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
1. 我活了
水晶宫内一片沉寂。
鲛人婢女温驯地立侍四周,名为侍奉,实为看守。
看守的正是贝壳镜台坐着的鲛人少年。
鲛人貌美,举世皆闻,尤其是镜台前的少年。
黑色鬈发如绸缎般落在身后,肤色瓷白,尤其是他的眼瞳,灰白的颜色近似水晶,好似能洞穿一切,又空茫地与世隔绝。
蓦地,少年长睫翕动,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色,片刻后,他机械地抬起双手,紧接着就被身下的蓝色鱼尾吓了一跳,他立刻弹起来…没弹起来!
光滑的鱼尾支撑不住身体,他被迫摔倒在地。
剧烈的疼痛让傅徵清醒些许,他惊愕地望着下/身的鱼尾,“什么东西…”他凝眉不解。
“少君!”距离傅徵最近的两个鲛女游过来,“少君没事吧?”
傅徵眯起眼睛,他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迅速冷静下来,“鲛人族。”他冷淡出声,拖在地上的尾巴似乎也感受到了傅徵不喜的情绪,嫌弃般地晃了两下尾鳍。
看到傅徵脸上的表情,鲛女愣住了,少君自幼神识受损,俗话说就是脑子不太灵光,略痴略笨略傻。
若非他是前任领主的唯一血脉,早就被皇室弃之敝履。
可少君现在看起来不仅很清明,还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与此同时,原身的记忆渐渐出现在傅徵脑海里。
妖族的姓氏观念淡漠,原身名唤阿诺。
傅徵不虞地微扯唇角。
诺?表应承之意,听起来就很敷衍随便。
阿诺名为继承人,实际上就是个摆设,如今鲛人族摄政王月涯当权,也就是阿诺的亲叔叔。
自从阿诺的父亲殒没,月涯几次三番想杀了阿诺,好在族中大长老庇佑,阿诺得以活到现在。
这位摄政王野心极大,曾想带领鲛人族踏上陆地,可惜空有野心,鲛人族被人族打得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投降归顺,诚心献出本族至宝——鲛人族少君。
这也是痴傻少君为数不多的价值之一,起码他有一副举世无双的容颜。
大长老怫然大怒,摄政王此举分明是要置阿诺于死地!如今人妖魔三界,谁不知道人皇暴虐成性喜怒无常?
更可怕的是,人皇竟然应允了,不仅如此,人皇还命令鲛人族献上本族所有的符咒。
鲛人族擅长符咒,即利用天地间存在的各种力量汇聚成咒语,为己所用,但符咒形态各异颇为复杂,多数符咒已经失传,只有鲛人族还存有符咒孤本。
人皇的要求相当于要了鲛人族的安身立命之本,摄政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然后在人皇惨无人道的攻伐之下,南海死伤一片。
面对着被灭族的威胁,摄政王只得答应。
在阿诺的记忆里,傅徵剥丝抽茧地得出了两条自己最在意的信息。
第一,人族还在,傅徵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
第二,他如今的身体竟然被作为战利品送给人族暴君。
傅徵难掩愤怒地抿紧嘴巴,他不由得攥紧拳头,指节透出细小的青筋。
重生在一个妖孽身上已经够屈辱了,现下还要他委身于暴君?
简直是奇耻大辱。
傅徵曾是朝廷的国师兼帝师,身份尊贵特殊,满朝文武谁不对他毕恭毕敬?
就连皇帝也是他带大的。
回忆起从前,傅徵眼底闪过几分晦涩,在傅徵那个年代,王朝礼崩乐坏,天下大乱,妖魔横行,人族苟延残喘。
但在方才阿诺的记忆里他看到人族势强,傅徵感到些许欣慰,他为人族奔劳一生,原本以为一切都完了,没想到人族还在,虽然傅徵现在重生在一个妖怪身上,但他对人族的情结却难以割舍。
想到如今的处境,傅徵既怒又恼,撑在水晶桌上的手下意识掰断了水晶桌一角。
鲛女惊呼:“少君!”
傅徵的掌心被水晶碎片划出了几道口子,红色的血液融化在水中,鲛女捧起傅徵的掌心往嘴边送,只见鲛女伸出舌头,竟是要舔舐傅徵的伤口。
傅徵赶紧抽回自己的手,皱眉道:“你要作何?”
鲛女莫名其妙道:“我为少君诊治伤口。”
“……”傅徵闹心地垂眸,想起来了,鲛人的唾液对治疗外伤有奇效。
所以说傅徵不喜妖族,毫无礼仪纲常。
傅徵想从地上起身,奈何尾巴就像死了般动不了,他努力几下,根本适应不了鱼尾,思索片刻后,傅徵对身边的两位鲛女矜持道:“劳烦二位姑娘,扶我起来。”
所谓入乡随俗,如今他作为鲛人,就别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
鲛女应声而动。
傅徵被扶上龟壳椅,看到镜子里那张脸时,傅徵有一瞬愣怔,除去鲛人族特有的鬈发之外,镜子里那张脸分明是他从前的脸,顶多是瞳色不一样,这灰白的瞳色,看起来颇为诡异。
鲛女小心地出声:“少君今日…似有不同。”
傅徵从镜子里望着那位鲛女,温和一笑,“怎么?你要禀告月涯吗?”
鲛女愣住了。
傅徵唇角噙着淡淡笑意,他抬手感受着海水中浮动的灵力,从掌心渗出的血液顺着傅徵的心意凝聚在一起,缠绕出一道红色的符号。
“少君?”
“少君何时会的符咒?”
“快,快去禀报王爷!”
哗然一片。
傅徵迎着众多愕然的眼神,右手掌心托着一道虚空的符咒,脑海中闪过前世众生拜服的场面,他颇为怀念地启唇:“眠。”
符咒产生的灵力瞬时波动到整个水晶宫。
数道身影应声而落,就连游到大门口的鲛人也睡了过去。
傅徵又得心应手地画了个形态符,符咒带来的灵力漩涡般地席卷过他的尾巴,尾巴变成两条长腿,好在衣袍宽大,不至于让傅徵裸着两条腿。
傅徵作为能与神明直接沟通的神使,天地间的任何灵力都能被他随意所用,符咒之术自是不在话下。
只不过…傅徵感到奇怪,不知是因为身处海底的原因,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他感觉如今的灵力较之当年稀薄了很多。
傅徵没空深究其他,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
在水中走路很难,傅徵走得颇为费力,他刚走出水晶宫,双腿就变回了鱼尾。
“……”傅徵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尾巴,这海底的灵力弱到不足以维持他的形态符。
傅徵努力适应着那条尾巴,虽说这尾巴仍旧很难撑起他的身体,但游泳似乎是鱼儿的天性,尽管游得很慢,傅徵好歹前行着。
一只拳头大小的白色乌龟慢悠悠地在傅徵身侧游着,两只小绿豆眼先是咕噜咕噜地打量着傅徵,然后超过了傅徵。
傅徵:“……”虽然白龟不会说话,但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嘲讽。
傅徵伸出罪恶的手,他拽住小白龟的尾巴,将小白龟拖拽回自己身边。
小白龟翻了个肚皮,它不满地望着傅徵,“少君你干嘛呀!”
傅徵挑眉:“你会说话?”分明没张嘴。
小白龟:“少君你还是那么白痴诶,不是人家会说话,是你作为鲛人能听懂海底生灵的心声。”
傅徵略一思索,道:“带我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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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龟惊讶道:“少君你要逃婚呀?”
傅徵宛若年长者般训斥它:“不要胡说,成何体统。”
小白龟望着傅徵惋惜道:“也对,听说那暴君长得青面獠牙,少君你这么好看…哎,是我我也逃婚。”
“你到底知不知道如何离开?”傅徵弹了下小白龟的龟壳。
小白龟兴奋道:“少君要离开南海嘛?带上人家好不好?人家还没离开过南海呢。”
这小王八叽叽喳喳白痴一样,带上有有何用?傅徵毫不留情地丢下它…也丢不掉,他游得还没有小白龟快。
小白龟愉快地翻着肚皮,“少君,我很有用的,等我再长大一些,我就是南海百晓生,带上我吧,好不好?好不好嘛?”
傅徵忽然察觉到不对劲,他神色一凛,扭头一看,身后数道鲛人士兵利箭一般地朝自己游来。
傅徵迅速在小白龟身上画了个符咒,小白龟陡然长大无数倍,傅徵攀在大白龟背上,疾声道:“跑!”
大白龟兴奋地转圈圈:“我长大了!我长大了!”
傅徵紧紧攥紧它的龟壳,被它转得眼冒金星外加想吐,“别…转了…跑…”
大白龟声音坚定:“少君放心,我一定带你…啊呀呀~好晕啊,不管了,少君扶稳了,我冲啦!”
傅徵脸上浮现出错愕之色,“等等…”可惜大白龟已经冲出去了。
然后一鱼一龟打水漂似的冲散了鲛人士兵的队形。
傅徵被甩了下来,他气急败坏道:“你个呆头龟,跑错方向了!”
褪去上辈子那层神秘高贵的光环,傅徵的脾气实在算不得好,不过被身份和立场束缚着,他不得不成为受万人敬仰和信赖的国师。
当然,比起来国师,傅徵心中更偏向帝师这个身份,原因么…作为国师时,他需要面对神明和黎民,而作为帝师,他只需要跟一个人对话,那个人…傅徵脑海里突然凝聚起一个身影。
大白龟眼看要砸在石柱上,它迅速地缩回壳里,“砰”一声,大白龟变回了小白龟,又被石柱弹了回来,正正儿好砸在傅徵的脑门上,“Duang”一声,傅徵高傲的头颅被再次压低。
脑海里刚凝聚出来的人影顿时烟消云散。
傅徵:“……”
他满心窝囊气地接住从头顶落下的小白龟,愤怒地塞进袖口里。
小白龟躲在壳里装死。
“本王不曾料到,你还有这本事。”倨傲轻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傅徵骤然抬眸,看到一个衣着尊贵的男人,是摄政王月涯。
月涯缓慢地游到傅徵跟前,他居高临下地开口:“眼神看起来清明不少,还知道逃跑…”
傅徵凝眸,面色不虞地看向月涯。
虽然是仰视,但月涯还是从傅徵身上感受了上位者的审视与威压——
这不该是阿诺的眼神。
月涯危险眯起眼睛,沉声道:“你恢复神智了?你可知自己是谁?”
傅徵脸色更加阴沉,被人忤逆的愤懑尚未消散,脑海里的记忆混沌不堪,他盯着月涯,语气十分不善:“我是你祖宗!”
“……”
四下俱是无言,又很习以为常。
傅徵越来越烦躁,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探测着海底灵力,时刻准备着与这群妖孽同归于尽。
不就是死么?
傅徵心中嗤然,只要月涯敢对他出手,他就敢拉着月涯一起陷入死无葬身之地。
谁知月涯盯着傅徵看了半晌,竟然松了口气,他吩咐:“带走,将他收拾妥当,立刻送给人皇。”
傅徵:“……”
2. 活得憋屈
傅徵被重新抓了回去,为避免再出意外,月涯打算天一亮就将他送往陆地,交由人族军队,送往帝都涿鹿。
傅徵被粗暴地扔进水晶箱内,训练有素的鲛人士兵围在水晶笼两侧,等候着月涯的指令。
小白龟窝在傅徵胸口,“坏了,少君,这下你不得不嫁了。”
傅徵瞥它一眼,小白龟立刻噤声了。
傅徵倒不至于迁怒这只小王八,按照当时的情形,即便小王八没有跑错方向,他也会被抓回来。
小白龟冒出一个脑袋,小心翼翼道:“想开点少君,嫁给人皇等同于变相逃离南海,也是好事一桩。”
傅徵淡淡道:“是吗?不若你猜猜我为何要逃离南海。”
当然是为了不被送给人皇。
小白龟再次噤声,当起了缩头乌龟。
天色甫一照亮海面,月涯便带着为数不多的士兵往岸上游去,傅徵被关在水晶箱内,他打量四周,箱壁严丝合缝,几乎完全与外界隔绝开来。
是封闭符。
傅徵会解咒,但是眼下逃不掉,解开也是徒劳,倒不如顺其自然先上岸,看看如今的人间…
普通。
衰败。
落魄。
傅徵蜷着尾巴坐在水晶箱内,他忍不住皱眉,这些形容并非针对人间景致,而是针对人间的灵气。
太稀薄了。
这样的灵气,根本不足以支撑神使与神明沟通。
为数不多的鲛人士兵与气势磅礴的人族大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为首的将军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
小白龟悄摸摸地探出脑袋,看清傅徵眼中的探究后,它主动道:“少君,她是人族的常胜将军九方溪,就是她带领人族将月涯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傅徵眸中闪过几分赞赏,人族的子孙该当如此。
随即,傅徵留意到,鲛人族的士兵包括摄政王月涯,他们在上岸后,尾巴快速地分离成了双腿,看得傅徵一愣。
小白龟解释:“少君,只有成家之后的鲛人才会生出双腿。”
傅徵:“……”简直荒唐,这是个什么荒谬种族。
小白龟似乎是担心“白痴”少君不懂成家的意义,然后说的更直白了些,“就是交/配,交/尾你懂吧?”
傅徵轻声训斥:“闭嘴,成何体统!”
小白龟贴在傅徵身上,只有傅徵能看到它,所以它的话只有傅徵能意会到——这就显得傅徵刚才的训斥像是无端发怒。
九方溪寻声看过来,她知道水晶囚笼里关押的是鲛人族少君,但当她看清阿诺的容貌后,眼中不由自主地闪过讶然,随即又被肃然取代。
鲛人族前锋低眉敛目道:“九方将军,这就是我族少君。”
九方溪冷嗤一声,她并未及时回应,刀子般地目光扫视着眼前的诸多鲛人,最后定格在月涯身上,眼中的鄙夷不言而喻。
“符咒孤本呢?”九方溪毫不客气地问。
月涯对九方溪的态度十分不悦,可作为战败方,他不得不忍气吞声,双手奉上一个卷轴。
九方溪打开卷轴,各种符号字符从卷轴里跳跃出来,仿佛有生命一般。
辨别过真假后,九方溪小心地收起卷轴,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月涯,“月涯王爷,本将奉陛下之命镇压鲛人族,陛下仁慈,看在鲛人族迷途知返的份上网开一面,饶恕尔等性命,若尔等再生事端,吾皇绝不轻饶,你好自为之。”
虽说是鲛人族不义在先,但她说那暴君仁慈?!呵,暴君饶恕鲛人族完全是因为他想要符咒孤本!呵,差点给月涯气笑了。
月涯几乎要将牙根咬碎,他压抑着怒火,“小王知错…多谢陛下再造之恩。”
九方溪挥手撤下笼罩在南海上方的法宝,南海上空的威压顷刻消失。
“启程,回朝。”九方溪抬手发出命令。
人族大军训练有素地离开。
眼看人都快走完了也没人搭理傅徵,月涯这才意识到,九方溪并无带走傅徵之意,月涯急忙出声:“九方将军,你忘了阿诺!”
九方溪微微侧首,眼神凌冽:“祸国殃民之物,不带也罢。”
傅徵对这个丫头的印象又好了几分,是个有主见和有眼界的将才。
月涯意义不明地笑了声:“他是符咒孤本的主人,九方将军确定不带他走?”
九方溪勒紧缰绳,她驱马回身,探究的目光逡巡在手中的孤本和傅徴之间。
“我族诚心归顺,愿将守护至今的秘密献给陛下。”月涯微微俯身,抬起左手放至右肩,这是鲛人族向至尊表示臣服的礼仪。
“符咒孤本中收录了万年前众多咒术,九方将军方才也看到了,由你打开孤本时,展示在你眼前的不过是寻常咒术。”
“这是因为更多久远复杂的符咒需得孤本主人亲自解开,简而言之,主人的修为越高,孤本展示出的符咒就越稀奇难得。”
月涯打量着九方溪脸上的神色,不由得扬起唇角,继续道:“而这孤本的主人,就是我族历代领主,阿诺虽然神识有缺,却也是我族名正言顺的领主,陛下和将军若想探究这孤本身后更多的秘密,离了阿诺可不行。”
最终,九方溪带上了傅徴。
平心而论,比起在南海当一个傀儡少君,傅徴更愿意呆在陆地上。
傅徴曾经以为自己是人族唯一的救世主,没想到在他身亡后,人族竟能延续至今,可见世事无常,他对这世间来说终归是可有可无。
也不知拯救了人族的能人异士究竟是谁。
前世种种,傅徴不想再理会,再者说,许多事的细枝末节他也记不清了。
傅徴垂眸坐在水晶箱内,看起来安静神秘,这场景吸引了无数士兵的目光,在军队的休整期间,甚至有士兵绕大老远就为了看一眼。
这样的目光,傅徴在前世经常遇到,他不以为意地抬眸,目光扫过众人,投向了天高云淡的远方…然后就被帘帐挡住了视线。
傅徴不满地回眸,看到九方溪正指挥着士兵将帘帐罩在水晶箱上方,既挡住了过于刺眼的天光,又隔绝了那些颇为冒犯的视线。
九方溪英姿飒爽地站在水晶箱前,高声斥责:“谁的眼珠子再不老实,本将就剜了它泡酒!”
冒犯的目光顷刻消散。
傅徴轻轻一笑,轻到不易被捕捉,但距离傅徴很近的九方溪听到了,她警惕又疑惑地回过身子,打量着傅徴。
傅徴望着九方溪的目光有几分慈祥。
慈祥?九方溪古怪地皱起眉毛。
“将军,多谢。”傅徴微微颔首,尽显世家风范。
九方溪淡淡道:“不必,少君是陛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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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可被他人冒犯。”
陛下,人皇,暴君,人族如今的掌权者,重生至今,傅徴听到这个人很多次。
被作为战利品的傅徴有微许不悦,他问:“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九方溪觉得奇怪,都说这鲛人少君是个傻子,可她看这少君的言谈举止分明有条理得很,难道…又是鲛人族的诡计?
九方溪不动声色地回答:“帝都,涿鹿。”
“涿鹿?!”傅徴前倾身子,心跳不由得加快:“涿鹿…如今还是帝都吗?”
九方溪莫名其妙地看着傅徴,心想傻子就是傻子,原本她不想跟傻子说话,可傅徴的神色太过着急,九方溪还是开口:“自古以来,一直如此。”
“自古以来…”傅徴喃喃。
九方溪看出了傅徴心底的疑惑,又道:“万年前陛下一统人族,后带领人族抵御妖魔两族,大获全胜后便定都涿鹿,一直到今天。”
傅徴微愣:“万年前?哪个陛下?”
九方溪被问得厌烦,“自然是当今圣上。”这鲛人连这都不知道?
傅徴觉得匪夷所思,“活了万年?那还是人吗?”
“住口!”九方溪蓦地起身,她疾言厉色道:“休要对陛下无礼,陛下乃不死之身,这是我人族之幸,你一个妖族中人,休要口出狂言!”说完她就愤然离开。
傅徴:“……”
看出来了,这丫头是那个老不死皇帝的忠实拥护者。
如今人族的发展超出了傅徴的预料,傅徵只能用儿孙自有儿孙福来安慰自己。
当务之急就是等待时机,恢复自由。
安静了一天的缩头乌龟终于出声:“少君,我有办法了!我有办法助你出逃。”
傅徴并未寄希望于一只小王八,“说。”他敷衍地回应。
“首先,你要有一双腿。”
“废话,我难道不知道?”傅徴眼中闪烁着烦躁,只是如今灵力稀薄,符咒根本维持不住他的人形。
“你需要找妖□□…”话还没说完,傅徴毫不留情地将小白龟扔了出去,龟壳砸在水晶上,“bang”一声,十分滑稽地落到傅徴的尾巴上。
小白龟眼冒金星:“少君…不想找妖…找人也行啊。”
傅徴用尾巴再次将小白龟拍了出去,他靠在水晶箱壁上,嫌弃地打量着小白龟:“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人家是龟龟啦。”小白龟开心地滚来滚去。
许多灵物为天地精华所生,前世他养在紫薇台的锦鲤与仙鹤俱是如此,傅徴推测,这白龟应该也是天地灵气所化,不过他的锦鲤能化蝶传信,仙鹤能上阵杀敌,这王八能干什么?
傅徴惋惜地啧了声,灵气稀薄,诞生出的灵物也如此愚钝。
小白龟亲昵地蹭着傅徴的尾巴:“龟龟很有用的,我再长大一些就能通晓万物了,少君~少君~”
这两声撒娇让傅徴有些恍惚。
“先生?先生!”明朗的少年音色回荡在耳畔,以前也有个家伙偶尔会对他撒娇,傅徴颇为怀念地看了眼小白龟,他温柔地拿起小白龟,语气严厉:“不许撒娇,以后你就叫…”
眼眸微凝,他微微勾起唇角,故意道:“不黑。”
小白龟:“……”顿时滚不动了。
傅徴心情颇好道:“小名叫小黑。”
3. 那个暴君
数日来,傅徴观察到,人族虽有人皇,但各城依然处于各自为政的状态,甚至为了争夺地盘,城与城之间经常发生战争,强大城市的百姓安居乐业,弱小城市的居民苟延残喘。
面对人族内乱,九方溪带领的王朝大军对此视若无睹,更奇怪的是,各城势力无论强弱,只要遇上王朝大军,唯恐避之不及。
一路上,经常是穿过一座破败的城市,下一座城市就富庶起来,割裂感和诡异感扑面而来。
这并非傅徵以为的人族,他以为的人族强盛,是百姓们都能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
可是眼下并非如此。
面对傅徴的不解,不黑贴心地为他解释:“少君,人皇只抗外敌,不管内乱,所以人族对他的评价毁誉参半,一方面,人族确实是因为他才强盛起来,另一方面,万年来,他不断抓壮丁修行宫,无视民生疾苦,实在算不得明君。”
“对于一个活了万年的帝王来说,他只要保证人族延续就行了。”傅徴的声音无悲无喜,说不上对此是褒是贬。
不黑疑惑道:“人族不是有句话,叫在其位谋其政?”
傅徴眼底泛起笑意:“你还听过这句话?”
“不知道。”不黑茫然道:“突然就说出来了。”它随口道:“兴许是受了少君影响,少君以前是不是经常说这句话?”
傅徴微顿,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但这句话他以前确实经常说,用来训诫弟子。
傅徴认真打量着不黑,他约莫能猜到这小王八的神通是什么了。
只要到达某处,或者靠近某人某物,小王八都能感应到与之相联系的缘分渊源,换句话说,不黑说它通晓万物倒也没错。
傅徵心想,如此灵物,虽然跟他的锦鲤和仙鹤不能比,却也能为己所用。
“嗯。”他应了声,引导般地问不黑:“你觉得一个活了万年的帝王,还能算是人吗?”
不黑不假思索道:“他的想法肯定不能与普通人相提并论,他甚至共情不了普通人。”
傅徴颔首表示赞许,小王八倒还有些灵性,他脑海中勾勒着出人皇青面獠牙的身影。
“怪物罢了。”他的语气颇为平淡。
不黑/道:“少君似乎很在乎人族存亡。”
“净是些前尘往事。”傅徴道。
人皇,一个掌管人族存亡的暴君?做到了他上辈子不能做到的事情,傅徴既有不甘,又有探究。
他甚至隐隐遗憾——左右是重生,为何自己不能重生在这暴君身上?就因为自己跟这鲛人长得像吗?他并非在意皮相之辈。
看到傅徵变化莫测的脸色,不黑默默道:“少君,你还记得自己想要自由吗?”
傅徴自顾自道:“不急,先回趟涿鹿。”
顿了顿,他又问不黑:“你可知人皇姓名?”
不黑闭上绿豆大小的眼睛,金光在它额心闪烁,它道:“在他之后,人族再无其他皇帝,从此人族无需再用姓氏彰显正统身份与尊贵血脉,神州人皇,只此一位,世称帝煜。”
“地狱?”舌尖抵上齿贝,傅徵轻念。
大军井然有序地靠近都城,涿鹿出现在傅徴眼前。
皇宫并非在都城中央,而是盘踞在西侧的太行山上,曾经神光普照的都城被浓厚的阴云所笼罩,惊雷滚滚,灵力与魔气交织出张牙舞爪的闪电,盘旋在巍峨森然的皇宫上空,帝陵绵延千里,浊气经久不散。
傅徴听不出情绪地自言自语:“倒是人如其名。”
人间地狱。
诡谲之事并未结束,只等九方溪带领大军入城,方才变换莫测的天空骤然放晴,连带着太行山和皇宫也景色宜人起来。
傅徴:“……”怪哉。
城内百姓各行其事,对这种天气已经习以为常。
不黑:“少君莫要见怪,王族大军皆为修士,自身携带灵力,有他们镇守,涿鹿上空的灵力自然能压过魔气。”
“我瞧那士兵里似乎有人携带妖气与魔气。”
“如今世间有以妖和半妖为主的妖修,还有引魔气入体的魔修,人族多数为灵修,只要能为人族所用,人皇全部收入麾下。”
怪不得天地间的灵气如此稀少,原来为人族修炼所用,傅徴心想,此举有利有弊…
“少君。”九方溪骑马过来,面无表情道:“我们到了。”
傅徴瞥她一眼,不欲与她交谈。
九方溪听说这位少君一路上都在小声地自言自语,她不动声色地腹诽,果然脑子不好。
进宫后,帘帐将水晶箱遮挡得更加严实了。
“我说帝都的天为何晴了,原来是九方将军回来了。”戏谑的男声道:“将军讨伐外敌劳苦功高,还未庆贺将军凯旋,不如今晚…”
“滚。”
“将军好生无情。”这声音逐渐靠近傅徵,“听闻将军带回了鲛人族少君,不知在下可有眼福一观呢?”
如此轻佻。
傅徵眉心微动,他记住这个声音了。
骨节分明的手朝帘帐伸来,可惜被一杆长枪挡住了,那只手惊吓般地缩回,“九方将军,何至于此?”
“褚时翎,你从青丘带回来的狐族美人得不到陛下的青睐,就将主意打到鲛人头上了?”九方溪气势如虹地收起长枪,冷嗤道:“收起你那些歪心思,滚。”
眯眯眼的俊俏男人:“……”
傅徵的脸色很难看,人皇竟然准许妖族入住后宫?
简直不成体统。
九方溪命令侍卫继续护送傅徵去宣政殿。
“荒唐。”傅徵忍不住低喃:“人不人,妖不妖,毫无纪纲人伦。”
比那个礼崩乐坏的时代还要混乱。
不黑感受到崇明宫的气息,额头的印记又闪烁几下,它将所知所感告诉傅徵,“少君,帝煜寿命过长,能陪伴他的只有妖魔,臣服帝煜的妖族都会往崇明宫送美人,很多时候,美人变成老人,老人变成死人,帝煜始终都是一个人。”
它颇为感慨道:“…这么说来,万寿无疆倒不像是奖励,更像是惩罚。”
傅徵无所谓共情一个暴君。
人族势强,不再有存亡之忧,接下来则需要走上正统,而一个毫无忧民意识和纲纪人伦的暴君,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进入宣政殿后,傅徵的心头忽地笼罩上阴沉的压迫感,就连水晶箱内的海水也变得刺骨,尾巴被冷得有些僵硬,傅徵从这头缓慢地游到那头。
经过这几天的磨合,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条尾巴。
“启禀陛下,末将九方溪携鲛人族少君与符咒孤本前来觐见。”
“嗯。”低沉的声音颇为漫不经心,甚至算得上敷衍。
傅徵微顿,这个声音与他想像的暴君形象大相径庭。
九方溪命令侍卫:“将帘帐撤开,请陛下过目。”
宣政殿内冷沉森严,官员只有寥寥几人,且都低眉敛目地退至两侧。
傅徵眼神薄凉,视线往上游移,心中闪过几十种能将人置于死地的符咒。
玄色与赤色交织的帝袍与万年前的帝袍别无二致,衣袍下,是一双散漫交叠的长腿,再往上看,入目的下巴优雅凌厉,傅徵愣住了。
龙椅上的男人姿态慵懒散漫,懒洋洋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水晶箱上。
人皇竟然生得人模人样,而且有着极好的皮囊。
四目相对,傅徵呼吸停滞,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并非是他见色起意,而是…
这张脸,不是他带大的白眼狼吗?看清这张脸的同时,傅徵的心脏仿佛被毒蛇缠绕啃噬一般,这种刻骨铭心的感受…
傅徵紧盯着龙椅上的男人,他绝对不会认错!
帝煜高高在上地审视着水晶箱内的少年鲛人,是个美人,但他见惯了各种美人,并不觉得这鱼人有什么特别的。
唯一不同的是这鱼人的瞳色,竟然是近似水晶的灰白色。
帝煜闲散地想,这可不就是白眼狼吗?不对,白眼鱼。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扑哧一声,低声笑起来。
不加掩饰的戏谑笑声荡漾在耳畔,傅徵的眉头皱得更深:“……”
在场之人噤若寒蝉,他们面面相觑,不敢多问一句。
“姿色尚可。”冷淡深沉的音色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孽障!竟敢如此评价先生,简直是目无尊长!傅徵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看着小鲛人仿佛受了奇耻大辱般地游来游去,帝煜好奇地歪了下头。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鲛人,万年来,他遇到过各种目光,恐惧,爱慕,愤怒,仇恨…
唯独这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他好像是第一次遇到,是什么意思?
帝煜莫名有些愉悦,他阴森地勾起唇角:“挺有脾气,那就炖成鱼汤吧。”
对上帝煜的眼神,傅徵心知他并未开玩笑,他与这个逆徒本就积怨颇深,现下他不清楚这逆徒到底记不记得他…还是说他在试探他?
九方溪适时出声:“陛下,少君神识有损,无意冒犯,而且参透符咒孤本还需少君助力,望陛下网开一面。”
帝煜遗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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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看着不聪明。”
傅徵眸光微沉,思绪突然被一声凄厉的喊声打断了。
“帝煜!你残暴不仁,奴役妖族,你不得好死——”
“还我兄弟命来——”
宣政殿门口,虎头人身的妖怪嘶吼着冲进来,他张着血盆大口,浑身上下满是触目惊心的伤口,亡命徒般地朝人群冲过来。
在场的大臣虽然惊慌,但都不约而同地往帝煜身后躲去,就连九方溪也背起长枪,动作娴熟地躲在了帝煜的龙椅后面。
傅徵又是一愣,不该是大臣拼死保护皇帝吗?
帝煜漫不经心地抬眸,他搭在膝盖上的右手轻轻抬起,虎妖身体骤然悬空,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浊气缠绕住四肢。
翻手间,病态苍白的右手随意落下,虎妖重重摔在地上,地面顿时塌陷半尺。
紧随起来的侍卫举起长枪,狠狠刺入到虎妖后心,虎妖顷刻没了生息。
猫在龙椅后面的大臣探出脑袋查看情况。
帝煜侧目,对龙椅后面的大臣友好颔首:“爱卿们不必躲了,已经安全了。”
不等帝煜发话,为首的长官熟练地处理起虎妖的尸体,最后带着侍卫训练有素地离开。
帝煜站在地面塌陷的地方,忽然苦恼起来,“残暴不仁?他们作为战俘为朕修建帝陵有何不妥?”
“……”傅徵心想,没什么不妥。
无人回应帝煜,帝煜也不需要人回应。
帝煜不满道:“朕饶他们一命,准他们戴罪立功之后再死,他们不但不心存感恩,还想刺杀朕?”
他越想越生气:“且不说用那大虫脑子想想,他能杀得了朕?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简直辜负朕的良苦用心。”
傅徵:“……”这是人话吗?
帝煜冷静下来分析,自言自语道:“看来是朕最近太仁慈了,才让牢中那群妖怪太过放肆。”
帝煜看向一脸冷汗的中年人,“司寇,你说该要如何处置那群妖孽?”
被点名的官员冷汗簌簌落下,“回禀陛下,臣不是司寇,如何处置…处置…陛下…做主即可。”
帝煜拿出贤君风范,仁慈道:“爱卿们尽管畅所欲言,寡人必听之,九方,你待如何?”他甚至换了自称,称自己为寡德之人。
九方溪急忙俯身行礼,“陛下!末将…只懂行军打仗,其他的…不、不敢妄言。”
“那个大胡子…叫什么来着?”帝煜眯起眼睛,“寡人活太久了,记性不好。”
大胡子战战兢兢道:“是臣名字不好记,陛下恕罪!微臣愚钝,实在不知如何处置妖族战俘,陛下英明神武,定有睿智决断。”
帝煜失望道:“不能替寡人分忧,要你们何用?”
“臣等知错,请陛下恕罪!”
傅徵心情复杂,他能理解朝臣们的惊惧与恐慌,因为帝煜身上散发出的浊气压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动怒了。
帝煜勉为其难道:“既然爱卿们不能替朕分忧,那朕便替爱卿们分忧,这件事情朕已然有了应对。”
“朕最讨厌不听话的妖怪,所以…”
声音陡然一冷,帝煜漫不经心道:“将抓来的妖族全都处置了,一个不留,爱卿们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傅·不听话·如今是妖怪·徵:“……”
有种不好的预感。
帝煜想起来之前的小插曲,话说这个鲛人也是妖怪,他的目光危险地落在傅徵头顶。
傅徵还能怕了这个逆徒?他手中催动符咒…结果感受不到一丝能用的灵力!
帝煜的神色渐渐失去温度,指尖不耐地敲打起来。
傅徵坚贞不屈地扬起下巴,与帝煜对视,冷冷道:“陛下饶命。”
帝煜一愣,蓦地笑了出来,他吹散指尖浊气,温柔道:“你不说这句话之前,朕以为你要破口大骂。”
“…臣不敢。”傅徵下意识回应。
帝煜奇怪:“你又不是朕的官员,何须称臣?”
傅徵心情复杂地望着帝煜,“……”
他和他,原是师徒,也是君臣。
帝煜凝视着傅徵,眼神逐渐变得严肃,他缓缓启唇。
傅徵掌心发热,汗渍融入水中,他心中紧张的同时又有微许期待,帝煜要想起来了吗?
“你果然是只呆头鱼。”帝煜含笑评价。
傅徵:“……”
帝煜一本正经道:“吃了你恐怕会变笨,罢了,养聪明些再宰了罢。”
4. 以前的事
傅徵与帝煜的恩怨由来已久。
自古以来,君与臣,师与徒都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君圣臣贤与师徒和睦对两人来说更是天方夜谭。
后楚是神州最后统一的王朝。
万物此消彼长,王朝气运终有耗尽之时,后楚末年礼崩乐坏,妖魔横行于神州,人族苟延残喘,无处不昭示着神州即将覆灭。
傅徵作为后楚的国师,是王朝的希望与象征,在人族尚未修行的年代,他身负灵力,能与神明沟通,在神明的庇护下,人族得以喘息。
为还先帝之恩,重兴后楚,傅徵兢兢业业扶持幼帝,费心劳力维系神族,怀揣着虚无缥缈的希望——拯救人族,撑起后楚,恢复神州。
幼帝自小性情顽劣,他不愿意受身份桎梏,更不愿当这个破落王朝的皇帝,几次三番地逃出皇宫,但都被傅徵抓了回来——
少年模样的帝煜被牢牢捆在盘龙柱上,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那张嚣张不驯的脸面对着盘龙柱,后背面对着人。
少年恼红了一张脸,他扬起下巴咬牙切齿道:“放开我,傅徵!你别做白日梦了,你看看清楚!后楚完了!”
站在少年跟前的帝师黑眸淡漠,手中的白玉戒尺狠狠地落在少年的屁/股上,“重新说。”冷泉般的声音毫无温度。
火辣辣的疼让少年更加愤怒,他都十六了!傅徵竟然还敢这样打他!
他继续叫嚣:“人族也完了!傅徵!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你想我跟你一起老死宫中吗!做梦!”
“啪!”戒尺的声音更大了。
少年疼得龇牙咧嘴,“老子才不当什么狗屁皇帝…”
“啪!!”
“你他娘的…傅徵!你就算把老子打死老子也不会回去当皇帝!”
“啪!”
“啪!!”
“啪啪啪!!!”
“…停!停停停停停…我…朕错了,先生停手…朕错了…朕再也不跑了…先生!先生…”
汗珠从少年通红的脸上滚落,他不断抽气。
傅徵神色淡漠地靠近帝煜,目光无悲无喜,“煜儿,哭了?”他轻声问。
少年咬牙切齿地眨落睫毛上的湿意,冷嘲热讽道:“你以为朕还是小时候?”
傅徵拿着戒尺的右手微抬,少年吓得闭上眼睛绷紧后背,傅徵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目光不由得温和几分,“不打你,听话,帮你解开。”
少年气得浑身颤抖,“傅徵!”被松开后,他几乎站不稳,只能搂着傅徵的肩膀撑着,他五指攥紧傅徵的肩膀,发毒誓一般地在傅徵耳边怨毒道:“你给朕等着!”
傅徵眉梢微挑,他下巴碰到少年的鬓角,汗水有些黏腻,他侧首,似是不经意般,唇角碰过微湿的头发,傅徵不轻不重地按在被他打开花的屁/股上。
少年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
哀嚎声中,傅徵面无表情地搂着少年劲窄的腰,语调无波无澜:“好,臣等着。”
这样的事情隔三差五就会发生几次,不知道挨了多少打,少年好歹是长大了。
曾经傅徵以为,只要帝王长大就能明白他的苦心,未曾料到的是…长大后的帝王与他逐渐离心,或者说,他们从未一心。
原本以傅徵为主的朝臣多半去拥护正统帝王,帝王不念师恩,与傅徵分庭抗礼,最终兵戎相见,师徒反目,傅徵被囚于紫薇台上,终身不得出。
没有神族助力,帝王纵然骁勇善战,也被妖魔两族逼得节节败退,最终不得不放出傅徵,师徒重新联手,期间自然也是各怀鬼胎,明争暗斗…
后来的事情,傅徵已经记不太清,记得最清楚的事情,是天火焚身的痛处。
半生已过,虚妄一场,傅徵意识到,神族已然放弃神州,天火滚滚,经久不息,神州将成炼狱。
看不破,自然逃不过。
紫薇台被天火吞噬,傅徵心灰意冷地葬身于火海之中。
鱼尾拍打水池,凉意浇灭了傅徵眸中的火焰,傅徵依靠在假山上,尾巴在水池中不紧不慢地摇摆。
水面浮现着傅徵如今的倒影,白瞳鬈发,昳丽脆弱,和曾经那个风霜高洁的人影总归是有所不同——怪不得帝煜认不出。
不过万年过去了,帝煜将他忘了也说不定。
鱼尾略显烦躁地将刚从水下冒出头的小白龟重新拍进水里。
“少…咕噜噜噜噜…”不黑呛了口水。
傅徵回神,薄纱般的月白色尾鳍重新没入水下,托起了差点把自己淹死的小王八。
不黑从傅徵的尾鳍滚到傅徵的手心,“少君…”
傅徵捏住不黑,盯着它幽幽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鲛人族少君。”
“你是。”不黑额心闪烁着灵光,它甩开头顶的水珠,解释:“你只是神识突然回来了,少君明白吗?你就是鲛人族少君,七十二年前,你出生时神识少了一缕,所以才略显迟钝。”
傅徵一怔:“七十二?”
上辈子他死的时候才三十六。
“少君,按照妖族的年龄,你还未及冠,年轻着呢。”不黑说。
傅徵缓缓道:“原本我以为自己是夺舍而生,若真有此等契机,倒不如夺舍…”顿了下,他想起了他那个好徒儿。
一统神州,千秋万代。
这是傅徵梦寐以求的事情,他辛苦扶持帝煜为的就是这一天,可惜他在世时没有完成,但在他死后,帝煜却独自完成了这件事。
傅徵的心情有些微妙,就像他与帝煜的明争暗斗,终归是他输了。
但帝煜赢得并不彻底,他并未延续后楚的荣耀,如今世人只知人皇,不知后楚,神州文明几将消失。
不黑傻乎乎地问:“少君,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傅徵垂眸盖住眼中杂色。
傅徵与帝煜的师徒情分早就名存实亡,如今更是嫉妒与不甘,他恨不得取而代之,但他不能!
因为如今的他也是妖族,是异类。
退而求其次,他要为人族选择一位正统帝王,傅徵近乎丧心病狂地想,面上仍旧稳如泰山。
傅徵思索着问:“嬴氏一族,可有后人?”
如今皇族宗祠观念淡薄,帝煜怕是早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更别提记得后楚的国姓。
不黑努力催动神力,片刻后,它像是耗尽能量一般,蔫蔫儿地回答:“九方氏世代追随人皇,万年前,它曾是嬴氏的旁支血脉。”
傅徵念出一个名字:“九方溪。”
思忖过后,傅徵对不黑/道:“你去除掉帝煜。”
不黑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它彻底趴下,再也使不出一丝灵力。
对上傅徵委以重任的眼神,不黑半晌没说出来话,最终它忍不住问:“少君,你和帝煜有什么深仇大恨?该不会…传闻都是真的吧?”
傅徵挑眉:“传闻说了什么?”
“帝煜罔顾人伦,欺师叛道,他将你囚禁于紫薇台肆意凌辱…”
“荒唐!”傅徵怒斥出声。
纯属无稽之谈。
甘泉殿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听说宫里来了新人,瞧瞧瞧瞧瞧瞧!”
傅徵抬头,一只色彩绚烂的鸟儿飞到殿内,在傅徵头顶盘桓几圈,彩虹留在空气中,落地的鸟儿变成了一个样貌明媚的少女,衣裙上坠满了让人眼花缭乱的羽毛。
“你就是阿诺?鲛人族少君?”
少女颐指气使地扬起下巴,她大胆地盯着傅徵的尾巴,“尾巴蛮好看的嘞,不过…”她抱起手臂得意道:“陛下不喜欢有鳞片的东西。”
傅徵不悦地蹙起眉心,鱼尾拍起汹涌的水浪,毫不客气地击打向少女的面中。
少女瞳孔震动,她立刻展开双翅将自己包裹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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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地一声,翅膀被打湿,湿漉漉地垂在身侧,收都收不回去。
彩铃瞪大圆眼,气急败坏道:“你…”她骤然语塞,盯着眼前的男人说不出话来。
傅徵已经从水池里起身,他站在岸边无动于衷地望着彩铃。
长身玉立,白瞳鬈发,样式儒雅的衣袍被他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挑不出一丝错处。
彩铃的脸上飞上两抹红晕。
甘泉宫的灵力能让傅徵幻化出双腿,可如何能长时间地维持呢?傅徵看向眼前灵气四溢的鸟儿,眼中意味深长起来。
“……”彩铃翅根一凉,有种不好的预感。
崇明宫深处,帝煜站在浓烟滚滚的暗红色结界前,结界内的咆哮与嘶鸣在他不断注入力量同时,渐渐安静下来,最后只剩下拳头大小的窟窿,帝煜无论如何修补都无济于事。
帝煜烦躁皱眉,更多的浊气从他掌心汹涌而出,窟窿在他的强势压迫之下,忽大忽小,忽明忽暗。
眼看君王将要动怒,守在后方的九方溪忍不住出声:“陛下,依臣愚见,魔窟不能用浊气修补。”
帝煜冷哼一声,他行云流水地收手,看向九方溪,理所应当道:“你来修好它。”
“……”九方溪身体僵硬,她委婉道:“陛下莫不是忘了鲛人族的符咒孤本?上古咒术力量神奇,说不定有修补之法。”
帝煜眯眼回忆,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他对九方溪伸手:“拿来。”
九方溪叹气:“臣前几日已将孤本献给过陛下。”
帝煜又是回忆一番,半晌后,他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后朝一个方向伸手,卷轴飞到他的手心。
帝煜挥袖展开卷轴,半尺长的卷轴平铺在空气中,深浅不一的符咒漂浮在卷轴之上。
帝煜和九方溪盯着密密麻麻的符咒,片刻后,他果断地退开半步,闲闲地看向九方溪。
意思很简单——
朕看不懂,符咒孤本是你带回来的,你学会用它,然后修补魔窟。
九方溪:“……”当初陛下命令她将符咒孤本带回来,她以为至少陛下会用。
九方溪的额角渗出冷汗,她勉强维持住脸色,也不提自己到底会不会,委婉道:“陛下,何不请鲛人族少君帮忙?”
帝煜莫名其妙道:“他不是被炖成鱼汤了吗?”
九方溪很心累,她试图帮帝煜回忆:“陛下仁慈,宽恕了少君。”
帝煜思索片刻,当机立断地转身道:“就找他,他叫?”
“阿诺。”
“阿弱?”老不死的帝王耳朵不太好,他肯定道:“人如其名。”
九方溪:“啊对对,对。”
帝煜刚出宫门,眼前就飞来一鸟儿,“陛下——陛下——可要为我做主呀陛下——”
彩铃扑腾着翅膀,鸟脸痛哭流涕。
没了灵力加持,原本纤长优美的鸟儿变成了一团肉球,类似于凤鸟变成锦鸡,只有五彩斑斓的羽毛尚未变化。
帝煜微挑眉梢,“你是…彩鸡?”
“陛下,我叫彩铃。”彩铃哭唧唧地说。
九方溪端详彩铃片刻,对帝煜道:“陛下,彩铃少主的灵力耗尽了,暂时不能恢复人形。”
彩铃尖叫道:“都是阿诺干的!他抢我的灵力!陛下可要为我做主啊。”接着,她叽叽喳喳地将前因后果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九方溪听得不耐,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是鸡先挑衅鱼的,但帝煜未曾发话,她只能陪着听下去。
“快到午膳时,你去趟御膳房。”帝煜和颜悦色地对彩铃说,还慈祥地捏了下彩铃肉乎乎的翅膀。
彩铃撒娇道:“陛下,我不饿。”
“找口汤锅,跳下去。”
帝煜继续说,他拎起彩铃的翅膀,将彩铃提溜起来掂量掂量,说:“这么肥的彩鸡,不炖了可惜了。”
5. 修补魔窟
甘泉宫
傅徵化出双腿后,心情肉眼可见地愉悦许多,瞧着傅徴唇角的弧度,不黑也很高兴,它从傅徴正在盘玩他的手心里探出脑袋,毛遂自荐道:“少君,我也有灵力,你下次用我的。”
小王八那点灵力,都不够傅徵化出双腿,况且小王八正在幼年期,年纪太小,只能仔细养着,将来定能派上大用场。
傅徴指尖流露出几丝灵力,注入到不黑的额心,他懒声道:“不用,你好好修行。”
不黑心中大为感动,它遇到的简直是神仙少君。
“然后帮我除掉帝煜。”
“……”不黑缩回龟壳内,嘟囔道:“少君就不要强龟所难了。”
话音刚落,不黑就从傅徴掌心飞了出去,傅徴眼神一凛,顺着不黑的方向看去,只见帝煜立在殿内,低头打量着抢来的小白龟。
帝煜何时来的?
傅徴竟然毫无察觉,他立刻起身,左手放至右肩,低垂眼眸,道:“参见陛下。”
“云梦龟,倒是个稀奇玩意儿,手感不错。”帝煜自言自语地盘玩起来。
傅徴听到不黑惨兮兮地呼唤:“少君~救我啊~~~”
“……”傅徴再次开口:“参见陛下。”
“嗯。”帝煜头也不抬地直朝傅徴走去。
阴沉磅礴的威压扑面而来,傅徴的心脏再次传来绞痛,他微微躬身,不由得屏住呼吸,稍作停缓。
帝煜与愣怔的傅徴擦身而过,行云流水地坐在傅徴方才坐过的软塌上,“叫你家少君过来。”他吩咐。
傅.少君.徴:“……”
眼瞎的吗?混账东西。
“陛下,阿诺在此。”他淡淡道。
帝煜这才闲闲地撩起眼皮,看清傅徴的白瞳后,他讶然道:“咦?你的尾巴呢?”
不等傅徴回答,帝煜便恍然大悟道:“你已经成家了。”
傅徴先是一愣,后来得知帝煜指的是什么事后,顿时黑下了脸。
帝煜自言自语地哼道:“月涯这个脑子有泡的蠢货,竟敢将成过亲的东西送来,朕岂非成了夺人所好之辈?这让天下之人如何看朕?简直是岂有此理。”
傅徴:“……”由此可知,活太久不是一件好事。
帝煜振振有词道:“他应该将你的妻子一起送进宫。”
傅徴无语地望着帝煜,这个孽障还说别人的脑子有泡?
帝煜的兴致说来就来:“朕即刻让九方溪前去南海迎接你的妻子,好让你们一家团聚,也让世人晓得,朕不屑于夺人所好。”
“陛下,臣的妻子已经过世了。”傅徴淡淡道。
帝煜停顿片刻,略显可惜地道:“节哀。”
“陛下来…”傅徴正要询问,就被帝煜再次打断,帝煜通情达理道:“也好,这样你就能安心地跟着朕了。”
无视帝煜的疯言疯语,傅徴直接问:“陛下所来为何?”
帝煜玩白龟玩得不亦乐乎,这种时候,他根本不关心一切,至于所来为何?不要紧,他的时间很多,什么事都可以慢慢来。
只见帝煜左手捏着龟背与龟壳,右手轻轻拨动不黑的尾巴,不黑像一只陀螺般地旋转起来,“少少少~君~”不黑吐着舌头,脑袋都被转了出来。
可惜帝煜听不到它的惨叫,不然一定玩得更起劲。
“陛下。”傅徴上前一步,双手虚拢住帝煜的左手,制止住帝煜的动作,轻声道:“请陛下开恩,放过它吧。”
帝煜嗅到一股若隐若现的清淡味道,像是香灰,也像是墨香,他挑眉道:“放肆,谁准你靠近朕的?”
傅徴不语,他倏然抬眸,近似水晶的灰白色的眼瞳地直直地望向帝煜。
帝煜眼前一阵眩晕,他顿觉不妙,不黑脱手而出,落在地面,滚落到水池当中。
傅徴双手之间形成的银色丝线犹如蛛网一般缠绕着帝煜的左手,蛛网顺着帝煜的手腕往手臂上方攀爬,直逼心脏。
“傀儡术。”帝煜嗓音沉沉,他不闪不避,直视着傅徴昳丽诡谲的眸子,“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对朕抱着这样的心思?”
傅徴眸光微闪,在丝线即将触碰到帝煜的心脏时,他松开帝煜的左手,低眉敛眸地退了半步,俯身作揖:“冒犯之举,还请陛下恕罪。”
帝煜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水池,心里还惦记着云梦龟,他不上心地问傅徴:“为何不继续?”
“陛下…天命所归,臣不敢逾矩。”傅徴保持着作揖的姿势,道:“方才所为实在是迫不得已,小黑年幼,经不起陛下折腾。”
“小黑?”帝煜笑出声来,他没骨头般地撑在凭几上,饶有兴致道:“你管一只白龟叫小黑?”
听到帝煜纯粹的笑声,傅徴心念微动,他继续道:“大名不黑,小名小黑。”
“好玩。”浊气在帝煜掌心蠢蠢欲动,试图将不黑从水池里捞出来。
傅徴适时提醒:“陛下方才说,不屑于夺人所好。”
帝煜轻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神州的一切都是朕的,更何况一只龟?”
傅徴:“……”
他低声道:“陛下,臣远离故土,身边只剩下小黑,它是臣亡妻所赠,只听命于臣,若陛下实在喜欢,不如待臣将它规训听话,再献给陛下也不迟。”
帝煜欣然道:“好啊。”
傅徴:“……”
这逆徒简直毫无同情之心。
帝煜道:“那朕的云梦龟就先养在你这里。”
怎么就成你的云梦龟了?
脑子有泡。
傅徴温和行礼:“…是。”
帝煜换了个姿势继续靠着,语气懒懒道:“你方才施展傀儡术,无非是想向朕证明你的能耐,说吧,你有何打算?”
傅徴心中琢磨着帝煜的所作所为,时而荒唐,时而敏锐,叫人看不清。
“陛下向我族讨要符咒孤本,想来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臣愿意倾囊相授。”傅徴说。
帝煜赞赏地看了傅徴,他对傅徴招了下手,语气轻柔:“过来。”
对帝煜这召之即来的手势,傅徵虽然心中不悦,但还是靠近过去,佯作温驯:“陛下有何吩咐?”
帝煜抬手落在傅徴的肩膀上,傅徴侧目看向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有着久未见到阳光的苍白。
蓦地,傅徴觉得天旋地转,一时竟不知何时何地,只有肩膀被人牢牢抓着。
眨眼功夫,傅徵便与地煜一起滚落在柔软的床榻上。
帝煜虚虚地压在傅徴身上,灼热的呼吸喷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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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傅徴颈侧,傅徴顿时头皮发麻,他想起不黑那句——
“帝煜罔顾人伦,欺师叛道,将你囚禁于紫薇台肆意凌辱…”
傅徴又想起鲛人族将他献给暴君的真实意图,他身体僵硬地撑在床上,警惕着帝煜的下一步动作。
“该死。”
帝煜轻声咒骂,他撑起身子,显然也注意到了周围的场景是哪里,他略显糟心地离开床榻,斜了傅徵一眼,语气中带着警告之意,“不要以为只有你们鲛人才会符咒,朕也颇为精通。”
傅徴:“……”
方才帝煜所用的符咒确实是瞬移符。
帝煜率先迈开脚步,“跟上来。”
帝煜的寝宫后面有一条宽敞的廊道,尽头之处是悬崖,悬崖之外是漆黑的深渊。
好奇怪的布局,傅徵心想。
帝煜站在悬崖边上,在他靠近的同时,罡风呼啸而起,将他的玄色帝袍吹得猎猎作响。
鬼哭狼嚎和嘶吼咆哮声回荡在悬崖下面。
“小心!”傅徴下意识上前拉住帝煜的胳膊。
帝煜莫名其妙地回身,与傅徴对视。
相比帝煜高挺威严的身姿,修长瘦削的傅徴看起来更为弱不禁风。
迎着帝煜戏谑的目光,傅徴尴尬地收回手,“这里是…”他不自在地摩擦着指尖。
“你无需知道。”帝煜索然无味地望着深渊,他略一挥袖,暗红色的结界出现在悬崖边上,让人闹心的声音也被隔绝。
其中,结界上的赤色窟窿十分醒目,丝丝魔气从里面悄然而出,没等这魔气逃离太久,帝煜便一掌拍去,魔气顿时消弭。
帝煜扬了扬下巴,示意结界上的魔窟,他对傅徴言简意赅道:“补好它,不然杀了你。”
傅徴只怕自己刚修好魔窟,帝煜下一瞬就要了他的命,易地而处,他也会这么做——凡事不要留有后患,这是他教给帝煜的。
“下面是什么?”傅徴落眸问。
帝煜不虞道:“你废话太多。”
傅徴心平气和道:“陛下,万事万物讲究对症下药,我总得知道这下面东西的来头,才能作出应对。”
帝煜皱眉道:“类似于魔族的脏东西,九方氏叫它魔渊。“
“陛下将寝宫建在魔渊边上?”
傅徴语调微扬,慢条斯理道:“为何?防止魔气侵袭人间?看来传闻有失偏驳,陛下…当真是很称职的帝王。”
“你到底能不能修?”
在帝煜耐心即将告罄的最后一瞬,傅徴几不可见地翘起唇角,他转身面对魔渊骤然出手。
双手灵巧翻转,金色的符咒凝聚成形,然后被傅徴用力推向魔窟,金光与暗红色的魔窟相接,片刻后,魔窟和金光一起消失,结界恢复如初。
帝煜微微眯起眼睛,他盯着傅徴修长挺拔的背影,浊气在他的指尖缓慢游移,并朝着傅徴的方向蠢蠢欲动,杀意弥漫开来。
“陛下不能杀我。”傅徴的后面像是长了眼睛,声音飘荡在魔渊上空,“这符咒与我同生同灭,若我死了,魔窟重开,陛下又当如何?”
帝煜眸光微闪,唇角勾起,露出棋逢对手的扭曲笑意,“你好大的胆子。”
傅徴侧身回眸,目光清淡:“我只想活命。”
6. 威逼利诱
话音刚落,帝煜便欺身而来,鹰爪般的五指牢牢锁住傅徴脆弱的脖颈,“一介妖物,也敢威胁朕?”
窒息感侵略着傅徴的感官,生死一瞬的时刻,傅徴却低声笑了起来,因为随着他的生命受到威胁,结界再次波动起来。
帝煜神色微动,下意识放轻手中力道,波动缓慢消失。
“……”帝煜凝视着傅徵,没有预料中的生气,约摸是万年寂寞,这呆头鱼勉强算个乐子。
傅徴不闪不避地与帝煜对视。
“这里的事情不准说出去。”帝煜松开傅徴的同时不忘警告。
傅徴低眉敛眸,看似配合道:“诺。”
“朕警告你,朕并非心慈手软之人,你最好乖乖听话。”帝煜盯着傅徴波澜不惊的眼睛,心中有些不痛快。
“诺。”
“……”看傅徴这般无动于衷,杀又杀不得,帝煜更加不虞。
为了向傅徴彰显自己并非心慈手软之人,帝煜朝魔渊伸手,苍白如纸的右手竟然穿过结界,在他收拢掌心的同时,魔气缠绕上他的右手,与浊气混为一体。
“看到了吧?魔渊是个宝贝,朕并非担心魔气侵袭人间,只是不喜旁人惦记上朕的东西。”帝煜收手,盯着傅徴威胁般地把玩着手心浊气。
傅徴眉心微凝。
帝煜畅快地想,这只呆头鱼终于怕了。
谁知傅徴竟然捧起帝煜浊气缠绕的右手,自言自语地观察道:“怪不得你不能修补结界,你的浊气中包含着魔气,魔气怎能修补魔气?”
“浊气中竟然还有灵气与妖气…”傅徵的目光重新投向帝煜,平静中闪烁着不为人知的渴望:“陛下的身体,竟然能同时运用这三种力量,当真是…”
帝煜目光幽深:“如何?”
“…好极了。”傅徴面不改色道:“实乃我人族之幸。”
帝煜毫不留情地收手,嗤道:“你算个屁的人。”
傅徴心平气和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臣既然入了皇宫,那就是陛下的人,自然站在人族这边。”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帝煜眸色幽深,语气淡漠:“你只需好好活着,等朕找到新的修补之法,定会亲手杀了你。”
傅徴听不出意味地笑出了声。
帝煜不悦地凝眉:“朕有千百种法子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傅徴淡淡一笑,“那我就自尽,等符咒消失,陛下就继续用魔气修补魔气吧。”
帝煜愕然:“……”
傅徴撩了帝煜一眼,心想我还收拾不住你了?
帝煜愤然离去。
傅徴气定神闲地跟上去,他看到帝煜脚步一顿,心知这逆徒定是想到了威胁他的新法子。
果不其然,傅徴听到帝煜意味深长地问:“你以为只有你精通符咒?”
“臣自然不如陛下精通。”傅徴识相地说。
帝煜稍微顺心了些:“算你有自知之明。”
傅徴悠悠道:“陛下方才的瞬移符原本是想落地魔渊吧?”
帝煜脸色一变。
傅徴轻笑道:“那为何会落在床榻上?是喜欢睡觉吗?”
帝煜当年嫌符咒复杂难学,总是偷懒怠惰,万年过去了,连个瞬移符都没学明白。
被人戳穿,帝煜冷冷道:“…朕早晚会将你留在结界上的符咒研究明白。”
傅徴温和道:“臣拭目以待。”
“说到底,你们也不过是盗贼,符咒是我师父所创,你们偷学的都是皮毛。”帝煜轻蔑道:“朕才是符咒之术的正统继承人。”
傅徴微怔:“你师父?”
“你年纪小,约莫没听过他。”帝煜不介意给这无知的小鲛人长长见识,他颇为自豪道:“神州最后一位国师,傅徴。”
最后两个字砸在傅徵心上,他发抖的指尖攥紧衣袍,嗓音变得干涩:“陛下…还记得?”
帝煜人模人样地说:“朕当然记得,人族向来尊师重道,与你们妖魔自然不同。”
傅徴垂眸,轻声问:“他后来如何了?没有将符咒之术全都教于你吗?”
“被朕杀了。”帝煜轻飘飘道。
傅徴蓦地睁眼,正好迎上帝煜似笑非笑的目光,“……”他不由得呼吸微滞。
帝煜逆着寝宫的光站在傅徴前方,黑白交界之间,他的身影略显缥缈,落在傅徴耳中的声音带着不容忤逆的帝王威仪。
“看在你修补魔窟的份上,朕可以纵容你偶尔出格,倘若你矜功恃宠,以下犯上,朕绝不轻饶。”
帝煜的声音低沉缓慢,一字一顿地落在傅徵心底。
“神州之上,没有谁是朕杀不得的,你最好给朕记清楚。”
傅徵蓦地一笑,嫣红的嘴唇扬起优雅的弧度,透色的白瞳诡异绮丽:“你杀了傅徵?”
“朕不仅杀了他,在杀他之前,还强迫他服侍朕,将他囚于紫薇台之上,与他翻云覆雨夜夜笙歌。”
帝煜饶有兴致地观望着傅徵的神色,心想这呆鱼是怕了吗?
呵,怕吧。
傅徵睫毛翕动,轻声问:“还有呢?”帝煜说的那些事,他全都毫无印象。
“……”帝煜意外地望着傅徵,笑道:“你爱听这个?果真是妖孽,偏爱这些离经叛道之事。”
傅徵心有怒火不可发,帝煜也知道这些事离经叛道?!
帝煜道:“随朕过来。”
傅徵冷着一张脸跟上去,他要看看帝煜还想做什么。
两人从走廊回到寝宫,竟是走向床榻的方向,傅徵心有余悸地停下脚步。
帝煜不在意傅徵的停顿,他在床榻上摸索一阵,拿起一本书,直接掷向傅徵的方向。
傅徵下意识接住,看清了书皮上的书名《人皇野史五——与帝师不得不说之二三事》。
傅徵:“……”
帝煜看到傅徵被噎住般的神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拿去看吧,赏你了。”
傅徵随意翻了几下,皱眉道:“你方才说的都是从这上面看的?你耍我?这是别人杜撰的。”
帝煜懒洋洋地靠在床上,满不在乎道:“众口铄金嘛。”
傅徵勉强压制住怒气,看似冷静地问:“陛下与傅徵到底有哪些恩怨?”
帝煜不可思议道:“万年前的事情,你凭什么认为朕会记得?”
傅徵松了口气,他方才还以为这逆徒当真如此荒淫不知羞耻。
“陛下就任由这些脏水泼在身上?”傅徵不解地问,关键是还连累了他的名声。
帝煜翘起左腿,双手枕在脑后,随口道:“也许不是脏水呢?这些事情确实像朕会做的。”
傅徵:“……”混账东西,竟敢对他抱有这种龌龊心思。
他随意翻着话本,问:“陛下…心悦傅徵?”
帝煜歪头看向他,似有不解:“什么?”
傅徵百无聊赖道:“陛下不是说,那些事情像你做的。”
“朕是指杀了他。”帝煜随意比划了下抹脖子的手势,然后莫名其妙道:“你脑子有泡吗?朕是男子,傅徵也是男子,朕如何会心悦他?”
傅徵的心中微沉,“本该如此。”他说。
帝煜侧眸,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好像格外在意傅徵。”
“毕竟是符咒始祖,臣心有仰慕。”傅徵说。
“与其仰慕一介死人,不如乖乖臣服于朕,朕自会庇佑南海无忧。”
帝煜打着哈欠,越说声音越低,最后竟然翻身背对着傅徵,堪堪要睡过去。
傅徵盯着帝煜的背影,“陛下为何能活如此之久?”他是真的好奇。
浊气猛烈地朝傅徵劈面而来,傅徵躲闪不及,巨蟒般的气烟将傅徵紧紧缠绕至空中,傅徵拼尽全力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傅徵疑惑又愤怒地看向床榻。
帝煜不知何时已经翻身坐起,他右腿支起,右臂散漫地搭在膝上,审视着傅徵的目光森然幽深,像是凛冬寒夜。
傅徵艰难出声:“你…”
“这便是鲛人族的目的?”帝煜的语气有几分了然于心的漠然。
“…什么?”浊气将傅徵缠绕得越来越近,他几乎感受不到下肢的存在。
帝煜漫不经心道:“长生之术。”
傅徵顿时明白过来,他听到帝煜自顾自地说:“月涯谎称你神识不清,费尽心思将你送进皇宫,目的不就是为了长生之术?只可惜,你太耐不住性子了。”
“……”傅徵的脸色被憋得通红,白皙的脖子上青筋迸起,看起来像是要爆裂一般。
难不成当真要被这逆徒活活勒死?
“陛下…误会了…”傅徵从嗓子眼里挤出这句话。
“误会?莫非你真的神识不清?”帝煜轻笑了声,饶有兴致的目光里弥漫着危险的光泽。
是啊,即便帝煜行事荒唐,可他活了万年之久,怎会区分不出神识缺损之人?可他最初并未拆穿傅徵,这其中缘故…傅徵来不及深思,濒死感再次席卷过他的感官。
此时此刻,否认已经无用。
人是不会在意蝼蚁的死活。
“陛下恕罪…”傅徵嗓音力竭道:“月涯…的确有所图谋…事关…南海结界…”
听到最后四个字,帝煜立刻放松浊气的力道,傅徵得以喘息,他大口呼吸着空气,唇角不易察觉的扬起。
是啊,人不会在意蝼蚁的死活,除非——
蝼蚁背后有人想知道的秘密。
帝煜:“接着说。”
傅徵双手被浊气缠绕在身后,他试图挣扎,但浊气将他缠得越来越近,他只好放弃,一本正经地胡扯道:“我确实是奸细…月涯想要攻占人族,他自知不是陛下的对手,便派我来打探陛下长生的秘密和弱点。”
帝煜看不出情绪地凝视着傅徵,似乎在判断他话里话外的真假。
傅徵敛眸,作出一副隐忍屈辱的模样,继续道:“万年前,南海结界后面的东西被人族帝师封印,如今月涯想借他们的力量对付陛下,但他不知道如何解开南海结界的封印,只好派我前来,打探破解封印之法。”
帝煜哼笑道:“你倒是身兼数职。”
“…我只想活命。”
帝煜懒散地望着傅徵,眼神犹如明镜,“你会乖乖听话?”直觉告诉帝煜,眼前这个人…哦不,是这条鱼,并不是一条任人宰割的鱼。
傅徵神色难过,白瞳泪光闪烁:“我的妻子被月涯作为人质,只有等我带着陛下的秘密回去,月涯才会放过她,我…别无他法。”
帝煜敷衍地称赞:“哦?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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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救你的妻子吗?也算有情有义。”
“我妻子陪我走过一段很艰难的时光,我负他许多。”傅徵言辞恳切地说。
他自认为说得情真意切,可帝煜脸色未曾有丝毫动摇,甚至算得上无动于衷。
“……”傅徵清了清嗓子,道:“我愿意永远效忠陛下,关于符咒之术,定会倾囊相授。”
帝煜这才来了些兴致,他挑眉:“你的条件呢?”
“待到陛下不需要我那一日,放我回南海,并助我夺得王位,除掉月涯。”
帝煜笑出了声:“朕以为你会更想救出你的妻子。”
傅徵差点忘了这一茬儿,妻子什么的…原本就是胡诌的,他反应得很快,带着三分歉疚和七分坚定道:“这世上,总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
帝煜彻底放松力道,浊气只虚虚地缠绕着傅徵,他道:“成交。”
正当傅徵松了口气时,帝煜忽然俯身过来,他伸手蛮横地按住傅徵的后颈。
傅徵一惊,瞪着眼睛看着帝煜的脸越来越近。
帝煜强行用额头抵上傅徵的额头,然后闭上眼睛,一瞬间,傅徵脑海里看到了许多场景。
无数鲜血淋漓的场面交织着,斑驳脏乱的地面上全是断肢残臂,苟延残喘的身子绝望又不甘地挣扎着…
“这些都是觊觎朕长生之术的人。”帝煜缥缈森然的语调在傅徵耳边响起:“起初他们看起来和你一样没用,后来他们都想杀了朕。”
感觉到前额温度的离去,傅徵缓缓抬眸,正好与帝煜古井无波的幽深眼神相对。
帝煜无悲无喜道:“但他们都被朕杀了,所以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否则他们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距离过近,傅徵不自在地后仰脖子,“诺。”他如是回答。
留意到傅徵的动作,帝煜嗤道:“还真是夫妻情深,你这是心中惦记着你妻子,不愿朕接近你吗?”
傅徵:“……”
帝煜蛮不讲理道:“朕不管你以前跟谁成过亲,如今你进了宫,那就是朕的人。”顿了下,他改口:“的鱼。”
傅徵:“……”
帝煜强行扳回傅徵的头,警告道:“只有朕嫌弃你的份,万没有你躲着朕的份,听懂了吗?”
傅徵面无表情道:“诺。”
话音刚落,他突然从帝煜的浊气的束缚中滑溜下来,直接掉在了床上,落在了帝煜的腿上。
“……”
“……”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没有料到这变故。
这变故也简单,傅徵的灵力用光了,双腿重新变回了鱼尾。
漂亮的大尾巴正好落在帝煜腿上。
“你干嘛!?”帝煜像只炸毛的猫,他迅速躲开,凶神恶煞地瞪着傅徵,还嫌弃地蹭了蹭被鱼尾碰过的手背。
傅徵眉梢微动,身为帝煜的师父,他当然知道帝煜不喜鳞片类的东西,他虽然也不喜这鱼尾巴,但这条尾巴竟然能让帝煜露出类似于惊慌的表情,他稍微有些满意。
尾鳍轻扫,掠过帝煜的手腕,鱼尾前探,缠住了帝煜的手腕。
帝煜瞳孔微震,“放肆!”
冰凉滑腻的触感从手腕传至整条胳膊,胳膊像是被冻住了般,他呼吸急促,半边头皮发麻。
傅徵见好就收,他收回尾巴,询问:“陛下不喜欢?”
帝煜僵硬着胳膊,怒道:“朕看你…”
傅徵轻言细语地打断他:“陛下方才说臣是您的人,微臣听进去了,方才所为…是示好。”
“……”帝煜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他不由得冷笑:“还称臣?你应该自称臣妾!”
傅徵眨了下眼睛,欣然改口:“陛下,臣妾现在不能走路,您能抱臣妾回去吗?”
帝煜毫不客气道:“做梦!”停顿片刻,他神色莫名地盯着傅徵,讥诮道:“你这就忘了你妻子了?”
傅徵悠然道:“臣妾事事顺着陛下的心意,反倒是陛下处处不满意,不如陛下直言,叫臣妾如何是好?”
“放肆!”帝煜轻斥:“还不快将尾巴变回去!”
傅徵无辜道:“臣妾…”
“闭嘴!”帝煜听到这两个字就忍不住额角抽搐。
傅徵心中暗笑,他短暂地清了下嗓子,乖巧改口:“我灵力枯竭,变不回去。”
帝煜微微蹙眉,片刻后,他极其轻蔑地哼了声,“你的灵力?难道不是你夺了彩鸡的灵力?彩鸡如今变得肥嘟嘟…还好手感不错。”
“看来陛下更喜欢毛茸茸。”傅徵垂眸晃了下尾鳍。
帝煜瞥向傅徵,“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少打听朕的喜好…你太狡猾了,保险起见,你需同朕结下主仆契。”
傅徵莞尔一笑:“好啊,陛下请。”
“……”帝煜眯起眼睛,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万年前的契约,朕如何会记得?”
“陛下不会?”傅徵故作讶然。
“朕并非不会,只是时间太久忘了。”帝煜扬起下巴居高临下道:“你一定会。”
傅徵可不会上赶着给帝煜当奴仆,他刚想说他也不会,就被帝煜扔过来的东西砸了满怀,是那本符咒孤本。
对上帝煜满是压迫的眼神,傅徵听到帝煜用威胁的语气道:“你必须会。”
7. 结契
万年前,人族对抗妖魔只能使用灵器,而能引灵力入体并用来修行之人少之又少,傅徵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能随意使用灵力,同时也用灵力护佑众生。
凡人之躯太过弱小,他们可以解决同族内乱,却对强大的妖魔束手无策,为了减少这种被动局面,傅徵发明了主仆契。
主仆契属于符咒其中之一,人类可以同妖族结下主仆契,驱使妖族为他们所用,身为奴仆的妖怪不得反抗主人,否则就会遭受反噬致死,这个契约一旦结下便不能解开,直到人类死亡。
主仆契看起来存在许多纰漏,比方说妖怪如何甘心同人类结下这种契约?但凡事存在即为合理,毕竟人类精于算计。
主仆契,这个由傅徵一手创立的符咒,如今又用回到他自己身上,傅徵心中百感交集。
老实说,傅徵记得主仆契的符咒,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虽然他暂时拿帝煜无可奈何,可也不会乖乖地由帝煜搓圆捏扁。
——这天底下,万没有徒弟拿捏师父的道理。
帝煜不耐烦地催促:“你在磨蹭什么?”
傅徵低眉敛目,看不出情绪地轻抚过卷轴。
帝煜后背微凉,他总觉得这鱼人不安好心,“你…”帝煜又要警告出声时,卷轴被傅徵轻盈甩开。
打量着眼前这一幕,帝煜眉心微动。
这卷轴在傅徵手里跟在他手里打开完全不一样。
在帝煜手里时,卷轴全部展开不过半臂之长,但在傅徵手里,这卷轴几乎长出一丈。
丝绸质地的卷轴螺旋状地围绕着傅徵,蓝色灵光凝聚出的无数个符咒漂浮着,浮光跃动之中,傅徵的身影安详静谧地置身于形态各异的符咒之中,白瞳淡漠无情,隐约能看出几分神性。
“……”帝煜眉心微动,这场景让他没头没尾地觉得熟悉。
一瞬间,巨大的悲怆像是惊涛巨浪席卷过帝煜心头,却又转瞬即逝,他仿佛想抓住什么一样地抬起手,但方才的感觉如同风过无痕,茫然和不解在帝煜眼底坠落,他只能凝眉望着傅徵。
傅徵指尖微动,朝虚空中点了一下,一个符咒主动跃到他的指尖,随后其他符咒消失于无形,他将指尖的符咒往地上一抛,符咒落在地面,形成一个法阵。
“只要陛下和我一起处于法阵之中,这主仆契便算结成了。”傅徵停顿片刻,缓慢地补充:“还需要陛下的一滴血。”
帝煜微顿,眸光深沉:“朕凭什么相信你。”
傅徵笑了,“命令我画出主仆契的人是陛下,不相信我的还是陛下,可见为陛下做事可真不简单。”
帝煜不理会傅徵若有若无的讽刺,他道:“找个人,再找只妖,让他们当着朕的面在你的法阵中结契,若成了,你再找朕诉苦也不迟。”
傅徵眸光流转:“…极好。”
帝煜正要吩咐下去,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陛下!”九方溪行色匆忙,但声音仍旧有条不紊:“宫中出现内乱!花族美人叛变,她打开西城门放进来叛军,如今叛军和花族妖孽一起攻入王城,我方军队中了花粉迷障,多数已经昏睡不醒…”
语顿,九方溪愣住了,她眼睛瞪得溜圆,不可思议地看向床榻上衣衫不整的鱼尾美人和陛下,脚步一个踉跄,她摔到地上,刚好摔到主仆契的法阵之中。
“陛下!”九方溪撑起身子,看向床上的眼睛里满是惊愕,战事没有让她慌乱,但这一幕却让她震惊了。
帝煜后宫美人无数,但帝煜从不允许它们以人形呆在他身边,九方溪还是第一次看到帝煜与人…不,与妖如此亲近。
帝煜已经听明白了,他轻哼一声:“不用管,最好能让他们打到朕脸前…”
九方溪再次错愕地呼喊:“陛下!”
帝煜不悦道:“一惊一乍,成何体统?”
傅徵蓦地出声:“结契成功了。”
“什么?”帝煜转眸看向九方溪,法阵之中,九方溪正求救般地看着他,正好最后一抹蓝光消失在九方溪的额心。
主仆契成功了,但周围并无妖怪。
帝煜不明所以地看向傅徵:“一个人也行?自己给自己当仆人吗?”
“……”傅徵没忍住扬了扬唇角,他有些被帝煜的孩子话逗到,他微挑眉梢:“陛下不是傅徵的徒弟吗?符咒之术,您应当比我清楚。”
帝煜沉脸:“放肆,定然是你动了什么手脚。”
直到九方溪茫然抬头,一个清脆的声音玉质音调响起,从她衣襟里掉落一个白色的物件儿。
帝煜猛然坐起:“朕的龟!”
傅徵诧异出声:“小黑?”
不黑为何会出现在九方溪身上?
九方溪得知敌军消息后,飞快跑向甘泉宫想告知帝煜,但是帝煜和傅徵已不在殿内,去崇明宫的路上,九方溪看到了努力爬行的不黑,与此同时,帝煜饲养的秃鹫正垂涎地望着不黑,九方溪隐约记得这白龟是傅徵的宠物,她便赶走秃鹫捡起不黑去崇明宫。
此时此刻,九方溪也满心疑惑,因为地上的白色乌龟散发着跟她身上一样的蓝色光芒,不黑的白色龟盖翻着,它四条小短腿努力地登向空中,想要翻起身。
九方溪小心翼翼地拨弄过不黑,不黑顺利地翻身,它感激地看了眼九方溪。
“多谢菇凉~”
九方溪愣了愣,“龟…会说话!那它、是…妖?”
傅徵微微一笑,好心通知九方溪:“它以后就是你的宠物了。”
不黑立刻泪眼凄迷:“少君,少君你不要人家了吗?”
“主仆契已成,小黑,以后九方将军就是你唯一的主人。”傅徵的语气有几分置身事外看戏的味道。
“……”听到这句话,九方溪神色颇为复杂,她起身行礼,对帝煜道:“如今敌军已逼近皇宫,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帝煜始终保持着让人捉摸不定的神色,听到九方溪的话,他悠悠起身,从床榻上下来,迈着拖沓慵懒的步伐走向殿外,“朕早说过,不易对妖族太过仁慈,一帮畜生修炼成精怪,还妄图爬到朕的头上,简直是痴心妄想。”
九方溪正要跟上去,她留意到因鱼尾不便而无法行动的傅徵。
傅徵默默蜷起鱼尾,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陛下,少君要如何?”九方溪听见脚步,询问帝煜。
傅徵无语:“……”倒是不用想起他。
帝煜微微侧目,他对九方溪道:“把你身上最有灵气的灵器给他。”
银色手环从九方溪手腕自动褪下,然后按照九方溪的示意缓缓飘到傅徵身前,帝煜道:“戴上,尾巴换成腿,跟上来。”
傅徵并未将手镯戴上手腕,他收下手镯,指尖触碰到手镯的瞬间,傅徵惊觉里面蕴涵的纯粹灵力,只是瞬间功夫,尾巴幻化出双腿。
傅徵捡起不黑,跟上帝煜和九方溪。
偌大的宫殿一片沉寂,原本戒备森严的侍卫都陷入到沉睡之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妖冶的栀子花香。
“是云栀姑娘的瘴气,瘴气入体,若无灵力傍身,人类会陷入昏迷。”九方溪解释。
帝煜哼了声:“禁军统领是吃白饭的吗?这么大的手笔花妖定会提前布局,他竟然没有察觉?”
九方溪摇头:“微臣在南海半年有余,对宫中之事不甚了解,禁军统领是洛水将军…”九方溪意识到不对劲,她蹙眉思索:“今日还未曾见过洛水将军。”
傅徵奇怪:“为何我闻了这瘴气却无事?”
帝煜和九方溪同时看向傅徵,傅徵莫名其妙地回看他们,帝煜轻嗤一声回过头去,九方溪好心解释:“少君,您不是人。”
骂谁呢。
傅徵微微蹙眉,后知后觉到这是字面意思,他面无表情地略一颔首:“多谢提醒…”
巨大的藤蔓从地面汹涌冒出,拦住了三人的去路。
帝煜抬手拦住九方溪,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九方溪和傅徵面前,只是傅徵觉得帝煜保护九方溪是真,对于自己…可能只是顺便保护一下,这个认知让傅徵莫名有些不悦。
藤蔓将三人圈在原地,并且层层旋转围绕,傅徵仰脸注视着越来越高的藤蔓围墙,直到最后一丝天光被藤蔓遮挡,他们彻底被藤蔓吞噬。
白衣美人轻巧地落在藤蔓跟前,她温柔地摸了下藤蔓的叶子。
“云栀姑娘,我族人已至宫外,帝煜他…”训练有素的甲胄碰撞声响起,身材魁梧的男人带着一支戴着铁甲面罩的军队走过来,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他惊讶道:“这里?”
云栀朝男人盈盈一笑:“洛水将军,帝煜已经被困住了。”
洛水勃然大怒道:“你怎敢如此轻举妄动!帝煜生性狡诈!你以为凭藤蔓就能困住他?”
云栀目光一冷,勾唇轻笑:“不仅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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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住他,还能困住你的族人。”
洛水身体僵硬:“你…”
一个士兵跑来,低声道:“将军,皇宫城墙已被花妖层层包围,我族军队被挡在了宫外,无法攻破。”
洛水咬牙切齿地攥紧刀柄:“云栀!你们敢言而无信!”
“你跟妖族讲诚信?”云栀听笑了,她抬手散发瘴气,愈发浓厚的瘴气将洛水身后的士兵包围,士兵们纷纷倒下。
花园里异化的花草将昏迷的人类缠绕捆起,直到剩下洛水一个行动自如的人。
“乖乖听我吩咐,事成之后,你得到皇位,我得到长生之术。”云栀语气轻柔,她莲步轻挪,手臂柔弱无骨地攀上洛水的肩膀,吐气如兰,“也不负你我欢好一场,好吗将军?”
洛水迅速分清利弊,他眉心狠狠拧起:“你打算如何做?”
“就依你先前所言,将帝煜肢解于大江南北,即便他不老不死,可尸首不能相遇,行动受困,定然不能再兴风作浪。”云栀说。
洛水轻嗤:“说得轻巧。”
云栀翻手朝向洛水,只见她掌心里出现一柄弯刀,“神农镰。”她笑道:“能割断世上最坚硬的东西,何况是肉体凡胎?”
洛水目光一紧:“这是…”
云栀笑意温柔:“这是你花费近十年找到的东西,你想用它做什么呢,将军,你分明早就对人皇怀有不敬之心,却还等我引/诱你之后再暴露野心…虚伪的到底是谁?”
她看了眼静止不动的藤蔓,满意道:“帝煜已经昏迷了,将军,这肢解人皇的差事交由你可好?”她递出神农镰。
洛水目光冷淡地夺过神农镰,他走向塔状的藤蔓,“让藤妖闪开。”他对云栀道。
云栀指尖轻挑,藤蔓再次蠕动起来,倏地,骤然爆发的浊气冲破藤蔓顶部,藤蔓四分五裂地散开,落到地上,发出刺鼻的烧焦味。
洛水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狼狈地趴在地上,他愕然看着从藤蔓中走出的玄衣男人,巨大的恐惧笼罩在他心头,“陛下!”
帝煜身后的浊气在冲破藤蔓后直冲云霄,赤玄交加的阴霾瞬时便笼罩了整座皇宫,花草迅速失去生机,枯黄,衰败,凋落。
云栀瞪大眼睛:“你不是已经…不可能!没有人会在这样的瘴气下还保持清醒,除非…”
在浊气的侵蚀下,云栀的面容开始衰老,青丝变白发,她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几近嘲讽地看向帝煜:“你不是人!帝煜!你早就不是人了,你非人非妖非魔非神,何苦替人族…”
她话还未说完,就化为一支残破的栀子花,掉落在地上。
“聒噪。”帝煜神色淡漠地踏碎栀子花,在他身后,洛水跪拜在地,不住地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是花妖引诱我…陛下…陛下…”
帝煜对洛水的惊惧之态置若罔闻,他飞身而起,直冲城门而去。
洛水颓然摔坐在地,他大口地喘着气,余惊未定地缩成一团。
“你既知帝煜神通,为何要背叛他?”清泉般的声音忽尔响起。
洛水惊恐地颤抖一下,他寻声望去,看到在帝煜被困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法阵,法阵里两个人,一个是晕倒的九方溪,还有一个…洛水想起来了,是被送进宫的鲛人族少君。
他仿佛被吓傻了,喃喃道:“帝煜几十年来从未显露出如此杀意,有传言说,他已是日薄西山强弩之末…”
傅徵:“所以洛氏便起了不臣之心?”
“何为不臣之心?!”洛水骤然恼怒,他目眦欲裂地指着帝煜离开的方向,疾言厉色道:“我不过是想夺回人族正统!花妖所言你也听到了!帝煜根本不是人,他是怪物!强占我人族至尊之位万年的怪物!!”
傅徵眉梢微挑:“这话你为何方才不说?”
洛水颤抖起来,因为在绝对的恐惧面前,他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洛水想要狡辩,他语塞:“我…我…啊!”带着灵力的利箭呼啸而过,直接穿进洛水的肩膀。
“不准…对陛下出言不逊!”九方溪摇摇欲坠地站起,她用灵力凝聚出长弓,尽量站直身体,又射出第二箭,“洛水,你身为禁军统领,与妖族勾结陷害同僚,即便陛下容你,我也决不会放过你!”
话音落,带着狠绝杀意的第二箭直接穿透了洛水的心脏。
九方溪脊梁挺拔地站着,苍白的脸上满是肃然坚定,“更遑论…辱我王者,格杀勿论。”
8. 平定叛乱
“九方将军,你肉体凡胎,瘴气入体,恐有性命之忧,我劝你不要离开这法阵。”傅徵淡淡提醒了句。
九方溪义无反顾地踏出法阵,“若是叛军入城,城内士兵都难逃一死,我必须召集城外军队,抵御叛军。”
傅徵几不可闻地沉默片刻,然后道:“不是有陛下在吗?他总不会看着你们送死。”
在花妖瘴气和帝煜浊气的侵蚀下,九方溪体力耗尽,灵力郁结在体内,她走路走得十分艰难:“陛下不管人族内乱,因为无论哪一方获胜,最终都会效忠于他。”
“但是对我来说,城内昏迷的士兵都是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虽效忠陛下,却也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傅徵觉得有趣:“你不怨恨他?”
九方溪停下沉重的步伐,她仰脸看向天际,轻声问:“少君,你说万年前神明弃人族于不顾时,陛下可会心生怨怼?”
傅徵垂眸回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苍生在神明眼中并无不同。
“是啊。”九方溪语气释然:“人族之于陛下,如同万物之于神明,只要能存在下来,是谁都无所谓。”
她托着沉重而坚定的步伐继续往前走,“九方氏感激陛下的庇佑,但不能总是仰仗陛下,与其等待恩赐,不如杀出重围。”
“陛下不会杀的叛军,我会亲手杀掉,也让世人知晓,九方氏是唯一有资格站在人皇身边的世族!”
不黑在傅徵手中打了个哈欠,它懒散道:“少君,我们趁乱逃吧,帝都太乱了。”
九方溪眉头紧锁,她看向城门的方向,目光中涌动着强烈的情绪,直到她怀里被塞了个玉质的物件儿,她低头一看,看到一只小白龟,“……”
“云梦龟为祥瑞之物,带着它可以避免瘴气和浊气侵蚀。”傅徵淡声解释。
“……”九方溪与不黑大眼瞪小眼,温和清润的力量将她笼罩起来,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傅徵:“为何帮我?”
傅徵云淡风轻道:“我想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够不够格将人族匡扶回正统。
九方溪知晓傅徵必有古怪,可眼下容不得她多想,她抱拳行礼:“多谢少君相助,此次是我欠少君人情。”
不黑叫嚷道:“少君,你不要我了吗?”
傅徵微微一笑:“乖,保护好九方将军,你们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不黑哼哼唧唧地表示着不舍。
九方溪趁着力量恢复,使出瞬移符离开此处,只见她身影迅速消失。
然后又出现在距离傅徵五步远的地方。
九方溪茫然四顾,之后懊恼道:“瞬移符为何不管用?”
“……”傅徵平静地问:“谁教你的瞬移符?”
九方溪不由得扬起下巴,稍显骄傲道:“自是陛下亲授。”
“画错了。”傅徵说。
九方溪:“……”
“看好,我只演示一遍。”傅徵抬手画诀,灵光闪动间,他精准无误地落在九方溪的前面。
九方溪惊讶地看着傅徵,片刻后,她仿照着傅徵的手势,顺利画诀成功后,消失在原地。
“自己不学好,到头来还误人子弟。”傅徵轻声数落着某人,“看看吧,这场闹剧还能乱成什么样。”
傅徵轻声喃喃,他闲庭信步地走过晕倒的士兵身旁,穿梭在一片死寂的后花园,经过腐朽衰败的城墙,目光定格在宫门上方的萧索人影上。
若说皇宫之内尚能喘息,那宫外的滔天瘴气便是让人呼吸不得,无数藤蔓和树根荆棘凶猛地攻向帝煜,却在触及到帝煜的浊气时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帝煜的浊气蛮横嚣张地吞噬着花族的妖力,他则享受地坐在城墙上,畅快地看着花族妖孽在火光里蜷缩挣扎尖叫。
帝煜偶尔不悦地瞥过朝他射箭的叛军,目光像是在数落自己不听话的孩子。
他漫不经心地瞥过叛军首领,“洛氏,你儿已经投降,你还要负隅顽抗吗?”
“暴君无德!我洛氏今日就要替天行道,诛暴君!正人伦!”叛军首领咬牙切齿道。
帝煜低声笑了起来,他仿佛听到了极大的笑话,“是朕仁慈数年给你们的错觉吗?”
他反思起来:“是了,朕上一次大开杀戒是在百年之前,那时候,你们尚未出生,果真是无知无畏。”
叛军首领怒目圆瞪:“暴君,你就是个怪物!”
帝煜眸光一冷:“跪下。”
带有阴沉威压的声音响彻寰宇。
浊气宛若罡风般地压向叛军军队,他们呼吸艰难,从马上摔下,佝偻着身子匍匐在地,被帝煜的霸道浊气压得直不起身。
“毫无规矩。”帝煜从容起身,衣袍翻飞,他游刃有余地停在空中,睥睨着跪在地上的大军,就好似…成群结队的蝼蚁。
如此弱小,所以才需要他来保护。
想到人类的弱小,帝煜又没那么生气了,身为帝王,他不应该同自己的子民计较,就是这样的,帝煜心想。
于是他和颜悦色道:“朕给你们悔过的机会,但你们要看清楚,背叛朕的下场。”
话音落,浊气四面八方地席卷开来。
举目望去,乌云蔽日,浓烟滚滚,花族溃散而逃,浊气却紧追上去,缠绕着冒犯过人皇的妖族,猫玩耗子般地扯掉着花女头顶的花瓣,勒断食人花的脑袋,吸干树妖的水分…
随着花族的消亡,瘴气逐渐消散,城内昏迷的士兵渐渐苏醒,与此同时,变故再次发生。
“杀!杀啊!杀!”
“杀了帝煜——”
“灭了人族!”
城门内传出暴动,大牢中的妖怪趁着看守薄弱,尽数而出,途中遇到昏迷的士兵,它们或杀之,亦或分食。
已经苏醒的士兵惊慌失措地奋力反抗,宫内宫外乱成一片。
“啊啊啊啊——我的胳膊!”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救命啊——”
傅徵画出好几道符咒,他经过人群,条理清晰地吩咐:“恢复灵力的人除妖,尚未恢复灵力的人带着昏迷的人进入法阵。”
符咒摇摇欲坠,傅徵心知自己的灵力太过微弱,无奈之下,他拿出九方溪给自己的灵镯,扔进法阵之中,勉强维持着法阵的效力。
“你也是妖族!为何要帮人族?”蛇妖舔着嘴角的人血,目光恶毒地盯着傅徵。
傅徵神色淡漠地瞥过他。
蛇妖的目光贪婪起来:“鲛人…我还未尝过鲛人的滋味呢…”
傅徵手起手落,蛇妖的上半身骤然落地,他惊愕地望着与自己上半身分离的蛇尾,鲜血淋漓中露出了森白的蛇骨,蛇尾还在无意识地蜷缩挣扎,“不——”蛇信绝望地吐出,蛇妖仓皇地抱着自己的断尾,疼意让他痛不欲生。
“一介妖物,也配同本座相提并论。”傅徵毫不留情地转身,然后一愣,因为无数奇珍异兽从后宫跑出——灵活的赤狐,盘旋的青鸟,矫健的黑豹,肥嘟嘟的彩鸡…
“在陛下跟前长脸的机会来了姐妹们!保护陛下的子民!”彩鸡首当其中地啄掉食人灰狼的眼睛。
“冲啊姐妹们!养兵一日用兵一时,陛下养了我们数百年,也该我们投桃报李了!”
傅徵被一只白兔蹬到肩膀,白兔发出的清澈的少年音色在他耳边道:“姐妹好样的!竟然能手劈蛇妖!”
傅徵:“……”荒谬。
城内士兵接二连三地醒来,“出宫保护陛下!”
“叛军已至城外,诸君请随我上阵杀敌!”
“他娘的!竟然被妖族阴了!”
“洛氏一族真不要脸!”
“保护陛下!”
宫外的帝煜显然也留意到了宫内的混乱,他再无闲情逸致地猫捉耗子,只见他脸色极为难看地挥袖,顷刻间,方才还在张牙舞爪的天牢妖族和奔逃四散的花族接连爆体而亡。
浊气携带着断臂残肢和血水升至高空,化为倾盆大雨哗然落下,混乱不堪的场面在一刻诡异地停滞下来,任由血雨挥洒,浇筑着众生心中的恐惧。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一片死寂之中,叛军首领忽而大笑起来:“效忠人皇的将士啊!睁开你们的眼睛瞧瞧,你们所效忠的人皇,是个什么东西!”
“他虽自诩人族,对妖族如此残暴,倘若有一日他不再是人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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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也会这般对待我们?将士们,醒醒吧,我洛氏在此立誓,绝不奉怪物为尊!”
傅徵撑着伞,挡住了漫天而下的血雨,他眸光平和地注视着一切,方才喊着效忠帝煜的士兵脸上出现了恐惧,迷茫,惊慌,怀疑…
他悠闲地转动伞柄,心想,陛下会如何做?
“那你就去死!”
高昂有力的女声在众人头顶响起,九方溪脚踩凶兽穷奇,从叛军首领头顶迅速飞过,她手持长刀,电光火石之间削落了叛军首领的脑袋。
叛军中一片哗然。
九方溪驱使穷奇停在帝煜下方,单膝下跪在穷奇背上,铿锵有力道:“末将九方溪助阵来迟,还请陛下吩咐。”
帝煜的目光从数年未见的穷奇身上划过,“他回来了?”声音竟隐约带着意外。
“嗯。”九方溪毫不掩饰激动,目光崇拜地投向远方。
穷奇亲昵地舔了下帝煜的手背,帝煜反手挠了挠它的下巴,接着,帝煜和九方溪一起从空中落到城门前,穷奇张开羽翼,替帝煜挡下猩红的血雨。
训练有素的金甲士兵大军压境,势不可挡地包围了叛军,为首的老将气宇轩昂,只见他眼神如鹰目般扫视过叛军,声音威严不可冒犯,“拿下!”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叛军被尽数拿下,可城门前的血腥还昭示着方才的惨绝,造成这腥风血雨的主人公傲然屹立于城门前,与精神抖擞的老将遥遥相对。
雨水掺杂着血水落下,城内城外的都心知肚明,他们的陛下无需任何人效忠与保护,更或者,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变数。
老将从战马上肃然而下,他大步朝帝煜走来,从容地摘下金色甲胄,他单膝下跪,慨然道:“末将九方黎,参见吾皇!”
在他之后,数十万大军同时行礼,战鼓声中旌旗猎猎,铮铮呐喊响彻寰宇。
“参见吾皇!”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与此同时,宫内对帝煜惊惧不已的士兵也纷纷跪下,高呼着吾皇万岁。
帝煜打量着发须皆白的九方黎,半晌过后,他半是陈述半是发问:“九方,你头发白了?”
九方黎抬起满是皱纹的脸庞,古铜色的面容坚毅不屈,他注视着青春永驻的帝王,苍老的声音感慨道:“陛下,六十年未见,臣已经八十二岁高龄啦。”
帝煜忽然笑了,他像是与老友交谈般那般熟稔,玩笑道:“八十二岁便算高龄?那朕算什么?”
“陛下…万寿无疆。”九方黎语气认真。
傅徵停止转动伞柄,他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一幕。
君臣和谐,上下一心。
刺眼极了。
“少君!”不黑咕噜噜地滚了过来,他兴奋道:“趁着皇宫大乱,我们快跑吧。”
傅徵琢磨不出情绪地评价:“九方氏…还真是世代忠臣。”
不黑志在必得道:“我方才跟九方溪探明了出宫的道路。”接着,它说了先去哪里,再去哪里,甚至将如何摆脱后续追兵的计策都谋划好了。
傅徵略微颔首,思索:“若无九方氏军队到此,宫中那些人会背叛他吗?”
不黑痛心疾首道:“谁敢背叛他啊!少君!我们还是先逃跑吧!”
傅徵眸光微闪:“亦或是…杀了那些对他有贰心的人?暴君应当如此罢。”
不黑自暴自弃道:“帝煜虽然残暴,却只针对异族,他从未亲手杀过任何人,对于人族,他已然算得上是纵容。”
“杀一儆百,他总是学不会。”傅徵眸光暗沉,他回忆起帝煜对叛军的一再容忍,怒气从心头泛起,语气却很平静:“到头来,既无流芳百世之贤名,也无收服万民之行径,呵,不过是占了能活的便宜。”
不黑往地上一趴,开始晒龟壳,它回应傅徵:“能活能活,可能活了,比王八都能活。”它算是看明白了,少君压根就没打算走。
“而且,”傅徵眯起眼睛,他注视着不远处的场景,九方黎恭敬地对帝煜禀报着什么,帝煜边听边点头,傅徵轻嗤:“他何时变得如此好说话了?”
这孽障当年最会顶嘴,哦明白了,只跟他顶嘴是吗。
9. 结契
宫门外,九方黎指挥着士兵清理战场,望着残破不堪的城墙,九方黎眉心微动,他走到帝煜身旁,肃然道:“陛下,何不在宫墙上布下法阵?这样一来,即便妖族来犯,也可抵挡一二。”
帝煜正在逗弄穷奇,闻声,他微微侧脸看向九方黎,思索片刻后,他模仿着贤君采纳忠言般地颔首,回应:“朕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九方黎微叹:“这件事情臣在六十年前就提醒过陛下。”
帝煜仰脸凝眸,他回忆道:“好像是有这回事。”
后来为何作废了?
哦,因为他不会。
万年来,帝煜作为人皇,护佑人族的方式素来都是神来杀神佛挡杀佛,以杀止杀。
护佑城池的守护阵,他用不着那东西。
如今又被九方黎提起,帝煜觉得自己需要重视这件事,因为九方黎是忠臣,忠臣的提议需要被重视。
帝煜站在宫门前,双手捏诀,华丽诡谲的符咒在他掌心之间成形,帝煜将符咒推向城门。
符咒扩散成红色的光芒,光芒笼罩在城池上方,轰然一声巨响,本就残破的宫墙彻底坍塌成一片废墟。
所有人:“……”
碎石土块纷纷落下,帝煜的浊气瞬时而出,托住了那些将要砸在人身上的石头和土块,随后轻盈地落在地面。
劫后余生的人心里并没有觉得庆幸,反而增长了对帝煜的恐惧,毕竟让他们命悬一线的人是帝煜,救了他们的还是帝煜,他们的生命于帝煜而言太过微不足道。
九方黎往前埋了一步,担忧地唤了一声:“陛下。”
“无碍。”望着眼前的废墟,帝煜不悦地皱眉,心道这破符咒也忒难用了,他哼了声:“许久未用,手生了,多试几次就好了。”
他就不信他试不对!
他可是后楚国师的亲传弟子。
虽然他连那劳什子后楚和师父都记不清了,但是,他是名正言顺的符咒始祖!
的徒弟。
九方黎直觉不好,他觉得帝煜很可能将整座皇宫都毁了,都怪他这破嘴,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又不是不知道陛下什么德性,提什么守护阵。
“陛下。”九方溪适时提醒:“何不请少君帮忙?”
这个提议提到了帝煜的心坎上,对啊,行走的符咒孤本,不用白不用。
帝煜扫视四周,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傅徵的身影。
宫门内,傅徵持伞站立,他神色冷淡地望着君圣臣贤的一幕,想起昔年帝煜与他作对的场景,心中愈发不悦。
在所有惊惧交加的目光里,傅徵的眼神尤为独特,帝煜眸光闪烁,这条鱼很不一样——他不怕自己。
宫墙坍塌的瞬间,就连九方黎和九方黎都不可避免地目带恐惧,甚至对他说话的时候都带上了小心翼翼。
可这条鱼的眼神始终这样波澜不惊,波澜之下还酝酿着什么,帝煜看不明白,可他有点开心,当然了,只有一点点,因为发现了有趣的东西,但更多的还是被冒犯到的不悦。
天地众生皆臣服于他,这条鱼凭什么不怕他?
帝煜姿态倨傲地扬起下巴,他嚣张放肆地注视着傅徵,装模作样地端着架子,出声道:“过来。”
傅徵持伞迈开腿,一步一步地朝帝煜走近,期间,腿部传来熟悉的感觉,他知道双腿又要变成鱼尾了,于是他加快脚步。
帝煜用下巴示意废墟,理所应当道:“朕命令你…”剩下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傅徵的下半身在双腿和鱼尾之间不断切换,与此同时,傅徵也在不断地靠近他。
傅徵几乎要瘫软下去时,袖风扑面而来,帝煜已经倾身接住了他。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傅徵紧紧攥住帝煜的肩膀处的衣料,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两相无言。
傅徵缓慢抬眸,注视着帝煜的眼睛。
帝煜的眼中闪过几分不可思议,似乎很不明白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他托着傅徵的上半身,不解地回望着傅徵。
倏地,帝煜瞳孔骤缩,他感觉有柔软的东西缠住他的大腿并且蜿蜒往下,直到脚踝,冰凉滑腻的触感隔着衣料传至皮肤,令人头皮发麻。
帝煜双手僵硬地搂着傅徵的腰,“放肆!”他忍不住呵斥,可手上并未松开傅徵。
傅徵盯着帝煜的眼睛,面不改色道:“我灵力没了,双腿支撑不住。”
虽然是傅徵行动受限而不得不挂在帝煜身上,可帝煜僵硬着身体,看起来更像是行动不便的那位。
“镯子呢?”帝煜语调微冷,他极力忽视下半身的触感,可他隐隐觉得傅徵的尾巴似乎越缠越紧…
傅徵索性搂住帝煜的脖子,帝煜下意识后倾,似乎很抗拒傅徵的靠近,他看向傅徵,发现傅徵并无异状之后微微挑眉,这才没那么抗拒了。
他不悦地重复:“朕在问你话,镯子?”
“用来保护你的子民了。”傅徵一手按住帝煜的侧颈,对他的抗拒隐隐不满。
帝煜意外挑眉,神色稍缓,很有贤君风范地称赞:“你做得不错。”
傅徵嘲讽地轻笑出声。
帝煜脸色一变,冷声道:“你笑什么?”
傅徵的脸停在帝煜耳边,他背对着众人,语气淡漠地轻声道:“陛下,你的子民是真心尊崇你吗?”
随着傅徵的声音响起,帝煜下意识跟随他的声音抬眸,毫无温度的目光落在跪着的人类头顶。
无人敢与帝煜的目光对视。
甚至还有人害怕得身体发抖,就像方才面对妖物一般。
“朕不在乎。”帝煜淡声道。
傅徵又笑了一声,他嗓音微沉,好似包含着千言万语。
帝煜冷哼:“你只需布下守护阵,废话不要太多…呃!”他骤然语塞,左腿被鱼尾缠得越来越近,帝煜凝眉不悦地看向傅徵,斥责:“放肆!小心朕砍了你的尾巴。”
傅徵勾唇:“陛下不需要我了吗?”
帝煜翻脸无情地松开托着傅徵的手,“敢威胁朕?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烦…唔。”再一次的,陛下的话又没说完。
颈侧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傅徵咬了上去。
帝煜勃然大怒,他正欲掐死傅徵时,傅徵不知何时在他背上画的定身符起了作用,帝煜一时半会动弹不得,任由傅徵咬在他的颈侧,似乎还伴有吮吸的动作。
疼痛对帝煜来说不算什么,可那温热的触感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帝煜心火流转,两眼冒火:“……”但这火苗在看到傅徵的鱼尾重新变成双腿之后,渐渐弱了下去。
“我不单能使用灵力。”傅徵松开咬着帝煜脖子的嘴,本就昳丽的容颜因为唇间的殷红显得愈发妖冶。
傅徵注视着帝煜满是审视怀疑的眼睛,右手起势,蓝色的灵光纠缠着玄赤交加的浊气幻化成符咒,星雨般地飞向废墟。
一瞬间,大地震动,废墟扬起,宫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废墟中被重塑。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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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之人皆发出惊呼。
“一切强大的力量都能为我所用。”傅徵的声音在大地的呼啸中显得有些缥缈无情,“尤其是陛下的力量。”他勾起唇角,嘲讽地望着帝煜:“说到底还是为了人族,一点血罢了,陛下不会舍不得吧?”
帝煜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傅徵不再看帝煜,他毫不留恋地转身,面对着徐徐重筑的宫墙,掌心的力量源源不断地飞向宫墙。
在他身后,帝煜的目光落在傅徵身上,像是阴霾般深沉晦涩,也像是浓雾般化解不开。
修复宫墙加上布下法阵是一项浩瀚的工程,傅徵喝的那两口血压根不顶事,腿部再次传来软麻感…
简直是个废物身体!
傅徵心火陡生,别说帝煜想砍了他的尾巴,他自己都想动手!
背后有人靠近,傅徵不由得警惕起来,心道这脑子有泡的坑货不会这时候给他一拳吧?
帝煜确实靠近了,只见他缓缓抬手,右手略过傅徵的身体,落在了傅徵正在给宫墙输送力量的手背上。
两手交叠,帝煜的掌心贴上了傅徵的手背。
掌心的力量被灌入傅徵体内,傅徵的双腿形态再次稳定,法阵也迅速成形。
傅徵打量着落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这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但现在上面密布着细小伤口,浊气正在从伤口往外钻。
终于。
宫墙立,法阵成。
傅徵松了口气的同时,再也支撑不住地后仰摔下,帝煜又一次接住了他。
帝煜皱眉凝视着怀里的人…不,是鱼,傅徵的下半身彻底变成鱼尾了。
傅徵勉强撑起身体,又画了一个法诀,蓝光同时消失在他和帝煜的眉心。
对于傅徵的肆意妄为,短短一日不到,帝煜已经接受良好了,他例行公事地皱眉问:“你作何?”
“主仆契已成。”傅徵声音微弱,他望着帝煜的眼睛,白瞳微闪:“我会听命于陛下,陛下不要杀我。”
帝煜轻嗤出声,“现在才知道怕?”
傅徵笑了一声,他放松地靠在帝煜的臂弯里,闭眼道:“你很执着于让别人怕你。”
“朕是皇帝,应当如此。”帝煜理所应当道:“天地众生皆应臣服于朕。”
“臣服应出自敬畏,而非惊惧。”傅徵睁开眼睛,一丝不苟地望着帝煜。
帝煜不屑一顾道:“有何不同?”
傅徵:“……”
他认真打量着自己的小徒弟,不掺杂任何是非利益地打量,他想起人族看待帝煜的眼神,以及帝煜手上的伤口,还有帝煜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困惑…
傅徵忍不住微叹出声,他下意识抬手触摸帝煜的侧脸,“煜儿…”
极近一筹莫展。
极近无可奈何。
还未碰上帝煜的侧脸,傅徵便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帝煜皱眉疑惑地望着那只好看的手从自己眼前滑落,“鱼儿?”他眨了下眼睛,破破烂烂的脑子飞快转动,帝煜自言自语道:“鱼儿…应该呆在水里,他这是…缺水了?”
好吧好吧。
看在这条鱼重铸了宫墙的份上。
帝煜盯着衣袍上的鱼尾盯了一会儿,他压下心中抗拒,用手指戳了戳蓝色的鳞片,滑滑的,凉凉的,似乎没那么讨厌。
帝煜搂住傅徵的腰,另一只手抄起鱼尾,他抱着傅徵起身,迎着子民的惶恐惊惧和猜疑,置若罔闻地朝皇宫深处走去。
10. 争执
“先生,先生?先生醒醒。”
睡梦中,傅徵置身于一片熟悉的温度里,耳旁传来焦急的呼喊:“傅徵!傅徵!来人!来人呐——”
“用不着。”傅徵从晕眩感中撑起身体,他精准无误地捏住环抱在胸前的胳膊,然后毫不留情地推开。
眼前逐渐清晰起来,傅徵发现自己置身于占星楼上,他想起来了,方才他想强行冲破天机窥见天意,却被神力反噬晕倒在石台上。
“你好点了吗?”
明亮的星眸中满是关怀,少年帝王心中的惊慌还未散去,方才他看见傅徵面如死灰唇角溢血地躺在占星台上时,浑身如堕冰窖。
傅徵拉开与帝王的距离,不以为然地抹去唇边血迹,声音冷淡无情:“陛下不好好呆在前朝,跑来占星台作甚?”
帝王不满地望着傅徵,出声提醒:“先生,强行窥探天机会遭到反噬!”
傅徵缓缓抬眸,黑沉如夜的目光对上少年因为生气而显得愈发明亮的眸子,就像星辰一样。
但在傅徵眼里,星辰并不璀璨,反而犹如密网一般将他笼罩。
傅徵窥不破,更逃不过。
傅徵没由来地感到厌烦,对星辰,对占卜,对这双眼睛的主人,他掩饰厌烦地挪开眼神,缓缓起身,挥袖撤掉占卜台。
“这与陛下无关。”他淡淡道。
少年追随着傅徵的身影,压下心中的火气,清朗的声音再次劝道:“即便先生天生神力,可归根到底,仍是凡胎□□,先生应当以身体为重。”
傅徵侧眸:“陛下到此究竟为了什么?”
“……”自己的担心被当做耳旁风,帝王默然站在傅徵身后不发一言。
傅徵不再理会嬴煜,他转身走出占星楼,回到紫薇台,全程没有往后看一眼——他知道徒弟会跟上来。
等傅徵端坐在案几后面时,嬴煜才不情不愿地踏进殿内。
傅徵抬眸,他波澜不惊地看着嬴煜:“陛下没事的话就请离开吧。”
听到傅徵赶人的话,嬴煜再也控制不住,他气势汹汹地走到案几跟前,双臂撑着案几坐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傅徵,不容置疑道:“朕要御驾亲征!”
傅徵这才有了些反应,他掀开眼皮看了眼被憋得脸色通红的嬴煜,开口:“行。”
已经做好被傅徵拒绝的嬴煜一愣,随即他抑制不住地扬起唇角,身体倾向傅徵,满怀期待道:“先生这是答应了?”
“只要陛下留下子嗣,臣即可应允。”
愣了愣,嬴煜怒不可遏道:“子嗣!子嗣!子嗣!朕在你们眼里到底算是什么?配崽的牙猪?还是皇室傀儡?!你何时也跟朝中那群老古董学会了?”
“陛下莫要口出无状。”傅徵语气平静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遑论陛下作为皇室的唯一血脉,若是出了差池,我等如何向后楚的列祖列宗交代?”
“死光了!”嬴煜牢牢地按着案几,死死盯着傅徵,眼底火光滔天,咆哮道:“他们都死光了!原本就无法交代!你心里很明白不是吗?为何不让我御驾亲征?怕我死在战场上?你早算出来了,我就是个短命鬼!就算不死在战场上,也可能死在任何地方,傅徵!作为后楚皇帝,我不想死在宫墙之内…”
“嬴煜!”傅徵眼风凌厉地抬眸。
“即便要做亡国之君,我也要死在战场之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落在嬴煜愤怒的脸上。
嬴煜的脸被打得偏向一旁,他正咬牙切齿地回头,却被冰凉的指尖强行扳回正脸,禁锢住了下巴。
嬴煜使劲挣扎,可根本不能逃脱傅徵的桎梏。
“煜儿,我说过,亡国的话,谁都可以说,唯独你不行。”傅徵端坐在案几后面,眼神无悲无喜:“为何你总是记不住?”
嬴煜的上半身撑在案几上,看起来比傅徵高了半头,但傅徵冰凉的目光满是威压,雪山般地落在帝煜头顶,压得帝王动弹不得。
嬴煜使劲拍开傅徵的手,用力蹭了下下巴,落座回原位,“朕知道了。”他愤然道。
傅徵:“……”
他倒是情愿嬴煜继续大喊大叫,这将会显得紫薇台有些人气。
嬴煜难得忍气吞声道:“但是御驾亲征一事,还望先生认真考虑…”
傅徵头也不抬地回答:“不考虑。”
“……”嬴煜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来,“先生一定要逼朕纳妃?后宫之事也能劳得先生大驾?”
“陛下嫌臣管的宽?”傅徵平静地反问。
嬴煜骤然语塞,“……”他舔了下发疼的唇角,心想他哪敢。
傅徵将案几的折子推向嬴煜,“那就请陛下管理好前廷,劝谏陛下纳妃的折子都到了紫薇台,臣总不能装作看不见。”
嬴煜拿起案几上的折子,上面的内容无非是希望国师能规劝陛下广纳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
“纳他姥爷个腿儿,别以为朕不知道,他们想把府中女眷塞进朕的后宫,等朕死了好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嬴煜将折子撕得粉碎,他瞥见傅徵波澜不惊的神色,心中怒意更甚,于是冷呵道:“是了,毕竟有国师挟天子在前,诸位大臣想要效仿此举也在情理之中。”
“煜儿。”傅徵毫无波澜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悦:“近来你口中粗鄙之语越来越多,跟谁学的?”
“你能不能不要只盯着这些小事!”嬴煜压抑不住的呼吸越来越重,他烦躁地直起身子,尽量心平气和道:“先生!朕想效仿先祖御驾亲征,建功立业,好让四海臣服,一统神州,但一个困在深宫的皇帝做不到这些!”
傅徵的胸口沉了沉,嬴煜想要从他的身边逃离。
他凝视着嬴煜,语气如常:“陛下应当清楚,御史台不会同意。”
“所以才需要先生出面!”嬴煜攥紧膝头衣料,急不可耐地说:“只要先生开口,别说御史台,即便是列祖列宗都得给您面子,先生!既然您嫌我碍眼,为何不打发我去战场?届时朝中大小事宜皆是先生做主,就算你担心我的安危,多画几个护身符给我就好,皆大欢喜的事情,先生为何不愿?”
傅徵微微皱眉:“你越发放肆了。”
“我只是…”
“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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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要如何自称?!”傅徵打断嬴煜的话,隐约间动了怒气:“你从未心甘情愿地当这个皇帝。”
“是!”嬴煜眼底燃烧着不甘:“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我从未心甘情愿!我宁愿去民间当个流民,也比困在这深宫里强上百倍!”
“你…”傅徵眉头紧蹙,他心口绞痛不已,控制不住地伏低身体,淤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是方才神力反噬造成的内伤,现下吐出淤血,傅徵反而觉得好多了。
嬴煜赶忙越过案几,他扶起傅徵,慌乱道:“先生…先生你没事吧?我…朕错了…是朕口无遮拦…”
傅徵被他气吐血了,这个认知让嬴煜没由来的懊恼。
傅徵深呼吸一口气,他蓦地回首看向帝煜,“陛下以为臣想辅佐您吗?”毫无温度的话语从留有血迹的双唇中吐出。
“若非皇室之中只剩你一人,本座断然不愿将时间浪费在你的身上。”
傅徵很少表露情绪,作为国师,他给人的印象始终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是嬴煜第一次听到他这般反感自己的话。
鸦羽般的睫毛缓缓落下,掩盖住少年眼中的波澜,嬴煜攥紧膝前衣料,低声道:“既然如此,先生不妨放朕…”
“不可能。”傅徵捏紧嬴煜的肩膀,逼视着他:“本座绝不会放你去战场上送死,今日之事,本座不管是谁撺掇你的,但你若想他活命,就给本座老实呆在宫中,继续学习做一个贤君明主。”
嬴煜愤然抬眼:“傅徵!你敢威胁朕?”
傅徵眸光锐利,语气淡定:“陛下,这时候学会称朕已然无用。”
嬴煜瞪了傅徵半晌,他的目光在傅徵唇角的血迹上停留片刻,“……”最后不甘地跪坐下来,不发一言。
傅徵又看了嬴煜一眼,心中奇怪这逆徒竟然不顶嘴了?
“去殿外跪着。”傅徵淡声道:“知错了才能起来。”
“……”
嬴煜垂眸没有回应,他右手在袖口摸索片刻,略显别扭地停顿了下,然后朝傅徵扔过来一个东西,傅徵以为是他的恶作剧,下意识侧身躲开。
帕子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嬴煜的目光停留在帕子上,“干净的。”他下意识轻声解释。
傅徵不明所以地看着嬴煜,直到他瞥见自己袖口和手上的血迹才缓缓了然,这是让他擦拭的意思?
嬴煜反应过来自己的好意被先生嫌弃,他又想起傅徵句“本座断然不愿将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浪费在你身上!”
“…在你身上!”
“…你身上!”
嬴煜蓦地起身,生硬道:“以后朕会少来碍先生的眼!”他轻车熟路地走向后殿门外,来到殿外中央,他一撩衣袍,直直跪下。
这里只有傅徵能看见,就算有人来,也不会看到皇帝被罚,嬴煜轻哼一声,至少傅徵还知道维护他的颜面,哦不,是皇室的颜面。
傅徵望着地上的帕子,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被雷声惊醒,他侧脸看向窗外,雷声裹挟着雨滴,淅淅沥沥地砸在殿外,发出沉闷的声响,也落在那个倔强傲然的人影身上。
11. 苏醒
仙鹤从窗口飞进来,口中人语:“尊座,孙大监来了。”
傅徵捡起帕子塞进袖口,淡淡道:“请进来。”
仙鹤飞了出去,没过多久,两鬓斑白的小脚太监拎着食盒轻快地进门,恭敬行礼:“老奴参见国师。”
孙大监是嬴煜的贴身内侍,从嬴煜初登皇位时就被傅徵安排在嬴煜身边,几年来兢兢业业,将嬴煜照顾得无微不至。
“大监不必多礼。”傅徵略一抬手。
孙大监未来得及跪下的双膝被一股力量稳稳托起,他忙道:“多谢国师。”小心抬眼看向傅徵,他意外道:“陛下…不在此处吗?”
傅徵微抬下巴,示意孙大监往外看去。
望着雨中的倔强身影,孙大监心脏一跳,无奈道:“陛下又犯错了?”
“嚷嚷着要御驾亲征。”傅徵冷冷道。
孙大监担忧地皱眉:“这可使不得,先帝便是亲征途中遭遇埋伏才落下的病根,这太危险了,陛下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傅徵垂眸道:“许是…不愿受我管教,嫌我烦了罢。”
“国师何处此言?这么多年来,您对陛下的良苦用心,陛下其实都记在心里。”
傅徵不语,他自知他并非良师。
孙大监继续道:“陛下早就定好了来见您的日子,还说要同您一起用晚膳。”仿佛怕傅徵不信一般,他提起食盒放在桌上,然后打开给傅徵看,“您瞧,姜汁鱼羹,杏仁豆腐,如意卷…哦对了,还有这道油焖春笋,陛下说您喜食春笋,这可是御膳房的头一茬儿呢。”
傅徵的目光穿过雨帘,笼罩住了嬴煜的身影,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嬴煜的身影幻化成烟,将要消失在这雨幕中。
那不行,傅徵心想。
绝对不行。
傅徵打断孙大监的喋喋不休,直接问:“大监,南暨白还是陛下的伴读吗?”
孙大监老实回应:“对啊,您当年说南家公子最是博学多识,让他陪在陛下身边,有益于陛下修身养性。”
养性养出一堆臭毛病,傅徵不以为然,他道:“打发南暨白去前线,建立军功后才准回来。”
孙大监不敢揣测傅徵的心意,只能应声:“诺。”
“除此之外,劳烦大监告知请求陛下纳妃的诸位大人,”傅徵顿了下,他执笔勾勒着笔画复杂的符咒,声音四平八稳道:“陛下所练之功需得保持童子之身,不然就会前功尽弃,甚至有性命之虞,待到陛下功成,本座自会为陛下挑选妃嫔。”
孙大监愣了愣,虽然国师是陛下的师父,可这…这会不会管的太多了?
“以后若是有人往陛下宫中送画像,大监直接送到本座这里即可。”傅徵微微侧首,眼神无悲无喜地注视着孙大监,“大监可明白了?”
“老奴明白。”孙大监急忙躬身行礼。
他经常觉得平和端方的国师比脾气暴躁的陛下更加让人胆寒。
孙大监再次看向窗外,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惊呼:“国师,陛下不能淋雨!”
傅徵不悦道:“这么大点的雨,他不至于受不住,大监,有时候本座会想,陛下这般顽劣是否与你的纵容有关。”
“国师!陛下昨日与南大人去军营时遭遇行刺,如今伤势未愈,又淋了雨…老奴担心…”孙大监焦急地回身,可傅徵已经不在原处,他不知所措地再次看向窗外,发现不知所踪的傅徵已经撑伞站在了嬴煜身旁。
嬴煜缓缓抬头,他涣散的目光凝聚在傅徵身上。
眼前人神色淡漠,姿容绝世,是这世间最接近神祇之人。
“煜儿…”冷泉碎玉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又要问我知错了吗,嬴煜心想,从小到大,这句话他听了无数遍。
嬴煜闭上眼睛,心里有些委屈,干嘛问他是否知错?既然知道他是朽木,为何还非要雕刻他?为难自己也为难他!
他恨死傅徵了!
嬴煜脑袋懵懵的,他听不清傅徵说了什么,但无非就是那几句话。
“为何不告诉我你身上有伤?你现下感觉如何?”傅徵蹲下身来,望着嬴煜的眼睛问。
嬴煜怨怼地望着傅徵,他耳朵里嗡鸣作响,只能看到傅徵嘴巴一动一动地说着什么,嬴煜心想,他一定在骂我,他肯定又在骂我!
我要杀了他!
我一定会杀了他!
傅徵无奈抬手,摸了摸嬴煜的额头,有些烫手,“很不舒服吗?”拇指蹭过嬴煜发红的眼角。
距离很近,这句话嬴煜听清了,他约摸烧坏了脑子,因为他觉得傅徵说这句话的语气有些温柔,于是他不想杀傅徵了。
但他仍然恨傅徵!
“抱歉,我不知道你受伤了。”傅徵眸中闪过自责,他揽住嬴煜的后背,带着人从地上起来,“先进去,我给你医治。”
嬴煜的恨意随着自己最后一丝力气的消失而消失,他一手搭在傅徵肩上,强迫自己必须恨起来。
“傅徵…”嬴煜另一只手摸上傅徵的下巴,用力使劲捏住,放下狠话:“我绝不会听话!”
傅徵凝眸:“……”
下巴上的力道实在是微不足道。
对上傅徵不赞同的眼神,嬴煜气得想跳脚,可发烫的身体实在不允许,如何才能报复傅徵?
如何?
嬴煜的目光落在傅徵浅粉色的双唇上,他恶向胆边生,心想直接咬上去算了!他要把傅徵疼死!
“煜儿。”傅徵垂眸,轻声问:“你在想什么?”虚无缥缈的眼神可以穿透人的心底,直视人心中最直白的欲望。
嬴煜兴奋得气血上涌,他对着傅徵的嘴巴凑过去,可情绪太过大起大落,还没碰上傅徵的嘴巴,他就直接晕了过去,徒留唇畔若有若无地蹭过傅徵的下巴。
傅徵一动不动,他仍旧望着怀里软得跟摊烂泥似的人,为了让嬴煜躺得更舒服,他抬手抚摸过嬴煜发烫的脸颊,像是在调整嬴煜的睡姿。
最后的动作停在嬴煜下巴上,准确的说是嬴煜的唇上,傅徵用力按了一下。
很烫,很软。
但为何总是说出那些让他不悦的话!
傅徵眸光微暗,神色愈发冷淡,然后他低头,印上了那片柔软。
眼睫翕动,眼皮蓦地掀开,白瞳中闪烁着错愕的情绪。
傅徵呼吸急促,从昏睡中苏醒,梦中的柔软触感还残留在嘴唇上,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整个人淹没在水中,傅徵下意识屏住呼吸。
直到看到在水中摆动的尾巴,傅徵才缓缓回过神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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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向上游去,身体探出水面的同时惊起了满池水花,衣物和鬈发在他出水后恢复了轻盈干燥。
傅徵仰脸看向空中,如释负重地呼吸着空气,平复着心中的躁动。
那是梦?还是他忘掉的曾经?
荒谬!
他如何会亵渎自己的小徒弟?
一定是被嬴煜的瞎说八道影响了,他想报复回来,所以才在梦中那样。
“少君!你终于醒了!”不黑划拉着四条小腿,往傅徵的方向游来。
傅徵撑着水池边沿,轻轻一跃,坐在了岸边的石头上,华丽的蓝色鱼尾随着主人的心情不安地摆动着。
不黑游到傅徵身边,关切道:“少君可有好些了?”
月白色的尾鳍停止摆动,傅徵垂眸望着水面,缓缓开口:“水中灵力充沛。”
不黑说:“陛下将青龙丹放到了月华池,不仅水池中灵力充沛,整个甘泉宫内都有青龙丹的灵力。”
“……”傅徵心情微妙:“陛下做的?”
不黑回答:“嗯,他将你抱了回来,丢到水中后就离开了,谁知道没一会儿又回来了,我还以为他要将我抓走呢,但他只是将青龙丹丢到了水中。”
听到前殿传来人的交谈声,傅徵寻声望去,奇怪道:“谁在那里?”
“陛下啊。”不黑回答:“你昏迷的这两天,陛下一直在甘泉宫处理政事。”
傅徵微怔。
前殿
帝煜长腿交叠,支颐望着前方,他的目光百无聊赖地飘在空中,落不到实处,有几分半梦半醒的困倦。
殿内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正在禀报着近日事宜,终于,已经听了两天政事的陛下耐心告罄,不容置疑地出声:“退下。”
其他人噤若寒蝉,用眼神向九方黎询问:“陛下,方才所说…”
“你看着办就好,都退下。”帝煜冷淡出声,殿内的空气也随之一冷。
等到所有人都退下,帝煜保持着支颐的姿态,依在靠榻上,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帝煜感觉到手背处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脚边蹲着一只乖巧可爱的赤狐。
帝煜随手挠过赤狐的下巴,打趣道:“又与彩鸡发生争执了?你们俩闹了近百年,你未曾将她吃了,她也不曾将你尾巴给叨秃,依朕之见,不如握手言和罢。”
赤狐又小心地舔了下帝煜的手背,上面的细小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帝煜无所谓地笑了笑,很快,他敛起笑意,感觉到身后有一股森然危险的气息,帝煜警惕而又审视地回身,对上一双仿若淬着无限寒冰的白瞳。
傅徵从赤狐刚到帝煜身边时就站在帝煜身后了,他姿态倨傲地注视着毛茸茸的赤狐,赤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迈着小碎步躲到了帝煜身后。
帝煜收起将要喷薄而出的浊气,淡定地望着傅徵,戏谑道:“朕以为你要睡上百来年,真是无用,不过一个小小的守护阵,竟能耗尽你所有的力气。”
傅徵的目光从那只伤痕逐渐痊愈的手上略过,微微颔首,客气而疏离道:“多谢陛下救命之恩。”
“你当真感激朕?”帝煜饶有兴致地起身,他勾起唇角,“为何朕看你的眼神好像要杀了朕?”
12. 洗手
傅徵垂首而立,听到帝煜这句话的同时,他缓缓抬眸,冰凉的目光如同刀刃般刺向玄衣帝王。
帝王唇角带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纵容而又不以为意地望着那只神色莫名冷淡的鲛人。
“岂敢。”傅徵不冷不热道:“陛下多虑了。”
帝煜听不出意味地轻笑一声,他俯身朝赤狐伸手,赤狐轻巧地跳跃到他的手背上,毛茸茸的红色尾巴缠住帝煜的手腕,亲昵地撒着欢儿。
傅徵脑海里闪过前几日自己的鱼尾巴缠住帝煜手腕时,帝煜那避之不及的嫌弃神色,“……”呼吸不由得重了几分。
这时候,帝煜突然朝傅徵伸手,傅徵下意识侧身躲避。
逆徒又想害他?!
傅徵警惕又戒备地望着帝煜。
帝煜悠然道:“慌什么?朕还会杀了你不成?”
傅徵淡声道:“陛下天威难测,谁知道呢。”
“放肆。”帝煜听不出语气地斥责了声,他继续保持着抬手的姿态,示意傅徵上前来。
傅徵犹豫地站在原地,不是很明白帝煜的意思。
想…牵手吗?他试探性地上前一步,缓缓抬起右手,触碰到了帝煜的指尖。
帝煜手腕一抖,赤狐就从他的手腕滚落到了傅徵的掌心。
傅徵:“……”
赤狐:“……”
帝煜和颜悦色地望着这一鱼一狐,很有明君风范地开口:“此番你修补城墙,立有大功,朕该奖赏你。”
傅徵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努力将自己裹成一团的赤狐,“……”所以呢?奖赏在哪儿?
虽然傅徵面无表情,但帝煜诡异地读懂了他的内心戏,然后,帝煜愉悦道:“方才瞧你不停地偷瞄小狐狸,朕便知道你喜欢,既然如此,这小狐狸便送你了。”
说完,他重新靠回卧榻,轻哼一声,洋洋得意道:“朕比你大方多了,不像你,连只乌龟都舍不得上供给朕。”
傅徵:“……”
瞥了眼手里装死的小狐狸,他毫不留情地手心一翻,赤狐从他手中掉落,然后轻盈地落到地面上,夹着狐狸尾巴逃跑了。
帝煜微微起身,望着赤狐逃跑的方向,不悦道:“大胆,连朕的话也敢不听了,迟早将它的尾巴毛薅秃!”
傅徵:“……”
帝煜看向傅徵,居高临下地安慰:“放心,最迟今晚,朕定然将它绑来送你。”
傅徵垂眸道:“多谢陛下,但是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它不喜欢我,那便算了。”
“呵。”帝煜饶有兴致地哼笑一声,懒懒道:“喜欢就弄到手里,管它喜不喜欢。”
傅徵抬眸问:“对任何东西都能这样?”
帝煜不假思索道:“有何不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朕的,更遑论几个不起眼的小东西?”
政务没管多好,架子倒是摆挺足,“……”傅徵暗戳戳地瞥了眼帝煜,他不欲在这种事情上纠缠,主动问:“陛下一直在甘泉宫吗?”
“嗯。”帝煜掀开眼皮,捕捉着傅徵话里话外的意思,可惜一无所获。
动物的领地意识都很强,帝煜琢磨着,傅徵可能是不喜他呆在这里,于是帝煜冷哼一声:“这天下…”
“都是你的。”傅徵听不下去般地接了半句话。
帝煜不虞地眯起眼睛。
傅徵道:“我是想问陛下为何一直呆在这里?”
帝煜努力想了想,又想了想,再想了想。
傅徵微微叹气,“你不记得了?”语气不像是询问,倒像是陈述。
帝煜理直气壮道:“朕日理万机,区区几件小事,也配朕记得?”
傅徵心想,人活到七老八十便会记性差,帝煜活了万年…恐怕连脑子都没得了。
他敷衍地应承:“陛下所言极是。”
帝煜眸光微闪,他蓦地闪至傅徵身前,傅徵的身体下意识要躲开,却被帝煜牢牢按住了肩膀,“不许躲。”帝煜在他耳边命令,同时右手抬起画起符咒。
傅徵心中一跳,也不管什么恩怨情仇身份尊卑,急忙搂住了帝煜的肩背。
帝煜用了瞬移符。
“……”这个认知让傅徵绝望地闭上眼睛,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下一刻,两人消失在原地。
再下一刻,两人闪现在月华水池边。
帝煜稳稳地站在岸边,身影挺拔修长,尽显帝王威仪。
帝王唇边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意,他怎么可能不会瞬移符?他可是符咒始祖的徒弟,等同于符咒始祖。
帝煜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他疑惑地眨了下眼睛,貌似…他还带着一条鱼?
鱼呢?
水中传来的动静,帝煜垂眸看去。
岸边水花四溅,傅徵从水池里冒水而出,水花溅到了帝煜的衣角,帝煜赶紧后退半步,嫌弃地望着被傅徵扑腾出来的水花。
傅徵简直要被气疯,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痕,怒气冲冲道:“几步路的功夫,至于用瞬移符吗?瞬移符画得跟狗爬一样,还敢丢人现眼?”
“……”帝煜望着暴怒的傅徵,茫然般地歪了下头,奇怪的感觉从他心底升腾而起,他竟然没有很生气。
察觉到自己没有生气意愿的陛下很不满意,被人这样冒犯,陛下觉得自己应该生个气。
“放肆。”帝煜象征性地斥责出声。
傅徵余怒未消,凭谁莫名其妙地落在水中都不会心平气和,尽管他是一条鱼。
傅徵额角抽动,他从水中伸出胳膊,湿漉漉的右手在还未变干之前就握住了那近在咫尺的脚腕,傅徵用力一扯,帝煜始料未及地扑向水中,惊起一池水花。
“放肆!”陛下震怒,从水中站起的瞬间,他狠狠地掐住傅徵的脖子,将人按在岸边,“你不想活了?”帝煜满目阴云。
傅徵扬起脖子,忍不住咳嗽起来,他脖颈修长,乌黑的鬈发部分落在岸边,部分在水中纠缠,水晶般的白瞳印出生理性的泪花,帝煜凝眸注视傅徵片刻,缓缓松了力道,“看在你布下守护阵的份上,朕饶了你这一次。”
傅徵咳嗽不停,眼角逐渐染上红晕,他扶着岸边,看起来难受极了。
帝煜抱起手臂嘲讽:“你一条鱼还能被水呛到?”
“我是被你掐的。”傅徵侧眸,声音冷淡。
帝煜哼了声:“自作自受。”
傅徵深呼吸一口气:“陛下很生气?”
“废话。”帝煜不虞道:“是你冒犯朕在先。”
“可是是陛下先将我丢到水中的。”傅徵不疾不徐道:“同样被人丢到水中,陛下如此盛怒,难道我就能心平气和?”
又是那种奇怪的感觉…
帝煜烦躁地抚向心口,闭眸平静片刻,他睁开一双凌厉桀骜的眼睛,“朕为何要顾忌你的感受?”
“因为你需要我。”傅徵平静叙述。
帝煜眯起眼睛,不待他再次发作,傅徵突然朝他走近一步,帝煜皱眉后退,但被傅徵扯住了胳膊,一句放肆还未来得及出口,帝煜便听到傅徵问:“陛下脖子上的伤口还未痊愈吗?”
伤口?什么伤口?帝煜挑眉询问。
“狐妖不曾帮你舔舐吗?”傅徵抬起挂着水珠的指尖抚摸向帝煜的脖颈,那里咬痕还很明显。
侧颈传来刺痛,帝煜这才想起来傅徵咬过他一口,他不耐烦地推开傅徵:“你真的很没规矩,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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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那方才狐妖为何要帮你医治?”傅徵虚无缥缈的目光落在帝煜的右手上,脑海里闪过狐妖小心舔舐的蠢样。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帝煜转身出水,他再次被傅徵拉住手腕。
几次三番被这条鱼挑动情绪,帝煜极为不悦,浊气围绕着他蠢蠢欲动,他怒气冲冲地回身,警告道:“别以为朕不会杀…”
他对上了一双平静的眼睛,帝煜蓦地失声。
傅徵的手握着帝煜的手,他引动着丝丝缕缕的浊气在虚空中画出一道符咒,“看好了,我只教一遍。”傅徵引导着帝煜画出正确的瞬移符。
符成,两人从水中消失,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岸边。
帝煜打量着自己画出符咒的右手,有些惊讶,但他又故作不屑地掩饰着自己的惊讶,只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手。
傅徵盯着帝煜,眼底盘算着什么,片刻后,他疾速地抓着帝煜的右手往水池里按去,水流在傅徵的引导下汇聚成漩涡,使劲冲刷着帝煜的右手。
帝煜甚至感觉到了几分疼意,他莫名其妙地看向傅徵,对于这条鱼的冒犯,他已然做到了心平气和,他只是觉得这条鱼有病,“你作何?”他问。
傅徵语气平静道:“洗手。”
“朕看你是病得不轻。”帝煜不欲理会傅徵,他抽回自己的右手,却没抽动,他阴沉着脸质问傅徵:“你又不想活了?”
傅徵冷不丁地开口:“陛下可知你为何用不好符咒?”
帝煜心道,因为朕不会。
傅徵继续道:“陛下贵为天子,明明是个天才,为何会在符咒之术上受挫?”
帝煜眨了两下眼睛,觉得傅徵说的挺有道理,他问:“为何?”
“因为陛下与妖物接触过多,画出的符咒受到妖力浸染,已然不纯粹了。”傅徵面不改色道。
帝煜凝眸思索。
傅徵悠悠道:“就像陛下方才使用瞬移符之前,不是才摸过狐妖吗?”
这简直太有道理了。
“这么说来,朕应该离你远一些才是。”帝煜理所应当地说。
傅徵骤然语塞:“……”他那万年不动的破脑子这时候会举一反三了!
帝煜瞥了傅徵一眼,看不出信没信傅徵的鬼话,他以手作爪状,月华池中灵气四溢,不多时,一颗青色的灵丹从水中脱离出来。
青龙丹。
傅徵昏迷时,帝煜用它来帮傅徵恢复灵力,现下傅徵醒了,帝煜应该还有用得到它的地方,所以帝煜守在甘泉宫并不是专门等他醒来,而是为了取走青龙丹。
果然。
傅徵有一种本该如此的释然。
他和帝煜,从过去到现在,从来都不会是相互挂念的关系,傅徵冷冷地想。
青龙丹在帝煜手中幻化出一只通体晶莹青翠的玉镯,下一瞬,玉镯便被套在了傅徵的手腕上。
傅徵诧异抬眸。
帝煜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这只青龙镯里面的灵气足够你藏起尾巴了。”
对上傅徵不解的眼神,帝煜轻哼道:“别以为朕没看出来,你之所以没要九方溪的镯子,不就是因为她戴过吗?这只是新的,你好好收着,别总是把尾巴露出来,看着烦人。”
傅徵矢口否认:“…我没有。”
帝煜不以为然地嗤道:“至于你说的符咒失灵是与妖物接触过多什么的…朕只当你在开玩笑,但你给朕记清楚,朕最烦后宫中人争风吃醋,念在你对朕并无情意的份上,朕可以饶过你这次的挑拨离间,但是,下不为例。”
傅徵笑了一声,他慢条斯理地问:“陛下怎知我对你并无情意?”
帝煜居高临下道:“朕就是知道。”
13. 脉象
“陛下知道?”傅徴冷冷清清地笑了声,眼睛直视着帝煜,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那陛下可知,臣确实心悦陛下?”
帝煜心脏传来抽搐,一瞬间,他耳边响起同样的声音,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道:“鲛人好容色,陛下莫要被勾了魂,作出失智之举。”
到底哪一句是眼前人说的?
帝煜觉得自己的脑子更乱了,活太久就这一点不好,容易糊涂。
傅徴原本只是调侃,可他看帝煜露出了混沌魔怔的神色,好像半梦半醒间的挣扎颓然,“陛下?”傅徴朝帝煜走了一步。
帝煜一手遮额,五指陷入发间,他双目紧阖,呼吸乱了起来,另一只手朝虚空抓了一把,却抓住了一把温凉的触感。
傅徴轻轻托住帝煜的手,然后翻转手掌,捏住了帝煜的脉搏,指尖的跳动杂乱无章,却绵延有力生生不息…
傅徴不由得一怔,这是人类的脉象吗?他诧异地看向帝煜,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暗如深渊的眸子。
帝煜已经恢复了神智,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傅徴:“可把出长生之术的秘笈了?”
傅徴维持住面上的淡定,不疾不徐道:“陛下脉象滑而有力,跳如滚珠,龙体康健,无须担心。”
“哼。”帝煜吝啬地收回手臂,“谅你也没什么能耐。”
看帝煜对自己的评价并无反应,傅徴微微挑眉,十分识趣地退下,他甫一退后,腰间传来不容忽视的力量,傅徴的胸膛紧紧贴上了帝煜。
帝煜面无表情地把持着傅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可他看傅徴脸上除了僵硬之外并无必其他的情绪,于是玩性大发地问:“你不是心悦朕吗?让朕看看,你是如何心悦的?”
说完,还摆出一幅看好戏的神态。
简直目无尊长!师父的好戏是徒弟该看的吗?
“……”傅徴从容不迫地攀上帝煜的脖颈,呼吸声越来越近,他望着那双犹如深渊的眸子,想要一探究竟。
胸前被人狠狠推开,傅徴往后踉跄一步,轻飘飘地靠在假山上,意料之中,他轻笑了声,然后随意整理着微乱的衣襟。
帝煜听着胸膛里传来的如同鼓点般的动静,心头的疑云越来越厚,“祸国殃民之物。”陛下如实评价。
傅徴:“……”
帝煜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在傅徴身上,审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说了我心悦陛下,陛下不相信,我有何办法?”傅徴云淡风轻道。
帝煜冷嗤:“在所有的可能之中,这是最不可能的可能。”
傅徴缓缓勾起唇角,他抚平了领口最后一丝褶皱,“有时候,最不可能的可能就是真相。”
“朕没空陪你打哑谜。”阴沉不耐的声音里满是不屑。
“一眼就看穿的东西总归是无趣的。”傅徴的声音里带着引导性,他不紧不慢道:“陛下不妨留着我,慢慢折磨?”
帝煜本就是这样的打算,现下被人戳穿,陛下心情再次被阴云笼罩。
无趣!
傅徴莞尔一笑,道:“说到底,有主仆契的牵绊,我只能安分守己地听命于陛下,不是吗?”
帝煜差点忘了这一茬,对了,还有主仆契。
帝煜抬起右手,打算使用主仆契,顿了顿,他不满地看向傅徴:“…如何用?”
“小到端茶倒水,大到替死续命,无一不可。”傅徴故意曲解帝煜的意思。
帝煜不虞道:“朕是说,如何驱使你?”
傅徴惊讶道:“陛下不会吗?”
帝煜:“……”
“作为仆人,臣只会安分守己,至于主人的行为,臣半点不敢揣测,自然也不会。”傅徴有理有据地说。
他是被耍了吗?
帝煜打量着傅徴不动如山的脸色,阴云重新笼罩在他头顶。
赶在帝煜发作之前,傅徴用灵力为陛下倒了杯茶,他双手奉茶,低眉敛眸道:“何必使用主仆契?陛下一声令下,臣自然照做不误。”
还算识趣,帝煜头顶的阴云缓缓消散。
傅徴又问:“此次妖乱的根源,陛下可查清了?”
帝煜轻飘飘道:“与你何干?”
傅徴心下了然——帝煜压根没查。
他平心静气道:“陛下,此次妖乱尚有疑云,须得…”
帝煜烦躁地背过身去,“你想查就查,别来烦朕。”
还是这幅死出儿,一让干活就不乐意,傅徴暗暗腹诽,他波澜不惊地注视着帝煜疏离的背影,问:“若是妖乱再起,陛下该当如何?”
“杀。”帝煜云淡风轻地转身,轻飘飘地吐出一个字。
傅徴淡淡道:“杀不完的。”
帝煜蓦地笑了,他琢磨着这两个字,百无聊赖地自言自语道:“是啊,没完没了的事情太多了,只有死亡才是终结。”
良久无言,月华池边的梨树抖落了一池花瓣,闲散静谧的氛围里,玄衣男人敛眸沉思,出神的模样好似一尊死气沉沉的石像,不过披了层人皮。
与这人世格格不入。
“……”这瞬间,傅徴才对帝煜的万年寿命有了实感,他——
羡慕极了。
傅徴索然无味地想,若是享无边寿命的是他,他才不会像这逆徒般懒散怠惰,他定会将使人族兴盛的法子尝试个遍,找到最适合人族绵延的道路,方可不负此生。
而不是死在那场无法逃脱的火海之中!
所以说世事当真不公,让不想死的人英年早逝,徒留下一个…傅徴的目光再次凝聚在帝煜身上,他在心底无奈喟叹,冤家。
且不说陛下政绩如何,这幅帝王威仪的架子倒是十成十的足,万年沉淀下来的上位者威压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同样也无人敢靠近。
“陛下…也渴望终结吗?”傅徴好奇地问。
这话换个问法不就是你想死吗?
帝煜毫不客气道:“你才想死。”
傅徴:“……”
他尽量心平气和道:“可是陛下在与妖过招时从不躲闪。”
帝煜漫不经心道:“小伤,会自己好的。”
傅徴轻声问:“多久?”
帝煜被他烦得不行,不悦道:“普通人恢复多久,朕便恢复多久,好了,闭上你的鱼嘴巴,朕在思考时不喜说话。”
傅徴默然道:“十天半月?一年半载?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应当是好久了。”
帝煜轻嗤道:“蠢货,朕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当真是好极了。”傅徴听不出情绪地说。
帝煜不虞地皱眉,虽然傅徴的语气毫无波澜,可他就是听出了阴阳怪气。
陛下不堪其扰,当下便使用瞬移符离开了。
良久,池边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笑声。
不黑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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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探出脑袋,它望着傅徴唇角的微许弧度,怀疑道:“少君,你是不是在故意逗陛下?”
傅徴一撩衣摆,缓缓坐下,双腿接触到池水的瞬间就变回了流光溢彩的蓝色鱼尾,轻若薄纱的月蓝色尾鳍卷起帝煜遗落在水中的帕子,“有吗?”他不答反问。
九方溪正在操练士兵,身后忽然被罡风袭击,她疾速侧身,反手操纵横刀迎上罡风,最终罡风被她一劈为二,但她本人也被这力道逼得后退,差点掉下瞭望台,幸好黑色的浊气凭空出现,托了她一把。
九方溪站定,收刀抱拳:“参见陛下。”
帝煜打量着九方溪道:“你的身手大不如前了。”
九方溪恭顺道:“属下定会勤加练习。”
“溪儿在先前的妖乱中受了伤,陛下看在她年幼的份上,莫要苛责了罢。”苍老豪迈的声音从瞭望台的梯子上传来。
帝煜寻声望去,先是看到了一脑门的白发,随后才是九方黎那张熟悉但老态的脸,他不以为然道:“先时朕养她时,她才没有这般娇气,你还是没朕会养孩子。”
九方溪微笑着看向九方黎,道:“祖父。”
九方黎颔首道:“陛下今日为何会来军营?”
“无聊,随便逛逛。”帝煜百无聊赖道,他撑在围栏上,看着埋头苦练的士兵,中肯道:“太弱小了。”
九方黎不以为意地笑了下,“是啊,就是这么弱小的人类帮殿下镇守了四十年的北沙,这四十年来,北沙无一妖邪侵入,北沙百姓安居乐业,陛下不该欣慰吗?”
“侵入也无妨,凡是到达崇明宫的妖邪,朕定会叫他们有去无回。”帝煜云淡风轻地说。
九方黎道:“陛下,种族的延续从来都不是靠一个人,尽管这个人有通天之能,但对他来说不公平。”
“思虑过重,怪不得你老得这么快。”帝煜好整以暇地评价。
九方黎听笑了,“不老不行啊。”他喟叹道:“毕竟溪儿都长这么大了。”
帝煜侧首看向九方黎,不咸不淡道:“朕只是不明白你,当初明明呆在崇明宫就行,何苦跑到那蛮荒之境?人生不过几十年,到头来你又落下什么了?”
“陛下,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九方黎畅快地笑出声,豪迈潇洒之情直抒胸臆。
帝煜冷呵一声:“年纪不大,打哑谜的姿态倒是和那些老东西一模一样,手伸出来,朕看看你的身体如何。”
九方黎伸出自己斑驳沧桑的右手,“陛下竟然学会把脉了?”他暗含赞许之意。
帝煜抬起下巴,自得地抬指搭在九方黎的手腕上。
陛下当然不会把脉诊治这些药理,只不过他活得久,身体状况的好坏与否,他略能感知到一些,但若说擅长,那绝对算不上。
但人怎么能在自己的子孙面前露怯?
“你的脉象滑而有力,跳如滚珠,身体无虞。”陛下重复着傅徵说过的话,高深莫测地说。
九方黎脸色大变,仿佛一记闷雷响彻在他头顶。
就连九方溪也瞪大了眼睛,“什么!”
祖孙俩面面相觑,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
帝煜自得其乐地问:“怎么?”被他的高超医术震惊了?
九方溪错愕地看了眼自己年迈的祖父,又看向洋洋自得的陛下,绷不住地说:“可是…”
“滑而有力,跳如滚珠…这不是喜脉吗?”
14. 贴贴
傅徵悠闲地走在小道上,不黑从他怀里探出脑袋,有气无力道:“少君,伦家要不行啦~”
“慌什么?不是正带你去找九方将军吗?”傅徵用食指拨了下不黑的脑袋,漫不经心地数落:“早说让你呆在她的身边,如今你和她结下主仆契,不能距离她太远,否则难受的是你。”
不黑小声道:“可是男女授受不亲,伦家不想和她贴贴。”
傅徵挑眉:“你是公的?”
不黑委委屈屈道:“少君现在才发现嘛?”
傅徵安抚道:“省些力气罢,不然没等你见到她,就又昏过去了。”
不黑哼唧地控诉:“少君对人家的耐心还不如对陛下!”
傅徵微怔,十分不认同道:“瞎说。”
他对那逆徒素来没什么耐心。
傅徵垂眸瞥了眼不黑,凉凉道:“…再说了,你什么忙也帮不上,还敢让我对你有耐心?”
不黑不满地挥舞着前爪,为自己辩解:“是谁在月涯抓捕你时带着你逃命?”
傅徵目光去冰刃,他微微一笑:“逃命逃错了方向,直接自投罗网?”
“……”不黑努力挺起胸膛:“又是谁陪着你来到涿鹿?”
傅徵淡淡道:“然后半点忙帮不上,差点被嬴煜掳走不说,还得靠我帮你脱离桎梏?”
不黑缩了缩脖子,心虚到不行:“妖乱那次!我们总有机会逃走的吧,你为何不走?”
傅徵不轻不重地弹了下不黑的龟壳,轻声数落:“那时候你已经与九方溪结下主仆契,若是我们一走了之,恐怕你现在连命都没了。”
不黑感动地挤出两泡泪:“所以少君,你是为了人家才留下来的吗?”
当然不是。
傅徵心平气和地回应:“你知道就好。”
不黑疑惑道:“这主仆契不是少君发明的吗?少君不能解开吗?”
傅徵缓慢地摇了下头:“无解,本就是奔着压制妖族去的,我又如何会给妖族留下后手?”
没想到如今却应在他自己身上。
傅徵好笑地勾起唇角,果真是天道好轮回,有趣极了。
蓦地,笑意顿在傅徵唇角,他的脑海里闯入一个暴躁不驯的人影,冲他歇斯底里地喊道:“傅徵!你通晓符咒之术,一定知道如何替我解了这禁术!”
国师眸光疏离,语气淡漠地回答:“无解。”
回忆总是猝不及防,傅徵努力挖掘着回忆里的蛛丝马迹,煜儿让他帮忙解决什么?禁术?什么禁术?他为何会说无解?这不像是他会说的话,对于后楚的国师而言,没有什么符咒术法是他解决不了的。
除非他不想。
不黑打断了傅徵的思绪,好奇问:“那少君是不是要和陛下经常贴贴了?”
傅徵顿住,“……”
不黑苦恼道:“可是陛下凶神恶煞的,他会允许少君靠近吗?”
“…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傅徵毫不留情地打断不黑。
说到这里,不黑又开始头晕脑胀起来。
“瞧瞧瞧瞧瞧瞧瞧瞧!”
飞舞的五彩鸟儿从傅徵头顶盘桓而过,然后落在地上幻化成形,正是不久前挑衅傅徵的少女——彩铃。
彩铃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傅徵,不服气道:“陛下喜欢你这样的?”
傅徵眉梢微挑:“为何这般说?”
彩铃抱起手臂哼道:“陛下准你以人形靠近他!”
傅徵心想,那是因为逆徒不喜他的原形,他缓慢道:“这么说来,确实是。”
“!”彩铃气出了一双鸡翅膀,她叽叽喳喳道:“你少得意!陛下从来都只把我们当灵宠,你也不会例外!”
傅徵颇为讶异地抬眸:“这么说来,后宫里的飞禽走兽…都只是飞禽走兽?”
他以为帝煜会混账到与妖族厮混,反正那厮也不记得什么是纪纲人伦。
彩铃哼道:“对啊,陛下养着玩儿的,你最好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几十年前,有只蛇妖勾引陛下未遂,下场惨不忍睹嘞。”
傅徵:“……”
又是勾引,又是蛇妖,几乎全踩在帝煜的雷点上。
傅徵看向彩铃,问:“为何?陛下不行吗?”
彩铃无所谓道:“谁在乎,我们又不做那侍寝的活儿。”
傅徵:“……”什么意思?说得他好像很想做…打住!这逆徒后宫里的飞禽走兽简直跟他一样没脑子。
彩铃盯了傅徵片刻,然后把自己看脸红了,她用翅膀挡着脸,嘟囔道:“我可是好心提醒你。”
傅徵微微一笑:“多谢姑娘。”
姑娘?
彩铃活了一百来岁,第一次有人…不,有妖,还是只跟陛下一样好看的妖,叫她姑娘?
这太让妖高兴了,要知道,她可是被帝煜喊了一百来年的彩鸡。
灵鸟展翅高飞,斑斓的翅膀在空中留下两道彩虹,她兴奋地飞来飞去。
“姑娘留步。”傅徵叫住彩铃。
彩铃保持着灵动的鸟儿姿态,问:“怎么了?”
傅徵道:“你可知九方将军在哪儿?”不黑看起来都奄奄一息了。
彩铃歪了歪鸟头:“你说九方溪啊?她可凶了。”
傅徵颔首:“有些事需要九方将军帮忙,但她好像不在宫中。”
彩铃主动道:“我可以帮你叫她过来,但我可不会白帮忙。”
傅徵了然道:“姑娘有何要求,可以尽管说。”
彩铃对傅徵这人模人样的行为举止十分满意,她道:“你见到陛下后,要说服陛下陪我玩,陛下都好久没陪我玩了。”
“玩什么?”傅徵目光微凝。
彩铃展开翅膀,得意洋洋道:“捡金瓜子啊,说了你也不懂。”
傅徵心想,真把他当成能给帝煜吹枕边风的人了?
他从容颔首:“好。”
半盏茶的功夫后,九方溪匆忙赶来,她从傅徵手里接过不黑,歉疚道:“抱歉,我不知道。”
不黑始终很难受,直到感应到九方溪的气息,它才安稳地缩进壳里,睡了过去。
傅徵看到九方溪关切不黑的模样,稍感意外:“将军不排斥不黑了?”
九方溪笑了笑,如实道:“我虽不喜妖族,可先前逃出宫时,小王八确实帮过我,我欠它一句谢谢。”
“至于主仆契,既然无法改变,那就试着相处,好在凡人寿数不过数十载,我困不了它太久。”九方溪语气平和道。
傅徵觉得有趣:“你讨厌妖?却在为妖着想?”
九方溪:“这世上的人与妖,皆有不得已之处。”
傅徵微微挑眉:“将军境界高深。”
“也不一定高深,也许是我在恭维少君呢?”九方溪的指尖摩擦着不黑白玉般的龟壳,语速微微放缓。
傅徵:“恭维我?”
九方溪抬眸道:“少君也是妖。”
傅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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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应过来后笑了一声,他略微颔首:“倒也是。”
“少君好似经常忘了自己是妖。”九方溪不经意地提起。
“……”傅徵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失去灵识多年,一时恢复,有些适应不来。”
九方溪忽然道:“可您对陛下却十分熟悉。”
傅徵背在身后的右手缓缓凝聚符咒,他漫不经心道:“哦?”九方溪发现什么了吗?
“是缘分吗?”九方溪一改戒备之态,反而困惑地侧首。
傅徵掐灭指尖的符咒,莞尔一笑:“也许吧。”又是个脑子不好使的。
九方溪真心实意地问:“少君,我能困住不黑短短数十载,可是陛下能困住你多久?”
傅徵略显倦怠地放平唇角,回答:“好久罢。”
毕竟陛下真正做到了万寿无疆。
可能等到傅徵这具身体寿终正寝时,帝煜也还在无边无际地活着。
“我想说,缘分一场,就像我和不黑一样,您和陛下不必时时针锋相对,您…或许…可以陪着他呢?”九方溪小心翼翼地说。
她当然知道自家陛下算不上什么明君,可这鲛人少君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正人君子。
从她看到傅徵在血雨中朝帝煜无悲无喜地靠近时,她就隐隐有种感觉,这只妖也许是陛下的命数。
命数可大可小,全凭自己造化。
傅徵语调微冷:“你倒是对他忠心耿耿。”
九方溪微笑着摇头,语气认真道:“不只是我,少君,是整个九方氏。”
“你很好。”
傅徵留下这样一句话,闪身离去,就在方才,一些回忆在他脑海里频频出现,他急需梳理。
再次睁开眼睛时,傅徵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反手凝聚出冰刃,狠绝地割向身前人的喉咙。
眼前人不闪不避,脆弱的脖颈距离锋利的冰刃不过几毫之遥,看清眼前人的五官后,傅徵急忙收手,调转刀刃的同时松开手,冰刃掉落在锦被上,化成一阵云烟,
“你疯了吧!”傅徵怒道。
“你又杀不了朕。”帝煜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傅徵,眸中闪过几分兴味:“朕只是好奇。”
脑子有泡!
傅徵脸色不虞地问:“好奇什么?”
帝煜望着傅徵的床和锦被,微微挑眉:“鱼儿不是应该睡在水里,你为何睡在床上?”
傅徵:“……”
他没好气道:“入乡随俗,陛下满意这个回答吗?”
帝煜愉悦地托着下巴:“不满意,重新说。”
傅徵:“……”
“呆头鱼。”帝煜好整以暇地评价。
傅徵被气笑了,他反问:“不如陛下说说,我为何睡在床上?”
“因为床软。”帝煜理所应当道。
“……”傅徵深呼吸一口气,点头道:“陛下所言极是。”
帝煜同情地看着傅徵:“你先前在南海,是不是只能睡在珊瑚上?或者是贝壳里?冰冰凉凉冷冷硬硬…”
“陛下!”傅徵加重语气地唤了声,他抹了一把脸,心平气和地问:“陛下所来为何?”
帝煜顿了顿,回忆片刻后,他理直气壮道:“寡人不记得了。”
寡人?傅徵看他不仅是寡人,更是寡脸,俗称不要脸!
帝煜欣赏完鲛人薄怒的样子,这才大发慈悲地说:“主仆契已成,阿溪说你不跟朕贴贴就会死掉,朕来看看你是否还活着。”
15.血色
傅徵张开双臂,面无表情地望着帝煜。
帝煜挑眉:“你莫不是被水泡发了脑袋,张开双臂作甚?以为自己是彩鸡能飞?”
傅徵:“……”
他深呼吸一口气,平静地弯起唇角,道:“陛下不是要贴吗?来。”
帝煜满眼嘲讽,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痴心妄想,你凭什么觉得朕会…”
熟悉的触感攀爬上帝煜的手腕,黑瞳因为这令人头皮发麻的触感漾起红晕,帝煜呼吸微滞,他正要闪身离开,却被一只手按住了的肩膀。
轻飘飘的力道似有万钧之力。
帝煜抬眸,瞳色因为动怒而被赤色彻底占据,他咬牙切齿道:“再对朕使用符咒,朕就杀了你!”
傅徵按着帝煜肩膀的手缓缓移动,直到指尖触碰到那已经结痂的咬痕上,微许清凉之力注入,帝煜不由得眯起眼睛,沉声道:“朕警告你,再不放开朕,朕就…”
傅徵及时松手。
肩膀上的万钧之力顷刻消失,帝煜狐疑抬眸,惊讶于傅徵的配合。
帝煜未曾注意到的是,他脖颈上的咬痕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银蓝交加的鱼尾符。
傅徵若无其事地瞥过自己留下的印记,几不可见地挑起眉梢。
帝煜阴沉着脸说:“尾巴也松开。”
傅徵掀开眼皮看了眼帝煜的手腕,然后慢吞吞地蜷回尾巴尖,薄纱般的尾鳍轻飘飘地扫过帝煜的手背。
帝煜用力扯过锦被,狠狠地擦着手腕,“总有一天,朕要把你们有鳞片的妖怪全都杀光。”
傅徵索然无味地勾起唇角:“陛下怕鳞片?”
“荒谬!朕为何要怕?”帝煜恶狠狠道:“还不快变回去!”
傅徵慢条斯理道:“我听彩铃说,陛下从不允许妖怪在你跟前现出原形。”
帝煜摆出一幅了然于心的模样,轻哼道:“妖就要有个妖的样子,不过是用来取悦朕的玩意儿,有什么资格幻化成人?”
傅徵笑了笑,“这样啊,我还以为是陛下有什么隐疾。”
浊气凭空出现,警告性地围绕着傅徵。
帝煜冷冷道:“不要揣测朕的事情。”
傅徵摇晃着尾鳍,伸手接住一缕浊气,任由浊气攀上他的手臂,“若是陛下真有隐疾,不妨告诉微臣,微臣愿意为陛下排忧解难。”
帝煜嘲讽道:“凭你那不入流的医术?上次给朕把出了喜脉,这次又要编排朕什么?”
傅徵轻笑出声,他饶有兴致地望着帝煜:“原来陛下知道?”
“朕无所不知。”
“那陛下当时为何不反驳我?”
“……”帝煜不虞地眯起眼睛,沉声道:“朕在给你主动承认错误的机会。”
傅徵悠然道:“难道不是陛下出去招摇撞骗时被人拆穿了?”
“你简直胆大包天!”帝煜勃然大怒,浊气将傅徵束缚着的空间缩小了一圈,张牙舞爪地想要缠绕上傅徵。
好不容易碰上个有趣的东西,陛下自然不会将人轻易弄死。
对上帝煜想弄死自己又很纠结的目光,傅徵微叹出声,他徒手画了一个符咒,“百病祛除符。”他用灵力凝聚出十张符纸,虚托着于掌心之上递给帝煜,“拿去玩吧。”
够他装一波了。
帝煜斜了傅徵一眼,抬起的指尖被他强行压下,他冷嗤:“偷来的符咒可用的得心用手?”
“……”傅徵心平气和道:“你要不要?”
帝煜不屑一顾地挥袖,将那十张百病祛除的符纸尽数收下,他不经意地抬眸,却撞上了傅徵略显冷淡的白瞳,像是凛冬结了冰的湖面。
帝煜带着探寻地回望。
四目相对,总有一人会先躲开目光,但显然傅徵不是人,帝煜又不是个正常人,两人目光相对,时光恰好慢了下来。
傅徵透过帝煜漆黑的目光,好似跨越了一条无穷无尽的时光长廊,眼睫微动,他问:“作甚?”
“先生给朕现成的符纸不就得了?”马尾高束的少年百无聊赖地转动着笔尖,身前的案几上堆满了画坏的符咒。
闻言,案几对面的国师轻抬眼眸,他望向满脸理所应当的嬴煜,不赞同道:“投机取巧,非是君子所为。”
嬴煜哼了声,“朕是天子,不是君子。”他五指飞快地转动着毛笔,笔尖的墨汁飞溅到了傅徵白色的广袍云袖上。
墨汁洇染开来,看似弄脏了衣袖,确实开出了朵朵墨梅。
傅徵的目光落在了那片梅花上:“……”
嬴煜恶劣地挑起眉梢,“哎呀,失手了,先生莫怪。”
傅徵收回目光,不冷不热道:“陛下得偿所愿,明日便能启程御驾亲征,这符咒若是再学不会,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陛下恐会受伤,你非要受伤之后才后悔吗!”
嬴煜不以为然道:“朕说了,给朕现成的符咒。”
傅徵心中动怒,语气更冷:“区区一个百病祛除符,很难吗?”
“难啊,世上的苦难多了去了。”嬴煜云淡风轻道:“不该吃的苦,朕顶点也不想吃。”
傅徵丝毫不退让:“臣身为后楚国师不能徇私,若给了陛下现成的符咒,是不是也要一视同仁地将符咒给予万千将士?这不合规矩。”
嬴煜粲然一笑,他吊儿郎当道:“先生所言极是,朕身为天子,自当与将士们同甘苦,自学符咒百病全消,非是天子所为。”
“伶牙俐齿!不知所谓!”傅徵拂袖拍案,怒道:“你非要受伤之后才肯学乖吗?”
毛笔被震到空中,笔尖划着嬴煜的侧脸落下,留下一条深浅不一的墨痕。
“傅徵,谁准你这样对朕讲话?”嬴煜嗓音微沉。
傅徵不闪不避,反问:“陛下要治微臣的罪吗?”
两人陷入无声的对峙中,终于,在傅徵愈发动怒的眸色中,嬴煜听不出情绪地哼了声,然后索然无味道:“学生不敢。”
顿了顿,他勾起唇角,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若是朕战死沙场…”
掌风呼啸而来,嬴煜微闭眼睛,抬手捏住了傅徵的手腕,他睁眼精准无误地看向傅徵的眼睛,警告道:“放肆,国师,朕已不是…”
“啪!”一声脆响,傅徵被捏住的手腕一动,反手用手背甩向了帝煜的右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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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辣辣的疼意在右脸蔓延开来,嬴煜被扇得脸庞微斜,血迹从唇边蜿蜒而下,“……”眯眸舔过口中的血腥味,他轻笑出声,选择将话说完:“届时朝中一切,还要仰仗国师。”
不是先生,不是傅徵,而是国师。
傅徵不由分说道:“今日你必须将百病祛除符学会,否则休想离开紫薇台半步。”
“学不了~”嬴煜唇角溢血,他混不吝地往后一靠,挑衅冒昧地盯着傅徵,“傅言若,看着你的脸,朕就学不会任何东西。”
厌他至此吗?
傅徵心火陡生:“由不得你,陛下,从过去到将来…从来都由不得你…”
“臣等恭迎陛下回宫!”
“臣等恭迎陛下回宫!”
“臣等恭迎陛下回宫!”
军队将紫薇台密不透风地围了起来,声势滔天的呐喊冲破云霄,传至傅徵耳畔。
嬴煜低低地笑了起来,望着傅徵几乎僵硬的脸色,他笑得愈发放肆,埋肩趴在案几上,他抬眸含笑:“国师,来之前,朕曾吩咐朝臣,若是朕戌时未归,便让他们带兵来紫薇台,亲自迎朕回去,若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朕还未出去,他们便会炮轰紫薇台。”
傅徵被气得指尖发抖,他深呼吸一口气:“…你分明,没必要过来。”
“当然有。”嬴煜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他撑起身子站起,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傅徵:“朕想告诉你。”
“朕若是凯旋归来,必定废掉紫薇台,也必然,废除国师一职。”
“……”傅徵倏地抬眸,却只看到一个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
次日,城墙之上,傅徵望着离开的军队,不由得攥紧掌心。
狼妖的利爪擦着嬴煜的脖颈而去,嬴煜一刀斩断狼爪,反手削落了狼妖的脑袋——这一招和傅徵的巴掌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嬴煜轻声笑了笑,扭头看向城墙上的肃然人影。
傅徵凝望着嬴煜肩头渗血的抓痕,久然不语。
皇族最后的血脉被妖魔觊觎多年,以至于嬴煜甫一出头,便有妖魔前仆后继地围上来,它们以为养在深宫的皇帝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直到嬴煜用刀尖劈出一条奔赴前线的血路。
傅徵数着嬴煜身上的伤口,共有十处,三处致命伤,两处重伤,五处轻伤。
早知…便将符纸给他了。
傅徵面无表情地想,总有一日,他会将世间妖魔全部收服…
不,是杀光。
护城大阵感知到主人起伏跌宕的心绪,凝聚出满天飞雪,雪花落在地面,安葬了牺牲的士兵,吞噬了妖怪的尸体。
雪水混杂血水,血水染化雪水,纠缠不清,就像帝煜此时此刻的眼睛,瞳仁外晕染出的赤色暗芒。
“你作甚?”帝煜反问:“透过朕在看谁?”
傅徵凝望着嬴煜眼睛的目光微顿,“……”
帝煜嗤笑一声,他慵懒地支起腿,靠在床头,调侃:“朕早就发现了,你…”
傅徵心下一紧,不由得慌张起来。
帝煜继续道:“你夫人是不是与朕长得很像?”
16.睡觉
听到这句话,傅徵没有回应,他突然觉得疲惫且无力,空落落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他不声不响的样子看起来很有欺骗性。
“……”帝煜打量着满脸脆弱的鲛人,眉梢不由得挑起,心情不错地开口:“放心,只要你替朕好好做事,朕会替你拿下南海,救出你的妻子。”
傅徵收回尾巴,不咸不淡地道谢:“多谢陛下。”
帝煜注视着傅徵,那幅心事重重的样子看得陛下着实闹心,“朕明日便让九方溪启程,攻下南海。”帝煜倒是要看看,这鱼人魂牵梦萦的夫人究竟长什么样。
闻言,傅徵抬眸出声:“不可。”
帝煜嗤道:“怎么?还怕朕瞧上你夫人不成?朕从不屑于夺人所好。”
傅徵忍不住提醒:“那不黑是?”
“你不是没给吗。”帝煜道,想起那手感温凉莹润的小白龟,陛下心情很是不悦,现下彻底是别人的了。
“……”傅徵自知理亏,不再辩驳,反而劝道:“依臣之见,现下并非攻打南海的绝好时机,平白无故地贸然出兵,只会给他人落下口实。”
更重要的是,若是帝煜真攻下南海,他上哪儿去找一位夫人?
帝煜怀疑地眯起眼睛:“你会替朕着想?”
傅徵心平气和道:“嫁鸡随…”
“啊呀。”帝煜不悦地打断傅徵,嫌烦似的摇了下头:“闭嘴!朕不是鸡,也不是狗,再胡扯编排朕,朕就缝上你的鱼嘴巴!”
傅徵无动于衷地挑起眉梢,他索然无味地垂眸,淡淡道:“…向来如此,是陛下不信我。”
“说得好像你与朕认识了很久一样。”
也没有很久,短短二十几年,在帝煜漫长的一生中,确实很微不足道。
傅徵垂下眼睫,轻笑出声。
帝煜狐疑地看向他,他始终觉得水族脑子有病,毕竟天天泡水里,脑子里不停地进水,想来也不会多聪明。
“如今我为妖身,寿命很长,陛下的寿数自不用说。”傅徵缓缓抬眸,语气平和道:“有主仆契在,陛下,我们来日方长。”
不待帝煜琢磨出傅徵话里的意思,傅徵已经挪动身体,腾出一人的位置,“时辰不早了,陛下不如早些歇息?”
帝煜挑剔地望着枕头下的两处褶子。
傅徵伸手抚平床褥。
陛下这才纡尊降贵地躺下,他很少需要睡觉,只不过看别人晚上都会睡觉,他便也模仿着在夜晚闭上眼睛,只是很少深睡,因为一旦进入深睡,他就会很难醒来。
帝煜不喜失控,索性浅眠。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帝煜微微偏头,看到了傅徵熟睡的脸庞。
鱼睡觉不都是睁着眼睛的吗?
陛下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然后冷哼一声,笃定傅徵会回答他一般地问:“睡这么熟,不怕朕杀了你?”
傅徵仍旧闭着眼睛:“若陛下真有此意,我也没有办法,只能洗干净脖子,引颈就戮。”
“你为何不怕朕?”帝煜问了出来,他语调微扬,不满地问:“朕不可怕吗?”
傅徵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怕,我快怕死了,也要困死了,睡吧,陛下。”
帝煜意义不明地冷哼了声,他百无聊赖地想,困死?倒不失为一种酷刑,赶明儿给大牢里面的妖怪换个死法,他看困死就不错。
陛下忽然眯眸,开始不虞起来,他现在才想起来一件事,他为何要睡在这里?简直岂有此理!
帝煜正要愤怒起身,顺带再斥责傅徵一通,可他刚想呼唤傅徵,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傅徵的名字。
叫什么来着?
阿弱?还是阿强?
什么破名字。
冥思苦想半天,帝煜还是没想起来鱼人叫什么…算了,帝煜重新躺好,如今结了主仆契,他要和这鱼人相处很多年,姑且忍忍吧。
帝煜不悦地看了傅徵一眼,然后不情不愿地闭上眼睛。
等到周遭陷入安静,傅徵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虽然睡在帝煜身边很危险,但傅徵却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一夜无梦。
傅徵将要苏醒之际,神识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勤政殿,帝煜仍旧散漫优雅地坐在龙椅上,大臣们又来例行公事地上朝了。
今日的朝会有些激烈,有人提到了休养生息,谏言让帝煜停止修建帝陵,言下之意,反正帝煜也不会死。
傅徵想看清这位勇者是谁,神识盘桓至勤政殿上空,看到一个年方四十的国字脸男人,不得不说,这位大人通体正气,不像是被帝煜压榨久了的人。
应该是九方黎从北沙带回来的人。
帝煜勃然大怒,不由分说地骂了那人一顿。
“陛下修建帝陵有何用?”国字脸不遗余力地追问。
“自是有用,朕难道会害了人族不成?”帝煜不耐烦道。
“劳民伤财,民生凋敝,这与害了百姓又有何异?”国字脸保持着作揖的姿势,语气却是固执。
帝煜冷笑出声:“不若这皇帝给你当?”
国字脸立刻跪下,请罪:“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们是想反天!”帝煜指尖微动,黑色的浊气蠢蠢欲动。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九方黎前迈一步,不卑不亢道:“陛下,公羊大人初来乍到,对帝都的风土人情不甚了解,这才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帝煜看不出心情地敲动指尖,蓦地轻笑出声,“公羊爱卿也是好意,寡人岂会不知?快快起身。”
公羊兢仍旧跪着:“臣不敢。”
帝煜眼中划过一丝不耐,浊气直冲公羊兢而去,有人发出惊呼声,看来公羊大人今日要命丧于此。
就连九方溪也没忍住惊呼,她低声道:“祖父!”
九方黎负手而立,看起来很是平静。
公羊兢虽然紧绷着脸,却不见一丝惧色,似乎做好了舍身成仁的准备。
九方黎神色不动地望着那暴虐阴郁的浊气冲向公羊兢,然后轻飘飘地托起了公羊兢的双膝。
与九方黎同样淡定的还有傅徵的神识,神识看戏般地注视着朝堂的一切。
“公羊爱卿不必推辞。”帝煜强压下心中不耐,淡淡道:“爱卿随九方将军在北沙多年,想来北沙有北沙的规矩,但是爱卿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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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北沙是朕的疆土,它的规矩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朕准许它存在。”
公羊兢呼吸一滞,后背凝聚出汗。
“但是在涿鹿,朕才是规矩,爱卿莫要本末倒置。”
帝煜声音冷淡:“至于其他事,你们爱去折腾便去折腾,只要敌人不攻进涿鹿,一切事便都是小事,别拿这些小事来烦朕。”
朝会不欢而散。
帝煜想来烦得不轻,连九方黎的求见也拒之门外,只让人通传一句:“管好你的人,别来烦朕,再对帝陵有所置喙,朕一定砍了他的脑袋。”
九方黎在崇明宫外站了一个多时辰,可帝煜还是不见,他只好默然离开,九方溪跟在他身边,宽慰道:“祖父,陛下并非对您有意见。”
九方黎轻轻呼出一口气,“溪儿,祖父没事。”
九方溪继续安慰:“陛下对所有人都有意见。”
九方黎:“……”
行走至花园小径上,九方黎平静出声:“阁下尾随我们至此,不如出来一见?”
假山后面,蓝衣公子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九方溪最先出声:“少君!”
傅徵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发须皆白的老人。
九方溪主动介绍:“祖父,这位是鲛人族的阿诺少君。”
九方黎同样颔首示意:“阿诺少君的本领,老朽已然见识过了。”
上次帮帝煜布置城防法阵时,九方黎就注意到了鲛人族少君。
傅徵微微一笑:“我闲来无事,散步至此,可惊扰到了二位?”
九方黎回答:“少君多虑,不曾。”
傅徵关切地望着九方黎,温文尔雅道:“将军看着好像有心事,年纪大了,还是看开点好。”
九方黎:“……”
九方溪轻咳一声,为傅徵解释:“祖父,他们妖族说话一向直白。”末了,她又看向傅徵,苦笑道:“少君所猜不错,陛下今日…发了很大的火。”
傅徵包容一笑,说道:“约摸是昨晚没歇好,我们昨晚闹太晚了。”
九方黎:“……”
九方溪:“……”
祖孙俩面面相觑:妖族果然直白。
傅徵温和道:“将军莫要着急,回头我劝劝陛下,想来不是什么大事,等陛下气消了就好了。”
九方黎:“……”荒唐。
九方溪干笑两声:“那就…多谢少君了,我和祖父就先告辞了。”
等二人离开,傅徵才缓缓敛起笑意,目光陡然冷淡起来,回忆起前段时间的宫中妖乱。
那时候,宫中刚发生妖乱,九方黎就能率军而来,是真的这么巧?还是早有预谋?
傅徵不喜生活在未知里,既然打算暂留宫中,那他势必要将朝堂后宫的弯弯绕绕理清,就像曾经那样,即便身在紫薇台,可他对朝中形势乃至天下大事都了若指掌。
傅徵想,让别人误会他和帝煜的关系也不错,刚好能狐假虎威…咳,不是,他明明是巧借东风!
现在,傅徵要去看看他的东风如何了。
是不是又和小时候一样气得在榻上滚成一团。
17.美人谱
傅徵行至崇明宫外时,看到一个身着青衫的男人正赶着一群毛茸茸的妖怪往殿内走,他一边走一边交代:“这边这边,等下到了陛下跟前可不能这么撒欢。”
等待的功夫,化成原形的妖怪们撒欢个不停,它们仿佛是在故意捉弄这个青衣男人。
男人一个头两个大,他刚抓住要一飞冲天的玄鹰,另一旁的花狸就在盘龙柱上磨起了爪子。
“羽岸!耳朵上不准戴花,不知道陛下最近烦花族吗?”
“青璃???青璃呢?”
“啊呀,彩铃!不许啄赤焰的尾巴毛,啄秃了陛下摸什么?”
“阿生,阿生?不要乱跑!”
“哎呀,娘娘们,你们能消停会儿嘛?!!!”
傅徵不远不近地站着,表情从一开始的无波无澜转变为荒诞无语,“……”他想起了这个男人的声音,是他刚进宫时想要掀他车帘的那个男人。
好像是叫,褚时翎。
“都给我…”褚时翎满脸黑线,他攥紧拳头,一手提着彩铃的鸟腿,一脚踩着赤狐的尾巴,忍无可忍地吼道:“排队站好!!!!!!”
乱个不停的妖怪们迅速老实下来,安安静静地排队站好,等待自己被召唤。
褚时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惯常笑眯眯的眼睛累成了一双死鱼眼。
褚时翎刚松了口气,余光就瞥见一抹白色衣袂,与此同时,如海似冰的气息仿若一道威严冷寂的屏障压了下来,褚时翎似有所感地抬眸,看到一个姿容绮丽的男人。
傅徵不动声色地望着褚时翎。
褚时翎暗暗惊叹,宫中何时多了这么个大美人?不,他眯眸深思,目光凝聚在傅徵身上。
是妖。
彩铃扑腾着翅膀,迅速从褚时翎手里脱身,她兴高采烈地飞到傅徵肩头,“少君来啦!少君少君,你也来等陛下的召幸嘛?”
傅徵侧眸,抬手摸了下彩铃的背羽,不作回答。
褚时翎微微一笑,俯身作揖:“原来是鲛人族少君,在下褚时翎,日常照管着各位娘娘的生活起居,近日宫中内乱,琐事颇多,致使在下多日以来未曾拜访少君,还望少君莫怪。”
傅徵发话:“褚公公是大内总管?”
褚时翎立刻垮了脸:“……”他这么个俊俏美男子,哪里像公公了?
不怪傅徵有此猜测,在他那个年代,照看宫中妃嫔的可不就是大内总管吗?就像帝煜曾经的贴身太监孙大监。
褚时翎加重语气地强调:“回少君的话,臣在朝中任职,是协调人族与妖族往来的典客司行令,并不是…公公!”
傅徵眉宇微凝:“哦?换规矩了?”
“想来少君对皇宫的见闻还停留在话本上,公公这类身份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了。”褚时翎解释。
傅徵终于意识到多日来的不对劲出自哪里,就连南海的水晶宫内都有宫人服侍,可偌大的皇宫之内,除了巡逻的士兵,竟无一位宫人,他不悦地质问:“那谁来照顾陛下?”
褚时翎莫名其妙地打量着傅徵,不解道:“陛下…不需要照顾吧。”
老祖宗都那么能活了。
末了,褚时翎又理所应当道:“而且,向来是陛下护佑我们。”
“没用的东西。”傅徵不咸不淡道。
褚时翎:“……”
傅徵直接略过这一群妖魔鬼怪,径直往宫内走去,但却被褚时翎拦住了去路,他淡淡侧眸,看向褚时翎。
白瞳似冰,逼得人想挪开眼神,事实上,褚时翎也这么做了,他好心提醒:“阿诺少君,陛下心情不好,在下劝您不要贸然进去,至少…得等陛下传唤。”
傅徵往褚时翎的方向逼近一步,勾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哦?莫非你要本君化为原形,跟这帮孽畜站在一起?”
刚被褚时翎安排好站成一排的妖怪们再次炸开了锅,“说谁孽畜呢?!”
“先来后到懂不懂?”
“没规矩,后进宫的妖怪应该叫我们哥哥姐姐!”
“什么来头?”
“还是个带鳞片的,陛下最讨厌鳞片了!”
吵死了。
傅徵不语,只是周身冰气涌动,霎时间,寒气凝固住在场妖怪的下肢,它们被迫俯身,一动也不能动。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翎子救命呀!”
“阿翎,我要呼吸不上来了!”
“我认错我认错,我再也不让陛下摸我的毛毛了,少君饶命呀!”
“小翎子,救救我们啊,我要被冻成冰雕了!”
褚时翎一个头三个大,这么漂亮的妖,脾气怎么这么大?
“少君不可!”褚时翎急忙出声:“若是娘娘们出事,陛下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娘娘?”傅徵缓沉出声,他扫视着地上的妖怪,蓦地发出一声轻笑,“荒唐至极。”
褚时翎心想哪里荒唐了?这鲛人妒性怎么这么大?
外面闹成这般阵仗,还不见陛下出来阻止,可见这鲛人这么嚣张,未必没有陛下纵容的缘故。
褚时翎素来识时务,于是他让开道路,以手作请状:“少君请。”
傅徵挥袖收起寒气,地上的妖怪跑的跑,飞的飞,爬的爬,溜的溜,一句话,鸟走兽散。
只剩下褚时翎恭敬地候在一旁,他悄默默地后退一步,打算离开,傅徵却不着急进殿了,他扭头问褚时翎:“宫中有几位娘娘?”
“……”褚时翎配合地拿出一本册子,只见封面上写着“美人谱”,他一本正经道:“我来看看,加上少君,一共是一百五十六位,当然了,少君姿容举世无双,在一众美人里也是脱颖而出,暂排…第二吧。”
荒谬。
傅徵对这些可笑的排名并不放在心上,他嘲讽地问:“第一是?”
“不久之前被陛下亲手了结的云栀美人。”褚时翎不疾不徐道:“说来她是最像人的,就连日常起居也同真正的人类无异。”
傅徵尾音轻扬:“陛下经常召幸她?”
“这哪里是微臣要操心的?”褚时翎温驯一笑,对傅徵道:“少君这双白瞳美则美矣,可太过妖冶,不似人,这才暂排云栀美人之下。”
傅徵缓慢眨动眼睛,白瞳仍旧无波无澜,他道:“你这美人谱可以改名了。”
褚时翎恭敬道:“请少君赐名。”
傅徵经过褚时翎时轻抬衣袖,只见册子上“美人谱”三个大字瞬间就被“百兽谱”所取代,同时,傅徵不咸不淡地留下一句话:“不许将本君加上去。”
褚时翎:“……”
太过分了!简直是恃宠而骄!
难道陛下喜欢这样的?
傅徵不疾不徐地走进宫殿,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内殿,一眼就看到了撑在榻上假寐的男人,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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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眼睛未睁,淡声开口:“外头吵得很。”
傅徵恭敬地立在原地,面不改色地回答:“是的,所以臣将它们都遣散了。”
帝煜轻抬眼皮,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傅徵:“这争端不是你挑起的吗?”
“那也是因为褚大人出言无状在先。”傅徵道。
帝煜轻笑:“你当真以为朕什么也不知道?”
“那陛下就该清楚,臣都是为了陛下。”傅徵的语速不疾不徐。
“哦?”帝煜随意支着下巴,幽深懒散的目光凝聚在傅徵脸上,“朕以为你在拈酸吃醋。”
“臣微若草芥,哪有这个资格。”傅徵对答如流。
帝煜听不出情绪地哼笑了声,他不以为意地合上眼睛,问:“你来作甚?”
“听闻陛下心情不好,臣特意赶来安慰。”傅徵面不改色地说。
帝煜瞥了傅徵一眼,思忖他话里的真假,对上傅徵一双诚挚关切的白瞳,帝煜蓦地想撕开那层薄冰般的伪装,窥见那深层的真实。
可撕开之后又能如何?
罢了,也是另一番无聊罢了。
帝煜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他淡淡道:“你若真闲着无事,不如去加固一下宫中法阵。”说着,他再次不紧不慢地阖上眼睛,懒得再理会一切。
傅徵有自知之明,帝煜方才未出现,未必是真的惯着他,只是懒得挪动大驾。
人族纷争都不能引得陛下上心,更别提后宫这些琐事了。
漠然得像是一尊石像。
毫无生气。
傅徵道:“朝中大臣尚有俸禄,我帮陛下加固法阵,又能得到什么?”
帝煜眼睛也不睁,随口道:“去找九方溪,让她带你去宝库,看上什么随便拿。”
傅徵目光定定地望着帝煜。
半晌未得到回应,帝煜以为傅徵已经离开了,他想起自己的烦心事,兀自嘟囔起来:“帝陵究竟要如何打开…怎么就想不起来…”
“我能帮你。”傅徵冷不丁地开口。
帝煜蓦地睁开眼睛,看到傅徵仍在原处站着,他不虞地蹙起眉头:“谁准你…”
“无论是打开帝陵,亦或是让陛下想起过往,我都能做到。”傅徵语气淡定。
帝煜听笑了,他稍微支起身子,饶有兴致地盯着傅徵:“你若真有这样的能耐,为何不杀了朕?”
傅徵轻巧抬眸,语气如常:“陛下与臣妻子长得像,臣舍不得。”
帝煜嗤道:“看来只要是这张脸就行了,你对你妻子也并非是情深似海。”
“是啊,只要陛下待我好一点,我自是…心甘情愿地为陛下所用。”傅徵留心观察着帝煜的神色,看到帝煜眉宇间的倦怠渐渐褪去之后才缓缓收回眼神。
帝煜不屑一顾道:“无论朕待你如何,你都是朕的鱼,自然要为朕所用。”
傅徵唇角微勾:“话虽如此,可仍有区别。”
帝煜微微挑眉,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傅徵却不说了,他俯身行礼告退:“那臣先去加固法阵,陛下若有用得着臣的地方,尽管通传。”
帝煜凝眉:“……”
傅徵动作流利地转身离开,他行云流水地朝宫门走去,直到将要踏出门槛时——
“站住。”帝煜冷冷开口:“回来。”
傅徵几不可见地勾起唇角,恭声道:“诺。”
18.火花
帝煜拎起傅徵的肩膀,下一瞬就出现在一座恢宏大气的石门前,“这是帝陵入口,它应当是被什么符咒封印住了,朕尝试过很多方法都无法打开。”
傅徵将手放在石门上,片刻后,他收回手,如实道:“这是死契,我解不开,只有契主才能解开。”
帝煜的目光从门上扫过,似乎有些苦恼:“契主是谁?”
蠢货。
傅徵无语地瞥了眼帝煜,“我怎会知道?”
帝煜单手撑在墙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在门壁上,幽深的目光落在石门上,似乎想穿透这厚实的大门,脸上带着久留尘世的倦怠与迷惘。
“……”傅徵无奈收回目光,引导帝煜回忆:“陛下有多久没打开帝陵了?”
帝煜眯眼回忆:“从朕上次醒来之后,就再也打不开了。”
傅徵耐心道:“上次?距离如今是多久?”
“两三百年吧。”帝煜随口道。
傅徵大吃一惊:“两三百年?”
帝煜自顾自地回忆:“也可能是两三千年,记不得了。”
傅徵抓住帝煜的话里的漏洞,问:“陛下要睡上很久吗?”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想趁朕睡着时攻打人族?”帝煜不咸不淡地瞥了傅徵一眼。
傅徵心中火气缭绕,他拂袖转身:“既然陛下不信任我,那便就此作罢!”
帝煜抬手握住傅徵的手腕,懒懒道:“朕开个玩笑,你生气作甚?”
傅徵不耐烦地甩开帝煜的手,冷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我懂,可为了打消陛下疑虑,我已然同陛下结下主仆契,陛下还是不信我!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陛下既然不信任我,那便算了,我以后定然不再多管闲事。”
帝煜不悦蹙眉:“你在同谁置气?”
“臣不敢。”傅徵抬眸,疏离的目光同帝煜对上。
“……”帝煜面色阴沉地注视着傅徵,他轻哼一声,扭头看向石门,道:“告诉你也无妨,朕的力量并非无穷无尽,一旦消耗过多,就会陷入休眠,哼,当然了,这时候不自量力的妖族就会趁机攻打人族,人族能撑上一段时间,有时候是几十年,有时候可能几百年,不过朕总会醒来。”
傅徵回忆起帝煜近来的种种倦怠之相,问:“你是不是又要陷入休眠了?”
帝煜不悦地看向傅徵:“不怪朕怀疑你,你所有的问题都在询问朕的弱点。”
“你又死不了,睡不睡的有所谓吗?”傅徵淡淡道。
帝煜挑起眉梢,这么一想确实是,他警告傅徵:“你想知道的事情,朕都会告诉你,好好替朕做事,不许有歪心思。”
傅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骤然出手,符咒孤本在他手中膨胀数倍,直接攻向紧闭的石门。
帝煜难得变了脸色:“慢…”
轰然一声巨响,石门上的红色法阵将符咒孤本的力量反弹,眼看就要落到傅徵身上,符咒孤本旋转着展开,挡住傅徵的同时也将这股力量收了回去。
帝煜微微挑眉,抱臂站在傅徵身旁,不屑一顾地出声:“直接破坏?你以为朕没想过?根本不行。”
红色法阵仍然旋转在石门前,以防御姿态对着傅徵,傅徵往前走了一步,端详法阵片刻,他笃定道:“这是你曾经布下的,你是契主。”
“呵,朕若是契主,怎会不知如何解开这法阵?笑话。”帝煜只当这鱼人又在胡扯。
傅徵回身看了眼帝煜,抬了下手,“过来。”
帝煜挑剔地站在原地,用下巴对着傅徵,这鱼人果真放肆,竟敢对他呼之即来?
傅徵不知道帝煜为何又耍起了小性子,他又唤了声:“陛下?”
帝煜轻哼一声,往前走去。
傅徵端详着红色法阵,对帝煜道:“你看,像这种结成死契的法阵,往往只有契主才能解开,看到法阵右下角的印记了吗?这就是契印。”
龙纹印记,只能是帝煜的。
帝煜稍一抬眉,心情不错地说:“哦?朕还会这么难的符咒?”
傅徵:“……”这是重点吗!
帝煜满意道:“果然了,朕不愧是符咒始祖。”的徒弟。
傅徵面无表情道:“可你不会解。”
帝煜顿了顿,不悦道:“朕只是忘了…废话别那么多,你说你有办法,什么办法?”
“重新学,或者想起来。”傅徵说。
帝煜又是一顿,然后果断转身:“如此麻烦,那便罢了。”
傅徵:“……”他追上去,问:“陛下不好奇帝陵里面有什么吗?”
帝煜瞥了傅徵一眼:“你看起来更好奇。”
“……”这个确实,傅徵离世的时候,帝陵还未修建,所以他很好奇,向来笨手笨脚的徒弟是如何学会这么难的符咒?帝陵里面究竟有什么?事关长生之术吗?
傅徵面不改色地放慢脚步,淡声道:“臣不过是急陛下之所急罢了。”
帝煜轻笑一声,戏谑道:“爱卿有心,但朕不急。”
傅徵敛眸,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爱卿的契印是什么?”帝煜慢悠悠地问。
傅徵抬手凝聚出法阵,示意给帝煜看。
“什么?”帝煜停下脚步,朝傅徵主动走近,盯着傅徵的掌心看。
傅徵的掌心浮动着一团光球,光球轻盈地跃动着,帝煜忍不住抬手点了一下,光球受惊般地缩了下,然后在傅徵的掌心里炸出了一串烟花。
噼里啪啦的烟花过后,留下一个星盘模样的印记,星盘扩散开来,化作了颗颗荧光,星辰般地在走廊里四散开来。
帝煜对那些正经符咒一窍不通,但对这些花里胡哨的小把戏可上心得紧,只见他故作漫不经心地挑起眉梢,然后目光紧紧追随着最亮的荧光。
“好玩吗?”傅徵的声音在他耳边悠悠响起。
帝煜口是心非道:“无聊。”
傅徵勾唇:“想学的话,臣可以教。”
“区区小把戏,朕用你教?”帝煜不屑一顾道。
傅徵用眼神示意:那你来一个。
帝煜思忖片刻,正当傅徵以为他不会回应时,帝煜突然抬手凝聚出一个光球,他将手心递给傅徵,意思很明确,让傅徵点破光球。
傅徵的目光从帝煜的掌心顺着胳膊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帝煜的脸上,其实较之当年,帝煜整个人发生了很多变化,但他偶尔露出的玩性还是会让傅徵想起当年。
无论傅徵与帝煜有多少纠葛,他不得不承认,帝煜在他短暂一生中的分量不可估量。
又是这种黏糊且直白的眼神,像是蛛网一般,直等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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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物禁锢缠紧,然后吞吃入腹。
帝煜不以为意地笑了声,问:“作甚?又想吃了朕?朕很好奇,你吃过人吗?”
傅徵缓慢收回目光,百无聊赖道:“若是咬你那一口算的话。”
“好吃吗?”帝煜问,他大有傅徵说好吃,就会咬自己一口尝尝的架势。
傅徵:“……”他面无表情地戳破了帝煜掌心的光球。
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响起,烟花没有出现,火花倒是炸个没完,整个长廊里回荡着层出不穷的炮竹声。
“蠢货!这点事都做不好?”傅徵拉起帝煜就跑。
“放肆!你就是这么画的!”帝煜气急败坏之下,又甩了好几个光球,然后火花炸得更欢了。
“……”
傅徵感到无奈,却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他握紧帝煜的手腕,穿过炫丽又灼热的火花,往出口处跑去。
火花夹杂着熄灭的火药环绕在两人周围,因为整座帝陵都有法阵保护,所以这些火花全都落在了帝煜和傅徵身上。
终于跑出长廊,两人被呛得直咳嗽。傅徵惊讶地发现自己毫发无损,脑海里忽然闪过方才帝煜抬起衣袖罩在他头顶的画面,傅徵微微蹙眉,抬眸打量着帝煜。
帝煜阴恻恻地摩拳擦掌,思忖着将帝陵直接废了的可能性,右手被人拉起,他回头看向傅徵,不悦地抽回自己的手腕,“作甚?”
傅徵盯着帝煜脸颊和右手手背上的灼伤,开口:“你受伤了。”
帝煜不以为意地轻嗤了声,显然没把这伤放在心上。
“为何保护我?”傅徵语气淡淡:“陛下保护人族还不够,连我这个妖也要保护?”
帝煜不耐烦道:“不然等你被烧成鱼干?你这一脸死了媳妇的模样给谁看?”
区区小伤,又不是烧在傅徵身上,帝煜不明白傅徵为何这样大惊小怪。
傅徵皱眉:“你不疼吗?”
“不疼。”帝煜想也不想地回答。
傅徵忽然抓住帝煜的手腕,目光瞥过帝煜手背上的伤口,他道:“陛下觉得自己不会死,所以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受伤,对吗?”
帝煜目光深沉:“你简直放肆。”
傅徵眸光微动,片刻功夫之后,帝煜手背上的伤口消失,下一瞬就出现在了傅徵的手背上。
帝煜讶然地望着傅徵。
傅徵面无表情地松开帝煜,“那陛下可要当心了,你我结下主仆契,以后你的伤口会转移到我的身上,我不如陛下体魄康健,很容易死。”
帝煜无动于衷地嗤笑道:“多此一举,你以为朕会在意你的生死?”
“当然不会。”傅徵回答:“可若是我死了,魔渊结界受损,陛下又该当如何?”
帝煜立刻变了脸色:“……”差点忘了这一茬儿。
傅徵缓慢地朝帝煜走近一步,抬手抚摸过帝煜的脸颊,指尖血轻柔地涂抹过帝煜脸上的伤口,伤口顿时痊愈。
“还是说,”傅徵没有撤开,就着这样的亲昵距离,漫无目的地捻起帝煜一缕头发,呢喃:“陛下打算再找一位精通符咒的人?”
帝煜被傅徵这如蛛网般的态度搅和得有些厌烦,他捉住傅徵的手,强迫人停下动作,淡声警告:“你看清楚朕是谁。”
“我很清楚。”傅徵缓声回答。
19.离镜
蓦地,一声尖叫打破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啊啊啊啊啊——暴君!你这个暴君!又来毁坏帝陵!”白色的球状物体咕噜噜地滚了过来,发出的尖叫声堪堪要穿破耳膜。
“列祖列宗在上,你怎敢!你岂敢!你这个…啊!!!”
傅徵不堪其扰,一脚将这圆滚滚给踹了出去,他脸色冷淡地想,他养大的孽障就算是个畜生,也没有让别人说三道四的份。
“圆滚滚”被踹飞出去后又弹了回来,在地上要死不活地滚了两圈,奄奄一息地坚持把话骂完:“…不肖子孙。”
傅徵定睛一看,呦,竟然是个头骨。
帝煜迈着悠闲的步伐朝头骨走去,头骨吓得牙齿直打冷颤,“你要想作甚?作甚啊你!我警告你…我是守门人…啊!”
又是一声惨叫,头骨被帝煜一脚踩得稀烂,“快说,朕要如何找回丢失的那些记忆。”陛下冷脸催促。
头骨的声音从帝煜脚底闷声传来:“死也不说!死也不说!”
帝煜百无聊赖地抬脚,望着地上的骨头渣子,嘲讽道:“你都这样了,还配提死?”
头骨的牙齿在地上乱七八糟地跳个不停,显然气得不轻。
傅徵疑惑地凑过来,“这是…”
帝煜冷嗤:“如你所见,不知道是谁的头骨,自称是守门人,笑话,这年头什么东西都敢自称是人了。”
头骨看到了傅徵的眼睛,再次尖叫起来:“白…白瞳!啊啊——”
帝煜啧了声,“闭嘴!”
头骨小心地将自己的碎片聚成一堆,战战兢兢地躲到帝煜身后,“白瞳降世!神州必起混乱,白瞳降世!神州必起混乱…”
傅徵微顿,凝眉看向头骨。
帝煜不耐烦道:“安静,神州的混乱都持续万年了,你在鬼叫什么?”
空气安静了好几秒,头骨恍然大悟道:“对噢。”然后,它美滋滋地躲在帝煜身后,小心翼翼地拼着自己。
傅徵:“……”
帝煜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望着头骨拼自己,等头骨激动地将最后一块碎骨头拼上时,帝煜伸出罪恶的手,轻轻一个弹指,头骨再次四分五裂。
傅徵提前捂住耳朵。
头骨再次崩溃尖叫。
帝煜悠哉悠哉道:“你不告诉朕如何找回记忆,朕就一直捣乱,叫你拼不成自己。”
“暴君!人族迟早要毁在你手里!”
“呵,朕统领人族已有万年!”
傅徵无奈地摇了下头,趁着帝煜与头骨对骂的功夫,他探明了头骨的真身。
头骨的真身是一缕被禁术凝成的执念。
是谁的执念?
刚才头骨说的白瞳降世…傅徵觉得有些耳熟。
万年之前,帝煜出征归来,确实带回过一个白瞳少年,记忆仿若涓涓细流般地涌入脑海,而那个白瞳少年,也来自鲛人族…
更深远的东西…傅徵不能细想,这具身体对他万年前的记忆有些抗拒,还是得慢慢来。
傅徵稳住心神,看到头骨在帝煜的压榨下,不得不说出实情:“阿煜,你的记忆是自然消散的,就像少年人没有刚出生的记忆,中年人不记得幼儿时期的记忆,老年人自然而然地忘却一切,这是天地法则,尽管你有无限神通,可仍然是人,人所能承载的记忆有限。”
帝煜得意道:“朕就说朕的身体没毛病。”
头骨思索道:“你若想回忆起那些深远的记忆,需要找到一个东西。”
“离镜。”傅徵出声。
头骨激动地跳了起来:“对!就是离镜!当年国师所创之物!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一生。”
帝煜不悦道:“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朕?”
头骨崩溃道:“你不觉得这一幕已经上演过无数回了吗!我跟你说过很多次,可你每次来都不记得,每每都要踏我的骨头!”
帝煜冥思苦想起来,好像有这回事,可离镜哪是那么容易找的?
“请知道你是不是胡诌的?不然朕找了这么多年,为何一直找不到?”帝煜冷嗤。
头骨的眼洞里闪烁着两道精光,讥诮道:“一看你就没认真找。”
傅徵看到帝煜可疑地沉默了,他顿时了然,离镜不容易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怕是帝煜仗着自己拥有无尽寿命,压根就没认真找。
每每雄心百倍地开始,可没过多久帝煜就厌烦了,心想先凑合活着算了,然后就将这回事扔到了脑后,一来二去的,时光飞逝,几百年过去,他又忘了。
帝煜不满道:“世上有没有这玩意儿还是一说。”
头骨苦恼道:“确实,毕竟已经过去万年了。”
傅徵:“有。”
帝煜和傅徵同时看向傅徵,傅徵条分缕析地说:“离镜为南海圣物所作,灵器主人身亡之后,灵器可归于本源之地,由此可推测,离镜如今在南海。”
帝煜和头骨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大眼瞪小眼过后,头骨问:“阿煜,这位是?”
帝煜自然而然地开口:“他是…”末了,他看向傅徵,理所应当地问:“你叫什么?”
傅徵:“……”
不待傅徵开口,头骨突然跳过来,眼洞端详着傅徵,疑惑道:“你有点眼熟啊。”
傅徵垂眸盯向头骨,“哦?阁下…见过我?”
一人一头骨的对视暗流汹涌,迎着傅徵悄无声息的摄人目光,头骨忍不住颤抖起来。
帝煜蓦地恍然大悟:“朕想起来了,他叫阿弱。”
傅徵:“……”
头骨:“……”
从帝陵回宫的路上,傅徵大步走在帝煜前头,看起来不太想理人。
帝煜慢慢悠悠地跟着傅徵后头,偶尔抬眸看傅徵时,能瞧见他眼底闪烁的心虚,这时候,皇帝陛下也不管什么礼仪尊卑了,一个劲儿地回想傅徵叫什么。
帝煜心想,见了鬼,朕管他叫什么?
傅徵思绪纷乱,他意识到自己忘了很多东西,和帝煜不同,帝煜的记忆是活得太久自然遗忘,而他,则是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住某些记忆而选择自动遗忘。
需要契机。
“言若。”
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傅徵不由得一僵,愣在原地。
帝煜又唤了一声:“言若?”
傅徵骤然回身,神色冷淡,眼底却翻滚着浓厚的情绪,“你叫我什么?”他沉声问。
帝煜眨了下眼睛,启唇:“言若。”
傅徵,字言若。
傅徵右手藏到身后,不动声色地捏诀,他直视着帝煜,不发一语。
帝煜微微皱眉,“还不对吗?你背上这样写的。”
傅徵微怔,背上?
后背微凉,右肩胛骨的位置传来丝丝凉意,应该是被刚才的火花烫坏了衣物。
帝煜的意思是他后背上有字?
傅徵捏了个瞬移符便离开了,剩下帝煜在原地兀自纠结:“阿弱不对,言若也不对…他到底叫什么?朕不就没猜对他的名字吗?气性这么大?岂有此理,朕是皇帝!不记得一条鱼的名字又如何?可笑!简直是放肆!”
傅徵准确无误地落到镜台前,他上前两步,背对着镜子回眸,看到肩胛骨处有两个疤痕般的胎记:言若。
言若,诺。
种种巧合都在告诉傅徵,若是阿诺的名字来源于他后背的胎记,那么他的出生…不,是重生就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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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做什么?
这种暗中被人操纵的感觉极大地挑战着傅徵的耐心,他素来运筹帷幄之中,断然没有受人摆布的份。
看来需要去一趟南海。
“离镜。”
傅徵随意落座,长腿交叠,姿态放松地靠在软榻上,他微微敛眸,回忆起来。
离镜确实为傅徵所创。
那时候,他借着封印南海结界之名,强夺南海圣物,用来锻造离镜,然后掘开历代国师和皇帝的坟墓,为一己私欲用离镜窥视他们的一生。
此法大逆不道,傅徵后遭天谴,神识被锁,容颜毁去一半,离镜也被雷电劈得四分五裂,南海圣物重归南海,也是从此之后,傅徵在与帝煜的争斗中落了下风。
傅徵冷嗤出声,他摸出一张符纸,画好之后双手合十,起势念道:“请神。”
符纸消失在空中,傅徵等待许久,也未曾得到回应。
傅徵心中奇怪,神族竟然毫无音讯。
还是说,如今的傅徵是妖怪,没有资格再联系神族?
再或者,是看帝煜无可救药,神族放弃神州了?
傅徵心中不悦,即便帝煜有再多过错,可他凭一己之力让人族绵延至今——何错之有?
傅徵缓缓呼出一口气,反正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国师,也不再是神使,自然也不会囿于身份而压抑自身。
“朕知晓你叫什么了。”洋洋得意的声音响起。
傅徵睁开眼睛,与殿中央的帝煜四目相对。
陛下抱着双臂,肆无忌惮地望着傅徵,他道:“阿诺。”
傅徵面无表情:“……”
帝煜缓步而来,他径直走向卧榻,用眼神示意傅徵将位置腾出来,“朕特意去问了阿溪。”
这语气大有一种朕为了你都做到这种份上,你不要不知好歹的意思。
傅徵欲言又止地看着帝煜:“……”
帝煜少年时虽然嚣张肆意,可也算称得上意气风发,现如今,陛下仍然嚣张,可这唯我独尊的专横德性,让这关心都带着几分压迫人的意味。
“多谢陛下。”傅徵微微一笑,然后起身,为帝王腾出尊座。
没关系,可以不听话,他能慢慢教。
傅徵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递给帝煜,温声道:“陛下前来,是来询问我有关离镜之事的吧?”
帝煜正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傅徵的温驯,听到这句话后,他顺其自然地扬起唇角,接过茶杯后又重新递给傅徵:“爱卿劳苦功高,这杯茶自然要先给爱卿。”
傅徵接过茶杯,顺势往卧榻上一坐,他将茶杯递到帝煜唇边,含笑道:“臣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帝煜眉心微动,似是对傅徵主动落座的行为表示不悦,但奈何用人朝前,他只好漫不经心地挪开眼神,“一杯茶罢了,哪至于让来让去的。”帝煜抬手要接茶杯,却被傅徵用手臂有意无意地挡住了。
杯口仍旧停在帝煜唇边。
帝煜眸色暗了暗,他唇若薄刃,抿紧时下颚紧绷,看得出来,陛下龙颜不悦。
哄不哄人全凭陛下心情,而这鱼人似乎很擅长恃宠而骄。
帝煜略显警告地抬眸,却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秋水眸,傅徵弯唇:“莫非,陛下怕我在茶里下东西?”
帝煜轻嗤出声,他倾身吻住杯口,就着傅徵的手将茶水一饮而尽,因为动作不便,水痕从他唇角滑落,顺着修长的脖颈经过喉结,又没入到幽暗的衣襟之中。
傅徵突觉喉间干涩,他缓缓攥紧茶杯,面不改色地注视着帝煜。
帝煜嘴唇湿润,他姿态放松地倚在榻上,冲傅徵放肆一笑,挑衅道:“爱卿倒的水,莫说里面有东西,纵然是毒药,朕也甘之如饴。”
20.典客司
南海水晶宫
“王爷!王爷!涿鹿来信!人皇来信了!”虾兵翘着尾巴,着急忙慌地进入月涯的内殿,双手捧上圣旨。
贝床上,月涯从几个貌美鲛女的怀抱中起身,他满眼烦躁地瞥过去,伸手抓过泛着荧光的圣旨,拂手展开圣旨,一字一行地看下去,月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简直荒谬至极!符咒孤本与本族少君都已经献给了帝煜,他还想要什么?南海圣物?这是什么东西!本王从未听说!”
鲛女们纷纷退下,不多时,一位翘着鲶鱼须的老者游了过来。
月涯坐在王座上,眉眼之间全是阴霾,圣旨就漂浮在他身前,“二叔,依你之见,人皇意欲何为?”月涯不耐烦道:“本王从未听说过南海圣物。”
二长老快速看完圣旨,他啊了一声,惊吓道:“王爷!人皇恐怕想找借口攻打南海!所以这南海圣物千万不要说没有!否则就给了人皇攻打南海的借口。”
月涯眉心微动,他猛捶桌面,怒道:“那要如何?”
二长老灵机一动:“王爷,老朽听说阿诺少君颇得圣宠。”
月涯纳闷道:“帝煜喜欢笨的?”
二长老:“但是人皇似有隐疾。”
月涯微微眯眼,点头道:“怪不得,万年来,也未曾听说人皇留有子嗣,呵。”
二长老继续道:“想来是人皇与阿诺少君行房时力不从心,既然如此,老朽记得宝库里还留存一对千年龙角,对补肾助阳有奇效,不如送去涿鹿?”
月涯犹豫道:“这对龙角本王都舍不得用。”
二长老立刻跪拜行礼,高声道:“还望王爷看在我族存亡之际,忍痛割爱!”
月涯摆了摆手:“送送送!但是龙角功效显著,阿诺那个白痴…怕是消受不起,罢了,既然帝煜喜欢鲛人,那就再送个美人过去,同阿诺一起服侍帝煜。”
“王爷英明!”
月涯又道:“记得挑个聪明的过去,我们的计划要开始了,阿诺…也得派上用场了。”
“遵命。”
典客司作为人族与妖族各方使臣往来的官署,设有行令总领全局,又内设辑妖处招揽人族修士,可抓捕在人族兴风作浪的妖怪。
典客司如今的行令是褚家家主褚时翎。
自从灵力泽被神州,褚家世代修行,渐通妖语,擅与妖族沟通。褚家一百年前追随人皇,自此,人皇设立典客司,与妖族所有来往均交由褚家。
“意思是,现下交给你?”拐弯的声音透露着主人的强烈不满,“可笑得很!典客司从无妖怪当家做主的份!”
手执长刀的侍卫强烈不满地注视着眼前的白瞳鲛人。
傅徵处之泰然地立于室内中央,他手中托着一卷圣旨,上面帝煜言简意赅地表示让傅徵在典客司挂个闲职,然后有什么吩咐让典客司全都照做。
长刀侍卫还在忿忿不平地是数落着什么,在他身后,褚时翎蹲在地上,悠闲地喂着几只长尾鸟儿。
长刀侍卫忍无可忍地赶走那几只鸟儿,怒气冲冲地褚时翎道:“褚行令!你听到这妖怪说什么了吗?”
听到“妖怪”两个字,傅徵不虞地眯起眼睛,打量着长刀侍卫,看起来而立之年的年纪,周身冷硬肃杀,尤其是那把长刀,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怨气,想来斩杀过许多妖。
“梁副使稍安勿躁。”褚时翎施施然从地上起身,安抚过躁动不满的下属,他迎上傅徵讳莫如深的眼神,朝傅徵的方向走去。
正当梁宽岳以为褚时翎会将傅徵赶出典客司时,这小子忽地俯身作揖,十分狗腿地笑道:“少君光临典客司,下官有失远迎,您请上座。”
梁宽岳:“……”
傅徵从容不迫地走到上座,然后落座,支颐看向褚时翎:“褚大人太客气了。”
“哪里哪里,少君屈就在此,下官喜不胜喜,往后还需要少君多多提点。”褚时翎笑道。
傅徵眨了下眼睛,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道:“提点不敢当,不过典客司确实有需要整改的地方。”
梁宽岳怒道:“你一只妖怪!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傅徵不紧不慢地掀开眼皮,注视着梁宽岳,梁宽岳脸上的怒色不似作伪。
褚时翎赶紧拽住梁宽岳的手腕,斥责道:“大胆!少君由陛下亲自任命,你发什么癫?”
梁宽岳咬紧牙关,目光停留在傅徵手中的圣旨上。
傅徵顺着他的目光落目在圣旨上,他微微抬起圣旨,往梁宽岳的方向一送,饶有兴致地问:“你不怕妖怪?却怕这个?”
梁宽岳冷嗤一声,拒绝回应。
傅徵轻笑一声,不以为意道:“很好,保留住你的血性罢。”
被一只妖怪以上位者的姿态打量,梁宽岳屈辱地咬紧牙关,他攥紧腰间刀柄,冷漠地离开了。
等到梁宽岳离开,褚时翎赔笑道:“少君莫要计较,梁副使嫉妖如仇,不只针对您。”
傅徵收回目光,随意应了声,然后道:“我记得前几日你有一本百妖谱。”
褚时翎拿出来那本被傅徵变为百妖谱的“美人谱”,然后双手奉上,“少君请过目。”
傅徵瞥过那本百妖谱,淡声道:“后宫不养闲人,以后就将这些妖怪挂职在典客司名下。”
褚时翎:“呃…”
这就遣散陛下的后宫了?
傅徵继续道:“告诉他们,想要维持人形的妖就和普通衙役一样,每日上工,每月领俸禄,不愿维持人形的妖也有俸禄,不过要呆在御兽园,作观赏之用。”
“日后御兽园不再只供达官显贵赏玩,寻常百姓皆可进,当然了,需得支付银钱。”
“后续需要整改的地方,我已经写下来了,你务必落实下去。”傅徵凭空捏出一卷厚厚的卷轴,递给褚时翎。
褚时翎深深呼吸一口气,他满心抗拒地接过卷轴,脸上带笑地说:“少君若想遣散陛下后宫,不必如此麻烦…”
傅徵冷冷抬眸:“本君只是为了物尽其用,并无私心。”
褚时翎忙道:“自然自然,多亏少君,后宫又省下一笔度支…既然如此,那妖族的诸位美人就还住在宫里…”
“搬出去。”
“是是是,既然他们不是妃嫔了,那自然没有住在宫里的道理,还是少君想得周到。”
“周到个屁。”帝煜如是评价。
他漫不经心地瞥过南海送来的宝物,九方溪跟在他身后,将傅徵近日在典客司的所作所为全数告诉了帝煜。
九方溪斟酌着问:“陛下,莫非少君真的对您痴心一片?这才嫉妒成性,将一众妖怪遣散出宫?”
帝煜不以为意地应了声,“这只是他想让你们以为的。”
九方溪微微蹙眉:“那少君此番作为是为了什么?节省度支,休养生息?”
“这是你要查明的事,如若发现他有异心,直接除掉即可。”帝煜语气懒散地吩咐。
“……”九方溪沉默片刻,她想起傅徵那用得炉火纯青的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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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帝煜突然顿住脚步,瞧见了被放在宝物中间的龙角,龙角仿佛珊瑚般瑰丽精巧,还散发着盈盈蓝光,他微微俯身,把玩似的抚摸过龙角。
九方溪适时出声,解释:“陛下,这就是南海圣物,使者还特意交代,不能服用过多,否则少君遭不住。”
帝煜莫名其妙道:“怎么?这玩意儿还得阿诺嚼吧嚼吧才能炼制?离镜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九方溪宽慰道:“妖族之物,邪乎也是在所难免,不然属下先把这对龙角给阿诺少君送去,让他尽快炼制?”
帝煜无所谓地应了声,挥手让九方溪退下,九方溪路走到一半,忽然停下,回身问帝煜:“陛下,还有一事,褚时翎让属下问您一句,妖族的诸位美人…真的要遣散吗?”
帝煜:“随阿诺去,朕倒要看看,朕对他百依百顺,他能为朕做到哪一步。”
“其他美人都好安置,只是…鲛人族又送来一位美貌少年,陛下您看…”
帝煜不悦蹙眉:“净送些没用的公鱼过来。”他不耐烦地摆摆手,敷衍道:“既然是鲛人族送来的,那就和这些东西一起送到阿诺宫里吧。”
“是。”
傅徵望着殿中央琳琅满目的宝物,听着九方溪对自己的叮嘱,心不在焉地点着头,直到九方溪提起:“至于南海送来的少年…”
傅徵直起身子,看向九方溪:“少年?”
九方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傅徵的脸色,斟酌着说:“本是送来侍奉陛下的,可陛下已经做主将他送来甘泉宫,族人相伴,以解少君思乡之苦。”
傅徵毫无情绪地笑了声,称赞:“九方将军很会说话,怪不得能得陛下信赖。”
“少君言重了…”
傅徵一笑了之,又问:“陛下现下在哪儿?”
九方溪如实回答:“御书房,我祖父和几位同僚在跟陛下商量民生之策,少君若想过去,需得过上一个时辰。”
傅徵眸光微闪,他似是想到什么般地翘起唇角,“我还是不去触他的霉头了。”
“嗯?”
“陛下素来讨厌长时间议政,议来议去的,也议不出来个什么名堂。”
傅徵蓦地抬眸,看到九方溪打量自己的眼神,他微微挑眉:“你看我干什么?”
九方溪思索着说:“少君好像很了解陛下。”
傅徵的笑意消失在唇角,算了解吗?他也不知道,毕竟他只陪了嬴煜二十几年。
神识丝丝缕缕地缠绕在房梁上,傅徵看见帝煜对着群臣破口大骂,甚至以杀头做威胁,最后他将群臣都赶出去,靠在椅子上生闷气。
果然生气了,傅徵心想。
正在这时,帝煜袖口的浊气朝房梁冲去,直接缠绕住了傅徵的神识。
傅徵:“……”
浊气得意洋洋地将那近乎透明的神识绑到帝煜手边,神识装死般地躺在桌子上。
帝煜抬手,指尖划过流水状的神识。
甘泉宫内,正在打坐的傅徵蓦地弓起身子,他俯身按在床榻上,心神动荡地攥紧床单,白皙的皮肤上蔓延出不自然的红色。
“上次没偷听够?”帝煜任由神识如同藤蔓般地攀爬上手腕,缠绕过虎口,他漫不经心地收拢掌心,不轻不重地握了握,低声恐吓:“下次再敢偷听,朕就杀了你。”
神识不满地收紧力道,帝煜的手腕和虎口被勒出红痕,他不以为意地笑了声,评价:“是你没道理在先,还敢对朕发脾气?”
21.有限
这鲛人的孱弱身子,傅徵简直受够了!想当年他的神识广袤无垠,可笼罩于神州之上而不被万事万物所察觉,如今却被帝煜这般拿捏,国师大人心中憋屈至极!
直到褚时翎带着一个少年走进甘泉宫,“少君可歇下了?”清朗恭谨的声音响起。
傅徵掀开眼皮,落目在大殿中央。
铺天盖地的冷寒从头顶浇筑至全身,褚时翎勉强站稳,与此同时,他身边的少年被傅徵的气场直接压迫落地,展露出一条银色的鱼尾。
“啊。”少年瑟缩着蜷起尾巴,显然被傅徵的气场压迫得十分难受,“少…少君。”
傅徵微微抬眸,摄人的威压顿时消散,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大殿中央的一人一鱼。
褚时翎缓缓呼出一口气,他擦去下巴上的冷汗,笑道:“这位公子是陛下让臣送来的,应该算是少君的同乡,请问少君想如何安置?”
傅徵阖眸,漫不经心道:“后宫中的其他妖怪如何安置,他就如何安置,是在典客司任职,还是安排在御兽园,全凭褚行令做主。”
褚时翎微微一笑明白了,他挥手让手下将鲛人少年先带下去,然后俯身对傅徵作了一揖,“恭喜少君,贺喜少君。”他语气温和自然,拍起马屁来不叫人讨厌。
傅徵轻笑一声,悠悠问:“你倒是说说,喜从何来?”
“陛下不仅为了少君遣散后宫美人,更是将您同族交由您亲手处置,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恩宠?”褚时翎笑道。
“恩宠?”
简直是荒谬。
褚时翎感动道:“那自然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啊。”
“……”傅徵百无聊赖地扯了扯唇角:“劳褚大人吉言。”
褚时翎打量着傅徵的神情,询问:“少君有心事?”
“没事。”傅徵随口回应,然后问:“本君昨日安排下去的事,办得如何了?”
褚时翎自信地挺起胸膛,回答:“有条不紊。”
“这就好。”傅徵点了下头,顿了顿,他又问:“你跟随陛下多久了?”
褚时翎含笑回答:“自从家姐去世,已有十五年了。”
“令姐是?”
“上一任典客司行令。”
傅徵自觉失言,“抱歉。”
“无事。”褚时翎坦然一笑:“家姐为救陛下而亡,也算死得其所。”
傅徵奇怪道:“救…陛下?”那孽障需要人救吗?
褚时翎读懂了傅徵眼底的疑惑,于是摇摇头,回答:“臣当时不过十四岁,对这件事情不甚清楚。”
傅徵:“你十四岁便入朝为官了?”
褚时翎自信地弯起唇角,少年天才入仕为官,身负重任出使妖族,谋求人妖两界和平,兢兢业业,呕心沥血!说的就是他。
“少君,神州之上,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褚时翎语气微扬,他不过就是早当家一些,这不足为奇。
傅徵:“我的意思是,这官你当得明白吗?”
当官和当家可是全然不同的两件事。
“……”褚时翎觉得傅徵很是冒犯,他屈辱地瞪大双眼,然后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河豚鱼迅速蔫儿了下去。
他垂头丧气地回答:“当不明白啊,这不就被辑妖处爬到头上来了?梁宽岳那小子仗着年龄大资历深,处处压我一头。”
傅徵由衷道:“你确实不容易。”
典客司行令,听起来颇有气势恢的官职,落在褚时翎手里,也只是帮帝煜管着一群…飞禽走兽。
褚时翎气愤道:“若是我姐姐在,梁宽岳那小子…哼!”
傅徵语气殷殷道:“不论你姐姐在与不在,你都要长大成人,况且你心思活络,本君相信,只要假以时日,定有你独当一面之时。”
“……”褚时翎神色愣怔地望着傅徵,这类语重心长的教导,他有许久未曾听过,却让人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只能颔首称是。
傅徵瞧出褚时翎对自己的防备心减弱,自然而然地问:“陛下经常被大臣们气到吗?”
褚时翎恭谨回复:“那倒不是,九方大人未回朝时,朝臣们唯陛下马首是瞻,如今九方大人回来了,还带着北沙的一众能臣良将,他们不喜陛下这般…休养生息的策略,自然会对陛下多加谏言。”
休养生息?傅徵微微挑眉,恐怕褚时翎还美化了帝煜的所作所为,帝煜对于内政和民生,完全是置之不理的状态。
能让陛下上心的只有人族存亡与妖族混乱,至于其他的,帝煜都放手给手下大臣们去做。
显而易见,帝煜身边的大臣都让他养得很没用,傅徵在心里评价。
不仅傅徵这么想,就连九方黎也这么想,所以这老头子才快速地让自己人取代了朝中的重要官职。
傅徵沉吟:“他倒是乐得轻松。”
“谁?”褚时翎不解。
傅徵缓缓道:“陛下。”
“啊?”褚时翎更加疑惑:“可是,九方大人此举不是摆明要跟陛下夺权吗?”
傅徵抬眸看向褚时翎,眼中闪过深意,“你是这样想的?”
“……”褚时翎自觉失言,他忙补充:“在下笨口拙舌的,少君莫要放在心上。”
褚时翎所言没错,君臣之争,历来如此,这是亘古不变的矛盾,譬如嬴煜与傅徵,又如帝煜与九方溪。
傅徵心情愉悦地微扬唇角——
煜儿,从始至终,你都是孤身一人。
褚时翎面色突变,傅徵安抚道:“放心,今日之言,只有你知我知。”
“……”褚时翎眼神闪烁,嘴巴张了又合,最终只能绝望地低头。
在傅徵身后,帝煜不知何时出现了,他姿态倨傲地站着,伸出食指对褚时翎比了个噤声。
傅徵意识到不对劲,他正要闪身离开,肩膀却被人牢牢按住,没有多大力气,但傅徵却意识到什么似的不动了。
帝煜优雅俯身,发丝垂落到傅徵的肩头,“爱卿有什么瞒着朕的小秘密吗?”
傅徵正要开口,喉间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按住,“嘘,讲实话,否则朕就杀了你。”帝煜的语气亲昵自然,仿佛在与傅徵闲话家常。
傅徵觉得一小缕浊气贴着自己的喉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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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打转,冰凉又锋利。
他毫无顾忌地往后躺去,靠近帝煜怀里的同时露出修长的脖颈,傅徵姿态放松地扬起唇角,“那么,臣也只好引颈就戮了。”
感受到怀里一沉,还多了一团温凉的气息,帝煜眉梢一跳,下意识往后撤离,但没撤动,因为一只胳膊不知何时环住了他的腰,牢牢禁锢着他离开不得。
是真的不能离开。
这条呆头鱼竟然还敢对他用符咒?!
帝煜脸色冷得厉害,“放肆,你胳膊不想要了?”
傅徵懒散但不容置疑地勾着帝煜僵硬的腰背,百无聊赖地抬眸,望着帝煜强调:“是陛下不请自来。”
帝煜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好似做了坏事之后被长辈抓包,没由来的心虚,特别是对上傅徵一双询问中带着调侃的眼睛…
荒唐!他为何要心虚?!他可是皇帝!
帝煜冷哼:“朕只是试试你教得瞬移符有没有用,谁曾想瞬移到了这里。”
“哦?陛下可知,瞬移符会带领人去到他最想去的地方?”傅徵盯着帝煜的眼睛说。
帝煜轻嗤道:“笑话,若是如此,恐怕你现在已经逃离皇宫了。”
傅徵发出一声轻笑,倒还有些脑子。
他解释:“瞬移符只能在施咒者方圆五里之内移动。”
帝煜挑眉道:“那你可以到达五里边缘后再去下一个五里。”
他还帮傅徵谋划起逃跑来了。
“好道理。”
傅徵颇为无奈,他笑着摇了下头,“净想一些旁门左道。”
帝煜不悦道:“谁准你这么跟朕讲话?”
傅徵仍旧盯着帝煜,“不然怎样?哄着你?”他尾音轻扬,像是小猫翘起的尾巴尖。
“……”帝煜垂眸望着傅徵,明明被他的浊气环绕着,可这条鱼仍旧姿态闲适地靠坐在坐榻上,对一切都不以为意。
他缓缓抬手,虎口轻轻卡住了傅徵的下巴。
傅徵挑眉。
“你原来长这样吗?”帝煜落目在傅徵的脸上。
傅徵:“……”
帝煜的目光专注又费解,万年来,他记住过很多张脸,也忘了很多张脸,人所能承载的记忆实在有限…
神的寿命,人的记忆力。
帝煜曾经有段时间也很苦恼,不过苦恼也没用,陛下很是想得开,记不住便不记了。
就像九方黎和九方溪在他眼中并无区别,只不过一个穿着戎装,另一个穿着…也穿着戎装。
帝煜嫌弃地撇了撇嘴,又陷入到这种思索的怪圈了,不想也罢。
“你很有意思,朕希望你这张脸能存在在朕的脑海里久一些。”帝煜收手,平静叙述,他直起身子,顿了下,他才发现傅徵的胳膊仍旧缠在他的腰间,“……”陛下打算稍微纵容一下这张不错的脸,他纡尊降贵地提醒:“胳膊,松开。”
“会的。”傅徵蓦地出声。
帝煜:“嗯?”
傅徵盯着帝煜,露出一个堪称昳丽的笑容,他说:“这一次,我会让陛下永远都记得我。”
22.云梦龟
“永远都记得你?”
帝煜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他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你知道吗?朕连朕的祖宗,父皇,母后,或许…还有其他重要的人,都记不清了,你却说让朕永远都记得你,这岂非是天方夜谭?”
傅徵始终望着帝煜,情绪无波无澜,“那是陛下仁慈。”
帝煜笑意愈发浓厚,仁慈,他吗?他饶有兴致地望着傅徵,示意傅徵说下去。
傅徵不疾不徐道:“我若想记着谁,就把他的躯壳永远保存下来,冰封?或者用符咒?总有法子的,然后日日夜夜盯着看着想着念着…那就永远都忘不掉了。”
帝煜摸着下巴思索:“听起来有些残忍。”继而,他垂眸看向傅徵,唇角愉悦扬起:“不过朕喜欢,等到哪天你不听话了,朕就这般对你,可好?”
傅徵:“谢主隆恩。”
台阶下,褚时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并且祈祷陛下与少君的交谈别那么旁若无人,可惜神没有听到褚大人的心愿。
傅徵和帝煜那堪称疯癫的谈话全都进了褚时翎的耳朵。
褚时翎使劲闭着眼睛,捂着耳朵,口中不住地念叨:“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
这念经般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傅徵的注意,傅徵这才想起来殿内还有一人,他侧眸看向褚时翎,指尖抬起捏诀,然后弹指扔向褚时翎。
蓝色的符咒带着褚时翎一同消失。
下一瞬,褚时翎出现在甘泉宫外,他惊讶地打量着所处环境,然后抬头望着殿内,感慨般地摇了摇头,“啧啧啧啧啧啧。”
“你在此作甚?”审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褚时翎回身,看到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
褚时翎瞬时弯起了眼睛:“阿溪啊。”
九方溪眯眼质问:“你鬼鬼祟祟的,在打什么鬼主意。”
褚时翎微叹道:“我哪里敢打陛下的鱼的主意啊。”
九方溪冷哼一声,略过褚时翎要往殿内去。
褚时翎叫住她:“你要进去?”
“废话,我找少君有事。”
褚时翎意味深长道:“阿溪,陛下也在里面,我劝你啊,若是不想像我一样被…隔空变出来,最好先不要进去。”
九方溪略显激动地回眸,语气紧张地问:“陛下同少君打起来了?”
褚时翎一本正经道:“马上。”
九方溪踱步就要进去,却被褚时翎扼住了手腕,赶在九方溪发脾气之前,褚时翎忙道:“人家两个床上打架,关你什么事?”
“……”九方溪顿住了。
下一瞬,褚时翎被踹下了台阶,发出一声哀嚎。
九方溪面色犹豫地望着殿内,怀疑褚时翎说的话是真是假。
这时候,在九方溪身侧的兜兜里,一只圆头圆脑的小白龟兴奋地探出脑袋,“少君要有腿啦!”
九方溪疑惑垂眸,用指尖点了下不黑的脑袋:“为何这么说?”
不黑扬起脑袋,语气天真道:“他们不是正在交/配吗?”
九方溪没忍住将不黑的脑袋按回了龟壳里,不黑痛得叫出声:“哎呦!”
九方溪无语道:“你个小妖怪满脑子里都是什么?”
不黑委屈巴巴地躲在龟壳里,“你凶凶哒~不喜欢你。”
九方溪倒是不在乎不黑喜不喜欢她,她发愁道:“你不是要去找少君吗?要不…你自己进去?”
不黑闷闷道:“我如何能打扰少君的好事?”
九方溪轻笑出声,听到笑声的不黑再次探出脑袋,它眨巴着绿豆大小的眼睛,高兴地问:“你也觉得伦家懂事对不对?”
九方溪约摸有些理解帝煜为何养了满后宫的妖宠了,“改日再来吧。”她说。
听到宫外吵闹声的傅徵微微皱眉,他不满地看向帝煜,出声:“陛下身边的人向来这么口无遮拦吗?”
他说的是褚时翎。
什么打架不打架的,简直毫无规矩!果然什么样的皇帝带出来什么样的臣子!
“不是你跟他有小秘密的时候了?”帝煜随意靠在坐榻上,意味深长地望着傅徵,“你王八也养得不怎么好,满口污言秽语,只会带坏阿溪。”
傅徵冷笑一声:“九方溪一拳顶仨,十个不黑都不够她打。”
“十个不黑?”帝煜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饶有兴致道:“那得好大一锅汤了。”
傅徵:“……”
不黑快跑!越远越好!
帝煜托着下巴思索:“不过这小王八有灵性,炖汤倒是可惜了。”
傅徵想起帝煜先前叫不黑“云梦龟”,便好奇问:“不黑…有何来头吗?”
还有这鱼人不知道的东西?帝煜一下子就来了兴致,他支起身体,懒懒瞥了傅徵一眼:“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傅徵云淡风轻地抬眸,仿佛瞧出了帝煜背后翘起的尾巴,他淡淡道:“是啊,话说回来,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你想。”帝煜不容置疑地打断傅徵,同时警示性地给了傅徵一个眼神。
傅徵无奈呼出一口气,温声道:“我真的很想知道,求求陛下告诉我罢。”
“好说,朕讲究公平交易,朕可以告诉你云梦龟的来历,但是…”
傅徵微叹着打断傅徵:“但是后面的话就不必说了,既然陛下无意相告,臣便只好去找别人问问了。”
说着,傅徵就往前迈了一步,但是被一缕冒着浓烟的浊气勾住腰给勾了回来。
滚滚烟雾宣告着帝王的不满,傅徵放松身体,任由浊气逐渐收紧,背着帝煜的脸上笑意愈发深厚。
“你同褚时翎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就这么不愿意告诉朕?”帝煜提高音调,听得出来已是十分不满。
原来想知道这个?
傅徵有些诧异,他回身问:“陛下不是记性不好吗?为何还记得这件事?”
帝煜不悦道:“朕只是记性不好,又不是脑子不好,才发生过的事情,朕当然记得。”
傅徵顺势问:“那我前一句说了什么?”
帝煜不假思索道:“说了…”他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说了什么来着?糟糕,认真回忆更加回忆不起来了,“……”他哼道:“朕不想说!”
“嗯,是陛下不想说,绝不是陛下想不起来了。”
“你简直胆大包天,别以为朕不会杀你…”
赶在腰间的浊气愈发勒紧之前,傅徵不疾不徐地开口:“褚时翎说九方黎在与陛下夺权。”
帝煜:“……”
趁着浊气不动,傅徵缓慢走到帝煜身前,俯身低声问:“为何呢?他不是陛下最信任的大臣吗?”
帝煜抬眸,迎上傅徵戏谑的目光,冷嗤:“少在这里挑拨离间,做好你该做的事,朕的事情无需你过问。”
傅徵摊手叹气:“我有何办法?是褚大人非要说给我听的。”
仿佛方才循循善诱引导褚时翎一步一步进入话题陷阱的人不是他一般。
帝煜警惕道:“褚时翎?他为何要跟你说这些?”
“许是他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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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陛下同我的关系不一般。”
“确实不一般。”帝煜扼住傅徵的下巴,提醒:“你最好记清楚,你是朕的妖仆。”
“……”傅徵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他不轻不重地拍开帝煜的手,淡淡道:“我已经交代了,该陛下了。”
帝煜云淡风轻地收好浊气,随口问:“什么?”
“……”傅徵的火气隐隐撺掇起来,“我已经说了我和褚时翎的事了!”他不满地提醒。
帝煜仍是一脸莫名其妙,“干嘛?”
傅徵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冷冷道:“果真是好脑子。”
不是最讲究公平交易吗?
这才过去多久?
有一炷香吗?
“放肆。”帝煜出声训斥,但也没夹杂多少怒意。
傅徵转身就走。
“昔年我后楚国师傅徵在紫薇台占卜,不慎将一个龟壳丢人世间,那龟壳正好落入云梦湖,湖里面的白龟便有了灵性,通渊源,可占卜。”帝煜不疾不徐的声音从傅徵身后传来。
傅徵缓慢回身,对上帝煜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这逆徒是故意的!
帝煜继续道:“这便是云梦龟的由来,因其可观过去和通晓未来,再加上数量稀少,一直是人族和妖族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万年来,斗转星移海陆变迁,云梦龟便更加踪迹难寻,毫不夸张地说,你手上那只小王八,约摸是世间最后一只云梦龟。”
傅徵若有所思起来:“……”他与云梦龟还有这段渊源,可是云梦龟应该生活在湖里,为何会出现在海里?
巧合吗?
他子琢磨着问:“所以陛下才想要小黑,回忆起过去吗?”
帝煜百无聊赖道:“原本有此打算,可古籍记载,无论过去还是未来,云梦龟所示的都只是卦象,寥寥数言岂能概括朕的一生?”
“更何况,朕看那只小王八被你养得呆头呆脑的,想来也只是个没用的小废物。”
傅徵不悦道:“不是我养的,它本来就…算了。”他眯眼看向帝煜,笑了一声,缓慢道:“不过陛下说得对,我的确养不出什么好东西。”
不期然的,帝煜打了个喷嚏。
他警惕地皱了皱眉头,“废话少说,眼下锻造出离镜才是你的正事。”
傅徵掌心聚拢,凝聚出一面铜镜,只不过镜面朦胧昏暗,照不出来任何东西。
“陛下的吩咐,臣无有不从。”傅徵示意帝煜看向铜镜,“不过现在缺少几件灵宝,离镜只能做到这种地步。”
帝煜怀疑道:“南海圣物不是给你了?”
傅徵心道那对龙角是个什么玩意儿?跟他见过的南海圣物毫不相干。
他琢磨许久,也未发现那龙角作为炼器材料的可取之处,简直跟帝煜一样,只是上了年头,而且中看不中用。
傅徵面不改色地回答:“那是最后的工程。”
帝煜眯起眼睛不语。
傅徵看出帝煜的疑心,他主动靠近,将离镜对上帝煜的脸,语气如常:“现在离镜不成气候,只能看到陛下的少年时期。”
话音刚落,朦胧的镜面缓缓凝聚出一个人影,继而越来越清晰。
马尾高束的少年意气风发,奔跑时衣角翻飞,他鲜活蓬勃地朝镜面看来,像是在同镜外人打招呼。
帝煜:“……”这是他吗?明明一模一样的脸,但却很奇怪的感觉。
蠢兮兮的。
傅徵再次靠近了些,他停在帝煜耳边,半是好奇也半是调侃地开口:“陛下以前这么乖吗?”
23.翅膀与月色
帝煜忽然出手,他反转镜面,直接对准傅徵,少年身影消失,镜面再次如同涟漪般朦胧起来。
傅徵一顿:“……”
帝煜意味深长道:“说起来,朕也想看看爱卿从前的模样。”
涟漪退散,镜面里出现一个坐在海螺坐榻上的鱼尾公子,鬈发白瞳,和傅徵不说话时的冷淡模样如出一辙。
帝煜这才放了心,老实说,他总觉得傅徵不会听话办事,可这离镜确实照出了他们不同时期的模样,虽说不知真假,但陛下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哪怕傅徵真的别有所图,帝煜也能耗时间陪他慢慢玩,毕竟万年无聊,碰上个有意思的东西可不容易。
“你倒是从一而终的…”帝煜打量着镜面里的鲛人,懒洋洋地评价:“无趣。”
傅徵收起离镜,不咸不淡道:“是啊,我既没有彩铃的彩色羽翅,也没有赤狐的毛绒尾巴,无趣得很。”
帝煜莫名其妙道:“你是一条鱼,当然没有那些东西,为何要比呢?”
比?可笑!
傅徵面无表情道:“我没有。”
帝煜灵机一动,颇为新奇地打量着傅徵,恍然大悟道:“朕明白了。”
傅徵一顿,心头微动,维持着面上的镇定,“…明白什么了?”总不可能是他在不满帝煜只喜欢大翅膀和毛茸茸吧?
可笑。
荒唐。
不可能!
“你喜欢毛茸茸和大翅膀。”帝煜笃定地说,然后同情地望着傅徵,微叹:“可你一条鱼…唉,命运当真不公。”
傅徵再次愣住,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是先否认还是先解释。
帝煜以为他默认了。
将傅徵等同于他后宫里那些妖宠之后,陛下那坚若磐石的心忍不住恻隐起来,他握住傅徵的手腕,来了兴致,“跟朕走。”
傅徵正沉浸在自己“不公的命运”里不可自拔,哪里都不想去,他冷冷抬眸:“去哪儿?”
下一瞬,两人就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宝库之内,傅徵差点被这琳琅满目的灵宝闪瞎眼,他急忙闭眼,然后缓缓睁开,“这里是…”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帝煜猛扯着往前大步走,傅徵不虞地拧起眉头。
慌慌张张,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陛下…”傅徵按捺不住劝谏的习惯。
帝煜心情大好地对傅徵道:“看!”
傅徵顺着帝煜的目光抬头。
玄色的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神兵灵器,其中格格不入的是一双靛青色的翅膀,翅羽边缘荧光闪烁,宛若流云逐月。
傅徵被惊讶到表情很好地取悦到了帝煜,帝煜云淡风轻地挥手,青色翅羽悠悠地漂浮至空中,而后落在傅徵面前。
傅徵:“……”
“和你的尾巴相得益彰,赏你了。”陛下大方开口,然后他自得其乐道:“虽说鱼儿没有翅膀,但朕的鱼可以有。”
翅膀是自由的象征,无拘无束,自在一生…傅徵出神地望着这对翅膀。
微弱荧光,不能与日月相争,却也温柔至极,像是傅徵曾经在占星台楼上仰望过的点点星光,看似遍布苍穹自由散漫,却也困了傅徵一生。
如今翅膀在傅徵就在眼前,仿佛他距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
傅徵敛眸,神情变化莫测。
“……”帝煜大部分时间都看不懂人的情绪,更别提妖的情绪,可此时此刻,他莫名觉得傅徵有些难过。
为何?大翅膀不漂亮吗?
陛下大发慈悲地决定安慰安慰这条鱼,不然这条鱼太难过,可能没办法帮他干活。
“倘若你有幸活到朕的后面,可以用这双翅膀去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帝煜说。
傅徵瞳孔微震,他蓦地抬眸,死死地盯着帝煜。
“是不是只有朕死了…先生才能自由?”青年喑哑黯淡的声音里了无生机。
“陛下没有这个能耐,臣的路是臣自己选的,与任何人都无关。”冷淡自持的声音稳若泰山:“陛下死了,还会有下一个陛下,下下一个陛下…”
青年惨淡地笑出了声:“对于先生来说,辅佐的始终是后楚皇帝,至于皇帝是谁,并不重要对吗?”
无悲无喜的黑瞳淡漠抬起,透过冰凉的金属面具,声音更加冷淡:“是的,陛下。”彼时他与帝煜已然闹僵,并受天谴毁了面容,时常以面具覆面。
“好…好…这就好。”年轻的帝王踉跄着起身,身经百战的身体看起来摇摇欲坠,他嗓音滞涩道:“这次出征,倘若凯旋归来,朕会如群臣所愿…如列祖列宗所愿…如…先生所愿。”
他深呼吸一口气,好似伤口痛到极致,声音如同承载着万钧雷霆,喘不过气来,嬴煜一字一顿地说下去:“广纳后宫,开枝散叶…绵延后楚百年基业…”
傅徵无动于衷道:“极好。”
他俯身行礼,端方自持:“臣愿陛下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为何?
为何这般?
傅徵忍不住质问脑海里的自己,放任这样的煜儿上战场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找死吗?他都那么难过了,为何自己还要这么冷漠!
你跟他好好说啊。
傅徵望着脸覆面具的自己,急切地喊道。
留住他…
留住他啊…
直觉告诉傅徵,嬴煜此次离开必死无疑。
然而,面具国师的目光缥缈地穿过傅徵,穿过大殿,穿过声势浩大的厮杀声,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寻找着。
“多谢陛下…”傅徵低声开口,他没有接住那对翅羽,而是前迈一步,握住了帝煜的手,“我很喜欢。”
帝煜没有在意自己被握住的手心,他洋洋得意道:“朕就知道你会喜欢,青鸾鸟的翅膀,自然比彩鸡的翅膀灿烂百倍。”
傅徵打量着眼前流光溢彩的青鸾羽翅,轻声询问:“青鸾神鸟的翅膀,为何会在陛下这里?”
帝煜回答:“它死之前,朕问它可不可以把翅膀送给朕。”
“它答应了?”
“不,它不理朕。”帝煜哼道。
傅徵有些哭笑不得,“后来呢?”
帝煜说:“后来它死了,魂飞魄散,只留下一双翅膀,朕就将这双翅膀捡回来了。”
傅徵奇怪地问:“陛下…为何会和青鸾神鸟在一起?”
帝煜思索片刻,想起来了,“它主人死了,它也不想活了,但朕受它主人之托,要照顾它。”
傅徵忍不住腹诽,就照顾死了?
仿佛看穿了傅徵的心思,帝煜不满道:“朕有好好照顾它,亲自为它寻来仙草甘露,可它仍旧不吃不喝,最后把自己饿死了。”
傅徵迟疑地问:“神鸟…也会被饿死?
“自然,万事万物都会消亡。”帝煜理所应当地说。
傅徵的目光落到了帝煜身上,言下之意:你会吗?
帝煜后知后觉地看了眼自己,突然笑了起来,“朕无聊时,也尝试过饿死自己,但只有饿,死不了。”
傅徵目光微动:“…陛下,也会有不想活的时候吗?”
帝煜不赞同道:“是无聊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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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徵低头勾了勾唇角,“陛下的礼物,我收下了。”
帝煜啧了声,强调:“不是礼物,是赏赐。”
傅徵:“……”
他忽略掉这句自己不想听的话,问帝煜:“我总不能时时刻刻把这翅膀背背上吧。”
帝煜思索片刻,挥手施法,两米长的青鸾翅膀极速缩小,最后化成一枚双翅形状的点翠戒指。
帝煜将虚浮在掌心的戒指递给傅徵,傅徵伸出左手,望着帝煜,自然而然地示意帝煜给他戴上。
“……”陛下不悦地蹙眉,这鱼人是不是太恃宠而骄了?他冷着脸拿起戒指,轻柔地套进傅徵的左手食指。
该说不说,这鱼人的手还挺好看,修长匀称,肤色莹白,和自己久不见天日的惨白肤色一点都不一样。
有时候,帝煜会有这样的念头——这鱼人比他更像个人。
“很漂亮。”傅徵说。
帝煜抱起手臂,嘲讽:“没见过这么夸自己手的。”
“…我说戒指。”傅徵有些无语。
帝煜:“……”
傅徵眉梢微挑,揶揄道:“陛下在看我的手吗?”
帝煜:“胡说!朕又不是没手,为何要看你的手?就因为你的手修长匀称,莹白无暇吗?!可笑!手无缚鸡之力!朕可不像你,莫名其妙要跟彩鸡比翅膀,最后还得朕找翅膀哄你,你一条鱼喜欢翅膀合理吗?可笑!荒唐!”
傅徵:“哦。”
“哼!”帝煜愤怒转身。
傅徵悠然跟上去,“陛下,今晚月色很好,我们去花园逛逛?”
帝煜:“不去。”自从云栀带领花族叛乱被剿灭,御花园已经枯败许久。
傅徵跟着帝煜迈出宝库大门,“……”他再次愣住,入目而来的是整个涿鹿城,云雾缥缈间,城中灯火阑珊,这是皇宫最高的建筑——紫薇台的占星楼。
也是傅徵曾经的居住之地。
帝煜将宝库设在这里?
傅徵有些恍惚,他忍不住前倾身体,想要看得清楚一些,但一条胳膊横在他的腰间,耳边传来帝煜打趣的声音:“晕高?哼,就这么些能耐,还羡慕彩鸡的翅膀呢…唔?!放肆!”
突如其来的凌空感让帝煜下意识抓住傅徵的肩膀,他怒气冲冲看向傅徵:“阿诺!”
傅徵坦然自若地搂着帝煜的腰,在他背后,青鸾翅羽灵活拍动,他强硬地搂着帝煜从占星楼俯冲而下。
风声在耳边呼啸,傅徵扭头冲帝煜粲然一笑,挑衅地问:“陛下晕高?”
“笑话!”帝煜皱眉,他不悦地吐出傅徵飘进他嘴里的一缕头发,连呸了好几声,恐吓道:“下次再敢不打招呼就肆意妄为,朕就把你的头发剪了!”
“知道了。”傅徵笑了一声,搂着帝煜的腰背平稳落地,落地之处正是御花园。
帝煜嫌弃地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头看了眼被云雾遮挡住的月亮,哼道:“有什么可看的?哪里有月亮?”
“嘘。”傅徵竖起戴着青鸾戒指的食指,神秘开口:“陛下看好了。”
眨眼间,辰星闪烁,明月高悬,清晖无拘无束地洒落满园,枯败的花草恢复生机,争相开放,从傅徵和帝煜脚边蔓延开来,层层叠叠,经久不绝。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琚。”傅徵嗓音温润,他注视着帝煜,就像望着回忆里踉跄而去的青年,“陛下赠我许多东西,臣无以为报,愿博陛下一笑。”
帝煜处之泰然地抱着手臂,“呵。”
傅徵:“……”好吧,冷笑也是笑。
24.后宫
帝煜眸色闪烁,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唇角,审视着傅徵问:“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傅徵歪头,精准地捕捉到了帝煜唇角的笑意,他挑起乖巧的笑意,问:“想学吗?”
帝煜嗤道:“朕学这没用的小把戏作甚?”
傅徵遗憾抬手:“那好吧…我只能把这月色收回…”
“慢着。”帝煜打断傅徵施法的动作,慢条斯理道:“城中百姓看到月亮实属不易,挂着就是。”
傅徵眸色微暗,他百无聊赖地扯了扯唇角,“城中百姓与我何干?我只关心陛下,既然陛下不喜欢,我只好…”
“啧。”陛下不虞地眯起眼睛,“你听不懂人话吗?”
“对啊,我是妖,听不懂人话。”傅徵笑意盈盈地盯着帝煜。
“……”帝煜觉得傅徵说得有道理,可他还是莫名不悦,便道:“你只需听朕的,朕让你挂着你挂着便是。”
傅徵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意,如实交代:“我哪有这能耐,不过是一点小把戏罢了,陛下,眼前之景,皆为虚妄,只有你能看到。”
“哦?这么说来,你也是假的?”帝煜缓慢的声音夹杂着漫不经心,听起来既像是闲话,又像是试探。
“……”傅徵始终注视着帝煜,自然不会错过帝煜眼中毫不避讳的审视。
对于傅徵来说,眼前这张脸和记忆中的脸没什么两样,仍旧是一幅死不悔改的嚣张模样,较之从前,还多了几分深不可测。
帝煜眉弓高且流畅,眼窝深邃,外眼角上挑,陛下不动声色打量人的时候压迫感很强,哪怕他生了一张唇角上扬的笑唇也中和不了他喜怒无常的阴鸷气场。
煜儿…
长大了啊。
傅徵迎着帝煜目空一切的眼神,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当年的君臣角逐,傅徵从不认为自己输了,他只是败给了时运不济,并非败给他的陛下。
说实话,傅徵有千百个机会置嬴煜于死地,但他没有那样做,他始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作为后楚国师,他需要培养一位铁血帝王。
嬴煜要在他手中成长起来。
而他,也会因为君臣之争死在嬴煜手中。
这是结束乱世的必然结局,也是傅徵给自己安排的最终归宿。
可惜了,当年嬴煜优柔寡断,若非傅徵囿于身份立场,有意为帝王放水,嬴煜不可能跟傅徵争得有来有回。
如今却也说不定。
望着眼前气场强大的帝王,傅徵强压下眼中跃动的兴奋光芒,告诉自己——
如今,却也,说不定。
傅徵垂眸掩盖住眼中情绪,他轻轻拉起帝煜的右手,放到自己左胸口,轻声问:“陛下觉得,是假的吗?”
心跳不会作假。
帝煜沉默片刻,不确定地问:“你…想让朕感受你的心跳?”
傅徵笑了笑,他微收下巴,柔情似水的眼睛表露着自己的忠心:“我可是将命门袒露给陛下了。”
“……”帝煜盯了傅徵半晌。
傅徵不明所以地眨动眼睛:“怎么?”
帝煜搭在傅徵左胸的手移到右边,稍微带着力度地按了按,他意味不明地开口:“妖族的心脏在右边。”
傅徵:“……”
帝煜语带深意地问:“你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吗?”
傅徵:“……”
“或者说,这真的是你的身体吗?”帝煜身体前倾,眸底漾起危险的暗光。
“陛下莫非忘了?我先前脑子不好。”傅徵波澜不惊地回应。
帝煜觉得有意思,追问:“那怎么就好了?”
傅徵神色巍然不动,“神识回归,脑子自然就好了。”
“神识又是如何回归的?”
“我也想知道,”傅徵弯了弯眼角,轻声问:“不如我把它放出来,陛下亲自审问?”
你来我往的交谈之中,谁也没占着上风。
帝煜深不可测的目光将傅徵笼罩起来,好似在打量一件价格陡涨的宝物,片刻后,他简直抑制不住唇角的笑意,和声道:“慌什么?会知道的,是不是?”
傅徵温柔一笑:“那便仰仗陛下了。”
先前的月色和花色早已不见,眼前的仍是灰蒙蒙的夜空和枯败的花园。
帝煜收回笼罩在傅徵身上的目光,看到眼前景致后,颇为遗憾地微叹出声,却也没说什么。
傅徵看了帝煜一眼,有意再幻化出月色,可灵力实在支撑不出。
废物身体!
这时候,不大不小的动静从远处草丛中传来。
傅徵挡在帝煜身前,眸色阴沉下来,“有动静。”
帝煜瞧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影,莫名其妙了一瞬,这鱼人…在保护他?
呵。
陛下笑了。
这世道,竟然会有人想保护他?
简直是不自量力。
虽然这鱼人并非弱不禁风,甚至还有一个适合修炼的挺拔身量,但陛下可是见识过阿诺动不动就变尾巴的软弱模样。
听到笑声,傅徵忍不住回身,询问:“陛下?”
帝煜不由分说地将傅徵挡在身后,漫不经心道:“躲远点。”
傅徵望着帝煜的背影,玄色衣袂随风飘动,人皇的步履沉稳肃杀,就那样无所顾忌地迈入夜色之中——
终归是和离镜里的少年有所不同。
傅徵有一瞬间怔忡。
“呃…快点!啊…不行了…”
“哈哈哈哈哈,是这里对不对?好哥哥,说实话,在那御兽园真没意思…还要听人类对我评头论足…”
“啊~御兽园还好吧,你只要变成原型歇着就行,我在典客司还要来回奔波,轻一点…”
“轻不了~我白天特意在御兽园歇够了力气,就等着晚上爽翻你…”
随着两人距离草丛越来越紧,交谈声和其他暧昧的声响愈发清晰,等傅徵意识到自己听到什么时已经晚了,他正要阻止帝煜,但帝煜已经神色毫无波澜地挥起了袖子。
夹杂着火光的浊气喷薄而出,烧毁了角落里半人高的枯草,两声尖叫不约而同地响起,两道纠缠着的赤/裸人影仓皇地出现在傅徵和帝煜眼前。
傅徵:“……”他急忙转身,面色阴沉起来,简直是伤风败俗,世风日下!
帝煜居高临下打量着那一对男妖。
“陛下!”
“陛陛陛…陛下下…”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一切都是我的错,与羽岸无关!”
“不!我的错!请陛下饶恕寒凌!”
两只妖怪顾不得掩盖身体,见到帝煜的那瞬间,他们吓得瑟瑟发抖,小鸡啄米状地磕头。
帝煜缓缓启唇,神色倨傲冷淡:“为何你们不在屋里?”
傅徵蓦地看向帝煜:“……”
这是重点吗!
长着兔耳的妖怪大着胆子回答:“因为…因为阿诺少君将我们赶出皇宫,我们…我们没有宫殿住了,典客司公署和御兽园妖多眼杂,不太方便…”
傅徵骤然回身,他正要反驳,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他难以置信地问:“你们是陛下后宫里的妖怪…”
“是。”兔耳朵坦然自若,甚至还乖巧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傅徵震惊地望着帝煜,所以现在是帝煜的后宫们搞在了一起?偏偏陛下还一脸不以为意,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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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飘飘地撂下一句:“那你们确实蛮辛苦的,话说回来,你们两只是?”
“哦哦…快变原形!陛下不喜我们的人形!”
“对对对,差点忘了!变变变!”
傅徵半张着嘴巴:“……”
一只是威风凛凛的雪狼,名唤寒凌,另一只是憨态可掬的白兔,名唤羽岸。
傅徵忍不住回忆起来,方才被压在下面的好像是这位狼兄,“……”
小白兔真是不可貌相。
看到两只毛茸茸,帝煜眼睛一亮,俯身就要抚摸雪狼和白兔,傅徵眼疾手快地拉住帝煜,“你作甚?”他难以置信地问。
帝煜理所应当道:“他们是朕的爱宠,朕要抚摸他们。”
傅徵忍无可忍道:“可他们刚刚在…在…”他真是说不出口!
“交欢。”
“闭嘴!”傅徵觉得自己额角直抽抽。
小白兔竖着两只耳朵,委屈吧唧地开口:“陛下,羽岸想回宫~”
帝煜思索起来,“也不是不行…”
“回什么回!御兽园不够你呆的是吗?”傅徵忍无可忍地踹飞了这只不知廉耻的兔子:“回去干活!”
雪狼发出一声长嚎,它腾空一跃,张开狼吻,将凌空的兔球稳稳地衔在口中,“你嘴贱什么?当着少君的面提这件事,不知道他是妒夫吗?”狼兄语重心长地教导小白兔。
傅徵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放肆!你们两个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妖怪,竟敢污蔑本座…”符咒像是不要灵力一样地飞跃出去。
小白兔胆战心惊道:“逃逃逃!话说少君连毛都没有,究竟哪里得了陛下的欢心?”
狼兄一边逃一边认真思索:“可能跟你一样,很会交/配吧。”
清心寡欲的国师从未受过这样的污蔑,当即,傅徵就将符咒扔得更猛了。
帝煜对着夜空中消失的两只毛茸茸,遗憾地开口道:“有空常回来看看啊。”
“还是陛下去御兽园看我们吧!”
“我们不敢回来——来——来——”
傅徵:“……”
帝煜不悦地对傅徵道:“你把朕的爱宠吓跑了。”
傅徵面无表情,“哦,抱歉。”
“朕原谅你了。”帝煜云淡风轻道。
“……”傅徵忍不住开口:“陛下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帝煜点头:“□□。”
“…没问你这个。”傅徵神色纠结地望着帝煜,提醒:“陛下,他们之前可是你的后宫。”
帝煜再次点头,还不以为意道:“是的,但是被你发落出去了。”
“我不是…”傅徵有口难辩,他眉头紧锁,觉得徒弟在某些方面的认知有些歪了,他语重心长地开口:“这么多年来,陛下身边可有…妃嫔?是真正意义上的妃嫔,可以同陛下同床共枕那种。”
帝煜不以为意地迈开步子,随口问:“怎么?你想当?”
“荒唐!”傅徵低声轻斥,他承认自己对帝煜有些不可言说的执念,但那无关…情欲,他再混账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徒弟下手。
傅徵这一生,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若是忽略掉后来的兵戎相见,帝煜算是傅徵存在于世的唯一亲密关系。
因此,傅徵觉得自己对帝煜有一点点执念很合情理。
帝煜忽然停下脚步,他侧身看向眉头紧皱的傅徵,唇角微扬:“现在,过来,吻朕。”
“……”混账东西,说的什么话?
傅徵本就散乱的思绪被这六个字搅得更加天翻地覆,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搭上帝煜的肩膀,距离帝煜很近地站着,他着了魔似的盯着帝煜微扬的唇角,轻柔地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