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运女主成为白月光的自我修养》
1. 须弥
春光破晓。
云喜小心地在屋内点上一盏灯,登时火光照亮了小半个房间,昏暗的烛火映着榻上之人的脸庞。
这是一张恬静的睡颜,榻上之人被灯照到后眼睫受到刺激而微微颤动,雪白的肤色,只躺在那里就活像一幅古画。
“姑娘,该起了罢,今日要随王妃进宫呢,可不能误了时辰。”云喜轻声道。
李澜迷迷糊糊地想起这茬来,顾不得困意,揉了揉眼睛,撑起了身子。
是了,今日是进宫的日子。宫中的皇太后——也就是李澜的姑祖母前些天身子不济倒下了,今日她是要随双亲进宫请安的。
李澜顺着云喜的服饰边洗漱穿衣边慢吞吞问她:“二哥走了吗?”
云喜给李澜整好衣领——进宫的服饰花样繁琐,少不得一番折腾,边答:“将军明日才走,现下已经去兵营了。”
对于二哥要领兵出征西玄一事,李澜是极不舍的。
靖勇将军李琅,为宁荣王嫡次子,年二十一,却已战功赫赫,此次被皇帝派出征战西玄,封常胜大将军,率几万精兵,于明日启程。
二哥李琅是宁荣王府的骄傲,少年意气风发,坚勇俊逸,世人谈论起宁荣王府的后辈们,总是不约而同第一个想起这位大将军,使得李琅一度被世人调侃是宁荣王府的“二世子”,真世子李焕也总要被他压一头。
李澜自小便极黏李琅,李琅性子活泼,也乐得带她出去玩闹,到了大哥李焕这,只是平常打个照面,恭敬得像是刚认识一般。
“姑娘,今日不如戴这金玉流苏簪,也喜气些。”云喜给李澜梳着头道。
金玉流苏簪乃是前些日子太后赐的,金中镶玉,坠着流苏,走起路来一颤一颤。
李澜心不在焉地应下,就听门外婢女来禀:“姑娘,王妃在催呢。”
李澜加紧了速度,心中不禁有些埋怨宫中用饭似上朝,又要吃得人浑身不舒服。
“好了,走吧。”李澜临走前特意抹了些胭脂,衬得人颇有气色,明眸皓齿。
云喜和其他婢女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只暗里偷笑。
“阿凰,怎的这么慢,快些上车,进宫可怠慢不得。”云陌鸾见女儿仍不着急,嗔道。
姝凰是家中早些年为李澜取好的小名,太后在及笄礼上亲赐字茗慎后,外人便如此唤着,家里人习惯唤她阿凰,此名犯了些忌讳,故也只能私下叫着。
宁荣王李见鸿倒是笑呵呵道:“我们阿凰也懂得打扮了呢。”
李澜脸有些红,向父王母妃道过安便踏上马车,一行人直往皇宫去。
“记着母妃和你说过的话了?一会儿进了颐年宫,不许吵着太后,凡事稳重些,嗯?”云陌鸾不放心,一路嘱咐着。
“知道了,母妃。又不是第一次进宫了。”李澜小声抱怨,打小皇宫便如她的第二个家,因着常去,早就同宫内年龄一般大的孩子们混得亲手足般。
远远在宫门前便看到太后身边的女官上前笑迎:“王爷可算来了,太后盼着呢。外头冷,快进去吧。”
入室,李澜只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太后宫中到了春天竟还燃着这么重的炭火,可见榻上之人虚弱到如何地步。
“是鸿儿吗?”太后声音沙哑,隔着床帘,李澜只能看到薄弱的人影。
“是,姑母,鸿儿带着王妃和茗慎来给您请安。”李见鸿带着妻女行礼。
宁荣王李见鸿,原姓林,为太后兄长之子,兄嫂早逝,太后视如己出,常带进宫相陪,与皇帝自幼玩伴。林见鸿十八岁时,西南王反叛杀入宫中,他独带三千精兵救驾,一举剿灭叛军。因救驾有功,皇帝封其为宁荣王,赐姓李,并将生母侄女云陌鸾许配给她。
太后膝下无子,为皇帝养母,宁荣王与皇帝的关系因为太后而紧密相连。李澜暗自知道,父亲实际不想做这个宁荣王,京城翻涌诡谲,她身在皇宫中,并非看不清。李见鸿一生尚武,这个梦想却在他十八岁初露锋芒时骤然破灭。值得欣慰的是,他还有儿子尚可继承他志。
“咳……近来家中可好?哀家听闻琅儿明日就要领兵出征,战场刀剑无眼,该嘱咐他万分当心……”太后缓慢说着,李见鸿连连应是。
太后支撑着起身,女官连忙小心扶起她。
太后朝李澜招招手:“来,慎儿,好孩子,快过来到姑祖母跟前。隔着帘子,姑祖母怕过了病气给你。”
李澜小心挨着榻边坐下,她仿佛能透过纱帘看到太后慈爱的目光。
先前听太后身边女官说,她与太后小时极像。李澜初时不信,她见到的太后常是威严端庄的,怎会如她这般精怪?女官却说,太后年轻时也是国公府嫡女,活泼娇俏,只是一道圣旨,从此入了宫门,割裂了从前过往,只与孤独作伴过了余生。
李澜执起太后的手,小声道:“姑祖母,您要快些好起来。”
太后拍拍她的手:“好孩子,有你这句话,姑祖母恨不得明日就好呢。”
太后忽又想起些什么,叹道:“我们慎儿长大了……”
谈了会天,太后便遣着他们用饭,李见鸿本想留下陪同,却被太后摆摆手拒绝:“哀家有人侍候,你们去同皇帝用膳才是要紧。”
临走前,太后特意提到:“慎儿与殊儿也许久未见了,既然进了宫,就好好陪陪你太子表哥,他兄弟姊妹少,在宫中难免寂寞。”
李澜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脸上浮了些红晕,支支吾吾不知说些什么。
当今太子李昭秦,乃皇后元含灯所出嫡长子,小名唤作元殊,刚行过冠礼。因着与李澜年岁相仿,两人自小便是青梅竹马,宫内宫外也颇有撮合的意思。
算起来,自冠礼之后,李澜就再也没见过李昭秦,只因如今皇帝将一些政务交给他处理,平日忙得不见人。
踏入乾元宫,愈发有威严之势,李澜不禁打了个寒颤。
桌上已摆了些小菜,瞧着精致可人。
大总管王福迎上来道:“请王爷稍候,陛下今日身子不适,此刻正歇在明妃宫中。”
李澜从话中听出些不对,抬头只见父亲神情亦有了变化。
王福没显出什么,恭敬地请他们一旁等待,李澜心中暗道老滑头。
明妃乃朝中老将军王厉之女王若娴,自入宫以来便斩获殊宠。李澜打心眼里有些不喜这位明妃,虽是武将之女,却处处透着小家子气,不若元皇后温柔静淑。性格倒为小事,可自明妃获独宠后,李澜每每面见皇后,总能从她眉眼间窥见些许愁思。元皇后是李澜见过的世上最最温柔之人,能让她伤心的人,总好不到哪去。
李澜没用早膳,此刻又昏昏沉沉想着事情,不免泛起困来。
“陛下驾到——”宫外内侍的尖锐声音猛然惊醒了李澜,她匆匆跟着众人拜了下去。
“飞卿不必多礼。”飞卿是李见鸿的字。皇帝扶起李见鸿,声音浑厚,颇有帝王之威。
皇帝又向目光转向云陌鸾与李澜:“许久不见阿澜了——家中姨母可还好吗?朕听闻她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心中甚是挂念。”
所谓姨母,乃是云陌鸾母亲,皇帝生母——前朝丽妃亲妹。
云陌鸾恭敬道:“谢陛下挂念,母亲如今已无大碍。”
皇帝点点头,这才挥了挥手让众人落座。
宫中公主甚少,只有一位庶出的公主早早嫁了人,因而皇帝对这位共有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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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养母血脉的小侄女格外亲昵,对李澜展开笑颜:“阿澜出落得越发俏丽了,朕特意让御厨做了你爱吃的鱼,快尝尝。”
李澜虽仍有些怯,但皇帝对她素来包容,也就不再拘谨,填饱肚子是要紧。
李澜心不在焉地吃了一会,一边想李昭秦此刻在作何,不知用膳了没有,饭菜能有桌上的精致可口么……
余光中瞥见王福俯身朝皇帝低语了些什么,皇帝搁下玉筷:“让他进来。”
李澜好像知道了是谁,同父母一起搁下筷子。
门外一人跨步走进,只是看见飘进来的一角衣衫,李澜便可认出正是太子。
头戴玉冠,眉眼间是和皇帝肖似的威严俊朗,仪态端方,身形修长,身高可与皇帝比肩。
李澜随着父母站起来,李昭秦要行礼,被皇帝一把拦住:“今天是家宴,礼就免了。先见过你姑母和表妹。”
李昭秦转身行了个薄礼:“见过姑母,表妹。”
李澜跟着母亲回礼,却觉有一道目光暗戳戳黏在她身上,悄悄一抬眼,猝不及防与李昭秦撞了个正着。
李澜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李昭秦嘴角勾起一抹不被察觉的弧度。
饭后,云陌鸾又去太后宫中陪她谈天,李见鸿与皇帝去正殿谈论政事,李澜便趁着机会和李昭秦溜到后花园。
李澜不经意地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殿下近来很忙吗?”
李昭秦怕她被石子绊倒,将它踢远了些:“嗯,父皇将有关西玄的政务交给我处理,我也常与你二哥商讨此事。”
他与李澜讲话是从来不用“孤”自称的。
李澜一听与李琅有关,也来了兴趣:“此去与西玄一战,有几成把握?可有十分危险?”
李昭秦不自觉摩挲手上的玉扳指,道:“此前与西玄数战,西玄已国力大伤,此战当为最后一战,虽有多数胜算,却也有几分危险。”
他这话说得委婉,知道李澜担心兄长,便想给她几分宽慰。
李澜听了沉默不语。她不是不懂“将军百战死”的道理,心中也没了之前的轻松,只剩下要与二哥一别的揪心与不舍。
李澜忽又想起王福先前说的话,轻声问:“元娘娘近来可好?我没赶上向她问安,殿下可要帮我带话,不然娘娘又该说我偏心的。”
她说的是上次入宫时,李昭秦予她生辰礼——一只被他偷摸着精心雕刻的玉石小兔子,李澜爱不释手,刚拿到的几天眼珠子都快黏上了,元含灯早就看破两人的心思,打趣道李澜进宫只关心她太子表哥,连看一眼元娘娘都不舍得。
李昭秦也想起这茬来,嘴角带了些笑意,“母后一切尚安,也总是挂念你呢。”他没告诉李澜的是,元后患的是心病,且已无药可医。
他余光瞥到李澜衣裙下摆被盖住却漏出一角的玉石小兔子,心中好似被填满了似的满足,故意逗她:“这是什么?嗯?做成坠子也不怕被人说闲话?”
李澜看出他逗弄的心思,也有些恼了:“我喜欢便做了,谁敢说我闲话?”她还有一句未说完,况且你也不会让我被人说闲话的。
李昭秦逗她向来是见好就收,见李澜也不等他,自顾自向前走,连忙两三大步赶上她的步伐:“那是自然,谁敢说孤未来太子妃的闲话?”
年少的心动,总是不经意萌发却又悄然无声。
李澜被他说红了脸:“胡说什么……”
李昭秦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假装没看到她的羞赧,“你若是喜欢,往后我再给你做狸奴样式的,可好?”
李澜盯了会两人牵在一起的手,骤然抬头望进了少年的眼底,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好。”
2. 出征
出宫后,李澜没跟着爹娘回王府,而是另坐一辆马车,带着云喜往鸣香寺走。
她要为李琅求一平安符。
马车走到一半开始下起了小雨,到了鸣香寺,云喜撑起一把青绿色的油纸伞,注意着让李澜小心脚下湿滑。
雨天的鸣香寺人不多,似乎只有她们两人,雨滴打在伞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洇进了油纸里,深一块浅一块,倒像是水墨画。
“雨天路滑,鸣香寺的台阶更是难走,姑娘可要小心些。”
李澜应了声,往上看去,鸣香寺被淡淡的云雾笼罩,如梦似幻,水青墨色,煞是好看。
寺中僧人见了她并无讶异,只是捻着佛珠行礼:“雨后地面湿滑,施主莫要脏了衣裙。”
李澜回礼:“多谢大师提醒。家中兄长不日便要远赴战场,我想为他求得平安符,佑他平安归来。”
僧人颔首表示了然,为李澜让出道路。
李澜入了寺庙,正色下跪,闭眼合掌。
她心中默念:沙场刀剑无眼,恳请上天庇佑李氏儿郎平安无虞。
遂拜了又拜。
出了寺庙,僧人将一朱红平安符递给她:“世事随天定,施主既已尽力,便请回吧。”
李澜恭敬地接过平安符。
回到王府,已是天色渐暗之时。
李澜踏进王府便瞧见了李琅的部下封良,心下了然二哥已经回府了。
云陌鸾身边的婢女玉娘早早候在门前,见到李澜便迎了上去。
“哎呦我的好姑娘,怎么淋成这样?”说着轻瞪了一眼正在收伞的云喜。
李澜讨好似的拉住玉娘的手:“阿嬷勿怪,我路上走得急了些,待我换件衣裳再去见母妃。”
玉娘纵容又无奈地替李澜掸了掸衣裙,领着她进了内室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出来。
“姑娘快去用晚膳吧,二爷也等着你呢。”
李澜应了声,便往主屋赶去,路过封良与他打了个照面。封良几年前便做了李琅的属下,经常往来王府,只是他人长得高大,脸也冷冰冰的,故而一众人都不敢亲近他。只是李澜奇怪的是,封良独独对二哥言听计从,现在也做了二哥最坚实的臂膀。
“二哥!”李澜小跑着进了屋,手里还攥着平安符。
话刚出口,李澜便看到母妃坐在一旁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只见坐在云陌鸾旁边眉眼俊朗的少年笑眯眯起身:“我们阿凰这是又去哪野了?饭都不回来吃,二哥都要等着急了。”
云陌鸾也在一旁帮腔:“阿凰也该收收心了,今日进了宫也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影儿了。”
李澜有些不好意思:“我哪有……我那是给……”
她嘟嘟囔囔的说不清楚,李琅没听清:“嗯?”
李澜索性不解释了,把平安符一下塞进李琅手里,弄得李琅猝不及防差点没接住。
“你这丫头……”李琅看清手上的东西,“平安符?”他有些惊诧地看向身边佯装生气不理他的李澜,笑哄道:“没想到二哥今日也能收到阿凰的东西了,放心吧,二哥定日日夜夜不离身地戴着它。”
云陌鸾看了也觉欣慰,招呼两人坐下:“快用膳吧。”
李澜这才注意到父亲和大哥不在,问了一嘴。
“你父王和大哥有事出去了。”云陌鸾边给李澜夹菜边答道。
李琅忽然想到什么:“明日一早天不亮我便要出发,母妃和阿凰不必来送了。有大哥和父王在。”
云陌鸾道:“也好。”
李澜不乐意:“我能起得来。”
李琅轻轻揉了一把李澜的头发:“阿凰听话,明日也没什么好看的。”
李澜小声嘀咕:“我只想去看你啊……”遂又不吭声了,蔫蔫地吃饭。
饭吃到一半,李琅便说兵营还有事先走了,李澜稍往外探探,只看到李琅与封良并肩离去的身影。
“姑娘怎的这么早就起了?”云喜小心地挑开床帘,轻声说道。
李澜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强撑着下床,“嘘,小声些,别惊醒了母妃,我们悄悄出去。”
云喜仔细地点起一盏小灯:“难为姑娘起这么早了,世子和王爷已经出门了,街上也可热闹了呢。”
李澜捧了一把水洗漱,顿觉清醒,朝窗外望去,天果然才蒙蒙亮。
“云喜,你将我那斗篷拿来。”云喜拿来斗篷,通身的灰黑色,里头是上好的狐毛夹层,轻暖精致,春天穿正合适,最重要的是不易引起注意。
“姑娘真的不和王妃打声招呼吗?”云喜提着小灯,有些担心地问。二人已然出了王府。
“放心吧,我们就去看一眼,定能赶在母妃起身之前回来。”
两人来到街上,虽是天色尚早,街上已然是热闹非凡,百姓们聚在两侧,不为别的,只为目送大军出征。
李澜找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两人来得不算早,稍等了一会,前方便传来骚动,只听见前头有人大喊:“将军来了!”
李澜立刻踮起脚睁大眼睛去找,果真在街的尽头看到一队人影浩浩荡荡走过来。
马蹄渐渐逼近,踢踏踢踏在街上走,像是有力的心跳。
不多时,李澜便瞧见了李琅。
她的二哥走在军队前列,骑着通体黑亮的骏马,李琅容貌本就标志俊秀,脱去武将的身份,倒像是一位书生,此刻穿着坚硬的盔甲,更添坚毅威严之色,不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浑是位千锤百炼的老将。
他的身后跟着封良,两人一前一后,为整个军队添上最亮丽的保护色,像是整个队伍的盾。
李琅眼神坚定,李澜顺着他的眼神向前望去,那是城墙的方向。
左右的百姓见状纷纷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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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行礼,更有甚者激动地抹眼泪,高喊:“天佑我大昭!天佑大将军!”底下的百姓高低起伏地跟着呼喊。
李澜自然也拉着云喜跪了下去,她听着左右百姓的呼声,有一股热流在心头涌起,她跟着百姓一起呼喊。
“天佑我大昭!天佑……”她存着私心,轻声又说了一句,“天佑我二哥李琅。”
李澜抬头,刚好看见李琅经过她跟前,不知是不是看错,李澜竟远远瞧见他兄长眼角的一丝泪光。
可天色朦胧,万物皆暗,泪光晶莹,又怎会不清晰。
军队行走的速度很快,一晃眼便快走完,到了队尾,李澜眼尖地看见自家父兄跟在后头,二人穿着官服,更显肃穆。
“姑娘,咱们走吧,队伍已经走完了,再往前便是城门了。”云喜道。
李澜也晓得,军队便是到城门外,皇帝与太子将会亲自鼓舞士气,目送将士们离城。在此时段,城门暂时封锁,禁止进出,她们二人本就是偷摸出来,定是不可能跟随队伍出城。
李澜想了想,最终只能叹气作罢,“走吧。”
城门外。
李琅的手暗自摩挲着挂在腰侧的平安符。李澜不知道的是,在她低头的那几秒,李琅在人群中瞥见了她的身影,惊讶却只能面上不显,在李澜抬头的前一秒收回了目光。
此去一战,不胜不归。
李琅抬手示意军队停止前进,随即翻身下马,行至皇帝身前深深一拜。
皇帝浑厚有力的手拍了拍他的肩,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朕的江山,大昭的疆域,此次全在爱卿了。”他这话说的重,李琅不敢受之,只抿了抿唇道:“臣定当竭尽全力,打赢此战,为陛下分忧。”
到了太子跟前,李昭秦没多说什么,瞥见了李琅腰侧的平安符,明白了几分。
“殿下……”李琅欲言又止。
“京城有我。”短短四字,便能令李琅安心非常,他向李昭秦投去感激的目光,李昭秦懂得李琅忧心的是什么,李琅在前线,李昭秦就是他在京城的后盾。
李见鸿仔细打量着儿子,只觉得万分宽慰,“此去路远,我与你母亲、兄长还有阿凰在家中等你回来。”
“是。”李琅与大哥李焕简单拥抱,李焕在他耳边小声道:“多保重。”
李琅利落上马,只听得皇帝高声道:“我大昭的将士们,此去一战,为守卫大昭的荣耀!此战必胜!”士兵们收到鼓舞,大声呼喊:“天佑大昭!此战必胜!”
声音此起彼伏,像是要轰动整个京城上空。
李琅最后看了一眼京城,像是告别自己的牵挂,随后勒紧缰绳,调转方向。
“起程!”
乌泱泱的大军离开京城,马蹄声渐远。李昭秦沉默地看了看京城上空,曦光刺破了雾气,带来新的曙光,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3. 轻墨
李澜顺利地回到了府中,她娴熟地翻上床装睡,这一夜本就睡得少,但说来奇怪,早起的困倦经过刚刚的出行已经烟消云散,李澜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了。
小眯了一会,云陌鸾的婢女便在门外轻声敲门:“姑娘起了吗?”
李澜本就没怎么睡着,闻声向门外道:“正洗漱呢。”
李澜心中疑惑云喜不知何处,按平常她应早就候在门外,怎会轮到母亲的婢女来叫?
正想着,就听到嘎吱一声,李澜转头看,果然是云喜有些慌张地进来。
李澜看她眼下乌青便了然,心中也愧疚连累云喜一块起早,便装作刚起床的模样。
瞥了眼窗外,已是日光高照。
李澜想,不知二哥走到哪了。
京城外,巫城与剡城交界处。剡城地势险恶,与经济还算繁华的巫城堪称云泥之别,百姓少,大多是险坡,虽说环境有些艰苦,确是军队较好的落脚之处。
李琅从封良手中接过地图,又仔细观察着地势,抬手示意队伍停步。
“行军一天,咱们就暂时在此扎营歇息。”李琅有意观察着士兵们的状况,从清晨天还未亮一直行至天色渐暗,为了赶路没有时间用午饭,大家的脸上尽是疲惫之色。
扎好营帐,点燃柴火,大家围成一圈啃着干粮。
李琅与军中干将们坐在一起,沉默无言。
他无法盲目鼓励将士们,西玄多为蛮人,分为多个部落,虽说国内松散易内战,但与它打起来也并不轻松。此前与西玄数战,大昭多是险胜,却始终无法快速击溃西玄内部,原因就在于西玄部落繁多,一个部落灭了会有更多部落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令大昭措手不及。数战连败,西玄虽国力大损,但灵活多变的内政还是让大昭捉摸不清。皇帝对此颇有乐观之色,所以即使有明事理的官员,也不敢贸然扫了皇帝的兴。
李琅想着有些发闷,报复似的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入口确是甘甜清冽。
李琅有些惊讶地看向身旁的封良,看他云淡风轻的神色背后有些理所当然的心虚,心下了然,没说什么,只是自嘲一笑。
直至深夜,兵士们已然在帐篷中悄然入睡,李琅却还是守着篝火,无声喝着壶中的“酒”。他看了眼一直坐在他身旁的封良,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你想对我说什么?”
封良垂下眼摇摇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李琅并没有理会他的沉默,自言自语道:“我今天清晨看见阿凰了……不知怎么,我一瞧见她便想起小时候我瞒着爹娘偷偷带她上街玩的情景,她那时总是耍无赖,说好只玩两个时辰,到了时间却拉着我的手不放,我拗不过她,只好纵着她,到头来回府挨训的也总是我……”
封良没有答话,只是当一个安静的听众,不时转过头看他被火光映红的脸庞。
李琅有些恍惚:“我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喝水也能喝醉了不成……”
此次出征,他心下总有些悸动不安,好像有什么事要不受控制地发生一样。
封良罕见地开口:“将军定是昨晚没睡好,别想太多,赶紧回帐吧,这里有我守着。”
李琅听着他笨拙的安慰,默默点了头,回了营帐。
封良听着越传越远的脚步声和火焰噼啪的声音,又往口中灌了一大口酒。
皇宫内。皇帝眉眼锐利地端坐在上,正与大臣们议事,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充满压迫的氛围使得不少大臣纷纷拭汗。
“别找那么多借口来搪塞朕!柳仕诚,你来说!”皇帝不耐地捏了捏眉心。
被点到的兵部尚书身体一震,赶忙出列跪拜:“臣在此!”柳仕诚憋不住眼神乱瞟,和手下的侍郎对上眼神,颤颤巍巍道:“陛下三思啊,微臣无能,没能参透那西玄的兵力,如今兵部实在是支撑不了啊——”
皇帝震怒:“荒唐!你既有此心,为何不早说!事到如今你倒要做这马后炮!朕看你……看你是老糊涂了,不想做这兵部尚书了!”皇帝说到最后怒极反笑,把自己逼得连连咳嗽。
底下大臣皆惧,跪拜齐声道:“请陛下保重龙体!”
独留柳仕诚一人依然颤颤伏首。
皇帝看不下去,只得摆摆手:“得了,都给朕滚,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朕累了,今日此事就此作罢,明日你柳仕诚要是想不出对策,提头来见!”说罢便甩袖而去,王福赶忙跟上,走前微微俯首道:“各位大人请回吧,陛下今日乏了,若今日再有何事便去东宫找太子殿下议事。”
“恭送陛下——”
出了殿,陈门清叫住柳仕诚:“尚书请留步!”柳仕诚转头见是他,忙行礼:“陈相。”
眼前头发半白的儒雅老者缓缓走近柳仕诚:“尚书有何见解么?”
柳仕诚正为此事发愁,皱眉低声道:“不瞒陈相,仕诚此时是毫无头绪啊!您不是不知道陛下的脾气,这……”
陈门清听后先是无言,后拍拍他的肩,两人是旧识,有师生之前缘,柳仕诚见了他仿佛见到救星。
“我看承之你也不必太过发愁,此局已定,陛下不是不清楚,只是,可能有些许惋惜罢了啊……”陈门清缓缓抬头看了看天,今日天晴,仿佛一切向好,他却浅浅叹了一口气。
柳仕诚有些疑惑:“惋惜?惋惜何事?陛下想打西玄并非一时之事,不过是想要个解释,求个心安,又怎会惋惜?”
陈门清看着他没有言语,过了会才笑说:“不说了,不说了啊,我夫人还在家中等我用饭,承之,先行一步!”
柳仕诚行礼送他:“请师母安。”
他总觉得古怪,好像在老师脸上看到了些许悲伤。思索不明白,只好摇摇头大步离去。
一辆精致的马车缓缓在街上驶去。
李澜坐在马车内,却总是心绪不宁。此时距李琅出城已有几日,却迟迟不见来信,父亲与大哥也总是来去匆匆,似乎连太子都忙得见不着人,只是买了些她爱吃的小酥哄她。好在母亲安慰她别着急,你二哥行军终日,定是没空报信,咱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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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等好消息。
李澜怏怏地搓揉着衣裙,直到母亲一脸无奈地抓住她的手。
“新买的衣裙,做什么?”
李澜轻声埋怨:“母妃,我们非去不可吗?”
云陌鸾替她整理好衣裙:“不然呢?安王妃亲自组的宴,你想让全城的人说咱们闲话吗?”
李澜小声嘟囔:“本就不待见咱们……”
云陌鸾装没听见,哄她:“行了,你杜姐姐也在,总不会寂寞。”
李澜总算打起些精神,就这么坐到了安王府门口。
远远便看见安王妃在招呼,见了云陌鸾母女俩忙热情迎上去:“哎呀,云姐姐来了!”
云陌鸾不失礼貌地微笑,两人互行了礼,李澜面上不显,也恭敬行了一礼。
“王妃邀请,自然喜不自胜,府中真是春色满园,格外亮丽。”
安王妃笑道:“云姐姐和我客气什么呢!我这不过是府中刚刚修缮,请各位贵人们一观,赏赏春色罢了——这是澜儿吧?出落得越发娇俏了!”
李澜微微笑着,母女俩神情出奇的一致。
“快,快进去落座吧!”
别了安王妃,李澜松了一口气,一眼便看见同百无聊赖坐在席中的杜轻墨,眼睛一亮,转头看向母亲。
云陌鸾笑说:“去吧。”过后也朝杜夫人互相行了礼。
“轻墨!”李澜轻快地跑过去,像轻盈的雀儿。
杜轻墨原本黯淡的眼睛忽然燃起光,忙向她招手:“阿澜?!”
两人欢欢喜喜见了面,杜轻墨亲昵地拉住李澜的手:“我还以为你和伯母不会来呢。”
杜轻墨与李澜是闺中旧识,两人自幼玩伴,杜家与林家也算是世家。最近事多,李澜已是许久没有见到这位好友,如今一见自是十分惊喜,恨不得把话说尽了。
“我路上还跟母妃说呢,才不想看他们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李澜绞着帕子,低声与她说悄悄话。
杜轻墨听她孩童似的发言不觉笑了:“你怎么还是从前模样。”她要比李澜大上两岁,性子沉稳些,一直将李澜当做妹妹看待。
李澜悄悄瞥了眼正与自己母妃聊得热火朝天的杜夫人,问:“轻墨,我听说你定了人家了?”
说到这,杜轻墨敛了笑:“你也知道了么?是我母亲替我定下的。”
李澜有些着急:“你怎么从来没与我说过?是哪家儿郎?相貌如何?对你好么?”
杜轻墨低下头:“刚定下的,我前些日子与母亲闹过此事,是叶家的四郎,我与他不过见过一面而已。”
李澜见她情绪不对,心下已了然怎么一回事。可情爱之事她也懂得不多,一时竟不知怎么安慰,倒是杜轻墨先开了口。
“你也不必安慰我,我知我自己到了年岁,心中又没有喜欢的儿郎,我已经说服了自己,事事定好又如何?我喜欢便喜欢,若是不喜欢,我定不会顺遂他们的心意。”
杜轻墨定定地看着她:“阿澜,我定会顺着自己的心。”
5. 岁玉
正想着,一侍从悄悄到李澜身边与她耳语:“姑娘,太子在兰亭等您。”李澜转头,果真是李昭秦身边的侍从。
他倒是也没避着云陌鸾,李澜看向母亲,见她点了点头才放心离去。
李澜走后,云陌鸾欲端起酒,却见明妃同样端酒向她,只得硬着头皮敬了敬,不知怎的,总感觉明妃看向她的眼神中掺杂着些别的,云陌鸾手一抖,酒液竟洒出去一点。
另一边,李澜随着侍从的指引上了兰亭,果然有一挺拔的身影独立亭中。李澜起了调笑的心思,还没动手,李昭秦便先转了头。
她正欲说些什么,却瞧见李昭秦肃穆又不忍的神色。
李澜疑惑问他:“怎么了?”
李昭秦欲言却止,不经意岔开话题:“阿凰今日换了新衣裳么?这蓝色很是衬你。”
李澜本就没多想,闻言只是高兴,转了圈让他看:“真的?母妃特意让人给我做的——殿下终于有空闲来见见我了?”
她笑着揶揄李昭秦,没有瞧见他垂下的眉眼。
“是我不好。等我忙完这一阵子,陪阿凰上街如何?百花节就在不久之后,到时候街上都是各种花灯,你定会喜欢。”
李澜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宫殿,似是担心那边的情况,嘴上一边答道:“那自然是好,我也好一阵子没上街了,这段时日都要在家陪母妃。”
李昭秦观察她脸上的神色,试探问道:“阿凰近来可曾听闻什么消息?”
他这一提,李澜忽然想起什么:“我还想问殿下呢,殿下不是也在忙战事么,二哥一去便没什么消息了,我也知道路途遥远,战事吃紧,他定是不能分神写家信……他们都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我心中还是不安,要是让二哥知道了又该笑话我了。不过也是,二哥都战了这么多回了,总不能出错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李昭秦看出她心中焦虑不安,想伸手安慰,却有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时间越久拖得越深。
纵使千万般不忍,李昭秦还是开口打断她:“阿凰可知道,前几日前线传来消息……”
这一关总要来的。现在说总好过得知结果后的撕心裂肺。
李澜看着他,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传信的兵士说,西玄设局反袭,军队措不及防,深陷其中……陛下已派援军增援,却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他的话犹如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直窜入李澜的心里,虽是春天,却像身处冰天雪地般无助。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昭秦:“什么……”
李昭秦看着她的神色,心中也像滴血般疼痛。李琅又何尝不是他的兄弟呢,他得知此消息也如坠冰窟,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事只有等待。
“陛下为不惊扰民心,将此事压了下去,除了朝中重臣和我无人知晓。现在将此事告知你,我也不知合不合时宜,”他苦笑一声,“先前我还信誓旦旦给他担底,如今他大战有难,我竟不能为他出一份力……”
李澜看着他低下头,如同懊恼而低下头颅的鸟儿,她哭不出来,只觉得浑身冰凉,再抬头看这皇城,没有了亲切,更多的是噬人的荒凉。
“会怎样……”话刚出口便是惊人的颤抖,“若是没有等到,会怎样……”李澜握住自己发抖的右手,心中无限安慰自己。
“怕是……”李昭秦刚想开口,目光移到李澜发抖的手上,便停住了音。
“殿下!前线!前线……”李昭秦的亲信一路气喘吁吁跑来,一看到李澜声音立刻弱了下去。
李澜已经顾不得什么了,她脑子乱糟糟的,便冲上去问:“前线如何了?”话一出她又后悔,她想知道,却又怕是自己最不愿听到的消息。
“大捷——是……大捷啊——!”李昭秦看着亲信别扭的神情觉得不对,果不其然。
“大捷……援军还未赶到,便听闻大捷的消息,今日赶到金沙堤,却见满目疮痍,几乎是无人生还……”
无人生还。无人生还。四个字如同一把利剑直直穿透李澜的心脏,登时一股刺痛冲上头颅,令她目盲耳聋。
“那我二哥呢……我二哥呢!”她情绪激动地去揪亲信的衣领,被李昭秦拦下来,将人拉入怀中,摆手让他下去。
“我二哥呢……他明明答应我会回来的……他答应我的……”李昭秦听她悲恸的哭腔,几乎是立刻红了眼睛。
“我要去找我母亲……我要回府……”她推开李昭秦的臂膀,跌跌撞撞往宴席上跑,却又想起如今自己狼狈的模样停了脚步。
李昭秦小心去拉她的手,慢慢哄她:“我们先回府好不好……我送你回去,再派人把王妃接回来……”他听闻此消息如何不痛心呢,只是两个人中必须有人头脑清醒,再怎样也只能嚼碎了往肚子里咽,“走,我们回府。”
宴席上。云陌鸾出神地看着手中做工精细的酒杯,“王妃?”直到有人叫她,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只是手上一时不察,酒杯竟脱落了,直直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音。
“呀,这是怎么了……”“王妃怎的离席了?”“不知道啊,来,咱们喝咱们的。”宴席上的议论声渐渐远去,云陌鸾浑浑噩噩地跟着人走,只是走到一处,突然听到远处明妃的声音:“今天真是个好日子,金沙堤大捷……举杯与诸位同庆!”
像是提线木偶忽的脱离摆布恢复生机,云陌鸾僵硬地回过头,却只看见明妃手上酒杯反射出的光。
李澜从未觉得回府的路是如此漫长。黑夜寂寥,她坐在马车上,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唯一有感觉的就是与李昭秦紧握的手。
李昭秦尽量平稳自己的呼吸,手上不自觉慢慢摩挲着李澜的手指。
到了王府门口,李昭秦小心将李澜接下来,轻轻揽住她,在她耳边小声嘱咐。
“阿凰,抱歉,我只能陪你到这里。父皇半夜定要传召我,我须立刻赶回宫。你在这里好好等你母妃回府,可好?”
他边说着,边替李澜抹去了眼角的泪滴。
李澜还是呆站在那儿,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机。
李昭秦还想与她多说几句,却听见手下来催:“殿下,时候不早,该回去了,陛下已然得知了消息。”
李昭秦死死攥紧了拳头,见府中有婢女匆匆赶出来,才不舍地离去。
“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云喜跑过来,两人去宫中赴宴只带了一个婢女,故而将云喜留在家中稍候。云喜接到消息说是太子与自家姑娘在府外,便知出了事,匆忙赶过来。
见李澜神情恍惚,脸上犹有泪痕,颤抖地询问:“怎么了……姑娘怎的一个人回来,王妃呢?”
边说云喜边将李澜接进府中。
李澜呢喃:“二哥……”
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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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太小,云喜没有听清,只是去给李澜沏了一壶茶。
李澜坐在自己房中,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回宫路上,岱山压低声音问自家主子:“殿下为何将此事早早告知三小姐?如今三小姐得伤心好一阵了。”
李昭秦松开自己的手,见被自己指甲掐出了红印,赚得几分清醒。
“若是好消息自然最好。若是坏消息,起码她也能有个准备。我只是没预料到,”他苦笑一声,“此事来的如此迅疾,我竟没有拦住。”
他垂眸看向自己手上的玉扳指,“我亦没有想到……岁玉会回不来。”
岱山自知戳到了他的伤心事,便没有再开口,也就没有看到过一阵子后悄然落在玉扳指上的泪滴。
百花节,既到暖春,百花盛开,生机繁盛。临近百花节,百姓自是热热闹闹准备过节。万事向好,除了宁荣王府一片沉重。
云陌鸾如此聪明,怎会猜不到将她提前接回府所为何事。她只是绞着帕子,在事情落定之前,她不会相信半个字。李琅是她第二个孩子,亦是她难产所出,当时她与李见鸿感情颇深,怀了第二个孩子,盼着是个女儿便能儿女双全,生产时她不幸难产,拼了小半条命才生下这个孩子,虽不是女儿,却是个玉琢般的漂亮孩子。她的琅儿孝顺有为,年纪轻轻便做了将军,为家族添光,家中人更是无不称赞,却没有人知道李琅外出打仗时云陌鸾几夜几夜地合不上眼,只是盼着她的孩子平安归来。
云陌鸾怔怔地想,她的孩子不过才二十一岁。
永德二十八年春,宁荣王次子李琅率军出征西玄,胜。然将军与一众将士葬身沙场,归来者寥寥几人。帝甚恸,赐风光大葬。
夜里烛光昏暗,云喜轻手轻脚拿了剪子剪了烛火,宁荣王府一片寂静。
她望着床上终于入睡的李澜,舒了一口气,慢慢倚靠在门边。
姑娘失魂了许久,王妃回府后才把她安定下来。
李澜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母亲同她说,先睡一觉吧,醒来之后什么都会好的。她闭上眼,眼前却不是一片黑暗。
风萧萧兮。李澜揉了揉眼睛,才发觉自己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梦吗?她用手触地面,手却在接触地面的一瞬间变得透明。
“将军不可啊!同西玄人谈判,便如同蛇鼠交好,后果不堪呐!”
李澜转过身去,见到了她这些日子最想见到的人。
李琅站在营帐外,手摩挲着佩剑,封良站在他身侧,旁边还有一老者颤颤巍巍行礼。
她和李琅间隔不远,只几步距离,因此把李琅眼中流转的情绪看了个彻底。
李澜想去碰他的手,却看见了他腰间挂着的平安符,几乎是立刻红了眼睛。
“这平安符不好……它骗了我……”她喃喃道。
李琅将老者扶起,低沉道:“杨老,我心已决。”他看着远处汹涌的河,平缓的声音像绵延的山,“如今只有此法才可破局。虽也是险恶,不如赌一把。赌赢了,得胜而归;赌输了,那便以命相搏。”他攥紧了腰上佩剑。
“我知杨老怕西玄人背信弃义,可若是坐以待毙,又能如何呢?您放心,我绝不会让我们吃亏的。”
说罢,他便和封良大步离去。
李澜看着他与自己擦肩而过,她突然想起,京城一别竟是最后一眼。
6. 碎玉
场景变换,李澜跟着来到西玄营帐。眼前的异族男人皱着眉,手上拿着茶杯,快要将它捏碎。
而李琅则坐在他对面,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哈格达早些年随着西玄质子一队来到大昭待过一段时间,因此通晓大昭语言,当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王子侍读,时过多年,已坐上一部首领的位置。
“还望大王考虑清楚我说的话。生与死,皆在您一念之间。”
哈格达暗自思忖着,帘外忽传来一少女清脆的声音:“阿兄!嫂嫂来信了!”
李澜转头一看,是一异族少女,头上戴着叮叮当当许多首饰,想必就是这男人的妹妹。
哈格达站起身训斥她:“没有人拦得住你吗?谁教你闯进来的?!”
铃音原本兴奋的笑颜黯淡下来,看到了一旁的陌生男人,心生好奇。
哈格达不好意思地向李琅摆摆手:“将军看笑话了,这是我亲妹,从小被娇惯坏了,没规矩。烦请稍等我片刻。”随后便大步向铃音走去,利索地将她转身推了出去。
“哎哎,阿兄赶我做什么?那位客人是谁呀?”铃音被推出去之前还瞥了一眼岿然不动安静喝茶的男人。
哈格达咬牙切齿地往她头上弹了一个爆栗:“这是我的客人你管不着!实在没事做就给我滚回去!”
铃音委委屈屈:“我不过是进来送信的,你这么凶做什么。我回去定要向嫂嫂告状,才不管你的事!”说完便扭头跑了。
哈格达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暗自叹息。
“大王的妹妹很是可爱。”李琅的眼神定在某处,似乎陷入了回忆,“我也有一个妹妹。远在京城,也不知她如何了。”
哈格达诧异地看向他,两个站在对立面的人竟有了同一个软肋。
他思忖良久,道:“将军的意思本王明白。只是这个要求是不是有些过了,本王出来与你见面已是冒险,若是将内部策略都告知你,岂不是让我左右为难?”
李琅慢慢将左手攥成拳:“并非是我为难大王,只是单单一个承诺太过单薄,若没有实物担保怎能放心?况且大王若真一心想要夺权一统,冒不冒险的又有什么重要?我明白大王想要保护家人的一片心,想必大王也会想清楚的。”
哈格达像是被他说中了心事,直直看向李琅,想要看清他的内心,最后竟在他眼中看不出什么来。
李澜像一缕幽魂飘在他们周围,也感受到了现场深沉的氛围。
哈格达沉默了一会,妥协一般笑起来:“行了,我会好好考虑将军的提议。时候不早,我送将军出去。”
因为无法直接联系到哈格达,李琅可谓是花尽了心思,冒了好大的险才得以进来,如今有哈格达相助,出去就显得简单许多。
临走前,哈格达语重心长地拍拍李琅的肩:“将军英勇,本王佩服,只恨你生错了地方。不管怎么说,这几日还是要多加小心啊。”
李澜看着二哥略带屈辱却又不得不赔笑的神情,心中生出无限的悲苦与恐慌。
忽然一捧黄沙迷了眼睛,李澜拿手一挡,再睁开眼已是黄沙战场。
到处都是人与杀戮,李澜的眼睛被红色与黄色所占领,分不开神去看其他的东西,她跌跌撞撞地穿过一个又一个士兵的胸膛。
她一转头,一个士兵的头颅直接落在她脚边,像是不甘心,眼睛还未闭上。
李澜被吓得瞳孔骤缩,佯装镇定地定睛一看,莫名觉得眼前之人有些许眼熟。她想起来了,先前二哥带她去军营,将她介绍给军营中的好友心腹认识的时候,她好像恍惚见到过这张脸。
时间有些长了,究竟有没有见过,其实她早就记不清楚。
没时间再去纠结此事,李澜四处奔跑寻找李琅。
李琅没见到,倒是见到一位熟人。
哈格达此时正奋力厮杀着西玄其他部的联军,血将他的脸溅得面目全非。
“哈格达!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叛大王!”李澜循声看去,是一个西玄人,看着应该是哪位部下。其实李澜也听不太懂西玄语,只是二哥先前攻习西玄语时她在旁边听过,因此能懂只言片语。
哈格达骑在马上,对他轻蔑一笑,拿起沾满血的刀直指他。
“那又如何?他是大王,本王就不是了?这些年本王在你们这些人身上吃过的苦还少么,叛便是叛了,你当如何?!”
那西玄人被他一番话气得胸膛不断起伏,忽又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哈格达,我没记错的话,你妹妹也来军营找你了,是么?”
哈格达脸色骤变,战争开始前,他明明已经吩咐部下将铃音送回去了,此刻他来提这茬的用意昭然若揭。
“你以为她安全回宫了,是么?”话语中的主导人骤然变化,快得让哈格达反应不过来。
“我告诉你,战争开始前大王吩咐过,让各位王上的家人暂时到别宫居住。你以为你妹妹能逃过去吗?”说是别宫居住,其实就是软禁。“你敢赌吗?你信不信一刻钟后你妹妹的头颅就会送到你手上?!”
哈格达的手不断颤抖到拿不住刀,西玄人看到他的反应,立刻讥笑起来。
没犹豫几秒,哈格达的手再次握紧:“那我便在一切开始之前,先杀了你!”说罢便提着刀向那人刺去。
那人躲了几招,嘴中不断说着刺人的话语:“你以为杀了我你妹妹便会安然无恙吗?哈格达,你反叛已成事实,就算我死了,你妹妹也还是活不成!你若此时回头,大王还可保你妹妹不死!你考虑清楚吧哈格达!”
哈格达目眦欲裂,手上的力道一次比一次重。
李澜正看着,脚下的位置却再次发生变化。不用再寻找,少年的脸已映入眼帘。
李琅同哈格达一样,骑于马上,手起刀落,所经之处不断有人倒下。
李澜的目光随他移动,少年的脸上尽是毅勇坚决。
封良紧随其后,有敌军想从背后对李琅下手,被封良一剑刺穿了胸膛。
“哈格达还算仗义,他的兵不用白不用。封良,等这场仗打赢了,你一定要请我喝一次酒啊!你上次骗我酒喝的事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呢,你可不许耍赖!”李琅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和他脸上的血迹相衬更显明媚。
封良利索地解决一个敌军,不假思索地回答:“好。”
李澜顺着李琅的视线望去,前方的敌军几乎要溃败,胜利似乎不是奢望。
就在这时,后方突然出现一阵骚动。
李琅皱着眉向后看去:“怎么回事?”
后面的小兵气喘吁吁地骑马奔来:“将军!不好了将军……后方突然又出现一支西玄军,不知从何而来——”他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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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说完,便被一箭射穿了胸膛,眼中的惊恐还未散去,嘴中涌出鲜血,边呢喃着将军边跌下了马。
李琅心下一震,向箭袭来的方向看去,竟是此时应该在另一方拖住西玄军队的哈格达。
李澜亦是心颤,脑海中闪过几句话语。
“敌军设局反袭……”
“几乎是无人生还……”
是了。若这是真的,就与事实一一对应。只是知道内情的人都已不在,报来的消息才会如此模糊。
李澜踉跄几步,是哈格达,是他承诺联手又反悔。是他害了二哥。是他害了大昭士兵。
李澜看向哈格达的脸,他的眼睛好像在痉挛,已分不清覆满了的是血还是泪。
哈格达的身边跟着那个狡诈的西玄人,得意洋洋地笑。
“怎么,李将军,惊喜吗?”
后来的一切都好像被士兵们的剑切成断续的篇章,李澜看不清楚,也不想看。
纵使李琅提前知悉西玄军的手段和弱点,还是抵不过西玄军数量庞大,哈格达的军队又掺杂在士兵中,好直接对身边人下手。
最后的画面便是哈格达趁机刺死了那个西玄人,与李琅拔剑相向。
“为什么……”李琅的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此刻已然是强弩之末。
哈格达抹了一把脸,看向手上的血迹:“是我对不起将军。如今我没得选了。”
李琅是少年将军,这是他的优点,亦是缺点。
略显青涩的身法在身经百战的老练首领的眼中不过是最后的挣扎,再加上此刻李琅身中数刀,已是撑不住了。
“噗呲——”长刀没入体内,先是冰凉,再是无尽的痛苦。
李琅的嘴中不断溢出鲜血,身体随之慢慢倒下。
哈格达刚想抽出刀,却被一把小刀抹了脖子,他惊恐地用手捂住伤口向后看去,却见是李琅身边的那个部下。
封良受的那一剑有所偏离,未曾有致死的伤害,刚刚也只是暂时昏迷,此时堪堪醒来,战前佩的小刀派上用场。
哈格达的嘴中吐着血沫,渐渐没了声响,却还睁着眼睛,直直望向天空。
几只飞鸟飞过,鸟叫声划过万籁俱寂的金沙堤,像是嘶吼,又像在悲叹。
封良没了力气,跪在李琅身边。仿佛是有话未尽,李琅尚有一丝残存的意识。
封良俯下身去,将耳朵贴近。
“京城……你……活着……照顾好……妹妹……”李琅用尽全力说出的话,不过是几句气声。
封良颤抖着身体,发觉自己的手心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展开一看,是一枚平安符,有几处已被血染成了深红色。
李澜跌坐在一旁,脸庞早已被泪水沾湿,看见那枚平安符,手颤抖着伸出去。
在要触碰到的一瞬间,封良骤然合掌。
李琅扭头看向一旁,那正是李澜的方向。不过视线越过了她,她往后看去——是无数的大昭士兵。
李琅好像又说了什么,声音低得听不见。不过李澜看懂了他的口型。
他在说“对不起”。
眼睛慢慢闭上,画面的最后一秒是封良的泪滴落在他的脸上,很凉,很湿。
这好像是他与封良认识以来他的第一次流泪,李琅想。
可惜他喝不到那一壶酒了。
7. 天狼
“不要……二哥……不要……”李澜合上双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她宁愿这只是一场噩梦,如今梦该醒了。
“姑娘!姑娘醒醒啊……姑娘做噩梦了……”耳边传来云喜焦急的声音。
李澜缓缓睁开眼。黄沙刀剑早已不见,眼前是熟悉的房间和人。
视线好模糊。她摸了一下脸,却发觉全是冰冷的泪水。
云喜用帕子给李澜细细拭去泪水:“姑娘总算醒了……定是做噩梦了,我这就去给姑娘取茶水来压压惊。”
李澜忍不住地心悸,问:“我睡了多久?”
等瞧见了云喜脸上的泪痕,李澜心下一沉。
“姑娘睡了一天一夜,把我们急坏了……”
李澜拉住她:“父王母妃呢?”
云喜支支吾吾:“进宫去了。”
李澜疑惑:“进宫做什么?”
“是……是太后病重……”听闻此话,李澜垂眸,姑祖母定是得知此事了。
“你将这两日发生的事,原封不动地与我讲一遍。”
云喜道:“是。昨日一早,陛下宣布金沙堤大捷的消息,安抚亡者的家人,赐将军风光大葬。昨日晚上,前线援军又传来消息,说……”她悄悄瞧了一眼李澜,顿了一下。
“无妨,你说就是。”
云喜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哽咽:“他们说,未曾寻到将军的尸骨……”
李澜猛地抬头看向她,声音颤得厉害:“你说什么?”
“不止如此……连封良副将还有那敌方首领的遗体都未曾寻到。”
怎么会呢?李澜觉得脑袋一阵刺痛。昨晚的梦中她分明见到了二哥,还有封良……封良还活着,或许会回到京城,那二哥呢?那一剑的画面来得太过触目惊心,李澜不愿再去回想。
“你将前线传来的消息,一字不落地与我说一遍。”
云喜滔滔不绝地说着,西玄的主力已大致被消灭无疑,那位大王在逃跑过程中自刎,还余下一些王公贵族们在那被当成俘虏等候处置。
云喜的声音低了下去:“听闻西玄还有些余部未参加此次大战,也就未被清除,所以现在都怀疑是他们将将军的遗体带了回去。”
李澜的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好一个风光大葬……这算什么,连人都没了,还要这些做什么。”
云喜在一旁未敢答话。李澜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是梦中惊心动魄的情景,一会是那晚李昭秦部下说的话在脑海中反复盘旋,一会又是太后……她有点分不清何为梦境何为现实了。如果昨晚的梦真实发生了,那她又为何会参与其中呢?这其中的因果太过复杂,她决定不再纠缠。
“姑娘要进宫去吗?”云喜看她沉默许久小心翼翼地问。
李澜慢吞吞摇头:“不去了。”她去了,只会徒增悲伤。
“那姑娘便好好歇歇吧。惊了神,还是不要走动了。”
李澜问:“这葬礼还办吗?几时办?”
云喜小声叹了口气:“明日。”
晚上云陌鸾回来,又絮絮地和李澜说了好一会话。
烛光晃动,李澜看看母亲覆在自己手上的手,又看看她疲惫的容颜。
“母妃。”她想开口,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云陌鸾拍拍她的手:“阿凰,你们永远是我的骄傲。”
她的眼睛里泛着泪光,李澜看着看着眼睛已不觉泛红。
“日子还要过下去。”
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直到蜡烛即将燃尽,依然在念想一个回不来的人。
宁荣王府变得肃静深沉,让人生不出笑意来。风吹过扬起白锻,又是无尽的悲凉。
天还蒙蒙亮,李澜身着素衣,这几天她憔悴了许多,原本红润的脸变得淡白无光。
她跟着长队,最前头的是父亲和大哥,看着两人的背影,她惊觉父亲好像老了许多,而大哥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可身形还是挺直的,如松柏。
下人们扛着棺材,却没有半分出汗。棺材轻飘飘的,里头只放了件李琅以前的旧衣。
出殡队伍要一路绕到皇宫外,路两旁都是自发前来的百姓,挤得满满当当,每路过一处便有一处的百姓虔诚跪拜。李澜看得眼睛发酸,又想起出发的时候,百姓也是这么的多。
皇帝与太子已候在殿前,旁边还有请来的大师为李琅作法超度。
皇帝宽慰地拍拍宁荣王的肩:“岁玉是个好孩子啊,可惜,可惜……”他的面色也不大好看,这些天接踵而至的消息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发觉自己确实老了许多,已经年轻不再了。
“岁玉是大昭的功臣,飞卿放心,朕必定会攻下西玄,到时一定将岁玉寻回来。”
李见鸿望向皇帝——这个与他一同长大的兄弟,两人都已衰老,往日的那份手足情谊也随着这些年的君臣猜忌被磨损得七七八八。
他拱手:“臣,谢过陛下。”
皇帝想扶他起来的手停滞在半空,沉默后才让大师开始做法事。
李昭秦站在他身侧,庄严肃穆的场合不能太过逾矩,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得空瞧了一眼李澜,确定人没事才放心。
李澜感受到他的目光,却没有抬头搭理。她如今是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李昭秦了,怪异的梦,还有那晚的回忆,都是痛苦空洞的。
李昭秦默默攥紧了拳头,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临结束前,岱山留下回了李澜几句话。
“殿下留了几句话给三小姐。殿下实在是抽不开身,此刻回宫去了才托我前来。殿下邀您百花节同游,还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岱山将一提篮子交给李澜,她打开一看,全是她喜欢吃的点心,总算生了微许笑意——就算仍是苦涩的。
岱山看李澜脸色尚好满意离去。
回到府中已是较晚,一套仪式下来还没歇上一会,云喜便来报:“姑娘,外头有人说想见您,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是什么人,蒙着脸,自称是殿下派来的。”
李澜心生疑惑,岱山不是与她说过话了么?后又转念一想,也顾不得吃点心了,连忙叫人将他喊进来。
“姑娘,那人说里头说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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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便,让姑娘借一步说话。”云喜担忧道,“这人实在古怪,姑娘还是别见的好。”
李澜套上披风:“不,云喜你守在外头,我出去瞧瞧。”
那人候在偏门处,戴着斗笠,通身黑袍,看不清样貌,确实容易让人起疑。
李澜打量着他的身形,心中一下子了然。
那人顿了顿,开口:“此处不方便说话,姑娘若不嫌弃,可否……”
他话没说完,李澜便答:“好。”
那人有些诧异,却听李澜声音有些颤抖:“不过可否让我的丫鬟守在附近,我怕……有心之人听了去。”
转至较安全处,那人才把斗笠取下。
沉默又冷峻,只不过多了一处伤疤。
如果没猜错,这个人不久前还在烽火硝烟的战场上。
虽然心里已经有数,李澜在看到他脸的一瞬间还是生起了波澜。
“你……”
那人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封良见过三小姐。”
李澜有许多事想问他,譬如你是怎么回来的,二哥又为何会消失。更多的是想问,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么?
封良似乎消瘦了许多,比以前多了几分锋利。
“将军战死,嘱托属下照顾好三小姐,从此以后,三小姐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
封良从衣襟中取出一物交予她,摊开的掌心中是被血沾染的平安符。
李澜像是大梦初醒般,伸手去接,与梦中不同的是,这次她接住了。
一切都不需多问了。
“属下侥幸逃过一命,被一村民所救,这才回了京城。”
“没能将将军带回来……”封良的声音骤然变调,语调中是藏不住的哽咽。李澜猛地看向他,像是惊奇他竟也会有感情失控的时候。
“没能将将军带回来,是属下的失职……”
是失职吗?李澜恍惚地想。她又想起封良来府中与二哥谈要事的那天,两人相继走入夜色中,没有一个人回头。
“你如今打算怎么办?身住何处呢?”李澜轻声问。
封良的眼瞳比夜色还要漆黑,让人看不透其中的情绪。
“人间已经没有封良这个人了。”他的声音像风一般飘在空中,仿佛在李澜耳边诉说的幽鬼。
“属下如今住在郊外,我在那里立了将军的衣冠冢。”
李澜的眼珠颤了颤,想问什么,却开不了口。
“姑娘若是有任何吩咐,都可以来找我,属下愿为姑娘赴汤蹈火。”
李澜听后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沉默良久。
“算起来,你也算是我的兄长罢。二哥不在了,你要好好保重。”
夜色如墨般浓重。
云喜在前面为李澜掌着灯:“那人到底是谁呀?神神秘秘的,奴婢在外面都等得着急了。”
李澜笑着摇了摇头。
“过几日便是百花节了,殿下邀姑娘街上同游,姑娘去么?”
李澜好似才想起这茬,有些心结,总是要解开的。
“去吧。”
8. 花灯
几日后的街上自是热闹万分,家家户户都挂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街上到处都是小贩,还有表演杂耍的,猜灯谜的。李澜素日极喜爱这些节日,往年的百花节不是二哥陪她去便是李昭秦邀约,如今再上街,心中失了几分意趣,尽管如此,她还是打起精神换上了稍有些淡色的衣裙。
李澜想起临行前母亲对她说的话,让她多出去散散心,不要整日闷在府中。
远远便看见李昭秦挺拔的身影,李澜忽然就有了几分安全感和底气。
她低声对身边的云喜说道:“去吧,玩得开心点。”
云喜的眼神早就被两旁的摊贩勾去了,听了这话,像个雀儿飞走了,看得李澜不禁失笑。
李昭秦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李澜站着没动,他便大步朝她走来。
他的身边没有带守卫,可是李澜知道,太子出行怎么可能没有人相护,怕是不知道埋伏在哪处。
“阿凰。”李昭秦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俨然是一个精美的花灯。
李澜惊喜地接过,“什么时候买的?”
李昭秦放心些许:“到的早了些,想着你喜欢,便买了。”
两人在街上慢慢走着,仿佛将一切事情与繁冗的身份抛诸脑后。
“太后……姑祖母好些了吗?”李澜犹豫了一会还是问了。
李昭秦敛下睫羽:“皇祖母听了岁玉的事很是伤怀。”
李澜停下脚步,不知为何一股浓郁的不安之气在她胸中游荡。
李昭秦朝她笑笑:“怎么了?是担心皇祖母么?阿凰若是担忧了可以进宫看看,皇祖母必定会很欢喜。”
李昭秦伸出一只手去接她。
灯火映在李昭秦的手上,映出细细的纹路。
李澜怔愣了片刻,便将自己的手搭上去。
手中萦绕着温热的触感,李昭秦没有多言语,只是将李澜的手握进手中。
李澜开了开口,却几次发不出声音。
李昭秦忽的指向前面的铺子:“阿凰还记得吗?前年你我相约百花节,逛至此处时你还红了眼睛。”
李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个卖馄饨的小摊,摊主是一位老翁,双目失明,前年李昭秦上去问的时候才知道他的老伴早早去世,留下一个儿子害了瘟疫也没了,他也从此害了眼睛,再也看不见这世间万物。她依稀记得这铺子上的馄饨香味和共情的酸涩泪水。
摊子上的老翁仍在忙活,正值百花节,他的铺子上添了一道新品,芝麻元宵,周围撒了许多新鲜花瓣,花香十足,吸引了许多食客,老翁两只手都忙不过来,脸上增了些笑意。
李昭秦牵着她的手来到摊前。
“老人家,这元宵怎么卖?”
老翁看不见,把头凑过去些许:“元宵啊?五文一碗!不过公子得稍等一会了,下一锅就是!”
片刻后,李昭秦接过滚烫的元宵,白花花的汤圆与鲜艳的花瓣,喷香十足。
李澜忍不住舀了一个,吹了吹,咬破外面的皮,甜蜜的芝麻香在口中蔓延。
“好吃,你尝尝。”李昭秦望着她发亮的眼睛,也舀了一个品尝。
“前些天我来看过这老翁。他说他正在攒钱治眼病,而且已经攒的差不多了。”李昭秦云淡风轻道。
李澜吃元宵的动作一顿。
“他对我说,从前种种,虽令人心痛,但他现在过的清闲日子便是最好的良药。他会替他的老伴和儿子好好看这世间。”
有一滴眼泪落进碗中。
李昭秦没有去看快将脸埋进碗里的李澜,“阿凰,之后的路还很长,你还有我。”
李澜的肩颈抖动得厉害,李昭秦没有点破,而是叹了一口气,随后将她拢进怀里。
“放烟花了!”
“好美啊!”
李澜闻声抬起头,只见天上橙黄的烟花绽开,到处是百姓的惊呼声。
她转头看向李昭秦,却正好撞上他直直投来的目光。
李澜张口呢喃,可是烟花太响,李昭秦没有听见,他疑惑:“什么?”
烟花转瞬即逝,随之落入耳中的是一声缥缈的:“元殊。”
李昭秦愣了一瞬,随即在心中炸开火花。
街上有许多男女牵着手,依偎着,情深意切。
李昭秦在李澜额上留下一个轻柔的吻,比李澜平日印花钿的时候还要轻。
“啊,那里有人在放花灯!”李澜朝不远处指指,李昭秦看她一瞬间就被吸引过去的神色不免失笑。
“快走!”李澜拉着他的手小跑过去,在被拉走的片刻李昭秦瞥见了她脸颊泛起的淡淡红晕。
湖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百姓们小心将花灯推入水中,祈祷着心愿成真。
李澜看着手上李昭秦送给她的花灯:“把这个推进去我可舍不得……”
李昭秦偷笑了一瞬,一会的功夫又去买了两个小巧些的花灯,“用这个吧。”
李澜用指尖一拨,花灯便被推入水中远走,慢慢地退进水中央与其他花灯为伍。
她转头一看,李昭秦正神色认真地将花灯放入水中。
李澜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又满怀期盼。
既然春回大地,百花盛开,那便祝天下之人事事顺心,前景光明。
她悄悄睁开一只眼去瞧李昭秦,见他端正又挺拔。
“还有,愿元殊和我都能圆满。”
“许的什么愿?”李昭秦见李澜有些揶揄地看向他,问道。
“不告诉你,说出来可就不灵了。”李澜故弄玄虚地摆摆手。
“那你就不想知道我许的什么?”
“什么?”
“我也不告诉你。”李昭秦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模仿李澜的语气逗她。
“你!”李澜佯装生气地用手沾了一点湖水向李昭秦甩去。
李昭秦笑看她,自己在心中默念着。
一愿天下太平,二愿母亲安好,三愿能与姝凰长久。
“走吧。”
李澜思索良久,还是决定开口:“其实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李昭秦停下脚步看向她。
“在梦里,我看见了我二哥。”李澜微微低头,“我瞧见了他走之前的最后几天。他被刺死了,我的梦就醒了。”
李昭秦耐心听着。
“你是不是很不相信?我当时也很诧异,不仅是诧异,还有害怕。可是这几天来的种种细节都告诉我这是真的,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李昭秦喉结微动,“或许是岁玉他太过思念你,便给你托了个梦,想再见你一面。”
李澜觉得他话说反了,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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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得见他,他却看不见我。”
“总之,这件事实在是有些古怪,不过能再见到他,也算是圆了我的心愿。”
李昭秦的心脏微微刺痛,却不知怎么开口安慰她。
李澜苦笑一声:“好多人好多事都叫我放下,往前看。我知道他们不过是想安慰我,明明自己还没走出来,却叫我不要再惦念了。”
没有点破,可李昭秦知道她说的是谁。
“太突然了……”他颤抖着开口。
李澜顺着他的话道:“是啊,太突然了。你说这人生老病死,怎么就这么突然,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呢?”话到末尾也有些哽咽。
李澜忽又想起些什么:“你之前说,姑祖母如何了?”
李昭秦像是不知她忽然提起是为何,但还是答了:“前些日子我去看她神色还尚好,不过这几日不知怎的,皇祖母忽然闭起门来谁也不见,尤其是……父皇。”
李澜的心上好似被人割去了一个缺口,风吹过便生疼生疼。
“待明日……我便去看姑祖母。”
回府后,李澜让云喜找个地方将花灯存了起来,其实历年百花节她不知存了多少,有二哥送给她的,但更多是李昭秦送予她的。
云喜和一众婢女笑着打趣她:“姑娘再攒这花灯,不久府上都能开个花灯铺了。”
李澜有些羞赧,没有底气地应道:“好歹是个念想……”
“对了,你去同母妃说,明日我要进宫去看姑祖母。”
“是。”云喜应道。
第二天去看太后的计划落空了,因为一大早——天还蒙蒙亮时,宁荣王府就接到了入宫的指令。
李澜睡眼朦胧地随婢女们穿戴,“可有说是什么事么?”
云喜利落地为李澜梳着头发:“没有。传旨的公公什么也没说便匆匆走了,古怪得紧。不过奴婢看他脸上并不好看,不知是有什么事情。”
路上李澜的心不住地跳,不知是因为没睡好还是其他。
云陌鸾攥着她的手,两人的手都冰凉。
天还太早,整个皇城灰蒙蒙的,皇宫更是蒙了一层雾,失去了往日的华丽与生机。
殿前的公公早就等候在这,见了宁荣王府的马车便赶紧迎上来。
“王爷快随奴才走吧,都等着呐!”
李见鸿眉头紧蹙:“到底是有什么事如此紧急?”
那公公不语,只是一味引路。
走着走着,李澜立刻清醒了。
这分明是去往太后宫中的路。走了这么多次,她绝不会认错。
似乎意识到这一点,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延年宫前,早已候着许多宫人,俱是神情肃穆地跪在门前。
李澜的心凉了半截。
太后身边的女官轻声道:“王爷到了。快进去吧,陛下与太子都在里面。”
进了内里,只见一众人围在太后床前,太后躺在榻上,身形单薄虚弱,胸膛微微起伏,看起来已是强弩之末。
太后察觉到人来,问皇帝:“是鸿儿吗……”
皇帝握着她的手,答道:“是,母后,是飞卿来了。”
李见鸿大步上前去,也跪在床前,声音中是忍不住的颤抖:“姑母……”
他多想喊一声母亲啊。
9. 赐婚
太后虚着眼看他:“真好啊……哀家还记得从前你与皇帝也是……一左一右地围在哀家身前。那时候哀家还不是太后,有时候起得晚了,一睁眼便是你们两个在我床头叫着母亲。”
她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发灰的眸子又隐隐发出光亮。
“可惜你们后来都长大了,在我宫中待的日子也就少了。”
李见鸿的泪水不住地打在床上。他自小失母,是太后将他抚养长大。因此他少时常在宫中,与幼时的皇帝情同手足。
太后伸出另一只手来想为自己的孩子拭去泪水,胳膊却生不出力气,只能无奈落下。
“别哭,鸿儿。哀家老了。哀家这一辈子,过得虽不说是幸福美满,却也是知足了。”十几岁入宫,二十多岁失去恩宠,独自抚养两个孩子,直到做了太后。
太后将目光投向皇帝:“诚儿……你是皇帝,万事皆有束缚。”
李澜听了这话,不自觉看向跪在一旁的李昭秦。
太后轻微叹了一口气:“万人之上……也就是那极孤独的去处……可是你不得不去。这些年,你的政绩都做得很好。你的私事,哀家也鲜少会过问。哀家不想再施太多压力给你,哀家也知道,你这些年其实都念着你的生母。”
她话音刚落下,皇帝便痛哭出声,将头埋在床褥中,仿佛是一个需要庇护的小儿。
李澜从未见到皇帝这般失态的样子,应该说,他们这些人都未曾见过。皇帝总是严厉又肃穆的,从不过多外露情绪,竟也会在太后面前露出如此情态。
太后将苍老的手伏在皇帝的头上,就像儿时那般。
“诚儿,哀家不怪你。哀家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皇帝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当年他还尚小,太后便在他身后垂帘听政。没有多久,朝中老臣便进谏道不该由太后掌权。年幼的皇帝愤怒地回绝了老臣们,满心欢喜地去找母后讨赏,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一顿教育与太后不再听政的决定。一气之下,他便决心自去皇陵为生母守孝。他当时太过冲动,没有注意到养母的用心良苦,直到宫人说,他去皇陵的那天,太后站在宫门前,看着他的马车离去,看了好久好久。
皇帝太过自负又不愿主动低头认错,于是母子的关系从那时候便有了隔阂。
皇帝以为母后怨她,没想到自己的道歉还没说出口,却先等来了太后的“不怪你”。
“皇后呢,哀家要与她说几句话。”
皇帝终于抬起头,答:“皇后昨日头痛不适,儿臣方才差人去叫了,此时应当候在殿外。”
李澜转头向门外看去,果然见皇后扶着婢女进来了,几日不见,她的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
皇后端正地跪在床前:“母后,儿臣在。”
“含灯,哀家对不住你。”太后此语一出,引得在场的人俱是一惊。门外的明妃更是差点腿软跪不住。
可皇后依然是端庄地挺直腰背跪着,脸上甚至没有波澜半分。
“深宫中有多少女子葬送其间,哀家又何尝不是呢,”太后的眼前起了一层雾,“可哀家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在你面前做个恶人。”
此话一出,无异于在直接打明妃的脸。当年明妃与皇帝的姻缘也有太后促成的原因,可以说没有太后,明妃说不定还未能进皇家的门。
太后拍拍皇后的手:“好孩子,你要怨便怨哀家吧。”
皇后的面容似乎有些被打动:“儿臣从未怨过。”
皇帝有些惊讶地望向身边貌合神离的发妻,眼眸中像是有些不解。
“儿臣身为一国之母,理应包容,这世上的一切事,儿臣都担得。”
她坚定的话语与虚弱的身子有些不符,却莫名其妙有种魔力——让他人觉得她确实能做到。
李昭秦看向自己的母亲,默默攥紧了拳头。
太后将目光投向在众人身后的李澜,朝她招招手:“慎儿,过来,到姑祖母身边来。”
许久没听到这个称呼,李澜有些恍惚地跪至太后床边——跪到李昭秦的身边。
李澜望向姑祖母,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相似,那次她随父母进宫请安,也是这个情景,只不过没有这么多人。
太后慈爱地抚过李澜的脸,李澜抓住她的手,仿佛在乞求。
脸上好像有什么逐渐滑落,滴到太后满是皱纹的手上。太后这双手抚过太多的人,从前是皇帝与李见鸿,如今是李澜与李昭秦。
“今日既然大家都在场,哀家不妨向皇帝提一个请求。”她说这话时带着些笑意,还在说着玩笑话。
皇帝苦笑道:“母后下旨便可,何必问过儿臣。”
太后牵过李昭秦的手,将李澜的手放入他的掌心里:“殊儿也到了年纪,与慎儿自小便是青梅竹马,两人感情深厚,哀家是知道的。如此良缘,不妨早日封作太子妃,也全了哀家的一桩心愿。”
李澜猛地抬起头,一旁的李昭秦倒是没有太过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不过其他人便没有那么云淡风轻了。宁荣王夫妇亦没有料到太后会在此时提起这门亲事,虽已然算是板上钉钉,但在此时办,未免操之过急。
李澜忽又想起些什么,二哥战死,宁荣王府虽有功名加身,却是实实在在的有些失势了。宁荣王本就不掌实权,又是异姓王,大哥在朝中亦无甚大作为,从前的实权全都靠着二哥一人。
李见鸿好像也想到这点,有些变了脸色,想制止:“姑母……”
他宁荣王府再怎么落魄,也不会沦落到要家中女儿出去争势。
太后无视他的请求,继续说道:“哀家知道此事办的急,可此事不办,哀家终究难以心安。”她的手还伏在李澜与李昭秦握在一起的手上。
皇帝倒没有显得太为难,只是犹豫开口:“母后的心儿臣都明白。只是此事确实有些急了,更不用说还有各种繁冗的仪式……”
太后柔声打断他:“这些都不必了。礼仪之事以后还可以补,只是这名分,便趁此时定了吧。”
这几乎是轻柔又不容拒绝的请求,况且还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皇帝对于太子妃的人选本就没有什么异议,当即一锤定音:“好,那就听母后的,朕立即下旨,封宁荣王府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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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澜为太子妃。”
守在门外的王福得了旨,当即去拟旨,等着昭告天下。
李澜跪拜谢恩:“臣女接旨,谢过陛下。”
太后笑着点点头。她自从听说了李琅的事,身子便每况愈下。仿佛是有每种征兆,今日一早她便把子女们全都叫到身边,如今心愿已了,她撑着的一口气便可泄了。
李见鸿意识到这一点,顾不得什么礼数,扑到太后身边:“母亲——”
太后紧攥着李澜的手逐渐松开,目光开始有些涣散。
周围的人开始发出或真或假的泣音。
“姑祖母……”李澜感受到太后的力气慢慢散开,反抓住太后的手。
太后眼前一片模糊,她好像又回到那个她最不想回忆的最孤独最苦闷的时候。
她跪在先帝面前,苦苦哀求他,换来的却是他的漠视与拂袖而去。
“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心狠呢……我都那么求你了……”没有人真切听到太后发出的呓语,只有太后知道,她被永远魇在那个痛苦的雨天。
“真是活该你活不长……”太后的嘴边浮出一个甜蜜的笑,好像她又变回了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太后从模糊的眼前找到了一个她最熟悉的身影,一把抓住他:“是你吗,你不该这么早抛下我的啊……”
李见鸿见自己被抓住的手有些愕然。
说完,太后又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不住地喘息。
她这一生太长,又觉得实在有些太短。
太后最后慈爱地看向李澜,想去摸摸她的脸,却在即将触到她脸的一瞬间骤然落下了。
“姑祖母——”身旁“母后”“母亲”“太后”的哭声此起彼伏,李澜却只能看见姑祖母安详的容颜,仿佛是睡去了一般。
眼泪接二连三地从她的脸庞滑落,鼻腔里满是发酸的水汽。
宁荣王府在短短几天失去了两位亲人。也像是失去了庇护一般,如同被劈倒的苍天大树,开始急剧倒下了。
太后薨逝,当属国丧,全体皇室及官员着素服,百姓不可嫁娶,太子迎娶太子妃的仪式也就被顺理成章地推迟。
李澜恍惚地想,太后这么着急赐婚,是否考虑到自己殒身后自己便有段时间不能被封作太子妃,所以在弥留之际匆忙下旨呢?
父亲这些天也失去主心骨般日渐消沉,只有母妃经常过来陪着她。
虽然推迟了封妃之礼,但她现在已是真真切切的太子妃了,不多日便要搬去东宫。
云陌鸾替她收拾着,不住地嘱咐:“东宫不比府里,阿凰定不可这般任性了,万事必得小心谨慎。”她的眉头皱起,像是有一百个不放心。
李澜拉过她的手,示意她坐过来说话。
“母妃还是坐下喝口水吧,我又不是明日就要走。”
云陌鸾笑了笑,挽起李澜的发丝。
她又絮絮叨叨地说这话:“你瞧,这时间过得这样快。我还记得你牙牙学语之时,如今便也要出嫁了。”
“母妃。”李澜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好怕,怕我担不起。”
10. 承诺
她忽然转了话题,云陌鸾的动作一顿。
“担什么?”云陌鸾问她。
李澜没有立刻答她,只是绞着手。
云陌鸾轻轻地叹一口气:“阿凰,你记住,你没有什么需要担的。”
“我和你父亲都只希望你能幸福,做不做太子妃都无所谓,只是因为那个人恰好是太子而已。”
李澜心中并没有宽慰多少,她苦笑道:“若是有人要我去担呢?”
云陌鸾疑惑:“谁?谁要你去担?宁荣王府还有你父亲和你大哥,再不济还有我,还轮不到你去担。”
可若是……那个人是太后呢?李澜没敢再开口,只是脑海中又浮现出太后望向她时充满希冀的眼神。
烛光摇晃,照得屋内忽明忽暗。
云陌鸾将女儿的手捂进自己手里。
“阿凰不必有太大压力,你做了太子妃,就只是元殊的妻而已。你若是不相信母妃,还不相信元殊吗?”
李澜抬头对上云陌鸾温柔坚定的目光,心中忽然有了实感。
对,我只是做了元殊的妻而已。
“将来阿凰做了皇后,也不必担心,母妃相信你能做好。”
李澜的手渐渐被云陌鸾捂热,风也变得小了,屋内烛光不再摇晃。
李澜搬进东宫的那天,草长莺飞,春光正好。
李昭秦特意撇了事务陪她入府,两人自太后薨逝那日也许久未见。
“阿凰不用那么快就搬出王府的,若是觉得不适应,回去住几天也无妨。”李昭秦眉头有些蹙起,他知道让李澜骤然脱离熟悉的环境来到陌生的东宫会不舒服,他不愿李澜为难。
李澜笑着摇了摇头:“我既已做了太子妃,再住在王府像什么话。再说——殿下是不欢迎我住进来吗?”
李昭秦被她调笑也不恼:“阿凰,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只希望李澜不必像他母后一般被皇宫拘着,他有让李澜活得自在的能力。
李澜敛了笑:“其实我也仔细想过,自己是不是该做出一番改变。”
李昭秦的目光锁定着李澜,仿佛她要是说出肯定的话语来就要第一时间反驳。
李澜看他这副模样有些好笑:“但是我发现事实跟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是你的妻了,元殊。”
好像这大好春光无视阻碍直直透进李昭秦的心里,令他有了二十年来前所未有的奇妙感受——这感受世上只有一个人能给他。
东宫庭院中有一棵已有几十年的老树,极为高大,叶片茂密富有生机,阳光照下来,好像星子在闪烁。
此刻,就正正好好有一丝阳光照到李昭秦的眼上——让李澜清楚地看见他的睫毛在剧烈颤抖,好像蝴蝶振翅。
李澜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看李昭秦有些待在原地,也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李昭秦忽然想起宁荣王一家进宫看望太后那天他逗李澜的话,如今已是一语中的,直到今日李澜说出口的话语,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迟来的欢欣与抑制不住的满足。
李昭秦从来都不是多大度的人,在幼年时看见宁荣王府中粉雕玉琢的幺女的一刻,他心里就埋下了一颗种子。而这颗种子随着他们相伴的岁月而生根发芽,终于在这一刻结出他想要的果实。
李昭秦轻咳一声以掩饰,自然拉过李澜的手:“走吧,我带你转转东宫。”
李澜偷笑一声,没揭穿他。
东宫大是大,只是总有种冷清之感,李澜悄悄看向一旁的李昭秦,心说就他在东宫一天恐怕也说不了十句话,再冷清也是难怪。
“这是阿凰的寝殿。”李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昭德”二字的牌匾立于其上,整个屋子气派通畅,是她喜欢的风格。
寝殿前已有宫女候在两侧,可见是早早打扫好的。
“恭迎太子妃殿下。”
李昭秦轻轻拉着她的手:“这里离我寝殿与书房都不远,阿凰若是想找我了也方便,进去看看喜不喜欢。”
李澜跟着进去,屋内陈设已一一摆好,大到布置规格,小到桌椅茶具,无不符合她的心意。
“这里很好,和我在王府的房间很像。”李澜轻声道。
“你的房间,我自然要上心。封妃之礼已是推迟,我只希望你能在这住的安心。”李昭秦的眼睛明净透亮,看向李澜的时候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李澜反过去安慰他:“元殊又不是不知道,我在这些礼仪上面本就无甚讲究,办与不办于我而言都无妨。”
李昭秦无意识地摩挲着李澜的手:“你喜欢便好。”
李澜见他眉眼间有些忧虑,问道:“殿下是有什么事么?”
李昭秦看着她关心的神情,按下了想说的话,浅笑道:“没什么。只是我——实在是太恍惚,也太开心了。”
李澜听了他的话,脸也变得有些滚烫。
才发生这么多事,还是不要叫她知道为好,李昭秦心道。两个亲人的打击实在太大,即使李澜隐藏得很好,他还是能再某时某刻窥见她的一时怔愣。
李昭秦握紧拳头。元后的病又加重了,不知是什么原因。只是宫中人最近都忙于太后之事,除了元后宫中,再无人知晓。
元含灯几乎在太后说出那句“对不住你”的那一刻就病了。换句话说,她的病从来没有好过,听了那话,她只觉身体中那股子劲悄然消散,就好像病愈了一般。可过了几天,她就如同被强风摧毁的秧苗——忽地一下子倒下了。
宫人都以为她是受太后的缘故,伤心过度导致。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年她从来没有释然过。
李昭秦加快了步伐,大步流星地朝皇后的寝宫走去。等真到了门前,他却又倏地停下,大口地喘着气,好像在逃避什么。
直到皇后身边的侍女恭敬地请他进来,李昭秦才低着头走进,好似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儿一般低落。
元后躺在床榻上,身边只有一两个侍女,床边的炉子滋滋地在烧。
“母后……宫中是无人了吗……?”李昭秦开口,嗓子是低哑的。
元后缓慢地转过头看他,似乎有些迟钝,但还是绽开了一个笑容,朝他招招手:“元殊,来,坐下。”
等李昭秦失魂落魄般坐在她的床边,她才叹口气道:“你别怪他们,是我无需他们伺候,留下几个丫头就够了。”
元含灯看着儿子低落的眉眼,怎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李昭秦的手:“太后薨逝,你父皇正伤心着。”
李昭秦抬起头看母亲憔悴的容颜,心中止不住的痛。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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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好孩子。”元含灯像是在哄他,语气不住的轻柔。
又是这三个字,李昭秦想。他已经听了太多人夸他是个好孩子、好太子、好儿子。
他恍惚地想,既然他这样的“好”,又得到了什么呢?
他从来就不想当这个“好孩子”。
“不用为母后操心,你做好自己的事便是。”元含灯说的如此云淡风轻,淡的让李昭秦以为她是真的放下了。
她只是一直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而已。
“澜儿已经住进东宫了,是么?”
李昭秦听到李澜的名字,心中总算好受了些:“是。儿臣担心她住不惯,想着她在王府住些时日也无妨,但她却说没关系。”
元含灯怎会听不出话中的疼惜,她欣慰道:“元殊,你定要好好待她。”
李昭秦刚要应下,就听她接着说:“我说的不只是夫君对待妻子的那种好。”
元含灯看着他,惊觉李昭秦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你是太子。”
她轻轻叹道:“母亲倒是宁愿你不去做这个太子。”
李昭秦有些惊诧。
“可惜身在皇家,哪有说不做就不做。”元含灯有些累了,但还是滔滔不绝地说着。
“以后你做了那朝堂上端坐着的人物,有了帝王才有的权力,”她顿了顿,“到那时,母亲希望,你还能遵守当初的承诺。”
李昭秦听得明白。当了皇帝,便会有无上的权力和后宫佳丽三千,当然也有诸多的身不由己。
他似乎是早就下定了决心:“母后,儿臣此生有阿凰一人足矣。”
元含灯的眼眸微微颤动,看向李昭秦的眼神中多了些什么,足足盯了他好一会,才忽地笑道:“元殊,你想清楚了,这条路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
李昭秦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半分:“儿臣想得很清楚。再难,我也会走下去。”
元含灯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眼中多了些光彩。
“好。母后希望你不要食言。”
李昭秦又坐了一会,直坐到太阳西斜才离开。
临走之时,元含灯忽又开口:“元殊,过去之事已不可追,这些恩怨……切不可掺到下一代之中。”
李昭秦的身影一顿,想转过头去看她,身子却陡然变重,僵硬得动弹不得。
傍晚太阳西落,阳光洒进寝殿,平添了一丝生机。殿内炉火温暖,李昭秦却觉得浑身冰凉。
“.…..除此之外,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李昭秦没有回头。他仿佛被钉在原地,他能感受到元含灯温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不敢回头去看。好像再看一眼,很多事就会因此发生改变。
李昭秦的指甲深深地刺进皮肉中,却感受不到痛。
元含灯注视着李昭秦的身影慢慢地远离,直到跨出那道门槛,半边身子被夕阳照在墙上,然后渐渐消失不见。
短短的几秒好像被无限拉长,她又恢复了独自一人。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她浑身畅快,心中似乎再无郁结。
“冬芜,本宫累了,要歇息一会,你帮我看着,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既然不愿见,那以后就都不要再见。
元含灯恬静地闭上眼,耳边是令人安心的细碎声响,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11. 含灯
李昭秦的动作是那么缓慢迟钝,以至于他走出宫门的时候不注意踉跄了一下,岱山赶忙过去扶他:“殿下怎么了?”
李昭秦眉头微皱,却说不出话来,最终只能摇了摇头。
太后薨逝的第二个月,元氏皇后的身子每况愈下,于一日清晨被侍女发现已无了生息。
据那侍女说,皇后的嘴角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整个人好像只是睡去了一般。
太后才去不久,短时间便又有一位皇室薨逝,一时内皇城笼罩着悲苦之气。
李昭秦身着孝服,眼中灰蒙,却已哭不出泪水。
他只是闭上眼,脑中反复闪过那天的情形。那一天竟是最后一面。
自那日后,元后断绝一切来往,李昭秦几次都被拒绝,连李澜去了也只是闭门不见。后来李澜向李昭秦问起时,他只是垂着眸执起她的手,沉默半晌后道:“也许母后只是累了。”
李澜想起那日在太后面前的情景,惊觉恐怕早在那时元后的身子便已衰竭。
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想去牵李昭秦,却怎么也触不到。
李昭秦察觉到她的动作,像是猛然惊醒般凝起眼眸,勉强向她挤出一个微笑。
“没事的。阿凰,你不要伤心。”
清苦的声音透进李澜的心里,她恍惚地想,这是说给自己听的吗?
她轻声道:“元殊,你可以哭出来。”
几乎就是一瞬间。李澜发觉手上落下一滴冰冷,顺着她的手缓缓滴落到地面。
她没有抬头去看。只是头顶哽咽的声音太过痛彻心扉,又太过撕裂。
李澜慢慢靠过去,让李昭秦抵在她的肩膀上,两人的手逐渐收紧。
肩膀很快就被打湿了,不止一个人的泪水。
李昭秦的情绪似乎是从不外露的。在外人面前,他永远是一个贤良恭顺的太子和儿子。年幼的李澜见到他,总会想世上原来真的有这样奇怪的人么,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挂着一抹淡淡的挑不出错处的微笑。直到两人混熟时,李澜靠在槐树边,听着他袒露心声,看着他低落的神情,她才明白原来李昭秦过得并不快乐。
作为儿媳,她应随着李昭秦于灵堂前守孝。夜晚的灯光极其昏暗,烛火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晦暗不明。
“殿下,明妃来了。”岱山悄悄来报,脸上挂着担忧和悲伤。
李昭秦面无表情地跪坐,像一尊石佛。
过了半晌,他才清楚地说:“让她出去。”
岱山有些震惊,面对明妃,李昭秦虽是疏离,但也算恭敬,从来没有过如此明显的拒绝。
李澜也看向他,她倒是没有对此有什么异议,只是有些担心皇帝那边的态度。
李昭秦维持着一个动作,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让她出去。”
“是。”
他安抚道:“不必担心父皇那里——阿凰跪累了么?若是累了也不必勉强,去歇息一会吧,这里有我。”
李澜有些惊讶他竟已猜到她心中所想,摇了摇头:“我不累。”
皇后大丧,皇帝罢朝七天,终日宿在皇后宫中,前几日甚至滴水不进。
李澜听闻这个消息时,也是一惊。
来报的太监满头大汗,一个劲地叫太子赶快去劝劝。
李昭秦淡漠道:“知道了,孤马上随你去。”
待那太监去后,他又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好似在说兔死狐悲,看得李澜连连心惊。她发觉李昭秦自皇后去后好像有哪里变了,却又说不出来。
“我随殿下一起去吧。”
李昭秦按住她的手,温和道:“不用,我自己去便是,别吓着你。”
李澜心中小声吐槽自己哪会这么容易就被吓到,一边想自己去好像也有些不合适,就随他去了。
李昭秦临走前揉了揉她的头,将她揉恼了才匆匆离去,仿佛是在寻找某种慰藉。
再踏入这个寝宫,没有了温情,只余下无限的悲凉。
王福早就恭候在前,见了他连连指引:“殿下快进去看看吧,哎哟,陛下这……”说着还抹了抹眼角。
李昭秦对这个宫人还算有些感激,皇后在时他也照料了不少。
“辛苦公公了,孤会好好劝父皇的。”
往日暖热的寝宫变得湿冷,李昭秦一踏入便有一股阴湿之气扑面而来,冷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皇帝样子有些狼狈,有几许灰白的碎发挂在额前,整个人都像是老了许多岁。
李昭秦缓缓走近,恭敬地行礼:“父皇。”
皇帝听到声音,才缓慢抬头,看向这个与发妻唯一的儿子。
“父皇终日茶饭不思,儿臣很是担忧。”李昭秦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眉眼间也无甚多余的表情。
皇帝没有在意,暗哑开口:“元殊啊……”这么一个承载着无限爱意与情深的小名,如今唤出只余悲伤与悔恨。
好像是听出了什么,李昭秦有些不解:“儿臣恳请父皇恢复国事,莫要再伤了身体。”
从前不在乎,为何要装作珍惜呢?
皇帝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李昭秦这才看清他沧桑的容颜,他恍惚地想,父皇竟如此老了么?
“含灯不愿见我。”他沉默半晌才说出这话,“朕前些日子想去看她,却被拒之门外。”
李昭秦听得有些好笑:“父皇为何现在才想起此事?从前母后病了,父皇也并没有如此关心过她。”
皇帝看着自己的儿子,并没有被冒犯到的愤怒:“朕知道你怨我。”
李昭秦没有答话,他也说不清楚,这些年有太多变化,太多的人和事,让他分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恨还是其他。
皇帝在殿内缓缓踱步,好似在追寻前人的足迹:“很多年后你也会明白……不,没有很多年,也许不久之后你就会知道。”
他摸了摸桌上余下的茶具:“这无上的位置,人人都想得到。权力、地位,一切都是轻而易举。”他声音低沉,好像在耳边诉说的野兽。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可朕坐上这个位置,除了拥有这一切,更多的还是身不由己啊。”
“身不由己”这四个字他说的极重,注入了些怨怼。
他看着李昭秦,在眉眼中窥见了自己年轻时的痕迹,又陷入了沉思中。
末了他才像是如梦初醒般,眼神移开至别处。
“元殊,朕老了。”他落寞的背影映在李昭秦的眼底,像是英雄末路的狼王。
“这个位置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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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几十载,对它又爱又恨。朕也算是……”他说到一半,大喘气道:“坐够了。”
李昭秦神色一惊,像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里也没别人,就只有咱们父子俩,父皇想跟你说几句心里话。”
李昭秦的手指不自觉地蜷曲,似乎有些触动。
皇帝走至门前,看着门外湛蓝的天空,皇后宫中的柳树长得极为高大,几乎遮住了小半天空。
“父皇唯一能为你做的,便是尽我所能帮你把路铺好。”皇帝看够了柳树,转头看李昭秦,“朝中的老臣皆会效忠于你,至于一些空缺的职位——你看好谁,便让谁去做吧。”
李昭秦听着这话,莫名觉得有些耳熟。
皇帝苦笑一声:“朕希望你能做个好皇帝,朕也相信你能。”他话锋一转,语调中尽是凄厉:“只是,恐怕你总有一天也会走上朕这条道路啊。”
李昭秦抬眼看他,皇帝看向他的眼神就像看年少时的自己,让他心中莫名生出了恐慌与愤怒。
“儿臣不会。”
皇帝有些惊诧地看向他,却在他坚定的眼神中找不到任何东西。
“陛下。”王福低眉垂眼打断两人的谈话,恭敬道:“明妃来了。”
皇帝有些不耐:“朕不是说过任何人不许打扰。”
李昭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皇帝的表情,心中隐隐约约有块地方被震得地动山摇。
王福似乎有些为难:“陛下,奴才和明妃说了,可她执意在此跪候啊。”
皇帝刚想摆手让他出去,忽然间想到什么,动作滞在空中。
“.…..让她进来。”
李昭秦舒了一口气,刚想退下,却听见皇帝制止他:“你留下。”
李昭秦不知道皇帝想做什么,只能尊崇命令退至隐蔽处。
明妃款款而至,短短几天她憔悴了不少,年轻活力的脸上满是愁容。
她见了皇帝,几乎是立刻跪下:“陛下……”
皇帝没有像往常般去扶她,而是冷漠的问:“你来做什么。”
明妃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竟让皇帝对她的态度进行如此大的转变。
她入宫以来还没有受过此等委屈,自然已是眼含热泪:“陛下,臣妾做错了什么,这些日子您都不肯见臣妾。臣妾知道皇后走了陛下心中困苦,可也不能如此伤了龙体啊。”
皇帝的眼中没有生出一丝波澜,往日的情分在此时销声匿迹,看得人胆寒心惊。
明妃似乎被他的眼神镇住了,抽抽噎噎地说不出一句话。
皇帝冷漠的声音响起:“你可知你入宫多年为何一路顺风顺水。”
明妃心中一紧:“自然是陛下庇佑,幸得陛下宠爱,臣妾才能有今天。”
“宠爱?”皇帝听着这次有些想发笑,“朕给你宠爱,可你仗着这份宠都做了什么事,你以为朕都不知道么。”
他不怒自威,让藏在暗处的李昭秦都不禁心颤,明妃自是已被吓得跪坐在地。
“陛下,臣妾……”她想不出词来辩驳,在她自以为得意地挤压皇后时,心中只有被默许的骄纵,哪会想到有如今呢。
李昭秦的眼皮急剧颤动,睫毛像扑扇的蝴蝶,在胡乱地挣扎。
12. 自欺
皇帝的眼神紧紧附在明妃身上,仿佛将身上的某种恩怨全都栽赃在她身上。
明妃的眼瞳浮散着不明意义地定在某处,泪水滴打在她的手上,好像打醒了她做的一场长梦。
“陛下现在说这些……是为了皇后吗。”她声音变得平淡,轻的只剩下气音。
李昭秦屏住了呼吸。
皇帝摩挲着手中的佛珠,“若你不是王家女……”他停顿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没有在说下去,但明妃已然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可她不甘心,她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她跪步到皇帝脚下,手颤抖着攀上皇帝:“陛下,陛下……心中可曾有过臣妾?”
李昭秦倒吸着冷气,浑身发着轻微的颤抖,攥紧了手,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皇帝没有理会明妃的动作,只看着前方,沉默了半刻,便把明妃的手拂开。
“你初入宫时……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年少的含灯。”
明妃滞住了呼吸,手被打落在一旁,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
她先是抽噎得喘不过气,后又自嘲般笑起来。哭笑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寝宫里,显得凄凉悲惋。
李昭秦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心中像被堵住了一般沉寂,余下的只剩无限的悲凉。
皇帝还是面无表情,混是个人形木偶,声音也平淡得找不出任何起伏来:“念在你与朕尚存一分情义,朕退位后,可保你不死。只是后宫再无明太妃。”
明妃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帝,惊讶于他竟然几天之内变得如此冷漠无情,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她颤着声音:“陛下……是要处置臣妾?”
皇帝终于把目光分向她:“你父亲老了,也该还乡了。”
明妃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这竟会牵连到父亲,可此时为时已晚,说什么也是无用。
李昭秦听着这些话,明白皇帝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最后皇帝站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你走吧,朕不想再看见你。”
多年的情爱,最后只换来几句冷漠的回答与绝情的转身。
明妃抹着脸上的泪,好不容易直起身来,看着皇帝的背影,仿佛想起多年前她就是这样被领进宫中,皇帝也是这样背对着她,听到她的声音后便转过身来,眼中有了一丝颤动,最后朝她伸出手来,将她拉进了深宫中。
可她明白,在此时此刻,皇帝再也不会转头了。
明妃还是像从前那般,欠了欠身子。用轻柔的声音对他说:“陛下,臣妾告退。”
一秒,两秒。皇帝还是没有转过身。
明妃的心就此陷入深渊,陷进无尽的黑暗。
她缓慢地转过身去,两人背对背,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然后她开了开口,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一步一步,走出了这扇门,踏出了门槛,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过了一会,李昭秦才慢慢从暗处走出来。皇帝的面容埋在阴影中,他无端看出了几分孤寂。
李昭秦开口:“父皇何故如此做戏。”
皇帝愣了一瞬,后疑惑:“朕是在做戏吗?”这些年真真假假,他早已分不清自己的心。
李昭秦蹙起了眉:“父皇对明妃有情,儿臣看得出来。若要保全明妃的性命,何苦将这些话说与儿臣听。父皇想要保全明妃,与儿臣直说便是。”
皇帝还是这么看着他,好像一个刚学会表达情感的孩童。
似乎过了很久,他才摆摆手,坐到皇后常坐的那把椅子上,用空冷的声音说:“你走吧。”
李昭秦也没再说什么,行了礼便退下了。他走出幽暗的内室,外面阳光普照,院子内却是说不出的阴凉。
在那一瞬间,他差点就要相信了。当皇帝说出决绝的话语时,他的心不可避免地颤动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他的父皇没有变。他骗了别人太多年,最后骗得自己也相信了。
李昭秦苦笑一声。那他母后困苦的许多年,又算什么呢?
他忽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这承载了他一整个童年的宫殿。
李昭秦想起了方才皇帝对他说的话。他不会走上这条道路的。
李昭秦攥紧拳头。他心中有一道锁,是他母亲与李澜亲手立下,他把这道锁看得比他的生命还要贵重。
他叹了一口气,算是与自己的父亲完成了一次道别。
李澜点起一盏烛灯,出门去迎李昭秦。
李昭秦远远就看到了一个身影,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加快步伐朝那人走去。
岱山有眼色地及时下去。李昭秦从李澜手中接过烛灯。
“怎么在这等我?”他拉过李澜的手,确认是温热的才放心。
李澜感受着他浑身有些冷气的温度,答:“你去了一整天,我有些担心。”
李昭秦与她走进内室,桌上早就有婢女斟好的茶水。
“没什么事。父皇与我说了些话,后来我又去处理了内务。”李昭秦说的轻描淡写,但直觉告诉李澜没有那么简单。
她心中有好多想不明白的事,譬如皇帝怎么一改了性情,再比如明妃最近奇怪的表现。只是李昭秦不说,她不会主动去问。
李澜明白,元后去世对李昭秦产生了多大的打击。表面也许看不太出来,可这心里总归是生疼生疼的,就像被剜去了一块,她摸摸自己的心口,这感觉她也经历过。
李昭秦没想瞒着她,再加上侍候的婢女早就悄无声息退去,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父皇瞧着状态很不好。”他顿了顿,“他的意思,是想退位。”
李澜险些没拿稳茶杯。
李昭秦那时听出皇帝的意思也是一惊。他做好了皇帝提前退位的准备,但绝不是现在。
他的阿凰才当上太子妃。他不想让她多为难。
李澜的声音带了些颤抖:“陛下年纪尚轻,为何……”
李昭秦的目光看向那忽明忽灭的烛火,话音缥缈:“父皇说他当够了皇帝,不想再当了。”
李澜说不出话来,她恍惚地想,是为了元后吗?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来:“也许陛下只是累了。”
李昭秦低下头,他暂时还没想出对策。父皇此番,已是下定了决心,事情也无法转圜。
他是太子,随时有做皇帝的准备,这次也只是震惊了一瞬,随后便只能接受。但是李澜年纪尚小,便要去坐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有时候李昭秦想,如果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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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喜欢的不是他,宁荣王府绝不会将她嫁进皇家。
察觉到李昭秦的情绪,李澜安慰他:“无妨的,元殊。我性子虽是跳脱了些,但若是要与你担这天下,我是愿意的。元殊,你不信我么?”
李昭秦抬头与她对视。少女的眸子清亮,烛光照进她眼里,轻而易举地就占了眼眸中的黑暗。
火光啪的炸开。
“我信你。”
永德二十八年,皇帝因太后皇后接连薨逝,身体大亏,力不从心。遂颁布退位诏书,传位于太子李昭秦。太子即位,改年号邵和。太子妃李澜升为皇后,即位大典与封后大典一同举行。
正值盛夏,宫中的荷花开得极盛。短短几月发生这么多事,时代更替,京城想被注入新鲜血液一般,竟显现出前所未有的生机繁华。
新帝登基,宫人们分外忙碌。云喜匆忙跑进门,额前已出了些汗。
正梳妆打扮的李澜看到她,问:“什么事这么着急?”
云喜看自家姑娘上了妆,更添几分艳丽,不觉有些看痴了。
李澜被她看得羞起来,用袖子遮住脸:“你这丫头,问你什么也不答。”
云喜这才缓过神:“噢,殿下,婢女刚刚碰见王公公,他说陛下那里准备得差不多了,但陛下吩咐不要着急,让殿下慢慢准备。”
李澜心口泛上来一股子甜味,“知道了。”
云喜有些激动地凑上去看凤冠:“这凤冠真大真重,好华丽,殿下戴上一定极美。”
李澜伸出手去摸,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激动自然是有,欣喜的是要与心上人正式结亲,可又不免有些忧虑,忧虑的是自己以后能否担好皇后的职责,还有——她看向窗外,今日便要离开王府,以后也不知能回来几次。
大典前三日,她搬回王府,接亲的队伍等在王府前,自然已是聚集了不少百姓。
“姑娘,该出门了。”
李澜挽着云喜的手,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踏出门槛。婢女们都是从小伴着李澜长大,此刻已有几人悄然拭泪。
李澜感动之余有些哭笑不得:“哭什么,往后又不是见不着了。”
云喜也在一旁劝和:“是呀,大喜的日子。”她自发地要去伴李澜入宫,李澜此前多次与她好好谈心都没能劝阻她,只好随她去了,虽是如此,得知自己不是孤身一人进宫,李澜心中还是欢喜的。
“呀,我们阿凰真漂亮。”云陌鸾拉过李澜的手,望着女儿出嫁,从此要嫁去那孤寂的去处,内心五味杂陈。
李澜眼尖地发现母亲眼中的泪花,装作没看见,轻轻拥住她。
“母妃,我走了,你在府中要好好照顾自己。”她鼻头有些酸涩。从前李琅还在时,云陌鸾虽嘴上烦着两人吵闹,脸上满足欣慰的笑容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如今李琅走了,李澜即将出嫁,而李焕早已成家,平时就算回府话也不多。子女一个个离她而去,怎会不心酸难过呢。
云陌鸾拍拍她:“母妃知道了。阿凰以后做了这后宫之主,可不能如此任性了,一言一行,要万分斟酌。但是也要记住,切勿委屈了自己,若是有什么事,寄封书信给家里,你不只是皇后,也是宁荣王府的女儿。”
“好,女儿记住了。”
13. 登基
“阿凰。”李澜转头一看,是父亲与大哥大嫂。
李见鸿平时沉静威严,只有在女儿出嫁时才露出动容。
他似乎苍老了许多,脸上尽显疲态,却还是强撑着给李澜挤出微笑:“别给自己担太多担子。”
李澜心一热,知道他在说哪件事,应下了。
“.…..去吧,往后要好好的。”李见鸿的尾音带了些哽咽,李澜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的模样。
正如李昭秦所说,若他不是太子,宁荣王绝不会将女儿嫁入皇家。就算再落魄,宁荣王府也不会落入要靠女儿获得权势的地步。一脚踏进皇宫,往后的路就只能自己走了。
李焕携着妻子,脸上总算变得温和,不像往日那般冷冰古板。李焕的妻子是袁家嫡女,名沁竹,袁家世代清流人家,子女都被教养得极好。李焕虽与妻子是联姻,婚后感情却很稳定,袁沁竹性子温柔和善,每每见到李澜都会给她带些自己做的糕点,李澜很是喜欢她。
李焕看着李澜,却迟迟说不出话来,李澜料到大哥必定不善言语,只是笑笑。
袁沁竹见丈夫不开口,便笑着握住李澜的手:“你大哥嘴笨,阿凰又不是不知道。”
袁沁竹的手细软又不失温度,握住李澜微冷的手,将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去。
她还是那副温婉的模样,轻柔地帮李澜抚去碎发。
李澜忽然有些难过。
“大嫂,往后你还能给我做南瓜糕吗?”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笑起来。连因说不出话而板着脸的李焕都有了笑意。
云陌鸾嗔怪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大嫂给你做糕点吃。”
袁沁竹笑得脸上浮起梨涡,摆摆手:“不碍事的……阿凰放心,你要是何时想吃了,大嫂便差你大哥给你送过去。”
李焕接住了妻子递给他的话口,点了点头。
李澜拜别家人,袁沁竹像是在责怪李焕刚刚的沉默,捏了捏他的手,李焕不好意思地揽住妻子的肩。
坐上马车,李澜好奇地纤帘去看,路两边的百姓自发地停下手中的事,纷纷跪拜。
他们自然知道今天是新帝登基大典,也知道此刻坐在马车上的是年轻的国母。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李澜想起那天她去送别二哥的情景,那时路两边的百姓也是这么的多。
她放下帘子,悄悄叹了口气。
二哥担得起,她也担得起么?
稳稳当当地穿过皇宫前的几条街,李澜心中才实实在在地有了割舍的感觉。
身后是热闹的大街,眼前是寂静的皇城。
但不同的是,眼前也有能同行的人。
李澜瞧向不远处等候的身影,有些模糊,不过逐渐清晰。
李昭秦不想让她一人走过这孤寂的走道,便早早在此等候。
他向李澜伸出手:“走吧。”
李澜心中没来由的有了十足的信心与底气。她轻轻把手搭上去,在搭上的一瞬间被李昭秦紧紧握住。
她被李昭秦牵着,宫人们安静地跟在后面。
“阿凰今日很漂亮。”正走着,李昭秦没征兆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令李澜有些措手不及。
李澜稍微扭过头去,不愿让他看到脸红的窘态。
这是一条很长的小道,两边都是高高的围墙,甚至看不见以外的天空。这本来会给人一种极割裂的窒息感,可此时此刻李澜只能听见身旁人的呼吸与心跳,只能感受到那一双手的体温,就连这惹人厌的围墙也突然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包裹感,安心的可怕。
好奇怪。从前李澜入宫时从来没有感觉这条路有那么的长,以至于恍惚间她好像就与李昭秦走过了一生。
往后的路会怎样呢?她扭头去看李昭秦,他的步伐要比李澜稍快些,因此给人一种带着李澜向前走的错觉——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只有李澜知道李昭秦的手心已然闷出了汗。
走过层层阶梯,就要到那极高的去处。李澜往上看,不怕高的人第一次对陡峭有了实感,明明这阶梯也不算太高。
两旁的官员们顺着他们走过的路一一跪下去,意味着两人走向了权力的最中心,天上不停有鸟儿在盘旋,这是吉利的象征,意味着宏大的时代即将来临。可前路到底如何谁也说不好。
两人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向那里,最终以俯视的姿态看万民臣服。
李澜好像没那么在乎自己是否能不能担得起了。她走上这个位置,就算有一丝私心,却也要对这万千子民负责。
我能做好的。她在心中默念着。不光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李昭秦,为了宁荣王府,更是为了大昭。
李昭秦全程都以极信任的眼神注视着李澜,那仿佛在说你大胆去做吧,我会永远支持你。无论是皇后还是三小姐,你都只是李澜而已。
帝后琴瑟和鸣,这是多么难得又幸运的事儿。
百姓们纷纷俯首,几乎含泪喊出!
“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昭秦的手忽的紧了下,李澜去看他,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登基之礼后,便是帝后的洞房花烛夜。
殿内烛火很足,照得李澜的脸有些泛红。
婢女恭敬地奉上:“陛下、殿下,请饮合卺酒。”
这应该是李澜平生第一次饮酒,想象中的辛辣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清甜甘冽,不用想便知道是李昭秦准备的。
饮毕,婢女们都识趣地退下。
李澜绞着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昭秦却突然拉住她的手,李澜猛地对上他不大清明的眸子。
他说:“阿凰,我定不负你。”
李澜心中好似被什么东西侵袭了,有一种莫名的麻感顿时席卷全身。
她愣在原地,刚想说些什么,李昭秦却直接闭上眼猛然栽进她怀里。
李澜:???
她试探性去拉李昭秦,却发现根本拉不动。
“元殊?”她哭笑不得地喊他,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回答。
李澜轻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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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绝不会让你喝酒了。”哪会想到你竟是一杯倒。
哪家新郎官在新婚当夜就这么睡过去的。
越想越气,李澜索性撒气般掐了一下李昭秦的脸。
“一点也不软……”她小声嘟哝着,边放弃似的瘫倒在床上。
好像一切都没变。他还是她的元殊。好像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身上的紧张与疲惫卸下,余下的只有放松。
李澜温柔注视着身旁之人。
李昭秦睡觉习惯蜷着,平时看着冷漠威严,可睡觉时的缺乏安全感全都涌了上来。
她用手描画着李昭秦的容颜,此生有了尘埃落定之感。
第二日李澜迷迷糊糊醒来,却见李昭秦已在榻边穿好衣袍,时不时捏捏眉心。
李澜没有出声,只是安静注视着他,良久才小声开口。
“殿下今日本该休沐,也要去早朝么?”
李昭秦动作一顿,不知是不是李澜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的脸上浮了些红晕。
是她看错了罢?李昭秦也会有这么害羞的时候吗?
李澜有些想笑,李昭秦掩饰地咳嗽一声。
“父皇多日未曾上朝,还有许多事情待处理。”
李澜困意全无,干脆坐起来,“我帮殿下戴冠吧。”
李昭秦没有去纠这称呼的错处,只觉得要是叫他陛下反倒是有些陌生。
“时辰还早,阿凰可以再睡会。”
李澜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我……臣妾叫错了,应该是陛下才对。”
李昭秦不禁失笑,心说他们二人活像在过家家酒的孩童,年纪尚小便来这宫中充大人。
李澜踮起脚帮他戴正,两人默契的谁也没提昨晚的糗事。
“上朝——”
王福是太上皇特意留给李昭秦的大太监,因着他先前在宫中也格外照顾元含灯,李昭秦便没有换人。
大臣们纷纷跪拜新皇,李昭秦俯视一圈,见有几位老臣几乎是颤颤巍巍跪下去,心中有了盘算。
王厉已倒,这朝堂也该改换整治一番了。
他早有了人选,这朝堂上的人也并不是十分安分。
李昭秦脑中想起元含灯那日对他说的话。明妃膝下的皇子,他原本想过要如何处置,但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他有把握,也有足够的能力压制笼络人心。
“诸位请起。朕初登基,朝中有几位官员职位空缺,朕心中已有人选,几日后自当任职。”
话音落下,有几位大臣拭起了汗。不是没有见识过太子的手段,只怕他登基后,这股子压迫和威严只会更强。
“陛下,臣兵部尚书柳仕诚有事启奏!”有一人从人群中站出。
李昭秦颔首示意,柳仕诚这些年还算安分,没给他使过绊子。西玄之战他虽犯了些错处,可太上皇却出乎意料的没有罚他,如今尚书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
“陛下是否还记得永德二十年外出和亲的安城公主。”
他此话一出,朝堂上便议论纷纷。
14. 封妃
李昭秦也皱起眉头。是,八年前的确有公主去往西玄和亲,只是……
“那位安城公主乃是民间所寻,当时宫中并无适龄公主,这才择了她。”柳仕诚顿了顿,“臣这些日整理西玄之战遗留之事,发现这位安城公主如今还健在,只是被困于西玄旧城。按照规矩,西玄亡国,应当接安城公主回我大昭皇城。”
“这……这怎么行得通!”柳仕诚话刚说完,便有大臣反驳。
“是啊,安城公主并非皇室,西玄如今尚未完全解决,将她接回恐有大患呐!”官员们附和着,支持之人寥寥无几,柳仕诚听得越发焦灼。
“如何接不得!西玄虽还留有余患,却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多日便可解决。如今陛下刚刚登基,该是大赦天下的好时机,将这位民间公主接回实是有利无弊!”柳仕诚维护道。
大臣们辩不过他,却还是窸窸窣窣抗议着。
陈门清站在前列眯着眼睛,似乎没有参与的意思,偏偏有人要将他拉入局中。
“陈相!你怎么看?”
陈门清缓缓睁开眼睛,开口是苍老却有力的声音。
“诸位是都忘了八年前的争端了么。”
一言既出,朝堂忽的安静下来,沉默得可怕。
李昭秦攥起拳头,记忆被拉回八年前,太上皇择选民间女的那天。
西玄路远,又常有内乱,险象丛生,几乎没有女子愿意前往。
那时的皇帝也格外纠结忧虑此事,年纪尚小的李昭秦坐在元含灯宫中,听着父皇母后的谈话。
皇帝叹了口气:“朕也实是无可奈何之举。宫中并无适龄公主,朝堂上下也是百般推脱……走到末路,只能择选民间女子。”
元含灯那时还未与他离心,耐心劝导他:“陛下真的没有其他法子了么?此事关乎到一个女子的一生,恐怕百姓也会哗乱。”
皇帝摇了摇头:“若有他法,朕也不必如此忧心。”
他终究还是挑选了一位适龄女子。据说那位女子无父无母,乃是孤女,被选中时也没有悲伤和惊恐,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事实,好似此事与她而言是一桩改变命运的机会。
那便是安城公主。被选中后半月内便踏上了去往西玄的漫漫征途。从此两国相隔,她也几乎杳无音讯。
元含灯说的没错。安城公主的一生有八年时间被困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姻缘也近乎被毁。也正因为此事,在百姓中引起哗乱与不满,更有甚者敲鼓抗议。
不过安城公主终于等到归家那日。
大臣们纷纷噤了声,几乎无人再敢反对。
此事涉及百姓心中多年的郁结,将安城公主接回来或可解开此结。
李昭秦沉吟片刻,道:“陈相说得极是。传朕旨意,即日立刻派人将安城公主接回京城,此事就交由柳爱卿全权负责。”
柳仕诚垂首:“是。”
*
西玄旧城,黄沙漫天之处。
一人身着披风,风沙将她脸上的帷帽吹得微微浮动,若隐若现露出与这狂野黄沙形成鲜明对比的清秀面容。
她嘴唇发白,目光望向远方,可远方除了黄沙就是山脊,漫天的荒凉一直蔓延到天边,她似乎永远走不出这旧城。
她回不去那个地方。
“咳咳……”她发出一阵咳喘,很快就有人向她跑过来。
“殿下!”南风担忧地看向她,“殿下没事吧?”
许兰晚只是浅浅地看了她一眼,许久才用沙哑的声音问:“如何了?”
南风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轻轻摇了摇头。
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许兰晚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
她喃喃道:“南风,山上的飞鸟都到哪里去了呢。”
“啊?”南风仿佛没有听清,追随许兰晚的视线一路看过去,却只能看见一片荒芜。
许兰晚轻声笑了笑,“你下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南风不放心地退下,这天地间又好像只留许兰晚一人。
她闭眼,任衣裳在风沙中翻飞。
*
她猛地睁开眼。
许兰晚的身上似乎还残留着被人殴打的痛感,她仔细地查看自己的手臂,却没有一丝痕迹。
她看了看周围,几乎是喜极而泣。
她成功了!再也不用待在那个生死不如的地方,那系统说的都是真的……
“恭喜宿主穿到大昭邵和一年,”许兰晚的脑中想起冷冰冰的机械声,“宿主身份许兰晚,安城公主,即将返回京城。”
许兰晚看着自己的穿着打扮,有些新奇地四处张望。
“请注意,宿主只有完成任务才有机会永远留在此世界,否则将会被遣返!!”机器声传进许兰晚的耳朵里,平淡无奇的语气中,她竟听出一丝嘲讽。
许兰晚攥紧拳头,直到将指尖深深扎入手掌之中。
她不会再回去了。她不会再回到那个令她作呕、痛苦万分的世界。
“宿主既已确认,接下来将为宿主发布任务……”
许兰晚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为助宿主一臂之力,宿主将拥有一项特殊能力,任务一旦失败,此能力立即被收回。”
很好,她看向远方,几千里外,是京城的位置。
许兰晚眼睛微眯,既然来了,她就要将这个世界搅个痛快——!
*
“殿下!殿下——”云喜急匆匆跑进来。
李澜正闲来无事与自己对弈,看她跑得一头汗,问道:“何事如此焦急?”
云喜喘着气,“殿下,今日那安城公主就要到京城了!”
李澜手上脱力,一枚棋子骤然掉下,砸的棋盘发出清脆的声音,也砸的李澜思绪乱飞。
云喜担心地看着她:“殿下没事吧……”
李澜将掉的那枚棋子收好,摇了摇头:“安城公主在外受苦多年,此刻归来应是大喜才是。”
李昭秦与她说过此事,她当时虽觉得有几分不对却也没有说出来,安城公主归京是家国大事,她不好多加置喙,只是今日安城公主到达京城,她心中又生出几许不安与慌乱来。
“我这是怎么了……”李澜喃喃自语。
“殿下快去吧,陛下和大臣们都在迎呢。”云喜没注意她的自言自语,眼神不住地往外面瞟,神情向往。
李澜叹着气摇了摇头,“走吧。”
安城公主的依仗已来到殿前,李昭秦赐予她嫡公主的形制,已是莫大的荣誉,此刻又有文武百官在此相迎,可见朝中上下对此事是多么的看重。
“安城公主到——”太监尖锐的声音划破天际,将李澜的心脏刺得生疼。
李澜禁不住用手去捂胸口,李昭秦注意到她,轻声问:“阿凰不舒服么?”
李澜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向他摇了摇头。
许兰晚在人群簇拥处走来,华丽的服饰和沉重的头饰也压不出她清丽秀色的面容。
她跪下行礼,言语毕恭毕敬挑不出一丝错处:“兰晚见过陛下、殿下。”
不知是不是李澜的错觉,她余光中瞥见了许兰晚视线投过来时的一瞬鄙夷神色。
压下心中疑惑,她笑着扶许兰晚起来。
许兰晚没看见似的,竟就直接站起来,徒留李澜在半空中伸出的手。
李澜的微弱笑意僵在脸上,还未曾反应过来,就听见身旁李昭秦的声音。
“传朕旨意,安城公主许兰晚八年前前往西玄和亲,乃是大昭功臣。今西玄战败得幸归来,当——”
之后的话语像从远空传来般在李澜的耳边断断续续,虚空缥缈间她定下心性,只听得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淡得就像李昭秦在与她讨论今晚吃什么一般。
“当封为淑妃,入住永和宫。”
短短十个字,轻得从李澜身体飘飘地穿过去,她大脑中嗡鸣,心上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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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被乱石撞击般直接凿出一个洞,令她心碎疼痛难捱不已。
李澜缓慢抬眼,在某一瞬间她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李昭秦神色不变,甚至在她看过来的那一刻还冲她安抚地笑了笑,让李澜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话。
“臣妾谢过陛下。”许兰晚款款地跪下谢恩,她得偿所愿,开启了成功的第一步,顿觉一切都变得顺眼起来,看着皇后愣在原地的神情蠢得让人发笑。
这世上竟真的有人相信帝王的心。当真是蠢笨至极。
李澜拼命安慰说服自己,许兰晚的确和亲有功,此刻补偿她是应该的,况且她在这世上无父无母无牵挂,让她入宫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大臣们虽有些吃惊,但大多都选择了理解服从,唯有杨仕诚脸上露出了震惊羞惭的神色,刚想跪下劝阻,就见一双手横在自己面前。
是陈门清。他站在自己面前轻轻摇了摇头。
“老师,这……学生真是有愧于皇后……”柳仕诚眉头紧皱,语气中是无尽的悔恨。
陈门清看着台上神色各异的三人,只是叹了口气:“这是圣意,岂是你一人可以阻止的。”
柳仕诚喃喃道:“陛下皇后乃是我等看中的姻缘,自小青梅竹马……”
两人都不说话了,只是望着台上陷入久久的沉默。
陛下越来越肖像他的父皇,不知该喜该忧。
李昭秦一行人走后,李澜一人独自站了许久许久。
她指尖发麻,当即用力掐了一下掌心,手上立刻传来一阵疼痛。
她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太后临终前那双对她充满期待的眼睛。
她是皇后。她不是那个永远在王府无忧无虑的三姑娘了。她不再是被二哥疼宠的妹妹。她要担得起。
李澜吸入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
当晚李昭秦照例在李澜宫中用晚膳。
小厨房做的依旧是李澜爱吃的东西,只是她现在没有胃口,吃什么都觉得寡然无味,本想喝几杯酒,又想起李昭秦新婚夜的糗事,遂放弃了。
李澜放下筷子直视李昭秦:“陛下今日为何……”话出了口,她却又不知怎么说下去了。
李昭秦眉眼间不解:“阿凰要说什么?”
李澜摇了摇头,重新拿起筷子,“罢了。”
那一晚,是李澜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同床异梦。
两人不同于以往的背对背相隔,烛火已经被剪灭,屋内一片昏暗,只有窗外一点月光透进来,却只透进一小片地方。李澜没有睡着,眼睛半睁着,无意义地盯在某处。
因着初登基政务繁忙,李昭秦每每在她宫中都入眠极快,几乎是刚沾床就睡着,搞得李澜只得无奈地用眼神描摹他因劳累而消瘦的侧脸,有些话想说却也没了机会。李澜睡在他的身侧,两人昨夜还端正的睡姿,第二日一早李澜便发现自己待在李昭秦的怀中,被他的双臂紧紧锢着,犹如藤蔓缠绕。
虽说李澜每次都会口嫌体正直地抱怨几句,可久而久之也习惯了李昭秦的拥抱,如今只有月光伴眠,她竟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赌气般将身体转过去,可真正面对李昭秦睡熟的背影时又哑口无言。
“元殊,我不想做妒妇。”李澜小声说道,“我应当是一个大度的皇后,可……”
回答她的只有无边的黑暗与寂静,连身旁人的呼吸声都变得微不可闻。
“你那晚说永不负我,是真的么……”她喃喃道。
李澜不想将自己变成不认识的人,无论是大度的皇后,还是在那一片刻并不大度的自己。
她不会知道,也没有人知道,登基前一晚的太子在母亲的旧宫中坐了很久,从夕阳落下之时一直坐到日月高悬,他向已逝的饱受后宫之苦的生母发了誓,一个在他心中永不可磨灭的誓。
那一晚的月亮也像今天这般,照得这样温柔。只是太子成了帝王,一切似乎都在发生改变。
15.挣扎
许兰晚的目光一排排扫过殿内的陈设,手指尖慢慢拂过桌椅与摆架,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贪恋与欣赏。
她感觉自己在慢慢地复活、苏醒。
她嘴角扯出一抹笑来,恰南风从屋外进来,许兰晚不经心问了一嘴:“你去哪了?”
南风眉间似有哀思愁绪,低眉答:“回主子,奴婢刚刚去打点了宫中的花卉。”
她眼神每每瞟过许兰晚,许是被她盯得烦了,许兰晚不耐问道:“有什么话便说。”
南风绞着手指,嘴唇嗫嚅着:“殿下好像变了。”
许兰晚一愣。
南风接着说:“殿下在西玄亡国时每每想起故国都会落泪,如今如愿以偿,殿下却又做了皇宫的笼中鸟。”
许兰晚的眼眸颤动,心脏疯狂跳动,似乎有什么要猛地冲出,她扶了下桌子,慢慢稳定住心神。
南风没注意到她的异常,目光悠远,继续道:“南风还记得那个晚上殿下吃醉了酒,拉着奴婢的手说,如果有能回到大昭的那天,宁愿做庶民过清净日子,也不要再踏入皇室半步……”
许兰晚越发头疼,大脑似乎在与某一部分做剧烈斗争,有一道声音拼命想把她拉回久远的记忆当中,她再也忍受不了,挣扎大喊:“够了!别再说了!”
南风被吓了一跳,连忙去扶许兰晚的身子,却被她一巴掌甩开:“滚!”
南风受了惊吓,眼神湿漉漉的全是不可置信,随后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许兰晚勉强恢复了神智,脚步虚浮地凑到铜镜面前,照出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让她又爱又恨的脸。
她心中起了汹涌的怒意。
许兰晚望着窗外南风失魂落魄的身影,勾起嘲讽的笑。
如此悲春伤秋软弱无能,怎配与她共用一张脸。
她欣赏着镜子中自己的神情,满意地想,可惜你死了,这句身体只会是我的。你破败无能的前半生也只能由我接手。
*
翠微端了一盘点心进来,李澜正在咬着笔杆斟酌家书怎么写,见她过来忽的松了一口气。
翠微问:“王爷王妃寄了书信给殿下么?”
李澜把那封书信拿过来,上面皱皱巴巴的不知被看了多少遍,上面隐约还有水洇的痕迹。
许兰晚回来那天,云陌鸾就写了一封书信寄给李澜,她悄悄燃起一根烛火细读,读着读着那书信上平白有泪滴打落。
“吾儿,若受了委屈,便回来陪陪母妃,你大嫂亦做了南瓜糕给你。”
李澜把那封书信贴在胸口,云陌鸾总是这样,若她在外头受了委屈便叫她回家去,似乎都忘了她如今复杂的身份。
李澜陷在那封书信的回忆里,手上毛笔的墨滴落在纸上,洇出一小片墨痕。
“呀,这张纸怕是不能要了。”
李澜回过神,后知后觉地将纸拿到一旁,拿了一张新的来,却又不知写些什么。
其实若光说安城公主封妃一事对宁荣王府的影响,那几乎是微不可说的。安城公主没有实力雄厚的母家,就算以后有了皇子也造不成什么威胁。只是宁荣王府的人都知道此事对李澜来说是实实在在的打击。
赏赐安城公主的方式很多,譬如赐封地保她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可偏偏李昭秦用了最意想不到也是最难堪的方式,令李澜浑身生了刺般不舒服。
李澜用手撑着脑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后宫尚空,也许以后慢慢都会充了人也不好说,李澜自嘲地笑笑,年少纯洁的愿景和誓言此刻在她脸上扇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殿下,是淑妃来了。”翠微有些气愤地努着嘴,李澜往外看去,许兰晚换了宫妃的服饰窈窕走来,见了她露出笑容,行了礼。
李澜藏好心中情绪,“妹妹不必拘礼。”
许兰晚余光中瞥见桌上的书信,仅仅是几行字便刺红了她的眼,她眼皮剧烈跳动,额角冒出青筋。
李澜见她盯着自己的家书看,忙不迭收好,扯开话题:“妹妹找本宫有事么?”
许兰晚舒开眉眼,展开笑颜:“臣妾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往后还请殿下多多指教了,若是臣妾有何伺候陛下不周之处,殿下可不能笑话臣妾。”
李澜的笑意僵在嘴角,不过她自小被教养得极好,甚至情绪不可浮于表面的道理,眨了几下眼睛,接下了这句明显的恶意挑衅:“妹妹不必担忧,本宫身为国母自当多多包容。”
这下轮到许兰晚的神情僵住,挑衅未成反被将一军,她微微皱眉已有些不爽。
不知为何,说出那句话时李澜的第一感觉不是爽快,而是一股悲悯涌上心头。那不是对许兰晚或他人的怜悯——而是一种对自己仅仅为一句话就燃起妒火的无可奈何。
她转过头去,没有再给许兰晚说话的机会:“本宫乏了,妹妹请回吧。”
许兰晚本想发难,却又想起什么,没再纠缠下去,而是愉悦行礼离开:“不打扰殿下了。”
“姑娘!她这是什么态度啊……”翠微的抱怨嘀嘀咕咕冲进李澜脑子里,又原封不动地出去,李澜脑子里一片混响,几乎是什么也听不见。
“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翠微一下子止了话音,张了张口终是什么没说退下了,独留李澜坐在昏暗处看不清情绪。
翠微叹了口气,唉,怎么两个人就闹成这样。
她转头看了看宫殿的牌匾,心绪飞到李澜第一次搬到东宫那天,那时候她还像一只无忧无虑的鸟儿,有宁荣王府和东宫给她编织的一片天空供她自由自在。
这一切都被这个所谓的安城公主打乱了。翠微不悦地想,她还不如不回来。
主仆两个想着同样的人,只不过李澜想的是许兰晚身上对她莫名其妙的恶意。自己与她并无交集,她又何必处处针对。
李澜眼前又浮现出许兰晚临走时对自己的轻蔑一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预感在当天晚上成真了。
翠微喘着气跑来,脸上满是愤然:“陛下今日去了淑妃宫中……”
李澜手上的一笔骤然写歪,她揉了揉额角,当下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封家书又写不成了。
“陛下已经几日没来了,定是她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翠微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李澜却只是淡定地又换了一张新纸又开始写未完的书信。
“姑娘……”翠微小心翼翼地打量她,“姑娘不气么?”
李澜边写边答:“气有什么用。事已至此,便随他去罢。”她专心致志地写好每一个字,那一个个字仿佛化成了精,长了眉眼一般露出和许兰晚一般的笑来,李澜当即便搁下了笔。
“陛下是帝王之尊,三宫六院,皇子皇女。”李澜哽住,心中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又想起元皇后去世时李昭秦悲伤到极致的脸,想起太后,甚至想起明妃。
她捂住脸,告诉自己不要再想。
灯灭,月明风清,只是有一人始终不在身旁。
永和宫中。
李昭秦端正坐在榻边,脸上淡漠没有任何神情。
许兰晚只穿了一件里衣,遣走了下人,上下打量着他。
皇帝生的是不错,丰神俊朗,与皇后也十分相配。
许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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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噗嗤一声笑出来,手勾起李昭秦的下巴,不经意挑逗着。
可惜纵使他再有什么感情,往后也只会是满足自己欲望的附属品,是她最后刺向皇后的一把利刃。
她信心十足地操控着下一步,却见李昭秦仍端坐不动。
她疑惑皱眉,嗯?难不成是系统出了问题吗?
“警告!警告!检测到人物内核自爆倾向,请暂停施压!”脑中想起尖锐提醒的机械音,许兰晚眼睛微微睁大,朝李昭秦看过去——
只见他额上青筋爆起,面目微微狰狞,整个人都是一副极力忍耐挣扎的模样。
许兰晚眼尖地发现地上的一小滩血迹,顺着看上去,竟是李昭秦的指尖深深嵌入皮肉之中,手掌心还在不断往下渗血。
她瞳孔骤缩,想去扒李昭秦的手,却怎么也扒不开。
“疯子……”她喃喃道,“真是疯子!”
脑中系统仍在不停警告,警报声吵得她头疼,许兰晚只得停止施压,果然李昭秦一下子松懈下来,随即慢慢瘫倒下去。
许兰晚像在看一具尸体居高临下盯着他,末了才伏在他耳边鬼魅地说:“罢了,我们来日方长。”
李昭秦如一滩皮肉没有任何动静,等永和宫的烛火具灭,他的眼角才慢慢、慢慢渗出一滴不易察觉的泪,很快洇在发中消失不见。
安城公主自入宫以来每每获得殊宠,此事在朝中上下已传开,宫中下人们都在议论皇后殿下是否失宠,更有甚者辞去了皇后宫中的职务只为投奔更有前途的主子。
翠微看着自家没事人一般的主子,有些担心:“殿下在宫中空闲多日,要不出去走走?”
出乎意料的,李澜爽快答应着:“好啊,正好许久没有出宫了。”
许兰晚巴不得她离开宫中,因此李昭秦那里很快就同意了,主仆俩微服出宫,就像从前还在宁荣王府中一样。
“姑娘不回府中看看吗?”好不容易出趟宫,总该回去一番的,翠微想。
李澜摇了摇头:“回去,只会让他们更加担心我。”
她想起什么,转头朝翠微粲然一笑:“只有我们两个不好么?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总偷偷带着你出宫,每次都非得待到快天黑才回府。”
翠微被她岔开了话题,也陷入回忆中:“奴婢当然记得……那时王妃守在府中问起,都是二爷……”她止住了话头,喉咙一下哽住。
李澜知道她想说什么。她们每次被云陌鸾抓到偷偷溜出府,都是李琅帮忙遮掩的。
“姑娘看,桥头那家糕点铺子还开门呢,姑娘想吃吗?”翠微悄悄咽了咽口水。
李澜憋着笑没戳穿她,只说:“那我们走吧。”
“老板,要一笼红枣糕。”李澜看着新鲜出炉的糕点还冒着热气,也有些馋了。
老板有些为难道:“抱歉啊这位姑娘,刚刚有位公子要了两笼红枣糕,现下已经卖光了。”他看见了什么,往不远处指了指:“喏,若是姑娘实在想要,不妨和那位公子商议商议,让他让出一笼来。”
李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位公子坐在一旁,桌子上摆着两笼糕点,看着还未曾动过。
“姑娘,不然我们不要了……”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没事,我去和他说。”李澜几步走到那公子的身旁坐下。
公子看了她一眼,原本没有多在意,却又不确定似的多看了她几眼,眼中忽然生出些光亮来。
李澜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化,问:“这位公子,冒昧打扰了,请问……”
不料他忽然打断她:“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16.旧部
李澜怔愣在原地——她看到了这人的面庞,棱角分明,眼窝深邃。这样硬朗的长相,让她想起一个人。
“你是……”
“在下沈忆,回忆的忆。”
他拿了一笼红枣糕递过去:“姑娘是想我让出一笼来吧,喏。”
“多谢沈公子。”李澜接过去,“沈公子方才说我们在哪见过——你不是京城人士吧?”
沈忆坦荡点点头:“我确是外地人。姑娘还未告诉我你的名字。”
李澜与翠微本就是微服出宫,此刻也不好暴露姓名,只好说:“我姓林,在家排行第三,唤我林三娘便是。”
她本想糊弄过去,没想到沈忆听到这句话后眼睛里忽的发出光彩来。
他顾不得礼数,猛地抓住李澜的手——“你说你姓林,排行第三?”
李澜被他的举动吓到,翠微也立刻警惕地看着他。
沈忆后知后觉失了礼数,慢慢松开手,只是目光还紧紧盯着李澜不放。
“你家中可是有两位兄长?”
李澜一惊,手指慢慢蜷缩。
“你到底是谁?”她质问道。
沈忆眼神一凛,将记忆拉回十年前,在他刚来大昭做质子的时候。
“林姑娘这个反应,想必我猜对了。十年前,我初来乍到,还是林姑娘救我一命。”
李澜眼珠转动,十年前……十年前,西玄和大昭的关系还不是那么紧张,大昭派遣质子到大昭学习文化,她也确实阴差阳错救了一个男孩的性命。
她试探着问:“你是十年前派来的西玄质子?”
沈忆苦笑:“十年前被派遣过来的西玄质子太多,我恰巧是其中一个。”
他又看着李澜打趣道:“没想到林姑娘的口味还和十年前一样。”
李澜不解,什么口味?是说红枣糕吗?这又和十年前有什么关系?记忆太过久远容易遗失,她也就没有问出口。
“西玄战败,你来做什么?逃难么?”虽然有旧时一面之缘,李澜对于西玄人还是有些排斥,语气也就带上些许淡漠。
沈忆并没有在意,只是说:“是西玄的主要部族战败了而已。我母族只是一个小小的旁系分支,对于战争之事向来是不支持的,族人只想安稳度日,谁承想闹出这样的争端。”
李澜仍是淡淡的,没有什么反应,过了半晌才用轻微的声音说:“可我二哥还是在大战中战死了。”
沈忆喝茶的动作一顿。
李澜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今日萍水相逢,便当是十年前的缘分了。不管你以后想干什么、又是为何要来到京城,都与我无关。”
她讲那笼红枣糕推回去,站起身来:“若是你我以后立场相对,便没有今日的缘分可言,我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你。”随后便转身离去,只留沈忆哑口无言坐在原地。
“我还没说话呢……”沈忆喃喃自语,手上拿起那块红枣糕,仔细端详了片刻,放在口中细细品味,果真还是十年前的味道。
十年前他无依无靠被选中来到大昭当质子,因为是最怯懦地位最底下的一个,在路上没少被同行质子欺凌,来到大昭后,更是不幸落入贵族子弟之手,被随意凌辱。
他们在大街上将他团团围住,唱着侮辱西玄的歌谣,嬉笑着去撕扯他的衣裳,直到玩够了,才将他扔在大街上离去。
沈忆被打得鼻青脸肿,在飘着白雪的冬天他衣不蔽体,又冷又饿,只能通过摩擦自己来增加体温。
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死活。如果质子里必须要死一个,那也只会是他。
在意识模糊之际,一双手伸了过来,他颤颤巍巍接住一看,是一块红枣糕。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样貌,只记得那应当是一个女孩的手。
再次醒来,便是在宁荣王府中。
沈忆的神智拉回,看向李澜离去的方向。
李澜大步走至稍远处才缓下脚步,仍是有些心悸,手扶着心口不住颤抖。
翠微赶忙问:“姑娘没事吧?”
李澜摇了摇头,沈忆忽然又回到大昭,她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轻声说:“翠微,我们回去吧。”
回到宫中见到王福候在门口,李澜心底一沉。
王福看见她赶紧迎上去:“哎呦,殿下可回来了。”
李澜声音有些颤抖:“公公有什么事么?”
“唉,殿下啊。”王福叹了口气,皇帝和皇后的感情也算是他自小看大的,如今他却要说这么一个事,教他怎么狠心说得出口。
李澜按下心绪:“公公但说无妨。”
王福低着头,不忍去看她的神情,“陛下恢复大选,择薛尚书嫡女薛氏入宫,封为薛嫔。”李澜还未反应过来,就听他继续道:“陇西郡王派遣同族适龄女子入宫,陛下封为沈贵人;还有……”
王福小心地瞧了一眼李澜的神色,见她尚是平静,硬着头皮把后半句话说完了:“还有今早西玄邬部首领之妹被押回京城,陛下下令让她暂住宫中……”
李澜的神情在听到后半句时骤然生变!
“你说什么?”她不可置信,“邬部首领之妹,可是唤作铃音?”
王福惊住:“殿下怎会知道……”
“你只需回答我是与不是!”李澜无所谓在意今日又有谁入宫,她只在乎李昭秦是不是当真忘了西玄的伤痛,忘了那天晚上的惨状,忘了与西玄十几年的仇恨。
她顾不得失态,声音近乎嘶哑,“不用你说了,我亲自去找他。”
“殿下!殿下——”王福在后面追着她,李澜一路生风,裙摆被激得扬起来,路上宫人们均惊讶地注视着她,她目无旁视,直勾勾地走到李昭秦的书房。
守卫拦住她:“殿下容奴才通报……”
李澜冷冷看向他:“让开。”
守卫为难:“殿下,陛下说不许任何人打搅……”
李澜望着他掷地有声:“本宫乃是宁荣王府嫡女,前朝太后侄孙,有要事与陛下商议,谁敢拦我?”
守卫拦着的手慢慢放下,李澜当即闯了进去。
许兰晚果真与李昭秦在殿中,许兰晚眼睛微眯,像是在瞄准猎物。
李澜直接无视她,目光直视李昭秦:“陛下今日为何将那西玄女子召进宫中。”
许兰晚在旁饶有兴趣答道:“那是因为……”
“你闭嘴,我要听他说。”
许兰晚挑了一下眉,也没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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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纠缠,得兴地走了,独留他们二人在殿内对峙。
李昭秦像一只木偶无动于衷,似乎被抽取了七情六欲。
其实她早该发现不对了——从许兰晚回来的那一瞬间开始,李昭秦就反常得可怕。
李澜压住心中怒火,问:“元殊,你到底怎么了?”
好像是捕捉到某个词,李昭秦的眉头抽动了下,随后又像忍耐似的僵硬转动脑袋。
就在李澜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他突然说话:“朕无事。”
无事?李澜怒极反笑:“那陛下今日的举动是合意?若召薛氏、沈氏入宫是为了平衡朝政,那铃音呢?你明知道她是我的仇人,她的兄长杀死了我的兄长,你明知道……”她的声音越发颤抖,甚至无法说完余下的话。
李昭秦站起身子,声音平静得只有一个语调:“西玄旧部卷土重来,她只是被当做一个筹码罢了。”
李澜皱起眉头:“西玄旧部?”
“他们不仅重新组了军队,还带着你兄长的遗骨。”
李澜瞳孔骤缩。
李昭秦的声音依然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与眼前人和话中之人都形同陌路。
“既如此,与他们战便是,你又为何要将铃音押回大昭?”
西玄旧部对如今的大昭来说如同蝼蚁之躯不足为惧,不过是以李琅的遗骨为挑衅,以此击破大昭军队的意志,即使不要这个筹码,大昭依然能赢。
李昭秦目光下垂,淡漠吐出几个字:“无辜之人。”
李澜以为自己听错了,时值末夏,她却浑身如坠冰窟般寒冷。
“无辜之人?”她嗬的笑出来,“什么叫做无辜之人?李元殊,她是西玄人,是我们的仇人。我的二哥待你如亲兄弟,你的兄弟死了,我的兄长死了,死在这个所谓无辜之人兄长的手里!”
她的脸颊冰凉,末了才觉泪水不断从下巴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小块潮湿的地方。
“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还是不是李元殊。”李澜冷冷瞧着他,“这个位子坐得你面目全非,才几月,你便要将仇人召进宫中。”
“放肆!”面前的人突然机械爆发,吐出的话语冰冷又带有暴怒。
李澜只是冷眼瞧着他,片刻忽的想起什么来,从腰间取下那枚玉石挂坠。
玉石上雕的小兔子栩栩如生,极其精细,可见雕刻之人的用心。
“李元殊,我绝不可能与她同在宫中。若你决意要留,那便当后宫再无我这个人,你我之间,犹如此坠。”
李澜狠狠地将玉石摔在地上,“铛”的一声,玉石被摔得七零八落。
殿外的许兰晚满意地听着殿内的动静,达到目的才依依不舍地离去,王福暗中看着她的动向,眼神晦暗不明。
李澜再无留恋,不想再见到他这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随后转身离去。
半晌,殿内寂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李昭秦才慢慢蹲下去,他的动作还是那么僵硬,只是脸上无形的面具终于碎裂出一个裂口,露出惨痛的内里。
他将玉石碎块拢进手心,握得越来越紧,似乎感受不到一丝痛感——直到拳头的缝隙溢出鲜血。
可惜方才的人尽数退场,这一幕终究是无人可见。
17.预兆
李澜回了寝殿连喝了几杯凉茶才勉强冷静下来,心中懊悔自己方才不该那么冲动。
即使要试探,也不该拿那个玉坠才对……
李澜揉了揉额角。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令她脑中混乱不堪,一边是西玄旧部,一边是李昭秦的反常举动,这两件事明明是毫不相干的,此刻却诡异的产生出一丝联系。
方才她闯入书房找李昭秦对峙,清楚地知道许兰晚就在殿外暗中注意的举动,又一股心火涌上胸口,这才让玉坠受了无妄之灾。
无论如何,这中间唯一的突破口,便是她了。
窗外几只鸟儿啼叫,李澜往外看去,沿着她目光的方向一直走去便可到许兰晚的寝宫。
有一道声音在她脑中回荡,催促她:“你不是想知道吗?那便亲自去看啊。”
“去啊,去吧。”
李澜中了邪似的慢慢往外走,鸟儿听到动静受惊而扑腾飞走,独留树上几片叶子摇曳。
真是奇怪。这一路上宫人稀少,只有她一人踩在地上走路的声音。
走到宫门前,仍是一片寂静。李澜好像听过许兰晚不喜旁人侍候,可此刻殿中一个人也没有,她静悄悄走进,屋内陈设简单华贵,有一道微光反射到她的脸上,照得李澜不禁眨眼。
那是一面铜镜。镜面泛着金黄的光,李澜朝镜子看去,镜子照出一张淡雅清俊的面容,那是她自己的脸。
李澜不受控制地伸手像那面镜子触过去,在刚触碰到的一瞬间镜子就忽然倒下,狠狠地砸向地面!
“啪”的一声,铜镜碎成泛着光的一片一片,李澜受到惊吓往后踉跄几步,就看见碎在地上的镜片渐渐被碾成金色的齑粉,受风起舞一点点地向上盘旋,慢慢变成一个完整的画面——
在那金黄的齑粉组成的画面中,她看见了自己。
她独自一人处在狭小的内室中,手上拿着一个茶杯就要饮下,茶水顺着她的喉咙咽下,随之而来的是鲜血从嘴角滴落,在地上形成小小的血洼。
李澜睁大眼睛,眼珠剧烈震动,继而浑身发抖。
齑粉变幻,重新组成一个画面,穿着华贵的女人头戴凤冠走过李澜曾经走过的路,一步步踏上阶梯,走到与李昭秦比肩的位置。
李澜的呼吸几乎要停止,心脏跳动得异常,因为那个取代她位置的人赫然长着许兰晚的脸。
画面骤然变幻,李焕骑着马奔向战场,与此同时他手上的一柄长剑猛地向前方刺去,直直的穿透了前头那人的胸膛!
“封良……”李澜不可置信地念出那人的名字,他怎么会……
“不,这不是真的……”她近乎崩溃,脑中却有道更为坚定的声音告诉她:这一切都会是真的,就在不久以后。她在那晚做的梦就是最好的证据。
最终,画面来到一个李澜不认识的陌生地方,那里的陈设是如此怪异,许兰晚穿着奇怪的服饰瘫坐在地,神情是与现在形成极致反差的恐惧,她的手臂上是大大小小的红痕,手腕上还有刀划过的血印,脸上全是泪痕与手掌印,整个人看起来无助又可怜。
李澜愣在原地,她不敢相信这与现在的许兰晚是同一个人,可事实告诉她的确如此。
齑粉又在她眼前汇聚成一块块尖锐的碎片,轻柔地落在地上,似乎在提醒她结束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外面传来声响:“哟,淑妃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李澜心一紧,向外看去,许兰晚正从外头回来,王福在门口叫住了她。
“王公公有什么事么?”
王福腆着一张笑脸:“陛下命奴才送来各种珍品给娘娘。”
许兰晚皱起眉头,却没问什么:“有劳公公了,放下吧。”说罢便要往里头走。
“娘娘!”王福再次叫住她。
许兰晚停住脚步,心中起了疑心。
“见娘娘不在,奴才本想私自做主将这些东西放下,可不料打碎娘娘一面镜子,还望娘娘恕罪。”王福仍扯着那张笑脸,毕恭毕敬道。
许兰晚疑惑地向室内看去——果真碎了一面铜镜,碎片在地上泛着光。
她不耐:“一面镜子罢了,本宫会叫下人打扫,公公请回吧。”
王福退下,李澜在窗外喘着气,冷汗直冒,步伐加快回了寝宫。
王福此举是帮了她,李澜心头泛起一股酸涩,想着来日必要当面致谢。
在许兰晚宫中受到的冲击太过严重,李澜捋不下心思,若铜镜说的都是真的,那她与兄长的结局便是定了么?许兰晚在铜镜中所处的地方如此怪异,她从未见过那样的陈设与服饰,况且以许兰晚现在的性子,当初真的会答应去西玄和亲么?
李澜脑中的思绪逐渐清晰,那晚的梦亦不是巧合,现在的一切足以解释自许兰晚回来之后的所有反常。
若从前的许兰晚与现在的不是一人……李澜浑身生寒,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那一切都说的通了。
她本不是这里的人,却阴差阳错地来到这里,占了原本安城公主的身子,走出与她原本人生乍然相反的轨道。
杀了自己,再成为皇后。
她有能力让这里的人言听计从,李焕从不会做出那样的事,还有李昭秦对她忽然的冷漠。
怪不得,怪不得……李澜喃喃自语,怪不得她与许兰晚明明毫无交集,她却有这么大的恶意,怪不得在许兰晚和李昭秦的眼中她看不出任何爱意,怪不得许兰晚的性子如此癫狂……
李澜的嘴角绝望地咧出一个弧度,平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为什么要让她提前知道这些,为什么要给她这样的结局。
还有她身边的人,原本平淡的生活硬生生被搅烂。
李澜眼中的愁绪与悲戚尽数消散,逐渐被狠厉替代,她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老天爷给她这样的暗示,必不会叫她坐以待毙。
李澜攥紧掌心,她才不要把命交到别人手里,这条命,她要亲自来握。
次日一早,朝中选人出兵西玄,李澜惊闻,竟是李焕当选。
李澜的手骤然脱力,茶杯摔向地面,摔得四分五裂。
她又想起那柄长剑穿透胸膛的情景,哑声道:“云喜,我要去见大哥一面。”
她的心也随着这炎炎烈日晒得焦干,整个人变得极其焦躁,连李焕走进她宫中时看见她的神情也被吓了一跳。
“殿下找臣何事?”李焕还是那副操着完美礼数的儒雅样子,李澜与他面对面坐着,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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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二人第一次这样单独的谈话,李澜看着他,大哥总是这样古板又寡言,似乎只有大嫂在的时候那股冰冷气息才会消融。
她没有与他寒暄多言,直截了当问道:“大哥可是要出征西玄?”
李焕一愣,随后一笑:“阿凰的消息很是灵通。”
李澜听不得他这轻快的语气,索性别过头去。
没想到李焕下一句话竟是:“大哥听闻近来的后宫之事,阿凰可受了委屈么?”
李澜鼻头猛地一酸,眼中泪花堆积,这些天所受的困苦委屈一下子全涌了上来。若不是李焕好好地坐在她跟前,她万不会想到这话会从大哥的嘴中说出。
李澜支支吾吾:“大哥这话是大嫂教的吧?”
李焕有些没听清:“什么?”
李澜摇了摇头,把头转回去,“大哥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李焕沉默了半晌,随即用不可反驳的语气说:“阿凰,这是大哥自己选的。”
李澜听了这话有些激动,语调陡然升高:“什么叫大哥选的?朝中上下竟无一武将么?”
面前人笑了一下,将目光投向外头的景致,天朗风清。
“阿凰,大哥虽无用,只做了个不大不小的文官,可我也是父亲的儿子。”他目光悠远,娓娓道来,“我心已决,这件事,谁也替代不了。”
李澜竟被他堵得哑口无言,甚至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将一切全盘托出。
可她要说什么呢?难道跟李焕说你别去了好不好、你在战场上会失了心智么?
李澜低声别扭道:“大哥又没上过战场。”
话音刚落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李焕知道她想说什么,他身为长子和世子未承父志,只做了个文弱的官职,从小便比不上身经百战的弟弟,如今弟弟死在战场上,他竟不能为他亲自报仇。
李澜这句话刚说完便有些后悔了,但听到李焕的语气坚定:“我与岁玉小时,父亲日日教与我们习武,家门风气,断不敢忘。”
说什么都好像说服不了他了。李澜忽然想起什么,颤着声音问他:“那大嫂呢?她身怀有孕,大哥怎可将她弃之不顾?”
李焕仿佛一下就被戳到了软肋,怔在原地。
他话语中含着满满的愧疚与无奈:“是我对不起沁竹。”
他又深吸一口气,装作放松:“阿凰不信大哥么?大哥虽看起来文弱,可若是到了战场上,或许不比其他武将差呢。”李焕为了安慰妹妹连平日的谦逊都抛之脑后,“大哥不做武将,只是因为武将难当,我之前只想让自己稳当些。”
他变得有些低落:“既生了岁玉,这朝中的武将又何必再多我一个。”
李澜听了这话微微惊讶,她从来不知大哥的心思,家中众人都以为他不爱习武、不愿蹉跎,这是她第一次窥见李焕内心真实的想法。
连大嫂都不能劝阻他,那就真的无法了。
李澜的心脏刺痛,仿佛有什么扎在那上面,催着他瓦解。
她苦笑:“大哥执拗,想来无人能劝动。”
李焕垂下眼帘,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阿凰,此事无人能劝我。这于我而言不仅仅是国恨,”他目光闪烁,“更是家仇。”
18.反叛
李焕走后,李澜独自坐了好一会。
无计可施的感觉就像在她心上种下一根刺,拔不出反而往深处扎进几分。她不甘心,又命云喜传信约封良于宫外见面。
时隔多月再见,眼前刀锋般的男人又消瘦了不少。
不出所料,她得到了同样的答复。
封良眼神锐利:“即使只能做一个小兵,我也一定会去。”
李澜快要放弃,心中说服自己若有这个机会,也是说什么也一定要去的。
她释怀地笑笑,“既如此,我便祝兄长得胜归来。”
封良倏然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愣,随后也笑起来:“多谢姑娘。”
李澜望着他的背影,心想,封良是二哥的弯刀。弯刀的主人在哪,它就会在哪。
天气渐凉,大昭军队浩浩荡荡出征之时,已是初秋,树叶泛黄,秋雨过后,空气中泛着草木馨香与清凉。
李澜站在城墙上,与上次她目送李琅出征不同,这次她真真切切处于高处,俯视底下训练有素又气势磅礴的军队,心中胡思乱想这当中又是多少人家的儿郎。
李焕披着盔甲,骑着那匹与李琅坐骑毛色几乎一模一样的骏马,那是两人儿时李见鸿为他们挑选的好马,为同一母马所生,李见鸿带着他们在马场上驰骋,两匹马在草场上自由奔腾,连步伐都是那么相同。
李澜恍惚地看着大哥的背影,在一瞬间竟和二哥如此相像。她又试图在士兵中寻找封良,可惜人太多,她又站得高,看得不甚清楚。
李昭秦就站在她身旁,一动不动,像是被摄取心魄的木偶。按理来说李焕与他自小长大,怎么说他也应该亲自下去探视一番。可他没有去。
下方骑于马上的男人威风赫赫,令人无法将他与文弱联系到一起,而李焕终究没有回头。出发前白了半边鬓发的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黯之,去把你弟弟带回来。
李焕将目光投向前方,两腿暗暗紧了紧马腹,马儿受到刺激焦躁地原地踏步,似乎在催促他怎么还不走。
他似乎一天也未让父亲骄傲过。李焕眼神晦暗,在弟弟死后他看着父母亲日渐衰老苍白的面容,曾产生过一刻荒谬的想法。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习文,是不是就可以和弟弟站在一起,最好的结果是兄弟二人扶持而归或是他为弟弟挡下致命一刀,再不济两人从此葬身沙场马革裹尸?
可惜人生不能重来。他猛地加紧马腹,多年的老友立刻奔向前方,奔向它的战场,奔向它的兄弟战死的地方——
李澜的眼中没有激动欣喜,她的目光在李焕身上多停留一秒,便是窥见了他的结局倒计时又少了一秒。
她匆匆收回目光,心中还存有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
多日后,一封书信轻而易举打破了她尚存的最后一线希望。
李澜颤抖着手去接那封书信,打开的一瞬间便瞧到了第一行字。
“小妹安好,见信如唔。若你收到此信,应是大胜。”
她的心并没有完全落下去,因为与这封书信同来的还有一个惨绝人寰的消息。
宁荣王世子李焕战时反叛,已被就地诛杀。
心上犹如被砸开了一个大洞,任由风沙穿过去,痛彻心扉甚至麻木。战场上飞舞的风沙一刹那席卷了李澜的全身,她往脸上抹了一把,没有沙子,全是冰冷的泪。
云喜在一旁哭成了泪人,李澜已没有力气去安抚她,只听得那传信人说宁荣王府暂被皇宫禁军围守,虽密不透风但好在王爷王妃二人未受伤害,只是此后想与王府中人可就难了。李澜身为后宫之人,未曾受到牵连。
她耳朵里嗡嗡响,模糊地听见了几个字。泪水冲刷眼睫,使得她的眸子更加清亮,信上的字都被蒙上一层朦胧的水雾。
“阿凰,此前诸多时日,大哥都见你满面愁云。因是你的私事,大哥也不好多问。我不善言语,终日沉溺于圣贤书中,但也知晓皇宫险恶,伴君如伴虎。万千言语只能化为一句话,那便是别委屈了自己。你身后是整个宁荣王府,有大哥和父亲给你做靠山,别怕。”
李澜面前浮现李焕打着烛火在营帐中提笔的情景,先是断续的哽咽,渐渐变为无声的哭喘,泪水像泄了洪似的拼命从眼眶争先夺后地落下,不多时便打湿了半张信纸。
“我在军营中这几日,不知怎么,夜夜梦中俱是岁玉。也许是与他身处同一境地,也许是太过思念他。岁玉是咱们府上的明珠,大哥自知不如他。”
“父亲常怨我骨头太软弱,担不住家业,大哥也自知有愧,没能好好护住弟妹、护住这个家。大哥请缨上战场时,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书读傻了。但西玄是大哥的梦魇,也是整个王府的梦魇,只有我能亲手了结它。”
“我唯一对不起的,只有一人,便是你的大嫂。她自嫁与我,在京城中过得都是憋屈的日子。如今她身怀有孕,我却舍她而去,我不配为人夫君。我娶了她,是三生之幸。阿凰,若大哥得胜归来,当是枫叶渐红之时,盼家中安好,等岁玉回来一家人便可团聚。大哥李焕写于夜深丑时。”
京城各处都种了不少的枫树,如今夏去秋至,风一刮过便有纷纷扬扬的枫叶落下来,火红一片,在夕阳落下时与天际连成一片,绵延地好像在迎某位故人归来。
只不过风吹叶落都与李澜无关。她的眼界太小,小得只能容下这一张纸。
她苦涩地想,太后曾让她去担起整个宁荣王府,竟如此有先见之明。她接连丧兄,父母接连丧子,她不敢去问。
云喜在旁边一直从白天哭到黑夜,哭到连烛火都忘了燃。整个寝殿像是被皇宫遗忘了般无人打扰。
李澜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直到月亮高悬时才沙哑地问:“大嫂知道了吗?”袁沁竹已怀胎八月,万不能出岔子,如果没有意外,这应当是宁荣王府唯一的世孙。
“.…..世子并未给世子妃留信。”
她心中稍稍宽慰一些,窗外黑夜,万物寂静,可她仿佛听到另一个府上的哭声。
昭军得胜归来,李琅遗骨得以安息,只是独独缺了一个人。
封良就这样好好地站在李澜面前,她惊诧地瞳孔微微放大。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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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铜镜中所说,封良不可能活着回来,他好生生地回来了,李澜惊喜又忧惧。惊喜的是封良活着回来,是不是也代表了结局可以被改写?忧惧的是这样的改变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后会发生何事无可预料。
“你……”
“姑娘,属下把将军带回来了。姑娘节哀顺变。”封良的眼眸如鸦羽般漆黑,好似被墨染过一般。
李澜颤抖着声线:“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哥怎会反叛?”
封良沉默了一会,再一开口,便把她带回了那个黄沙漫天的地方。
李焕目光如炬,剑指敌军,对西玄简直是压倒性的胜利。
他杀红了眼,眼中只有一个个从他眼前掠过的敌军,挥剑间不停有血飚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眼睛。
再一睁眼,视线有些恍惚,他在一刹那间竟瞧见了弟弟。
李琅就在他的前方,奋勇地杀着那些西玄蛮军。李焕往四周看去,无一例外全是敌军,他和弟弟被包围了。他心下慌乱,一时间分不清敌我,挥剑的动作停滞不动,直到敌军的一剑狠狠穿透了弟弟的胸膛!
“岁玉——!”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接李琅,却发现弟弟的身影早已成了泡影。他像一头雄狮绝望地嘶吼,目眦欲裂,手起刀落地划破那人的喉咙——
滚烫的血液浇在他脸上,浇得他浑身发冷。
小兵猝不及防被抹了脖子,惊愕地看向他,嘴里吐出鲜血:“世子……”
李焕眼部痉挛地看向自己沾满血迹的双手,大梦初醒时便听队伍中有人大喊:“世子反叛——”
他的剑轰然落下,左手死死抓住右手的手腕,拼命想抑制住什么,周围的士兵都被吓到而纷纷远离他。
队伍中的呼声越来越高,李焕的后脖颈一凉,觉察到有剑落在他的脖子上,他还没看清那人的样貌,脖子上的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挥下来!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李焕第一个想的是李琅死在战场上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痛苦。脑中闪现出一幕幕走马灯,最后停留的是李琅在世时一家人吃过的最后一顿团圆家宴。
他想,若有来世,必要与他们再做一家人。只是,他不想再做世子了。
耳边传来胜利的欢呼声,将他淹没在敌军染血的尸体中,声音渐渐远去,他只能听到飞鸟掠过的扇动声,随后世界归于一片寂静。
“属下隐藏在小兵之中,只听得有人大声呼喊反叛二字,世子将那小兵抹喉,有人便以此为由将世子诛杀当场。”封良声音难掩晦涩。
“大哥不会反叛,他……”李澜哽住,她无法将事实说出口。
“属下也相信世子不会反叛。只是那时战场上太过杂乱,根本无法辩解。宁荣王府已封,姑娘在皇宫中要多加保重,若有需要属下随时候命。”
是啊,即使她心里明白,又何从辩解呢?李焕杀死小兵已成事实,又身死当场,昭军得胜,没有人会在乎他的命,更不会去在乎他的清白。
“可是我在乎……”李澜喃喃自语,眼睛一瞥又瞥到那封被她好好放起来的信。
19.遗孤
京城上下弥漫着一股喜气洋洋的气氛,全都在庆祝大昭的胜利,歌颂新帝的功绩,似乎全然忘却了才过不久的那场战争,提起那位大将军时也只会唏嘘几句,经过被围得牢笼一般的宁荣王府时便用鄙夷的眼光打量几番,叹道:“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两兄弟真是天差地别,同样战死沙场,一个备受敬仰,一个万人唾弃,还连累了宁荣王府。
白铁无辜铸佞臣。几个字如一支利箭射穿心脏,也射穿了十几年来宁荣王府积攒的功业,李焕的主动请缨成了京城的笑话。李澜呵出一口热气,才觉天气转凉,宫中没送来新炭,寒夜里冰凉刺骨。
李焕被诛杀的消息终究没有瞒过袁沁竹。李澜接到封良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如坠冰窟,宫中消息闭塞,他亲自来唤她想必情况已是强弩之末。
她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里的时候,院子中央的银杏落了满地,屋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叫,她几乎是立刻软了腿脚,险些跪下去。
手虚扶在门帘处,李澜却没有勇气掀开了。
嬷嬷匆忙地将盆抬出来,只看了一眼,盆中全是血水。嬷嬷见了她,脸上汗如雨下。
“哎呦姑娘,快进去吧,世子妃怕是……”
没有再犹豫,她掀帘迈进,入目便是袁沁竹虚弱瘦削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
不该是这样的。袁沁竹应该是慈爱温柔地笑看她,再打趣两句,亲昵挽着李焕的胳膊。她不该是这样虚弱地躺在这里,发丝凌乱黏腻粘在脸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连门处有了动静都毫无反应。
泪水几乎是立刻夺眶而出,李澜扑到榻前,手停在半空中抖如筛糠。
袁沁竹勉强睁眼看清了她样貌,费力举起手握住李澜的手掌。她的手掌汗津津的,但是冷的。
“阿凰……”
泪滴在她的脸上,与汗水融作一团。
“大嫂,是我,是我来了……我求你……”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还是那个受兄嫂庇佑的孩子,哭得无所顾忌。
袁沁竹仰面看向天花板,她独身一人产子,身边握着的不是最想见的人的手。泪滴从她的眼角落下来,洇湿了床铺。
“你们都瞒着我……可我没有那么笨,王府被封,大军还朝,独独黯之没回来……”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气短得可怕。
“阿凰,看着我。”她的手轻柔地拂过李澜的脸庞,“我万不信黯之反叛,却百口莫辩。王府倒了,你要好好活着。”
李澜终是没有去看她,只是垂下眼眸,心脏抽痛。
“你好好活着。我们都佑着你,我和你大哥,还有岁玉,我们都会佑着你。”
泪水模糊双眼,耳边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抬头一看,是嬷嬷将孩子抱过来,说:“是个小世孙呢。”李澜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移开目光,而袁沁竹更是始终未将视线放在孩子身上,小世孙被放在母亲头旁,手脚乱动攥住了她的一缕黑发,似乎在挽留。
袁沁竹狠下心没去看他,心脏的跳动渐渐微弱,“阿凰,你答应我两件事。”
“一是照顾好你自己,二是……”发根传来刺痛,她缓慢地眨眼,“二是替我护好这个孩子。”
李澜本想说你要活着亲自看世孙长大,可看着袁沁竹的泪眼,万千话语凝在喉头,她说不出话,只得连连点头应了。
仿佛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袁沁竹的手骤然落下,含着笑闭上眼睛。黄泉路上有心爱之人相伴,必不会觉得孤单了。她还记得初嫁入王府时李焕局促的眼神,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落雨了。上天似乎也在哭泣,先是寥寥雨滴,后来变成一连串的雨水拍打下来,惊了银杏树,金黄的银杏叶纷纷落下,落在水洼里。
李澜抱着孩子从屋中出来,她沾了一身血腥气,浑身针扎般刺痛,雨水冲刷走一地的灰尘,也冲刷走故人的踪迹和话语,方才的一切如同大梦一场。
封良举着伞走过来,看着她怀中的孩子,什么都明白了。
婴孩皮肤白嫩,睡姿恬静,有几滴雨水斜着打下来,误打误撞落到婴孩的脸上,他感受到冰凉的触感,竟咯咯地笑起来。
倘若放在一年前,这个孩子必定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将来也会成为备受宠爱的小世孙。可现在不同了,李澜苦中作乐扯出一丝笑容,她看着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心中生出些温暖来。
“姑娘给小世孙起名了吗?”
“就叫芜衡吧。”她思索片刻,看漫天落雨答道。
芜衡,勿恨。比起做一个世孙时时刻刻背负仇恨,还是做一个平凡无忧的普通孩童更好。
“找一个没有儿女的好人家,给足银钱,告诉他们务必善待。”
封良有些惊讶:“姑娘要把世孙送走吗?”
“跟在我身边终究不安全,还不如生在普通人家,日子过得平淡些,也好过每日都被仇恨蒙蔽双眼。”
“是。”
世子妃受惊难产,一尸两命。世子李焕虽犯下大过,帝念其旧情,削去世爵身份,不入族谱。宁荣王与王妃教子无方,幽居王府中,无诏不得出。
雨渐渐小了。李澜孤身一人回宫,回宫路上细雨淅淅沥沥,还是打湿了半边衣裙,发丝冰凉贴在脸上,刺骨的冷冻得她头脑清醒,小道上宫人惊诧地看向她,恭敬道:“殿下。”却无人上去撑伞,只是注视李澜冷淡地走过去。
皇后失势,如今乃是罪臣之妹,合宫上下不受待见,有几个奴婢甚至早已找好了另一条出路,投奔到永和宫中。
她独自一人走进雾蒙的雨中。至亲之人纷纷离她而去,从李琅、太后,再到李焕和袁沁竹。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这是她天生的命么?明明大哥可以得胜归来,大嫂也可以顺利足月产子,一家人都能好好的……她的思维渐渐清晰,这条路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
至亲之人枉死,至爱之人被控。她不能再任由固定的命运牵着走。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想起李琅出征前那一纸平安符,想起那僧人的话。
一切有为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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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如此困境又该如何?那僧人捻着佛珠,笑呵呵道出四个字,在响彻心扉。
“不破不立。”
云喜早早拿着伞候在宫前,见了李澜匆匆迎上去:“姑娘怎么淋成这样?路上竟无一人撑伞吗?快进来暖暖。”
屋内烧了炭火,李澜看向云喜,她便倒着热茶便道:“入秋没有炭火怎么能行,奴婢今日去要了些。”去要了,还是去求了?李澜疼惜地拉过云喜的手,问她:“怕吗?”
云喜愣住,随即对她展开笑颜。
“奴婢不怕。姑娘在哪,奴婢就在哪。”
“对了,”云喜从桌上拿来请帖,“靖安侯府的大婚请帖。”
李澜接过请帖,看见了熟悉的三个字。
她忘了,初秋之时杜轻墨便要与靖安侯府结亲。
“姑娘去吗?”
“去。”
这是一个大好机会。她攥紧请帖,兴许也是最后的机会。
靖安侯府大喜之日,满府都是喜庆的红“囍”字,宾客具至,一片庆贺之声。
李澜作为皇后,理应在最后出场祝贺,只是现在时候特殊,为了不引起骚乱,杜轻墨把她安置在隐蔽处,等宴席快开始时,才有了喘息时间,悄悄过去找李澜。
“我还以为殿下不会来。”
杜轻墨一身嫁衣,脸上画了花钿,李澜看着她笑了。
“怎么,我今日很奇怪吗?”她摸摸脸有些疑惑。
李澜摇摇头:“姐姐天生丽质,出水芙蓉。”
“阿凰在宫中过得不舒心吗?”她听说了那些宫中事,小心翼翼地问,李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姐姐今日大婚,祝你觅得良缘,白头偕老。”
杜轻墨一怔,脸上有了小女儿的娇羞情态,拍拍她的手:“你若有困难,靖安侯府必定鼎力相助。”
李澜感激一笑,左右环顾问她:“今日安月郡主可来了?”
“唉,别提了,安王得势,侯府是一定要请她的。”
“正巧,我要找她谈点事情。”她绞着手帕,看向外面谈笑风生的贵妇人们。
“我今日来只为了向你庆贺,宴席就不用了。轻墨,恭贺你得偿所愿。”她轻轻拥住杜轻墨,算是做了最后的道别。
她走后,杜轻墨抚上心头,忽然心跳慌乱,她望向门外,只瞧见了李澜的背影渐行渐远。
安月坐在正中间被众人簇拥,谈笑间看见不远处倚着栏杆不明意味的李澜,笑容僵在脸上,晾了她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她还是从前那般敷衍地行李,黏黏糊糊说了一句:“参见殿下。”
李澜是来找她帮忙的,也就没有与她追究,开门见山道:“安王可安好么?”
见面便问父亲安好,没安好心。安月在心中嘟哝着,“父亲在家一切安好。”
“我这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什么?”安月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一时僵在原地。
20.生死
“你要来求我?”昔日看不顺眼的人主动低下头颅,安月第一反应不是惊喜不屑而是诧异。
“是。”
“你要求什么?”
宁荣王府一倒,朝中最得势的亲王便是安王,在朝堂上下亦有几分话语权,只不过李澜不敢确定这个忙她是否愿意帮。
“不久之后朝中就要请陛下对王府做出决断,届时墙倒众人推,怕是难以幸免于难。”
她从未以这种低声下气的语气同自己说过话,平时两人呛来呛去,安月竟一时有些不习惯。
“那又如何,你要来求情么?”
她说话不好听,李澜忍下,要不是无法与安王直接联系,走投无路之际,她才不会同安月多嘴。
“是也不是。我想请安王在朝中说几句话。”李澜有些咬牙切齿道。
“请我父王?”安月疑惑地看向她,“我父王虽在朝中有些声势,但涉及反叛大罪,你是想害他被连累吗?即使我今天说了,父王怕是也不会答应。”
李澜勉强耐心与她解释:“不管你信不信,我兄长是为弟报仇,这才不顾凶险主动请缨,若说他反叛,简直是有违情谊,毫无征兆。况且此事不需要你父亲为宁荣王府求情,只需他说上几句话罢了。”
安月撇嘴有些动摇:“纵使我相信,你大哥反叛也成事实——我父王如何为他辩解?”
“只需在上朝时顺水推舟,提及救驾先帝一事,此战本就大胜,只需一人开头,便可从轻发落。”
“就这么简单?你既说世子枉死,为何不替他辩解?这可是受万人唾骂的大罪。”
李澜沉默了一会,心中发苦,文官一生最在乎的便是清誉,大哥枉死她竟无法第一时间为他平反,真是……
“这件事情没那么容易,”她移开目光到那热闹非凡的前院,“现在要做的,只有保住王府,至于其他,我自有决断。”
“你怎么就知道我父王一定会答应?”安月胸前抱臂,脸上是被宠惯了的骄纵,令李澜有些恍惚,笑问回去:“这么说,郡主是愿意帮我了?”
安月不屑地切了一声:“难得你低声下气求我一次,就勉为其难帮你一把,毕竟你如今在宫中无权无势,我可不回落井下石。”
李澜心中积攒的一点感动全被她这话消磨干净,低声道:“你愿意帮我,我还是很感激的。”
“谁帮你了?我那是在帮我父王。”
见她还幼稚嘴硬,李澜鼻尖有些酸涩,忽然转换话题道:“我要走了。”
这是她第一次同别人坦白地说这件事实,竟然还是在昔日的宿敌面前。
“走?去哪?”安月愣住不解。
李澜故意吊着没有回答她,干脆去欣赏门前的鞭炮,安月气忿忿地走了,她才悄然离去。
这么大好的日子,只见一人可是亏了。
封良从暗处走来,“姑娘,人带到了。”
“哎我说你这人……”一男子骂骂咧咧掸着衣服走出来,正是李澜想要见到的人。
“是你?”沈忆在见到李澜的一瞬间动作停滞,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喜。
“是我,沈公子,我们又见面了。”李澜挑眉看向他,封良默默走远,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那日我还没说话你就走了,还不知道你住在哪,不过你今日竟然主动找我,也省得我费心思全程寻人了。”
李澜有些想笑,“你想知道我住哪?那我告诉你,我住皇宫。”
“住皇……皇宫?”沈忆猛地呛住连连咳嗽,重新打量了她一番,半晌小心翼翼问道:“你是……”
李澜猛地打断他:“先别管我是谁,现在有一个报恩的机会摆在面前,你帮不帮?”
“帮,当然帮,说吧,什么事?”
李澜看着眼前人西玄人独有的琥珀般的眼睛,心想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样琥珀色的瞳孔和西玄四处可见的大漠简直就是天生相配,这么想着,嘴中喃喃道:“我听说西玄地势险峻,险象丛生,族人最善蛊术奇药,是真的么?”
沈忆本来好好应着,看着天边的霞云漫不经心,脸色在听到什么之后骤然变化!
“沈公子,此事只会有你我二人知道。”
霞云还在变化,绚烂的色彩缓慢流动,吞噬了这场独属于两人的秘密谈话。
云彩蔓延到天际,仿佛是慢吞吞追着李澜的脚步拖着尾来到皇宫上方,观察着下方宫人们的一举一动。
“宁荣王教子无方,理应受罚。然今昭军得胜归来,大赦天下,世子反叛已死,故令其在府反思,三月不得上朝;皇后李氏频繁出入皇宫,犯上失德,命其在宫中反省,没收凤印,非诏不得踏出寝殿半步,钦此。”
“殿下,领旨吧。”王福有些无奈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澜,轻轻叹了一口气,“殿下暂且忍耐几分,陛下正在气头上,兴许过段时间就解禁了,殿下在宫中就当歇息了。”
李澜目无斜视接过圣旨,感激地笑笑:“上次的事,还要谢谢公公,本宫无以为报。”
“哎哟,您这是说的什么话!”王福一扫拂尘,“您和陛下都是奴才看着长大的,这打小的情谊啊……奴才在宫中沉浮多年,陛下近日不知怎么性情大变,若不是太上皇在寺庙修行……”
提起太上皇,她又想起先前在宫中郁郁而终的元后,她万分怜悯之时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也会落到这般境地。
“公公,”她轻声道,“可否让我再见陛下一面?”
乾清宫离她的寝殿不远,李澜也只在许兰晚还没回来的时候频繁去过,有时候给深夜批奏折的李昭秦送去一点夜宵,不过李昭秦总是要催她回宫早些歇息,他批完走着带着一点凉气悄悄回去,再将自己烘暖后小心地躺在李澜的身旁。
变故发生之后,李澜便再也没有去过几次。她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
乾清宫肃清庄严,李昭秦一个人坐在里面更显帝王万人之上的孤独。
她本该陪着李昭秦走下去的,李澜想。
李昭秦还是一副冷淡的面孔,机械地批阅眼前的奏折,听到动静也毫无起身的动作。
李澜心中已经对他难以生恨,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不能受自己的意愿,这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生不如死还不如一了百了。
她想,我的元殊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有些眷恋地拂上那人冷冰冰的脸,心说一切就要结束了,你再等一会吧。
“我要走了。”
眼前人的眼眸微动,喉结上下滚动,似乎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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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澜捧着他的脸庞,眼神中带了些怜惜的光辉,想要再努力记住这张脸,突然捕捉到李昭秦的眼神变化,手掌紧了紧,语调陡然升高:“你能听到我是不是?”
一片沉默。
她失魂落魄地松开手掌,沉默了一会,随后又下定决心,不容拒绝地吻了上去。
李昭秦脸颊冰冷,嘴唇却是温软的,这个浅尝辄止的吻源源不断地传送两人的温度,将周围的空气都烘得缠绵,温度轰然升高。
她小口喘着气,在李昭秦耳边小声低语:“元殊,等我。”
若是我赌赢了,等我回来。
李昭秦身上终于有了活人的温度,在李澜转身潇洒离去后身体不断痉挛,额角都起了青筋,又被猛地压制住一般虚脱地瘫在座椅上。
一切都仿佛没有变化,唯有座椅上男人的耳朵泛着可疑的深红色。
许兰晚把一壶茶交给南风,淡漠道:“去吧,送去皇后宫中,这可是好茶,我要你亲眼看着她喝下去:”
南风腿部有些发抖,端着那壶茶只觉烫手,目光惊惧。
“愣着干什么,去啊!”许兰晚不耐地呵道,眼中满是要得逞的精光。
就在今天。她马上就能永远待在这里,再也不用回去。
她望着南风远去的身影,嘴角勾出一抹微笑。
南风一路小跑带风,好像是在逃离某种桎梏,终究还是来到殿前,语气虚浮。
“殿下……娘娘命奴婢送来好茶,请殿下品尝……”
李澜没有丝毫惧怕,淡淡道:“辛苦你了,放这吧。”
南风小心放下那壶茶,嘴唇颤抖着,嗫嚅说不出话来。
“还有什么事吗?”李澜打断她的犹豫,直截了当道。
“没,没有,奴婢告退。”
南风的身影消失在门前,李澜皱起眉头,好像能够窥见到那人的几许心思。
云喜早就被她支出去,如今殿中就只有她一人,她坐在这里,和在铜镜里看到的一切一模一样。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李澜苦中作乐地想。
她散漫地给自己倒了一壶茶,窥茶杯中,茶水映出她自己微小的倒影,在她眼中不停变幻——从呱呱坠地到初长成少女,从青梅竹马到少年帝后,画面就在这里戛然而止,又切回她的倒影,让她产生一种一切都没发生的本来结局的错觉。
李澜就这样坐到夜晚将至,后悔地想她那日出宫为何没有回一趟府。或许至此与父王母妃就是天人永别。
从鸣香寺求平安符开始,她的许愿就几乎没有灵过,李澜支着头看夜色,月光洒下来让她未饮先醉,迷迷糊糊地举着茶杯对月亮,喃喃道:“这次总该灵验了吧。”
孰生,孰死。
内脏剧烈疼痛,李澜几经发抖握不稳茶杯,嘴中忽地突出一大口鲜血!
身子发轻,眼前逐渐模糊,万物都被笼罩一层阴翳,脑子昏胀,李澜最终还是支撑不住瘫倒下去,耳边最后传来的是云喜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她安详地闭上眼睛,脑海中走马灯晃过无数人,最后停留在百花节那个夜晚,烟花之下一个纯洁轻柔的吻。
不知他们还有没有下一个百花节。
耳边声音呼啸远去,万物终是归于一片寂静。
———上卷:谶语成劫【完】———
21.重生
与此同时的乾清宫,李昭秦失散焦点的眼瞳瞬间归位,随后喉间涌出一股腥甜,吐出一大口血!
麻木的心脏再次跳动,是失而复得的刺痛与怅然,他耳边仿佛始终萦绕这那两个字,如同梦魇般久久不能回神。
他静静地坐在龙椅之上,半晌无意识地往脸上一模,全是冰凉湿冷的泪。
*
头好痛。
李澜睫毛微颤,极力想要睁开眼睛,确是徒劳,她四肢麻木不能移动,只能听到些许模糊的人声。
“这该怎么办啊……”
“不知是哪家的女郎……”
惆怅忧虑的声音在她耳边环绕,慢慢放大,最终清晰地投放到她的耳朵里,四肢渐渐解冻,知觉触觉一点点恢复,魂魄与身体融为一体——
李澜猛地睁开眼睛!
“呀,姑娘醒了。”
她扶着头转头望去,是一位中年妇人正拧着湿毛巾,惊愕地说道。
脑子想一团浆糊般混乱,李澜只记得自己最后摔向地面的失重感。
“我这是……”
“害!”那妇人热情地替她擦拭,“我们捡到你的时候,你还昏迷着呢,不过姑娘你放心,已经叫过郎中来看了,没什么大碍。”
李澜撑着床铺起身,顾不得什么,抓着妇人的手问:“大娘可有镜子?”
妇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边去给她拿,“姑娘要镜子作甚?放心吧,姑娘俊俏着呢,没破相!”
明明是轻松的打趣,李澜却偏偏笑不出来,只感激地接过镜子,那上面照出一张熟悉的面庞,与从前并无两样。
她蹙着眉,心脏剧烈跳动,有一个猜测几乎要破土而出。
“大娘,如今是几年?”
“邵和四年啊,怎么了?”
李澜的心提到嗓子眼,又重重地坠下去,劫后余生地大口喘着气。
她赌赢了,她没死,她还好好地活着!
喜悦溢于言表,内心五味杂陈不知向谁诉说,她只好拥住妇人:“谢谢你,大娘,谢谢你……”
妇人一愣,展颜笑开:“嗨哟,你谢我什么啦,我们两口子福薄无儿无女的……”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是哪人,怎么会突然倒在这里?”
三年前的一切回忆一股脑涌进来,像是上辈子发生的,李澜恍如隔世眼神有些飘忽,过了一会才哑声答道:“姝凰。我叫李姝凰,京城人士。”
“姝……”妇人忽地变了脸色,“姝凰?这可是大忌啊……”
李澜笑笑没有说话,慢慢攥紧拳头,“我才醒一时迷糊,大娘可否告诉我宫中皇后是何许人也?”
这句话仿佛戳到妇人的话匣,令她滔滔不绝:“姑娘不知道么?三年前闹得沸沸扬扬,先皇后兄长反叛,受了刺激猝死宫中,许氏继位成了皇后,这许氏真真是厉害,本是草民,现在竟做到这个位置,真是不同命…..”
火花在脑中轰然炸开。又灵验了,铜镜里面的场景历历在目,为她尚迷糊的脑子指了一条明路。
若她没猜错,李昭秦此刻应当已然恢复了才对。自己在三年后重生,三年来翻天覆地,先前的许多人物浮现在脑海中,从杜轻墨到安月,再到封良、沈忆,还有父王母妃……李澜苦涩地想,不知他们这三年当是如何度过,尤其是父王母妃,连丧三子,此痛更是常人无法承受,心脏像是被针滚过一般麻痛,她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她早已不是任人宰割的盘中棋。大哥大嫂的枉死,还有李昭秦的身不由己,她要一件一件讨回来。
如今手握筹码,这盘新开的棋局,该轮到她来下。
“大娘,这些日子多谢你了,我还有急事需赶回京城,若你以后有任何困难,就去京城远郊找一个叫封良的人,只要叫我的名字,什么忙他都会帮的!”
“哎,不多住几日了?”
“不了!”李澜试探着下地,直到双脚真真切切地站到地面上,她才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重新存活于世的踏实感。
双腿是从未有过的轻盈,她像一只重获新生飞出牢笼的雀儿,飞快地跑出去,眼睛被照射过来的阳光一刺,身上暖洋洋的,空气中是泥土与花草的馨香。
邵和四年。李澜今年恰恰好二十一,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在她走出不远时,屋中的妇人忽然胃中翻江倒海,她干呕几声,脑中忽然闪出一丝灵光,赶忙将目光投向门外,那个奇奇怪怪的小姑娘却早已不见了身影。
此处乃是京城城门外一处小村,幸好离京城不远,但身上什么都没带,李澜进城门时还有些心惊胆战,好在顺利进来了。京城还是这么繁华热闹,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两旁的小店还在开着。
她忽然心至福临地走到一处地方,那里本该有一个卖馄饨的小摊,三年前她曾和李昭秦来过这里。
可如今这里空空如也,一点不见曾经痕迹。
“老板,请问之前在这里开馄饨铺的哪去了?”
那忙着摊饼的老板大大咧咧往旁边看一眼,“哦,你说他老人家啊,去年攒够钱治了眼病,游山玩水去啦!”
几年前的对话突现在脑海,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暖流。
走过这条熟悉的道路,走到宁荣王府前,李澜却迟迟踌躇不敢进去了。
她害怕一推门进去迎接她的不是爹娘,她更害怕府中已经z挂上白缎。
就在她犹豫的片刻,大门忽然开了一个小口,走出来一个人。
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李澜情不自禁喃喃道:“玉娘……”
妇人一愣,转过头去看她,在看清她相貌的一瞬间睁大双眼!
“姑娘……这,”玉娘的眼圈一瞬间红了,“这是怎么回事啊,莫不是我眼花了……”
李澜没有说话,而是一下子抱了上去,紧紧圈住玉娘的脖子,在她耳边带着哭腔地说。
“不是眼花,嬷嬷,是我,是阿凰回来了……”
玉娘的手无措地拍着李澜的背,一时语无伦次,用手抹去眼泪,惊喜地不敢再多看她。
“姑娘回来了,我这就,这就告诉王妃去——”
“姑娘快进来罢!”
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在外头鬼混了一天回来后,玉娘早早在门外候着,大老远看见她便迎上去。如果没有玉娘头上那新长出来的半边白发的话。
走到云陌鸾的屋子前,玉娘顿了顿,“姑娘等我一会,王妃或许在小憩,这几年她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每到这个时候都要睡一会……”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没注意到李澜发抖的手和红了的眼睛。
“王妃!王妃,您瞧瞧是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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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的云陌鸾眉头抽动地睁开眼睛,看到了那张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的脸。
她的手抚上李澜的脸:“是我的阿凰吗?好孩子,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李澜不停摇头,像幼兽依恋母亲般把脸蹭过去让她摸个够,“不是,阿娘摸摸,我是真的,我回来了。”
云陌鸾的眼泪一下子落下来:“我的儿啊……”
如果说李琅的战死对她是近乎毁灭的打击,那之后两个孩子的接连去世简直要把她的命一起带走。
当时她与李见鸿幽居在王府中,就听见有人匆匆来报皇后身死宫中的消息,她几乎是立刻瘫坐在地。
云陌鸾从没有一刻那么后悔将小女儿嫁进宫中。她怎么能拿李澜的命去赌,她为何没早点意识到这宫中是个吃人的东西,人一旦进去了或许就再也出不来了,姨母是这样,太后、元后是这样,现在她的女儿又要葬送在此。
李澜慢慢抚着她的背,“我还活着,阿娘,我还活着。”
云陌鸾渐渐冷静下来,像是做了美梦般笑出声:“我就说为何皇帝不让我去见你最后一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几年你又去哪了?”
“说来话长。”李澜垂下眼睫,忽然想起什么,“阿娘可知道大嫂产下一个小世孙?那时情况紧急,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便私自将他送走了。”
云陌鸾拍拍她的手,“封良都告诉我们了。阿凰,你做的是对的,这个孩子跟在我们身边终究不安全,你若得空了便去看看你的小侄儿吧。”
千言万语凝在喉间,李澜将头轻轻靠在母亲怀里,语气平淡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阿娘,若我说,当时我早就预料到我会死,拼命求得一生……还有大哥大嫂俱是枉死,元殊冷漠待我也非心所愿,你会信我么?”
“阿娘不知道。”云陌鸾温柔的手抚过头顶,“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孩子,现在你侥幸回来了,你有什么想做的便去做吧。”
她从云陌鸾口中得知了皇宫这几年的状况。三年前安王在朝中为他们说话,王府得以保全性命,后又遇上大赦天下,王府才解了禁,李见鸿又有了重新上朝的机会。
许兰晚如愿以偿坐上皇后的位置,她年纪稍大,又是平民出生,曾去往西玄和亲,朝臣百般反对,可皇帝还是力排众议要立她为后,气得朝中老臣纷纷要告老还乡。
李澜猛地坐起,“怎么可能,他不是应该已经恢复了吗?”
“什么?”云陌鸾听不懂她讲的话,有些疑惑。
“没事,母妃继续说。”她怏怏地倒下。
后宫大选又添进来一些新人,大多是皇后一手擢选,当下宫中最受宠的当属薛氏瑜妃,沈嫔还有西玄进贡的丽贵人。后宫人虽不多,但也算充裕,可奇怪的是这几年竟无人怀上皇子。
李澜气得又坐起来,“他怎么还敢留着那个西玄蛮女!”
“阿凰,”云陌鸾嗔怪地看着她,“不许无礼。”
“母妃,我要进宫。”
坚定的语气让云陌鸾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进宫。”她看着母亲语气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
云陌鸾无奈地敲敲她的脑袋:“我是管不了你了,你们这一对冤家。”
“等你父王回来了,你亲自跟他说。”
22.入宫
李见鸿瘦了不少,部分头发花白,连白胡都蓄出来一小截,见到李澜的时候红了眼睛,将母女俩拥进怀里,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听了李澜的话,他沉思了一会,最终还是妥协了。
“你若是想入宫,我明日便去同陛下提议。”
“不,”李澜打断他,“父王,从前的皇后已经死了,女儿不会再以宁荣王府嫡女的身份入宫。”
“你的意思是……”
“若我没猜错,宫中即将大选,届时女儿会以义女的身份参加。”
宁荣王夫妇思女过甚,招一容貌相似者为义女。于是李澜在入宫大选的当天眼角多了一颗小痣。
当她出现在大选队列当中时,所有见过先皇后的人眼睛具看直了,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实在太像了。从眉眼到身形,若要实在挑出一点不同来,便是那多出来的泪痣。
王福看着她良久不能回神,“这……”
“公公怎么了?”李澜佯装道。
王福摇了摇头:“是老奴认错了。恕老奴直言,姑娘与已故去的先皇后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她最期待的人还未入场。等她真正站在那个人眼前,她必会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不会错过那人的半分神情。
此次大选依旧是皇后主持,皇帝与她端坐其上,却任由她擢选,因此不少秀女都将讨好的对象放到她身上。
“宁荣王义女林氏,年二十一——”
李澜端正地跪下行礼,在场的人在她抬头的一瞬间纷纷噤声!
许兰晚瞳孔放大,一股恐慌到麻木的感觉立刻席卷全身,她当即站起身来。
不,这不可能。三年前她明明亲眼看见了李澜的尸体,怎么会……
三年前那个晚上,在李澜倒下的一瞬间,她脑中便响起紧急的警报声:“警告!警告!检测到主角李澜已失去生命体征——”
这不是系统的声音!许兰晚心中升起一点慌张,她想唤醒它,却发现怎么也做不到了。
它完完全全地,从此消失在许兰晚的世界里,三年来从未出现过。
不过没关系,她如愿地坐上皇后的位置,她就快要完成任务永远待在这里——
而现在那张本该死在三年前的脸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
李澜满意地欣赏着眼前人的神情,用无辜的眼神与她对视,眼下的泪痣就这样明晃晃地向她展示。
“臣女林氏,参见陛下。”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你……”
皇后在秀女面前公然失德,传出去也是要招人笑话的,此时下面已议论纷纷,将目光投向李澜。
“殿下在说什么,臣女听不懂。”
许兰晚怒极反笑,大喘着气,李澜像是全然没看见一般继续戳她肺管子。
“臣女自知容貌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这才被宁荣王所收养,还望殿下不要因为以前的恩怨对臣女有怨恨。”
说着她瞥了几眼旁边的李昭秦,见他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像是全然没有恢复一般。
李澜心中疑惑,就听到许兰晚带着气急败坏的声音:“来人,此人以下犯上,将她赶出去,永不得参加大选!”
她一皱眉头,原本此计是将所有人都算好在内的,包括已经恢复的李昭秦,可如今看来事情并非她所预料,如同脱轨一般不受控制。
李澜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昭秦,妄图在他眼睛里看出点别的东西来,却发现只是徒劳,他和三年前并无什么两样,她心中灰败,几乎是不抱任何希望了。
“还愣着干什么,将她赶出去!”许兰晚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不管是不是三年前的那个李澜,身死已然成为事实,谁都不能阻止她完成任务。
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磁性低沉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且慢——”
“林氏留牌子,封为林贵人。”
李澜几乎是立刻抬头往上看去——只见他的神色仍是毫无波澜,眼神却直直地缠在她的身上,犹如被控制般说出这句令所有人诧异的话。
许兰晚更是愣在一旁,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圣意不可违,王福没有耽搁,当即宣布圣旨。
这场闹剧从李澜入选开始彻底结束。几百秀女,最终只入选一人。
李澜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又狐疑地看了几眼李昭秦,没有任何变化。
真是奇了。
同样这么认为的还有许兰晚,一种崩塌的不好预感扑面而来,她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只听到李澜走过她身旁时给她留的一句话。
她说,我们来日方长。
三年前许兰晚挥出去的那把剑终究还是扎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宫里的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李澜又住进了那个熟悉的宫殿,那里承载了太多回忆,不过大都是她黯然神伤的时刻,她抚摸着宫内的陈设,惊觉这里的一切都被打理得很好,干净整洁几乎没有一点灰尘。
“殿下?”
一道伶俐的声音。李澜转过身去,云喜惊喜地朝她奔跑过来,她稳稳地接住了。
“真的是你吗?”小丫鬟擦擦眼泪,在哭腔中诉尽了所有的委屈。
“是我,云喜,我回来了……”
即使亲眼目睹了李澜的死亡,云喜还是相信她的姑娘是真的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
又是这个问题,李澜无奈一笑,这些东西她都暂时无法解释,只好先安抚她,把自己入宫的事情跟她讲了,云喜拍拍胸膛保证不会把她就是先皇后的事情说出去。
“不过姑娘,这三年来宫里变了好多。”云喜失落地说,“宫中进了好多新人,吵吵闹闹的……那天之后,我就自愿待在这里守着这个寝殿,他们都走了,只有我留在这。”
她一说这件事李澜心中的疑惑便更甚,“宫中进了这些新人,陛下可还像从前那般么?只在意永和宫那位,对其他人一律不管?”
“也不是,”云喜不知道怎么讲,“陛下很奇怪,像从前那般又不像,大多时候都一个人待着,也不大爱说话了。”
说不通。按她的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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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身死的时候,李昭秦应该已经恢复了才对。不然他突然的变化总要有个契机,从许兰晚回来开始,到她身死结束。说不是这样,又如何解释他方才的举动呢?
也许有些事情,要亲眼见过了才算确定。李昭秦这一环在她的计划里实在是太重要、太重要,她无法舍弃这枚棋子,亦无法舍弃他这个人。
李澜拍拍她的手,示意自己要出去转转。
第一枚棋子已经落定,接下来从她自己开始,到安王、沈忆等等的若干人等轮番出场,这盘大棋她要下得出彩,先将兄长的清白赢回来,再将这几笔账尽数讨回来。
御花园花团锦簇,招惹来不少蝴蝶,李澜还真没好好看过这里。小时候她会和李昭秦在这里玩闹,可记忆中的地方随着成为皇后之后的路漫漫消磨,最后落得个物是人非的境地。
几只蝴蝶落在娇嫩欲滴的花上,察觉到有人来的动静扑腾飞走,李澜吓了一跳往后踉跄几步,忽然撞到一个坚硬踏实的怀抱中。
熟悉的气味萦绕全身,身后的手臂如藤蔓般环绕过来,紧紧环抱住她。
李澜试探着问:“元殊?”
温热的气息喷涌在颈侧,弄得她有些敏感向旁偏去,却被禁锢住。
“是我。”耳边熟悉的声音带了些委屈:“一别三年,卿卿可曾想过我?”
李澜心中的石头踏实落地:“你恢复了?”
李昭秦见她没搭理自己的问题,有些不满,没放开她。
“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要装作那样?还有,这三年……”
“这三年我过得很不好。”他抢过话说。
李澜忽然觉得身后的人是有了变化。不是恢复了的变化,而是一种由内而外透露出来的变化,他似乎……不像从前那般内敛了。
“那日你身死……我吐了一口血,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恢复了。”他说得如此轻巧,好像只是平淡地叙述那天发生了什么。
那日的心如刀绞、痛不欲生都被他好好地隐藏在这具躯壳里。
“你都知道了?”所有的一切,许兰晚的秘密,李焕的枉死,还有李澜精心策划的死亡。
“嗯。”
从他见到许兰晚的第一秒,身子就像被罩住了一半沉重,发音举止皆不受他控制。他只能窒息又无措地看着李澜落泪、离去、悲伤。他什么也做不了。连发泄情绪地大哭一场也不能。
李澜倒下的那一瞬间,他心中的某样东西也跟着碎了,随后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再醒来,如同大梦一场。
“我怕她发现,对你再有什么影响,便一直装作没有恢复。”
“你说等你,我就会一直等你回来。鸣香寺的僧人也告诉我,只要等待,我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如今看来他说的没错,我等到了。”
一番话将李澜说得鼻尖酸涩,她想挣开怀抱回过头去好好看看他,却被他箍住动弹不得,两个人就这么静静抱着。
半晌,李澜的肩上温热,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沾上了她的衣裳。
她一愣,而后发觉那是李昭秦的眼泪。
23.抛饵
时隔三年未见,李昭秦瘦了。脸上的线条变得更加凌厉锐利,以至于李澜在见到他消瘦的脸庞和红着的双眼时一番话堵在喉头说不出。
若说爱意,兴许在许兰晚初来之时被消磨了不少,即使后来知道这一切的真相,李昭秦眼睛里的冷漠与绝情却是那么的真实,李澜拼命告诉自己不该将这些痛苦推到他身上,可是他那双眼睛还是在她心头打了一个难解的结,不是李澜一个人解的了的。
“那你现在……可有什么打算?”李澜暗哑着声音问他。
“与我而言,此乃杀兄害妻之仇。”李昭秦透出一丝杀伐的血腥气息,“不过阿凰若是想亲自动手,我定全力配合。”
“我会亲自向她讨回来。”李澜冷笑一声,“不过现在尚可放过她一段时日,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还我兄长的清白。”
李焕的死是两人心中的一道坎。李焕与李昭秦自小一同长大,当他听闻好友死讯时竟不能第一时间为他痛悼,而是跟着污浊的污蔑一起泼脏水,心如被针扎出无数的孔一般疼痛。
“还有,”李澜向他俏皮地看去,用戏谑的语气质问道:“我竟不知陛下在短短三年内有了这么多佳丽。”
李昭秦心虚地转移目光,李澜不依不饶地追上去,他只好苦笑:“那些人大多是许兰晚替我选的,我装作受她控制,自然做戏要做全套。”
话毕他又发觉不妥,“她们都是世家女,从此困与深宫之中,惟有寂寞度余生,待以后尘埃落定,我会让她们自己选。”
李澜轻轻叹了一口气。
“卿卿还没告诉我你三年前的经历,不妨告诉我?”
李澜从封良说起,说到李焕战死的细节,再说到自己去找安王求助,最后是沈忆和那杯下毒的茶水。
李昭秦默默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这些我都能大致猜到。所以阿凰想先从哪里查起?需要我做什么?”
李澜眸色一暗,想起了那个亲手杀死李焕的士兵,李焕乃是世子,就算反叛也由不得他一个小兵来做决断,况且按封良所说,这些煽动的言论,不可能是他一个人敢说出来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背后有人——而这个人是谁,似乎已然昭然若揭。
“放长线,钓大鱼。兄长一案还不必将她揪出来,找一个替死鬼,让她卸下心防,再给她致命一击。”
至于李澜重生的事实,还需要一个契机。
“在此期间,还望陛下与我演好这一出戏。”
李昭秦听了她的计划,挑眉道:“那是自然。”
要去联系那个士兵并不难,李澜身边唯一可靠的知情人也只有封良,于是当她突然出现在封良住的小木屋前时,封良也着实惊了一惊。
李澜打量着这个木屋,虽简陋却也被打理得井井有条,颇有封良身上独有的干练气质,木屋的旁边种了好多竹子,显得更加幽静,在竹子的前头,李澜发现了兄长的衣冠冢。
李琅的衣冠冢被打理得极好,上面“将军李琅”几字被擦得近乎发光,李澜用手细细摩挲着,她在那时也曾有过一些荒诞想法,比如李琅的死与李焕一样也是因为许兰晚,可是李琅死的时候许兰晚尚未回到大昭,他的死是必然,是注定。
“姑娘?”封良一出来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李澜朝他笑笑,“我回来了。”
她看到了期望出现在封良脸上的惊讶,只是很快那股子惊讶就被压下去。
封良说:“我知道姑娘一定会回来。”
“为什么?”她有些诧异,明明她自己都做好了永远回不来的打算,却想不到在这里一直有个人坚信她会回来,与李昭秦不一样,她的死没有告诉过封良。
“因为我相信姑娘会回来为世子报仇。”封良甚至有些眷恋地看着那个衣冠冢,让李澜产生出一种他什么都知道的错觉。
“没错,这次回来,我的确要还兄长一个清白。”她顿了顿,“你可还记得那个士兵么?”
据封良所说,那个士兵在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跟着大部队一起回京领赏,而是在半途中离队,从此不见踪影。
“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这么做。”李澜淡淡道。
“姑娘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给他撑腰?”封良接话道。
“能让他有胆量的只有一个人。”李澜点点头,“他没回京城,自是会躲到家乡去避难。”
那士兵姓王,荆州人士,至于其他的消息便一概不知。若去寻,大海捞针不说,还会打草惊蛇,或许从此茫茫人海不见踪迹。
“既然不能去找,便让他自己主动送上门。”
次日,从京城下发的赏令传到荆州,西玄一战斩取反叛之人首级者,赏百两金。一时间,荆州热闹纷纷,谁都想见识见识那个有能耐斩取世子首级的人,却迟迟无人出来冒领。赏令一日不除,荆州对此的议论便不休。
“这就是阿凰让我去找荆州知州,让他骗人的原因?”李昭秦在背后阴森森道。
李澜吓了一跳,有些好笑:“陛下走路为何没有声音?”她心中有一个重生以来就有的疑惑,那就是为何从前那个说几句情话就能害羞的少年变成了现在这副男鬼模样?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叫骗人,这明明只是策略而已。明晃晃的赏金,那人定不敢去冒领,荆州已经待不下去,他会另找庇护,因此在荆州城门处细细排查,找到他人不难。”
“我觉得阿凰没有从前那般在意我了。”李昭秦明显是没有仔细听她这番话,李澜对他这种讲话一边耳进一边耳出的行为表示极大的不认同,但听到李昭秦语气中浅浅的埋怨和阴恻恻又有些别扭。
明明是他自己将我推远的,李澜想。
李昭秦见她没有答话,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出去了。
李澜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五味杂陈。自她重生回来之后,即使李昭秦想一味弥补,却也奈何不了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丘壑。
许兰晚这些日子浑浑噩噩不知道在自己的寝殿里干什么,不过这些李澜也管不着,乐得几分清净,又焦虑为兄长还清白的事情,一时有些冷落了李昭秦。
李澜恍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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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或许真的是她不太在意李昭秦了么?
正想着,就听到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李澜转头看去,是李昭秦从外面回来,貌似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
拿近了一看,是那块被她亲手摔碎的玉石小兔子。
烟花在李澜心中轰然炸开,炸得她近乎耳鸣。
“这只小兔子,我拼好了。”李昭秦喉结滚动,李澜惊讶又有些怜惜地发现他竟然不敢看自己。
“之前说要给阿凰拼狸奴样式的,其实我在大婚那日就想好了图纸,只是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用处了。”低哑的声音越来越轻,李澜听出了背后隐秘的意思,鼻头发酸。
手上的那只玉石小兔子上面还有碎痕,只是被细细粘好了,远看也看不出来。
“这东西摔碎了就是碎了,再也拼不回来原来的样子了。”李澜酸涩道。
这些天被表面平和假象所蒙蔽的破碎和强颜欢笑被生生地挖出来,血淋淋摆在两人的面前,也告诉他们是时候解决这些问题了。
李昭秦的眼眸一下子黯淡下去,双手有些发抖,整个人犹如被暴雨捶打的柳树一般摇摇欲坠。
“但是,”李澜没说完后半句,眼前人在听到这个转折的时候又重新蓄起了亮光。
“但是,我现在不想要这个碎了的小兔子,你再拼一个狸奴样式的给我吧,元殊?”
她的话为一个人本已尽数熄灭的魂灯又燃起一缕火苗,李昭秦急迫地抓住她的手:“阿凰说的都是真的?”
李澜抿了抿唇,勾起一个浅笑,“若说三年前我不恨你是不可能的。”
“我明明知道这不是你有意而为,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见惯了你对我温柔,对我细声细语,所以看见你对我冷漠,对我发火,我心中对你的感情的确有些消磨。”李澜用温柔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人,看见他红通通的双眼里面蓄满了泪水,想起了三年前自己也是这般,“可是元殊,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这些感情都会慢慢弥补,我相信你不会再让我失望了,对吗?”
李昭秦与当初的自己不同,当初她没有一个安慰她的李昭秦,但现在李昭秦却有了一个会安抚她的李澜。
李澜捧上他的脸,这个姿势有些似曾相识,双人四目相对,双方都能轻而易举望进对方的眼底。
李昭秦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手攀上她的腰间,将她箍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当中——这是李澜发现的自己重生后他的一点小癖好,仿佛在每时每刻确定自己的存在,因此看他的眼神中又带了点怜惜。
没想到李昭秦下一秒竟然直接吻了上去。
李澜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却在唇齿交缠间瞬间软了身子,将身体的主导权完完全全交给这个人,李昭秦没有放手,而是有安全感地托着她,这个吻是用力而又缠绵的,李澜慢慢闭上双眼,又挣扎变成沉沦。
就这样吧,她想,这也可以是一个好的开始。
一吻毕,她气喘吁吁地看着李昭秦,他却有些意犹未尽,在她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毫不心虚地说,“礼尚往来。”
24.棋子
什么礼尚往来?强吻也算礼尚往来?李澜昏昏沉沉地想。
*
荆州城门,一人手紧紧环抱住包裹,额角出了虚汗,眼睛不时往四周瞟。
“哎哎,什么人?”守卫及时拦住他着急赶过去的举动,不耐地问他。
这一问使他更紧张,话都说不利索:“草民……草民荆州人士,去外地探亲。”
“报上名来。”
“草民姓王,单字一个义。”
那守卫脸色一变,打量着他,几乎是立刻下命令:“把他给我抓起来!”
王义扑通跪在地上:“草民犯了何罪,大人这是……”
守卫冷笑:“犯了何罪,等你到了大理寺再做解释。”
“上钩了?”李澜手执一枚棋子与李昭秦对弈,边上还有泡好的茶冒着热气。
“是。”
李昭秦好整以暇地看向她,似乎在邀请她一起去看看。
“好啊,这场戏自然要有人用心观看。”
李澜放下棋子拍拍手,两人默契地朝大理寺走去。
阴暗幽森的大理寺,王义双手被吊起来,已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连声求饶。
两人刚走进来,便听到大理寺卿在审问:“说,你诛杀世子到底是受谁指使?”
李澜停住脚步,屏气静神地专注听着。
王义没有做半分挣扎,嘴里虚弱地吐出几个字。
“我没有受任何人指使……”
在那一瞬间,李澜几乎以为这个士兵竟然有担当到如此境地都未将那人供出来,可是很快她发现自己想错了。
“是巫术……是我中了巫术……大人明鉴啊!”
果然。李澜嘴角勾起一抹笑,李昭秦默默观察着她的表情,挑眉道:“这又是阿凰的手笔?”
“嗯,”她浅笑,几乎是有些骄傲地向他邀功,“是我做的,不给他点提示,怎么顺理成章让他做替死鬼呢?”
所以在王义准备逃出荆州的时候,她命人暗中找到他,对他说了一番话。
若想保全你自己不受牵连,必得另想办法。左右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毕竟西玄多巫术,此事谁也说不清。
“西玄巫术,对,都是巫术害得我!”王义越说越激动,双手开始挣扎,目眦欲裂,似乎找到了生还的唯一道路,死死的踩住了它。
“什么巫术?”
“是……是淑妃娘娘,是她对我施了巫术……她不是嫁去西玄了吗?!是她对我施巫术,害得我在战场上神志不清,并非我本意所为啊!”
王义声嘶力竭地辩解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眼睛灵光一闪,“还有世子,世子此举怪异,说不定他也是被皇后……”
他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的刑官狠狠扇了一巴掌,立刻闭了嘴!
“诛杀世子,此乃一罪;躲避不报,此乃二罪;污蔑皇后,此乃三罪!来人,把他拖下去,赐死刑!”
大理寺卿有力严厉的话语刺在王义耳中,令他狠狠打了个寒颤,打得他措手不及,完全没料到事情的走向,等他回过神来,身子早已被刑官拖着向后走!
“大人,大人饶命啊,大人——”
惨叫声不绝于耳,久久回荡在诏狱中,直到惨淡的回声不停反弹到暗黑血腥的墙壁上,慢慢消耗殆尽。
两人从暗处走出来,大理寺卿对他们恭敬行了礼,李昭秦抬手叫他免礼:“你做得很好。”
王义聪明又愚蠢,轻易接受陌生人的提议,又灵敏地联想到和自己有共同之处的受害人,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原本以为他想不到的。”李澜轻声呢喃。
连王义都能想到的道理,世人为何想不通呢?
李昭秦宽厚的大手揽住她的腰,叫她看向自己,“至少马上就能还黯之一个清白了。”虽然是迟到了三年的清白,一个耽误了两个生命的清白。
“这件事就这么过了,虽说有替死鬼,她最后也别想逃脱。”
“那是自然。让我想想,她消息这么灵通,现在有没有知道了呢?”李昭秦神色晦暗,目光变得狠厉。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深处的诏狱看去,仿佛看到了那个人最终的结局。
士兵王义擅自诛杀世子,逃离军队,数罪并罚,斩立决。斩立决的告示贴在告示墙上,被百姓议论纷纷。
永和宫中,许兰晚脑袋刺痛,胸中烦躁,手一扫扫过桌上的茶具,立刻将茶具掀翻在地,发出清脆的碎声。
南风被吓了一跳,退至墙角不敢说话。
“这个疯子!”她歇斯底里,脑中一片混沌,一边想王义竟然这么蠢轻易被抓到,一边庆幸他没供出自己来。
不过供出来又怎样呢?她渐渐恢复清明,指甲嵌在皮肤里掐出血色。
再过不久,她就可以永远摆脱那里,到时系统一定可以回来,这样他们就不会发疯一样不受自己的控制,一切都会像从前那样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不介意再等等。
想到这,她面容和蔼地朝南风招招手:“过来呀。”
南风哆哆嗦嗦地过去,随即被许兰晚扇了一个大耳光!
“你躲什么?为何怕我?”她欣赏地看着眼前人脸上惊恐的神情,脸上红通通一个印子,不自觉将她的脸想成李澜的,又或是李昭秦的模样。
御花园百花齐放,京城中一片繁荣景象,李澜算算日子,果然是百花节快到了。
这真是一个好日子啊。
三年前的百花宴她过得浑浑噩噩心碎至极,这次百花宴上亦有许多熟人,必会给他们一个大惊喜。
许兰晚作为皇后,照例有权开席,不过今年陛下忽然改了形式,男女一席,由皇帝亲自开席,各家大臣夫人小姐们均可参加,这就是从所未有的改变。
之前她说要等一个契机,现在这个契机来了,就在眼前。李昭秦似乎也心有灵犀地料到了,提前改了规矩与她商议。
“嗯,元殊改得极好。”李澜笑眯眯给面前邀功的李昭秦一个肯定,他的眼神便一瞬间亮起来,李澜出神地想李昭秦若是有尾巴此刻应当欢快地摇啊摇。
“不过我可能要先入席,到时候就看阿凰一个人的了。”
“无妨,”李澜毫不在意,“正好让他们都看清楚我的样子。”
百花宴当天,各家大臣携妻女前来赴宴,宁荣王夫妇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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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澜今日要演一出好戏,自然捧场早早赴宴,杜轻墨与夫君怏怏地前来,想起了自己缺席的那场百花宴,从此一起欢笑的那人便弃她而去,不再归来。
许兰晚早早地坐在那,与李昭秦貌合神离,搞得台下大臣们轻声议论。
沈忆作为西玄王子自然也在宴席上,他额角青筋猛跳预感有事发生,却又说不清楚,在落座看到许兰晚的一瞬间又心慌了一瞬。
这个人他见过,不止在宫中,而是在好几年前的西玄,当时她作为和亲的公主嫁进来,可眉目间总是透着一股阴郁愁思,那种独特的气质令他不由得多看几眼。
为何,为何眼前人已出现他便有心慌的感觉呢……沈忆不自觉抚上心口,试图压制这种感觉。
皇帝宣布开席,却有眼尖的大臣发现还有一人迟迟未到。
“听说陛下新封一贵人,乃是宁荣王夫妇新认义女,与先皇后的长相简直一模一样……”
“什么,还有此等事?”
“那贵人怎么迟迟未到?”
台下议论纷纷,不少人将目光投向知情的宁荣王夫妇,却见他们俩只是淡定喝茶,并无其他神色。
“来了,贵人来了!”
大臣、女眷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前头,有一人款款而来,姿态完美无瑕地跪下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殿下。”
“免礼,快入座吧。”
在她抬头的一瞬间,众人纷纷倒气变了脸色。
像。实在是太像了。不熟悉李澜的人根本分不清两人的区别。杜轻墨原本无心看皇帝新纳贵人的容貌,却在不经意瞥见一眼的同时愣住。
坐在杜轻墨不远处的安月同样睁大双眼,手上茶杯一晃,几滴茶水晃出。
沈忆看着她倒没有太多惊讶的神色,只是宽慰一笑。
坐于高台上的许兰晚默默捏紧了杯子,忍着怒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李澜演够了,满意地起身落座,根本不在意鸦雀无声的众人各色的反应。
她坐在席上,只是顺带看了一眼宫中的新人。
薛嫔,沈氏,她目光转了一圈,没看见铃音,想必是没来赴宴。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开始吧。”
开场便是如此大的一个惊喜,众人对这顿饭的心思也没那么重了,只是暗戳戳盯着这位贵人。
只见李澜神色淡定地照常喝茶,在抬眼的一瞬间众人又迅速将眼神压下去。
于是场上所有人都默契地拿起茶杯喝茶。
李澜:……?
“臣妇斗胆一问,”杜轻墨的声音微微颤抖地出现在各怀心思的席上。
“贵人是何许人也?又是如何机缘巧合被认作义女?”
平常这么问,她早被治罪了。夫君在旁边也想站起来帮妻子解释,却被杜轻墨按下去。
她眼中都是泪水,李澜看不得她这样。
“臣妾京城人士,夫人或许不认得我,我的小名叫……姝凰。”
李澜垂眸,没敢再去看杜轻墨的脸色。
在得到答案后,泪水猛地涌出,她恍惚地坐下,眼神却牢牢看向那处,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发问。
25.合作
沈忆暗中斟了一杯酒敬她,酒液辛辣,刺得他喉咙生疼,再用模糊的双眼看向许兰晚,眼前之人与记忆中的女子渐渐重合,又忽地分离。
许兰晚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再也不想在这席上多待一秒。
“陛下,臣妾身体不适,就先回宫了。”
李昭秦不在意地摆摆手。
沈忆的目光紧紧缠绕在她身上,不由自主站起身来跟着她的步伐。
席上人数众多又杂乱,根本没有多少人注意有几人缺席。
李澜看着一旁的空位,皱了一下眉头。
呼吸得越来越重。
沈忆难受地捏了一下眉头,再一转眼,早已跟丢了人。
“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声音,是李澜站在不远处。
“臣还未恭喜……林姑娘。”
“你怎么就能一眼认出我?”李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双手交叉。
沈忆轻笑一声,“我会巫术,自然是能知道。”
他一挑眉,李澜就知道他是在逗自己。
“你不问我是怎么回来的,回来干什么?”
“姑娘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至于这些,我没必要追根究底。”沈忆耸耸肩,平常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看惯了,突然变得正经还有点不习惯。
李澜缓缓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你认识她?”
沈忆的一双桃花眼生得多情,如今两颊泛起了些红更显得明艳。
“严格来说,她还算是我以前的嫂子。”
“而且,”他继续说,“不知为何,我一见到她,就莫名有种熟悉感……明明只见过一面而已。”
李澜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哦?你是要夺宫妃吗?”
沈忆的酒都被吓醒了:“姑奶奶你可别乱说了,我还要和陛下谈合作呢。”
“聊什么聊这么开心?”李昭秦说到就到,缓步走到李澜身边,肩膀比她稍后一点,高大的身影结结实实地拢住了李澜。
明明不是寒冬,沈忆身上却莫名打了个寒颤。
“参见陛下。”
李昭秦摆摆手,眼睛却始终盯着身边的人,李澜无奈地想,他肯定又要吃味了。
“说起来,沈公子还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还未好好谢过你。”李澜顺畅地转移话题。
“害,”沈忆嘴无遮拦,“这算什么,姑娘也曾救我一命,这样我们才算两清了。”
李澜保持着笑容心中祈求他少说点。
“哦,原来沈爱卿还和阿凰有过这样的前缘。”李昭秦皮笑肉不笑道。
沈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行礼:“是臣多嘴,臣往后还要依仗陛下的帮忙。”
李澜赶紧把话题转移到正事上,“你说的合作究竟是什么意思?”
西玄部族混乱,就算已被大昭击败,也仍然想蒲公英般生生不息留有余部。要彻底治服这个问题,只靠大昭一方的举动恐怕不够。
“你的意思是说,助你复国,之后两国谈判商议和平共处?”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沈忆沉吟了一会,“不过林姑娘说的还不是那么准确。实际上西玄根本就没有意义上的国家,只是各部族内乱轮流称王,这才造成如今这么混乱的场面。”
“所以我不是要复国,我是要带领我的部族,还有其他不愿战争的部族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李昭秦打量着眼前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朕没记错的话,你从前只是一个质子。”
沈忆苦笑,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他恐怕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是。”他顿了顿,“臣从前确实只是一个卑微的质子。”任人欺辱、玩弄。
“可如今不同了,恕我直言,西玄与大昭之战也为我们谋得些许和平,强劲好胜的部族俱灭,只剩下几个弱小的部族。我沉积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声音低沉坚定,从他告别故乡踏上当质子的不归路的那一刻,他就在等一个时机。
“既然要说合作,大昭又能获得什么?”帝王的压迫感从天而降,沈忆已有冷汗冒出,完全清醒过来,可逻辑还是那么清晰明了。
“臣自知此次合作应是臣这一方受益更多,但西玄部族如同野草不断拔根而起,此后和平简直遥遥无期,陛下又何必放弃长久的安稳而追求短暂的和平呢?”
“况且战争只会不断消耗民力、物力。除了和平,若臣称王,可向大昭称臣,子孙后代百年安稳。”
这个利益虽听起来微薄,但正好是李昭秦也是整个大昭都想要的。历来西玄首领俱恋战好胜,不断挑衅,以至于边境一直不得安稳,民不聊生,又填进去不少兵力,此刻一个机会摆在眼前,李昭秦不会弃之不顾。
“你能拿什么来保证?”
沈忆松了一口气,知道结果应当是稳了。
“诏书,还有臣的人品——林姑娘救过我一命,此恩我会一直记在心里。西玄最是看重一个人死后的超度和灵魂,我愿以神鹰为誓,若我违背,死后不得超生,灵魂任由啄食。”
李澜与李昭秦对视一眼,飞快地了解了对方眼中的想法。
“正巧,我这里还有一件奇事要向沈公子讨教。”
“洗耳恭听。”
“沈公子既见过皇后一面,可曾发现她与曾经有何不同?”
沈忆陷入思考,“这么说来,是有几分不同……”
“在我记忆里,这位王嫂应当是娴静端庄的,从不与人多说几句话,更不会喜形于色。”
李澜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沈公子此话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西玄以巫术闻名,我怀疑现在的皇后与从前的安城公主根本就是两个人。”
沈忆脊背发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说怀疑其实就是唬他的。李澜根本没打算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跟沈忆讲清楚,相反,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太过玄乎的事,不如找一个容易相信的借口。
“林姑娘的意思是,皇后被施了巫术?”
李澜点点头,“我就是想让沈公子在关键时刻助我一臂之力。”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沈忆一身轻:“臣当幸不辱命。”
沈忆走后,幽黑的暗处只剩下两人。
李澜一脸复杂神色地看向李昭秦。
“陛下还不入席吗?离席太久,宾客怎么办?”
李昭秦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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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定道:“席上又不是无人,况且百花宴本就是轻松的宴席,不讲究君臣尊卑。”
李澜觉得好笑,李昭秦这样一个最讲究礼数的人居然能说出这句话来,恐怕太上皇都能气得不吃斋了。
她看着外头天空被映灯笼和烟花映亮,忽然说不出话来,出神地盯着。
“又是一年百花节啊。”她喃喃道。
“嗯。”李昭秦同她并肩,“往后每年百花节,都一起过。”
李澜轻笑,知道他是在为缺失的三年时光介怀。
烟花炸开在两人眼底,映出了对方的面孔。
在万千灯火中,李澜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好。”
*
那次百花宴后,朝中上下乃至街巷都传遍了先皇后疑似归来的言论,此事如同火烧之势掀起轩然大波。
因此,此事与王氏士兵被处死一事连起来看,众人不免又对三年前世子反叛之事有了争论,安城公主作为一举夺得皇后之位的任务自然陷入舆论中心。
除了这些,令李澜有些惊讶的是宫中新来的嫔妃竟然主动来找她了。
不,根本就不算是新来的嫔妃,三年前她们便入了宫,只是李澜从未见过她们罢了。
“臣妾薛氏,见过……”薛嫔愣在原地,有些尴尬地止住了话音,不知怎么喊,最近宫中都在传先皇后归来,若真是如此,她又怎可称作妹妹。
“我比你大上几岁,若你不嫌弃,便叫我姐姐吧。”李澜主动给她递了一个台阶下。
“是,姐姐。”
李澜打量着眼前如同百合般淡丽的女子,心中那点介怀彻底被消磨干净。说到底,只是一个小姑娘罢了,误进了他们下的这一大盘棋,连终身大事都耽误了进去。
她身后还跟了另一个人,神色卑微恭敬不敢直视,李澜略加思索,知道她应当就是那个陇西郡王上贡的本族女子沈氏。
薛满吟心中不由得对眼前人升起一丝好感。入宫三年她见到皇帝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父亲每每提起此事便恨铁不成钢,恨她都进了后宫还这么不争气。可她根本见不到李昭秦几次,心中也对他泛不起涟漪。她心中的少年郎早已随着记忆变旧,从此消失在她的美梦里。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已然把心交出去,宫中的生活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具驱壳。
百花宴上李澜一露面便意味着后宫又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父亲忧愁地让她去讨好请安。
薛满吟本以为李澜是一个不近人情的宠妃,没想到竟是如此平和。
沈意洵总算从她身后走出来,也向李澜行了一个大礼。
她一出现在李澜面前,便对病骨美人身有了最好的诠释。
弱不禁风,楚楚可怜。
只不过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旁边薛满吟替她说着好话,“姐姐别误会,沈妹妹并非有意如此,她被困陇西太久,小时候受了些刺激,因此不善言语。”
李澜心中生了些怜惜,自然没有与她们多为难,为她们赐座。
“两位找我有什么事吗?”
薛满吟想去拿茶杯的手骤然停滞收回,半晌轻声说。
“臣妾只想知道……姐姐当真是先皇后吗?”
26.故人
又是这个问题。李澜用手撑着头向窗外看去,思绪飘忽,轻声道:“是与不是真的这么重要吗?”
“姐姐误会了。”薛满吟垂下头,“臣妾奉旨入宫,三年来从未与陛下有过接触。听闻陛下与先皇后自小青梅竹马、感情颇深,陛下看姐姐的眼神与看我们的完全不同,所以才冒犯问了这个问题。”
“无妨。”李澜轻笑,想起了李昭秦对她说过的话。
“若是先皇后尚在,或许我们根本就没有入宫的机会。”
薛满吟苦笑着,这个假设对她来说不知是福是祸。
李澜看她黯然神伤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就听外头有人传话。
“丽贵人到了。”
李澜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想去看,却又把头转过去。
薛满吟看着她有些怪异的举动,又联想到先皇后的兄长,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坐在一旁默不作声,铃音进来恭恭敬敬行了礼。
李澜不得已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铃音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不再是从前那般活泼的少女,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哀怨。
哈格达与她一母同胞,自然生得极为相似,眼前的脸与脑海中那张脸逐渐重叠,她又看见了李琅临死前的那一剑。
李澜并没有回答她,铃音有些忧惧,被宫人指了座位坐下。
她以为是自己来迟惹得李澜生气,急忙解释道:“姐姐不要误会,我,臣妾近来身体不适,这才来迟了。”
李澜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别叫我姐姐的好。”
“为何?”铃音愣住,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或者是她根本就不明白这一层关系。
“你我之间杀兄之仇不共戴天,你还不明白吗?”李澜也没跟她客气,直截了当道。
铃音瞳孔骤缩,被残忍地拉到久远的回忆中,记忆中的哈格达出征前朝她招招手,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她别过头去,却心知身在他乡自身有愧,还是说了一句:“兄长是我的至亲,我随没有立场说这些话,但是姐姐,家国之间非你我二人就能改变的了的,事到如今,我也明白了这句话,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报应,李澜内心嗤笑,这叫什么报应。
“皇后尚且是后宫之主,你们不去拜她却来找我,为什么?”
“姐姐别误会,我们只是想见见您罢了。”薛满吟打着圆场,沈意洵自小便不会应付这种场面,况且铃音与李澜两人硝烟四起,令她无处躲避只能垂着头。
“你们是想告诉我,她这个皇后做的不称职,是吗?”
座位上的三人各怀心思,都坐着不说话,李澜却已从中听出了答案。
“你们究竟想要什么呢……”
薛满吟听后突然下跪,“若姐姐愿意和我们合作,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合作?”
“臣妾不愿再深宫中蹉跎,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子,整日寂寞消极度日,陛下与姐姐情深意切,求姐姐助我出宫。”
李澜有些惊讶,她本以为她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从她嘴里套话,没想到都是有主意的女子。
“臣妾是出不去这深宫了。”沈意洵声音微弱,带着不甘悲怆,“臣妾的母亲还在郡王手中,就让臣妾在这宫中病死,绝不干扰其他事。”
李澜望向铃音,“那你呢?”
“我……”铃音有些迷茫,西玄灭国,兄长战死,她一无亲人二无家乡,“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里,但绝不是在这里。”
绝不是在这里等死,在这里做敌国的奴隶。她已经受够了羞辱,就算只有一线生机,她也要逃出去。
“听起来都不是什么难事。”李澜沉思片刻,“放心吧,就算没有合作,这件事我也会好好考虑。”
薛满吟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因为我知道……在这宫中,若没有极深的感情和牵挂,待在这就是生不如死。”
她已经看了太多太多的经验教训,她不想看到更多人沦落在这里。
*
“撤下宠妃,元殊不会不高兴吧?”
李昭秦与她同坐一辆马车上,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听到李澜的打趣他也不恼,只是不停摩挲着李澜的手。
“怎么会。即使她们没有找你,待事成之后,我也会按照她们的意愿放她们出宫。”
“可是沈嫔却不是这么想的。”李澜将沈意洵的想法与李昭秦说了,李昭秦微微皱起眉头。
“陇西郡王的情况的确有些复杂。他是前朝传下来的郡王后代。这个位置一年不如一年,况且更朝迭代,这些郡王自然要竭尽全力讨好帝王,以争取更多的利益。往后宫塞本族女子,也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照这么说,陇西郡王一族的女子自小就要被挑选入宫,从此再也回不到家乡?”
“嗯,”李昭秦点点头,“不仅如此,她们还被要求学会讨好帝王,在陇西郡王一族的地位极为低下。”
“陛下,到了。”前头传来声音,李澜掀帘一看,马车停在一处街巷,外头有许多孩童在打闹,看着华贵的马车纷纷止住了打闹的动作,充满好奇地看过去。
他们一行是来看望被寄养在这里的小世孙。虽然封良每隔一段时日便去窥探,但李澜终究有些不放心,也想好好看看自家侄子现在长成了何等模样。此事与李昭秦说后,他便也想跟来,李澜心一软便答应了。
两人一下车便感受到小孩子满满的热情,一群孩子将他们围得紧紧的,李澜本想将他们哄到一边去,却在这群孩子里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蹲下来,仔细打量着他。
那孩子被盯得有些奇怪,问她:“姐姐为何看我,是认识我吗?”
她一看这小孩脸上的痣,万千言语涌上心头,鼻头酸涩说不出话。
这颗痣的位置简直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能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芜衡。”他在孩子里年纪尚小,说话都有些模糊。
是了。李澜抑制住想要将他揽进怀里的冲动,颤抖着手去摸他头发,他竟也不躲,就这么乖乖站在原地任她抚摸。
“姐姐认识我吗?”
“我……”李澜刚想开口,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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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一个妇人慌慌张张跑过来,孩子们四散跑开,那妇人走近看到李澜的那张脸,神色一变,垂下头不敢看她。
“娘。”芜衡轻轻软软喊了一声,那妇人应下,把孩子护在身前。
“大娘,不如我们进去说?”李澜没介意她的举动,说道。
她身后的男人气势实在是过于强劲,妇人不敢不从,连连应下,李澜感到奇怪往身后看了一眼,李昭秦一下子敛了气势乖巧站在原地。
李澜:……?
进了里屋,李澜才看清这里是一个大堂院,院里住了许多户人家,热热闹闹的,其他人家见李大娘领了一男一女回来有些好奇地探出头,被那个男人斜眼看过来的威视吓回去。
“屋里简陋,望贵人不要嫌弃。”李大娘慌慌张张收拾着,被李澜制止住。
“不必收拾了,我们就过来看看而已。”
“衡儿,先出去玩会儿。”李大娘将芜衡支出去,他依依不舍地看着漂亮姐姐,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贵人……贵人是来领他走的吗?”李大娘支支吾吾还是问出来这句话。
李澜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怔在原地。
“贵人几年前找到我,我生不出孩子,见到那个孩子就十分喜爱,衡儿也听话,他都长到三岁了……”李大娘说到最后竟忍不住啜泣起来,李澜这才意识到她是误会了。
“不是的,大娘,你误会了,我们……”她止住了话音,其实在来之前,她的确动过要把芜衡接回来养的心思,可是她一看见他在这里无忧无虑的样子,又动摇了。
“是我失礼了,按照常理,贵人想要将芜衡带回去是合乎情理的,只是我实在是有些舍不得……”
李澜听得心中酸涩,芜衡的一声娘叫的不是袁沁竹,她的大嫂也再也听不见那声娘亲。
她轻声说:“大娘不舍得,我这次来就……就不带他回去了。”
“真的吗!”李大娘欢喜得不可置信,又察觉到不妥,收敛了神色。
李澜点点头,“我这次来,就只是想看看他在这里过得好不好,见他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话毕,她走到外头,被早早等候的芜衡逮个正着:“抓到你了!”
李澜蹲下去将他揽进怀里,心里塌陷出一块柔软的地方。
“姐姐不高兴吗?”
李澜摇摇头,轻柔看向他,“你在这里过得开心吗?”
芜衡绞着指头,只花了半秒钟思考便脱口而出:“开心!娘亲对我最好了!”
李澜浅笑着,眼尾却垂下去一点,透出一丝哀思来。
李昭秦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牵住了她的手,李澜与他对视一眼,千万言语尽在不言中。
那些话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她想问芜衡愿不愿意和她一起生活,她想告诉他你有一个母亲拼了命才生下你。
她想告诉他,他的父亲是大昭忠诚的文官,亦是骁勇的战士,是不善言语但极好的兄长。
可是那个孩子才三岁。
“还有很长呢……”她呢喃着,好像是在给自己某种安慰。
27.交锋
李澜看向天边自在的流云,心想还是不要将他困在名为皇室的囚笼中好。
别了芜衡,两人坐在马车迟迟没有说话。
最近事务繁乱,先是李昭秦在朝堂上做了要与西玄合作的铺垫,毫不意外地被一群大臣所反对,只有极少部分大臣支持他的观点,认为一味让西玄臣服不如握手言和换来长久的安定,剩下的全都把话扯到祖宗的基业上,一点谈判的余地也没有。
而李澜这边还在为兄长一事发愁,想着该怎么从许兰晚那里获得更多的讯息。
直到真正走上这条路,才知道这条路究竟有多长。
要想一举扳倒许兰晚绝对是不容易的。虽说她当初当上皇后无人看好,可好歹她也当了将近三年皇后,况且因着先前前往西玄和亲的功绩,在百姓之中声望不错,唯一的缺点或许就是夺走了先皇后的位子,背后没有一个强大的母家,亦没有孩子作为支撑。
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太多玄乎,很多事情根本解释不通,在百姓看来也许就是天方夜谭,她必须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而三年前的铜镜已然给了她答案。
“元殊,我需要一个人。”李澜忽然开口,“一个有威望、懂得人心的人。”
想要毫无征兆地破坏一个人的声望是不可能的,这样只会适得其反。必须要提早在百姓心中种下一颗未来的种子,这样以后有了结果的时候会好接受一些。
钦天监的田天师。在她开口之前,已经想好了问题的答案。
许兰晚在西玄待过这么长的时间,将她与巫术联系到一起并不难,何况异国的事谁也说不清楚,只要起到威慑的作用就好。至于让她亲口认罪的事,李澜想,这件事也不难,她手里不是空空如也,相反,或许对方会主动找上自己。
“好。”李昭秦毫不犹豫地答应。
钦天监测出皇宫内有不祥之人,将在三月之内带来灾祸。
朝堂上下以至百姓之间议论纷纷,都在猜这个人到底是谁。
“姑娘,皇后来了。”
李澜放下手中的茶杯,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果然来了。
许兰晚没有好脸色地进来,见了她也不客气,径直走向她,在她身旁坐下。
李澜向云喜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她把南风带出去。
“殿下找我有什么事吗?”
许兰晚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桌上的茶壶,认出了这是那个晚上她送来的那壶茶。
她的胸腔里忽然发出哼笑。
“你就这点本事吗?”
“什么?”李澜装作听不懂。
许兰晚别开眼神,“钦天监的事,是你做的吧。”
李澜没有回答她,而是给她好好倒了一杯茶。
“江南新进贡的茶叶,殿下尝尝?”
她的神色是那么淡然自若,看得许兰晚莫名燃起一股心火。
原本她都要顺顺利利地完成任务,谁料到半路那张熟悉的令人厌恶的脸又回来了,搅乱了她的一切计划,这几天许兰晚觉也睡不好,那些痛苦的记忆又涌上她的心头,胳膊上的疼痛感愈发剧烈,令人不堪忍受。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明明都死在三年前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所有情绪达到制高点,许兰晚再也忍受不了情绪失控地大吼。
好像在看一个表演,李澜波澜不惊地独自品了品茶,半晌才正眼看向她,眼神里全是淡漠。
“殿下认错人了。”
许兰晚卸下所有力气,那些怒火发不出来,在内心深处不断积攒,最终只能化作无数利刃扎进她心中。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李澜,好像这样就能让她好受些,“我不管你是不是,也不管你用了什么办法,死了就是死了,你的遗体现在还躺在皇陵里。”
她勾起一抹渗人的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是吗?别痴心妄想了,死了三年,你还没长记性吗?”
李澜只是浅笑,慢吞吞站起身来,与她耳语。
“当然长了,不光是我的,还有你的。”
许兰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随后神色骤变。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澜,只见眼前人好整以暇看笑话似的看着自己。
“不知道你的胳膊现在还疼吗?”
不,不可能。许兰晚瞳孔放大,往后踉跄一步。
这不可能!她狠厉地看向李澜,“你别想诈我……”
“是不是,殿下心里清楚。这个位子,你真的坐得稳吗?”
“那又如何!再过不多时,我就能彻底坐稳这个位置!你就算回来了又有什么用?!当初还不是亲手死在我手里!”
原来是这样。李澜攥紧拳头,再过几月,许兰晚做皇后的日子便要满三年了。她没有杀自己的动机,也没有要做皇后的理由,况且她根本不爱李昭秦……一定是有什么许诺,才值得她这么拼命。
“我大哥……我大哥是不是你杀的……?”她颤抖着问出这句话。
许兰晚却像胜利者一般歪着头看她,“是又何妨?”
“你……”
“你有什么事便冲着我来……我大哥与你无冤无仇,他本来可以平安回来,我大嫂本来可以母子均安,为什么?”李澜的眼睛红了,声音连连发抖,若许兰晚要皇后的位置,她给便是,为何要拉这么多无辜之人下场?
“无冤无仇……可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样子,凭什么你出生时便拥有一切,凭什么你可以家人宠爱,事事顺心,凭什么你的两个大哥都顺着你?!”许兰晚步步逼近,李澜毫不惧怕地与她对视,看到了她眼底的不甘与妒忌。
“所以你就要把他们全都拉下水?”
“是,”说出来是从所未有的畅快,“我就是要毁了你的一切,我就是要让你兄长俱失,我要你痛不欲生。”
她真的是疯了,李澜脑海里只有这一句话,就因为妒忌吗?就只是因为妒忌,所以可以无所顾忌地毁掉别人的家人、毁掉别人的一生,甚至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从来都没有见过一面?
“你不会得意太久。待到尘埃落定之时,我亦可杀你第二次。”放下一句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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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没有丝毫留恋地大步离去,独留李澜站在原地。
这一步棋看似是击溃了两人心中的防线,实则李澜大胜而归。
她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淡定地抹去脸上的泪水。
这些话,还是留到许兰晚进诏狱的时候再说吧。算算时间,所剩不多,接下来,就当是陪她好好玩几局。
云喜走进来,“姑娘,按照您的吩咐,我把话都跟南风说了。”
李澜微微颔首示意她知道了。
她永远都忘不了三年前那晚南风欲言又止的眼神和窗外早已离去的脚步声。
许兰晚自诩在这里能好好待生存下去,却也不仔细看看身边又有几人是真心待她的呢?
“姑娘,既然话已带到,接下来我们还要做什么?”
李澜细细摩挲着那个杯子,看着杯壁上映出来的反光。
“等。”
今日她的心情甚好,特意吩咐云喜准备了花瓣浴,木桶里洒满了鲜艳的红色玫瑰花瓣,热气腾腾,水滴顺着空气布满整个空间,雾气氤氲,像在仙境一般。
轻薄的衣裳顺着李澜白皙的身体滑落,一整天的疲惫和情绪起伏都被这一桶热水浇去了,整个人都好似在云上飘飘欲仙。
云喜守在外边,看见李昭秦走进院子连忙迎上去,“参见陛下。”
“阿凰睡了吗?”
云喜内心慌乱眼神乱瞟,“姑娘……姑娘已经睡下了。”
李昭秦挑眉,一眼就认出她在撒谎,指指屋内的烛火:“烛火还亮着。”
云喜:……
她支支吾吾半天,终于妥协地说:“姑娘刚刚吩咐奴婢准备花瓣浴。”
李昭秦毫不客气,越过她走进屋内,“那朕就在这里等她。”
云喜一脸生无可恋看向里屋,她很想进去通报一声,可被李昭秦的眼神威慑住了,只能暗自祈祷姑娘能快点沐浴完拯救她。
李澜不是聋子,自然能听到外面的动静,也没打算给李昭秦面子,沐浴了许久才满足地走出来,她的发丝还是潮的,往下滴着水,整个人显得格外清丽。
云喜知趣地退下去,屋内就只剩李澜与李昭秦两个人。
“阿凰看上去心情很好。”
套话成功,当然高兴,李澜耸耸肩,“刚刚永和宫那位来找我了。”
她将方才的谈话尽数告知了李昭秦,换来对方的一个拥抱。
“那确实值得高兴。”
“……我怀疑你根本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李昭秦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向她,“阿凰怎么会这么想我?”
“既然今日是个好日子,阿凰可容得我今夜留宿?”
李澜内心腹诽,眼前这个人都站在她宫中了才想起问这句话,简直是先斩后奏没必要。
李昭秦轻柔的手抚上她的发丝,“我替阿凰擦干头发。”
他的力度适中,擦得李澜昏昏欲睡,李昭秦轻轻托住她的脑袋,“阿凰,别睡。”
那是一道温柔低哑又不容拒绝的声音。
28.圆憾
李澜艰难地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屋内烛火摇曳,她看向窗外,月亮高悬,夜深了。
她慵懒地撑着头,歪头去看帮她擦头发的李昭秦。
真是□□难结啊。
李澜似乎想到好笑的事情,在这缱绻的关头噗嗤一声笑出来。
李昭秦:“阿凰笑什么?”
“没什么,”她别过头去,“我只是想到三年前那个晚上,某人只喝了一杯酒就醉了。”
“咳,”李昭秦难为情地咳了一声,“这种事阿凰怎的记得这么清楚。”
“不记得这种事,难道记得你对我不冷不淡的样子吗……”真是奇怪。李澜心想,她今晚明明没有喝酒,此刻却像醉了一样,身体轻飘飘的,灵魂好像下一刻就要脱离躯体而去。
被戳到痛处,李昭秦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帮她擦着头发,直到每一缕发丝都被擦得没有一点潮湿。
“好了。”
李澜自知不该说这话,可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你应该说出来,说出来就好受多了。
诚不欺我。李澜自嘲一笑,看着李昭秦微微落寞的侧脸,就这么鬼使神差地亲了上去。
李昭秦蓦地感受到嘴唇上有什么软嫩的东西贴过来,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诚实地靠了过去。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月光顺着窗户洒下来,一如三年前的许多夜晚,像一层轻纱薄薄地覆在两人的身上。
唇齿交缠,在分开的后一秒,李澜喘着气轻轻说:“也算是弥补那晚的遗憾了。”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李昭秦身体里的某个闸关,没等多喘一口气,他便迫不及待地又吻上去,这次他占领了主导权,高大的身体一整个压过去,结实的臂膀将李澜牢牢拢在怀里,李澜被他压得动弹不得有些窒息,只得用手微微把他推开一些。
在恍惚间,她迷糊地想,那晚的遗憾是不是也冥冥之中注定了两人未来的结局呢?
不过好在他们之间还没有结束,现在还不算晚。
推拒在李昭秦胸膛上的手慢慢移开,转而贴在李昭秦锋利的侧脸上,缠绵多情。
月光多眷恋,一夜贪欢。
次日早晨,第一缕阳光刺眼地照进来,李澜的睫羽微颤,随后缓慢睁开了双眼。
她第一时间先查看了自己的身上,好好地穿着里衣,洁净舒适。
身旁的人已不见踪影,李澜望着外头明媚的阳光,猜测李昭秦应当是去上早朝了。
云喜悄悄进来,看见李澜醒了,小碎步走过来,脸上还带了些红晕。
李澜心虚又疑惑,只看见云喜默默指了指她的脖颈,她心领神会,拿来镜子一照,果然是多了些红痕。
那镜子犹如烫手山芋般被无情抛弃,李澜心中一边埋怨李昭秦怎么跟狗似的一边涌起一点甜蜜,叫云喜帮她用妆粉遮了遮,勉强遮住了。
门外传来一点响动,她往外一看,果然是李昭秦下了早朝回来,看到李澜坐在镜前梳妆,很自然地接过云喜手上的木梳替她挽着头发。
他没看见脖颈上的红痕,语气中带了失落暗戳戳问:“阿凰不喜这些吗?”
李澜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这些”是什么,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脖颈看才恍然大悟,有些哭笑不得:“陛下是要我顶着这些出去吗?”
“有何不可?”
李澜:“.…..”
“顶着这些,让他们知道你是有夫君的人。”
等等,他们?
李澜一头疑惑,不确定地问:“他们是谁?”
李昭秦的语气酸溜溜:“姓沈的,还有姓封的。”
李澜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你怎么知道……”
“阿凰不告诉我,我可以去查。我知道他是从战场上幸存下来,帮了你许多事。”
她有些心虚,“不是不告诉你……”
“我知道。”
李昭秦梳头的动作停了下来,垂下眼眸,神色晦暗不清。
“我只是……”只是恨自己为什么在心爱之人需要帮助的之后没有做那个提供帮助的人,而是又在她心口狠狠插了一刀。
一切尽在不言中。李澜没有开口,猜到了他是在为哪件事介怀。
“元殊。”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三年后李昭秦似乎变得患得患失,那些偏执的霸道的举动似乎只是他展示出来的假象,自欺欺人地将内心深处的脆弱破碎掩盖住,可实际上自己只要偏离一秒就会安全感全无。
“这些都不怪你。”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曾经我是也恨过你,也试着说服自己这些不是你的本意,可是在我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看见我们小时候的画面,我没办法立刻原谅你。”
李昭秦的手颤抖着垂下去。
“但是我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我就已经说服自己了。”那些充满爱意的本能促使她直面自己的感情,也挣扎着拜托了机械的控制,空缺的心脏艰难长出新的血肉。
肩上有什么凉凉湿湿的落下来,李澜想抬头去看,却被李昭秦桎梏在原地。
他不愿意让她看见自己的狼狈,李澜好笑又心疼地顺着他,却见李昭秦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玉石坠子,她定睛一看,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兔子样式的,而是狸奴样式的,栩栩如生,连胡须都被刻得一清二楚,可爱又生动。
李澜一时哽住了喉咙,接过去,半晌才开口:“你什么时候……”
“闲来无事便刻了。”
骗人。这样精细的雕刻,这么难的样式,分明就是极为细心又耗时耗力的活。
她眼眶有些发热。
在重生之前的许多瞬间,她都不可遏制地去想,李昭秦是否会走上或是已经走上太上皇的路,他是太上皇的亲儿子,连登基前的种种细节都如此相像——同样与皇后青梅竹马,少年夫妻,同样地同甘共苦,最后还不是辜负了一片真心,害得良人故去,从此死生不复相见。
历史仿佛一直在重演。她在恍然间变成了元皇后,李昭秦的脸上现出太上皇的眉眼,连许兰晚的性子都与明妃如此相似。
可如今的事实告诉她,不是这样的。李昭秦除了脸,几乎与太上皇没有任何相像。他有着帝王的威严与果决,同样有悲天悯人的贤良;他有冷漠决绝的一面,却也有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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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真诚的真心。他和他父亲不一样。他不会走上父亲的路。
李昭秦没有辜负对母亲的许诺,即使有人想刻意阻止,他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李澜的眼光。
“真好看。比之前的小兔子更好看。”李澜珍惜地将它系在腰间,玉石狸奴就在她腰间熠熠发亮。
“我忽然想起……”两人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一个人的名字。
“太上皇是不是还在鸣香寺?”
李昭秦似乎才想到这一茬,有些心虚。
“那鸣香寺的僧人没有骗我,我还没有去还愿。”
“先前我亦去过鸣香寺,一次是去为兄长求平安符,一次是为我自己。”
两人与鸣香寺都有着牵绊,这个天气不冷不热,似乎极适合出行,一言既出,两人已坐在去往鸣香寺的马车上,街上行人热闹,两边铺子繁杂,他们就要去一个远离世俗的地方。
重新踏上寺庙的台阶,李澜的身影与三年前那个雨天逐渐重合,李昭秦亦想起了那个痛心欲绝的傍晚,两人处在不同的时间段里,怀着不同的心愿,却渐渐重合在新的一天。
寺庙里的僧人似乎从来没有换过,来人行色匆匆,僧人们全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那个僧人头发没有花白,眉眼还未老去。
他用清明澄澈的双眼看了一眼来人,恭敬地立起一手:“见过两位施主。”
二人向他回礼,见他又向李澜行了一礼:“祝贺姑娘。”
李澜与李昭秦对视一眼,问:“大师是从何处得知?”
那僧人了然一笑,将目光转向李昭秦:“这位施主曾经来找过我。”
那个男人眼眶通红,眼睛里充满血丝,眼下青黑,整个人十分憔悴,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当即跪下。
“我告诉他,他会得偿所愿的。”僧人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件事,还要多谢大师……”
“姑娘不必谢我。是姑娘自己破局,我只是为姑娘点拨一二。”
僧人眉心一点痣,那里好像是他的第三只眼睛,他两眼微眯,只有眉心那颗痣混着朱砂,在阳光下十分生动。
“总之,大师帮我们太多,我们不知如何报答。”
那僧人维持着微笑,“姑娘何出此言呢。我不是在帮姑娘,我也是在帮众生,帮大昭。”
李澜几乎是立刻就从他的言语中体会到意思。
不止是他们,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甚至可能有更多人知道更广阔之外的存在。
她再看向那僧人是眼神中带了些敬畏和惧怕,他那双眼睛看似无悲无喜,实则深藏了许多秘密,包罗万象。
“施主心中已有决断,我等旁人不会加以干扰,施主只需事事随心定,万难可解。”
那僧人带他们来到一个深处的更为幽静的地方,已然是洞知了他们此行的第二个目的。
“二位施主要找的人就在里面,不过他正身处修行之中,二位不可与他进行谈话,只望上一眼即可。”
两人轻步走进去,佛地寂静不可喧哗,这里面更是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29.易殉
一僧人盘腿端坐在蒲团上,双眼安详地闭合,面前高大庄严的佛像慈祥又不容拒绝地注视着他。
“这是……”
李澜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她怎么也不能将眼前的僧人与那个威严的九五至尊联系到一起,可事实告诉她这就是太上皇,是她又敬又有些恨的人。
一旁李昭秦的表情对比下来倒是极为平淡,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他忽然开口。
“他心中对太多人有愧,想要用这种方式弥补。”
可是他终是没有参透,那些愧疚伴着死去的人到了一个没有尽头的地方,天人永隔,他费尽心思积攒的一点弥补还是无法到达那些人的心里,最终只是能使自己得到一些安慰罢了。
“我还不知道,明妃还有她的那些子女,最终怎么样了呢。”
李昭秦轻笑一声,“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去到一个没有人在意的地方,也许是就此离去……不过这些谁在乎呢。”
唯一可能在乎的人就在他们的眼前,而他亲口对明妃说出了最狠毒的话。
“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动过一点要对我那些庶弟动手的心思。”李昭秦眼睛盯着没有意义的某处,平静地说道。
“可是母后劝阻我不能将这些仇恨带到下一代身上,我也就随他们去了。”
这样做,那些施加在他们身上的痛苦又能让谁来还呢?
这些上一代遗留下的恩怨,最终还是接续到了他们的身上。无声地昭告着他们的命运。
我父亲来过这里吗?李澜心中无端出现这样一个猜想,她见证了父亲和太上皇几十年的纠葛,从两小无猜到互相猜忌,再到帝王更迭,英雄老去。
李琅死的时候,李见鸿会后悔那年入宫与皇帝成为彼此最好最信任的玩伴吗?还是看着他,想到了自己以后的结局呢?
他们李家——应该说林家对李氏是爱多还是恨多呢?
李澜苦笑,林家三代人,都多多少少与李氏有着恩怨纠葛,这些纠葛恐怕放到几十年以后也依然纠缠不清。
“要是……要是我不姓李就好了。”
这句话实际上是大逆不道的,和皇室同姓是任何一个家族最大的荣幸——可太上皇当年没有意识到,就算不赐姓李,就算不封异姓王,林家也依旧会成为整个京城最让人忌惮的存在。
这个代表无上荣耀的李姓,给林家带来最有力的枷锁,直到此时也依然勒得痛彻心扉,解不开、剪不掉。
李昭秦静静地转头看她,阳光照射在她的睫羽上,浮光跳跃,给了站在这里的两人另一个结局。
“如果这样的话,或许二哥就不会死,我们一家人都会好好的在一起。”
如果这样的话,她所有对住在宫中的人的情绪就可以更纯粹一点,是单纯的恨,单纯的喜爱,而不是夹杂着各种复杂情感的、有重量的、累赘的。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这个多年前的举动就已经奠定了未来的走向。
“我们回去吧。”
出了鸣香寺,阳光正好,空气馨香,形形色色的百姓正踏上阶梯,或怀着欣喜,或怀着忐忑,来到寺庙求心中所向,在人群中,李澜好像在那里面看见了自己一人的孤独身影,她揉揉眼睛,那个身影又随之消失。
回宫,这天晚上李昭秦照例在李澜宫中留宿,他刚刚尝到一点甜头,就迫不及待地扑上来想趁着机会再多讨要一些。
可事实证明这不会如他所愿。
两人刚要熄了烛火,就听王福在外头无可奈何地轻声道:“陛下可曾睡下了?”
“朕睡了。”
王福:……
明知道李昭秦此刻正不耐烦,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了:“陛下,沈嫔宫中闹得凶,说是突发急病,恳求陛下去看看。”
他是不想来打扰的,可沈嫔那里事态紧急,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也担不起。
李昭秦皱着眉头,李澜在旁边也有些疑惑,脑中浮现沈嫔那副病弱得风一吹就倒的样子,轻轻推着他:“陛下还是去看看吧。”
李昭秦眼神中立刻转变出一点震惊和委屈,仿佛在说这点伎俩你竟然真信了,还要把我推过去?!
李澜无奈:“陛下是忘了吗,沈嫔体弱多病,又是陇西郡王所上贡,万一出个什么好歹就麻烦了,况且我看沈嫔平常也不轻易这样,亲自来叫恐怕是比较严重了。”
“.…..”
李澜看着他有些懵的表情,有些惊愕:“你别告诉我你真不知道沈嫔多病?”再说了,看也该看出来了吧,就那薄得如同一张纸的身形……
李昭秦无辜地摇摇头。
“走吧,我跟陛下一起去。”像是妥协了一般,李澜打心眼里鄙视这种不靠谱的行为,披上了衣袍,认命的和李昭秦一起走上了夜路。
掌灯到沈嫔宫前,已有奴婢在门前焦急地等待,见了李昭秦立刻跪下去行礼,看见一旁的李澜却露出慌乱的表情。
李澜:“?”
那奴婢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将人往里迎:“陛下快看看我家主子吧,她今日吐血昏迷到现在……”
吐血昏迷,那可就真的严重了。两人对视一眼,大步向屋里走去。
屋内的情况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糟糕,沈意洵虚弱地躺在榻上,一位老太医正为她施着针,尖锐的针刺入皮肤,那皮肤白得透明,几乎能看到内里的青筋。
沈意洵半睁着眼睛,在看到来人时眼睛亮了一下,又在看到他身后的李澜时猛地颤了一瞬。
李澜满脑子疑惑,却见李昭秦冷着脸色问太医:“沈嫔如何了?”
那太医颤颤巍巍道:“娘娘气血攻心,情绪起伏过大以至吐血,娘娘身子本来就弱,以后再不能有过大情绪了,还请娘娘静心啊!”
太医开了药便下去了,沈意洵咳嗽了一会,才喘着气道:“臣妾参见陛下,见过姐姐。”
李澜此时的身份特殊,虽是贵人身份,但几乎宫中所有人都已经默认她是先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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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澜皱着眉头,“太医说你气血攻心才会至此,你又为何不爱护身子呢?”
沈意洵苦笑一声,“我这身子,从来都是半点不由人……”
李澜听不懂她说的话,李昭秦则更加粗暴,没空听她诉苦,直接把她身边的奴婢叫过来问了清楚。
“回陛下,今日……今日郡王那里传信过来……”那奴婢说了几句便泣不成声,听得两人一头雾水,沈意洵则是狠狠甩了一记眼刀过去让她闭嘴。
“陛下莫见怪,今日郡王传信,是臣妾情绪太激动惊了身子。”
她似乎有难言之隐,眼神不断往李澜那里暗戳戳瞟去,李澜好心地问了一句。
“有什么话需要我回避吗?”
李昭秦的目光有些冷冰地望向沈意洵,刺痛了她的心,她只能一直苦笑,半晌才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麻烦姐姐了……”
她既病成这样,有要求也是正常的。李澜看了李昭秦一眼,便缓缓地退至屋外。
“有什么话便说。”
面前人的语气还是那么淡漠,不给她一丝思索的机会,她只能抓住李昭秦的衣摆。
“陛下,臣妾求陛下……望陛下垂怜,今日能多陪陪臣妾……”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带了些可怜的哭腔,按理说任何一个人看到这样一幕都会生出些许怜惜之情。
可是李昭秦还是站在原地,没有任何答复。
沈意洵心中唯一残存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她缓缓松开抓住的衣摆,嗓子沙哑,“陛下,臣妾就要死了。”
“你不会。太医已经开药,你背后是一整个陇西,好好养病。”他这话说得坚定,不明白内情的人或许以为沈意洵背后的母家是多么强大。
沈意洵忽地笑起来,同时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去,洇湿了被褥,她笑得是那么仓惶。
“臣妾自入宫以来从未求过陛下什么,臣妾于陇西,就如蝼蚁于猛虎一般……求陛下救臣妾……”
“你若为难,朕自会下旨陇西……”
“不!这不一样!”她哭喊着打断,眼神中带了悲戚和癫狂,在李昭秦皱起的眉头中又缓缓平淡下去,半晌吐出几句话。
“陛下帮不了臣妾。罢了……罢了,陛下坐下与臣妾喝杯茶,就当是为臣妾送行吧。”
李昭秦不知道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想起李澜退下时递给自己的眼神,只得坐下喝了一杯茶。
沈意洵怜惜地看着他,神情古怪,看他喝下一杯茶后才缓缓松开紧攥的拳头。
“陛下,皇宫里真的很好,什么都好。臣妾小时幽居在王府的一个角落,有时候连天都看不见。”
她叨叨地说着,“臣妾就这样迷迷糊糊过了几年,直到郡王要选人入宫,臣妾与母亲才被想起来……”
沈意洵失神地看着屋顶,陷入回忆无法自拔。
“臣妾在入宫时还残存着一点念想,臣妾想,或许入了宫就会遇到心意相通的人,那个人可以救臣妾于水火之中……”
30.满吟
李昭秦知道她期待的是自己,可惜要让她失望了。
“看到陛下的那一瞬间,臣妾就知道这等好事终究是落不到我身上。”
不对劲。身上好像有无数蚂蚁在爬,又好像被大火焚烧,李昭秦难受得几乎要失去意识。
他难捱地看向那杯茶,后知后觉发现那杯茶里面被下了东西。
沈意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突然笑起来,只是笑的比哭还难看。
“对不起……”她哽咽道,“对不起,陛下就可怜臣妾这一次吧……”
李昭秦拼尽全力将茶杯往地上扫,沈意洵察觉到他的目的,原本无力的双手突然抓住他的手,想要去阻止——
可是晚了,李昭秦不知从哪里生出巨大的力气,终究还是把杯盏扫倒在地,发出清脆的摔碎声!
李澜被屋内的动静惊到,想进去看看,却被沈意洵的奴婢拦住:“娘娘不能进去……”
“你敢拦我?”她觉出不对劲来,从见到奴婢开始,这里每个人的眼神望向她时都带了些惊惶,似乎在惊慌她的到来,李澜忽然意识到这里的一切都是冲着李昭秦去的。
“伤害龙体乃是重罪,你担得起么?”她冷冷地看着奴婢,云喜当即帮她拦住那个奴婢,随后一举闯了进去!
入目便是李昭秦狼狈地站不住快要瘫倒在地上,只有手指还紧紧抓着床沿,呼吸愈发粗重,额上青筋暴起,汗如雨下——
在看到来人的时候,他明显松了一口气,而后不肯重负地向后倒去。
“元殊!”
李澜几步过去焦急地查看他的状况,转移目光到后面的沈意洵身上,她浑身发抖,手还伸在外面僵硬不动,似乎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宣太医——”茶杯的碎片还在她的脚下,只要看一眼便什么都明白了。
“你为什么……”李澜欲言又止地看着沈意洵,看她渐渐掩面,在手掌的缝隙中不断有泪水流下。
太医又原路返回,边擦着汗边查看李昭秦的情况,过了一会才颤颤巍巍地跪下,嘴唇嗫嚅着不敢开口。
“有什么便说吧。”
“陛下……陛下是中了春寒之毒……”
说是毒药,实际上就是一种令人情热的秘药罢了。陇西蚊虫众多、药草广泛,春寒之毒是那处盛产,没想到沈意洵竟然胆大至此。
李澜轻柔地帮李昭秦用毛巾擦去虚汗,“此毒何解?”
“这……”太医顿了顿,“这情毒,自然这有那法子可解……不过陛下极力抑制以至昏迷,臣去熬一剂安神的汤药让陛下服下,想必醒来之后便无大碍了。”
说罢,他又补充一句:“此药性烈,陛下强撑实属不易啊。”
李澜看着榻上的李昭秦,好笑又心疼地想,这样忍耐抑制的日子恐怕他是过多了,所以现在才会如此娴熟。
太医退下,沈意洵依旧跪在地上,失魂落魄,身子骨更显单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李澜把一些宫人都退散了,才缓声问:“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药?”
有什么难处不能说出来一起解决,为什么要走这么冒险的路呢?
沈意洵失去灵魂般眼神空洞,“对不起……臣妾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若能殊死一搏,臣妾也无憾了。”
无憾?什么叫无憾?自寻死路也算是一个好法子吗?李澜快被她的想法气笑,可还是心平气和地跟她说:“到底怎么了?未到山前你又怎知走投无路?”
这句话像是撬动了沈意洵内心的窍关,泪水不断流出。
“姐姐不懂……姐姐从小锦衣玉食,身份贵重,顺风顺水……”
又是这样。李澜粗暴打断她:“什么叫顺风顺水?我二哥战死沙场,大哥至今未能寻回清白,大嫂难产而亡。是,我是出身贵重,是锦衣玉食,但人生多变,我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我现在告诉你,这世上是有人天生幸运,但命就是自己挣来的。你要自轻自贱,我不拦着你,可你若非要同我比,我不同意。”
她语气坚决,把沈意洵都听得愣住了。
半晌,李澜才听到那微弱的声音。
“今日陇西传信给臣妾……话里话外都在斥责臣妾,斥责我为何不能努力争宠,为何不能为陇西带来荣耀,斥责我为何入宫多年未能承宠,为何不多拉拢别处嫔妃……”
她终于是说出来了。李澜心中松了一口气。
“所以你就想到用这么极端的法子?”
“不。”沈意洵急着否认,“若只是如此,臣妾不会走投无路……是臣妾的母亲,她病了……”说到最后她再也忍不住啜泣起来,而后是悲凄的哭喊。
“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她病重……他们这是在威胁我!他们是想让她等死!”
犹如凤凰泣鸣,她瘦削的身躯终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看得人心惊胆战。
“所以……所以,我只是想有一个筹码,我只是想有人能救救我……”说到最后,她连礼数都不顾了,任由泪水毫无章法地从脸颊滑落。
“可是这样救不了你……”李澜一阵见血地指出问题,眼眶微微泛红。
“你以为你一次承宠就能换来你母亲的安定了吗?你母亲远在陇西,你又怎知她的状况?你一日被陇西拿捏在手中,就一日脱不出这梦魇。”
她说的没错。沈意洵并非意识不到这一点,只是她没有筹码,她亦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她能做到的最多就是最后的垂死挣扎。
“那我该怎么办……”她无助地喃喃道。
“待陛下醒来我自会与他商议此事,派人去看望你的母亲,至少先保证她的安危。”
李澜说得轻飘飘的,对于沈意洵来说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听外头有人进来。
“臣妾不请自来,望姐姐恕罪。”
是薛满吟。她轻蹙眉头,今日穿了淡绿色的衣裙更显素雅,不过脸上全是担忧焦急。
她没搞清楚状况,干脆跪在沈意洵旁边为她求情:“沈妹妹与臣妾一同进宫,她不善言语,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身子也弱……她今日太冲动才做出此举,归根结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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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她母亲,请姐姐看在她这几年还算安分,有孝心的份上,饶恕她一回吧。”
李澜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也只能帮到这里,至于其他,待陛下醒来再说吧。”
沈意洵怔愣地看着跪在她一旁的薛满吟,睁大的眼睛里全是不解和惊讶。
她这一辈子全处在甜蜜的谎言和满是筹码的交易里,从出生开始,命运似乎就已经注定了。
一岁,母亲出身卑贱,母女俩只能在柴房过活,她未曾见过生父一眼。
五岁,被嫡姐用一块糕点哄骗,与母亲分隔,送入祠堂反省。
十岁,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毒打,只能含泪去求得药膏。
十五,嫡姐避之不及的选秀,她迫于母亲与生计主动参加,被选中,教与秘术,活得不如畜狗。
从小母亲和现实告诉她,这世界上没有易得的真心,所有的一切都要拿出东西来交换。
可是她看着薛满吟清澈真诚的眼睛,第一次对这个说法产生了质疑。
若是这世上,真的有莫名其妙对你好的人呢?
她被薛满吟轻轻拉起来,“你看,许多事情其实也没有这么复杂,也许峰回路转,又有新的转机呢?”
薛满吟轻柔地帮她拭去脸上的泪,却发现越拭越多。
“谢谢……谢谢你,满吟……”沈意洵挤出一丝笑容,同她相拥。
李澜颇有感触地看着两人,心想这皇宫有时候也不是吃人的野兽,手心忽然被挠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光顾着关心沈意洵,连榻上躺了个大活人都快要忘记。
李昭秦还未醒来,只是手指动了动,李澜有些心虚地替他掖好被子。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除了李昭秦悲催地躺了两日,就算这样,也还是派了人前往陇西打探消息。
十几日后,派去的人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沈意洵的母亲早就死了,死在三个月之前。
他们写信不过是想继续用她的母亲作为筹码来威胁她。
沈意洵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就这样撒手而去。
那一日,李澜没能忍心去看望她。她不敢去看沈意洵这一双充满绝望的眼睛。她只知道再见到沈意洵之时,她憔悴了不少,只是灰白的眸子不再空洞,而是变得明亮。
等她回宫告诉李昭秦这个好消息时,他幽幽地回了一句:“阿凰,你好像很久没有关心过我了。”
是吗?李澜心虚地想,好像自从沈意洵出事之后,她就把重心放在了这件事上,对李昭秦的关注是少了些。
“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呢……我真的等不及要把这群人赶出宫去。”李昭秦的语气傲娇又有些委屈,李澜哭笑不得地嗔他幼稚,却也在心里默默地想,是啊,到底啥时候能结束呢。
快了。她只能这么劝慰自己。
许兰晚这些日子几乎就没出过宫,就算沈意洵的事情发生,她作为后宫之主的身份也没有来露个面,似乎铁了心不参与这一切,已然是胜券在握。
31.宁静
如今她这个皇后就如同后宫的摆设一般,永和宫日渐冷清,只有她捂住耳朵不去听,好像这世上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这何尝不是最后的垂死挣扎呢?李澜冷笑一声,许兰晚这样自欺欺人的性格,只会看见她自己想看见的,因为事实太残酷,所以她选择不去看。她如今的处境就像陷入了泥沼,越是挣扎陷得越深,但若是不挣扎也只能等死,不过是死得更慢一点罢了。
沈意洵那件事过后,宫中似乎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不过在处在事态中心的人看来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李澜和李昭秦难得能在寝殿里共处,一个批奏折,一个不时看看书,或是帮可怜的皇帝分担一点压力。这样的日子好像很久没有过了,久远得像是过了半辈子,不过事实好像也与此相似,据两人回忆,上次这么悠闲惬意的日子还是在李昭秦登基后短暂的一段日子,自从许兰晚回来之后,两人很久没有像这样一整日都陪伴在对方身旁过。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李澜百无聊赖道。
李昭秦原本一脸严肃地批着奏折,闻言脸色缓和下来,带了些许温情。
“这样的日子往后都会有。”
李澜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灌了一杯茶到他嘴里。
“我不过是自言自语一句罢了,陛下批着奏折也能管闲?”
李昭秦笑得无奈,抬手示意她去看,眼前俨然是一份上奏有关西玄事宜的奏折,按照一旁的奏折数量来说,这一类上奏应该不再少数了。
“又在为此事忧心么?”
“朝臣们对此事积怨已久,贸然提出此举他们定不会轻易松口。”
李澜沉思片刻,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其实我刚知道沈忆这个想法的时候,也不是太乐观。”
她低下头,拨弄着腰间的狸奴玉石。
“我在想,若我是那些几年前战死沙场的大昭士兵,我会同意这个想法吗?”
“如果是几年前,我一定不会同意。从二哥战死的那天起,事情的性质就已经变了。元殊,你还记得吗?那日我跟你说我做了一个梦的事。”
她说的是那年百花节两人一起出游的事情,她曾对李昭秦说过自己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嗯,我记得,你对我说过,在那个梦里,你梦见了岁玉。”
李澜点点头,“那个梦很真实,真实得好像我又跟随他打过一次仗一样。在他死的时候,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李昭秦屏住呼吸。
“他说,对不起。”
身经百战的少年将军最后没能兑现承诺。他没能将他的士兵们带回来。他与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一起,永远葬在了金沙堤。
李澜抿了抿唇,“那个时候我好恨,恨西玄,甚至于恨西玄的所有人,所以在王公公告诉我你要纳铃音入宫的时候,我真的气愤又难过。”
她喘了一口气,“可是你看,就像你说的那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在三年前,铃音也只是那个期盼兄长打赢归家的妹妹而已。我们互相希望自己的兄长能平安归来,可是这中间必须要争出生死输赢。我从前以为战争不过是你死我活,打打杀杀,但我后来发现我错了。”
她转头看向李昭秦,“战争不只是这些,还关乎到无数百姓人家的生死存亡,关乎战士们的荣耀,关乎一个国家的脸面,它们都无法掩盖残酷的事实,如果没有战争,这些都会随之消失。”
“所以——说到底,这一切的源头不过在于止战而已。我想若是二哥还在的话,也不会希望再因为战争产生更多的伤亡。”
她自顾自说了这么多,一抬头撞上李昭秦温柔又沉迷的目光。
“怎么了?是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不,”李昭秦失笑,“我只是发现阿凰变了好多。”
“嗯?哪里变了?”
“变得更强大,聪慧,有主见。”
李澜愣住了。她原本以为李昭秦会说她变得爱谈政事,没想到他会在认真听完她说的话之后给出这句话。他的脸上没有鄙夷,只有欣赏。
其实若不是李昭秦提出来,她自己或许也没有发现——从前那个有些俏皮骄纵的小姑娘现在沉稳冷静了不少,这些多要归于许兰晚所赐,但苦难从来不是激励她成长的因素,对于她而言是压迫。她本可以在更好的环境之下成长,可是许兰晚的出现催生了她这些变化更早的出现。
她永远不会释怀。因为那个人带走了她的至亲。
“说到底,这些奏折的‘罪魁祸首’还没出来,应该让他替我来收拾烂摊子的。”李昭秦半开玩笑地说,李澜知道他说的沈忆,也有些恍然。
“他最近在做些什么呢?”
“谁知道。”
在给西玄飞鸽传信的沈忆打了个喷嚏。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目送白鸽远去。
他在西玄蛰伏多年,又来到了大昭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老地方,是时候崭露头角了。
几日后,西玄的消息传回大昭,沈忆被拥立为首领,掌握几族权力,这在大昭的朝堂上几乎引起纷纷扰扰的争端!
在这一日前,沈忆还是那个曾经做过西玄质子的不足为惧的小儿,一夜之间竟摇身一变成了西玄首领,实在是不得不防。
几位老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口风有些摇摆,对于与西玄结盟一事不再如此固执。
李澜与李昭秦再次见到沈忆之时,他得意地坐在同庆楼吃饭,抢先开口道:“怎么样,我下的这一剂药够不够猛?”
“.…..”
李昭秦不屑于与他搭话,倒是李澜无奈地撇了撇嘴,算是勉强认可了他这一惊喜。
“朝堂上都吵疯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吃饭?”
沈忆漫不经心:“又不是西玄的朝堂,管我什么事?”
在感受到死亡凝视后,他正色地放下筷子,真诚地看向两人。
“上次拜托你的事办妥了吗?”
谈到正事,沈忆脸上的神色严肃起来,“办妥了,我找到了当年侍奉安城公主的一群宫婢,她们当中有几人愿意作证。”
太好了。李澜松了一口气,这下就只剩下最后一道突破口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李澜先去了侯府看望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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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杜轻墨,收获了一个用情至深的拥抱。杜轻墨泪眼婆娑地拉着她的手,李澜任由她动作,轻声抚慰她。
“轻墨,谢谢你,当初如果没有你的支持,我也不会回来。”
许轻墨现在拥有了很幸福的人生,好像在诠释李澜的另一种人生,她破涕而笑。
“我不过是办了一场大婚,帮你联系上了安月郡主而已。”
提到她,李澜有些感慨,“我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答应帮我……”
于是在安王府谢过安王之后,李澜成功又收获安月的白眼一枚。
真是本性难改啊……她感叹着,满意地回宫了。
宫门前,王福仍在那里掌灯等候,李澜心底泛出一股暖意。
她走过去,轻声道:“王公公,谢谢你。”
他帮了她这么多,她还未有过一句正式的道谢。
王福受宠若惊,“哎呦,殿下谢我这把老骨头做什么?”
他叫的还是“殿下”。
“王公公是不是早在选秀的时候就认出我了?”
王福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咱家服侍陛下与殿下这么久,怎么会认不出殿下呢?”
他叹了一口气,“咱家落魄之时,是元皇后拉咱家一把,再说,殿下也算是咱家看着长大的,有何不帮之理呢?”
李澜笑了笑,在踏入屋内看到李昭秦向她投来的温柔明亮的眼神时笑意更深了。
“怎么还在等我?”
“若是我不等在这,卿卿若是彻夜不归也未可知。”
他这话酸的都快溢出来,可李澜一听到“卿卿”两个字心就一下子软了下来,仿佛这两个字是李昭秦的保命符,说出来就能让一切消极的情绪都消散。
“我不过是去看望了一下旧时好友,哪有元殊说的那么夸张。”
她探头去看,这才发现李昭秦实则是奏折也没批完,眼下有些青黑,神色也有些疲倦了。
李澜知道他最近在为西玄的事情忙得发紧。
“大臣们还在为这件事争论不休吗?”
“嗯,不过相比于之前已经好上许多了。在这些奏折里亦有支持的,至少情况好了一些。”
李昭秦揉了揉额角,李澜见状走过去拨开他的手,代替他的开始揉起来。
额上温软的触感传过来,李昭秦有些怔愣。
李澜拿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别发呆,快些批完。”
李昭秦回过神来,掩盖地轻咳一声,随机看起奏折。
他一目十行,看起来认真,实则连一篇奏折也没批完。
李澜:“?”
她停下为他揉额角的动作,发现李昭秦也跟着她停了下来。
她有些哭笑不得,故意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帮陛下了。”
李昭秦听了没动,不容拒绝地将她拉到身边。
“那阿凰就歇歇。”
“怎么,你是嫌我揉的不够好吗?”
“不是。”李昭秦既无奈又不好意思,只好轻声道:“是因为阿凰在这里,我根本没法分下心来批奏折。”
李澜听懂了他的意思,脸颊微微发红。
32.湿吻
“你又说不正经的……”
烛火昏暗,照得两人的脸忽明忽暗,对视着迟迟没有再说话。
这样的氛围,这样的夜晚,忽然有一种突如其来的黯然。
他们之间错过了多少年呢。李澜想,三四年却好像缺了半辈子一样,她是一瞬间就过去了,可是对于李昭秦来说每一秒何尝不是同一年这么漫长呢。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
“那日百花节,你究竟许了什么愿?”
听了这话,李昭秦愣了一下,陷入回忆,想起了几年前那个百花节的夜晚,烟花绽放,湖面荡漾,两人是许了愿。
他当时许的愿……李昭秦想起来了,第一反应是苦涩的,那时纯真又美好的愿望,就像一把利刃深深插在他的心底,痛苦又甘心。
他轻声说:“我许愿与阿凰长久。”
李澜眼睫微微颤动,从前的话,从前的人,从前的场景好像都一股脑的涌进来,她好像又回到那个晚上,青涩悲痛却也美好。
“元殊,我时常在想……”她转头去看李昭秦,“我在想上天眷顾我,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但又为什么给我这样痛苦的考验呢?”
许兰晚的出现是这里的崩坏吗?就像是思考莫须有的问题,这样的思考让她害怕又恐慌。
他们作为受许兰晚直接影响的人,自然是感受的更多,李昭秦亦是如此,在被控制的那段时日,他与自己对抗,大脑一片混乱又要面对一个疯子。
“我也不知道。”李昭秦摇了摇头,“这件事实在是……”他苦笑一声,无法再用语言描述。
李澜懂得他说的话,无非就是想说这件事太过玄乎,若是昭告世人定没有人会相信。
她恍然意识到有些事还没有跟李昭秦讲清楚。
“我那时候以为,只要我突破了这个禁锢的境地,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你可以恢复正常,那个……真正的许兰晚也可以回来。”
“可是事实没那么简单。我入宫的那一天,看见你的神情,差点以为第一关就过不了。”
李昭秦也想到了那一天,微微笑了一声。
“那是因为……”
“我知道。”李澜打断他,手轻轻撑在他肩膀上。
再怎么抗,她也才二十一岁。
李昭秦轻柔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拢成一个颇有安全感的姿势。
李澜恍惚地想,当年太后让她担着,她原本焦虑得不以为意,却没想到如今竟成了真。
若没有发生这件事,她本可以与李昭秦少年帝后、感情甚笃。
这当中她受的所有委屈,所有苦,尽数被她吞入喉中,任何人不得窥见,甚至于父母亲眷,甚至于李昭秦。
她这么想着,手臂慢慢攀上李昭秦的脖颈。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知道额头相互轻轻碰撞,那是一个极为缱绻亲昵的姿势。
“你在演,也要同我演。”
她回来的这些天,一开始两人没少碰见过许兰晚。李昭秦不知是真想伪装还是演冷漠演上瘾了,只要在外人面前,便坚决不碰李澜一下,连说一句话都要别过头去说,搞得李澜一度不想和她说话。
到了人少之处,李昭秦又如同大型狼犬幽幽地缠上来了。
李澜没好气问了他一句:“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没有人告诉李昭秦他这样真的很不适合他吗?!
哦,也没有人敢和他这么说。
所以许兰晚一开始没有这么怀疑是有原因的。两人就像戏精上身了一般在她面前直接开演,许兰晚看了半天都没察觉出来两人有什么猫腻。
于是王公公也自然而然成为了替他们遮掩的那个人。李昭秦每一次偷摸地去李澜宫中的时候,他都恨不得张嘴吐槽。
为什么不走正门呢?!害得他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要跟着主子做贼一样从侧门进去,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窝囊过。
李澜这么问起时,李昭秦也美名其曰这样更隐蔽更有感觉。
李澜更觉莫名其妙:“能有什么感觉?”
于是乎李昭秦再次发动他无辜又失落的眼神。
李澜:“……”好吧。
只是第二天的时候李澜大梦一场地从榻上坐起来的时候,旁边早就没有了人影,身上有些酸软,脖子处又多了些痕迹。
她找来云喜问:“陛下呢?”
云喜小脸通红,支支吾吾说他上早朝去了。
李澜咬牙切齿发誓再也不相信李昭秦的鬼话了。
许兰晚照例每月查看尊贵的皇帝陛下的留宿情况,王福脸不红心不跳地递上来一本册子,然后把目光移向别处。
许兰晚的脸色渐渐变得很难看。
什么叫一夜都没有?这个人是忍者吗?!
她脑中浮现出李昭秦富有光泽的脸,脸上写着餍足和意犹未尽几个大字,又想到李澜越发红润的状态。
呵呵。她面无表情地把册子一闭,完好无损地将它原路返给王福,在他走后又在宫里发了一通疯。
不在原来的世界就是好。可以随时随地发泄情绪。在大昭的这些日子,她几乎都要忘却那些痛苦不堪的往事。
果然权力是一个人最好的保养品,她想。
若是放在几年以前,她或许还会对李昭秦这种人感兴趣。看着他内心爱着那个人却无法表露的挣扎,她会抑制不住地兴奋。
后来她知道,她不过是太贪恋这种掌控别人的感觉,和是谁没有关系。
渐渐地,许兰晚不再对谁怀有感情。也许这种能力早在很多年前就被消磨殆尽,她承认,之前她对这个家庭还是有期待的,可是这样的美梦被一个个巴掌轻易打倒,她在每一个失眠的晚上痛不欲生。
李澜死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可是更多的竟然是释然。
她宽慰自己,不过是死了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死了便是死了。况且这个人拥有她所没有的一切,所以她该死。对,她该死。许兰晚一遍遍告诉自己,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早就被这样悲催的规则所驯服。
当她再看见那张又爱又恨的脸的时候,她竟然在心中有一瞬的,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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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兰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拼命想把这个想法从脑中驱赶。
她潜意识里已经把李澜当成了自己人格的一部分,也许在某一个时空里,她就像李澜一样幸福,顺风顺水,有美满的家庭,深情的爱人。
她自欺欺人地把自己蒙在鼓中,轻而易举地相信了两人有些拙劣的演技。
就像今天晚上,李昭秦熟练地宿在李澜宫中,这个月的册子递过来也照样是没有记录。
李澜有些好笑,用手指轻轻抵住了面前人想要靠过来的胸膛。
坚硬的手感,她一些羞赧地别过头去,用气声吐出一句:“无赖。”
李昭秦没听清,疑惑地嗯了一声。
李澜不想再看到他那张装作委屈无辜的脸,明明知道他是装的,她却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上套。
“这次……”她微微喘着气,“你别想骗到我。”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在晦暗的环境里显得阴森又可怖。
又来。李澜叹了一口气,转头果然看见一双酷似狼般幽绿的眸子,好似盯住了某个猎物。
她起了些坏心思,这次没有再推拒,而是微微张开了嘴唇,唇珠圆润,唇色粉嫩,光看着都能想到亲上去的触感。
眼前人屏住了呼吸,随机喘得更加粗重。
面对这样的挑衅,李昭秦扣住李澜的后脑勺,称得上一些凶狠地吻上去。
是和想象中一样的感觉,软嫩又湿滑,令人忍不住深探。
他像极力守住自己的领地一般拼命索取,舌尖像是贪心的开拓者灵活地挑逗。
李澜的脸红了个遍,干脆闭上眼睛不想去看。
李昭秦的眼睫扫在她脸上,扫得她有些瘙痒,不自觉向后靠去。
很快她就后悔了。因为后退的举动换来的是后脑处更大的力度,她像是被猛兽死死咬住后脖颈一般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去迎合这个被不断加深的吻。
渐渐地有些喘不过气来,李澜的手不断推拒着,只不过力道软绵绵的没什么杀伤力。
她喉间不断溢出一些呻吟,李昭秦才大发慈悲地缓了些力度,改为温柔的舔吻。
李澜大口喘着气,脸上传来湿热感,她受不住直接倒在李昭秦的肩窝处。
李昭秦被她的小把戏逗乐,喉咙里发出低笑,修长的手抚住她的脊背反复摩挲,嘴上也没停,嘬吻着她的颈窝。
“别……到时候又有印子……”
李澜埋在他肩上闷闷地说。
李昭秦不以为意:“有就有了。”
李澜轻轻捶打他一下,戏谑道:“你不是还要同我演戏吗?”
李昭秦猛地想起这一茬也有些愣住了,思索了片刻后理智还是输给了这一瞬间的情绪,他不经意地绞着李澜的发丝:“她已经有所察觉,也没什么好演的了。”
李澜想了想,好像的确如此,许兰晚这几日的闭门不见恐怕就是最好的证明,只不过她封住了门,不仅自己出不去,还把重要的人困在了宫里。
不过手握这么多的筹码,又何惧没有破局之时呢?
33.决心
“你去哪?”
南风推门的动作猛地僵住,有些怯懦地转头看向阴冷叫住她的许兰晚。
这些日子她都被困在这宫里,许兰晚作茧自缚大门不出,永和宫寂静得如同冷宫一般,所有宫人都说是因为先皇后回来了,这位皇后也就不再获有恩宠,失了宠,宫人们也就不愿再留在永和宫,纷纷出去寻找新的出路。
永和宫里的奴婢奴才几乎快要走光,许兰晚像一个冷酷的旁观者没有加以阻拦,而是任由身边人一个一个离去。
除了南风。她好像是许兰晚的一个执念一般被她禁锢在身边,哪里都去不得。
“回主子……”南风发抖着开口,如同一个将要被宰杀的羊羔。
许兰晚冷笑一声,“他们都走了,现在连你也要走吗?”
南风脸上掠过一丝恐慌的神情,她有些恍惚,挣扎着想要把眼前人看得更清楚一些,看见许兰晚脸上阴狠表情的时候又被吓到,连连后退。
“不是……不是……”南风拼命抑制住自己想要把心声说出来的想法,被眼前人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许兰晚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南风身后就是大门,她已无路可退,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迎上那令她害怕的眼神。
“你为什么这么怕我?”纠缠半天,许兰晚只是轻飘飘说出这一句话来。
南风一愣,撞上她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从这眼神里隐隐看出悲伤来,只是这一缕情绪太过隐蔽,极不易被发现。
她也会伤心吗?南风脑中忽然冒出这一疑问来。
她潜意识里又把这个人和几年前的主子融为一体。明明她能区分的,明明她……
南风痛苦地捂住额头,脑中又浮现出云喜找到她的场景,那些话语深深印刻在她心中,按理来说应当很好辨别,可她就是……
可她就是犹豫了。
只要看到这张脸,只要她还在这副驱壳里。
几年前的许兰晚好像还在对她柔和的微笑,两股力量在南风的心里不断碰撞,甚至难受得想去撞墙。
“我不怕主子。”南风咽了一口口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许兰晚把她逼到一个角落,高高在上地端详她这张脸。
不多时,她忽然嗤笑一声。
“那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怕我呢?我不是安城公主了吗?”
如果她刚刚那番话是试探的话,现在这句话就是赤裸裸地探出刀尖。
答错一句,鲜血淋漓。
南风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是想摇头的。无数个夜晚她内心深处在撕心裂肺地呐喊,求她把真正的许兰晚还回来。可是第二日,当她再看见许兰晚冷漠又癫狂的一张脸的时候,她彻底心死。
“主子当然就是…….当然是安城公主。”她昧着良心回答,听到头顶上迟迟没有声音。
正当她疑惑时,上面的空气忽然变得阴森湿冷,许兰晚那冰冷没有起伏的话音传来。
“是吗?可我怎么觉得,你不这么认为呢。”
南风吓得一哆嗦,当即跪下。
许兰晚看着她,像在看一具尸体。
“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许兰晚。”
就像是爆发前的死沉宁静,南风一边疯狂摇头一边连连说“不是的”。
她一直不停说着,像是被逼到了极限,话音中也有了哭腔。
许兰晚听烦了,大吼道:“你不是想知道吗?!”
南风猛地停住,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许兰晚露出一抹锋利的笑,“是,如你所愿,我根本不是你心里想着念着的那个安城公主。”
她一字一句说着,几乎要戳进南风心里。
“我、根、本、不、是、你、的、主、子。”
南风浑身僵硬,像是被冻住了。
许兰晚被她的神情逗笑了,“你现在满意了吗?你的主子死的时候,你还在一旁傻乎乎地想着回大昭呢。”
南风身子不动了,思绪似乎被带到几年前,半晌,她的喉咙里才发出嗬嗬的撕裂声,整个人像在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随后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
她的眼睛里不断涌出泪水,滴落在地上,像下起了一场大雨。
许兰晚看怔了,喃喃道:“你是在为我哭吗……”
南风的肩膀不停耸动着,双手覆面,有水滴不断从她手掌的缝隙中漏出来。
从大昭到西玄。那是她与许兰晚的第一次相见。
那时候她只知道这是她的新主子,是民间选出来的公主,要被送往西玄和亲,她心里默默地为这个人惋惜伤心,却好像忘了自己也是这次被挑选过去的祭品之一。
许兰晚看见她的第一秒,只说了一句话。
她说,委屈你了。
南风的眼眶通红,十几年,连她的娘亲都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从那时候起,她就发誓,这一辈子就只有一个主子。
西玄风沙大,人生地不熟,最开始的时候她们连当地的语言都听不明白,只能被迫地被看笑话,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许兰晚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说,别怕。
后来许兰晚被许配给西玄的王,听说那个王已经四十多岁,连孩子都有好几个,性格极其粗犷。
成亲头一天晚上,南风哭了好久好久。
这几天来吃的苦似乎都不算苦了,她想家的时候许兰晚会搂着她,只是那个时候她只顾着自己伤心难过,没有注意到许兰晚望向远方的空洞眼神。
她有问过许兰晚为什么要来到这里。这桩根本无人想去的“好事”,为什么偏偏就她这么傻的去了呢?
许兰晚想了好久才回答,总要有人去的。
在希冀最大的那一年,她们听着西玄战败的消息喜极而泣相拥,她如愿以偿地回来了,可是她的主子永远留在了那里。许兰晚永远回不去故乡。
眼泪想开了闸,这些天的委屈通通涌了上来,南风哭得近乎喘不过气。
许兰晚在一旁难得看她哭完了,饶有兴趣又有些不甘。
这些眼泪里,有没有一滴是为我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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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的呢?
她近乎偏执地放大这个想法,兴奋得以至于完全没看到南风的幽幽眼神。
“我告诉你了,你是不是就可以专心服侍我了?”
别再想别的人,站在你眼前的人才是你唯一效忠的对象。
南风慢慢站起来,终于可以无所畏惧地直视她。
“你到底是谁。”
事到如今了还在问这些幼稚的问题。
许兰晚懒洋洋道:“不管怎样,现在,我就是她,她也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不会。”南风接在她的话后面斩钉截铁地回答,以至于许兰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不会。”这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带着极深的怨恨。
许兰晚微蹙眉头。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眼前的人明明这么胆小,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永远不可能是她,我也不会……不会再多一个主子。”
真正的许兰晚死了,她心里的那一株昙花谢了。
许兰晚喘着粗气,眼睛里的红血丝昭告着她这些日子不安的事实。她这几个晚上睡得很不好。几乎每天晚上都能陷入那永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中,那深渊里不停吐出冰冷辱骂的话语,她拼命想要逃离,却有一双大手拉住她的脚,将她拉进这黑暗中,这无底深渊中。
她不能再等下去,也不想再等下去。
她在害怕。南风惊讶地得出结论,这个人也会有害怕的东西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离开我……”许兰晚目眦欲裂,清丽的眉眼变得些许狰狞,双手去掐南风的脖子,这个丫鬟的脖子细的两只手就能轻易地包住,似乎再用力一点就能掐断……
父母抛弃她,他们全都看不起她……为什么,为什么就算在这里,在这个永远不可能与现实的世界,在这个系统为她编织的世外桃源里都要重复从前的生活?为什么她的身边最终还是一个人也没有?!
她曾经以为只要自己完成了任务,这一切就会有所变化……这里的所有都能向她屈服,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鱼肉!
南风被掐得眼球突出,额角青筋凸显,双手不断拍打着那双掐着她脖颈的手。
突然,许兰晚像是大梦初醒一般松开手掌!
南风连连咳嗽,无力地几乎要瘫倒下去,却被一双颤抖而有力的手抱住。
许兰晚像是害怕失去玩偶的小姑娘,紧紧地抱住她,嘴中不断呢喃:“我只剩你了,我只剩你了……”
不要心软。不要心软。
南风在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再心软了,不要再做那些蠢事了。
她脑海中不断闪现那句话。
你的主子死的时候,你还在一旁傻乎乎地想着回大昭呢。
你的主子死的时候……
她虚脱地闭眼,再睁眼,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放开我……我会好好服侍你,主子。”
脑中的一根弦猛地断裂,在许兰晚死的那日,她的部分灵魂也跟着走了。
剩下的,她不会再犹豫。
34.变故
深夜。月光皎洁,万物生灵一举一动均被笼罩在黑暗之中。
有一漆黑人影从后门悄悄开了一条细缝,她不时东张西望,极为小心谨慎。
直到有另一人细微的脚步声,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麻烦了。”夜幕之下,那赫然是南风的脸。
另一人接过那一张字条,随后把它藏在袖子里。
两人并无过多交流,那人收到字条后悄然离去,夜里寂静无声,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南风靠在门上,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下,她慢慢、慢慢地坐下去。
一滴泪不知不觉滑落脸颊。
总算是……要结束了。
待这件事彻底结束之后,她就要去西玄——带不回许兰晚的魂魄,至少自己可以亲自去找她。
那边的李澜挑起一盏烛火,接过了那一张字条。
她想要的都在这一张字条里了。
她神色晦暗不明,只是盯着它,既没有打开也没有出声。
身旁的李昭秦察觉到动静,缓缓坐起来。
李澜感受到一双有力的大臂拢住她的腰,随后颈窝有了温热的触感。
“吵醒你了?”她轻声问。
李昭秦这段日子就没睡过好觉,今日好不容易睡熟了,竟还要爬起来。
李澜轻轻摩挲着靠在她肩膀上的李昭秦的脸,察觉到身旁人挺翘的鼻尖在她颈侧眷恋地磨蹭。
李昭秦懒洋洋道:“怎么不打开看?”
李澜堪称看爱人般轻柔地看向那张字条,忽地笑起来。
“我在想……在想一切结束之后做什么。”
“做我的妻。”李昭秦思索片刻,又加上一句,“做大昭的皇后。”
就像从前一样。只是中间缺少了三年。
李澜用手肘抵住他,“那陛下可要再赔我一场大婚,而且……这次我要好好考虑。”
李昭秦直起身子来,他也想起了那场有些窘迫的大婚。
“嗯,都补上。还有洞房花烛夜,也补上。”最后半句话说的极为缱绻缠绵,潮热的鼻息吐在李澜而后,弄得她皮肤酥痒,不禁颤了颤。
她没有答话,而是极为小心地、虔诚地揭开了那张字条。
良久,她轻笑起来,只是笑得酸涩,连同鼻头也发酸,眼泪在不断打转。
这张字条迟到了三年,兜兜转转,还是交到了她的手上。
字条合上,李澜一转头和李昭秦的鼻尖碰个正着。
空气变得潮湿暧昧,李澜在他耳边故意撩拨:“陛下还睡得下么?”
话音刚落,那称得上凶狠的吻就密集纠缠了上来。
宽大的手掌撑住她的腰部,为两人提供一个狭小安全的空间。
就在这一方天地里。
几日后,便是大祭。
大祭五年一次,由皇帝与皇后携手登阶,向列祖列宗祭拜,为大昭谋得百年安定。
许兰晚作为皇后自然要出席,这也是她这段时日以来第一次踏出宫门。
大祭之前李昭秦问过李澜,确定不在大祭之前解决了吗?
这是李昭秦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大祭,他自然是想和心爱之人一起踏上阶梯祭拜祖宗。
可是李澜只是笑说:“等结束了,以后还愁大祭时我不在你身旁吗?”
她就是要趁这个时候,趁这个朝堂上下和百姓都密切关注的日子,趁许兰晚最是得意忘形、最有希冀之时。
再残忍地击碎这个她为自己编织的美梦。
她要在天下人面前昭告李焕的清白。
棋局收束,这最后一枚棋子也该落下了。
多日不见,许兰晚似乎变得憔悴了一些,面容苍白,弱柳扶风。只是那一抹笑容仍粘在她的脸上,显得十分鬼魅。
南风顺从地跟在她的旁边,柔顺得不像话,只是在经过时眼睛不经意瞥了过来,李澜在其中竟然恍惚看见了泪光。
大臣们端正站立在两旁,李澜站在妃子们中间,薛满吟和沈意洵站在后面,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预感今日有大事发生。
许兰晚抬起手腕邀请李昭秦,却见他无视地别开视线,她也不恼,不在意地又把手放下。
王福开始大声喊着祭词,两人就在这洪亮的声音中缓缓踏上阶梯。
李昭秦目视前方,面容冷静,许兰晚也不看他,只是淡然地往上走,眼睛里透出野心的光芒。
李澜默默注视着他们,又抬头看太阳的方位,阳光渐渐从云层偷出来,慢慢地照亮了整个祭台。
等走到祭台上,李昭秦率先接过三炷香,恭敬地拜了三拜,随后插上去,香上弥漫出白烟,他却面不改色,等着身旁人完成动作。
许兰晚接过那三炷香,拜了三拜,手即将要递上去——
就在这紧要关头,那香似乎有了感应一般,竟然就这么断了。
三炷香整齐地齐腰而断,就这么落在了地上,许兰晚脸色骤变!
有大臣看出了端倪,被震惊地连连出声:“这……”
许兰晚不可置信,不信邪地又接过三炷香,可那三炷香到了她的手里又很快断裂!
“这怎么可能……”她凶狠地看向自己的手,最后将目光投向一旁淡漠的李昭秦。
“是你!是你使了手脚!”
“放肆!”王福吼道,“祭台之上,殿下怎可如此质问陛下?”
大臣们在下面窸窸窣窣地议论,后面忽然又一道敞亮的声音直直穿透过来——
“她不是安城公主,自然不能上香!”
许兰晚僵硬转头,众人纷纷向后看去。
是沈忆。他倨傲地慢慢靠近,语气懒洋洋的。似乎只是在诉说一个最简单的事实。
果不其然,立马有大臣打断他:“大昭祭台,你一个西玄人怎可靠近!”
沈忆也不答他,只是看向高处。只见李昭秦颔首默许,那大臣悻悻地闭上嘴。
陈门清眯着眼问他:“殿下方才所言何意?”
沈忆看着台上僵硬的人影,嗤笑道:“自然是字面意思。台上的这位根本就不是安城公主,她施了巫蛊之术,杀害原本的安城公主,害死世子李焕,又毒害先皇后!”
他铿锵有力的声音如同在人群中扔下一枚炮弹,众人惊讶地七嘴八舌讨论着,纷纷将目光投向许兰晚,她身上所有血液瞬间凝固倒流!
她佯装淡定道:“你可有证据?”
死到临头还嘴硬。沈忆冷眼看着她,拍拍手将人都叫出来:“既然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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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问了,我必不会让殿下失望。”
一排西玄婢女站出来,沈忆指着他们问:“殿下可还叫得出她们的名字么?”
当然是叫不出。许兰晚额头青筋暴起,被这问题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殿下记不得她们,她们可是记得殿下呢。”沈忆戏谑道,“她们都是先前伺候过安城公主几年的旧人,怎会认不出主子。”
那一排的婢女当即跪下,“公主性情大变,奴婢不敢认下。”
许兰晚嘴角抽动,偏偏有人这时又接过话,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
“既如此,杀害世子又是何意?”
陈门清像是在引导沈忆说出真相,成了她罪行的审判者。
“二则,杀害世子的士兵已被处死,他临死前也供出了殿下的巫蛊之术——”
台下一片哗然。世子李焕的反叛在当时扑朔迷离,可偏偏他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死无对证。这个谜团曾在那个士兵被处死的那天揭开,而隐藏在背后的真相到现在才被暴露在阳光下!
“世子被施以巫蛊之术,这才惨遭迷惑枉死。字字有对证,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么?”
沈忆抬头示意,这几句话在许兰晚的脑中轰然炸开,炸得血肉模糊。身体内所有器官好像都停止运行一般,她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其实在这个时候她还是能为自己辩解一二,比较巫蛊之术虚无缥缈,单凭一个小小士兵并不能就此给她定罪,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结结实实堵住了她的嘴,令她再也笑不出来。
“至于最后一件,当年你毒杀先皇后的药渣还在你宫中,现下已经派人去搜寻。”
许兰晚猛地一回头,牢牢地如毒蛇一般不敢相信地盯住了南风。
当年此事若硬说也只有可能是端着装有毒药的茶壶的南风知道,此后便再无可能是旁人。况且她当时明明将药渣处理得很干净,怎么可能!
南风只是恭顺地站在那里,未曾有丝毫波动,
李澜看着她慌乱的神情,手掌慢慢攥成拳。大快人心的喜悦被消化成大势已去的酸涩与回忆的困苦,她想笑,却只能扯出一抹带着苦意的笑容来。
很快禁军就捧着一个木盒子到了跟前,沈忆接过去,淡然打开,那里头赫然是黑灰的药渣。
朝臣议论的声音猛然拔高,有几人已经站出来为先皇后和世子愤愤鸣不平!
事已至此。一切都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李昭秦冷漠得不带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传来。
“皇后许氏,杀害数人,带入诏狱等候发落。”
“不……”许兰晚眼神木讷,嘴里喃喃突出这个字。
再有几天……明明再有几天她就要成功了,明明她马上就能脱离苦海、脱离那个地方,永远留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一个都要背叛她,都要来坏她的好事?!
她眼眶通红,作出一个姿势来——那几乎是攻击的前兆,带着殊死一搏的绝望与癫狂。
李澜窥见了她的动作,声音陡然变调:“拦住她——!”
许兰晚反应极快,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双手已然掐上去!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挣扎几秒,她就被冲上来的禁军制服住,押在地上,只能看见那人的脚尖。
35.告别
耳边的一切动静都在此时呼啸而过。
之后的所有似乎都变得可有可无虚无缥缈。转眼间她已从尊贵的祭台上沦落到幽黑血腥的诏狱中。
大祭因此重大变故而打断,但至少皇帝完成了上香,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唯有百姓们对突如其来的以外而议论纷纷,大臣们则是唏嘘不已。
结束之后,李昭秦一把搂住李澜,在她耳边轻柔地说。
“阿凰,一切都结束了。”
李澜怔怔地被他搂在怀里,几年的恩怨就这么轻易地被罪魁祸首带到诏狱之中,她脑子一片混沌,说不清到底是释然还是喜悦。
“不,”她轻声说,“还没有结束。”
只单单把她打入诏狱中,这还不够。
她要让许兰晚尝尽啮心噬骨之痛,连同几年前许兰晚带给她的一切,一起还回去。
她知道许兰晚最怕什么。她从别处而来,早在铜镜中便淋漓尽致展现了她的痛处。
况且她还有最大的那个筹码没有用。
“我要亲自去诏狱走一趟。”
“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李澜默默摩挲着腰间的玉坠。有些债,只能她亲自去讨回来。
今日真是一个好天气啊。她解下披风交给一旁的云喜,先是抬头看了满眼湛蓝,再望向诏狱。
光是靠近它,便有一股肃穆幽冷的气息缠绕过来。
守卫得了令,毕恭毕敬地放她进去,为她带路。
诏狱里头漆黑寂静,扑面而来的是血腥之气,令人忍不住要打寒颤。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李澜却觉周身环绕着春和景明的温暖——那种温暖是只有十年前她同兄长们一同出街时才能体会到的。
许兰晚的牢房在诏狱深处,待李澜走到跟前时,差点认不出她的样貌。
短短片刻,她竟然落魄至此。
她像是被鬼怪吸干精血一般憔悴,整个人苍白得像一张薄薄的纸,颓废地瘫坐在地。
察觉到外头的细碎动静,她才怔愣地慢慢抬起头。
看清来人,她又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眼神瞬间变得凶狠,整个人朝着李澜扑上去!
幸好还有牢门间隔,不然照她这个架势要将李澜咬碎撕烂都说不定。
“我就知道是你做的!我就知道……”
她眼睛里有不甘和怨恨,偏偏就是没有悔恨。
李澜冷眼瞧着她,嘴里冰冷地吐出几个字:“当年你害死我兄长的时候,有想过这一天吗?”
许兰晚先是一愣,随后竟痴狂地大笑起来,她笑得眼角都有了泪水,笑得直不起腰。
“哈哈哈……你是要问我有没有后悔过吗?”她不在意地抹去泪水,“那我告诉你,从来没有过。”
“从、来、没、有。”她用大声重复了一遍,似乎只有这样她才是胜利者。
“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为了要永远待在这里么?你就那么怨恨那里?”李澜没有在意她的挑衅,继续追问道。
许兰晚不经心地思索片刻,“是,我恨那里。比让我去死还恨。”
李澜微蹙眉头,脑海中又浮现出铜镜中凄惨的场景。
“只要能毁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她和许兰晚之间的仇恨来得突然却又如同藤蔓一般不停向上攀延,一直蔓延到两人的欣赏,慢慢攥紧,再前进一步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这世上,也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做到。
不可否认的是,许兰晚有时候也会把李澜当作她的替身,那个时候,一种痛彻心扉的奇怪感受便会席卷全身,她似乎在替那个人受苦。
不能这样。她告诉自己,她应该是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地恨着眼前这个人。
她多么希望来看望她的、来送她最后一程的不是眼前这个人,可是等到李澜真的来了,她的内心又坠下一块大石头,似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这也算是一个美满的结局,不是么?
“都是因为那个贱婢。”她懒洋洋地说,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杀意,“是她害的我,我猜的没错吧?”
李澜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是。”
许兰晚的喉咙里发出不甘的撕裂声,“我不该相信她……这个贱人……”
不该因为她的一时顺从就放松警惕。许兰晚从心底不愿相信自己竟然会是因为这点顺从就安心的人。
忽然,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无所谓地一摊手。
“真相大白了,你杀了我吧。”
“杀了我,为你泄愤。”
李澜默默看着她的表演,冷笑一声。
“在我回来之后,你就没有感受到什么变化么?”
许兰晚的眼神变了。她狠厉地盯着李澜,似乎要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
是。自从李澜回来之后,很多东西就变了。从李昭秦开始,到她自身。又或者说,从李澜身死的那一刻开始,就有很多东西变了。
“你应该知道。”许兰晚声音低哑,“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是在我没来之前,你在大昭就一直是……”她忽地哽住,意识到即使说了李澜也不会懂。
但李澜自然接道:“是气运最好的一类人,对吗?”
许兰晚瞳孔骤缩。她曾经有想过李澜运气很好,但没想到竟然能到这个地步,从她回来开始就像开了天眼一般洞知全局,令自己不能施展拳脚。
“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气运好的结果吗?”
许兰晚慢慢站直了身体,眉心微蹙,“你什么意思。”
“几年前,我打碎了一面铜镜。”
许兰晚努力回想,记起了那面被王福不小心打碎的那面铜镜。
“是你……”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是我。也是那面铜镜告诉我所有事情,包括……”她模糊地看了一眼许兰晚的手腕,许兰晚当即捂住手臂。
“我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她慢慢地、犹如毒蛇一般向许兰晚靠近,凑到了她的耳边。
“我早知道那杯茶有毒。”
李澜享受着身旁人的颤抖,许兰晚的呼吸完全乱了,她显然在崩溃的边缘。
“我,没有喝下它。”
彻底崩坏。那些被机械制定好的结局如碎石一般崩塌,许兰晚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就此破灭。
“我是死了。但我不是被你杀死的。”
李澜怜悯地抬起头,望进了许兰晚的眼底,窥见了自己三年前的命运。
三年前,她与沈忆的最后一番对话。
“我要你帮我去寻一味药。一味毒药。”
“你要做什么?”
“我要下一个赌,赌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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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还能活着回来。”
“不行,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帮你。”
“沈忆!你现在不帮我,也许以后就永远只能看见我的尸体!”
“.…..”
“求你。”
眼含泪光的少年亲手把毒药交到她的手上。
南风端着茶壶过来的时候,她没有喝。
西玄的毒药真是猛啊。她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搅碎了,毁天灭地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
这条命,她终究是掌握在自己手上。
数日后,李澜宫中那株□□枯败。但那时宫中忙着下葬和封后,没有人在意角落的□□,只有每日浇灌它的云喜又惊又悲地去查看,嘴中呢喃:“怎么会呢……”
那株□□里埋着李澜的另一个灵魂。它败了,死在生前最爱它的主人手里。
三年后,李澜应愿睁眼。
“你……”许兰晚颤抖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里,她看着许兰晚布满血丝的眼睛,满意地笑了。
“你不知道吗?早在那个时候,你的命就已经在我手里了。”
任务失败……立即失去……消失许久的机械音在许兰晚的脑海中猛然响起,她终于明白。终于明白为什么李澜能完好无损地回来,明白李昭秦为什么忽然变了性情,明白系统为什么突然消失。
原来三年来的所有都是她自作多情。她早就在三年前就被下了死刑。
“哈哈哈……”眼泪不断滑落,她咧开嘴,泪水顺着流进嘴里,舌尖尝出苦涩的味道。
这就是她最后一个筹码。李澜无声看着她,这对许兰晚来说是比死亡更痛苦的结局。
大梦初醒。大昭的一切都像是镜花水月,她做了一场绮丽的梦。现在,梦该醒了,她又要回到那个令她作呕的恶心的现实。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择这里……”李澜慢慢后退,她与许兰晚一门之隔,却像两个世界的人,或许事实本该如此。
许兰晚没有出声,她浑身发冷,她在……她在感觉灵魂一寸寸地被抽离。
“不……”她终于哭喊出声。她输了,输得彻头彻尾。
像是皮肉分离的血腥痛感,一寸寸地凌迟,可是这些身体上的痛感都比不上要回到现实的恐慌和绝望。
李澜冷漠地看着她,这一刻,角色互换。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那个手足无措的盘中棋。
最后一眼,而后再无留恋。
她一步一步走出牢狱,裙摆被风微微吹起,腰间的玉坠不停摆动,恍然间竟然变回了兔子的样式。
李澜好像看见了无数个自己。痛苦的、快乐的,正如那天她从鸣香寺求完平安符回来,又或是她抱着小世孙从那个令她心碎的地方走出来,或者是玉坠应声而碎那天她转身而去。
每一次回头,都有一个人跟她告别。
喉咙里变得黏腻,鼻尖酸涩,李澜想忍住哽咽却发现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她抽噎着向前走,再也没有回过头。
似乎是跟三年前那个自己告别,也是跟那些死在她眼前的人告别。
出了诏狱,立即有一股风迎面吹来,吹走了她脸上的湿冷。
她抹了抹脸上的泪,一眼看见了等在诏狱前的李昭秦。
那人微微笑着,向她伸出手。
然后她抓住了,和那人一起大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