《完美穿越者人格》 1、第 1 章 嘒—— 高频蝉鸣声占据双耳,卢惊弦皱眉,硬生生被这股耳鸣从梦中拽出来。 “……徐凌纵,徐凌纵……” 蝉鸣声渐渐拔高,其中夹杂呼唤声,在扩至最高处时乍然中断。 “徐凌纵!” 卢惊弦猛然睁眼,心脏咚咚乱跳,喉头紧涩。他坐在一副单人桌椅里,双手被铐在桌面上,对面两人身穿藏蓝色制服,正神情严肃盯着自己。 警察? 卢惊弦抬头环顾四周,头顶日光灯刺目晃眼,三面白墙森冷阴寒,右手边是一整面单向透视玻璃,倒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灯光效果吗?脸色青白得跟三天没吃饭似的。还有刘海,几乎快遮住双眼,他什么时候留了这么个鬼发型? “徐凌纵,你在做什么?”女警员食指重重敲击桌面,“审讯期间还能睡着,你当这儿是自习室?快回答刚刚的问题!” 另一人接话:“11号上午7点,你出门去了哪里?” “……” “你最好老实配合我们的工作,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两位警官,我很想配合。”卢惊弦茫然,“但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不叫‘徐凌纵’。” 两人面面相觑,随即脸色骤变,女警员急急走来,强迫他抬起头,两指撑开眼皮:“你是谁?” “卢惊弦。” “年龄?” “27。” “职业?” “私人保镖。” 说话声调微高,语速稍快,瞳孔没有细微膨大,他不是在编瞎话。 同事拉开铁门,喊道:“韩队!出状况了!” “什么事?” 人未到声先至,韩尹大步跨进审讯室,走路带风。他一进来,便看见预审组的小唐在做瞳孔检查,心中警铃大作——完蛋,的确是出状况了,还是最棘手的那种。 “韩队,不好了。”小唐语气急促,“这个徐凌纵好像——调包了。” * “调包”是近些年才在警局里流传的行话,表示嫌疑人在没有离开视线的情况下,身份发生转变,从说话方式到行为动作,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人,就像是神不知鬼不觉被夺了舍。 若放在以前,此类情况最多被归类为多重人格,并且也极其罕见,有的老刑警可能办几十年案子也遇不上一回。不过自从十年前,第一个灵魂穿越者出现后,这种现象再也不能被简单地定义为“人格转换”了,因为对方有可能真的是一个远方来客,来自于平行世界。 审讯中出现“调包”,对江州市局来说还是头一回。刑侦队的一股脑儿涌进监控室,隔着单向玻璃观察徐凌纵。之前韩尹叫了市局里的心理咨询师,现在正进行初步筛查测试。 “真的调包了?会不会是药物作用?” “怎么可能,刚抓进来检查就全做了。” “也是,人都坐那儿没动过。” “装的吧,监狱里大把大把演员呢。” “看看呗,万一呢?” 韩尹在门边抱臂而立,郜磊递来一杯水:“唉,兄弟,冷静、淡定。” 苏垚也劝:“如果是真的,你摆脸也没用。” “那你们还想看我笑?”韩尹眉头蹙成川,“他要是调包成功,咱们半个月白干!” 郜磊摊开手:“那能怎么办?实体法新规摆在那儿呢,‘通过界定的灵魂穿越者等同于原主死亡,社会履历全部清零,享有公民基本权利’。原主都死了线索肯定断了,拘着他也没什么用啊。” “吱——”,铁门打开,心理咨询师走出来,对着韩尹轻轻点头。 韩尹脸色更沉,抬抬手指:“去,打电话给替生司法管理局。” * 卢惊弦双手离开桌面,换为手铐戴着。他身高有187,审讯室的单人桌椅窄小,害他腿脚伸不开,委屈地蜷着。之前进来一个心理咨询师,让他画图、做问卷、填量表,提问越来越偏向隐私,卢惊弦不太想回答,岔开话题:“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咨询师看一眼:“根据你的说法,前一晚在家睡觉,醒来就出现在警局里,衣服发型都不一样,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呃,我穿越了?”卢惊弦笑了笑,“不可能,是哪个节目组在做整蛊游戏吧?给我的饮料里下安眠药的?” 咨询师没搭腔。 卢惊弦身体前倾:“我的雇主里有不少当红影星,听说过这种综艺。”他抬头看向右上角的摄像头,表情轻松挥挥手,仿佛在和镜头对面的“观众”sayhi。 郜磊笑出声来:“哎哟,心态还挺好的。” 队里的新人好奇问:“郜哥,穿越者都这么镇定?” “不不不,穿越者的状态千奇百怪,有疯起来用头撞墙的、有自杀想脱离梦境的、有乐得疯癫大笑的,总之各有千秋,你以后见多了就懂了。” 咨询师始终保持肃穆的神情,评测材料翻到下一页:“第一次性冲动是什么时候?对象是什么性别?” “啊?这个有点过了吧。”卢惊弦低声商量,“你和导演说一声,能不能改台本?这么大尺度也不给播啊。” “回答。” 卢惊弦挠挠脸颊:“……那我牺牲这么大,通告费能给多少?” 咨询师推了推眼镜,翻开另一份文件夹。卢惊弦垂眉,头一眼就扫到凶案现场的照片,夸道:“做得挺逼真的。” 翻到下一页,是死者的尸检报告,附带详细照片。那些被切开的组织大刺刺暴露在视线里,甚至能看见细腻的肌肉纹理,卢惊弦瞳孔缩了下,现在的综艺都这么卷吗?这也过于真实了。 咨询师细长手指对着他:“这个身体的主人,和一宗凶杀案有关。你如果继续保持这种玩笑的态度,导致我对你的评判失误,哪怕你是穿越者,也只能替徐凌纵顶罪。” 她的语气实在不像是玩笑,卢惊弦再度环顾四周,唇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这里是陵城吗?” “不是。” “手机能借一下吗?” 咨询师把手机解锁后推过去,卢惊弦先打开定位,联网后显示的是“江州市”。江州在华东地区,和陵城相隔一千多公里,他理所当然认为制作组用了修改定位的软件,可翻遍app也没找到。 接着,他搜索几个熟悉的明星雇主,结果查无此人。又点开那些受众广泛的社交平台,还是一无所获,内心愈发沉重。 卢惊弦沉思数秒,开始搜索一些国内外政治格局方面的内容,认知瞬间颠覆:这……完全不一样!哪个综艺的导演胆子这么大,敢在这方面动手脚,能过审吗? 终于,他的额上冒出冷汗,抓住咨询师的胳膊:“喂,别骗我了,你只要跟我透个底,录什么我都会尽量配合的!” 咨询师神色漠然,点了点腕表,提醒他珍惜时间。 卢惊弦坐不住了,喃喃自语:“穿越?别瞎扯了,还是我的脸我的身体,换个发型就想糊弄我?怎么可能。” “徐凌纵小时候受过伤,左侧额头有一道伤疤。” 一面小镜子推至眼前,卢惊弦左手拿起,喉结滚动了下,右手缓缓撩起挡住半张脸的过长刘海。 他看见了——在靠近发际线的位置,有一条异于肤色的淡白线条,长约7公分,表面微凸,抚摸、掐弄、按压传来的神经反馈,足以证明它绝不是用特殊化妆品伪造的痕迹。 这不是他的身体,是徐凌纵的。 咨询师重新翻开材料:“第一次性冲动是什么时候?” 卢惊弦处于震惊中,这次完全配合,问什么答什么。一小时后,咨询师离开审讯室,门虚掩着,他抬起头,隐约听见“替生”、“管理局”云云。 * 替生司法管理局成立于七年前,专门处理灵魂穿越者相关事宜。起初,穿越者的鉴别交由心理医生来完成,近年来,随着人数不断增多,一个特殊职业应运而生——人格界定师,专门鉴别穿越者的真伪。而由数名界定师组成的鉴定科,是替生司法管理局里最重要的部门之一。 然而,界定师的工作对象除普通人之外,还包含触犯法律的犯罪人。自新规颁布之后,那些被关在监狱里的罪犯像是找到了一条新出路,假装多重人格、冒充穿越者的比比皆是,拼的就是演技,弄得牢里像全民大舞台,有胆就敢来。 为了保障灵魂穿越者的权益,哪怕知道绝大多数是浑水摸鱼,只要有名单上报,司法部门都必须安排鉴别。据研究,灵魂穿越者是完整、单独的个体,和多重人格是完全不同的情况。可二者外在表现形态又高度相似,更遑论还有一批演技卓越、连测谎仪都能当成废铁的天才人类,导致在鉴别方面难度增大,必须尤为仔细小心。 不同于心理医生和精神学家,人格界定师的每一份报告都具有法律效力,如果判断失误的话,会被处以重罚。同等的,人格界定师也手握巨大权利,他们掌握每一个原主的命运,是罪犯“绝处逢生”的希冀之光,廖廖几行字就能决定他们的未来。 “韩队,人来了。” 韩尹招招手,进来那人个头高挑,浓黑如墨的中长发用根皮绳慵懒扎在脑后,发尾脱垂在肩头,一截细长小指勾住口罩边缘拉下,露出一张眉目如画的脸。 韩尹怔了怔:“你怎么来了?” “你们电话打得巧,我刚好和曾局有约。” 苏垚打个响指:“哟,咱们韩队面子顶天,一个电话能把最权威的许主任给摇来。” 只要经常关注穿越者领域相关新闻,对这个年轻男人都不会陌生——许枢,国内排名前三的人格界定师,新实体法修订者之一,目前任职于江州替生司法管理局,负责管理全省灵魂穿越者的鉴定事宜。 韩尹叫人倒杯水来,许枢拉开椅子:“初审?” “对。”韩尹叹气,“倒霉吧,关键信息还没问出来,人就调包了。” 许枢唇角轻轻弯了下:“最近演员的花样越来越多,是不是真的调包,等我问过再说。” 他让人把之前的监控放出来,只见审讯前半段一切正常,在预审员问到“11号上午7点去了哪里”,徐凌纵忽然低头,身体完全放松,像是昏睡过去。 “倍速放慢,0.5。” 在慢倍速播放下,监控里的徐凌纵保持相同的姿势足足两分钟,而后再抬起头,眼中冒出毫不掩饰的茫然和意外。 许枢拿起心理咨询师的初筛报告,细细翻看。审讯室里安静无比,警员们连走路都放轻脚步,不敢惊扰许枢办公。他是出了名的脾气差、毛病多,替生司法管理局里无人敢惹,他们也不敢得罪这朵高岭之花。 “韩队。”小唐轻声报告,“徐凌纵他想去卫生间。” “带他出来。”许枢说。 小唐见韩尹没有反驳,便进去把徐凌纵带出来。 卢惊弦在那张小椅子上坐得尾椎骨快磨平了,终于能走出白森森的小屋子。他刚一出来,被一水蓝色制服包围,除了桌旁那个身材略显单薄的高挑美女……男,卡其色风衣夹在其中尤为显眼。 卢惊弦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啧,人长得本来就秀气,留一头长发更娘了。 “你在骂我。”许枢淡淡道。 “呃、没有。”卢惊弦态度极好,“你误会了。” 许枢走来,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扯过去。看起来瘦瘦弱弱,手上力气却不小,卢惊弦趔趄了下,被铐住的双手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保持平衡后又赶紧放开。 靠,搞什么,要在警局里打架?就没人管管吗? 准备管的那个站出来:“哎,许枢,你别——” 许枢偏头,视线冷得像把刀,贴着韩尹的脸刮过去。韩尹了解他的脾气,立即抬头,装作对年久失修的天花板产生浓厚兴趣。 卢惊弦:…… 咋回事儿,说好的有困难找警察呢。 他的衣领还被人攥在手里,许枢唇角荡开浅笑,为清冷美人脸添上一抹柔暖,迷人却并不善意。 “卫生间是吧?我带你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第 2 章 卢惊弦被许枢拽着,跌跌撞撞穿过走廊。迎面不少警员探头张望,这不是那个浑身长刺的许主任吗?杀气腾腾的,谁又得罪他了。 “哎、这位先生、帅哥,你能不能松手,我自己会走。” 许枢充耳不闻,懒得理他。 要不是这倒霉手铐,谁跟你客气啊!卢惊弦忿然,迫于半个头的身高差,他还不得不弯腰低头,脖子都快拗抽筋了。 凭心而论,强行挣脱不是不行,大不了打一架就是。但这里的人都向着许枢,真正发生冲突的话,卢惊弦也讨不到好处。思忖再三,他还是选择忍一时风平浪静,给一路揪去卫生间。 刚进门,卢惊弦被推到洗手台,许枢双手撑在两侧,目光冷澈:“我像娘娘腔?” “没,绝对不像。” “之前你就是这么骂我的。”许枢逼近,“因为外貌而对一个人妄下定论,肤浅又无知。” 卢惊弦唇角抽了下,这能怪他?瞧瞧这张脸,这么近的距离一个毛孔都看不见,白得像刮了层腻子,你那些雄性激素都分泌到哪儿去了? “还敢诽谤。” 真冤啊,他可一个字都没说。 许枢又往前靠近一点,卢惊弦不得不后仰,拉开距离。下半身就不行了,他的大腿抵着大理石台面,退无可退。 “在我面前最好老实点,你在想什么我都能看得出来。”许枢的食指对准他的眼睛,“这里,会暴露你的真实情绪和想法。” 那根手指白如葱玉,指甲修剪整齐,甲盖光亮颜色淡粉,修长漂亮得不似活物,倒像是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卢惊弦没工夫欣赏,他垂下眼眸,似乎是想把自己的视线遮住。 “徐凌纵?” “徐凌纵。” “徐凌纵!” 一阵拳风冲着脸袭来,卢惊弦迅速抬起胳膊格挡,将太阳穴护住,接着薅住对方的小臂,握住往后翻折,所有动作都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 “你是在叫我?”他问。 许枢不回答,另一只手挥拳,卢惊弦侧头躲过,双手受拘发挥有限,干脆抓住许枢的肩头,转身和他换了个位置,将他卡在洗手台,再剪住手腕按在胸前:“我不叫徐凌纵,我是卢惊弦。” 许枢双手被紧紧桎梏,试着挣开却动弹不得。他又抬起腿,打算袭击男人最脆弱的部位,但这想法早已被看穿,被对方用膝盖压住膝弯内侧胫神经沟内的麻筋,顿时,小腿和足部传来麻木和刺痛感。 许枢蹙眉,视线从卢惊弦肩背游走过,上身肌肉偾张时刻警备,下盘又防得滴水不漏,从攻到守步步精确,应对成竹在胸,这样的身手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而是长期实战累积而来。 “当私人保镖之前是什么职业?” “侦察兵,6年。” “为什么没进机关单位?” “工资少啊,爸妈还指望我买房子呢。”卢惊弦卸下力道,好言相劝,“别和我动手了,你又打不过,伤到哪儿不好办。” 许枢处于劣势,姿态却不低:“这是为了让你记住,别对我的长相妄论。” “行行行。” 卢惊弦确认敌意消失,缓缓松开双手,退后拉开距离。许枢白皙手腕印上五个指印,他将袖口往下拉一截遮住,比起手腕,小腿酸麻更甚,差点站不稳。 卢惊弦好意提醒:“找个地方坐下,用手按摩几下就好了。” “滚。” 切,不领情就算了。他去忙自己的正事,站在尿池前面费劲解开裤子,拉下拉链,示意许枢回避。许枢单手撑着洗手台,弯腰按摩小腿,不屑道:“都有的东西,谁会看你。” “……”你不就在盯着我吗?卢惊弦无语了,卫生间笼统几平方,只有一扇小气窗,外面还有铁栅栏,他还能越狱不成? 似乎是嫌浪费太多宝贵时间,许枢终于站到门外,不一会儿,卢惊弦神清气爽地出来,又听见一声“徐凌纵”。 这次他迅速回答:“我不叫这个名字。” 许枢没搭腔,原路把他领回去。 * 审讯室里,韩尹和郜磊坐在一块儿,小唐守在门口,时不时探头,语气担忧:“韩队,许主任就这么把徐凌纵带走了,不要紧吗?” “没事儿,他还能把人放了?”郜磊说。 “那、那万一许主任把徐凌纵揍一顿,咱们会不会被投诉?” “投诉也是管理局头疼,轮不上咱们。”郜磊撑着额,胳膊肘推推韩尹,“诶,你那发小脾气跟炮仗似的,这些年的投诉信得堆成山了吧?” “我哪知道。”韩尹语气不佳,第三次抬起手腕,还不回来?这都几点了。 隔壁桌的新人缠着苏垚讲故事。他进队刚满一个星期,有幸见到大大名鼎鼎的许枢,还亲眼目睹发飙现场,心里好奇得要命。 苏垚呵呵一笑,别急,在江州市局这种场面多得是,还愁看不到? 许枢外表看似高冷,站在那儿像朵不沾尘世的太行花,但内里却是食人草,攻击性极强。谁让他不高兴一天,他能让人家难过一个月,有什么仇当场就报了,一刻都等不了。 “啊……原来是这样的许主任啊。”新人恍然大悟。 苏垚食指竖在唇上:“嘘,这话只能在背后说,千万别当面挑衅,连想法都不要有。许枢眼睛毒得很,一眼就能把你望到底。” 新人挠挠脸颊:“是通过微表情观察吧,我在警校里也学过。” “嗐,咱们学的只是皮毛,跟人家不是一个级别的。” 正聊着,小唐叫起来:“来了来了,许主任回来了!” 走廊尽头,许枢遥遥走来,徐凌纵跟在身后。小唐瞪大双眼上下打量:衣服完好、脸上没挂彩,幸好幸好,全须全尾回来了。 人被押回审讯室,许枢拿起资料又翻一遍,放下:“他的确不是徐凌纵。” “确定?” “嗯,根据你们的调查,徐凌纵是个成天宅在家里的研究生,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但这个‘他’运动神经很好,遇到危险时反应非常迅速,那套化解动作完全是生理条件反射。” 韩尹摸着下巴,怀疑徐凌纵私下里训练过。毕竟他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有点调查不到的资料很正常。 许枢又说:“姓名是属于每个人最独特的符号,在自我意识中根深蒂固,就算强行压抑,听到自己的名字也会产生心理应激微反应,这是生理现象,无法控制的。但是他没有,我从业至今,就没见过能违背生理反应的演员。” 郜磊插句嘴:“原来许主任是去办公事的。” “以办公的名义折腾他,这个答案满意吗?”许枢拿起一次性杯子,“冷了,换一杯。” 韩尹顺手递给苏垚,接着问:“那是多重人格吗?” “有可能。”许枢收起文件夹,“他的家人联系了吗?” 早在半小时之前,韩尹已经派人通知徐凌纵的家属,这会儿差不多该到了。 许枢点头:“人来了直接带进来,我进去会会他。” * 又回到逼仄的座位里,卢惊弦盯着白墙上一条条细小裂纹发呆。别人穿越都有缘由,古代跳崖、现代车祸,总有个说法,他倒好,正值壮年没病没灾,最近刚赚了一笔外快准备休假旅游呢,怎么这倒霉事儿就轮上他了。 胳膊动了下,传来手铐碰撞的清脆声响。卢惊弦叹气,还是个嫌疑人,真是运交华盖,想要离开这里,得证明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灵魂穿越者才行。 听说会由专业机构的界定师来决定他的去留,等会儿得积极配合,自证清白,再多说几句好话,争取早点脱困。虽然不知道“徐凌纵”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有点信心,相信人家专业人士。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门被推开,许枢走进来了。 “……?” 许枢拉开对面那张椅子,坐下,打开录音笔:“卢惊弦,编号00210679,疑似灵魂穿越者,通过江州市局初次筛查,现由江州替生司法管理局承接,对其进行鉴定评测。本评测具有法律效益,请被测者如实配合。卢惊弦,是否有疑问?没有的话评测开始。” “等等!”卢惊弦犹豫,“……能换界定师吗?” “哦。”许枢回答,“不行。” “为什么?” “主任不批准。” 合着是你不愿意上报吧?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能屈能伸,赔上笑脸:“之前多有得罪,您能不能和主任沟通一下?” 许枢眉目倏软,顺手亮出证件—— 【江州市替生司法管理局鉴定科主任许枢】 “……” 好歹毒的微笑啊。 评测开始,许枢进入工作状态,一板一眼地提问,那双瞳色偏浅的眼眸沉静若水,波澜不惊。五分钟不到,警员推开门,一位珠光宝气的美貌贵妇走进来,看见卢惊弦泫然欲泣:“凌纵!妈妈总算见到你了!” 卢惊弦也猛然站起,眼中溢出激动和喜悦,很快又被疑惑代替。 不,这不是他的母亲。 长相有八分相似,另外两分违和感源于精心描绘的妆容。且气质也完全不同,他的妈妈是朴素的家庭妇女,而眼前的夫人却是精致优雅的贵妇。 警员又搬张椅子来,请徐太太坐到卢惊弦身边。许枢拿着笔:“徐太太,徐凌纵的情况您应该了解吧?请配合我们做一些评测内容。” “嗯,好。”她握住卢惊弦的手,“凌纵啊,别担心,妈妈在这里。” 卢惊弦不太适应多了一个“妈”,趁她不注意悄悄挣开。 许枢将记录册翻到新一页:“徐太太,请问您的姓名?” “白芸芸。” “卢惊弦,你的母亲叫什么?” “李敏。” 白芸芸惊讶不已:“凌纵,我是你妈妈啊,你不认得了?” 卢惊弦尴尬地移开视线:“抱歉,您和我妈妈长得很像,但不是她。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从来不化妆,也没戴过钻石戒指。” “你是不是害怕被抓起来,才故意这么说的?我问过刘律师了,他说这是传唤不是拘留,如果你没有嫌疑的话48小时就能出去了,你别这么傻,连妈妈都不认了啊……” 卢惊弦全方位仔细打量,神态、气质、言行没有一点相符的,白芸芸和李敏根本不能混为一谈,他只能再次道歉:“抱歉夫人,您真的不是我妈妈。” “呜呜呜……凌纵……” 徐夫人掩面哭泣,许枢把抽纸递过去,余光始终停留在卢惊弦的脸上。见到白芸芸这几分钟的细微瞳孔变化、面部肌肉改变、以及语气声调的转换,从惊喜到疑惑再化为失落,每一个情绪对应点都和错认亲人的表现相符。 真是难得,在警局这种地方,有多久没见过这么典型的灵魂穿越者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第 3 章 一小时后,白芸芸被请出审讯室。 许枢翻看先前的记录,他的问题大部分与父母、家庭以及童年有关,不断把时间点往前回溯。白芸芸和卢惊弦的回答完全没有相似点,甚至还有地域文化的差异,“母子”俩纯纯陌生人。 通篇看下来,卢惊弦记忆力不错,10~15年前的片段记忆清晰,更远端的时间会有模糊或细节遗忘,但都在正常的误差值里。他从一堆文件里抽出一张白纸,推过去:“10岁之前印象最深刻的地方,画出来。” “和什么有关?”卢惊弦捏着笔,“天天上学,难不成你要我画学校?” 许枢单手托腮:“随你。劝你下笔之前想一想,为什么选择那里、有留下什么记忆、对生活造成什么影响,这是评测里非常重要的一环。” 卢惊弦犹豫纠结,也不说清楚是正面还是负面的,让他怎么画?小时候调皮不爱学习,经常被爹妈揍,吓得躲到同学家,这也能算“印象深刻”? 在他不知如何下笔时,许枢轻飘飘开口:“你知道你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做那么多量表和评估吗?” “呃,听说警察在怀疑我不是穿来的,而是多重人格。” “多重人格是以前的叫法,在1994年的dsm-4里已经改为‘分离性身份障碍’。临床上患者一般有2~3个副人格,每种人格都有自己的外貌特征、年龄、兴趣和特长,甚至性向和生活习惯都会和主人格产生反差。但他们在人格转换时会伴随分离性遗忘,特别是童年早期经历的遗忘是常见而广泛的。”许枢的指尖对准卢惊弦,“如果你是徐凌纵的另一个人格,那么按照你出现的年龄,你是不可能有童年回忆的。” 卢惊弦捏了一把汗,原本还算清晰的思路给这番话全部冲乱了。要不随便编一个吧,反正他也不知道……不行,许枢不好惹,糊弄他容易弄巧成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卢惊弦深呼吸,下笔如有神,不一会儿就把纸还给许枢。 许枢拿起来,足足辨认数秒:“烧烤店?” “啊?是游乐场。” “那这个?”许枢指着由一根根绳子串起来的奇怪物体,“不是烤翅吗?” “……旋转木马。” 许枢沉默,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如此天马行空的作品,没有原作者的解说,怕是连蒙带猜都整不明白。 “中间乱七八糟的是什么?一棵树?” “是座雕像,但我实在想不起来具体形象了,只记得好像是人形的。”卢惊弦第一次受到打击,“我画得有那么难看?” “画的不错,以后别画了。”许枢认真敷衍一句,食指在桌面敲动,“为什么选这里?” “我刚刚仔细回忆,发现刨开在学校的时间,基本上都在这里玩儿。这家游乐场开在我家对面,票价又便宜,办了年卡就跟不要钱似的。我们楼的小孩儿都喜欢去,把游乐场当根据地,看门的大爷一开始还查查票,时间长了见到我们都懒得问,我还悄悄带过同学进去,从来没被发现过……” 卢惊弦神态轻松,唇角扬起,絮絮叨叨一大串。许枢并未打断,而是翻看之前的记录,挑出误差值,再翻到最后一页写评测结论。 不一会儿,他抱着那堆文件夹拉开椅子站起来。卢惊弦连忙问:“许主任,结果怎么样?” “你猜。” 卢惊弦自认为已经表现得很好,怕就怕有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故意使绊子。 “你是不是在想,之前得罪我了,我会公报私仇。”许枢莞尔,“恭喜你,猜对了,这是我的爱好。” !我就说吧!卢惊弦内心悲怆,仿佛看见自己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的高墙生活。 许枢一出来,刑侦队的全围上去,尤其是韩尹,眼巴巴盯着他,心存一丝侥幸。 “不是did(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许枢把文件夹递过去,“监测室准备一下,做潜意识探查。” * “徐凌纵,出来。” 卢惊弦默默起身,尽管他一直强调自己的名字,但警官们依旧用嫌疑人的名字称呼他,看来还没有承认他是穿越而来的。 “要去哪儿?”不怪他问题多,就这么给押回去也太冤了。 “跟我走就行了。” 苏垚领着他离开审讯室,上一层楼来到走廊最尽头的房间,郜磊等在门口:“来啦?” 目前见到的警察里,只有这位总是挂着笑脸,态度和气。卢惊弦的嘴角也扯了扯:“来了,警官。” “难得遇上这么客气的灵魂穿越者。” “应该的。” 门内传来一道不满的声音:“来了就带进来,还叙起旧了?” 郜磊侧身让开,卢惊弦走进去,先看见韩尹的扑克脸,这位警官显然心情不太好,情绪都摆在脸上。 又是一个由单向玻璃隔开的两间房,内间是一张头等舱沙发,椅背通过各式各样的电线和墙边的大型仪器相连;外间靠墙有一面屏幕,下方还有眼花缭乱的操作按键,许枢站在前方,正在专心调试。 “先让他进去。”许枢说。 卢惊弦按指示躺进沙发,内心惴惴不安:“警官,这是要做什么?” 郜磊笑眯眯的:“别怕,不会要你命的,这是鉴定的最后测试。你该感到高兴才对,因为咱们这儿很少有人能到监测室来的。” “那个……许主任他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确认你不是演员和多重人格呗。”郜磊眼珠一转,“哦~你是怕许枢公报私仇是吧?这你放一万个心,他虽然脾气不好,但在职业操守这一块相当严苛,毕竟他也参与了新规的修订,绝不会自己踩高压线。” 卢惊弦隐隐松一口气,郜磊开始摆弄那些电线,在他的脑门贴了一圈电极片,他好奇问:“这是做什么的?” “深入你的潜意识的。” “《盗梦空间》?” “你们那儿也有这部电影?看来艺术不仅无国界,也无次元壁啊,哈哈哈。” 在郜磊的简单科普下,卢惊弦大致了解探查潜意识的原理——收集人在睡眠时产生的脑电波,通过计算机解析,转化为图像。听起来就高大上,毕竟梦境可视化在常人印象里,是只存在于科幻电影里的情节。 闲聊期间,连接检测全部完成。许枢推门问:“好了没?” “嗯。” “推针吧。” 推什么针?不等卢惊弦疑问,右边袖子给撸起来,郜磊的手在静脉位置按压,安抚道:“别紧张,剂量非常小的镇静剂,为了让你的梦境更稳定。” 许枢走来,手里端着托盘,居高临下睥睨。不知为何,卢惊弦总感觉他像躺在砧板上任人鱼肉。 还让人别紧张,这怎么能不紧张? * 韩尹候在外间,食指不耐烦地敲击桌面。他顺手翻开许枢放在桌上的文件夹,自从徐凌纵疑似“调包”后,已经过去八个小时,前前后后的问卷、量表做了不少张,最后那一页是许枢的结论: 【被测者意识清晰,接触交谈主动配合,问答切题,自知力正常;无言语性幻听,否认妄想,无疑病障碍,近端记忆正常,远端记忆片段常态遗失;语言、逻辑、行为正常;情绪平稳,性格外向,意志行为活动、社会功能均正常;血常规,电解质,肝肾功能未见明显异常。 附表[hama-(a)][hama-(d)][sds][mmpi] 初阶评测:98 mae:-3 二阶评测:96 mae:+5 did(n)灵魂穿越者(?)】 一想到好不容易找到的案件突破口即将被堵死,这行白纸黑字就显得分外刺目。 许枢和郜磊一起从内间出来,带上隔门。透过单向玻璃,韩尹看见徐凌纵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肌肉放松,在催眠音乐和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 “把窗帘拉起来。”许枢在屏幕前坐下,郜磊刚打算歇会儿,又被指使,不由得叹气:“许主任,您就不能找个助理吗?” “在挑了。” 这话说了没一年也有半载,许枢还是独来独往,有需要了随手抓人使唤,一点儿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的。 韩尹拉张凳子坐到屏幕前,许枢抢先开口:“我看过徐凌纵的所有调查资料,他的生活条件优渥,家庭组成健全,童年里并无虐待史、霸凌史,成长轨迹里也没有持续性的创伤事件,不具备会使用分离防御机制的条件。 在刚刚的评测里,我也有使用部分诱导语言,希望能查出破绽。但很可惜,他不存在任何不合理的记忆缺失,能完整描述出一整个长态时间段的事件发展,言行与常人特征相符,心理状况良好、情绪稳定。包括和徐太太的会面,展露出的部分焦虑和不安也在误差正常值内。 did患者的共病是抑郁症,还有大部分患者会被同时诊断ptsd、边缘性人格障碍、双向情感障碍等,多种精神疾病产生的负面影响会反馈到躯体,这些生理异常是无法控制的,但是你盯着他看了八个小时,觉得他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所以韩尹,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灵魂穿越者,我甚至没有让他做des和scid-d,更不需要浪费时间拍录像观察、跟踪测试。你不信的话,等会儿潜意识探查会给你最直接的答案。” 质疑哪个界定师都不能质疑许枢。 韩尹一脸沧桑,出门抽根烟压压火气。 监测室里寂然无声,许枢专心凝视屏幕,一道道波纹在视线里扭曲、蜿蜒,如同眼花缭乱的催眠符咒。郜磊翘着腿坐在墙边,每个人体质不同,梦境成像的时间也各不相同,每一次等待过程都是漫长难熬的。 时间滴滴答答流淌,屏幕上的波纹逐渐由线到面,构建成一帧帧模糊画面,某些部分甚至是像素点,画质还不如上世纪的黑白胶片。 韩尹还没回来,郜磊坐到许枢身边,揉揉眼睛:“这也太糊了吧,研发部门怎么还不抓紧改良一下?” “脑电波成像已经是极大的技术突破,你还想看4k高清?”许枢不客气地呛道,“等你哪天被科学家魂穿了再来改良吧。” 郜磊无言,这人到底天天吃什么的,才能把这张嘴养得这么损。 许枢翻开文件夹,抽出卢惊弦那张抽象作品,放在屏幕旁观察对比。郜磊瞄一眼,哎哟喂,画的什么玩意儿,还不如那老胶片呢。 “你猜这是什么地方?”许枢问。 郜磊细细琢磨,屏幕里黑一块白一块的,像是有很多小型建筑。而卢惊弦画的那张图,绑起来的马、捆起来的猪,出现了很多动物,结合起来的话…… 他不确定地开口:“屠宰场?” “噗”,许枢笑出声了。 “是游乐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第 4 章 苍穹澄澈碧净,蔚蓝无垠,电子乐声随风飘散,缥缈回荡在这方小小天地里。 卢惊弦站在游乐场入口,头顶弧形招牌锈迹斑斑,组成“梦幻乐园”的霓虹灯坏了两个,剩下“幻”和“乐”在苟延残喘地闪烁着。 检票处是个简陋的小亭子,门口摆张板凳,平时会有大爷或大妈坐在门口,边嗑瓜子边闲聊,对逃票进去的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入园口仅用一根红色丝带围起,只有晚上九点闭园时才会拉起铁栅栏。 眼前的一切,和记忆中的游乐场完全一致,连墙角那两个彩色手印都一模一样。那是卢惊弦亲自印上去的,游乐场被拆除那天,他特地翘了一节班会课,翻过围栏,从断壁残垣里捡出破碎的掌印。 所以,为什么会回到这里?他又穿越了? 卢惊弦捏住眉心,回想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他一觉醒来出现在警局,变成嫌疑人,遇到许枢,被带到一个房间里,要探查潜意识…… 对了!他打个响指,这里应该就是神秘的潜意识。童年里无数次游玩耍乐的地方,用肚子里的丁点儿墨水取了个颇为“高端”的名字——幻乐之地。 “呼、呼……” 身穿背带牛仔裤的男孩儿跑来,约莫六、七岁左右,长得虎头虎脑,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小小身体跑动带起一阵风,从卢惊弦腿边刮过去。 卢惊弦怔住,下意识摸了摸脸颊。 他见到童年时期的自己了。 这感觉虽然怪异,不过也能证明他是有完整童年的,不是那什么分裂出来的人格了吧? 小惊弦很有活力,冲到检票口,弯腰从红丝带下面钻过去。卢惊弦跟着进去,那孩子仅仅只隔几秒已经跑没了影。 游乐场里同样空无一人,但游乐设施全部处于启动状态。旋转木马慢悠悠上下奔跑、小猪碰碰车杂乱无章地互撞、海盗船一下又一下来回冲荡……电子音层层叠叠环绕,让这个空旷寂寥的场地凸显出一股诡异的热闹感。 或许是过于熟悉,卢惊弦并未产生恐惧,相反这一路走去,怀旧感越发浓厚。 在他的记忆里,游乐场被岁月消融,已似雪泥鸿爪;但想不到在潜意识里,它竟会如此鲜明清晰,从踏进来的那一刻起,被遗忘的欢声笑语在一点点飘回身边。 忽然,卢惊弦停下脚步。 他已经走到中心广场,对面是一座假山,四个酷似超级英雄的雕像矗立其上。 之所以会用“酷似”来形容,是因为它们从长相到衣着都和漫威英雄有差别。美队五官猥琐配色怪异、绿巨人好似黝黑的无毛猩猩、钢铁侠那身盔甲质感还赶不上塑料、蝙蝠侠像个戴面具的吸血鬼。哪怕姿势再霸气,也掩盖不了粗制滥造的本质。 在那个盗版横流的年代,这些小游乐场照虎画猫无所畏惧,反正天真的孩子们分辨能力不足,只会抢着和“超级英雄”合照,卢惊弦正是其中一员,每次还要抢占c位。 此刻他沉默了,被死去的童年回忆攻击得体无完肤。 这也太羞耻了吧,赶紧撤。 他绕过雕像继续往前,游乐场并不算太大,很快绕完一圈,走遍各个角落也没找到乱跑的孩子。 “惊弦!” “小弦!” 卢惊弦大声呼唤,跑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了? 空气中的电子乐声逐渐变大,大到让他不由得捂住双耳,同时隐约听见天边传来一声声呼唤: “徐凌纵!” “徐凌纵!” …… 好吵,能不能别叫了?徐凌纵到底是谁,他真的不认识,只是倒霉穿到他的身体里而已! “徐凌纵,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不用害怕,你很安全,和卢惊弦见一面吧,他也有话想问你。” 卢惊弦惊愕:“喂,我有什么要问他的?!” 那道声音没有回答,而是循循善诱,希望徐凌纵早点现身。 卢惊弦烦躁不已,在游乐场里来回走动,不管到哪儿,始终只有他一个。 这个梦什么时候才能醒? * 许枢凝视屏幕里那道不停走动的模糊人影,电子冷光倒映在琥珀色瞳孔里,如同落日熔金,闪烁出层层流光。 另一面小屏幕被卢惊弦整张脸占据,眼球不断滚动,时而皱眉时而放松,他似乎很想醒来,却无法挣脱梦境。 许枢按下麦克:“郜磊,出来。” 郜磊走出内间,带上门:“怎么样?我嘴都快干了。” “能怎么样?他不是did,没有副人格可以引导。” 韩尹沉默不语,他总期盼徐凌纵的潜意识世界里能出现点别的情况,比如冒出另一道身影、出现另一个声音。潜意识是人类最无法控制、伪装的世界,在这里,任何多余人格都会无所遁形,仿佛参加一场圆桌聚会,彼此互动、交流。 可惜天不遂人愿,整个游乐场里空荡荡,只有一道人影活动的痕迹,再也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连人为的干预引导都不起作用。 韩尹“刷”地站起来,大步跨出监察室。接下来的时间里,许枢不断调节视角,跟随卢惊弦的脚步在他的潜意识里漫游,仔细窥探幻乐之地的各个细节。 距离徐凌纵调包已经过去整整十二个小时,许枢终于放松呼吸,左手按压酸痛的肩膀,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操作。 郜磊问:“许主任,不用做二测了?” 许枢伸个懒腰,顺手扯掉皮绳,长发披散在肩头。十指尖尖插入发间,黑白交织却又泾渭分明,耙了几下将头发重新扎好。 “不用。我回去出报告,你们准备办手续放人吧。” * 卢惊弦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数黑白地砖上的格子。他醒来后就被警员带到这里,几平米大的屋子,三面灰扑扑的墙,光线昏暗没有气窗,还有一扇铁栅栏门,和电视剧里见过的留置室差不多。 作为一个奉公守法的良好公民,卢惊弦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幸”获得羁押体验券。醒来时许枢、郜磊和韩尹都不在,也没人告诉他潜意识探查的结果,只能在这儿干等。 ……598、599、600。数完了。 卢惊弦站起来,抻长胳膊伸懒腰。过去几个小时了?天亮了没?时间怎么这么难熬。 “喂,有人吗?有没有人啊?” 走廊里空荡荡,只有回声作伴。卢惊弦边喊边晃铁门,终于把值班的警员摇来了:“干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喊什么?” “警官,请问现在几点?” “快4点半。”警员摆手,“别吵吵,睡你的觉去。” “我一点都不困,睡两觉了。”卢惊弦抓着栏杆,笑道,“您值班也无聊吧?咱们聊会儿天?” 警员斜一眼,脸上每块肌肉都在拒绝这个提议。他转身要走,卢惊弦赶紧拉住:“哎哎哎,那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 “不知道!等上头通知吧。” 又剩卢惊弦一个在留置室里来回打转,一抬头便看见灰墙上“前辈们”留下的涂鸦。之前的一个小时里,他早已兴致勃勃研究过,无外乎是一些牢骚话,看着看着他也想写上两句,可惜徐凌纵被逮捕时搜过身了,兜比脸还干净。 诶?卢惊弦抬起手腕,注意到钉在袖口的金属扣子,灵光一闪。 人在极度无聊时,找到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不亚于发现新大陆。他蹲在墙边,先用扣子尝试划一下,墙上出现白印,他欣喜不已,开始自己的创作。 自从穿越之后,脑子里装的都是对陌生世界的好奇和困惑,对了,还有许枢那个不讲道理的界定师。长得那么斯文俊秀,性格却彪悍强势,根本一点都不搭嘛,应该改一下…… 很快,灰墙上出现个抽象小人儿,头发又长又乱像把杂草,双手叉腰气势汹汹,肚子上歪歪扭扭八块腹肌,最传神的是表情,眉毛涂成两个倒八,嘴张开一口三角小牙,仿佛要吃人。 卢惊弦欣赏一会儿,越看越满意,自己把自己逗乐,放声大笑。 门又拉开,警员探头呵斥:“徐凌纵!你发什么疯?安静点!” “好好好、肯定安静。” * 郜磊左手包子右手豆浆,趁上班前去留置室绕一圈。本以为卢惊弦会忧心忡忡、彻夜难眠,谁料人家倚着墙美梦正酣,可能是地上寒气重,令他高大的身躯都蜷起来了。 也难怪,留置室是警局里临时羁留违法犯罪嫌疑人员的,最长不会超过48个小时,哪有那个必要摆张床呢? “卢惊弦,卢惊弦!” 卢惊弦迷迷糊糊睁眼,隔着铁门看见郜磊的笑脸,赶紧爬起来。郜磊上下打量:“挺适应啊,睡得这么香。” “呵呵,刚睡着没多久。” “哦,这样。”郜磊把手上的袋子递过去,“给你带的,吃过再睡吧。” 卢惊弦接过热乎乎的包子,原本也不觉得饿,经他这么一提,五脏庙就叫了。他也顾不得形象,拿起一个大嚼大咽,嘴里含糊不清地问:“警官……我那个……出去?” “你怎么就知道能出去了?有人告诉你鉴定结果了?” 卢惊弦摇头,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因为你刚刚叫我的名字了。” 郜磊怔了怔,笑道:“还挺细心的。” 的确,许枢的鉴定报告今早已经出来,确认卢惊弦是灵魂穿越者。这也就意味着原主徐凌纵死亡,在新规之下,他们不得不改口,承认卢惊弦的身份。 卢惊弦迅速吃完两个包子,郜磊递给他一张纸擦手,说:“我知道你急着出去,但你先别急。规定流程还是要走的,再住两天吧。” “啊?”卢惊弦更急了,“我又没犯罪,要住也换个地方啊。” “你想住哪儿?这里是市局,你说说还能住哪儿?局长办公室让你好不好?” “好歹别是铁笼子吧!” 两人正在讨价还价,有人来报告:“郜哥,徐凌纵的家属带律师来了,韩队让您把人带过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第 5 章 郜磊领着卢惊弦往三楼走,路上提醒:“等会儿如果有突发情况,你能躲就躲,别被伤到也别伤人,懂了吗?” 卢惊弦不解:“为什么?徐太太我见过,很温和的。” 郜磊“啧”一声,先前还夸他脑袋灵光呢,这会儿就不管用了。 “你昨天见她的时候是‘徐凌纵’,现在是‘卢惊弦’。你把人家儿子夺走了,他妈妈会是什么反应?” 闻言,卢惊弦暗暗心惊:“……不会是要跟我拼命吧?” “有可能。我们办过不少这类案子,自从灵魂穿越者出现后,家庭惨案频发,你最好留神点儿。” 卢惊弦沉默,这什么倒霉的穿越情节,就没见过哪本小说的主角穿去坐牢的,也没见过谁比他命还衰了。 因此,他特意放慢脚步,跟在郜磊身后,很快来到刑侦处大办公室。两扇木门对开,韩尹看见卢惊弦,眉间闪过不悦,他身旁站着白芸芸,迫不及待跑来,卢惊弦有意躲开,不料还是被紧紧抱住。 “凌纵!你怎么样了?还好吧?” “徐太太,您收到消息了吧?”郜磊轻咳,“您儿子现在已经不是徐凌纵了,他是卢惊弦。” 白芸芸抬头,和卢惊弦四目相对,立即改口:“惊弦!别担心,会没事的。” 卢惊弦:…… 夫人您的接受能力真是太强了。 白芸芸忙着关心“新儿子”,她带来的刘律师低声询问:“太太,您看?” 白芸芸点点头,刘律师立即交涉:“韩队长,既然已经确认我们凌纵少爷是灵魂穿越者,那也没有传唤审讯的必要,今天就让他回家吧。” 目前最重要的嫌疑人没了,案件悬而未决,韩尹郁闷一整夜,没好气地答:“替生司法管理局的报告才出来,还没登记身份信息、重新建档,哪那么快就能走了?” 他瞄一眼无辜的卢惊弦:“况且这都魂穿了,还一口一个‘我们少爷’,做过伦理认定了吗?人还不一定愿意跟你们走呢——” “我愿意!”卢惊弦忙不迭抬手。 “你!”韩尹着实给气到了,苏垚赶紧打圆场,一人退一步,卢惊弦可以带走,至少先把血样和指纹采了,在公安系统里做好建档,剩下的交接给替生司法管理局。 在刘律师和白芸芸的陪同下,卢惊弦离开大办公室,跟警员去一楼采集生物信息。他们刚出门,刑侦处的人坐不住了,一个个拍案惊奇。 “真是活久见,儿子被魂穿了诶,徐太太跟没事人一样!” “我看过的家属哪个不是死去活来的?就属她最镇定、接受得最快。” “不愧是大企业的主母,就是镇得住场子。” 苏垚胳膊肘撞了下郜磊:“诶,你怎么看?” 郜磊摸着下巴:“事出反常必有妖呗。” 徐家可不止一个儿子,徐凌纵还有个哥哥。据调查兄弟俩本就不合,白芸芸把卢惊弦领回去,相当于平白无故带个外人回去争家产,大儿子能同意吗? * 踏出市局大门的那一刻,卢惊弦抬头望天,从未感觉头顶的阳光像这般明媚过。 之前他浅浅了解过徐凌纵涉嫌的命案,死者是他的同门师兄赵勤朴,老小区监控设备少、犯罪现场又打扫得非常干净,警方结合尸检和现勘结果,确定作案动机为仇杀,但排查社会关系却找不到潜在的犯罪嫌疑人,案件一时间陷入僵局。 直到一天前,痕检费劲工夫从杯子碎片上提取到一枚残缺指纹,在库里和徐凌纵比对上,作为目前浮出水面的唯一线索,韩尹雷厉风行,当天就把徐凌纵带回来审讯了。 卢惊弦心惊肉跳,幸好自己的身份弄清楚了,万一被误认成杀人犯,那得多冤呐。 “凌……惊弦,咱们回家吧。”白芸芸亲昵挽着他的手臂,卢惊弦受宠若惊,连忙把胳膊抽出来:“徐太太,您太客气了,警局里多谢帮忙,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就不打扰了。” “你的意思是不想跟我回去?” 卢惊弦点头,尽管眼前的贵妇音容相貌熟悉无比,可除开这一点,言行举止和印象中的亲妈迥然不同,让他清晰认识到,这位“徐太太”是徐凌纵的亲生母亲,而不是他的。 “不回家你能去哪儿呢?”白芸芸忧心忡忡,“你是灵魂穿越者,在这里举目无亲,能依靠谁?况且在做伦理认定之前,我们在法律上还是母子关系呀。” 之前光忙着摆脱困境,卢惊弦从未考虑过以后的生活,经她这么一提醒,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不仅孤身一人,还一穷二白,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他环顾四周,心生茫然:这里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并非他的生长之地,一觉醒来物是人非,车水马龙里唯有他站在街头茕茕孑立。 “惊弦啊,先跟我回去吧,你那些手续还没办完,资料都在刘律师那儿,他会帮你弄好的。” 白芸芸再次劝说,这次卢惊弦没有拒绝,毕竟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再较真的话他得风餐露宿。 黑色埃尔法穿街过巷,往紫御庄园驶去。白芸芸和卢惊弦坐在一排,拉着他闲话家常,聊到之前的工作,惊呼:“这么厉害呀!难怪看上去就身强体健的,比我们家凌纵结实多了。小刘,你说是不是?” “嗯。”刘律师在忙业务,盯着pad头也没抬。 卢惊弦的笑容尴尬又不失礼貌。这不就是您儿子的身体吗?才刚刚换了个灵魂而已,不至于身体变化都那么明显吧。 “我们家凌纵性格内向,成天就知道躲在屋子里看书。原来我总担心他会被人欺负,现在……”白芸芸悲上心头,抽出丝帕按掉眼角溢出的泪,卢惊弦犹豫再三,吐出心中疑问:“徐太太,您既然那么舍不得自己的儿子,为什么知道我是灵魂穿越者后,还会——” “还会那么大度,把你从警局里接出来,当无事发生是吧?”白芸芸呜呜哭起来,“我也不想啊,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能怎么办呢?难道我对你百般折磨,凌纵就会回来?呜呜我最疼的凌纵啊……” 卢惊弦连忙安慰几句,白芸芸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擦掉眼泪继续说:“这是不可抗力的天灾,无法预测也没有征兆,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真正遇到也不至于精神崩溃。” 她伸出手,抚摸卢惊弦的脸庞:“虽然凌纵已经不见了,但至少人还在,能和我说说笑笑,我就觉得他还活着,还是我的儿子。” 卢惊弦如鲠在喉,嘴里一阵阵发苦。 灵魂穿越并非他的本意,但又切切实实占了别人的身体,这时候不论说什么,都像是风凉话。 车内气氛骤然沉重,窗外风景匆匆流逝,白芸芸一言不发,直到司机出声提醒,她才重新扬起微笑:“惊弦,到家了。” * 三十年前,徐闻、徐皓兄弟俩南下来到江州,租下一间小厂房,成立闻皓实业集团,在这块丰饶土地打下家业。三十年后,闻皓俨然发展为规模宏大的上市公司,不止挤入省内十强,在全国都能排得上名号。 由于闻皓是家族产业,大部分股权都握在兄弟俩手里,他们退位后,这份家业自然由子女来继承。徐凌纵是徐皓家里的次子,上头还有个哥哥徐俊采,多年前便入主集团,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 卢惊弦听完曹管家的介绍,已经目瞪口呆。 他还以为徐凌纵只是个普通的富二代,家里有点闲钱罢了,谁知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啊,有皇位要继承的! 平行世界的月亮就是圆,几个小时前还担心一穷二白呢,泼天富贵这就轮到他了。 “太太之前打过招呼,今晚要招待贵客,家里两位主厨已经在烹制菜肴了。”曹管家满面笑容,递来一份菜单,“卢先生您请过目,这是今晚的宴席菜单,以淮扬菜为主,您有想要增添、撤换的都可以提出来。” “不用不用!”卢惊弦哪儿敢接。 “哎呀,怎么这么客气,就当是自己家呀。”白芸芸站在螺旋楼梯口,她刚换好衣服,正微微歪头佩戴南珠耳环。 卢惊弦讪笑,曹管家终于把菜单收起来。他长舒一口气,杯子里的大红袍凉了,打算去厨房添点儿水,刚起身佣人又冒出来:“卢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没什么,就是倒水……我自己来、自己来!” 卢惊弦护着茶杯往厨房里冲,被告知饮用的热水都在吧台,还得麻烦人家带路,白忙活一场。他就没那个少爷命,打工人当惯了,被人伺候浑身不自在。 “惊弦,来。”白芸芸招手。 卢惊弦沿螺旋楼梯上至二楼,白芸芸站在走廊尽头,手握着右边房间的门把手:“这是凌纵的卧室,你不介意的话,今晚就住在这儿吧。” 缓缓推开的门,展开一个未知的私人领地。 作为卧室来说,这里面积过大,足足有一百平,带有独立卫浴和衣帽间。六米长的飘窗改造成休闲、读书两用的榻榻米,一排长书柜倚墙而立,塞得满满当当。侧边是多功能办公桌,除台式电脑外,置物架上摆满各式各样的九连环、鲁班锁,以及很多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另一面墙则是被随手涂写的公式、剪贴文章占据,一张大床被书香气环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房间有点乱,凌纵就喜欢这样,都不给阿姨进来打扫。”白芸芸脱下凉鞋,赤脚踏进去,卢惊弦侧目,地面全部铺满加厚的羊羔绒地毯,这都快30度的天气了,过冬的装备还不揭下来? 徐家的专职管家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这很可能又是徐凌纵的古怪习惯。 白芸芸顺手拉开窗帘,动手收拾起来。卢惊弦一并帮忙,杂七杂八的书本、衣物全部归位。白芸芸弯着眉眼:“你在家是不是经常帮妈妈干活?” “嗯,我妈身体不好,不能干体力活,只要我有空就在家帮她大扫除。” “我们俩长得像吗?” “像。但我妈妈只是普通的家庭妇女,没有徐太太您保养得这么好。”卢惊弦眼眸黯了黯,“现在我到这儿来了,她和我爸都没人照顾。” 白芸芸搭着他的肩:“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其实父母也有父母的命。既然你来到我家,或许也会有另一个‘卢惊弦’代替你尽孝,别太担心。” 穿越哪是出一趟远门,说回去就能回去的? 从前看玄幻小说时,曾羡慕过各种天马行空的故事。可真正轮到亲身经历,才会发现想洒脱开启“新人生”并非易事,无可奈何斩断的牵挂太多太多。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第 6 章 傍晚时分,晚宴已在长桌设好,雕盘绮食、珍馐美馔,精致到让人舍不得动筷。白芸芸还说“招待不周,随便吃点儿”,卢惊弦汗颜:不能再周到了,再周到就要把满汉全席搬上桌了。 “老曹,俊采还没回来?” 曹管家微微颔首:“太太,小老板先前打过电话,今晚有应酬。” “那就算了,老徐也不在家,这么多菜我和惊弦吃不完呀。”白芸芸指着凳子,“老曹你多拿几副碗筷,把张阿姨他们叫来,一起吃晚饭。” 曹管家赶紧推辞,怕对面那位“贵客”会介意。 卢惊弦饿了大半天,埋头苦吃先把肚子填饱。但他也不是两耳不管窗外事,两人的对话都听见了,点头:“嗯对,这么好的菜浪费可惜。” 曹管家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真心话还是客气话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放心许多——太太没看错人,是个好相处的年轻人。 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下肚,卢惊弦放下筷子,吃饱喝足后瘫在椅子上,接触到白芸芸的视线,忙不迭坐直身体。白芸芸微笑:“没事没事,别那么拘谨。要不要来点儿饭后甜点?” “不用麻烦了,我倒是想出去遛一圈,消消食。” 卢惊弦站起来,欲言又止,显然外出还有别的目的。追问之下,他才小声开口:“徐太太,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想去剪头发。” 那表情羞耻得就跟要去当众裸/奔似的。 白芸芸还当是什么,原来就这点小事。她从包里拿出一支黑色手机:“这是买给凌纵的新手机,还没来得及给他就……你拿着用吧,微信和支付宝里都有钱。” “这——” “万一你迷路了,我也能及时找到你啊。”白芸芸把手机硬塞过去,“快拿着吧,别客气了,我的联系方式在里面,钱不够就打给我。” 初夏晚风微醺,卢惊弦双手插在裤兜里,沿栽满翠竹的青石小路悠悠慢行。听说别墅区里就有配套的商超,能满足一切生活需求,可他总感觉开在富人区里的店,十有八九都是宰人的,280剪个头发还不得怒赚250。 倒不如多走几步,用双脚去丈量这个新鲜世界。现代人只要有手机在身,还有哪儿去不了的? 距离徐家别墅最近的是南门,正对一条步行街,灯火通明人潮涌动,卢惊弦像是初进大观园,到处东张西望。这家江湖地锅鸡味道好香、旁边的烧烤店怎么排那么多人?这个面馆名字也太生僻了吧,谁记得住啊? 晃完这条街,卢惊弦记下感兴趣的店,有时间一定要来尝尝。 最后在对面找了一家理发店,洗发小哥努力推荐价位320的总监、办卡充七千还能送一千。卢惊弦不停点头,洗完后坐到镜子前坦然开口:“你的建议很好。” 小哥一喜:“那我去叫吴总监——” “我要最便宜的,只剪发,不充卡。” “……”小哥心情十分复杂,一口伶牙俐齿终究是错付了。 结果30块的tony师傅也没让人失望。卢惊弦对着镜子扒拉几下,刘海剪短后一对剑眉露出来,黑眸炯亮有神,两侧短碎发干净又清爽,端正五官更显立体,俊气逼人。 这才像他嘛,长得帅就该大大方方秀出来。 回去时卢惊弦换了一条路,跟着导航从别墅区东门进去。走过一片人工湖,竹林里忽然蹿出一个半人高的动物,逆着光拦在面前。 ……鹿? 卢惊弦揉揉眼睛,没错,还是一只身上遍布白色斑点的梅花鹿。他在小区里,和一只梅花鹿对视了。 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原来只要有钱,出门就是动物园。 那只鹿并不怕人,圆眼滴溜溜眨啊眨。卢惊弦往哪边走,它就往哪边靠,哪怕从前面绕过去它还是紧紧跟在身后,像是长了条尾巴。 “你是不是饿了?”卢惊弦试探着伸手,小鹿居然乖顺低头,用耳朵轻蹭他的手背。看这熟稔的模样,应该是经常被徐凌纵投喂,所以一见到他就立即靠过来。 这么亲人,真是可爱。卢惊弦随手折片竹叶,逗弄这只小鹿,一位做保洁的大婶拎着扫把出现在半道:“徐先生,您又来喂满月啦?” “满月?是它的名字?” 梅花鹿的耳朵动了下,半个身子亲昵撞过去。 大婶一脸茫然,卢惊弦反应过来,轻咳一声:“不好意思,最近记性不太好。今天我没带胡萝卜,明天再来喂它。” “……徐先生,满月从来不吃胡萝卜。”大婶的眼神更加古怪了。 卢惊弦讪笑,为了防止多说多错,赶紧找个借口溜走。四下无人时才一拍脑门:他慌什么呀,这儿对灵魂穿越者见怪不怪的,再遇到熟人的话,大大方方承认就是了。 到“家”后,白芸芸直夸他的发型剪得好。明明是同一张脸,卢惊弦眉眼里那股子健朗,就是比自己儿子精神多了。 提起徐凌纵,她又开始隐隐神伤,曹管家及时把甜汤端上来,和蔼地让卢先生早点回房休息,明早还有行程。 这个台阶给得太好了,卢惊弦迅速上楼关门,整个人真正放松下来。 好累。 他倒在床上叹气,在陌生的人际关系里,白芸芸或许比许枢更难应付。 脾气暴躁的许枢只是一面之缘的过客,今后不会再有瓜葛;但白芸芸不一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家人”,亲和体贴的态度不止让卢惊弦受宠若惊,愧疚感也更重。 时间不早,他一骨碌爬起来,准备洗澡睡觉。 脱掉上衣后,卢惊弦仔细观察这具新身体。腹部没有赘肉,肩背、四肢能摸到隐约的肌肉线条,作为宅男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但和他之前的体格相比,还有一段差距。手臂、腿部力量不够、核心肯定不稳,练,全部都得练。 吹头发的工夫,卢惊弦已经构建一张完整的锻炼计划表。上床后陷进蚕丝薄被里,舒舒服服闭上眼。 * 夜幕低垂,灯火阑珊,破旧游乐场里大部分设施关停,只剩下旋转木马在儿歌的伴奏下打转,霓虹彩灯上下翻飞,折射出一片片光怪陆离。 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卢惊弦跨过检票处系起来的红绳,踏进幻乐之地。远远瞧见一道矮小身影站在旋转木马前方,一动不动。 是那时候没找到的小惊弦。 卢惊弦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孩子听力灵敏,迅速回头,怯生生地问:“你……你是谁?” “别怕,我不是坏人。”卢惊弦放缓语气,手搭上孩子的肩,“我是长大之后的你。” “你骗人!”小惊弦打开他的手。 卢惊弦有些哭笑不得,他也不打算强行解释,而是问:“你想坐旋转木马?为什么不上去?” “妈妈说,这样不安全,要等它停下来。”小惊弦稚嫩的脸颊浮上焦急,“但是、但是我等了好久,它都没有停下,一直转个不停。” “那你想坐哪个?” “嗯……蓝色的独角兽,它会上下动。” 卢惊弦抄着孩子的腰抱起来,小惊弦哇哇乱叫,手脚扑腾,被“怪叔叔”抱进设施里,坐在蓝色独角兽的背上。 “坐吧。” 卢惊弦离开转盘,抱臂看着旋转木马溜过一圈又一圈,上面的孩子也不觉得头晕,反而精神奕奕,黑眸里绽放出喜悦的光彩。 卢惊弦双手插兜,在游乐场里四处乱逛。沿途路灯昏暗,像足恐怖片片场,路过那座山寨超级英雄雕像群,他停下脚步。 咦? 卢惊弦退回去,站在雕像前单臂环胸,另一手扶着下巴,仔细打量这些仿制品。 总感觉怪怪的,有哪里不对劲。 卢惊弦努力回想做潜意识探查时见到的画面,可脑中始终只有一个大概印象,勾勒不出具体细节。这就像清醒的人很难回忆梦中细节,而梦中的人也很难想起现实的情况。 到底是哪里奇怪…… 他的视线从雕像群的脚部开始,一寸寸往上扫,一阵微风刮过,林叶沙沙作响的同时,最右侧的那座雕像,黑色斗篷边角轻轻晃了一下。 卧槽! 卢惊弦后退一步,肾上腺素沸腾起来。 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原先是蝙蝠侠的位置,此刻侧身站着一个男人,假面遮住上半张脸,丝质白衬衫扎进黑西裤里,斗篷随风飘荡,和那三个雕像挤在一起混淆视线。 之前在幻乐之地里光顾着找小惊弦,都没来得及细察,这四个雕像里,分明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此时,“他”的眼珠非常应景地转了下。 卢惊弦屏住呼吸,悄悄握紧拳头。双方视线触碰在一起,那半张黑色面具之下的唇角缓缓弯起。 “你发现了?” 一句低沉、阴冷,掺杂戏谑的疑问。 “他”跳下假山,食指轻搭在面具边缘,笑道:“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完美穿越者人格。”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第 7 章 “所谓的‘潜意识探查’,是用于鉴别灵魂穿越者的重要手段。原理是潜意识不受人为控制,所有人格在潜意识里都会暴露出来。打个比方,你的身体是栋房子,你的主人格是房子的主人,那些副人格就像房子里的租客。平时你想找到他们,可能得费一番功夫,因为他们都藏起来了,你不知道在哪儿。 但潜意识探查就是把房子的屋顶掀开、墙拆了,相当于上帝视角。如果你是货真价实的灵魂穿越者,那么你的房子里只有你自己,没别人了,懂了吧?” 郜磊的科普在脑海里回荡,卢惊弦震惊又诧异:警官,你们的房子掀得不够彻底啊,这不是还有个人在吗?! 而且他还说什么——完美穿越者人格? “初次见面,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是徐凌纵,这个身体的主人。” 徐凌纵走来,绕卢惊弦转一圈,歪头看着他:“吓傻了?” 卢惊弦回神,怔愣凝视对方。 徐凌纵十分自然地搭上他的肩:“你就不用自我介绍了,你的信息我都清楚,毕竟是我创造出来的。” 等了十秒,卢惊弦还是未回答。徐凌纵叹气:“完蛋,抗打击能力这么差,是个残次品啊。” “你乱说什么?谁残谁次了?”人对攻击性语言最为敏感,卢惊弦下意识反驳,把碍事的手扫下去,“还有,我不是你创造出来的,我就是我。” “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徐凌纵摊开手,“看来得和你好好解释一下了。卢惊弦,你的身份、阅历、人生轨迹全都是假的,你只是我衍生出来的一个副人格,什么都得听我的,ok?” 卢惊弦的眼神就像看神经病。 “如果感觉我在骗你,那你认为你是怎么变成徐凌纵的?” “穿越过来的啊。” 闻言,徐凌纵状似苦恼地揉额角:“啧……怪我,把你创造得太成功了。” 他再次逼近卢惊弦,食指用力戳中对方胸口:“那你再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卢惊弦语塞,这儿不是市民广场,谁都能闯进来。在潜意识里出现另一个人,这不就证明,他拥有两个人格吗? 徐凌纵坐在一块石凳上,优哉游哉等着他自圆其说。 关于多重人格,卢惊弦知之甚少,绞尽脑汁思索半天,才想到用许枢的话反击:“……假如我是徐凌纵的另一个人格,那我是不会有童年回忆的,但是你看这儿,”他指着游乐场,“我的潜意识就是童年里印象最深刻的地方,这就能证明我是独立存在的‘人’,不是什么副人格。” “况且在警局里,警方安排那么多筛查,如果徐凌纵是多重人格的话,肯定早就被发现了,还会把我放出来?”卢惊弦舔舔唇,底气更足了,“所以你别想蒙我,我可是被界定师盖章的灵魂穿越者。” 路灯下迎来短暂的沉默,随即被一阵放肆笑声打破。 “哈哈、界定师?哈哈哈!……” 徐凌纵捂住肚子,眼泪都快笑出来。他单手扶住路灯,面具抬起一个角度擦了下眼角,又放下。 “你猜,你被创造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卢惊弦不耐烦:“都说了我不是副人格!” “猜猜嘛。难道你不好奇,我这么‘骗’你的目的?”徐凌纵随手从身后花坛里折一朵野花,嫩黄色花瓣被一片片扯下,全部零落成泥。 我怎么知道,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我都整不明白。 卢惊弦恨不得立即醒来,眼不见为净。他来到这里后,被灌输的概念是“被魂穿后原主死亡”,可徐凌纵怎么还活蹦乱跳的? 眼前这个,究竟是不是徐凌纵?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怀疑我的身份?我可以事无巨细地描述出从小到大发生的所有事情。”徐凌纵又折了一朵桃粉色野花,“哦,也包括你的。” “……” “又不信?你第一次给女生送礼物是在幼儿园大班,偷拿妈妈新买的口红,结果人家小女生以为是口红糖,咬一口就哭了。” “还不信?那我再说点别的吧。你的初恋是高二的学姐,连人家手都没牵上,就被好兄弟撬墙角了;大学时参加篮球社,系花天天给你送水递毛巾,惹来人家男朋友要和你单挑;你的第一个雇主是男爱豆,主动献身把你吓得几天不敢出门……” 卢惊弦脸色苍白,唇抿成一条线,被他的“事无巨细”给吓到了。 “这些记忆全是我给你的。” 徐凌纵走来,手再次搭上他的肩:“从五年前起,我就一直在想:如果解离人格拥有完整的人生记忆,那他是不是就能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独立到甚至不愿承认自己是副人格?因此我不断尝试,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改进,直到你的出现。现在能猜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吗?” 卢惊弦喉头干涩,声音嘶哑:“……是为了伪装成灵魂穿越者,逃避法律的制裁。” 穿越已经够离奇。 更离奇的是穿过来后原主还活着。 最离奇的是,他其实不是穿越者,而是这个原主衍生出的副人格。 一个完美到可以欺瞒顶尖界定师的穿越者人格。 * 卢惊弦双目无神,对着雪白的石膏顶发呆。 他做了一场足以颠覆三观的噩梦。 平时清醒后,梦里的细节都很难回忆,今天一睁眼全部历历在目,徐凌纵已经在他的脑子里阴笑半个小时了。 主人格、副人格、原主、穿越者…… 烦死了!卢惊弦拿起手机,想刷刷视频分散注意力,结果大数据推送的第一条就是——灵魂穿越的起因。 【你知道第一个灵魂穿越者是如何出现的吗?平行世界之间的壁垒为何会被打破?……】 卢惊弦也很好奇,只存在于艺术作品里的东西,为什么能侵入现实世界中。视频看了1/3,终于听到科学家给出的解释:地磁变化。 地球是一个巨大磁场,然而它的南北两极并非亘古不变,在过去的6500万年里,地磁曾发生过数次翻转,即南北两极调换,这就是所谓的“地磁倒转”。根据科学家研究明尼苏达湖底的沉积岩表明,上一次地磁倒转发生在70万年前,但在近千年里,地球磁场正急剧变弱,强度损失一半,进入地磁倒转的前置期。 每次地磁倒转都会造成不同程度的异变,十年前地磁弱化达到阈值,产生了空间的异变。不同纬度交叠渗透,平行世界之间的界限逐渐模糊,灵魂穿越者因此出现。从最初的亿分之一到如今的万分之一,穿越者日益增多,逐渐发展成不容忽视的群体。 当世界各地不断出现穿越者平权运动,与原住民爆发的矛盾愈演愈烈之时,各个国家不得不重新制定宪法,赋予灵魂穿越者公民权利、参与社会运转、履行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原来是地磁啊。”卢惊弦喃喃自语,在看这条科普视频之前,他只能想到金星凌日、九星连珠这些烂俗桥段,艺术和现实之间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有人将灵魂穿越者比作可怕的双盘吸虫,占据宿主的身体,这种想法是不正确的,让我们换位思考,站在穿越者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他们并非自愿来到这个世界,他们也是自然力量的受害者,被迫失去所有社会关系,人生重新开始。 正因如此,所以我们将被魂穿的群体称为“原主”,而不是“宿主”;穿越者取代原主的用词是“替生”,而不是“替身”。每个灵魂穿越者是一个单独、完整的个体,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并非短暂留宿,而是代替原主和我们一起共存。在不可抗力的命运面前,我们应该相互包容,和灵魂穿越者和谐共处……】 这段话说到卢惊弦心坎里去了,对啊!他不想来这里啊,他也很无辜啊,他特别想回去啊! 真是外来的“寄生虫”也就罢了,怕就怕,他是宿主体内的原生物种。 “笃、笃。” 清脆敲门声响起,曹管家问:“卢先生,请问您起来了吗?刘律师已经到了。” “哦好,马上来。” 卢惊弦立即起身,赤脚走去卫生间。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他牢牢紧盯镜中倒影,警惕出声:“徐凌纵?” “徐凌纵?” 一连唤了几声,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卢惊弦拧开水龙头猛扑几下,额前刘海打湿大半,水珠沿黑发滴落在洗脸池里。 要命,再这么下去,没病都快给搞出神经病了。 他到底是谁,是正儿八经活了二十多年的卢惊弦,还是徐凌纵费尽心思创造出的一个副人格? 倘若不幸是后者,那面临的问题就严重了——徐凌纵涉嫌一宗命案,并且他有可能真的会是凶手,一旦被发现卢惊弦只是副人格,韩尹肯定会迫不及待将他拘回去彻夜审问。 哪怕有精神类疾病,在法律上也只会适度减轻量刑,不论是徐凌纵还是卢惊弦,监狱和精神病院这两个地方是躲不掉的了。 卢惊弦捏紧池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深吸一口气,憋了数秒后缓缓吐出,把堵在胸口的郁闷、不安全部排出去。接着像没事人一样洗漱,顺便吹了个清爽帅气的发型。 在真相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就是货真价实的卢惊弦,天性乐观的人不适合杞人忧天。 不过他必须更加谨慎小心,哪怕是副人格,也不能被第三者知晓。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第 8 章 刘律师第四次抬起手腕看表,在见到卢惊弦走下楼梯时,终于放下手中那杯醇香咖啡。 “卢先生,昨晚没睡好吗?看您精神状态不太好。” 卢惊弦笑了笑:“我认床。” “以后习惯就好。”刘律师拿起公文包,“现在可以走了吗?我上午还有个会议。” 卢惊弦拿了外套就走。和他这个闲人不同,人家刘律师可是知名大律所的合伙人,咨询费都是掐表计算的,特地空出时间来为他东奔西走,再怠慢就不像话了。 上车前,曹管家特地追出来,送上打包好的早餐。卢惊弦拆开保温袋,刚出炉的烧饼新鲜热乎,又酥又脆,咬一口还有牛肉夹心,好吃到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 “老曹很少会主动做这种事,看来他对卢先生印象很好。”刘律师推了推眼镜,“今晚小老板会回来,希望你也能得到他的认可。” 卢惊弦三两口解决掉烧饼,擦擦嘴:“刘律师,徐凌纵他哥什么样?好相处吗?” “那得看和谁相处了,”刘律师浅笑,“对徐先生、徐太太来说,他是成熟可靠、值得信赖的好儿子;对徐凌纵来说……” 这个省略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卢惊弦唏嘘,豪门恩怨,兄弟阋墙,徐凌纵不会是斗不过他大哥,才把自己弄出来顶岗的吧? 打住,他怎么主动往副人格的身份上贴呢,赶紧清醒清醒。 江州市替生司法管理局位于清江路37号,外观像一栋气派的写字楼,七年前,这里还是个冷清衙门,门可罗雀;近年来随着灵魂穿越者的不断增多,替生司法管理局每天门庭若市,比打折大卖场还热闹。 卢惊弦刚打开车门,就见一群人吵吵嚷嚷,为首的男人拿着大喇叭,旁边两个敲锣打鼓,后面十几人高举横幅,好不热闹。 “那是在干什么?” “抗议。哪里有人类哪里就有矛盾,见怪不怪了。”刘律师对助理说,“半小时后联系李主任,提醒他资料带齐,十一点在法务部见。” 他们绕过人群,办事大厅里人声鼎沸,嘈杂得像个鸭子塘。卢惊弦跟在刘律师身后:“怎么这么多人?全是灵魂穿越者?” “灵魂穿越者虽多,但也没像路边的白菜,出门就能碰见。”刘律师对排得最长的队伍昂昂下巴,“大部分是来做伦理认定的,‘一人魂穿,全家混乱’。等你的基础手续办完、拿到替生资格证、完善身份建档,下一步就是和徐家的亲属做伦理认定。” 两人来到电梯口等候,卢惊弦也没问要去几楼,反正跟着他就像是开了etc,办事效率肯定高。 在电梯即将抵达一楼时,司法管理局的正门忽然冲进一个穿工装外套的男人,双手捧起大铁桶,发了疯般地到处泼洒。 “让许枢出来!不然我就烧了这个破地方!” 刺鼻气味瞬间弥漫整个办事大厅,卢惊弦捂住口鼻:是汽油! “出什么事了?!怎么还有人泼汽油?!” “报警、快报警!烧起来的话会爆炸的!” “卧槽,别多管闲事了,快想办法离开啊!” …… 办事大厅里骚动起来,乱成一锅粥。男人掏出打火机,双目赤红,怒吼:“都别动!不想死就安静点!” 看见打火机,人群里的惊叫声此起彼伏,很快又强行止住。他们捂住嘴瑟瑟发抖,生怕刺激到面目狰狞的歹徒。 “先生!你先冷静,把打火机放下,有话好好说!” “对,周围都是汽油,烧起来的话你也躲不掉。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谈!” 两名保安一左一右,小心翼翼靠近,男人吼了声“滚开!”,他们只能不断后退,心惊肉跳地盯着那个鲜红的打火机。 “我要见许枢!让许枢滚出来!” “许主任今天不在局里,我们也联系不到他啊!” “放屁!还想蒙老子,我看见他的车就停在外面!”男人作势要按下打火机,“见不到人的话,老子就点火,要死一起死!” “哎哎哎你等等!我去联系领导!” 保安内心叫苦,今天真是倒了血霉,大清早涌来一批人拉横幅抗议,还没劝走呢这儿又冒出个更激进的疯子。汽油泼得到处都是,这么高的浓度,引燃的话甚至有爆炸的可能。 人群呈弧形挤压在角落,有的慌不择路挤进电梯,往楼上躲。卢惊弦和刘律师贴墙藏在人群之中,他们很清楚上楼并不是明智之举,不论火灾还是爆炸,楼层越高救援难度越大。 “卢先生,别担心。”刘律师压低声音,神情依旧淡定,“我的助理已经报警,突发状况很快就能解决。” 卢惊弦同样压着嗓子:“刘律师,你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以前遇到过类似事件。真正不惜命的疯子,这时候已经点火了。” “……” 卢惊弦继续观察,男人的诉求只有一个,就是要见许枢。身边人三五成群,窃窃私语讨论许枢是谁、做了什么引起极端分子报复。有位大爷神神秘秘地透露,他知道这个男人,哥哥因为挪用公款被判了五年,上个月在牢里死了。 “坐牢死了?是许枢害的?人家不是替生司法管理局的嘛。” “能和界定师扯上,你说是什么原因?” “嗐,我就说新法律害人吧!” 卢惊弦也能猜到,多半就是那个哥哥被“魂穿”,但是没通过界定,身亡后家里人就把账都算到许枢头上呗。 联想到许枢为人处事的风格和态度,碰上个暴脾气的,的确是很难收场。 外面响起警笛声,四辆警车停在路口,一行人风风火火下车。 “先把警戒线拉起来,外围封控,快!处警组分成两个作战小组,一组跟郜磊绕后,那儿有个货运仓库,和管理局后门连在一起,想办法把门打开疏散人质!”韩尹迅速布置现场任务,扭头询问,“身份信息查到了吗?” “查出来了!”苏垚把一沓资料递过去,“他叫李龙垣,35岁,汽车修理工,未婚。父母去世,哥哥李龙城在江州梅山监狱服刑,去年1月至今年4月期间,曾五次上报疑似灵魂穿越者,均未通过评测,5月11日在监狱澡堂里自缢死亡。” “五次评测都是许枢做的?” “前四次是别的界定师,可能是李龙城上报次数过多,最后一次许主任亲自去了一趟。” “有发生什么特殊情况吗?” “呃……出了点意外。”苏垚用手挡着嘴,轻声说,“许主任那模样那身段,你懂的。” “我就知道。”韩尹翻了翻资料,抽出一张揣进口袋,套上战术背心,拿起手机喊道,“你老实在楼上待着,别下来,听见没!” 电话另一头正是许枢,不知他说了什么,韩尹脸色骤变,骂骂咧咧扔了手机。苏垚赶紧接住,不用问,许主任又要作妖了。 “大苏,你在这儿盯着,消防一到赶紧布置。”韩尹抬手,“另一组带上装备跟我来!” “是!” 警察的到来令李龙垣由激动变为暴怒:“谁报警的?!谁他妈没事做报警的?!我就是想见许枢而已,喊警察来干嘛?!” 在场群众:“……” 大哥,你整得这么声势浩大,可不只是“见见”而已,真正定性的话都得归类到极端事件里。 韩尹站在司法管理局正门阶梯下方,单手举起喇叭:“李龙垣!” “喊什么喊!” “你的行为已经涉嫌危害公众安全罪,快把打火机扔了,万一致人重伤死亡的话,刑期最少十年以上,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呵,我有什么好后悔的?不就是坐牢!”李龙垣冷笑,“反正家里就剩我一个,无牵无挂的,刚好进去看看我哥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话题自然而然扯到李龙城身上,韩尹说:“你哥的尸检报告写得清清楚楚,自缢身亡,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我哥早一步出狱的话,就不会自杀了,都是许枢从中作梗,是他害死我哥的!” “你知道李龙城自缢的凶器哪儿来的吗?”韩尹掏出一张报告,“是他去年谎称弄丢藏起来的毛巾!说明他蓄谋已久,早就有轻生的念头,怪不得任何人。许枢只是碰巧做了最后一次评测,就因为这个赖上他,太过分了吧?” “你懂个屁!那男人小肚鸡肠,被摸几下大腿又不会少块肉,居然公报私仇出假报告,把我哥逼得精神崩溃,一脖子吊死了!” 摸大腿?韩尹亲耳听见发小被轻薄,唇角抽搐了下:“你哥那是在性/骚扰,还有脸怪别人?!” 李龙垣一脸不屑:“他是个男人,没胸没屁股,算什么性/骚扰?” “谁告诉你男性不在性/骚扰的范畴里?”韩尹自然而然踏上阶梯,“早看出你是个法盲,什么都不懂,我来给你普及普及法律知识。” “我要你普及?我自己会……你,下去!不然我点火了!” 韩尹迈上去的腿不得不踏下来,暗暗咬牙:妈的,警惕性这么强,嘴皮子白费了。 双方僵持不下,办事大厅右侧电梯门向两侧缓缓拉开,露出一张矜贵清冷的美人脸。 许枢来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第 9 章 “你就回办公室吧,韩警官不是说他来解决的吗?那人恨你恨得牙痒痒,这会儿下去就是往枪口上撞啊!哎哟喂,我真是会挑日子,怎么想起来今天找你聊调人的事儿,出门忘看黄历了。” “叮——” 八楼电梯门打开,许枢踏进去,跟在身旁的孙科长喋喋不休:“我就不该来你办公室!老章让我拦着你,我拿什么拦?他都搞不定你,我有什么法子哦。” “那就不拦。章局问起来,就说没见到我。”许枢淡淡道。 孙科长悻悻望了眼监控摄像头:“这样,咱一人退一步,我陪你在楼下远远看一眼,成不?” “我是去参加前任婚礼的?” “咱能不能安分点儿,凑热闹也要分轻重的啊,小命要紧!” “叮——” 电梯抵达一楼,门刚打开,视线全部聚焦而来,群众的目光充满殷切期盼,恨不得马上就把他给献祭出去。 “许枢!你终于出现了!”李龙垣大喊,许枢迈出电梯,朗声道:“想找我何必这么兴师动众?你让不相干的人离开,我留下,跟你把话说清楚。” 他不把个人安危当回事,孙科长的天却要塌了。李龙垣没同意,人不肯放,许枢也必须过来,还威胁韩尹等人退到警戒线外,做不到他就点火。 “好,我过去。” 许枢一口答应,猜到肯定有人在开后门,但那道门被一箱箱货堵着,搬开得费一番功夫。而韩尹还没扑过去逮人,是在忌惮那个打火机,毕竟这里汽油浓度过高,万一造成重大事故没办法交代。 这种情形之下,唯有他能拖延时间、再给韩尹创造机会了。 “许枢!许主任!别去!你要是出什么事,老章不会放过我的!”孙科长紧薅着许枢的胳膊,许枢烦躁不已,要是有称手的工具,早把这人敲晕拖走了。 好巧不巧,人群中的某个倒霉蛋引起他的注意。 卢惊弦还没意识到大难即将临头,边看热闹边感叹:和许枢共事真不容易,那位年龄也没多大吧?头顶锃亮没剩几根头发了。双方目光在这一刻碰撞,他的脖颈瞬间僵硬,鸡皮疙瘩冒出来,迅速转开视线。 许枢食指轻点:“你,过来。” 谁啊,反正不是喊我。卢惊弦扭头,默默装死。 刘律师探出半个身子:“许主任,情况太危险,我们少爷……” “你们少爷再装死,我让他的手续明年都办不完。” 刘律师推了下眼镜:“许主任光风霁月,向来公私分明。” “那我就破例一次。”许枢双手插兜,“对了,监察期也能拖个一年半载,慢慢耗吧。” 刘律师:“……” 卢惊弦算是看出来了,灵魂穿越者的命运都掌握在许枢手里,并且他还是个聪明人,使绊子也让人挑不出错漏。 诶,算我倒霉。 和刘律师交换一番眼神,卢惊弦不情不愿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孙科长上下打量:“这位是……?” “助理。” 孙科长和卢惊弦面面相觑,一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招的助理,一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助理。 但好歹是个背锅的,孙科长放开许枢,改握住助理的手,嘱咐他一定要保护好许主任。两人在群众热切的目光中并行,许枢低声开口:“你的任务是解决打火机,不用管我。” “嗯,这比管你容易多了。” “我和他聊几句,你自己找机会,别轻举妄动。” 电梯至门口没几步路,越靠近李龙垣,汽油味儿越发浓厚。许枢板着脸,眉头都没蹙一下,余光瞄到台阶下方,只见韩尹脸色黑得像锅底,不停打手势让他回去。 许枢视而不见,步伐坚定走到李龙垣面前:“要聊什么?” “当然是我哥的事!你把他害死,就得为他偿命!” “4月13号你来找我,质疑李龙城的评测报告,我用两个小时跟你详细解释他并非灵魂穿越者;4月22号你实名检举我‘以权谋私、滥用职权’,经过内部调查,我没有任何问题,调查报告也给了你一份;5月19号你去报警,警方不予立案,因为你提供的‘证据’不能构成犯罪事实。事已至此,你还不愿承认,你哥的死和我没有关系吗?” 许枢每个字掷地有声,条理清晰、有根有据,很容易令人产生认同感。可偏偏交谈的对象是个油盐不进的一根筋,完全不讲道理:“你别跟我扯这些!如果报告没问题,那4月底我哥申请要见你,你为什么不敢去?根本就是心虚!” “说话得凭良心,换作是你的话,会去见一个骚扰过你的变态?” 李龙垣怔了怔,焦急大喊:“我哥只是看你长得像个娘们儿,开开玩笑罢了!” “是吗?听说他在日记里写满对我的各种绮念,不停申请评测就是为了和我近距离接触。” “怎么可能!你别污蔑我哥,他是个正常男人!” 许枢单手拢了拢长发,言语更加尖刻:“那你听好了,李龙城就是个好色猥琐的变态男,盯着我的眼神狂热露骨,触碰我的动作令人作呕。幸好他死了,若是还活着,我肯定会找机会折断那只不安分的爪子。” 喂,你真的是来“好好聊”的? 卢惊弦眼看着李龙垣那张脸由白到红、再由红变紫,最后整张脸涨成猪肝色,气得脸红脖子粗,牙关咬紧青筋鼓起,恨不得扑过去咬死许枢。 而许枢似乎是故意的,不遗余力地激怒对方:“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你和他是兄弟,应该对他的为人一清二楚吧。” 他顿了顿,食指轻点下巴,薄唇微弯:“还是说……你也是这种变态?难怪呢,千方百计想要见我,跟你哥套路都差不多。” 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李龙垣感受到从四面八方聚来的视线,古怪、暧昧又带有歧视和暗嘲,扎在皮肤上阵阵刺痛。他双目赤红,终于忍不住跨前一步,冲许枢举起拳头:“妈的你闭嘴!” 好机会!卢惊弦错身向前,擒住他的右胳膊,李龙垣瞪大双眼:“你谁啊?!快放手!” 手腕猝不及防被用力翻折,李龙垣惨叫,掌心里的打火机坠向地面,被一记漂亮踢腿击中,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抛物线。 “找到了!”一名处警组队员举起手,对讲机里也传来郜磊的消息:“韩队,后门已经打开,障碍全部清除了。” 韩尹立即让他安排办事大厅的群众从后门疏散,李龙垣脸色煞白,李龙垣脸色煞白,怒火全烧到卢惊弦身上,摸出一把水果刀:“多管闲事,老子捅死你!” “就凭你?”卢惊弦冷笑,捏响手指关节,动真格之前回头叮嘱:“许枢你退……” 身后哪有人影了,许枢在五米之外背手端望。 “……”好吧,做什么都不该自作多情。 “小心!” 卢惊弦猛然回神,刀尖照着门面刺来,他迅速侧身避开,左腿扫倒李龙垣,在他落地之前揪住后衣领,右腿抬起,膝盖对准脆弱柔软的腹部连顶三下。李龙垣表情痛苦不堪,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手中的水果刀也掉到地上。 卢惊弦松开手,把水果刀踢到台阶下面去。李龙垣倒在地上,“哇”地吐出一滩黄水。刚刚出声提醒的韩尹又将他按倒,卢惊弦帮忙扭住李龙垣双手,方便韩尹搜身检查。 “韩队,市应急局和危化品专家都到了。”苏垚赶来报告。 “这么慢,他们怎么不等烧起来再来的?”韩尹摸出手铐,把蜷成一团哀嚎的李龙垣铐起来。抬头时恰好和卢惊弦四目相对,语气缓和不少:“身手不错啊,像科班出身的。” “以前在部队待过。” “难怪,一看就是正规军。”韩尹站起来,“下次这种事躲远点,别以为死了还能魂穿,没那种好事。” 卢惊弦无奈,那是他想掺和进来吗?该让后面那位少惹点事才对。 * 李龙垣被押上警车带走,办事大厅的人群疏散后,市应急局、消防队、危化品专家到场联合处理大量泼洒的汽油,事已至此,一场重大危机终于解除。 替生司法管理局今日无法正常办公,大部分职工们放假回家休息,还有小部分留在局里处理特殊情况。比如许枢,他的办公室里站了两人,其中一个正在努力交涉,企图越过繁琐的基础手续,走后门拿到替生资格证。 “虽然最后的确是交由我盖章,但该走的流程一个也不能少。”许枢有条不紊地整理文件,“刘律师有空去挂个耳科吧,我已经拒绝三遍,你似乎还是没听懂。” “许主任,如果没有今天的突发状况,基础手续已经办完了。”刘律师搭上卢惊弦的肩,“而且事情能顺利解决,我们少爷可是帮了大忙的。” “你的意思是我该识趣点,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许枢抬起笔尖指向对方,“那根本不是为了救我,而是救他自己,爆炸的话他也逃不掉。” 早知道许枢难套近乎,但没想到这么不讲人情。卢惊弦一秒都待不下去了,手续哪天不能办?迟一天早一天也没差别,何必在这儿看他脸色。 但刘律师不是这么想的。今天赶得非常巧,恰好是每个月办理替生资格证的截止日期,错过得等到下个月初。他的时间相当宝贵,一场意外将日程全部打乱,这一天等于白费了,若是替生资格证再拿不下来,刘大状的面子往哪儿搁? “卢先生,稍安勿躁,我出去打个电话。” 刘律师推门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许枢和卢惊弦,气氛尴尬得不是一星半点。卢惊弦装作欣赏对面的写字楼,许枢忙自己的事,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还适应吗?” “什么?” “新世界、新身份。” “还成,这儿挺好的。” “灵魂穿越者初来乍到,会有为期一个月的‘新鲜期’;等他们开始正式参与社会运转,生活中处处碰壁且孤独无助的时候,就会进入‘质疑期’,在此期间最容易引发心理问题,自杀率也是最高的;熬过一、两年后,彻底融入新社会,建立全新的人际关系,才会迎来‘稳定期’。” 卢惊弦若有所思,跟他说这些干吗,怕他活不过质疑期? “别误会,我只是好奇你崩溃的样子。” 读心术又来了。卢惊弦背地里翻白眼,就不能盼他点儿好的? “我习惯预想事件最坏的一面,可以防患于未然。”许枢单手托腮,唇角牵起,“身边有一个专业心理咨询师,对渡过质疑期大有帮助。我刚好缺一个助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第 10 章 在新世界怎么当牛马都可以,就是不能做许枢的助理。 卢惊弦也搞不懂为什么被“另眼相看”,但几乎是毫不犹豫,他斩钉截铁拒绝了这个提议。 且先不论许枢为人如何,成为上下级关系能不能和平相处;单单是“徐凌纵还活着”这一致命因素,就决定了他得远离许枢,不能在顶尖界定师眼皮子底下瞎转悠。 似乎是意料之中,许枢耸耸肩,并不在意。刘律师回来了,手机递过去:“许主任,章局找您。” 许枢未接,而是让他打开免提。 “许枢啊……” “不行。” “早晨的事我听说了,说到底也是咱们耽误人家行程,你先……” “不行。既然是突发状况,那就得一视同仁。”许枢微微颔首,凑近听筒,“章局,你管人我管事,咱们一开始说好的。” 这话说得有够冠冕堂皇,气得章局当场挂了电话。 刘律师难得词穷,他和许枢不是头一次打交道,但哪次都没像今天这么难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许枢非得较这个真,他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正在捉摸不透的当口,孙科长来了,进门看见卢惊弦,一把薅住他的手用力摇晃,赞美英勇壮举,滔滔不绝抒情一番,末了才想起来问他的名字。 “卢惊弦。”许枢说。 “哦哦,小卢,今后咱们许主任就交给你了啊!” 卢惊弦一脸懵逼:“哎?不是、我不是!我没答应……” 孙科长压根不听他在说什么,松开手走向办公桌:“调人那事儿怎么说?上次省两会,扩编提了不是一两次,最迟年底就会落实了,现在有好资源咱们得先捏在手里啊!” “去找章局。” “章局让你拿主意!”孙科长一屁股坐下,“你忙完咱俩慢慢掰扯。” 许枢看向门口那两人,脸上写着“慢走不送”。刘律师思忖片刻,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许主任,继续耗下去也是耽误彼此时间,我只要一句话,替生资格证这个月内能拿到就行。” “替生资格证?谁要啊?”孙科长问。 刘律师指着卢惊弦,孙科长恍然大悟,原来他是灵魂穿越者?但资格证还没拿到,一看就是“被迫上岗”的。 他可是人精,为了卖许枢一个人情,大手一挥:“这还不简单,我带他走内部程序建档,资格证都不用办,等监察期过了直接签正式合同。” 刘律师眼中精光一闪,卢惊弦大感不妙,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刘律师你别冲动!手续我能等!也没答应做助理!” “卢先生,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好。”刘律师推了推眼镜,“反正在监察期内,你也是每天都要来替生司法管理局签到的。” “……?” “灵魂穿越者更替身份信息后,会有一段监察期。监察期内必须在替生司法管理局参加融合课程,接受评测,得分达标才能拿到正式公民身份证,被国家承认,受法律保护。这段时间因人而异,快的话1个月,慢的话半年以上,这些难道没人告诉你吗?” 谁会告诉我,谁懂这些,他只想躲开许枢,怎么就那么难呢?! 只见许枢抱臂环胸,眼眸微眯看热闹。难怪对先前的拒绝毫不在意,敢情在这儿等着呢。他就像神通广大的佛祖,把卢惊弦牢牢捏死在手心里。 “许主任,如果走内部程序,那些手续都用不上了吧?” “嗯。” 刘律师二话不说,别浪费时间了,马上就入职吧! 孙科长回趟办公室,卢惊弦把刘律师拽到走廊:“我真的不想在这儿工作!” “我知道,但——暂时只能这么办。”刘律师压低声音,“没发现许主任对你感兴趣吗?你是想得罪他、手续和监察期被卡个一年半载,还是先顺着他、混过监察期、拿到身份证,再找个借口辞职?” “能辞掉?” “你装病、旷工,许枢还能追到徐家去逮你?一旦渡过监察期,他就拿你没辙了。”刘律师轻拍他的肩头,“你是聪明人,与其在这儿钻牛角尖,不如好好思考该怎么和许枢和平共处。” 片刻后,两人回到办公室里,许枢右手按在一沓文件上:“先说一声,做我的助理得任劳任怨,随叫随到,什么都得听我的。” 卢惊弦假笑:“我也先说一声,专业不对口,什么都不懂,做错事别拿我撒气。” 许枢把文件推过去:“填表、签字。” 卢惊弦拿起黑笔,又是一番天人交战。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多重人格被发现后的下场,监狱和精神病院向他敞开的大门,一道声音忽然从脑海里冒出来: 【快写吧。】 “啪!”黑笔掉在桌上,卢惊弦脸颊褪去血色,稍稍抬头便和许枢四目相对,又赶紧低下去。 冷静点。 “你怎么了?”许枢站起,双手撑着桌沿,身体小幅度前倾。两人额头之间的距离只有十公分,卢惊弦稳了稳心神,重新拿起黑笔:“手滑了一下。” 他开始填表、签名、按手印,一张又一张,眼花缭乱的文字落在眼里,不仅是灵魂穿越者的手续,还是他暂别自由的卖身契。 资料录入系统需要时间,许枢撕下一张单子递过去,让卢惊弦拿去指定医院做入职体检,明天上午再来。 踏出替生司法管理局,惨淡日头也比不过卢惊弦的脸色,身心皆被前途未卜的凄凉感占据。 运交华盖,莫名其妙找了份不熟悉的工作,还在许枢的眼皮子底下,今后的日子可有得受了。 * 下午四点,卢惊弦回到徐家别墅,刚一进门,便发觉气氛不对。管家、司机、佣人、园丁站成一行,一个个身姿端正,神情严肃,似乎是在接受主家的训话。 沙发上坐着一青年男人,修长身材包裹在纯黑手工西装里,俊俏面庞和发型全部精心打理过,不仅衣着平整不见褶皱,连脚上的擦色皮鞋也一尘不染,整个人光鲜亮丽,好似广告海报上的主角。 他的双腿优雅交叠,左手搭在沙发椅背,右手自然垂放于膝,袖扣微露在外,和领夹同为一整颗蓝宝石切割而成,色泽浓郁纯净,成为单调色系里唯一一抹点缀。 这应该就是徐家小老板,徐俊采。 卢惊弦思忖,该去打个招呼吗?毕竟寄人篱下,得主动示好,但这位大哥看上去就不怎么好相处。 犹豫之时,徐俊采挥手将人遣散,缓缓站起,往他的方向走来。 啪嗒、啪嗒。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在对面两米处停住,卢惊弦挂上礼貌得体的笑容:“徐先生,您好。初次见面,我是卢惊弦。” “你叫我‘徐先生’?” 徐俊采双手插在裤袋里,高傲笔挺的姿态宛如打破次元壁的霸总,身高虽比卢惊弦稍矮,气场却明显压他一头。 “徐总。” “哼。” “徐老板?” “呵。” “徐……大哥?”这两个字实在是难以启齿。 徐俊采挑眉:“魂穿了也没见你聪明多少。” “……” 楼上传来呼声:“惊弦,你回来啦!有没有受伤?” 白芸芸噔噔噔跑下楼梯,冲着卢惊弦而来:“我才看到别人发的视频,和纵火犯打斗的是你吧?” 卢惊弦点头,换来她的忧心忡忡:“遇到这种人就该躲远点啊,你怎么还冲上去呢?多危险啊!” 那也不是他主动逞能的,纯属赶鸭子上架。和许枢的纠缠一时半刻也说不清,卢惊弦只能顺应道:“下次不会了。” “不过你真是有本事,三两下就把那人制服了,厉害得不得了!”白芸芸亲热挽住他的胳膊,看向身旁:“小崔,俊采叫你去书房。” “崔?” “是啊,他是俊采身边秘书组的组长,崔聿。”白芸芸也感到奇怪,“我看你们聊得不错,还没互相打过招呼啊?” 崔聿主动解释:“卢先生不认识我,闹出点小误会。” 卢惊弦翻白眼:“那你也没解释啊,往那儿一坐,就像在——” “给宅里的员工发奖金。”崔聿眼底划过明晃晃的嘲讽。 他步伐轻快地上楼,卢惊弦食指抵住眉心,这一天遇到的都不是省油的灯,身边心腹如此嚣张,徐俊采对他的态度可见一斑。 * 临晚,大厨备好一桌佳肴,真正的徐俊采终于露面了。 有徐凌纵这样的兄弟,哥哥的基因不会差到哪儿去。徐俊采五官更像母亲,眉眼和白芸芸如出一辙,人如其名颇为清俊,如此品貌搭上掐着平均线的身高,令他看上去与实际年龄不符,哪怕一身正儿八经的衬衫西裤,也像是刚从高校毕业的大学生。 难怪卢惊弦会认错,他们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崔聿在前,徐俊采在后,这场景的确像霸总和他的小助理,但哪个能一眼分清谁对谁? “俊采,快来,今天有你爱吃的上汤芦笋。” 徐俊采走至桌前,靠近后卢惊弦才发现他面目虽温和,却有一股阴鸷黑压压积在眼底,拒人于千里之外。 反观崔聿倒是低眉顺眼,拉凳子、铺餐巾、递碗筷,活像伺候老爷。见徐俊采开始用餐,他刚准备坐下,听见一声漫不经心地诘问:“我让你坐了吗?” “是。”崔聿立即站好。 “怎么了?你们俩下午不是还好好的?”白芸芸嗔怪道,“吃饭怎么能为难人家,真不像样。” 徐俊采不想多言,他不开口,崔聿便一直站着,还贴心地盛一碗汤。 白芸芸叹气,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也管不了。她拉住卢惊弦,隆重介绍给徐俊采,表明今后是一家人,得互相照应。 直至此刻,徐俊采终于正眼看向卢惊弦——但也只是轻飘飘从脸上刮过去,甚至不屑于对视,对他的漠视一目了然。 “换了个废物而已,不用告诉我。”徐俊采拿起餐巾,轻拭唇角,“你愿意养就留着,我不在意。” 主仆俩果真一个德性。 卢惊弦又摆出假笑:“徐‘大哥’是吧?你别怕,我很快会搬出去。” 徐俊采轻蔑一笑,站起身吩咐崔聿:“一刻钟,吃完来书房。” “是。” 目送徐俊采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卢惊弦心中不爽:这哪是不好相处,这是压根就不想相处。 他是不是该提前声明,绝不会对家产有非分之想、也不可能威胁到徐俊采的继承权,所以能不能别像个刺猬一样到处扎人? 崔聿似乎看穿他的想法,趁白芸芸走开时,悠悠道:“收起你狭隘幼稚的想法,俊采没那么肤浅。他只是单纯看不上你这个人而已。”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也不打算和他有交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第 11 章 天空乌沉沉,看不见一颗星子,游乐场里却灯火通明,所有设施全部开启,路边棵棵梧桐挂满霓虹彩灯,一座临时舞台搭建在中心广场,灯光照亮半边天际。 台上热闹非凡,人偶们顶着一张张木讷的脸,卖力表演迪士尼经典童话。贝尔只身闯入城堡中,受诅咒的餐具、家具们纷纷活跃起来,高大野兽一步步走下台阶…… “唔!”台下唯一的小观众将脸埋进身旁男人的丝质衬衫中,男人笑道:“你害怕?要不要换一个?” 孩子抱住他的腰连连点头,男人打个响指,人偶们停下表演,鞠躬退至幕后。深红帷幕降下,再升起时,白雪公主在森林里玩耍,小动物们围绕在身边,温馨而美好。 孩子抬起头,目不转睛盯着舞台,男人并未回头,提高声音:“来了?” “昂。”卢惊弦挠挠短发,“这怎么回事?” “你问我?你小时候多爱哭你不知道?哭得我心烦,只能弄些玩意儿安抚他了。”话虽如此,徐凌纵语气里却没有抱怨的味道。 卢惊弦绕到跟前,只见小惊弦坐在他的腿上,发觉上空投下一片阴影,孩子肩膀抖了抖,又往怀里缩了点。 “你很怕我?”卢惊弦蹲下/身,尽量让声音变得轻柔,“上次告诉过你的,我是长大之后的你。” 小惊弦薄唇紧抿,小脑袋匆匆摇晃,把脸埋进徐凌纵的肩窝里。 唉。卢惊弦叹气,胆小又怯懦,和记忆中的自己真是半点不像。这或许是性格中不曾向外人显露的一面吧。 “找我有什么事?”徐凌纵问。 卢惊弦发誓,他绝对不想主动见到徐凌纵,谁让自己一闭眼就进入潜意识里了呢? “这说明你的内心是想见我的。”徐凌纵咧开幸灾乐祸的微笑,“因为你的新工作?” 他居然能笑得出来? 卢惊弦咬牙:“你弄清楚状况,我要在一个心理学界的权威、顶尖界定师的身边工作,一旦你被发现,咱们俩都得完蛋!” “所以就更得留下咯。” “昂?”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徐凌纵的手指把玩着怀里孩子的黑发,“而且我也需要验证,你是不是我创造出的最完美的穿越者人格,待在许枢身边是个绝佳机会。” “……” “别想违背我的意愿,你只是副人格,我想抹杀你轻而易举。”徐凌纵沉下声线,语气瞬间阴冷可怖,“这是我的身体,我随时可以夺回主动权。” 在未知危险面前,卢惊弦暂时退一步海阔天空,竖起大拇指:“你狠,你是这个。” 就因为这种理由,居然要他铤而走险,徐凌纵果真是个疯子。 更悲哀的是,他还得瞒住这个疯子的存在,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 隔天一早,卢惊弦准备下楼吃早餐,好巧不巧和徐俊采撞上,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憋回去。 他的西装外套搭在胳膊肘,正慢条斯理摆弄袖扣。站的位置很巧妙,让卢惊弦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尬笑打招呼:“早上好,徐先生。” 徐俊采漠然:“我不和废物说话。” 卢惊弦大无语,俗话说“伸手不打笑人脸”,这人根本没听过俗话啊! 一次退让是给面子,两次退让就是掉面子。 卢惊弦发自内心地笑了:“会咬人的狗不叫,徐先生这么善吠,看来也没什么杀伤力嘛。” 徐俊采缓缓扭头,深沉眸子划过来,似乎不相信卢惊弦敢这样和他说话。昨天没有仔细观察,这家伙虽然和自己弟弟用同一张脸,但眼神和气质却截然相反,轻易能分辨出是两个迥然不同的男人。 徐凌纵阴沉内向,平时总喜欢低着头,缩在墙角里当个背景板,白白浪费那张脸和高大挺拔的身材;而卢惊弦习惯昂首挺胸,脸庞英气勃发,挑起的眉自信张扬,天生一股无惧无畏,像颗热烈燃烧的彗星在大放异彩。 徐俊采自上而下细细打量,卢惊弦大大方方接受审视,毫不吝啬地展现自己。双方视线终于碰撞,那三秒里波谲云诡,彼此察觉到对方浓厚的敌意,卢惊弦压紧呼吸,肩背肌肉紧绷,而徐俊采亦是脸色愈冷,捏紧西装外套,修长指骨微微泛白。 “俊采、惊弦!”白芸芸在楼下呼喊,“你们愣着做什么,快下来吃早点呀。” 双方皆是一怔,卢惊弦应一声,眼神并未移开,目光中依旧盛满挑衅。 倒是徐俊采,情绪全部收敛,一言不发转身下楼,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这就结束了? 卢惊弦一直在提防徐俊采,结果人家边吃海鲜粥边看周报,偶尔和白芸芸聊几句,根本没空理他。 白芸芸问过大儿子的行程,接着关心卢惊弦的去向。卢惊弦如实回答,还是去替生司法管理局,忙完就回来。 “小刘呢?怎么没来接你。” “今天只是确认建档,我自己去就行,有问题再打电话给他。” 白芸芸眼珠一转:“那你和俊采刚好顺路呀,让他捎你一程。” 卢惊弦汗颜:徐太太,您从哪儿看出我俩关系好到能搭同一辆车? 倒是徐俊采,下巴微微昂起,噙着一抹讥笑:“不敢坐我的车?” “那就麻烦了。” 宝蓝宾利停在庭院,专职司机候在车前,见徐俊采走出别墅,主动打开车门。待瞧见紧跟其后的卢惊弦,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能用点头当做招呼。 “先去替生司法管理局。”徐俊采说。 “是。” 宽敞座驾内,两人相对而坐,一路上没有任何交谈。管理局的灰色大楼不断接近,卢惊弦准备下车时,徐俊采右手搭着车窗,食指有节奏地轻敲。 “我养的狗很会咬人,下次让你见识见识。” * 替生司法管理局的正门暂时关闭,门前竖起一块公告牌,指引群众从后门进入办事大厅。货运仓库连夜清空,但那狭小入口只有正门三分之一大小,显然无法承载庞大的人流量,门前熙熙攘攘排起长队,占据整条长巷。 卢惊弦观望一阵,按着这个进度,10点都不见得能进去。 侧边还有扇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小门,供内部人员进出,一名保安守在入口。他想了想,自己也算半个工作人员吧?走内部通道无可厚非。 保安背着手,闲来无事活动活动腰背,扭头便瞧见一张生面孔,抬手指对面:“办事的去那边排队,这里不能走。” 卢惊弦递上一根烟:“保安大哥,我是许主任的助理。” “啊?”保安茫然,“许主任什么时候招助理了?” “昨天。” 保安在这儿上班三年了,就没听说过许主任有助理。昨天?不是有个疯子来泼汽油,管理局都没开门吗? 再仔细打量,这高个子帅哥越看越眼熟,忽然,他捶了下手心:“哎哟!是你啊!英雄!” 保安认出这是昨天陪在许枢身边,英勇擒敌的小伙子,态度顿时热络起来,拍着肩亲自把人送进去。电梯直达8楼,卢惊弦掐着点赶到许枢的办公室里。 此刻是上午九点,初升的太阳朝气蓬勃,大片明黄扑入窗内,落于坐在桌前的美人肩头。它们贪婪爬上垂顺的发丝,在轮廓处修饰出一层暧昧光弧,连同发尾也沾上软乎乎的奶黄色。 逆光之下,他的五官依旧美得惊心动魄,锐气被包裹在阴影里,多了几分不曾窥见的轻柔。手边那杯espresso温度刚好,袅袅云雾伴随浓稠醇香升起,氤氲住秀丽眉眼,也将那抹奶黄熏得更加细腻、温软。 卢惊弦怔怔凝视这幅美景,思绪插上一双想象的翅膀,飞往天南海北。 “在看什么?” 许枢用清冷声线撕裂了暖阳,卢惊弦恍然回神,摸了摸鼻尖:“哦……没什么,窗台上的绿萝挺好看的。” “那是菖蒲。” “……” 许枢端起咖啡轻啜,不想细究刚刚从对方眼中冒出的惊艳之色。怪就怪这张脸,不仅帮不上什么忙,时不时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体检报告呢?” “这儿。”卢惊弦把手中两页纸递过去。 许枢浏览一遍,打开电脑进入内部资料库,确认他的档案已经在列,便拿起座机电话拨通内线:“老孙,来8楼。” 孙科长纳闷,嘴里叫的是“老孙”,那语气跟使唤孙子似的。 放下听筒,许枢说:“你也坐下,别堵着门。” 办公室里有一张靠墙摆放的小沙发,卢惊弦屁股还没沾上去,就有任务来了:“柜子第三层,找一份编号00102169的档案袋。” “哦。”他拉开铁柜的玻璃门,视线落在密密麻麻挨在一起的牛皮纸袋上,心里默念那串数字,手指拨过档案袋,仔细翻了一阵,抽出夹在其中的一份牛皮纸袋,递给许枢。 “12秒。” “嗯?” “比普通人也快不了多少,你不是侦察兵吗?”许枢接过档案袋。 哪个侦察兵没事练找文件?卢惊弦额角青筋跳了跳,“许枢,我还没签合同,现在是义务劳动。” 大爷我天生也不是做助理的料,上手哪有那么快?还挑三拣四的,知足吧你。 “你是北方人?” 话题跳转太快,卢惊弦愣了两秒:“昂。” “难怪。”只见许枢抬起头,眼中暗藏丝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认真工作,别忙着套近乎。” 他什么意思?我套什么近乎了? 脑子里过一遍先前的对话,卢惊弦脸色剧变——刚刚叫名字时不自觉带上儿化音,他根本没察觉,却给许枢抓个正着! “喂,我不是想叫你‘叔’,是舌头闪了!” “叫就叫吧,我也不怕折寿。” “你……!”卢惊弦气势汹汹去扯他的衣领,一股清甜椰子香钻入鼻尖,仅仅是一念之差,指尖已捞起乌亮柔软的发丝。 许枢垂下眼睑,斜睨那只与黑发纠缠的手:“我什么?” 先前引燃的羞愤全部化为尴尬,卢惊弦讪讪回答:“……没什么。” “原来你打架喜欢扯头发。” “不是!” 两人闹出的动静不算小,孙科长探头,只见卢惊弦背对着门,单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高大身形把许枢牢牢罩在里面。 哎哟。孙科长下意识捂住眼睛,又张开一道缝偷看:怎么赶得这么寸呢,又忘记翻黄历了。 当今社会风气开放,他也不是保守的老顽固,但两个男人做点儿什么,好歹把门关上吧。 “咳、咳。” 许卢二人同时看向门口,孙科长表情非常不自然:“那什么、打扰几分钟,等我走了你俩再忙活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第 12 章 发觉有人在围观,卢惊弦跟碰上高压电似的弹开,站到两米开外。孙科长走进来,把临时合同递给许枢,许枢翻了两页:“薪资待遇呢?” “这不留着给你填嘛,你的人你做主。” 许枢拿起黑笔,问卢惊弦:“你以前工资多少?” 卢惊弦报了个数,孙科长咂嘴:“有点少了。” “日薪。” 孙科长当场震惊:“这、这、你以前干什么的?公司高管啊?” “他是私人保镖,雇主都是老板、明星。”许枢刷刷刷写起来,“我们是行政单位,给你一级科员的薪资待遇,试用期正常享受补贴和福利,监察期内不能交五险一金,但有为灵魂穿越者专设的商业险。还有问题吗?” 别的不重要,卢惊弦只关心一个月能拿到多少钱。当他看见那行四位数,内心小小寒酸了下:“工资能再加点儿吗?” “给你添个0?”许枢挑眉,“干脆我给你当助理好了。” “……我就问问。” 孙科长按住卢惊弦的肩,语重心长地劝慰:“小卢啊,你该放下前尘旧事,在这儿好好生活。年轻人嘛,正是拼搏的好时候,等监察期过了考上编制,待遇又不同了,一步步努力吧!” 等监察期过了我就辞职不干了。 但眼下还是得任人宰割,想搬出徐家的话,自力更生是第一步。有钱的日子是过,没钱的日子也是过,饿不死就行。 卢惊弦叹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到底是为五斗米折腰了。 合同签好,孙科长笑呵呵收起来:“我回去做入职,你去一楼窗口拍照,工牌明天就能出来。对了,你得尽快和新家人做伦理认定,确定落户,不然临时身份证都领不了。” “亲属必须全部到场?” “配偶和三代以内血亲,不来的话视为放弃伦理关系。不过这里面经常牵涉到财产继承、分割问题,遇上不省事的家庭有的折腾呢。”孙科长摸着下巴,“昨天建档我瞄了眼,原主是那个闻皓集团的吧?” “嗯。” “那就麻烦咯,搞不好得上法庭。” “不会吧,我对别人家的财产没兴趣。”卢惊弦耸耸肩。 孙科长大笑,好小子有骨气,靠自己的双手打拼,这才是真男人! 他走后卢惊弦也准备下楼,许枢递来一沓文件,吩咐拿去502,交给王科。顺便指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加微信。 等忙活好,又来一沓单据:“7楼财务科。” “……您还有什么指示?” 许枢让他先去吧,有事微信联系。 卢惊弦顺着楼层办事,每去一个科室,都会迎来询问,听说他是许枢新招的助理,那些科员们震惊、诧异、不敢置信,手里的活都没心思干,等着这个八卦下饭。 手机连续响三声,卢惊弦不用想都知道,又来活了。 他按指示去后勤、总务、综合法规科,替生司法管理局一共11层楼,上午快跑了一半,许主任功不可没。 “还有吗?”卢惊弦微微喘息,抹掉鼻尖上冒出的细汗。 “嗯。”这次许枢也站起来,“跟我走。” * 替生司法管理局的食堂在3楼,采取自助式用餐,菜品种类繁多、价格相当实惠,光是主食就有八种,还有十几种热菜,饭后甜点琳琅满目,最右边的窗口可以点盆菜,满足各种口味需求。 卢惊弦打了满满一盘,五荤三素,加上一大块米饭、几个饺子,还有一瓶酸奶、两个橘子。同一个队伍里的人被这个饭量惊呆,再瞧瞧人家的体格,也就不奇怪了。 前面的许枢不知道怎么想的,在众多美味佳肴里端了一碗卤肉面,再拿一个苹果就去结账了。 收银大妈笑眯眯:“许主任,今天又吃面条啊。” “嗯。” “是从后面拿的吗?张厨知道你喜欢吃呛一点的,那几碗下的时间短。” “谢谢。” 大妈把饭卡递回去,许枢笑了笑:“后面的一起结。” “诶?”大妈抬头,看见他身后个头快抵到门框的小伙子,瞧着面生,也没穿工服。许枢介绍:“我新招的助理。” 四周视线顿时聚来,还有低声私语传入耳中。 “许主任招助理了诶,真想不到。” “我听说还是个魂穿的,他不是从来不用这类人吗?” “老孙说关系匪浅,昨天舍身救许枢,今天就来报道上岗。” …… 卢惊弦挠挠脸颊,许枢的风评到底有多差,招个助理而已,全局上下都沸腾了。 不过没人敢舞到面前来,连他们坐的那排座位都是空的。卢惊弦左右张望,看来跟着许枢是别想交到朋友了。 “你好像很失望。” 卢惊弦拿起筷子:“能不能别读我的想法了。” 许枢不以为然,他不想猜,怪就怪卢惊弦活得太单纯,什么情绪都在摆脸上。卢惊弦懒得争辩,好好好,是他的问题,先吃饭。 许枢咬断面条,细嚼慢咽吃得很慢,而对面的男人拿起筷子就没停过,大嚼大咽津津有味,风卷残云般消灭半盘子菜。边吃边感叹:“不愧是政府机关,伙食就是好啊!” 是吗?许枢没什么感觉,但卢惊弦吃饭的模样倒是令人胃口大开,让他忍不住问:“有那么好吃?” “当然了!这个三杯鸡,酱汁多香啊,拿来拌饭最好了;这个小炒黄牛肉,滑嫩不柴,又辣又下饭;还有油爆虾,炸那么脆,我连壳子都吃了……” 像是怕他不信,卢惊弦把盘子推过去:“尝尝看,味道真不错!” “不用。” “这边我没碰,你放心吃。面都没动几筷子,下午不饿吗?” “……” 外倾。 自来熟。 不拘小节。 没有分寸感。 许枢给卢惊弦贴上标签,推开他的手站起来:“我先走了。” “你不等我?苹果也不拿了?喂!” 卢惊弦莫名其妙,弄不懂哪儿得罪他了。幸好情绪没连着胃,哐哐哐清盘后把苹果揣兜里。 * 午休期间,许枢要在办公室闭目养神,把卢惊弦给赶了出去。 “我能去哪儿?” 许枢拿出小毯子,让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上班时间回来就行。 “喂,你讲不讲理?我连工位都没有!”卢惊弦转悠一圈,“我就在沙发那儿,不打扰你。” “不行。” “我不出声。” “也不行。”许枢戴上黑色眼罩,“我休息时旁边不能有活物。” “……” 卢惊弦服了,这都什么人啊,明星都没他毛病多。他也是命苦,为挣这几个窝囊费到处忍气吞声。 整个管理局处于休憩状态,走廊静悄悄的,科室里也没什么声音,卢惊弦路过茶水间,里面刚好有桌椅,赶紧进去坐一会儿。 现代人打发时间最好的娱乐项目——玩手机。他也不例外,专心致志搜索监察期相关内容,发现有人进来了,礼貌地冲对方点点头。 戴眼镜的圆脸女子上下打量:“你是今天刚来的助理?” “嗯。” “果真,和传闻一样。” “什么传闻?” “许主任招了个大帅哥当助理,关系特别好,吃饭都坐一块儿。”圆脸女子弯起眉眼,脸颊旁露出两个小酒窝。 关系哪里好了?许枢那个阴晴不定的性子,跟他相处就是找虐。卢惊弦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圆脸女子在对面坐下,主动自我介绍,谷甜,资料室的。得知卢惊弦的名字后惊叹:“好有意境呀,‘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没错,我爸就是从这首诗里取的。” 又一扎马尾的女科员路过,谷甜招手:“陈璐,快来!这是许主任的助理!” “!许主任的助理?!” 陈璐冲进茶水间,靠着谷甜坐下,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帅哥,你和许主任真的是亲戚?你们是表兄弟?” “啊?”卢惊弦懵了,这又是什么荒谬的谣言? 谷甜也茫然,她和陈璐不是一个科室的,没听过这个版本。八卦进化的速度已经快到离许枢最近的8楼都跟不上了? “7楼财务,我上那儿报出差费用,他们说得跟真的似的。”陈璐在手机上一顿按,过了会儿叫起来,“呀!9楼人事更劲爆,说他是许主任的男朋友!” “孙科的消息?那可信度起码有80%,他这两天总找许主任。”谷甜来劲儿了,“昨天我们就怀疑了,但鉴定科嘴太严,什么都不肯说!” “那必须的,不知道鉴定科对外的称号吗?‘古墓派’。” “他们在许主任眼皮子底下,也不敢乱八卦。说到底,还是得靠我们这些资深瓜农啊。” 两人同时转头,盯着卢惊弦,笑得异常暧昧。卢惊弦头皮发麻,这种笑容他太熟悉了,以前那些化妆师、场务想来套雇主八卦,就是这么个狐狸样! “呃、我和许主任是清白的,什么关系都没有。”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陈璐双手托腮,笑眯眯,“听孙科说,昨天就是你在旁边保护许主任,为了他奋不顾身那段视频都上头条了。” “原来是你呀?!”谷田双手捂住胸口:“视频我看了,男友力max!快快快,赶紧聊聊你和许主任的相知相许,我们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个“别人”肯定不包括她俩的同事、闺蜜、亲朋好友,一旦口子撕开,保准一个下午管理局人尽皆知。 卢惊弦可不想惹事上身,找个借口脱身,他溜得太快,两个姑娘根本拦不住。离开茶水间后松一口气:简直离了大谱,这种八卦都能传得眉飞色舞,你们管理局也是饿狠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第 13 章 卢惊弦掐点回到办公室,许枢半倚在窗台浇那盆菖蒲,看不出一点午睡的痕迹。 “从明天开始,每天浇一次,别忘了。” “嗯。” “上班提早五分钟到,收拾办公室。” “昂。” “我的微信置顶,随时会找你;鉴定科的群不能开免打扰,经常有科室通知。” “哦。” 许枢放下小水壶:“对上司态度这么敷衍,我随时可以扣你工资。” “……”卢惊弦深呼吸,皮笑肉不笑,“许主任,您的吩咐我都记下来,还有什么指示?” 许枢坐下,翻开小本子,几秒后合上:“去801,把季度任务表、月度报告收回来。” 江州替生司法管理局共有界定师51名,3名特级、10名高级、17名中级、21名初级,另有20多个实习生。乍看之下似乎人员配备充足,若是把他们负责的范围扩散至全省,就会发现这点人数和每天上报的灵魂穿越者相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他们经常需要出差,去往全省各地,碰上不易鉴定的穿越者还得反复奔波。难得留在局里的时间,不是开会、听讲座、就是出报告、做表格,可能一件事还没做完,那边就有电话来了。鉴定科大办公室比办事大厅还热闹,当卢惊弦站在门口时,出奇地安静下来。 数十双眼睛亮得像探照灯,把他全身上下扫一遍,靠门最近的一位站起来:“你是?” “卢惊弦,许主任的助理。” 听见“助理”二字,他双眼噌蹭发亮,亲切询问和许主任什么关系呀、怎么混成圣上面前的红人的、还有空来大办公室,圣上那儿不忙吗? 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卢惊弦点头:“许主任要我来收季度任务表和月度报告。” 对面男人表情僵住,石化整整三秒,抱头哀嚎:“兄弟们!朝廷攻进来了!” 大办公室一秒陷入兵荒马乱: “啊!季度任务表!微信文档过期了,我还没打开!” “许主任说过今天会收吗?说过吗?说过吗?说过吗?” “嗷月度报告、它为什么叫‘月度’,不能改成年度!” “还叫什么,快点写啊!把许主任招来就热闹了!” …… 望着这“一派繁荣”的景象,卢惊弦挠挠脸颊,总感觉来得不是时候。界定师们崩溃的崩溃、抱头的抱头,还有个白白净净、长一张娃娃脸的,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帅哥!大哥!行行好!求求你再宽限几天,欠的债太多了,今天我实在拿不出来啊!” 卢惊弦满头问号,那人就差在地上打滚了:“真的!我就这么一个身子,明天卖给浩城、后天卖给钦阳,实在没时间取悦圣上啊!一个月就挣这仨瓜俩枣,我还有一猫一狗要养,容易吗!容易吗!” “呃,挺不容易。”卢惊弦拉住他的胳膊,轻轻巧巧拽起来,“但这个哪能轮得到我做主,要不我回去问问?” “好好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延期成功我请你吃饭!”娃娃脸站起来,用力握住他的手,“还有,千万别说是我提的,记住了!” 卢惊弦扫一眼别在胸前的铭牌,白明砚,记住了。他在这哀嚎遍野的战场待了十分钟,实在瘆得慌,又回到许枢的办公室。 “没收到吧。”许枢头也没抬。 “嗯。”卢惊弦斟酌用词,“你这是突击检查吧?人家都来不及准备,要不过两天我再去收。”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不同意就不同意呗。”卢惊弦摊开手,“没指望能劝得动你。” 许枢放下笔,拿起手机发送一条消息,接着继续填记档。 裤兜震个不停,卢惊弦不得不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只见鉴定科办公群信息跳出数条消息,他划到最顶端,许枢刚刚延迟deadline,下面跟了一片“谢主隆恩”。 “别自作多情,延期和你无关,今天原本就是一个提醒。” 卢惊弦噎了下,好险,差点就谢谢他了。 捱到5点,许枢还没有下班的意思。上司坐着不动,卢惊弦也不好贸然离开,等待的十分钟里如坐针毡。终于,圣上开金口,允许他下班。 虽然卢惊弦归心似箭,但表面上还得做做样子:“你什么时候回去?” “过会儿。你要等我?” “没,绝对没有。”他摸到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放桌上,“饿了先垫垫,我走了。” 许枢看向桌子上红彤彤的苹果,嗤之以鼻,顺手放进抽屉里。 * 隔天一早,卢惊弦两眼混沌,不想上班又不得不去上班。 白芸芸见他脸色苍白,忍不住关心:“惊弦,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还好。就是不太熟悉。” “没事啦,慢慢来就好,你这么优秀,还怕做不好吗?”白芸芸食指点了点下巴,“我听小刘说可以去做伦理认定了,打算约什么时间去呢?” 卢惊弦讪笑,自从了解过伦理认定的流程后,他就不打算通知徐家人,准备自己挑个时间去落户。反正在伦理认定中,最终结果取决于灵魂穿越者自身的意见,亲生父子还有断绝关系的情况,更何况是两个陌生人呢? 白芸芸似乎看出他的想法,瞬间泫然欲泣,卢惊弦吓一跳,赶紧把抽纸递过去:“徐太太,我是真的还没决定好!等挑好时间第一个通知您。” “别骗我了,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想留在徐家……呜呜……不想当我的儿子……呜呜呜……” 女主人一哭,家里的佣人全围上来,卢惊弦握着她的手安抚,曹管家也在劝慰,可白芸芸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不停往下掉,哭得伤心无比。 “难怪你一直称呼我‘徐太太’,原来就是为了撇清关系……呜呜……” “是我错了,我以后叫您、叫您——干妈!干妈行不行?” 白芸芸眨眨眼:“叫‘妈妈’不行吗?” 卢惊弦改口改得相当干脆:“好,以后您就是我妈。” 白芸芸止住哭声:“再叫一遍。” “……妈。” 白芸芸扑过去,紧紧抱住卢惊弦,哭得更加惊天动地,在呜咽声中夹杂着对徐凌纵的思念。 卢惊弦无可奈何,轻抚她的背部,尽力安抚。徐凌纵并没有死,一直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活着,白芸芸若是知道这些,恐怕也不会这么伤心了吧? 可惜这是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他坚决不能漏出一点风声。 9点整,卢惊弦百米冲刺踏进办公室,许枢站在窗前,侧身冷眼斜睨:“我怎么说的?” “今天出门迟了,还堵车。” “迟到扣50。” “啊?”卢惊弦不服气,“我没迟到,正常上班时间是9点!” “顶撞上司,再扣50。” 卢惊弦表情裂开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挽起袖子收拾办公室。说来也没什么好弄的,许枢自己会把办公桌整理干净,他只需要擦擦茶几、柜子,换新垃圾袋,再给菖蒲浇水,忙完刚好过去5分钟。 “书柜往左边推,靠墙位置空出来。” 卢惊弦观察两秒,直接上手。许枢看着他在不拿下一本书的情况下,把书柜挪到沙发旁,心想招对人了,以后搬仪器能省不少事。 墙角那片扫好拖好,许枢打内线给后勤,让他们送套桌椅上来。 “我坐这儿?” “你想去801也可以。” 想起昨天那群鬼哭狼嚎的界定师,一个个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卢惊弦果断摇头。还是留在这儿吧,对着许枢一个比对着一群要好。 “去人事科,领你的员工物料。”许枢往门外走,卢惊弦受宠若惊:“……你陪我去?人事科我认识。” 许枢不耐烦瞥一眼,看他的眼神像看白痴。 卢惊弦心里那个恨,又自作多情了,吃一堑长一智,被嘲讽几回还不长记性。 从昨天的八卦内容就能得知,人事科这儿对他和许枢的关系有独特的理解。果不其然,他们俩前后脚走进人事科,科员们的目光充满暧昧,看得卢惊弦背后冒冷汗。 许枢目不斜视,直接去敲孙科长的门,卢惊弦被晾在那儿,左右张望,寻找哪位是发工牌和饭卡的。 “你干什么?” 听见清冷的疑问声,卢惊弦茫然道:“领卡啊。你忙你的,我自己找。” 许枢修长白净的食指勾了勾:“过来。” “……”唤狗呢?卢惊弦悻悻走过去。 孙科长也没料到许枢会来9楼,疑惑地翻日程,翻完日程翻黄历,最后不确定地问:“陪小卢来的?” 卢惊弦呵呵一笑,您抬举了,他咖位哪儿有这么高。 那就怪了,今天还真没什么事要找许枢。孙科长喃喃自语。 就算有,那也是他亲自去8楼。整个管理局上下对许主任的脾气码得清清楚楚,向来只有他使唤人的份儿,能纡尊降贵跑一趟的只有监察科和局长办公室。 鉴于章局和许枢非同一般的亲厚关系,短短数秒间,孙科长敏锐无比的职场雷达亮起红灯——出大事了。 “老章昨天和我聊了一个小时。”许枢开口,时机恰到好处。 !孙科长“噌”地站起来:“说什么了?” 许枢欲言又止,视线移开:“没什么。” “你快说啊!来找我肯定和我有大关系,到底什么事?”孙科长使劲挠没剩几根毛的头顶,“是怪我那天没拦住你?还是上个月咱们被抢的那个名额?难不成是他外甥去分局的事?……你快告诉我啊!别等找上门了我还一问三不知!” 直到卢惊弦领好工牌、饭卡,人脸识别也录好了,许枢还是一个字没透露,嘴严得像蚌壳,偶尔眼神里透露出怜悯,令孙科长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坐上电梯,卢惊弦好奇问:“孙科长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 看他那副样子,神情焦虑、脸色惨白,仿佛光明前途中道崩殂,这还叫没事? 许枢轻描淡写道:“昨天的电话压根就没提到他。” “……嗯?”卢惊弦皱眉,“那你刚刚?” “管理局里的八卦,没有我不知道的。” 电梯抵达4楼,许枢踏出去,卢惊弦在后面怔了半分钟,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顿时感到一股阴风在五月天来回蹿,蹿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人家背后开个玩笑,他当面就把仇给报了。太可怕,以后千万不能得罪他。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第 14 章 替生司法管理局的4楼是监察科,共有融合课程、抽检评测、心理辅导三个大功能室,全年无休,随时监察灵魂穿越者的状况,发现异常情况及时处理,确保每一个灵魂穿越者融入社会时具备完善的心理状态和社会认知。 这道程序还有一个重要作用——严密筛查。尽管目前来说,灵魂穿越者的界定是顶格标准,但事无绝对,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而监察期就好比一把大筛子,反复评测筛查,几个月下来,再怎么精湛的演员也会被揪出来。 卢惊弦深知这一点,因此看见“监察科”三个大字,神经瞬间绷起来。许枢像是背后长眼睛了,问:“害怕?” “谁怕了。” “呼吸声都变了。” 两人沿走廊来到右边第四间办公室,许枢门都不敲,直接推门,把专心听汇报的中年女子吓一跳,助理连忙呵止:“谁?进科长的办公室竟然不敲门……许主任?” 许枢走近,面带微笑:“华姐,好久不见。” “有两个月了吧?怪就怪你们鉴定科事儿太多,你又不愿意跑动,弄得一栋楼里都见不上几面。”杨清华打开靠墙摆放的小地柜,“来,我家那口子从新疆公干回来,带了不少干果,你拿两袋回去吃。” “谢华姐。”许枢瞟向身旁,卢惊弦会意,立即伸手:“您给我吧。” “你就是新来的助理?不错,终于有人能陪在阿枢身边了。”杨清华笑容满面,圆脸和蔼可亲,“还是个穿越者?” “嗯,建档刚完成。”面对卢惊弦,许枢的唇角立刻抹平,“东西拿好就去登记、签到,别浪费时间。” 瞧瞧,变脸比翻书还快。卢惊弦懒得吐槽,许是这两天罪受多了,已经开始免疫。他转身出门,杨清华吩咐高助理带带路,4楼科室多,容易走错。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许枢拉开椅子坐下,杨清华笑眯眯看着他:“前两天动静闹得挺大,都上头条了。” “错不在我。” “我当然知道。还是那句话,你这脾气得改改。”她把文件合上,“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没事。就是来看看。” “装,我还不了解你?前年我手术那会儿,去医院你都是带着文件找我签字的。”杨清华眼珠转了下,“难道是新助理深得你心,所以亲自陪着来?你这样子我可要信老孙的话了。” 面对她的调侃,许枢面不改色,从文件架里扯了一张a4纸,写下几行字推过去。 杨清华拿起来,眼中被疑惑占满,许枢言简意赅:“抽检按这个来,数据实时传送。” “你上报了吗?” “还没,目前只有章局知道。” 看他的表情,就算问了也不会透露。杨清华叹气,将那张纸夹进文件袋里:“……我就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 登记处设置在4楼最左侧的区域,共有三个窗口受理业务,由一道磨砂玻璃墙和功能科室隔开。推门之前,卢惊弦以为没什么人,三分钟就能结束;推门之后,嘈杂人声扑面而来,等待区五排长椅座无虚席,堪比一个小型办事大厅。 “这么热闹?”卢惊弦诧异,对面墙上的电子屏明明写着【周三】。 “魂穿可不分工作日和休息日。”高助理顿了顿,“这里有一部分是家属,陪未成年或上年纪的老人来的。” 果不其然,卢惊弦在队伍里看见几个青春稚气的少年和白发苍苍的老人,幸好之前看过科普,灵魂穿越者和原主之间不会存在年龄差,否则一名壮实青年猝不及防变成耄耋老人,那不得疯掉。 “您来这儿多久了?”高助理问。 “五天吧,没多久。” 一丝惊讶从眼中闪过,高助理态度更加恭敬:“短短几日就能被许主任相中,您的能力肯定相当厉害。” 抱歉,跟能力没有半毛钱关系,全靠一身霉运。 卢惊弦干笑两声:“这福气给你你要不?” 他只是玩个梗,高助理却当真了,惭愧低头:“许主任很严格,我恐怕达不到他的要求。我在杨科长身边历练三年,她对我还有诸多不满,在许主任身边恐怕一天都待不了。” “……”卢惊弦汗都下来了,怎么还当真了?逗谁都不能逗老实人啊。 取号后两人没找到位置,靠墙站着闲聊几句,高助理谨遵领导指示,一直陪在身旁,直到来名个女科员:“高助,你怎么来了?” 高助理简略说明经过,女科员瞪大双眼:“所以你就带着许主任的人在这儿排队?不能直接去后面办吗?” 高助理面露难色:“……可以吗?科长没有指示。” “天呐,你第一天来?”女科员捂额,“科长肯定很后悔,没把话讲明白。” 五分钟不到,卢惊弦的登记手续全部办好,又在她的带领下去采集虹膜,关键程序结束,她拍拍手:“好了,高助,快带他去签到吧。” 当背景板的男人憋红了脸,忙不迭道谢,头越垂越低。 签到流程很快结束,卢惊弦领到一个文件袋,里面装有课程卡、记录册和指导守则,每天按时间来打卡,特殊情况得提前24小时请假。高助理提醒:“每位灵魂穿越者的抽检时间不定,到时候会有短信通知,请您留意。” “知道了。”卢惊弦挠挠脸颊,“叫名字就行,大家都是助理,不用那么客气。” “不,我应该向您学习。” “……你真的想太多了。” * 回去时许枢早已不见人影,招呼都没打一声。 卢惊弦内心欢腾起来,走了?那可太好了,今天下午肯定很轻松。 可惜这个想法停留在拿出手机之前,当他看见微信图标上出现的那个“1”,便知道哪怕奴隶主走了,牛马还是得干活。 午休期间,后勤部把他的办公桌椅送来,卢惊弦看看许枢桌上那一排整齐的文件架,再看看自己光秃秃的桌面,赶紧把人拉住:“这就没啦?” “没了啊。办公用品再打报告申领吧。” “兄弟,借一步说话。” 卢惊弦把他们拉到走廊,一人递一根烟,东拉西扯套近乎,关系瞬间升级,直接跟着下楼签字领了全套办公用品。 人家好心提醒:“电脑咱们开不了后门,得打报告留程序单。而且库里就剩一台了,下次采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要的话抓紧申请,8楼是局里重要部门,肯定先仅着你们。” “哎,好嘞,多谢!” 卢惊弦抱着一箱子东西上楼,在电梯里碰到白明砚,这小子不知是跟谁在打电话,娃娃脸皱成一团,表情异常痛苦。 “我在电梯里信号不好,喂?你说什么?听不见,挂了。” 他把手机拿远,卢惊弦伸头瞧一眼,信号满格。 白明砚长舒一口气,转脸碰见熟人,满脸欣喜:“卢助!又见面了!” “你好。” “昨天感谢你的帮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是整个801的恩人啊卢助!” “……还是叫名字吧。”刚吃过饭的,给他两嗓子喊得想吃卤煮了。 “诶?”白明砚茫然几秒,挠挠后脑勺,“那我叫你卢哥好了,你长得有点像我一个表哥……不是,我不是在套近乎啊,千万别误会。” 801在8楼左边第一间,白明砚挥挥手,表示自己先回去。卢惊弦叫住他:“帮忙带个话,下午要收5月份的鉴定报告。” 白明砚怔愣五秒:“所有的?” “呃,应该吧。” 白明砚薅住头发仰天长啸,一头冲进801,紧接着里面闹鬼似的乒乒乓乓响起来。 “……” 不会都疯了吧?卢惊弦心有余悸,第一次在工作中感到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 午休期间,他收拾好工位,伸个懒腰往后倒下,舒舒服服陷进小沙发。最近气温不冷不热,正是怡人的时节,和煦微风轻轻送入敞开的半扇窗,吹得人舒心荡漾,昏昏欲睡。 视线对面是一张棕色大班椅,气压杆按下去秒变躺椅,昨天许枢就是躺在那儿把他赶出去的。卢惊弦起身,上下左右扫一圈,没看见摄像头,便放心走过去,坐上许枢的龙椅。 刚一靠上去,他就感受到人体工学设计带来的舒适体验,腰背、颈椎压力分散,和自己那张硬邦邦的职员椅天差地别。忍不住感叹:还是当领导好啊,难怪许枢能坐这儿半天不带动的。 手指有节奏地轻敲扶手,卢惊弦闭上眼,享受这一刻午后惬意。这小风、这阳光、这不是让他舍不得起来嘛…… 【呵呵。】 卢惊弦猛地弹起,睡意被冒出来的阴笑声驱散。心脏怦咚怦咚快速跳动,仿佛要从胸口中蹦出来,他紧张地四处张望,不大的办公室每个角落都被扫过,确定只有他一人,温度才逐渐从脸颊褪去。 徐、凌、纵。 卢惊弦坐回沙发,深吸一口气,双手交握抵在下巴,强迫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那个疯子藏在潜意识里,似乎可以随心所欲地冒出来,造成一些幻听。幸好还没有到干扰正常生活的地步,但他必须习惯这种状态,尤其是在许枢面前。 西餐厅里,许枢单手撑额,盘子里的牛排完全冷却,他似乎胃口不佳,视线一直落在手机屏幕上。 卢惊弦低头沉思的模样通过书柜顶部的迷你摄像头,实时传送至眼前。 “在看什么?” 一名曼妙少女坐在对面,拥有宛如春花般明艳的容颜,不满地噘起嘴:“你难得陪我吃顿饭,都这么不专心。” “抱歉。”许枢将手机翻个面,举起高脚杯,“欢迎你回国,清凝。” “谢谢。我已经收到offer,办好入职就能一直留在江州啦。”龙清凝眉眼弯起,笑容甜美娇人,两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第 15 章 下班后,卢惊弦没急着回去,而是在管理局附近转悠,打算找一家健身房办卡。虽然徐家二楼就有锻炼室,后花园还附带游泳池,但他早晚得搬出去,还是提前找好地方,以后下班练两个小时再回家。 “我们这儿是24小时制,带热水淋浴。年卡1999,健身加游泳,私教课280一节……” “等等啊,我接个电话。”卢惊弦打断前台美女的介绍,走到一旁,“喂?” “在哪儿?” “英福大厦。” “吃过了吗?” 卢惊弦看了看手机,许枢难道要请他吃晚饭?他可不想大晚上还看见那张死人脸,干脆回答:“正在吃呢。” 对面传来一声冷笑:“报告没收齐,你怎么吃得下去的?” “……” 卢惊弦白眼翻上天:那是他不想收吗?你手下界定师什么德性自己不清楚? 下午三点,801里只有三分之一能全部交上来;还有三分之一交了上半个月的、下半个月的正在整理;剩下的三分之一,以要啥都没有、要命就一条的差生白明砚为首,撒泼打滚以地为被,那画面实在惨不忍睹,谁见了心里不发怵? 尤其在得知许主任不在局里之后,他们更加放肆了,公然贿赂卢惊弦,斟茶倒水、捏肩捶腿,一个个谄媚无比。白明砚搓手:“卢哥,你就通融通融,圣上公务繁忙,少那么一两份发现不了的。” 卢惊弦纳闷,就他们这些拖延症晚期,每个月是怎么混过去的? 白明砚神情悲怆,因为许枢记性不好,已经半年没收纸质报告了。 现在局里重点建设电子档案库,他们每份鉴定报告都会汇总到资料室,由资料室全部整理好传入档案库。许枢原本就懒得做这种浪费时间的整理工作,最近这么心血来潮,恐怕要变天。 卢惊弦仔细琢磨,总觉得许枢针对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这个新助理才对。 “说不出话了?我不管过程,只看结果。交代的事情做不好,扣的是你的奖金。” 卢惊弦呼吸一窒,按他以前的性子,早摔手机不干了。但抬头瞧见健身房的招牌,再想想那些租房信息,腾起的怒火又萎萎熄灭:“是是是,明天肯定收回来,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行了吧?” “明天出外勤,你开车。” “不会。” “别蒙我,建档时你的个人技能项里都有。”许枢顿了顿,“也别拿驾照找借口,我可以开一个临时驾驶证明。” 卢惊弦哑口无言,他还能说什么? 许枢挂了电话,连句“再见”都不说。半小时后发来一个地址,吩咐明早8点必须赶到。 “啧。”卢惊弦站在别墅门口,几次三番想阴阳两句,最后都不得不删除,改成“知道了”。这种敢怒不敢言的打工人状态,这两日体会得淋漓尽致。 曹管家见他半天不进来,忍不住上前:“卢先生,您怎么了?” “……没什么。”卢惊弦大叹,“月薪三千五,命比咖啡苦啊。” * 隔天一早,卢惊弦早早出门,白芸芸睡眼惺忪站在楼梯口,打个哈欠:“惊弦,这才几点啊,你怎么走这么早?” “赶去伺候祖宗。”他摆摆手,“徐……妈,您再睡会儿吧。” 上车之前,曹管家递上打包好的早餐,卢惊弦伸手接过:“谢谢。诶?两份?” “卢先生刚刚入职,应该主动和上司搞好关系。” 昨天只是随口抱怨一句,没想到曹管家这么福至心灵,不愧是面面俱到的专职管家,揣摩心思有一手。 今早的目的地在中高档住宅区碧水江湾,一辆白色奥迪a4l停在南门口,车牌末尾后三位是741,正是许枢的车。卢惊弦刚走过去,副驾驶车窗降下,许枢瞄一眼后视镜:“坐宾利来上班,你还真是少爷派头十足。开我的车是不是委屈你了?” 只要我耳朵够聋,领导就攻击不到我。 卢惊弦深谙此理,一言不发坐上驾驶位,系好安全带:“去哪儿?” “泰和桥监狱。” “哦。”他弄好导航,把温热的牛皮纸袋递给许枢,“早餐,里面是葱油饼和鸡丝粥,趁热吃。” 难得的,许枢居然没有拒绝,坐在副驾驶边吃早餐边看风景。卢惊弦在原先的世界有六年驾龄,开车很稳,听歌、看导航、闲聊,一心三用完全没问题。 得知他有搬出徐家的打算,许枢问:“徐家人对你不好?” “不是,是我自己觉得不能总寄人篱下,又不是我亲妈亲爸。” 许枢偏头侧视,目光深沉:“闻皓可是全省有名的上市公司,留在徐家一辈子衣食无忧,这样的金汤匙你舍得丢?” 车停在白线前等红灯,卢惊弦抓一把后脑勺的碎发,笑起来:“我天生就没那个少爷命,还是自食其力更安稳,况且徐家那个大少爷对我意见特别大,住一起我怕哪天打起来。” “徐俊采什么样?” “眼睛长在头顶上,说话不客气,人很难相处。”卢惊弦在心里补一句,你俩其实有点像。 许枢了然:“也是,你这种性格敌不过他。” 不知为何,许枢今天心情出奇地好,神态平和,语气正常,连对话中的夹枪带棍都很少。卢惊弦惶恐,搞好关系这么有用?那每天领导的早餐他包了,只求别动不动折磨他这个新手助理。 泰和桥监狱在城北郊区,车程一小时左右,抵达时刚好9点。卢惊弦找个位置把车停好,许枢拿出黑色皮绳,将落在肩头的长发扎起,莹肌玉骨掩映在如墨发丝之间,煞是好看。 “看什么?” 卢惊弦慌忙移开视线:“你一直是长发,不会违规吗?我是指公务员规定,对仪表是有要求的吧?” “我是特例。”许枢似乎不想多解释,开门下车。 卢惊弦耸耸肩,听说许枢年纪轻轻头衔一堆,不仅是全省第一个特级界定师,还在全国灵魂穿越者协会担任要职,又参与新实体法修订,这样的人才拥有特权,一点也不稀奇。 灿烂朝阳挂在头顶,那一片片金光落在灰扑扑的高墙上,像是被一口吞没,不仅没有带来暖意,反而滋生出阵阵阴冷。今天刚刚进入六月,气温31度,站在两扇大铁门前,卢惊弦一个激灵,鸡皮疙瘩布满胳膊。 “你要接谁出狱?”许枢在三米之外问道。 那边有一扇小门,卢惊弦尴尬不已,走到身旁辩解:“这不是正门吗?我以为都从这儿进出。” “你要是罪犯,就可以从这里进出。”许枢伸出食指,对准他的心口戳下去,“你是吗?” 正常人的指尖是温热微凉的,这只手却像是寒冬腊月里冻过的鬼爪,透过薄衬衫把寒气透过去,丝丝沁凉。 卢惊弦下意识拍开,退后一步:“我当然不是了!” 许枢笑而不语,逐渐逼近。卢惊弦退无可退,后背紧贴着森冷的水泥墙。迫于身高差距,一个眼眸上挑,一个垂眉俯视。许枢有双乌亮瞳仁,色泽浓厚如墨,仿佛两潭黑色漩涡,把卢惊弦的倒影全部卷进去。 “我什么都知道。”他低声开口,深沉似鬼魅。 “哦。”卢惊弦说,“那你告诉我明天的彩票中奖号码,我去买。” “别跟我兜圈子,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许枢莞尔,“比如昨天中午,你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事。” 咚、咚。 心脏跳动速度稍稍加快,卢惊弦握紧右手。办公室里有摄像头?许枢看见了?猜出多少了?……不,这是试探,如果许枢有把握的话,现在他该在警局里才对。 “再提示一下,你坐在我的椅子上。” 卢惊弦飞快点头:“对,我坐上面睡着了,做了个噩梦。” 许枢双手抱臂,发出嗤笑声,看向藏蓝色铁门:“你如果不肯说实话,那我今天只能一个人回去了。” 原来带他来监狱是这个目的? 思绪在脑中炸开一朵朵白色烟花,瞬秒之间,卢惊弦设想了无数种能和那段画面对得上、且能瞒过许枢的合理借口。许枢细细观察他的神态,下了最后通牒:“我最后问一遍,你当时为什么会惊慌?你有——” 话音未落,他的后脑忽然被一只大手按住,推向前方,和卢惊弦额头相抵。只见这男人目光灼灼,眼眸里噼里啪啦燃起一团火,嗓音微哑:“你真的知道?” ……? 许枢想要退开,后脑勺被紧紧扣着,被迫与他四目相对。 “你肯定不知道,头枕上有你的椰子味儿,我靠上去没多久就……起反应了。” 许枢怔住,卢惊弦的呼吸频率也在发生变化,因紧张而变质的情绪完美转化成一种外露的欲望。他另一手爬上许枢的胳膊,嗓音更加沙哑,像一颗颗细小砂砾在耳鼓上摩擦。 “我不是同性恋,那一刻很慌张,站起来强迫自己冷静,但它怎么也消不下去。” 不按套路出的牌效果极佳,许枢果真没有防备,亦或是没有被这么直白地骚扰过,愠怒瞬间漫上脸颊,双手用力推抵:“放开我!” 很好,开始慌了。 卢惊弦变本加厉,偏头侧开角度,一呼一吸喷洒到耳面上:“你确定能看得透我吗?” “你找死?!”许枢怒道。 “吱呀——” 小门猝不及防打开,那股强硬桎梏力倏地收回,卢惊弦靠墙举起双手,无辜得像一个受害者。而许枢的双手还紧攥住他的衣领,整个人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 来接人的狱警吓懵了:“许许许主任,副狱长请、请您进去……” 老天啊,什么情况啊,谁来解救他这个路人甲?他不是故意撞见许主任和陌生男性搂搂抱抱,也不想把黑发慵散、脸颊薄红的凌乱美男图刻进视网膜,更没有要打断他们的好事! “或者、或者您先忙,忙完我再来!”狱警快哭了,只要吱一声,他马上圆润地滚开。 许枢凝视卢惊弦整整三秒,放开他的领口,目光里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你记着。”他冷冷开口,大步踏进门里,狱警狠狠松一口气,忙不迭带路。 暂时躲过一劫。 卢惊弦不急不慢地跟上,右手缓缓打开,手心早已变得汗津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第 16 章 副狱长在办公室翘首以盼,一刻钟前就有人通报,许主任已经到了,怎么走到这会儿还没来? 他打算出去看看,这时,两声清脆的敲门声响起,他连忙起身:“请进!” 来人果真是许枢,身后还跟着一高个子男人,副狱长迎上前:“许主任,早上好。后面这位是?” “我侄子。” 卢惊弦:…… 副狱长:? 好奇的并不是许主任有这么大个儿的侄子,而是许主任来做鉴定为什么会带侄子。 “他开玩笑的。”卢惊弦赶紧澄清,“我是助理。” 招助理了?副狱长眉开眼笑,这真是大喜事!终于不用再派两个人跟前跟后了,他们监狱里也很缺人手的。 “这是上报的名单,您看看。” 副狱长把蓝色文件夹递给许枢,翻开第一张就是待测名单,卢惊弦探头扫一眼,最少有5个,顿时惊讶:“这么多?” 不是说目前的灵魂穿越者人数大约占总人口的万分之一吗?一所监狱关押的人数只有一两千,出现一个灵魂穿越者的概率都是凤毛麟角,更别提一口气5个了。 “可不是吗?一个月比一个多!”副狱长大倒苦水,“这还是经过咨询师初筛,留下的疑似名单。自从新规出台,那些人成天不好好劳动改造,削尖脑袋钻研怎么当演员。反正也没次数限制,就上报呗,报了咱们就得安排评测,混不过去下次再报,往死里折腾呗!” “这是获得自由的最快捷径,一本万利的生意,凭什么不做?”许枢翻到后一页,“王一岩,名字有点熟。” 副狱长咂嘴,必须熟啊,二进宫了,去年上报的名单就有他。 要知道监狱和外面情况不同,这里关押的是已经判刑的罪犯,处于服役期间,审查也相对更加严格。无前科的普通人被魂穿,管理局会第一时间安排鉴定评测;有前科的罪犯要经过咨询师初筛,再经过15天以上的跟踪观察,拟定疑似名单,才会上报给替生司法管理局。 而卢惊弦情况更特殊,徐凌纵虽然被警方传唤,但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是凶手。警方本想通过审讯挖取更多信息,谁料人在中途调包了,来的界定师又是最权威的许枢,还有徐家撑腰,种种buff叠满,他就像开了金手指,穿来后愣是一天时间都没多耽搁,成为有史以来最快离开局子的“嫌犯”。 这个王一岩是重刑犯,去年那次也是通过初筛,好不容易等来界定师,结果被当场戳穿,气得他大吼大骂,拍桌子、砸椅子,被关了一星期小黑屋。 许枢算算时间,差不多有大半年了,有耐心还有毅力,这种精神放在劳动改造上面,何愁减不了刑? 卢惊弦也在浏览档案,“魂穿”来的这几位职业意外地相似,全是坐办公室的高知分子,乍一看还以为端了人家某个公司的技术部。 “你猜他们为什么这么喜欢选白领?”许枢问。 诶?卢惊弦抬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今天火气下得这么快。 既然领导问了,做下属的不能不回答。他思忖几秒:“没有技术含量吧,好糊弄。也有可能是都比较向往白领的生活?” “因为在他们狭隘的认知里,形象气质的反差会是很重要的加分项。”许枢合上文件夹,“走吧,带你去看看不同演员的表演风格。” * 监狱里设有专门的评测室,由一间会见室改造而成,靠墙摆放两个大铁柜,依次装满做评测期间需要的各种表格、道具。除此之外,每个界定师还有一套自己的鉴定标准,有的是专门定制表格、有的会设计一套游戏,正选反选、计分标准各有不同,绝大多数演员都是在这一块露馅,被扒下伪装的外衣。 许枢刚坐下,便把车钥匙扔给卢惊弦:“把我的水杯拿来。” “……你刚刚下车为什么不拿?” “因为我忘了。”许枢抬眼,“有意见?” 卢惊弦没意见。就算有,也咽肚子里了。 狱警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口,什么八卦都能插一手,唯独许枢的,最好视而不见。 不一会儿,金属链条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响回荡在走廊里,逐渐向评测室靠近。门推开,两名狱警将身穿蓝色囚服的男人带进来,胸前挂白色标记牌,大约四十多岁,中等个头,眼角凶凶吊起来,头顶有几块斑秃。 他对许枢咧开嘴角。明明是和善普通的微笑,许枢却从他的眼中看见闪烁的希冀之光。 业余演员。带来的道具都用不上。 “先坐,你的初筛和跟踪测试我还没全看完。”许枢晃了晃手中厚厚一叠报告,“这次足足一个月,你得耐心等一会儿。” 王一岩相当配合,态度非常良好:“没事,您先看。” 他坑着头,用余光悄悄打量。早晨接到通知,今天来的人是鉴定科主任,让他不由得心潮澎湃:若是能把许枢骗过去,那得是怎样的“丰功伟绩”,他的名声恐怕要响彻全国了! 没一会儿又进来一人,把装满热水的杯子放在许枢手边。王一岩反射性微笑,弄得他愣了两秒,坐下时也回以笑容。 评测室里寂静无声,只有许枢一人有事做,另外两个大眼瞪小眼。一个笑了,另一个不好意思不笑,彼此撑得苹果肌隐隐酸胀。 “陈霖,你是北方人?” “啊,是。”王一岩赶紧回神,放松太久,差点没想起来费劲塑造的穿越者身份。 “那刚好,我的助理也是北方人,还是灵魂穿越者。”许枢昂了昂下巴,“你们俩聊聊吧。” 卢惊弦和王一岩对视,眼中皆是茫然。他们能聊什么?他们有什么可聊的? 但许枢的目光阴冷似箭,像是要从身体里穿过去似的。王一岩不得不遵从,主动和卢惊弦攀谈:“兄弟,你是哪里人?” “陵城。” “真巧,老乡啊,我也住陵城。” “真的?”他乡遇故知,卢惊弦顿时精神振奋,“你住哪儿?我在西城口。” “天河区。” “天河好呀!老城区,好几条有名的小吃街都在那儿,南城里、茉莉街、老百楼。我高中就在天河上的,经常下晚自习去茉莉街,那边有家三三麻辣烫,汤底贼香!你吃过没?” “……听说过,我不喜欢吃麻辣烫,我喜欢街口那家顺德烤冷面。” “顺德?新开的?没看见过,那儿都是老铺子,很少开新的。” 你当然没见过了,我瞎编的呗!王一岩咬紧下唇,他有一个狱友是北方人,恰好住在陵城,听他说过不少陵城风貌,干脆拿来用用,再自己加工一番,谁想到会碰上一个从陵城穿来的? 还不能否定他的说辞,因为迄今为止的大量数据证明,灵魂穿越者们极大可能来自同一个平行世界,两个世界地理结构高度相似,有学者打趣他们或许会遇到曾经的熟人,这不就巧了吗?好死不死,在评测室里遇到“老乡”了。 卢惊弦天生性格外向,来这儿人生地不熟,快憋坏了,好不容易出现“同乡”,跟打开话匣子似的滔滔不绝。许枢也不阻止,他手里的东西像是永远看不完,完全没有做鉴定的打算。 “你是陵科大毕业的?真巧,我有一哥们儿也在那里上学,经常喊我去打球。”卢惊弦说。 “啊对,我们篮球场挺大的,天天有人打球。”王一岩回答。 “什么都好,就是地太滑,整得跟溜冰场似的。我摔过三回,最后一次摔得波棱盖儿咔咔响,再也不去了。” 王一岩茫然两秒,暂时联想不到是哪个部位,敷衍道:“受伤是得好好休息。” “你们南门后面有条夜市吧?特别大,什么都有,上过美食节目的!你常去不?” “唔——嗯。” “白小川尝了没?他家口味咋样?” “他家、他家……”王一岩眼珠飞快转动,“他家都是川菜,口味偏辣,我吃不了。” 卢惊弦疑惑:“白小川不是做烧烤的吗?” “……抱歉,和另一家记混了。”王一岩额头青筋隐隐跳动: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别吃吃吃的?聊点别的啊!别说陵城了,他连江州都没出过!哪儿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一份报告推到卢惊弦眼皮子底下,卢惊弦拿起来:“你还有一个女儿啊,上的哪所小学?” “天河一小。” “那可是陵城排名前十的实验小学,摇号才能进,我妈想花钱都找不到关系。你女儿成绩很好吧?” 终于聊到王一岩擅长的人设部分,他开始侃侃而谈:“对,成绩很好,是学校的大队委,上学期期末语数外三门总分297,排年级第三。她很自觉,写作业不用人催,每天书包自己收拾,还会帮忙干家务,有这么懂事的女儿,我和她妈妈都感到很骄傲。” 王一岩双目炯炯有神,一瞬不瞬盯着卢惊弦,内心在呐喊:赶紧多问一点和孩子、家庭相关的内容,他能一口气说几个小时不带歇的! 谁知卢惊弦下一秒又不按套路出牌:“我看她喜欢吃烤苕皮、糖雪球、烤地瓜,每次出去都会买这些,在哪些店买的?” 又来了! 王一岩瞪眼,你是属饕餮还是貔貅?三句话离不开吃! 许枢忍俊不禁,看来这位业余演员还未意识到,民以食为天,人对某一地点最深刻的记忆,必然是藏在味蕾和嗅觉之中的。 王一岩这一个月里接受的跟踪测试全是常规题,和自身相关性极大,他用心捏造的人设能打80~90分。但在世界观塑造方面明显薄弱,毕竟道听途说和亲身经历是两码事,卢惊弦这个陵城人冒出来,几句话就让他错漏百出,刚进门时那股自信也产生动摇。 王一岩避开话题:“孩子的吃穿都是我媳妇儿供的,我不太了解。我只负责教育和培养孩子的品性。” 卢惊弦指着报告:“但这上面写,你女儿最黏你,每次都是你带她出去玩,给她买零食的啊。” “……”王一岩捏紧双手,笑容快挂不住了,“随便买的,记不得了。说实话我不喜欢在外面吃东西,对这些都不在意。” 卢惊弦和许枢低声私语:“我觉得他不像陵城的,要么不知道要么就胡诌。” 要你多嘴! 王一岩决定不理睬,转而询问:“许主任,能开始鉴定了吗?别浪费时间聊这些没用的。” “开始了啊,你的第一个鉴定就是做完这个游戏。”许枢悠悠道。 “哈?”王一岩傻眼了。 “游戏的名字是‘真假陵城人’。”许枢晃了晃录音笔,浅笑荡开,“你们继续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第 17 章 两名狱警守在评测室外,一小时后,里面爆发出怒吼和桌椅倒地的声响。他们赶紧推门,发现王一岩踹翻了椅子,神情狰狞怒视对面二人,双手握拳青筋毕露,要不是被铐在桌子上,恐怕就要冲上去肉搏了。 而卢惊弦也站了起来,做好防备,许枢依旧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姿态优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怎么,破防了?” 他这句嘲讽更是火上浇油,王一岩怒吼:“许枢!你他妈不好好做鉴定,尽玩儿阴的!老子宰了你!……” 后面一串祖安语录,问候上下十八代,狱警一左一右按住他:“闭嘴!” 许枢抬起手腕,看着造型精巧的表面:“上次半个小时,这次一个小时,有进步。” “贱货!二胰子——唔唔!” 他的嘴被捂住,一名狱警压着他,另一名把桌铐打开,重新戴上手铐,大声呵斥:“王一岩!别忘了你在考察期,再扣分就进严管了!” 许枢拿起评测报告,翻到最后一页,念道:“被测者意识清晰,接触交谈主动配合,自知力正常,无幻听、妄想、疑病障碍,社会功能正常。问答部分不切题,安慰反应、逃离反应、冻结反应增加,未顺利完成二阶测试。 初阶测试:81 mae:-5 did(n)灵魂穿越者(n) 建议:磨炼演技,加强世界观塑造,细化生活细节,学习方言。” 这段结论侮辱性极强,简直就像当众扇了王一岩几个耳光。他浑身剧烈颤抖,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许枢,赤/裸裸的恨意大肆迸散,想将他生吞活剥了。卢惊弦也被这露骨的恶意刮到,往左挪一步,把许枢挡在身后。 “不好意思许主任,我们马上把人带回去。” 两名狱警押着人离开,将门重新关起。卢惊弦瞟一眼身旁,你怎么好像心情还不错?这么遭人恨自己心里不难受吗? 杯子递来,卢惊弦怔了下:“我不渴。” 许枢又露出看白痴的眼神。 “……”卢惊弦接过杯子,我就是那不要钱服务员,添水就添水,你多说一句要贷款啊? 休息一刻钟,狱警带来名单上的第二位。这位演员显然是第一次见“导师”,没什么经验,从进门到出门只有二十分钟,被戳穿后泪流满面,趴在桌子上求许枢网开一面,让他能回家和家人团聚,看得卢惊弦纳闷:这种是怎么通过初筛和跟踪测试的? 许枢手中的黑笔一下一下敲打桌面:“你以为的初筛是什么样的?” “做题。” “对,初筛是自评和他评的结合,全是基础项套题,主观意识非常强,就像是你去医院做sds(抑郁自评量表),故意选择消极项、和医生的对答也表露出很严重的负面情绪,你的分数肯定会很靠近抑郁症患者。 虽然针对灵魂穿越者的初筛量表会做得复杂一些,但总体是围绕自身展开,因此只要用心塑造一个接近现实的身份,通过初筛并不是难事,这是入门演员的第一步。而跟踪测试是长时段反复评测,原理类似于警局的多次审讯,这其中产生的误差值是判断能否上报的重要依据。” 卢惊弦撑着额:“那碰上记忆力好、又有文学功底的,岂不是轻松拿捏了?” “这就是误差值的作用了。正常情况下,你对某一事件的多次描述,会是一字不差那么精确完美吗?”许枢笑道,“人不是机器,过度精密只会造成反效果,有蓄谋的‘背书’连演员的门槛都够不上。” 他重新抽出王一岩的资料,晃了下:“他很聪明,既不是背书,又懂得怎么调整误差值,但错就错在太过谨慎,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还谨慎?”卢惊弦吐槽,“不是你写的么,世界观塑造有待加强。” 许枢笑而不语,这个问题没有深入解释。卢惊弦视线下移,落在摊开的档案上:“那咨询师评测过那么多人,看出他们的问题不能直接拒绝上报吗?” “你去医院装成有自杀倾向的抑郁症病人,且量表分数样样达标,一个实习医生会坚决否认你的病症,不给你治疗吗?” “……不会。” “对,咨询师没有否决的权力,在初筛和跟踪测试全部通过的情况下,必须上报。他们的作用是推测一个人是否有病,而界定师的作用是判断这个人是否在装病。” 他还有很多没说的,比如国家对灵魂穿越者的重视、新规的严执期、监狱的特殊性和不同罪犯的复杂性质等等,牵涉面异常广泛,咨询师没必要冒风险去做一些对自身无益的决定。 “那如果界定师渎职的话,会怎么样?”卢惊弦继续问。 “顶格处理。” “不是故意的呢?”他移开视线,“比如敌人太狡猾,没看出来。” “那也会从重处罚,剥夺界定师资格,刑期五年以上十年以下。” 卢惊弦汗颜,这么严重?过失杀人也就判3~7年。 许枢站起,打开铁柜抽出一本红色硬壳精装书,翻到扉页。 【摄天造命,慎思笃行,躬亲恪职,唯心不负】 “这是我的老师编写《界定师守则》时拟定的十六字格言,他说只有将这些牢记于心,才有资格决定他人的命运。”许枢单手搭在桌沿,“界定师每一份报告,都是在宣判原主的生死存亡,和原主有关联的人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这个行业不允许有任何错漏,哪怕是无心之失,后果也会不堪设想。” 卢惊弦目光微沉,如果徐凌纵被发现的话,许枢岂不是—— 以许枢强硬严苛的性格,发现自己的失误也绝不会同流合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卢惊弦隐隐叹气,怎么样都得捂好了,平安度过监察期,他就离开江州,躲得远远的。 * 在许枢的各种手段下,名单上的五个演员纷纷破防。送走最后一个哭闹叫骂的罪犯,卢惊弦揉捏肩膀,终于能打道回府,他就不适合坐办公室,一天下来肩酸腰疼,尾巴骨快磨平了。 副狱长笑呵呵进来,对许枢道一声辛苦,问他们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可以安排食堂做几个小炒。卢惊弦正饥肠辘辘,许枢很干脆地拒绝了,要回局里。 “这个点?”卢惊弦感到不可置信,“外面天都黑了!” “我是为你着想。”许枢抱着臂,“但看你的样子,似乎忘得干干净净。” 电光石火之间,卢惊弦大惊,昨天监察科发的那套玩意儿一个没带!融合课程可以明天再约,但记录册是每天需要盖章的,监察科的人特地叮嘱,这个和监察期长短挂钩,漏一天都不行! 副狱长不懂他们之间的哑谜,既然许枢不肯,他也没必要继续客套,客客气气把两人送出去。 一路上卢惊弦烦躁不安,小动作不断,一会儿敲方向盘、一会儿嘴里发出啧音。在副驾驶闭目养神的许枢:“吵到我了。” “哦。” “无能者只会不断抱怨。” 卢惊弦灵机一动,半侧身看着他:“那你这位强者帮个小忙,和监察科打声招呼,让我明天再补签呗。” 许枢轻轻扭头,目光极浅极淡,薄雾般缥缈恍然。 “我们的关系有好到可以互相帮助?” 卢惊弦错愕:“喂,你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遇上事儿我还护着你的!” 大家好歹是上下级关系吧?别的不谈,今天光是茶水就添了七八回,来来回回都是他在服务! 许枢懒得理睬,车到楼下后,把人赶上去签到。 晚上7点半,替生司法管理局唯有4楼灯火通明,进出这里的都是灵魂穿越者,彼此之间惺惺相惜,就算是头一次见面,也会抬手打个招呼,半点不生疏。 “兄弟,第一次来?以前没见过你。”和卢惊弦同出电梯的男人问。 “是的,晚饭还没吃。” “哎哟,那可太晚了。忙啥的?” “上班,伺候领导呗。” 那位一听到有班上,渴望和羡慕快从眼中溢出来。据他所说穿过来已经一个多月,原主是个孤儿,导致他临时身份证都办不下来,补贴也只能拿到最低档,目前到处找兼职打零工,日子过得青黄不接,做梦都想找一份正式工作养活自己。 说完,戳了戳卢惊弦的胳膊:“兄弟,你工作上哪儿找的?能介绍不?” 想到他那位比慈禧还难伺候的领导,卢惊弦呵呵一笑:“你不会想做的。” 到了签到处,恰好昨天帮忙办理登记的女科员也在,他好言好语打商量:“美女,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和许主任出外勤,记录册忘记带了,许主任让我问问,明早来补章行不行?” 既然许枢不肯主动帮忙,那就只能自己主动让他“帮忙”了。 果真,听到“许主任”三个字,她让卢惊弦稍等片刻。没一会儿招招手,让他上后面来。 “前面那么多人太扎眼了。你真走运,组长刚好在和科长通电话,她让你把虹膜卡打了,我在后台把你账号的凌晨刷新暂时关闭,明早9点之前在签到机补一下,一定不能忘啊!9点以后系统就会统一检查打卡记录了。” “好嘞,帮我谢谢杨科长!” 事情办妥,卢惊弦吹着口哨上车,许枢在打电话,看见他回来收了线:“真慢。送我回去。” 卢惊弦钻上车,眸子里星光闪烁:“你猜怎么着?” 许枢不言,情绪全摆在脸上的人,他还用猜? 碧水江湾距离管理局只有十分钟路程,卢惊弦按照导航把车开到单元楼附近,问:“停哪儿?路边还是地下车库?” “都不。” “那你找个地方。” “你开回去。” 卢惊弦一脚刹车,在小路口停下:“我为什么开回去?” 许枢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卢惊弦反应过来:“我明早还得来接你?!” 只见他弯下腰,右手撑在车顶,眉眼浅浅弯起,笑得温柔动人:“马作的卢飞快。” “……” 望着他远走的背影,卢惊弦捶方向盘,爹啊!你取名字时肯定没想到儿子要做的是这个“的卢马”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第 18 章 乌云压顶,远处隐约有闪电划过,游乐场设施全部关停,唯有中心广场的小舞台华灯依旧,为台下唯一的小观众开放。木偶们顶着一张张木讷的脸,搭配上华丽衣着和浓艳妆容,说不出的奇诡瑰丽。 长发人偶提起裙摆,将惨白的脚放进水晶鞋,还有一截脚后跟露在外面。卢惊弦在遥远的记忆里搜刮童话剧情,这是灰姑娘的某一位姐姐吧?正在试穿水晶鞋,因为大小不合适而焦急地向母亲求助。 只见恶毒继母踏上舞台,手持一把锋芒毕露的尖刀。 诶? 卢惊弦眼看着继母切掉姐姐的脚后跟,掉下的不是棉花、木屑,而是一整块鲜血淋漓的骨肉。殷红布满整个脚底,粘稠液体滴滴答答,沿木地板流淌,刺鼻铁锈味溢向四周,而人偶的表情却是那么扭曲欣喜,再度试穿水晶鞋,脚后跟那片碎肉被挤压、推碾,露出森森白骨…… 我靠,这是给小孩儿看的?! 他赶紧冲过去,一把抱起小惊弦,捂住双眼。同时大声疾呼:“徐凌纵!徐凌纵!” 呼喊飘荡在空旷寂寥的游乐场里,小惊弦在怀里不断挣扎,卢惊弦将他抱远,哄道:“别怕,刚刚那些不是真的,睡一觉就忘掉了……” 这个疯子,居然给年幼的自己灌输这些血腥变态的玩意儿,他到底想干什么?!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小惊弦用力扒拉搂在腰间的胳膊,一双大眼睛晶亮无比,“我要继续看灰姑娘!” “那不是童话!” “你不懂,阿凌说灰姑娘的故事就是这样的!” “你信他?”卢惊弦诧异,“而且台上那么多血,你不害怕?” 小惊弦摇头,从他的茫然神情中,卢惊弦认定这不是锻炼出的坚强,而是不断洗脑后产生的麻木。 妈的,真想弄死徐凌纵啊。 卢惊弦咽下怒火,揉揉孩子的蓬松黑发,柔声道:“别听他的,你还小,什么都不懂,看这些对你的身心健康不利。” 虽然小惊弦只是潜意识里的一个映射,但他还是不希望珍贵的童年被徐凌纵那个变态人格污染。 他们一路绕到游乐场背面,直到看不见舞台灯光才停下脚步。小惊弦摸摸肚子,语气很委屈:“我饿了。” “嗯?你……想吃什么?”差点脱口而出“你还能吃东西”。 “冰激凌、关东煮、铁板鱿鱼,”小惊弦咬住食指,肉嘟嘟的脸颊浮起两朵红云,“还有、还有……棉花糖。” “啊、这……”卢惊弦苦恼,孩子的要求并不高,问题是在这么个鬼地方,想喝一杯水都找不到龙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是不是发现自己一无是处了?” 头顶上方传来声音,两人一起抬头,只见徐凌纵坐在梧桐树上,面具下的唇角弯起熟悉嘲笑。 小惊弦欣喜呼喊:“阿凌!阿凌!” 徐凌纵晃晃手指,长腿跨出树干跳下来,丝质衬衫被风涨满,金色发丝在空中飞舞,稳稳落地后小惊弦冲过去,撞进怀里抱住腰。 “听说你饿了,让它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从树后冒出一个高约两米的泰迪熊玩偶,右手抓着一把动物造型的气球,递给小惊弦。没有那个小孩能抵挡氢气球的诱惑,小惊弦双眼弯成月牙,和泰迪熊手牵手,蹦蹦跳跳离开。 卢惊弦注视那片耀眼金丝:“你的头发……?” “刚换的发色,怎么样?”徐凌纵潇洒耙一把,“以前没试过这么亮的颜色,结果效果还挺好。” “那个玩具熊、还有舞台上的木偶,都是你创造的?” “不然你觉得谁还有这个能力?”徐凌纵张开双臂,“我是这里的主宰,只要我想,什么都能创造、什么都能改变,包括——” 两根手指移到面具边缘,缓缓抬起。 黑色假面第一次完整移开,露出徐凌纵的真面目。鼻梁高挺,双眼细长,瞳仁颜色偏浅,明明是温暖的色调,却因那阴鸷的气息而令人不适。 总的来说是副俊俏皮囊,但和卢惊弦那张脸没有半毛钱关系,怎么看都不是同一个人。 “用两张相同的脸对话,很奇怪吧?”骨节分明的手顺着鼻梁上移,徐凌纵像是在评价一个玩具,“我自己捏了一张,虽然不是特别惊艳的长相,但我喜欢这双眼睛。” 捏了一张? 卢惊弦沉默,异想如病毒般蔓延。 原本他就对“副人格”的说辞相当抵触,至今还不愿意承认自己只是个试验品,见到这张截然不同的脸后,对“徐凌纵”的身份燃起熊熊烈烈的怀疑。 每个人格都有不同的身份和长相,或许徐凌纵才是那个“副人格”才对。 “哎呀,我只是一时兴起,又让你异想天开了。”徐凌纵状似苦恼地轻敲额角,“建议你去看一些多重人格的书,或者直接去问你的男朋友,他的回答肯定很专业。” 男朋友?卢惊弦愣住:“……你指许枢?” “当然了,你今天对他说的那番话——”徐凌纵食指抵着下巴,发出低沉暧昧的笑声,“啧啧啧,真是热辣的表白呀。” “你他妈还有脸说?!”卢惊弦薅住他的领口,“都是你害的!大白天故意冒出来,许枢察觉到了,在监狱门口对我逼供!我能怎么办?我要不找个更劲爆的借口转移注意力,咱们都得被关起来重新评测!” 徐凌纵仿佛感受不到那股毁天灭地的愤怒,笑嘻嘻摊开手:“那就重新做呗。” “你!” “我也会重新创造一个记忆完全空白、比你还要完美的穿越者人格。” 火气“腾”地蹿上脑门,卢惊弦忍无可忍,一拳卯足劲挥过去。明明是共存的关系,这家伙却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既然语言沟通无效,那就靠拳头吧! “咚!”皮肉接触发出沉重闷响,徐凌纵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脸歪向右边,左边脸颊肿起一道海岸线,鲜血顺着皲裂的嘴角流下。 他的大半张脸藏于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破损的嘴角在轻轻扯动:“出来。” 什么? 身后空气振动、风声呼呼,卢惊弦回头,竟是一只体型硕大、色彩斑斓的老虎从树后蹿出,向他扑来! 后腰遭到重创,巨大冲击力将他撞到地上,卢惊弦滚地爬起,一大片阴影盖过来,血盆大口和尖牙利齿正对着脸,虎口呼出的热气近在咫尺,只需啊呜一口就能将他撕裂。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迅速抬起胳膊,死死扣住老虎的头部两侧,尽管和老虎存在体型差距,他也将力量全部集中在手臂,与那股蛮力顽强对抗。 成年雄虎的体重能达到几百斤,这只老虎更是巨大,卢惊弦分神瞄一眼,在它准备把身体的重量全压下来时,抬起腿狠狠踢中腹部。老虎仰天怒吼,他趁机从肚子下面滚开,迅速拉开距离,扭头寻找趁手工具。 环视一圈,连根棍子都找不到,身后那只大老虎接踵而至,卢惊弦身形敏捷爬上梧桐树,留它在树下愤怒吼叫。还没喘口气,他的双耳捕捉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某个光滑沉重的物体碾过树叶、穿过枝桠,来到身旁。 “嘶——” 卢惊弦回头,一只手臂粗细的网纹蟒昂首吐信,柔软冰凉的身体缠在树干上,尾巴悄悄爬来。他赶紧站起,爬上更高的树梢,骂道:“妈的,你开动物园啊?!” 徐凌纵用手背擦掉唇角那丝血迹,微微歪头:“你不是要对我动手吗?” “是你有错在先!” “那又怎样?我故意的。”徐凌纵笑。 头顶上空传来阵阵鹰啸,飞来一只海东青在上方盘旋。三路被封死,卢惊弦脸都绿了,徐凌纵继续威胁:“死亡会立即从梦中醒来,但疼痛的感觉却是真实的。所以我不会让它们弄死你,只会让你生不如死。这里还是潜意识空间,时间会比现实延长数倍,你能坚持到闹铃将你唤醒吗?” 卢惊弦抿紧唇瓣,徐凌纵打个响指:“来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能耐。” 趁着海东青还未锁定猎物,蟒蛇弓起脖子正处于预备的状态,卢惊弦根本来不及多想,跳下梧桐树,和那两个攻击速度极快的动物相比,老虎显然好对付多了。 他选的角度很好,恰好砸在老虎背上,滚地后立即爬起来,往另一棵梧桐树跑去。大老虎追来,咆哮声震耳欲聋,吵得双耳嗡嗡作响,但还是捕捉到一丝风声,海东青俯冲下来了! 再强悍的人类也敌不过动物的捕猎天赋,在那些慢镜头才能看清的速度下,想要躲过根本是天方夜谭。卢惊弦很清楚这一点,既然逃不掉,只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于是他转身被老虎扑倒,和它抱做一团,钻到肚子下面去。老虎也没料到猎物会投怀送抱,随即侧腹部被刮了下,海东青未捕到猎物,冲回空中继续寻找角度。 卢惊弦右侧脸火辣辣刺痛,鲜血沿耳面流到脖子里。好险,差点儿头盖骨就给掀了。 那股血腥味儿刺激得猛兽狂性大发,整个身体压住他,卢惊弦只能再度卡住下巴,不让它低头,思考怎么逃脱虎口。 正在此时,那只网纹蟒游来,爬上老虎的身体,一双竖瞳从正上方凝视卢惊弦。 都来了是吧?行。 卢惊弦一不做二不休,又做出一个异想天开的举动:单手揪住那条蟒蛇的七寸,拽过来在老虎的脖子缠了一圈! 徐凌纵在一旁欣赏这场混战,眼中也冒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男人的作战能力比他想象得还要惊人,瞬秒之间敢做出如此大胆的判断,胆量可见一斑。 又一声响指,海东青收翅,大老虎趴下,网纹蟒瘫软。 四周顷刻间变得寂静无比,卢惊弦大口喘气,结束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从鬼门关过了一遭,立即从老虎身下爬出来,坐在一旁调整呼吸。 “喂,你不怕中毒吗?”徐凌纵走过去。 蛇头还挂在卢惊弦的胳膊上,那是捏住蛇身时被咬到的。卢惊弦捏开它的嘴,把倒钩牙缓缓从皮肤里拔出来,看着两排血洞:“蟒没有毒牙,攻击模式是‘死亡缠绕’,而且我捏住的是它的七寸,就算你不叫停,它过会儿也该晕了。” “反应迅速,有胆有谋,真不错。”徐凌纵停顿一秒,“就是不够听话。” 卢惊弦懒得理他,躺在地上手背搭着额头,刚刚死里逃生,加上身体不同程度的损伤,整个人极度疲惫。 而徐凌纵悄然转身,带上他的那些召唤兽,修长背影融入夜色之中。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第 19 章 清泉叮叮咚咚流淌,闹铃声循序渐进,将酣睡之人从美梦中唤醒。晨光穿过窗帘缝隙爬进来,伏在眼皮上问安,卢惊弦吃力睁开眼,在清醒和昏沉之间挣扎。 已经早上了? 昨晚又是一个惊悚恶梦,以徐凌纵的个性,养了老虎、蟒蛇、猎鹰之外,必然还有狮子、猎豹那些攻击性强的大型动物。一想到它们在自己的潜意识深处,糟糕,头更疼了。 不能再继续磨蹭,一大早还得去接许枢。打工人打工魂,吃得苦中苦,伺候人上人。 他上辈子是不是犯天条了?怒得老天安排这么些人折磨他。 一只手伸向床头柜,拉开第二层抽屉,从里面摸出一副黑框眼镜。 诶? 卢惊弦怔了怔,他的手——怎么自己动了? 身体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双手先戴上眼镜,接着起身下床,穿上拖鞋走向衣柜。这些动作不受卢惊弦的控制,他像是漂浮于空中的一缕幽魂,感官消失,只能从第一视角被动“欣赏”他的身体自由行动。 “卢惊弦”换上一件灰色t恤。 “卢惊弦”穿上一条黑色休闲裤。 “卢惊弦”把被子推到一旁,坐在床边看手机。 曹管家前来敲门,“卢惊弦”走过去大力拽开门,老管家错愕:“卢先生?” “别吵我。” 卢惊弦不敢置信,这语气、这感觉、这口吻……这是徐凌纵! 思绪在刹那间冻结,再“咔嚓、咔嚓”崩裂成碎片。徐凌纵居然夺回身体,现在是他在行动,而自己只能像个看客一样旁观! “砰!”门被粗暴地甩上,“卢惊弦”走入卫生间,双手撑着盥洗台,平光镜片下的双眼阴沉幽深,凝视镜中的自己。 卢惊弦被迫与他对视。 茫然、麻木、惊悚、恐惧,错综复杂的情绪搅在一起,他震惊到无以复加,越发怀疑镜子里的他只是一个虚无的倒影。 “不能支配躯体的感觉,恐惧吗?”徐凌纵轻声问道。 不止是恐惧,更多的是绝望。像一道岩浆冲破心底那道墙喷涌而出,卢惊弦张开嘴,却连对话的权利都被剥夺。 徐凌纵上半身缓缓前倾,食指抵住镜面,正中倒影的胸口。眸中寒意悚然,看待死物一般冰冷、麻木。 “记住,你只是暂时借用这个身体,随时会被抹杀。” “我才是主人格,真正的徐凌纵。” * 卢惊弦蓦地睁开双眼,整个人呈大字型趴在床上,半张脸陷在枕头里。身下是堆成团的蚕丝被,双腿贴着丝绸背面,凉爽又光滑。他抬起右手不停张握开合,再捏住枕头蹂躏,感受乳胶在掌心里慢慢回弹的绵软触感。 似乎还不够,卢惊弦坐起来,两条胳膊轮流拍一遍,再从床上一跃而下,赤脚站在地板上来回踱步,拉开凳子、打开衣柜、抚摸摆件,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形形色色的外界刺激通过皮肤神经细胞转化为神经信号,传递到大脑,从而产生真实的触觉。卢惊弦脚下发软,跌坐在椅子上。 幸好、幸好,从噩梦中醒来了。 之前偶尔也会做梦中梦,但没一次像这么恐怖,给他的心理蒙上一层阴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定是最近焦心忧虑压力太大,太过在意徐凌纵,才会被魇住。 闹铃还没响,看来今天醒得挺早……8点10分?! 卢惊弦忙不迭冲进卫生间,那不是闹铃没响,而是响了他没听见!真是要命了,现在出门几点能赶到许枢那儿?上次迟到扣50,这次扣100,挣的那几个窝囊费还不够交罚款的! 刚拧开水龙头,他一抬头,愣在镜子前。 灰色t恤、黑色休闲裤。 卢惊弦连忙跑回房间,拉开床头柜第二层抽屉,一直收在里面的黑框眼镜不见了。 恐惧感重重坠入心湖,波浪泛开,波及至整个身体。 那不是梦,徐凌纵短暂地占用了他的身体,发出警告后又把身体还给他。就像对待不听话的小孩儿,打个巴掌再给颗糖。 卢惊弦扭头,穿衣镜里明明映出挺拔矫健的身姿,却有一股抓不住的虚无感。 白芸芸抱怨今天的豆浆糖加多了,抬头发现客厅大钟已经八点二十,问:“老曹,惊弦今天不用上班?” 曹管家微微欠身:“太太,卢先生一个小时前已经起床,可能暂时有事在忙。” 话音刚落,卢惊弦出现在楼梯口,三步并做一步冲下来:“曹叔,有打包好的早餐吗?没有就算了!” 曹管家做事滴水不漏,不只有,还是两份。卢惊弦急匆匆道谢,拎着早餐蹿出去,直奔车库。 “这孩子今天怎么了?这么慌张。” 曹管家欲言又止,白芸芸放下筷子:“老曹,你有话就说,对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曹管家弯腰附耳:“太太,‘他’……可能回来了。” 白芸芸身体激烈地颤了下,抓住他的袖口:“真的?” 曹管家低声把早晨的见闻描述一遍,看见惊慌之色出现在贵夫人精心保养的面容上,他安抚道:“太太,先别紧张,那或许是我的错觉。” 白芸芸低着头,姣好面容藏在阴影里:“记住,千万别告诉任何人。” * 卢惊弦紧赶慢赶,奥迪快开成奥迪双钻,40分钟路程硬生生缩成20分钟,终于在8点45之前赶到碧水江湾。他一边对着后视镜整理头顶那几根翘起来的发丝,一边拨通电话:“你在哪儿?我到了。” “重说。” “……”毛病是真多,卢惊弦轻咳一声,“许主任,您在哪儿?” “下来了。” 挂断没几秒,一道高挑人影从绿丛掩映的小径里漫步而来。他的藏青色制服外套担在右胳膊上,身穿一件浅紫色衬衫,下摆扎进制服西裤里,勒出一段精痩细腰。长发垂肩、容貌端凝,周身又围绕一股清冷矜贵,这样的男人走在路上相当吸睛,擦肩而过的路人都忍不住回头观望。 车门打开,许枢坐进来,外套扔到后座。卢惊弦把早餐递过去,许枢下巴微昂:“你的问题还没弄清,讨好我也没用。” “我道歉,不该对你有非分之想,行了吧?” “你当我瞎吗?” “是真的。”卢惊弦耳根烧红,开始表演,“我也是第一次对男人……你要是实在介意,就把我开了吧。” 许枢漠然,开除?想得倒是挺美。 卢惊弦还得赶去监察科补章,一脚油门出发了。到管理局时距离9点还差5分钟,他把钥匙还给许枢:“你停一下,我先去4楼!” 一楼办事大厅里正在进行一场财产纠纷的闹剧,三女两男高声对骂,众人似乎屡见不鲜,连保安都懒得劝,双手背在身后看热闹,待有情况发生再去制止。卢惊弦争分夺秒赶去4楼,卡着点补上前一天的章,来都来了,干脆把今天份也一起签上。 “卢惊弦,你的融合课程开始约了吗?”守在虹膜识别机前的工作人员拿出一张表,“今天11点、13点、15点、17点都有适合你的课程,现在就可以预约。” “晚上有吗?” “初期的入门课都在白天,怎么,你很忙?” 那必须忙啊,楼上可有位吸血的大魔王。卢惊弦决定周末再来,工作人员点头:“好,课程最好尽快约起来,不然补贴拿不到。” 听说灵魂穿越者在监察期可以领国家补助,卢惊弦从架子上抽一张折页,还没打开细品,手机响了。 【许枢:-50】 靠!您的领导向您发起在线扣钱通知! 卢惊弦揣好折页,火急火燎上8楼,一把推开办公室:“我在楼下打过卡了,不算迟到!” 许枢站在窗边,正将外套挂上立式衣架,冷笑:“我不出声,你能磨蹭到10点。” “这不是……人多嘛。”摸鱼被抓包,卢惊弦明显心虚,主动打水擦桌子、换垃圾袋,还给领导泡杯茶,企图把那50给挣回来。 许枢昂昂下巴:“门关上。” 卢惊弦立即照办。 许枢勾勾手指,再指着茶几上的两个牛皮纸袋。 卢惊弦了然,该吃早餐了。不过为什么还得关门?整个8楼,不,整个管理局还有敢打许枢小报告的勇士? “我规定过,不许在办公室里吃东西。”许枢说。 ?卢惊弦对摆在茶几的豆浆、葱油饼、白粥、小麻花产生疑惑。 “怎么,没听过‘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许枢咬一口酥脆的小麻花,一脸理直气壮。 “……”卢惊弦竖起大拇指,“您是真行。” 半小时后,他把残羹剩饭收拾干净,偷偷摸摸扔到楼道的大垃圾桶里。 许枢已进入工作状态,桌上摊开一堆文件,今天刚好是月底最后一天,他相当繁忙,手机不停响起,卢惊弦不断听见语气强硬的回绝:“不去。” “没时间。” “不参加。” 手机再次响起,许枢置之不理,硬生生等它自动挂断。没几秒铃声又响起,他捏住眉心,把卢惊弦叫过去:“你来接。说我不在。” 卢惊弦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金子诏”,接起来:“喂,您好?” 对面是一道年轻男性的声音:“你是谁?许枢呢?” “我是他的助理,许主任开会呢。您有什么事?” “他招助理了?”那男人感到不可置信,“你叫什么?多大了?住在哪儿?什么时候当上助理的?” 一连串疑问砸来,跟查户口似的,而且带有明显敌意。卢惊弦捂着听筒,用口型问许枢:你家人? 许枢撕张纸,写下:【应付一下,挂了】 “我的问题应该不重要吧?你还有事吗?” “转告许枢,周日的聚会一定要来。” 通话结束,卢惊弦把手机还回去,并转述那男人的留言。许枢似乎心情不佳,摆摆手:“我没听见。” 有八卦。 卢惊弦用余光悄悄观察,脸色这么差,可能是前任。 “别想乱七八糟的,我学弟。”许枢连头都没抬。 卢惊弦诧异,现在不用面对面都能用读心术了? 手机再度响起,许枢更烦了,电话掐掉打开微信:“上面的群你每个都加一下,备注改成你的名字,后面标明是我的助理。” 他在找挡箭牌。 卢惊弦心里这么琢磨,刚加好13个群,许枢群发一条:【今后任何事宜请和我的助理对接@卢惊弦(许枢助理)】 我就知道! 这下换卢惊弦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起来,加上管理局里的大群小群,他现在微信里少说有20个群了!每天什么都不干,光是消息都回不过来。 “我觉得你太鲁莽了。”卢惊弦语重心长地说,“我上岗第四天,目前还不懂助理该做什么,你让我怎么对接?” “学啊。”许枢单手撑着额,眼眸挑起,“懂事的助理第一天就开始帮领导排日程表了,你来四天还一头雾水,很骄傲?” 卢惊弦头疼不已,他要不是讨厌文职工作,干嘛去当私人保镖?结果现在被迫处理这些破事儿,头昏脑涨。 许枢签了一份文件,恰好看见那张烦躁愁苦的脸。他推开部分资料,空出一块位置:“拿椅子坐过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第 20 章 半小时候后—— “你高考英语多少分?”许枢嫌弃不已,“这些都是常见单词,居然不认识。” 卢惊弦看着“exhibition”“anxietydisorder”这些字眼:“哪儿常见了?而且我是理科生。” “我每年会参加一些中外合办的会议,你最好恶补一下蹩脚的英语,‘理科生’。”许枢想到什么,“我看过徐凌纵的资料,他英语很好,当年是全省的高考单科状元。” 卢惊弦不以为然:“跟我有什么关系?” 许枢声音放轻放缓:“或许——你也有这个天赋呢?” “怎么可能。”卢惊弦伸个懒腰,一直低头办公,导致肩背肌肉僵硬。然而他错估了手臂的长度,左手完全打开时,刚好搭在许枢背后,丝丝柔柔的发尾扫在手心,引起暧昧又古怪的瘙痒感。 手指勾起一缕轻捻,触感堪比上好丝绸,卢惊弦想得出神:怎么会这么软?听说头发越软脾气越好,放在他身上半点都说不通。 办公室门口出现一中年人,许枢站起,头皮上传来细微的拉扯感,他下意识回头,卢惊弦连忙抬起胳膊,一副无辜样子。 “咳、咳!” 那人狠狠咳嗽两声。这俩小子,当他的面还敢眉目传情。 许枢找根皮绳随手把长发扎好,主动从桌子里面走出来:“章局,您这边请。” 来人正是替生司法管理局局长,章国唯。他最近在首都参加会议,听说许枢招了个助理,稀罕又稀奇,电话里也不肯多说,因此今天刚回江州,特地赶回局里看看。 这一看不得了。他刚到门口,就看见两人并排坐在一块儿,左边那个面生的小伙子一手“搂”着许枢,目光专注含情脉脉;而许枢这小子,平时跟刺猬似的,生人靠近一米内必死,这会儿竟不管不问,低垂的眼眸落在纸上,羞涩含欢。 那一刻,章国唯内心拔凉拔凉:完了,小孙说的是真的,许枢为了谈恋爱,把对象弄局里来了! 特别是当许枢已经注意到他人在门口,并且站起来后,还不忘回头看那个对象,目光深情款款。而那小子也抬起手,像是要拉住他的胳膊,两人不管不顾,当局长面前秀起恩爱来。 章国唯一口气堵在胸口,大马金刀坐沙发上。卢惊弦第一次见大领导,殷勤泡好一杯龙井,露出灿烂微笑:“局长,您请用。” 哼,还没考察过呢,就想我喝老丈人茶? 章国唯把茶杯放在桌上,“咔”一声脆响:“你就是卢惊弦?” “是。” “和阿枢认识多久了?” “六天吧。” “什么?!”章国唯差点跳起来,看向许枢,“一个星期都不到,你就决定啦?” 许枢点头:“嗯。” 章国唯痛心疾首,指尖颤抖半天,暴脾气硬生生压下来:“来,你给我说说,他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 许枢也茫然了片刻,弄不懂找个助理而已,老章怎么这么激动? 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是:没提前商量,这位老局长习惯主导一切,下一步就是帮他换助理。 于是许枢特地帮卢惊弦美言几句:“长得顺眼,听话,能干,体力好。” 章国唯:“……” 他的心情五味杂陈,怎么也没想到精明睿智又理性的许枢,在恋爱方面如此冲动,不管人品、性格如何,最在乎的居然是外貌还有那方面,这真是—— 章国唯双手搭成塔,遭受到重大打击,对自己多年来的言传身教产生怀疑。 他和许晟交情匪浅,朋友英年早逝留下这么个儿子,他自然得帮忙照顾到位。眼看许枢年纪轻轻事业有成,下一步就等成家立业了,结果好好的阳关道不走,挑了一条独木桥,而且上桥的理由还那么轻浮。 他开始反思究竟是哪个时期的关怀没有到位,总结成一句悲鸣:老许啊,我对不起你! 卢惊弦感觉气氛很微妙,微妙得有点诡异,悄悄挪到许枢身旁:“喂,怎么回事?” 许枢轻笑:“你太次了,老章看不上。” “切,谁稀罕。” 章国唯抬起头,看见他俩又黏一块了,情绪更激动:“你俩给我分开点儿!” 卢惊弦站到一旁,许枢忽然想喝对面星巴克的咖啡,让他去买一杯。这明显就是把人支开,卢惊弦走后,章国唯说话阴阳怪气:“怎么,你怕我把那小子吃了?” “不是。” 如此敷衍的否认,等同于承认护短了。章国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阿枢啊,你怎么能这么冲动?才认识六天、六天!一个星期都不到,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 “是他。” 章局愣了愣:“什么?” 许枢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报告:“电话里我和你报备过,一个特殊的灵魂穿越者,就是他。” * 卢惊弦路过801时,想起没收齐的5月鉴定报告,脚步一转,站在门口敲了敲木门。 801今天的气氛截然不同,居然没有平时那股混乱不堪和人仰马翻,整间大办公室安静和谐,虽然众人也在打电话、盘鉴定、写报告,却没有一个吵吵嚷嚷,少了那股不顾他人死活的癫狂感,卢惊弦甚至以为自己走错了办公室。 而那几个以白明砚为首的差生,正站在办公室东南角的位置,围着一张办公桌,低头老实站成一排,和小学生挨训有的一拼。坐在桌后的青年男子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手边是一摞文件,目光正经严肃,不怒自威。 “卢助,您有何贵干?”一名实习生轻声问。 “来提醒你们把鉴定报告交齐,”卢惊弦同样压低声音,“那边怎么了?” “大理寺卿回来啦!”实习生悄悄用手指,“坐在那儿的就是咱们801的老大,萧组长,刚刚班师回朝,这会儿在查功课呢。” 卢惊弦回头,门口半面墙贴满界定师的个人简介,最上方的照片占据面积最大,下面的介绍和头衔也最长——特级界定师,萧景禾。 “界定师进修课71%,月度测试0,季度综评51%。白明砚,你的完成率这么低,今年是不想升级了吗?”萧景禾问。 白明砚冷汗直冒:“不是的、我真的忙不过来,这两天都在赶圣上……许主任的任务,根本抽不出时间上课。” “月度测试的分数占整个进修课程的1/4,我前两天特意打电话给你,你找借口挂了。”萧景禾放下手中那张薄薄的a4纸,“我想知道你究竟在忙什么,连抽一个小时线上做题的时间都没有。” 卢惊弦想起来了,难怪那天娃娃脸那么痛苦,原来是在被领导追债。 “我、我……”白明砚头低得快埋进地里,“我的日程真的太满了……” “你的日程是我安排的,你能力多少、能否做完我很清楚。”萧景禾似乎很民主,拿起笔在外勤那一栏里划掉白明砚的名字,“既然觉得忙,那从这个月开始,不用离开管理局,直到你把进修课全部上完、升上中级界定师为止。” 白明砚立即抬头:“别!我两个月、不、一个月内肯定把课上完!” “迟了。” 萧景禾手中的笔跟玉玺似的,签字后递给实习生。白明砚脸色惨白,丢了三魂七魄,浑浑噩噩飘到一旁。 卢惊弦咂咂嘴,界定师的绩效和外出鉴定息息相关,留在办公室里只能拿基础工资,看情况肯定是供不起白明砚的花销的。 终于,萧景禾注意到站在大办公室门口的陌生人:“卢助理是吧?有事进来说。” “不了,你们忙。我就是来提醒一下,月度报告尽快交齐。” 他本想说“今天必须交齐”,看见差生们一个个跟坟里爬出来似的,灰头土脸,还是不忍雪上加霜。 谁知萧景禾并未应下,而是站起身:“月度报告资料室那里会汇总,请转告许主任,不要用无意义的事占用大家的时间。” ……?卢惊弦诧异,不愧是大理寺卿,敢直接和许枢硬碰硬,勇气可嘉。但是,这种顶上对决就不要为难中间人了,他可不想平白无故去触许枢的霉头。 于是他委婉地表示,萧组长有任何不满可以亲自去找许主任,他很忙,还得买咖啡。 二十分钟后,卢惊弦发现局长走了,走进办公室,咖啡放在桌上。许枢拿着手机:“萧景禾回来了?” “对,在隔壁呢。” “别管他。报告尽快收回来。” 我就知道。 卢惊弦庆幸自己的明智决定,没有蹚这趟浑水。 虽然有点同情那群界定师,但谁让许枢是领导,领导特权就是“他说他有理,无理也有理”。 * 这一天又是在忙忙碌碌中度过,整个下午卢惊弦一直重复打电话、回消息、做记录这三件事,手机通讯录猛增50多位联系人,弄得他身心疲惫,比参加大练兵还累。 “月底是会忙一些,加上刚交接,很多内容你不熟悉。” 卢惊弦点头,等着下一句宽慰,许枢话头一转:“所以不能偷懒,该学的赶紧学起来。”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他把桌面收拾好,拿出折页研究补贴,正在专心入神时,上方投下一片阴影。 许枢站在前方,双手撑着桌沿,低头俯视着他。 卢惊弦那双眼睛神采飞扬,和视频资料里的徐凌纵完全不同,性格、气质、言行更能将两人彻底区分开,这一点他肯定不会弄错;而量表数据、人格引导、潜意识探查也能证明他不是did。 至少在做评测时,他是个普通的穿越者;但在这间办公室里签合同时,笔掉落的那一瞬间,许枢从他的瞳孔反应中察觉到某些熟悉、却不一般的东西。 结合那天的监控画面,许枢能确定,卢惊弦不是单纯的灵魂穿越者,他身上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有可能会颠覆目前科学界对灵魂穿越者的认知。 每天只有上班时间的接触还远远不够,他如果想弄清楚卢惊弦是什么,必须24小时观察。睡眠时间是人类最毫无防备的时刻,也最容易暴露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怎么了?”卢惊弦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你想下班就先回去,门我来锁。” “你什么时候搬出徐家?”许枢问。 卢惊弦想了想:“得做过伦理认定吧,反正很快。” “给你一个星期时间。” “什么?” “搬到我家。”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第 21 章 许枢的同居邀请来得那么突兀、诡异、猝不及防。 卢惊弦足足愣了数十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助理。” “助理就得住你家里?”卢惊弦不理解,这什么鬼逻辑? “你的合同里有一条,‘24小时随叫随到’,我夜里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找到你。” 虽然他的语气相当正经,但卢惊弦还是免不了往奇怪的方面遐想:“你——夜里会有什么需要?” 这下轮到许枢逮到机会,令他惊慌了。只见许枢倾身向前,将距离不断缩短,笑容暧昧旖旎:“你说呢?” “……” 卢惊弦转身想逃,被揪住衣领,许枢靠得更近了,低声诱惑:“你不是对我有意思吗?刚好,给你个近距离接触我的机会。” 谁想接触你了,我是直男! 但此刻表明性向已经没什么说服力了,人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之后,就得用更大的谎言去圆上,无穷无尽。 看出他的苦恼、纠结、不情愿,许枢内心舒畅无比,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感,表面上却脸色愈冷:“还是说你之前是在骗我?说实话我也不信,不如这样吧,我开张单子,申请二次评测……” “没!”卢惊弦硬着头皮,大胆发言,“我是怕和你住在一起会把持不住。男人嘛,性/欲来了就没什么信誉了,我不想被你报警抓进去。” “不会发生这种事。” “别说得那么好听,你又不喜欢男人,出事了肯定得发飙了。”卢惊弦努力把自己往人渣的方面塑造,“我先说好,反正也不会怀孕,我不会负责的啊。” 呵呵。再装。 许枢祭出狠招,斩断他的后顾之忧:“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我是双性恋。” ? 卢惊弦张了张嘴,终于词穷了。 许枢微笑,拍拍他的脸颊:“徐家的事尽快处理,抓紧搬进来。” * 傍晚,徐家别墅热热闹闹,屋子里坐满了人,在卢惊弦进门时,视线齐齐聚过来。 什么情况?家庭聚会? 白芸芸招手:“惊弦,快来!咱们家的亲戚都来了,这是大伯、大伯母、堂弟、堂妹、舅舅、舅妈……” 卢惊弦挨个打招呼,不止徐家这边的亲戚,白家的也来了,但人没到齐,徐俊采不在,还有一个表弟最近忙着考试,门都不敢出。 说来也巧,这位表弟恰好就在替生司法管理局工作,还是一位界定师。卢惊弦越听越耳熟,一张娃娃脸浮现在脑海里:“这个‘表弟’不会是白明砚吧?” “哎呀,小卢见过我们家明砚了?这孩子不常回家,我们都不知道。” 果真,就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差生,这世界真是太小了。 客厅里欢声笑语一片,双方亲戚都很亲和,没有一个当众刁难卢惊弦穿越者的身份。唯有一位中年人沉默不语,始终低着头。 白芸芸把卢惊弦拉到一旁:“老徐也回来了,等外人走了咱们再聊。” 九点左右,客人们离开别墅,卢惊弦和徐皓面对面,“父子俩”第一次正式会面。 徐皓气色不太好,精神萎靡,双眼浑浊,凝视卢惊弦许久:“你——真的不是凌纵?” “不是,我叫卢惊弦。” 徐皓叹口气,身体瘫在沙发上,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白芸芸挎住他的胳膊,不停开导丈夫,把卢惊弦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听得当事人都不好意思。期间徐皓数次抬头观察,又数次低头沉思,末了问:“俊采怎么说?” 白芸芸脸上划过一丝尴尬,忙答:“俊采没意见,他和惊弦相处得挺好,那天两人还一起出门去上班。” “俊采和你都接受了,我……”徐皓欲言又止,卢惊弦宽慰:“徐先生,您不用勉强自己接受我,咱们顺其自然就好。当然,公司的事也不用担心,我有自己的工作,不会介入的。” 白芸芸站起来:“惊弦,老徐在意的不是这个——” “我懂,我都懂。” 他只是提前打个招呼,把话说清楚,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白芸芸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二楼,弯腰欠身:“老徐啊,惊弦这孩子挺不错,至少……比‘他’好。” 徐皓低头不语,握紧按在肩头的那只手。 * 周六一早,卢惊弦去监察科签到回来,曹管家迎上前:“卢先生,小老板请您去锻炼室。” 徐俊采? 卢惊弦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位大哥不是个省油的灯,主动相邀必有蹊跷。 果不其然,推开锻炼室的门,徐俊采依旧西装革履,和四周的运动器械格格不入;崔聿一身休闲装,正将袖口一道道折起,挽到胳膊肘,露出一截肌肉结实的小臂。 “门关上。”徐俊采在长凳上坐下,双腿交叠,“吃过了吗?” 被最不可能的人关心,卢惊弦警惕摇头:“还没。” “那就好。”徐俊采单手托腮,笑,“免得等会儿吐出来,弄得满地都是。” “……?”卢惊弦往崔聿的方向看去,发现他在活动肩背,指关节一根根捏得咔咔作响,顿悟,“你要我跟他打架?” “谈不上,切磋而已。”徐俊采食指一下下在侧脸点动,“怎么,不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慌的是这俩坐办公室的才对。卢惊弦观察环境,发现原先放哑铃、杠铃的地方全空出来,铺上地垫,场地提早已备好。而崔聿脱掉外套,露出内里的紧身黑色短袖t恤,双手缠上拳击绷带,显然是有备而来。 卢惊弦打量一番,崔聿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肩背肌肉线条流畅却不夸张,散发出强大的力量感。秘书组长不是文职工作吗?还用把身材练这么好? 既然是对方先挑衅,他没有不应战的道理。卢惊弦就是这样,不挑事不避事,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起码在气势上不能低人一等。 他也脱掉外套,担在椅背上,走过去:“什么规矩?” “打到对方先认输为主。”崔聿挑衅一笑,“当然,能打死我也算你本事。” “……”卢惊弦揉了揉手腕:“来。” 几乎是话音刚落,崔聿便快速冲来,拳头冲着脸砸下,卢惊弦偏头躲开,右手握住他腕部经渠穴,用力按压,本以为他会循痛觉本能后退,谁知崔聿唇角弯起,反手拽住卢惊弦手腕,顺势牵拉,同时抬膝撞击他的下颚。 卢惊弦皱眉,徐凌纵身体的核心力量明显不如对方,否方不会那么容易给拽过去。崔聿的动作快准狠,他只能抬起右臂格挡,同时右脚踢中对方脚踝侧位,崔聿身体向地面侧倾,他立即扭住那条胳膊猛力反向弯折,另一手抓住肩头,准备过肩摔。 崔聿非但没有惊慌,眼中反而闪过兴奋又嗜血的光芒。被卢惊弦拉至近身时抬起胳膊肘,狠狠撞向耳门。卢惊弦瞳孔缩了下:这个家伙,居然真的下死手,想把他打成脑震荡?! 这哪是切磋,这根本就是奔着弄死他来的。 距离太近,根本躲不开,卢惊弦大幅度侧身避开要害,以肩颈部位硬抗下肘击。疼痛感沿受创部位炸开,蹿得头皮发麻,他也被激怒了,临时起意改用肘击狠袭崔聿胸口,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此贴身近战,崔聿也没能躲过,眉头蹙了下很快舒开,以蛮力压身,和卢惊弦一起滚到地上。 两人互不相让,几番对打拳拳到肉,卢惊弦已经很久没遇到旗鼓相当的打手,见招拆招咬得这么紧,而且打法这么不要命,不给对方留余地也不给自己留后路,像是要同归于尽似的。 两人在地上滚了一阵,身上、脸上没少挂彩,卢惊弦锁住崔聿一条胳膊,崔聿锁住他一条腿,另一手一腿不停重复攻击、格挡的动作,彼此都在寻找对方的漏洞。 数分钟过去,卢惊弦喘了口气:“你以前是做什么?” 什么都有可能,总之绝对不会是秘书。 “听过tegola吗?” 卢惊弦怔住:缅甸的雇佣军之一! 崔聿唇角勾起,趁他分神时猛然弹身,左手往最脆弱的喉咙掐去。卢惊弦以闪电之势薅住他的手腕,两股力量互相冲撞,但他的手臂力量明显不如崔聿,眼看着那只手一点点靠近,卡住颈部:“我穿来这里之前,就在tegola。” 妈的,给他逮到机会了。 喉部两侧火辣辣疼痛,挤压的力道不断增大,卢惊弦竭力掰开他的手指,崔聿眼中杀意肆虐,手背青筋毕露,手指仍在不断收紧。 “崔聿。” 一声轻飘飘的呼唤响起,崔聿一瞬间清醒,看向安坐在侧的徐俊采。 “我的命令是‘切磋’,不是弄死他。” 崔聿低头看着卢惊弦,稍稍松下力道,仅仅一瞬间,就被半死不活的卢惊弦掀过去摔到地垫上,左脸结结实实连挨两拳。 “艹!咳、咳!这他妈不是缅甸,你还真想杀人?!” 卢惊弦剧烈咳嗽几声,他摸了摸脖子,不用看都知道,肯定伤得不清。 崔聿不还手,只是笑:“你身手很不错,但没有杀死对方的决心,永远也赢不了我的。” 卢惊弦站起来,用手背擦了擦破掉的唇角:“这恰恰证明我是个正常人,而你,是个杀人狂。” 他拿起外套,右手还处于麻痹状态,崔聿也站起:“和你切磋很有趣,下次继续。” 卢惊弦走后,徐俊采靠着墙,抖出一根烟,崔聿主动拿出打火机,拱手点上。 “他怎么样?” “很厉害。如果不是受到你弟弟的体能限制,可能现在还没结束。” “看来的确不是凌纵。”徐俊采挑起眼尾,崔聿会意,蹲下单膝跪地,让他的目光从仰视变成俯视。 徐俊采修长的手指轻触留在脸颊上的淤青,笑意逐开:“能让你受伤,留着他倒也不错。”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第 22 章 饭桌上,白芸芸发现崔聿和卢惊弦两人脸上都挂了彩,一个嘴角破皮,一个脸颊淤青,惊叫起来:“你们两个打架的?!” “呃,没有。”卢惊弦看一眼淡定冷静的徐俊采,“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 白芸芸问崔聿:“那你呢?” 崔聿回以微笑,口供一致:“摔的。” “你们俩……走的是同一条路?” “呃、可能吧。”卢惊弦搪塞过去。被徐俊采的狗狠狠咬一口,还差点咬死了,他说不出口,也丢不起这个人。 而徐俊采也像无事发生,反倒关心起伦理认定。白芸芸同样期盼无比,卢惊弦思忖几秒:“下周吧。” “具体时间。” “周二,人少。” 徐俊采吩咐崔聿:“下周二的日程空出来。” “你要一起去?”卢惊弦汗颜,他只打算叫上白芸芸,压根就没考虑过徐俊采。这位大哥对他这么不待见,解除兄弟关系不是刚好合他心意吗? “当然。”徐俊采拿起餐巾按压唇角,“我是‘大哥’,怎么能不到场?” ? 在白芸芸惊喜欢呼的背景音中,卢惊弦头更疼了。 * 周日,卢惊弦来到监察科,第一次参加融合课程。 和工作日相比,双休日的监察科更加热闹,挤挤攘攘像菜市口。他等了半天,才排到一台打卡机,幸好融合课程有固定人数,否则抢座位又是一场恶战。 四面八方都是生面孔,卢惊弦坐下后,前后左右开始打招呼,五分钟不到,已经认识四个同学。 “这课主要教什么?” “就是一些常识守则,搞不懂这有什么要学的。我来这里几天,感觉和在家没区别。” “形式主义呗,亲切感这不就来了?” …… 上了一小时的大课,卢惊弦感叹:果真是形式主义,连红绿灯的规则都要细讲一遍。 刚下课,同学搭上卢惊弦的肩:“兄弟,去喝两杯?” “行啊。” 卢惊弦欣然答应,四人在附近找家小餐馆,同为灵魂穿越者,一肚子苦水使劲往外倒。对面的那个刚和未婚妻订婚,穿过来老婆没了;旁边的家里拆迁赔了一千万,穿来了一穷二白;只有一个情况相反,家里债台高筑,来这儿反而解脱。 “最幸运的还是卢惊弦,居然穿成富二代了!” “对对对,这种好事咋就轮不上我呢?” 卢惊弦客气道:“还好还好,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这顿我请!” 杯子刚举起来,手机响起,卢惊弦看了眼,他的克星又来了。一连三条微信: 【下午打电话给温城管理局,确定出差时间。】 【晚上9点,准时来接我。】 【[定位]湘南人家白沙路店】 卢惊弦放下酒杯,回:【有没有加班工资?】 许枢发了一个黄豆微笑。 “兄弟,你养鱼呢?快喝啊!” 卢惊弦叹气,晚上有任务,这还喝什么? * 8点不到,许枢就跟催命似的,连发几条消息问他出发没有。卢惊弦刚洗过澡,头发还没擦干,回:【太早了吧?】 【许枢:现在就来,333包间,快点】 卢惊弦换好衣服拿上车钥匙,顶着半干的短发出门,20分钟赶到湘南人家,直冲三楼333包间。 推开门时,一屋子陌生人盯着他瞧,许枢坐在圆桌右侧,两颊醺红,缓缓站起:“不是说了今天有饭局吗?章局这么急着见我?” “……”初级演员卢惊弦相当配合,“是是是,章局那边催了好几回,让我赶紧接您过去。” 许枢放下酒杯,状似无奈地按住额角:“好吧。” 只要是个人都能察觉到他语气中暗藏的轻快,更别提这一桌子都是心理学毕业的。但他们却没拦着许枢,一半是不敢,另一半是巴不得他早点离开才好。 唯有一人出声,从长相到声音都相当年轻:“许枢,大家难得聚一次,你这么扫兴干嘛?” 许枢懒得理睬,对坐在中间位置的中年人欠身:“齐老师,我还有事,下次去您家拜访。” “嗯,阿枢你忙你的,路上慢点。” 得到老师的应允,许枢大摇大摆走出包间,带上门的瞬间脚步趔趄一下,往一旁倒去,卢惊弦伸手扶住:“你喝了多少?” “挺多的。” “挺多是多少?” “一杯白酒。”许枢低声嘟囔,“来这么慢,我差点走不出来。” 卢惊弦:“……” 酒量这么差你喝果汁好吗? 不过看那种情况,可能也不是许枢想喝,而是被迫的。毕竟他尊重的老师在场,也不好发飙,跟他结仇的同窗还不趁机打击报复? 卢惊弦扶着许枢下楼,让他在门口等一会儿。等车开过来时,许枢正在和一个年轻男人拉拉扯扯,正是之前出声的那位。 “你放开,我今天真的有事。” “我还不了解你?”男人死死拽着他的胳膊,“要不是你一直躲我,我何必费劲组这个局?” 许枢下巴微昂,怒视:“金子诏,我有什么义务接你电话、回你短信?你以为我不理你是在怕你?!” 哦,原来这就是那个学弟。卢惊弦隔着车窗八卦看得津津有味。 “你不怕我你招助理干嘛?”金子诏话里的酸味儿堪比十年老陈醋,“不仅找个男的,还每个群里都昭告,怕我看不见?” 许枢给气笑了:“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一点都不错。” 金子诏并未生气,而是把人往饭店里拽:“先跟我上去,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滚,”许枢眯起眼,“别逼我在这儿揍你。” 换做平时,他还有一战之力,这会儿喝醉了,威胁的语气都是软绵绵的。金子诏扑哧一笑,动作更加大胆,干脆揽住许枢的肩。 门庭外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响了两下,金子诏回头,那位新招的助理走上台阶,把许枢抢回去:“许主任,您叙旧结束了吗?局长该等急了。” 许枢用力推开金子诏,转身时狠狠剜一眼。 卢惊弦任劳任怨,把他扶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许枢闭着眼,语气冷彻:“热闹看够了吧?” 卢惊弦干笑两声,专心开车,等红灯时再扭头,许枢睡着了。 * 把喝醉的领导弄回家也是个艰难工程。 许枢半梦半醒间被叫醒,东倒西歪尚能走路,但是第一次指错小路,第二次指错单元,第三次指错楼层。卢惊弦看着失败三次的指纹锁,大无语:“……这次不会是门牌弄错了吧?” 许枢用迷茫混沌的双眼辨认数秒:“没错,是1001。” “你别动,我来。”卢惊弦急于进门,拉着许枢的手去碰感应器,这次终于听见“验证成功”,松一口气。 吸顶灯“啪”地打开,精装修三房跃进视线。卢惊弦环顾四周,还不错,户型好装修风格也很简洁清爽,和许枢的个性相符。咦,许枢呢? 卢惊弦身边空荡荡,卫生间那儿传来一阵阵呕吐声。 他走过去,看许枢扶着马桶吐得那么夸张,问道:“喂,还好吧?” “不好。”许枢抽张纸擦擦嘴角,眼尾染上红晕,没两秒又开始皱眉,压了几下还是吐出来。 一杯白酒而已,怎么会醉成这样?卢惊弦不解,超过北方人的理解范围了。 吐过后许枢摇摇晃晃飘到房间,衣服边走边脱,倒在床上时就剩一条内裤。卢惊弦一路跟着,衣服捡好放在架子上,扫一眼床上白花花的肉/体,实在不忍直视,轻手轻脚盖上被子。 用的什么护肤品,身上这么白。卢惊弦默默想。 他刚打算回去,手腕忽然被攫住,许枢闭着眼:“不准走。” “……你都睡了我在这儿干嘛?” “好好待着。” 许枢不再说话,呼吸逐渐均匀。卢惊弦抽出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猜想数种许枢醒来后看不见他的情况、以及会如何折腾报复,无奈叹气。 这一天天的,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 脚步声。 开门声。 倒水声。 周围环境音变得复杂,卢惊弦意识逐渐清醒,眼皮依旧沉重:许枢起来了? 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从这连贯的动静能判断出来,许枢半夜醒来,正在厨房倒水。 忽然,一声轻笑传入耳中,距离很近,像是贴着耳畔发出的。 卢惊弦强撑起眼帘,扭头就和那张雪白的美人脸对上,顿时吓醒了。 靠,大半夜的不睡觉,想吓死谁啊? 只见许枢身穿一件遮到腿根的白衬衫,正蹲在沙发旁,双手托腮笑意盈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还想吐吗?” 许枢摇头。 “酒醒了?” 许枢点头。 卢惊弦侧目,窗外明月高悬:“那你怎么不去睡觉?” 许枢微微歪头,眉眼弯弯绽开一个柔美微笑。 ……情况不太对。 卢惊弦坐起来,仔细观察眼前的男人。五官依旧是那么精致隽秀,神情柔和许多,唇角始终轻轻勾着。最离谱的是眼神,单纯清澈又无辜,浮动着一股不谙世事,和平时惯用眼刀杀人的许主任大相径庭。 “你是?”卢惊弦警惕问道。 他笑得温婉,开口的语气轻快绵软:“我是许纾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