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陆大人他言而无信》 1. 第 1 章 十五岁那年,虞兰芝忽然就开了窍。 喜欢梳一丝不苟的朝云髻,穿粉蓝色的软绸裙,裙摆蝶纹刺绣如花,温存又缱绻,宛如那人含情的眼。 邂逅那人正值暮春时节,每当夜里下过雨,呼吸间就有股湿润的芬芳。 当时她倒栽葱跌下马,马蹄几次险险擦着身体疾掠。 她紧紧闭上眼,双拳攥在胸口。 下一瞬身体就被人捡起,拥着左躲右闪,风呼呼地从耳畔呼啸而过。 待她惊魂归位,再睁开,看见一张年轻男孩子的脸,白净的肌肤,夜一般深邃的眼睛,也在看她,声音低低的轻冷,“你还好吗?” 她仰躺在他怀中,直看着风吹花雨落,粉雪覆了他的肩。 然后他就笑了,将她小心放在树下,偏头对表姐道:“你表妹,似乎吓坏了。” 表姐焦急的步子愈走愈近,柔软的手搭在她额头。 后来的事总有些模糊,但她无比清晰记得他叫梁元序,比她大四岁。 那一年科举殿试,举国哗然,状元郎十九岁,探花郎十七岁,不管放在哪朝哪代他们都是载入史册的奇闻,本朝竟一次出了俩。 梁元序便是那位状元郎。 他可真好看呀。 虞家二房感激不已,为了答谢救女之恩,虞侍郎和夫人满载厚礼登门叩谢,两家关系就此日渐亲厚。 那时的虞兰芝年仅十五,心机全写在脸上,钻研梳妆打扮,主动结交梁元序的妹妹。 虞二夫人笑着看她笨拙地忙碌,也未加阻拦。 结交梁元序的妹妹是为将来的姑嫂情谊打基础,也为近水楼台更近月亮。 制造偶遇和搭讪。 对此,虞兰芝早有准备,书生不都满腹学问,如果她表现出一副好学且醉心诗文的模样,很难不使他关注吧? 然而自古以来著名搭讪的案例哪个不是本身就才华横溢。 待到实际行动,她赫然发现肚子里的墨水不够用。 梁元序说天她以为地,闹过不少笑话。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基本无望摘取明月。 她急的抓耳挠腮。 梁元序依然会停下脚步,微微的笑,问她身边为何没有仆婢或者六妹怎么不在。 她总有借口应对,不是婢女在找丢失的耳坠就是自己先到一步。 他也不揭穿,通常给她些好吃的,应付孩子一般打发她。 但有一次,他的表情变得严肃紧张,问她是不是迷路了。 虞兰芝顺着他的话儿佯装迷路,实则也真迷路了,大可不装。 梁元序深深看了她一会,“跟我来。这座石林有些年头,许多小孩子乍一进来就会迷路。” 小孩子? 她不是小孩,十五了! 足够做他的媳妇。 虞兰芝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发现说什么都不合适。 只敢小声咕哝,跟在他身后,偷偷打量他高大的身影,宽宽的肩膀,仿佛画卷中走出的翩翩君子。 “序哥哥,你走慢些,我脚痛。”她想靠近一些索取安全感。 梁元序扭过身看她。 世上怎会有这么傻的小娘子,偷跑进石林只为见他一面。 那条路上有着各种出乎意料的危险,但他什么都没说,仿佛不是件大事,领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所以梁元序那时就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吧,谁好人家小娘子身边不带仆婢到处乱晃。 漏洞百出。 走了一段路,他问脚还能不能撑? 其实脚还好,但很饿,她回:“好痛。” 他轻叹,迟疑了一下便俯身抱起她,她动也不敢动,缩在他怀中,脸颊偎着他肩膀,嗅着他好闻的味道,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谁知还没走到尽头他就放下她,“下来走一会,乖。” 她不大情愿,去抓他左手,他没躲,将她牢牢包裹在手心里。 “别怕。”他轻声道。 这样是不对的,他的内心一直在挣扎。 那天,她与他十指相扣走出了石林。 重见天日的瞬间,他就缩回手,将她一股脑儿推给表姐,并说:“她实在是太冒失,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表姐皱着眉,苦笑摇摇头,想要斥责她,话出口却变成了:“傻丫头,快向三郎赔罪,以后再不胡来了。” 她红着脸,躲在表姐身后觑他,小声赔罪。 春日花树漏下的光影投在梁元序的脸上,半明半昧,虞兰芝的一颗心也随他忽明忽暗。 表姐在看她,而他望着表姐。 虞兰芝的心一颤。 多么含情脉脉。 表姐粉蓝的百蝶裙摆,乌云般的朝云髻,犹如初春暖风,融化他眸中冰雪,漾起温柔的涟漪。 回去之后,虞兰芝躲在被窝哭了许久,梦里都是蝴蝶,粉蓝色,掠过梁元序多情的眸翩翩起舞,被他紧紧拥在怀中保护的人也变成了表姐——洛京第一美人。 那之后虞兰芝消沉了一段时间,又重新振作起来,认认真真复习女先生布置的功课,虽然总是学不好,可也没放弃过。 也是从那时起喜欢穿粉蓝色绣着蝴蝶的长裙,梳朝云髻。 转眼又过了一年,她考上太常寺斋娘。 扬眉吐气。 斋娘一职要么门荫要么自考,且还不是谁都能考,至少三品以上的家世背景,十个录取名额,虞兰芝整好考了第十。 母亲虞二夫人神秘地笑了笑,终于下定决心向梁夫人表露联姻之意。 也不讲究彩礼,还许诺一笔丰厚嫁妆。 梁夫人的笑意霎时僵在脸上,含糊半晌,总也不接话,不接话就是拒绝,成年人的法则。 确实有些高攀,虞二夫人失望之余也觉得在情理之中,就此作罢。 当晚虞兰芝又躲在被窝哭了一场。 安慰自己:是梁夫人没看上我,不关序哥哥的事。 她肆意的十五岁,发奋的十六岁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 中间还发生了一些小插曲暂且不提。 十七岁的年月扑面而来。 梁元序已是正五品中书舍人,常伴君王,徒步青云。 结亲旧事就此淹没时光,本不该再提,没想到梁夫人在背后打趣虞家二房没有自知之明,竟看上她家的三郎,引得众人发笑。 以上虞二夫人都能忍,却忍不了她说芝娘瘦矮难生养。 传出去还了得,芝娘以后该怎么说亲。 虞二夫人气得哭了两天两夜,无奈救命之恩压在头顶,唯有默默咽下苦楚,却再不想登梁府的门。 梁夫人自知理亏,不日便被婆母呵斥,后在夫君的劝诫下主动登门求和,虞二夫人笑脸相迎,无比周到又体贴地款待,两家算是表面上重归于好。 私下里,虞二夫人不准虞兰芝靠近梁府一步,任何有梁元序在的场合也不准她出现。 虞兰芝已许久未曾见过他了。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竟是他也被心爱之人婉拒了。 虞二夫人幸灾乐祸道:“上个月梁夫人登门提亲,被你姑母当场婉拒。她不是一直把梁元序看成眼珠子,举世无双,还不照样吃闭门羹。” 此事令虞兰芝短暂地开心了下,又很快低落,越坠越低,不过她尚且清醒,梁元序不需要任何人怜悯。 殊不知婉拒梁元序求亲的姑母正躲在房中悔得肠子都青了。 捂着帕子不停抹着泪。 不是她不满意梁元序,而是想起出阁前与梁夫人的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8381|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怨,一时上头就拿起乔来,没想到梁夫人比她还骄傲,拿着庚帖扭头打道回府。 她后悔不迭可也不能追出去不是,那岂不显得自家太便宜了。 婆母恨铁不成钢咒骂她搅家的作精。 近几年圣上哪道旨意不是梁元序亲笔拟定的,他说话的分量有时连内阁都要三思。这般年轻有为,又肯低身下气求娶,重修两家情谊,却被她搅合没了。 这厢的虞兰芝却没有太多时间悲春伤秋,因为她的斋娘名额即将被陈太师的孙女顶替。 她求祖父出面给自己说说情,可祖父日理万机,哪有空搭理她,更别提为她得罪陈太师。 虞兰芝拿着尚未被收回的斋娘腰牌来到太常寺。 当值的胥吏见来人是个小娘子,立刻板着脸,“斋娘归郊社署管。” “可郊社署归太常寺。” “各署有各自署令,你找这里没用,官爷也不可能见你一个小娘子。”胥吏见她年纪小,多少有些心软,主要是做斋娘的门第不是他能得罪的,便耐着性子道,“这事只能问你们署令,她是女官,打探起来方便。” 虞兰芝倒也知眉高眼低,官衙重地岂容强来,便福身谢过胥吏,凭借腰牌混进郊社署,道明来意,郊社署的人将她丢在穿堂就消失不见。 显然是要晾着她,等她自觉没趣主动离开。 婢女没有腰牌进不来,虞兰芝孤身等待,口干舌焦,不禁走出穿堂,两手搭在额头挡住刺眼的光线张望。 郊社署一派肃穆,巍峨的城墙数丈高,宽大的木门黑漆镶铜,地上是青白的砖石,一切都是沉沉的,直到那人从庑廊尽头沐光而出,尘世才有了色彩。 他上半身平稳,步伐不紧不慢,迈着标准的士大夫方步。 梁元序冰冷无波的眸子瞥向虞兰芝的方向——五娘? 他弯唇笑了笑,眉目柔和。 虞兰芝就被烫了一下。 是夏日的风太热,吹得她的脸也冒热气。 “五娘,你怎么在这里?”梁元序走过来。 虞兰芝仰头看向他,又触电般挪开视线,支支吾吾道:“我来问问斋娘的事儿。” “虞侍郎近来公务繁忙,甚少露面,还请五娘代我向他老人家问安。”梁元序道。 虞兰芝轻声应下,也问了梁夫人安。 “你,要不要喝杯茶?”梁元序的目光果然落在她滚烫的脸上。 “我就是有点热。”她想挖个洞钻进去。 梁元序点了点头,“我看你的样子似乎不舒服。” 虞兰芝终于不再嘴硬,“也有点渴。” 梁元序失笑。 当他走进穿堂,原本空无一人的地界突然就钻出个小内侍,殷勤作揖,还用袖子擦了擦本就光可鉴人的桌椅,口中道着:“梁舍人,请坐。” 时下对朝廷官员的敬称多为官职,上了年纪才以“公”称之。 虞兰芝纳罕,方才不是没人吗? “劳烦公公给这位小娘子端些茶水点心。” 内侍无不应下,又笑着对虞兰芝道一声“娘子稍等”这才麻溜退出穿堂。 “序公子……呃,梁舍人,你要走了吗?”虞兰芝望着他。 梁元序微微垂睫也看向她,“嗯”一声,“你留步,我还要回去当值。” 虞兰芝轻咬下唇,目送他。 “午膳,吃过没?”他走了两步忽然回头。 “吃过了。” 她的肚子却不配合的叫出一声。 梁元序挑眉:“……” 虞兰芝用力捂住腹部。 “我让人送些吃的给你,不过这里伙食简陋,你凑合一下。”他说。 随着他的离开,周遭一下子就没那么热了,风也凉凉的,像她空落落的心。 2. 第 2 章 迟来的茶水滋润了虞兰芝火烧的喉咙,可惜始终没有等到求见的女官。 小内侍只管上茶、上饭菜,旁的一概不答。 总算琢磨出味道了,虞兰芝一拍桌子,抹着额角的汗离开。 办法可以慢慢想,人不能干坐着受罪。 小内侍打量她离去的背影哼起小曲儿。 初五是端阳节,大瑭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无不重视,各家各户蒲艾簪门,佩戴虎符。 端阳节有“躲端午”的习俗,这日出嫁的女子都会回娘家过节,虞府的姑奶奶自然也带着女儿回来做客。 小辈们依序拜见长辈,虞兰芝等人排着队问安姑母宋夫人,表姐也给各位舅母问安。 虞兰芝的表姐闺名宋音璃,是洛京最美的小娘子,仅比她年长一岁,已是太常寺郊社署的从七品署丞。 大瑭女郎有出息的门路就那么几条,斋娘之位空悬良久,直至三年前数位国之重臣上疏奏请皇后担任太庙大祭的亚献,朝廷才开始铨选。 宋音璃是崇邺第一批斋娘,如今已升任从七品。 深受皇后褒奖,尊荣无匹。 原本虞兰芝也没指望的,不意朝廷去年又增收十名,只没想到考中了还要面临给他人让位的风险。 她不禁抬眸,但见梅纹飞罩下走来洛水之神,白衫红裙赤色纱帔,一眼望过去,浓烈的美貌顷刻间就要她的血液倒涌。 周遭明显静谧了几息。 并不陌生的人,但每次见到还是会被惊艳。 宋音璃落落大方,问安完毕退到虞兰芝身畔,朝她眨了眨眼。 虞兰芝心里暖暖的,“璃表姐。” “听说你考中斋娘,真的很了不起,以后更不能懈怠哦。”宋音璃笑道。 虞兰芝感觉到她的善意,也不好把被顶替的事告诉她,唯有用力点点头。 她在族中一向不算出众,却也被父母当作掌上明珠宠爱,日子过得很是富足,没受过太大委屈,竞争斋娘一职着实让她长进不少。 姑母笑眯眯道了一句:“看不出我这几个侄女里就属芝娘最能吃苦。” 她能考中的确出乎所有人意料。 然而“能吃苦”三个字怎么听都不像夸人。 午后一众女眷乘车舆驶进仁安坊陆府,端午听戏,春和班子将在这里唱一天,各种经典曲目不在话下,还有幻术表演。 众姐妹眉间洋溢着欣悦。 去陆府意味着能在陆老夫人跟前露脸,有没有赏赐倒是其次,主要是坐在她老人家附近就有了更多被洛京顶层圈子关注的机会。 都是适龄的小娘子,哪个不想求一个好姻缘。 唯有宋音璃和虞兰芝看得极淡。 前者无心情爱,后者就稍微复杂了些。 众人稍稍坐定,一名枣红褙子的仆妇脚步轻快走至陆老夫人跟前,福身道:“回老夫人,七公子和序公子给您请安了。” “快请过来。”陆老夫人笑呵呵,语气极为柔和,仿佛在安慰左右,“今日在场的都是世交亲友,犯不着避讳。” 霎时,女孩们心口突突直跳,屏息凝神。 序公子,老夫人的外孙梁元序,崇邺六年的状元。 七公子,自然就是老夫人的嫡孙——陆宜洲。因是自家的公子,下人才以排行称之。 崇邺六年那位十七岁的探花郎正是他。未料他次年突然弃文从武,从军机营底层一路升任从四品。 可谓能文能武,乃洛京炙手可热的小郎君之一。 恰巧两人都是说亲的年纪,很难不令人生出期待。 当两名如玉郎君阔步走来,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在场脸嫩的小娘子无不双颊发热,不敢直视,只拿眼偷觑。这二人倒是神色如常,端端正正拜见陆老夫人。 大部分人对他们仅是久闻大名,见之甚少,万没想到一下子近距离看见了俩,不亚于同时目睹松风水月和仙露明珠。 梁元序目如寒星,明明没有认真看谁,却还是灼人。 虞兰芝同大家一样,不太敢直视他,在心里哼一声,垂下眼帘,恍神的功夫,请安的两位贵公子已经辞去。 台上咿咿呀呀的小曲一支接一支,虞兰芝心不在焉,听了两耳朵,好像是《姻缘错》,两男一女的哀怨情愁。 考虑到年轻人坐不住,陆老夫人不忍拘着大伙陪她一直听戏,刚好也听乏了,便要回四宜馆更衣,各家夫人忙忙上前搀扶,把孩子们留在园中游玩。 虞二夫人给虞兰芝递个眼色,母女连心,自然意会。 虞兰芝只得起身,紧走几步,跟在阿娘身后,一同前去四宜馆。 “大家都留在园子里玩儿,独独她跟屁虫似的一步也离不开阿娘。”虞府的四娘子掩口轻嗔。 众人笑笑不语。 虞二夫人拿不准梁元序还在不在园内,担心虞兰芝趁自己不在乱跑,万一冲撞上又是一遭孽缘,所以她不准虞兰芝离开自己视线。 没想到弄巧成拙,陆老夫人觉得这种场合就该让各家小娘子聚在一处玩,总拘在大人身边,朝气都拘没了。 一番话说得虞二夫人无比汗颜,便吩咐虞兰芝随陆府的仆妇折回园子听戏。 陆老夫人委实是个慈和的长辈。 虞兰芝屈膝施礼作辞,返回的路上步子轻盈,脚步一垫一垫的,连陆府的妈妈都被她的情绪感染,不由眉眼含笑说起小山棠梨园的趣事,“咱们这座园子养了不少仙禽异鸟,这会子约莫在休憩,不然娘子还能遇到老松下的两只仙鹤,羽毛丰亮,十分灵动。” 原以为遇到三五只蹦蹦跳跳的小鹿已经开了眼,没想到还有仙鹤。虞兰芝睁大眼,“我倒还从未见过活的。” “娘子若是感兴趣,老奴可为您引路。”陆府妈妈会意笑道。 “有劳妈妈了。”虞兰芝和婢女对视一笑,乐颠颠看奇景儿。 妈妈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直接去仙鹤的窝把两只怕生避人的鸟儿赶了出来。 还抓一把坚果教虞兰芝投喂。 主仆三人在松鹤林畔笑语盈盈,很是自在。 不意溪水对岸的小榭隔扇就被人没好气地推开,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长眉深目,赛雪的肌肤鸦黑的青丝,浓烈对比犹如晴空碧霄与无垠夜幕。 惊心动魄的俊美。 只见他拧着眉,撇着嘴对虞兰芝道:“喂,你怎不去前头听戏,跑来这里逗鸟吵死个人。”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8382|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七公子!”陆府妈妈一惊,连忙施礼。 早知陆宜洲在这里,便是一百只仙鹤虞兰芝也不会过来,晦气得很。 可来都来了,总不能因他再灰溜溜离开,失了自己体面。虞兰芝就不惯着他,“老夫人允我在园子随意逛逛,你有什么不满,便到四宜馆说去。” 陆宜洲跨出隔扇,踩着溪上的青石汀步(注:水上一种步石)一步并三步走过来,“我道是谁,这不是扬言见我一次打一次的芝表妹!旁人摘花听戏你逗鸟,说吧,什么目的?” “咱俩也不熟啊,你能不能有点主家的气度?”虞兰芝假意喂鸟扬手撒了把坚果。 陆宜洲忙后撤两步,闪身躲避。 “粗鲁。”他拍掉肩膀一粒果仁,瞪虞兰芝,“非得急赤白脸的么,我又不会吃人。” 虞兰芝紧一紧小鼻子,“我会。我怕我先吃了你。” 陆宜洲一愣,旋即红着脸嚷道:“缺心眼吧你。” “咦,怎么有哈巴狗儿在叫,我们去那边瞅瞅。”虞兰芝一脸惊讶,顺脚踢飞路边的一颗小石子。 那石子不偏不倚正中陆宜洲小腿。 “痛痛痛!”他咧着嘴直跳脚,“臭丫头,你站住。” 他是虞兰芝的便宜表哥,乃虞兰芝的四姨父继室所出,没有血缘关系的表亲根本亲近不起来,两人去年还打过一架。 至今虞兰芝都不敢相信这么一个有辱斯文,玩世不恭的东西竟是崇邺六年的探花。 那一年的主考官指定有问题。 “七郎,棋局未解,莫要耽搁时间。” 原来梁元序也在。 他走出水榭打断了凶神恶煞的陆宜洲。 虞兰芝后背一凛。 隔着清溪,梁元序对她微微点头,“五娘。” 虞兰芝僵着身子回他一礼。 “何必为难小娘子,些许鹤唳和笑声传进水榭已所剩无几,不至于扰人。”梁元序看了陆宜洲一眼,负手折回屋内。 陆宜洲嘴上应着,转头抬手挡住虞兰芝视线,“擦擦口水吧,凭你也想吃天鹅肉,是不是故意跟踪我和梁三郎,莫非你对我有想法?” “差不多得了,想谁我都不会想法你。”虞兰芝像头小蛮牛,“起开。” “听说你考了倒数第一。”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虞兰芝皱着眉头。 “是这样,你那个上官,其实我认识。” 连她去郊社署坐冷板凳的事,他也知道?! 虞兰芝总算有点惧意,惊疑不定上下打量他。 “找上官没用,找我——不,求我,”他笑起来的样子仿佛一个得志小人,“说不定,我就大发慈悲帮帮你。” 求他? 他还能安好心? 虞兰芝冷笑啐他一口。 “脏!”陆宜洲满嘴嫌弃,却神色愉快,“爷没空陪你闹,建议你回去好好想想求人办事的礼数。” “嘁。”虞兰芝环着手臂。 气势是有的,却藏了点心机没把话说死。 陆宜洲不以为意,凑上前,居高临下看着她,漂亮的黑眼睛笑弯弯的,“还不走?这里可没人对小丫头片子感兴趣,换个地方玩去。” 3. 第 3 章 “谁稀罕!”虞兰芝踹了一脚附近的香樟树,拔腿就走。 陆宜洲回到水榭,小厮忙上来帮他拍掉后背还粘着的花生碎。 “五娘胆子小,也很温柔,你何必总针对她?”梁元序失笑。 “那你也太单纯了,她可不是省油的灯。”陆宜洲重新投入到密密麻麻的棋盘。 梁元序抬起眼帘,用银签叉了一块小桃子,慢慢咬着。 …… 话说以虞兰芝的祖父——虞相的身份,手里倒也有一个斋娘名额,几乎默认是给四娘虞兰琼的。 虞兰芝并无投机取巧的念头,只没想到祖父连句话也没空为她递,多少有些灰心,陆宜洲话里话外提醒她要有自知之明,还暗讽她是癞头蟾。 要多刻薄有多刻薄。 梁元序就不会这么伤人,向来体面又温柔。 被郎君嘲讽丑并不是一件能立刻当作无所谓的事,她难过了好一会。 虞侍郎以为她在为斋娘一事掉眼泪,就同虞二夫人一齐安慰道:“你祖父不是不在乎你而是实在抽不开身。交给阿爹吧,我已经在同陈太师家人交涉,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可是阿爹阿娘的心肝儿,就算当不上斋娘,也依然是我们的心肝。” 虞兰芝破涕为笑,投进阿娘怀里。 虞二夫人笑眯眯抱着自己的老幺儿,亲了亲额头。 她的芝娘是世上最好的孩儿,才不比别人家的差。 未料斋娘的事情还没解决,虞府又收到了陆府的帖子。 邀虞府所有的小娘子前往陆家在京郊的避暑田庄游玩。 同样的帖子,宋梁二府也收到了。 这是一场名为游玩,实则相亲的邀请。 虞二夫人建议虞兰芝过去虚应个卯儿,表示一下即可,不必太努力。 自从遭到梁夫人打击,齐大非偶四个字便刻进了虞二夫人心口,一来不觉得芝娘能被相中;二来也对高门失去兴趣。 “那不如直接说我染了风寒,推脱了事。”虞兰芝连过去应个卯都懒得动。 虞二夫人为难道:“陆老夫人亲自下的帖,天上下刀子咱们也得应酬不是,放心吧,有你堂姐妹、表姐妹挡在前头,陆宜洲不可能相中你。” 虞兰芝本就念着太常寺的斋娘一职,无意“相亲”,可阿娘一席话差点子把她的心气儿钓上去,“万一陆宜洲就相中了我怎么说?” 虞二夫人果然慌了,“你把这件庸俗又老气的半臂罩外面,再化个老气的妆,保管膈应他十里地。” 惊得虞兰芝一个激灵坐直身子,“阿娘,旁人都极尽妍态,偏我扮丑作怪,万一他不正常就好这一口,我岂不是更危险!” 不想被选是一回事,陆宜洲不会选她是一回事,扮丑当众丢人可就是大事。 她才不要做丑八怪。 虞侍郎闻知此事捧腹大笑。 “我说,你们娘俩,担心的事儿还挺逗。”他笑道。 人家陆宜洲又不傻,没道理放着宋家选虞家,何况还是条件平平的芝娘。 他很爱芝娘,但芝娘在一众姐妹间确实不算出彩。 十五天光明媚,碧空万里,虞兰芝随族中姐妹乘车来到了绿树成荫的陆家避暑胜地。 其他两家的小娘子皆比她们先到。 虞兰芝的杏眸尚含着一丝朦胧,昨晚背书过了时辰,现下频频闪神儿。 小娘子们奔着陆宜洲而来,自然清楚陆府的长辈,甚至陆宜洲本人,或许就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注意了她们。 于是各个自持,规行矩步。 大家都是淑女,虞兰芝也不能招眼不是,只得佯装娴静迈着小碎步儿。 彼时周遭无人,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与此同时,东南角的楼廊走来一行人,为首的目似星河,生得长眉入鬓,正是陆宜洲。 杏园的小娘子皆是长辈把过关的世交淑媛,清白端正毋庸置疑,选一个顶漂亮的即可。 陆宜洲本不欲走这一遭,架不住祖母威胁,只得告了半日的假,立在楼廊俯瞰一圈就打算回署衙处理公务,待要转身忽又顿住,目光投向了那名落单的小娘子。 芝表妹! 她打完哈欠就发现了杏园的秋千,轻提裙裾一步跃了上去。 轻盈的宛如春日枝头一片飘落的花瓣。 落在秋千那一瞬仿佛也落在他心尖,不轻不重荡了下。 陆宜洲慢慢凝结了眼神。 仆妇听见七公子突然道:“你去对虞五娘说我在仰月楼,斋娘名额有限,晚一步我可就要回署衙。” “慢着,再添一句——倘若存心找我不痛快就莫要赴约。” 仆妇应是,满脸诧异退了下去。 想到虞五娘是七公子的表妹,两家世交,本就十分熟络,便又了然了。 仰月楼在东南角的楼廊附近。 不到一盏茶功夫,虞兰芝果真赴约。 陆宜洲扬一下眉,啧啧道:“没想到你还真来呢。” 虞兰芝没好气道:“爱帮不帮,我也不会白白欠你,白纸黑字,开个价吧。” 她生气的时候天生微嘟的唇峰益发俏丽,一段自然娇嗔。 陆宜洲轻轻咽了一下,干笑两声,“价格么,以后不准骂我,之前的事一笔勾销,如何?” “好。”虞兰芝相当干脆。 那日几名权贵子弟悄声议论美人,有说虞兰芝粗鲁无趣,也有说她长得不错就是稍微瘦了点,抱着肯定咯手。 宣北侯世子就比旁人露骨不少,直言虞兰芝的小/兔/儿差点意思,不如宋音璃的迷人,比不过宋音璃一根头发。 这个年纪的小郎君私下什么都敢讲,议论贵女已是有所收敛,除了“比不过璃娘头发丝”过分了点,旁的倒也没说错。 当时陆宜洲并非不为所动,谁知虞兰芝不等他开口就现身,仗着三脚猫的功夫闹将起来,连他也不放过,一番搏斗,骑/在他身上挥拳。 打完他犹不解恨,绊倒逃跑不及的宣北侯世子,眼看又要故技重施。 那他岂能坐视不理,忙将她从面红耳赤的世子身上提下来,她就认定他拉偏架,蹦一蹦两只气急败坏的小脚儿,大骂他与宣北侯世子无耻之徒。 她蹦起来还没有他高,陆宜洲的心都要化了。 她却将他的忍俊不禁理解成嘲弄,两汪盈盈杏眸蓦地水光四溢,扭头跑走了。 事后他苦心说和,总算保住她的名声。 可她呢,不分青红皂白地讨厌他。 不过她今天过来,陆宜洲便不想再计较,甚至有些得意。 “你今儿来凑什么热闹?”陆宜洲满眼戏谑,“也想嫁我?” “且慢,先说正事要紧。”虞兰芝赶紧打断他,“去年我便呈报斋娘采选,明明已过三番考核,那陈太师孙女一番未考就将我挤下。你若有法子解决,我定给你磕头认错。” 陆宜洲说行。 他呵呵笑着往圈椅一歪,姿态颇为惬意,“斋娘采选本就是朝廷给世家的优待,可遇不可求,自然先紧着功勋要臣,倒一让位不足为奇。” “那还何必再设个门槛儿,早知我便不去考了,凭谁家品级高官位大的呈报去。”虞兰芝灰心道。 考还是要考的。陆宜洲勾勾手指,“站那么远说话累不累?” 虞兰芝便从门口挪到他身边。 靠近方才发现陆宜洲的脸颊清透如玉,干净的一颗痣都没有,不禁暗羡,怏怏道:“你不用提醒我祖父手里有名额,有也没我的份儿。” 她祖父官至正三品门下省侍中兼内阁宰相。 陆宜洲仰头看她,“我祖母不就是正一品诰命夫人,这事她老人家出面十拿九稳。” “老夫人是你祖母又不是我的。” “不瞒你说,我马上就要与璃娘定亲。”他盯紧了她。 “啊?”虞兰芝瞪大双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8383|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陆宜洲就敛去笑意,“‘啊’是怎么个意思?” 虞兰芝忙赔笑,“惊讶。惊讶的。” 简直是心花盛开。 虽说她不待见陆宜洲,可也承认这人有点子实力,确实配得上璃娘。 璃娘嫁给他,等于断了梁元序念想。 她的私心早就期望这样的事发生。 但不能表露的太明显。 虞兰芝忙收起笑意,一本正经道:“咱俩方才说到哪儿了?” 陆宜洲拉着脸,沉沉道:“你是璃娘亲表妹,也是我长兄亲表妹,只要我肯为你美言几句,那祖母递一封奏请也不是很难。” 虞兰芝的眉毛越扬越高。 陆宜洲看着她,唇角又忍不住勾起。 “你,真能解决?”她搓了搓两只手儿,明眸雪亮。 陆宜洲说能,同时指了指脚下,“先磕头认错吧。” 虞兰芝一愣,旋即朝他龇了龇牙,呸了声,“想得美,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她朝他挥一挥拳头,拉着自己婢女一步跨出门槛。 “行。”屋子里传出陆宜洲独有的腔调,“事成之后别忘记给爷磕头。” 虞兰芝已经跑得没了影儿。 陆宜洲含笑抿一口茶。 这事儿吧越想越觉亏,虞兰芝自认在陆老夫人跟前多少有几分眼熟,大可以央求祖母出面,又何必欠陆宜洲人情。 可心念一动,祖母的情面哪舍得浪费在她身上,陆宜洲确实比祖母稳妥。 未初,陆宜洲准时返回署衙。 似他这般能文能武的年轻郎君,简直是为军机营量身打造的人才,圣上对他颇为期许,下面的莽夫则不然,素来瞧不上读书的小白脸儿,一直想寻个机会杀杀陆宜洲的性子。 直到领头的副千户被他按在泥地里打得个鬼哭狼嚎。 众人才傻了眼。 这日,那名挨过揍的副千户往署衙送公牍,正倚着廨所的廊柱吹牛,对过的衙役突然频频朝他使眼色。 扭头一看,劈面走来了一人,挺拔秀丽,凝白的肌肤仿佛会发光似的,除了陆宜洲不做他想。 副千户慢慢站直身子,不敢懈怠,揖礼道:“陆佥事。” 陆宜洲心情不错,扫了他一眼,颔首大步流星而过。 待他走远了,副千户才小声问:“他不是崇邺六年的探花吗,怎地还懂拳脚,耍得正宗戚家刀和谢家枪法?” 衙役像看憨子似的瞅着他,“陆佥事祖母姓戚,母亲姓谢,你说呢?” 副千户瞠目结舌。 那边厢,虞兰芝等人已来到了花厅,陆老夫人居然也在。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围上前问安。 正是花朵一般的年纪,各有各的姿态,鲜活动人。 老人家左看看右瞧瞧,似乎每一朵都喜欢,当下赏了一人一副玉镯,工艺各有千秋,却无一不是时下盛行的雕花缠金丝。 唯独虞兰芝的例外,素面的透明镯身,裹着一段缥缈淡紫烟雾,还挺好看。 虞兰芝同其他小姐妹一齐磕头谢赏,祝老夫人康健金安。 “都是好孩子。”陆老夫人点评一句,甚为慈和。 陆大夫人藏在袖中的手不由攥紧,几近哀求地望向婆母。 ——虞五娘娇生惯养,哪里像会伺候夫君的,断不能相配七郎啊! 陆老夫人眼帘一抬,淡淡目光无波无澜,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向了惴惴不安的大夫人。 一场早有预谋的游园完满落幕。 小娘子们各自归家,静候佳音。 虞兰芝还未进家门便将玉镯戴上,爱不释手。 淡紫的烟雾,紫气东来,是个好兆头。 说不准明儿太常寺又转圜过来重新录取她,授她册书牒引,成为站在皇后身边侍奉神明的斋娘。 不曾想次日没等到太常寺的官吏,竟等来了户部下属机构婚户署的官媒。 4. 第 4 章 官媒道着恭喜,双手执陆老夫人名刺前来纳彩,并奉上一车国公府的厚礼,民间俗称提亲。 芝娘雀屏中选了!! 虞府上下登时就炸开了锅。 这桩亲事非同小可,虞相不放心二房的儿子儿媳,便交由发妻虞老夫人全权处理。 突如其来的“喜讯”将正在吃吃喝喝的二房砸个措手不及。 彼时虞二夫人正捧着牛乳燕窝,怀疑自己听岔了。 虞兰芝嚼着马蹄糕半晌才咽下,嘴角抽了抽。 “说好就是走个过场,你怎被选上了?”虞二夫人满眼难以置信。 虞兰芝比窦娥还冤,“这,这谁说得清,我亲耳听陆宜洲说要娶璃娘的。” 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肯定是搞错了! 虞二夫人急得团团转,虞兰芝比她还急,母女二人忙不迭前去元香堂求见虞老夫人,心存侥幸,澄清“误会”,未料连大门也没能进。 虞老夫人最不耐烦老二家的媳妇,整天盘算把芝娘说给娘家侄儿,也不瞧瞧自己娘家配不配!至于芝娘,也不是啥好东西,早被她娘亲教坏,于是直接命人将母女俩轰走。 次早虞陆两家长辈坐下详谈孙辈的终身大事。 好事多磨但不磨更好,虞府希望婚期定在明年初。 无奈陆老夫人生性慈悯,当场否决了。 她老人家念及虞兰芝单薄,身量仅比陆宜洲肩膀高出一点儿。 陆宜洲只是外表像读书人,实则孔武有力,骨子里藏着谢家的野/性,将来洞房花烛难免折煞了人家小娘子。 同为女子,陆老夫人了解那等苦楚,现今士族盛行晚嫁,唯有庶民亦或不心疼女儿的人家才及笄做新妇,因此她有心将婚期延后。 等虞兰芝再大一些。 反正陆家子嗣昌盛,不急。 虞老夫人却很怕夜长梦多,忙不迭劝道:“我们倒也并非不心疼女郎的人家,可明年四月芝娘就满十八,放在哪一家都不算小的。” 说的也还在理,十八算不上早嫁。 可虞兰芝和陆宜洲的身型相差略大。 原来是担忧芝娘瘦小不好生养。那就再好好养养,虞老夫人意会,便不再勉强。 五月二十宜合婚订婚,仁安坊陆氏颂国公府的纳征彩礼浩浩荡荡搬进了永兴坊虞府,金银珠宝、丝绸布帛、瓷器古玩,不胜枚举。 外加八石玉田碧粳米。 大瑭能吃上玉田碧粳米的屈指可数,除了皇室宗亲也就三大世家,是以就连已入阁拜相的虞相这等身份也极难享用到。 托孙女虞兰芝的福,以后每年都能吃上了。 婚期定在崇邺十年六月,也就是两年后。 从头至尾无人过问虞兰芝的意愿。 等长辈有空闲听听二房的想法,二房已不敢有想法了。 时下有官媒为证,女方收了男方通婚书,并回了答婚书基本就是板上钉钉儿,在官府记上档。 更要命的是虞府已收下人家巨额彩礼,其中一半还填进虞老夫人的口袋。 光退彩礼怕是得虞侍郎一家倾家荡产。 再翻翻新版的《户婚律》,男方悔婚要遭受道德的谴责外加赔些儿钱,丢面子但不伤筋动骨;女方悔婚则不仅仅是道德层面的问题,钱财、板子、牢狱一样都不能省。 所以二房噎住了。 经过五天六夜的消化,虞兰芝才走出最初的震惊,只觉得周身都麻了。 虞二夫人坐在罗汉床垂泪,锤一把虞侍郎,“没用的老东西,你就不能再想想法子?” 这还真怪不得虞侍郎,一边是高堂,一边是顶头上官亲家,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儿…… 关键他不知有多中意陆宜洲,现下正偷乐呢。 大房和三房则要被气笑,但凡自家闺女能替代,这种好事哪轮得到虞兰芝,真不知老二家的到底在矫情什么! 整个洛京,去哪儿找比仁安坊陆氏更显赫的门第? 虽说也不是没有,可人家能看上芝娘? 自从宗亲迁居兴宁坊,仁安坊几乎就姓陆,其中以颂国公府居首。左相颂国公,位列正一品太师兼尚书省正二品尚书令,嫡长子则是赫赫有名的吏部尚书。 世代官宦,名臣辈出,光是门第,陆宜洲配虞兰芝已是绰绰有余。 尤其他还以科举入仕,曾由圣上钦点就读崇文馆。谁都清楚,能进崇文馆的不仅得是权贵中的贵,才智更是远超常人。而他今年也不过才十九,本身就是从四品的职事官,实权在握。 如此优秀的一个年轻小郎君,虞二夫人凭啥没看中! 倒也并非虞二夫人矫情,实在是陆家门第过高,令人望之生畏。 旁人只知锦绣富贵,哪有她想的那么长远。 知女莫若母,虞兰芝从性格到才貌无一与陆宜洲相配。 然而一生那么长,从一开始就格格不入的两个人怎可能恩爱到白头。 倘若嫁给舅家表哥,情况则完全不同。 上至公婆下至小姑子,无人敢撂半分脸色! 虞侍郎沉吟片刻,委婉地劝解,“夫人,那仁安坊固然大,可陆七郎又不是嫡长子,没那么多规矩要守,陆尚书还是咱们芝娘四姨父,念在她亲表哥的份儿上也不会亏待她的。” “关键陆家男子四旬前不纳妾,不豢养家姬,陆老夫人亲口作的保,将来后院只芝娘一人,不比其他人家强百倍!” 他揽着虞二夫人肩膀,轻声软语的,“你以为这世道还有多少男子像我,一辈子只守一人,嗯?” 便是她最先中意的梁家,梁元序敢保证后宅只有一个女人? 世间万物过犹不及,情也好爱也罢,哪能全部圆满,二房若还不知足,落在旁人眼底不亚于没苦硬吃,徒惹嫌隙。 作为芝娘的亲爹,虞侍郎放眼洛京,确实没有比陆宜洲更好的人选。 嫁给他,芝娘不会吃亏的,不管有没有爱,至少会有钱有势。 虞二夫人泪如雨下。 “不纳妾不豢养家姬这种鬼话糊弄谁呢,七郎若是洁身自好即便豢养家姬也不会发生什么,反之婢女、年轻媳妇哪个不是女人,他想要谁还能阻拦?”虞二夫人冷笑,“反正我舍不得芝娘。”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8384|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自己肚子蹦出的孩儿自己最疼。 “那等宗族,我儿进去便是砧板上的肉,”说至伤心处益发泣不成声,虞二夫人含泪道,“我只想芝娘嫁给我娘家的侄儿,一辈子衣食无忧,恩爱和睦。有你在,谁也不敢负了她。” 爹娘一递一声传进了虞兰芝耳中,她捧着脸儿凝视窗外如火如荼的石榴花,发呆,在心里轻轻道梁元序也不会纳妾的。 这个人是世上最赤诚的郎君。 虞兰芝爱极了他的一往情深。 也为他情深之人不是自己而深深苦恼着。 要说虞兰芝这人吧,也算小有姿色,可惜要嫁的是美人如云的陆府,未婚夫陆宜洲本身又是一等一的美少年。 两个人在外貌上有着显著的差距,才情更不可能共鸣,将来莫说吟诗作对、品画下棋了,让虞兰芝弹首像样的曲子都困难。 虞府的老夫人对此心中有数,从定亲就在考量这一切。 雀屏中选纯属虞兰芝命好,深受陆老夫人青睐,但不代表能受陆宜洲青睐,可日子却是要两个人来过的,那就不得不防她将来笼络不住陆宜洲的心。 一旦失宠,虞府的利益将大打折扣。 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儿,但何时偷,偷哪个都由虞兰芝说了算,那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时下最稳妥的做法是自带陪嫁美婢。 陪嫁美婢对主子有着百分百的忠心。 全家老小的命都捏在虞府手心,能不忠心么。 五月底,虞府又将虞兰芝的嫁妆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了一倍。 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六月下旬,距离议亲已然过去三十余日,虞府才收到陆宜洲的名刺。 正常来说上个月就该递了,却不见动静,搞得虞府上下人心惶惶,生怕有什么曲折。 好在一切都在往理想的方向发展。 大昭寺开了一树名贵的绣球花。 陆宜洲邀虞兰芝前去鉴赏。 相比前朝,大瑭民风逐渐开放,不仅取缔缠足陋习,使得女子能够自由奔跑,从事生产劳动,还更改了一部分《户婚律》——有了婚约的男女大可邀约彼此。 光这一条,每逢元宵、七夕乃至其他节气,郊外踏青赏花的年轻男女络绎不绝,朝气蓬勃。 虞老夫人安排心腹妈妈前去襄助虞兰芝梳妆打扮。 没有人比她更重视虞陆两府的联姻了。 在祖母的心腹妈妈监视下,虞兰芝从头到脚妆扮一新。 满头珠翠,浓妆艳抹。 她怔怔望着铜镜中两颊朱红的斜红,凌厉又妖艳,但不得不承认确实好看。 虞府的妆娘是有一些绝技在身的。 艳而不俗。 浓烈又不失高雅。 却也未免太过隆重,虞兰芝浑身别扭,压根就不是她的风格,整个人都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锦璨的花盆,艰难地挪向未婚夫。 而他立在翠竹山石旁,犹若玉山雪松,惬意自在。 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尴尬。 5. 第 5 章 既是踏春赏花,这么打扮会不会很累……陆宜洲诧异地望着她。 虞兰芝比他更累,待钻进马车坐稳,端着的肩头立刻就垮下去,“你莫要这样打量我,到了大昭寺我再换身行头。” 陆宜洲笑道:“其实挺好看的,就是不大方便。” “长辈们喜欢这种,看起来贵气。我祖母心底自卑着呢,生怕你不中意我。”虞兰芝倒是坦然。 “那你觉得我中不中意你?”他促狭地问。 虞兰芝斜他一眼。 宽敞华丽的车舆旋即陷入寂静。 “你们家是不是搞错人?”虞兰芝苦着脸打破沉默。 “啊?哦。”陆宜洲的脸比她更苦,“怎么就搞错了呢?” “是我在问你。” “那我上哪儿知道。”陆宜洲嚷道。 虞兰芝蹙眉望着他。 陆宜洲声音有丝儿颤,“祖母把最爱的紫烟玉镯送你,便是最为喜爱你,我只是听从祖母的安排,你别多想。” 话音一落,周遭比方才更安静了。 乍一得知未婚妻是芝表妹,陆宜洲像点着的炮仗,也不知在跟谁较劲,急于遮掩似的做下一个冲动的决定——同意菱洲调令。 非要成亲也不是不行,那他就闭着眼睛同她洞房,最好一次就中,让她有孕,也算对祖母有个交代,然后补偿她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银钱,他再去菱洲赴任,从此天高任鸟飞。 殊不知次早一睁眼他就开始后悔。 他紧张地收紧手指。 这厢虞兰芝尚不知陆宜洲有多坏,凝神盘一盘自己的小心机,遂清清嗓子,佯装友好地问:“恕我冒昧哈,你现在可有什么打算?” “我祖母看重你,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凑合过呗。”陆宜洲在想怎么调回来。 “别啊,自己的一辈子岂能凑合!我理解你的,无奈我人微言轻,有心无力,委实帮不上忙,不过有些事宜早不宜迟,以你的分量,倘若执意——”她稍稍停顿,大着胆子撺掇,“只要你执意……两家再一商量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婚她退不起,但他主动提,还是很有希望。 大不了她出出血补偿他。 “执意什么?”陆宜洲反应迅速,面如寒冰,“你是不是在撺掇我悔婚,好坐收渔翁之利?” 虞兰芝讪笑否认。 陆宜洲被她的态度深深刺伤,无端羞恼翻涌心头,笑道:“行啊,我倒没瞧出你有这份心胸,明天如何?” “明天干嘛?” “退婚,不是你要的?” “果真?”她眼睛乍亮,再次刺痛陆宜洲。 他对她吼道:“比你脑门的珍珠还真!你去我祖母跟前进言,我在后面配合,保管不说一个‘不’字!” “不是……”虞兰芝被他吼得懵懵的,嗫嚅道,“不行,我不敢,你去提。” “你还是不是人?这种事就让我背锅。”陆宜洲的脸色越来越差,自上而下瞪着她,“我吃这么大的亏都还没说什么,你凭何不愿?要不是祖母,选谁我也不会选你。” 有人破防了。 虞兰芝怔怔瞅着莫名其妙的陆宜洲,“你干嘛那么大声音,再吼我一次试试!” 真把她当好性儿了呢。 陆宜洲冷着脸一声不吭。 大昭寺位于云祥坊附近,北邻大明宫,西邻皇城,东面还有兴元宫,乃权贵聚集地之一。 陆府的马车悠悠然停在山脚下。 陆宜洲负气,甩帘子跳下车,虞兰芝则留在车内,由婢女前来服侍着重新更衣梳妆。 这一耽搁又消磨一炷香。 在陆宜洲的耐心即将耗尽时,她总算掀帘而出,踩着条凳下车。 陆宜洲下意识去扶她的手肘,护她稳稳落地。 她梳着简单的朝云髻,点缀两片珍珠络索,白底缬纹的坦领衫披着一条粉色绡纱帔子,华丽的百裥裙则换成粉蓝色的高腰纱笼裙,裙摆蝴蝶蹁跹。 她可真是格外青睐粉蓝色。 不过这才像个游玩的小娘子。 陆宜洲凝视良久,忽然听见了虞兰芝不悦的声音,“你不是邀我来赏花,便是装也装的像点吧,撇下我独自发呆算怎么个事?” “我哪有!”陆宜洲一怔连忙矢口否认,两颊却隐隐发烫,“那请吧,小娘子。” 虞兰芝横他一眼,轻提裙裾先行一步。 两位主子走在前头,下人们自发落后些许,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悠扬的钟声在大昭寺的上空悬荡,慈眉善目的知客僧双手合十迎上两位贵客。 俊美的小郎君是陆宜洲,旁边的小娘子则是他未婚妻。 知客僧心思剔透,邀虞兰芝鉴赏今年最贵的绣球——紫阳香云。 普通花卉有甚好看的,逮着陆宜洲这样的贵客自然得掏出镇寺之宝。 陆宜洲了然一笑跟上去。 “除了皇宫,整个洛京唯有大昭寺一株,紫阳香云。”知客僧骄傲道。 顺着他双手送出的方向,虞兰芝看见一道绝世花影。 通体若珠光紫玉,散发阵阵清冽香气。 离这么远都能清晰闻见。 正常来说绣球没什么味道,由此更显紫阳香云的独特。 虞兰芝轻叹。 “劳烦大师安排稳妥的人送去永兴坊虞府,再配个莳花弄草的花博士,一切费用记在仁安坊陆府。” 陆府就是颂国公府和尚书府的简称,两府紧邻且合二为一。 成交了!有钱的贵人说话就是爽快!知客僧喜形于色,躬身连番念几句佛偈表谢意。 虞兰芝仰脸望向陆宜洲,睁大眼睛,“这——至少得二百两,你还真舍得。” 二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她要攒许久的脂粉钱才能累积。 “爷出得起。” 送她株花树讨祖母开心。 知客僧得此吩咐哪还敢耽搁一息,当下就作辞风风火火操办去了。 虞兰芝连婉拒的机会都没,不过真推拒势必要得罪大昭寺的和尚。 为二百两兴师动众不值当。 她略一思考,客套着道句谢。 这些年,陆宜洲没少被各家小娘子撩拨,无师自通没有女人抗拒得了男人的钱财、门第,如同没有男人抗拒得了女人的美貌。 小露一手财力不止讨好祖母,也存一点其他小心思。 未料并没能收到想要的效果。 陆宜洲闷闷不乐。 “伯母说你鲜少来这边,还从未逛过大昭寺,”他面色如常,“我带你去后山逛逛。” 大瑭的寺庙免徭税,大昭寺的和尚不愁吃喝便留一半田地种花待客,一半自给自足,使得不少香客趋之若鹜。 这日,后山便被陆家七郎包下,闲人免进。 虞兰芝近年不是练拳耍棍便是苦记诗书,去年又忙于斋娘考核,极少仅是为玩耍出门,乍一见到后山的姹紫嫣红,整个人的魂儿霎时都要飘起。 仿佛坠入一池芬芳波涛,玫瑰如浪起伏。 她兴奋的瞳孔放大一圈,小脸明媚到发光,轻快身影一步便越过田埂。 翻扬的粉纱帔子随风调皮拂过陆宜洲手背,像是火燎了一下,他缩回手,负在身后。 “春樱,秋蝉,快来呀!”虞兰芝嗓音清糯。 “娘子,慢些儿,小心尖刺扎手。”贴身婢女快步追上围拥着她采摘玫瑰。 主仆三人有说有笑。 陆宜洲独自坐在蔷薇花架下,默默看她嬉闹。 日头越来越晒,虞兰芝才不得不随陆宜洲进屋凉快。 大昭寺做花卉营生自然就有招待红尘客的别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8385|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院中珍馐美馔应有尽有,掌勺的自然也是红尘的厨子。 口味完全不输外头名店。 世上究竟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惊喜。 “惊喜多着呢,下回再带你去个更好的地方。”陆宜洲得意道。 “没想到你这人还怪大方。”虞兰芝随口应酬一句。 陆宜洲抿唇浅笑。 午膳的菜式南北大杂烩,旨在突出鲜美二字。 尤其荟时鲜,破塘笋的甘甜直冲天灵盖,一口下去,几乎要忘记所有烦恼。 虞兰芝开心地垫了垫脚儿。 就连最家常的酿白玉也比自家的更嫩滑入味,裹着新鲜弹牙的虾仁,她不禁连用两块。 陆宜洲噙笑看着她,示意布菜的婢女再给她置上两块,一共也只有四块。 虞兰芝问道:“你不吃吗?” 陆宜洲“嗯”一声,“你吃,那么瘦。” 虞兰芝的脸色微变,淡淡道:“说得好像你不瘦似的。” “我确实不瘦。”陆宜洲回。 虞兰芝闷头用饭。 陆宜洲不知说错了什么。 饭后的甜水饮子略普通,殊不知茉莉窨茶才是重头戏,茶叶乃雨前龙井,抿一口唇舌生香。 虞兰芝想到阿娘一定会喜欢,“师父,给我包四罐茉莉窨茶。” 小沙弥弯腰应是。 “窨茶做法很简单,你若喜欢我可以教你。”陆宜洲突然道。 虞兰芝暗暗咋舌,“你连这个都会?” 陆宜洲道:“我经常陪阿娘窨制。” 只要他想学就没有学不会的。 虞兰芝讪讪干笑,自己曾学过一段时间,却总也记不清要领,笨得吐血。陆宜洲所谓的“简单”令她无地自容,却不愿露怯,佯装瞧一瞧日影,迅速换个话头,“我看天色尚早,不如钓会鱼再归家。” 陆宜洲说行。 去年还对他挥拳的人,今年以未婚妻的身份坐在他身畔垂钓。 两岸清风和煦,浓荫匝地。 陆宜洲不禁再次看向虞兰芝,她的帷帽纱帘随风而飘,透明纱片向后撩在背上,如同披着云雾的仙子。 虞兰芝以指抵在唇峰上“嘘”了声,“别动。” 陆宜洲那只试图拂她肩上落叶的手便顿住。 她的鱼钩在晃动,猛一发力向后甩,好大一尾鲫鱼满地扑腾。 “看,我比你厉害!”她有很强的胜负欲。 他一条也未钓上。 陆宜洲慵懒道:“那是,谁能厉害过你呢。” “酸!”虞兰芝撇撇嘴。 回府的路上,她悄悄塞给他一只荷包。 “不是吧,这么主动。”陆宜洲扬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虞兰芝挡住他,“先别拆,回家再看。” 头一回相约就送荷包,怪不好意思的。 陆宜洲心跳得很快,“好。” 当男子收到期待的暗示,内心深处的不安分随之逐渐暴露,他大着胆子握住眼前的小手,绵绵的像云,头皮也跟着发麻。 虞兰芝杏眸惊闪,“你干嘛?” 陆宜洲的耳朵微红,柔声细语道:“你能不能小点声……” 她用更大的声音嚷嚷,“你抓我手干嘛?” “是你先伸过来的。” “我伸手又没让你抓。” “为什么不能抓?” “你缺心眼吧……” 她用力甩开他的大手。 陆宜洲连白皙的脖颈也红成一片。 哪有这样的,先勾引他,又推开他,耍他玩儿呢! 回府后陆宜洲钻进书房忙不迭打开荷包,并没有女儿家香香的丝帕,只有四张皱巴巴的银票,整好二百两。 像是一盆冰水劈头浇灭了他燃烧正旺的心火。 6. 第 6 章 听闻五娘回府,田妈妈立即奉虞老夫人之命来到二房。 彼时虞兰芝将将洗漱完毕,换上一身半旧的家常衫裙。 “五娘子安。”田妈妈笑吟吟地福了福身,“老奴奉老夫人之命请您过去用膳。” 自从虞陆两家定下亲事,虞老夫人时不时就要召见虞兰芝,几乎视作眼珠子,羡煞了族中姐妹,惟有虞兰芝自己最清楚其中几多煎熬。 哪里是去用膳的,简直是用刑。祖母一个劲逼她学习伺候人的规矩,还时不时抽查她《女四书》、《贤媛集》的默诵进度。 光是想一想,她就饱了,但一思及那株价值二百两的绣球,精气神立时又大振起来。 虞兰芝对田妈妈甜甜一笑,“好,我这便去。” 距离晚膳还有一炷香,虞兰芝迈进元香堂,省过祖母。 虞老夫人让她坐下叙话,关切地问了今日吃的什么喝的什么,以及陆七郎待她是否温存种种。 温存说不上,互相又不对眼,能够客客气气已算万幸。 虞兰芝斟酌着回答:“陆七郎还行,我们在大昭寺游玩颇为尽兴。孙女觉得寺里的茉莉窨茶味道新奇,便特特买了两罐请您和祖父尝鲜。” 说罢示意婢女将提前准备好的茶叶献上。 虞老夫人什么好的没喝过,自不会真正稀罕茉莉窨茶,但对孙女的孝心十分受用,笑着赞了一句有心了好孩子,又道:“下人说七郎给你买了一株绣球,乃大昭寺的镇寺之宝,你们二房的庭院全是它散发的馨香。”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这株紫阳香云着实昂贵,孙女便自作主张塞还陆七郎二百两。”虞兰芝一脸虚心请教道,“不知这么做对不对,还请祖母赐教。” 虞老夫人微怔,略一思考,“外人都道咱们高攀陆家,可咱们家的女郎连二百两的花也能拒绝,想必你未来婆母知道后定然欣慰。”转而又问一句,“你塞还银票,陆七郎果真收了吗?” “收了。”虞兰芝照实回答。 虞老夫人的脸色登时就不大好看。 倒不是心疼二百两,而是在想陆七郎也太不把五娘当回事,哪有这样做人未婚夫的。 转念一想,陆七郎都接受这门明显吃大亏的亲事,再多的还是慢慢来吧。反正日子长着呢,感情总要处一处才会升温。 想通这点,虞老夫人吩咐贴身的婢女去账房传话,“支二百两银票送去二房。” 虞兰芝如愿以偿,满眼喜色起身谢赏。 今儿的好事可不止一件,祖母说晌午太常寺来使传信请她廿二执牒引前去郊社署就任。 虞老夫人打量喜出望外的虞兰芝,和煦道:“虽说你考的不怎样,可你祖父还是心疼你苦读一年,怎么也得成全你。” 不用再给陈太师孙女让位了! 无数个日夜的困寂,从两百人的重围拼命冲进五十人的包围,最终以第十名的成果死死咬住合格的尾巴,爹娘和璃娘一直觉得她了不起,祖母却觉得她不怎样。 可倒一也是第十名,总比名落孙山强。 如今祖父为她讨回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虞兰芝口中发苦,一叠声道着感激。 虞老夫人笑道:“傻孩子,你早些给长辈递话也不至于耽搁至今。” 哪里是她不递话,是祖父根本不耐烦见她。 身为当朝右相的祖父实权不小,品级却还是正三品门下侍中,怎可能为最不起眼的一个孙女费神,但为了颂国公的孙媳妇就值得了。 “祖母教训的是,是孙女念书念傻,不知变通。”虞兰芝乖巧道。 虞老夫人满意地笑了。 话说虞相,原想保举的斋娘人选乃族中最出挑的四娘,无奈世事无常,陆家选择五娘,那这个名额就必须是五娘的。 如此,五娘虞兰芝将来在婆家才多一份体面,有体面的女子自然也能惠及家族。 大人的世界弯弯绕绕的,全是利益权衡,是夜,虞二夫人担心虞兰芝参不透,便拆开来细细与她分说。 当娘亲的恨不能将所有世情道理塞进女儿脑子里,当祖母的却只想把她规训成一位贤良淑德的传统小娘子。 虞二夫人只得虞兰芝一女,又是老幺儿,疼得含在嘴里怕化,早前就准备说给娘家侄儿,岂料被陆家捷足先登。 她心头七上八下,几番套话,也没从虞兰芝口中发现陆宜洲有任何异常。 “下回同他出去玩,把王妈妈带上。你可莫要离开贴身仆婢视线,知道吗?”虞二夫人不放心地叮嘱。 虞兰芝点头应承。 “也不准离他太近,莫要他碰你一下。” “嗯嗯。” “若是他欺负你,回来一定得告诉阿娘,懂不懂?” “知道了,阿娘。” 虞二夫人高高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定一点。 这厢送二夫人离去,春樱才嘟着嘴埋怨自己的五娘子,“娘子缘何不对夫人实话实说呢?” 旁人可能蒙在鼓里,春樱和秋蝉则不然,她们是虞兰芝的贴身婢女,情分非比寻常,不出意外是要跟一辈子的,那虞兰芝的私事自不会隐瞒二人分毫,包括她打过陆宜洲,以及陆宜洲不中意她。 “阿娘知悉实情除了更添忧虑,伤心伤身,也改变不了什么。”虞兰芝很小就知道娘亲不是万能的,“以她的性子万一拿错主意,只会累及阿爹,说不定又要惹祖母不开心。” 春樱不由长叹一声,服侍虞兰芝更衣就寝。 虞兰芝面朝里,望着架子床镂空的木雕发呆,一幕幕画面从脑海闪过,有朝思暮想的人,也有陆宜洲危险的眼睛。 他看她的眼神总是怪怪的,有时很深邃,有时很灼热。 把她的手都抓痛了,下次他再欺负她,她便告诉阿娘。 却说陆宜洲,这厢回到府中没多久就被陆老夫人劈头盖脸喝骂。 原来私自同意菱洲调令被好事者传到了祖母耳中。 虽说来回仅需四五日,不算太远,可那点子花花肠子哪里瞒得住陆老夫人。 “我知道你不满意我做主亲事,故意冷落芝娘给我看呢。”陆老夫人冷笑,“今儿我把话撂这里,限你三个月内想法子调回,否则我决不轻饶。” 话音落,老夫人手里的茶盅也重重砸在紫檀的炕桌上。 震得众人心肝儿颤,益发屏气凝神,唯恐被老夫人的火星子波及。 陆宜洲被骂个灰头土脸,眼神里也有些黯然,沉默片刻,幽幽道:“哦好,我想法子便是……” 啊? 陆老夫人愣了下。 周遭下人也愣住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8386|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这么答应了? 听话固然是好事,万没想到竟会如此听话。 老人家一下子还没回过神。 “菱洲之行本来也不会超过两年,孙儿主要随行大皇子巡视祭坛附近各营卫所,增长阅历。”陆宜洲讪笑着,“您老的吩咐孙儿照办就是,孙儿何时违逆过您,恳请祖母以顾惜身子为重。” 陆老夫人蹙眉,狐疑地望着他。 “那,没有其他吩咐,孙儿便告辞了。”陆宜洲窘迫道。 此事连陆老夫人都瞒不住就更瞒不了虞相那边。 虞相乃门下省最高长官侍中,原该称他为虞侍中,不过他右相的身份更尊贵,是以众人更习惯称其虞相。 至于消息怎么传进他耳中的,说来话长,上至圣上,下至三省六部的诏书新令无一不要门下省审核,虞相否决的东西就一定会打回去再议,包括皇上的政令。 坐在这个位置,不知有多少人想献媚于他,自然也会格外关注虞府的事,譬如虞家的五娘最近同陆家七郎定亲。 陆宜洲的菱洲调令很快被有心人说给虞相。 没过多久,虞老夫人也得知。 一无所知的虞兰芝当晚就被召进元香堂。 虞老夫人厉声质问她是否在大昭寺做下失礼之举。 苍天可鉴,她性子急也不是天天急,不分场合急啊,好端端的为何要对陆宜洲失礼? 大声吼两句算失礼的话,他不也吼过她?还莫名其妙抓她的手。 “祖母,孙女一直谨遵您的教诲,不曾违背,是不是陆七郎说我坏话?”虞兰芝不解地问。 “还用说?只看行动就知你不中用!”虞老夫人怒其不争,瞪着她,“有人发现他即将调任菱洲。好端端去那么远的地方,岂不是完全不把你放在眼里。” “去就去呗。”虞兰芝相信祖母所言之事,只是没明白这点子小事有何严重的。 简直皇帝不急,急死个太监,虞老夫人气得脑仁儿疼,怒斥道:“你就干看着他调去菱洲?把你晾个两年,两年后谁还记得你!将来你嫁过去受尽冷落,而他红颜在侧,可莫要悔恨。” 能嫁都算好的,怕只怕两年后陆七郎反悔。 可陆七郎不去菱洲也不耽误没相中她的。祖母不是早就清楚,否则怎会又是美婢又是学规矩讨好,卑微至此…… 虞兰芝慢吞吞道:“祖母息怒,孙女目前的身份急也没用,也不敢在此事上指指点点,说多了兴许适得其反呢。” 擦了擦眼角,她声情并茂道:“孙女幼时曾得高人一卦,卦象远水近木,不然孙女必会红颜薄命,此事二房上下皆知,想来是要应验了,孙女和陆七郎实在缘浅。” 陆宜洲的名字带水。 “闭嘴!”虞老夫人大惊失色,沉声警告,“什么远水近木,这种鬼话休要再提。你与陆府的亲事不单是你一个人的事,但凡出一点意外,莫怪我丑话说在前面,我不介意真让你薄命。” 祖母的神情冰冷,语气没有一丝的温度。 这才是熟悉的祖母。 一个月来的慈祥温情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虞兰芝微微垂下脸,应是。 远水近木自然是她瞎诌的,可祖母并不在乎她的死活,哪怕是一瞬间的犹疑都没有。 7. 第 7 章 家族不靠谱,未婚夫也靠不住,虞兰芝的人生呐,真的不能再懈怠了。 她不受陆宜洲重视,祖母竟指责她不够努力,活该未婚夫看不上她。 反正全是她的错。 虞兰芝被指着鼻子生生训斥一个时辰,这件事的后果是她从偶尔过来立规矩变成每天都要过来立规矩。 夜幕低垂,疲惫的人儿总算走出元香堂。 经此一难,十七岁的虞兰芝总算看清一个事实:祖母对她的态度取决于陆宜洲如何对她。 她在盛夏的晚风里环紧双臂。 太冷了。 回去的夜那么深,微云笼月,虞兰芝踩着不甚分明的烛光,一步一步,前脚才走出穿堂,后脚就被一个人影盯上。 经年习武之人,莫管是否精通,五感相较常人总归要灵敏许多,而虞兰芝的听觉本就异于常人,早就有所察觉,行至抄手游廊故意顿住脚,猛一转身,不悦地问:“琼娘,有事?” 冷不丁的一下使得虞家四娘虞兰琼下意识退后半步,很快又反应过来,忿然道:“虞兰芝,你坏透了!” “嗯?”她木然道。 “你已是陆家的准孙媳,祖父祖母事事以你为先,你飞上枝头不说帮衬姐妹,怎还仗势欺人?” “什么意思?”虞兰芝问。 “斋娘名额!”虞兰琼攥紧手中丝帕,“去年祖父便许诺保举我,为何太常寺只送来你的牒引,你心里没数吗?” “有数啊。”虞兰芝不紧不慢道,“我苦读一年通过太常寺考核,拿到斋娘名额不是应该的?” 虞兰琼微微凝噎,复又皱眉大声道:“胡说!你的名额早就被陈太师孙女顶替!” “然后呢?” “然后你现在顶着的是本该属于我的名额!” “你的?” 虞兰芝深呼吸,冷静片刻,用比她更大的声音说道:“你有什么名额?我苦读时你在做什么?满洛京游玩,马球、狩猎应酬不断,可曾翻过一页大瑭祭祀典籍?可进过太常寺考试?” 虞兰琼被噎个措手不及,支支吾吾无言以对,可满腔不甘终需要一个宣泄。 她不敢顶撞祖父祖母,却是不怕芝娘的。 “考个榜上倒一看把你能耐的。” “榜上倒一总比榜上无名强,你又没考上。” “你都能考上的我闭着眼也能好过你,只是懒得考而已。”虞兰琼寒着脸,“倒让你真以为自个儿多有本领。” “比你有本领!” “命好可不算本领,呵呵。”虞兰琼不怒反笑,“实话跟你说,你就是个捡漏的,瞎猫撞上死耗子,被陆老夫人暗中内定,陆宜洲可没看上过你!” “不也没看上你。”虞兰芝打了个哈欠。 “无耻!我若是璃娘,看见你就犯恶心。你坏了人家好姻缘!她才是被陆宜洲相中的人!” “好,我知道了。” “你,你……”虞兰琼一脸难以置信。 虞兰芝轻轻攥着胳膊,一脸无所谓,把琼娘气个半死。 大房都知道陆宜洲不中意她,祖母却装糊涂应下亲事,置她的终身幸福于不顾。 “琼娘慎言,休要以我清誉搬弄口舌。”一道清冷的声音吓得虞兰琼打个寒噤。 做梦也没想到这么晚,宋音璃会出现在此。 绝色美人从暗处缓缓走出,她淡淡扫了虞兰琼一眼。 琼娘缩着脖子不敢直视。 宋音璃看向虞兰芝的方向,柔声道:“我不认识陆宜洲,也从不觉得你抢了我什么。你拥有便是你应得。还望芝娘莫要听信旁人谗言谤语。” 婚姻之事岂是女儿家能做主的。 虞兰芝与宋音璃相互见礼,轻轻握一握她的手,“表姐的为人清澈端方,有目共睹,我从不怀疑,不会将琼娘的话放在心上的。” 宋音璃浅笑点点头,两下里辞别。虞府是她的外祖家,来此不必说是要拜见虞老夫人的。 一时口快,等会儿祖母定要罚我了。虞兰琼后知后觉闯下大祸,第一反应不是道歉,而是仓惶逃走。 虞兰芝蹙眉望着她狼狈的身影。 这段不愉快的插曲最终以虞兰琼闭门思过三十日了结。 到底是虞老夫人最疼爱的小孙女,已算是“严惩”。 但事关家族利益,私下她也没少挨骂,更被娘亲警告倘若坏了虞陆联姻就剪掉她舌头。 虞兰芝再不济也是虞家的人,一荣共荣,弄黄亲事只会让别家坐收渔翁之利,虞家得不偿失。 虞家在洛京根基尚浅,不能有一分一毫差池。 六月廿二,虞兰芝寅正(五点)起身,卯初二刻出发赶赴皇城。 大瑭国都的衙门集中在皇城内,与宫城仅一墙之隔,极大地方便了各方运作,亦有利圣上召见。 今儿没有早朝,虞侍郎生怕虞兰芝有个闪失便专程同她一道前去太常寺。 父女俩一高一矮,经仁尚门迈进皇城。 虞侍郎是出了名的妻奴、女儿奴,行事作风同普通郎君不大一样,同僚见他大清早带着闺女赶往太常寺见怪不怪。 虽说大瑭有不少女官,可大部分深居掖庭,少量在画署、司天台,皆有十分完善的廨所管理。 太常寺的郊社署则不同,职位形同虚设,直至去年才开始铨选,不用猜也知里头当差的没接触过多少女官,更遑论相处,虞侍郎忧心忡忡。 到了郊社署,他方知自己多虑。 女官的廨所不仅有单独院落和甬道,从掌固至署令皆为皇后亲选,更有咸凤宫的教引嬷嬷坐镇。 虞兰芝唯恐被人发现上衙还要阿爹作陪,从而小瞧了去,连忙催虞侍郎离开,自己递上腰牌和牒引,官衙护卫翻着册籍核对无误,才将她递来之物一一交还,道一声响亮的“过”。 此为官员上衙必经流程,比起进宫已算简单许多。 老祖宗定的规矩自有其道理,宫城皇城若是任人随意进出,那皇族和关系王朝运作的官员岂不是没有人身保障,天下也就乱了套。 洛京的权贵圈子就这么大,陆宜洲又是近两年炙手可热的小郎君,是以虞陆联姻还是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人性对自己达不到的往往宽容,对待同自己差不多却飞升的则愤愤不平,譬如陆宜洲的未婚妻若是宋音璃,大家失落归失落,倒也心服口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8387|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偏偏摘了果子的人是虞兰芝,那就真的很难舒心。 换成任何一件事一个场合都是同个道理。 故而虞兰芝一出现,没少令众人侧目而视。 这一打量赫然发现虞家的五娘不仅不丑反而还小有姿色,哪有传说中的不堪! 不是,谣言都这么离谱的么…… 也不知谁这么能编? 其实一开始的版本是虞兰芝在堂姐妹表姐妹中容色垫底,最后变成在圈子里垫底,继而演变为丑若无盐。 殊不知垫底也得看谁家的垫底,大瑭顶级美人哪个不出自陆梁宋虞四家,那虞兰芝姓虞,再不济也比普通人强十几倍的。 让大家失望了,虞兰芝是个美人。 有人拐了拐认识虞家小娘子的人问:“你不是见过她,怎不早些说明,害我等以为真要与个粗陋无盐共事。” 那人扭过身子,“忙着呢,谁有空议论别人相貌。” “欸,你别走啊,议论她丑的时候也不见你这么忙。” 虞兰芝并不知自己是风口浪尖的人物,自从进了郊社署,就认认真真听从教引嬷嬷的话学祭祀礼仪。 这个小娘子对感兴趣的东西向来投入,是有些痴性儿的,就这么忙碌地学习了一个月,被嬷嬷夸赞为仪态最正的斋娘。 嬷嬷道:“斋娘享有朝廷授予的尊荣,参与社稷太庙大祭,烘显着一国之母的威仪和恭肃,因此仪态乃重中之重,万不可忽视。” 说罢,又沉声道:“前朝李姓斋娘自恃身份高贵,惫懒怠惰,于大祭失仪,被处以极刑以谢诸神。虽说本朝圣人仁厚,你们也莫要掉以轻心,万一冲撞大典少不得脑袋搬家。” 一番抑扬顿挫地敲打使贵女们头皮紧了紧。 谁也不想脑袋搬家,丢掉小命失去体面。 成为斋娘的贵女,有能力者可升任掌固乃至署令,一生享朝廷供养,还不用挥别亲属深居掖庭。即便将来出嫁失去斋娘资格,也不会失去朝廷授予的尊荣以及各项惠及儿女的待遇。 故而朝廷一颁布采选懿旨,各家的小娘子便蜂拥而至。 人一旦能够独立存活于世,还能惠及家族,脊梁骨自然就挺得直,亦少去诸多后宅烦忧。 虞兰芝连滚带爬抢到一个名额,比任何人都珍惜这份来之不易,连续站立三炷香都不曾抱怨一句。 一想到嬷嬷夸她是仪态最正的,她就更有劲儿。 日子一天翻过一天的过,消失三十余日的陆宜洲忽然又出现,大喇喇地杵在仁尚门附近。 路人不免要多看几眼。 好个仙露明珠似的玉人儿。 肌肤如雪,天生肩宽腿长,一把细腰,个子高高的,穿着月白的圆领罗衫,实在是个漂亮的小郎君。 行程匆匆,他简单洗漱赶在虞兰芝下衙前来到了仁尚门。 这厢虞兰芝正闷头赶路,忽听两个方向同时传来呼唤。 她循声张望。 正前方是接她回府的家仆侍婢,左后方竟是陆宜洲。 他,不是在菱洲? 怎么又回来了? 陆宜洲对上她的视线,扬一下眉毛,笑弯弯的,“芝娘。” 8. 第 8 章 虞兰芝没走过去,在心里想另一件事:虽然我不反对他去菱洲,但我也因他去菱洲饱受折磨。 吃这么大的亏,无论如何也挤不出笑脸相迎。 陆宜洲主动走过去,“祖母命我来看看你,还给你带了礼物。” 来跑腿的。 在长辈跟前装乖孙。 虞兰芝佯装识大体道:“我又不是古板的人,你有公务在身,没必要事必躬亲,心意我先领了,以后遣个人过来便是。” 陆宜洲的唇棱角分明,轻抿时有种孩子气的固执,听完她的话,笑道:“好。” “这个,给你。”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玲珑剔透的琉璃瓶,通身流光熠熠,漂亮极了,“西域的玫瑰露。” 玫瑰露贵重,但在虞兰芝眼里并不算稀罕物,令她诧异的是琉璃瓶。 怎么有人用这么好看的瓶子装玫瑰露? 她有些迟疑,正在斟酌措辞,却听他轻声道:“祖母赠你的,家里的女孩子都有。” 琉璃瓶却是他收藏许久的珍宝。 长者赐不可辞。推脱可就显得不知敬重了。 “多谢。”虞兰芝不敢有二话,双手捧接,“还请代我向老夫人问安,我改日登门给她老人家磕头请安。” 她的眼亮晶晶的,显然爱极了这只花哨的琉璃瓶。 陆宜洲嘴角微扬,“恭喜啊,如愿以偿,虞相出手就没我插手的机会了。” 当上斋娘的她看起来很神气。 “要是被你解决,你该不会真让我磕头吧?” “你非要磕也不是不行。” 虞兰芝想早些回家吃秋蝉做的果脯,懒得同他磕牙,便笑道:“你早些回吧,我也要去念书,先走一步。” 拢共说不到十句话,就要走? “我说,你念什么书啊?”陆宜洲问。 “说了你也不懂,《太常寺要录》。” 比他脸皮都厚的书。 “谁说我不懂,我能给你一个字不错背出来信不信?”陆宜洲眼睛直视着她。 虞兰芝还能说啥,给他竖个拇指,“厉害。” 陆宜洲望着她急匆匆的背影站了片刻,悻悻转过身子,天不亮又踏上回菱洲的路。 随从周鸣两眼金星乱晃。 公子把大皇子赏的五日休沐全用来赶路,人家小娘子连杯茶也没请他喝。 当初何必非要来菱洲! 这日仁尚门的“相会”不出意外又落进有心人眼中。 倒也不怪陆宜洲高调,他的长相无论如何都低调不起的,非要蒙头盖脸,怕不等靠近皇城大门就被巡逻的金吾卫当嫌犯拿下。 廿三上衙,虞兰芝发现庑廊下立着两名斋娘,正时不时用余光偷偷瞄她。 二人尚不知虞兰芝听觉异于常人,窃窃私语全钻进她耳中。 “原来那位郎君便是陆宜洲,生得可真好看!” “据说他在菱洲,莫非是专程回来探望芝娘的?” “哇,那两人岂不是蜜里调油。” 虞兰芝被“蜜里调油”震得浑身一凛,皱着眉快步钻进廨所。 未料两人聊着天儿也跟进来,同她们前后脚出现的还有教引嬷嬷,老人家冷着脸一步迈进门槛,四下噤声。 斋娘主要是在大祭随侍皇后,然而大祭不常有,尤其是皇后参与的,使得她们相当清闲。 可有些人还不是清闲的时候。 特指以门荫进郊社署的六位斋娘。 门荫意味着未经考试,必然一行祭祀典籍也背不出。 “皇后有旨,从今儿起,各位务必熟读典籍,掌握所有礼仪,每三个月考核一次,三次不合格者取消祭祀随行资格。”教引嬷嬷神情肃然,犀利目光扫向众人,“你们休沐天数本就比旁人多,差事又少,再不趁机拾遗补阙,等将来进宫拜见皇后出丑,可就为时已晚。望各位好自为之。” 原来凭借门荫并不能万事大吉,该吃的苦一口也不能少,不过早晚之差而已。 以梁太师孙女梁萱儿为首的六名斋娘,面色当场灰败。 直至下衙,梁萱儿还未从阴霾中走出,没想到有个声音喊住她,不是旁人竟是虞相的孙女儿虞兰芝。 她呆呆望着虞兰芝。 虞兰芝却大大方方走向她,递上一本厚厚的书册,正是祭祀典籍,“硬记的话极难留下印象。我阿爹便逐字逐句为我讲解,内容挺有趣的,还涵盖不少典故,我一一做了注释,背诵起来特别方便,你也试试看。” 自从阿娘背地里说:虞兰芝只是想做你三嫂才刻意接近你。梁萱儿已渐渐疏远了面前的人。 “你,为何要帮我?”她问。 “我曾蒙受序公子大恩,他不图回报,我却不能忘本,帮不了他什么帮他亲妹妹也一样。”虞兰芝坦然道,“举手之劳,还望萱娘笑纳。” 梁萱儿接过虞兰芝递来的典籍,淡淡道:“谢了。” 虞兰芝抿笑。 关于三嫂人选,梁萱儿没啥意见,哥哥满意就成。 璃娘也好,芝娘也罢,无所谓。 之所以远离芝娘仅仅因为哥哥选了璃娘,那梁萱儿就不想让任何人再通过自己接近哥哥。 不过芝娘送的书真的很有用,背诵起来事半功倍,免去不少痛苦。 休沐在家时,她就在哥哥书房附近的竹林乘凉,眼睛盯着书页,眼皮却开始打架。 梁元序弯身打量她看的书,“虞五娘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梁萱儿警惕地瞅着哥哥。 “唔,我认得她的字。” “哦?” “比你写的还要难看。” 梁萱儿噗嗤一声就笑了,可算是有个人给她兜底。 梁元序负手缓缓弯唇。 同其乐融融的梁家形成鲜明对比的莫过于宋家。 自从宋夫人言语傲慢得罪梁夫人,就饱受婆母排揎,吃尽挂落,更难受的是自己也后悔。 宋音璃叹息,起身洗帕子拧干水,为母亲擦脸。 “阿娘,我都不难过,您莫要再自责,拒便拒了,大瑭的好男儿又不止梁家一个。”她无所谓道。 爱慕她的男子何其多,梁元序并不算特殊,硬说特殊也就是才貌家世,可他们的底色都一样,若她舍去这张脸,又有几人还会在乎她? 女儿越懂事,宋夫人就越心酸,咬牙切齿道:“恨只恨陆家欺人太甚!说什么游园会只是走个过场,到头来却选择你表妹,拿我们宋家当猴耍呢。” 但凡芝娘是洛京排的上号的美人,宋夫人也就自认倒霉,可她资质平平,据说还不好生养。 这就很意难平! 宋夫人食难下咽,思及二房曾想攀附梁家,被梁夫人当场撂脸色,活该。 所以,陆老夫人到底看上了芝娘什么…… “陆家亲事是由老夫人做主,阿娘可千万别再拿错主意,更不能记恨陆大夫人和陆宜洲,还有芝表妹也是无辜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8388|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宋音璃肃然道。 宋夫人不情不愿道:“我省得。” 虞兰芝渐渐适应了斋娘的上衙节奏,每三日休两日,委实轻松,可她不敢懈怠。 斋娘一旦成亲立刻失去官职。 想要长期任职就得在成亲前升上去,至少得是个掌固。 女郎没法科举,想做官唯有进宫或参加所属衙门的考核,难度并不低,对本身就不擅长念书的虞兰芝而言就更难了。 她没日没夜苦读,才勉强跟上。 作为当年的一甲探花,虞侍郎也很着急。 闺女在读书这块确实没有天分。 七月底的天热腾腾。 四娘虞兰琼的脾气却比炎夏更火辣,自从解除禁足,一照面必定同虞兰芝拌嘴。 来回就那句:抢姐妹的好处,活该守活寡,陆宜洲再也不会回洛京。 寡不寡的虞兰芝都不痛不痒,她阿娘也没多着急,真不知琼娘有什么好激动的。 “我要是你就去背会儿书,没准明年还有机会参加考试。”虞兰芝建议。 倘若不能和深爱的人在一起,那么跟谁成亲不算守活寡? 这个道理,傻琼娘定然不懂。 休沐这日,虞兰芝把书一扔,翻过身动也不动,小小的身子蜷在罗汉床上。 春樱叹口气,拾起扇儿轻轻为她打着。 当五娘想念序公子的时候就会闷闷不乐。 不意烦心的事还不止一件。 八月初五那日,芭蕉捧来一大碗鲜荔枝。 她是虞二夫人的贴身婢女,虞兰芝房中的小丫头见着她都客客气气,以姐姐称呼。 “夫人差奴婢给您送荔枝,冰镇过的,又凉又甜。”芭蕉对虞兰芝福一福身,将碗递给春樱。 这可是稀罕物,贵是其次,关键难买。 “好大一碗,阿娘在哪儿买的?”虞兰芝看见好吃的,打起精神。 果肉饱满,清甜多汁,核小如豆。 “是洲公子的心意。”芭蕉笑道。 “他不是在菱洲?” “早就回来啦,昨儿还陪老爷喝茶下棋,听说不走了。” 调回洛京,正中虞侍郎的心结,翁婿俩可不就和好了。 虞兰芝仰面躺回罗汉床,一动不动。 没过两日,虞老夫人命虞兰芝邀陆宜洲喝茶。 虞兰芝领命,却还要被骂“榆木疙瘩”。 虞老夫人失望透顶,直骂她就是个陀螺,抽一下动一动,不抽不动,连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上心。 直把虞兰芝骂哭了,才在虞大夫人的劝说下放她离开。 陆宜洲收到帖子,次日一早就登门。 两人在虞府最好的荷香水榭对坐,默不作声。 虞老夫人安排田妈妈从旁伺候,这位妈妈就竖起耳朵立在茶室竹帘外。 初秋的晨光洒金,荷塘碧绿,粉荷点点。 红泥小炉上的银壶嗡嗡作响,虞兰芝泡茶功夫尚可,这又是家里最好的乌龙茶,用沸水高冲低斟,瞬间就激发出满室醇厚的香气。 好香,她泡茶时认真的模样还挺好看。 “芝娘,我以后就留在洛京,哪也不去。”陆宜洲急于澄清。 “洛京,挺好的。”她心不在焉分着茶。 “嗯。” 如今他已经是从四品的职事官,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至少能为妻子挣一个三品往上的诰命。 陆宜洲看着她。 9. 第 9 章 “芝娘,上次我不是答应带你去更有趣的地方,今年西市的中秋花灯会据说汇聚四方胡商蕃客,展示稀奇古怪的东西,也没有宵禁,你想玩多久都行。”陆宜洲都没发现自己的语气带着讨好。 “我娘不让我晚上出去玩。”虞兰芝想都没想拒绝了。 “没事,我去求你祖母。” 虞兰芝就有点儿烦他了,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 但他坐在她对面,身体微微前倾,眼睛又黑又亮,脸上的神情愈看愈有点眼巴巴的味道。 坦白来说陆宜洲长得非常漂亮,是那种不带脂粉味的漂亮,倘或他是个哑巴,她可能早就心神摇荡,但也只会摇荡一下,因为她是个专一的人。 之所以对他摇荡不起来主要是他实在太晦气。 自从与他捆绑,她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被长辈骂,被同龄小娘子不动声色疏离。还得学习弯着腰伺候人,学着在美婢跟前立威,读让人作呕的贤媛烈女书,只为了奉承他和他的家人,让他舒服。 祖母把他看得比她的命还重要。 更何况,他对她也不好,常常说让她难受的话,打心底瞧不起她。 虞兰芝能做的就是应酬他一下,给田妈妈看。 同他言笑晏晏,亦或交心,根本不可能。 “可千万别去打扰我祖母,不然我阿娘就要拿我是问的。”虞兰芝笑眯眯道,“你要玩的开心呀,就当帮我那份也玩了。” 陆宜洲没有回答,反问:“你喜欢古琴?” 他看着琴案的方向。 “听听尚可,弹起来手疼。你看的这张是摆设,附庸风雅的。” “我弹习惯了,手不疼。”陆宜洲起身来到琴案,盘腿坐下,“可以弹给你听。” 一个会烹茶一个擅抚琴,不是挺投契的。 陆宜洲眉梢嘴角都勾着笑,眼帘微垂拨一拨丝弦调音。他的手指凝白修长,充满了力量。 茶香馥郁的房间慢慢响起低沉又动人的琴音。 他弹了一曲《幽兰》,可惜高估了虞兰芝在琴曲方面的造诣。 陆宜洲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幽兰》,前朝吕公的。” 曲意含蓄而缠绵,据闻吕夫人听完便原谅了吕公。 他在模仿前人以曲哄小娘子开心,表达歉意和心悦。 虞兰芝汗流浃背,生怕他继续扯,届时自己可能一句也对不上。 她知道自己笨,但不想暴露。 殊不知茶室琴音把田妈妈高兴坏了,忙不迭回禀给虞老夫人。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小声聊天,别提多温存,洲公子还为五娘抚琴。奴婢斗胆瞄了一眼,哎哟,那神情,都快把五娘看化了。”田妈妈两眼放光。 虞老夫人眼睛更亮,“当真如此?” “千真万确,奴婢怎敢在您跟前说不着调的话。” “这倒是奇了,也是天佑我虞家。”虞老夫人双手合十。 做梦也没敢想陆七郎这么喜欢芝娘。 甫一察觉田妈妈走人,虞兰芝连忙阻止陆宜洲继续深聊,“时候不早,要不你去我爹那里坐坐,他有棋瘾,就指望你去搭救。” 陆宜洲抬眸看着她,没吭声。 “我跟你说话呢。”虞兰芝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哦,好。” “嗯,好。” 安静了片刻,他坐在那里,依然没有动。 虞兰芝笑意就淡了,“要不——喝杯茶再过去?弹这半天累哈。” 这回他终于能听懂人话,“好。” 虞兰芝只好重新烧水,耐着性子沏茶,稍不留神,抓杯盏的手就抓向了滚烫的银壶。 痛的她抓自己耳朵。 “别动,别动,我看看。”陆宜洲一步靠近,抓着她的手浸入一盆泉水中。 还好只是轻微烫伤,略略红肿。 那厢春樱被吓个不轻,忙忙翻出药膏。 “我来。”陆宜洲自然而然蘸取少量,轻轻涂在掌心那只柔嫩纤细的小手。 周遭随着他的动作安静下来。 虞兰芝不由自主绷紧了身子,慌忙挣开他,“我自己涂。” 陆宜洲微怔,起身退开,“好。” “你走吧。我爹不是要留你吃酒,快去吧。”她胡乱涂着药。 春樱低首咳嗽了声,不停朝虞兰芝使眼色。 虞兰芝缓缓闭上了嘴。 陆宜洲垂着眼没吭声,好半天,再抬起头,一派轻松,“好,我走。” 虞兰芝连忙伸手,“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宜洲走出茶室,也不要人服侍,兀自穿上锦靴,扫了扫衣袖,整一整衣冠,拔腿就要离开。 虞兰芝和春樱慌慌张张追了出来。 “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就是咱俩吧,都清楚怎么回事,没必要太当真,应付过去就是了。我祖母的人刚刚离开,你要是,要是……” 要是出去乱说话,她就惨了。 陆宜洲背对着她,一直没动静。 把她吓个半死,才慢悠悠转过身,朗声笑道:“我又没其他意思,你才别多想,本来我就想走,你且留步。” 一张脸上挂着稀松平常的表情,无所谓又骄傲。 虞兰芝松了口气。 “放手啊。”陆宜洲用眼神点了点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对不住对不住,我给忘了。”虞兰芝赶紧松开。 陆宜洲像点着火似的,三五步眨眼冲出水榭。 不管怎样,未婚夫回到洛京,虞兰芝的日子肉眼可见好过起来。 祖母也不再强求她日日立规矩。 据闻梁元序又高升一步,被加封为“知制诰”,意味着当宰相在参政阁议事时,他有权旁听,并参与大小机要的记录和拟定,相当于踏进王朝最顶端的权力中心,未来的宰相苗子。 为此梁夫人走路都要飘起来,可谓是容光焕发,借着为嫡次女办及笄礼的理由广发邀请函,出尽风头。 虞二夫人命虞兰芝在家念书,自己单独赴宴,回来时眉开眼笑,往罗汉床一歪,“知制诰又怎样,我们七郎可是军机营从四品指挥佥事,才貌家世哪一样不顶尖,我呀忍了好一会才没去谢她当年拒婚之恩。” 说完捂着帕子咯咯笑。 全然忘了自己当初是最不看好陆宜洲的人。 虞侍郎拢着手恭维道:“你多聪慧识大体,怎会说那种扫兴的话。七郎的好咱们自己明白就成。” 虞兰芝淡淡觑了眼志得意满的爹娘,要不直接告诉他们自己不想和陆七郎成亲? 那,然后呢? 趋利避害乃人之本性,虞兰芝也不例外,想到违逆祖母的下场——失去现在拥有的自由和未来的前途。 当即瑟瑟发抖。 除了失去,她极大可能再也得不到更好的姻缘。 还有被嫁给舅舅家辞表哥的危险。 虽说辞表哥不敢欺负她,见天儿哄着她奉承她,可一想到去年初秋目睹的一幕,她就觉得好恶心,好讨厌。 昏暗的库房,没有一丝风,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辞表哥按着他的贴身婢女,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嘴里还说着:芝表妹,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我那都是哄着她玩呢,谁说我认真了?趴下! 后面还有更多不堪入耳的话。 她躲在布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8389|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堆中,紧紧捂住嘴巴,又气又怕。 年末有场不大不小的冬祭,太常寺早就在安排,御衣院来史一大早便来到郊社署为各位斋娘量体准备祭服。 祭服是个细致活,提前三四个月准备不为过。圣上和皇后的衮服翟衣只会更久。 挨个量完已是辰正一刻,御衣史略感疲乏,想到御衣院人少活多,后面还有的忙,绫罗绸缎又精贵,她不放心粗手粗脚的胥吏搬弄,便要两个斋娘随她去趟右藏库。 一听有活干,四下顿时鸟兽散,虞兰芝和梁萱儿反应不迭,当即就被点名。 梁萱儿“哎哟”一声,捂着小腹直说痛,必须去官房。 御衣史直摇头,这些斋娘品级不高却各个出身高贵,没人想留在太常寺长期任职,根本不会把上官放在眼里。 教引嬷嬷不在,竟是一个也使唤不动,不对,还有一个没跑。 御衣史狐疑地看向虞兰芝。 “要不咱们先走吧。”虞兰芝只想快些完成差事回来温习功课。 御衣史一下子清醒过来,笑道:“多谢,有劳小娘子了。” 还是虞相的孙女儿好说话,又漂亮又爽利。 在普通人眼里,虞兰芝是一个漂亮的小娘子。 太常寺到右藏库有段不小的距离,两人搭乘青帷骡车一路畅通无阻,偶遇关卡,御衣史就亮出对牌。 右藏库就在大曜宫西城门,临近城门口她们立刻下车。 大曜宫既是皇帝的内苑也是处理政务要地,城门口遍布金吾卫和羽林军,虞兰芝哪见过这等阵仗,半分不敢造次,含胸低首紧跟御衣史的步子,左拐,直奔右藏库。 她就是个做苦力的,对牌交接一应不管,只等御衣史在前面交涉。 万幸虞兰芝不是那等身娇肉贵的千金,常年打八段锦加上学了点功夫皮毛,使得她面色红润,双目有神,力气也比普通小娘子大许多。 一次扛四捆布,健步如飞。 一不留神飞过头,崴了下脚,幸好有人在后面扶了她一把。 虞兰芝喘着气卸下货,扭过身子道谢,一怔,“梁舍人。” “上次,我妹妹的及笄礼,还以为你会过来。”他抿笑。 虞兰芝倒是想,关键阿娘不允许。 “你还有妹妹不,下次我争取去。”她笑。 “贫嘴。”梁元序接过她手中的活计,“我来。” 他的手臂修长,发力的时候从单薄的长袖下浮起结实又迷人的痕迹。 不太像戏文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可他又实实在在的儒雅翩翩。 梁元序问:“你怎么和御衣院的人在一处?” “我想长期任职,总要先和同僚打好交道的。”虞兰芝对他和盘托出。 她是立志成为太常寺女官的小娘子,像璃娘那样。 梁元序慢慢地点头,“那你以后更不能懈怠了。” 好熟悉的一句话。 璃娘也这么说过。 人,总会有意无意模仿倾慕的人口吻。 虞兰芝偷偷嘟嘴,忽然觉得梁元序讨厌,可他忙前忙后帮她搬布匹,全然没有上官的架子,从侧颜到肩颈的线条优美极了,哪怕长着突兀的喉结,不像她的脖颈纤细浑圆一体,她竟然也觉得好看。 只要是他长得,都好看。 虞兰芝仿佛踩着云朵,飘回廨所,飘回家,次日下衙也还在飘着。 直到陆宜洲自作主张邀她中秋游玩,祖母用冰冷的眼神警告不愿配合妆娘梳妆的她。 她被打扮的像只讨喜的泥人儿,落进陆宜洲的手心。 “阿娘。”她在马车驶离前扑到窗口,轻轻喊了声。 10. 第 10 章 陆宜洲失笑,凑到她身后也望向窗外,窗外是飞速消失的高墙与树木,“多大了啊妹妹,出门还要喊阿娘?” 低沉清澈的声音,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钻进耳朵,痒痒的,虞兰芝扭过头,仰脸瞪他。 却看见一张戏谑的俊美面孔,气息温热,淡淡的悠长的香。 “你想干嘛?”她吼他。 陆宜洲拉开一点距离,“我听得见。” “我问你到底想干嘛?”人家说天他说地。 “不干嘛,上回答应你的,带你出来玩。”陆宜洲弯唇一笑。 “不是,谁要你答应的,我根本没同意,都是你自——唔。” 天杀的陆宜洲突然捏住她的嘴巴。 “大呼小叫,做什么吼我,真是失礼。”陆宜洲皱眉,下一瞬就龇着牙,“嘶,哎哎,你怎么又动手……” 顾不得外面车夫会不会听见动静,虞兰芝揪着陆宜洲衣襟就是一记手刀,“到底是谁先的动手,是谁?!” 他怎能捏小娘子的嘴? 把她的五官捏得乱七八糟,那得多丑! 陆宜洲慌忙双手护头,左躲右闪,脸上却憋着笑意,佯装凶神恶煞道:“你能不能讲点道理,真粗鲁。” 待她狠狠出过几口恶气,陆宜洲才轻快一翻身,双方调转,一手撑在她身侧,另一手钳住她的双腕,“别闹,你看我这里,是不是被你抓破了,痛。” 虞兰芝噎住,乌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他也在打量她,眼睛微眯。 为什么感觉陆宜洲的脸越来越清晰? 原来是他越靠越近。 她登时慌乱,唇峰被他忽远忽近的热息灼烫如惊弓之鸟。 他却狡猾如斯,在失控前迅速撤回,仿佛方才昭然若揭的邪念全都是虞兰芝的错觉。 她气喘吁吁往后挪了挪。 陆宜洲听着那撩拨心弦的喘息声也往后挪了挪。 下车后,仆婢寸步不离,一路提心吊胆的虞兰芝总算稍稍松口气。 等等,提心吊胆,原来她在害怕。 从前也不是没吵过,甚至动过手,可那时年纪小,又总是神气活现,自恃武功了得,再加上鸡飞狗跳的周遭,根本没把陆宜洲放在眼里。 可方才不一样。 方才的车舆内只有她和他,仆婢则在后面的一辆。 封闭的空间,呼吸纠缠,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他的求饶和躲闪更像是在逗弄她,待她一脚踩空跌进陷阱,形势顷刻逆转。 当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遮挡所有光线,那微闪的眸光像侵略的狼,仅一只手就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出于对危险的本能反应,再不听话,可能就要发生可怕的事,她才没敢吱声。 梁元序就不会这样欺负小娘子。 那么温柔、沉稳又克制的一个人。 虞兰芝双目黯淡,垂下眼帘。 可是晚上的西市仿佛神奇的方外之境,乍一迈入,到处都明亮的,五彩的,鼓乐笙歌,人潮如织。 就凭场地中央硕大的鳌山灯,也不枉此行。 陆宜洲凑到虞兰芝身后,抬手蒙住她的眼,模仿她说话的语气,“哎呀,我的错,非得勉强你来这么无聊的地方,要不——我现在送你回家?” “走开。”虞兰芝推开他,一路小跑。 陆宜洲笑起来。 护卫们见七公子一步也不离五娘子,便自发保持了距离,不远不近跟着。 相比前朝,大瑭女子的衣着大胆而热情,较之胡姬却又是小巫见大巫。 君不见酒肆飘香胡姬舞,白花花的肩膀和手臂四处招摇,折断了多少大瑭郎君的腰。 虞兰芝的眼睛越睁越大。 陆宜洲又走过来扫她的兴,“别的小娘子瞧一眼,脸蛋一个比一个红,就你脖子伸的长,羞不羞?” “你不也瞧的,怎就没见你害羞?”虞兰芝不服气道,“方才我就发现,你盯着穿的最少的姑娘唔……” 陆宜洲白玉似的脸颊轰然涨红,急忙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胡说。” “唔唔唔……”她才没有胡说。 两人你推我搡,陆宜洲就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护着她穿过人群,依旧嘴硬,“我没有乱看。” “行行行,你没乱看。” 一点子小事,没完没了。 虞兰芝甩开陆宜洲的手,回头找到自己的婢女,拉着她们一蹦一跳。 陆宜洲没有再追上。 她放开了玩,却不敢真的离开陆宜洲的视线,到底是鱼龙混杂的地界。 当然,只要不踏足黑市,在洛京这个地方,治安还是相当有保障的。 冷不丁后背被人顶了下,虞兰芝诧异回身,是两名风尘仆仆的蕃客,看衣着像卑然人。 挽着她的春樱显然也感受到了,呵斥:“放肆,你们可知我家娘子是何人?” 那名面色苍白眼神凌厉的卑然人没吭声,另一个看起来很和气的忙弯身作长揖,“对不住,我家家主旧疾发作赶路请医,在下生怕冲撞了您,情急以笛横挡,还望娘子宽宥。” 他手中一把竹笛,便是方才触碰她的硬物。 并未用手直接接触陌生娘子的身体。 虞兰芝点点头,没放在心上,双方错身而过。 走了数十步,凌厉的卑然人道:“冒失!你没发现那位小娘子身后一直有人?看衣着定是洛京贵族,周围至少六名护卫,我们不能再横生枝节。” “通加知罪,还请主上息怒。” 当时他确实感受到两道锋利的视线。 若有所思打量着他和主上,就像猫儿打量老鼠,但很快又追随小娘子而去。 “方才那个卑然人说了什么?”陆宜洲走到虞兰芝身边。 有他站在身畔,闹市似乎就没那么拥挤,比仆婢更有安全感。虞兰芝眼波一转,任由他靠近,随口回:“道歉而已,竹笛不小心碰到我。” 陆宜洲不再追问,同她停在一处小摊前捞金鱼,那些鱼儿还没小指大,回去能不能活都是问题,她却越捞越起劲。 游逛半个时辰,仆婢身上已然挂满她买的战利品。 陆宜洲答应虞二夫人亥正前送她回府,就哄着她先去画舫楼船赏月,不仅有名伶弹唱更有牡丹烟花。 没想到陆宜洲的妹妹们也在,招呼虞兰芝登楼玩耍。 笙歌正浓。 却说那厢两名卑然人推开客栈房间的门,昏暗寂静,几缕月光穿过窗棂洒了一地。 窗前一名年轻男子披着淡淡月色背身而立,宛如青山负雪。 二人上前垂首问安。 半炷香后,年轻人低首走出房间,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下,脚步无声,匆匆消失于夜色。 房间内,两名卑然人怒目圆睁,七窍流血,胸口还竖着一把竹笛,贯穿了身体。 笙歌再起,无人在意的角落多了两具尸体。 妹妹们笑着走到水晶帘外。 虞兰芝也想凑热闹,瞥见陆宜洲的眼神,似乎有话要说。 “我们聊聊。”陆宜洲难得对她严肃,“我知道姓田的妈妈总是盯着你,让你不自在,这才带你出府。” 虞兰芝慢慢落座。 大昭寺游玩和水榭品茶,令陆宜洲饱受挫折,慎重思考数日,感觉有必要面对面坐下详谈。 “田妈妈不在,其他人又离得远,关于咱俩的婚事,你有意见大可直说,我担保不会传出去。”陆宜洲淡淡道。 虞兰芝猛然呛了口茶,咳咳咳,面红耳赤看向他。“我的意见?” “对。”陆宜洲紧抿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58390|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唇。 “你知道的,我在长辈跟前没什么话语权,不会有人在意我说的话。”她闷声道。 陆宜洲右手攥着拳,搭在桌上,好半天,才轻轻扯了下嘴角,“我明白了,不情愿。” 虞兰芝小心翼翼瞟他一眼。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娶。” 虞兰芝的神情为之一亮。 “娶你真是一点好处也没有。这边不准冷落你,那边又不准纳妾,我可烦你了。” “娶我不仅纳不到妾,连陪嫁婢女我都不给你碰。”她火上浇油。 陆宜洲忽然烦躁起来,冷笑。 “我说,你笑什么?”虞兰芝不悦地问。 “高兴,我高兴着呢。”陆宜洲眉飞色舞道,“没想到你这人还挺懂事,甚合我意,算你有自知之明,非常好。” “我懂啥事了?” “减轻我退亲负罪感。” “没事,你想退就退吧,我不怨你。” 陆宜洲不再说话,怔怔端起茶,又缓缓放下。 见火候差不多,虞兰芝趁机再添把柴,“你可得抓紧了,我表姐现在不知被多少家盯着,再晚一步可就来不及。” “什么意思?”他没多少表情。 “当初你不是相中她,然后被我……”虞兰芝指了指自己。 “……” 陆宜洲沉默不语。 四下顿时一点儿声响都没,令人不安。 过了许久,虞兰芝屏息觑向他。 他又开始冷笑。 直笑得她心里发毛,一头雾水,“你别装神弄鬼啊!” 陆宜洲就收住笑,黯然的眼睛像墨色的海,深不见底。 “你表姐是世上最漂亮的小娘子,比你漂亮一百倍,也比你聪明可爱。” 这下虞兰芝就不是滋味,没有人愿意听自己不如谁的话,便脱口而出,“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这么觉得很正常。我还觉得序公子比你漂亮一百倍,也比你聪明可爱!” 陆宜洲斟茶的动作霎时悬停,目如寒霜,虞兰芝汗毛倒立。 “我说你怎么看不上我,原来还惦记天鹅肉。”他居高临下斜睨她,就差直言她是癞头蟾,“你能不能照照镜子?” “你能不能变成哑巴?我现在一点都不丑!我不仅长高也长胖了。” “那又怎样,你还是不够好看。” 陆宜洲从未想过自己有天刻薄至此,明晃晃欺负小娘子。 虞兰芝的鼻腔蓦地刺痛,连眼睛周围都酸酸的,动了动嘴唇,试了好几次终于大声道:“你以为自己很好看?在我眼里你就是丑八怪!” 陆宜洲被她吼得后颈紧绷,用力抿住唇,攥得骨节发白的手却缓缓抬起,小心刮掉她蓄了许久才滑落的一颗泪珠。 “别哭了,我剥螃蟹给你吃。” “惺惺作态!”虞兰芝一把拍开讨厌的手。 这一巴掌把陆宜洲拍得益发恍惚,眼睛里有落寞。 “那……要不要我帮你?”鬼使神差的,他说了一句话。 虞兰芝一愣。 “你不是心悦梁元序,我帮你。”陆宜洲倾身靠近她,仔细擦她的粉腮,这次她没闪躲,仰着脸,眼里写满惊疑。 “你?果真帮我?” “嗯。你不必自作多情,其实我在帮自己!”陆宜洲捺下一阵阵烦躁,“假如梁元序对你有意,我想你祖母肯定更乐意把你许给他,到时我提退婚,她老人家不仅没空要我赔偿,一高兴还倒贴我也说不定,你就说赚不赚?” 赚呐! 血赚! 虞兰芝高兴的像个孩子,怀疑自己在做梦。 “只要你说的是真的,往后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果真?”他眼帘微垂,不怀好意地扫向她身子。 11.第 11 章 虞兰芝连忙补充一句:“违背律法道义的可不行。” 万一他要她作奸犯科岂不亏麻了。 陆宜洲的脸唰地拉下,“说你傻吧,你又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哪有你这样空手套白狼,什么都不肯付出。” 虞兰芝正要反驳,忽听陆宜洲压低嗓音,故弄玄虚道:“仔细一想,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她紧张地竖起耳朵。 陆宜洲抱臂,一手拄着下巴,眼角微挑,“合着我帮你喜结良缘,完了还要承担退亲恶名,好处全是你的?” 这不是能者多劳么。 虞兰芝脸一红,“那要不,我先付你点幸苦费?” “我知道你不缺,可哪有人嫌钱多。这样吧,事成之后,我再把攒了七年的私房都给你,成不?” “你有多少?” “四百两。”她伸出四根柔嫩纤细的手指。 哼,其实是六百两,给自己留个二百两家底不过分吧。 陆宜洲气若游丝,“你留着吧,事成再说。” “嗯。” 他开始剥螃蟹,神情专注,有好一会不再说话。 虞兰芝却对他开始改观。 这个人素来傲慢瞧不上她,说话又难听,擅长堵噎人,却也实实在在要做一件好事,帮她退亲并俘获梁元序芳心。 所以说没有永远的敌人,哪怕是陆宜洲也有可取之处的。 她吃一口陆宜洲挖出的蟹黄,露出满足的笑意,恰逢一朵牡丹烟花绚烂升空,映得他凝视她的眼眸都变得温柔了。 烟花消散前,他滚烫的唇覆在她香腮,吻去半干的一滴泪痕,并把肥嫩的蟹腿肉塞进她口中,振振有词道:“先收点利息。你瞪我干嘛?” 难得她也有忍让他的时候,攥着袖子使劲擦擦被吻过的地方,埋头吃螃蟹,权当被狗舔了。 她咬着蟹肉,吮了下手指,舌尖一掠而过。 陆宜洲幽幽看着她,幽幽地说话:“你……也得答应我个事。” “说。” “我帮你和我表哥,那你也得帮我和你表姐。” “不行,”虞兰芝直摇头,“女儿家的声誉……” 陆宜洲鄙夷道:“我是要你在符合礼法的前提下,帮我表个好印象。将来我再坦白心迹岂不事半功倍?” “好吧。那我和序公子之间不用太拘泥繁文缛节。”她腆着脸道。 “亲事尚且未退你还是我的人。我劝你自重!”陆宜洲咬牙警告。 虞兰芝哪见过脸色如此恐怖的陆宜洲。 有点懵。 “干嘛凶我?墨守成规怎么让他明白我心意?我只是想早点告诉他。” 陆宜洲这才缓和,眼神依旧冰冷。 虞兰芝不放心的是另一件事,“你不会反悔吧?” “笑话,我还怕你反悔呢!” “那,咱们立字据。”虞兰芝一咬牙一跺脚。 陆宜洲的目光明显闪躲了,“我才不要做这种蠢事。万一哪天你以此做要挟怎么办?” 不愧是考中探花的人,想得比她周全,这种事确实不能留把柄。 她也很怕被要挟。 虞兰芝只好拉钩起誓。 陆宜洲故意用力。 “好痛,你撒开我。”虞兰芝瞬间变了脸色。 总而言之,崇邺八年的中秋夜,虞兰芝从愤怒到惊喜,最后满载而归。 回府的路上,她还沉浸在美好未来的幻想中,连跟梁元序第一个孩儿的乳名都取好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人生有了盼头精气神绝对不一样,虞二夫人发现中秋节后的芝娘就很不一样:从前读书练字的脸要多苦有多苦,如今竟是笑着的,神采奕奕。 打从心底觉得读书是一件美好而香甜的事。 更主动向虞侍郎取经,争取练出一笔好字。 虞侍郎甚是开怀,“我儿要出息了。” 天赋限制了上限,虞兰芝很清楚自己成为不了梁元序那样优秀的人,但她可以努力提高下限,把自己变成个在书法上略有成就的小娘子。 练字就像练武,日复一日,坚持不懈,就一定有收获。 届时她不仅能陪梁元序研墨题字,遇到危险还能保护他。 多接地气又实用的小娘子,很难不让人心动。 冬祭前几个衙门都要做不少准备,最忙的莫过于太常寺。 八月底,虞兰芝也算一名历经两个月有余训练的优秀斋娘,将在九月初赶往圆丘提前演练。 此行路程来回加起来也就一天,却可能要在圆丘待个四十余日,随行人员除了大量宫人内侍还有金吾卫,安全无虞,但虞二夫人还是不放心,芝娘从未离开她身边。 宋音璃笑着安慰道:“舅母且放宽心,芝娘挺机灵的,这两年做事也益发沉稳,连教引嬷嬷都夸她进步快。” 这是最让长辈放心的孩子——璃娘,说的话又一向有分量,还是郊社署的从七品署丞,有她在,何愁照应不了芝娘。虞二夫人七上八下的心稍稍安定。 这日宋音璃在虞府小住,午膳后受邀来到二房,同虞兰芝在闺房读书练字,品尝秋蝉做的果脯和石榴酥山,姐妹俩好不快活。 想到圆丘之行有许多细节是自己经历过的,宋音璃不免要提醒虞兰芝,“出门在外凡事有主意挺好的,可也不能自持门第不将旁人放在眼中。那些宫人内侍都是人精,卧虎藏龙的,今儿没留心得罪个,明儿说不定就要给自己惹麻烦。” 虞兰芝慎重地应下,保证行走在外谦恭有礼。 “其实他们倒也不是最打紧的。”宋音璃斟酌一下,又道,“最要紧的是教引嬷嬷,自来就是与皇后休戚与共,单拎哪个不是宫里有头脸的人物,宫外的人和事在她们眼里都是不相干的,断不会因你是哪家高门权贵的千金便另眼相待。” 对她们不满根本就影响不了她们前程,但她们要是对谁不满,在皇后跟前吹一吹耳边风,那个谁通常还没明白怎么个事就已被皇后厌弃。 兹事体大,虞兰芝牢牢记在心底。 二房养的波斯猫产下四只小崽子,整好满月,临别前,虞兰芝把挑好的最漂亮的两只送给宋音璃。 没有哪个小娘子能拒绝这种奶声奶气毛绒绒的漂亮小东西。 宋音璃爱不释手。 下崽的母猫是虞侍郎四处托关系才买到的。 主要是瞧着自己闺女可怜,眼巴巴瞅着梁元序送了璃娘一只,显然她也想要且没要到。 倒也不是梁元序不想给她,而是她要晚一步,且他也仅有一只。 如今阿爹买的猫儿特别壮实,还产下幼崽,虞兰芝分给璃娘两只,浑身火药味的琼娘一只,自己留一只,同母猫一齐养。 关于波斯猫只是个小插曲,虞兰芝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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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忍不住开口提出见一见虞兰芝已是半个月后,方才得知未婚妻早已离城。 当虞兰芝赶到圆丘,恰逢深秋,满山红叶。落脚的行宫矗立着一排排银杏树,金黄的叶片在阳光里仿佛半透明,哗啦啦作响。 斋娘实质就是一群娇气的小娘子,赶路半天就叫苦不迭,连教引嬷嬷也没办法,只好准大家休整一日。 虞兰芝站在树下,仰着脑袋,透过枝丫的缝隙看见蓝蓝的天,干净的宛如宝石,只有几缕丝状的云,明天又是一个明朗好天气。 这是个性格不好不坏的小娘子,威胁感和存在感皆不高,又因力气大,做事从来不计较,再加上陆宜洲未婚妻的高光身份,使得大家并不敢冒犯她,并暗暗羡慕着,却也有着距离感。 体现在当她独自待着的时候断不会有人凑过来找她玩。 梁萱儿倒是喜欢同她玩,但碍于阿娘的警告,不得不淡下来。 “五娘。” 虞兰芝诧异地扭过头看向高大阴影的来源——梁元序。 他正看着她笑,眨眨眼睛,雪白的肌肤被秋阳晒得微微发红,充满了年轻干净又蓬勃的生命力。 怎能这么好看?若是稍微丑点,她也不用每日心神不宁了。虞兰芝两眼发直瞪着他。 梁元序递给她一把遮阳的油绸伞,不确定地问:“你在生我的气吗?” “啊?”虞兰芝回过神。 “我并非有意窥探你。只是见你在烈日下发呆,一脸的不开心,呃,我觉得有必要过来问候一声。” 虞兰芝连忙摇头,“我没有,我只是在想你居然没在宫里……” “有时也得离宫。”梁元序把伞放在她手里,“这段时间我都在。” 原来是姑父宋祭酒奏请圣上钦点他随行督查。 宋家已然开始低头,主动创造机会,撮合表姐和梁元序,就等他上道儿,再提一次亲。 情势不容乐观。 等陆宜洲出手,恐怕表姐和梁元序的孩子都会走路了! 虞兰芝决定独自战斗,先下手为强,目光瞬间变得坚毅,色胆包天,她抬起眼帘,不意跌进了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眸。 目光交汇的一瞬间,麻麻的,酥酥的,虞兰芝微晃,梁元序只是瞳色变深,似乎没有任何的波澜。 12.第 12 章 虞兰芝不禁后退一步。 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也褪得一干二净。 要不,改天再战斗好了…… 仿佛并未察觉她的害怕,梁元序柔声道:“我特意向老师请教过太常寺的试题,你若不嫌弃,我可以帮你划划重点。”顿一顿,他补充,“谢谢你帮萱娘。” 还有这种好事? 大瑭最年轻的状元郎要帮她划考试重点!虞兰芝的神情陡然明亮,连忙福身致谢,还不忘谦虚道一句:“那只是我的举手之劳。” “这也是我的举手之劳。” 两人相视而笑。 远处有两道好奇的目光投过来,主要是瞄梁元序的。 他不动声色挪了几步,完全遮挡住娇小的虞兰芝。 从好奇之人的方向只能看见梁元序的背影。 虞兰芝没想到男神突然靠近,挡住她去路,小心脏险些跳出嗓子眼,“你……是不是还有话要交代?” 梁元序回头看了看,侧身让虞兰芝先行,“你请。” “这伞怎么打不开……”虞兰芝边走边捣鼓。 梁元序从后面伸出一只手臂,温热的手指略过她的手儿,在伞骨上点一下,袖摆贴着她的肌肤滑过又迅速收回。 伞“啪嗒”撑开,虞兰芝打了个寒噤,脖子绷得紧紧的,没敢回头,唯恐脑袋一动蹭到他,虽然她很想这么做,最好蹭他怀里,但更怕他高呼非礼。 “那,那我先走了,你忙吧。”她做贼心虚,带着满脑子不堪的画面逃跑。 谁知麻绳专挑细处断,逃跑的动作一不小心同手同脚,继而左脚绊右脚,眼看就要当着男神的面跌一个狗吃粑粑。 肩膀被一股力量稳稳揽住,透过单薄衣料,他掌心的温度滚烫炽烈。 虞兰芝情不自禁颤栗。 “小心。”梁元序嗓音低低的。 有心跳如擂鼓,分不清源自谁。 虞兰芝僵硬的双手捧在心口,动也不敢动,像只被狐狸叼在口中的小兔子,不管他对她做什么,都不会反抗,然而禁锢一松开,撒腿就跑。 梁元序望着她逃也似的的背影,伫立片刻。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祭祀天地和祖先不亚于军国大事,那么出身低贱的奴仆必然没有登台的资格,这便有了斋娘斋郎。 高贵的出身,使得他们得以经手某些特殊仪式,包含但不限于祭祀、丧仪。 不管哪种都是一场盛大且耗费精力体力的仪式,其中辛苦不必多言,不过只要走过这条路,他们都将有一个很不错的未来保障,亦是往后人生履历极为光彩的印记。 作为体力精力最好的斋娘,虞兰芝来到圆丘不足二十日突然病倒,这般娇弱完全不符合她的一贯状态。 随行的女医回禀宋音璃缘由,“虞斋娘废寝忘食,晚上读书习字至半夜,寅正就要去明台演习祀仪,长此以往,什么身体都扛不住。” 宋音璃微微点头,“劳您费心了。我表妹想在太常寺长期任职,又恐不能在成亲前考中,这才狠下苦功,没想到适得其反,烦请医史多多担待。” 她的表妹一向努力,也确实在读书这方面缺点灵气,唯有用笨办法,比旁人多花力气苦读。 女医含笑道:“宋署丞言重了,此乃下官分内之事。还望虞斋娘经此一难,更加顾惜自己。” “我会提醒她的。”宋音璃浅施一礼。 女医回礼辞别。 虞兰芝缩在细布软被神色怏怏。 “芝娘,快把药喝了。”宋音璃走进内室,端起温度刚刚好的药碗。 都是来当差的,自然没有仆婢相伴的道理,身为芝麻大小的女官许多事都得亲力亲为,她担心芝娘不会照顾自己,遂告了半日的假来探望。 虞兰芝立刻爬起将苦药一饮而尽,叹口气,“都是我不好……” “傻丫头,生病这种事又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嬷嬷那边允了你调养休整,你且放宽心照料身子。”宋音璃拍拍她的手,“我相信你,一两年的时间足矣,你一定能考中,将来风风光光嫁人。” “璃娘,我听你的。”虞兰芝拉着她的手。 自从梁元序划完三分之一的考试重点,她就浑身充满干劲,不分昼夜,殊不知心感觉不到累,身体早已不堪重负。 次日梁家兄妹前来探视,梁元序自是不能靠近斋娘的房门,只好守在院门附近的芭蕉树下。 待梁萱儿告辞,虞兰芝连忙起身,送至院外,心肝都揪紧了,眼睁睁瞧着男神和表姐的背影拐个弯儿消失不见。 梁萱儿略有深意瞅她一眼,“回去吧,别又着凉,惹得你表姐和我三哥从昨儿担忧到现在。” 虞兰芝扭头就走。 这一夜在懊恼中度过。 那日的距离多近啊,周围又没人,倘若趁机攥住梁元序袖摆,大声吐露深藏已久的心意该多好,事后再安抚他莫惊慌,因为她的未婚夫——陆宜洲也是这么希望的。 不是说女追男隔层纱来着,那她主动一下,说不定就能戳破那层薄薄的纱。 不行,不行,多冒昧啊!万一把他吓跑怎么办? 又过去一日,虞兰芝恢复良好,总算获得医女的许可,仔仔细细泡个热水澡,自己用两块柔软的棉布绞干头发,坐在没有风的墙角晒太阳。 医女这么吩咐的,她这么照做。 穿着飘逸绿间裙的宫女时不时路过,行色匆匆。 此地开阔,不远处黄土夯实的场地幢幡宝盖,旌旗飞舞,一排排祀仪队伍静立中央,主持大祭的仪官正是宋祭酒,旁边站着仪态恭肃的宋音璃。 虞兰芝微微出神,视野忽地一暗,不知从哪儿冒出个极其没有眼色的家伙,凭高大的身影挡住斜阳。 不等她板起脸教训,对方又踢一脚她的小杌子。 “哪来的小王……”她抬头看清对方的脸,后面的话咕咚一口咽了下去。 “大姐,你在田庄看麦子吗,一动不动杵在这里两个时辰。”陆宜洲满脸敬佩。 “我只是出门两个时辰,又不是在一个地方坐两个时辰。”惊讶使得她一时没顾上“大姐”二字。 “晒太阳,晒的是上午温和的太阳,你挑最毒的时辰,是不是缺心眼?” “我就喜欢这样!倒是你,干嘛来圆丘?一出现就管我。”虞兰芝气性儿上来才发现嗓子火燎似的焦哑。 自从来到这里,她渐渐学会照顾自己,回屋打水,出门带水,谁知生了场病竟有些倒退。 陆宜洲掀开木塞,递给她盛满水的竹筒,“光听声音我差点分不清你是男是女。” 虞兰芝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1682|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客气,接过猛灌两大口,“我现在心情糟透了,身体也不舒服,你最好别招我。” 陆宜洲没吭声。 她才努力用功半个月就不争气的病倒,将来能不能考进太常寺都是个未知数。 今儿又莫名其妙守在角落,盯着梁元序是不是在对表姐献殷勤,现在嗓子几欲冒烟,脑袋也沉沉的,肚子还很饿,最最无语的是——她以什么身份做这种事,梁元序献不献殷勤又与她何干? 委屈如泉涌。 “我不是没说话,你做这副表情什么意思?”陆宜洲拔高嗓音。 “看见你就烦。” “你从头到尾也没正眼看我。” “你才男女莫辨!”她把脸埋在胳膊里。 陆宜洲噗嗤笑出声,捧着她小脑袋,低眸瞅她,柔声道:“你怎么还记仇,小傻子——” 赖在小杌子上的身体就被陆宜洲拽起,虞兰芝唯恐拉拉扯扯被人瞧见,连忙拐上庑廊,向南而去。 这一路遇到的宫人和内侍都会对着陆宜洲施礼,尤其是习惯行色匆匆的宫女,无一例外放慢了脚步,或好奇或探究扫过来眼风,胆子大的还朝陆宜洲羞涩莞笑。 虞兰芝纳闷,下一瞬便在他的脸上参悟:倒也人之常情,换她不熟的话也很难忽略这么一个过分俊美的郎君。 她停在一株硕大的红叶树下,早想通了,顿住脚,深呼吸回身道:“我的错。咱俩作为契约伙伴,我离城却一声招呼未打,委实不够尊重人,现在我向你诚恳道歉。” 陆宜洲一只手负在身后,“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多么过分的人。” “不管你怎么明嘲暗讽,我都不会反驳。”她说,然后无比沉重地看着他,“但是我们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待下个月回城,梁元序可能就要上门提亲!” 陆宜洲道:“啊?” 虞兰芝被他死到临头还一脸茫然的态度刺激了,“本来我表姐就不认识你,现在连我姑父眼里也只有梁元序,你能不能积极点,非要我表姐变成你表嫂才老实?” “嘘,小点儿声。”他将她拉至身前,“你这是担心我还是担心自己?” “一根绳上的蚂蚱就别分你我,翻船谁也讨不着好!” 陆宜洲紧张地问:“那怎么办?” 虞兰芝两眼一黑,“大哥,不是你说要帮我,你倒是帮啊,怎能只会问我怎么办?” “哦——欸欸,你别激动。”他张开手臂接住倾倒的她。 虞兰芝下意识横臂隔开他的胸膛,摇摇欲坠,把陆宜洲吓个不轻。 少顷,她才幽幽转醒,唇边微凉,是他的竹筒,喝了两口,有点甜,她别开脸。 “加过糖的,再喝一口。” 虞兰芝勉强又抿一口,摸摸额头,“我没发烧呀?” “饿的。”陆宜洲淡淡道,“您实在是个神人。” 举起她用过的竹筒也喝了两口。 又待片刻,小厮喘着粗气飞奔而来,捧着满满一攒盒零嘴儿。 全是她爱吃的。 这种情况唯有吃甜食才能缓解,越甜越好。 虞兰芝往嘴里塞一块窝丝糖,“好吃,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不是,我买给自己吃的。”陆宜洲道。 虞兰芝扬眉挑衅地咬了一大口。 13.第 13 章 怎么说呢,陆宜洲这个人挺幼稚的,压根不像年长她两岁的样子。 有段时间她曾对他有一点点惺惺相惜,直到他默不作声考科举,骑白马披红游洛京,被一群小娘子丢丝帕,她才知他竟是那个一甲探花。 这事呛得她噎在喉头,偏他还要来炫耀——我当科举有多难,被你吹嘘的好似只有梁元序才能考中一甲,别人都是傻子。 说话的同时还一把夺过她准备砸向梁元序的丝帕擦额头的汗,用完随手一丢:谢了。 她呆若木鸡。 回过神追着他打。 若非蒙着面纱,那年她就已出名:痴女子狂追探花郎半条街。 现在,这个“玷污”过她丝帕的人,在她着了相,最难过之际出现,还给她买来一堆零嘴,自始至终没有鄙夷她的眼泪和懦弱,给足她体面。 虞兰芝微微动容,动容之余反思自己不也没为他做过什么,于是振作起来,慢慢道:“我姑父最喜欢成熟稳重的小郎君,饮太禧白。太禧白你知道吧,御酒,浓而不腻,清澈澄莹,我阿爹也喜欢,说远了,我再给你说说我表姐。” 她的表情变得严肃,一眨不眨望着他,“我表姐是世上最好的小娘子,品行、才情、容貌全都是。爱慕她很正常,我知道你条件一等一的好,可你若是不够真诚,品行恶劣,我断不会帮你说半句好话的。” 陆宜洲神色平静。 一点反馈都没有,让虞兰芝有种自说自话的扫兴,暗想装什么装,鬼知道心是不是拎到了嗓子眼。 她扯一扯嘴角,“轮到你了,说说看,你表哥。” 廊下顷刻就安静的针落可闻,唯余廊外悠扬的祭乐。 “他是男的。”陆宜洲淡淡道。 “……?” 陆宜洲挑眉。 “你……”虞兰芝竭力维持得体的表情。 “你真要听?” “趁我现在还能好声好气跟你说话。”虞兰芝拳头梆硬。 陆宜洲道:“他喜欢丰腴美人,你的话……”他挑剔的目光径直落在她胸前,“差挺多。” 谁又能说清那目光是渴望还是贬损。 但虞兰芝的脸颊却在那一刻由红转白又转了青。 “对了,比起丰腴,他应该更爱高挑和聪明的小娘子。”陆宜洲说着说着“嗤”一声大笑,“这两点刚好又是你没有的。你与其肖想有的没的,不如先治治脑子,说不定还能长高。” 多诚恳的建议,虽然忠言逆耳。 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陆宜洲半点也不意外。 只见虞兰芝站起身,抿紧唇,把攒盒一股脑抛向他。 许是早有所料,他下意识闭上眼,脸颊挨了一阵雨点似的糖果雨,窝丝糖、响糖、松子糖。 怒意浮上心头,又忽然泄了气,他坐在原地动也不动,良久,才弹走肩上一粒糖,仰脸望定她,语重心长道:“你又不差,何必非要强求没有的缘分?” 虞兰芝咬牙切齿,扭身飞奔,越跑越快。 可不管她在梦中把陆宜洲如何大卸八块,也改变不了醒目的事实——她确实没有长成梁元序喜欢的模样。 高挑的,聪明的,丰腴的,宋音璃全都有,而梁元序的贴身婢女也有高挑和丰腴,只有虞兰芝,什么都没有。 成长大概就是不断经历挫折,然后还能爬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过程。 次日霜降,秋日的最后一个节气,白天燥热,晚间沁凉,大家都很累,倒也没人注意敷了一层脂粉掩饰气色的虞兰芝。 离开明台,她就独自去公厨,提着食盒慢悠悠回舍馆。 中途偶遇姑父宋祭酒,和蔼地垂问她身子可大好些? 她回没有大碍,始终低着头,没有去看他身边的梁元序。 之后,她独自坐在舍馆的小桌子上用膳,芹菜炒腰果、凉拌菠菜、羊肉毕罗、炙羊肉、一碗白米饭再加一碗羊肉汤,荤菜只有羊肉!就因为今天是霜降。 她愤然扒拉午膳,凶恶的表情把来传话的粗使婆子吓一激灵,拢着手站在门槛外,小心翼翼回禀:“虞斋娘,梁舍人找您,说是一直不见您送《太常寺要录》,今儿他刚好有空,便亲自来取。” 还剩三分之二的重点没划。 虞兰芝略略一顿,起身回室内翻出厚厚的一本书册,递给婆子,“有劳妈妈。再帮我带句话,就说,就说我正在休息不方便见客,改日再感谢他。” 婆子收到书册的手也被塞了一粒银馃子,霎时眉开眼笑,一叠声应下,弓着腰离开。 开心也罢,伤心也罢,见或不见都是一个人的情绪,另一个人可能永远都不会在意。 目送婆子离开,虞兰芝的肩膀微微垮下,拍拍脸颊,把情绪整理好,回到小方桌前继续用膳。 正愁满肚子火气没处撒呢,是夜月上中天,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前面就说过,虞兰芝的听觉异于常人,不比专门训练过的高手差,此刻走了困,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听觉范围。 屋顶踩着瓦片的蹑步,已经放到最轻。 房中早有准备的她一骨碌翻下床,穿好方便行动的圆领袍小鹿皮靴,腰上再别一把防身的波斯匕首。虞兰芝悄然溜出房门,猫着腰儿穿梭在花木之间,挑一个绝佳位置眯着眼眺望。 这是今晚的第二次。 第一次纯属巧合,仓促间也没做好应对,更怕打草惊蛇,她才按兵未动。 得多想不开,做贼做到了圆丘…… 这里又没值钱的东西,有也没法儿带走,只有取贼/狗/命的金吾卫。 倘若不为黄白之物的话,又所为何事? 想到斋娘院全是花一般的小娘子,虞兰芝惊恐地捂住嘴巴,莫非是采花贼? 她忙环顾周遭一圈。 只见青白的月色下,一名身材瘦小的黑影蹲在隔壁裴斋娘的屋顶动也不动,虞兰芝纠结要不要喊人,那人忽然动了,踩着瓦片嗖嗖嗖跳进夜色。 好半天,虞兰芝才回过神,慌忙去敲裴斋娘的房门,没多会儿,睡眼惺忪的裴斋娘,满脸怨气打开门扇,问她何事? 她回答没事,裴斋娘的脸色登时就更难看了。 “我没事,但你可能摊上大麻烦。”虞兰芝后退几步,再次仰头望着屋脊,那人蹲下好一会儿,总不至于是出恭的吧? 这个谜题,唯有亲自爬上去才能解开。 不等天亮她就把事情原委禀明了表姐和姑父,三个人神情凝重。 宋祭酒不忘叹一句:“你做得很好,没有打草惊蛇。” 站在一旁从头听到尾的裴斋娘早就两腿发软,光是听贼人连续两次夜探她房间的屋顶已是汗湿里衣,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去住。 直到虞兰芝提出同她换间房,方才将其安抚。 这日众人照常前往明台,不过少了两名斋娘,虞斋娘本就在休养,裴斋娘刚好也病了。 圆丘昼夜温差大,一个个又是千金小姐,没有知冷知热的贴身仆婢照顾,难免抱恙,此情此景倒也合乎常理。 在宋祭酒的安排下斋娘院附近仅剩下几名排除嫌疑的粗使婆子,手里有着忙不完的活计,等闲不会踏进院落。 虞兰芝抬来一架木梯正欲往上爬。她身手轻巧,攀墙爬树不在话下,比宋音璃灵活许多。 “我帮你扶梯。”宋音璃心知肚明自己的实力,为免添乱,只做些力所能及的。 谁知木梯才爬上两格,虞兰芝的肩膀就被一只大手按住,沉沉的,同时传来陆宜洲的声音:“让我先。” “你要不要脸啊,这里可是斋娘的……”她眼睛一瞪,陡然想起他是这里品级最高的武官,确实有权来此侦办。 陆宜洲正眼看都不看她,仿佛在对空气讲话,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听话。” 听话是不可能听话的,上次的仇还没了结呢。陆宜洲深知她是个犟种,也不再多说什么,当着宋音璃的面轻轻一带,把人抱了下来,准确地说是拎下来。 虞兰芝呆了。 旁边的宋音璃也呆了,噗嗤抬袖掩口偷笑。 这涌动的暗潮,当局的两个人尚未有所察觉,却被宋音璃看在眼里。 陆宜洲的脸也渐渐红了。 虞兰芝没想到进展这么快,表姐和陆宜洲一对眼双双红了脸,内心雀跃不已,卷起衣摆也爬上屋顶,朝陆宜洲挤眉弄眼。 “你是不是有眼疾?”陆宜洲关心道。 虞兰芝:“……” 陆宜洲没再继续逗她,拧眉检查脚下的青瓦。 虞兰芝瞪着陆宜洲的身影,嘴唇动了又动。 这个人突然变得不一样了。那个嬉皮笑脸、吊儿郎当招惹她,总是气得她跳脚的小郎君变成眼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81869|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眉眼冷肃,神情专注的陆佥事,让她恍惚生出认错人的念头,莫说骂他,连轻举妄动都不敢。 陆宜洲小心翼翼掏出埋在青瓦下的铜丝,修长如玉的手指一点一点丈量着鸱吻,捣鼓许久,心念电转,抬眸瞥向两眼发直的虞兰芝。 “笨蛋,你怎么还在生气?”他扬眉笑起来,又是熟悉的模样,摇了摇发现的“赃物”,“找到了。” 虞兰芝接触到他的视线马上别开脸,学着他的手法把昨晚贼人蹲过的点儿也仔细翻找一通,收获一包奇怪的药粉! 不等她凑过去闻闻啥味,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整张脸。 “你是不是傻?来路不明的东西也敢用自己的鼻子闻!”难得他流露一丝急躁,迅速夺过她发现的异物。 虞兰芝更讨厌他了,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直觉使她意识到状况的严重性,做不出不分场合胡闹的事。 殊不知严重性更甚她直觉百倍。 那包含有易燃矿石的药粉,在干燥的秋日,一点火星就能吞了裴斋娘的房间,用心之毒让人不寒而栗,再加上周密的铜丝布局和内部损坏的鸱吻,没有火星有雷也足以炸穿屋顶。 运气不好的话,左邻右舍亦凶多吉少。 作为左邻右舍的一员,虞兰芝心窝透凉,倘若昨晚她没有走困而是熟睡,后果不堪设想。 陆宜洲和宋祭酒同时想到了什么,二人对视一眼,关起房门说话。 虞兰芝竖起耳朵正要偷听,却见房门突然打开,露出陆宜洲的脸,佯装恶狠狠道:“出去。我指的是回你自己房间,再敢偷听,把你耳朵拧下来。” 虞兰芝骂了一句脏话跑走。 是夜,陆宜洲布下天罗地网,静候贼人前来安放最后一片铜网。 在这之前,裴斋娘的房间必须一直有人,正常使用粗使婆子送来的热水,再把用完的水放在门口,做出因病休养的假象。 然而贼人异常警惕,那晚之后始终没有露面。 这是一名警惕性极高的刺客。 好在陆宜洲的耐心更胜一筹。 祭祀演练如常进行,风平浪静, 蛰伏在圆丘某个阴暗角落的刺客,一连几日也没有察觉到异样,渐渐放松警惕。 放下警惕的刺客,必须得赶在十月来临前再一次夜探方能完成任务。 …… 自从互换房间,说不后悔是假的,虞兰芝欲哭无泪。 换之前谁能想到刺客玩这么大,又是硝粉又是铜丝,然而总得有人挺身维持表面的海晏河清,倘若她退缩,表姐就得站出来,那还是她来吧。 起码她的自保能力远甚于表姐。 日子在虞兰芝的提心吊胆中又翻过两天。 有宋祭酒和梁舍人主持大局,冬祭前的演练益发如火如荼。 刺客悬着的心更加安定。 虞兰芝悬着的心已经飘到嗓子眼,充满未知的过程宛如钝刀子割肉,一下一下折磨着她小小的心脏。 第四日午后,宋音璃前来探望,带来一则好消息,斋娘院附近又增添十名金吾卫,离的最近的还是陆宜洲,断不会给贼人闯入的机会。 话虽如此,虞兰芝还是很怕刺客突然发疯,放火爆炸什么的。 “那你们可得看好了,千万莫要人放火。”虞兰芝咧着嘴哭道。 宋音璃摸摸她脑袋,于心不忍,便要留下陪她。 虞兰芝连忙擦干眼泪,连哄带骗把她推出房门,一屁股瘫坐地上。 呆坐片刻,腾地爬起,在太阳落山前钻进床底。 不知不觉,夜色完全吞没整座圆丘。 “吱呀”一声,像是催命的低吟,有人打开房门,迈进来一双粉底皂靴,再“吱呀”一声,房门重新合上。 “陆宜洲?”虞兰芝屏息问。 “你猜。”是陆宜洲的声音。 说话的同时,他已从床底掏出魂飞魄散的虞兰芝。 就这? 平时与他咋咋呼呼的狠劲呢? 他哭笑不得。 虞兰芝勉强站直身子,下意识攥住他。 “呃,你干嘛!” 也不知碰到了他哪里,陆宜洲触电般弹开。 “你别走啊!”虞兰芝着急道。 倘若有个人留下来陪她,哪怕是陆宜洲,她也觉得眉清目秀的。 14.第 14 章 屋内没有点灯,唯有模糊月色映着高丽窗纸。 虞兰芝喘息微重,略茫然。 黑灯瞎火的,上哪儿知道碰了他什么,有点软,待一感受又有点硬,然后就没了,陆宜洲像撞见鬼,闷哼一声,远远拉开与她的距离。 平复片刻,黑暗中传来陆宜洲暗哑的挖苦:“但凡你没藏在床底下……我都敬您是条汉子。” “我那是藏吗?你这个人真的很可笑,抓不住重点。”虞兰芝胡言乱语道。 “什么重点?” “算了,不跟你说这些。”她编不出来,念头蓦地一转,计上心来,夹着嗓音乖巧道,“之前的事,我暂时不想跟你计较,你看咱俩这么熟,有什么深仇大恨过不去的,不如坐下喝杯茶……” “暂时?”陆宜洲精准地抓住“重点”,拔腿就走。 “不暂时,不暂时!”她立刻绷不住,跑上前张开手臂拦路,声音也忘了夹,“我的意思是翻篇,咱们翻篇!” “行。” 陆宜洲嘴角上扬,低眸凝视她。 夜里,他的视力非常好,好到能看见她“忍辱负重”的小表情。 “我能不能点根蜡烛?”虞兰芝伸手慢慢探路,为自己辩解道,“对外,这间房的主人只是抱恙休养,又不是归西,不至于连根蜡烛也不能点。” “点。”陆宜洲不动声色将曲足案上的火折子往里一推。 虞兰芝摸空,火折子呢? 白天还扫过一眼,明明就在案上的…… 她不确定又摸一遍,指尖传来异样的触感,硬硬的暖暖的,还有弹性,冷不丁就被一只大手包住。 陆宜洲平静道:“从刚才到现在,你吃我多少豆腐,禽/兽啊你。” 虞兰芝一惊,“我没有,我不是,我看不见!” 三连否认,冤枉至极,声音已带上哭腔。 真不经逗!戏弄她的念头突然就不忍再继续,陆宜洲微微靠近,低声道:“你表姐说你吓坏了。今晚我守在这里,你,快去补觉。” “有没有人瞧见你进来?” “没。” 她拍着胸口舒一口气,“那我先睡一步,你不会走的,对不对?” “嗯。” 她凭借记忆磨磨蹭蹭摸进床帐,又不放心道:“你不会骗我吧?” 趁她睡着溜之大吉。 “要不咱俩一起睡,免得你不放心。”陆宜洲说着就开始解腰带。 虞兰芝听见革带的声音,登时毛骨悚然,一头扎进帷帐,躲进被窝大气也不敢喘。 陆宜洲撩开帐幔,弯身道:“我来了。” 回答他的是一只迎面飞来的绣鞋。 他笑着抬手接住,小娘子的绣鞋同他一只手差不多大。 把鞋摆放在脚踏上,他整理衣衫,淡淡道:“有点本事全使我身上,小、怂、包。” 她眼皮越来越沉,刚开始还勉强竖着一只耳朵提防陆宜洲,唯恐他真爬上床,后来迷迷糊糊酣然睡去。 一阵敲锣打鼓,有人骑着高头大马迎娶表姐,她努力张大眼睛分辨,原来是陆宜洲。 当他路过她身边,嘴一咧笑道:“你好呀,小缺心眼。” 她一愣,陆宜洲的脸旋即变成梁元序,笑眯眯牵着表姐拜堂入洞房。 这下她急了,呵斥一声“且慢”提裙去追,铆足劲,脚一蹬,天光大亮。 虞兰芝满头大汗,用力揉揉眼睛,太好了是梦! 房间只剩她一人,陆宜洲早已不知所踪。 对面的案上摆着一张信纸,寥寥几行大白话:你说梦话,喊“陆宜洲”三个字,你真的很吓人,但是我不介意。 虞兰芝:“……” 一定是上苍都不忍心她再受折磨,第六晚,蛰伏多日的刺客总算露头。 那时她还没入睡,长夜里划过一腔高亢怒喝,陆宜洲迅速弹起,跳下罗汉床推门而出,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疾如闪电。 她顾不得穿鞋,也跳下床,这位大爷走了不要紧,门还没栓呢! 陆宜洲一个箭步折回,险些碰到赤足奔来的虞兰芝,他忙伸手揽住她,缓冲了撞击,“别怕。” “我是来栓门的。” “哦。”他松开手,头也不回朝外院走去。 许久之后,虞兰芝才从被他抱个满怀的震惊中喘过气。 院外杀声越来越小,有人推开正门,是提灯的宋音璃,匆匆走至虞兰芝的房门前,抑着兴奋的嗓音道:“芝娘,抓到了,是个卑然女子!” 此番惊动的只有斋娘院的虞兰芝,别人尚在熟睡,不睡也没有她那般听觉。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虞兰芝跨上前抱住表姐。 “明天,我能正常生活了是不是?” “是呢。” 宋音璃笑着轻拍她后背。 虞兰芝却一把握住她胳膊,吃惊道:“方才你说刺客是女子?” “是……”宋音璃不解地望着她。 才将将有了眉目的案子因为虞兰芝一句“不对,那刺客是男子”而推倒重来。 虞兰芝找到宋祭酒禀明原委。 此刻,他正坐在议事堂,陆宜洲和梁元序也在。 宋祭酒问:“你如何确定是男子?” 四下目光瞬间都朝虞兰芝聚拢,她感到紧张,下意识看向陆宜洲,他也在看她。 她瞪了他一眼,移开视线,回答:“我感觉的。” 简直胡闹。宋祭酒的胡子一抖。宋音璃忙安抚地按住父亲手臂,心中同样困惑。 “那晚我听了许久,绝不会出错,刺客定是男子,这一点我当时就禀明您了。” 宋祭酒沉吟道:“是女扮男装。” 虞兰芝道:“那只能说明夜探斋娘院的男刺客并未落网。” 这个可能宋祭酒方才就意识到了,事情顿时变得更加复杂。 宋祭酒问:“你对人的脚步声有多了解?” 虞兰芝眨眨眼,“也没多了解,只是从小到大听得多,旁的我不敢保证,男女我还是分得清的。” 宋祭酒笑道:“还能辨出哪些特点?” “没特意试过。” “那你说说梁舍人。” 梁元序眼帘一抬。 虞兰芝被他明显的两道视线盯红了脸,好在他只瞥了一眼又挪开。 “序公子肩宽腰窄,重心偏上,步子迈的大,但节奏明显轻缓自持,想来是性格内敛谨慎的缘故。” 梁元序一双清目漾开了笑意。 虞兰芝有些得意,卖弄一番果然成功引起他的注意。 陆宜洲歪头看她,“那我呢?” “你偏快、稳、沉,习惯耍枪舞刀的缘故。”虞兰芝言简意赅道。 陆宜洲嘴角微牵,别过头不再理她。 然而这些都是熟人,说得对也不代表有说服力。 虞兰芝望向宋祭酒,诚恳道:“要不您多找几个人在我面前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87665|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步走,我一准听出他们是男是女,您还可以让男子模仿女子脚步,或反过来。” 宋祭酒依言找来二十六名年龄性别体态各不相同的人。 虞兰芝以丝帕蒙住双目,竖着耳朵描述。 关于性别和年纪无一说错。 宋祭酒的表情变得凝重。 陆宜洲起身道:“我再去审审落网的女刺客。” 宋祭酒与他对视一眼,裴斋娘若死于雷劈,等于武安侯后人应了“天罚”,坐实当年刘拾遗之冤屈,难保圣上不会因此翻旧账,届时又是一番腥风血雨,怕是虞相也难以置身事外。 刘拾遗始终是把悬在虞家头顶的利刃。 众人不由联想到上个月死于非命的两名卑然马商,大皇子一败涂地。 梁元序一直没吭声。 作为圣上的近臣,他的一言一行有着诸多禁忌,尤其涉及皇子的。 宋音璃轻轻拐了拐虞兰芝,拉着她施礼告退。 这不是她们能旁听的场合。 虞兰芝对朝政不甚敏感,却看得懂众人低沉的脸色,不再说什么,任由表姐牵着离开。 次日卑然女刺客就老老实实供出了中原男刺客,遗憾的是两者皆是三流小喽啰,略有本领,拿钱办事,莫说不知雇主是谁,连上头牵线的身份也两眼一抹黑。 这种人资历不够火候,一旦落网反倒格外保险。 为保万无一失,陆宜洲请虞兰芝前去确认男刺客的脚步声。 以墙为隔,倒霉男刺客被金吾卫押着拖行两个来回,虞兰芝的耳朵轻轻动一动,斩钉截铁道:“是他。” 她踮起脚往窗口张望,被陆宜洲一手挡住小脸,转过来。 “看什么看,这是你能看的么?” 虞兰芝轻轻抿了下唇,仰脸凝视他,“此案倘或涉及刘拾遗,那……我祖父是不是又要被圣上责骂了?” 陆宜洲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惊讶一瞬,很快又恢复镇定,“这件事三两句说不清,只要圣上不想放下,必然得有人承担。” 只不知虞相舍不舍得告老还乡,急流勇退。这句话他暂时没有合适的身份和立场明说。 “承担的话,会有多严重?我们家要面临什么?”她甚少同他如此严肃地说话,两只小手还搭在墙沿。 这个问题,陆宜洲没法给她回答,想了想,轻声道:“你若害怕,不如提前与我成亲吧,我保证等你满十八岁……再碰你好不好?” 罪不及出嫁女。 嫁给他,安全无虞。 虽说虞相不至于到那一步,可遭贬的话,多少还是会影响虞兰芝的亲事。 陆宜洲不想有变故,最保险的法子是先把人弄到手,谁知虞兰芝不上道儿,还用力推开他。 好似他是什么急色之徒,要对她欲行不轨。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阿爹都会保护我的!我才不要嫁给你,仰人鼻息苟活!!”虞兰芝大声道,仿佛越坚定就越能实现心愿。 嫁给他怎么就仰人鼻息苟活了?陆宜洲有瞬间的空白,错愕到不知该作何反应,笑意尚僵在眼底,渐渐凝成冰。 虞兰芝心一提,不自觉地忘了呼吸。 陆宜洲慢吞吞转身,背对她,仰脸怒视房梁。 好半天没声音。 良久,他扭过头,笑嘻嘻道:“随你。” 虞兰芝胸臆的无名之火噌的一下就被点燃,一跺脚,推门跑走。 陆宜洲站在原地,没去追她。 15.第 15 章 大多数情况下,虞兰芝没那么不讲理,还善于反思。 比如现在,对陆宜洲大呼小叫完后,迈进灯火通明的游廊,深秋凉风扑面一吹,吹散了无名火,脑子就豁然清明。 那一刻,她着了相,脑子乱哄哄的,“成亲”两个字,裹挟着他靠近时灼灼的视线,撞击了她被不知名慌乱填满的心脏。 不行,不行,这个混蛋刻薄又傲慢,忙没帮上半点,挖苦她的话倒一句没少说! 然而……他并没有恶意不是么? 建议提前成亲更像意气之下拔刀相助,牺牲的又不止她的终身大事,还有他的。 倘若能够随心选,谁不想与爱慕之人执手。 那下次见面,先朝他道个歉好了。想通之后,虞兰芝便不再纠结今晚的过激。 身为虞家一员,就没有不害怕“刘拾遗”三个字的,刺客一事像座乌云压在了虞兰芝头顶。 当年祖父因刘拾遗之死在御书房足足跪了两个时辰,被圣上指着鼻子痛骂,简直是半点情面也未留。 最后阿娘求到陆老夫人跟前,总之经过多方说和,暴怒的圣上才勉强宽恕祖父。 当然,也是祖父自己争气,不是谁都能接他这个门下侍中职位的。 如今不知哪个角落的势力,居心叵测,手段狠毒,一旦得手了,虞家必将再次受牵连。 虞兰芝心乱如麻。 当晚提笔写了一封家书,详细述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刺客谋害裴斋娘,意图坐实“天罚”传言,旧案重提。 以长辈们的朝堂智慧定会有所决断。 她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知道的如实传达。 次早,虞兰芝亲自去了一趟驿点托付家书,信使担保天黑前就能送到永兴坊,她才如释重负。 因是休沐,倒也不必着急往回赶,反而特意绕远路,七拐八弯,离斋娘院越来越远。 不意白白浪费半天功夫,绕了两个来回也没见到陆宜洲踪影。 平时动不动就在眼前晃的人,专门想“偶遇”时怎么就那么难? 虞兰芝被自己气笑了,想见他就直接去见啊,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有必要与陆宜洲扭扭捏捏吗? 也是赶巧,正当她拿定主意前往陆宜洲落脚的临时公署,表姐迎面走来。 “璃娘。”私下里,虞兰芝很少叫表姐,直呼乳名更显亲近,主要是两人年纪相差不大。 宋音璃问:“你来找我阿爹的吗?” “不是,我找陆宜洲。” 宋音璃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诧异,“找他?” “啊,是。” 宋音璃脸上的异色就更明显,“他,已经离开好一阵子,回城了……” 虞兰芝:“……” 在这之前,有个人像傻子一样不停绕远路,不停愧疚,最终鼓足勇气来此道歉,却从别人口中得知他卯时已离开圆丘。 离开前,陆宜洲向宋祭酒辞别,再顺便也或许是特意向在场的宋音璃辞别,但没有向未婚妻辞别。 这是回敬她不打招呼来圆丘,还是回敬她昨晚的失礼? 不管回敬哪个,陆宜洲都成功了。 虞兰芝的脸上挂满尴尬,强笑道:“哈哈,瞧我这记性,一着急全给忘了。” 善良的表姐陪笑,没有揭穿。 “陆宜洲,这人,挺好的,唯独对我不客气。”都这种时候了,她还记得约定,帮他在表姐面前描补一句。 宋音璃抿笑,“确实是很知礼的公子,温温和和的。” 温和?虞兰芝的嘴角微抽,恨不能使个坏,就地把陆宜洲真面目揭给表姐看,又赫然发现陆宜洲的真面目仅是对她不好,对别人都挺正常的,还真是世俗的知礼温和。 她理屈词穷,放弃使坏的念头。 “刺客的事好在你及时发现才未酿成大祸,我阿爹说记你一功。”宋音璃岔开话题。 虞兰芝问:“那朝廷会赏我个太常寺的一官半职不?” “有点难。” 太常寺全是职事官,一个萝卜一个坑,而朝廷还没有封职事官的先例,所谓的封官加爵封的都是散官,类似于荣誉象征,并无实权。 虞兰芝自然明白不可能“一步登天”,不过是随口胡诌调节尴尬的气氛罢了。 接下来实在找不到适合的话题,她说:“那我先回去念书了。” “嗯,去吧。”宋音璃目送她。 方才就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又凭本能假装没有察觉,那样的话芝娘就不会太难堪。 十月初三立冬,再熬九日,饱经风霜的千金小姐们就可以回到属于自己的正常生活。 祭祀演练实在是太苦了。 没有贴身伺候的仆婢,所有的事几乎要亲力亲为。 不过没人是傻子,娇惯归娇惯,并不影响明事理,只要迈进明台,祭乐一响,各个警醒,仪态那是一个赛一个端正。 教引嬷嬷满意地点头。 渐渐地,虞兰芝把陆宜洲留给她的失落搁下了。 每天一睁眼先来两刻钟八段锦,睡前也不忘拉伸拉伸或者打个拳,书肯定会好好念,也不耽误爱惜身体。 她在这种忙碌且充实的节奏中如鱼得水。宁肯牺牲玩耍的时间也不再强迫自己熬夜。 阿娘说,只要她持之以恒,将来一定会越长越高,变成一头结实的小牛犊。 眨眼《太常寺要录》已经被她翻阅十分之一。 每当翻到梁元序用朱笔标注的地方,她的精神就倏地一振,这不是普通的书,是男神熬夜数日留下痕迹的宝典,薄薄的纸页还残留着他惯用的月叶香,淡淡的木质与草本混合的独特芬芳。 如同他的人一般,如松如月。 高不可攀的月亮。 梁元序和明朗若骄阳的陆宜洲完全不同,两汪多情的眼眸覆着冰雪,凝结成夜一般的疏离,温柔的刺骨的,让人沉醉却又不敢放肆。 有时沉默寡言,有时又笑吟吟的,虞兰芝琢磨不懂,但能肯定他是个极有风度的郎君,脸上也从未显露过不耐烦。 当然,这份格外的包容里有着讨好表姐的嫌疑,可她不也为了能与他套近乎而逢迎他的妹妹萱娘? 人之常情。 虞兰芝并不介意梁元序的“利用”,至少也给了她靠近他的机会。 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3979|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憩的间隙,虞兰芝趴在汉白玉栏杆发呆,小巧的下巴垫在手背上。 目前的情况不甚乐观,得罪陆宜洲的话,那份不为人知的口头契约也岌岌可危。 万一他突然使坏,把她和梁元序搅黄了,不对,她和梁元序尚未产生关系,没得搅。 可也很不妙。 陆宜洲只需不提退婚,坐看她灰头土脸嫁进门就已经足够解气。 莫看虞兰芝平日大大咧咧,实则心里明镜似的。仗着阿爹阿娘的宠爱,她才不把陆宜洲放在眼里,可若真的进了他家门,周围全是他的人,说不怕是假的。 到那时,陆宜洲再找她算账,她得跪下高呼陆公子陆大爷饶命! 收到五娘虞兰芝的家书后,虞府一切如常。 唯有虞相紧紧拧住的眉头,使他看上去并不轻松。 是夜,虞侍郎奉命来到书房拜见虞相,父子俩聊至深夜。 没想到次日陆宜洲也登门拜访。 虞侍郎见到他,心情松快不少,这是个讨人喜欢的金龟婿。 “缘何这么快回来?”他笑着打趣。 说是办差路过,但只要陆宜洲想,那一定就能在圆丘停留,多陪陪芝娘。 陆宜洲简单答:“差事结束就回来了。” 回来的同时还带了两坛太禧白,使得虞侍郎双眼发亮。 这趟拜访就是送酒来的。 有了太禧白,虞侍郎的忧愁顿消大半,翁婿二人小酌几杯。 午后,陆宜洲站在荷香水榭醒酒,双手轻轻撑在汉白玉栏杆上。 那么柔软又小小的一个人,怎么就那么坏呢? 虞侍郎家的千金自私、霸道、无礼,相貌平平的臭丫头,从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做梦也没想过要娶这种人。 殊不知祖母强行定下婚事那日,他的反应有多抗拒,心里就有多欢喜,矛盾的紧张的喜悦。 岂料她非但没有与他同喜,还处处敷衍着,驱赶着,拒绝着,明晃晃地讨厌他,一次又一次踩踏他的自尊。 把他气个不轻,却无可奈何。 以至他根本没法静下心说讨好她的话,隐秘的不甘心驱使他必须说几句难听的招惹她。 已数不清把她得罪了多少回。 今儿是他未打招呼离开圆丘的第十日,不知她在做什么? 是咬牙切齿地咒骂他,还是气得呜呜大哭? 又或者更加不动声色地讨厌他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虞兰芝那边离熬出头的日子越来越近,初十就开始美滋滋收拾包裹,为后天回家做准备。 粗使婆子站在门外朝里瞟一眼,回禀:“虞斋娘,你家来人要见你。” 虞兰芝一愣,家里什么人早不来晚不来挑这时候? 断不会是阿爹,他老人家忙着呢,随时待命,哪敢离城;也不会是阿娘,她要在祖母跟前侍疾尽孝;哥哥嫂嫂就更不可能,他们尚在外地。 也只有大房的堂姐琼娘最有空闲。 然而她不认为琼娘会无聊到来圆丘找她吵架。 满腹疑团,很快在见到“家人”时嗖地烟消云散。 16.第 16 章 “芝表妹。”沈舟辞老远发现她就迎上来。 他是虞兰芝三舅舅的嫡长子。三舅舅憨厚木讷,身子骨弱,外祖母一家原本对他已不抱啥指望,谁也没料到他中年得子,得的还是沈家这一代最会读书的沈舟辞。 沈舟辞的性格截然相反,世故圆滑,精通庶务,把三房打理的蒸蒸日上,比其他表哥年轻有为,这也是虞二夫人看好他的缘故。 当然更多是因三舅舅一家的身份和性格摆在那里,绝不会怠慢了虞兰芝。 按虞二夫人的意思今年就可以下聘,谁知被陆家中途抢了先机。 发生这种事换谁都免不了尴尬,沈舟辞却泰然自若。 这两年他渐渐褪去爆发户的俗气,变得越来越像个洛京真正的贵公子。 低调的奢华。 从大红大绿的金绣织品换成暗纹素绸,不是天青色,就是云雾蓝,整个人都清新起来,益发像传说中的斯文败类了。 虞兰芝没好气道:“找我何事?” 沈舟辞说:“托六姑父的福,家里接下一桩朝廷生意,就在圆丘,正好你也在,我想过来见一见你。”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舟辞一本正经的说话,虞兰芝也不好太过盛气凌人,传到舅母耳中不知又得如何编排她千金架子了。 “那代我向舅舅舅母问个好,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一步。”虞兰芝长话短说。 沈舟辞忙拎出家里为她准备的点心,还不少,虞兰芝根本拿不开。 “我送你,就送到门口。”他道。 虞兰芝懒得同他你来我往,干脆由他去,自己冷着脸走在前面。 走了一段路,沈舟辞笑道:“芝表妹,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我每天都一样,如果你觉得变了,那就是你的问题。” “从去年你便不爱搭理我,是不是我哪里说错话惹妹妹生气?”沈舟辞满眼无辜,怎么看都像个老实巴交的人。 他说:“如果是我让你不开心,你只管骂我打我,但是不要忽然冷下去,没有任何征兆的。只要想起从前我们有多好,我心里就有多难过。” “怎么说话的,谁跟你好过!”虞兰芝大惊失色。 沈舟辞连忙道歉,“我的我的,没表达清楚,不是那种意思,我和芝表妹清清白白。” 虞兰芝忽然连装都不想装了,环臂扭过身子,特意跳上一旁的石阶,借势居高临下瞪着他,“沈舟辞,我警告你,管好自己的嘴。你打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之所以没告诉阿娘是觉得亲戚之间没必要弄得太难看。” “如果你真把我当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糊弄,那你可想左了。我立刻告诉阿娘你做了啥,看看我阿娘信我还是信你!” “我对你,从头到脚,完全没兴趣,也从未看上过你,倒是看清了你的为人!” 站在石阶上勉强比他高了一寸的洛京新贵家的千金,骄傲的,无情的,睥睨的笑容,轻而易举粉碎一个拼尽全力往上爬的男人的自尊。 沈舟辞笑着看她。 “我打什么主意啊?”他问她。 “以为把我哄到手,就能拿我阿爹当牛马使唤。”虞兰芝嗤之以鼻。 “去年,库房里,你看到了对不对?”沈舟辞问。 虞兰芝长长的“嗯”一声。 听觉异于常人的她,原以为沈舟辞突然发疯殴打婢女,才摸过去一探究竟。 那是她闻所未闻的一种殴打,婢女又哭又笑攀着沈舟辞索吻,他一面推开婢女的嘴一面发疯,做奇怪的动作,隔着一堆杂物,虞兰芝看不清,但总觉得不是好事。 明明是在挨打,婢女却那么高兴,不停哀求沈舟辞再多给些。 不疼吗?虞兰芝一个头两个大。 直到沈舟辞开始说她的坏话,甚至命婢女模仿她说话的语气娇呼“哥哥,疼疼我”,虞兰芝几欲吐血。 沈舟辞把礼物放在台阶上,看了虞兰芝一眼,转身离去。 虞兰芝撇撇嘴,跳下石阶,也转身走人。 那日要不是她太过震惊,三观碎裂,一准跳出来把沈舟辞打个半死,如同暴揍说她坏话的陆宜洲和宣北侯世子那样。 当然,她没敢跳出来更多是因那两人衣衫不整,怪尴尬的。 沈舟辞沉着脸回到住处。 婢女服侍他更衣,酸溜溜道:“公子,她都是陆家的人了,您何必还要忍气吞声,跟她浪费什么时间啊。” 自古以来高娶或高嫁能有几个过得舒心? 就拿四姑奶奶来说,陆尚书的原配,真正的高嫁,当年要不是年轻稚嫩的陆尚书爱美人不爱仕途,沈家做梦也没想到能攀上这门亲。 然而嫁过去的四姑奶奶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死的时候陆尚书还不是尚书。 同个道理,要是娶了虞家千金,那公子一家往后还有谁敢大声喘气? 婢女可不想在一家独大的主母手里讨生活。 沈舟辞没吭声。 一眨不眨盯着婢女,水汪汪的杏眸。 又看向她的唇,天生的微微嘟起,一段自然的娇嗔。 不同的是底层出身的婢女满眼精明市侩,虞兰芝却是纯洁的,干净的,权势金钱娇养出的不食人间烟火。 婢女继续讨好卖乖奉承他。 什么都敢说,诸如陆宜洲也没啥了不起的,不过是命好,倘或没生于那样的门第,定然比不上他半分。 很假,但他听了高兴。 婢女也知他会高兴,说得更来劲。 这位年轻又骄傲的公子方才受了挫,需要在她这里找补。 唯有她清楚如何弥补。 婢女说笑间挑开编了如意结的绦带,跪在他脚下。 沈舟辞坐在太师椅,眉目微动,垂眸凝视婢女逐渐红透的脸庞,任由思绪在短暂的虚幻中沉浮。 从这个角度看去,就像虞兰芝屈从在他脚下,娇滴滴乞怜。 宣泄完,他起身面无表情收拾,推开窗,命婢女退下,兀自处理来往的书信和公文。 虞兰芝这边倒是轻松不少,自从不留情面戳破沈舟辞的假面,他果然不敢凑过来唱大戏。 次日是十一,演练早已结束,大家都开始收拾行囊,为回城做准备。 虞兰芝昨儿就收拾完毕,无所事事蹲在罗汉床练字,没个正经坐姿。 笃笃笃,敲门声响声,虞兰芝抬眸,一张大美人的笑脸闯入眼帘。 宋音璃走进来,往罗汉床右侧一歪,“出来玩,打马球。” “你是知道的,自从摔过马,我就有阴影。”虞兰芝咬了下笔杆子。 “这里也凑不出适合打马球的马,我们陪你骑驴。” “那敢情好。”虞兰芝的杏眸又亮又圆。 打马球只是一个游戏称呼,运用到实践中普通人都是拿着月杖步行的,家境好的则骑驴骑骡子,能骑马的也只有这群洛京权贵家的千金们。 宋祭酒存心撮合梁元序,散步时有意无意朝那片驴声鼎沸的场地走,驻足佯装津津有味地欣赏,不时点评两句。 梁元序笑了笑。 众人觉得骑驴跌份,没多会儿全散了。 只剩虞兰芝、宋音璃、梁萱儿,三人商量一番,决定轮流上场,双人对抗。 人多还好说,双拳难敌四手,胜负更多取决于队友之间的配合;人一少,虞兰芝的优势立时体现,寻常小娘子谁能打过她啊。 宋音璃和梁萱儿叉着腰直呼不行了不行了,打不过打不过。 “你俩一起上。”虞兰芝玩得正得趣。 宋音璃和梁萱儿对视一眼,上驴围追她,宛如追一尾游弋江海的小鱼儿,又灵巧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3696|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狡猾,无从下手。 宋祭酒摇了摇头,野丫头。 宋音璃玩归玩,从不较真,梁萱儿恰恰相反,早已上头,气急败坏道:“不公平,我也不玩了。有本事你同我三哥哥比试!” 大小姐月杖一丢,抬手一指,指向远处的草棚。 虞兰芝扭身,遥遥而立一人,仿若青山负雪,揽尽了云峰苍翠的灵秀。 天青色,应是为他而生的。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望着他的同时,她咧开的嘴一点一点抿了回去。 他何时来的,看了多久? 所以她在驴背上的猴儿撒欢他都看见了? 她蹦蹦跳跳撅着屁股捡球的样子,他也看见了? 虞兰芝两靥涨得通红,薄汗悄然滑落。 脑子乱哄哄的,有宋音璃维护她怼梁萱儿的声音,也有梁萱儿不满的哇啦哇啦。 宋祭酒趁乱离场。 梁萱儿拽着梁元序胳膊,非要他替妹找回面子不可。 “别闹。”梁元序摇头。 虞兰芝道:“萱娘,梁舍人骑驴的话,驴和他都遭罪,他那么长的腿伸不开,怎么追球……反倒便宜了我。” 梁萱儿一怔,反复打量哥哥的腿,安静了下来。 特别轻的一声笑,虞兰芝确定是梁元序发出的。 她扭头仰脸确认。 他也正垂眸看她。 目光胶着了一瞬彼此又心照不宣移开了。 梁萱儿一步跨过来,瞪着虞兰芝,“走,咱俩投壶去,这可是我强项,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 虞兰芝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可惜梁萱儿手更快,一用力,拔萝卜似的拽开直挺挺的虞兰芝,一脸奸笑——跟我耀武扬威是吧,眉来眼去是吧,勾引我三哥哥是吧,我先给你发配边疆,气死你。 作为一个女孩子,虞兰芝完全懂眼面前的状况,人家亲爹亲手给自己闺女创造的机会,郎有情妾有……妾暂时无意,如果她不推个事故离场就多少有点儿无耻了。 她不能无耻的太过明显。 赖着不走只会让人看轻。 “萱娘,别折腾芝娘啦。”璃娘说和道。 “我这是在帮你,她心眼可多了……” 梁元序打断了萱娘的发挥,“你和五娘好好玩,不要吵架,我不打扰你们。” “别走,我和芝娘玩,你和璃娘玩。”梁萱儿拖着虞兰芝飞跑。 干活的时候唯唯诺诺,跑起来像匹疯马。虞兰芝气喘吁吁瞪着奸计得逞的梁萱儿。 忍不住又回首望了一眼,梁元序还在原地,负手而立。 她心跳有些快,很想再仔细看看他。 他就收回了目光,与璃娘并肩往南去了。 在今天以前,虞兰芝从未深想过,也或许是刻意忽略一个事实:梁元序总是称她为五娘,而表姐是璃娘。 “五”是排序,不会出错,不会太远,也不亲近。 而“璃”是闺名,亲昵的,欲言又止的,只可意会的暧昧。 爱与不爱一字之差,泾渭分明。 其实他一直很明确,是她心存幻想,在蛛丝马迹中寻找可能,把普通的举止普通的眼神赋予别样的意义,不愿醒来。 望着璃娘粉蓝色的裙摆,虞兰芝在心里想:被梁元序那样的人恭维着,惦记着,讨好着,一定很幸福吧。 而她却只能被沈舟辞那样虚伪的人阿谀奉承着,陆宜洲那样刻薄的人挖苦挤兑着。 有那么一丝丝的嫉妒。 不过纯良的底色旋即吹灭了那一簇小小的火苗。 “喂喂,你倒是快些啊。”萱娘嚷嚷道。 她是真想玩投壶,只有和芝娘一起玩才尽兴。 “就来了。”虞兰芝轻提裙裾,飞快追她。 17.第 17 章 虞兰芝能控制自己的阴暗面,心向阳光,崇拜璃娘,以璃娘为榜样,当这方面足够的光明,那么总会有一小片阴暗被挤到其他角落释放。 现在,这份阴暗体现在哪里,一目了然,大老远瞅见梁元序,她头一扭,钻进从未走过的岔路口,宁愿绕一大圈回斋娘院,也不想与他碰面。 这得多阴暗,人家又没得罪过她。 虞兰芝把头低下,盯着脚尖,走一步踢一下小石子。 明明可以光风霁月迎上去,微笑打声招呼,客客气气两下作辞,为何非要闹师出无名的脾气? 不敢想梁元序今后将怎么看待她。 在他眼里,她得是一个多么喜怒无常的怪人。 鉴于本身在梁元序那里也没剩多少体面的形象,虞兰芝破罐子破摔,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立刻加快步子。 不意身量上的悬殊,使得她的两条腿再快也没快过身后的人。 “五娘。”梁元序追上她,音色清亮低柔,“我和璃娘到处找你们。” 原来是在找他的妹妹。 虞兰芝慢吞吞停下,往后退了一步,贴树而立。 “投壶,萱娘又输了,气得砸了壶,我们没得玩只能垂钓,钓了很久,她比我先一步回的斋娘院,你现在过去,她肯定在的。” “好。”梁元序没动。 她更不敢动了。 僵持了几息,她听见他轻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这句话太容易让她想入非非,所以她得用力眨眨眼,用力驱散如影随形的阴暗面,想半天才回:“啊,我吃撑了……散散步。” “那,一起吧。” 虞兰芝:“……?” 他立在香樟树下,嘴唇动了又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放弃了。 虞兰芝抬头,在他深色的眼睛里看见一池温柔的春水涟漪。 那之后,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 他沉默地落后她一步,一直到她迈进斋娘院,他才停下,她没回头。 次日回城,虞兰芝一头扎进马车,环着手臂倚靠车围子睡大觉,其他斋娘面面相觑,继续叽叽喳喳聊天,不过音量放小了许多。 女孩子的声音都很好听,虞兰芝听着听着竟真的睡着。 又梦见和成亲相关的场景,不过这回的主角是她。 陆宜洲一手叉腰,一手拎着她后脖颈,步入洞房。 天旋地转,她“哎哟”一声顺着他的力道飞出去,落地滚了三滚,眼冒金星。 “哈哈哈,哈哈,咱府里的骡子和驴可算把你盼进门,有了你,从今儿起,它们休沐,你,干活,使劲干,再给我顶嘴试试,看爷抽不抽你就完事了。”陆宜洲仰天大笑。 她抱着自己的脑袋,“滚啊——”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噩梦啊。 回府,她爬进自己的安乐窝继续睡,申正才被春樱喊起身,美美地泡个花瓣浴,拾掇精神前去元香堂问安和聆训,晚膳前一刻钟,才终于能挨着阿娘坐下。 虞二夫人再三确认,四十余日的“艰苦生活”并没有减掉芝娘的肉,反而还稍稍结实了一点。 果然小孩子就得散养才更皮实。 这日虞侍郎留在宫中当值,晚膳只有娘俩。 一桌家常菜,全是虞兰芝素日喜欢吃的。 清炒芦笋虾仁,银芽肉丝,蒜香鱼片,林林总总摆下八菜一汤,尤其中间的那碗鸡汤炖萝卜丸子,乃虞二夫人最拿手的私房菜,虞兰芝一个人消灭一半。 公厨的饭菜早给她吃腻味,还是自家的新鲜适口。 难过的人会食不下咽,会日渐消瘦,为什么她只想狠狠吃东西,把嘴巴塞得鼓鼓的,空落落的心仿佛也能被填满。 多日不见,娘俩亲近的不行,晚间虞兰芝便赖在阿娘的寝卧,裹着锦被翻滚。 虞二夫人却探手拨了拨虞兰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微蹙着的眉心。 “我儿长大了,心里开始藏着事。” 虞兰芝把脑袋塞进被窝,心想有这么明显吗? 翌日又是一个晴空万里,坏消息是陆宜洲大清早就登门,好消息是来找阿爹的。 翁婿两人品茶下棋,谈古说今,从仕途讲到经济学问,气味相投,简直忘年之友。 阿娘一高兴就亲自下厨,也给陆宜洲煲了一碗鸡汤炖萝卜丸子。 耳报神小丫头一板一眼学话,全说给自己的五娘子听。 春樱抓一把好吃的给小丫头,小丫头道谢,跳蹿蹿回到廊下斗百草。 一动不动听完,虞兰芝酸溜溜地撇撇嘴。 未初,风微凉,天气照旧晴好,日光充足,虞兰芝穿戴整齐从角门溜出府。 她可不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食人间烟火的千金小姐,忙着呢。 阿娘说做人不能只会死读书,还得懂庶务。一个把自己日子经营得顺顺当当的人,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虞家的五娘虞兰芝就有一些正在经营的东西,比方说西郊的一座田庄,东市的一间平价脂粉铺子。 东市只是以经营奢侈物件为主,不代表没有亲民的货物,因为以东市为中心的贵族住宅区里住的人,更多的是家丁仆从护院,以及为贵族劳作的普通人。 虞兰芝的小平价铺子很受婢女媳妇子青睐,便宜又好用,从开业至今就没亏过,最差也是盈亏持平。 可以说,就算哪天她犯错被祖母断掉月例,也能如常过日子,支撑许久。 为此琼娘又哭又闹,直到祖母送她一间更大的地段更好的铺面才作罢。 她也卖胭脂水粉。 未料掌柜的裤衩都快要赔进去,也没把本钱捞回来。 虞兰芝表面云淡风轻,内心笑弯了腰。 笑着笑着,不免畅想未来,一口气开三间铺子挣三倍月例,一道晦气的声音就打断了她的商业帝国蓝图。 “我说,你站在这里咯咯咯傻笑半天,真的不觉得很吓人吗?”陆宜洲走过来。 他怎不在书房陪阿爹? 虞兰芝一愣,双唇微张。 早知道他也要出府,自己就该多等会儿再出门。 她假惺惺道:“吓哪儿了公子爷?要不要给你请个郎中在肚脐上贴副膏药?” 陆宜洲就乐了,看得出他是真高兴,或者听不出别人的言外之意,径直走来,微微向下垂着眼帘,含笑凝视她,“好呢,你陪我去医馆。” 脑子被驴踢了吧?虞兰芝往旁边挪挪,余光瞥见小厮驾着骡车从倒座的角门驶出。 虞府女眷讲排场的时候才坐马车。 其余更喜欢坐骡车,便宜耐用。 毕竟一匹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8502|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花费足够抵二十四个成年仆役,能省还是得省省。 言归正传,现在的情况是老冤家陆宜洲正要出府,好巧不巧“偶遇”同样要出府的虞兰芝,两人站在拴马石附近等自己的出行工具。 等待的期间又磕上牙了。 不过这回陆宜洲的攻击性极弱,使得虞兰芝有种占了上风的快意,心情不免大好,也就懒得同他墨迹。 “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您也慢走哈。”虞兰芝飞快钻进自己的小骡车。 谁知陆宜洲也跟了上来。 “你干嘛啊?”她小脸一板。 这个小娘子压根就没想起面前的人是未婚夫,前不久惹毛过她数次,被她又打又骂,最后负气离开圆丘,一声招呼也未打。 如今见了面,她怎么不骂他?还客客气气敷衍着。陆宜洲轻轻抿住唇,乌亮的眼睛深不见底,“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抓不住重点啊。” 虞兰芝一愣,“什么重点?” “先走再说。”他自来熟地吩咐小厮赶路。 “不是,你自己没车吗?” “没有。” “那你怎么来的?” “骑马。” “再骑回去啊!” “累了,我想坐车。” 也不是不能把陆宜洲踢下去的,但踢之前,她把各种头绪整理了一遍。 这一脚下去可就没有回头路。 可就覆水难收。 她得接受一个现实,梁元序娶她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也就意味着她与陆宜洲成亲的可能性几乎为一百。 今天踢了他一脚,将来他关起门报复,谁也救不了她。 虞兰芝默默收回伸出一半的脚尖。 陆宜洲扫了一眼她的脚,抬眸笑道:“芝娘,你要去哪儿?” “东市。正好送你回仁安坊,也不用绕路。” “冬猎,你想不想去?我可以带你。”陆宜洲抛出一个致命的诱惑。 虞兰芝明显睁圆了一点杏眸,轻咽了下,强自镇定道:“先不了,我,还得在家念书。” “你表姐也去,你不去撮合我跟她?”陆宜洲问。 “你多积德行善,少说点话,比什么都有用。” “行。” “?”虞兰芝掀起眼皮瞟他。 “你不去,我正好轻装上阵。”陆宜洲一脸愉悦,“许久没与梁元序切磋。是了,有什么想要的不,我看着给你抓两只。” 虞兰芝已经放下了从上车就抱着的手臂,幽幽望着他。 “怎么,有他在,也请不动你?”陆宜洲捏捏她紧绷绷的粉腮。 虞兰芝有气无力推开他,掉转身子趴在窗前,假装欣赏沿途飞掠的风景。 前一刻还答应“积德行善”的陆宜洲,这一刻就开始多管闲事,硬是捧住她故意别开的脸,凑近她。 在他漂亮的黑宝石一般的眼睛里,虞兰芝看见自己狼狈的涂满眼泪的小脸。 那日初冬的太阳淡淡的,陆宜洲身上的味道也好闻到要命,最难得的是他没再说挤兑她的话,还把肩膀借给她,任由她全无形象,抽抽搭搭地哽咽。 陆宜洲将她完全揽进怀中。 虞兰芝借力攀住他,脑袋一歪枕着他肩,眼泪簌簌而下,淌进他衣襟。 冰凉的,滚烫的。 18.第 18 章 两个人身高悬殊,颇难对齐,现在就不一样了,陆宜洲坐着,小娘子跪在褥垫上,半幅身子挂在他怀中,交颈相拥,使她有了个很舒服的角度枕着他的肩。 已经越界了。 虞兰芝在心里想:如果他用力把我推开,我也不怪他。 但是眼下她很脆弱,有人过来把她笼住,温热的,还给她擦眼泪,晕晕乎乎的她只想沉溺。 女孩子的直觉提醒她,陆宜洲其实在享受这一刻,握住她腰肢的手想往下又缩回,身体本能地贴近她,呼吸滚烫。 眼里心里装着一个人,双手却拥着另一个。 轻浮,肤浅,滥情,她忿忿然,鄙夷陆宜洲,又猛然一凛——自己不也是么? 她的人品和陆宜洲不相上下。 梁元序只是多看了璃娘两眼,多说两句话,称呼更亲昵些,她就暗中伤春悲秋,那现在,她这样算什么? 在陆宜洲怀里汲取温暖和慰藉,因他味道好闻忍不住嗅了嗅,像早春一枝新开的墨梅…… 他的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揉一揉,她就像只猫儿舒服地眯起眼,蹭了蹭。 所以,梁元序和璃娘也挺不容易,被她和陆宜洲两个糟心玩意惦记上。 如遭雷击,虞兰芝顷刻清醒,双手一发力,推开星眼微朦的陆宜洲,他双目发直瞅着她。 “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 陆宜洲:“……” “说漏一个字,我就在表姐跟前把你彻底搅合没了。” 是彻底,连跟其他家对手公平竞争的机会都没的那种没! 陆宜洲反应好一会才稍稍拉开距离,大手固定她可爱的后脑勺,虞兰芝动不了,被迫与他四目相对。 “娶不到她我就娶你,你嫁我不?” “做梦。”她色厉内荏,张牙舞爪,表情有多凶,内心就有多害怕。 他幽幽道:“你还是不是人?” “……?” “抱都抱过了,方才还偷偷闻我味道,怎么一缓过神就想撇清关系?” 虞兰芝大慌,“那你想怎样?” 陆宜洲噙笑凝视着她。 “冬猎,出来陪我玩。”他说。 “……” 她没说话,可也没拒绝,那就是同意了。陆宜洲心满意足放开她。 不管东市还是仁安坊,两人都没去,最后坐在大昭寺,喝热乎乎的香喷喷的茉莉窨茶。 陆宜洲问她想吃什么? 她回随便。 提不起劲,不仅仅是瞧不起好色的陆宜洲,也瞧不起自己。 半斤八两。 面对那张年轻的好看的脸蛋,五感前所未有的亢/奋,莫名燥/热,却又想靠得更近,她便猪油蒙了心与他抱在一处。 人品多少有些堪忧。 但人对自己都是宽容的,她瞧不起陆宜洲更多一些。 没多会儿,小沙弥就端来一盘“随便”,有咸口的杏仁酥、蛋黄酥、还有几样没吃过的。 看见杏仁酥和蛋黄酥,虞兰芝神情微亮,抓起咬一口,落寞的眼底才微微浮起笑意。 陆宜洲斟一杯乌龙茶递给她,“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方才你在车上哭得多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虞兰芝放下点心,要了一盆水,慢吞吞洗脸,再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小贝壳,掀开,挖一点点香膏,抹在脸上,仔仔细细地涂匀。 陆宜洲坐在对面,拄着下巴,目光如炬。 “说真的,你哭起来挺好看,就是嘴巴咧得太大,我一眼就看见你后槽牙。”他由衷道。 虞兰芝掀起眼皮看他。 他挑眉,眼眸微眯。 虞兰芝移开视线,还是没回答,垂眼盯着斜下方。 “我出门只带了一个赶车的小厮,不能回家太晚,我阿娘会担心的。” “嗯,我送你。” 一场雨不期而至。 出门就下雨,可见陆宜洲是个多么扫兴的人。 陆宜洲并不知她心里想什么,却猜得出异样的脸色,“下雨也能赖我?讲点道理好不好。” 雨太大,骡子的眼睛受不住,虞兰芝只好一直等啊等的。 陆宜洲的心里却放晴,洒满了阳光。 希望这场雨下一天一夜。 你别说,虞二夫人听着雨声真就开始担忧,起身瞧一瞧外头,天还早。 不久前春樱回禀:五娘子带小厮东市巡铺,通常半个时辰便会回府,这次不巧撞见洲公子,就同他一道乘车而去了。 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时辰,这么大的雨,不知在哪儿躲着呢。 虞二夫人对陆宜洲这个女婿极为满意不假,可到底亲疏有别,一想到自己闺女在他手里就隐隐不安。 准确地说是闺女在任何郎君手里,当娘的心都不安,要是有两个仆婢随行则另讲。 她拢起双手来回走了一圈。 女大不由娘,傻丫头怎就三言两语跟人家走了…… 也不知招呼春樱一声,带个婢女能费多大事? 直到虞侍郎推门而入,眼底尚带着熬夜的乌青,神色疲惫。 虞二夫人心头一紧,忙迎上去,边伺候他宽衣边问:“那边怎么说?” “我爹,方才写了一封辞呈,明早上朝就递。”虞侍郎低低道。 虞二夫人面色微白,叹息。 虞侍郎展臂拥过爱妻,拍拍她后背,“自古荣辱周而复始,繁华瞬息。凡事盛极则衰乃人生常态,咱们家急流勇退,未必不是好事。” 虞家祖上不过是濛洲一个小小卖油郎,谁能想到后代官至侍中,登阁拜相,如今也该到了避一避锋芒之际。 “我明白。功名富贵有很好,没有的话换一家老小平平安安我也很满足。”虞二夫人枕着他胸口,“这些年我阿娘和哥哥没少贴补我,我有钱。” 虞侍郎笑着抱了她一会,说道:“我也会努力贴补夫人。” “老不正经。” 两人亲近片刻,虞侍郎开始正经了,“我同阿爹商量,借着修祖茔的由头把濛洲房舍田庄全部扩建,一来敬重先祖,二来贴补家族开支,将来万一坏了事,便是虞家东山再起的稳定保障。” 大瑭重孝道敬神明,以上面的性格不至于绝情到动臣子的祭祀产业。 当然祭祀产业也不是任人置办的,仅限祖茔周边。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15542|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虞二夫人眉心微蹙,嗫嚅道:“万一,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发生最坏的情况,会不会影响咱们芝娘的……” 虞侍郎坦然淡笑,“我相信七郎。退一万步说也没甚可怕,咱们芝娘不愁嫁,世间好儿郎多的是。” 虞兰芝坐在大昭寺别苑的雅间,听雨声,钟声,心窍豁然通透,染上那么一点禅意。 这一年的她,有旺盛的好奇心,又是对男孩子感兴趣的年纪,还给自己找了个难度极高的感兴趣。 那么应付起来自然捉襟见肘。 但她理清一个头绪:梁元序尚不属于她,那么他更偏爱璃娘那样的美人儿实属人之常情。 如果她的真诚打动他,那以后,他肯定只会同她好的。 冬猎,未尝不是一个契机。 把一切都说出来,好也罢孬也罢,什么结果她都接受。 说出来也不是非要梁元序从了她,而是,她想要梁元序知道——有一个小娘子倾心他,在努力成为更好的人! 假如他不反感,陆宜洲再帮忙成全,多好的一段姻缘呀。 她会做个好妻子,前提是不准纳妾。 因为阿爹就只有阿娘一个人,西瓜瓤中间那块都是先给阿娘再给她的。 每天恩恩爱爱。 她的夫君至少也得像阿爹那样,包括才华和相貌。 许是连老天爷都看不惯她的胡思乱想,轰隆一声,电闪雷鸣,雨势更大了,惊得虞兰芝一个机灵,头顶传来陆宜洲的声音:“咱俩现在,怎么说?” 她和陆宜洲从赏雨就开始肩并肩,沉默。 廊下冷风呼啸,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甜香,来自庭中花木的味道。 倚着嵌大理石的酸枝木椅背,有点冷,这是双人玫瑰椅,旁边坐着陆宜洲,他靠过来,展开手臂捞起她,把她完全搂住,特别安全,特别舒服。 “我在琢磨梁舍人。”她仰脸盯住他,想从这个无耻的人脸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正好你在旁边,我觉得温暖。你应该也知道自己长得有多俊美是吧,干净的香香的,是个人都喜欢靠近你,但这不代表什么。” 陆宜洲平静地听她狂言,目光落在她近在咫尺的小脸,从这个距离,只要他够狠心,一准给她亲厥过去。 “那我就放心了。”他特别高兴,还夸张地松一口气,“你不知刚才我有多担心,抱一下而已,万一你想不开赖上我,我也只能跟你好了……” “现在你可以放下心。” 陆宜洲说是,同她一起笑。 但他的手不肯松开,忽然暗哑地问:“还想试试别的不?” “什么?” “接吻。”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这你都不懂,土狗。” “你才是狗。” 她叉腰起身,雨也停了。 陆宜洲坐在原地,手臂保持着拥她的状态,漂亮的侧颜仿佛在发光,像珍珠,像丝绸,眉眼含笑,但虞兰芝总觉得他是在生气。 这日临别前,袖端紧了紧,她低头,是陆宜洲的手在扯着。 “下回离开的时候,我会向你打招呼。不要讨厌我。”他抿唇。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19.第 19 章 虞兰芝“嗯”一声,抽回袖子就走了。 已经走出去五六步远,似是想到什么,双脚慢慢停下,她转回身看向他。 陆宜洲一直站在原地。 虞兰芝莞尔,“这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当时有点儿尴尬,可是我从未因这个怨恨你。不过经此一事,往后我一定会尊重你,有必要的事情都会与你打招呼。” 谁说她霸道自私了,她多懂事。 但有些时候,男人并没那么期盼一个女孩儿懂事,反而更想看一些“不懂事”,从而证明自己被在意的程度。 显然,他失败了。 陆宜洲把视线上移,遏制熊熊燃烧的无名之火。 …… 近日虞相陡然递辞呈以求告老还乡,朝野哗然。 皇帝惊讶,必然不同意,挽留再三。 虞相老泪纵横,惭愧道:“老臣愧对陛下的期待,实在是年迈老矣,已然有心无力再为陛下分忧。” 皇帝沉吟半晌,只说再等两日。 是夜门下侍郎奉诏入宫,在御书房待了许久,看来皇帝是要成全了。 今时不同往日,已经有人能挑起虞相的担子。 愉快的休沐一结束,郊社署的斋娘们就迎来了第一次大考,统共两关:太常寺的笔试,以及大曜宫明堂祀仪。 笔试大关,虞兰芝有过苦读一年的底子,应付起来还算轻松,十名斋娘,她考了第三,也算不小的进步。 次日祀仪,这是虞兰芝强项,直接第一拿下。 反倒忘了仔细感受站在皇宫是个什么滋味。 许是皇宫并没想象的美好,规矩森严,礼仪庞杂,一只脚踏进,压抑扑面而来,紧张到脖子发硬,脑袋就没敢抬起。 教引嬷嬷轻描淡写提醒了句,“如若有贵人路过再低也不迟,累的话,就把头抬起来,只一条,切忌东张西望,贼眉鼠眼。” 众娘子齐齐缓了口气。 返回的途中,为了避开换班的金吾卫,教引嬷嬷领着这群小娘子绕路而行。 途经东南角,数株山茶盛开,又艳又媚,倒也不虚“绛纱仙子”的雅号。 再往前几步,空气中到处都是馥郁又不失清雅的独特香味。 在场的小娘子正是娇俏的年纪,哪个不爱鲜花,顿时忍不住窃窃私语。 香气源自一株美到人移不开眼睛的粉色香妃山茶,也是世上最香的山茶,堪比牡丹之华贵,又可比肩兰花之清幽。 乃皇室御用,宫城独有,民间禁止栽种,故而在场有不识此花的贵女也很正常。 虞兰芝倒是一眼识别。 她的外祖父乃洛京御用园植皇商之一,自从沈舟辞接管族中一部分生意,能力受到外祖父的肯定,手中便有了权,有权就常常以权谋私,带虞兰芝偷看族中精心培育的名花异草,甚至胆大包天采摘送她。 其中就包括绛纱仙子和香妃。 此乃外祖父精研大量古书史料,在古法的基础上重新培育的仙品。 靠这两株山茶和金龟婿虞侍郎,沈家成功跻身声名显赫的皇商之一,在洛京也算是一户有了头脸的富贵人家。 自从看清沈舟辞的真面目,虞兰芝渐渐断了往来,也就再没机会接近这些美丽的花儿了。 本是天生地养的好东西,被人为盖上御用就变成私有,剥夺普通人感受美的权力。 胆大包天的虞兰芝,一点也不觉得皇帝如同大家吹嘘的那般仁慈厚爱,分明就是个怪老头。 这位被虞兰芝腹诽的怪老头,此刻正端坐紫宸殿偏殿的书阁。 紫宸殿乃大曜宫地势最高的宫殿,十几层台阶之上,犹如耀眼星辰托起的一座琼楼玉宇。 书阁的楠木莲纹花窗半敞,梁元序负手静立,侧着头凝视窗外景色。 皇帝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非常年轻的一个人。 但年轻不是缺点,皇帝最重视的沉稳与严谨,梁元序都有,还能完美应对各种刁难,草拟诏敕。 年轻反倒成了如虎添翼的优点,精力旺盛,朝气蓬勃。 “梁爱卿,窗外有什么景色?”皇帝揉了揉眼睛,奏章太多,看不完的。 “回陛下,山茶盛开,很是悦目。”梁元序毕恭毕敬答。 那群斋娘也已依依不舍离去。 说起山茶,皇帝向来严肃低沉的脸漾起一阵温柔,但他不再年轻,若不仔细看去,比温柔更醒目的是皱纹与暗沉。 “辰妃,最喜欢这些花。”皇帝说。 皇帝口中的辰妃年仅二十八,比他足足小了三十七岁。 关于辰妃,传言来自民间,一位道观清修的坤道(指女道士)。那年上元节,祭祀太一,于一株白山茶下邂逅威严的帝王,二人一见钟情,立下山盟海誓,从此大曜宫多了个倾国倾城的辰妃,宠冠六宫。 梁元序唇畔弯起恰到好处的笑,皇帝说话不能没有回应,所以他回:“是的陛下,娘娘喜欢花。” 那之后,便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皇帝沉吟片刻,幽幽道:“去看看她吧,最近她身子不太好,许是想念故人。” 梁元序轻撩衣摆端端正正叩首,“是,陛下。” 能让皇帝松口,想来辰妃的身子是真的不太好了。 梁元序如画的眉眼平静没有波澜,清冷的好似一捧雪。 皇帝不以为意,这孩子长得像辰妃,气质都冷冷清清的,冰山一样,也不知什么人才能让他们升起柔软的温度。 辰妃的宫殿紧挨着紫宸宫,不需要走太久。 小内侍弯着腰在前面引路,“梁舍人注意脚下,梁舍人请。” 梁元序就迈了进去。 恢宏华丽,珠帘绣幕,地上铺的是御窑烧制的金砖,冬暖夏凉,光可鉴人。 穿过一层层云烟鲛纱,辰妃娘娘正歇在那方宽阔的玫瑰榻上,听见脚步声眼皮也没抬。 这世上不用通传就能肆无忌惮接近她的人,只有一个。 但这回她猜错了。 有熟悉的气息钻入鼻端,抬眼,是冰凉的表情,温暖的眼睛。 “姐姐。”梁元序上前,单膝跪在榻下附近。 惊喜来得太突然,辰妃挣扎着,最终在梁元序的帮助下才坐直身体。 “三郎。”辰妃泣不成声。 “姐姐,我在。” 梁家长房的嫡长女梁意浓,已故鲁王的王妃,梁元序一母同胞的姐姐,如今叫李婉意,辰妃。 辰妃面颊苍白,双目微亮,仿佛一张黑白的水墨绝色佳人,可在确认是梁元序那一瞬,逐渐幻化为有血有肉的真人。 “姐姐,祖母得知你身子不好,每天都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我就诓她说早就见过你,你还像从前一样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22627|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笑,她听了立刻精神起来。”梁元序稍稍用力,握了握辰妃的手臂,瘦弱的,仿佛一折就要断了。 他得鼓励她,“我们都记着你呢。要好好的,活着。活着有朝一日总会看到我们家种的那些花,白山茶已经比墙还高。” 辰妃说不出话,只是点头,喉头一痒,咳嗽数声,气息喘喘。 梁元序轻拍她单薄后背,帮她缓缓气,“我们等你回家,你可不能懈怠哦。” 辰妃终于笑了,这是把她当小孩子哄呢。 三郎从小天资过人,唯独不太会同小娘子相处,但对家里的姐姐妹妹无不爱护,可惜鼓励人的口头禅来来回回就那句“不能懈怠哦”。 总算被大家抓到短处,都学他说话,重复“不能懈怠哦”,连璃娘也加入,小娘子们围成一圈“欺负”他,他也不生气。 那样无忧无虑的时光,恍若前世。 辰妃用力抓住弟弟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枯瘦如枝,凉如冰,“我睡一会儿,你别走。” “嗯,我不走。”梁元序又给她添一层锦被。 她虚弱得厉害,闭上眼一动不动,似昏似睡,唯余微弱呼吸。 梁元序唇角轻抿。 宫殿外,初见香妃山茶的女孩们,久久未能走出惊艳,由惊艳生羡,叹一句:住在宫里的娘娘们,每天得多幸福呀。 转念一想,皇帝的年纪同她们祖父差不多,甚至更老,似乎又不那么幸福了,琼楼玉宇突然就没那么光鲜。 虞兰芝的小脑瓜也惦记着惊鸿一瞥,那般美的花儿与香气,没有人能无动于衷。 不过她的惦记持续不了多久,世上有那么多新鲜有趣的事,都在等她探索。 这日,回到府中,她梳洗一番,款款走去上房给阿娘请安,老远就瞧见月洞门附近的小厮寿安,正同阿娘院子里的小丫头踢毽子,公鸡尾羽做的,又好看又威风。 寿安是沈舟辞的小厮,今年才九岁,鬼精鬼精的小人儿。他在这里,想必沈家母子也在。 沈家母子前来拜访虞府,一则探探虞相致仕的风波,二则为的节礼。 所谓节礼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互惠互利。 沈家想要在洛京长久立足,等闲离不开虞侍郎的庇护,自然得想着法子拉近关系,再没有比礼尚往来更体面的。 于是每年的小雪前后,沈太太和沈舟辞定会登门拜访。 上房明间里,沈太太亲和热络,同虞二夫人侃侃而谈。 虞二夫人含笑道:“嫂嫂哪里的话,我们是一家人,不要生分了,惯例就行,今年给的也太多。你和哥哥还要为四郎张罗亲事呢。” 沈太太笑道:“赚得多才给的多,这是好事。连圆丘的那边也落在咱们家,你哥哥高兴的都胖了一圈。” 说话间婢女通传五娘子到了。 沈太太忙转过头,眉目慈蔼,“芝娘回来了,快让舅母看看。” 虞兰芝端端正正问安,就被沈太太一把捞起,端详几番,赞不绝口,“越长越漂亮了我的心肝,谁说我家芝娘长不高,这不一年高过一年,随她三舅舅,晚长个,后面几年必定猛蹿。” 这话虽说是恭维,却也是实话,且还正中下怀,虞兰芝抿笑,欣欣然。 也无比期待自己长成一个身段高挑,胸-脯鼓鼓的小娘子,昂首挺胸地经过梁元序,就不信他还两眼空空。 20.第 20 章 给长辈请完安,虞兰芝就借口回去练字逃离明间。 三舅母的热情,令人难以招架。 寿安望见五娘子虞兰芝行色匆匆走出,立即笑眯眯迎上去,从褡裢掏出一方锦盒,“公子说这个给您玩。” 一只毽子和一条百索躺在盒内,毽子羽毛末端乌黑闪金、底部则是雪白的绒毛,百索是五彩的松江麻线编就,做工相当精致。 不算昂贵,也没有冒犯之意的小礼物,表哥送给表妹的。 虞兰芝看了眼,春樱笑着收下,打赏小厮一粒小银馃子,比礼物贵,既不当众扫了亲戚脸面也没有欠沈舟辞。 回到房中,虞兰芝才发现锦盒底下压着两朵新鲜的香妃茶花。 有时候她还挺佩服沈舟辞的韧性,但凡自己有他一半的功力,说不定早把梁元序追到手。 这厢沈太太照旧同虞二夫人叙着话儿。 这是个标准的商户人家的女儿,能说会道,精明世故,有着与虞兰芝三舅舅截然相反的性格,为人底色还算良善,也不乏一些内宅妇人的蝇营狗苟。 自从迎娶虞兰芝进门无望,沈太太便开始一门心思经营亲戚感情,这条路倒还真让她走对了。 做不成亲家做亲戚,完全不亏。 只要牢牢抱住虞侍郎这条门路,何愁将来四郎捞不到一个大肥缺。 虞侍郎任职的衙门乃六部之首——吏部。在官员的选拔、考核等方面有着极高的话语权,某些权力甚至可以越过尚书,直接做决定。 毕竟尚书参与机要,偏重治国大事,衙门琐碎多半交由副官侍郎全权处理。 此外,那吏部尚书又是虞家二房的亲家。 沈太太几经盘算,嘴都笑裂开,往后她出去说自己和仁安坊陆家沾亲带故也不为过吧。 不枉她在虞二夫人出嫁前,有意交好,稳固了姑嫂之谊。 那时沈太太就琢磨还是探花的虞侍郎不简单,能屈能伸,为了求娶沈家娇女吃尽苦头。 这也是虞老夫人至今不喜虞二夫人的缘故。 虞老夫人咽不下那口气啊,辛辛苦苦养大的嫡次子,最优秀的一个孩子,在外面给小官商户女当狗,直把她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陆老夫人与满眼都是门第的虞老夫人截然相反,只要家世过得去,人品相貌没问题,她更愿意收敛锋芒。 旧事重提,陆大夫人的委屈再次涌了上来,拿帕子一个劲沾眼角,怨道:“我问过七郎的意思,他忙得顾不上,让我随便挑,大老爷也说让我做主,反正都不差,于是我就和宋家心照不宣对上眼,您中途突然来一手,我到现在还没脸见宋夫人呢。” 陆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洞若观火的视线就投向她。 陆大夫人咯噔,忙垂下眼帘。 道理她当然懂,不就是外孙也看上璃娘,可七郎才是亲孙儿!便是看上不也应该先给七郎让路么…… 然而再多不平也只得咽在心里,并不敢连触老夫人的霉头。 这日晚膳,陆宜洲在四宜馆陪同祖母,饭后祖孙二人叙话。 陆宜洲吃了口婢女剥好的蜜桔,食之无味,摆摆手,婢女福身退下。 陆老夫人云淡风轻地问:“同芝娘相处的如何?” “回祖母,一切挺好的。”陆宜洲违心道。 人在说违心话时表情多少都会异样,逃不过陆老夫人的眼睛。 “你还没转圜过来?不服气?”她斜了陆宜洲一眼。 “啊?”陆宜洲旋即反应过来,忙摇头,“孙儿不敢,这门亲事您安排的好,孙儿服气。” 光他服气有什么用,剃头担子一头热。 可若对祖母坦言相告,就真的再也无法挽回。 那不是他要的。 他不想别的男人知道芝娘有多柔软,多淘气。粉腮的味道像雪酪酥山,嘴唇的味道还没有尝过。 再说她坏透了,把他的心高高钓起,又不知轻重丢弃,如若不能狠狠教训回去实难咽气! 连怎么教训都想好了,捏她的脸,打她的屁股。 陆宜洲心不在焉端茶抿一口,不对味儿,仔细一瞧,是祖母的。 陆老夫人:“……” 陆宜洲:“……” “你是有什么心事吗?”陆老夫人问。 陆宜洲矢口否认。 陆老夫人眼里写满狐疑,正色道:“其实今日把你召过来,是有几句话要交代。” “您讲。” 按说陆大夫人的身份来讲更适合,架不住那是个糊涂人,陆老夫人不耐烦再见她的苦瓜脸,干脆自己插手到底。 她道:“我呢,就是提个醒,你那几个婢女年纪同你差不多,我记得一个比一个漂亮,有没有跟你胡闹过我不管,最迟明年底,把开过脸的好好发嫁,银钱上大方些。我这边青黛、青棠补偿你,她们略长你几岁,知冷知热,很是贴心。” 长相也相对让人放心。 说的非常明白了。 陆老夫人既然承诺虞家不纳妾,不豢养家姬,那么所有被睡过的婢女就得在主母进门前另行安排。 以陆宜洲的年纪极有可能开过荤,这在大户人家稀松平常,毕竟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陆宜洲耳朵微红,黑葡萄般的眼睛却坦然又明亮,“孙儿没有胡闹过。苏和与丹蕊也都是极自爱的女孩子,没有吩咐绝不服侍我更衣沐浴,将来芝娘见到她们肯定也会喜欢的。” 言下之意这两个他要留着。 男孩子确实比较容易冲动些,但他会让自己忙其他的事情缓过来,也不会在不想予名分的情况下亵/渎别人的清白之身。 只要他想,婢女们都会甘之如饴这种话,陆宜洲是不信的,那只是地位悬殊导致的傲慢认知。 没有女孩子愿意被人随意糟/蹋。 …… 临近冬猎前夕,虞兰芝照常上衙下衙,不是她不紧张,而是紧张到想一下就睡不着,唯有让自己忙碌起来,才显得正常。 幽微的情绪,期待又畏惧。 复杂程度堪比遇过的最难念的书。 说白了,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只有她在积极面对重重困难,为微乎其微的可能勇往直前。 而她的盟友陆宜洲,始终漫不经心,得过且过。 她该如何让梁元序相信这场无稽之谈? 不被她有未婚夫的身份吓到。 每年初冬,粱宋两家的郎君和小娘子都会于城外的青幕山狩猎玩耍,这一带有梁家的田庄,落脚休憩格外便利,连扎营帐的步骤都省了。 一开始,冬猎也会邀陆宜洲,逐渐地,众人发现这是个大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27683|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三次能来一次已不错,就不再找他。 没想到今年他竟主动要加入。 众人思忖了下,没寻思过味儿,想了想,豁然开朗,一起“哦——”拖长尾音。 陆宜洲雪白的脸颊唰地变成了三月桃花那样的粉色。 冬猎那日,虞兰芝穿着一身胡服像模像样跟着包括表姐在内的一群小娘子玩耍。 投壶、射箭、击鞠就没有她玩不来的。 直到大家开始打马球。 这就很难参与进去。 尽管没人反对她骑驴,但是驴反对被她骑。 它根本无法融入一堵堵围墙般高大的马群。 “你们玩吧,我正好累了歇一歇,我这还有毽子和百索呢。”虞兰芝从来都不是个扫兴的人。 姐妹们陪她说了会话,纷纷上马,别提多潇洒。 虞兰芝踢了会毽子,在心里默默数到一百,果然陆宜洲十分“偶然”地路过。 他哈哈干笑,“我说,你怎么一个人玩?” “你不也一个人,打你的猎去。” 陆宜洲听不见,他耳朵很难听进不想听的话,还假装很熟的样子与她攀谈。 虞兰芝干脆做个好人,也不揭穿,任由他赖在护栏外。护栏内璃娘裙摆飞扬如蝶,策马奔腾。 这色胚说不定正拿眼偷觑。 狗胆包天。 不过他敢于主动接近心中的人,已经比她强百倍。 不像她,如今是个懦夫,对上梁元序只会紧张,莫说凑到附近,打个招呼都张不开嘴。唯恐脑子不清醒,说胡话做糊涂事,犯下禽/兽不如的错。 大大咧咧的虞兰芝,到底还是因梁夫人的口无遮拦留下阴影,认知到自己的资质平平,以致她在陆宜洲的冷嘲热讽中格外敏感,却又理屈词穷。 这份隐秘的自卑被她完美粉饰,却也益发排斥陆宜洲。 但偏要笑着面对,从容不迫与他你来我往。 唯有从容,才让她觉得自己没输。 一盏茶后,陆宜洲攥着百索的一端,配合另一端的春樱抡起来,一圈又一圈。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跑过来做这么傻的事,可是芝娘要求了,便也只能照做。 再说,不答应的话势必又要得罪她。 虞兰芝一个助跑,开心地跳进百索范围,“快点快点,你俩没吃饭呀。” 此时的她玩了一头汗,已经卸下碍事的斗篷,只穿了件单薄的束腰胡服,一蹦一跳的,陡然转过身,面对面,鼓着粉腮,瞪陆宜洲,教训道:“能不能专心点公子爷,你胳膊举那么高,春樱跟不上。” 少女婀娜的身形每一次轻盈地跃起,淘气的,撩拨的,清风里飞扬,在呼吸间,在他眸中,点燃了,觉醒了。 这种不合时宜地觉醒让他无比狼狈。 陆宜洲的神情逐渐古怪,慢吞吞别开眼,没有回应她。 还挺桀骜的。虞兰芝心里想。 跳了一会,她要喝水,春樱掉头就去马车上取。 陆宜洲把斗篷递给她,淡淡道:“穿上。” “我热。”她不要。 “等会他们打猎回来,你不要再跳百索了。” “为什么?” “因为……”他停顿,看着她,目光幽深,“你长大了。” 21.第 21 章 虞兰芝没想太多,点头,“行吧。” 主要他说得也不无道理,的确长大了,大人就得做大人的事,摆出端庄的女郎模样。跳百索怎么瞧都不够高雅体面,活像只猴儿。 陆宜洲失笑。 粱宋两家的郎君狩猎而归,挑拣野味,交给田庄仆妇收拾,以备晚间烤肉。 虞兰芝端坐半亭一隅,假装喝水,抬起下颌时余光偷偷瞟向远处,一群丰神俊朗的郎君。 他们正在与陆宜洲讲述狩猎的惊险刺激,并打趣着他,梁元序则立在一侧,专心致志整理自己的马儿,间或抬眸,回答一两句问题。 粱宋两家的郎君可真俊美,不过她眼里只有梁元序。 她得做个专一的人。 打完招呼,陆宜洲还记得她,走过来,“我送你回去。” “嗯。” 又一轮马球结束,陆家四娘子陆怡芊和梁萱儿凑一起嘀嘀咕咕,两颗脑袋都快要贴上。 “我哥和芝娘真腻歪。”陆怡芊撇撇嘴。 不远处,陆宜洲跟在虞兰芝身后向南而去,手臂还挂着她的斗篷。 “别抱怨了,要不是她肯出门,你哥今年定然也不来,他不来你也来不了。梁萱儿一语中的。 陆怡芊气哼哼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中秋那晚也是,为了不让芝娘紧张就把我们几个搜罗到一处。结果怎么着,直到放烟花也不见俩人走出雅间,真不害臊。” “那你就不能有点骨气,下回别去。” “……” 这话陆怡芊就接不住了。 她又不傻,七哥哥大方着呢,想要什么都给买,闯了祸也会第一时间帮忙兜底。 别看她嘴上抱怨,真有下回,陆宜洲不带她,就看她乐不乐意。 话说中秋那日,梁家兄妹也在楼船内,梁萱儿只顾着看烟花,跑去船头同陆家小娘子混作一团。梁元序到的晚,一个人静坐西侧的雅间。 他的眉眼清冷疏离,极好看,可惜总是让人望而却步。 本就没有惊动别人,此刻更像是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 那晚的烟花绚烂如星辰。 没想到仅一扇巨大屏风相隔的东侧,也有两个人像他一样意兴阑珊,对熙熙攘攘的窗外无动于衷。 但二人谈话的内容很有趣:以他为中心的约定。 梁元序听了片刻,无声离开。 这厢的虞兰芝始终惦记着“中秋盟约”,走至半路朝春樱使个眼色,春樱点点头,立即落后几步,警惕地观察四周,防止有人走过来打扰娘子说话。 陆宜洲道:“鬼鬼祟祟。” 虞兰芝绕到他正前方,把人拦住,理直气壮要求道:“我想要你陪我去梁舍人面前说清楚。我来说,你点头做个证。” “证什么?” “咱俩,中秋那晚的事。” “那晚我们做了什么事?”陆宜洲笑眯眯问。 总觉得他言在此而意在彼,有点调戏的味儿,虞兰芝摇摇头,肃然道:“客观来说我不算是有未婚夫的人,可是吧,只有我和你清楚,其他人不知晓。” “怎么就没有未婚夫?我不是?”陆宜洲依旧微微笑着。 虞兰芝跺脚,“跟我抠字眼呢,咱俩不是说好退亲。” “退了没?” “还没有。” “那不就成了。” 虞兰芝的脾气都快被他磨没了,有气无力道:“我的意思是咱俩的盟约,也得让梁舍人知道,不然我岂不像红杏出墙……” “难道,你不是?” 虞兰芝看出来了,这位敌我不分的盟友只会泼凉水,“讲点道理好不好,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管,但你,心里不能那么想!咱俩你情我愿立过约定!” 陆宜洲似笑非笑。 虞兰芝有自己的苦衷,“顶着你未婚妻的身份,哪个良家郎君还敢对我有想法,我怎么面对梁舍人?”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心平气和道。 “可是你答应要帮我。” “没有我,你哪来的资格站在这里?还不算帮?” 虞兰芝的嘴唇动了又动,渐渐哑口无言了。 当年梁夫人拒婚的原因,更多是被虞家二房不可纳妾的家规逗笑的,真把自己当回事呀。 陆宜洲一开始也觉得可笑,然而未婚妻是她,便觉得只要她高兴就好。 可是她越来越离谱,说的话,他越听越不高兴,火冒三丈。 他凉笑,“你想退亲,我没说不同意,不都顺着你,可我现在不高兴,我不高兴,你离我远些。” 虞兰芝也很委屈,梗着脖子道:“我又不知你今天不高兴!” “那你知不知不要什么事都去麻烦别人,难不成将来你入洞房,也请我进去帮一帮?”他眉毛一挑。 虞兰芝一阵羞涩,脸通红,“你,无耻!” 陆宜洲冷哼,手一伸,斗篷就飞进她怀中。 “凡事找找自己的原因,在你是我未婚妻之前,也没见哪个郎君对你有想法。” 不管虞兰芝接下来是何反应,恼羞成怒或者抽抽小鼻子淌眼泪,他都会上前拥住她,投降。 可她一反常态,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听懂了什么,慢慢抬眼望向他。 陆宜洲屏息,静候她破口大骂。 “哈哈,”她干笑两声,一脸无所谓道,“真是可笑,姐行情好着呢,我只是懒得把郎君非我不娶这种事挂在嘴上。” “谁啊?”陆宜洲也跟着笑了。 虞兰芝咬紧牙关,双手发抖,又哈哈大笑,道:“我表哥,要不是你,我们早定亲了。” 在她所熟悉的贫瘠的异性名单里,只有一个拿不出手的表哥,也是此刻唯一能拿出来“炫耀”的,至少表哥会表演,那份唱戏的功力还是拿得出手的。 陆宜洲的笑意就淡了,“那你表哥可得抽空谢谢我,要不是我,眼下被缠着扎绿头巾的得是他。”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你打璃娘主意,我为难过你没?说你给我扎绿头巾没?” 陆宜洲就沉默了。 虞兰芝知道他在强抑怒意,压抑了好一会,才假装和颜悦色,嗓音微哑对她道:“芝娘,针锋相对,一点意思也没有。我们不吵架好不好?” 他试着去牵她的手,“我带你出来,不想提别人,只想要你开心,那样,我也会很开心。” 虞兰芝把手往背后一别,唇抿成一条线,目光幽怨,转身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34137|1680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田庄方向疾步而去。 走出好一段距离,可能觉得不会有人注意她,她抬起袖子擦了擦。 看吧,他总有把她得罪个彻底的本领。陆宜洲怔怔站在原地。 直到晚膳时分,陆宜洲也没能再见到虞兰芝。 他拦住一名厨娘打扮的仆妇询问,方知小娘子们不愿围着火堆烤肉,商议之下全都去了花厅。 花厅里,大家美餐一顿,相互作辞回房洗漱休整,相约次早击鞠。 虞兰芝和宋音璃是亲表姐妹,两人晚间歇在一处。 姐妹夜话,荤素不忌。 宋音璃裹着被子玩笑道:“原本我还担心某人孤单,想着打一场就过去陪她,你猜怎么着?” 虞兰芝讪笑着扭过头。 宋音璃不清楚状况,继续逗她,“那人啊,同未婚夫跳起百索,你侬我侬!” 说着掩口咯咯而笑。 虞兰芝不想扫兴,也不想把自己的消极情绪传给别人,于是打起精神,笑道:“快睡吧,明天还要击鞠呢。” “说真的,去年看你俩吵架,我真怕不好收场,万没想到那陆家七郎与你如此投缘。” 寝卧留了一盏暗灯,隔着三层纱帘,像笼了夜色的云烟,依稀可辨朦胧光线。 影影绰绰。 虞兰芝盯着模糊不清的帐顶看了会,轻声道:“他没那么好,我的意思是我和他没那么好。” 宋音璃一愣。 听见芝娘的声音清浅的宛如一缕月光,“我们也没有你侬我侬,就是在正常讲话……” 其实是吵架。 宋音璃见她认了真,就把话头一换,“我阿爹阿娘也在给我挑选人家呢。” 虞兰芝心口砰砰砰大跳起来,“啊,是么,谁家呀?” “无非梁陆两家。” “那,你有中意的吗?” 宋音璃叹口气,平躺枕着双臂道:“不清楚。也不是很想成亲。不过非要走这步的话,我希望嫁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而不是因为旁的原因,觉得我合适,就要娶我。” 虞兰芝翻过身,也枕着自己手臂,面朝她,把另一手轻轻覆在她肩上,拍拍,“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人一直在你身边。” 比如梁元序,比如陆宜洲,算了,陆宜洲不算,纯好色罢了。 宋音璃轻轻笑了声,没说什么。 睡着前,虞兰芝迷迷糊糊合上眼皮,脑袋走马灯似的闪过陆宜洲的嘴脸,陆宜洲的挖苦,还有和璃娘手拉手回房的途中,梁元序站在一株白色的山茶下,像是偶然路过,又像是特意等待了良久。 晚风啊,送来阵阵花香,他站在灯火处,一轮明月下,像是人间水中的月亮。 虞兰芝觉得他的思念一定不亚于自己,他想与意中人说句话,一整天都没挨着边呢。 那时的她内心有两只小人儿,恶毒的和善良的。 恶毒的小人劝她装傻,死死拽住表姐,就不给他们叙话的机会,狠狠搅黄了。 善良的小人进言做个人吧,做人得善良一点。 她听了善良小人的话,胡乱找了一个台阶,先一步离开。 落荒而逃,丢盔弃甲。 至少,她比陆宜洲善良。 50-60 第51章 第51章眉如翠墨 皇帝少时也是精通君子六艺之人,常年锻炼,习得强身健体之术,体力在普通成年男子里算好的。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早已不再是从前的自己。 偏偏遇到的小娘子又是虞 兰芝。 小娘子单凭力气硬碰硬,当然不可能胜过男人。 可打架也不是一味比力气,更多比技巧比心黑。 快准狠的心黑小连招,外加出其不意一脚,正中子-孙-根,皇帝已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与手段。 倒下前甚至都来不及细想怎么个事儿,就被这么一个身段纤细,身量普通的小娘子撂倒了。 一动不动仰躺回字纹的水磨砖地面。 目睹整个过程的宫女和内侍身子一歪,跪地。 皇帝气喘吁吁,苍白的脸上慢慢溢出两道蜿蜒鼻血,顺颊而下,他抬袖抹了把,内侍方才回魂,跪着爬过来用力扶他坐起。 “该死,该死。”他深呼吸,一面骂反应迟钝的内侍宫女,一面吃力站起, “你,该死。”他抬手指虞兰芝。 这方安静的园子就更安静了,宛如一幅凝固了的画面。 片刻之后。 “虞掌固!”内侍欲哭无泪,“皇上都这样了,你怎么还打呀!!” 虞兰芝又给皇帝补了一脚。 皇帝痛到弯腰,捂住小腹,抬眸望向虞兰芝。 “我也不想,可他要我死。”虞兰芝说,“打一下是死,两下也是,我再打十下又有何分别?我要打死这个害人精。” 她攥住皇帝衣领子,终于确定心底的猜疑,雨点般的拳头落下来。 皇帝边躲边骂,“你们是死人吗?救驾,救驾,快救驾!” 嗓音压得极低,又哑又颤,甚为狼狈。 内侍和宫女浑身激灵,扑过去喊祖宗喊爷爷,一左一右架住虞兰芝,求她莫要再打了。 “早该这样,架住她!”皇帝逃出生天,发髻歪斜,“给我架死了!莫让她挣开,朕免你二人死罪。” 他一步跨上去,打横抱起虞兰芝就往附近的阁楼窜。 到底身子虚,抱着这么轻的小娘子跑了十来步就一个踉跄,虞兰芝瞅准机会,松开他头发翻下,复又被人攥住后脖领子拖入屋内。 “砰”,门扇大力合上。 内侍绝望道:“反正今儿我也活不成,但要真让皇上得逞了,咱俩怕是连个全尸都难保。” 说罢奋然追去,视死如归。 宫女痴痴回过神,也追去。 反正都是个死,先保住全尸再说。 二人撞开槅扇,屋内一片狼藉。 所担心的淫-乱之事并未发生,但也并不比淫-乱好到哪里。 虞掌固双目无神端坐圈椅,动也不动。 圈椅下是四肢摊开仰躺的皇帝,动也不动。 其实皇帝动过,挣扎数下,无果,又躺了回去。 “帮朕挪开圈椅。”他微弱道。 内侍哭得一抽一抽的,“皇上,皇上祖宗欸,您非要惹她干嘛,打又打不过……” 宫女给虞兰芝磕头,“掌固,虞掌固,求求您,趁着还没闹开,放了皇上,奴婢不想死呜呜……” 宫女内侍齐齐跪下,不停地磕头。 虞兰芝的思绪逐渐回笼,任由二人扶她起身换了张圈椅。 这厢,皇帝被下人一左一右拥着,掐人中的掐人中,顺气的顺气,捣鼓半天总算捡回一条小命,幽幽睁开眼,轻眨。 宫女从未见过这般能打的小娘子,又不敢呼救,也不能呼救,唯一能做的就是苦苦哀求,求得一线生机,忙用帕子为皇帝擦脸擦鼻孔。 一张本就不大的面孔全是血,嘴角都裂开了。 谁知虞兰芝突然起身,重新关紧门扇,大步走来。 皇帝一怔,慌到瞳孔放大了一圈,下意识掩住胸口,“你想干嘛?” 虞兰芝垂在身侧的小拳头用力捏紧,复又缓缓松开。 她问:“你还杀我不?” 皇帝:“不了。” “是不是想着回去再叫人拿我?”她冷笑。 皇帝面色红白交错,摇了摇头。 内侍早已傻了眼,宫女垂头不语,身子紧紧挨着皇帝。 这下,虞兰芝完全确定了。 荒唐又离奇。 “您一个皇帝,身边竟只带一个宫女,被人殴打也不知道喊。”虞兰芝的表情无比复杂,“明明呼救就一定会有金吾卫赶到。” “为何如此?”她幽幽地问。 皇帝抬头,怔怔看了她一会,恍惚道:“朕出来寻欢作乐,带一群眼线做什么?” 这话倒也不假,到处都是小梁妃眼线,但皇帝不可能老老实实说话,“你是不是特想死?朕没呼救你特遗憾?朕乃九五至尊,被一个小娘子打得猪狗不如,又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 他踉跄起身,扶着宫女一面走一面道:“姓虞是吧,你且等着,等朕寻到机会,一刀砍你狗头。”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门边,拉开门,同自己的宫女头也不回逃走。 屋内的小内侍,揉揉眼睛,看看皇帝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虞兰芝。 今天经历的事儿比他此后余生所有经历都离奇。 他没打算能活,偏偏全须全尾地活着,大脑一片空白,将虞掌固送去明堂,脑袋依旧在脖子上。 回来的路,终于遇上金吾卫,腰佩宝剑,冷冽肃然,杀气腾腾,整齐划走向他,经过他,没有人搭理他。 仿佛大梦一场。 天黑前,小内侍专程去紫宸殿附近打探一圈,宫人内侍照常劳作,莫说惊涛骇浪,连一滴小水花都没有。 就这样结束了? 比起犹如惊弓之鸟的小内侍,虞兰芝并未好到哪里。 她顶着劫后余生的脑袋下衙,回府,撒开脚丫子跑回二房,扑进虞二夫人的怀里,哇哇大哭。 虞二夫人一头雾水,忙拍着她后背问发生何事。 芭蕉屏退左右,自己也退到了外间,关好门扇。 虞兰芝把小拳头伸给阿娘看。 凝白的手背青了一块。 虞二夫人慌忙吹了吹,“这是怎么了,我的儿,你快说,莫要吓我。” “我打人了……”她吞咽了一口。 “打便打了,都把你气到动手之人,能是啥好东西!有你阿爹呢,他来平息便是。”虞二夫人只心疼芝娘也挨了打,否则小手怎么青的。 “我没有大碍。这里青紫不是被打的,是我打人用力过猛造成的。”虞兰芝抹了把眼睛。 狗皇帝特别硬,打完他,她的拳头也青紫一片。 这得用了多大力气。虞二夫人心疼道:“车夫和婢子呢,他们干什么吃的?” 虞兰芝:“不怪他们。我在宫里打的,不是外面。” 虞二夫人:“……” 宫里打人……打完啥事也没有按时回家了? 殊不知下一句才是惊雷。 “我把皇帝打了。” “……”虞二夫人以为听岔了,“你说啥?” 虞兰芝又重复一遍。 虞二夫人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这日掌灯时分,虞侍郎踩着月光归府。 婢女挑起灯笼迎他回屋,净手净面换上家常衣衫方才走进寝卧。 这么晚了,母女俩都在。 虞二夫人正揽着虞兰芝,宛如老母鸡护着小鸡仔。 “我说,这是怎么了?”虞侍郎笑道。 一盏茶后,他便笑不出。 虞兰芝一骨碌翻下床,跪地磕头,一叠声认错。 “阿爹阿娘,我害你们担惊受怕,是儿不孝,你们打我吧。”虞兰芝说,并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狗皇帝不会来发难咱们家,因为他不敢!他看起来不正常。” 虞侍郎的反应比虞二夫人冷静,“你且把经过仔细说与我听听。” 虞兰芝说是,抹着泪把前因后果重新述说一遍。 虞侍郎安静地听,偶尔问一句,虞兰芝便仔细解释。 父女俩一递一声,将事情经过梳理得清清楚楚。 “所以我才说他不正常。身边拢共就带着一个宫女,明明可以大声呵斥我,命人拿下我,却像做贼一般,从头至尾不敢声张。” 皇帝把她拽进屋里,虞兰芝巴不得呢,总算能避人耳目对其拳打脚踢。 都那样了,他依旧不呼救。 青天白日殴打皇帝,听起来匪夷所思,皇帝宁愿被打也要息事宁人则更匪夷所思…… 虞侍郎沉吟不语,良久之后,起身命人守在廊下,亲自关严门窗。 一张儒雅温和的脸挂着罕见的郁色。 妻女不禁悬悬而望,心如擂鼓大跳,目光追着他移动。 夜色浓深,烛芒微曳。 “皇帝,被架空了。”虞侍郎轻声道。 皇帝被小梁妃拿捏得死死的,怎敢让她知晓自己强辱女官。 虞兰芝藏在袖中的手儿不由捏紧。 “梁太傅把持中书省,他在暗,梁元序在明。”虞侍郎道,“一旦小梁妃生下健康的男婴,这天下怕是得姓梁。” 虞兰芝神色十分复杂,轻声道:“狗皇帝如此荒唐,这天下在他手中迟早要完,可梁家……” 可梁家也不能啊,不是还有敏王,再不济还有两个小皇孙。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梁家面对天时地利人和,怎会不心动……”虞侍郎,“但愿小皇子长大成人,梁家奉还朝政,这也是最好的结果。” 怕只怕,尝到了摄政的滋味,就再也不想屈居人下。 虞侍郎:“今日之事,万不能再提,在家里也不许说。” 妻女惶然,无不应是。 “不管怎么说也是皇帝,芝娘把他打成那样,难保没有碎嘴的宫人私下议论。”虞侍郎担心瞒不过小梁妃耳目,横生枝节,“明日起我为你告假五日,哪也不许去,在家多陪陪你嫂嫂侄儿。” 端看小梁妃想不想追究。 虞兰芝岂敢不应,服服帖帖听从安排。 确定今日之祸烧不太大,虞二夫人和虞兰芝同时松了口气。 虞兰芝起身,取来准备好的戒尺,双手奉给阿爹,跪地求责罚。 她这么大,还从未挨过爹娘的打。 水汪汪的杏眸红了一圈。 虞侍郎道:“谁教你的?身为受害者先揽错在身。” 虞兰芝抬眸,瞳仁微晃,“阿爹。” “你遭此无妄之灾,何来过错?天下哪有责问受害者的道理。” “我打皇帝,纵然他不敢声张,也难保小梁妃不会为难爹娘。”虞兰芝哽咽。 “爹娘若连这点事都扛不住,需要你受辱成全,那便妄为爹娘。”虞侍郎扶起爱女,“我且问你,那种情况,倘若面对一位正常帝王,你当如何做?” “儿不愿无名无分遭人玷-污,也不能视全族性命为儿戏,唯有一死。”虞兰芝不怕失去名节,唯怕没有自由。 从陆家妇变帝王妾,同一群女人伺候一个男人,且还不能枉顾族人性命杀之,她唯有一死。 “阿爹不允许你死。” “正常帝王怎会欺辱陆家妇,做那种事的必然活不久。你得好好活着,坐看陆家血洗耻辱。” 没有哪个世家会允许这样的耻辱。 他扶起呆若木鸡的虞兰芝,语重心长道:“你捍卫自己,勇敢又果决,阿爹为你骄傲。倘若不幸无法反抗,那也要努力活着。”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你小命更重要。” 虞侍郎从不认为女子名节重于性命。 虞二夫人起身,将虞兰芝揽入怀中,“我的儿。” 虞兰芝用力环紧阿娘。 是夜,钟粹宫中,小梁妃对镜自顾,两名宫女一左一右为她通头发,以御用丹参玫瑰露呵护寸寸青丝。 一瓶就要二两金。 便是家中的嫡姐也没用过吧。 她不由伸手盖住看上去依旧平坦的腹部,“司天台为本宫连卜三卦,卦卦宜男,诸事顺利。” “司天台的卦象一向准,娘娘一看便是有大福运之人。”宫女柔声道。 小梁妃莞尔。 “本宫吃了这么多苦,也该如愿以偿了。” 她从未后悔走的每一步,不舍一身剐,怎胜天半子。 一名宫人走进寝殿,朝小梁妃福身,上前轻语几句。 小梁妃抬起眼,缓缓道:“去查查,无关紧要的话就处理了吧,记得收拾干净。” “是,娘娘。”宫人垂首后退几步,转身离开了寝殿。 宫里什么离奇的事都有,便是皇帝被小娘子殴打,小梁妃都能先睡一觉再去想。 次早宫人前来复命,小梁妃的脸上才有了一点异样,眉峰拱起道:“嚯,这么说的话,竟是自家人了。” 七表哥的未婚妻,也就是小梁妃的七表嫂,把皇帝打了。 如今的朝堂,梁家占据优势,却不是一家独大,小梁妃也不至于傻到触碰外祖家的底线,便吩咐准备好“处理”虞兰芝的人原路返回,又遣人将此事告知了三哥哥。 由他来警告皇帝效果会更好。 小梁妃不在意皇帝是否受到委屈,她只在意自己的脸面,这次的脸算是被皇帝丢尽了。 真个儿应了那句话,丢人丢到了外祖家。 进宫前,她已被记在嫡母名下,嫡母是陆老夫人所出,仁安坊真是她外祖家。 虞兰芝听阿爹的话闭门不出,庆幸自己全须全尾的,下一瞬,环顾周遭,庆幸什么啊,连公署都不敢去,窝囊。 虞家二房选择暂避一避锋芒,静观其变,是人之常情,亦是普通权贵自保的思维。 殊不知那边厢梁府的拜帖已到,随拜帖一起送来的还有一车节礼,瞅着更像歉礼。 没说道歉,但虞家二房知道这是道歉。 虞二夫人和虞侍郎对视一眼,暗暗惊讶。 翌日十四,中秋前,梁元序正式登门,虞兰芝缩在嫂嫂屋里,没敢出门看热闹。 清楚梁元序不会为难她是一回事,所犯罪行之恶劣是另一回事。 也就她命好,皇帝不像皇帝,否则她真得死。 梁元序的品秩已经高于虞侍郎,仍旧向虞侍郎行晚辈礼,做长揖,态度诚挚优雅。 甭管二房夫妇对梁家如今的行为有多不喜,当这么一位神仙似的郎君伫立面前,谦卑有礼,心多少都会有一点儿软。 这孩子,长得真好看。 梁元序垂眸道:“宫中守卫疏忽,宫人无能,致使五娘受惊,娘娘正为此事心绪难安。三郎遂借今日拜见长辈的机会向五娘致歉,不知五娘可有受伤?” “只是些许惊吓,已告假在家休养,不妨事。”虞侍郎说,“还望三郎在娘娘跟前替我们分说一二,芝娘已经受到了教训。” 梁元序眸光微晃,“严重吗?要不要请御医……” 虞侍郎望着他没有说话。 不过是方便推脱的说辞,真有事还能站在这里与他好好说话?那么伶俐的一个人居然当真,还问要不要请御医,请御医过来作甚,揭发我家芝娘装病? 梁元序垂下眼帘,“是晚辈无状。” 虞侍郎侧身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梁元序忙打起精神随主人走进外书房。 主家礼数周全,客人谦卑有礼。 梁元序此行令虞家二房彻底放下心。 虞二夫人双手合十,“我儿此番逢凶化吉,到底是投靠了一门好亲事。” 小梁妃非但未责罚,还送礼安抚,这么一出大转折,出乎所有人意料。 虞兰芝受宠若惊。 小乌龟终于敢伸出脑袋,在安全的环境里探一探头。 她踮着脚,隔着花窗望见对面游廊的梁元序,原本没抱希望,谁知他似有灵犀感应,忽然偏头看向她的方向。 梁元序望着那一头的花窗,窗后面是半张小脸,一双灵动的美眸正在望着他,四目交汇,心尖颤了颤。 梁元序拨开竹影,站在花窗前,微微弯身,墙那面的虞兰芝踮起脚,两人的目光顿住,又同时移开,看向别处。 他眨眨眼,重新看向她:“五娘。” “嗯。” “受没受伤?” “我阿爹让我说伤了。” 梁元序失 笑。 虞兰芝:“我知道今时今日一点代价也没付出,主要是我有一个好未婚夫,不过也谢谢你啦。” 她说:“我能活着已经很开心,你怎么又把那么大一颗粉蓝上清珠送给我。” “你喜欢粉蓝色。” “那是我以前喜欢的颜色,你呢?” 梁元序顿了顿,“我不喜欢粉蓝色。” 虞兰芝的神情一凝。 梁元序:“五娘,我要回去了。” 他站在别人家里,同小娘子隔着一道墙讲话,于理不合。 虞兰芝点点头,“好。慢走,仔细脚下。” 梁元序没有动,凝目看她。 虞兰芝转过身,慢吞吞先走一步,没敢回头。 梁元序前脚离开,后脚二房的姑爷陆宜洲就到了,也是来送节礼的。 虞大夫人老远瞅见,咂咂嘴,不知道的还以为老二家有两位姑爷。 一旁的心腹道:“少说也得三位,他家的表公子估摸也快到了。” 虞大夫人:“……” 梁元序离开虞府直奔仁安坊,亲自与外祖父说明,解开误会。 此事他应主动去说,不宜让他老人家从旁人口中得知。 在大瑭,拜见岳父送节礼是大事,陆宜洲昨日便告了半天假,清早回了一趟大理寺,又马不停蹄赶到永兴坊虞府。 远远瞥见梁府的马车,匆匆离开坊门。 虞梁二府的关系一向得体,互送节礼,不足为奇。 殊不知今天这趟节礼另有渊源。 涉及芝娘的事,虞侍郎自然不会隐瞒陆宜洲,这是他的女人,他有知情权,也有承担的义务。 况且,就算他不说,用不了多久,陆宜洲也会得知,那还不如由他亲自来说。 虞侍郎观察着陆宜洲的表情。 年轻人平静地凝听他讲话,眉如翠墨,间或轻蹙。 他问:“芝娘,有没有受伤?” 这语气,这表情莫名熟悉,仿佛刚刚在哪里见过。 虞侍郎:“还好,略受惊吓。你想去便去吧,看看她,她在家里闷得慌。” 陆宜洲回好,起身作揖,“那七郎便去了。” “去吧。” 虞侍郎笑着目送陆宜洲离开的背影。 脑海闪过一道白光。 适才梁三郎也是这样,一模一样的表情,一模一样的紧张。 虞侍郎的笑意在脸上凝固。 第52章 第52章“真娇气,不是喊痒便是…… 虞家二房的长媳袁莲心,心灵手巧,侧坐罗汉床教虞兰芝打络子。 四岁的璟哥儿坐在小姑母虞兰芝怀里吃定胜糕,不时帮阿娘捋一捋纠缠的彩线,只为摸摸柔滑的丝丝缕缕。 虞兰芝就趁机捏捏他的小爪爪。 梁三郎走后,小姑喜笑颜开。袁莲心抿嘴笑笑,那么大的事儿平息了,劫后余生,换谁都开心。 婢女走过来,站在帘外回话:“娘子,姑爷探望您来了。” 虞兰芝的笑登时敛住。 袁莲心:“快去呀。” “哦……”虞兰芝将璟哥儿递给乳母,慢吞吞套上绣鞋,不情不愿离去。 昨儿才闯下“丰功伟绩”,今儿陆宜洲就要见她,怕不是要数落她。 倒也不怪虞兰芝这么想,实在是她的潜意识尚未完全把陆宜洲当成自己的夫君。 这层潜意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那么闯祸了,可能连累到他,虞兰芝第一反应立刻是对方要来找麻烦,而不是别的,譬如他只是担忧、心疼、思念…… 她在心里盘算着,计较着,一步步走向荷香水榭,婢女打起竹帘,她扶鬓迈入。 晨光一束束从海棠纹的窗棂投进茶室,打在陆宜洲身上,在他深邃眉眼,清晰轮廓,留下一道道影子,斑驳如画,他是画中神清骨秀的玉郎。 陆宜洲抬头看看款步走来的小娘子,芙蓉面镶着一双小鹿般水汪汪的明眸,戒备、倔强又天真。 霎时晴空万里。 每次见到她,心情都如此。 “宫里都没人同我计较呢。”虞兰芝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梁家也特特登门送礼致歉。” 所以,她可听不得半句责备,凡是不中听,今儿他也别想从她这里讨半分好脸色。 陆宜洲含笑,挪到她身边,“那是他们识相,你可是我心里的巾帼女豪杰。” 神色自然,目光清澈,全无讥讽。 虞兰芝通身舒畅了一丝丝,警惕心也退去一丝丝,嗅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来时因为要见他的忧郁也化解大半。 “你不问我怎么打狗皇帝吗?” “你有没有吃亏?” “没有,他嘴巴还没靠过来就被我打歪了。” “手,我看看,痛不痛?” “有一点。”她的手在他掌心,楚楚可怜,手背一团青紫。 陆宜洲放在唇畔,啄了啄。 虞兰芝忍不住笑出声,“好痒。” “真娇气,不是喊痒便是喊痛。”陆宜洲笑,肩膀就被她打了一巴掌。 真奇怪,不见时完全不会想念,见到了,她的身体早已比灵魂先一步雀跃,矜骄的眉眼变得矜娇,顺着他伸出的手臂自然而然趴进他怀中,环着他脖颈。 她的身体有自己的想法。 比她的心更懂真正想要的。 “芝妹妹。”陆宜洲埋首她颈窝,深吸,声音变得低沉甜腻,宛如她曾经对着梁元序撒娇时的嗲音,只不过郎君的音色和小娘子不同,但听起来就是那种感觉。 她轻轻战栗。 “阿爹不许我出门,下个月你再带我去胡姬酒肆如何?换一家便宜的。” 便宜的不乏男女当众低俗互动,怎可能带她去那种地方。陆宜洲拥着自己的小傻瓜,道:“那不行,本公子吃不得将就的苦,下回我请你,下下回你……” “我请不起。” 一回教训足矣,她没傻到继续打肿脸充胖子。 “也不是非要你请的。”陆宜洲小声嘀咕,腆着脸笑道,“你可以亲我,亲我,什么要求都答应你。” 虞兰芝冷笑,做梦,谁知脱口而出的话竟是,“你若是乖乖的,只让我亲,也不是不行。” 陆宜洲的耳朵肉眼可见蹿红,红透,欲滴,支支吾吾道:“你说的‘乖’具体要怎么乖?” “不准困住我,不准让我呼吸困难,更不准把舌尖渡过来。” 原来她不是讨厌与他唇舌亲密,只是讨厌拿不到主导权。 当有绝对的主导权,她就会感到安全,随心所欲地满足自己。 “好。” 许久之后,陆宜洲回应。 虞兰芝心跳如雷,心虚不已,觑着他的唇,又觑向他眉眼,确定他没有攻击性,就带着七分新奇,三分渴求贴向他。 小鼻尖顶上了他高挺硬朗的鼻梁。 “我说,你能不能歪下头,对,像这样,歪着头调整角度。” “我本来就是准备歪头。” 陆宜洲哼笑一声,下一瞬,比她柔软的唇更先贴过来的是女儿家的香气。 她真的好香。 似世上最歹毒的催生情愫之药,将他围困,踩在脚下折磨,年轻的他,常常一靠近,一嗅到就立即觉醒。 他在她这里,从来都是狼狈的,可怜又可笑,急色又卑鄙。 陆宜洲微微垂下眼帘,努力克制,不让自己吓到她。 承受着甜蜜的折磨。 她只会蹭来蹭去,浅浅尝一下他下嘴唇,又尝尝上嘴唇,煎熬着,一点一点摧残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力。 陆宜洲扭过头,急促呼吸,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 虞兰芝擦擦嘴,“好了,我亲完了。” 实则有了更感兴趣的。 “你真快。”陆宜洲双目微朦,含着一抹水光,有点呆。 虞兰芝眼神直勾勾的。 陆宜洲顺着她发直的视线看去……脑中咻——炸开了。 “你最好别?”他微微眯起眼。 虞兰芝面似火烧,“谁稀罕。” 陆宜洲:“……” “你把我什么都看过,凭何我就不能!”她不服。 “那也不行。”陆宜洲坚定拒绝,“除非去画舫,在那边,随便看。” 去了画舫会有什么结果,不言而喻。 无数不堪入目的画面闪入脑海。 虞兰芝汗如雨下,瞬间拉开与他的距离,“你做梦。” 陆宜洲的呼吸渐渐平稳,扫了扫衣袖,笑道:“你又不是真心想与它玩,何必招惹它呢。” “无耻。” 虞兰芝手忙脚乱站起身,在陆宜洲嘲笑的目光下逃之夭夭。 “芝娘。” 她充耳不闻,步伐轻盈,逃跑时的裙裾像一朵盛开的芙蓉。 陆宜洲轻抚嘴唇,满目温柔。 那日,陆宜洲面不改色辞别岳父,返回大理寺。 虞侍郎又见了沈舟辞,这孩子越发出息,在濛洲入股的几条海船大赚数十倍,脑袋瓜非常灵。 有那么一瞬间,脑袋里闪过要是有三个女儿就好了。 三个年轻人,他都中意。 且说那厢陆宜洲,踱步在浓荫匝地的公署后院,秀眉微蹙,不苟言笑,少有的凝重。 随从以为他在琢磨公务,便默不作声,避免干扰公子的思绪。 自从定了亲,公子肉眼可见的稳重。从前他心里装着事,还能从表情泄露一二,随从跟得久自然也能摸清一二,如今就难了,很多时候完全猜不透七公子的想法。 去见未婚妻之前七公子面庞亮亮的,返回的路上,面颊还残余着未褪尽的血气,面庞依旧亮亮的,直到踏进公署,渐渐凝重。 主仆二人沿着香樟树,渐行渐深,不知不觉靠近了敏王的住处。 陆宜洲没再继续往前,负手停在原地,伫立许久。 在他二十年的人生中,成功是必然,失败才是偶然,被崇拜被仰慕被各种善意相待,他什么都不缺,他对权力看得极淡,他本身就拥有无数特权,想不通还需要什么权。 直到一个落魄卑贱的东西,轻而易举把手伸向他的女人。 青天白日,为所欲为。 芝娘能活着全靠自己,是实力也是运气。 但运气这东西不是时时都会有的。 陆宜洲微微歪着头,凝眸打量敏王的庭院,门前两株木樨花。 …… 这一年中秋,虞府一大家子围坐,分了男女两大桌,中间仅相隔一道曲屏,热热闹闹。 节后暂且不能上衙,虞兰芝沉下心研读《户婚律》。 虞侍郎见了,得空就会指点一二。 全然不觉得好人家的小娘子读《户婚律》等同不安于室。 他对虞兰芝的养育多数时候类似“放养”,任她自由生长,念书这块从不强求她必须读什么。 只说过不许读什么,非常严厉,坚决,不容商量。 那就是穷书生写的话本子。 那年虞兰芝情窦初开,为弥补情感方面的不足,从堂兄那儿“借”了红极一时的话本子,据说书中的爱情缠绵悱恻,令无数郎君潸然泪下。 就冲能让郎君泪下这句话,她誓要读完,不仅读还得背,将来好说给梁元序听。 光是想一想序哥哥哭的样子她就激动。 话本内容如下:穷书生靠一颗真心哄得国公府、侯府、伯府的千金卷款与其私奔,靠着千金的银子考中状元,获得公主青睐,从此公主为妻千金为妾,三个人过上了和和美美的生活。 不对劲,完全感受不到缠绵悱恻,只有拳头梆硬。 金枝玉叶怎可能瞧得上穷书生,怎可能私奔,事实上穷书生连接触千金的机会都无,哪来的机会传情!还三个人和和美美?她只想把书生的脑袋踢掉。 百思不得其解,她拿去请教阿爹。 虞侍郎读完久久不能言语,仿佛吃了不能下咽之物。 他是郎君,但完全无法共情穷书生。 因为他有闺女,且不穷。 此书有毒,他决不允许自己闺女沾边。 唯恐她被洗脑,接受妻妾那一套。 一个正常士大夫,可能礼贤下士,可能爱民如子,但你要说哪个穷鬼接近他闺女,他第一个跳起来。 光是想一想都得发疯。 言归正传,虞兰芝得到阿爹的指点,轻松不少,目下只缺一个教拳脚的女师父。 前头那位有喜,回家待产,归期遥遥无期。 经狗皇帝一遭,虞兰芝很难再把拳脚当兴趣,想起来练练,想不起就打八段锦。 打败狗皇帝并不能使她有成就感。 但凡换个正常男子,手脚稍微灵巧的,基本没有胜算。 她想认真学点东西,至少在面对一名成年且魁梧的男子时,有自保能力。 这日虞侍郎下衙,才迈进垂花门的游廊,就见闺女热情洋溢,迎面扑过来,轻挽他手臂。 不出意外的话,他将听到一声甜甜的“阿爹”。 虞兰芝撒着娇喊了声“阿爹”。 虞侍郎:“何事?” 嗐,心里美。 虞兰芝坦言自己想要一个更有本领的女师父,“最好比鲁氏更厉害,没有也行。” 时下会拳脚的男子不难找。 会拳脚且身世清白的女子找起来可就难如登天,没个门路,便是找到也不敢用。 小娘子身子金贵,容不得闪失。 虞兰芝能力有限,自知办不到,唯有请阿爹想想法子。 用脚丫想也知这样的女师父有多贵,钱财方面那就求阿娘了。 她可真是个大聪明。 这事虞兰芝还真问对人,虞侍郎稍微思索就想到了可靠的人,这个可靠的人一定有芝娘需要的资源。 “谁啊?” 虞兰芝在心里想莫不是陆宜洲。陆宜洲已经承诺送她女护卫,也就是他的婢女丹蕊,成亲后直接留下伺候她,可那是成亲后的事。 再一个,让女护卫级别的教她打拳,多少有点大材小用。 她想要个亲民的。 “四郎。”虞侍郎说,“我交代一声,他定能为你办妥。” 那还不如陆宜洲呢。 她宁愿跟陆宜洲学打拳都不想要沈舟辞找的人。 不意两天后,八月十八,虞兰芝就在心里悄然收回放下的狠话。 沈舟辞找的人完全挠中了她的痒痒。 一名西厥小娘子,名唤雅伦,浓眉大眼高鼻梁,三代从事驯兽师,拥有合法的大瑭册籍,官话说得比西厥语还顺溜,因父母早逝,为求庇护甘愿签下死契,附带一个情有可原的条件:只跟女主人。 虞兰芝这样的女主人,已是雅伦所能想到的最完美的,立刻拿出看家本领取悦她。 把个虞兰芝唬得一愣一愣的。 驯兽师当然不只是会驯兽,首先得有矫健灵活的身手,追随主人,指挥猎犬、鹰隼,辅助主人狩猎。 兼具守护和陪玩的特点,拳脚方面自然不弱。 有了雅伦,虞兰芝不仅可以学拳脚,还能像宋家的表妹蓁娘那样狩猎,光想想都要蹦起来。 骑着卑然马狩猎、打马球,她就是洛京最英姿飒爽的小娘子。 万没想到沈舟辞办事还挺靠谱,又想到那是阿爹让他办的,他也不敢马虎,虞兰芝便释然了。 长辈吩咐小辈办事自没有占便宜的说法,银钱方面,虞二夫人十分大方。 沈舟辞纠结一瞬,双手接过,谢姑母赏。 姑母一家断不会允许他在芝娘身上花钱。 芝娘也绝不会平白要他的好处。 若不收,芝娘定会把人退回他。 虞兰芝吩咐春樱安排雅伦的衣食住宿和月钱,春樱领命。 二房的园子有一架秋千,虞侍郎为妻女所造。 虞兰芝轻提裙角,轻然跃上。 普通小娘子这么做,能把婢女吓个半死,虞兰芝的话,众人见怪不怪。 雅伦却比虞兰芝更厉害,她借着秋千的高度,纵身一跃,攀着树枝落在了丈许高的围墙。 在场无不喝彩。 虞兰芝用力鼓掌。 好俊的身手。她向往,但不敢。 玩归玩,小命更重要,雅伦是练家子,才如此轻松。 “雅伦精通箭术,我已经安排人在为你做小型的角制弓,轻巧耐用,最适合小娘子了。”沈舟辞看着她说。 这话绝对让她心动,想要的不得了。 虞兰芝:“多谢你的好意,我现在还不想学弓箭。” 不想学才怪,快想死了,但不想要沈舟辞的“好意”,赶明儿自己想办法 弄。 沈舟辞暗笑。 小娘子在娘家不吃喝玩乐,难道还等做人家媳妇再尽情玩乐? 每逢想到这点,二房夫妇就巴不得虞兰芝天天玩,骑马遛鸟,走鸡斗狗,开心就好。 可他们家的心肝呀,最是用功努力,大部分时间都拿来念书,如今迷上雅伦,学拳脚学打猎,那就学呗。 虞侍郎打下包票,等出了九月就让堂兄带她打猎玩,立冬后的冬猎则交给陆宜洲。 把她安排个明明白白。 若非碍于沈舟辞在场,虞兰芝能绕着阿爹阿娘转两圈。 便是他在场,她也黏着阿娘蛄蛹。 沈舟辞的目光一直追着她,她白他一眼,他却笑,她拉下脸,他才垂下眼。 接下来的日子,充实又平静。 虞兰芝发现举凡入宫的差事,姚署令再不会安排她。 廿八秋分之日,虞兰芝升任从七品署丞。 裴掌固的表情当场绷不住,她头疼,她又得告假。 此番升职,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原本的王署丞要丁忧,可不就空出一个位置。那虞掌固、裴掌固、季掌固三个人谁能胜任,不必多说,明眼人都知道。 升为署丞就能与璃娘待在一个院子,虞兰芝心花怒放。 璃娘比她更开心,邀她来家中取新版的《户婚律》,顺便吃吃喝喝,当夜留宿在了宋府。 眨眼宏景元年的八月就翻过去,来到了九月 体弱多病的小皇子磕磕绊绊长到了四月龄,一个说法便开始在宫里流传,没过多久,又传到了宫外。 说是冯太后的天然如意纹宝玉显灵。 那宝玉在宗庙供奉百日,放在小皇子摇篮第一晚,小皇子就开始正常进食,正常入睡,气色肉眼可见地恢复。 由此可见,冯太后乃有福之人,在挽救小皇子的性命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口碑起来,关注的目光也就越来越多。 焦头烂额的陈太后,早已没了耀武扬威的心气儿,顺阶而下,让出咸凤宫,搬回寿安宫。 冯太后终于得以片刻喘息。 趁着天气好,虞兰芝和宋音璃前去西市买良弓。 自从定了亲,宋音璃也想与未婚夫一同狩猎,借着陪虞兰芝的机会自己好顺便挑一张。 “今年冬猎我们再一起吧,蕴郎也去。”宋音璃白白的小脸微红。 啧啧啧,蕴郎。虞兰芝坏笑。 宋音璃拧她耳朵,“说得好似你家的洲郎不是郎。” 虞兰芝一面讨饶一面陷入沉思。 她大家的“洲郎”,自从上个月十四后再没出现过。 倒也不是,上个月底出现在虞府,只拜见阿爹,在阿爹跟前询问几句她的近况,除此之外,杳无音信。 因为日子太充实,雅伦太有趣,她每天乐不思蜀,竟也不觉得什么。 直到璃娘忽然提起,方觉纳闷,无端不自在。 忙什么呢? 还没成亲呢! 新鲜感就没了? 也好也好,他不烦我,我才自在呢。虞兰芝抿唇。 姐妹二人笑闹了一会,眼尖的宋音璃忽然道:“你看。” 虞兰芝忙伸头望去,但见一名戴着帷帽的苗条娘子款款步出妆盛阁,从仆婢的人数来看,定是大户人家的娘子,从身段来看,虞兰芝肯定她是位大美人。 不露脸,只看一眼就肯定是大美人。 梁元序殷勤的态度说明一切。 他多有耐心啊,唯恐美人摔着碰着,一路呵护,扶着手肘送上马车。 虞兰芝的火气迅速窜到了天灵盖。 不知道因何忽然生气,总之就是怒不可遏。 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没有好东西。 一个得手就没了新鲜感,一个已经有了温柔乡。 宋音璃大惊失色,“芝娘,你怎么了?” 虞兰芝抹了把脸,“我没事,我一点事都没有。” 梁元序感觉后脖颈发凉,下意识扭过头,撞上了一双委屈的眼睛,像是燃烧了一团火。 像对他不满,又似乎不是…… 梁元序手足无措,怔怔望着她。 梁意浓轻声唤:“三郎,上车。” 梁元序嗯了声,一步三回头,钻进车厢,车夫“吁”的一声扬鞭驶离。 虞兰芝假装沙子迷了眼,请宋音璃翻看老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两人不约而同转移话题,总算把这出失态揭过。 没有人知道她的胸口有一团火,无名之火。 使得满载而归,回到府中,面对足足等了她两个时辰的陆宜洲,攥紧了拳头。 “芝娘。” 陆宜洲飞快走来,风扬起,青丝如墨,她才注意到,当他笑时,嘴角有一颗淡淡的梨涡。 平时,她是有多不正眼看他…… 第53章 第53章他又用力嘬一口她的唇,…… 现在,这个笑起来很甜的年轻郎君站在她面前。 仿佛有高兴不完的事儿,眼睛里映着晴空万里。 清风吹动他发丝,也拂过头顶的树叶,婆娑作响。 他总这般开心,人生就没有烦恼吗? 自然没有。 他家世显赫,他自信,他俊美,拥有一切,他有能力有魅力睡到想睡的人,明年马上大婚。他从不自我怀疑,为任何人伤心。 这样的他,对她相当慷慨,有点坏又有点有趣,无论嘴巴多毒都不耽误行动上奉承她的家人和她。 无可挑剔。 她有什么资格不满意? 难道还能指望换个更好的? 她没有更好的,祖母倒是有更好的法子把她脑袋拧下来。 那样她就老实了。 虞兰芝松开拳头,笑着回:“嗯。” 陆宜洲怔然,声音依旧明朗:“上次答应九月带你出来玩儿,可我偏偏忙到忘了下帖,只能今日早些过来碰碰运气,万一你有空,咱们就出去,没空的话再另约日子。” “我在表姐家做客的。下回吧。” “也行。”他自然而然牵过她的手,“那我先回去了,敏王的案子虽然了结,敏王府重建的事儿却至今未决,户部工部互相扯皮,我得让他们拿钱办事。” “你一个大理寺的也管这个?” “管。敏王的案子我要从头管到底。”陆宜洲说,“天下没有那样的道理,让一个亲王居无定所。他日史书记载也是荒诞不经。” 朝廷可能真的困难,他从手指缝漏点不早建好。但虞兰芝说不出慷他人之慨的话。陆宜洲不是傻子更不是做慈善的,没道理放着该出钱该做事的人不管,自己去做冤大头。 他说话时的眼睛明亮如星辰,让她有一瞬茫然。 虞兰芝移开视线,道:“行,我知道了。” 陆宜洲欺身,亲了她一口。 她抹嘴巴,“你好烦。” 他又用力嘬一口她的唇,“你好香。” 虞兰芝伸出那只穿着连珠对燕纹绣鞋的右脚用力踩在他的靴面上。 陆宜洲就想起了她纤足抵在他胸膛的模样。 小娘子的足白雪一般,可爱可怜。 他猛然捉住她,两手捏她的粉腮,“且等着,成亲以后,再这么欺负我,就让你一面叫我的名字一面哭。” 虞兰芝:“……” 这里是虞府,两人并不敢纠缠拉扯,只贴近了几息就迅速分开,陆宜洲唇角上扬,“走了。” “快滚。” 他笑着大步流星离开。 所谓“下回”不过是客套,他竟真顺杆而下,今天不是还有半天? 虞兰芝拧着眉,复又缓缓舒展。今日的她,很没有道理,见谁都吹毛求疵,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陆宜洲并未得罪她。 她只是阴暗心理发作,见不得梁元序五月份说要对她负责,九月份就有了新欢,不对,那么熟稔根本不像新欢,怕是认识许久许久吧…… 所以她是因为这个愤怒,对不对? 一定是因为这个生气的。 意难平的好像不是没有人心悦她,而是没有人拿她认真过。 她是一碗酸甜可口的梅子汤,好喝,喜欢,却也可以被任何一碗桂花牛乳山药羹替代。 沈舟辞如此,梁元序也如此,希望陆宜洲比他们多长情一些,亲情友情都可以。 虞兰芝参透现状,急忙返回小跨院,净面净手,卸下钗环睡了一觉。 再醒来,脑袋清明许多,带着婢女在院子里玩耍。 雅伦教她扎马步,她记得很认真。 雅伦:“天下门派不知凡几,基本功无一不从扎马步练起。娘子您的底子特别好,肢体灵巧异于普通小娘子,一旦练出来,莫说应对一名魁梧大汉,便是……” “便是两名大汉 也打不过我,是吗?” “那倒不至于……”雅伦干笑,“但肯定捉不住您。” “人生在世当以自身安危为重,犯不着逞凶斗狠,打不过就跑,奴婢要把一身逃跑的本领教给您。” “……”虞兰芝,“也行吧。” 实用就行。 能逃走的事干嘛还要打架…… 确实是这个道理。 几个年纪小的丫头过来围观,跟着摆马步姿势,年纪大的不大热衷,虞兰芝也不强求。 毕竟婢女每天还有自己的分内之事,让她们学武,活儿谁来做谁来操心。 反正她就在院中练,谁爱学学,爱看看,只讲你情我愿,随意。 马步一练腿二练内功,内功聚气、养气,奥妙无穷。 真要说起,怕是得花个三天三夜才说得清。 不需要那样。 那不是五娘子的需求。她要的是强身健体,关键时刻有自保的能力。雅伦一身所学足矣。 半个时辰后虞兰芝汗湿小衣,筋骨酸爽。 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先前莫名其妙的难过随着额头的汗慢慢蒸发,颇有种洗筋伐髓的超然。 雅伦见虞兰芝的眸光雪亮,眉眼舒展如画,不由高兴道:“娘子,您现在是不是感觉通身舒畅?” 虞兰芝说是,而且心情也变得开阔明朗。 “奴婢教您的扎马步吐息法,是家传绝学,最是延年益寿,效果不亚于八段锦。”她说完,强笑道,“可惜奴婢命薄,双亲不幸为山匪所害。不然我们一家能活很久的。” 说完惊觉自己在主子面前说的话有多扫兴和丧气,连忙描补道:“奴婢活下来就证明奴婢有福,老人家皆夸奴婢以后有大福气,现在不就遇上了,您就是奴婢的福气。” 虞兰芝笑笑:“只要不放弃自己,朝前走朝前看,定会有数不清的好事发生。” 是说给雅伦听的,也是说给自己。 虞兰芝拍拍手,“备水,沐浴。” …… 二房的小日子蒸蒸日上。这日虞二夫人翻完账册,走到罗汉床前,拿开虞侍郎正在翻阅的书册,虞侍郎伸手,她一歪,稳稳地躺进他怀中。 虞二夫人:“今年的盈利比往年又多了一成,早知如此我便跟着四郎多投那艘船,还能再翻一倍。” 四郎这孩子属实会赚钱,怨不得父亲不太想他这么早入仕。 “有你这样的娘亲,咱们的芝娘有福气。”虞侍郎笑。 虞二夫人:“咱们的元郎也有福气。我呀,早就分好了两份,一份给芝娘做嫁妆,一份给元郎贴补小家。瞧我这碗水端得多平。” 虞侍郎恭维道:“那是。元郎和芝娘能做你的孩子,是他们的大造化。” 虞二夫人扬着下巴一笑。 她努力赚钱就是为了孩子们将来活得舒服。 女儿儿子都是心肝,把钱分给他们不偏不倚。 莲娘是儿媳亦是要与元郎过一生之人,那么把分给元郎的那份交给莲娘,既能让儿子过好日子,又能暖儿媳的心。 莲娘做梦也想不到婆母将要给她多大的惊喜。 次日甫一下衙,虞兰芝就精神抖擞赶回家,准备试弓。 雅伦看不上她在西市买的,笨重,对初学的女郎无益,于是用竹子为她做了一把轻巧的。 虽说使用寿命短,却也足够应付暂时没有趁手弓箭的空白期。 定做角制弓的话得排队,排上了定做也得要一些时日,总之急不得。 万没想到回去就“心想事成”。 “娘子!您看!”雅伦站在院中,眉飞色舞,扬一扬手中角制的弓身,线条流畅,深墨色,油亮亮的,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虞兰芝心口突突跳。 硬是拿出十二分的毅力克制自己走过去摸一下的冲动。 再喜欢也不能猪油蒙了心智。 这东西显然不是好人送的。 “谁送来的?”虞兰芝这么一问。 “回娘子,是表公子。” 果不出所料,沈舟辞。 虞兰芝咬紧了下唇。 她本已看淡,把所有狗男人都丢出脑海,偏偏还有个不知死活且很容易对付的撞上来。 好东西,漂亮的东西,谁不爱?可她也不是随便一个男人给点好处就收的肤浅女郎。 从前表哥表妹尚有亲情,一切好说,如今算什么? 那年她才十六岁,狗东西就幻想着睡她。在库房勾搭婢女,边行那事边叫她的名字,可怜她都不懂,以为他们在打架,如今每每想起,就气得呕血。 但凡当时知道怎么个情况,定冲上去打死他们,掰折了沈舟辞! 时过境迁,旧账已没必要再翻,主要不是什么光彩事。前提是沈舟辞莫要再招惹她。 偏这狗东西,时不时就要弄点存在感,蔫坏蔫坏,在她的底线来回试探。 沈舟辞在外书房请教问题,许多东西官场约定成俗,局外人却不一定懂。 虞侍郎尽心讲,他用心听。 沈舟辞:“四郎愚钝,总担心处理不好。多谢姑父不吝赐教。” 虞侍郎:“你还年轻,都不是大问题。你已经比同龄人优秀许多。” 沈舟辞浅笑,似才想起,“我记得芝表妹对弓箭有兴趣,家里妹妹恰好多出一张角制弓,不值多少钱,我想着能用就行,便拿来了,也不知趁不趁手,还望芝表妹不嫌弃。” 话都说到这份上,虞侍郎岂会多想,客套道:“能用就行,外头买的她又拉不开。” 沈舟辞一脸放下心。 略坐一会,在虞侍郎略感疲乏时,非常适宜地作辞。 虞侍郎点点头,他才作揖离开。 不成想早有人守在穿堂,堵住他去路。 雅伦惊惶无措,缩在角落不敢吱声,堵他之人是芝表妹。 虞兰芝环顾周遭,确定四下无人,提着弓冲到他脸前,咬牙瞪他。 沈舟辞:“芝妹妹。” “我都说了一百遍,不要沾边!”虞兰芝柳眉倒竖,“谁要你的破弓!” 沈舟辞轻轻“嗯”了声,情绪稳定。 虞兰芝噎住,皱眉。 回过神,忙把弓往他手里塞,“别以为我不清楚你的龌龊心思,一张破弓就想哄骗我,做梦吧你。” 别人她不敢惹,敢惹的又打不过,沈舟辞算什么,便是把他打个半死,他也不敢出去乱说。 沈舟辞:“一张弓不行,那要什么你才会像从前一样待我?” “信不信我告诉阿爹?” “除了告诉你爹你娘,你还有其他的吗?” “……” 沈舟辞平静道:“我没有私下送你,已经过了明路,姑父知道的。” “那我直接跟你说了吧。”这个人比陆宜洲还听不懂人话,虞兰芝说,“谁管你过明路还是水路,我就是不想要任何与你有关的,我讨厌你。” 够直白吧? 能听懂了吗? 沈舟辞垂眸看向她。 虞兰芝挑眉,也瞪他,完全不带怕的。 “你拿不拿?”她跺脚。 沈舟辞的手仿佛断了,总也不接。 “不拿。” “……” 沈舟辞疯了,竟明目张胆不听她的话。 虞兰芝错愕,深呼吸,冷静,怒极反笑,“行行行,你不拿。” 沈舟辞:“芝妹妹,不要闹了……” “真不拿?” 沈舟辞抿唇不语。 虞兰芝前不久才熄灭的无名之火瞬间又窜了上去,小腹也隐隐作痛,双眸燃烧着两簇火苗。 “不拿是吧,我给你扔咯!” “你敢。” 虞兰芝僵住,最后一点 自控力被“你敢”两个字彻底炸成齑粉。 “你看我敢不敢!” 她微笑,微笑着后退两步,微笑着高举双臂,往地上狠狠一摔,再补一脚。 呛啷啷,墨色的弓身擦着桌子椅子板凳,翻滚,旋转,“横尸”数十步开外。 沈舟辞的一张脸也唰唰唰白了红,红了又白,红白交错。 连呼吸都开始加重,两片绯色的唇硬是抿得没有一丝血色。 虞兰芝:“你就说我敢不敢吧?” 沈舟辞:“……” “你瞪我作甚?是你自己莫名其妙,还非要……” “非要顶嘴,没听你的话?” “……”虞兰芝噎住,眨眨眼,“真是可笑,还瞪是吧,你等着,我去叫人。” “站住。”沈舟辞低声呵斥。 虞兰芝往雅伦身后避了避,“跟谁大小声啊你!你想干嘛?” 沈舟辞:“捡起来。” “你算老几,凭何命令我?” 沈舟辞抿唇望定她。 虞兰芝不敌,关键时刻还得靠雅伦救场。 雅伦扭身安抚虞兰芝站稳,便低头飞快捡起弓箭,飞快塞回虞兰芝手里。 拿回去扔哪儿不是扔,好汉不吃眼前亏。 虞兰芝早已会意,拎着弓,夹着尾巴正欲息事宁人。 下一瞬又被自己气笑,沈舟辞疯了,她也傻了不成? 这是她家,她到底在怕什么? 他还能吃了她怎地? 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虞兰芝逃了几步,又扭身返回,将弓箭一股脑塞进沈舟辞手里,气势依旧凶恶,却到底是不敢再乱扔。 沈舟辞嗤笑一声。 虞兰芝小声骂了句,眼前忽地一暗,是他迫近的身形。 她汗毛倒立,睁大了眼。 沈舟辞走一步,她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沈舟辞擦肩而过,背影僵硬,愤然疾步,很快消失在游廊尽头。 “发癔症了吧他……”虞兰芝冷汗涔涔,胸口剧烈喘息。 雅伦勉强扯了扯嘴角。 事实证明,没一个好欺负,她想撒气,撒气无门。 原来她还在生气。 她到底在生谁的气? 虞兰芝怔怔走回了自己的寝卧,呆坐良久。 弄清楚答案后,她才抹了把脸,重新正视自己。 虞兰芝,不要着相了,你只是一碗谁都能替代的梅子汤,他喝过了,再喝下去会腻。她在心里告诫自己。 秋蝉走进来,小声问:“娘子,热水已经备好。” 虞兰芝“嗯”了声,扭过头,“沐浴。” 秋蝉见她脸上依旧挂着笑,神色平淡,心中稍安。 沐浴完,虞兰芝的月事如期而至,春樱算过日子,早有准备,服侍她收拾干净。 重新躺回自己的架子床,虞兰芝一遍遍告诫自己,直到眼皮打架,平静入睡。 晨钟响,天色微晓,又是新的一天。 虞兰芝打着哈欠洁齿净面梳头,任由婢女簇拥换上绿色的官袍,以署丞的身份来到了郊社署。 想到升官,她的心情不由转阴为晴,与璃娘打个照面,开始学习做好一名署丞。 所谓署丞,比之掌固,多了一道核准的职责,包括不限于大小公文,各院各署之间的调节和交割。 每逢大祭等活动,还要亲临现场站桩,说白了就是个地位相对高一点的打杂的。 想到大祭是哪些人出席,虞兰芝觉得倒也当得起。 全是皇室宗亲与王公权贵。 宋音璃告诉她,在大祭前一刻任何突发状况都有可能。 大到某位王公旧疾发作,急需救治,小到皇帝莫名不满意布幛的颜色,五花八门。 能否妥善处理好,全看郊社署大小官员的综合能力。 然而大祭不常有,大部分时辰郊社署没那么忙,平日里主要负责保管和养护祭祀所需的器皿,遇到损坏及时上报,然后再另行添置。谨记如何添置,从哪里添置,须详细录存。 相比太乐署,郊社署就差躺平。 虞兰芝:“太乐署很忙吗?” 宋音璃说是。 “太乐署除了女官,大部分由舞生和乐伎组成,皆为贱籍,哪里需要舞乐,他们就得去哪里,平时还要不断磨练技艺,十分辛苦。” 虽说服役五年就能摆脱贱籍,但一朝为贱,难免受人轻慢,早前出现过心思不正的官员,直到陶署令上任,严整不正之风,才得以拨乱反正。 久闻陶署令事迹,虞兰芝十分景仰。 全新的官职,全新的同僚,时不时还能抽空去廪牲署晃一圈,回到家,又有雅伦陪她玩耍练拳,日子重新充实而丰富。 虞兰芝渐渐忘记了被冷落的失意,也没有再去猜测陆宜洲是否像梁元序那样有了新欢,是否还记得梅子汤的味道。 她本来就知道迟早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有点快。 璃娘和方少卿的感情进步飞速,琼娘不遑多让,怀有两个月身孕,虞府喜事不断,这边厢确定琼娘有喜,那边厢嫂嫂也传来喜讯,不算不知道,一算日子吓一跳,竟也有两个月。 众人捏汗,尤其虞仕白,两腿发软,不敢想象从菱洲赶回洛京期间,若是有个万一,闭上眼,想都不敢想后果。 虞二夫人擦擦额头冷汗,小两口连自己怀孕都不知,得亏这一胎福大命大。 如此一来,袁莲心只能留在洛京待产。 虞仕白没有二话,辞别亲人,独自回菱洲赴任。 这样也好,留在母亲身边,妻子才能受到更好的照料。 再坚持三年,攒够政绩,虞仕白定能风风光光重回洛京,与亲人团聚。 眨眼到了九月底,霜降,虞兰芝正在挪花盆,选定位置浇花,婢女来禀:“姑爷求见。” 虞兰芝:“好。” 春樱上前接过她的洒水壶。 这个月,陆宜洲拢共来过两次虞府,第一次仅仅拜见虞侍郎,第二次送了虞兰芝一只掐丝珐琅的梅瓶,缠枝莲纹,色彩夺目,不用猜也知价格不菲。 虞兰芝说:“谢谢你啦,我非常喜欢。” 并回赠了他一只卷草纹荷包,针脚整齐,大有进步。 陆宜洲眸中含着光,凝视她,神情温存又灼灼。 她舒了口气,总算想起梅子汤的味道。 不久之后果然收到陆宜洲的帖子,今儿准时登门。 这个人其实不难相处,只要让他高兴了,他就有令你更加高兴的能力。断不会在身外之物上亏待女郎。 陆宜洲稍等片刻,望见芝娘从月洞门姗姗走来,一身粉黛衫裙,是他所赠的花罗香云纱。 真美。 他就知道她穿起来一定好看。 “岳父说你沉迷射箭。我来教你如何?我最近得了好差事,大把空闲。”陆宜洲殷殷道。 虞兰芝猜出他对自己的新鲜又回来了,便笑道:“好呀。正好让我见识探花郎的君子六艺掺没掺假。” “不可能。”陆宜洲挑眉,“便是梁元序来了,我也不会输。” 第54章 第54章“嗯,听你的。”陆宜洲…… 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虞兰芝迎合道:“你强,你强,谁能强过你。” 她兴致缺缺,并没有特别想知道陆宜洲和梁元序谁更强。 都差不多,漂亮的皮囊下藏着相似的灵魂。 连对女人的喜好都差不多。 先是璃娘后是她。 得不到,立即换下一个更漂亮的。 神清气爽,干脆又利落,全然不像她,执拗又天真。 所以他们都是聪明人。 虞兰芝也要变聪明,不再做感情上的弱者,不依赖任何人。 回过神,她听见陆宜洲仍在较真,“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没在听我说话?下回打猎你可瞧仔细,别怪我不给你‘序哥哥’面子。” 故意加重“序哥哥”三个字,含着一点恶意一点酸意一点幸灾乐祸,但他表情收敛许多,并不敢真的招惹她。 虞兰芝抿唇不语,瞥了他一眼。 眼波如丝。 “……”陆宜洲的心尖尖酥了半边。 自从知了事,她无意识的一 举一动都像是小钩子,勾住他的魂儿,引他胡思乱想。 陆宜洲心虚,心虚之下分外谨慎,喉结动了动,寡言少语。 虞兰芝仰脸又扫了他一眼,转而垂下眼帘。 田庄“奸-情”东窗事发,原以为他怎么也得揍梁元序一顿,谁知兄弟俩非但没打起来,关系还一如从前,合着就她一个大冤种,被整整教训了一夜。 陆宜洲也是个柿子捡软的捏的人。 她在心里不屑地笑笑,全然忘了自己前不久才“捏过”沈舟辞,并踢到铁板。 人生处处不如意的她与春风得意的陆宜洲牵着手,不一会儿出了角门,熟悉的马车早已守候。 “仔细脚下。”陆宜洲双手扶着她手肘。 贵族女郎的裙摆长,有时达到数十间,行走如花绽放,足够美足够飘逸,实则行动不便,稍有不慎踩一脚摔个七晕八素,丢尽淑女的体面。 所以在外行走,陆宜洲时时刻刻注意路况地形,护她周全。 这份照顾在虞兰芝眼里却是再寻常不过,犹如喝水吃饭。 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么被人伺候的,况且阿爹也是这么待阿娘的。即便陆宜洲不伺候,也会有其他婢女代劳,且做的绝不比他差。 这是娇滴滴的贵女骨子里的配得感,陆宜洲就得呵护她。 只有陆宜洲自己清楚,待她有多与众不同。 他从未伺候过人,也从没想过自己这么会伺候人,在没有任何引导的前提下,一切自然而然,仿佛血液里流淌的意识。 虞兰芝不想再去喝花酒,一名花魁千两起步,不管她与陆宜洲做不做“一夜新郎”都是这个价,总不能为了不亏本强行做新郎吧…… 她不愿意。 不愿让别的女人碰他,是洁癖也是独占欲。 “宝通寺如何,据说今日还有花展。”虞兰芝望着陆宜洲的眼睛说,“我从没见过十丈珠帘。” 十丈珠帘同绿牡丹差不多,皆为当世罕见名菊之一,其瓣如丝如缕,白如雪,粉似霞,黄绿的花蕊,每当清风拂过,簌簌飘逸,可不就如十丈珠帘。 “嗯,听你的。”陆宜洲笑。 出来玩为的就是讨她欢心,自然以她的感受为主。 “游完花展,我们再去附近的芙蓉湖休息,如何?”他握住她的尖尖玉手,捏一捏。 每年十月左右,芙蓉湖畔芙蓉绽满枝头,灿若云霞。 虞兰芝眼睛亮晶晶的,“先去芙蓉湖垂钓,再逛花展。” “好。” 陆宜洲稍稍用力,将对面而坐的她带向自己。 虞兰芝受惊,本能地攀住他肩膀,跨坐于他怀中。 他亲亲她,“我家与宝通寺颇有渊源,今日过去,他们定会在芙蓉湖畔设步幛,环境清幽,适合垂钓,咱俩比比谁钓的鱼儿多。” 虞兰芝心动,点头应下。 芙蓉湖属于宝通寺,寺庙惯以步幛圈地接待贵客,提醒附近游玩的人回避。 陆宜洲掀起窗帘一角,吩咐高择:“宝通寺,你去打点下。” 言简意赅。 高择领命催马先行一步,眨眼拉开数丈距离,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 年轻人抱在一处情难自抑,难免失控。 虞兰芝身如炭火一般,也不知谁先主动的,反应过来时,口中鼻腔已填满了陆宜洲的气息。 他亲昵起来总是充满了攻击性,以侵-入的方式宣布主导地位。 知了事的郎君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克制,每天都克制,就连在梦里也不敢对她放肆,总怕她记恨他。 多日不见再度亲密,回忆如潮,熟悉的旖旎寸寸复苏,陆宜洲情兴如火,不得不中途停下,喘息须臾,重新吻住她。 如此反复,倒是折腾坏了芝娘。 她无力地挂在他身上。 “好妹妹,再给我一次,好不好,我发誓只用你喜欢的方式……” 她喜欢的方式? 触目惊心的画面铺天盖地闪现,虞兰芝打个激灵。 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喜欢那样。 陆宜洲的眼角泛红,眸中似有潋滟水光,哀求的,可怜的。 怀中陡然一凉,佳人离开了他。 虞兰芝退回对面的位置,特特拉开与他的距离。 宛如烈烈燃烧的火堆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陆宜洲很委屈,不敢说,却也不再刻意遮掩。 虞兰芝一眨不眨望着小陆宜洲。 他一眨不眨凝视她的小脸。 “你为何总这样?”静默片刻,她说,“一刻也不消停,总是直挺挺的,以前的你不是这样。” 陆宜洲面无表情道:“以前也这样,我不让你发现。” “现在为何不藏着掖着?” “现在动不动就拥抱,怎么藏,藏哪儿?” “……” 所以就破罐子破摔了。 虞兰芝慢吞吞别开脸,不想与他对视。 陆宜洲闭目,深呼吸,转移注意力,内心平静,那里也平静了。 缠绵戛然而止,余下说不出的落寞。 安静的车厢仅剩窗外轮毂声声。 车厢内,虞兰芝靠着车围子抱膝而坐,觑了陆宜洲一眼。 他眉心微蹙,神色颓败,嘴角的小梨涡也没了。 “我们尚未拜堂,就算已经犯过错,也不是再犯的理由。”她盯住裙上的刺绣,“况且,我也不想再吃药。” 药? “是药三分毒,避子药也是药。” “我给你吃的绝对无毒。我发誓!”陆宜洲抬眸,湛然雪亮,“不信我吃给你看!” 天知道他有多疼她,便是再如何忍耐不住,也不至于糟-蹋她的身子骨。 “果真?” 陆宜洲用力点点头。苍天可鉴。 虞兰芝松了口气,心底的一个死结徐徐打开。 不痛了。 陆宜洲挪过来用力拥住她,脸颊贴着她额头,“你总是对我充满敌意,把我往坏处想。” 虞兰芝手心微蜷,欲言又止。 “你是妹妹,我会永远谦让你,不与你计较。你能不能……也别再与我计较了?若是怀疑我做了坏事,直接问我便是,我一定好好回答你。” 虞兰芝“嗯”了声,抬眸凝视他眼睛。 陆宜洲:“那我们何时过去?” “去哪儿?” “画舫。” “……?” 陆宜洲:“今天吗?” “我何时说要过去?”虞兰芝满眼难以置信。 陆宜洲比她更难以置信,双唇动了动,“方才你不是确认了那药无毒,你,你戏弄我?” 声音都有一丝儿颤,眼角和耳朵迅速红了。 虞兰芝:“那是因为我吃过,担心伤身才与你确认,不是答应你……” “……” 陆宜洲嘴角轻抿,眼底的光一点一点熄灭,又蓦地睁大,嘴唇热乎乎的,软软的,是她在亲他。 还不等他仔细回味,那甜蜜的吻就没了。 虞兰芝:“我没有耍你。” 陆宜洲呆呆直视她。 虞兰芝倾身又亲了他一下。 陆宜洲彻底失去了反抗,呢喃道:“我信。不要再亲了。” 倘若无法疏解,这些甜蜜的吻都不过是残酷的折磨。 车厢里,两个人重归于好,十指相扣。 陆宜洲:“下次旬假,我来教你射箭。” “嗯。” “你有趁手的弓不?” “雅伦给我做了一个,竹子的,很轻。” 她不敢再扔沈舟辞送的,却也不会去用。 沈舟辞在她身上图不到好处,已不再把她当回事。 当他不再言听计从,虞兰芝发现自己拿他毫无办法。 马车越行越慢,车夫长长的“吁”一声,车厢微晃,完全停下。 两人先后下车,手牵手穿梭在秋末的晨光里,红色的树叶在枝头摇曳。 虞兰芝落后一步,陆宜洲时不时扭头看她一眼,脖颈白皙修长,突出的喉结并不突兀。 她对他笑了笑。 陆宜洲抿笑,小梨涡又出现了。 原来他真正的情绪都藏在梨涡。 …… 与此同时的虞府,沈舟辞找了那么多 冠冕堂皇的理由,最终只听见了一件事:虞兰芝大清早就与未婚夫踏秋去了。 他嗤笑一声,扭身头也不回离去。 此行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找个机会向她道歉。 那天,是他失控,吓到了她。 她应是第一次面对震怒的他,这样不好的他。 他怎能因为那么小的事情对她发火呢? 不过一张弓而已。 他的心和尊严不都时时被她踩在脚下,又何必忍不了一张弓受她作践? …… 虞兰芝痛痛快快玩了两柱香,垂钓自然是她赢。 陆宜洲挺笨的,钓鱼都不会,她总算发现了他的弱项。 每当她甩钩收获,陆宜洲都会捧场地夸一句:“还得是你。” 让她赢了,她高兴一天。 陆宜洲笑。 “芝娘,高兴了不?” “高兴。” “不要忘了咱们说好的,别再对我充满敌意。” “嗯。” 陆宜洲心满意足。 他不懂芝娘眉间的怅然,那就想法子哄她开心,就像现在,云开雾散,她望着他,再没有一丝丝厌恶。 这样挺好的。 宝通寺的花展人头攒动,陆宜洲帮她在脸上蒙了一片丝帕,“别怕,我牵着你。” 婢女和护卫始终一步之遥跟随,她不怕。 逛了会儿普通的花卉,两人直奔十丈珠帘,从这里开始,就不再是免费。 两位武僧守在入口,中间的案上摆着大红色的功德箱,实则收费箱…… 想进的话先捐香油钱。 宝通寺的和尚委实精明。 却也因为收费的缘故,游客骤减,于不缺钱的人来说反而是好事。 一脚踏进名品稀珍的园子,呼吸都变得清新,周遭鸟语花香。 陆宜洲陪她挑了两盆十丈珠帘,和尚们一开始不想卖,在认出陆宜洲身份后又眉开眼笑,不仅卖,还随便挑。 “我发现许多规矩是立给普通人遵守的。”虞兰芝忽然道,“你就不一样,同你在一起,处处是特权。” 陆宜洲:“是这样的,所以嫁给我真是太好了。” 他刮了刮她的小鼻梁。 “你真了不起。”虞兰芝说,“我若是你这般条件,八成要长歪,变成说一不二的混世魔王。” 陆宜洲皱眉摇头,“变不了,我祖母打人特别疼。” 陆老夫人还会打人? 虞兰芝来了兴致,“你这么优秀,她老人家又那般慈祥,怎舍得打你?” “男孩子犯了错当然得挨揍。”陆宜洲坦然道,“不过我确实优秀,祖母极少揍我。” “那你阿娘呢?” 陆宜洲轻描淡写道:“她从未打过我。” 这才对。虞兰芝又问:“四姨父,揍没揍过你?” “没。只有你和祖母打过我。” 还有梁元序,但他死都不会告诉她的。 虞兰芝:“我阿爹阿娘也从不打我,待我如珠似宝。” 陆宜洲没有接话。 他甚少不接她的话。 因他是祖母和祖父养大的,爹娘不打他可也从不管他。 父亲的眼里只有哥哥,母亲得不到父亲的关注,自然提不起兴趣待他,便三天两头病一场,将他彻底丢给了祖母,也彻底与父亲划清界限。 在接触芝娘的家人以前,陆宜洲从不知父母可以那般疼爱孩子,孩子可以无条件依赖父母。 他小的时候只有祖母,长大了母亲才越来越关注他。 将他带在身边,或者提一句,就会有无数艳羡的目光投过来。 母亲很得意。 父亲也开心,夸他懂事,是个大人。 但都不及岳父对他说你也只比芝娘大两岁,还是个孩子。岳母亲手做饭给他吃。 他的母亲,莫说做饭,一不顺心饭桌都能掀了。 陆宜洲只闪神片刻,右手就被一只暖暖的嫩嫩的小手攥住。 虞兰芝主动牵他离开,走得飞快,放弃了既定的路线,完美避开一身常服的梁元序。 梁元序身边的女人,依旧戴着帷帽,神秘又美丽。 梁元序也发现了她,神情凝滞,看不出情绪。 尴尬的吧。她猜。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啥好尬的。 他要负责,被她明确拒绝。 那么从拒绝那一刻起,他的人生他的感情就与她无关。 陆宜洲:“我说突然这么好,主动牵我,怕不是担心我让你在梁元序面前丢脸?” “你让我丢的脸还少吗?” 陆宜洲小声嘀咕:“你不也常常让我丢脸……” 虞兰芝回头望了眼,已经没有梁元序的踪影。 很好,他跑得比她还快。 陆宜洲撇撇嘴。 日西时分,满载而归。 虞兰芝神清气爽,兴奋的红晕还未从脸颊褪去。 那些无处宣泄的火气早已无影无踪。 她又变成了开心的小娘子。 陆宜洲这个人挺有趣,尤其不吵架的时候。 次日上衙,虞兰芝肉眼可见地精神饱满。 宋音璃见了直夸她气色好很多。 原来她先前的积郁那么明显,明显到大家都察觉了,只是没有说出口。 虞兰芝摸摸脸,“以后不会那样,我想通了。” 宋音璃笑道:“什么想通。” “通透的通!” 宋音璃眨眨眼,听不懂,但感觉很有道理。 她当然不会懂。 虞兰芝笑盈盈的。 当她放下一堆纠结的乱麻,去掉敌意,用平常心接纳陆宜洲,发现完全可以与他和平共处,并且相处得很愉快。 第55章 第55章我会疼你的,只对你好,…… 宋音璃是知晓虞兰芝小秘密最多的人,比陆宜洲还多。 这日下衙,虞兰芝和宋音璃同乘马车叙话。 宋音璃鼓励她:“不是彼此的第一选择又如何,成为最后的选择才是重点。” “从前他不属于你,待你不够温存乃人之常情,定亲后立刻百般呵护,我觉得没有问题。” 虞兰芝乖巧地点头,很是认同,“是我钻牛角尖了。” 没敢告诉表姐,狗陆宜洲的第一选择是她。 给未来夫君留点颜面。 宋音璃:“莫要忘了,你现在可是长辈交口称赞的小娘子,但凡没定亲不知要被多少家求娶。那陆宜洲郎认定你说明他有脑子,你放下偏见与他相敬如宾,可谓是明智之举。” 虞兰芝用力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么多意难平,其实都是小事儿,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当年她不喜念书,贪玩好动脾气大,长相……确实也不怎样,除了别有所图的沈舟辞,谁好人家郎君会看上她。 梁元序不瞎不傻,对她无意真的只是正常人的表现…… 连她自己都不喜欢那时的自己。 现在的她,正如璃娘所言,端庄美貌,长辈交口称赞,梁元序眼明心亮发现她的优秀,又有道义为先,求娶负责亦是再正常不过的正常人举动。 被她拒绝后,不仅不生气还十分有风度地道歉。 这么好这么正常的一个人,转身重新追求感情归属,又不是触犯天条,她凭何纠结?有什么立场纠结? 放在陆宜洲身上也是同个道理。 陆宜洲看不上她纯纯就是正常人的正常表现,只不过他不如梁元序含蓄温柔,才显得尤为讨厌。 但他改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易地而处,倘若陆宜洲是个不上进,脾气大,才貌平庸之人,她会如现在这般待他?怕是同他说句话都觉得是在浪费生命。 虞兰芝抻抻手臂,舒服地升个懒腰,然后抱着宋音璃手臂,靠着她肩膀道:“我的秘密一件比一件匪夷所思,你都不觉得我是个很奇怪的人吗?” 宋音璃拧眉思索几息,“还好,我只觉得你是个优秀到可怕的小娘子。” 虞兰芝竖起脑袋,睁大眼睛。 “你就说陆宜洲和梁元序优不优秀吧?能让他俩心甘情愿求娶之人……得多优秀!”宋音璃眼睛亮晶晶的,“你可真行呀!” 虞兰芝噗嗤一笑,目光越过窗外,拱桥水畔,浮光跃金,天的那一边有万丈霞光。 “对了,我也喜欢上淸珠,我有一颗樱粉色,你最喜欢的颜色,咱俩换吧。”宋音璃眨眨眼。 虞兰芝笑逐颜开。 梁家送来的谢礼有一颗粉蓝色的上淸珠,藏着她与梁元序的小秘密,意义深刻,她没法心无旁骛地拿出来赏玩。 但是表姐最喜欢粉蓝色啦。 表妹最喜欢樱粉色。 两相交换,完美无憾。 一如人生,换个角度面对难题,全都不是事儿。 虞府二房,虞二夫人正在同锦绣庄的女掌柜徐氏说话,婢女在外面禀报:“五娘子来问安。” 徐掌柜神色一亮,笑容更甚。 虞二夫人:“快请进来。” 高门大户的嫁衣不是小生意,工期一个比一个长,新娘大多又是长身体的年纪,因而徐掌柜每隔半年便会为新娘重新量一遍身,以确保成亲那日的嫁衣最舒适最合适。 徐掌柜起身,待虞兰芝向虞二夫人请完安,才含笑道个万福。 虞兰芝颔首,“有劳你了。” “不劳不劳,能为娘子做嫁衣,是咱们锦绣庄的福气。” 婢女们拥着虞兰芝走进屏风另一面。 徐掌柜抱起针线箱跟过去。 芭蕉与另一个小丫头继续为虞二夫人涂丹蔻。 凤仙花在这个季节还能盛开,相当不易,是花房的苦心栽培,亦是老爷研读百书寻找的良方。 虽说夫人已是年过四旬的妇人,却被老爷养得十分水灵,眉眼尚带着年轻女郎才有的娇憨,这份娇憨平时看不太出,当老爷出现,立刻显露无遗。 那一刻,无关年纪,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夫人美貌无匹。 那是一种被无数宠爱滋养才能盛开的天然之美。 夫妻二人到了这把年纪,房里时不时还会要水,恩爱之浓,令人称奇。 当然,这种私密的事唯有贴身婢女才知。 贴身婢女不仅知道老爷夫人有多恩爱,还知道老爷身强体健,否则夫人也不会那样…… 也知道老爷曾在夫人生病那一年守身如玉,哪怕府中最美的婢女自荐枕席也未动摇,只在次日不动声色地将美婢配人,以儆效尤,此后大家都歇了攀高枝的心思。 做女人做到夫人这个程度,当真给神仙都不换。 这厢为虞兰芝重新量完身,徐掌柜满目放光,抚掌道:“五娘子真个儿是一年一个样。不是老婆子我油嘴滑舌,这品貌绝对算得上咱们洛京数一数二的顶尖女郎。” 不怪是仁安坊瞧上的小娘子。 品貌不输虞五娘的能力和家世不如她,能力家世不输她的品貌明显逊色一大截。 徐掌柜暗叹不已。 实际上虞兰芝自从十五岁后便是一年一个样,宛如一朵盛开的矜贵牡丹,长开长高长丰腴。 五官酷似虞侍郎,脸型和骨架则像极了虞二夫人。 虞仕白倒是与她恰恰相反,五官像极了虞二夫人,脸型和骨架酷似虞侍郎。 致使不知底细的人常常猜不出这是亲兄妹…… 天下间就没有不爱听别人夸赞自己孩儿的娘亲,虞二夫人自然不例外。 “芝娘的底子在那里,再如何也丑不了的。”她莞尔一笑,眼底溢出骄傲,“只是幼时长得慢,才那般干瘦矮小,再加上性格跳脱,终日满园子跑,招猫惹狗的,把个小脸晒得又黑又红,假小子似的。” “小孩子都那般,如今长大立刻变成淑女,多娴雅多文静,欺霜赛雪,像极了夫人您。”徐掌柜不吝夸赞,“哪有一丁点夫人您说的小子模样。” 众人掩口哄笑。 虞兰芝也抿笑。 徐掌柜是生意人,惯会奉承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今天这番赞誉听起来夸张,仔细一想,竟全部属实……难得她说了一回贴切的话。 虞家五娘当真令人惊艳。 临近晚膳时分,下人前来回禀,“老爷今晚要在公署当值,吩咐小的传话请您早些安歇,不必留灯。” 不留灯便是不回府了,这是要当值一宿。 虞二夫人点点头,“好。”又问,“公署那边,用不用送床薄衾?” 下人道:“回夫人,不用的。老爷要亲自接见回京述职和留任的官员,还要与各位大人商讨盐铁司的新官员任命。” 能坐在椅子上休息片刻就不错,用不上薄衾。 虞二夫人轻轻叹息。 虞兰芝不动声色挨近,乖巧地帮阿娘捏肩膀。 且说尚书省的六部,各部上官皆为一名尚书加两名侍郎。 当中以吏部为六部之首,实权在握,影响力不必赘述,竞争素来最为激烈。 陆添稳坐尚书之位,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侍郎之位,其中左侍郎虞谨稳如泰山,也不好想,但右侍郎之位就不好说了,从先帝开始到今时今日已换过三茬。 就在今日,十月初五,吏部迎来一位梁姓右侍郎,梁侍郎虽居右,却大有来头,无人敢轻视。此乃德尚坊的梁氏子弟,梁氏一门两侯,时人称德尚坊东西梁府。 这位梁侍郎便是东府文信侯的弟弟,梁仆射的三叔父。 日西时分,落日余晖笼罩着火烧云,清透的橙色。 宫城内,右银台门附近缓缓驶来一辆青帷骡车,乃正四品叶尚宫的车驾。 皇宫等级森严,宫城外尚且好说,一旦入其内,亲王及以上持有特殊恩准才有乘坐马车的资格,便是骡车,也不一般,至少也得劳苦功高。 叶尚宫得此恩准倒也不是功劳苦劳远胜常人,而是她的腿受了伤,又确实勤勤恳恳劳苦几十年,在尚宫这个位置上不说多出彩,但绝对没出过错,于是陈太后特赏她一次乘车之权。 大瑭女官做到尚宫这个等级每年皆有一次探亲假,三日期限,家远的等同没有。 叶尚宫是土生土长的洛京人,腿受伤后当值不便,告了三日假回家。 当值金吾卫上前查验腰牌,登记册籍,一套繁琐流程下来还要挑开帘子查看一番。 不大不小的车厢,一览无余,木质的坐榻上坐着气色不太好的叶尚宫,左手边一只不大不小的包裹。 黑漆拐杖斜放身前。 此外再无一丝多余物件。 不等金吾卫开口,叶尚宫自觉地递上包裹。 宫里生活二十余年的老人,懂规矩。 金吾卫例行检查,合乎规制,遂双手奉还,道一声响亮的“过”。 骡车轮毂再次转动,缓缓驶出了右银台门,穿过长长的甬道,直奔皇城,最后从仁尚门离开。 一直行驶至郊外的私人宅院内。 早有护卫上前搀扶叶尚宫下车,紧接着摸到坐榻的机括,逆时针扭三圈,坐榻宛如一只大箱子轰然打开长盖。 箱内有人,敏王魏昭。 重见天日,他深色肃然离开骡车,由护卫引路,往宅院正堂走去。 正堂如玉的年轻人背身而立,仰首欣赏堂中央悬挂的《观沧海》挂屏,听见脚步声才转身。 众护卫弯身退下,关上门扇。 正堂只余二人相对。 陆宜洲:“殿下。” 敏王望着他:“本王见到了母后。” 原以为这一生都等不到那样的机会了。 陆宜洲含笑:“恭喜殿下。太后可有告知另一半虎符?” 敏王缓缓点头,又摇了摇头,“如你所说,虎符的秘密唯有中宫知晓,母后只是知晓……” 但拿不到。 陆宜洲凝眸:“在哪儿?” “明堂,地宫。” “地宫?” 敏王抿了抿唇,“父皇生前所建,也不全是,是前朝帝王建了一半,父皇又将其修建完善。” 寻常富贵人家都会有个暗室暗道,防贼防祸还能收藏奇珍异宝,换成帝王之家,则是地宫。 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 关键时刻保命用的。 高处不胜寒,历代皇帝都有老百姓闻所未闻的自保手段。 建一座地宫只能说明皇帝有钱。 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竹篮打水一场空,更怕为她人做嫁衣。 要进明堂定然无法光明正大,地宫之事也绝对不能让第四个人知晓。 陆宜洲十分乐观,“有地宫必然有机括,慢慢找总能找到。” 冯太后出入不便自然不抱希望。 但陆宜洲有办法。 有那么一瞬间,他眸光如炬,兴奋不已。 莫名有趣。 敏王突然觉得陆宜洲面对攸关生死的权谋博弈,有种超乎常人的胜券在握,跟玩儿一样…… 且他玩的很好,比任何人都出色。 天生的高手。 月色中天,长空如墨。 冯太后端坐正殿宝座,平静地打量“不速之客”。 她这么大的年纪,自然不会惧怕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郎君。 这么晚见太后于理不合,但不晚的话不方便。 宫人内侍全都垂着脸弯着腰,大气不敢喘。 梁元序上前恭恭敬敬行礼,“微臣见过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 冯太后勾了勾唇角,“不知梁仆射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梁元序负手而立,“不知太后可否告知先帝托付于您的另一半虎符?” 冯太后挑眉,“梁仆射一介文臣,打听虎符作何?难不成要上马为我大瑭戍边而去?” 眼神轻蔑,哂笑凉凉。 出身武将世家的冯太后本来就瞧不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心眼多者尤甚。 烛光如晕,梁元序侧面的剪影显得有些不真实,“如有需要的话,微臣也能上马戍边。但您得知道,现在的状况,谁说了算,规则谁来定。” 冯太后捻佛珠的手用力顿住。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她眸光熠熠,苍白脸上的双目酽酽的黑,“皇帝身中慢性烈毒,大皇子活不过两年,随时殒命,小梁妃腹中连男女都不确定,哀家看小梁大人不用虎符,也做的诸侯。” 梁元序撩起眼皮,扬唇,“太后不如把讥讽的力气用来感谢微臣当日之仁,您才有幸活至今时。” 半枚虎符,是这场棋局里最让人不安的变数。 年轻郎君,拂袖阔步离开。 冯太后对月凝眸良久,嗤笑一声。 紫宸殿那位身中慢性烈毒的皇帝夜半惊醒,身边的宫女立即爬起,轻抚他胸膛,“皇上。” 皇帝揉了揉眉心,呆坐片刻,思绪回笼。 先前闯下大祸,他成了一位被禁足的皇帝。 回忆不禁浮现那日的惨痛画面。 梁元序请来三位御医为他“治病”,把他半条命又给治去了一半。 他痛得死去活来,痛骂梁元序乱臣贼子,心如蛇蝎,可当看清“蛇蝎”眸中不加掩饰的杀意,登时怂了。 濒临崩溃的人,求生欲拉满。皇帝灵机一动,嘶声喊道:“没得逞,朕没得逞!朕打不过她,从头到尾都是朕单方面挨打。” 他未能伤害那个小娘子。 蛇蝎炽烈燃烧的双眸果然熄灭,归于平静。 皇帝吐了口血晕倒。 梁元序疯了。 那一刻,杀意凛冽,是真要他死。 不过他本来也活不久的。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 皇帝荒唐,却不是真正的蠢。 事实上他生不逢时,又被架空,只能像狗一样活着,随意发-泄、闯祸。 当小内侍跪地求他住手,告诉他那是虞掌固,他就知道了小娘子的身份,却假装不知道。 荒唐到底。 装疯卖傻。 非礼虞掌固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报复。 挑拨陆梁两大世家的矛盾。 妄想夹缝中寻得一线生机。 殊不知他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且虞掌固也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反而他…… 小娘子的力气那么大,把他打的好痛。 换句话说,他气数已尽,连那么纤薄的一个小娘子都打不过。 宫女往他身上靠了靠,“皇上,以后莫要做那糊涂事,胳膊扳不过大腿,白白得罪了小梁妃,最后吃苦的还是您呐。” 好死不如赖活着。 多活一日赚一日。 宫女自言自语:“万一……万一的话还有生机呢……” 谁都知道,没有万一。 皇帝垂眸,打量着她,手指轻轻附在这个从头至尾不离不弃的“傻”宫女脸上。 良久的沉默。 他不信颂国公甘于梁家只手遮天。 可惜他要死了,看不到那样的盛况。 皇帝重新躺下,枕着双臂,宫女觉得他这样有点像少年郎,唇畔不禁弯起温柔的笑,“早点睡吧。” 皇帝也对她笑了笑,拍拍身畔,“来呀,一起。” 宫女柔顺地躺在他身侧,错过了年轻皇帝黝黑的冷漠的眸光,一闪即逝。 他问:“阿无,你说,我死了以后,你怎么办?” 宫女:“奴婢是来服侍您的,您去哪儿奴婢便去哪儿呗。” 皇帝哈哈大笑,笑的有点急,呛住,咳嗽了好长时间才停下。 宫女忙用帕子为他擦拭嘴角的血。 皇帝道:“朕,身子本来就不是很好,膝下一直无子,但只要耐心一点也不是不能生的。” 宫女的手微顿。 “梁太傅,文信侯,却一刻也等不了。”皇帝叹气,“给朕用虎狼之药,朕是活不久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大皇子是那样的身子,比我还坏,哈哈哈……” 他太累了,快要撑不住。 母后与外祖父,谁也帮不了他。 没有人能帮他。 他将成为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了。 宫女于夜色里的眼眸似有水光,“皇上。” “那个药,你不必再下了,朕就剩一口气吊着,实在不想再吃那玩意。朕,朕保证撑不了三天。”皇帝唇畔漾起讥讽的笑意,音色凉凉的温柔。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明白一切,却清醒地目睹她的背叛。 黑暗中,有湿润的水珠大颗大颗低落皇帝的手背,他听见宫女说:“没关系,又不是只给你吃,奴婢也吃的,一直陪着您,上穷碧落下黄泉,这句话……是真的。” 每个人都对他说假话,唯有宫女说要一直陪着他的话是真的。 宏景元年,十月初五,夜,新帝驾崩,是大瑭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 与先帝仅仅相隔不到八个月。 小梁妃也成了史上最年轻的太后,怀抱大皇子登基,文信侯,梁仆射摄政。 皇帝驾崩当晚,梁元序拜见祖父和父亲,提议扶持敏王。 文信侯岂会答应。 扶持敏王哪有自己做摄政王显赫。 梁元序只得放弃。 睡了一觉,又要改朝换代了。 虞兰芝聆听专属于帝王的丧钟,惊坐起。 疯疯癫癫的狗皇帝去世了。 狗皇帝不是什么好人,然而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驾崩,大皇子尚未长大…… 普通百姓啥也不图,就图个安稳。 年仅五个月的皇帝,能给谁安稳呢? 小梁妃,不,梁太后也不过十八-九,同她差不多。 这,这,委实不像话。 皇帝大行,郊社署忙炸了锅。 整个上午,虞兰芝和宋音璃在公署与宫城的明堂之间穿梭了三趟,累得午膳都不想吃。 粗使婆子来禀报:“虞署丞,外面有人找。” 虞兰芝整了整微乱的发丝,跑出廨所,走到前院,只见陆宜洲遥遥而立,俊美无铸。 “你怎么来了?”她走过去。 “正好路过,想着不如见你一面。”陆宜洲捏了捏她的粉腮,“我要去趟菱洲,这次很快就会回来,咱俩的约定得往后挪一挪,可不许算我不守信。” 虞兰芝:“皇帝大行,还学什么射箭,连猎都打不了。” 陆宜洲:“那我也得与你说清楚。” 真像呀,像缠着阿娘啰啰嗦嗦的阿爹。 虞兰芝拍拍脑门,他就是她的夫君啊,当然会这样。 “今天就要走的吗?”她问。 “明日。”陆宜洲低声道,“等你下衙,能否载我一程?” 虞兰芝:“你是单纯想坐马车,还是想在车上亲亲抱抱我?” “都想。” “……”虞兰芝说,“咱俩这样不守妇道和夫道,于理不合。” “念书念傻了吧你,真把规训愚民的话当圭臬。”陆宜洲笑道,“你有没有想过制定规则的人背后其实妻妾成群,外室成排 ……” 虞兰芝哑口无言。 还有这事? “如果有天,你变成制定规则的人,会那样不?” “当然不。”他眼角一挑,“咱俩势均力敌,你一个正正好,再多一个我的腰受不了。” 虞兰芝面如火烧,啐他一口,无耻! 势均力敌什么意思?是说她也跟他一样无耻,一遍遍要不够? “要不早点成亲吧,芝娘。”陆宜洲敛笑,无比认真,视线与她相抵,“我怕小皇帝……” 未尽之言不言而喻。 小皇帝活是活不久的,身子骨就那样。一直在强行续命,等着另一个,小梁妃,如今梁太后腹中的。 届时这边才走出国丧那边又驾崩,他与她的婚期遥遥无期。 虞兰芝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面。 陆宜洲保证过不会强迫她提前婚期,就不能为难她,忙道:“不许对本公子拉着脸,婚期如常还不行……” “可以提前。”她轻声道。 陆宜洲睁大了眼睛,迸出惊喜。 虞兰芝仰脸看向他,“那时不想提前,是畏惧你。我总觉得你看不上我,去了你家少不得要挨欺负,就,就想着等一个机会退婚……” 主要还是因为梁元序,但这种时候不提为妙。 反正她想通了,那么早点晚点都无所谓。 总比再遇上国丧好一些。 陆宜洲目不转睛凝住她,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她酡红的娇颜。 他走上前,揽她入怀,带她转到了合抱粗的树身后,抱了她许久。 一遍遍吻她额头。 “芝妹妹,我会疼你的,只对你好,不要怕。”他说。 第56章 第56章看她因为羞怯慌乱泪盈盈…… 果然。 又被璃娘说中了的。 只要女郎用温柔小意回应郎君的温存,就会得到一个更温存,且对她许诺各种好处的郎君。 陆宜洲说要疼她,只对她好欸。 虞兰芝的眼睛立刻亮了,仰脸,视线脉脉相抵。 陆宜洲唇角上扬,喉结滚动了一下。 天下间怎会有这般可爱的小娘子,拿眼全无防备望着他,压根不知他的心复杂到自己都觉得陌生。 每当靠近她,他的鼻腔就莫名酸酸的涩涩的,宠她疼她,把命给她都可以,又似燃烧了一团邪火,原始的,亢奋的,想要冒犯她,摆布她,看她因为羞怯慌乱泪盈盈的,又因臣服而颤颤娇-吟,扭动。 真坏。 到底是什么奇怪的感情…… 呵护与冒犯并存。 陆宜洲缓缓松开她,翻过腕子,用手背蹭着她温软香滑的粉腮,“好香的小娘子。” 虞兰芝的脸直往外冒热气,“你真的很像登徒子。” 陆宜洲被骂,不跟她计较,“芝娘,我先走了。” 虞兰芝抿唇点点头,目送陆宜洲迈着长腿离开。 背影清瘦挺拔,靠近才能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贴向她的身躯犹若玉山倾倒压迫,结实平坦,手臂硬硬的,硌人。 她心如鹿撞,在恐惧中魂魄荡漾。 这天傍晚的街道上,虞兰芝的马车悠悠前行,婢女与车夫坐在前辕,聊天嗑瓜子。 车厢内,陆宜洲将自己的衣襟整理平整,端方正派,好一个锦衣华服少年郎。 虞兰芝背靠车围子,软软滑坐,粉白面颊潮红一片。 陆宜洲见她也不剩几分力气,便亲自为她整理衣襟,略生疏,不消多会儿,渐渐熟练,又仔细理了理她两鬓,倾身低首抵着她额头,低哑道:“多谢娘子载我一程,待到洞房之日,为夫定会将今日未完成之事做完。” 轻声细语安抚尚且懵懂的她,缓解她不知如何表达的渴念。 她的嘴巴有多硬,自控力就有多弱。 每次主导开始和结束的都是他。虞兰芝用力闭上眼。 唇畔一阵湿热,陆宜洲亲她一口,人模人样下车离开。 虞兰芝躲在车里不想见人。 大瑭的百姓不到一年经历两次国丧,挺惨的。 老百姓为皇帝守丧的天数为两个月。官员表面两个月,实则一年内狎-妓喝花酒,妻妾有孕的话皆会影响仕途。 不过老人寿辰,孩子满月,小辈成亲,这些是允许的,别太张扬,低调一点即可。 光是这点就比百年前的王朝有人性,把人当人看。那时的孕妇,倘若不幸遇到皇帝大行,便是身怀六甲也得一碗药灌下去,富户之家都撑不住,平民往往一尸两命,这样的当权者最后横死接头委实不冤。 吸取暴君不仁的教训,大瑭各方面都在表现“人性仁政”,但不管如何仁,世道的底色在这里,照旧以男人为主。 言归正传,十月初八,陆尚书在获得陆老夫人首肯的情况下登门拜访虞府。 上官亲临,虞侍郎自然得整衣相迎。 虞二夫人小声道:“你是女郎的父亲,稍微拿一点点乔,一点点就够,莫要太不值钱了。” 夫人教训的是。虞侍郎轻咳一声,迈着方步迎过去。 两厢见礼。陆尚书平易近人,与虞侍郎以兄弟相称。 其实陆宜洲的长相酷似陆尚书,眉眼更甚。 同朝为官,难得见一次不穿官服的上官,尤其还顶着虞侍郎熟悉的脸,越看越亲切。 五月大新帝的身体状况令人堪忧,陆尚书把这份堪忧如实表达出来,认为有必要婚期提前。 当然,这只是他单方面考虑,来此也就这么一提,答不答应全在女方。 陆家尊重女方的意愿。 虞侍郎听后稍顿,一口应许。 此事陆家不提,他也在考虑,且考虑良久。碍于女郎的颜面才未曾明说,果然陆府没有令他失望,主动来提。 岂有不支持的道理。 虞侍郎和陆尚书把酒言欢,当下请来大师卜算,确定良时吉日,婚期就此定为次年正月十六,如此,九十七日后孩子们便可大婚。 九十七日不多不少,给足两家准备的空间,调整有关婚礼的一切进程。 大张旗鼓肯定不能够,但应有的体面都有,甚至为了弥补迎亲时的低调,陆府又加了两成聘礼。 嗐,有钱能使鬼推磨,按陆家这手笔,再低调些又何妨? 虞大夫人隔着拱桥看热闹,咂咂嘴。 说回陆宜洲,此行奉祖父之命回菱洲处理今年货栈的进账十二万两白银。 不是银票,而是沉甸甸的雪花银,一箱一箱,堆成山。 安全起见,知州把所有人马都派遣过去,当地最有名的镖局则负责接应。 这桩事于陆家而言是大事,但也不是最大的,由陆宜洲出面即可。 颂国公有意历练他。 临行前陆宜洲陪祖父坐凉亭下钓鱼。 陆宜洲最近做的事不会也不敢隐瞒长辈。 原以为祖父必会训斥他私自动用宫中的眼线。 谁知祖父只是捋着胡须,半眯眼眸道:“你说那梁家,明明可以一刀结果皇帝,何以规规矩矩恭请先帝和新帝登基?” “梁太傅一生沽名钓誉,让他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比杀他还难受。” “祖父我呀,也沽名钓誉。”颂国公笑,“我和他,其实是一样的人,区别是我不需要那个位置,而他,想改变现状,必须得要。” 陆宜洲:“……” 颂国公说:“梁家押错宝,此局必输。” 祖父无比自信道出“必输”二字。 陆宜洲嘴唇动了动,年轻的他,尚不能完全达到祖父的高度。 祖父的高度不在于奇诡之道,而在于推算未知。 “七郎,你记好了,不存在谋划,你走的每一步都是被动的,是顺应天命,而敏王是天命所归。” 祖父提醒他做好臣子的本分,把握好度,切忌成为下一个梁家,使国运陷入循环,更不能让帝王在他莫大的恩情下仰息。 无论哪一种都不如一开始自己做皇帝舒服。 然而陆家无意皇权。 让当权者依赖才是他们的立世之道。 颂国公:“甘蔗没有两头甜,咱们占尽盐铁便利,又有天下最好的码头,靠得就是口碑。黑白两道提起陆家哪一个不竖大拇指?” 陆家的产业、口碑、人脉,屹立王朝百年,不管周遭多少群狼环伺,无人能撼。 梁家馋疯了不也在动了盐铁司后退避三舍。 可如果陆家沾染皇权,就相当于给群狼一个联手扑过来的借口。 没有人天下第一,即便有也没有人能永远天下第一。 人性如此。 陆家占尽好处只求安稳,从不插手皇权之争。 群狼躁动,陆家就丢一小块肉,群狼为了这点肉,立即争得头破血流,陆家永远是稳坐高台看戏的那一个。 陆宜洲:“孙儿明白。” “以后孙儿定会更加低调。”顿了顿,又轻声道,“敏王并不知这一切,他以为叶尚宫是为了报他母妃之恩,借腿伤行事,我帮他从中斡旋,花了一笔不少银钱。” 颂国公满意大笑,果然是他最喜欢的嫡孙,没有令他失望。 陆宜洲看重敏王仁善且坚韧,这样的帝王可能缺少点霸气,做不得开疆扩土的霸主,但做一位守成之君,给老百姓安稳日子的帝王足够了。 芝娘能够安安稳稳的,做喜欢的事,陆宜洲就很开心。 以棋识人这块,陆宜洲从未走眼。 敏王当得起。 倘若没有敏王这个人,他或许真会走梁家之路。 他从来都不是野心勃勃之人,自从拥有芝妹妹,才产生亲手为她铸一个太平盛世的想法,日渐成熟。 …… 梁家如何得知另一半虎符的秘密,冯太皇太后无从得知,却深知坚持不了太久。 梁太傅一旦出手,她不说也得说。 更何况,梁家发现了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秘密。 老皇帝在服用辰妃给的丹药前……身体中已经存在烈毒。 是她做的手脚。 那是一种原本无毒但是服用丹药后立即相克之药。 老皇帝贪恋美色,不得不长期服用丹药。 只要静心等待,就能等到他死。 没想到辰妃也有此意。 两厢“联手”,老皇帝提前驾崩。 足足提前半年,想不引起梁元序注意都难,一查之下竟是她。 也算是殊途同归。 不同的是没有人也没有证据揭发梁家,反倒是她留下了无法销毁的把柄,一旦曝光天下,整个冯家都要陪她下地狱。 冯太皇太后几番煎熬,终于妥协,召见了梁元序。 接下来的几日,她不停寻找机会,务必将此事告知敏王。 希望敏王比梁家先一步找到。 因为……她并未真正和盘托出底细,比如虎符在明堂。 梁元序得排查宫城所有供奉神龛的宫殿,必然要慢敏王一大截。 十月十四立冬,虞兰芝一身麻衣如常上衙。 她与宋音璃上午和下午轮流去明堂当值。 今儿上午轮到她,宋音璃往她手里塞了一块玫瑰饼,“前殿全是念经的和尚,你就在偏殿守着吧,如有需要,宫人自会来寻你商量。” 不用她们再去前殿,免得互相冲撞。 这倒是好事。虞兰芝谢过表姐,把玫瑰饼三两下塞进嘴巴,鼓鼓的,往宫城走去。 半道上,迎面走来熟悉的身影。 他身后跟着两名拢着双手垂着脸的小内侍。 原色的麻衣在他身上飘然出尘,衬得旁人愈发平庸。深凝的眉眼,隐现权势滋养的凌厉。 虞兰芝不动声色退到墙沿,低头屈身施礼。 “五娘。”梁元序看向她,走了过来。 “梁仆射。”虞兰芝含笑。 梁元序有一会儿没说话,一声不吭。 虞兰芝仰脸看他,看见了一双蒙着不知名情绪的眼睛。 他说:“恭喜。” 完全看不出他的喜色,唯有莫名的怒意。 他指节捏得泛白,眼尾透出一抹薄红,声音像浸透了水的棉花,堵得慌,“你不知,当我听见你们的‘中秋约定’有多开心,我以为,以为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 “你们,婚期,怎么就突然提前?” 虞兰芝轻轻地眨了眨眼,移开视线,眉心微蹙道:“我有些听不懂你的话,也越来越不理解你的想法。” “单从你说的话来讲,我想说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每个人都在变。在我最天真最勇敢的时候,从未得到过你的回应,我是你的退而求其次,不,我是所有人的退而求其次,但是做你的次等选择,我好难过,总是在伤心。” “直到在陆宜洲身边,生气也好开心也罢,心,总算不用那么痛。我越来越喜欢这样的生活。”虞兰芝抿笑,微微羞涩,“陆宜洲挺好的。” 所以她抛下约定,对陆宜洲动了心。梁元序嘴角微翕。 “谁告你是次等的选择?”他难以置信摇摇头,“我对你那么好,那么好,你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吗?” 为什么一个小丫头来梁府回回都能见到他,是因为他自己走过去。 为什么她胡编乱造的借口回回都能蒙骗他,是因为他愿意配合。 他知道她好吃,在她要来的日子都备下满满一攒盒的零嘴。 可他不知道如何应对喋喋不休的她,常常很沉默,却绝对没有冷落她的意思。 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观察她的喜怒哀乐。 为何她从不曾有一丝感觉啊? 原以为终于能做主婚事,以为讨好了虞侍郎,两家避免反目成敌,就可以拥有她。 她却对别人动了心。 这比她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得不嫁给陆宜洲更诛心。 梁元序怔怔移开视线,脚步沉重,像灌了铅,越过虞兰芝,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清隽秀丽的眉目也越来越凛冽。 怒不可遏。 烧红双眼。 第57章 第57章“你这个脚踩两只船的混…… 那些话一定伤了梁元序的心。 泛红的眼尾,鲜艳欲滴的小红痣都是他无声的控诉。 真是个容易让女郎怜惜且没有安全感的迷人郎君。 左右摇摆的他,把另一位女郎当成了什么? 他们上个月底还在西市漫步,宝通寺逛花展,怎能,怎能,一眨眼又对她有意? 怎能感情比陆宜洲还不坚定,理直气壮的朝三暮四…… 坏郎君。 虞兰芝扭过脸,怅然,双手拢在一处款款往前走。 中秋之约早已作废,她也早已不是完璧之身。 所有人都在为她铺就一条光明之路,没有眼泪,鲜花着锦。 祝好,序哥哥。 她长长舒了口气,唇角微弯,大步往前走。 皇帝大行,自初六开始,文武百官,缟素,朝夕哭临七日,两月内百官、军民停止婚嫁、丝竹百乐,此外所有公文批注皆改为蓝笔,一月内万民斋戒禁屠宰。 十五诚安门前颁布遗诏,群臣三跪九叩,举哀。 杂七杂八,食素至月底,各署各院稍定。 陆宜洲自菱洲归来拢共拜访了虞府两次,每次都会额外送一盒陆府的私房点心。 他如愿以偿,满足,安全,日渐稳重,再不去“欺负”芝娘,她开心的话,他就多陪陪她,她兴致缺缺,他便离开。 总归是亏欠她的,只要她开心就好。 两人各忙各的,相安无事。 主要是郊社署真的很忙。 大家都是头一回遇上两位皇帝间隔半年左右驾崩。 上一个皇帝用的祭祀器皿总不能让下一个皇帝用。这么一换,整个太常寺都不得闲,光是交割便产生了上百张文书。 且说十月最后一日,休沐,虞兰芝总算能坐下歇口气,尝一尝陆宜洲送的点心。 这一次比前两次稍有变化。 杏仁酥和蛋黄酥入口即化,层次分明,不知比她做的好吃多少倍…… 还有一样闻所未闻的龙井贵妃糕,绿色的绵软,一股浓郁的茶香,各色坚果蜜饯铺着糯叽叽的年糕,一层一层,把微苦与清甜结合得叹为观止。 好吃到瞬间觉得陆宜洲又眉清目秀了些。 嫂嫂袁莲心笑道:“这是担心我们芝娘天天茹素亏了身子,恨不能把家里最好的全拿来喂芝娘。” 虞兰芝抿笑,“嫂嫂吃。” 袁莲心吃着好吃的糕点,便不拿她打趣。 璟哥儿扑进她怀里,“姑母,喂。” 四岁小儿,奶香奶香的,正是最讨人怜爱的年纪。虞兰芝一把抱起他,亲亲,“好,姑母喂。” 只要得闲,虞兰芝总能上门陪嫂嫂说话。嫂嫂的夫君远在菱洲,没有夫君陪伴又是双身子,其中辛苦她不说,虞兰芝和阿娘心里都明白。 相比之下,虞兰琼都要被宠成个小祖宗,唐于徽恨不能抱着她走路, 唯恐她磕了绊了。 少年夫妻,恩爱情浓,令人艳羡。 每当虞兰芝扶着袁莲心散步,都能遇到这对回娘家小住的小两口。 那时,袁莲心嘴上不说,眼底藏着一丝光。 只羡慕,不怨怼。 夫君爱她如命,才不得不丢下她远赴菱洲,挣一个好前程养她和孩儿。 虞兰琼望见虞兰芝,眼睛一亮,抚着微凸的小腹走过来,姐妹互相见礼,姑嫂见礼,言笑晏晏。 唐于徽只得将虞兰琼交给仆妇,自己回避。 虞兰芝:“你可莫要折磨四姐夫了。” 唐于徽离去时的眼神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可见他对莽莽撞撞的虞兰琼有多不放心。 “整天与他待着无聊死了。”虞兰琼开始抱怨,“怎会有如此黏人的郎君!” 她心直口快惯了,说完才想起对面二位的状况,蓦地闭嘴,连忙描补道:“你们是没见过他有多烦,晚上我起个夜他都要陪着。” 噗嗤,袁莲心扭过头实在憋不住笑。 虞兰芝横她一眼,“我还没成亲呢,真是荤素不忌……” “你就不能假装没听清么!”虞兰琼嘟嘟囔囔,一张小脸到底是越来越红。 虞兰芝嘴上不说,心里轻轻道:坏女人,被偏爱,有恃无恐。 琼娘生来就是要享亲人、情郎无限偏爱。 说来也怪,没见谁挑剔过她的资质,例如够不够聪明,爱不爱念书。 她又生得闭月羞花,没有人嘲笑她。 那些压着虞兰芝的大山,在琼娘那里全都不是事。 年纪一到,立刻出现一个完美无缺的唐于徽,陪她闹陪她疯,无所顾忌的小两口。 出嫁的琼娘照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后也会一生顺遂的。 永远开开心心,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从前,虞兰芝也是这样的,也以为自己的人生会如此。 难得天气好,三人走去荷香水榭品新鲜的糯米饮子。 虞兰琼已经出现轻微害喜症状,尝了口,想吐,曾经喜爱无比的味道再也不是那个味,便让人换成酸梅汤。 少糖多酸,这下她敞开肚皮喝。 “少喝点吧祖宗。”虞兰芝将稍稍放凉温度适宜的红枣百合燕窝推到她手边,“尝尝这个,我阿娘珍藏的。” 上好的血燕,源自最难采摘也最滋补的洞燕,非常有嚼劲。 虞兰琼挑挑眉,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好喝。” 她的孩儿知道这是好东西,就不让她吐了。 “我都越来越分不清你是姐姐还是妹妹了,芝娘长得也太快了些。”虞兰琼嘿嘿笑道。 其实不是芝娘长得快,而是她没长,被捧在手心,不懂烦恼,自然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袁莲心:“她马上就要出嫁,当然一天比一天稳重,哪像你,成天惯的不成样子。” 唐于徽家中人口简单,父母爽朗大度,再加上他又不是嫡长子,基本没有要小两口操心的事儿,以致琼娘还跟个孩子似的。 虞兰琼挠挠头,“我也想找点事做,可家里我最小,主持中馈用不上我。” 虞兰芝叹口气,“你呀,举手投足学学我嫂嫂,慢一些稳当一些,便算你天下第一体贴人。”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 小雪后一天比一天凉,暂时用不到烧炭,可衣裳必须往厚里穿的。 婢女们拿来斗篷,为三位主子披上。 虞兰琼满眼放光,双手合十,“白如雪莹如玉,一根杂色也无,这等白玉狐裘,整个洛京,怕也只有你这件!” “你的也好看。” 姐妹俩难得互夸。 没有小娘子见到这件狐裘还能无动于衷的,虞兰琼在心里羡慕,却绝不会在唐于徽跟前说。 因为徽郎听了定会因无法送她喜爱的东西而自责。 她舍不得自己的郎君自责。 有缘今生牵手已是莫大恩惠,倘或再强求他有陆宜洲那般家世……实属贪得无厌。 就像芝娘,通身富贵,要嫁给家世显赫的探花郎……其实也没那么开心吧,她心里藏着一个人,虞兰琼再莽撞也不敢说的,阿娘会剪了她舌头。 总之呢,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 她们长大了,得到很多,也得失去一些,才能平衡。 次日,勤奋上进的虞兰芝天不亮睁眼,穿上厚厚的棉服外罩麻衣孝服,梳洗干净,草草用了一顿全素早膳,回味着鸡丝汤面、羊肉汤面、烧鹅、蒸鸭、蒸鲜鱼。 咽着口水,来到了郊社署。 一个脸生的小内侍迎过来,弯身施礼,“虞署丞。” 虞兰芝拢手问:“这位公公是……” “奴才咸凤宫的。” 冯太皇太后。虞兰芝微讶。 内侍:“太皇太后听闻您在明堂当差,欣慰不已,特特来请您将她的心意带去明堂供奉起来,也算是尽了一份大行皇帝嫡母的心意。” 虞兰芝屈身领命。 皇帝驾崩,冯太皇太后的日子肉眼可见好起来,都能让人给他传话了。 见到太皇太后本人,虞兰芝又悄悄把话收回咽下去。 咸凤宫多出好几张陌生的脸。 按说主子贴身随侍的人基本固定,再换也不至于全换了。 如今竟没有一个是她熟悉的…… 可偏偏又能使唤内侍传唤她。 虞兰芝目露惊疑,看向冯太皇太后。 冯太皇太后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虞兰芝维持镇定,缓缓垂下脸,“微臣拜见太皇太后,祝太皇太后千岁金安。” 什么仇什么怨,这么对待一个老人家! 梁太后欺人太甚! 统御六宫,却不作为。 但凡稍稍有点心,冯太皇太后何以至此,连个贴身人都没了。 可是梁太后的祖父是梁太傅,已故武顺帝的老师,怕是刚刚去世的那位都不敢不给面子,虞兰芝默默咽下不平。 正二品正三品的大官儿都还没发话,她算哪根小葱花…… 冯太皇太后淡笑:“哀家身边的人早就过了出宫的年纪,再蹉跎下去委实可怜,幸得梁太后恩典,皆已归家荣养。” 虞兰芝轻轻附和:“梁太后心慈。” 有宫人上前将太皇太后所托之物递与虞兰芝,一串沉香佛珠,安静地躺在黑漆螺钿匣子。 太皇太后:“供奉着吧,请大师渡一渡,我佛慈悲。” 渡谁,老人家没说,虞兰芝也不能问。 极可能渡大行皇帝,又觉得稍显多余。 她双手捧着螺钿匣领命,告退。 不意才走出咸凤宫,踏上西侧的甬道就被人拦住。 来人笑眯眯的,说话细声细语,温暖又柔软,使人听了生不出半分反感。 这位容长脸的内侍道:“这位女官可是虞署丞?” 虞兰芝:“正是在下。” 内侍弯身笑道:“奴才奉太后之命,有请虞署丞喝杯热茶。” 虞兰芝双手微微用力按了按木质的匣身,冷硬。 “是。”她不卑不亢。 正式见到了这位年少得志的梁太后。 宽大的锦衣华服掩盖了有孕的腰身,看起来如同二八少女,不过梁太后本身也不过才十九岁。 庶女能走到她这份上也算交了大运。 这点虞兰芝和梁太后本人看法差不多。 当然,也有同情梁太后的,同情她没有男人了。 什么样的男人配她放下荣华富贵,统御六宫…… 还是说什么男人能让她过的比现在更舒坦…… 倘若有这么一个男人,他会只属于梁太后?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微臣给太后请安,恭祝太后福寿安康。”虞兰芝屈身道。 梁太后把玩着一串鸽血宝石串珠,每一颗都有拇指大小,光可鉴人,令人不敢直视。 “平身,虞署丞不必多礼。”梁太后的声音十分动听,天然的少女音色,“说起来,哀家还要叫陆宜洲一声洲表哥的,出阁前也曾目睹过洲表哥风采,如今一见虞掌固,顿生亲切,你与洲表哥实乃一对金童玉女,赏心悦目。” 虞兰 芝:“多谢太后赏识,太后谬赞。” “快赐座,赐香茗。” 立时有宫人上前,伺候虞兰芝坐下,斟茶倒水,茶是好茶,水是山泉。 另一名宫人直接将虞兰芝放在桌上的匣子拿走。 虞兰芝偏头看去,那宫人径直离开。 虞兰芝又看向梁太后。 梁太后下巴微扬,舒适地眯着眼,享受宫人捏肩。 半盏茶后,取走螺钿匣的宫人返回,物归原主,沉香佛珠并无损坏。 虞兰芝嘴角轻抿,没有吭声。 “虞掌固公务繁忙,哀家也就不多耽搁,下回有好茶,希望还能与掌固共饮。”梁太后笑吟吟,端茶送客。 忽听殿外一声惊呼,有高大人影疾步迈进,目沉如水,冷冽如雪。 梁太后蓦地睁大双眼,忙起身相迎,再无方才半分傲慢。 “三哥哥。”她小声道。 梁元序夜一般深的眼眸扫过她,她心头一颤,好在那目光很快移向虞兰芝。 虞兰芝全须全尾的,除了脸色不太好。 梁太后大气不敢喘。 明明三哥哥也是面无表情看着虞掌固的,为何同面无表情看她时不一样? 虞掌固甚至敢直视他,似怨似嗔,狠狠瞪他。 梁元序:“回去。” 虞兰芝怔了下,反应过来,胡乱行了一礼,扭身匆匆离去。 梁元序转眸看向梁太后。 梁太后咕咚咽了一口,下意识扶着凸起的肚皮。 …… 走了一段路,虞兰芝忙掀开匣盖,取沉香佛珠检查,不是她心思多,实在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万一有点啥不好的,作为经手之人,她头一个逃不掉。 反复掂量,并无异常,她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梁太后的无礼,便是她一个小小掌固心里都不舒服,可想而知冯太皇太后的日子有多难。 尊卑有别,这份无礼,她得受着。既然尊卑有别,冯太皇太后为何也得忍受? 原来尊卑,是胜者的尊卑,而不是世间的礼法。 她悻悻然站起身,赫然跌进一双深酽的清眸。 不知他这样看了自己多久。 虞兰芝抿唇,屈身淡淡道:“梁仆射。” 本想很有气势撞开他,气冲冲莽过去,走了两步,又怂了,低着头绕开他,老老实实往前走。 也不是怂,主要是在宫里,不是,是在任何地方,这么对上官,都是嫌命太长。 “我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事,这不是我的意思。”梁元序追上她。 “假如受委屈的不是我,你还会出现吗?”虞兰芝仰脸望向他,眼眶微红。 梁元序:“……” “你肯定不会。”虞兰芝说,“宫里这样不平的事不知凡几,然而因为我,你偏偏出现了。” 梁元序轻轻咽了下,“你终于知道我对你……是特别的吗?” “你给我闭嘴!” 梁元序吓得后退一步。 她像只发怒的小狮子,咬着牙,两腮浮起了红晕,气得。 “你真是太差劲了!你这个脚踩两只船的混蛋!”她那么凶,“跟姐玩朝三暮四,你还嫩了点,这都是我玩剩下的!我最讨厌,感情不坚定之人!” 终于吼出来了,好舒服。 早就想骂洛京这群人面兽心的公子哥,有一个算一个。 “你真的很糟糕。”她狠狠抹了把眼睛,“我讨厌你。” 梁元序被骂得灰头土脸,面色红白交错,身边的人立即悄然溜走,无人敢听敢看。 “我怎么你了?”他问,他不解。 她狠狠啐了他一口,还踩了他一脚,跑走了。 梁元序僵硬地站在原地。 第58章 第58章黄昏时分,虞兰芝离开生…… “五娘。”梁元序惊醒,疾步追上她,展臂挡住去路,“把话说清楚,我不要无缘无故被你定罪,也不要你生气。我,很无措。” 男子的身形想拦就一定拦得住,虞兰芝衡量一番,放弃对抗。 “梁仆射怎么比太后还霸道。”她吸气,恢复冷静,“你也要请我喝茶?你们梁家的茶真多!” “别闹。”梁元序只认重点,“你把话说清楚,感情不坚定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我这么说不是介意你什么,就是单纯瞧不上你们儿戏感情的态度。” 梁元序越听味道越不对,“你骂他别骂我,我从未儿戏过。” “你比他更坏!你让我觉得曾经的自己就是个笑话。”虞兰芝说,“识人不清算我活该。麻烦你能不能……不要再对我特殊?” 她尽量把每个字都说清楚,“不管你怎么特殊,我都不会回头。因为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对感情认真。” 她抬眸望定他,“我猜,你们还从未试过坚定选择一人。我就试过三年。为了配上他,不断雕琢自己,雕琢的过程好痛!” “这三年,我好痛,宛若一场虚妄的修行。” “到头来发现感情不是这么回事,它是可以反复变更,短则数月乃至数天。” 认知坍塌,她就重铸,“坚持修行的人真傻。我也学你们轻易放下、转移,果然整个人都变得轻松,发自内心的愉快。” “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转移了也不会朝令夕改。我不把感情当儿戏。” 未来,她可能会失望会不爱,但她一定比陆宜洲长久,比陆宜洲坚定。 梁元序怔怔的苍白。 她把给他的感情转给陆宜洲。 他感到冷,“我不知道别人,但我心悦一人三年,以后也如此,为了她,我一直雕琢自己,也很疼,直至今年才敢说与她听,可她却说我不坚定。” “你不坚定,你想脚踏两条船,你在羞辱我。”虞兰芝哂笑。 梁元序:“我对女郎一见倾心,始终如一。向宋家求亲实非我所愿,所以我让母亲去,她总能把一切都搞砸。虞老太爷和令尊……我们两家暂时不宜结亲,而且那时你还小,你才及笄,我以为可以等……” 虞兰芝:“珍惜陪你赏花的女郎。” 梁元序握住她手臂,将想走的她重新扯回。 “你弄疼我了。”她面色微变,扒拉他的大手。 “我没用力。”他不知道这样的力道会痛,低估了小娘子的娇弱。 但她说痛就是真的痛了。 “对不起……”梁元序轻抚被他弄疼之处,抿唇,沉声道,“不管你信或是不信,我从未不坚定,也牢记你们中秋之约。陆宜洲欺负你,我狠狠揍了他,我要配合你们完成约定,催他快些,他有没有告诉你?” 虞兰芝:“……?” 她身形晃了晃,小小的面孔茫然不知所措,良久,才眨眨眼,一脸木然提醒他:“你不能对要成亲的小娘子说这种话。” 梁元序哽咽:“那要成亲的小娘子,她真的开心吗?” “当然。”虞兰芝避开他的手,大声道,“她的未婚夫待她温存又体贴,她要为未婚夫生儿育女,他们以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那就好。”梁元序凝目看她。 白皙的眼眶却比“那就好”三个字先红了。 他说:“我不开心。” …… 这日,虞兰芝幸不辱命,完好带回沉香佛珠,供奉于明堂。 在深色的佛龛前,静静伫立,直到有宫人走进来,她才扭头离去。 走回郊社署,同僚打招呼,她爽朗回应。 她回家把此事详细地告知阿爹 ,悄悄隐去与梁元序的纠葛。 “阿爹,我实在看不过眼,忍不住在心里怨怼梁太后,还对梁仆射出言不逊,我是不是有点儿多管闲事,我愤愤不平是不是很不该?”她问。 “气大伤身,不利于修身养性,你的养气功夫有待加强。”虞侍郎抿了口茶,“不过年轻人就该多点血性,没血性就变成我这样的糟老头咯。” “阿爹才不是糟老头,阿爹一身正气。”虞兰芝听不得诋毁阿爹的话,哪怕是阿爹自己说的也不行。 虞二夫人笑了一声,瞥一眼像模像样父女俩,一个愿意教一个愿意学,莫非芝娘还能变成懿贞皇后当政时的慕容婉儿。 虞侍郎看向爱妻,“小娘子在宫城皇城长见识,比念书更能明事理,将来不一定有多大出息,但求一个清醒明白就不枉此生。” “夫君所言甚笃。”虞二夫人横他一眼。 眸光如水。 虞侍郎满目温柔。 和和睦睦的一家。虞兰芝挽着阿娘手臂,脑袋靠过去。 谁知冬月初二明堂发生了一件大事。 当时大殿约莫有半个时辰空无一人,待当值的宫女提着油桶返回,殿内一片狼藉,帷幔被扯下一半,灯台翻倒,四处都有被人搜寻的痕迹,佛像后还出现了一道门,黑黝黝,吓得宫女失声尖叫,金吾卫闻讯赶来。 然后明堂就被戒严了。 虞兰芝听完宋音璃所言,“那咱们便在郊社署当值,让上官她们操心去吧。” 宋音璃托腮望着窗外,“冬月了,今年却没法儿冬猎。” 她还惦记着与蕴郎一起骑马冬猎的美事。 虞兰芝:“明年开春也一样。” “明年,芝娘就是陆家妇啦。” “你是方家妇。” 两人相视而笑。 下衙,天空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细碎落在掌心即融。当马车驶出朱雀大街,虞兰芝掀开窗子,一匹熟悉的马儿映入眼帘。 她探出头,陆宜洲骑在高高的马背上,扬眉一笑:“出来,带你看雪。” 婢女服侍虞兰芝戴好狐狸毛的护具,才搀扶她下车。 陆宜洲将她打横抱起,还颠了颠,轻轻松松送上马背,拥着她稍稍一甩缰绳,马儿不快不慢走起。 “冷不冷,用不用再慢些?”他问。 虞兰芝摇摇头。 陆宜洲的手探在她领口,掖了掖狐裘,“真漂亮,明年我就攒够红狐皮子,芝娘穿红色肯定也好看。” 她垂眸,好一阵没吭声。 陆宜洲亲昵地蹭蹭她小脑袋,“芝妹妹,理理我。” “陆宜洲。” “嗯?” “我心智不坚,胆小惜命,又不够聪明,确实与你这个坏心眼的烂人十分相配。” 陆宜洲默了默,笑道:“我是烂人,你尽管骂我,只要你开心,打我也行,但是不要再那样说自己。” 他左臂搂住她,把狐裘搂严实,不让冷风吹进来。 “芝娘是我的卿卿,勤奋上进,善良勇敢,聪明伶俐,温柔可爱,不仅香香的软软的,还玉貌花容。” 她扭了扭,浑身不适,“你没事吧?” 陆宜洲坏笑,“除了温柔是假的,其他都是真的。” 她试着掐他手臂,好硬,没有掐动,心有不甘,却被陆宜洲一把攥住了左手。 她的手儿在他掌中,被完全包住,热乎乎的,温暖又干燥。陆宜洲说:“腿,你也掐不动,但是会把它掐醒,到时可不许骂我。” 虞兰芝的耳朵飞上一层薄红,不是因他的混账话羞涩,而是恼恨自己一听就懂。 想起他说的话:那是每个郎君正常的自然反应,与心爱的小娘子一接触就会如此,无法控制自如,并非他有意为之,除非抱着的不是她。 她呸了他一口。 陆宜洲小声咕哝一句,亲了亲她后脑勺。 “芝妹妹。” 她安静地听。 陆宜洲似乎只是唤着她玩儿,并未再说什么。 虞府门前,陆宜洲将她抱下马儿,摸了摸她被风吹乱的发,“我走了。” 他扳鞍上马,又似想起什么,催马退了几步,看着马下小小的她,“以后要叫洲哥哥或者……七郎,不许没大没小的,陆宜洲,那是你直呼的么?” “知道了,七郎。” 陆宜洲略略遗憾,终是没听见想听的“洲哥哥”,不过七郎也很好听,她的声音娇娇嫩嫩,唤他一声,不若唤去魂儿。 陆宜洲弯了弯唇,策马离开了永兴坊。 今年的冬祭照旧进行。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当权者把祭祀和军国大事放在同等位置,主要是为了将“天地君亲师”五个字深深刻进臣民的神识,是一种重要的思想上的规训。 历代君王心照不宣的驭民之术。 此术倒也全非贬义,用得好,万民安乐,知廉耻懂礼仪,盛世太平。 承担此任的郊社署再次忙碌,太常寺上下一心。 由于先帝的一些动作,导致今年没有斋娘,但今年也没有皇后,只有一个半岁的小皇帝。 主持大祭的重任便全落在了太常寺卿身上。 十五那日,郊社署上下的大小官员出发前往圆丘。 雪后的圆丘,天与云,与山,与湖,一痕银白,美极。 虞兰芝走下马车,便看见行宫另一面荡魄的景色。 比之秋日,更显壮阔。 她与宋音璃同行数步。 一名年轻郎君站在路旁,眼角有颗小黑痣,唇红齿白,笑弯弯的。 宋音璃看见他,也笑。 虞兰芝抿笑,推了她一把,“快去吧,你的蕴郎。” 宋音璃霞飞双颊,娇嗔她一句“促狭鬼”,便乐颠颠直奔蕴郎而去。 明年四月即将成婚的两人,已是蜜里调油,眼神能拉出丝儿。 如此,虞兰芝落了单,便提裙快走,两旁来往的宫人行色匆匆,各自忙着各自的差事。 不意雪天路滑,她的小鹿皮靴呲溜往前滑,有人攥住她胳膊,将她轻提起。 只听脚步声,她就知是谁。 虞兰芝没回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多谢梁仆射。” 梁元序把袖中小小的暖炉放在她手里,喜鹊绕梅的普通纹样。 她才发现自己冻得浑身哆嗦,双手用力捧着手炉。 离开婢女随侍的小娘子难免忘记照顾自己。 虞兰芝抬起脸,梁元序没看她,拢着手大步先她而去。 他的步子很大,一步也没滑。 虞兰芝一路连滑两次,小手炉都摔个七仰八翻,最后一次爬起,看见梁元序就站在白玉台附近的马车旁,平静望着。 她低头,一瘸一拐回到了住处。 除了重要的两条道路,行宫附近无人扫雪,抄近道的摔跤乃家常便饭。 次日,吴少卿当着众人的面以一道优美的弧线滑出视野范围,方少卿把他从雪堆掏出,背回了舍馆。 接下来整整五日,没见到吴少卿身影。 虞兰芝再不敢急功近利,每日只走那条又长又宽的青石板路。 待她从圆丘归来已是腊月,日子一天天地推进,长辈们就不允许陆宜洲再见她,时人谓之新娘躲羞。 而她也在家开始正式备嫁,直至婚后十五日才可继续上衙。 今年除夕虞仕白回京过,这对虞家二房是不小的惊喜,尤其袁莲心,偷偷在房里抹了抹泪,眼睛却亮晶晶的,欢喜。 除夕之后,长辈连大门都不许虞兰芝迈出。 虞二夫人将一只神秘的黄花梨木小匣子交给虞兰芝,让她晚上躲在帐子里看,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秋蝉。 虞兰芝:“什么宝贝?” 说着就要掀开,被虞二夫人一巴掌拍了小手背。 虞兰芝撒娇,“阿娘——” 虞二夫人把盖儿盖严实,“谁让你不听话,什么宝贝白天也不许看。” “知道了!”虞兰芝从后面搂着阿娘肩膀,像小时候那样趴在她背上。 待到夜深人静,好奇心旺盛的小娘子翻开阿娘给的宝贝,一卷画儿,白绢质地,还有一只更小的匣子。 打开画卷,虞兰芝气血上涌 ,一张脸仿佛要熟透了。 这,这。 原来这种事还有这么多奇怪的姿势。 好丑…… 旁边甚至还附有解说的小字,诸如怎么怎么养生,怎么怎么调和,以及建议多少天一次。 小匣子里装的则是一对小瓷人儿,连在一起的,还能分开。 虞兰芝把头埋进锦被,不敢再看,也不敢去问秋蝉。 主要是小瓷人不好看,和陆宜洲长得不太一样。 其实陆宜洲长啥样她也没看清。 正月十二宜安床。 女方这边的人准时来到陆府云蔚院。 安床的使者皆是堂叔祖那边挑的两位全福妇人,父母兄弟姐妹齐全,婚姻和睦儿女成双,长得也十分喜庆。 两位妇人亲手将女方的陪嫁百子床帐挂好,再铺上茵褥和大红的龙凤锦被,最后一步自然是撒上各种吉利的喜果,花生、红枣、桂圆、莲子。 次日,女方这边的全福妇人再登门,在女方的起居室象征性地铺设嫁妆中的各色器皿,这一步基本不用怎么动,因为云蔚院应有尽有,用全福妇人的话形容是恍若仙宫别苑。 待这些都忙完,婚礼前一日,陆宜洲穿着正四品吉服亲自登门作催妆诗,以求新娘早下妆楼。 虞兰芝支起耳朵听,居然听见了陆宜洲在念诗,距离实在远,隐约听得“不须脂粉涴天真,嫌怕太红白。留取黛眉浅处,画章台春色。” 她缩回耳朵,谁要他画眉,他的手只会画王八。 正月十六大吉,虞兰芝就被春樱和秋蝉捞出被窝。 外面的天还是黑的。 婢女服侍她净面洁齿,拾掇干净,换上婚服,才邀请全福人进来。 虞兰芝唤一声大堂嫂。 妇人笑吟吟答应,一身簇新的大红洒金团花蝠纹褙子,头上插了两只赤金杏叶簪,一对和田玉葫芦耳铛,腕上一双赤金绞丝镯,穿得又贵气又华丽,很是应景。 道完吉利话,大堂嫂就开始为虞兰芝梳头,每梳一下就念一句吉词,念完开始为她挽妇人头。 凤冠沉重,因而出门前新娘无需佩戴。 新娘的妆喜庆第一,说不上来好不好看…… 虞兰芝望着镜中自己的胭脂和鲜艳欲滴的樱唇,发呆。 秋蝉过来,为她轻轻晕开略显厚重的胭脂,淡了一些好看许多,虞兰芝莞尔。 做新娘一点也不好玩,阿娘和婢女仅允许她吃少量的点心,连水的量也必须控制。 上午尚且凑合,中午有点儿饿,下午就更饿了。 吉时已到,陆宜洲领着仪仗队和八抬大轿浩浩荡荡来到了永兴坊虞府。 碍于国丧才结束不久,鼓乐队只在临近虞府门口才开始吹吹打打,烟花炮竹之类的等到了陆府晚宴前再放。 大瑭盛行诗词歌赋,新郎官想把新娘领走,必然要经过舅兄们的“刁难”,喝酒做诗在所难免。 赶巧今儿的新郎官是探花郎。 舅兄故意增加难度,皆被陆宜洲轻松化解。 虞仕白书房还放着陆宜洲金榜题名时为各大书肆畅销的诗集,对其水平一清二楚,走完过场,十分满意,劝了三杯酒便放行。 黄昏时分,虞兰芝离开生活十八年的虞府,以扇遮面,头盖红纱坐进陆宜洲抬来的花轿,去往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第59章 第59章陆宜洲起身背对她套上赤…… 大红花轿走得相当平稳,中间有一段路歇鼓乐以表敬重和低调,虞兰芝听见道路两旁恭喜声此起彼伏,吉利话不断。 这是时下流行的障车讨喜。 迎亲队伍有人专门负责给大家撒铜钱。 轿子和马车的感觉不太一样,明明八个轿夫走得特别稳当,坐久了竟有点晕。 许是她有一点儿紧张。 毕竟是头一回成亲。 天擦黑,长夜当空悬着一轮圆圆的玉盘,月光柔和,仁安坊陆府门前红毯铺路,张灯结彩,迎来了新妇。 虞兰芝双手用力捏着团扇,阿娘说陆宜洲不念却扇诗就不能拿开团扇,这是新娘的礼仪。 两名全福人走过来,一个打起轿帘,一名搀扶虞兰芝下轿,然后二人一左一右扶着新娘跨过马鞍,岁岁平安。 门口人头攒动,虞兰芝不能抬起脸张望,其实隔着一层红纱望也望不清什么,耳朵倒是接收到不少声音。 离她最近的是一群夫人,有年长也有年轻的,言笑晏晏,轻音漫语。 听她们对彼此的称呼,有李总兵的夫人与儿媳,都指挥家的夫人,还有徐国公的儿媳和孙媳,更多的是陆家妇。 她们含笑低声称赞新娘子漂亮。 热热闹闹的声音,有涵养又不失礼节,虞兰芝耳朵听着,双脚随人群走进了颂国公府,这里是陆氏嫡长房,宗祠便设在此处。 由于尚书府和国公府相连,大家习惯简称陆府,她推算自己进了陆宜洲的家后从另一道门往宗祠而去。 这段路挺远的不过尚能忍受。 陆府也太大了些…… 妇人们的声音忽然变成了嬉笑,虞兰芝微讶,下一瞬又明白过来,是陆宜洲出现了。 透过朦胧的红纱,看不真切他的模样,身影倒是清晰可辨,高大劲瘦,当他靠近,她清晰地嗅到了熟悉的墨梅之香。 陆宜洲将红绸的一端放在她手心,轻声道:“累了吧,拜完堂你便可歇息。” 她“嗯”了一声,一手执团扇一手捏着红绸,随陆宜洲走进宗祠,十分敞亮威严,黑漆的家具和梁柱,油光锃亮。 拜完天地父母又夫妻对拜,总算礼成,接下来基本没虞兰芝啥事,她被众妇人簇拥着上了一抬软轿,送回新房。 推开槅扇,暖香袭人。 黑底雕花的新房槅扇镶嵌着象牙与翡翠,春樱和秋蝉心头直打颤面上不显,稳稳当当接手搀扶虞兰芝的差事。 槅扇上的装饰,莫说放在普通人家,便是放在虞府她们都害怕不小心磕了绊了,再或者被哪个歪了心思的扣下来昧掉…… 然而公子留给娘子……啊不,应改口少夫人,公子留给少夫人的婢女对此见怪不怪,一个个稀松平常,于是再是惊讶她们也不敢表现出异样,免得堕了少夫人体面。 春樱为虞兰芝解下厚厚的斗篷,露出正四品青绿色的翟衣。 大瑭新娘婚服从夫品级,陆宜洲是正四品,那么虞兰芝的婚服就是按照正四品翟衣所制,等同命妇吉服。婚服刺绣以金丝银线点缀,再配以五彩丝,凝成了翟鸟与一朵朵栩栩如生的牡丹。 锦绣庄比别处高出十几倍的工钱在此刻给出了完美解释。 虞兰芝轻轻吐息,坐在新房才敢放下团扇。倒也不是必须一直举,比方说现在的情况,只剩她与贴身婢女。 她半掀头纱环顾一圈,无不陌生,这种陌生使人心跳加速。 视线所及仅有自己坐着的黑漆描金拔步床,头顶的大红百子床帐,正前方一帘大红洒金的帐幔。 拔步床的空间犹如一间小屋子,台凳桌柜做得相当精致秀气,床头摆着枕屏,桌上摆着砚屏,梳妆台则放着一只比她常用的还要大一倍的妆奁,蓝粉缠枝梅莲纹,她伸手摸一摸,是红酸枝木镶嵌的贝壳,平整到看不出镶嵌的痕迹,宛若天成,不知要多少时日才打磨得出。 下意识拉开一层,虞兰芝心头轻悸,忙又合上,里面竟不是空的,而是摆满各式各样的钗环珠宝,按颜色与材质划分区域,整整齐齐。 下人在槅扇外回禀:“公子来了。” 春樱忙服侍虞兰芝盖上头纱,举起团扇。 大红洒金帐幔外影影绰绰,婢女掀起一侧,陆宜洲低头走进来,两名全福妇人端着托盘也随后跟上,大红缎子铺就的托盘上有一把檀木秤杆和一对合卺酒器,另一个则盛着一堆金钱。 掀开红纱头盖,虞兰芝屏息凝神听陆宜洲念了一段酸诗,比她想象的有文采,不,是有文采太多。以他的骄傲不大可能请人在今天代笔,那么就是他自己所作了…… “少夫人。” 婢女轻声提醒她放下团扇,请新郎打量。 虞兰芝没敢抬眼迎 视,阿娘说这种场合的新娘一定要表现出娇羞方才符合身份。 下巴却被陆宜洲轻轻抬起,她看见了今晚的新郎。 头戴赤黑爵弁(音同变),两侧垂着朱红丝带,一截白纱中单露出交领,外罩绛纱袍下着红罗裳,腰悬绣有立狮宝花团纹样的玄色蔽膝,两侧各悬着碧玉连珠禁步,仿佛瑶池仙君。 好一个肤若凝脂,唇红齿白的郎君。 一直以来陆宜洲满满的男子汉阳刚之气使得虞兰芝忽略了他本质是个大美男子,乍然看见他穿上如此艳丽的一套吉服,仿佛变了个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陆宜洲眼尾微微上扬,“好看吗?” 虞兰芝脸似火烧,忙移开视线。 陆宜洲上前握着她素手,邀她起身,又递给她一半匏瓜,柔声道:“等会儿,我让苏和丹蕊进来服侍你用膳,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莫要听长辈唬你的话,咱俩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虞兰芝这才大着胆子仰脸看他,陆宜洲的目光灼灼热烈,烫了她一下,她复又垂眸,同陆宜洲一起饮尽合卺酒。 众人抚掌道贺。 不知何时已经进来十几位夫人和小娘子,站在槅扇附近围观新人。 今晚最后一道流程撒金钱,女左男右,并排坐于床沿。 虞兰芝微微不自在,陆宜洲一直握着她的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想缩回去,却被捏得更紧,宽大的袖中,他的拇指轻轻打着圈儿揉她手背。 她忍不住打个颤儿,这是不期然的痒意刺激的正常反应。 陆宜洲却正襟危坐。 全福妇人唱着撒帐词,唱一句撒一把金钱。那金钱上绑着五色丝线,纯金质地刻着“富贵金安”的字样。 金钱哗啦啦,撒落满床,也洒落虞兰芝和陆宜洲的肩膀。 好多钱…… 圆满完成使命的全福妇人领着众人含笑辞去,留下一个方便小两口说说体己话的空间。 “芝娘。”陆宜洲含情脉脉,“等下我还要出去应酬,不过哥哥弟弟们会帮我挡酒,很快我就会回来陪你。” 虞兰芝心跳咚咚咚,险些脱口而出“不用那么急”,又觉得煞风景,连忙抿紧嘴唇。 “咕咕——” 一声轻响从虞兰芝胃部发出,她慌忙捂住,“不是我。” “是我,我饿了。”陆宜洲含笑吩咐摆膳。 苏和与丹蕊便领着一群婢女将饭菜摆在槅扇外的楠木圆桌上。 “回公子,回少夫人,饭菜已摆好。奴婢们粗手笨脚的,担心第一回伺候少夫人闹笑话,便将春樱姐姐秋蝉姐姐留下了。” 正常情况下娘家来的两名一等大婢女此刻可以用饭休息,但为了虞兰芝,二人只草草填饱肚子没有下去。 少夫人乍一到陌生的地方,离不得她们。苏和也想到这一层,才这么一说,甚为伶俐。 陆宜洲点点头,牵着虞兰芝前去用膳。 新娘子的装扮行动不便,他留在旁边只会让芝娘不自在,便道:“芝娘,我去去便回。” 虞兰芝:“去吧。” 趁少夫人用膳,云蔚院的两名二等婢女收拾床铺,重新整理妥当。 苏和从旁帮忙布菜,暗暗记下虞兰芝的喜好,桂花酿乳鸽、胭脂鹅脯和八宝珍珠茄。 “这几样是陆府的私房菜,少夫人喜欢就好。奴婢等会就让咱们的小厨房记下,随时为您做。”苏和柔声细语道。 虞兰芝抿唇而笑,“你有心了。” 陆宜洲留给她的婢女动静两相宜,伶俐至极却不让人反感。 “这是奴婢应该的。” 八分饱足矣,虞兰芝停筷。 “少夫人,请用。”婢女端来安神清口的香饮屈身服侍她漱口。 一顿饭八个人服侍,虞兰芝怀疑自己不是新娘而是娘娘…… 阿娘说新郎在这种日子多半要在宴席停留许久,新娘子没必要顶着全套妆扮枯坐,只会让脖子遭罪。 虞兰芝:“卸妆吧。” “是。” 苏和领命下去备水,春樱和秋蝉则服侍她卸掉金钗步摇花钿凤冠。 脑袋和肩膀顷刻间仿若重生,再无拘束。 两炷香后,虞兰芝顶着半干的头发迈进内寝,婢女们早已备下烘头发的熏炉。 待她穿着寝衣往贵妃榻上一躺,陆宜洲就迈了进来! 慌乱。 十分慌乱。 虞兰芝忙将搭在腹部的薄衾盖住全身。 有过夫妻之实又怎样,她还是不习惯在成年郎君眼皮底下衣衫不整躺平。 “你慢慢烘,我去帐子里等你。”陆宜洲路过她,留下一阵尚带水汽的馨香。 来之前他就近在内书房沐浴更衣。 沾过酒就一定会有味道,而芝娘就爱香香的他,他可不能坏了自己最为吸引她的特点。 陆宜洲新婚夜愣是不让虞兰芝闻到一丝酒味,只有她钟爱的雪中春信。 走进拔步床,他自己解了衣裳挂好,仅穿一层单薄的寝衣背靠引枕翻出常看的棋谱。 棋谱使人静心凝神。 因为他也紧张。 第一次那回两个人全无经验,仅靠他纸上谈兵,又急又乱,如今想来十分可笑。 所以他得从容些,淡然些,莫要像没见过女人似的…… 棋谱还真把繁乱的心绪抚平,不知不觉翻了十余页。 陆宜洲一抬头望见虞兰芝慢吞吞挪到床前。 她紧张,两只小手扭在一处,脖子僵硬。 陆宜洲把书册放在四方柜上,朝她伸出手,“芝娘乖,过来。” 虞兰芝把手小心翼翼搭在他手上。 大红洒金帐子外,婢女按熄灯树,又吹灭飞罩下的一对鸾凤和鸣剔纱灯,灯火通明瞬间变得半明半昧,仅余两只儿臂粗的龙凤烛在偌大的婚房摇摇曳曳,晕黄的烛光把帐幔里的一切映得朦朦胧胧。 两扇大敞的槅扇重新合上,关紧,与世隔绝。 除了当值的婢女,所有人各回各处,当差的当差,休息的休息。 这么大的空间,只剩下虞兰芝和陆宜洲。 帐子里,陆宜洲拥着虞兰芝半躺,背靠引枕说话。 他的直觉告诉他,即便心里想着那事儿,想到发疯,也得先抱着小娘子说会儿话,因为芝娘的感受与他不同。 她像一朵花,得慢慢来才会盛开,弄得急了反倒不美。 虞兰芝发现重新铺过的床多了两层东西,一层大红绫褥垫上叠了一层白绫。 许是担心弄脏吧…… 陆宜洲似乎会……会那个,她攥紧手心。 “我母亲性子冷淡,乍一看不怎么好相处。”陆宜洲说,“其实是真不太好相处。不过你不用怕,她并非恶毒之人,也不是那等好磋磨儿媳的。” 虞兰芝:“出门前我阿娘教导我做人当尊老敬长,那做媳妇的就更应如此。你放心,我如何尊重阿娘的便也如何尊重她。” 她非常清楚陆宜洲的心偏向谁,可她若掐尖要强,不尊长辈不护幼小,就属于烂泥扶不上墙了。 陆宜洲亲了亲她额头,“我就知道芝妹妹最是通情达理。我父亲是你四姨父,对你一向满意,在他跟前,你不必拘谨。二哥哥和二姐姐又是你亲表亲,你对他们怕是比对我都亲。” 虞兰芝:“除了阿爹阿娘和哥哥,以后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了。” 不会有人越过他。 陆宜洲的神情益发温存,若有若无啄着她颈窝,“成亲真好,若非成亲我哪能得妹妹半分温柔……” 虞兰芝紧张地攥紧拳抵在他胸膛。 不敢反抗也不能反抗,但也不是讨厌,总之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唯有用 力闭上眼。 陆宜洲伸手挑下最后一层帐子,如水绸缎一泻而落,挡住了鸳鸯戏水。 起初,虞兰芝不敢高声暗暗皱眉。 没过多久,帐子里就传来她抽抽搭搭的求饶,求陆宜洲轻些儿。 “好。”陆宜洲呼吸微重,擦擦她眼角的泪珠,“现在行不行?” 虞兰芝的发丝凌乱,脸上浸着一层薄汗,半张的檀口不停咽着,求他再轻一些。 “叫洲哥哥。” “洲……哥……哥。” “叫洲哥哥做什么?” “轻……轻一些,求你了。” “叫谁轻一些?” 虞兰芝的声音支离破碎,“洲哥哥,轻一些——” 陆宜洲“嗯”了声,伏下脸,“好妹妹,我听你的。” 这一晚虞兰芝觉得自己大部分时辰都是昏昏沉沉的,极少有清醒的机会。 “洲哥哥”三个字是她的“保命符”,唤的越大声他就越疼她。 沉睡前她记得自己趴在他肩上,有一声没一声哼哼。 而他站在脚踏上。 当他转身要走出去,虞兰芝惊醒捶他肩膀,哀求他不能这样。 可她哀求的声音连自己听了都脸红,更何况陆宜洲。 接下来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一夜风雨过。 次日天朗气清。 因为认亲在下午,陆家便把媳妇茶也安排到下午。 清晨的云蔚院,小鸟在枝头成双成对唱歌,婢女们轻手轻脚当差,尽量不吵到主屋的新婚夫妇。 时下不少人家还保持着“立规矩”的心态,要求新妇次早天不亮起身,多少有些不人道。 但也有少数仁厚世家,比如陆家,就没有这样的要求。 只在新娘回门后才象征性地去婆母那里立三天规矩,其实就是陪婆母吃吃饭聊聊天,联络婆媳感情。 金色的晨光一束束穿过明瓦花窗投进来,照得昏暗的帷帐亮了些许。 虞兰芝徐徐睁开眼,呆愣半晌,发现自己躺在陆宜洲的被窝,而她的锦被早不知飞哪儿了。 身后陆宜洲轻轻动了下,吓得她大气也不敢喘,那只搂着她的手臂探向被角,掖了掖,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暖暖和和。 “别乱动,会着凉。” 昨夜的熏炉已熄,正月的天干冷干冷的,而婢女们也不敢无召进来送烧好的熏炉。 可是她浑身冒汗,热得要命。 一张口,嗓音也沙哑了三分,“我想喝水。” “嗯,我去拿。” 陆宜洲起身背对她套上赤色素面绫寝衣,那一身惊心动魄的肌理线条一掠而过,套上衣衫的他看上去还是那么清瘦…… 第60章 第60章虞家五娘怎生如此美貌?…… 殊不知饮水是假,支开陆宜洲才是真。 他比想象中更懂事欸。虞兰芝暗自庆幸,呃,抹胸呢? 这可把她急得团团转,如何也找不到,身后却已传来男人的脚步声,顾不上许多,她飞快套上寝衣,手忙脚乱系着衣结。 陆宜洲掀帘而入,清澈的眸子微凝,颜色愈渐乌深,如常道:“芝娘,喝水。” 虞兰芝慌忙掩住领缘,右手接了杯盏,小啜一口,视线不禁循着他的目光扫去,方知他在看什么。 “不行。” 她实在是怕了他,荒唐一夜才发现画舫那夜已算陆宜洲怜惜她的,昨晚的他根本不算人。如今青天白日的,哪里还敢同他行那等狂事。 陆宜洲:“先喝水,我不碰你。” 虞兰芝悬着的心方稍稍落定,捧着水小口小口饮完,水温适宜,清泉甘美,仁安坊的井水甜甜的。 “还要不?”陆宜洲问。 虞兰芝摇了摇头,小声道:“我想起身,让婢女进来罢……” “不急。” 他端着空盏出去,虞兰芝忙又翻找自己的衣物,谁知陆宜洲那么快又回来了,她只好自己趿上靸鞋要唤婢女,就被陆宜洲拦腰提了回去。 陆宜洲正值年少,将将尝得滋味,如何受得住美人晨起仅穿一件单薄的寝衣,只有上衣…… 虞兰芝抵挡不得,满心冤枉,压根就不懂自己做了什么又使他情兴如火,起初还能反抗,渐渐遭不住他的轻轻款款,软言甜语,就颤笃笃承受了。 登时狂风乱作,刮起云情雨意。 然而再如何温存轻款也遭不住长久舞弄。 当值的婢女悄悄靠近内寝半步,听得里头传来少夫人断断续续的哭骂又似被什么堵住了,吓得连忙退了回去,吩咐茶水房只管把温水备好,等传唤便是。 陆宜洲顾及下午还要认亲,也或许是良心发现,早早收了情意,把汗津津的芝娘打横抱起。 她累坏了,连骂他的力气也没了,乖乖任他抱住,两靥绯红,宛若一朵初开的醉海棠,把他的心他的眸都醉了。 婢女闻得公子吩咐备水,立即领命。 云蔚院一天的生活终于拉开序幕,喜鹊叽叽喳喳叫得更大声,从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 两名粗使婆子将水抬进净房。此处虽是耳房改建却宽敞无比,属于女主人专用,设有隔断,沐浴区靠左是一只硕大的香柏木浴桶,另一侧则是一方更大的汤池,以极其罕见的火山岩堆砌。 婆子们将水放在汤池附近便不敢再上前,丹蕊一个人提两桶,几个来回便将池子注满。 苏和往池子里倒舒筋活血的香露撒玫瑰花瓣,又吩咐婆子再抬水注满浴桶,另备冷热水若干桶。 不用问也知待会儿公子要在此处同沐。 婆子们依言行事,不多会儿准备妥当,苏和前去复命,得到公子回应方领众人退下。 半炷香后,虞兰芝才回魂,想报复又拿不定主意。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娘子,反而隐隐察觉某些“报复”非但行不通,极有可能反给自己“招祸”。 于是一口咬住陆宜洲的胳膊,他“嘶”了声。 虞兰芝定睛一看,圆圆的牙印旁竟有一道小小的伤口,边缘整齐,仿佛利器所划,瞧着也不深,但到底是道伤口,她就不忍心再报复,纳闷道:“昨晚这里明明好好的。” 陆宜洲附耳小声告诉她原委——是他趁她睡着时故意划破取血沾白绫。 原来大瑭的婆母都会在新婚次早查验新妇贞洁,证明贞洁的东西便是染血的白绫。 陆宜洲比谁都清楚昨晚的白绫还会不会有血。此事本不欲告诉芝娘,免得她又想起自己做的“好事”,谁知伤口露了馅。 “来,哥哥抱你去泡汤池。”唯恐她再细思什么,陆宜洲抱起她,连件衣裳也不披,就大咧咧走进了汤池。 虞兰芝惊呼慌忙攀住他。 陆宜洲享受着她的依靠,一面为她按摩一面道:“别怕,不深。” 虞兰芝松开他,用心感受,果然浅浅的,甚至可以轻松站起,又发现他眼神不对劲,立即坐了回去,紧紧贴着汤池另一端,再也不想挨近他。 已为人妇的小娘子又羞又怨,为何没人告诉她成亲就要不停做这种事…… 陆宜洲说时间太短不吉利,还撺掇她配合他喜欢的方式,理由是延年益寿…… 无所不用其极地哄骗她。 总觉得被他戏弄了,又说不出所以然。 倘若陆宜洲今晚再如此行事,她定要他好看。 洛京的几处天然温泉皆为御用,虞兰芝从未享受过,但她幼年随阿娘去过一趟汎江,在那里泡了温泉,至今还记得个中新奇滋味,没想到以后也可以在家泡了。 从未想过,净房还能设汤池,她觉得自己土土的。 不一会儿,巨大的满足感宛若春风抚平她的羞怨与疲惫,她精神起来。 陆宜洲也不忍心再“欺负”她,由她玩耍去。 东梢间里,春樱前来与丹蕊苏和交接,秋蝉那边领着一众婢女整理少夫人嫁妆,责任重大。 这厢三人寒暄数句便作辞。 丹蕊苏和自然要回去休息,春樱则指挥婢女摆膳。 公子与少夫人的饮食习惯略有不同,她早已做好功课,吩咐小厨房将二位主子的膳食分开做,各自吃自己喜欢的,谁也不必迁就谁,和和美美。 其实二人中意的食物相差无几,仅口味略有差异。 陆宜洲遵从养生之道,少盐少油,又因常年习武,每日要进食一定量的牛肉;虞兰芝则荤素不忌精的肥的统统不放过,纯纯普通人的口味,比陆宜洲稍稍重一点,但不多。 所以同样的蟹黄包就要做成一只少盐一只正常盐,皆垫着粽叶,以竹笼盛放。 粥则做了四样,公子吃咸的,少夫人吃甜的,还要额外给少夫人炖一盅牛乳鸡蛋羹。 各色鲜蔬六样再加四样山珍 海味,一笼小兔子形状的花馒头,每只仅有婴儿拳头大。此外餐后点心干果若干,组成了云蔚院普普通通的一顿饭。 春樱再如何咋舌也表现出云淡风轻,时刻谨记不能在陆府的下人跟前丢份儿。 便是这样,小厨房那边也不熄火,守着炉灶随时为主子加餐。 不是,这吃的完么? 下一瞬又开心地想吃不完才好,最好再加点餐。 加的越多最后进了她们肚子的就越多。 便是一等婢女的月例也不可能吃到这些精美的食物,但云蔚院一等婢女二等婢女当值时的饮食比大部分三品官吃的还要好,说出去足够吹一辈子的。 说是主子剩下的,实则比任何饭菜都要干净。 主子吃饭都是有专人布菜伺候,用的那都是公筷,压根不会自己去碰菜肴。 便是主子吃了一半的饭菜佳肴也不会有哪个下人嫌弃,抢都来不及。 她们都是自小跟着主子一起长大的。 陆宜洲用饭很斯文,是那种天生骨子里的矜贵,再美味的东西对他这样的贵公子而言都不至于多惊艳,但他又不似正统的文人那般守礼,譬如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 他用膳时甚少言语,却也不介意虞兰芝说话。 虞兰芝的话也不多,偶尔才会说一句。 两人都是出身上层阶级的郎君小娘子,都有着良好的礼仪和生活习惯,却又不呆板行事,使得虞兰芝感受了一丝在阿爹阿娘身边的轻松。 与陆宜洲相处并不难。 饭后小两口手牵手散步,其实就是陆宜洲带着她熟悉云蔚院。 “我的内书房与此处相通,公务繁忙时我便宿在那边,你可以随时过去。”陆宜洲说,“或者差人给我传话。” 这话说得很含蓄,但虞兰芝听得懂。 一个男人允许妻子随意涉足他的内书房代表他不打算“金屋藏娇”,阿爹也是这样对阿娘的。 虞兰芝轻轻“嗯”了声。 陆宜洲:“我把核桃留给你使唤。他今年正好满九岁,很是机灵,倘若我在外书房,你便吩咐他传话。” 外书房是男主人见客之地,可能会有各种陌生外男出入,她一个新妇若是横行无忌十分不雅,所以陆宜洲给她留了个陆府的机灵小厮使唤。 虞兰芝仰脸看他,说:“好。” “桃叶、杏芳、碧簪、宝钿皆是跟了我十年左右的婢女,当差相当仔细,从未出过错。现在你来了,我便让她们在云蔚院当值,也算是你的人了。你有什么差事尽管吩咐她们,赏罚分明即可,也帮我留意合适的人选,务必为她们挑一个好人家。” 这是女主人的分内之事。陆宜洲在告诉她,她们都是他身边可靠又有功劳的婢女,万不能磋磨了,更不能随便配人,请她掌掌眼挑选可靠的男仆。 虞兰芝:“你放心,莫说她们有功劳,便是最普通的婢女我也不可能随意打发的。” 定然会为她们找好人家。 陆宜洲:“那当然,再不会有比我芝妹妹更善良的妹妹了。” 虞兰芝横了他一眼。 宜嗔宜喜,眼波如水。 陆宜洲喉头微动,欲俯身一亲芳泽却被虞兰芝推开。 “你再不分白天黑夜折腾我,我便是要真的翻脸了!”虞兰芝连忙拉开与他的距离,“下午我还要认亲,但凡有一丝不漂亮不精神,我定与你分居而过!” 陆宜洲连忙道歉,果然不敢再动邪念,讨好道:“一定让你漂亮,为了这一日我可是学了许多眉毛的画法。” 言下之意是要为她画眉。 虞兰芝半信半疑。 午正时刻,小两口坐在妆台前,陆宜洲非要为她描眉。 再丑的媳妇都知道在这种重要的日子盛妆出席,更何况虞兰芝。 她要拿出最完美的状态,岂会甘心出一丝丝错漏。 虞兰芝:“要不下回吧……你一个郎君哪里会画眉。” 陆宜洲扬眉道:“会画画不就行。我仿照你喜欢的眉形为许多人画过,保管画得比你更好。” 虞兰芝鄙夷道:“给多少人画过?” 陆宜洲认真数了下,“五个。” 虞兰芝的脸就黑了。 “我祖母、核桃、松子、花生,还有高鸣。” 虞兰芝:“……” 四下瞬间有种诡异的安静,片刻之后,她难以置信道:“你帮祖母画也就算了,怎能帮……帮他们也画……” 真变态。 小厮年纪尚小,勉强说得过去,那高鸣至少二十五了吧,被他…… “那我给婢女画你也不乐意呀。”陆宜洲笑道。 说的也是。 虞兰芝还真想不到给谁画更好,但肯定给那些人画比为婢女画来得好。 “行吧。”她怏怏道。 陆宜洲拉开妆奁取出一只描金牡丹匣,虞兰芝眼睛睁了睁,好多海螺,海螺尖尖裹着黑色的东西,色泽油亮光滑,整体宛如一支笔。 “这些是祖母留给你的。她老人家说新妇好颜色等于给我长脸,也只有你这般娇嫩的年纪用螺子黛才不浪费。” “祖母待我真好。”虞兰芝想起了那张慈祥又不失尊贵的脸。 螺子黛是御用之物,虞兰芝不认识再正常不过。整个陆府,也只有陆老夫人才能接触到此物,却全给了孙媳。 所以陆宜洲小声告诉她不要在母亲跟前谈论为妙。 虞兰芝乖乖点头,意识到婆母与祖母之间微妙的关系。 真的很美呀。 比青黛丝滑,色泽自然易晕开,用过了以后再无眉黛能入她眼了。 陆宜洲:“我会努力的,将来让你像祖母那般尊贵,年年用上最新的螺子黛。” 年轻的郎君对小妻子许下诺言。 热烈的诚挚的,又是最动人的年纪,便是再无心之人都要忍不住动情。 可他舍不得揉花妻子新贴的面靥,弄乱她斜红。 陆宜洲咽了下,捺下狂徒之意,请她看铜镜。 加了银和锡锻造的铜镜,色泽净白,照人清晰自然,虞兰芝凝视镜中娇娆的新妇,粉面含桃,一双动人的远山眉,浓淡相宜,美艳无双。 “如何?我当不当得起为娘子描眉的重任?”陆宜洲问。 “凑合吧。” 虞兰芝的嘴角翘上了天。 “那便不凑合,交给你婢女。” “不行。” “哼。” 两人又拌嘴了一阵,才起身前往四宜馆。 四宜馆内,众女眷围在陆老夫人身前说说笑笑。 做为陆宜洲的亲姑母,梁大夫人自然也早早备下厚礼。 马上就要见到侄媳了,那个把三郎勾得魂不守舍的小蹄子。三郎至今还嘴硬,不肯承认看上的人是她。 然而梁大夫人是过来人,便是从前没意会,后来发生的桩桩件件,再加上萱娘的提醒也意识到了。 只是不敢相信三郎竟会看上虞兰芝。 他没见过美人吗? “公子少夫人来了。”婢女在外禀报。 “快请进来。” 梁大夫人下意识望过去,婢女撩起锦帘,陆宜洲低头迈入,紧随其后的是一名绝色美人儿。 是三郎魂牵梦绕之人。 虞家五娘怎生如此美貌? 何时变成了这样? 梁大夫人张圆了嘴。【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第61章虞兰芝登时清醒,慌忙缩…… 梁大夫人好长一段时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丫头怎还真一年一个样? 其实虞兰芝去年已初现美艳,然而那美艳长在青涩的小丫头身上多少有点儿违和,今时今日为人新妇恰好冲淡了先前的那一点违和,霎时犹若春光照海棠,四下神情为之湛亮。 且说梁大夫人闺名陆敏静,乃陆老夫人嫡次女。性格是一点儿也没继承陆老夫人的宽慈,更没有颂国公的格局。 然而龙生龙凤生凤,为人处世不济的她却有其他方面的天赋,比方说去掉棋后的琴书画三样样样精通,外加老天爷赏饭吃的顶级美貌,凭此在当年轻轻松松嫁进了梁家。 又靠着美貌将梁家这一代姿容提升了一大截,可谓是近 百年来质的飞跃。洛京谁人不闻梁元序和梁意浓这对姐弟的美貌。 美貌的女人性格再坏也有男人宠,说得就是梁大夫人的夫君文信侯,那是真娇宠。 故而梁太傅才将她生的三个孩子放在了自己与老妻膝下教养,可见是有多不放心她,多怕她把梁家的好苗子养歪。 在她手里的话莫说梁元序还能不能考中状元,不是个斗鸡走狗的纨绔都算老天爷开眼。 这位从未吃过苦的簪缨世家嫡女嫁进了另一处世家,虽说因为能力问题未能主持中馈,但却使她的日子更加清闲了,以致骄纵傲慢的性子也养得越来越歪,素来瞧不上洛京的新贵,仅在长辈跟前才收敛些许。 目下在母亲的眼皮底下,梁大夫人不得不在脸上挤出一丝长辈才有的慈祥笑意。 可这笑意却怎么笑怎么僵,越僵越硬。幸而众人注意力都在新妇身上,无人在意她。 因着四下里全是有着亲缘关系的亲人,最远也是伯父叔父那边房头的,所以陆尚书也在。 陆宜洲和虞兰芝先向陆老夫人磕头问安,然后再给爹娘磕头敬茶。敬完媳妇茶再认亲,便是小两口新婚第二日的大差事。 说起来惭愧,虞兰芝和婆母的见面次数从小到大加起来不足六次,十七岁后基本就没碰过面。 如今乍一看险些没认出。 倒不是陆大夫人相貌有什么改变,而是她的神情淡淡的,是那种挑不出毛病的冷淡。 这种冷和梁大夫人的冷不同,不恣睢不锋利只是平和的冰冷。 虞兰芝垂下眼帘,将茶盏恭恭敬敬举至头顶,“请婆母用茶。” 一旁的婢女连忙双手捧过,小心递给陆大夫人。 她接了茶低眸抿一口,放回手边的案几上,不咸不淡道:“既已成婚便是大人,你二人以后切记相敬相爱,互相扶持。” 两人乖乖回是。 陆大夫人看了妈妈一眼,妈妈立即将准备的红封端上前。 “这是我和你们父亲的一点心意,望你们将来生活安逸富足,可也莫要忘了勤俭持家。”陆大夫人又说。 小两口无不领命。 虞兰芝口中道着感谢,双手接过大红封,好厚……这么厚的银票得是多少银子…… 此外还有一条双色梅花璎珞,玉雕花瓣栩栩如生,豆绿色与浅粉色相间,以金线和珍珠串联,中间的流苏如意上还镶着一颗粉色碧玺雕刻的小桃子,直把虞兰芝的眼睛都看直了。 不过她反应十分迅速,抬首请婢女为自己戴上,戴端正了,方再次磕头感谢婆母。 婆母这般大方,便是冷了点又如何,冷就冷吧,她会慢慢焐热。 陆大夫人挑了挑眉。 陆尚书接着叮嘱二人几句,媳妇茶这一环节方算结束。 一屋子女眷,接下来也没有陆尚书和陆宜洲什么事,二人若留下怪怪的,便朝老夫人请辞而去。 陆老夫人身边的佟妈妈见机笑吟吟走出来,道:“老奴斗胆充会能人来服侍少夫人,还望少夫人不弃。” 虞兰芝忙侧身只受她半礼,“怎会。倒是央烦妈妈了。” 正常来说这会该大夫人的心腹服侍虞兰芝认亲,但佟妈妈出头了就没有人再接话,毕竟这是老夫人的意思。 陆大夫人无所谓,早已习惯事事不管关起门过自己日子的生活。 幸亏虞兰芝提前背过陆家的家谱,在这一堆伯母婶婶姑母嫂嫂小姑里还算摸得清方向,一点既透。 就这么一圈认下来,收礼收到手软,春樱和秋蝉两个人险些抱不过来。 陆老夫人:“见完了长辈和姑嫂,往后在家里遇上也不至于太过眼生。以后的日子还长,定会越来越熟悉。” 虞兰芝柔声应是。 陆老夫人见她十分乖觉,招招手道:“来我这边坐。” 梁大夫人一愣,嘴角微抽。 别的孙媳怎不见有这般待遇? 老年人爱幺儿,陆宜洲不是最小的嫡孙但虞兰芝是最小的孙媳,老夫人看着自己亲手选的孙媳心里高兴,没有哪个傻子会在这时候触她霉头,所以梁大夫人也只是不自在地咕哝一声,倒也没敢说什么不合时宜之话。 陆老夫人瞥一眼嫡次女,这些年总算有点长进。 梁大夫人在心里想:“母亲到底为何瞧上了虞五娘?再好看虞老太爷不也已经致仕,如今的门楣全靠虞侍郎撑着,说不定哪天就要被小叔顶替。虞家大房倒是占了个濛洲市舶司的肥缺,然而比之宋老太爷的两淮盐运史还不是相差甚远!真真是可惜了我七侄儿的大好品貌。” 心里有点儿泛酸,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厢虞兰芝得了吩咐,行止冉冉,看得出被虞家养得很好,动作优雅秀丽坐在老夫人身边,“多谢祖母赐座。” 梁大夫人恍了下神,方才那一瞥,她瞥见虞兰芝的神情莫名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待她仔细去想仔细去看又杳无踪迹。 新妇在这种场合不需要表现的多么擅长左右逢源,反而乖巧安静更讨长辈喜欢。 但当有人朝虞兰芝搭话,她也会大大方方回应,一双杏眸仿佛会说话看得人心里软软的。 大姑母性格爽朗,比二姑母梁大夫人易相处。 时不时讲几句陆宜洲小时候的趣事,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虞兰芝也抿笑。 原来陆宜洲从小就不是善茬。 说来也怪,她对他的童年基本没啥印象,主要也没多少相处的机会,偶尔相遇,彼此兴趣皆不大,瞥一眼匆匆跑开。 佟妈妈发现虞兰芝的腕上戴着紫烟玉镯,为相亲那日老夫人所赐,老夫人也发现了,微怔,含笑摸了摸虞兰芝脑袋,倒是个有心的,遂问她字练得如何? 虞兰芝:“回祖母,已经小有所成。这是我阿爹的评价不是孙媳说的。” 这话乍一听耿直,仔细一琢磨合情合理。 她阿爹是虞侍郎,能被虞侍郎夸的字必然有些水准。 在座的难免怀疑虞侍郎夸大其词,可一想到那人连自己夫人的字都点评一般,众人登时打消念头。 “是个有恒心的。”陆老夫人点点头,“这孩子不靠恩荫靠自己考中了斋娘,我就知道是个做事有始有终的可靠人。” 众女眷七嘴八舌道:“那是。您老人家慧眼如炬,还从未看走过眼。” 那边厢陆宜洲已随父亲离开了四宜馆,心里却在想芝娘。 他不在,她一个人被那么多女眷围着观看会不会紧张? 下一瞬又释然,小场合,都是小场合!他的芝娘没那么撑不住场。 又想到她平时待他又横又娇,到了祖母跟前还不是同他一样乖得跟个孙子似的。 陆宜洲嘴角微扬。 陆尚书负手走在前面一步,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道:“敏王府将将修缮了一半,工部那边就把十王宅最好的一座王府改成敏王府献给敏王。你忙活大半年不如梁家略施恩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陆宜洲:“您是想听听我的心里话还是敏王是如何想的?” “都说说。” “我这边省下不少功夫,求之不得呢。”陆宜洲笑道,“敏王应该也像我一样开心。” 陆尚书:“他因梁家而开心,你有何开心的?” “父亲,敏王是因我而开心。”陆宜洲眉目清亮,“他的眼界和格局实非寻常人所能理解,区区一座王府而已,暖不了他的心。” 微末之时无人问津的心早已冷却,梁府的恩惠不过是为了做两手准备 ,敏王若连这点都看不破,又怎配得上这万里河山。 世上最便宜的便是锦上添花。 小皇帝的身子一天比一天不妙,尽管太医院那边把脉案捂得严严实实,也只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只待四月份梁太后腹中胎儿瓜熟蒂落,一切见分晓。 敏王不过是梁家退而求其次。 不过陆尚书断不会让梁太后生下男胎。 陆宜洲担心的事永远不会发生。 梁太后做梦也想不到已经有三名产妇正待与她同日生产。她产下公主一切好说,如若真是皇子……自会有人帮她变成公主。 梁太后只能生一位公主。 朝堂之上无妇人之仁,陆尚书没让梁太后一尸两命已是莫大的仁慈。 陆家不会逼宫更不会扶植哪位帝王,陆家是纯臣。 敏王将来践祚仅仅是他的造化而已,顺天承命。 陆宜洲望着父亲的背影,突然觉得父亲和祖父一样可怕。 申初时分众人便催虞兰芝返回。 新婚第三日要回门,总要留给小两口一点空余准备。 待她返回云蔚院,秋蝉已经在库房核对好嫁妆单子,今天只能粗略分类,待明日再细致分类。 苏和端着黄花梨托盘迈入梢间,为虞兰芝斟茶,并递上两本册子,“少夫,红色这本是库房名录,在您嫁妆放进来前就有一半是公子的珍藏。公子说挪起来麻烦就一并交给您处理了。蓝色这本是云蔚院的账册,请您过目有没有什么不妥,奴婢们也好改正。” 虞兰芝接过账册,“好。” “你是公子身边的老人,对公子留下的几个心性最是了解,她们的差事便由你来安排,安排好了再来回禀我。” 她对云蔚院的人事一无所知,倒是对苏和的印象尚佳,便安排了这么一个差事,一来试试她的能力,二来自己心里也好有个底。 苏和屈身领命。 虞兰芝喝了盏茶,吩咐小丫头召来春樱。娘家那边的情况她最熟,叮嘱她务必看仔细回门礼单,也莫要装车的人磕了绊了或者错漏。 春樱脆生生应下。 目送春樱掀帘离开,虞兰芝才打了一个哈欠,困倦袭来。 她好累,羞人的地方到现在还有些酸麻,又不好意思对人讲,更不敢对陆宜洲讲,他只会不由分说扯开她的……检查。 虞兰芝在心里骂了陆宜洲一句,脑袋一点一点的,稍不留神闭目睡去。 婢女进来添银丝碳,见少夫人睡相酣甜,一时不敢打扰,便为她盖上锦被,轻手轻脚退出。 “公子。”婢女发现跨进门槛的人忙施礼。 陆宜洲:“少夫人在做什么?” “回公子,少夫人睡着了,奴婢不敢打扰已经为她掖好被角。” 陆宜洲“嗯”了声。 虞兰芝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连晚膳的时辰也错过去。 她朦朦胧胧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陆宜洲怀中,四下的帐子眼熟,是他们的新婚百子帐。 陆宜洲放下手中的书册,问:“饿不饿?” 虞兰芝下意识伸出手臂环住他脖子,陆宜洲忙俯身屈就她。 她的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有一点。” 陆宜洲觉得有趣,轻轻捻着她的耳垂,“有一点饿也有一点困对不对?” 虞兰芝点点头。 “那我们先用膳再睡吧,明儿还要回门,睡太早了你半夜肯定会醒。” 虞兰芝仰起脸打量他一会儿,美眸尚带着一丝惺忪,像是在思考他是谁,又像是在思考他说的话对不对。 陆宜洲把她的手放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乖,你再这样望着我发呆,它可就不满意了。” 它确实不满意,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虞兰芝登时清醒,慌忙缩回手翻身坐起,从他身上跨过去,召婢女进来。 身后传来陆宜洲的轻笑声。 第62章 第62章原来唇脂真的有点甜 饭菜一直在小厨房的灶上温着。 云蔚院每日的柴火钱拿去普通人家根本不敢想。 时下山林大多有主,基本为达官显贵据为己有,满山的柴火不是谁想取用便取用的。老百姓用柴要么买要么走特远的路去无主的山林,再或者在有主山林的边边角角拾一点。可想而知其中的辛苦不便。 同为底层人出身的下人,最是了解底层的生活状况,因而愈发珍惜在主家四季温饱还有月钱的好日子。 尤其吃过苦的人,死也舍不得离开仁善又富有的仁安坊。 虞兰芝和陆宜洲简单吃个七分饱,各自停箸,吩咐婢女撤下去分了。 虞兰芝:“下回再这样莫要等我了,你按自己的生活习惯来便是。” 陆宜洲的生活相当自律,绝无可能酉正用晚膳的。 两个人过日子,在小事上没必要非得为另一个强行改变自己的。 他可以先吃,再像现在这样陪着她。 也暖暖的。 就像阿爹喜欢打棋谱,阿娘喜欢看话本子,两个人坐在一起各看各的,多谐当。谁也不强求谁融入自己的喜好。 陆宜洲凝目看她,嘴角轻弯:“好。” 婢女在帘子外禀报:“蒋妈妈来给少夫人请安。” 蒋妈妈是陆宜洲的乳母,在云蔚院的身份自是比任何奴仆都要高一点的。 虞兰芝忙让人请了进来,婢女在得到允许后搬来锦凳请蒋妈妈坐下说话。 蒋妈妈屈身道谢,也不托大,只坐了半边。 她是掐好了点,趁小两口还没歇下又用过膳才来的。 奴婢就要有奴婢的规矩,便是少夫人初来乍到尚无空闲熟悉云蔚院,她做为这里叫得上名号的自然要主动出现。 “老奴如今管着公子内书房的差事,少夫人若有用得上的只管差遣。” 公子的意思是内书房和云蔚院不分家,那么她也算少夫人的人。 虞兰芝待她客气,“我还年轻,正在慢慢摸索着,如果哪里没照顾到,也请妈妈来提醒我。” 蒋妈妈:“少夫人自谦了。只消见过秋蝉和春樱就知道少夫人的能力有多周全,云蔚院上下无人不称赞少夫人。” 虞兰芝含笑,正好婢女的茶已端来。 少夫人赏的茶,蒋妈妈十分开心,捧着喝了。 两厢就着云蔚院和内书房说了会话,虞兰芝对自己的家大致有了些了解。 主子们事情多,不宜耽搁太久。蒋妈妈在少夫人跟前露过脸尽到礼数,遂将杯盏轻轻放在左手边的案几上,起身施了一礼告退。 陆宜洲道一句“妈妈仔细脚下”,蒋妈妈连连弯身点头欢欢喜喜而去。 “芝娘。”陆宜洲手肘支在案几上,托腮盯着虞兰芝,抿笑道,“我发现你天生就是要给我当媳妇的。” 明明床上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可怜,可是摆起主母的款儿时立时那般神气活现,又可爱又威风。 虞兰芝昂起下巴,侧颜如玉,天生微微嘟起的上唇有着一段说不出的娇嗔,睃了他一眼,“那当然,我可是阿娘手把手教出来的小娘子。” 两个人儿就着烛光一递一声。 郎君的声音温存低沉,小娘子的清糯,不时娇嗔一句,郎君便只笑不语。 直到下人回禀备好了水,才各自往自己的净房里走。 婢女们把公子的衣物和惯用的澡豆熏香摆好,陆续退出。 公子并非四体不勤之人,不用人伺候他也会自己清洗。 其实陆宜洲更喜欢在内书房沐浴,让年纪大一些的小厮按摩筋骨放松放松,可在他和芝娘的云蔚院也别有一番趣味。 小娘子沐浴完还要涂香露,从头涂到脚,光是这一步就得花费一炷香的功夫,待虞兰芝把头发烘干梳通夜色已深。 她打着哈欠走进拔步床,外面的烛火次第熄灭。 婢女退出内寝带上槅扇。 没想到陆宜洲尚未入睡,听见她动静立时坐起,掐着她腋下将人提进了帐子。 “下回烘完头发你便过来吧,我帮你涂香露。”陆宜洲好一番苦等。 虞兰芝对他心里惦记的事一清二楚,假装困倦累到不行,嘟囔着“不行,我才不要被你看光”,便爬进自己的被窝蒙头大睡。 陆宜洲:“我又不是没见过。” 虞兰芝在被窝蜷成一团。 陆宜洲:“……” 他确实想亲近她,不过天色已晚,明儿还要早起,主要是她娇气得很,陆宜洲只好捺下心里的旖思遐想,悻悻然钻进自己的被窝。 好香好想抱抱。 “芝娘,我抱着你睡吧。”陆宜洲试着往她的方向凑,“后半夜冷。” 虞兰芝霎时就想起微凉的后半夜躺在陆宜洲怀里有多舒服,不禁咽下了到嘴的拒绝。 不一会儿 两个人就躺在了一个被窝。 又不一会儿,上身穿得整整齐齐的虞兰芝发现另半截早已狼狈不堪。 “七……七郎……”她断断续续哼唧起来。 那颤颤音调儿宛若恰恰莺声不离耳畔,陆宜洲微微喘,想不管不顾腾身而上,曲尽其趣,又怜她明儿还要早起,只好生生克制,竟真忍了下去。 虞兰芝重获自由,心却像被掏空了,莫大的空虚填满其间,她难受地蜷成一只小虾米。 陆宜洲从未想过芝娘的心和他一模一样,她像他想要她一般……也想要他,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如今被他撩拨动了心火,魂不附体,声音好不可怜。 黑暗中,陆宜洲掀开锦被,“给你。” 直教她细细薄汗染额际,涓涓露滴牡丹心。 虞兰芝似泣非泣了半个时辰,长吟一声,晃动的帐幔方才风收雨歇。 她的脸趴在茵褥上,一动不动,大口大口喘着气。 陆宜洲手臂撑在她两侧,啄了啄她火烧一般的耳垂,“睡吧,我帮你收拾。今天先到这里,下回……咱俩再好好比划比划。” 走开啊,谁要与你比划这种事。虞兰芝捂住脸在心里尖叫。 这一夜,上房只要了一回水。 …… 永兴坊除了最显眼的虞府,还有二十几户人家,大部分是洛京的普通官吏,其中范大人与苗大人乃洛京五品官。 在京都混到这个品级去哪儿都算有头有脸的,比起虞府却又差得不止一星半截,尤其虞府攀上一门好亲事后已然是永兴坊最高不可攀的门第,在洛京已属上层圈子排名中上的人家。 不过范苗两家都是普通本分人家,倒也不至于妒忌眼红,但艳羡肯定是有的。 虞兰芝回门,他们家的仆从就悄悄数着礼车,回去向主人绘声绘色描绘那车如何大,堆放的礼物如何满,大大小小的匣子还有红纸包封的。 范家的老爷咂咂嘴,决定用心栽培两个嫡女,多念书明事理,女儿家嫁得好惠及家族可一点也不比儿子差。 新妇回门,娘家的人都在。 虞兰琼挺着“将军肚儿”与袁莲心坐在一处,有说有笑。 两个人妊娠期差不多,有着聊不完的话题。 老远就瞧见一群仆婢簇拥着一对神仙人儿朝这方走来。 “芝娘回来了。”袁莲心含笑。 两人便起身前去元香堂。 先不打扰她和虞二夫人说母女之间的体己话,等会子一大家人都会聚在元香堂。 虞兰芝云鬓戴着整套百不知,步摇如水似晃未晃,一张桃花面上眉如春柳,眼似秋波,神情间略有些新妇才有的淡淡娇羞,眼帘半垂,任凭陆宜洲低眸打量,同她低声细语。 陆宜洲那仿佛要将人看化了的神情,温存又灼灼,不消多想也知他对虞家女郎的满意已渗出心尖。 时下女郎婚服为青绿,回门则着红衣。 虞兰芝穿着海棠粉的交领罗衣外罩朱红广袖襦衫,衣襟处的折枝花纹精致到让人移不开眼,海棠粉色丝绦悬垂百迭妆花裙两侧,裙摆苏绣如梦如幻,一领牡丹金线软烟罗红帔子斜披香肩,云雾一般,美艳不可方物。 虞二夫人满眼放光望着自己的闺女,眼眶濡湿,口中五味杂陈,一方面高兴,为自己的眼珠子觅得良婿而高兴;另一方面放在眼皮子底下养大的眼珠子就这么成了别人家的,难免酸楚不舍。 这厢小夫妻俩才行过礼,她就一把将虞兰芝拉到身边,“好好好,你们好好的,快让阿娘看看。”说完又看向陆宜洲,“快给姑爷看座。” 陆宜洲则规规矩矩谢坐。 “阿娘。”虞兰芝一如从前挨着她。 母女俩亲近,有着说不完的贴心话,不一会儿便手拉着手离开此间,留下陆宜洲单独面对岳父的端量。 从闺女的气色和神态不难看出在婆家过得不错。虞侍郎对陆宜洲目前的表现还算满意,剩下的则交给爱妻打探。 且说这回门并非年轻郎君理解的携着妻子和厚礼看望岳父岳母尽孝道这么简单。 这只是表层意义罢了。 真正的用意是娘家人为了方便观察小两口,从他们的气色和言谈举止判断新婚生活是否和睦,由此推断女郎是否被郎君善待。 此外初经人事的女儿家多少又懵又惊,遇到问题也不能找婆母诉说,那么回门与娘亲说体己话就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娘亲才是她们的后盾。 娘亲将从女郎的言语间得出重要信息,比如郎君能不能人道,能人道的话有无暴戾之行,一旦有任何不谐当之处,岳家定会警戒新郎,严重的可能要和离。 陆宜洲尚不知自己正被岳父岳母从头到脚严查,只待过了这一关,他才算得虞家二房真正的女婿。 那边厢,婢女布好茶果点心静悄悄退下,房内唯有母女俩,携手落座开始说悄悄话。 闺女对娘亲不会设防,虞二夫人又十分了解闺女,因而想要套虞兰芝的话并不难。 她先笼统问一句:“七郎待你如何呢?” 虞兰芝:“比婚前还要好。” 婚前他生气会真的生气,婚后莫名宠溺,仿佛全然安下心。 心态好了,对任何事便也充满宽容,哪怕她再不讲理,他都能安静地望着她,眉眼温柔。 果然娘亲说的对,成了亲才算一家人,郎君才会对你真正掏心掏肺。 现在她是陆宜洲的家人了,以后会更亲。 虞二夫人轻轻点头,“那你可有什么不适?” 问题很含蓄,甭管如何理解,反正有不适的话有一个算一个。 虞兰芝想了想,两靥微红,其实都挺好,若非要说不适也就陆宜洲在敦伦上勇猛异常,把她舞弄得毫无招架之力。 可用“不适”来形容,似乎又有点不妥,毕竟她没有……不喜欢,虽然有时会累得翻脸,可总体来说她很舒服,而且她只要舒服地哼出声音,陆宜洲就知道哪里取悦了她,再接再厉,与她快乐到天昏地暗。 她好怕长此以往两个人气虚血亏,俗称纵那什么过度…… 虞二夫人瞥见闺女只红着脸,嘴唇动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最后摇摇头,意思是没有不适。 那副情态怎么也瞧不出是受过委屈的。 她总算放下心里,拉着乖乖女的手左右打量,最后小声教了她几句,诸如如何爱护自己身子,万不可逞强等等。 虞兰芝红着脸一一记下。 席面摆在元香堂,男女两边各设两大桌,热热闹闹。 通常来说自家人吃饭不拘小节,男女中间以屏风相隔即可,今日却专门分作两间花厅,主要是虞兰琼自孕后闻不得酒味儿,鼻子又比细犬还灵,仅隔一道屏风压根阻挡不了。 反正隔一道屏风还是隔一道花厅都没差,关键是一大家子都平平安安的,能坐下用饭。 虞老夫人照旧瞧见虞二夫人就烦,却也不得不多给她几分体面,谁叫她会生,生了芝娘这么个最有出息的虞家女郎。 话说这对冤家婆媳虽有过一段龃龉,却也没闹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得不算虞侍郎一个功不可没。 虞侍郎不仅擅长两头哄,脾气更是一顶一的温和。 虞二夫人受了气,他定会温柔小意把妻子哄开心,情绪物质全到位,再去与母亲讲道理,必然要被母亲骂个狗血淋头,但他就是不生气,反倒跪下来装可怜。 虞老夫人就没辙了。 再怨恨他不争气都改变不了他是亲生的事实,看他那个窝囊样,骂着骂着也就麻了,虞老夫人渐渐懒得搭理两口子。 权当给别人生了条狗,啐。 午后稍作歇息,陆宜洲第一次踏进妻子未出阁时的闺房,充满新奇。 原来芝娘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才出阁第三日,房间尚且充满了她的气息,每日有专人洒扫,摆设一如从前。 虞二夫人当着陆宜洲的面说:“这里一日是我儿的居所 ,便一辈子都是,也是你们回来时的歇脚处。” 她的闺女永远有家,倘若他不善待后果很严重。 陆宜洲小心翼翼“嗯”了声,“小婿明白。” 虞二夫人满意地笑了,夸他是好孩子。 回门夫妻俩不能睡一块儿,所以陆宜洲只能一个人在此。 他像个好奇的孩子,感受着虞兰芝的一切。 芝娘的房间小小的,住着小小的她,不过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尤其院子里的秋千,可以想象她是个多么活泼好动的小娘子。 云蔚院也有,幸好他让人做了一架,花藤与浓阴遮蔽,一年四季都能玩。 他摊开四肢躺在芝娘的架子床,想象着她同自己吵架后回来躺在床上的模样,不禁笑了笑。 回门女日落前必须回到婆家,因家远无法做到的夫妻则要分居。 这日漏刻一过未正,虞二夫人不得不催虞兰芝回家,她抹了抹微红的眼角送别自己的心头肉。 虞兰芝则把阿娘的叮嘱全都记在心里,回到陆府恭恭敬敬向婆母请安,一则是真请安二则也有回禀长辈自己准时回家的意思。 婆母身子不适,正在里间躺着。陆夫人的一等婢女轻荷走出来,福了一礼回话:“少夫人,夫人将将睡下,睡前叮嘱奴婢跟您说回来就好,三日规矩暂且免了,等有空自会传唤您。” 按说从第四天开始她要来立三日规矩,虽说是个过场那也是联络婆媳感情的机会,虞兰芝万没想到婆母压根就没兴趣与她相处。 她温和地说“好”,又仔细询问婆母的身体状况以及在服什么药。 轻荷一一作答,目送少夫人冉冉离开。 陆宜洲甫一回府便去了祖父那里,小厮松子在临近晚膳时刻才迈着小短腿跑到云蔚院禀告:“公子要在国公爷那边耽搁挺久,吩咐小的请少夫人自行用膳,不必等他。” 虞兰芝说“好”,让春樱抓了一大把松子糖赏他。 松子欢喜不已,忙谢过少夫人。 名字都叫松子了,可见他是有多喜欢吃松子。 陆宜洲不回来正正好,她也好专心忙自己的事。 正月二十是外曾祖母的生辰,整岁大办,非整便自家人聚在一起吃顿席面。 今年阿娘不会再带着她,她要代表自己的小家前去祝寿。 虞兰芝专心致志翻看礼单,又核对账册,时不时拨弄碧玉做的小算盘。 从库房翻出来的宝贝,第一眼她就喜爱不已。 小娘子的手不大,用小算盘自然更方便。 苏和笑道:“这是公子当年在龙溪游学所得,他断言您一定会喜欢的,便早早放在了云蔚院。” 虞兰芝眼睛亮晶晶的,“他还游过学?” 差点把心里话脱口而出:陆宜洲能吃那苦? “是的,少夫人。”苏和说,“公子十二岁便与谢家舅舅在龙溪生活了两年,也是从那时候起习得谢家刀法。” “您别看公子长得白净,实则没少风吹日晒,正因为太过白净,我们尚书一度怀疑他在外面荒废了两年。” 虞兰芝忍俊不禁,屋里的婢女全都笑起来。 …… 在祖父身边滞留太久,长夜深深,陆宜洲想回云蔚院又觉得不妥,茶水房的人见到他少不得一番动静,难免惊扰芝娘清梦。 最终理智战胜贪婪,他乖乖返回内书房。 从养生方面来说,他和芝娘实在是不知节制。 倒也不怪她,只怪他意志力薄弱,但凡她稍稍情动,他就忍不住。 如今清心寡欲睡一晚,也算是大有进步。 次早,恢复正常作息的陆宜洲如常起身,洗漱一番饮一杯清水便去自己的练武堂舞刀弄枪,出了一身汗才回去沐浴更衣。 没想到芝娘起得比他还早,正坐在窗前贴面靥,阳光投在她身上,清凌凌,眼儿媚,唇如丹。 婢女们瞧见陆宜洲,忙屈身问安。 “你回来啦。”虞兰芝扭过头看他又恐面靥贴歪,立即收回了视线。 “我帮你。”陆宜洲走过去。 “我要贴在酒窝处的。” “你没有酒窝。” “贴在酒窝处便等于我有了酒窝,所以才叫面靥。” “好。” 虞兰芝:“明儿给外曾祖母贺寿,朱红色和朱樱色,你说我穿哪套更好?” 这个问题一般郎君可能答不上,却难不倒精于画道的陆宜洲,“朱樱色吧,朱红昨天才穿过。” 有道理。虞兰芝点点头,仰起小脸闭目,问:“今天还是远山眉吗?” “你不喜欢?”陆宜洲以清水打湿螺子黛。 “腻了,不如换个秋娘眉。” “好。” “不是吧,这个你也会?” 陆宜洲挑眉,“难道你在考验我?” “我只是没想到你如此……多才多艺。” “作画而已,有何难处?不信你脱了,我还能在你身上画出世上最美的海棠……” 虞兰芝:“……” 那之后室内的谈话戛然而止,间或传来几声少夫人的闷哼。 婢女们心里有数,忙从门口又移到廊下。 内室,陆宜洲用力“啵”一口,徐徐松开虞兰芝的唇,微微红肿。 他一脸无辜,回味道:“原来唇脂真的有点甜。” 特别是她的。 第63章 第63章这一晚她抱着他打滚,美…… 虞兰芝深深凝目看了陆宜洲的唇片刻,年轻的郎君,眉目如画,唇如火一般滚烫,对她正是最情浓意深的时光,但她推开他,扭身专心整理妆容。 妻子爱漂亮,再弄乱她妆容可能要被嫌弃。陆宜洲笑了笑,起身道:“芝娘,我去东次间等你。” “去吧。” 阿娘说女郎敬爱夫君自是应该的,但也得有自己的小算盘。 她问阿娘什么算盘? 阿娘说:不要时时刻刻满足他。你得有自己的底线。就好比说孩童爱吃糖,那你能因为他们爱吃就把最好的全给他们?倘若孩童每次都能心满意足,那他对糖果的喜爱还能坚持十天,十个月,十年? 坚持不住不是最可怕的,想换个口味尝尝才是最深层最不可控的人性。 虞兰芝好像懂了。 她与陆宜洲相敬相爱可也不能因着他喜欢就不分白天黑夜地胡来。 早膳后秋蝉提醒虞兰芝:“今日云蔚院和内书房的下人都要过来给您请安。” 算是认认新主子,目前还没见过她庐山真面目的大有人在。 虞兰芝知道这个事儿,秋蝉也清楚她知道,但为防万一还是得提醒一句。 “你把红封拿到院子。”虞兰芝道。 秋蝉屈身应了。 银馃子都是婚礼前准备的,为的就是方便打赏下人。 驭下的精髓在于恩威并施,有恩无威或有威无恩都会激发人心底的恶,最终被人骑到头顶上欺负。 虞兰芝自小被虞二夫人揽在身边教导,耳濡目染,管理自己的小家绰绰有余。 且说云蔚院和内书房两边的下人,他们心里也不停打鼓,紧张地来到了正堂前的院子站好,有仆妇和婢女,也有少量的小厮和小丫头,有身份和脸面的皆站在最前排。 大家在云蔚院和内书房当差已久,有主母和没有主母都不会影响他们的月钱,但主母的脾性和品行却决定着他们的日子好不好过。 下人之间的利益盘根错节。他们也是人,是人就会有自 己的小盘算。 虞兰芝看过账本,没什么大问题,存在的小问题都是能容忍的,或者说可以放任的。 水至清则无鱼。 她很喜欢现在的小日子,也希望每个人都能各尽其责,各守其位。 “大家在这里当差便是缘,原先什么规矩现在也不会变。”虞兰芝说,“我再多加一条守口如瓶。主子的事不管大小都莫要拿出去说嘴,倘若因自己言行惹下了是非就得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我呢,权当这里庙小容不下大势主菩萨,也只能请你另谋高就的。” 少夫人言下之意是喜欢说话过脑子的人。能做到说话过脑子而不被情绪支配的人必然也有脑子。 温温和和的少夫人不喜欢蠢人。 不说打杀也不说罚,只说另谋高就去,聪明人听懂了,立刻微微色变,忙说不敢的。脑子没那么灵光的立刻应和。 虞兰芝敲打完,递个眼色,秋蝉和春樱就开始分红封,人人有份,便是才留头的小丫头和小厮都有。 分量都不轻。 这是个有钱又大方的主母,也很有几分硬心肠,众人齐齐拜谢,心底各自有了计较。 虞兰芝坐在太师椅训示下人的时候,陆宜洲就立在支摘窗下瞧着,以防她年纪小被老仆糊弄。 在他小时候阿娘也是这样的,气色红润,生命力旺盛,不知从何时起渐渐变成不爱出门不爱凑热闹,对任何事都死气沉沉的人。 不过她心里也不是全然不在意他的,对他的事情也不会全然不过问。 大概他是她唯一还在乎的人了。 婚后生活与陆宜洲想象的稍微不一样。原以为经过你侬我侬的亲密,那么两人不说难舍难分,至少她也该比从前更依赖他呀,可是她好像更喜欢做自己当下在意的事。 这些在意的事情与他无关。 不算午膳的时间,虞兰芝把大半天时光都泡在小厨房。 陆宜洲也有自己的事情忙,谁知他把所有文书整理完竟然才花了半个时辰! 怎么就偏偏今天空闲? 找不到事情做,芝娘就会光着脚丫在他脑袋里跑来跑去,真烦人! 陆宜洲推开明瓦窗,深深呼吸。 谁说大丈夫想媳妇就等于没出息的? 他也不是非要黏着她,就是……就是……这不正好新婚休沐,再不多腻歪以后哪里还有时间? 总算想到了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陆宜洲整理衣冠匆匆走出内书房。 松子正蹲在地上掏蚂蚁窝,瞧见公子的长腿从眼前疾掠而过,连忙站起身拍拍手,一溜小跑跟过去。 主仆直奔云蔚院,陆宜洲这便找到了想见之人,在小厨房。 只见厨房门前的空地站了数名婢女,各个双手拢着竹筛筛粉。 竹棚下更热闹,碾磨声此起彼伏,芝娘正在全神贯注称量,婢女们则取走她分好的药材放进药碾吭哧吭哧研磨。 负责研磨的婢女还都不是粗使的,而是二等婢女,一共四个,其中两个是他从内书房拨出去的——杏芳和宝钿。 什么活,一等婢女筛粉二等婢女研磨,严谨周密如斯? 丹蕊眼尖,发现陆宜洲立即屈身问安,其他婢女闻声也转身问安。 陆宜洲摆摆手,朝着虞兰芝走过去。 “七郎。”她抬起脸看见他,雪亮的明眸更亮了。 陆宜洲所有的失落被她一声娇娇的“七郎”唤得灰飞烟灭,半边身子酥麻麻的,却面不改色负手站在她面前,“做什么呢?” “澡豆。阿娘传我的独门秘方。”虞兰芝说,说话的同时手上动作一下不停,“沉香味重的给婆母,加了佛手柑气味的给祖母。” 陆宜洲的心被她说得软软的,眼睛也亮了,“那我呢?” 虞兰芝:“莫急,下一个就是你的。” “这么好的东西你没放在铺子里卖?” “正因为太好了才没法卖。”虞兰芝叹口气,“光是所用药材洛京也没多少人家舍得常买,便是买得起我也没那么多力气做。” “那可真是宝贝。我把自己抵押给你,这么好的东西你可得想着我。” “用过你便知我的澡豆绝不亚于皂庆堂的。”虞兰芝颇有些傲然,“才一个小小的你抵押,你可真是稳赚不赔。” “多谢娘子让我赚。”陆宜洲又用她才能听见的声音嘀咕,“我不小,你是懂的……” 虞兰芝:“……” 前天是谁嫌弃大,又是谁一个劲不愿意的? “这些,还有这些,全都交给你,做不完休想我再搭理你。”她说。 虞兰芝假装进厨房查看鹿角胶,实则落荒而逃。 不经逗。陆宜洲眉宇微扬。 磨蹭好一会儿她才走出厨房,检查他有没有认真“办差”。 他说:“我不逗你,不许走。” 哼。 虞兰芝受长辈慷慨大恩,一直在想如何报答。 这才想到了传家的宝贝——澡豆。 长辈们什么宝贝没见过?虞兰芝的仨瓜俩枣还真拿不出手,便是想孝敬也没那个财力。 然而孝敬分很多种,没财力也有没财力的法子。 她用真心!她也有家传手艺的,亲手制作不就是真心满满。 阿娘说:不管什么年纪的女子爱美之心相差无几。长辈们碍于身份才自持不表。可你若真把这滋润养颜的好东西献出来,我担保没有女子不动心,便是嘴上不说,心里头也是热热的。 虞兰芝的一身嫩滑好皮子可不是虞二夫人对外说的随她那么简单,而是真金白银的秘方所养。 家传秘宝传女不传男,因而许多工序无法假手他人。 虞兰芝做起来极辛苦,要承担大部分体力活,唯部分草药的研磨和筛粉能借借婢女的手。 “交给我,你坐着歇会儿。”陆宜洲擦擦她额头细汗。 她这般乖巧懂事,而他却只想靠近她。 虞兰芝确实累了,一屁股坐下看陆宜洲分药。 他腰身窄窄的肩膀却宽宽的,长得与她不一样,她却觉得特好看,尤其是现在,他穿着空青色的宋锦圆领袍,漂亮得不像话。 虞兰芝凝目发呆片刻,心里痒痒,忍不住环住他的腰,脑袋靠在他腰侧,给他的“差事”增加难度。 “我累的时候也是这样靠着我阿娘的。”她自有一套说辞。 陆宜洲哼笑了声,腰身不动,双手平稳。 只有不易察觉的耳朵尖尖鲜红欲滴。 分药结束,小夫妻一起将筛好的粉末亲手装袋,忙碌又充实。 中间匆匆用了晚膳,继续干活。 “粉末沾不得露水,需每日暴晒。太阳一有落山的苗头便端进耳房。”虞兰芝叮嘱春樱。 春樱点着脑袋道:“请少夫人放心,奴婢全记下了。” 沈府离仁安坊不远,一炷香左右的距离。虞兰芝就此算一算,明儿不用起身太早。距离近加诸她是客人,客人没有提前到主家的道理,所以她可以晚点儿睡。 洗漱后,虞兰芝散着一头青丝坐在熏炉旁,取蜂蜜以太禧白炼化,放凉慢慢加入秘密调制的粉末,揉面儿似的徐徐和开,揉到表面光滑有弹性,再揪一块搓圆。 那圆圆的东西便是成品澡豆,只待被阳光晒透再盛放于檀木匣中,可以用很久很久。 用后肌肤细腻不油,白皙光滑。 她做得极其认真,“面团”发出阵阵沉香味道。 “轻荷说婆母有入睡困难的老毛病。沉香安神,我给她多做些,又好用又能调养身子。”她头也不抬对走进来的陆宜洲道。 陆宜洲:“我帮你。” 芝娘真好,芝娘不仅对他好也对他的家人好。 两人的手一大一小揪着“面团”,不一会就把今天的分量圆满完成。 男人就像孩童,当他做了好事就得实时奖励。所以虞兰芝吩咐婢女端来铜盆,奖励殷勤的陆宜洲第一个试用。 “你可莫要看它丑丑的,其实顶顶好用。”虞兰芝抄起清水打湿陆宜洲手掌,“放松。” 她捏碎澡 豆均匀涂抹他手背,细腻的指腹在他指间游弋,两只小手捧着他右手,一点一点按摩着他的手指,目光虔诚而认真,宛如匠人在展示自己的得意之作。 只有他自己满脑子乱糟糟。 神魂飘荡。 好烫……也好痒…… 结束半晌陆宜洲还在发呆,呆呆望着自己的右手。 虞兰芝:“感受如何?” 他眨眨眼,哑着嗓音回:“好。确实光滑不紧绷,我母亲肯定喜欢。” 虞兰芝锤锤发酸的肩膀,朝他伸出两只手,“抱我。” “嗯。” 陆宜洲挪过来单手将她抱起。 好奇怪的姿势…… 虞兰芝晃着双足不乐意,“我要横着抱的,不要竖着。” 陆宜洲满足她,她才嫣然一笑。 两人进了纱帐,隐约飘来虞兰芝的嘟囔:“你还记不记得咱俩早膳时的约定?” “什么约定?” “一起养生调理,戒欲两晚。” 陆宜洲哑着嗓音道:“嗯。” “夫君辛苦了。” 这一声甜甜的“夫君”莫说要他戒欲,便是要他的命都成。 陆宜洲抱着她亲,双手规规矩矩的。 这一晚她抱着他打滚,美美睡个好觉。 宏景二年,耳聪目明的沈老太君又迎来自己的寿辰。 据闻有客不远千里进京拜贺,只为讨教长寿秘诀。 不得不说九十一岁在大瑭相当于高寿顶层,九十一岁还耳聪目明能吃能喝就更不得了! 虞兰芝常常以外曾祖母为傲,她骨子里也留着一丝外曾祖母的血,只要她注重养生,将来也能变成远近闻名的小寿星。 …… 正月二十,巳初,沈府门前如常,门内好不热闹,戏班子已经唱了半个时辰。 陆府的车辆一停,立刻有两名眉清目秀的门子迎上递条凳,作揖道吉祥。 一名年轻妇人很快也迎了出来,拉着虞兰芝的手十分亲热。 她是四舅母的长媳方氏。 年轻妇人声音爽朗:“芝娘,七郎。” 陆宜洲和虞兰芝回礼:“大嫂嫂。” 虞兰芝:“骁哥儿呢?” 方氏:“我不让他出来,省得添乱。” 表姑嫂俩倒也有些感情,热络聊着。 待礼帖登记完,虞兰芝就要与陆宜洲分开,毕竟是外祖家,有不少还未出阁的表姐姐表妹妹,若不分开宴席,十分不便。 陆宜洲对她弯了弯唇,在沈府大管家的热情招待下先她一步离开。她则随大嫂嫂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陆府的礼单里有一盆天然的红珊瑚,形似“寿”字,实属罕见。 方氏在心里想:不怪四弟弟争不过,那陆家七郎何等才貌还有财,虽说唇红齿白的却一点儿也不女气,家世就更不用说。嗐,都是命。 这厢姑嫂俩来到了女客所在的花厅。 这一趟宴席不仅能亲近外曾祖母还见到了阿娘,虞兰芝的心里洒满初春的阳光。 可惜不能再像从前阿娘走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了。 她得代表陆家独当一面。 表姐妹挨着她坐,她挨着嫂嫂们坐下。 席间有道陌生的目光若有似无在虞兰芝身上扫,待她要仔细查看,那目光又飞快瞥开,神情如常。 虞兰芝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位大美人。 表姐姐笑道:“这是姑父的外甥女谢兰稚,大家都唤她稚娘。” 原来是沈府的表小姐。 没有血缘的。 虞兰芝拧眉深思了下,大概猜出七八分,不过那不关她的事。 谢兰稚忍不住又看向虞兰芝,这回被抓个正着,万没想到虞兰芝忽然抬眼,与她的目光结结实实撞在了一块。 她一惊,慌出一头汗,虞兰芝却对她弯唇一笑,继而转眸看向说话的方氏。 方氏的注意力显然都在虞兰芝身上。 四房一家子都把自己拴在永兴坊虞府旗下,如今又有机会接触仁安坊的陆府,不定要如何讨好呢。 谢兰稚在心里不屑。 她一向瞧不上商户起家的沈府,商人重利轻别离,再往前推两百年,都是最下层的人。 也就摊上好朝代才翻了身。 可架不住谢家缺钱,谢氏门第不低却苦于子嗣不善经营,再不放低身价找个有钱的联姻,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长辈们选中族里最美貌的小娘子谢兰稚,容不得她置喙,她只能硬着头皮时不时出入沈府,长辈的意思是她有挑选的自由,从五个适龄的郎君里挑一个可心的。 想到这里,谢兰稚的神情逐渐恍惚。 在那个有着淡淡雾气和白霜的早晨,郁郁寡欢的她遇到了那个人。他是沈府的郎君,却眉目如六月的翠竹,有点忧郁有点低沉又有点锋利,看起来很不好靠近……可他长得那么好看。 她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郎君。 低贱的商户之家怎会有这样的郎君? 郎君行色匆匆,目光一刻也未在她身上停留。 谢兰稚病了,足足病了一个月,病好后红着脸答应联姻之事,前提是那人必须是沈舟辞。 这桩亲事只要她应了不就是你情我愿的天定姻缘了吗? 却做梦也没想到低贱的商户之子沈舟辞婉拒了。 他婉拒谢氏贵女? 从来只有她不要别人,怎能有人不要她? 被低贱之人拒绝的滋味真难受啊。 谢兰稚冷笑一声,不再看虞兰芝。 第64章 第64章殊不知无意识的邀请最致……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不知不觉过去了半个时辰,女客这边厢早已宴毕。 方氏携着虞兰芝的手前去梳洗更衣。 收拾妥当立即往吉寿苑那边而去,不料还未走出内院的花园就听得骁哥儿的哭声,那哭声似是得到过安抚,此刻更多是抽噎,声气儿愈来愈小,忽然还咯咯笑了一声。 方氏连忙紧走一步,隔着一丛瑞香望见乳母和婢女一左一右伴着,皆笑吟吟的,骁哥儿正站在四弟的膝上踩来踩去,好不开心,还能随着四弟提起他的力道双脚腾空蹦起。 除了先前因哭泣造成的红眼眶红鼻头,再也找不到不开心的蛛丝马迹。 “四弟。”方氏走过去。 乳母忙将骁哥儿抱起再递给方氏。 “嫂嫂。”沈舟辞起身,“我听骁哥儿哭闹得厉害便过来瞅瞅怎么回事,他应是想你了。” “这冤家看见元郎和你才能收敛几分心性。”方氏拍着骁哥儿小小的后背,“多亏了你,否则不定要如何哭闹。” 殊不知孩子见了娘有事无事哭三场,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小脸霎时又阴了。 骁哥儿张着嘴抱着娘亲的脖子干嚎两声,忽然瞥见虞兰芝,声音蓦地停滞,不知是怕生还是怕羞,只扁着小嘴不敢出声,把脸埋进阿娘的怀里。 虞兰芝觉得有趣,便逗了逗他,“骁哥儿如今不认得我了么?” 骁哥儿才三岁,对虞兰芝倒也有几分眼熟,可他本就怕生又不太会表达,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轻轻眨动着。 “没想到还是个要脸面的,知道不能在表姑母跟前显眼。”方氏笑道。 仆婢也不禁跟着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诉说起前因后果。 虞兰芝也跟着笑。 然而沈舟辞那么大一个活人就杵在她对面,想不注意都难。 更何况人对“敌意”的感知本就有无法解释的敏锐。 这份敏锐使得虞兰芝迅速接收到沈舟辞不善的目光。 他神情低冷,眉毛压得略低,双唇紧抿成一条线。 从未见过这样的沈舟辞。 虞兰芝心虚地移开目光。 原来她没忘记当日在家如何对他大呼小叫又如何摔踢他送的弓。 她愤然没错,拒绝良弓也没错,但盛气凌人属实有点儿不优雅,毕竟那是她的家,身为主家就要有主家的气度。显然当时的她算不上什么有气度之人。 当然也没到需要道歉的地步,只是有一点点的理亏罢了。这份微小的理亏令她犯不着再去计较沈舟辞的脸色。 她权当自己瞎了,往后避避。 却不料沈舟辞得理不饶人,负手大咧咧经过她身畔,吓得她往婢女身后躲,目光穿过婢女的肩膀与他相遇,听见了他发出一声极轻极不屑的冷笑。 确切地说更像讥笑。 装都不装了。 如今她已嫁做人妇,他彻底失去了她这个往上攀爬的梯子,自然也懒得再对“梯子”假以辞色。 这一声讥笑是对她的警告:往后莫要再遇上,倘或遇上她再敢无礼,定要她好看。 虞兰芝在心里不屑地“嘁”了声,真当她会怕他?笑死。却到底没敢抬眼直视他咄咄逼人的目光。 沈舟辞对虞兰芝的脾性了如指掌,却从未想到有一天她竟也会惧怕硬起来的他。 那声笑是真的嘲笑。 原来她也会怕他…… 沈舟辞神情怫郁,心情阴郁。 一部分因为再见虞兰芝时的心潮依旧起伏,他希望这份起伏是因为厌恶,可事实往往事与愿违;另一部分因为西市的瑞福祥遭人告发以次充好,这么大的铺面声誉可经不起如此污名。 恰逢老祖宗寿辰,祖父和大伯父的意思是不宜声张,沈舟辞已经因为此事连续两天没合眼。 且说那市署令,他晓得瑞福祥的东家为沈家,然其中盘根错节的利益不是他一个小小署令敢于得罪,便提前通知沈舟辞并交代了底细——告发之人乃德尚坊西府毅勇侯的嫡次子梁元今。 两边不管哪个都不是小小市署令所能承受,得罪谁都没他好果子吃,但肯定梁家更可怕些,他必须硬着头皮秉公办理,这才有了提前通知一说,只求沈舟辞千万莫要留下什么不该有的把柄。 意思点到为止。 福瑞祥经营绫罗绸缎和淞江细布,乃洛京的老字号。 因为地段好口碑响亮,广受中高阶层的富人喜爱,营收一年比一年滋润,难免引起有心人眼红。 这些年使绊子暗算的大有人在,可架不住沈家有靠山,便是再有心也不好抢。 为一间铺子得罪虞沈两家不值当。 不过当看上这间铺子的人姓梁,还是德尚坊西府的子弟,同那东府血脉相连,情况则不一样。 梁元今曾请牙人询问沈家多少钱出瑞福祥。 简直是笑话,谁会卖生金蛋的鸡? 不卖?梁元今点点头,扭头就走。 没过多久瑞福祥便出事。 在大瑭任何材质的衣料长度必须不低于五十尺,宽度至少一尺八寸,否则一律按准盗罪判罚,不仅罚款还要杖刑六十。 梁元今的心肠不可谓不歹毒。 得到消息的第一刻,沈舟辞当即排查瑞福祥吃里扒外的狗贼。 查起来不难,物资的出库存库哪一个没有记录和录存,甚至可以追溯到十年前,果然天不亮就揪出了掌柜的学徒。 十七八岁的小郎君,想以最轻松最快捷的方式赚最多的银钱,蛰伏进福瑞祥长达一年之久。 沈舟辞得告诉他钱不是这么赚的,有命赚有命花才是赚,没命花的还是早点投胎争取下辈子换个好脑子为妙。 他挥挥手离开,下人一拥而上将不知死活的贪婪鬼五花大绑装进麻袋再塞满石头,三二一,抛进了滚滚江水。 无人在意水底何时又多了一缕幽魂。 处理小喽啰简单,处理梁元今的狼子野心……则不得不警醒万分。 且说沈舟辞将将离开内院,老管事立刻迎上前,“半个时辰前库房那边盘查完毕。这下是真没有遗漏。” 小鳖孙精得很,东塞一匹西藏一匹,把个顺序颠倒打乱,若非听四公子的全部排查,定要被他祸害进去了。 “知州那边今晚你去打点。”沈舟辞松了口气。 老管事领命风风火火而去,一步都不带耽搁。 沈家男人兵荒马乱,女眷那边岁月静好。 大家聚在吉寿苑有说有笑。 虞兰芝挨着阿娘而坐,母女俩亲近不已。 出嫁女便是离娘家再近也没有想回就回的道理,在时人看来无事无非回娘家不吉利,再一个回娘家要请示夫君和婆母,有商有量的宽和人家还好说,遇到刻薄的定要家宅不宁。 虞兰芝初为人妇,便是再想阿娘也不会由着心性行事,那样只会给阿娘添麻烦。 虽说陆宜洲不大可能刁难人,但那位还未培养出感情的婆母就难说了。 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日子还长慢慢来。 虞兰芝挽着阿娘胳膊,安静地听长辈们讲古。 沈老太君的耳朵灵泛好使,平时最爱听听小曲听听说书,要是大家还能给她讲几十年前的老典故,老人家定要乐呵半晌,高兴得像个孩子。 人的年纪越大就越像孩子。 反正当成孩子哄准没错。 松子找到了吉寿苑,看见婢女就甜甜地叫好姐姐。 婢女见是个八-九岁的清俊小厮,长得颇为可爱讨喜,便搭理他还给他指路。 正堂内,一名沈家婢女掀帘走进来通禀:“外面有个叫松子的小厮说有话带给少夫人。” 春樱立即福身告退,随那婢女出去,外面站着的果然是公子的小厮松子。 也不是什么大事。 原来宴毕陆宜洲已随岳父离开,临行前留话虞兰芝时辰一到便亲自接她归家。 陆宜洲只是表小姐的夫婿,宴毕自然要离开。尽管沈四老爷舍不得,还想挽留,却被妻子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高门世家最重规矩,大家又不熟他拿什么理由把人留下? 下下棋谈古论今他不会,难不成还能请陆七郎欣赏沈家养的美姬歌舞?老太爷不把他腿掰断了,六妹妹也把他脑袋拧下来。 这厢虞兰芝知晓陆宜洲随同阿爹先一步离府就相当于虞二夫人也知晓。 所以虞侍郎才没有另派人给她留话。 沈夫人笑眯眯瞧着春光满面的娘俩,得修几世福缘方能嫁得这般郎君。 私心来说她是有一点儿小小的怨,差点到嘴的儿媳飞了,然将心比心哪个父母会让女儿舍陆家郎君选沈家? 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唯有叹一声当年的自己太过从容,不早早把亲事定下。 可芝娘的年纪摆在那里,不从容也没用,反倒让人怀疑她急功近利不疼惜芝娘。 四郎福薄。 其实沈府摊上的事儿说严重也没那么严重,完全可以找虞侍郎解决。 觊觎瑞福祥的梁元今无官无爵又是西府的梁氏子弟,真掰扯起来不占理的那方定要给占理的薄面。 勇毅侯的眼皮子还没浅到为一间铺子得罪虞侍郎,更何况虞家女郎已是陆家妇。 单单扯一扯仁安坊的虎皮,梁元今就不太好受,然而纨绔子弟脑子简单,以己度人,推想仁安坊家大业大,不至于管这么远的破事。 真这么爱管闲事的话陆家得累死。 沈舟辞却请示祖父先让自己处理,处理不妥再劳驾姑父。 此番确实是个锻炼的好时机。沈老太爷思量一番应下了。 殊不知沈舟辞锻炼倒是其次,单纯就是不愿意。 他讨厌什么事都要依靠姑父。 讨厌被虞兰芝俯视的感觉。 他想站得高一些,被她看见,如同陆宜洲一般。 自卑如深海,他压抑,早晚溺死在那些无法言说的悲恸中。 谢兰稚是个拎不清的,一改往日的敷衍,在舅母的暗示下悄然离开吉寿苑,走到了那片种着瑞香的庑廊。 果然。 那个人就在那里。 神情疏离,兴致不高。 可她一厢情愿忽略郎君的低沉,主动走过去搭话,“我阿娘说福瑞祥正在闭店整货修缮,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沈舟辞抬起眼,面无表情。 谢兰稚:“我们家曾经做过布料营生,这个时节闭店两日很是不妥,所以才有此一问,请恕稚娘冒昧。” 沈舟辞收回目光,敷衍道:“没有。” “我阿爹尚算有些人脉,你若有难处他定能为你排忧解惑。”谢兰稚红着脸站在他对面。 沈舟辞不耐烦蹙眉。 他也不是什么贵女都有兴趣奉陪,业未立成什么家。 说白了就是没看上谢兰稚。 男人对感兴趣的女人和不感兴趣的完全两种态度。 他只希望她莫要再缠着他喋喋不休,希望她去找五郎六郎。 谢兰稚却跟定他,还在夸耀着谢氏爵位下的人脉。 “今日贵客如云,人多眼杂,沈某一介凡夫俗子倒是不怕名声有污,但谢娘子千金贵体还是珍重自身为妙,免得被宵小在背后议论,坏了名声。”沈舟辞皱眉道。 谢兰稚脸红如血,心道坏就坏了呗,你把我娶回家不就成。 “四郎?”她回过神,沈舟辞已经走出数十步,眨眼把她甩出十万八千里。 他就这么走了? 她口干舌燥说那么多话就这么 被无视了? 谢兰稚通红的脸颊登时煞白煞白的。 只要能甩掉啰嗦的谢兰稚,沈舟辞压根就不在意往哪个方向走,走着走着赫然发现来到了前院的楼廊。 他站在廊上俯瞰脚下的人。 小两口旁若无人牵着手,又飞快松开,恐教人看了去。 陆宜洲来接虞兰芝归家。 沈舟辞冷笑,讨厌这对狗男女。 他再也不想看见他们。 却发现总有千丝万缕斩不断,总会时不时遇见。 倘若……陆宜洲死了就好了。 这个想法令沈舟辞如坠冰窟。 胆之大不禁打了个寒噤。 可是很诱人…… 倘或陆宜洲意外身亡,姑父父母定然舍不得芝妹妹守寡一生,那么嫁给他便是最好的选择。 娶一个寡妇,他总配了吧? 倘若她不愿,他会逼她愿意的。 …… 难得出趟门,小两口干脆不回府,先逛西市再去东市的福仙楼。 一路上虞兰芝喋喋不休讲述自己的外曾祖母和阿娘。 陆宜洲安静地听。 “等以后我可不可以每个月回娘家一次?”虞兰芝双手紧张地按着膝盖。 陆宜洲欺身亲了她脸颊一口,“嗯。” “但是不能过夜,不是,是少过夜行不?”他问。 允她每个月回娘家已经十分大度,若是过夜就真说不过去的。便是陆宜洲同意,虞兰芝也不敢。 她不顾陆宜洲体面还得顾自己名声呢! 这个世道有夫之妇时不时在外面过夜得遭多大非议,万一有了身子就更说不清。 光是被戳脊梁骨就能戳死。 陆宜洲眼神一凝,“生气了吗?芝娘……” 虞兰芝抬眸,诧异道:“为何要生气?” 陆宜洲没回反问道:“你在想什么?” 虞兰芝:“我今天见到了骁哥儿,小小的奶香奶香,我在想我什么时候也生一个小娃娃。” 陆宜洲的脸发烫,纠正道:“是我们。” 虞兰芝面色一红,唯恐他想歪,“今晚不行,说好的。” 说好两晚就两晚。 陆宜洲点点头:“嗯,我听你的。” 虞兰芝在心里想:再炖些药膳和陆宜洲一起吃,保管补。 主要是敦伦实在太舒服,原本她是不想的,自从被他引着“做坏事”,多了她也食髓知味。 那就多补补。 这样想着,她主动坐在他怀里,其实简单的肢体接触她也很满足,并不一定非要激烈云雨。 陆宜洲笑了笑,扯下马车窗口的纤薄竹帘,像抱小孩子一样将她抱成了小小一团。 “我们今天吃八宝葫芦鸭和樱桃肉可好?”虞兰芝掰着手指回忆福仙楼的美食。 “行,都依你。” 虞兰芝便笑了,眉眼弯弯,环着他脖颈。 她应是完全察觉不到这些撒娇的亲昵的举止对他而言是一种邀请。 殊不知无意识的邀请最致命。 陆宜洲经受着巨大的考验,既不能说“以后莫要亲近我”,那他损失可就大了,又不能说“你这样我难受,要不你给我吧”,那他岂不是食言…… 左右皆不可,唯有心无旁骛。 他静下心拥着她,还得拿下她乱动的小手,“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坐一会?” 虞兰芝一愣,“你是在嫌弃我吗?” “没有。” “我确实比成婚前胖了一点。” 他定是嫌她这么重还要挨着他。 “便是再胖三圈我也抱得动。” “真没嫌弃?” “没有。”陆宜洲发誓。 虞兰芝放下心,但是晚膳到底克制了一下,少吃了两口八宝鸭。 她胸口长了一点肉,屁股似乎更圆了,实真不怪她,而是陆府风水(小厨房)养人。 养得她已不敢穿诃子襦裙。 细密针脚绣制的诃子能把一个显成两个大。 这晚各怀心事的小夫妻一夜没睡好。 陆宜洲想回内书房又怕坐实了“嫌弃”她的猜想,同床共寝则不敢胡思乱想。他只能紧紧闭着眼,任由她翻来滚去贴着自己。 虞兰芝想:装什么装,你都嫌弃得超明显了。 之前靠过去,他会立刻展开手臂拥她入怀。 不为别的得为自己争口气!虞兰芝下定决心减肥。 第65章 第65章“七……七郎……”…… 次日卯初虞兰芝就睁开眼,习惯性要一骨碌爬起,发现自己的……正被一只大手捏着,这才想起自己成过亲,旁边睡着一个人…… 昨晚后半夜陆宜洲似乎又不嫌弃她了,将她抱进怀里。 她轻手轻脚拿开陆宜洲的胳膊,钻出他的被窝。 其实陆宜洲醒的比她早,但就是想多抱一会。多抱抱才有真实感,亲密地接触才能心安。 小两口陆续起身,各忙各的。 陆宜洲走出正房,虞兰芝在花树下打八段锦的模样就映入眼帘,粉靥泛红,气息微喘。 他走过去,“芝娘,要不要随我去练武堂,在那边打。” “下回。”虞兰芝笑着摇头,“等下我要去婆母那边,我得静心准备。” 陆宜洲喉咙发紧,忙道:“我陪你一道去吧。” “今天不合适。” 陆宜洲只好作罢,小声叮嘱道:“你过去倘或吃闭门羹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不是你不好也不是母亲针对你。只是她性子偏淡,你看她对我也是这样。” “嗯,我记住了。你快去吧,练完一起用早膳。”虞兰芝催道。 陆宜洲一步三回头离开。 陆大夫人闺名谢琳,乃威义侯嫡女。 谢氏威义侯与梁氏的文信侯、勇毅侯威名赫赫,被时人称为鹰袭军三虎,当年追随武顺帝北平大漠,西驱卑然,九死一生,不知立下多少汗马功劳。 可不是洛京靠世袭恩荫的纨绔子弟。 如今三位侯爷交割兵权安于洛京颐养,边关则交由冯氏镇西侯镇守。 按理说谢琳怎么都得是个生命力旺盛的将门虎女。 用过早膳,虞兰芝蹙眉琢磨婆母的性格。 陆宜洲口中的婆母过于片面单薄,虞兰芝怀疑他对生母的了解怕是还不如揽霞院的仆婢。 揽霞院是陆大夫人所居的院落。 一睁眼就被抱进四宜馆的人,长大后则要避母,哪来的机会了解自己的生身母亲? 不怪虞兰芝觉得他的话参考意义不大。 虞兰芝拧眉思索,不信天下有不疼自己孩儿的阿娘。究竟什么原因造成了婆母对亲缘淡漠? 难道是公爹? 不可能。 便是连她一个小辈都听过陆尚书的痴情事迹。 公爹四十出头的人身边不仅没有过妾室更无通房,将来陆宜洲能做到这样她都要烧高香的。 据闻四姨母在世时,他对四姨母一往情深,四姨母去世他便守节三年才迎娶填房,也就是娶了现在的婆母,婚后一年生下陆宜洲。 从陆宜洲的只言片语也能得知公爹并非贪花好色之徒,再思及揽霞院的精致奢华,那定然也是个出手大方的。 反正不论从哪方面衡量……公爹都算时下稀少的好男人。 有钱有势,相貌出众,洁身自好。 那婆母为何会有一双死气沉沉的眼? 虞兰芝歪着脑袋沉思良久。 其实结论显而易见:婆母过得并不好。 一个女人倘若真的舒心,拥有足够的爱断不会这样。 阿娘说有的妇人尖酸刻薄攻击性强,有的妇人麻木冷淡沉默寡言,不一定全是本性,极有可能是当下过得不好,是夫君没有给她们足够的关爱导致的。 总而言之不管什么样的女子,只要拥有足够的爱滋润定然也会像春风一般醉人。 婆母却像冰块,只会冻人。 既然公爹和亲人给的爱都不够,那再加我一份,总会够的。虞兰芝十分自信,因她从小就被爹娘捧成掌上明珠,最不缺的就是关爱了。 宝钿端茶走进次间,今儿她当值。春樱接过手,亲自侍奉给虞兰芝。 二等婢女能近主子的身,但在这一刻就体现出和一等的差距了。宝钿来送茶,送到跟前就得看春樱脸色行事。她内心着实羡慕,不知自己何时才能熬到出头之日。 虞兰芝目光扫过宝钿,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宝钿不就是婆母的人! 严谨地说曾经是婆母的,后被安排在内书房当差。 既然是婆母严选伺候陆宜洲的,那么肯定有过人之处,一个有过人之处的婢女肯定也时时出现在主子跟前。 所以在揽霞院当过差的宝钿对婆母必然有所了解,另一个二等的杏芳也是,可惜杏芳今日不当差,只有宝钿。 虞兰芝想在婆母用完早膳后的半个时辰再过去,那时的人相较有精神。 便攀谈起来,“我正要问茶水房当差的是谁,可巧你来了,宝钿是吧,我记得你曾在揽霞院当过差。” 受到了关注,宝钿眼睛一亮,殷勤回禀:“回少夫人,奴婢曾在夫人那边的茶水房当了三年差。夫人觉得奴婢是个稳妥人,信得过,便安排去内书房。公子也觉得奴婢做事有几分仔细,这才赏了奴婢恩典叫过来服侍您。” 这小嘴,两句话交代清楚自己并含蓄地告诉夫人自己的能力有多让主子放心。 是个伶俐人。 “那可真是个巧宗,绕这么一圈也算是婆母疼了我。”虞兰芝说着又轻叹一声,“可我初来乍到的,实在不知该怎么去她老人家跟前应对。” 宝钿:“少夫人心思细腻又这么有孝心,夫人见了嘴上不说也会记在心里的。” “真的吗?” “是的,少夫人。”宝钿说,“其实夫人只是看着冷,心肠热着呢,像菩萨一样,便是高娘子过身她都给厚葬……” 声音戛然而止,似是意识到什么,宝钿的脸色唰白,支支吾吾道:“奴婢知罪,奴婢失言……” “高娘子是谁呀?”虞兰芝的声音温温和和的,全然没有怪罪之意。 宝钿的脸上闪过讶然。 不是吧?难道少夫人不知? 不知似乎也挺正常,公子总不至于向妻子讲父亲房里的事。 但这事儿揽霞院和云蔚院上下都知道,不知的也听过,竟然没有一个人在少夫人跟前提。 那么自己做出头鸟是福还是祸? 宝钿结巴得更厉害,汗如雨下。 虞兰芝:“我担保不会因此事怪罪你。看你的表现似乎也不是大秘密。单我不知道,实在是不妥。” 宝钿忙跪下磕了个头,瑟瑟道:“大家知道归知道可也不能在少夫人您跟前嚼舌头,万一公子……公子……” 公子得知是她乱说嘴,以后她还要不要活了。 “你现在是我的人还是公子的人?”虞兰芝直起身子淡淡问。 宝钿一个激灵,似在脑中做了千百回挣扎,终是放弃抵抗,虚弱道:“奴婢是少夫人的人,求少夫人怜悯。” 虞兰芝“嗯”了声,“但说无妨。守口如瓶是要你们对他人而不是对主子,对主子知无不言才是顶顶要紧的。” 春樱弯腰扶起宝钿,“起来好好回话。咱们少夫人最看重规矩,奴婢们只要做好分内之事,便是公子来了也不能越过夫人说什么。” 这番话总算让宝钿吃了定心丸,回答的声音逐渐清晰。 话说高娘子原是陆大夫人的陪嫁。在陆大夫人怀孕期间有幸伺候过尚书一晚。宝钿的娘与高娘子同乡,为此还与她庆祝了一番,谁知苦等一个月也没等到尚书给她抬通房或者抬妾的消息。 高娘子傻了眼。 宝钿叙述的声音在虞兰芝的耳中缥缈又真实。 那高娘子本就是个心气儿高的,怎甘心白白被睡,非要个名分不可,哪怕尚书已私下给了她五百两也不甘心。 当她是青楼的雏儿? 宝钿的娘亲倒是个清醒又仗义的,劝高娘子莫声张,以她的资质去青楼顶破天值二十两,五百两的那都是花魁往上的价。 再说陪嫁本就是要为郎君侍枕席。尚书睡她天经地义,且没人规定睡一个奴婢就必须给名分,能给这么多银子已经算很有良心。 五百两啊,够她花一辈子的。 做一辈子奴婢都不定能攒这么多! 有这么一份嫁妆傍身,她完全可以再求尚书给她说门好亲事! 倘她不识抬举闹到夫人跟前,那才是自绝生路。 难道夫人会为她做主? 万一惊了夫人的胎谁都别想好。 高娘子嘴上应了。事实上还想着抬妾。她见过人间富贵再也无法适应普通人的生活,她想抓住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哪怕不得宠也行,怎样都好过为奴为婢。 她自恃与夫人有十几年的主仆情谊,终于在那个雨夜噗通一声跪在了夫人脚下。 虞兰芝回过神,平静地问:“那之后婆母因为受惊才留下病根对不对?” 原来婆母是真的有痼疾,并非推脱。 “是的,少夫人。”宝钿战战兢兢回,“好在胡太医这些年一直在为夫人调养,夫人时好时坏,可能是心里那道坎过不去。夫人生完公子就不太喜欢管事,连中馈也交给了二房。” 尚书府乃武顺帝所赐,但陆氏并未分家所以在两府之间打通墙垣做了甬道,算是没有分家的标志。大房不管事,因此陆府主持中馈的是二房。 再说回高娘子,果真如宝钿的娘亲所料,闹开来非但没讨着好还把夫人的胎惊了,提前三个月产下陆宜洲。 放在普通人家母子都不知死多少回,愣是被“活神仙”胡太医从鬼门关拉回。 陆老夫人把陆宜洲抱到身边养不仅仅是媳妇带不了不愿带,更多原因还是早产儿实难养活,陆宜洲能全须全尾长这么大不可谓不是奇迹。 高娘子也为自己的急功近利付出代价。 那晚陆尚书面无表情命人将她拖下去杖责三十,能不能活就看夫人是否母子平安。 高娘子心灰意冷,不等来人拿她便自己投了井。 她以清白和夫人的情谊做赌注,赌一个名分,夫人明明答应了抬她做妾,为何突然就见了红,突然就发动了? 天要亡她,她输了,便是夫人母子平安也不会再有她的好日子,那不如去死。 听完故事的来龙去脉,虞兰芝好长时间没说话。 她不评价因郎君薄情就淡了母子缘分的行为,却能共情婆母的处境。 所有人都指责婆母小题大做,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陆尚书睡一次陪嫁何至于闹那么难看?又不是天天睡。 原本还心疼媳妇的陆老夫人都在这二十年的冷脸中凉了心。 每个人都好像是对的,又好像不对。 作为这段不幸姻缘的产物,陆宜洲从小被生母疏远,对母亲有同情也有不解,对父亲有同情也有怨怪,但再多的同情再怎么怨怪也无济于事。 因为按当时的礼法和道德来讲——陆尚书委实冤枉。 长辈的事三两句说不清,陆宜洲未曾透露也不是非要隐瞒什么,仅仅是不知该如何表达,亦或者有些羞耻,芝娘的家那么完美,自己的家破破烂烂,又恐芝娘多想,把他也想成父亲那样…… 清晨的揽霞院阳光是金色的,轻荷摘了一篮子鲜花,就听小丫头来禀报:“少夫人求见夫人。” 这倒怪了,旁人家媳妇不用立规矩不说敲锣打鼓也得暗地里放鞭,偏少夫人被婉拒一次又来讨嫌。轻荷在心里腹诽。 当值的婢女为轻荷打起帘子,她走进内室请示夫人。 陆大夫人皱了皱眉,原想推个事故撵虞兰芝又想起这是老夫人亲自选的金孙媳妇,便道:“她非要上赶着就让她进来吧。” 这日虞兰芝总算能踏进婆母的次间,在圈椅落座用上一壶好茶。 不意茶过两盏外加去一趟官房也没见着婆母的影子。 虞兰芝偷偷按按坐麻的屁股。 轻荷掀帘迈入,满脸堆笑,福身道:“少夫人。” “轻荷姐姐。”虞兰芝含笑。 下人也分等,长辈的心腹小辈多给三分体面无可厚非 轻荷:“夫人在睡回笼觉,奴婢想着过个一时半会的自会醒来,万没想到至今也没动静,可又不能让少夫人您在这头枯坐着。” 她说话的声音像山泉叮咚,还挺讨喜,“这样吧,少夫人若是不嫌弃不妨先交代奴婢,等夫人醒了奴婢再原封不动回禀,免得您在此受累。” 轻荷已经做好吃挂落的准备,谁知少夫人只是僵了下,转而脆生生道:“好呀。” 虞兰芝把自己带来的宝贝打开,招手邀轻荷走近了说话。 “这是我为婆母做的安神澡豆。用沉香窨的绿豆面子加桃仁、白芷、茯苓、皂荚、珍珠磨成的细粉过筛,最后用蜂蜜煮酒和匀,我和七郎一起把它们捏成型分晒。” 轻荷诧异不已。 “先做了两匣请婆母试用,但求能让婆母笑 逐颜开,从此安眠。”虞兰芝又添了句解释,“轻荷姐姐莫担忧,我已请教郎中确保澡豆的配方不会与婆母的身子和汤药相冲。” 说罢将配方中所出现的药材清单交给轻荷。 家传秘方当然不会外传,几味药材而已,旁人便是有心也仿做不出。 轻荷双手接过拜匣,讪讪道:“多谢少夫人,奴婢一定把您的孝心转达。” 收了拜匣就等于预期效果完成一半。 虞兰芝神采飞扬,像只冬日的小太阳。 轻荷目送她离开。 陆大夫人淡笑摇摇头。 傻儿媳,费这么大力气讨好她还不如讨好老夫人来得实在。 她木着脸掀开拜匣扫了扫,想说“收起来。少夫人若是问起便说我用了起疹子”,定然能把虞兰芝吓个半死,再不敢上赶着讨好。 可话才说一半,她闻到了花蜜般的清香,再瞅瞅清单,没错,果然还有甘松和桂花蕊,这两样掐好分量就变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淡淡花蜜清香,好闻得紧。 早年她沉迷香道对此略有研究,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懂她。 轻荷走过来,欲收起拜匣。 夫人的手轻轻按住,“留下吧。” 轻荷睁了睁眼眸,反应极快道:“是夫人。奴婢给您收到隔壁的柜子里,待您沐浴时好取用。” 陆大夫人轻轻“嗯”了声。 甘松加桂花蕊纯属虞兰芝瞎猫碰上死耗子。 可她若不去研究婆母的身体和用药也就不会用到这两味代替龙脑和零陵香,自然就碰不上“死耗子”。 所以说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虞兰芝始终记着阿娘的教诲。 阿娘说:“我和你祖母不睦不代表全天下的儿媳婆母都是敌人。婆母好坏取决于她本身是个什么人,她坏不是婆母坏而是她本身就是个坏人。” 虞兰芝总结:“坏人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坏,而不是他们的身份坏。” 孺子可教也。虞二夫人满意地摸摸她小脑袋。 虞兰芝直觉婆母不是坏人,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一个人孤零零的,明明心里想疼爱儿子,可一看见儿子就会想起七个月早产的羞辱与痛苦,二十年都未能走出去。没有人理解她,所有人都劝她想开,指责她小题大做。 真的好孤单。 婆母给她五万两银票和一条漂亮的璎珞,婆母还不给她立规矩,婆母待她真好。 这么好的婆母,她要把她捂暖和。 也在心里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珍爱自身,不能变成婆母那样。 只要陆宜洲待她好一天,她都会认真地好好地对待他。如果哪天不好了,毕竟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她可能伤心落泪但一定会迅速振作,守好自己的资产,不管是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还是和离,都会让自己活得很充实。 不让阿爹阿娘操心。 自从少夫人离开云蔚院,宝钿就心神不宁。 嗐,不怪混这些年还是个二等,便是这张破嘴……哪个主子放心她伺候。 说来也巧,少夫人前脚离开公子后脚便到。 瞅着春樱秋蝉不在,宝钿抹着眼睛跪倒在陆宜洲面前,一五一十抖落了今日之事,求公子宽宥。 父母之事陆宜洲从未想过刻意隐瞒,无论哪个下人透露,他都不会责怪。但他责怪宝钿,冷声问:“你何错之有?” 宝钿一愣。 “主次不分,我看你还是换个地方重新锻炼为妙。” 宝钿大惊,忙不迭磕头,赌咒发誓再不会有下次。 公子冷哼一声,抬脚而去。 在哪里当差便是哪里的奴婢。 她潜意识里并未以少夫人为主,公子十分生气。 少夫人想听听往事,她好好说便是,何至于跑公子跟前一番作态。宝钿悔恨不已。 这下好了,两头都没讨着好。 待到掌灯时分,虞兰芝以为蠢蠢欲动两天两夜的陆宜洲可能要立刻“大开杀戒”。 谁知他竟抱着她纯聊天,有一搭没一搭的。 虞兰芝紧绷绷的后背不知不觉舒展,还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一腿屈起,一腿翘脚躺在他怀中。 不雅但也不算出格。 夫妻帏帐内若还讲那么多世俗之礼,做人当真一点快活也无了。 “芝娘。”陆宜洲说,“嫁给我,你开心不?” “开心。” “我其实一点也不坏,对不对?” “挺好的。” “你爱我吗?” 虞兰芝愣了下,冷静道:“当然爱。每个人都应该敬爱自己的另一半,忠贞不渝。” 希望他也能做到。 黑暗中,陆宜洲许久没说话,好半天,才轻轻道:“我不会那样。” 虞兰芝:“……” “我不会做父亲那样的事,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虞兰芝仰起小脸想要看清他的表情,昏暗的轻纱帷幔,一切都是朦胧的不真实的,什么也看不清。 他热情的唇携着温热的气息扑在她额头、脸颊、脖颈。 之后的事情自然而然发生。 虞兰芝一眨不眨瞅着撑在上方的陆宜洲,勉强看清轮廓,晃得她眼花。 “慢一点……”她渐渐受不住了。 陆宜洲不听,把她抱起来。 虞兰芝花容失色,总有种要沉入深渊的错觉,唯有死死攀住他,环住他脖颈,把一切都交付出去,在他的掌控中颠簸动荡,魂飞魄散。 “七……七郎……” “别怕,我抱紧你……” 他让她尝尽做女人的快乐。 第66章 第66章他意味深长地凝视宛如昨…… 一夜好梦。 新婚第七日,东方徐徐浮起一抹鱼肚白,不多会儿淡金色的晨光渐盛,洒落窗前宽大的芭蕉叶,油绿绿的。 那一束束光又透过海棠纹的窗棂填满香闺。 虞兰芝换上玉簪花纹的桃红衫子和挑银线的郁金裙,斜披一条皂色软烟罗帔,打量着铜镜左瞧瞧右瞧瞧,犹豫不决。 到底该选那一双? 左侧的婢女站成排,人手一双颜色花纹各不相同的缎面绣鞋。 “这双。”陆宜洲帮她做了决定。 玉色缎面绣着浅绿的如意纹。 婢女们立刻垂着脸悄无声息退出。 妈妈教过她们,如无吩咐,看见公子进屋就抓紧退下。 虞兰芝坐下说“好”,朝他伸出着白绢底绣袜的右脚,努努嘴。 陆宜洲挑眉,配合地攥住那只同自己手掌差不多的纤足,故意往上提至肩侧,轻轻捏再缓缓为其套上绣鞋。 暧昧又挑衅。 虞兰芝身如过电。 昨夜的画面瞬间涌入了脑海,夜色掩映下他就是用这个动作在另一张椅上……迫她嘤嘤泣泣喊着“好哥哥饶我”。 嗓子都喊哑了,好哥哥也未饶她。 男人闺帏内的话果然全是骗人的,什么“马上好”,“我就试一下”,“叫好哥哥就饶了你”,没有一句是真的! 此刻,他意味深长地凝视宛如昨夜再现。虞兰芝血液沸腾,一面双手撑椅维持平衡一面挣扎,“我要自己穿,松开,你松开!” 再不敢让这位大爷服侍了。 “你……怎能这样……”虞兰芝声若蚊呐。 “哪样?” “青天白日地调戏人!” “那你调戏回来。” 虞兰芝:“……” 此人脸皮比她厚,厚者无敌,她尚且要脸,唯有甘拜下风。 陆宜洲爱极了她双足没有着落任由他欺弄的模样,“昨晚,好玩,下次我还要……” 虞兰芝连眉毛也不画,逃也似的跑了。 把人欺负狠了的下场是整个上午芝娘都不愿同他独处。 陆宜洲后悔但不改,悻悻回练武堂耍刀,有机会一定要把她哄过来,让她瞧瞧夫君的身手。 陆宜洲不在,虞兰芝乐得清静,雅伦和小丫头们陪她踢毽子跳百索,直至出了一身汗,粉晕爬上白皙的小脸,天然的好气色比洛京最好的胭脂还来得明艳。 春樱早已吩咐人备了水,见少夫人撂下百索才扶她回屋擦洗更衣。 这日午后,虞兰芝开始静心调制为祖母准备的佛手柑澡豆。 陆宜洲就坐在她附近的罗汉床,凝神打棋谱。 小两口沉迷自己感兴趣的事,互不打扰,却有种岁月静好的安逸。 其实内书房更自在,可是陆宜洲喜欢与芝娘同处一室。 她的气息好闻,清糯的腔调好听,偶尔还会瞥他一眼,眼波勾人。 祖母的这份澡豆倒也不用太赶,虞兰芝打算把完整的《金刚经》抄写完再一并献上。 比起澡豆,祖母肯定更乐意看见一个持之以恒并取得巨大进步的孙媳。 祖母既然选了她,那她就不能让别人诟病祖母的眼光。 甭管她此前再如何讨厌陆宜洲,都不能否认这是最好的姻缘。 虞兰芝不止一次发现四宜馆的熏香偏柑类,便用佛手柑窨制豆面,为防其他香味喧宾夺主,几乎不再用多余的香料,只调了一点淡淡的月叶香,气味一下子就升华了,清雅自然。 这是她尝试九次才调制而成的味道,多一分浓少一分淡。 …… 廿二这日,市署令的人如约而至瑞福祥后院正门,倒也没惊动街坊邻居,随行胥吏秉公执法搜查货仓。 为防官府的人粗手粗脚弄坏名贵的丝绸,沈家专门安排了工人从旁协助。 梁元今拿着一把假装斯文的折扇爬下马车,对这群官商勾结的狗东西很是不放心,他得亲自来盯着。 沈舟辞也在,二人相见,一个趾高气昂一个低沉阴郁。 梁元今不屑,“小子,这才哪儿到哪儿,你不信邪以后有的是你好果子吃。” 常年沉湎酒色加上四体不勤,梁元今虚肥气短,说两句话就喘起来。不知道内情的压根听不出他是在威胁人。 沈舟辞目光掠过他犹如身怀六甲的腹部,抿唇不语。 事情的起因他已大致了解。 此前梁元今的一个外室在瑞福祥买过几匹好料子,事后又有点后悔,便要退一半。 时下的买卖除非卖家事先说好否则不可退货,那外室虽颇有姿色却不通洛京的规矩,只记得在乡下地方她扭一扭再娇滴滴说两句好话男人自会照做,没想到这里的男人不吃这套,便撒起了泼,最后被粗使婆子架着胳膊“请出”大堂。 外室含恨在心,梁元今又正对她上头,两厢狼狈为奸誓要吃下瑞福祥。 这一搜便搜了一上午,把瑞福祥的货仓搜个底朝天也没能搜到违规的布匹。 翁署令暗暗捏把汗,太好了,谁也不用得罪了。 他笑眯眯看看梁元今,又瞅瞅沈舟辞,说和道:“二位公子,老夫觉得你们之间定是存在了误会,如今误会解除皆大欢喜,哈哈哈,以和为贵,二位不如给老夫一个面子……” “走你。”梁元今伸手拨开碍眼的翁署令,大步走到沈舟辞面前。 沈舟辞:“没有证据便是诬告。梁公子可知瑞福祥这几日总共损失多少银子?” 梁元今:“老子才不管你们损失多少,不服你便去衙门告回来便是。” 爱告不告,他压根不把沈舟辞放眼里,只没想到那些手脚短短一天一夜就被清理干净。 谁能想到他是打乱顺序的啊! 姑且算沈舟辞命好,下回可就不会这么幸运了。梁元今愤愤然瞪沈舟辞,“小子,你等着。” 沈舟辞哼笑了声,转身欲走,肩膀却被一只又肥又大的手按住。 “我让你走了没?”梁元今说,“就算没搜到铁证,那匹不合规定的料子也是从你们瑞福祥出去的,这个怎么算?” 沈舟辞看了看他的手,沉吟片刻,抬起眼,笑道:“算我的。不知梁公子可否赏脸给我一个机会。” 哟呵,你小子识趣还挺快啊!梁元今乐了,满脸得意。他倒也没有全傻,沈舟辞肯给他台阶下,把事情和和气气解决那当然最好,不然闹大了还真有点麻烦。 主要是他在家里没啥话语权,但凡闯祸都要先吃老爹一顿棍棒。 当梁元今的手搭在沈舟辞肩上,一辆高大的深色马车便停在了路对面。 梁元序凝目看堂兄与人动手动脚忽又眉开眼笑勾肩搭背的。 堂兄看上去不太聪明。 那名被冒犯的青年通身锐气逼人,怎么瞧都不像善茬。 梁元序淡淡道:“走吧。” 马车重新跑动,驶离西市。 梁意浓轻声道:“今堂弟这些年愈发不像样。” 梁元序没说话,因为他忽然想起那名眼熟的青年是谁。 沈家的四公子沈舟辞,五娘的表哥。 之所以对沈舟辞有印象也是因为五娘。前年在圆丘,五娘跳上石墩与他吵架,去年五娘在郊社署对上他立刻沉下脸。 这对表兄妹真有趣。 梁元序垂眸转着手中的棋子。 揽霞院难得连续几日都是好春光。 谢琳已经许久没睡过整夜的觉,加了沉香的澡豆功效竟比含有沉香的熏香好数倍。 尽管睡眠还是浅,但她确实睡了一整夜。 轻荷为她揉着额头附近的穴位,“许是少夫人给的按摩方式效果。以后奴婢就照这样为您按。” 用完澡豆再轻柔额际,谢琳的精神前所未有地放松。 胡太医固然是神医,救过她的命,可某些民间的偏方也有着神乎其神的功效,竟不比胡太医所授的指法差,甚至还要好上一些。 婢女在门外禀报:“夫人,尚书过来了。” 在下人眼中这对夫妻感情不睦倒也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尚书每个月都会过来两三趟,至于这两三趟里夫妻如何相处就无人得知了。 谢琳知道这是所谓的“体面”。 男人来过的院子就很有体面,没有人敢轻视她。 殊不知她根本不在乎,也清楚地表达过这份体面可有可无。陆尚书却说:“你不在乎便连我们的七郎也不顾了吗?” 倘若陆尚书不来,下人只会传大夫人遭尚书厌弃,难免会有那起子逢高踩低地轻视了七郎。 孩子永远是母亲的软肋。 谢琳沉默许久,不再说什么。 此后陆尚书风雨无阻月月准时。 一开始陆尚书还会想着办法引导她说话,也跪着道了歉,世俗夫妻可能会出现的方式两个人都经历过。 殊不知有些感情没了就是没了,倘若还能追回来的只能是一开始就未曾离开过。 谢琳从未想过夫君能为她守身如玉,只是不接受他的一晌贪欢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和七郎的命。 既然睡了就抬个通房或者妾又有何损失?当他睡过的女人哭着过来求她,她比他更难堪。 日子过成这样也不是没想过和离,然而从联姻那一刻起,谢陆两个家族的利益从有形到无形不知捆绑了多少,岂是轻飘飘一句说断就能断。 便是不为自己考虑,她也得考虑七郎和父母。 除非陆尚书铁了心和离,那他一定会主动割让利益。谢琳便同他耗下去,耗到他想换个夫人为止。 于是这一耗便耗了二十年。 稀里糊涂的。 谢琳怔了一瞬,旋即思绪回笼,淡淡吩咐婢女:“知道了,上完茶你们便下去吧。” 奴婢应一声“是”。 陆尚书走进来,婢女纷纷退出。 他看向谢琳,“你今天气色看起来好许多。” 谢琳“嗯”了声。 此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谢琳坐累了兀自回内室休息。 陆尚书一个人坐在临窗的罗汉床前,有一束光正好投在他面前的茶盏,尘埃在袅袅雾气中旋转。 次早谢琳的气色略差,她走出内室,陆尚书还没走,看看她,复又垂眸。 婢女们早已守候在外,听见夫人吩咐立即鱼贯而入。 千篇一律的日子从清晨的梳洗开始。 谁知虞兰芝又来揽霞院,时辰挑的刚刚好,辰初。 她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打破了这份千篇一律的宁静。 谢琳头疼,问:“她又来做什么?” 轻荷:“少夫人想要向您讨教女郎的弓箭技巧。” 谢家的女郎就没有不会谢家刀和骑射的,可是会不代表精通,谢琳的箭术非常普通。 “你告诉她七郎比我擅 长。” “奴婢说了,但少夫人说……公子公务繁忙没空理她。” 便是尚在新婚休沐期也舍得撂下妻子,陆家的男人果然都一个德行。 理亏的是这个德行不好的却是她生的。 谢琳:“叫她进来吧。” 虞兰芝背着陆宜洲送她的小弓箭步伐轻盈,一步跨了进来,乌黑的眼眸明亮,朝气蓬勃。 把死气沉沉的屋子都照亮了。 这不是谢琳满意的小娘子,娇生惯养,相貌普通,无缘无故殴打七郎,这些事情她知道但没有说。 璃娘才是她心目中的完美儿媳。 殊不知偏偏是不完美的芝娘成了她儿媳,并长成了完美的模样。 谢琳:“我这里没你想得那么好。那五万两银票只有五千两是我给你的。” “原来婆母给了我五千两,谢谢您!”虞兰芝说,“我的脂粉铺子平均一个月只能赚五十两。” 谢琳:“……” “箭术我已经练了数月,力气还行就是经常射不中靶心。” “那得先练基本功,七郎没教你?” “我们水平相差过大,同他玩不到一起,婆母教我。” “我没空。” …… 半个时辰后,谢琳站在院子中用戒尺轻轻抬了抬虞兰芝的胳膊,“再高些,这些是谢家的三点一线基本功。” “嗯嗯,我会好好练习的,争取春猎时大展风采。” 谢琳:“……” 原以为说没空就可以终止聊天,芝娘却不以为意,还与她聊起家常。 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人同她正常说说话了。 她心里也清楚这个傻儿媳不是图她的银钱。 就这么聊着聊着,她想起了从前的事。芝娘善于倾听,尤其爱听别人讲古。 两个人像村口无聊的妇人般东拉西扯。 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兴致盎然。 第67章 第67章两人跌进了柔软的茵褥。…… 婆媳俩教学基本功,云蔚院的小丫头们排成行,举着比自己小身板都长的稻草人迈进揽霞院。 轻荷张了张嘴,下意识看向夫人,夫人眼里只有儿媳,她便咽下了要说的话。 小丫头们甜甜地叫轻荷姐姐,归置好箭靶一窝蜂跑了。 这是有备而来。 虞兰芝从杏芳和宝钿的描述中推断婆母长久封闭,夸张时甚至闷在房里三五日不走动。 人的身子就像小树苗,假如天天见不到太阳也会蔫吧枯萎。 初春微凉,清晨光线正正好,虞兰芝和婆母一起看蓝蓝的天空,白白的绵云,还有树梢上的小鸟儿。 晨光照在谢琳苍白的脸颊,恍惚中,死气沉沉的人有了生气,变得鲜亮。 虞兰芝:“婆母,我能直接喊您……娘嘛?” 在大瑭婆母是大部分人家的叫法,但也可以把公婆喊成父亲母亲或者爹娘,取决于家族习惯、亲疏程度。 谢琳想说这也太自来熟,嘴一张话又变成,“随你。” 一句“随你”,小麻雀霎时神采更甚,仿佛要变成小凤凰。 “娘,我觉得你跟我阿娘一样好看,特别是站在有阳光有花的地方。” 谢琳一愣,记不清多久没注意揽霞院草木葳蕤的好春光了。 与陆添决裂的第七年,他远赴菱洲就任,她以身体和孩子为由留在府中,六年后陆添回京官居正三品吏部尚书。 自他回京至今已有八年,八年了,谢琳甚少再出门。 人生又有多少个八年。 “娘,您有七郎那般俊美的探花郎儿子,还有这么大一座花园!您住的地方简直是仙境!世上得有多少人羡慕你!反正芝娘先羡慕了。” 是吗……人生失败如她怎么在儿媳眼里全是美好? 谢琳垂眸,抬起眼发现满园芬芳,鼻端草木异香。 她的揽霞院好漂亮呀,同芝娘说得一模一样。 粉墙黛瓦水磨砖,雕刻成西番莲花的白石阶,藤蔓绕梁萦柱,丝垂绿缕,翠微飘飘,茶花瑞香次第绽放。 陆宜洲一脚踏入揽霞院,看见母亲在微笑,很浅,却发自内心。 这样的笑也曾对他展开,但大多时候她宁愿吩咐仆婢也不愿亲自陪一陪他。 许多人小声议论母亲不好相处。 提起她,祖母总是叹气,未置可否。 二婶娘说她比原配差远了,大伯哥娶她是因为她姓谢。 三婶娘说她怀孕前特黏人,不分人前人后,把大伯哥烦到搬去书房。 还有人对陆宜洲说:你母亲因爱生恨报复你父亲才不要你的。 大人总以为幼童不记事,在他面前益发口无遮拦。 祖母责罚了那些人,陆宜洲依旧伤心。 隐约明白父母没感情,所以都不爱他。 每当他们坐在一起,整个房间仿佛都要凝固。 又像是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横亘在他们之中。 一开始母亲与父亲还会吵架,之后慢慢就不吵了,关系反而更差。 父亲大多歇在书房,独自抚养教导大哥。 母亲受冷落便催他过去“争宠”,他不听,母亲一气之下不再理他。 陆宜洲所能做的唯有不断变优秀,吸引父母的目光。 在遇到芝娘以前,他竟不知父母之爱子是可以无条件的。 轻荷走过来福身,“公子。” 陆宜洲:“夫人和少夫人在外面站了多久?” 轻荷眼眶微红,“将近半个时辰。” “我父亲呢?” “昨儿来过,今早才走。” 再多的话就不方便细问。 成年的郎君怎好探听父母房里的事,尤其还涉及隐私的。 所幸他有芝娘。芝娘能做许多他想却做不了的事。 “七郎,过来。” 虞兰芝挥挥手。 谢琳回身望向儿子,目光浅浅。 陆宜洲抿笑,走过来向母亲问安。 谢琳:“你来的正好,教教芝娘箭术。” “是,母亲。”陆宜洲求之不得。 谢琳的筋骨长久没动过,便是有些底子也大不如从前,虞兰芝见好就收,不让她真的劳累。 轻荷心里高兴,只要夫人像现在这样,哪怕只是坐在园子里晒晒太阳她就很开心。 谢琳靠坐圈椅望着年轻的小夫妻,他们面色红润,眸中含光,真好。 虞兰芝当着婆母的面认认真真练习,全程没有一丝敷衍。 既然说了学习箭术那就得学出点样儿,她可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 这天午膳就摆在了揽霞院,谢琳莫名其妙与两个孩子用了饭。 直到小两口离开,轻荷服侍她午休,思绪才渐渐回笼。 谢琳:“这孩子,怎么赖上我了……” 轻荷笑道:“可是夫人没觉得不舒服就好呀。少夫人给您解闷呢。” 连轻荷都察觉她放松。 芝娘与其他的小辈完全不同,相处起来轻松又自在,一双眼睛有多明亮心里就有多亮堂。 这日午休陆宜洲竟赖在云蔚院。 也不是不能大白天歇在妻子房中,但正常来说少歇更有利于树立威信。 有上进心的郎君白天理应多待在书房。 午休短,他一醒来就方便处理手头的事情或者进行力量锻炼。 总而言之正经人从不痴缠妻子。 古往今来痴缠妻子的皆为耽于美色之徒,不上进…… 万一芝娘也信了,那他可就百口莫辩。 时下士大夫为证明自己清流 高雅不近女色,白天往往与妻子保持距离,若能晚上也克制一些,将赢得无数夸赞。 但上层的男人岂会真正委屈自己,灵机一动就说妾室和婢女只是玩意,用来排遣一下乃人之常情,算不得沉湎女色…… 所以君子们在书房快乐到不知天地为何物,然后整理衣冠再与妻子相敬如宾。 陆宜洲是男人,自然深谙这些套路,不过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因他答应了芝娘这一生只对她好。 只对她好的话就不该再把温柔分给别的女人。哪怕是玩意也不可以。 芝娘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新婚期偶尔腻在一起无可厚非,虞兰芝见陆宜洲没打算离开,张了张嘴,干脆由他去了。 “先说好了,不许胡来。”她说,“只能抱抱。” “不是正在抱着么。” 虞兰芝:“……” 从走进内室,她张开手臂就未曾自己走过路。 “你真不觉得我胖吗?”她忽然问。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 难道直接告诉她男人的真实想法,实在是太爽了,便是再大一圈,他一只手抓不住都行。 但做人嘛,讲究体面,陆宜洲轻咳,淡淡道:“真不胖。” 虞兰芝眸光微亮。 “胖了我也喜欢。” 所以他的意思是她确实胖了但他不会嫌弃自己的妻子。没毛病,可是也没那么开心。虞兰芝头一低,缩进他怀中,要是能把屁股上的肉分给他多好。 陆宜洲下巴蹭蹭她额头,大手轻轻捏着,不一会儿她就开始上勾,气喘吁吁,抬起脸主动亲他。 他俯身配合。 两人跌进了柔软的茵褥。 去他的白日不可宣-淫。 “舒服么,芝妹妹……”他哑着嗓子温柔地摆布她。 虞兰芝哪里还说得出完整的话,抽抽嗒嗒叫着七郎。 陆宜洲阖上双目,他与她,在最好的年华里享尽彼此的温存,灵魂与身体再不分离。 事后虞兰芝红着脸,让陆宜洲在未惊动婢女的情况下取回一盆水,用了五张棉帕子擦干净,再把那帕子揉成团丢进箧笥,埋在废纸堆里不让人发现,届时让春樱悄无声息处理掉。 “全都算我的。是我抓住你亲抱着你不撒手,你何曾做过什么。”陆宜洲安慰躲在锦被里的人儿,“是我比较无耻,你跟我不一样,你是正经人。” 要是真的没做过就好了。虞兰芝恼羞成怒,“你快走,晚膳前不许回来。” 先亲他的是她,抓着他……不放的也是她。 她疯了。 一场午休,陆宜洲精神饱满,双目湛亮,面色红润离开了云蔚院。 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只要身体跟得上,这辈子都要不够她的。 陆宜洲回到内书房,小厮松子赶忙回禀道:“公子,敏王府的人刚刚送来一封邀帖。” 自从搬离大理寺,敏王与陆宜洲再难像从前那般随时随地切磋一场。 敏王掰着手指算日子,终于等到新婚第八天,那么占用一会陆宜洲便不算失礼。 立刻下帖,陆宜洲准时赴约。 棋友相见,敏王比陆宜洲更兴奋,唯恐耽搁须臾,忙把人请进茶室。 醇香的茶,新鲜的果品,香气醒脑的榧木棋盘,一切整整齐齐,井然有序。 陆宜洲含笑,抬手道:“殿下请。” 敏王笑着落黑子。 以棋观人,以棋论道,敏王与陆宜洲从陋室到王府,不需要太多的言语,一盘盘棋早已说尽抱负与理想。 再没有比他和陆宜洲更淡泊又更深厚的君子之交了。 敏王想,愿此后余生都有机会与志趣相投之人茶室对弈。 岁岁年年。 有人醉心棋道,有人醉心铜臭。 且说那梁元今稍微恫吓就逼得沈舟辞服软,正不知有多得意。 瑞福祥又怎样,还不是轻轻松松到手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使坏。 西市的铺子但凡有他看上眼的就想方设法打听东家,惹不起则已,惹得起就派牙人问价,做出一副要买的模样,东家肯定不答应,无灾无难的谁会把下蛋的鸡卖掉。 不答应是吧?那就别怪他拿出绝活——雇佣帮闲在人家铺子门口屙一泡。 当然屙来屙去的不雅观也容易坏了铺子风水,所以只屙几次恶心东家和看客就行了。 重头戏在后面。 不出三日就会有地痞无赖砸铺子讨债,理由是吃坏肚子或所买衣料尺寸不对或抹完起红疹子,总之只要是铺子就一定能找到毛病,找不到可以自己创造。反正老百姓喜欢看热闹,有热闹看就行,而且老百姓一般不太喜欢思考,只要热闹好看谁管真假。 帮闲把事情闹得比耍猴戏还欢腾,聚满了人,吆喝声起哄声此起彼伏。倘若当地的百姓不吃这套,那就雇人当“百姓”来看,直把人铺子围堵得满满当当,做不成生意才罢休。 如此一来铁打的东家都扛不住,只能以最低价拱手相让。 梁元今一事无成,却靠鱼肉百姓赚得盆满钵满,一口气养了三个外室,又靠恩荫在吏部挂了个闲职,小日子越过越滋润。 西市人人避他如蛇蝎。 昨日梁元今出了一个极低的价,沈舟辞一口答应,如此也算相谈甚欢。定完在西市署签契书的良辰吉日,各自返回。 梁元今回去抱着外室炫耀一通,把个牛越吹越大,“放眼东西两市,还没有老子搞不定的人。” 外室心脏乱跳,与有荣焉,顿觉自己摊上了有本事的男人,一番奉承后愈发小意温柔伺候。 俗话说钱难挣屎难吃,外室也不容易。 两年前的金主虽胖却胖得有福气,算正常人的胖,加诸年轻五官端正,对外室的眼睛挺友好的。 谁知短短不过两载已物是人非,金主不停地膨胀,就连帷帐内也变成彻头彻尾的废物。 外室想着瑞福祥吃着……长叹一声哪有甘蔗两头甜的。 是夜微云遮月,不甚分明,坊中几声犬吠过后,一切重归宁静。 外室的宅院墙根溜过来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翻墙,没多会儿又悄无声息离开。 这是鬼市的高手,雇主命他做的事比喝水还简单,但给的银子却不少。 只一个要求:手脚干净,切勿留下证据。 廿四一大早,梁元今急不可耐前往西市署,半道遇上了沈舟辞。 “梁公子可否载我一程,我这车轮毂松动,怕是要耽搁许久?” 梁元今:“不是还有马?” 沈舟辞讪讪道:“好。劳烦梁公子稍稍等我一会。” 说罢便派人去牵马。 梁元今得意地哼了声,小小商户子也配与本公子同乘。 他一路哼着小曲儿,马车飞奔。 过往百姓躲闪不急,哇哇大叫,还把一个小娘子的油果摊子撞飞,小娘子哭得梨花带雨,梁元今嘿嘿笑。 未料乐极生悲,他的轮毂也突然松动,却由于巨大的前冲速度导致车身完全不受控制,左摇右摆。 梁元今在车里滚来滚去,哀嚎连连。 轰隆一声巨响,马和车分离,行人尖叫,那装着梁元今的车厢就飞了出去,把武侯铺的黑漆铜环门砸个稀巴烂。 门后面坐着十几名身着甲胄的巡街使,他们面面相觑。 梁元今被人从车厢掏出来时只剩半口气,面目全非,僵俯在地呕了一口血。 不消一会儿衙门的人全部到场,跑在最前面的则是捕快和仵作,有人负责救治有人负责侦办。 事发经过一目了然,满大街的老百姓都能做证:梁元今当街飙行,横冲直撞,在撞翻油果摊子后导致本就有老旧迹象的轮毂沾满热油,热油催发裂缝变得松软,随着越来越快的速度可不就连人带车甩了出去。 沈舟辞打马路过出事的街道,梁元今已被抬走。 他和西市署的翁署令喝着茶聊着天,不慌不忙等待迟迟未到的梁元今。 最后翁署令说:“一直这么等也不是办法,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派个人去他家问问。” “也好。一切便交由署令 安排。”沈舟辞抱拳,大步流星离开。 随从服侍他登上全新的马车,沈舟辞挑下金丝藤竹帘低笑几声。 普通人出不起的价他出得起。 鬼市的人可不管谁是谁家的公子,便是皇亲国戚也敢动。 梁元今文不成武不就混日子长大,哪见过真正厉害的主。他瞧不起商户出身之人却忘了这世上连鬼都能买通的是银钱,只要有钱……买他的命都可以。 体虚多病之人最怕意外,这场意外使得梁元今吃足苦头,肥胖又使他的伤势更加严重,没熬过三日竟一命呜呼。 “西府的梁公子没了。” 沈家仆从甫一得到消息立马前来禀告。 沈舟辞闻言弯唇一笑。 一名纨绔子弟的死亡尚且惊动不了太多人。 陆府照旧安宁祥和。 当揽霞院婢女回禀“少夫人求见”,谢琳的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理智上她并不想与任何人来往,然而这世上人没有谁天生喜欢孤独。 芝娘让她感到自在,总是把分寸拿捏得正正好,既让她打起精神又不让她累。 “娘,我今天是来借花献佛的。”虞兰芝双手捧着黑漆弓箭匣子,“这是七郎早年间使用的角制弓,据说还是您送的呢。我把它找出来再送给您,这样我们每天都可以一起练练基本功再练练箭。” 身子骨动起来气血才更足! 谢琳:“……” 她何时说要同她一起练什么的? 不等谢琳张口,虞兰芝笑弯弯地展示自己的右手,十指纤纤白如玉,红色丹蔻晶莹,别提有多惹眼了。 “是不是特别好看?”虞兰芝说,“角制弓黑漆漆的,我们的手又这般白皙细嫩,涂上丹蔻的手指这样搭弓岂不是绝美!” 谢琳:“呃……” “为了黑色的角制弓,要不您也染一染,我帮您!”虞兰芝自来熟坐到了谢琳对面,身后婢女同时将染甲物件一一摆好。 谢琳自是不同意,“不合适,我老了。” “可您看起来最多三十四,不能再多了。我阿娘还比您大两岁呢,她不仅染,染完了比菩萨的手儿还美。” 虞兰芝的娘亲是大美人,其实只要足够爱自己,每个女人都可以活成“大美人”。 谢琳想起自己才四十。 自从失去生育能力她以为自己不再是完整的女人,抬不起头,也没有心思打扮。 总怕别人说:瞧那个女人,费尽心机勾搭陆添最后不也就这样。怀胎七月还妒恨夫君睡了陪嫁,作天作地作到早产,彻底失去了生育能力。 不能生孩子的妒妇。 “娘。” 眼前就有一个贴心的小棉袄在唤她娘。 虞兰芝赞叹地摸摸谢琳的手,“您的手可真美呀,像我阿娘一样。” 第68章 第68章陆宜洲点点头,垂眸伺候…… 轻荷眼瞅夫人满脸嫌弃,十根手指头却安静地染完了丹蔻。 玉手白若凝脂,尖尖上红若朝霞。 真的美极了。 谢琳目光微软。 那日芝娘离开揽霞院,谢琳在内室默看了好一会儿自己的手。后来她时不时会用这双手拉弓搭箭,一点一点找回力气。 虞兰芝和谢琳这对婆媳,一个热情洋溢一个话少疏离,完全不搭边的两个人凑在了一起,有种诡异的相谐…… 且说成婚前陆宜洲就做了充足的准备,思及虞老夫人多尖酸刻薄的一个人,夹在她与虞二夫人之间周旋的虞侍郎却至今安然无恙,定然有了不起的秘诀。 为讨得这份秘诀以备不时之需,陆宜洲下了不少功夫,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习得精髓。 不意岳父所授的“真经”全无用武之地。 先前担心的冲突一件也未发生。 转念一想,没用上才好! 对男人来说可不就天大的好事。 更惊喜的是芝娘非但不用他操心婆媳问题,还时不时拉他给母亲请安,陪母亲吃一顿饭。 其实成婚前母亲也会与他吃饭,但他觉得那些饭咽进腹中是冷的,有芝娘在,家变得像家,饭菜自然热乎乎。 一切都是暖暖的。 新婚第十三日,云蔚院的库房不仅规整完毕还做好了全部分类。古玩字画,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等物品占半间,另外半间放的都是不怎么占空间的各类杂物且价值不菲,以上登记造红册,详尽记载了出库入库信息,虞兰芝随手一番入目皆了然。 账册亦出入各成一行。 她对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终于有了完全的掌握。 抄完最后一笔《金刚经》,虞兰芝轻轻吹干墨迹,这是第三遍。前两遍略有瑕疵,直到这一遍才是她最满意的状态。 陆宜洲点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祖母见了定会夸你的。” 虞兰芝面露欣喜,“我看着也喜欢。” 陆宜洲:“我给你捏捏。” 写这么久手酸。 “嗯,像上次那样捏,这只也要。”虞兰芝把白玉腕子放他掌心。 “好。”陆宜洲指指自己的唇。 虞兰芝顿了顿,靠过去嘟起嘴亲了他。 香香软软,肌肤薄薄,好想咬她一口。 陆宜洲点点头,垂眸伺候她,片刻之后复又抬起眼,深邃如海,“亲我就能让我为你做任何事,是真的。” 虞兰芝在心里想:他可真好糊弄。 待到辰初,虞兰芝前往四宜馆,一路青松拂檐,玉栏绕砌,初春美不胜收。 婢女笑吟吟迈进东次间,屈身回禀:“回老太君,七少夫人求见。” 陆老夫人眼睛一亮,“请进来。” 原以为过了新婚期虞兰芝才会往这边走动。 梁大夫人陆敏静在心里轻轻不屑:可不得在您老跟前多走动,跟谁亲都不如跟您亲。 虞兰芝款款走进来,满室生辉。 长得好看穿的也好看,眉眼是那种长辈看一眼就觉得有福气的,一张白嫩嫩的小脸更是血气充足的模样,太鲜活了。 陆老夫人爱极了她这幅鲜活又有福的模样,也算全了内心深处那点念想。 “给祖母请安,祖母福寿安康。”虞兰芝福身道,“芝娘来之前特意问过芳芹姐姐,确认您今儿心情好就立刻巴巴过来。” 陆老夫人笑呵呵,“瞧这小嘴,调皮的话给它说出来也是讨喜。” 那可不是,你看她讨喜,她说啥能不讨喜?陆敏静在心里翻白眼,虞兰芝却大大方方看向她,朝她福了一礼问安。 这位一向瞧不起她的夫人,不知何时起又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这份敌意莫名其妙,不过虞兰芝不会再在乎。 因为她也不喜欢她。 陆敏静脸上似笑非笑道:“芝娘这些时日可还习惯?若是有什么不便莫要噎在心里,你祖母的心尖尖上你是第一等。” 可惜虞兰芝的回答要让她失望了。 虞兰芝的眼睛亮晶晶的,“多谢二姑母关怀,婆母宽厚仁慈,七郎谦和有礼,云蔚院上下井然有序,芝娘每天过得都很充实快乐。” 说罢,又看向祖母,再次施礼,“芝娘感恩祖母,感恩婆母。” 陆敏静:“……” 感恩祖母也就罢了,她尚且能听懂,怎么还感恩起谢琳,实在听不懂了。 陆老夫人脸上也有些诧异,却很快调整好,温和道:“你婆母不擅长庶务又喜静,但本性纯良天真,你们合得来实属福缘。她身子骨弱,以后你多孝顺她少让她操心。” “是,祖母。”虞兰芝温温顺顺。 陆敏静嘴角抽抽,险些想不起虞兰芝来之前自己与母亲述说的话题。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因为陆老夫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虞兰芝身上,将她的字来回看了两遍,赞不绝口。 陆老夫人:“芝娘的字风骨已成。” 一直安安静静坐着的六娘子陆怡蓉笑道:“七嫂嫂长得柔柔弱弱,竟写得一笔铮铮风骨的好字,蓉娘自愧不如。” 虞兰芝莞尔:“六妹妹是家里公认的才女,切莫打趣我了。” “你俩都好,各有各的风骨。”陆老夫人非常中肯。 姑嫂围绕书法陪老夫人讲了会子话,虞兰芝趁机献上自己的心意,两匣佛手柑澡豆。 陆敏静在心里笑,我当什么好东西,灰扑扑的玩意。 “这是芝娘亲手做的,看起来普通用起来却不普通的,是祖上传给女儿家的秘方。”虞兰芝说,“主料是佛手柑窨制的豆粉,其他所用香料和药材十分常见,我又多加了一点桃仁。芝娘已经替您试过,用完肌肤柔润不干,佛手柑的香气能停留两个时辰而不衰。” 且不说好不好用,但是香味已经引起了陆老夫人的兴趣,佟妈妈含笑上前接到手里,“少夫人心灵手巧。” 陆老夫人:“你有心了,这个味道我很喜欢。” 陆怡蓉也称赞气味清新独特。 “祖母喜欢那我便也心满意足。”虞兰芝像压对了考题的举子,心里甜丝丝的,“若是用着还行,往后可就有我大展身手的地方了。” 陆老夫人没想到看着文文静静的一个小娘子说起话来还怪有趣。 众人也跟着笑。 陆敏静神情微微僵硬,既不敢给虞兰芝上眼药,又不敢直言自己那份敌意的缘由,只得悄然咽下不屑,跟着笑一笑。 毕竟自己那点花花肠子不够母亲打量的。 陆怡蓉尚未出阁,是陆府最讨老夫人欢心的孙女,谦和优雅,不带半分骄纵,举手投足俨然一副标准的高门贵女。 话说抛开陆家不讲,虞兰芝和她还沾了另外一点亲,陆怡蓉的未婚夫姓方,乃璃娘的未婚夫方知蕴亲弟弟。 也就是虞兰芝表姐夫的二弟是陆怡蓉的未婚夫。 陆怡蓉与宋音璃交好,自然格外亲近这位七嫂嫂。 二人相视一笑,陪着老夫人打趣说笑。 陆老夫人吩咐佟妈妈去库房找几匹适合小娘子的料子,要颜色鲜艳的。 再鲜艳的颜色也艳不过浮光锦,片刻之后,两名婢女抱着四匹浮光锦来复命。 两匹天水碧两匹荷花粉,赏给虞兰芝和陆怡蓉。 那料子还没穿上身只望着已仿佛看见了波光粼粼的瑶池,姑嫂二人这般年纪岂有不喜之理,连忙起身脆生生谢祖母恩赏。 陆敏静:“怪道小辈都爱往母亲身边凑。” 浮光锦都拿出来。 众人平素皆知她是个什么性子,闻言见怪不怪。 这还是在老夫人跟前,其实已经收敛了, 虞兰芝与陆怡蓉对视一眼,笑了笑。 二姑母是长辈,不好听的话她们不接便是。 随着接触梁大夫人的次数渐多,虞兰芝难免想起从前的执着,如今看来千难万险不让她如愿莫非是另一种救赎。 有这样的婆母,怕是再开朗的人也要抑郁。 不过从成亲那一刻起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那些感动的不忿的,开心的悲伤的都不再有意义。 所谓的遗憾也就不再是遗憾。 今日一番感慨也不过是思绪一闪,只消须臾已被虞兰芝抛到脑后。 陪老人家必须得掌握度,开心有话聊的同时也不能没完没了。 在陆老夫人最开心也略微疲惫时,虞兰芝恰到好处地起身请辞。 陆怡蓉也起身,随七嫂嫂一同辞去。 姑嫂走了一段路,临近岔路口作别。 陆怡蓉:“原是该请七嫂嫂同游踏春,又想到嫂嫂新婚燕尔,我便不多打扰,待他日有了空闲,再与嫂嫂多叙话。” 虞兰芝含笑说好。 两人点头,各自返回。 四宜馆内只剩母女二人。 陆敏静撇撇嘴,“阿娘,您对孙媳可真好。” 陆老夫人展开肩膀,身后的佟妈妈按上去,力道适中,消疲解乏。 “你对那孩子的敌意怎么就那么大?”陆老夫人懒得看她。 陆敏静:“我才没有,我一个做姑母的犯不着。” 陆老夫人冷笑了声。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陆敏静百口莫辩。 她不愿承认自己看走眼,不愿看到自己瞧不上的人越来越好,更无法接受自己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三郎惦记她。 这份有违人伦的惦记……她不敢说也不能说,甚至都不敢在三郎面前提第二次。 第一次提时三郎的眼神瞬间比公爹还锋利,吓得她险些忘了这是自己的儿子。 儿大不由娘,更何况这个儿子从来也由不得她,唯一让她做主一次的求亲还搞得鸡飞狗跳。陆敏静又悔又恨。 再想到七郎待虞兰芝也是如珠似宝,气就不打一处来。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肤浅。 陆敏静想到自己昨儿的遭遇,顿时也没心情编排虞兰芝,泪珠一滚,重新抹泪。 西府死了一个儿子,偏巧还是前不久才被陆敏静骂过的。 勇毅侯夫人很难不怀疑是她咒骂的,顷刻间新仇旧恨一同涌上,竟在灵堂上把陆敏静骂个狗血淋头,一口一个嘴贱的贱妇。 陆敏静哪里受过这种气,可她一身本领也就是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一旦遇到个地位资历都不比她低的妯娌,登时变作纸老虎,骂又骂不过,打起来自降身价,于是气得嗷嗷哭,此行便是来娘家诉苦。 话分两头,虞兰芝回味着长辈的夸赞,再瞅瞅婢女怀里的浮光锦,日子越过越有盼头。 此行身边只跟了春樱和一个跑腿的荔枝。 在家走动,如非必要,虞兰芝不喜仆婢环绕,能简则简,这也使得附近的仆婢若不仔细极有可能注意不到她。 赶巧她突然想看梨花,梨花又在临水小轩附近,于是那小轩中的呵斥怒骂便一个字不落地钻进了她耳朵。 污言秽语。 骂人的竟是杏芳,被骂的则是宝钿! 两个都是二等,杏芳哪来的威风? 春樱小声道:“杏芳的娘亲是四宜馆的庞妈妈。” 庞妈妈,老夫人跟前仅次于佟妈妈的人。 这样的家生子莫说才二等,便是三等,也不会有哪个一等的不给三分薄面,那么喝骂同为二等的宝钿其实也很正常。 下人也有下人的生存规则。 虞兰芝不赞同但也不会过分干预,但不会干预不等于不敢干预,她眉头微皱。 “这么脏的嘴也能在主子跟前服侍?” 春樱汗颜:“人都是多面的,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面孔。” 小轩内宝钿发鬓微乱,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受惊后的泪珠。 杏芳将鸡毛掸子甩到她身上,破口大骂:“小-娼-妇,都是千年的狐狸精别搁我这里装清纯,高择一来你就犯那骚-病,上回抢了我端茶的差事我忍了,今日你又浪起来,还抢?” “杏芳,你也是女子,骂人怎生如此歹毒,什么脏的臭的都从嘴里喷。”宝钿含泪道,“高大哥与我同乡,这两回都是他遣人喊我过去,送我些老家的方物,我不是还分了你一些。” “苍蝇不叮无缝蛋!”杏芳啐了一口,“他给你三分脸面你就浪了还有理?你怎么不去青楼做那红倌人接客,免得成天在这里膈应我!” 高择是陆宜洲的左膀右臂,是庞妈妈眼里的东床快婿,更是杏芳情系多年的如意郎君,整个云蔚院谁不知高择是她的人,就差少夫人为她指婚这一步。 当然这只是杏芳的单方面认为。 以高择的地位如若有意早将她娶进门,何至于拖到现今。 明眼人都瞧出高择真正属意的人是谁。 然而宝钿和高择有私怨,去年底才和好,这下杏芳乱了方寸,一个没忍住终于跳脚。 千算万算没算到今日跳脚偏偏被外出的少夫人撞个正着。 春樱推门而入,杏芳如遭雷击,骇然失色,两腿一软晃了晃,差点晕倒,又想到宝钿为人处世普普通通,前阵子在公子跟前刚闹个没脸,此番不如釜底抽薪,彻底扫除这个祸患。 春樱走过去劈手夺过杏芳手里的鸡毛掸子,“大家都是在主子跟前有脸面的人,便是宝钿有一万个不是也有少夫人来打来罚,轮不到你在这里抖威风。” 杏芳扑通一声跪下,一面磕头一面哭道知罪了。 “你这嘴想必不是第一天骂人,也不是在云蔚院第一次骂人。你污言秽语不给少夫人招祸的话我倒也没有空与你计较。”春樱说,“可你嘴里除了娼啊浪啊骚的便没别个词,传出去还要少夫人的脸往哪儿搁?” “便是那粗使婆子也没听说这么脏的,你一个二等小娘子还要不要脸?” 杏芳汗如雨下,面色发白。 适才气到失了智,确实不体面,同那街道暗巷的低俗妇人没甚两样,传进公子耳中,她一定凶多吉少。 但死之前得拉宝钿下水。 杏芳呜咽一声,用力磕了两个头,凄凄惨惨道:“奴婢有失体统,肠子早已悔青,只求少夫人莫要因我一个贱婢气坏了自个身子。是贱婢没用,从内书房起就事事被宝钿压一头。公子信任她,自来没我们说话的份。方才奴婢发现她又另攀高枝,以她和高择在公子心中的地位,奴婢是再也没有希望了。呜呜呜,明明是奴婢先看上高择。” 说罢,长跪不起,只用力磕头。 虞兰芝听完了,面无表情打量她片刻,淡淡道:“你看上的人就不能看上别人,别人也不能被他看上?他是你未婚夫还是与你私定终身,亦或许诺了你什么?” 杏芳凝噎,眼球大睁,嗫嚅半晌回答不出。 难道少夫人没听见她说公子信任宝钿,宝钿在公子心中地位不一般? 贱人宝钿定然也与公子不清不楚,否则高择凭何单单瞧上她,怕不是急着为公子接盘呢! “这些年,难得你在公子的内书房没犯过错,想必你阿娘没少为你殚精竭虑。”虞兰芝笑了笑,“正常来说,以你的条件做个一等都绰绰有余,可你混二等都勉强,才过来几天便在我这边现出原形。” “奴婢,奴婢……错了,奴婢掌嘴。”杏芳用力掌掴自己,泪如雨下,却被春樱一把攥住。 春樱给了她一个嘴巴,“少夫人让你打你才能打。” 杏芳噤声,跪伏在地,默默哭泣。 虞兰芝:“你的嘴这么脏,自是不能在主子跟前服侍的,但你不止嘴脏心还脏,在我眼皮底下上眼药,挑拨我和公子的感情,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她又道:“春樱,叫人把她送回去吧。云蔚院庙小,不敢留她。庞妈妈若是问你,你便把杏芳说的话学一遍。” 春樱屈身领命。 虞兰芝:“先把月例结了,再给杏芳添二两银子,权当这些年的苦劳。” 杏芳瘫软如泥,指甲深深扣在地上,咬碎了牙齿,轻声道:“奴婢知罪,奴婢领罚……” 第69章 第69章不白等,心心念念的人满…… 虞兰芝于临水小轩处理内宅,那时陆宜洲尚在外书房。 高择呈上一封密信,“那位可能要撑不过去。” 陆宜洲挑开泥封一目十行。 不仅小皇帝出了问题,梁太后的寿安宫也有情况,昨日二更天梁家妇人入宫陪侍太后。 文信侯终究缺了点运气,其实不缺陆家也不会允他如愿以偿。 毕竟一时收敛不代表一世收敛,只要爬得够高,爬到让人畏惧,手就一定会再次伸向菱洲。 人性如此。 陆宜洲的目光锁住最后一行,“这次是嫡女。” 梁家有意与敏王联姻。 高择:“小恩小惠收效甚微,情急之下倒是认真了。” 敏王妃早逝,梁氏嫡女过去便是正妃,如此德尚坊梁氏将与敏王成为完全的利益共同体,再无异心。 这步棋走得好,梁氏的第一选择不是敏王却拿出了最真的诚意弥补。于敏王来说若能得到如此世家支持,娶嫡女为妃,绝对利远大于弊。 常人眼里莫过于此。 陆宜洲淡笑,把信纸递给高择,高择连忙接住点燃丢进蓝彩珐琅的笔洗。 “梁家怕是要失望而归。”陆宜洲说,“敏王没那么懦弱,也绝非目光短浅之辈。上一个皇帝的处境他或多或少有所了解,岂甘心沦为第二个傀儡。” 敏王有足够的优势却不贪婪。坐不坐得稳皇位是他的本事。 他是大势所趋,不可能再让任何外戚裹挟。 那边厢杏芳哭哭啼啼跟着春樱离开,虞兰芝看向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宝钿。 目光空洞,透出一丝灰败。 察觉少夫人在打量自己,宝钿忙垂头跪得更低,“奴婢有罪,请少夫人责罚。” 虞兰芝喜欢就事论事,且今日之事皆为杏芳之过。宝钿确实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更多是底层人的生存本能,还没到上升的地步。 “你犯过错,公子也给过你警告,那之后你安分守己当差,何错之有?” “奴婢,奴婢……终究因奴婢污了少夫人的耳朵。”宝钿泪盈盈。 虞兰芝:“男女之情莫过于两情相悦。你回去仔细想想,倘若觉得那高择的人品和父母值得,我亦乐得促成这段良缘,反之,便是公子开口,我也不会将你随便许人。” 那一刻胸臆似有暖流缓缓淌过,千言万语凝在喉头,宝钿忍不住抬头看向少夫人。 她很迷惘,回过神复又恢复了镇定,磕下三个响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坚定,道:“奴婢愿意。” 虞兰芝:“好。” 跟了高择,以后就不会被阿猫阿狗随意欺辱了。 这也是一个婢女所能求到的最好人生。 没有高择,她这辈子其实一眼望到头,年纪到了配一个人品相貌过得去的老实男仆,再生一堆小奴仆,不会太坏也没有希望。 宝钿擦干眼角,目送少夫人离开,呢喃道“多谢”。 一口气安排了陆宜洲的两名婢女,虞兰芝自认处理得极好。 这日就寝前,总算见到陆宜洲,虞兰芝边收起账册边提了一嘴。好歹是他的人,他再甩手不管,自己也该知会声。 陆宜洲放下帐子认真听,末了随一句:“可以。” 短短两个字。 倒也不是他冷情而是对两个婢女就没动过情。 怜香惜玉的前提得感兴趣,对不感兴趣的,男人通常毫无动容,更何况对方还是底层。 不过宝钿终究有一些特殊,他补充道:“高择跟了我十余年,从没认真求过我什么,单就看上了宝钿。” “我明白。”虞兰芝点点头,“你看这样行不,我单独贴补宝钿一笔嫁妆,再当一等婢女发嫁。” “嗯。”陆宜洲说,“钱走我的账,不叫你吃亏。” “休要瞧不起人,我现在可比大部分人阔绰。” “是,芝娘早已今非昔比。” 陆宜洲侧身支肘撑着脑袋,目光凝在她脸上,欲言又止。 “不妥吗?”虞兰芝抬眸,夫妻俩四目相对。 “没有。我在想关于你的事。” “我?”虞兰芝指了指鼻尖,“我有什么事让您老如此操心?” 陆宜洲叹息,翻过身平躺。 虞兰芝踢他一脚,“故弄玄虚。” 陆宜洲扭过头,深深望着她好一会儿。 “芝娘,倘若我有一些疑惑,仅仅是想知道你的想法。”他微微抿唇,“我想了解你。并非是要干预什么。” 虞兰芝轻轻眨了下眼睛,“问吧。我没那么脆弱。” “骗人,你总把我往坏处想。” “那是你本来就坏。” 陆宜洲急了,“你又骗人,上次不是还说我好,肯定我对你的好。” “ 我的意思是以前,以前你本来就坏,现在却是个好郎君。”虞兰芝伸手摸摸他的脸,把他摸得安静了,“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自从成亲,你待我越来越好。我只看将来,相信将来你定会待我更好。” 陆宜洲攥着她的手,放在唇畔。 “我待你一直都好。从未讨厌过你,吵架那会儿……全都是装的。”他说,喉结轻轻滚动,干咽了一下,“可你讨厌我却是真的……” 虞兰芝小脸一板,“婚都成了,你不是要跟我翻旧账吧?那咱俩可是不分胜负。” 她破事多,他也不见得干净,彼此半斤八两。 什么锅配什么盖,要不怎么凑一块儿? 谁没个年少无知! “你瞧瞧,我才不过解释一句,你就扯那么多,你总是凶我。”陆宜洲闷声道。 “哼。” 睡着前虞兰芝也没能知道陆宜洲想问什么,她咕哝一声翻过身,身后的人立刻贴过来,隔着锦被将她抱在怀里。 芝娘喜欢他的身体但不喜欢频繁敦伦,两个人在需求上有着耐力和体力的悬殊,好在陆宜洲大多时候都能很好地克制自己。 当她真的累了,他就不打扰她。 陆宜洲微微收紧手臂,默默望着漆黑的帐子。 用身体吸引来的其实也不是真正的开心。 等他老了,不行了,不知她还会不会在意他? 那么久远的事陆宜洲想了一下就立刻忽略,被他忽略的事还有很多,只要不再提就不会再想起,反正芝娘是他的,永远都是。 新婚休沐的最后一日,陆宜洲天不亮起身,掖掖被角把虞兰芝裹严实,“晚膳前我一定回来,陪你去看内书房的兰花,一共二十缸,像你一样香呢。你要是等不及就先过去,看上哪个尽管搬走哪个。” 内书房的人自会尽心服侍她。 虞兰芝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嗯”了声,嘀咕道:“你就不怕我全给你搬走……” 他亲了亲她额头,“连我都是你的,我会怕什么。” …… 考虑到明日开始上衙,虞兰芝一大早就去了揽霞院,陪婆母用早膳。 你别说,就她这个婆母,除了不会慈眉善目笑吟吟说好听话,剩下的全是优点。 在揽霞院用饭根本不存在儿媳站着布菜一说,她要布菜婆母只会觉得碍事。 谢琳:“我花这么多银子娶儿媳不是买婢女,事情都让你做了,我这一屋子仆婢还有什么用?把儿媳当婢女,婢女当主子,那不是缺心眼吗?” 听起来好有道理,虞兰芝从善如流坐在婆母对面吃了两只三鲜馅儿的包子。 有人用饭像受刑,有人则不然,斯斯文文,每一口仿佛都在嚼珍馐佳肴,看得人口舌生津,动了食欲。 谢琳被虞兰芝的好胃口感染,不禁多用了半碗。 其实谢琳的日子过得并不差,除了孤独,没什么人说交心话,在物质上可以说是陆府仅次于老夫人的女眷。 多少妯娌羡慕,暗暗压在心底。 有好儿子好夫君的女人,根本不需要擅长庶务也不用讨好谁。 揽霞院的仆婢哪个不规矩知礼,什么奴大欺主、逢高踩低、贪昧克扣这里都不存在。 这里只有富贵逼人。 可你说大房夫妻和睦吧,尚书几乎住在内书房,说他们不睦吧,尚书的银子流水似的流向揽霞院,人也每个月固定去住几回。 说明两口子的日子照常过,没有大家喜闻乐见的闹和离。 再说男人的心在哪里银子就在哪里,话糙理不糙,不管平头百姓还是皇亲国戚皆适用,没有例外。 虞兰芝的那些赞美也全是真心的,她只是提醒谢琳拥有的美好并非刻意夸大。 不过甲之砒霜乙之蜜糖,这些好未必是谢琳真正想要的。 虞兰芝拿起弓箭,望向垂眸擦拭箭矢的婆母。 一个人,心里的伤究竟要多深才能多年未愈,什么也无法填补? 宝钿的娘亲算是最清楚当年内幕的几人之一,不过说来说去也只能从下人的角度描述所睹所闻,而夫妻的真正矛盾乃至后续冲突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唯一肯定的是早产乃压垮谢琳的最后一根稻草。 会笑会说话的孩子招长辈疼。说的就是虞兰芝这样的。 午休起身没多久,芳芹就来云蔚院邀请虞兰芝去四宜馆吃好吃的,菱洲那边的百味斋才有的栗子糕、玫瑰糕。 菱洲的百味斋,虞兰芝倒是吃过一回,哥哥寄回来的,不过条件有限,吃到嘴里的糕点已不是最佳的赏味期,却依然尝得出不同于洛京的鲜甜甘美。 哥哥说:“整个大瑭唯有菱洲才能做出。” 她问为何? 哥哥:“只有菱洲才有灵泉水。此泉甘甜独一无二,源自洞顶,一滴一滴落在下方的小石潭,聚积成一小汪,想多做点都不成。天下饕餮想要一饱口福者,唯有亲自来菱洲才能尝到最新鲜的。” 当一样东西得之不易就会立即身价百倍,假如它的味道又是真好吃,那就显得尤为贵重了。 虞兰芝尝到了比哥哥寄回来新鲜许多的点心,也见到了不少陆家的小娘子。 祖母这是真把她当孩子了,而不是孙媳。 按说媳妇不管多大年纪都算“大人”,是大人了待遇却还和没出阁的小娘子一样。 这不有口好吃的老夫人立马想到她。 少夫人确实不一般。此后四宜馆的仆婢见着虞兰芝笑容更甚。 那些等着看好戏的看客各自散去。 虞兰芝感动极了,又岂会不懂祖母在给她撑场子呢。 处置杏芳很难不得罪庞妈妈,庞妈妈一旦有心,那说不准什么时候虞兰芝就翻船栽跟头。这也是许多小辈礼让长辈心腹的原因。 放在朝堂上就好比正三品的大官对小小中书舍人和颜悦色。世上的权力千百种,有些是隐形的,看不见也不好说,却最能影响上位者决断。 陆老夫人用实际行动告诉那起子蠢蠢欲动之人,谁才是主子。 庞妈妈混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不是蠢人,正因为不蠢,直到老夫人表态前她一句错话都没敢说,此后就更不敢啰嗦。回到家便把杏芳嫁了。 不是她不想提携亲闺女,实在是资质平平不上进,拉不上去。硬提的话可能小命都要没了。 殊不知杏芳心比天高,根本不把普通的男仆放在眼里,既要体面有钱又要俊美还得年轻,庞妈妈都无语了,只恨自己蠢,蠢到居然以为抬举她就能把她举上天。 这么全乎的人莫说在男仆中罕见便是主子里也少有。她想要没有错,可也不掂量自己配不配。庞妈妈母女的琐事不提也罢,那都是后话。 且说虞兰芝揣着满心窝子的暖意冉冉返回云蔚院。 竟发现了陆宜洲,坐在她最喜欢的玫瑰椅上逗她的小圆子。 小圆子喵喵叫。 陆宜洲起身迎向她,“我提前回来,等了你许久。” 不白等,心心念念的人满面春风,小脸粉扑扑的,像树叶上的阳光,明媚又明亮。 他好喜欢这样的她。 “七郎。” 虞兰芝轻提裙裾紧走去,被他竖抱而起转了个圈。 婢女们含笑退下。 “抱着说话你不累呀?”她故意晃。 陆宜洲摇摇头,“不抱着才累呢。我得一直低着头,要是你也低着,我就看不见你的眼睛了。” 虞兰芝:“……” “哪有那么夸张,咱俩离得远一些不就能看见。”她说。 陆宜洲:“我不。” 第70章 第70章虞兰芝心中警铃大作,搂紧…… 陆宜洲仰脸凝视她,气息均匀不带一丝喘,修长的手臂充满了强韧的力量。 虞兰芝莫名想到他只会在那种时候喘,一开始嘴角紧抿着,直到把她弄得嘤嘤求饶,他就会坏笑,喘着粗气可劲“欺负”她。 越想越不服气,她的面孔涨得绯红,松开盘着陆宜洲腰身的腿,“你答应陪我看兰花的,先放我下来……” 陆宜洲:“嗯。” 虞兰芝跳下去,捧起圆滚滚的小圆子。小圆子的脸已经比从前胖了一圈,小脑袋在她绣着兰花的领口蹭蹭,别提多可爱了。 陆宜洲却突然弹猫儿的耳尖尖,惊吓到了小圆子,它扭头瞪着那只挑衅的大手喵呜。 “你莫要欺负它。”虞兰芝边走边道。 “我没用劲。” “那也不许欺负猫儿。” “咱俩玩,你抱它去作甚?” “因为它圆滚滚肉嘟嘟,方才你不也抱的。” “……” 小两口渐行渐远,朝着东北角的内书房而去,斗嘴的声音越来越小。 沿途佳木葱茏,奇花闪灼。 穿过建在锦鲤池上的六角黛瓦亭,入目是一株老松,黝黑的躯干弯折,一小部分树冠触及了水面,宛如一名书生 正在弯腰掬水净面,有趣。 陆宜洲:“此株老松年纪比祖父还大。” “我能摸摸吗?” “当然。” 陆宜洲怕她跌进水里,长手一伸握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 被他指腹按压之处似有火炙烤,虞兰芝脖颈发热,遂胡乱摸一把枝桠扭身离开。 陆宜洲连忙提醒:“前面有段鹅卵石路,你裙摆长,过来我牵你。” 虞兰芝存心反着来,搂着小圆子撒开腿跑。 叛逆不过须臾就被一只大手擒拿。 陆宜洲罚她十指相扣,“不要调皮。” “我就是要让你着急。”她还在笑。 陆宜洲:“你可真是个坏心眼。” 春光下,他与她嬉嬉闹闹,又走了一小段路,总算来到了内书房的领域。 此处也有一间小亭子。 陆府的亭子皆设鹅颈椅以便歇脚,游廊更是无处不在,巧妙地融进景致中,为行人遮阳避雨。 这是虞兰芝头一回涉足陆宜洲的私人地界,满目好奇,亮晶晶的。 大户人家的书房其实就是一处涵盖了起居和读书的僻静之所,讲究“雅”和“静”。 “我的书房不大,算上藏书阁、练武堂拢共也就五间。”陆宜洲说,“大的是园子。祖父说以园为墙隔绝人迹,在这里念书方为静,不受尘世侵扰。” “这也太大了,都快赶上云蔚院,走一趟保管消食。” 虞兰芝环顾周遭,郁郁葱葱,叶片在头顶婆娑起舞,花木姿态颜色各异,有的紧挨着太湖石,有的从漏窗若隐若现,充满了儒雅阳刚的气息,篱落则摆放着一排排整齐的花盆,清香袭人。 “还要走多久?”倒也不累,只不知为何在他跟前,她就莫名娇气。 “我背你。” “不行。” “这里人少,且他们也不会乱看。” 虞兰芝嘴上嫌弃,人却已乖乖趴在了他背上。 她骑过阿爹阿娘的背、哥哥的背,乳母的背、沈舟辞的背,想到这里迅速打住,忙不迭把沈舟辞赶出脑海。 待她双足落地,一名婢女掀帘而出,笑吟吟露出颗小虎牙,姿色不算出挑。 虞兰芝记得她叫青棠,机灵讨喜,原是祖母身边的人,后被安排此处,想来是为了防止陆宜洲犯错,才特特安排姿色不那么显眼的。 其实……也不用这般谨慎。 世上美貌女郎多如牛毛,防是防不住的。且男人做那种事极为方便,提上裤子不留半分证据。 只要没有女人冒出来求她做主,她就会一直相信陆宜洲。 即便事与愿违也是不怕的,她熟读《户婚律》,将来离开不仅可以带走所有嫁妆,还能吞掉成亲时所收的大红封。 足足五万两…… 易地而处,倘若她是陆宜洲,为这五万两莫说安分守己,做和尚都行! 青棠:“公子安,少夫人安。” 虞兰芝颔首,柔声道:“烧一壶兰雪茶,我渴了。” 青棠屈身应是。 陆宜洲:“适才你傻笑什么?” 虞兰芝充耳不闻,“你这里可真宽敞,一点也不小。” 青棠已退,房间只剩两个人,男人的本性便蠢蠢欲动,陆宜洲意味深长道:“寝卧也很舒服……” 虞兰芝心中警铃大作,搂紧小圆子拔腿便走,中途特特绕开寝卧,迈进了藏书阁。 陆宜洲微微挑眉。 藏书阁比她想象得大数倍,入目是一排排红酸枝木书架,再往里,八-九张琴并排悬挂粉墙,正中央的挂屏下横放两柄开刃长刀,浓厚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 隔壁则是陆宜洲念书之地,靠南的窗子下摆放十缸兰花,气味之清雅馨香世间罕见。 陆宜洲:“还有十缸放在竹棚下。” “这么娇贵的花儿得多难养。”她叹道。 “那是花房操心的事。” “……” 说的也是。虞兰芝忽然一怔,目光投向对面的书案,一枚繁花团扇大咧咧杵在黄花梨木的笔筒,这格格不入的女儿家气息…… 陆宜洲脸一红,原想遮住书案,谁知还是被她瞧见。 早上走得急,忘了提醒下人收拾。 “这不是我斗百草赢下的彩头么……”虞兰芝说,走过去的步子却被陆宜洲挡住。 “是我的。你送给我了。” 虞兰芝“哦”了一声。 这里何止有她送的团扇,还有她第一次送他的荷包,七夕送他的俗气金镇纸,以及他及冠的礼物——丑陋的香囊。 陆宜洲额头微汗,嗓子发干,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极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痴傻,那不亚于暴露所有弱点。 无比排斥。 虞兰芝倒没那么复杂,只觉得自己的礼物被珍惜,放在随手可见的地方而不是丢在某个角落,心里暖暖的。 “七郎,陪我去看另外的十缸兰花。”她主动拉着他小手指。 “嗯。” 虞兰芝喜不自禁。 陆宜洲微微抿唇。 这么多兰花,每一朵的颜色姿态各不相同,虞兰芝可谓是大饱眼福,一口气挑了六缸,抬眸瞟向陆宜洲,他眉目不动,并无半分不舍。 她在心里雀跃。 小两口在内书房泡了大半天,掌灯时分,秋蝉将熨烫整齐的官服并换洗衣衫鞋履送去了内书房,全是虞兰芝明日上衙要穿的。 至于为何送去内书房……大约是她下不了床吧。 陆宜洲要了两遍水才放过她。 虞兰芝气得抽抽搭搭,“我说了不要看那里,你又那样……” 陆宜洲不答,默默吻住她委屈的小嘴巴。 就想看她是怎么被他欺负的。 她是他要用生命守护的人,也是不断勾起他冒犯之心的人。不论时光轮回几万次,陆宜洲都会毫不犹豫得到她。拥有她,生命才完整,他才愿意去做个正人君子。 他对她的感情无法用理智与道德来规范。 他这是怎么了…… 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更何况方才的“打架”也不是真正的打架,陆宜洲抱着哄一哄,虞兰芝的气性便消了。原想背对他,给他甩甩脸色,下一瞬想到背对他的后果似乎更危险。 虞兰芝慌忙转过身,缩进他怀中,用脑门顶住他下巴。 陆宜洲低低地笑。 “不许笑。” “嗯。” “我困了。” “好,我抱抱你,不欺负你了。” 她放心地闭上眼。 …… 次日天微微亮,虞兰芝特意路过揽霞院,与练箭的婆母打招呼,便急匆匆登上马车朝皇城飞奔。 新婚归来太常寺一切如初,同僚各个友好客气,道着恭喜。 裴掌固神情复杂,不敢得罪也不想凑过去道恭喜,她扭过头钻进廨所。 季掌固则厚着脸皮凑趣,裴掌固气不打一处来,墙头草一根。 如今的廨所只剩虞兰芝一个人,宋音璃下个月大婚,此时正在家中备嫁。 熟悉的姐妹包括她自己在内一个接一个出嫁,时光如梭,一眨眼大家都长大了。 春祭在即,这次的规模更小,干脆连圆丘也不去,就设在明堂。 倒也不怪太常寺卿敷衍,实在是国君尚在襁褓,而他又号令不动百官,弄得声势浩大劳民伤财不说还要得罪一堆人,思来想去干脆设在明堂,省时省力还省钱,又能把意思尽到。 主要是上面也无暇分心管这些事儿。 说白了真正在乎祭祀的只有皇帝。 此时的皇帝连话都不会说,显然想不了那么多。 不过再简单的祭祀该有的流程也得有,分派到虞兰芝头上没啥变化,再加上她要担起宋音璃的那份,也就是同时做两份差,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虞兰芝非但不抱怨,反倒干劲十足,她休沐时璃娘也是这样过来的,所以自己可不能拖璃娘的后腿呢! 用过午膳她就往宫城去,边走边默读手里的文书。 文书盖章前任何错漏都可以修改,雌黄、贴黄随意用,可一旦让符玺局盖过章,再想修改那可就有扯不完的皮和跑不完的路。 当年做小掌固时虞兰芝就为此脱过一层皮,如今不管做什么都慎之又慎。 明堂的掌事认 得虞兰芝,一番道贺再交割,相当顺利。 自从去年闹刺客,此间周围的金吾卫至少增加两倍。 虞兰芝本本分分辞别掌事,未料流年不利,半道上就瞥见一袭紫衣。幸好她反应极快扭进了另一侧羊肠小道。 至于为何不继续往里扭得更深,因为再扭下去就会变得行迹可疑,运气不好再撞上个金吾卫,那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宫城的路可不是小小署令想怎么走就怎么走的,一旦说不清轻则一顿板子重则…… 真不是她害怕梁元序,倘若无处可躲的话她也会大大方方迎上去问个安,可现在有机会躲……她又何必迎难而上? 毕竟上次吵得不体面,更可怕的似乎是她单方面吵架,梁元序从头到尾克制,而她不仅态度恶劣,出言不逊,还踩了他一脚,即便那是他应得的,可不光彩就是不光彩。 以后还是不要碰面为妙。 虞兰芝掐着树叶,漫无目的撕成一条一条,耳朵始终竖着,直到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四下安静,仅剩鸟鸣,她才长舒一口气,拍着胸脯分开花枝,露出了莹白如玉的小脸,表情也当场凝固。 梁元序眼帘微微向下,凝目看她。 黑色的眼睛深邃如夜,倒映着惊慌的她与红色的山茶。 虞兰芝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梁元序抬手挡住垂落的花枝,“为何鬼鬼祟祟?” 这话可不能乱说!让金吾卫听见就解释不清。虞兰芝花容失色,辩解道:“我没有,我……捡荷包的。” “……” 梁元序嘴角抿了抿,慢慢移开了视线也移开了挡住她的身体。 虞兰芝松了口气,边走边推个事故告退,“下官还有要事就不耽搁大人了。” 梁元序:“……” 谁知越急越原地踏步,虞兰芝扭头睁大眼,“梁仆射?” 她又回到了一刻钟前的藏身之所,只不过这次不是自愿的,主要是受制于人,梁元序单手钳住她的两只腕子,吓得她眼泪和冷汗一齐往外冒。 梁元序:“不准哭。” 虞兰芝止泪,一动也不敢动。 “为何躲我?” “上次不是吵架……” “我没有吵架。” “是我,我吵的,闹得多不光彩,况且事情都过去了,我不跟你计较了,你也别翻旧案。” 梁元序抿唇不语。 虞兰芝:“你要身败名裂别拉上我,我……我……” “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只要你别喊叫。” 梁元序实话实说。当然,就算她喊叫引来了什么人,他也有能力处理。 虞兰芝觉得自己像一条被人拎着的鱼,双手举过头顶,晃来晃去挣不开,抬起眼只能望见他的喉结。 “我跟你说,梁元序,你再不松手我真叫了,大不了一起死。”虞兰芝涕泪皆下。【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第71章有进步,全是他所授的技…… 手腕的钳制松动,没想到恐吓这么容易成功,虞兰芝惶恐中腾起一丝窃喜,打算再放几句狠话,想了想,不妥,万一适得其反就不美了。 她不由把背部贴紧了树干,摆出以理服人的凛然神情。 “爱慕是一种没法完全符合逻辑的情感,有时甚至不太理智,导致正常人会做出莫名其妙的事。它让怯懦者勇敢,高傲者低头,自私者奉献,背叛者忠诚,正义者下作。” “我也曾如此不理智,你今天的失礼想必也情有可原。我理解你,所以不取笑你。” 虞兰芝以过来人的口吻尽力展现自己的通情达理,目光那般清澈,仿佛释怀了所有。 梁元序一眨不眨凝视她。 她肯定他、理解他、包容他,但也无情地规劝:“可失态是一时的,只要肯反思,那今后做的事走的路都是正确的,你依然是金子般的序公子。” “连我都能洗心革面走上正途,更何况你这般坚毅之人,我觉得你一定比我……更能醒悟。” 醒悟男女之情不过是一场盛大的烟花。 梁元序望着她小小的面孔,白里透粉,明明很害怕却大义凛然,还给他讲道理。 一直以来她都很怕他,紧张的,小心翼翼的,爱慕的,渴求的,再多的情绪也不过镜中花水中月,只要他忍不住回应,收到的永远是退避三舍,明晃晃拒绝。 她爱他水中的倒影,却从未爱过真正的他,不高尚的他。 他喃喃道:“爱过我,竟是你走过的迷途。” 虞兰芝眨了眨眼,白瞎她声情并茂一通大道理,梁元序居然只抓住了这一句。 她扯了扯嘴角,挤不出笑,“别,别多想。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是适不适合。你是我的迷途却可能是别人一生的依恋。” 梁元序垂眸,沉默良久,突然问:“疼吗?” 她的腕子红了一圈,像易碎的琉璃。 疼。 虞兰芝微微侧身,两手警惕地拢进袖子里,“不疼。” 梁元序:“……” “别怕,我不会让你身败名裂。”他捧住她的脸,慢吞吞擦拭惊吓的泪珠,拇指按在她的腮畔,指腹所及之处,一片冰凉滑腻。 静谧的午后,从繁茂枝桠能望见紫宸殿的飞檐斗拱,一树飞鸟蓦地扑翅惊飞,虞兰芝感到窒息,却死死咬紧了牙关。 没多会儿,她挣扎着从花丛跑了出来,脸色苍白,不停擦嘴,边走边整理发鬓,努力恢复镇定,事实上依旧狼狈。狼狈的神情引起了巡逻的警惕,张了张嘴想要盘问什么,又忽然顿住,面无表情放过了她。 她犹如惊弓之鸟回到了郊社署,一个人缩在廨所的角落,只剩她一个人的房间反倒成了坚不可摧的庇护所。 梁元序在那株山茶下怔然伫立,久到有些麻木,朱红的花瓣仿佛他嘴角的血迹,凄艳决绝。 整理好思绪的虞兰芝起身把所有文书按日期整理成册,抹干净所有桌椅,再为三盆绿植浇上水。 下衙时她回首望了一眼皇城,便头也不回登上马车。 想成为更好的自己,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好。虞兰芝想我一直都很优秀呢,那再换一条也优秀的路吧。 她会写漂亮的字,研究变美的胭脂、香粉、澡豆,攒银子,打马球,学习骑射和拳脚。 单拎一样做到极致这一生都值了。 那就彻底和从前切割吧。 修正曾经所犯的错。 倘若爱过一个人也算是错误的话。 这日下衙前姚署令发现书案多了一封书信,拆开一目十行,神色讶然不止,略略思忖了然,“换我也这样。大家来此不就是图名声图俸禄,如今已成功嫁入高门,小小郊社署自然就是鸡肋。” 男官员想要致仕得层层呈报,女官员则简单许多,尤其已经成亲的,因这本来就是狼多肉少的职缺,事实上朝廷也不鼓励女子为官,能少则少。 虞兰芝的这份请辞只需姚署令盖个章即可。 姚署令盖完章立即思考自己的人脉,有哪些人可提拔,提拔上来对自己有哪些好处。 且说这厢虞兰芝返回陆府,下人回禀尚书在揽霞院陪夫人。 虞兰芝颔首,径直回了自己的云蔚院。 当公爹和婆母独处,没有哪个儿媳会不知天高地厚过去打扰。 公爹不是亲爹,即便是四姨父,与儿媳之间也要时刻保持距离,唯有逢年过节或者家宴才会碰面,如非必要根本不会交流,譬如当他在揽霞院,那虞兰芝就能避则避。 这是一种约定成俗的规矩。 虞兰芝便自行用了晚膳,坐在庭院的海棠树下荡着秋千,幅度很小,慢悠悠的,小圆子盘在她怀中呼噜噜,惬意享受。 猫儿的生活简单又快乐。 核桃来禀:“公子吩咐小的回禀您今夜不必留灯。” 不留灯就是不用等他。为了不影响她休息,他会直接去内书房。 虞兰芝悄然松了口气,这样也好,方便她整理思绪也方便腕子上的红痕消逝。 秋蝉已经为她涂了药膏,明儿就能消退七七八八。 陆宜洲时不时短暂分居而眠一则是真的忙;另一则有利于虞 兰芝缓一缓。 他的需求远大于她,帷帐内的两人前半段如鱼得水,难舍难分,后半段基本就是他按住她,教她做人得有始有终,哪有自己吃饱提上裤子就跑的道理。 幸而她也不是全不讲“武德”,总会给他一些甜头,但不接受每晚如此。 对于年轻气盛的郎君来说不给碰的夜晚无疑是惨痛的折磨,倒真不如分居,待他慢慢适应这样的节奏一切就会好起来。 陆宜洲也很苦恼,从前一个人起居,偶尔有欲-念,在练武堂打一套拳,淌一身汗,立刻就什么也不再想。 后来发现芝娘长大了,他总会在独处时于心底阴暗的角落想她,待他再成熟一些才会明白这些想法再正常不过,每个男人都有阴暗的心理,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冒犯心心念念的女人。 直至彻底开荤,陆宜洲发现非但没好转反而变本加厉,尝过了女人的滋味只会每天都想,更可怕的是他只想她。 他只想冒犯她。 卑鄙的,下作的,不高尚的,一点也不完美的。好在他的理智总能战胜情感,姑且还算有风度地哄着她配合。 再加上休沐结束,俗事缠身,忙起来就没空胡思乱想,陆宜洲总算清心寡欲。 初三傍晚虞家二房就收到了虞兰芝的家书。 虞二夫人笑眯眯展开,嗯,字真漂亮,以芝娘的水平足可参加洛京贵女的雅集。 大瑭所盛行的雅集不一定非得会做诗,琴棋书画精通一样即可,因而虞二夫人才感慨。 “芝娘竟已辞官。”她将书信递给虞侍郎。 虞侍郎迅速过目,神情没多大变化。 家书内容丰富,满满两大张纸讲述了婚后的趣事,夫妻和睦,与婆母、祖母相处融洽,小姑们待她都很友善,她已完全适应了全新的生活环境,只是想念爹娘,请爹娘万分珍重身体。 末尾才提及辞官,因为想换种活法。 虞二夫人:“此前拼命也要考的说辞便辞,是不是遇到了为难的事?” “她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优秀拼而不是官职。”虞侍郎说,“这孩子不管做什么都很优秀,念书除外。如今想换个活法也没什么。” 虞侍郎的女儿生来就是要享福,所谓的“福”是指能让她感觉幸福和快乐的事,那做芝麻小女官、经商、陆家妇再或者去庄子自己种田都没差,她乐意就成。 突然辞官那就辞呗,主要是不进掖庭的话女官做到头也只有正六品,那么官职带来的附属价值在她成为陆家妇那一刻便不复存在。 再一个,新妇说有孕就有孕,届时也会离开,不差这几天。 “我又不是心疼官职,我巴不得她在家享福吃喝玩乐。”虞二夫人惴惴不安道,“我只是担心她有心事。” “有这个可能。” “你不担心?” “担心。但她字里行间并无怫郁反倒十分开朗。”虞侍郎笃定。 说明这个选择于她来说并不痛苦。 她并未因无法做女官而痛苦,反倒有种解脱般的肆意。 辞官的事爹娘竟一点儿惊讶都没有。 次早虞兰芝收到回信,阿娘嫌她的脂粉铺子小,又送了两间更大的,一间在东市一间在西市。 虞二夫人:不当女官也不能闲着,学着经营铺面,有什么不懂的还有你外祖家呢,随便来个掌柜都能帮衬你。 想必陆家的帮衬效果更好,但虞二夫人明确说了沈家,意思再明显不过:婆家再好那也不能把所有鸡蛋都放进一个篮子。 阿娘给她的放在娘家的篮子,陆家则放陆家的篮子,总体来看全是她的,拆开来看娘家的依然是她的,婆家的则是因她属于陆宜洲才是她的。 娘家相当于后路。 有后路腰杆才挺得直,但腰杆挺得再直也莫要忘了谦逊和感恩,该弯时也得弯。 虞兰芝被虞二夫人教得极好,一点即通。 霓裳笑道:“皇家那点俸禄岂能与少夫人的铺面相比,奴婢也觉得少夫人决断英明,往后再不用受那起早贪黑、风吹日晒之苦。” 其实没多苦,仁安坊离皇城那么近,出入皆有车马,虞兰芝很多时候享受的是附加的成就感,技多不压身,倒也没特别在意俸禄不俸禄的。 此时的她将将洗漱过,穿着寝衣准备梳头。 “做不做女官都有很好的活法。”虞兰芝凝目看镜中的自己,“今日我想陪娘练习箭术,就梳个简单不容易晃散的发髻。” “是,少夫人。”霓裳甜甜道。 自从见识到丹蕊与苏和的美貌,四名美婢早歇了讨好公子的念头,专心讨好起少夫人。尤其霓裳,靠着一双巧手升了二等婢女,未来可期。 虞兰芝喜欢通过努力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的人。 霓裳乃四人中颜色最好却也最能吃苦的。 她出身卑贱,爹娘皆为奴仆,主家急用钱就把小小年纪出落得像花一样的她贱卖给私窠子,私窠的干娘许她穿绫罗绸缎却不许她吃饱饭,动辄打骂,打的话只用最细的银针把她扎得活像一只刺猬,痛苦恐怖但不影响美貌。 直到虞府老夫人急需姿色不俗的美婢,官吏为了巴结虞府就逼迫干娘将她献出,从此她才活得像个人,且无比珍惜这样的好日子。 虽说少女怀春也曾梦过被姑爷怜惜疼爱,可那样岂不又沦为玩物?一旦公子腻了,少夫人烦了,提脚就能将她卖掉,以她的姿色怕是又得回私窠子。 霓裳惶恐,但怕行差踏错,每每发现陆宜洲出现就立即垂下脸悄然溜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落在陆宜洲眼里却是知情识趣,不打扰他和芝娘。 婢女站在门外回禀:“公子来了。” 陆宜洲推门而入。 虞兰芝神情微微发亮,扭头看向他。 满屋子婢女则陆续退出并带上槅扇,房间只剩小夫妻二人。 虞兰芝:“津州水患可有所解决?” 朝局不稳,麻绳却专挑细处断,自去岁开始,津州暴雨不断,水患不绝,不仅毁了春耕还造成大量平民流离失所。 有人献计献策安定民心把损失降到最低,也有人趁机大发国难财。 陆宜洲亲自处置了一批蛀虫,津州百姓方才见到朝廷的赈灾粮食。 这便是他终日忙碌不见踪影的缘故。 “暂且稳定。大理寺一天审二十人,昨晚刑部又定了五人重罪。梁元序提议以赈换粮,把青壮劳力聚集起来既能有利于安定也可加快防洪进程。”他讨厌梁元序,但不能否认他总是能想到最有效的法子利国利民。 虽然他也是这么想的,但那不是他的职责,他的职责是抓蛀虫。 虞兰芝起身快走两步来到他身边。 陆宜洲懂她的意思,忙抱起自己的小妻子,“初十我得去趟津州,会尽早回来的。” 虞兰芝:“我已辞官。” 陆宜洲:“我知道。” 虞兰芝:“带上我吧。” 陆宜洲肃然摇头,“那不好玩。洪水猛如虎,便是我们有官船也还要担心流民暴动。” 在灾难面前人心是最多变也是最丑恶的。 救灾赈灾更要安定民心。 虞兰芝把头埋进他怀中,“那我等你回来。你怎么不问我为何辞官?” “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无条件支持。”陆宜洲说,“不对,我不支持你不在乎我。” “我何时不在乎你?” “经常。” 他噙着她的小嘴巴说。 却没想到她突然回吻,吮他的下唇,又不断地加深,双臂宛若最柔软的藤蔓攀附着他脖颈。 有进步,全是他所授的技巧。 陆宜洲含笑将她放在紫檀桌案上,边解自己腰带边扯下她的寝衣。 “今日,我还要看。” 把她看得清清楚楚。 第72章 第72章为什么你宁愿相信我挖苦…… 虞兰芝在陆宜洲时轻时重的吻中变得轻飘飘。 登云端,赴极乐。 怎会这样? 无数的困惑仿佛一团迷雾覆住心里的门,若隐若现,已然靠近了,伸手一推就能打开 ,她却偏偏往后退了一步。 在那之前,虞兰芝以为无边的快乐乃夫妻自然之道,男女碰在一起纠缠酝酿而成,否则世间男子为何乐此不彼流连花丛?不就是为追逐新鲜的加倍的快乐吗? 当梁元序压过来时,她倏然耻辱恐惧,耻辱是因为人伦,恐惧是因为对自己没信心。她太清楚自己的意志不足以抵抗那样的快乐,也无法接受自己任由不正确的人在不正确的时刻冒犯。 然而预期中可怕的事并未发生,舒服到迷糊的感觉完全不存在,甚至是一点也不舒服,她只觉得好热,呼吸困难,再加上心理抗拒,抵触的情绪和动作就益发猛烈。 明明是同样不容抗拒的力道和侵略性,同样干净清澈的气息,同样俊美的面孔,甚至是她一度青睐的类型,带给她的竟只有难受,从身体到心里都不想要。 当不想要,原本该快乐的事情竟如此痛苦,她又踢又咬。 梁元序在这方面经验尚浅,对付她反抗的手脚就忘了去钳住她下颌,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再厉害的人也是血肉做的,敏感又单薄的皮肤吃到痛见了血,便是梁元序也不得不松口。 虞兰芝逃出生天。 她又慌又怕,慌的是好像红杏出墙,怕的是那些汹涌澎湃的情-潮……竟全部来自陆宜洲。 此时此刻,旖旎缱绻的内室,陆宜洲春兴勃勃,肆意轻薄癫狂,复又俯身啄着虞兰芝绯红的耳廓。 “真热情。”他的音色慵懒透着促狭,“每次把人勾得起火还想逃,今儿你得让我吃饱……” 却被她单手捂住了嘴。 不给看也不给调-戏,都被他这样了怎还如此害羞?陆宜洲不懂,只能一味用力。 云收雨歇,他回味无穷,虞兰芝翻过身把自己缩成一团。 …… 初五这日清晨,谢琳擦擦额头的细汗,收弓,瞄一眼日影,又时不时扫一眼月洞门的方向,下意识期盼什么,那个明媚又轻盈的身影。 平常这个时辰就会出现。 轻荷:“夫人,要不奴婢去云蔚院瞅瞅……” “不了。”谢琳说,“小两口多日不见,就让他们亲近亲近。” 轻荷抿唇笑,谢琳的嘴角也忍不住扬起。 “你去库房找找我那只玉镯。”谢琳说,“老夫人赏我的那只。” 轻荷一愣,旋即用力点点头,“是,夫人。” 凡是能让夫人展颜的人,轻荷都觉得值得。 当年定亲,陆老夫人也赠了谢琳一只玉镯,剔透如琉璃裹着一段天然紫烟,水头和寓意皆为上上等,与芝娘手里的正好是一对儿。 谢琳:“芝娘雪肤花容又是爱美的年纪,玉镯成双拉弓搭箭更好看。” 轻荷含笑应着,“少夫人戴着美,心里一定更美。” 把祖母和婆母的传家玉镯凑成双,哪个媳妇不美。 “少夫人和您真是投缘,如今辞了官以后便有大把空闲陪您散散心。”轻荷打心底里高兴。 女官一旦成亲早晚得请辞,只没想到少夫人突然提前。 谢琳:“运气好的话也不过才提前一个月。” 一个月后肚子说不准就有消息。有消息自然就不能继续任职。 女子有着生育后代的劣势,举凡嫁人便难以安心任职,世道如此,你不遵守别人遵守,那你就无法立足。 在大瑭,因婚姻或生育辞官的女郎将来若想重返也不是不行,重新考试即可。但真正愿意重返者极少,姚署令只是不幸守寡又不肯再嫁才甘愿长期留任太常寺。 这厢的虞兰芝没考虑那么多现实因素,辞官主要是奉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梁元序就是危墙,褪去克己复礼的表象,双眸燃着深晦的侵略性,只要他想就一定能得逞,虞兰芝可不是单纯无知的小娘子,还没傻到以清白赌梁元序的自控力。 万一被陆宜洲知晓,她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本来他就对她和梁元序疑神疑鬼,届时不定要如何奚落她斥责她,便是当下不说将来也是个把柄。 人不能做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的犟种,撞南墙吃大亏再悔恨说什么都晚了。 当然谢琳和轻荷无从得知诸多内幕,她们仅从实际考虑,都为虞兰芝的辞官高兴,欣欣然期盼她第一胎的动静,男孩女孩皆好。 谢琳错过了七郎的成长,不想再错过七郎孩子的。 …… 津州距离洛京最快也得十天,来回便是二十天,这还没算留在当地办差的天数,怕是陆宜洲也说不清,短则半月长则数月。 虞兰芝要安排婢女收拾箱笼,便吩咐荔枝去揽霞院禀一声自己今日不能陪伴婆母练箭,不意轻荷竟和荔枝一道走进了云蔚院。 荔枝:“少夫人,奴婢走到半道上恰好和轻荷姐姐遇上。” “给少夫人请安。”轻荷屈身施礼道,“夫人说公子远行重要,叮嘱您这几日须以公子为重,务必仔细检查箱笼。” 虞兰芝:“请婆母放心,我这边一直在盯着。” 轻荷两手捧着螺钿黑匣,“这是夫人给您的心意,主要是原本就是一对,如今也该在少夫人手中凑成双。” 春樱忙走过去接住,奉给虞兰芝。 没想到当年祖母赏的玉镯竟是一对,这般贵重又意义非凡必然是传家的。虞兰芝领悟婆母的意思,轻提裙摆起身朝揽霞院的方向施一礼,对轻荷道:“你回去禀告夫人,儿媳感激不已,定会珍重收藏此物。” 以期代代相传,子嗣绵延。 轻荷含笑应是。 虞兰芝又问了婆母的身体和饮食。 轻荷一一作答,见来往婢女无不忙碌,便适时告退。 虞兰芝对秋蝉道:“公子换洗的贴身衣物绫和棉各占一半,其他衣物以柞蚕丝和淞江细布为主。” 柞蚕丝是唯一一种不那么“娇气”的丝绸,不仅保暖抗皱还耐用。陆宜洲此行除了官服更需要行走方便的而不是锦衣华服。 秋蝉:“是,少夫人。” “还有短褐,也放两身,要粗布的。” 秋蝉领命而去,亲自收拾箱笼,其他婢女则打下手。 平民百姓才会穿的短褐陆宜洲自然没有,但这种简单的衣物只需两三日便能缝制。 什么样的衣袍搭配什么样的鞋靴,那都是婢女操心的事,虞兰芝等着最后核对检查。 她起身回到内室,陆宜洲正坐在她用屏风隔出的小书房,翻看她最近在读的书。 虞兰芝微微紧张。 万没想到陆宜洲会对这么不起眼的角落感兴趣。 在她的认知中两人置身此间基本就是在床上打闹,最多榻上或者那方宽大结实的紫檀桌案…… 这么小的角落,陆宜洲的长腿都要伸不开,却看得津津有味。 “我闲着乱翻的。”虞兰芝把手放在淡黄色的书页上。 陆宜洲抬起眼,边把玩她的手儿边道:“这书写得不错。” 虞兰芝:“……” 原以为他要嘲笑自己尽看些淫-词-艳-诗,真是个满脑子情情爱爱不着调的小娘子。 “你不觉得全是风花雪月强说愁?”她问。 “以前会。”陆宜洲眼里含着笑意。 “现在为何不会?” “经历过。”他说,“那些痛苦我都经历过。” 虞兰芝的心蓦地漏了一拍,无法言明的慌乱,下意识移开视线,不去看他的 眼睛。 陆宜洲抱她坐于腿上,“你看的书挺杂。” 虞兰芝喉咙发干,“也不是很杂,就,就还未来得及整理,春樱便把什么书都堆在这里。” 陆宜洲淡笑:“你还研究《户婚律》。” “那个啊,那个好像是璃娘忘在我家的……” “这不是你的字?” “我帮她抄的……” “抄了十几万字真是姐妹情深,小手疼不疼?” “不疼。” 陆宜洲一臂搭在椅背,一臂揽着她,笑了笑。 虞兰芝轻眨眼睫,面色如常。 “给我说说津州吧。”她不喜欢此刻他的眼神,就主动趴在他怀中,把脸搁在他的肩上。 陆宜洲沉默凝看她片刻,柔声道:“我和都察院的人一同前往,既能震慑当地官员也方便督办赈灾进程。” “听说那边还有水匪。” “你在担心我?”他笑着挑起她柔嫩的下巴。 虞兰芝:“你是我的夫君,我怎能不担心。” “此行护卫皆为军机营和十六卫的人,有些还是我从前的同僚,倘若连水匪都应付不了,那这天下早已易主。” 小娘子哪里懂军机营和十六卫的厉害,但能从陆宜洲的语气感知轻重。 “别忘了我也很厉害。”陆宜洲在她脸前攥了攥拳头,青筋浮起,比她的拳头足足大了一圈,“我呢,一定会全须全尾返回洛京,毕竟我的小祖宗还在等着我呢。” 虞兰芝双手轻轻包住他的拳头,“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出门多带些护卫。” “嗯。” “高择和周鸣也跟你一起吗?” 陆宜洲“嗯”了声,“还有你那个表哥。” 虞兰芝的表哥实在是太多,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表哥?” 陆宜洲:“就非你不娶的那个。” 虞兰芝:“……?” 陆宜洲:“沈家捐了一半的赈灾粮并十二万两白银。” 十二万! 这是她的外祖家?虞兰芝瞠目结舌。 陆宜洲挑眉,点点头。 此等义举放在武顺帝时期少说也得一个广善侯。放在当下那也不得了,从今以后沈家的口碑和地位都将不再是普通的皇商。 这事大家都羡慕也都知道会有什么好处,但没有人拿得出这样的数目。 抛开赈灾粮不说,单单十二万两白银,现银,而不是田产铺子拿不走用不了的资产,这数目已然到了惊人的地步。 放在沈家怕也是一笔地动山摇的数字。 “我的芝娘还真是富贵命。”陆宜洲说,“若非我更胜一筹,可就要便宜非你不娶的表哥了。” 连听两遍“非你不娶的表哥”,便是再好的性子也要绷不住。虞兰芝又羞又愧,气急败坏打断他,“看别人狼狈不堪就那么好笑?” 陆宜洲:“……” “你欺负我,我却吵不过你,那总得想个法子挽回自尊心。”虞兰芝说,“我就吹牛怎么了,你这辈子就没说过谎吗?” “芝娘。”陆宜洲一动不动。 她涨红着脸跳下他的腿,委屈地跑走了。 陆宜洲慌忙追过去,从身后紧紧抱着她。 “我错了,你打我好不好,不要不理我。”他可怜巴巴道,“为什么你宁愿相信我挖苦你笑话你……也不觉得我是在吃味,我好酸……” 她的表哥实在是太好看了。 她就喜欢好看的。 虞兰芝转过身捶他肩膀。 陆宜洲俯身噙住她咧开的小嘴,任由她捶打自己。 又是一场床头打架床尾和。 新换的柿蒂纹郁金帐子不停摇晃,直把虞兰芝的气性儿摇没了,只剩断断续续的求饶。 许久许久之后,晃动的帷帐渐渐平息。 帷帐里虞兰芝大口大口喘着气。 陆宜洲从后面抱住她,亲亲她颈窝,“喜不喜欢?” 虞兰芝竭力平息狂乱的心跳,言不由衷道:“一般。” 一般? 陆宜洲遭到了不小的打击,嘴唇动了动,好半晌才嗫嚅道:“那我……我以后放慢放轻,你看成不?” 虞兰芝把脸埋进茵褥。 陆宜洲垂眸瞅着自己的衣摆,润透了一片,复又狐疑看她,这还不满意? 他吓唬道:“那就再来一遍,抬起……” 虞兰芝短促地叫了声,两人抱着滚作一团,你挠我一下,我亲你一口,陆宜洲啄了啄她白嫩的纤足,“乖一点,不然我可要来真的……” 虞兰芝缩回脚,卷在被窝把自己裹成一只蚕蛹。 陆宜洲扑过去,连人带被搂入怀里,嘬一嘬,疼不够。 “你怎老是亲我?”她问。 “你看见小圆子不也亲?” “你把我当猫儿?” “比猫儿厉害多了,你是我的小祖宗……”他声音慢慢低下去,虞兰芝的声音却越来越大,继而变成了一腔一腔颤音。 “七郎……不……” “不这样,还是不那样?” 她说不出,想推开他却呢喃着,“抱我。” “抱着呢。”他抱着她疼爱,“现在是我媳妇了,我离开的日子你得每天想我念我,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懂事。” 虞兰芝说不了话,声音被晃成了碎片。 又凶又坏,她应该生气的,却更想缩在他怀中,不想他离开。 她无助地望着他兴奋的眉眼,他是那样快活,快活到她不忍心打扰他,只能看着他在自己身上撒野。 陆宜洲却以为她生气了,用力按住她,喘着粗气哄道:“马上好马上好。” 第73章 第73章他在心里咒骂她,却总是…… 宏景二年二月初十,新婚的第二个月陆宜洲离京远赴津州。 虞兰芝坐在马车里目送官船一点一点驶远。 波光粼粼的水面盛满阳光,像是一面镜子,把陆宜洲的轮廓耀成模糊的虚影,他黑色的发在风中轻扬,慢慢幻化成金。 还怪想他的。 才分离就想。 想他的身体那么结实高大充满力量,总能给她安全感。 想他轻而易举抱起她,在他手中,她快乐的就像一只小鸟。 虽然有时挺讨厌他的,但是吧……其实她也不是真心讨厌。 只是假装讨厌好做出生气的模样,那样他才会老实。反正她有莫名的笃定,笃定他不敢不讨好她。 这是为何呢? 虞兰芝把下巴搭在窗沿,长睫慢吞吞眨着,直到视野中的官船变成一颗小芝麻,消失在天与水相接的尽头。 接下来整个二月她都过得轻松,骑着小七追花逐叶,在家赏花、听雨、品茗、探幽,外出赴宴请、打马球、参加雅集,有些是她独自前往,有些则跟随婆母。 她的婆母又和旁人家的不一样,甚少管束她,使得她很快成了贵妇圈中令人艳羡的存在。 琼娘挺着更圆更大的肚子说她是“纨绔子弟”,语气酸溜溜的,眼睛也冒着光,天知道她有多憋闷,自从有了身孕这不能做那也不能做。 做娘亲属实辛苦,还没生就已经很辛苦。所以虞兰芝不跟她计较,还约她坐完月子一起打马球。 琼娘眼睛果然更亮了。 虞兰芝:“到时候你骑小黑我骑小七,咱俩黑白双煞,横扫马球场。” 琼娘怦然心动,摸着肚子迟疑道:“数月不动也不知道我胳膊腿还有没有从前的灵活。” “那肯定没问题,大伯母亲自照料你呢。”虞兰芝说。 唐家的人仁善,眼看虞兰琼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不忍她紧张惶恐,便和虞府商议接虞大夫人小住。在母亲的陪伴下,女子总归要轻松一些。 虞兰琼想起这份罕见的照顾,心中一暖,心情也好了许多,同芝娘说话心情总会莫名其妙变好。 …… 津州水患冲走沿岸四个县的房屋,大量流民涌进安年县,埋下无数不稳定因素。 二月廿一天放晴,朝廷特使抵达津州府衙。 津州知州胖脸苍白,惊慌慌跑出署衙,在官道上迎接诸位上官。其中监察御史李大人和大理寺少卿小陆大人随便一句话就能把他官帽掀飞,他怎能不怕怎能不惶恐! 这厢李御史姗姗来迟,众人迎上去参拜,稍作停留,不意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另一位陆少卿,马知州和李御史只好先行一步,其他官员则留在原地继续等候。 傍晚时分,钱通判气喘吁吁跑进知州府回禀:“来了来了,陆少卿来了。” 马知州跳起来,戴上乌纱帽就往门外跑。 陆少卿只带了两名亲信,一身平民装束从高大健壮的马匹上跃下。 有的人穿上龙袍也不像贵族,有的人穿短褐也不像平民……说的就是陆少卿。 年过半百的马知州揉了揉眼,定睛细看,是陆少卿没错,好年轻的郎君,面如冠玉。 上面的人在朝廷 特使莅临前已通过气,马知州对陆宜洲的背景十分了解,知晓他出身名门,中过探花,俊美无铸,然而听说归听说,当亲眼目睹,所带来的震撼实非笔墨可述。 但男人对男人的美貌并不会特别在意,震撼之后,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陆少卿的脸色上,加诸做贼心虚,一路上都屏息凝神。 陆少卿话少,大多时间比较沉默,越是如此马知州就越不敢放松,不停赔笑喋喋不休。 一转眼,众人回到了署衙,陆宜洲总算开口,沉声道:“大水之后极易爆发瘟疫,即日起粥棚附近再设药棚,每日发放一次清毒汤。此汤禁止孕妇饮用。” “倘若孕妇出现症状该当如何?” “送医免费救治。” 还有人想说什么,被马知州瞪了一眼,立刻噤声。灾民再多也没几个孕妇,有也基本不在人世,剩下的几个花不了多少钱。 临行前几日敏王就与陆宜洲商讨过,不仅针对灾情更针对因灾情即将要面临的所有困难,第一个困难便是瘟疫。 两日后赈灾粮抵达津州。 百姓无不欢腾。 遵纪守法之人无疑是看见了曙光,趁灾作恶之人却夜不能寐。 灾难面前秩序失衡,底层坏人把平时不敢做的事挨个做了一遍,包括但不限于劫财、抢粮、欺辱民女。乡绅富户官老爷们只专注敛财。 在洪水面前,善良的人愈发闪光,奸佞的人愈发脏臭。 且说那恶人,发现安平县乱成一锅粥,而县太爷焦头烂额,根本无暇在意平头老百姓的冤屈,便极尽猖狂,专挑普通人下手,甚至破门登堂入室。 谁也没想到廿二就变了天。 这是朝廷特使莅临的第二日,平安县涌现了一批陌生官兵,统一黑色软甲,玄色绸缎缺胯袍,腰配长刀,当街抓捕为非作歹恶徒,同时县衙开门升堂,有冤申冤,有状诉状,一经证实,灾年作恶者必将处以双倍严刑,五年牢变十年牢,一两罚款变十两。 百姓口呼青天大老爷,奔走相告。县衙门口人影络绎不绝。 三日下来,县大牢人满为患。 抓了好多人,养不起呐。马知州不停擦汗。 囚犯们一开始很慌张,渐渐又窃喜不已,坐牢好呐,有免费的牢饭,再难吃也比饿死强。 殊不知他们想太多。 陆宜洲岂会那么好心,他只是需要一批免费的苦力。 第四日,囚犯们就被驱赶到旷野,监工甩着皮鞭喝道:“每人每日一百袋沙土,用于防汛的沙袋不能填太满也不能太松,少一袋就别想吃饭,少两袋就先吃老子一顿鞭。” “老子不管你们身上什么案子,在这里一切都是老子说了算,想吃饭不想死就要按我的规矩来!” 说着,那油光水滑的牛皮鞭破空甩下,火星四溅,众犯人面如金纸,瑟瑟不敢多言。可一想到有饭吃,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了。 发给犯人的沙袋比普通人用的大一圈,可想而知填满后重量也要重许多,需两人合力抬上车。 这群犯人好年景哪个不好逸恶劳,就没几个真正做过活,还有那奸-淫-掳掠之徒就更没有多少力气,一天一百袋泥沙无疑给他们蜕了一层皮。 他们叫苦不迭,哀声载道。 再看伙食,每天竟只有两餐,粗粮野菜团和清澈见底的稀粥,唯一的好处是管饱,不够可添。 不沾油水的饭再添也没力气。 终于有一名麻脸犯人蹲不住,动起了歪心思。 监工警告道:“听好了,倘若你们表现良好,灾情结束便可论功行赏,刑期低于两年者立即释放,两年以上至五年减刑一半,五年以上至十年减刑三分之一。” “也就特殊年头才有这等减刑好事,错过了你们就等下辈子吧。”他阴恻恻一笑,“另一则,别怪老子没提醒,逃者斩立决。” 斩立决彻底浇醒了蠢蠢欲动之人。 麻脸偏不信邪,自恃懂拳脚且双手双脚自由,只要分散看守注意趁夜色逃走,谁也拿他没办法。 他连路线都规划好,这一逃必然是无法再当正常人,那就落草为寇,加入水匪! 是夜,麻脸假装窜稀偷偷溜到了草棚附近,草棚里堆放着干燥的柴火。 这批柴火从某种意义上说重要程度不亚于粮食。连降大雨的津州到处泥泞潮湿,便是放晴两日草木也极难点燃。 他把这么稀少的干柴烧了,不啻于烧了大家半条命,果然有人大喊一声“走水了”,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扑过来灭火。 没有柴火就煮不了饭,煮不了饭就得饿肚子。 再傻也知道这个道理。 犯人们奔走大喊救火,但他们很快就发现有人趁乱窜进夜色逃之夭夭。 一时间人心复杂,沉吟难决,有那糊涂的迟疑过后立刻掉头,也跟着跑了。 然而他们低估了朝廷特派的官兵实力,那不是普通人所能抗衡的,且外围还有一圈守卫。这几人逃不过一射之地就被接连撂倒。 麻脸犯人早年杀过人,见过血的他比旁人凶悍,竟昏了头试图夺军机营官兵的长刀,就被当场砍掉了一截右臂,他惨叫一声,宛如杀猪,倒地不停旋转翻滚。 一炷香后,众人齐心总算保住了一小堆柴火。 四名逃犯面朝草棚跪成一排,皆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魁梧的监工杀气腾腾冲出来,给了最近的犯人一记窝心脚。 那犯人吃痛,连尿都吓了出来。逃跑不代表他胆子大,他只是盲从惯了,做啥都不经过脑子,看别人如何就如何,哪里想过此事的严重性。 但求生欲激发了他为数不多的聪明,不停大叫:“麻脸,是麻脸点燃的,我亲眼瞧见。” 疼个半死的麻脸从白变成了灰,他原本是因强抢民女未遂被判入狱十年,现在直接变成砍头。 但他死了不要紧,活着的人却要因他而忍饥挨饿。 没柴煮饭。 水患之地的饥饿一般从断柴开始,而不是断粮。 柴火比任何时候都珍贵。 众人恨不能把麻脸再重新砍一遍,大卸八块。 这世上比坏人更可怕的是蠢人。 坏人只是坏而不是没脑子,做事带有明确的目的且清楚后果。蠢人完全相反,他们从不考虑后果,也不在意后果符不符合目的,他们甚至没有目的,只是单纯发泄。 比如被砍头的犯人,他想自由,为了自由就放火烧了所有人维持生存的柴火,明明他可以去烧麻袋。 麻袋有一部分是干的,虽然麻袋也很重要,但失去麻袋大家不至于饿死,后面还能补上。 蠢人比坏人更该死。 在柴火补上之前,众人只能一天煮三天的饭,除了第一顿是热的,其余全是冷的。 二月廿八大清早属下将昨夜处决犯人之事回禀陆宜洲。 特殊时期特殊手段,唯有酷刑和利益才能压制躁动。四名犯人而已,陆宜洲不为所动,“损失的柴火你稍后补上。” 冷饭吃多容易生病,病了还怎么干活。 陆宜洲将赈灾劳力分为两种:一种就是犯人,纯当牛马用;另一种是正常百姓。这些百姓通过劳动换取食物养家,自己也能得到一日三餐的供给。 总之此番措施极大地节省了官府的人力,从而腾出更多人手维持治安,也加快了防汛救灾的进程。 他与李御史兵分两路,一个暗访一个明察。 陆宜洲换上粗布短褐,用粗布巾把脸遮盖再披上蓑衣戴一顶斗笠,远远望过去只以为是身材高大的平民。 高择和周鸣同样装束,随他离开了署衙。 再说说这位马知州,为了表现自己的清廉和焦急,他没敢准备盛大的接风宴,但相处几日发现这些特使也没那么可怕,于是忍不住想要再试探一番。 试探从安排美婢开始。 钱通判立刻劝阻马知州,“使不得使不得。” 马知州:“难道你有更好的主意?” 男人拼搏一辈子逃不过钱、权、色三个字,而他手里唯一能让洛京大人物高看的只有色。 钱通判的嘴角起了一圈燎泡,可见这段时日过得有多火急火燎,他说:“万万不可呐,您瞧瞧李御史,年逾半百又是个御史,您见过那个御史好女色?好女色他也做不成御史呐。” 马知州:“……” 听起来有点道理。 钱通判:“再看那陆少卿,这,这,您觉得把他和府里的美婢放一起,到底是谁占便宜?” 马知州的脸上有过一瞬难以描述的神情。 钱通判:“那沈举人不用说也是同个道理。再说他身份也没前两位大人贵重,不值当冒险。” 马知州犹如醍醐灌顶,以袖抹汗叹了口气。 作为护送赈灾粮的沈家随行人员沈舟辞也在署衙的舍馆落脚。 马知州晓得这位是洛京的大势主大菩萨。 十二万两呐,这得多少钱,够买他几百条命…… 虽说沈家以商人起家,但走的是皇商之路,沾一个皇字立刻就比普通商人高贵十倍。那沈老太君的吉寿夫人封号和沈府两个正六品的老爷放在洛京不够看,放在其他地方可就是标准的权贵人家。 再加上沈舟辞本身亦是举人,还是那句话,举人放在洛京稍微没那么耀眼,放在其他地方不啻文曲星,整个安平县加一块也超不过五个。 因而知州完全不敢怠慢沈舟辞,以同样的规格接待了他。 这日沈舟辞默看陆宜洲等人离开,遂也换了身常服出行。 他围了条靛蓝色的面巾,压低笠檐。 陆宜洲每日早出晚归,却甚少与李御史同行,两个人显然有着不同的目的。 津州的安平卫就在黑角岭的四十里之外,陆宜洲抵达津州的第一个落脚点是安平卫而不是署衙。 种种迹象前后串联,沈舟辞猜了个七七八八——陆宜洲是来剿匪的。 洛京皇权即将更迭,陆宜洲与敏王走那么近,要是再加上赈灾和剿匪的功绩,想不高升都难。 沈舟辞用力抿住嘴角,指节一寸寸捏紧,发白,青色的筋脉清晰可见。 从他记事起母亲就会开玩笑地说芝娘是他的小媳妇。 她怎么那么小,白白的嫩嫩的,有一双黑色的杏眸,奶声奶气叫他哥哥。再长大一些,她变成了小黑丫头,爬树摸鱼,无所不能,好丑呀。 可是他每天都想见到丑丑的她,牵着她的手在田庄到处游玩。 芝娘十岁以后,彼此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她渐渐不再需要他,可每次相见依然是开心的,他带着她到处玩。 终于盼到了她及笄,他迫不及待告诉她:“咱俩早晚得成亲,你不能这样,对我大呼小叫的。” 她毫不犹豫拒绝:“我才不要!” 他问为何? 她回:“你是哥哥,我不跟哥哥成亲。况且你还有通房,我爹都没有通房的。” 他解释那是母亲安排的,倘若她不高兴,他不要便是。 再说他又没碰过。 可她却很生气,斥责他:“要不要是你的事,休要往我身上联系,我跟你又没有关系,你真的很烦!” 她满眼不耐烦,唯恐被他沾上。 不论他对她多么好,都永远低她一等,得到的只有不耐烦与呵斥。可她对那个姓梁的贵公子就是另一幅面孔,笑靥如花,娇声软语。 他的心冷成灰。 相识十一年,不敌她与旁人相识十一天。 他也不想再要她,他讨厌她! 却终究抵不过强烈的思念,哪怕面对一个赝品也可以,他需要一个长得像她却抚平他所有创伤的赝品。 然后就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事,被她在库房“捉-奸”,还被她听见了他所有的痛恨与控诉。 沈舟辞告诉自己没关系,反正她也不喜欢他,而他也没有多喜欢她。如她所说,他就是贪慕权势,想娶个贵女而已。 洛京的贵女又不止她一个。 他冷静地旁观她在梁姓贵公子面前搔首弄姿,又冷静的目睹她和陆宜洲这对狗男女终成眷属。 实在是太可笑了。他在心里咒骂她,却总是忍不住关心她。 他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沈舟辞从回忆中苏醒,放慢了脚步,任由陆宜洲闪身拐进了深巷。 所以他现在在做什么? 一直以来他都在做什么? 那个想把她变成寡妇的念头已经开始实施了…… 沈舟辞慢慢告诉自己:倒也不是多想娶她,只是……只是……想看她倒霉。 仅此而已。 第74章 第74章陆宜洲就更兴奋了,一个…… 一转眼时光就晃到了满园鲜花盛开的三月,小厨房已经开始做桑葚饮子。 虞兰芝的月事也在初二那日来临。 毕竟是新婚,在一起尚不足三十日便分开,这么短的日子怀上是运气,没怀上再正常不过。长辈们的期待落空却也很是理解。 虞兰芝抬眸望向陆老夫人,眉眼一弯笑成了月牙,复又垂眸蘸匀墨汁,稳稳落笔,把陆老夫人喜爱的诗词抄在了澄心纸上,字迹柔中带刚,清丽脱俗,如同她的人一般。 陆老夫人和佟妈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莞尔。 佟妈妈跟了老夫人半辈子,没嫁人也没孩子,两人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了主仆,没有人比她更懂老夫人的心。 此时此刻,老夫人开心。 只要虞兰芝往那里一坐,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老夫人望着她就会很开心。 虞家乃洛京的新贵,门第不算高但也没那么低,然而有宋家珠玉在前,众人难免不质疑老夫人的选择,为何偏偏是外貌家世全都不如宋音璃的虞兰芝? 只有佟妈妈明白老夫人。 那年端午,陆老夫人第一次注意到了虞二夫人身畔的小娘子,世上竟会有如此神奇的事,明明五官并不一样的两个人,却有那么相似的神态。 她不禁多看了几眼,目光变得温柔,以至不忍她被困在四宜馆束手束脚,指派佟妈妈亲自送她回小山棠梨园。万万没想到还会有后续。 后续佟妈妈憋着笑意回来,告诉她虞家的五娘子可厉害了。 有多厉害? 把眼巴巴的七公子气得跳脚却还眼巴巴往她身边凑。想亲近人家小娘子却把小娘子惹得急赤白脸。 她亲手养大的傻孙儿见到虞五娘就走不动路,用嫌吵的蹩脚理由“调戏”不成反被打。 是挺厉害的,收拾七郎厉害。陆老夫人说不上是啥感觉,没有人会因为孙儿被人收拾了真的舒心,可一想到五娘的神态她的心登时软软的。 那时她心里就有了一个想法,但也不是太肯定,直到相亲那日,佟妈妈回来告诉她:错不了了。 忙到连媳妇也懒得挑的人站在楼廊呆呆望着虞五娘,还吩咐佟妈妈把人哄到仰月楼。 仰月楼的门窗大敞,屋子里洒满金色的阳光,少年郎目中含着三分调皮七分温柔“调戏”着小娘子。 两人谈着悄悄话,也不知他说的什么又把小娘子惹生气了。虞五娘提前离开,他在原地坐了许久许久。 那日听完佟妈妈的描述,陆老夫人犹疑的心落定。她把最好的小娘子留给外孙,把最 爱的给亲孙儿吧。 殊不知这个决定也彻底改变了外孙和亲孙的命运。 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小娘子,傻七郎还矫情地嫌弃了一下,这份嫌弃没持续太久他已溃不成军,像只斗败的公鸡追着虞五娘,隔三差五往人家里跑。 又好笑又可怜。 佟妈妈不忍打扰沉思的老夫人,只弯腰为她续了杯茶。 孙儿喜爱,老夫人本人也喜欢,这就够了。 佟妈妈觉得这一次不会再有遗憾了。老夫人的兰娘在芝娘身上有了最好的结局。七公子一生都不会纳妾,只守着他的妻子。 “祖母,您看这回写得如何?”虞兰芝笑吟吟站起身,婢女将圈椅往后撤,服侍她离开书案。 她献宝似的来到陆老夫人身边,双手捧着自己的得意之作,早已不满足文秀的簪花小楷,她写的是自己的芝体,连阿爹都称赞有个性。 陆老夫人:“比从前又多了一抹坚韧,芝娘的字一看就劲劲儿的。” 劲劲儿的,好接地气的褒奖。虞兰芝很喜欢,忙不迭透露了个中的机密,“我经常陪婆母练习箭术,所以手上的力气才越来越大。婆母说待我能十箭八箭正中靶心便教我谢家枪。” 谢家的刀剑都很出名但枪法举世无双。 大夫人连亲儿子都没教过……这么有闲情逸致教儿媳? 在场众人讶然不止,虞兰芝口中的人和她们所熟知的仿佛不是同一个。 “你们娘俩的关系融洽,实乃七郎的福气。”陆老夫人的神情依旧温和,“这玉镯终于凑成了一对。” “想必是婆母觉得您看到了会高兴才赏我的。”虞兰芝乖巧道。 倘若世上还有人能让那个糊涂儿媳打开心扉,大约就只有芝娘了吧。陆老夫人笑了笑,她嫡幼女的不幸,嫡长子的不幸,在七郎和芝娘这里都将终结,七郎和芝娘一定会幸福的。 仆婢们也笑着称赞少夫人有福相。 “这是什么时兴的款儿?”陆老夫人打量虞兰芝玉镯旁的另一串金丝海棠镯。 “这是七郎给我买的。”虞兰芝说,“如今洛京可流行这般戴法,玉镯配金丝,比镶嵌的更灵活。” “是好看,年轻人总是有许多想法。”陆老夫人含笑。 那之后,祖孙二人便开始絮絮叨叨聊家常,长辈们喜欢的话题虞兰芝都能插上嘴,一张小嘴叭叭的,却不让人觉得聒噪。 不让人觉得聒噪的前提是不能无休无止,虞兰芝说了会子话便主动作辞。 她总能恰到好处地在老夫人心情愉悦又略感疲惫时告辞。 仿佛长辈肚子里的蛔虫。 佟妈妈在心里道:少夫人真是个妙人。 陆老夫人想到今儿还要见外孙便颔首,叮嘱虞兰芝少食生冷注重保暖。 虞兰芝一一应下,欣欣然离开了上房的次间。 途经花园遇上采花而归的婢女,那婢女福身问安,挑了一朵开得最妍丽的胭脂点玉双手奉上,“这是今年的芍药,比往年提前些许日子盛开,再吉祥不过。还请少夫人笑纳。” 虞兰芝含笑谢她,春樱亲自帮少夫人簪好。 那一抹胭脂色登时更鲜艳,原来美人面与芍药相映比桃花更美。 这厢春樱还在低声称赞,虞兰芝似有感触,抬起了眼帘。 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梁元序的手里也捻着一朵胭脂点玉,怔然凝视她,目光炽烈。 虞兰芝的目光与他相抵,一触即收回,她与春樱目不斜视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四宜馆。 梁元序的神情渐渐落寞。 他把她的愤怒和各种指责全部整理了一遍,昏了头的他总算抓到了一个离谱的蛛丝马迹,那在他看来简直是离谱,可芝娘什么不都懂,自然厌恶透顶。 她误会了他和姐姐……那是姐姐,亲的,不是他的女人,可他没法儿告诉任何人那是他的姐姐。 芝娘什么都不懂,是怀着怎样的失望与厌恶面对他倾诉的爱意? 朝三暮四,轻易就能转移的感情,他没那么做但像做过了一样伤了她的心。 三月初六乃陆老夫人生辰,照旧热闹,达官显贵来往如织,宫里也来了两波送贺礼的人,分别代表了梁太后和冯太皇太后。 女眷们齐聚四宜馆。 虞兰芝打扮得俏生生,一双美眸在人群流转,终于发现了虞二夫人,目光旋即亮亮的,步伐轻快迎上去,一把挽起阿娘的手臂。 虞二夫人:“怎不去陪老夫人?” 虞兰芝:“大清早我就在这里呢,直到刚才祖母突然催我过来迎您,我才来的。” 这是故意腾空,让她们母女相见说说体己话。 闺女嫁给了这样心善大度的人家,虞二夫人满心都是暖流,再看芝娘小脸粉扑扑,被养的不知多好,顿觉这一年的春光比往年任何时候都灿烂。 母女俩眉开眼笑并肩而行。 如今的虞兰芝已不是在室女,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同长辈和嫂嫂们待在一块。 未出阁的小娘子们则像出笼的小鸟儿,在兄弟姐妹间来回穿梭。 要是陆宜洲在就好了,他肯定会陪她去小山棠梨园放纸鸢。 听津州回来的人说洪水已退,津州百姓在官府的扶持下开始了重建家园,沈家捐赠的银子派上了大用场,其中一部分将用于修堤筑坝,以绝后患。 虞兰芝偷偷走神儿,想象津州的模样,所以陆宜洲应该也快回京了吧? 殊不知津州的问题不仅仅是水患还有水匪。 安平卫剿过一次,不意水匪的老巢黑角岭易守难攻,这帮贼子打不过便缩进龟壳,待风声过去立即重操旧业。 且说那黑角岭,物资丰富地势高,贼子们闲时一边打猎一边种田,哪怕被官府围困一年半载都能挺过去,然而官府却耗不起,户部不愿为了这股不成气候的匪徒花太多银子。 再加上这帮水匪除了祸害百姓平时也没闯太大的祸,他们踩在当权者的底线之内蹦跶,苦不堪言的只有老百姓。 直到去岁末,这帮狗东西陡然性情大变,不仅劫持赈灾的粮银还残害五名胥吏,这才被受害者的亲人闹到了洛京。 朝廷要肃整纲纪马上交给大理寺处理。 安平卫上将没想到此行来的不是大理寺的寺丞而是少卿,登时又惊又喜,转而就意识到事态严重。 正如前文所说,陆宜洲乃大理寺少卿,经他手的案子势必为王孙权贵,朝廷重臣,再不济也得正四品往上的一州之长。 所以在看见他的一瞬,包将军就知道自己的怀疑成立了。 二人合力侦办此案。 马知州一连多日夜不能寐,朝廷的人在津州多待一日他便一日不得安生。 好不容易熬到了灾后重建,未料这帮孙子还是不走! 也不知要搞什么名堂。 这一夜未眠的人还有沈舟辞。 他从小学的是强身健体的防身术,功夫平平,上回跟踪其实已被陆宜洲察觉,他故意耍他绕进了深巷反跟踪了他,幸而他防备心理强,察觉不对立即跳上林纪的马车迅速驶离。 以后再跟踪就难了。 这事自然也只能交给及时雨林纪。 林纪问他的目的,他迟疑片刻,复又沉下面容,招林纪上前耳语几句。 很震撼但也在可接受范围。林纪是吃这行饭的,再难再不可思议的事都见过,拿钱办事不问缘由是这行的规矩,作为一个死士林纪只要知道雇主要自己做什么即可。 房间很快又恢复了宁静,死士来无影去无踪。 沈舟辞重新躺回帐子内,闭上眼,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努力哄自己入睡。 至于他脑子里每晚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一开始他还是有负罪感的,如今只觉得不够肆意。 倘若有天梦想成真,他一定要让她哭着求他原谅。 同样的夜,远在洛京的虞兰芝躺在被窝翻来覆去,一会儿想着阿娘,一会儿又忍不住思索陆宜洲在做什么? 她拥着被角眼皮越来越沉,呼吸间全是陆宜洲的味道,淡淡的香,一闻便是男子的,不似女儿家那般柔软。 明明被絮晒过了太阳,被面也已更换,为何他的气息依旧若隐若现? 她忍不住睁开眼,片刻之后又闭上。 原来裹着的是陆宜洲的锦被。 这不能怪她,只怪他动不动就将她捞进被窝欺负,以至她习惯了盖他的锦被,枕他的手臂,在他怀里才能安然入睡。 是习惯害得她走了困,而不是思念。 就是如此。 却忍不住想起离别的画面,没羞没臊的,陆宜洲把秋蝉为她做的小抹胸塞在怀里。 真不要脸! 揣着这个要做什么,虞兰芝两靥绯红,想也知不是什么正经勾当。 她警告他莫要弄丢,否则就别回来。 “好。”陆宜洲嬉皮笑脸抱着她乱亲,“便是不要命也不会弄丢了它。” 她气得捂住他的嘴,用自己的嘴捂的。 陆宜洲就更兴奋了,一个劲缠着她,非要她穿给他看。她不听,他便扑倒了她…… 想到这里,虞兰芝连忙把陆宜洲踢出脑海,裹紧他的锦被。 第75章 第75章陆宜洲承诺狩猎之时定给…… 洛京的夜空银月如钩。 虞兰芝在云蔚院沉入甜梦,同一片夜空下却有一个尚不相识的女子在默默落泪。 这眼泪多少与她有点干系,可惜现在的她们彼此都不知对方的存在。 话说洛京城的东南角有座芙蓉坊,地势偏僻却不容小觑。只因那芙蓉坊紧靠清江池,清江池畔芙蓉园,乃武顺帝修建的行宫,宫中遍布琪花玉树,宛如洞天福地。为了方便游玩且不惊动百姓,工部还专门筑了一条甬道,将大曜宫和芙蓉园严丝合缝地连通。 这条甬道完美地隔绝开外界与皇亲贵胄,高耸入云的城墙外与内是两个世界。 芙蓉坊也因芙蓉园而身价百倍,然而此地距离皇城极远,在此定居的话上下朝极其不方便,可若是当成游玩的别苑那真是达官显贵们的理想胜地。 能在这座坊有宅子的非富即贵,家家户户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又遍植高大乔木或者绿篱,使得每家门户都充满了神秘,等闲不让人探知。 坊内最深处的一间宅院户主姓梁,半年多前就已入住。主人不喜抛头露面,一应事物全交给管事的打理。 坊主从不敢随意靠近,每每有事也都是告知门子,门子自会去禀告管事,届时管事定会来与他交割。 其实旁人家也是如此,但从未见过与坊主交割时下人还讳莫如深的。 坊主看过登记造册的户主身份,只知姓梁,男的,但此间出入的明显是个女子,那女子自从住进来,拢共就出过五次门,作为坊主很难不注意到这些。 机缘巧合,他还看见了小梁大人与女子同乘……坊主脑中划过一道闪电,再不敢对那户人家投放好奇。 少打听多做事。 此间居住之人不是别个,正是当年的辰妃梁意浓。 每当夜深人静,她就坐在支摘窗下对月默默落泪,为自己也为梁元序。 如今她已有新的身份,却不愿回府。府中人多眼杂,单是想象面对别人惊讶的目光以及一遍又一遍地解释,解释她一女侍二夫,侍候的还是自己的公爹,她就要崩溃。 祖母理解她,支持她暂居别苑养伤,心里的伤。 她求祖母和三郎不要再告诉任何人自己还活着的事。 但人哪有不依赖亲情的,当她只剩三郎和祖父祖母,后两者碍于身份和身体无法常来探望,三郎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这份唯一的亲情扶持她度过无数濒临绝望的日子,她愈发离不开他,却从未想过会因此连累他的名声。已经有人怀疑他养了外室。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三郎能把她的真实身份完美隐藏,但只要她在洛京,只要她还活着,还敢走出门,早晚就会被有心人注意。 三郎日渐消瘦,她却问不出缘由。 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意浓不是没怀疑过,只是不敢去那么想。但如果是因为她而害了三郎的话……她宁愿永远消失。 经历过至暗的人随时随地都会崩溃,梁元序怕的便是这点,比起姐姐的命,自己的情场失意根本算不得什么。 院子里的下人是该换一换了。 换掉在梁意浓面前多嘴多舌的。 一夜过去,晨起的梢间芬芳如丝如缕。 高案上的天青色花觚已经换了应季的芍药,正是花房新培育的金缕玉衣,宛如一捧白雪照着黄金花蕊,次间则是最受女郎钟爱的胭脂点玉,各个花型饱满,开得艳丽非常。 少夫人喜爱鲜花,公子说起居的地方不可断,要日日新。因而每日天不亮就会有婢女前去挑拣修剪。 虞兰芝坐在西次间,春樱为她绑缚小牛皮的护腕,方便发力又能保护筋脉,她自己戴上玉扳指。 小媳妇登时变成了一个翩翩少年。 云蔚院的婢女按少夫人吩咐将靶子排列整齐,箭囊装满箭矢,少夫人用过早膳就要开始练箭。 从前数箭才能中一次靶心,如今十箭能中六七箭,对于不是从小习武的人来说已经相当厉害,待稍稍打磨一下,怕是要超过谢琳了。 虞兰芝摸一摸自己比从前结实了一点点的手臂,很是得意,整个云蔚院,便是粗使婆子掰手腕也没有掰过她的。 至于自幼习武的丹蕊和雅伦,已被虞兰芝自动忽略。 起初虞兰芝还略有些儿紧张,问婆母:“我这天长日久练下去,将来会不会比七郎还魁梧?” 尽管比陆宜洲强是好事,但她不想以牺牲自己的美貌为代价。 “就算你苦练两辈子也不可能。”婆母说,“女子的体质天生如此,除非用特殊的法子加上服药才有可能长出男子的体魄。” 虞兰芝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且说她心爱的小弓弓臂是春水浸泡透的水牛角所制,完美的回弹高居所有材质之首。 而制作角制弓的周期至少得一年,再加上不可替代的柔韧性使其愈发珍贵,于是水牛角的价格一度超过了一头牛,关键还不沉,女郎拿在手里正正好好。 如此良弓配得却是孩童玩的木质鹅羽箭,狩猎的话估计只能擦破猎物一点油皮,杀伤力远不如杀矢。同样距离下杀矢可能将猎物贯穿,但那太危险了,陆宜洲怕她弄伤自己,故而给她的箭全是尖端较钝的。 陆宜洲承诺狩猎之时定给她换上真正的羽箭,在那之前,请她先练好准头。 这厢苦练一个时辰,虞兰芝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不知公爹在的情况下婆母是否会如她一般认真练箭。 原来陆尚书在揽霞院。 委实扫兴,但凡陆添来此,谢琳就失去练箭的兴致,只能去小花园走走,活动筋骨。 自从发现陆添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皱纹,谢琳才惊觉时光如电。 陆添老了。就算他的身材和皮肤保养得相当优秀,看起来仿佛只有三十余岁……但他的眼神老了。 比他小五岁的她也老了。 没有哪个女子不爱美,当体会到时光无情,又见过了鲜活的生命力,谢琳突然不想再老下去,她指的是心态。 往事不可追,上半辈子已经荒废,下半辈子不是还有大把的时光。谢琳想活得洒脱一点。 人,总不能傻一辈子。 遥想当年,年轻的谢琳也是族中数一数二漂亮的小娘子,因祖父祖母相继去世才耽误了婚事。 那时的她脑子不太好。 正如婆母所言,她糊涂又天真,还偷偷看过几篇话本子,就真个儿以为天下书生皆多情。 事实上负心最是读书人。 她仰慕陆添,从未想过此生能与这位爱妻如命的美貌贵公子有牵连,只会躲在阴暗的角落听听关于他的传言,诸如为了赢得美人心遣散通房,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实在是太感人了,世上怎会有如此动人的爱情? 那个令他疯狂的美人儿据说还是个商户女,简直是跨越了阶级的神话。 年轻的谢琳分不清自己究竟爱上了陆添这个人还是爱上了想象中的完美郎君。 更没想到他竟在一众姐妹之间选择了自己。 那天她夜不能寐,激动的心口几欲撞开,幻想某个不为人知的一刻,他也对自己一见倾心,否则为何是她呢?明明四妹妹和五妹妹更年轻貌美、冰雪聪明…… 未料婚后生活彻底泼醒谢琳。 现实中哪有什么完美的郎君,陆添选择她不过是因为……她看起来比四妹五妹天真,简而言之就是缺心眼。 而他需要的恰恰就是一个天真老实的继室,以免苛待了他和原配的孩子,仅此而已。 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再想到婚前陆添从未与她相处,更没有许诺什么,直到走进洞房双方才正式沟通。 那可真是一场糟糕透顶的沟通,她的表现甚为狼狈,早把妈妈教的东西抛到九霄云外,提着裤子就跑,这大概也是陆添对她没兴趣的原因。 谢琳难过了许久,逐渐又想开,接受了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事实。 所幸陆添待她还不错,物质上从不短她,锦衣玉食自不必说,倘若她有什么想要的,只要开口,他就会满足。 除了不爱她,是真没给她一点委屈,更没有对她大小声过。 谢琳在心里想:行吧,还能过。 话说男女之间的吸引力并没那么高尚,肉-体的重要性绝不亚于精神。精神一片荒芜的谢琳在肉-体上更没得到过啥快乐,对男女之事也就淡了,好在陆添更淡,她淡了之后他就不再勉强她。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并未持续太久,她就遭到了族中各方长辈的压力。 家族送她过来是要生儿子站稳脚跟的,而不是帮别人养儿子。 最终她因压力过大染上风寒病倒,陆添深表同情,竟主动照顾了她一段时间,待她痊愈又勉为其难同房。 谢琳觉得自己才是最勉为其难的人,备受煎熬,上天垂怜,可算熬到了七郎。这孩子懂事,第一晚就来了。 成功怀孕意味着任务完成,原以为他与她就此解脱,万没想到陆添没走,反而留在揽霞院继续照顾她,使得她早已冷却的心湖不禁泛起困惑的涟漪。 但一想到他技术那么烂时间又长,她立刻又萎了。 然而她终究还是那个没脑子的天真女郎,陆添忽然转性,温存待她,再加上一些甜蜜的话,她竟松动了,真是记吃不记打。 一边充满防备一边贪恋关怀。 或许呢? 或许他真要待她好,像待原配那样呢…… 谢琳从回忆中飘回了现实,晨光温柔,走了半晌身体微微发热,精神更好了。芝娘说得对,以后每天都要看看太阳,多走走,才不辜负她这满园鲜花。 与此同时的云蔚院也有了好消息。 荔枝眉开眼笑,边走边脆声道:“少夫人,公子来信啦。” 第76章 第76章明知一钓他就会上钩,还…… 虞兰芝脸庞亮亮的,为她按摩的婢女忙松了手,她立即坐直身子。 这厢苏和已经接过荔枝递上的书信走进次间,双手奉给虞兰芝。 苏和:“少夫人。” 好厚的一封家书。 虞兰芝展信足足翻阅了十六页。 原来不是陆宜洲不记得她,反而一有空闲便将想对她说的话写在纸上,攒了这么些才一并寄给她。 现今津州到洛京的驿站吃紧,而他的人实在脱不开身送信,倘或转交驿站的话就意味着要占用公差人员大量时间,传出去有损朝廷颜面。 朝廷特使公权私用可不就是有损朝廷。所谓驿站,来往当以国事为重,哪能用来儿女情长。他用最温柔的话解释这个道理给她听。虞兰芝理解了朝廷所设驿站的不容易,又岂会怨怪他。 她本来就没生他的气。 只是有一点点不习惯他不在身边的日子,一点点而已。 这封家书总体来说十分有趣,又有一点惊险。 虽然陆宜洲没有明说具体的过程,但抓坏人总归是个危险的事儿,还好有惊无险,他和伙伴攻占了易守难攻的高地,当场诛杀坏人之一,可惜让最坏的那一个逃掉了,殊不知还有转折,坏人为了逃命落下了最重要的东西。 虞兰芝眉心轻蹙眉。 陆宜洲笃定坏人逃不掉,除非他插上翅膀飞出津州。 读至此处,虞兰芝的眉心又缓缓松开。 三月的津州正在慢慢恢复秩序,到处都是人间烟火气。 阅完公子的信,少夫人眉眼间流转着一抹温柔,婢女们感受到那份喜悦,心情自然也跟着舒展。 云蔚院上下都高兴。 三月下旬镇西侯嫡次子河西右副使冯烨回京述职,冯太皇太后惊喜交加,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比预期至少提前了一年的喜讯。 要知道河西到洛京起码得走十个月。 却说那信使持虎符赶往河西,疾驰两个月竟与回京述职的冯烨相遇,如此凑巧可不就提前回来了。 冯家的人没有忘记太皇太后,纵使天高水远也没有忽略洛京的动向。 当镇西侯看到武顺帝驾崩的邸报就预感姑母在深宫难行,恐怕会有不测,立即遣嫡次子回京。 女人的娘家若是远在千里之外,那么再有本事也鞭长莫及。当年陈家便是仗着这一点才敢把冯太皇太后困在深宫,肆意磋磨。梁家面子功夫维持得尚可,但在探问虎符失败后暗地里也是严防死守,谁也未料远在天边的镇西侯次子突然回京述职。 满朝哗然,隐隐感觉风向大变。 镇西侯把持着整个河西的军权,谁有军权谁的拳头就硬,那么冯太皇太后做为正宫原配便是大曜宫最有话语权的人。 可以说梁太后肚子里要是个皇子还好说,否则…… 那未出世的孩子似乎也意识到了情况紧急,是夜突然发动。慈宁宫寝殿内保胎数月的梁太后死死攥住心腹的手,目眦欲裂道:“传,传御医。” 早已守候多时的御医和医女立即复命。 这一胎竟提前了半个月。 幸而产房布置得更提前,每日皆有宫人打扫维持,哪怕太后突然发动也不会出现措手不及的情况。 宫人们将梁太后转移到了产房。 御医略过了太医署的流程直接来到了慈宁宫,一番细致诊断,温和道:“请太后放宽心,提前半个月不算早产,无需过度担忧腹中的胎儿。” 此言极大地安抚了梁太后。 生育之痛没有哪个女人能幸免,即便是天底下最尊贵的,该痛都得痛。 寝殿内时不时传出梁太后的惨叫,直到天擦黑,医女才出来回禀:“已经能看见婴儿的颅顶了。” 露出了一点点,可惜无法判断男女。 梁二夫人藏在袖中的手指早已捏紧,此刻在场的梁家人无不紧张。 遣散无关紧要的人员,梁二夫人对宫人道:“此胎若是个公主就先秘而不宣。” 此等男女各占一半可能性的事梁家岂会不早做准备,却万万没想到捂得严严实实的慈宁宫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叶尚宫? 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叶尚宫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宫女,说是慈宁宫小厨房煎药的,因为缺了一味百年的参片便自作主张往太医署索要,从而惊动了叶尚宫。 “太后生产,此等重要之国事,二夫人怎能一声不吭?”叶尚宫肃然道,“万一延误了太后凤体,谁来担责?” 时年三月廿七,立夏,慈宁宫太后即将临盆传遍了各宫各院每一个角落。 这事其实与宫人们干系不大,她们翘首以盼多是赶热闹,但对前朝的干系可大了去。 人人标榜纯臣真正做到的却没几个,哪怕是看起来像纯臣的都不多。 大家在这纷乱的朝局或多或少站了队,现如今梁太后腹中胎儿关系到诸多人前程,已经有人开始向敏王示好,然而锦上添花这种事意义不大,大家心知肚明。 梁家也知成败在此一举,一旦敏王登基,休想再得到重用,当一个家族失去实权就意味着早晚会被架空。 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往日辉煌怕是再难复刻。 更要命的是提前两日准备好的男婴还未送进慈宁宫就遭到了阻挠。 叶尚宫有令,为保太后平安生产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慈宁宫,违者以宫规处置,即刻打入慎刑司。 慈宁宫遍布守夜的宫女太监,光是进第一道门就要被完全陌生的金吾卫核查册籍,严密搜身,再后面不知还有多少道坎。 且说梁太后的心腹宫人满头大汗,躲在角落 观望半晌,进退不得,只得原路返回。 自从叶尚宫出现,慈宁宫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 局势已容不得她再妄动,便是想往外传条消息都难。 慈宁宫的寸步难行不久后也传回了德尚坊梁家,接连失利使得梁太傅长叹天命不由人。 文信侯咬牙道:“我看是颂国公和陆添不由人,这父子二人速来假清高,狼狈为奸,实则最好追名逐利,把持盐铁司多年。” 前来禀告的内侍惶恐道:“是冯太皇太后的命令。叶尚宫便是听了咸凤宫的话才拿鸡毛当令箭。 沉默半晌的梁元序一怔,梁太傅也意识到了,唯有文信侯依旧怒不可遏。 梁太傅:“确实是我们技不如人。” 是谁不由人并不重要,结果一直都朝陆家想要的方向延伸。 关键他们明明什么都做了却又像什么都没做,一切只是顺势而为,顺应君心。 假装纯臣,当好纯臣,可能一时的利益没那么多,然而细水长流,子孙后世,受益无穷。 陆家不仅要敏王做皇帝,还要他舒舒服服没有心理负担和后顾之忧的成为皇帝。 这叫顺天承名,非人力托举。 这是帝王的尊严。 三月廿八,梁太后为先帝诞下了一名漂亮的公主。 不管是梁家准备的男婴还是陆家准备的女婴最终都没有派上用场,两名小婴儿平安无虞地回到了各自母亲身边。 梁太后望着襁褓中的女儿,面如死灰,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做母亲的愉悦。 母凭子贵、垂帘听政的春秋大梦一去不复返。 这人间富贵,权势滔天,她才享受了短短数月,就全部变成了流沙从指缝遗落。 人一旦享用过顶好的东西就会连退而求其次都嫌弃。 梁太后忘了即便是个公主她后半生也算有依靠,锦衣玉食,老有所依,但凡敏王是个脑子清醒的,哪怕是做给天下人看都会正常善待她,善待一位毫无威胁的小公主。 不比她原来的命运——嫁给老男人做继室,管理一院子小妾强一万倍? 可是她做过皇帝的母亲,就再也瞧不上公主的生母了。 四月初八浴佛节那日,被强行续命痛苦煎熬的小皇帝终于可以闭上眼“沉睡”,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梁太傅告老还乡,文信侯辞去了前军都府都尉一职,七日后,也就是四月十六,敏王践祚。 宋音璃的婚事也因此延后到了这一年的秋日。 改朝换代的事儿虞兰芝早已麻木,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的新帝年轻健康头脑正常,再想到陆宜洲的态度,不难看出老百姓此番终于等来了一个靠谱的上位者。 老百姓根本不在乎谁当权,老百姓只在乎上位者稳不稳定。 上位者安稳朝局安稳,大家才有盼头。 虞兰芝把三月下旬到四月底发生的事详细地写进信中,内容全是她的所见所闻所思。连同这封书信一同寄往津州的还有一只自己亲手绣的小香囊,雨过天青色。 津州怕是不止水患水匪,否则陆宜洲也不会至今未归。他在做的事利国利民,虞兰芝全都理解,所以为他绣了香囊。 这次的不丑,如意吉祥纹。 他可以换下丑丑的那只换上这只挂在身上了。 香囊里放了一枚她最喜欢的海棠花镶宝石耳铛,待他回来之日亲手归还,她就可以重新佩戴一双了。 不久之后,陆宜洲就收到了小妻子的礼物,海棠耳铛,全是她的味道,明知一钓他就会上钩,还不动声色勾引他,真坏。 陆宜洲垂眸吻了吻。 五月初十津州消息送达朝堂。 津州马知州勾结水匪劫持来往商船、官船获取大量不义之财,纵容水匪为祸当地百姓,并以水患为由强迫乡绅富户捐钱捐粮再全部敛入自己的口袋。 然而光是这些都已不能满足日益贪婪的胃口,他竟打起了劫持赈灾钱粮的主意,事发后还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把知情胥吏全部灭口。 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此外,陆宜洲和包将军还在黑角岭发现了私人铁矿洞,从开采痕迹判断至少有八年。 八年,贪墨了大瑭多少精铁与税收。 要知道盐铁不仅是国之大利,更是国之大本强兵之事,私自开采等同谋逆。 这么大的手笔不见得是一个土皇帝知州的一人之力。 在抓捕水匪大当家段蛟的过程中,陆宜洲意外抄没了一本贿赂名册,当中详细记载了官匪勾结这些年非法获利的银钱,以及银钱的最终分配,包括不限于上下打点。 这帮人背后最大的势力直指洛京陈府。 自从陈太师死后陈府一落千丈,但只要年轻人上进也不是没有希望的,不意家族所作的各类勾当就在津州被人连根拔起。 以铁矿为根基滋生的产业也被人拎出水面。 就算陈家并未直接参与开采铁矿,但陈家为开采铁矿的逆贼提供了巨大的保护伞,使得这帮水匪武器精良堪比正规军。 水匪与安平卫在黑角岭一战占尽上风,若非陆宜洲和新上任的安平卫包将军,朝廷险些没打过。 也正是这一战引起了陆宜洲的怀疑。 既然是不成气候的小股势力,又哪来的精铁刀剑?这才有了后续的大规模搜山。 此案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上位者的逆鳞,新帝连夜下旨表彰陆宜洲和包将军的功绩并下令彻查。 这一查就查出了数十名蛀虫。 可谓是抄了一个津州马知州填了半个国库,乃新帝当政期间影响力最大的案件。此案之后,朝廷才算真正肃整纲纪,廉洁之风悄然盛起。 言归正传,端午过后的洛京炎热无比,知了趴在树干有气无力叫着。 云蔚院浓荫如盖,虞兰芝百无聊赖荡着秋千,仰脸是开满蔷薇的藤蔓,爬满了木梁,香气馥郁。 他离开时正值春日二月,新婚尚不满三十日,距今已有三个月。 她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不过他在做好的事,只要能让他安心不分心,再久虞兰芝都愿意等。 婆母仁慈,不仅允她时常回娘家,还邀请阿娘来府上做客,理由是:“离这么近不多走动怪可惜的。” 明明性格孤僻不愿与人交际,却为了她,主动与阿娘接触。 这对一个孤僻惯了的人而言有多难唯有谢琳自己清楚。 但她是真心想为芝娘做一点事。 六月初十,陆宜洲回京。 第77章 第77章虞兰芝张开手一跃,跳进…… 有人顺利回京就有人永远留在了津州。 话说那林纪,跟踪窥探多日,带给沈舟辞一个好消息。 这确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黑角岭易守难攻,陆宜洲到底是文人出身,居然学包将军攻山,一个不好死了伤了再正常不过。 都不需要旁人去使绊子。 千载难逢的机遇放在眼面前,沈舟辞怎可能无动于衷,于是施以重利,要求林纪见机行事。 沈舟辞:“宁可失手也不得被擒。” 林纪:“您放心,小的便是为了自己的命也不会被擒。” 以他的能力倒也没说假话。 林纪伏在山脚下暗暗守了一天一夜,没想到次日竟等到了大捷的消息,只见一群官兵气势汹汹下山,虽然许多人身上挂了彩,精神却都很不错。 陆宜洲和包将军走在队伍中间,身上也挂了彩,气势却不减,显然没有性命之虞。 好硬的命!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六万两白银林纪不得不冒险扣动机弩,干完这一票他就金盆洗手。 未料机括才扣一半就被斜刺里伸出的大手劈开。 只见对方浓眉大眼二十余岁,一身的腱子肉,怒喝道:“你是何方蟊贼,谁派你来的?” 津州的案子牵涉甚广,有人狗急跳墙不足为奇,陆宜洲就等暗处的人下手好捉回去审问,没想到这些人中多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林纪。 林纪并不代表任何势力。 发现林纪的正是高择,他原以为林纪是黑角岭的水匪内 应,正想看看能不能挖出更多水匪线索,没想到此贼二话不说就要对公子不利。 这还了得! 故而才有了前面的高择突然跳出,一个护卫一个杀手打得有来有回。其实林纪始终处于下风,尤其是这种情况下,想必官兵很快就会循着声音赶来支援,再不撤唯有死路一条。 林纪当即使出看家本领逃遁,也在途中接连中了两箭。 死士出身的鬼市杀手没有一个不是身怀绝技,重伤之下他仍旧咬牙甩开了高择。 好快的身手! 连中两箭速度都不减,眨眼消失在黑角岭错综复杂的地形。高择深知穷寇莫追,主要还是担忧生变,遂折返回去领罪,仔细述说了前因后果,请陆宜洲加派人手小心行事。 这厢的林纪一路奔逃,东躲西藏十余日,六月的某个夜晚顶着高烧翻进了沈舟辞在津州落脚的一处隐秘别苑。 此番任务固然未能成功,却也是他拼上半条命才未留下后患,那么来收取一部分佣金也算合情合理。 双脚甫一落地,原本还平静的院子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群护院,乌泱泱围过来,沈舟辞的警惕心可真强。 有人飞快跑回屋内禀报沈舟辞,不多会儿就有一名修长的年轻男子走过来,两名提着灯笼的下人相伴左右。 林纪定睛细看,确定是沈舟辞。 沈舟辞的目光投向林纪明显震动,电光火石间就明白了大概。 他面色紧绷挥挥手,众护院方才陆续退去。 婢女和小厮见状便留下灯笼也退了。 周遭重新归于宁静,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二人。 “你暴露了?”沈舟辞提起灯笼走向他。 大约是受不住浓烈的血腥气,他眉心隐蹙,以棉帕轻掩鼻端。 养尊处优长大的人就是娇气。林纪心底颇有些瞧不上这种做派的男人,活像个娘们。 “陆宜洲不仅没找您麻烦还于上个月底出发回洛京。”林纪说,“我若暴露,他怎可能离开,您现在安然无恙便是最好的证明。” 顿了顿,他又简单解释了自己在黑角岭的伏击为何功败垂成。 确认了猜想的答案,沈舟辞的面色略微恢复。 他问:“陆宜洲很难杀吗?” “不信邪您可以自己试试。”林纪道,“他身边全是高手,便是我也未曾察觉。” 倘或在暗处单独对付陆宜洲,倒也有些胜算,然而双拳难敌四手,且陆宜洲身边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护卫又是那般高手,比师兄都不逊色,林纪束手无策。 殊不知底蕴越深厚的世家,就越可能藏龙卧虎,能在他们身边常伴的随行怎可能简单…… 沈舟辞嘴角轻抿,依旧掩帕,手中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直到那退去的小厮重新出现。 小厮递给沈舟辞一样东西复又告退。 “你的酬劳。”沈舟辞颠了颠红封,递给林纪,“约定的一半,此后银货两讫。” 林纪没想到沈舟辞如此大方,倒省去了他诸多威胁,不由满意道:“待在下养好伤,依然能为沈公子效劳。” “不必。”沈舟辞哂笑,“这次任务失败足以说明你是个无能之人。我不用废物。” “……?”林纪凝住,脸色挂不住。 “什么死士,分明是个蠢货。” 林纪:“……?” “你知不知我花了多少才买到机弩?”沈舟辞咬牙道,“整整两千两!” 林纪拧眉,目光也沉下。 “你知不知两千两是个什么数?便是在京为官正三品一辈子也赚不到!”沈舟辞冷笑,“这么好的武器,三里之外取人性命,但凡你聪明点,陆宜洲必死无疑!可你却被高择反跟踪,以至功亏一篑。” 他边说边步步逼上前,“就算是个普通杀手,配上军机营的机弩怕也要冲上顶尖。你呢?废物一个,居然好意思收我六万两。” 林纪没有后退,一动不动直视沈舟辞。毕竟他混上顶尖杀手全凭实力,并非浪得虚名。招牌砸在陆宜洲手里也只是他倒霉,但对付沈舟辞和满院子护卫绰绰有余。 一群普通人罢了。 单用一只手他就能让沈舟辞毙命,若非念在这厮向来阔绰,林纪早已翻脸。 “失败实非我所愿。”他沉声道,“我也遵照约定并未留下蛛丝马迹,陆宜洲只会怀疑津州涉案人员。” “你没有脑子,就以为陆宜洲也没有?”沈舟辞一字一顿道,“你被高择发现了机弩,这是未留后患?分明就是后患无穷!只要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大家一起死!” 原本就有些阴郁的年轻人此刻目露凶光,林纪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他还从未见过沈舟辞这一面,狠厉又冷酷。 林纪:“我自会回京把所有接触过机弩的人处理干净。” 沈舟辞这才稍微露出一丝笑意。 林纪:“你我都相信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此言深得沈舟辞的心,他点点头,“那你也去死吧。” 林纪面色骤变,下意识抬手劈向沈舟辞,丹田同时催发足以削断人骨的力道,万没想到方才还好端端的丹田瞬间凝结,内力戛然而止,反倒被沈舟辞反手扼住脖子,一拳击中腹部。 五脏六腑痛得绞成团,林纪缩成了虾米状。 “你只是我养的一条狗,真以为能噬主?”沈舟辞笑着在他脖颈抹了一下。 林纪翻个白眼,剧烈抽搐,原本还好端端的颈部徐徐浮现了一道血线,下一瞬红色液体喷涌而出。 沈舟辞丢掉刀片,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吩咐左右:“烧了。” 连同灯笼里的迷烟蜡烛。 …… 洛京的虞府二房。 虞二夫人拉着虞兰芝的手说着母女间的体己话。 此时正值午后,蝉鸣阵阵,云蔚院的婢女突然来报:“公子回来了!” 虞兰芝与娘亲攀谈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投向了门口。 婢女掀帘而入,满脸喜色,“苏和姐姐最先发现的,立刻吩咐奴婢前来通知您。” 官员回京头等大事莫过于面圣述职。 虞二夫人柔声道:“快回去吧,说不定还能赶在他入宫前见一面。” 面圣前肯定得沐浴更衣,仁安坊距离皇城近,不出意外的话陆宜洲肯定回府收拾,那么虞兰芝完全可以在这一段空隙见到他。 可惜年轻人脸皮薄,虞兰芝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故作镇定,做出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继续同阿娘把未说完的话儿说完。 虞二夫人:“……” 虞兰芝起身作辞,“既然阿娘不留我,那我就先回去了。” 又是一番不疾不徐。 虞二夫人挥挥手,走吧你。 虞兰芝咬着下唇,镇定地离开虞府,镇定地登上马车,表情在车门关上那一刻就再也镇定不下去。 明眸亮晶晶的,气色舒朗,偏偏还要轻轻哼了哼。 半炷香后马车才慢下来,随着车夫“吁”的一声停在了陆府门前,虞兰芝扶着婢女的手提裙下车,脚步飞快回到了云蔚院。 春樱最知她心意,老远迎上来,“少夫人,公子将将出府,说晚上定会提早回来。” 述职容不得马虎,半盏茶前陆宜洲已匆匆进宫。 虞兰芝“啊”了声,悻悻然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 津州一行,陆宜洲不仅肃整当地纲纪,铲除蛀虫,还借机充盈了日渐空虚的国库,从接风宴的隆重程度就能看出圣心有多满意。 新帝本就需要一批属于自己的“亲信”,眼下正值用人之际,除了言辞上大力褒奖陆宜洲与包自秋,亦赏赐二人不少绫罗绸缎,其中包括了两匹银红色的霞影纱,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宝贝。 当某样东西没有获得途径,那就不仅仅是宝贝更是一种独一无二的体面。 陆宜洲和包自秋叩谢圣恩。 时年六月初十,新帝擢升将将满二十一岁的陆宜洲为正三品大理寺卿,着紫袍佩金玉带。 如此年轻的大理寺卿多少难以服众,但如果是陆宜洲的话,众人也只好沉默。 众所周知大瑭宰相无 一不是中书舍人、都察院御史、大理寺卿的出身,新帝的期许昭然若揭。 小陆大人官运亨通,筵席之上成为了众人吹捧的中心。 年轻人最容易冲动,被一众同僚这么捧着很难不膨胀,新帝默默注意着陆宜洲的反应,那种令人担忧的膨胀并未在他的神情间流露,反倒因多喝了两杯敬酒而微醺。 微醺的陆宜洲告了个罪向皇帝请辞。 归心似箭的年轻人啊。 皇帝是过来人,对陆宜洲的心思一清二楚,暗笑着大手一挥,准了。 星月如水,像芝娘的眼睛一样动人。陆宜洲马不停蹄重新回到了阔别四月之久的云蔚院。 夏夜的园子充满了草木的清香,萤火虫翩翩。 虞兰芝立在秋千上,兀自发呆,看那羊肠小径一排漂亮的羊角灯,仿佛人间的星星,为晚归之人照明。 直到熟悉的身影踏着月色而来,她眼眸微微睁圆。 陆宜洲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 “这里有蚊子。”他望着她额头上的红疙瘩。 虞兰芝:“已经点了药熏。” “那也防不胜防,过来。” 虞兰芝张开手一跃,跳进了他怀中,抱住他的脖子。 陆宜洲揉揉她的小脑袋。 第78章 第78章觉得我好可不能光用嘴说…… 草丛深处螽跃虫鸣,清荷盛开香满庭,墨色苍穹下,虞兰芝枕在陆宜洲的肩上,很安心。 陆宜洲颠了颠,“怎么轻了?” “天热没胃口,长辈们又不让我吃太多冰。” “我给你买了津州的陈皮梅子,最是开胃。” 虞兰芝环紧他,“你喂。” “嗯。” 娇娇气气的,可他就吃她这套。 陆宜洲抱着她慢慢踱步,周遭一个婢女的影子都不见了,回房间的这条路仿佛只剩下小两口。 “稍等,我去洗洗。”回到内寝把她横陈凉簟,陆宜洲哑声道。 虽然他离席前净了面也漱过口,可是沾了酒就一定会有酒气,再淡也会影响本身的气息,那可是芝娘的最爱,他就指着这点优势勾搭她钓着她。 虞兰芝倒没想太多,在她认知里陆宜洲本就是个极爱干净之人,就寝前必定沐浴更衣,哪怕他下午才洗过。 所以他总是香香的,特别干净清爽的香。 炎炎盛夏如斯,内寝放置了两大缸冰,陆宜洲连薄如蝉翼的上衣也懒得穿,沐浴完回来仅着一条白绢寝裤,腰带松垮垮地系着,露出半截又紧又窄的腰身,肩膀却宽宽的,线条优美。 虞兰芝立即闭上眼,假装睡觉,没多会儿帐子里就充满了清浅冷香,一团阴影自上而下将她笼罩。 陆宜洲双臂撑在她两侧,凝目打量她。 虞兰芝艰涩地咽了下,紧张,后悔,进退两难,好端端为何要装睡啊……装不下去了,她忙别过脸,“不要看了。” “这也不给看,那也不给看,我的芝娘身上就没有许我看的地方。” 虞兰芝:“……” “四个月没见,芝娘不想看看我吗?” 虞兰芝微怔,在他的引导下缓缓转过头,呆呆凝视他。 “好看不?”他问。 好看。她好喜欢这种长眉深目的俊美,一张嘴竟是,“一般。” 陆宜洲挑眉,“就知道你上面这张小嘴不老实。且让我检查一下有没有说谎。” 虞兰芝大惊失色。 “七郎……”她的声音像猫儿一样轻,越来越弱。 陆宜洲嘬嘬她的唇,“说的话很硬,亲起来怎么软软的。” 虞兰芝无助地抱着他胳膊。 片刻之后,他在她脸前晃了晃手指,“咦,这是什么?好热情……” 声音戛然而止。 嘴巴被虞兰芝仰头亲了,堵住了他的孟浪。 陆宜洲尚来不及做出反应,她已经把头埋进他胸膛,“以后不要欺负我了。” “你指的是哪种欺负?”他问。 虞兰芝浑身战栗,颤颤道:“不许说话了……” 陆宜洲说好,不说话就只能一味用力了。 虞兰芝觉得自己再也没脸见人,这么大的动静,如何瞒得过外面当值的婢女…… 不要脸的陆宜洲却根本不在乎,但凡她声音稍微低些,他就突然来一下,尔后在她又惊又羞的长吟中闷笑。 闺帏内捉弄她,是他快乐的源泉。 她却没法儿真的生他的气,整个人绵绵无力,任由清醒与梦幻交织。 仿佛在天上的云朵里睡了一场,晃晃悠悠。 直待云收雨歇,陆宜洲才把她拢在怀中,拢成了小小一团,亲亲她被汗打湿的鬓角,“哥哥疼不够你……” 她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把脸垂得很低。 陆宜洲笑了笑。 直到次早,说了半夜悄悄话的小两口还黏黏糊糊的。秋蝉用眼神示意其他婢女退下,自己放下醒神的香茶也悄然离开并带上了槅扇。 屋子里没有婢女,陆宜洲把虞兰芝抱在腿上,为她描眉。 “后来呢,你是怎么抓到大当家段蛟的?”虞兰芝听得津津有味。 昨夜情兴如火,年轻的小夫妻更多投入在灵魂与身体的交流,如今喂饱了彼此,虞兰芝的好奇心不免更多放在了津州。 陆宜洲耐心地说与她听。 每当听到有趣的地方她勾人的杏眸会不由睁圆,可爱极了。 陆宜洲怦然心动,心口像是有个小拳头在敲打。 “段蛟落下了一样重要的东西,肯定心急如焚,我让包将军把占领黑角岭的官兵一分为二,一半伪装成匪,另一半伪装落败而逃。” 且说那段蛟,万没想到自己跑路为时过早,二当家当晚就反败为胜,带着兄弟们把安平卫打得落花流水,县里的百姓都在传败下阵的官兵如何狼狈,不中用啊。 段蛟又惊又喜,几番侦查后果然又悄然溜回黑角岭,那可真是如鳖入大瓮,被山上的官兵抓个正着。 整个过程从陆宜洲口中变得既简单又生动,别提多么有趣了,逗得虞兰芝花枝乱颤,可她笑着笑着渐渐拧起了眉。 晚上的帐子光线朦胧,看不真切,此时此刻却满室透亮,阳光扑着明瓦窗,陆宜洲的手背三道伤痕交错,不难想象愈合前有多疼。 她忙卷起他的袖子,一寸一寸往上检查着,果不其然,手臂上也有,更深更长,痕迹尚且新鲜,皮肉泛红。 陆宜洲挡住她往衣襟里伸的动作,轻吻那尖尖玉手,“早就好了,本来也没多深。黑角岭的草植叶片锋利,行走其中哪能一点彩不挂。” 骗人,陆宜洲就会骗人。她说,“黑角岭长得都是刀子吗?” 陆宜洲笑了,“男人身上有几道疤怎么了,那叫男人味。” 虞兰芝亲了他的嘴巴一口,“以后不许受伤。” 陆宜洲:“嗯。” 他真听话,从前怎没有发现。虞兰芝捧着他的脸。 如今的新帝与大瑭的前几任完全不同。 人们逐渐意识到当权者情绪稳定、宅心仁厚、果敢坚毅于国于民是一件多大的福事。 从登基开始,皇帝就不遗余力任贤任能,提拔寒门才子。当然权贵有才则更好,只要有能力就一定会受到赏识。 由于梁家退位让贤 的速度极快,相当知情识趣,皇帝拿到想要的好处便收了手,却未动梁元序的位置。 国家正值用人之际,而梁元序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贤才。从对津州的处理策略,皇帝就注意到了他。 既然皇帝重用梁元序,那么梁太傅和文信侯勇毅侯为了避嫌自当离京,荣归故里。 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换个睚眦必报的上位者早就开始疯狂铲除异己了。 大瑭总算迎来了一位明君。 当贤才遇到明君定然会有东山再起时。 梁元序是梁家的希望。 六月十六沈舟辞回京。 十二万两的赈灾银功在千秋,皇帝知人善用,用完必有反馈,赐封沈老太爷为慈津伯,并亲笔为沈府题了“慈津伯府”四个字。 面子里子全部给足。 沈府上下惊喜交加。 没有人知道十二万两是沈氏阖族上下的一场豪赌。 他们赌赢了,还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彩头。 洛京沈府摇身一变成了唯一挂着御赐牌匾的伯府,爵位加身从此再无人敢拿“商人出身”四个字歧视沈家子弟。 这可把沈夫人高兴坏了,先前有多怨四郎不听话,此时就有多庆幸四郎不听话。 倘或他遵从长辈意愿娶了谢氏女,可真就是亏大了。 那谢家并非嫡长房所出,便是显贵也是祖上和长房显贵,又穷得叮当响的,哪里配得上现今的沈家。 沈夫人已经开始考虑所有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门第了,比如宋家。 听说宋家三房还有两个适龄的小娘子,才貌出众,不比芝娘差多少,年纪也相当,综合来看差不多算芝娘的平替了。 年轻人都这样,见过好的就不愿将就,想必也唯有宋家的小娘子才能入四郎的眼了。 沈夫人合计清楚,这事得请六妹出面才好说。她的六妹便是虞二夫人。 虞宋两府沾亲带故,素来说得上话,以沈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求娶一个三房的嫡女倒也不算高攀。 而沈舟辞的相貌又顶顶拔尖,便是沈夫人不行动,不久的将来也会有高门有此意向。 慈津伯府荣耀加身那日,虞二夫人喜不自禁,走路都比平时带风,昂首挺胸,还故意在虞老夫人跟前晃一圈,瞧不起谁呢,什么商户女出身,现在是慈津伯嫡女出身! 把个虞老夫人气得不轻,想骂两句又觉得不合适,这可真应了那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虞老夫人板着脸一声不吭。 云蔚院,虞兰芝亲了陆宜洲一口,“我想回娘家同阿娘高兴高兴,行不?” 再回可就是这个月第三次了。洛京再找不到比她更放肆的小媳妇,不成体统。 可她婆母宽和,夫君温柔,真个儿把她养出了几分肆意,就这般大咧咧站在书房提要求。 “好。我陪你。”陆宜洲说。 想必不日就会收到慈津伯府的请帖,那时也能见到娘亲,可是在外祖家见到娘亲怎比得上在娘家见娘亲。 他的小媳妇还没长大的,每个月都得见阿娘。 陆宜洲有一点酸,却并不真心计较。只要他愿意,他的媳妇想回多少次都行,别人管不着。 何况她还先亲了他一口。 假如拒绝了她,以后可能就很难享受到此番待遇。 虞兰芝绕到太师椅后,一面为陆宜洲捏肩一面道:“你要是忙的话,明天也行。” “陪你才是天底下第一要紧事,不过你要是再亲我一口,明天我就能陪你玩一天。”陆宜洲指指自己的脸颊。 “七郎,你真好。”虞兰芝嘟着小嘴送过去。 陆宜洲迅速扭过头,以唇迎接。 虞兰芝哼了声,与他嬉闹作一团。 一盏茶后。 陆宜洲望着怀中气喘吁吁的人儿,“觉得我好可不能光用嘴说,得用嘴亲。” 惹不起,真的惹不起。虞兰芝的嘴唇微微红肿,心想自己和陆宜洲真是奇葩,哪有人抱着妻子在内书房处理公务的。 第79章 第79章在书房哄好夫君,当天午…… 正常情况下登门拜访得要提前写封拜帖,但虞兰芝是例外,这是虞二夫人唯一的闺女,任何时候看见闺女回娘家都能让做娘亲的开心好几天。 在书房哄好夫君,当天午后虞兰芝就如愿见到了阿娘。 小两口还稍上了虞侍郎最爱的太禧白。 拜见过岳母,陆宜洲就在管事的伺候下去了正堂喝茶,虞兰芝则随娘亲先去看了将将满月的小侄女和嫂嫂。 袁莲心尚在恢复期,体型略略丰腴,气色倒非常足,那血气养得只一眼就让人知道在婆家没受过委屈。 三人坐在次间里说话,婢女们捧来蜜瓜和杨梅,下面垫着冰,一看就是为虞兰芝准备的。在座的袁莲心身体状况不宜吃冰,虞二夫人养生,唯有她仗着年轻荤素不忌。 “你少吃些。”虞二夫人说。 虞兰芝乖乖放下冰碗。 袁莲心掩口笑。 三人便说起了沈府,如今得改口称慈津伯府,说起慈津伯府封爵的大喜事。 宴请定在二十,也就是三日后。 外祖父变成慈津伯,虞二夫人和虞兰芝便是慈津伯的嫡女和嫡外孙女。 母女二人容光焕发。 作为群居生活的人,立世生存就不可能完全超脱世外,面子上好看谁会不高兴,更何况这可不仅仅是面子变好看,简直是贴了黄金。 仨人称赞了一番新帝的政绩,就聊起赴宴那日穿什么用什么。 悠闲惬意的贵妇日子。 所谓闲聊,也不拘什么话题,想到什么说什么,虞二夫人不免要想起四嫂昨日的相求。 两家互相帮衬至今,且姑嫂感情向来不错,虽说四哥一家仰仗了虞侍郎,可没有四哥一家虞二夫人的婚后也不会过得这般滋润。 别看虞老夫人看不上二房,时不时说点难听的话甩甩脸色,可她也从不敢真让虞二夫人下不来台,吃穿用度更是拿捏不了一点,原因特简单:虞二夫人有钱。 有钱去哪里都不会真正受气。 但凡没钱,二房夫妇就过不了这么顺当。 故而虞二夫人对四哥一家的感情不仅仅是因为亲情,也包括一路扶持走来的患难与共。 那么四嫂求她在四侄儿的亲事上用用心,她自然义不容辞,甚至比四嫂的想得还远,直接对虞兰芝说道:“我记得仁安坊西面的二房老太爷家风也很不错,族中子侄多数靠科举考取了功名。” 虞兰芝颇为认同:“陆家祖上耕读,诗礼传家,底蕴在那里,家风是真没得挑。” 诸位亲戚秉性各不相同,有冷有热,但仁安坊上下从无虐待仆从苛待女眷的事。听起来简单,然则真正能做到的洛京世家没几个。 说完了,觉着味儿不对,虞兰芝狐疑地瞄向虞二夫人,“阿娘,您想做什么?” 虞二夫人抿笑。 这事儿袁莲心不便插话,遂安静地坐在旁边。 “小脸怎地如此严肃?”虞二夫人说,“你外祖家今非昔比,你表哥本身又有能力,抛开一切不说单就那好相貌给公主做驸马都使得,你四舅母还放话四郎今后不纳妾,这条件,谁来也不能说委屈了陆宋两家的小娘子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客观来说阿娘讲的都对,虞兰芝不否认沈舟辞符合时下乘龙快婿的标准,也不否认外祖家现在的条件配得上陆宋两家的小娘子,但那得建立在她不清楚沈舟辞真面目的前提下。 偏她已经知晓,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您是不是答应了四舅母什么?”虞兰芝问。 虞二夫人:“只答应留意宋家三房的小娘子。陆家则是我私下自作主张,毕竟关系到你,我得顾及你。” 虞兰芝心里暖暖的,拉着娘亲的手道:“阿娘,有些事本身不算大事,说出来反倒会弄巧成拙,所以我从未对您表露。” “那你的意思是……?” “四舅母请您留意宋家三房您就只留意宋家三房好了,其他的莫要多想多问,便是宋家三房……不该说的您也别多说,顺其自然吧。” 虞兰芝并非要多管闲事,只是觉得近在眼前的事不能就那样办了。 结亲看的是长远利益,只要大方向不出错,没有人会在意男人有没有通房,这就是世道,因而莫说沈舟辞有一个通房,便是两个也多的是人家愿意结亲。 有一个通房并不是男人的缺点,就算虞兰芝不喜欢也不能否认普世价值观如此,且她也不是因为他有通房才与他划清界限的。 总之,她不希望娘亲过度插手这件事,尤其关于陆家的。 虞二夫人满心疑惑,然而亲疏有别,闺女在她心里永远胜过一切,既然闺女不乐意,定然是有暂时不方便宣 之于口的理由,自己没必要做让她为难的事。 “行,我心里有数。”虞二夫人道,“你现在是大人,有自己的理由,阿娘尊重你。” 虞兰芝靠过去,“就知道阿娘最是通情达理。” 虞二夫人满脸嫌弃,“大热天的,又黏过来。” 虞兰芝嬉皮笑脸。 …… 三日后慈津伯府大摆盛宴,宾客如云。 方氏瞧见虞兰芝,立即热情地迎上去,两人拉着手契阔一番。 芝表妹今儿可真好看,软烟罗的石榴裙,行走间若云似雾,上衣则是比软烟罗更轻柔凉爽的香云纱宽袖衫,外罩珍珠云肩,把个好身段衬托得益发婀娜迷人。 薄如蝉翼的衣料妙就妙在透风不透肉,覆在女子身上有种要乘风归去的仙气柔软,方氏满眼赞叹,最惊叹的还是芝娘这件珍珠云肩。 作为沈家的孙媳,方氏的见识远胜大部分年轻媳妇,扫一眼便知虞兰芝的这一件绝非凡品。 珍珠颗颗圆润饱满,色泽柔亮,大的若莲子,编成海棠花形,再以米粒大小的串联织就,光看着便清爽宜人,内室贴肤而穿更是沁凉沁凉的。 这原是谢琳最为珍爱的嫁妆之一,以年轻人火力旺更需要为由赏给了虞兰芝。 虞兰芝立即美美穿上,还专门请婆母过目品评一番再美美穿出门做客。 谢琳的嘴角微微扬起。 言归正传,且说这厢的慈津伯府,宴后虞兰芝等一众身份不同的亲戚齐聚在吉寿苑。 沈舟辞也在,他是被沈夫人强行拉过来的。 错过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沈夫人要他在姑母跟前好好表现。 “你总嫌我词不达意,如今让你自己说,把你心仪的类型直接告诉六姑母,我不信她还能不上心。”沈夫人说。 沈舟辞的余光终于瞥见虞兰芝,语气不禁放缓,“我不认识宋家的女郎,不知道喜欢什么类型,改日再说此事吧。” “又是改日,明日复明日,再拖下去旁人少不得要怀疑你有隐疾!”沈夫人口不择言道,“别人像你这么大,孩子都会跑了!” “我只是没成亲又不是没女人,有没有隐疾我自己清楚。”沈舟辞唯恐母亲真的在姑母跟前乱说话,连忙起身胡编一个理由匆忙逃离。 “就一个十天半月见一面的通房,算什么女人。”沈夫人气得直跺脚。 要不是亲儿子,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按说早该知事,知了事的年轻郎君怎么可能闲着。 沈夫人怀疑他在外面偷偷养了外室。 那就很严重了。 男人可以有很多女人,不管是通房还是妾,只要过了明路都不会影响声誉,怕就怕外室,那不是正经路数,涉及到了私德。 传出去谁好人家贵女敢嫁过来。 沈夫人心急如焚,却见虞二夫人已经被仆婢簇拥着走过来,只好整理情绪,展颜迎接。 沈舟辞朝虞二夫人施晚辈礼,看也没看虞兰芝,板着脸大步流星离开吉寿苑。 虞兰芝的目光倒是在他脸上短暂地停留一瞬,暗暗防备,未料她想多了,沈舟辞压根就懒得搭理她。 她松了口气,权当自己与他的纠葛到此为止,以后再不会有交集,遂轻快地走过去问四舅母安,一起迈进了吉寿苑的上房。 万没想到六月底西市那边就传来一个糟糕的消息。 前面说过虞兰芝辞官,虞二夫人担忧之下便送了她两间铺子打发闲暇,东西二市各一间,皆比她的平价脂粉铺子宽敞,出事的便是西市这间。 市署令当然不敢找虞兰芝的麻烦,他只是秉公办差,把事情通知东家,且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事儿。谁不知小陆大人的媳妇是慈津伯府的外孙女,自家人关起门就能协商解决的,完全轮不到他去操心。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瑞福祥和织造局签了契书就不得不扩充店面,今年六月总算拿到了户部的执令,又在工部打完招呼,西市署便要按令行事,劝说周遭的商铺搬迁。 搬迁费用由沈家承担,此外还有一笔补偿款。 这让虞兰芝犯了难,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她才把阿娘送的铺子经营起色,又真心喜欢这片,怎能说搬就搬,心里登时有一万个不乐意。 不过再不乐意也得考虑事情轻重缓急,外祖家的瑞福祥显然更重要。 虞兰芝便遣人去西市做了一番实地考察,经查证自己的铺子并不在瑞福祥扩建的范围,但也确实紧挨着。从美观方面来说有那么一点影响,仅仅一点,算不得夸张。 那就没必要搬迁。 虞兰芝仔细思量,又询问了陆府有经验的管事,确定自己的想法可行,便给舅母写了封拜帖,亲自登门协商。 这段小插曲没必要惊动娘亲,虞兰芝相信四舅母,也相信外祖父。 谁知此行非但没见着四舅母还遇到了沈舟辞。 虞兰芝自认倒霉,“我明明递过帖子,那边的仆妇却说四舅母一早就离府,她人呢?” 沈舟辞:“不清楚。” 虞兰芝:“……” 这是不清楚还是不想告诉她?她和婢女对视一眼。 沈舟辞看着她,用折扇敲了敲廊下鹦鹉的脑袋。 鹦鹉哇哇大叫。 他扭身就走。 “不是,你等一下。”虞兰芝说,“我来找四舅母是想委婉地提出诉求,没想到还能遇到你。你就是症结所在,那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沈舟辞转过身。 虞兰芝懒得看他那副债主子表情,“我知道瑞福祥是你的,你爱怎么扩就怎么扩,但别动我的雪映棠。” “你莫非是在求我?” “做梦!”虞兰芝用力扇了扇罗扇降火,撂下了一句狠话,“你要是敢公报私仇把我娘送我的雪映棠拆了,不管赔多少我都不会放过你。” 她将直接搬出外祖父。 沈舟辞嗤笑一声,“你想多了,该赔多少便多少,一文也不会多给你。” 虞兰芝:“……” 沈舟辞:“你要是用表妹的身份好好说话,那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第80章 第80章陆宜洲微怔,不等他有所…… 虞兰芝拧眉瞪沈舟辞。 谁要做你表妹?她更讨厌他了。 其实沈舟辞在别人眼里没那么面目可憎,他即将满二十四,看上去却有一种特别的少年感,最多二十岁,矛盾的是又长着一双偏长的桃花眼,笼着淡淡的沉郁,中和了那份少年感,以至没有人会将他往稚嫩的方向靠。 他,非常的俊美。 不过虞兰芝打小就看习惯,完全察觉不到,确切地说她就没把他当成男的看过,因而被冒犯了才会有止不住地惊讶和愤怒。 她拿他当哥哥,他却当她是婢女。 “这已经是对你最好的态度了。”虞兰芝后退一步,威胁道,“不信邪你就尽管使坏!雪映棠要是没了,我就让你也没了!” “我就让你也没了。”鹦鹉喋喋不休重复。 这鸟学话还挺快……虞兰芝一愣。 沈舟辞:“说点好的吧,它什么都学,以后大家都知道你是怎么对我的。” 虞兰芝的脸色果然挂不住,小声嗫嚅了句,领着仆婢狼狈离开。 在她离开不久,沈夫人匆匆回府,仆婢回话表姑奶奶将将辞别。 沈夫人一拍大腿,“我竟误了时辰,早知不与那左参政夫人闲聊。” 遂吩咐下人重新写封帖子送去仁安坊,又问了几句关于虞兰芝的话。 婢女回:“表姑奶奶说改日再来,走到廊下碰巧还遇到了四公子,点头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说的什么?” “回夫人,离得远奴婢们听不清,大约是互相问声好。”奴婢如实回,“是了,公子把您养的鹦鹉拎走了。” “他拿我鹦鹉作甚?” “四公子说伶牙俐齿怪可爱的,先拿去赏玩几日,过后一定归还。” 沈夫人沾沾额角的汗,就没再多过问。 沈夫人没有探究,其他人就 更不会深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寻常的上午发生的再寻常不过的事。 沈舟辞忍不住搭话,试图引起虞兰芝的关注,不出意外又被她占了上风。 说来好笑,大小姐怎么可能有求于他,她只会命令他,假如他不听,必然要被厌弃的。 沈舟辞挫败地跌进圈椅,默默凝目骂骂咧咧的鹦鹉。 鹦鹉来到了陌生的地方极不适应,右爪却受困于锁链,越困便越扑腾,情急之下它捏起嗓子学虞兰芝说话,不停叫着“雪映棠,雪映棠”,“我就让你也没了”。 “闭嘴,小东西。”沈舟辞扬眉嗔道。 婢女端茶笑盈盈走过来,“公子,您怎么跟它斗起了嘴。” 沈舟辞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下,“带它下去,太吵了。” 婢女说是,斟完茶就把那骂骂咧咧的鹦鹉拎了出去。 待要回去却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翩然溜进了公子房间,是公子的通房雪柳,婢女冷哼一声就不敢进屋了。 屋子里雪柳靠着沈舟辞说笑,津州一行数月未见,相思不已。 “您回来了却一声不吭的,奴婢胸口闷得很,这才忍不住过来瞧瞧。” 沈舟辞望着她动人的杏眸,笑了笑,“闷了就找泰荣支银子,买一副好头面。” 雪柳抿笑,起身柔柔坐于他怀中,“每次见面都是银子银子,就不能让奴婢陪您说说话吗?” 沈舟辞愣了下。 说话?他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况且除了银子他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 雪柳侧着头凝视他片刻,摸摸他的脸,亲了他下巴一口,公子不喜欢接吻,她没有犯他的忌讳。 她问:“今天,奴婢可以服侍您吗?” 沈舟辞垂下眼帘,“我累了。” 雪柳:“好。” 懂事,听话,从不过度纠缠,用银子就很好打发,这是公子看重她的地方,倘若变了,那她也就失去了价值。 只要她听话,就能永远待在他身边。 雪柳时刻清醒,不让贪婪控制。 她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悄然退下。 …… 七月初,雪映棠的事儿都没用阿娘和外祖父出面,就有了一个令虞兰芝满意的结果。 这日大清早,她专门跑去西市巡视了一圈雪映棠,暗暗得意,跟她对着干,沈舟辞还嫩了些。 这事她可没耐心同他掰扯,只需在四舅母跟前一番花言巧语,四舅母立刻就偏了她。 有了四舅母的保证,沈舟辞那边厢果然没敢使坏。 清晨阳光微微露头,正是一天最凉爽的时辰,虞兰芝捧着鎏银小冰鉴,心满意足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沈舟辞送走工部的官吏,穿过一群营造司的匠人,疾步拐去角落,角落停着一辆陆府的马车,虞兰芝眉飞色舞,甫一瞥见他,脸色立刻拉下去。 芝娘。他张了张嘴,却见马车上走下一人,亲昵地揽过虞兰芝,一手握她手臂,另一手肆无忌惮地握着她纤细的腰肢,扶她登车。 沈舟辞愤然离开此间。 走着走着,那股愤然逐渐化成了无力。 他们是夫妻,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这才到哪儿,到了晚上他们只会做更恶心的事。 那原本是他的妻子,现如今却躺在别的男人身下。 里里外外全都是别人的痕迹。 沈舟辞拧眉紧紧闭上眼,阻止无数汹涌的画面将他吞没。 手指下意识地捏紧,死死地,骨节已然泛白,与他苍白的面色一模一样。 沈舟辞恨不能走过去让他们马上死,不,陆宜洲一个人死就好了。 …… 轮毂缓缓转动,驶离西市。 凉爽的车厢,明瓦窗子洒进来一室阳光,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法儿看清车外的风景。打开窗子倒是能看清,却又抵不过夏日炎热。 虞兰芝擦擦额头几滴细汗,主动靠坐陆宜洲身边,戳戳他喉结。 “调皮。”陆宜洲瞪她。 她哧哧地笑,圆臀上挨了一巴掌才老实。 小两口已经五六日没见面,难得他有空陪她出门,虞兰芝把素手放在他掌心,陆宜洲立即轻轻捏着,放在唇上轻轻咬了口。 陆宜洲:“方才那不是你表哥?” “是。” “不打声招呼?” 拉倒吧,不打他一顿都算好的。虞兰芝无所谓道:“我跟他关系没那么好,只是长辈们关系好而已。” “真的?”陆宜洲眉峰微扬,“不是吧,当年岳母身体抱恙,不得不回汎江调养,便把你也带过去,你可是在外祖家生活了四年。” 那四年怕是与沈舟辞形影不离,难分难舍,关系不好骗鬼呢。 虞兰芝欲言又止,并不想因长大的沈舟辞而刻意抹黑小时候的沈舟辞,遂坦然道:“那不都小时候的事儿,小时候关系好又不代表长大就好。你幼年不也和表妹表姐拜堂玩,怎不见你们现在有多亲近?” 五岁的陆宜洲曾被姐妹拉去当“新郎”,谁让他是当时唯一的可供驱使的男的,其他的小郎君年过十岁,不跟女孩儿们玩。 陆宜洲哑口无言,脸颊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脖颈。 这么丢脸的事,她怎么知晓的…… 闪神的瞬间怀里就扑进个香香的人儿,绵软贴着他。 “为什么不讲话?”虞兰芝环着他脖子,“我可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你那时才五岁……” 陆宜洲有点儿飘,心摇魄荡反手抱住她,“说不过你。” “那你有没有生气?” “没有。” 她当然知道陆宜洲没生气。婚后的他从未恼过她,除了床上更没有欺负过她,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故意岔开话题。 至亲至疏夫妻,有些话就是不适合说给夫君听,跟她是否坦荡是两码事。 陆宜洲只是醋性大,缺点安全感,为人却也没那般疑神疑鬼,真正的“情敌”自始至终唯有梁元序。 于是也就忽略了那份来自沈舟辞的若有若无敌意。 他任她跨坐自己腿上,“你也只敢白昼如此对我。” 晚上就不行了,扭几下便气喘吁吁趴在他怀里耍赖,一会儿说不要玩了,一会儿要睡觉的。陆宜洲铁了心治治她这有始无终的“坏毛病”,抿紧唇,掐着她的腰帮她完成。 这厢虞兰芝也想起了自己又哭又叫的狼狈模样,青丝凌乱……她回过神慌忙爬走,挪到对面保持距离。 陆宜洲哼笑一声。 “过来。”他张开手,“有话对你说呢。” 虞兰芝犹犹豫豫,最终重新趴进他怀中。 “九月下旬,朝廷将擢升我为江南道巡按使,代天子巡察江南吏治、纠劾善恶、维护司法公正,并督查当地百姓的赋役征发。兹事体大,关系国本,我不能懈怠。”他捧着她的小脸,轻轻道,“本朝巡按使的任期为两年。” 虞兰芝目光微晃,两年的任期。 陆宜洲:“芝娘愿不愿与我同行?不管是与否,只要你喜欢,我都依你。” 全都依她。 私心当然希望把她带在身边,他定会细心呵护她,然而出门在外,便是再呵护都不可能比得过洛京。 这是他娇气的小妻子,只要她过得开心,纵使分别两年……他也能忍的。 “巡按使,这不是戏文里的钦差大臣吗?”虞兰芝说,“那你岂不就是江南道说一不二的大人物!” “想什么呢。”陆宜洲哭笑不得,“这么重要的事我得先跟你打好招呼,你回去也好向岳父岳母交代。时间尚早,足够你仔细考量的。” 虞兰芝想了想,回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当然要跟七郎在一起。” “芝娘。” “嗯。” “我会照顾你的。” “我也会照顾你的。” 陆宜洲微怔,不等他有所反应,芝娘已经趴在他肩上,瞧也不瞧他。 原本他做了最坏的打算,芝娘吃不得与亲人分离的苦,只能待在洛京,而他也没打算太早要孩子,权当放她一个人玩两年。才两年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没想到芝娘当场就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陆宜洲亲亲她颈窝,“等我们回京就生个孩子好不好?我和你的。” 那时她年满二十一,拥有足够成熟的身体,生起来应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如果她不想的话那再推两年。 想到如此娇小的她,要为这般高大的他孕育子嗣,他就很害怕,害怕孩子太大她受不住。 许多事情他还未经历过,对未知充满了恐惧在所难免。 他的芝娘实在是太小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 81 章【VIP】 第81章 第81章夜色酽深,有情人难分难…… 随夫调任江南道两年不是小事却也没到让人不能接受的地步,虞兰芝自会回去同爹娘、婆母、祖母作辞,将来家书写得勤快些便是。 长这么大她还没正式去过江南呢,只在幼时路过。 她离开陆宜洲怀抱。在他身边撒娇挺好玩的,谁让他长得好看又好闻,可也只是为了好玩,大部分情况下她更喜欢自己玩。 离开他怀抱吃东西自在,虞兰芝咬了一口荷花酥,好吃,长睫一抬看向陆宜洲,“果然还是福仙楼的荷花酥正宗。” 陆宜洲的目光微微失焦,听见她的声音立刻拉回思绪,笑起来,“既然喜欢福仙楼,送你为何又不要?” “这么大的招牌我可撑不起,万一弄砸亏的可是我。”福仙楼涉及的产业甚广,虞兰芝说,“我还指望你多赚些口粮给咱俩的孩儿呢。” 虞兰芝相信陆宜洲正值意浓,一腔盛情发自肺腑,但有多大的手,才能端多大的碗,她眼皮子不至于那么浅,是个好的就想独吞。 虽说交给管事打理倒也能应付,然而长此以往绝对会出乱子,到时再找陆宜洲收拾残局,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 陆宜洲不再勉强她,“好。” 顿了顿,他轻声道:“芝娘。” “嗯?” “假如……当初祖母没选你,你是否还愿嫁我?” 好端端突然问这个? “不愿意。”虞兰芝摇头,“没有婚约的话你也不会搭理我呀,咱俩本来就不熟,又闹过不愉快,我疯了才想嫁你。” 陆宜洲哑然,嘴唇微微动了动。 没有因就不会有果,世间万物皆是这个道理。 虞兰芝唯恐他多想,从而扯出自己婚前的黑历史,便道,“这么问不好。你怎能假设一条没走过的路,根本就是自寻烦恼呀。那我还假设你如愿和璃娘定亲,会不会突然移情别恋爱上我呢,真的是。” “我没有!”陆宜洲急忙辩解,“谁如愿了,如什么愿?我和你表姐又不熟,你别给我扣帽子。” 虞兰芝:“……” 不是,这个人说话好没谱。 罢了罢了,懒得揭他短,毕竟她的短只多不少。 陆宜洲把视线平静移开,回避了四目相抵。 “我没有。”他嗫嚅道,“我从未对你表姐有非分之想……” 不管是扬言要与宋音璃定亲还是让芝娘帮忙获取宋音璃好感……皆为自尊心作祟,莫名其妙地反击。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那一刻究竟想干嘛。 这厢虞兰芝喉咙发紧,咕咚咽了下,想说那我也从未对梁元序有非分之想,无奈话卡在嗓子眼转一圈连自己都不信,简直毫无说服力,只好改口道:“说好不提从前的事,你怎又提,故意找茬是吧?” 陆宜洲用行动代替了回答,手一伸将她搂进怀中,严严实实抱个满怀。 温暖而柔软,一切都是真的,他真正地拥有她。 虞兰芝扭了扭,“疼!” 他立即卸了力道,亲亲她。 “不是你想的那样。”陆宜洲闷声道,“我不是要为难你。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关于你表姐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他贴着她的耳垂说:“我的眼里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小娘子。她待我不好,从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却甘之如饴。幸好我们成亲了,成亲她就待我极好了。” 热息扑打着敏感的肌肤,出乎意料的告白将虞兰芝也扑打个措手不及。 她双手抵在他胸膛,止不住颤了颤,心里慌,耳朵痒。 陆宜洲缓缓垂下眼帘,复又抬眸,笑道:“要不你假装感动一下,吭也不吭怪伤人的。” 虞兰芝气喘吁吁,边躲他的手边道:“感动,我感动,没想到你挺纯情。别,别,七郎,我不要这样。” 陆宜洲停了下来,拥着她一动不动。 虞兰芝心有余悸,生怕什么动作再招惹了他,便趴在他怀中也一动不动。 这个姿势很容易听见他的心跳,咚咚咚的,急促且充满力量。 陆宜洲却在念着她说的话,不能去假设一条没走过的路,岂非自寻烦恼。 芝娘说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 “假设”二字本身就代表着不存在。 怎能因为不存在的事情苦恼呢? 假设没有他的“卑鄙无耻”,芝娘肯定会开开心心嫁给梁元序,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三年抱俩,可那又如何?他不就“稍微”争取了一点,即可抱得美人归,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并无多么深的缘分。 哼。 陆宜洲深深吸了一口虞兰芝领口的香气。 这是他的美人。 关于从前的狂言全是假话这件事,无从考证,只有陆宜洲自己清楚真假。虞兰芝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犯不着钻牛角尖,他这么说,她便信了。 毕竟从前真的不重要,她只看现在和未来。 在他“纯情”的对比下,自己的心有所属就显得没那么高尚了。可虞兰芝也不觉得自己矮他一头,他若介意,大可以分开,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退婚的打算,不惜使诈,虞兰芝便默认他接受了一切,既接受就容不得出尔反尔。 如果有一天他用她爱过别人这件事当作贬低她的筹码,她会毫不犹豫离开他。 “是我不好,以后我不再提让你不开心的事。”陆宜洲说。 虞兰芝仰脸望向他,“倒也没有不开心,只是不喜欢提往事。” 又不是多么光彩的事,便是不在意也没必要逢人大讲特讲来证明什么。不光彩的事没必要挂在嘴上。 陆宜洲低头吻了吻她绵软的唇,“芝娘,不管别人如何,我是真的,我待你……永远认真。” 将她放在心里,认真对待,从未转移。 虞兰芝破颜一笑,撑着他肩膀也吻了他一下。 陆宜洲热情地回应,勾缠吮咬。 “芝娘。”他呼吸急促,声音低哑。 …… 两人在外面游玩了半晌,傍晚回府,天没擦黑,云蔚院的婢女就不再进上房,仅留当值的守在廊下。 寝卧里虞兰芝抓着帷帐不停求饶,又被陆宜洲拦腰抱了回去,没多会儿她就哑了火儿,只能发出一些模糊的腔调,软软呢喃着“七郎”。 六天七夜的分别,他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陆宜洲咬了口她脖颈,“给我……” 虞兰芝:“……” 说不给,他听吗? 幸而此中的快乐不只有他,她也赛过神仙且不用出太多力,唯一的缺点是快乐过头那一刻总是狼狈和羞涩。 他从身后圈住她,拢在怀中,予她所有也不亏待自己。 “不行。说好了不用这种方式的。”虞兰芝连忙喊停,喊着喊着就变成了咿咿呀呀。 帐子剧烈晃动,晃得纱幔宛如水波,一层层漾开。 夜色酽深,有情人难分难舍。 不知节制的下场在次早尽数回馈。 虞兰芝扶着腰坐起,又唉声叹气躺了回去。 身畔的陆宜洲早不见了踪影。 天不亮他就照常起身,神清气爽的,那时虞兰芝早已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整个七月,陆宜洲都不再离京。小两口天天腻在一处,纵使繁忙,虞兰芝也会主动去内书房送一碗汤。 陆宜洲有着惊人的专注力,或许这便是他比常人学习能力强的原因。 他能一心三用,不,四用,五用都分毫不错!譬如同时下两盘棋,走势完全不同,自己和自己博弈,与此同时还能对答如流,回复下人的请示。 起初,虞兰芝觉得自己可能影响他,后来发现他把她抱在怀里都不耽误处理公文…… 甚至还能告诉她文书的内容有何深意,教她朝堂上的小把戏。 譬如草靴局。光风霁月的刘大人和宝通寺和尚做局,以雍阳坊的房舍为饵,牙人出面花言巧语打击外地入京为官之人的自尊,激发他们的虚荣心,从而放弃朝廷补贴的官舍,倾家荡产也要找宝通寺的和尚借钱买房。 虞兰芝:“宝通寺还放印子钱?他们不是和尚吗……” 陆宜洲笑道:“有佛祖庇佑的印子钱或许比帮闲的干净。他们不仅放,生意还特别红火。” 受刘大人照应的印子钱黑白畅行无阻 ,普通人一旦借了这辈子休想脱身,唯有不停地赚钱还债,无休无止,永无宁日。 上当受骗的人不仅识文断字还有着高于平民的常识,却宁愿背负巨额债务也要义无反顾跳进坑。 刘大人以房舍、牙人、印子钱做成了一条巨大的利益链,再利用人的虚荣心赚个盆满钵满。 直到被一个不怕死的写血书告发,案子整到了陆宜洲手里。 刘大人登时慌了。 虞兰芝:“怨不得刘府的少夫人一连给我递了两次拜帖,昨儿不年不节的还送来两箱古玩字画。我差人退了。” 陆宜洲亲亲她,应是对她的做法极满意。 虞兰芝勾着他脖颈,引他搁下毛笔,与她嬉戏。 长辈们对小两口的打算一无所知,只以为如此频繁相守好事必然也将近。 却说暂缓生子一事陆宜洲并未告知长辈,毕竟让长辈接受起来略有难度,那还不如不讲,一切顺其自然。 反正芝娘的肚子芝娘说了算,他只负责出力。 甜蜜的时光总是眨眼翻过,参加完璃娘的婚宴,陆府上下已然开始为陆宜洲的江南道赴任而忙碌。 九月底,虞兰芝登上远赴他乡的马车,此行护卫侍从仆婢加起来足有四十人,目的地为町州,那边有现成的官邸,用度不够亦可自行添置,因而箱笼里装的主要是路上的吃穿用度。 多半属于虞兰芝。 陆宜洲唯恐她水土不服,恨不能把她惯用之物尽数打包带走。 当马车踏出外郭城门,一群身着五颜六色公服的官员映入了眼帘,此为正二品巡按使的待遇,尽管这个正二品目前只是权领。 然而皇帝重视陆宜洲,百官自然也不敢轻待,按照惯例齐聚此地为巡按使送行。 众人朝陆宜洲的马车拱拱手。 陆宜洲则拱手回礼。 梁元序永远是最显眼的那个,同样的紫袍公服在他身上莫名多了些仙气。他拱手,深邃眼眸却凝视虞兰芝。【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82章【正文完】 第82章 第82章正文完 梁元序有多眷恋,那一瞥便有多短暂。 陆宜洲挡住了虞兰芝的身形,警告地看向表兄。 你自己没有女人吗?他冷哼了声。 轮毂继续转动,马车越跑越快,黄土压实的官道平坦宽阔,构造扎实的马车茵褥又厚又软,坐在其间微晃倒也不难受。 当周围的景致变成单一的官道楸树,虞兰芝打了一个哈欠。 都不需要她说话,陆宜洲已经伸手将她抱在怀中,“睡吧。” 虞兰芝轻眨眼睫,望着他眉眼,困意来袭,睡着前说了句,“你真好看。” “我就只有好看吗?” “还有很多。” “说来听听。” “……” 再睁眼,阳光从稀薄的竹帘缝隙穿过,还有不同于洛京繁华的空气沁进了肺腑,一想到是在出远门,她就莫名地兴奋。 陆宜洲正在看书,右手翻页,左手搭在她肩上,拇指来回蹭着她脸颊的肌肤,而她的脑袋则以他结实的大腿为枕。 “醒了。”陆宜洲攥住她充满了探索欲的手,“别乱碰。” “碰一下都不行吗?” “不行。”陆宜洲摇摇头,“驿馆就在前面不远处,且给我留点面子吧祖宗。” 虞兰芝脸一红,悻悻然收回了手。 没羞没臊的小夫妻,他喜欢捏她的……她喜欢抓他的……但她是个有始无终之人,撩完就走,陆宜洲不得不克制一些。 虞兰芝并不清楚别人家夫妻是如何相处的,反正她和陆宜洲实在是狂浪,私下简直没眼看。 陆宜洲倒了杯温茶,递予她,“咱们晚上在驿馆落脚,吃住免不了简单,你想吃的不如提前吩咐厨娘。” “你怎么吃我就怎么吃。”虞兰芝说,“我才没那么娇气呢。我可是去过汎江的人,千里迢迢,翻山越岭,遇到坏天气我们就在马车上吃凉的点心喝热茶。煮面对付一顿饭也是常有的事儿。” 陆宜洲:“没想到我的芝娘心性如此坚韧,是为夫肤浅了。” 虞兰芝轻哼一声,昂首挺胸。 他含笑亲亲她绯红的唇。 “临行前你在揽霞院待了半晌,婆母肯定像我阿娘一样,舍不得你呢。”虞兰芝说,“你有没有多说两句好听的话?” 陆宜洲:“母亲尚不清楚我们用了避子的措施,因而叮嘱我小心照顾你,尤其是你这个月的月事,如若一直不来就等郎中确诊了再放你打拳练箭。” 虞兰芝靠着他,耳朵发热。 “多谢你,芝娘。”陆宜洲说,“自从你来了,母亲的精气神越来越好,经常在院子里活动,益发珍惜自己的身子骨。” 虽说依旧不爱应酬,可是应不应酬的都不耽误康健,只要她心情疏朗,陆宜洲更愿意看她以喜欢的方式过活。每天在园子游玩,练箭,偶尔出去骑骑马,养许多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活物,再莳花弄草。 谢琳原谅了自己,与自己和解,从此好好活着,不辜负生命的每一寸时光。 两人一递一声攀谈着,关于曾经关于未来,约定把彼此永远放进心尖最重要的位置。 在驿馆歇了一晚,次早陆府所有的车驾大变样。陆家的印记和过于华丽的外饰皆已撤去,随从护卫换上了统一的短褐,仆婢荆钗布衣。 乍一看仿佛某个普通的民间大户人家。 虞兰芝从善如流,挑了身素淡衣裙,唯有领口裙摆点缀了几朵绣纹,首饰亦是再简单不过的常见款式,两支鎏金素面钗和一对镶着米粒大珍珠的耳铛。 “我正纳闷呢,咱们大张旗鼓去町州,那谁见了你不老实,你这巡按使想必也巡查不到一点真实!”她笑道。 陆宜洲唇角扬起,“此行看的便是江南道最真实的民情吏治,我可不能让宵小蒙蔽过去。” 行程的前四日,饭菜尚算丰富,驿馆宽敞整洁,不意从第五日开始,驿馆能做到整洁已属于最高待遇,宽敞是宽敞不了一点的。 虞兰芝和陆宜洲挤在狭窄的床铺上勉强入眠,幸而她原本就喜欢躺在他怀中,如今倒也凑合。 即便仆婢已事先洒扫过,驿馆的屋子还是有股若有似无的霉味,睡一晚浑身不舒服。 厨娘担心驿馆的胥吏手脚不干净,始终独揽两位主子的饭菜,但也仅仅能保证干净新鲜,至于口味和种类,受条件限制,那是真讲究不了太多。 这一切,自小生活条件比她优越一百倍的陆宜洲都能接受,那她也能! 虞兰芝不仅不挑食还吃饱了! 陆宜洲摸摸她脑袋。 第八日,她亲自下厨煮了晚膳。 一碗简单的菠菜面,卧了一只荷包蛋,再配上厨娘做的麻油鸡丝,可好吃了。 比胥吏为他们准备的食物香太多。 陆宜洲捧着碗,神情闪过一丝恍惚。 芝娘不止会做杏仁酥,还会做饭的…… 虞兰芝撸起袖子,“吃呐,干嘛发呆,真的很香!” 陆宜洲“哦”了声,小心翼翼挑了一筷子,居然真的不难吃! 挺正常的味道。 虞兰芝学习中馈那段时光,什么没见过,兴之所至也会跟着厨娘做一两样,那之后基本没机会下厨,可也不至于连面都不会煮。 此时此刻,她对自己的厨艺相当满意,美眸湛亮,问:“好不好吃?” 陆宜洲: “好吃。” 不难吃也可以算好吃。 虞兰芝没想到陆宜洲这么喜欢自己的厨艺,想着到了町州,定要给他时不时露一手。 她抓住了他的心,也要狠狠抓他的胃。 陆宜洲慢条斯理吃着碗里的面条,明明也是大口大口的,却没有声音,看起来优雅且斯文。 虞兰芝下意识也放慢了自己的速度,小口小口吃起来。 芝娘做的荷包蛋瞧着歪瓜裂枣,味道却一点也不比厨娘差。 事实上荷包蛋再如何做也差不太多。 陆宜洲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芝娘居然为他做饭欸。 他当然舍不得她下厨,可是偶尔吃上一口妻子做的饭菜,心里就像灌了蜜。 幸福。 遥远的洛京,自从芝娘离开,揽霞院突然有种令人不大适应的安静。 谢琳收起乌弓仔细擦拭。 陆添如往常一般走了进来,见她眉间略有落寞,忍不住道:“两年恰如白驹过隙,一眨眼的事。” 谢琳抬眸看他。 目光清澈见底,没有欢喜也没有憎恶,更没有期待。 没有情绪才是世上最冰寒彻骨的情绪。陆添习以为常,小心翼翼坐在她对面,保持着她能接受的距离。 婢女端茶迈进来,对两位主子的相处方式也习以为常,安静地斟完茶,捧着托盘悄然退下。 没有第三人在场,两个人默然相对久了并不舒服。 陆添:“我跟七郎商量过,待他那边一切明朗就送你去江南玩个一年半载的。” 这是当了婆母的好处,不用丈夫陪伴也能去如此遥远的地方。 谢琳愕然,目光果然重新投向他,怔怔点头,“多谢您了。” 陆添:“我和你,无需客套的。” 谢琳笑了笑。 自从有了芝娘,妻子慢慢褪去冷漠,待他犹如路边的一草一石,不厌恶也不在意。 恨是因为爱嗔痴,唯有最强烈的情绪才能共振出恨。 当她对他再无一丝情绪,面对他犹如面对熟悉的陌生人,陆添知道她已放下了所有。 她彻底清除了心结,与往日和解,心里也彻底没有了他。 这日,他在次间坐了许久。 谢琳坦然自若,兀自整理心爱的弓箭,喝喝茶翻翻书,直到累了才吩咐婢女铺床,回寝卧休息。 陆添一动不动。 然后如往常一样,待她走了,他才起身去了隔壁的房间,单独为他隔出来的休憩场所。 他的手指缓缓描摹着槅扇的纹路,不过是一层华丽的单薄木板,在那头,有他的妻子。 不知她是否还记得他的哀求:琳娘,我是真想好好过日子的,那晚的事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不那样了,原谅我好不好? 当关于他的梦幻泡影破碎,琳娘性情骤变,极少再与他亲近,也再没有去过他的书房关心他的起居。 夫妻日渐陌路。 当深爱的妻子去世第六年,陆添再次爱上了另一个女人。 同时深爱两个女人,一个已不在人世一个却在身边。 这样的爱不公平。 所以琳娘不再爱他了。 长久的寂寞与悲伤瓦解了他的意志,在那个无比渴望温暖的雨夜缓缓拥住了投怀送抱的高娘子,一夜风流。 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妻子有孕,丈夫身边有个婢女很平常,且妻子从未反对他宠幸婢女。 他在无比恐惧和心虚中安慰自己,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殊不知事情不会过去,等待他的是琳娘早产以及再也无法生育。 后来就变成了这样。 他发誓以后都会好好待她,不能生就不生,三个孩子足够了。 他心甘情愿踏入情关,而她已勘破。 禹禹独行二十一载,陆添未能找到情关的出口。 出不去就不出吧,大不了再等二十一载,也或许不用那么久,他活不到那么久。 时光果真如陆添所言,一眨眼就过去了,来到了承平二年。 谢琳没想到陆添还记得允她去江南道的事儿。 那日天朗气清,水绿春山,陆添送她登上马车,站在窗口看着仆婢服侍她坐稳,才轻轻道:“风大,把窗子关上吧。” 谢琳从未如此开心过,听见他的话便认真照办了,关上了窗。 他的面容也被关在了窗后。 “回去吧,外面风大,到了町州我再给您写信。”谢琳说,“您这边若还有什么叮嘱也只管给我们写信。” 陆添摇了摇头,“去吧。” 人生这么短,送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他目送满怀憧憬的妻子离开。 且说江南道,拢共有五十一州,陆宜洲在任期间,垂询民间疾苦,督查施政得失,治下各县赋役均匀,农桑勤励,粮仓满盈,百姓安居乐业,黠吏豪宗不敢作祟,各方官吏无不安守本分。 他不仅代天子以正纪纲,更为帝王耳目,端劲特立,不负帝王一腔信任,实现了他们在潜邸时的约定。 朝廷的清官不止陆宜洲,资历比他高者并不在少数,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件事——江南道,唯有陆宜洲才镇得住。 皇帝特准他权领正二品巡按使。 他也不负帝王所托。 承平三年,陆宜洲携妻子母亲返回洛京,町州百姓夹道相送,奉上万民伞,更有人以袖擦泪,场面一度哽咽。 没有陆青天的江南道再富庶也只富庶那么几个人,百姓如猪狗,苛捐杂税猛如虎。 陆青天上任就把江南道节度使废掉,斩了三个知州,并率先垂范,上行下效,江南道才算真正的承平。 此番回京述职,陆宜洲优秀的政绩毋庸置疑,皇帝深感欣慰,几番沉思,年仅二十三岁就做到正三品大理寺卿实属罕见,职事官这边肯定不能再晋级,那就赐特进,正二品文散官。 文散官虽多为荣誉象征,但正三品以上是分水岭,正二品的待遇尊贵无比,此番也为他入参政阁听政埋下了伏笔。 从这日起,陆宜洲的仕途如履平地,简在帝心,成为当之无愧的宰相之首。 仁安坊陆府的爵位由嫡长子继承,而他则成为了下一任家主。 他实现了新婚时对妻子的第一个承诺:让芝娘也能像祖母那样,年年用上最新的螺子黛。 未来的路还很长,他握紧她的手。 虞兰芝仰脸,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笑靥如花。 她说:“恭喜宰相大人。” 陆宜洲挑眉:“恭喜我什么?” 她抽离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将他的掌心慢慢覆在自己温暖而有弹性的小腹,“恭喜你当阿爹了。” 芝娘! 心花绚烂,宛如烟花在头顶绽放,陆宜洲瞳仁晃动,亮晶晶的,目瞪口呆。 虞兰芝:“我还是第一次为人父母,好紧张呀。” 陆宜洲:“我,我也是。” 他欣喜若狂,心如擂鼓大跳,身体却比任何时候都僵硬,动也不敢动,甚至不敢抱她一下,唯恐惊了腹中的孩儿。 虞兰芝抿笑,一把圈住他劲瘦的窄腰,蹭蹭他胸膛,“傻瓜。” 陆宜洲这才慎之又慎圈住她,“芝娘,谢谢你让我如此幸福。” 此生拥有她,幸福到流泪。 …… 孕妇怕热,炎炎夏日,虞兰芝决定搬去陆家在京郊的避暑别苑,陆宜洲亲自陪她前往。 “我和岳母商量过,下个月她便过来,亲自陪你到分娩。”陆宜洲仔细搀扶她,温存道,“我也向皇帝告了假,八月份休沐,到时我就能每日为你抚琴了。” 大瑭的官员享有事假的权力,包括不限于成亲、妻子分娩。 故而陆宜洲的告假才如此顺利。 最爱的人都在身边,就没有那般惶恐了。虞兰芝摸摸微凸的小腹,“只要想到这是我和你的宝宝,我就一点也不紧张了。” 总觉得陆宜洲比她紧张,最近夜夜研读妇幼方面的医经。 陆宜洲亲亲她额头。 说话间小两口已经走到了马车附近,在他们车驾的正前方还有一辆停驻,想来是府里客人的。 那客人从另一侧的门走了出来。 两厢猝不及防地相遇。 三个人的神 情都掠过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异样。 陆宜洲拱手:“三郎。” 梁元序拱手:“七郎。” 他说着七郎,望着的人却是虞兰芝。 虞兰芝轻轻点头,转过身在夫君和仆婢的保护下登车。 下人为着透气从而打开了一半窗子,等主子上车再关严实。 小窗外,梁元序还未走。 “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 很轻的声音,普通人听不清,甚至听不见,虞兰芝却可以。 梁元序也知道她可以。 虞兰芝原本已撇开的目光微顿,转而又凝向了他。 那年她假装醉心诗文,对他说向子湮的《桃源深闭春风》,“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三句话,短短九个字,光是读着已美极了。” 她满目狡黠,含着期待,暗指她与他的缘分。 他说不怎么美,最后一句过于凄凉。 她问最后一句是什么,他说:“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 一语成谶。 梁元序目不转睛凝视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深深刻进脑海中。 这样冒犯的凝视是最后一次了。 他肆意又痴妄。 如果那日在家就好了。 虞二夫人登门提亲,他立即走过去答应,哪怕被祖父和父亲责罚,哪怕弄得家里兵荒马乱的,但只要先答应下来,一切总能解决的。 可他远在百里之外,天空万里无云,就以为那日是晴天。 梁元序目送虞兰芝乘坐的车辆远去,连同此生所有的遗憾。 假如她真的爱过他,尚有一丝丝眷恋留存;假如他哀求地痛苦地吻她时,她有一点点迟疑;假如她没有辞官,给他继续犯错的机会,给他不回头的勇气…… 他定不会放手。 意难平,这一生注定要为她意难平。 梁元序转过身,公服的衣摆在微风里翻飞,露出玄色的内衬,像是一朵徐徐绽开的墨色莲花。 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 ————正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