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尤神剑》 第201章 鸠尤神剑201 五麝神鼎虽无法术禁制，黄玉笙却叫柳浊清仔细查看，既要防神鼎中藏有毒瘴，又要防神鼎通联阵法关口，万一将神鼎带回山去，却引狼入室，那竟成了天大的麻烦。望着茑萝仙子一众遁影而去的方向，黄玉笙不禁叹道：“真是可惜。若我们双宝在手，重明观自可永立不败之地。” 许燕飞道：“那奇龙砚虽说是五麝神鼎的克星，我想我们倒不必怕它。” 沐秋桑问：“师叔何出此言？” “听说此宝攻防两虚，又无需心咒法门催动驱驭，本是法宝中的下下品，只因它贯通正邪两界，才有了些许特异之处。”许燕飞道，“方才你收服了五麝神鼎，若奇龙砚真有本事克制神鼎，狄樱为何不以奇龙砚加以阻拦？需知狄樱足智多谋，聪敏过人，不到万不得已，怎会将五麝神鼎这等法宝拱手让人？” 沐秋桑思虑着，柳浊清却笑道：“我猜到了。” 黄玉笙问：“你倒说说看，其中是何道理？” 柳浊清道：“奇龙砚攻防两虚，又无需法门催动。它能克制五麝神鼎，全因神鼎乃借它神窍滋养，方才灵须齐备，成为绝世仙宝。它虽为亦正亦邪之物，到底是仙姝自炼的宝贝，在邪魔歪道手上，恐怕神威要大打折扣的。” 黄玉笙笑道：“你有这般见地，为师很是欣慰。不过狄樱这个人实在不简单，我们这次夺了她的五麝神鼎，却不可大意。我没猜测的话，她来日还会想法子夺走神鼎的。” 许燕飞道：“我竟不信，她有这个胆量。” “师妹，你可还记得去年东海那个女妖同病魔弟子来我们长白山鸠蓝血池盗取神水？鸠蓝血池之水经不得俗物浸染，更不耐魔界煞炁玷污，那女妖用来盛装神水的正是五麝神鼎。为了救病魔，她不惜将此等宝物交与属下，竟不怕落在咱们手上？虽然其时我们还不知神鼎的驱驭法门，她如此行动总归是犯险至极的。狄樱厉害之处在于，她敢冒风险，却不莽撞行事，每次冒险都有她的算计。崆峒一门的法术和宝物多有玄机，恐怕五麝神鼎还有什么秘密也未可知。狄樱这种人，先是做了黄龙阁主，后来又攀附玄凰圣君，成了崆峒一门半个主人，堕入魔道以后又坐得稳东海魔主之位，实在是不简单呵！你们以为，我们夺下五麝神鼎，天枢道长和李冬寻便不眼红？狄樱诡计多端，最会揣度人心，她当真挑唆昆仑、丹霞二山与我们争抢这五麝神鼎也不是不可能！凡间不是一直有人说什么奇龙神砚，飞升九天；三界问鼎，号令群英么？所谓三界问鼎，自然是说五麝神鼎了。能不能号令群雄我们无从得知，可既然大家都知道这神鼎威力非凡，我想，真叫昆仑、丹霞二山逮着机会，他们一定会按捺不住的。” 柳浊清道：“是呵，那日我们围攻东海，师父便担心狄樱会利用五麝神鼎叫我们自乱阵脚。好在师父和两位掌门各击掌盟誓，我们在翠鸢岛才可以同心协力。不过眼下这神鼎落到咱们手上，情势自然大不相同了。” 黄玉笙看向顾乘风，见他出了神，问道：“风儿，你怎么了？” 顾乘风尴尬地笑着，说：“沐师妹收服了五麝神鼎，这次星劫，我们又多了一分把握了。只是不知道明天的镇魔大会，灵毗上仙会不会来？若有玄牝真人、藏法神秀和灵毗上仙三位仙君襄助，自然稳妥了。” 黄玉笙道：“灵毗上仙能来是再好不过的。其实她来或不来，为师都想好了应对之策。风儿，你可还记得《神武真经》上那道都天曲商阵？” “师父想布此阵？”顾乘风略有些诧异，问，“师父不是说过，都天曲商阵开阵见血，一旦施用，若不加以控制，后果不堪设想么？” 黄玉笙道：“不错。此阵施用起来需格外谨慎。不过凡间有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次星劫不同以往，万一月食之际又生星变，纵然我们有三位散仙相助，恐怕也会险象环生。最近几个月，我们三派损失惨重，大多数阵法都难以成型了。我思来想去，威力了得的阵法中只有这都天曲商阵最值得一试。本来此阵最难得是要寻两个仙根在乾卦的重明观弟子。我这几日翻阅典籍，才知九百年前一次星劫，我们重明观曾施用过一回都天曲商阵。只是当年布阵之时，祖师婆婆稍有疏漏，未能算出此阵内含戾气，若无灵须绝顶的法器镇守关门，便会害及布阵之人。风儿，现如今，你是鸠尤神剑的主人，而秋桑又收服了五麝神鼎，我想单凭你们二人的法宝足以压住阵中戾气。此阵威力惊人，单五人布阵，便可顶百人之力，若以十人布阵，神威更是了得。要确保此次星劫万无一失，这是最好的法子。” 重明观一众回了长白山，这便马不停蹄准备翌日的盛会。此次镇魔大会所以在长白山举办，一是因昆仑、丹霞二山如今人丁不兴，短短几日功夫实在难以组织人手款待宾客，二是因为灵毗上仙出身重明观，既然要请她出山，由重明观作东是再合适不过的。 翌日清早，李冬寻领着十余弟子赶到了长白山，紧接着赶来的是天枢、天玑二道以及玄牝真人、赤眉药仙、夏侯姊妹、玉笔郎君等人。随后来的是奇居道人和寅尘子一众二十余人。接近晌午，山门外迎来新客，竟是赤眉药仙一对儿女和叶琮。赤眉药仙大惊，直问：“你们来长白山做甚？” 叶琮道：“若无仙门中人鼎力相救，我这条性命早没了。如今仙门有难，我虽能力有限，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薛蕲道：“前些时日，几个俗修仙道来我们善华堂求诊内伤，说起此次镇魔大会声势浩大，非比寻常，竟有两位散仙助阵，我便猜到此次星劫恐怕凶险非常。母亲，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你要为仙门涉险，我是拦不住的。既如此，我们便同赴险境，能全身而退最好不过，若我们注定要葬身太和山，好歹大家死在一起……” 赤眉药仙欲言又止，踟蹰片刻，只挤出一声：“莫要说这等丧气话，只要仙门齐心，我们一定可以平安渡劫的。”可是才说完这句话，赤眉药仙却更加不安，甚至紧张起来。她为一段尘缘荒废了一百多年，如今丈夫死了，孙儿死了，女婿死了，单剩这一对儿女。倘若儿女再离她而去，一百多年的苦心经营，等于兜兜转转又归于虚无了。这世上的生灵，多半都是这般活着，从虚无中来，向虚无中去，活一日的如此，活一千年一万年的，多半还是如此。 夜里，她同夏侯姊妹论及此事，三人都不免感慨。不言师太抬眼看看迷蒙的月色，道：“我早算出今年我有一场大劫，却不知能不能渡过去。其实我已经想开了，就算今年是我的死期，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她回身看看不辞仙姑和赤眉药仙，道：“当年我被迫离开长白山，以为永生永世再回不来了。本来我对黄玉笙还有几分仇恨，今日重回长白山，忆及往事，不知怎的，我突然感到，当年我与她争锋相对，也许是毫无意义的。就算她使了手腕才坐上掌门之位吧，那又如何呢？我尚且争不过她，当真坐了掌门的位子，我也未必坐得稳呐。我空怀一统仙界的理想，也许只是志大才疏，任我机关算尽，到头来，说不定还是一场空。我修炼了这许多年，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了道为何物。也正因如此，生死于我已经毫不重要了。” 不辞仙姑道：“姊姊如是言，我便不同意了。人活一生若只看结果，大多是别无意义的，那么凡人左右是个死，英年早逝倒比寿终正寝早得解脱了？当年姊姊胸怀大志，看不惯黄掌门所作所为，姊姊没有错，黄掌门同样没有错。你们二人都是为重明观着想，只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何来对错之别？姊姊切莫说什么参透生死。其实活在这世上，单是一日日活下去便说不得简单二字了，草木如是，人畜如是，家国如是，天地如是。依我之见，道什么也不是，惟其如此，道才可无所不在，无所不是。你说你不在乎生死，试问道可在生死之中？道不在生死之中，何以为道？道若在生死之中，你不在乎生死偏敢说明白了道为何物，岂非自相矛盾了？况且，今年姊姊遭逢大劫，我又何尝不是？姊姊说这等丧气话，莫非我们姊妹二人当真都活不过今年了？” 不言师太莞尔一笑，说：“阿青，不是我说丧气话。我们姊妹俩本来天赋异禀，仙缘过人，当年被师父收入门下，她老人家便说我们命中有几场大劫，若能乐天知命，便可逢凶化吉，飞升三十六重天，如若不然，便会堕入深渊，不得善终。现在想来，我与你仙根折损，又被黄玉笙赶下长白山，实在是我逆天而行，咎由自取。只可惜连累了你，我这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了。” 不辞仙姑笑道：“我们是亲姊妹，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其实这么些年我也想明白了。顺其自然最是容易，又最是艰难。毕竟天下万灵，哪个能毫无欲望？但有欲念不平，要做到顺其自然便难比登天。我过去以为，斩断欲念方得其解，后来结识莲香子，经她指点才发现斩断欲念更是邪路，欲念生而有之，若斩之断之，又何谈顺其自然呢？顺其自然是为解脱，明面上看，与欲念是一对敌人，其实二者只是互为表里罢了。把欲念视作自然，同欲念相生共存，甚至合而为一，欲念本身就不存在了。如此，方得大道。” 不言师太道：“这我倒不解了。欲念便是欲念，若放任自流便可参透道法，那修身悟道竟是天底下最容易不过的事了。” 不辞仙姑道：“难道不是嘛？所谓大道至简、大智若愚，这天底下最难的未必不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事情。婴孩最得自由，最懂自在，或予或求别无顾虑，只在哭笑之间，最合大道至理。然而年岁稍长，再尊贵的孩子也有了许多不能、不许、不敢。直至长大成人，那许多不能、不许、不敢的欲望便成了执念，终其一生，成为参悟道法的阻碍。” 不言师太沉思着，喃喃自语“不能、不许、不敢”。赤眉药仙见她愁容满面，问道：“师太似乎有心事。不妨说出来，兴许我跟仙姑……” 不言师太说：“我能有什么心事，我只是担心，我若死了，我岛上那些弟子该如何生存。六蛟上君那狗贼未死，来日他一定会霸占我的钟鸣岛。莲香子，我也没有求过你什么，今日我只求你一件事。若此次星劫我不幸遇难，你务必替我照料岛上弟子。拜在我门下的无一不是可怜人，你能保她们有安身之地，不受歹人伤害，我便安心了。” 不言师太的担心在情在理，因为就在这晚，六蛟上君成功夺舍，总算摆脱了陈汝阳的肉身。只是他做了几百年男人，此刻成了女子，倒有三分失落。茑萝仙子长舒一口气，对六蛟上君说：“你且试着调元运气，看你现在修为是否完全复原。” 六蛟上君稍施法术，凝一团绿火于右手剑指诀，左手掐右臂两穴，朝前一送，那绿火登时窜出，飞抵不远处一株银杏，将树叶焚作烟灰，树枝却完好无损，再绽新芽。 九头翁道：“那寒掌冰姑仙根卓绝至此，恐怕她做梦也想不到，竟会便宜了你六蛟上君吧。” 六蛟上君并不搭腔，只对茑萝仙子道：“难怪中土大地上无依无靠的小妖都愿意投奔仙子门下。仙子言而有信，这次帮我成功夺舍，足见你远见卓识，到底不是寻常魔主可比的。” “你也不必恭维我。栖霞谷一战，若不是你精通奇门术数，力压我那师姐一筹，我说不定已经死在她手上了。”茑萝仙子道，“我与你互惠互利，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跟谁合作最是稳妥，我看重的也是你这一点。” 第202章 鸠尤神剑202 六蛟上君大笑，道：“仙子快人快语，毫不虚伪，比那些仙山中人不知强出几倍了。” 茑萝仙子说：“你才将复原，还是多多调元归气为好。”言毕，她带着九头翁出了密室，径直来到云波池，同病魔商议要事。 病魔养精蓄锐，躲在云波池边修炼，已有两三日了。人魔差弟子知会他前往太和山助兕虎神君破阵，他是不敢不从的。然而兕虎神君破阵重生与否，于病魔既无裨益，又无坏处，所以碰上这等差事，他只管自保，绝不舍得尽力，反正去了，人家也不好说他不是。秉持着这般圆滑的处世之道，加之遁影匿形的功夫，这一千年来，别的护法明王再有本事，总不免落入妙一谷底，吃一场苦头，独独病魔成了例外，无论星象怎样变换，他总能全身而退，竟未叫九天九地归元阵困住一回。 病魔眯眼看看茑萝仙子，又闭目运气，压着嗓门说：“仙子要什么，只管吩咐铁笔书生和玉沉舟便是了。” 茑萝仙子盘腿打坐，与病魔隔池而望，说：“我已助六蛟上君成功夺舍，我现在来找你，是为别的事。” “莫不是为了兕虎神君？”病魔眉心微展，道，“说起来，我倒有一事不解。去年星象之变，你跑去太和山究竟是何道理？我原以为你与人、阳二魔结盟，掺合此事是为了与天魔或境魔搭上关系，可是你没有。仙子行事一贯是有条有理的，又怎会费那么大力气去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茑萝仙子浅笑道：“既然你问起来，我也不必瞒你了。去年星变，我的确是答应了人魔，助她一臂之力。她想把神魔拉下三尊之位，靠她自身的力量显然不够。” 病魔睁开双眼，憋着笑意，说：“所以她要向天魔和境魔证明，她有能力拉拢你？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人魔跟她两个弟子还是愚不可及呵。她竟不去想，兕虎神君一旦重生，你这东海魔主怕是做不安稳了。” 茑萝仙子双手一摊，道：“兕虎神君破阵重生，自然于我不利。我听六尘尊者说，前几日人魔遣弟子来桃花谷，却不知所为何事。我猜，左不过是因为星变在即，那几个当家的护法明王已做好安排，便来知会你罢了。” 病魔嗤笑道：“他们素来如此，我也只有听话的份。不过，仙子这么有兴趣，莫不是又打算上太和山，掺合我们兕虎神君一脉的事务？” “不瞒你说，我正有此意。所以这次你们有何布局，我很想知道。” 病魔饶有兴致地打量茑萝仙子，问：“仙子究竟意欲何为？” 茑萝仙子道：“病魔，我与岳王结盟一事，他难道没有告诉你？” 病魔略显讶异，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已投奔岳王？按说，他绝不会告诉你的。” “南淮摄政王府头等谋士双阳已转投岳王门下，你与常氏兄弟合作多年，我只问你一句：你可真真切切得过他们的好处？” 病魔沉思道：“常氏兄弟话说得好听，落到实处的，往往十中无一。最多给我些夹不上筷子的肉渣，我早把他们看透了。” 茑萝仙子笑道：“岳王心思细密，要说笼络人心，凡俗政客之中，我还未见其对手。他能拉拢双阳，又岂会放过你呢？” 病魔凝视茑萝仙子，一字一句地问：“如此说来，此次星变，你再上太和山，是岳王的意思？” “不错。这位岳王雄心万丈，智谋不凡。你可知，仙门之中也有他的耳目？” 病魔问：“是谁？” 茑萝仙子道：“正是天禄岛那位新任岛主。” “他竟然也是岳王的人？”病魔喃喃低语，又对茑萝仙子说，“既然是岳王的意思，这次星变，人魔如何谋兵布局，我告诉你便是了。不过我可提醒你，此次星变不同以往。仙界最近半年力量折损了小半，就算他们请来哀牢山那位灵毗上仙，恐怕也力有不逮。你别看神魔与人魔不和，他们到底是兕虎神君手下说得上话的人物，为了邀功，星变那日一定都会全力以赴的。魔尊能否破阵重生，于我本无利害关系，可是你曾经得罪过阴魔，醉仙姑又是你跟灵虚子合力打回原形的，兕虎神君当真破阵重生，万一天魔要重查醉仙姑一事，阴魔肯定要推上一把。你莫要忘了，还有一个冥火金尊也巴不得你倒台。兕虎神君并非好色之徒，自我修得人形至今几千年来，只见他专宠过一个翩翩夫人，你再要故技重施，怕是不能了。我只担心你性命不保唷。” 茑萝仙子与九头翁相视一看，说：“你说的这些利害关系，我自然明白。其实天禄岛主玉笔郎君早传讯息于岳王，此次仙界齐聚长白山，一定是有什么大动作，绝不会坐以待毙的。我去太和山，也不过做做样子，依岳王的想法，大概他是有意拉拢妖魔。岳王城府之深你莫非不知？他让我出手，自然有他的道理。” 病魔冷笑道：“岳王给你许了怎样的好处，你竟肯替他犯险？” “病魔，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茑萝仙子叹道，“表面上看，西梁这位岳王势单力薄，最不值得攀附。不过看人岂能看他一时？岳王知人善用，筹谋缜密，又没有优柔寡断的毛病，今日我攀附于他，来日说不定也有几分回报呐？” 三人在这云波池密谈了两个时辰。九头翁护送茑萝仙子回了洞，合上石门，这便说：“仙子，上回我们应人魔的要求，入太和山与仙道斗法已经是吃力不讨好了。这次我们再上太和山，似乎……” 茑萝仙子就势飞入花床，问：“似乎什么？你直说无妨。” “仙子你前几日在点墨山受了伤，这几日又助那六蛟上君行夺舍之法，我是怕仙子到时候支撑不住。”九头翁说着话，语气渐次柔软起来，“我做梦也想不到，仙子如此看重岩华尊使，他竟做了叛徒。仙子，那玉娇娥留不得呵！” 茑萝仙子说：“你担心我身子不适，足见你一片忠心了。至于玉娇娥，眼下还不宜处置她。你先退下吧，传我的密令，叫六尘尊者赶快下山，通知四方臣服于我的山妖河怪，要他们时刻留意冥火金尊，若能想办法拖住他，确保他星变之日不在太和山附近，那便再好不过了。” 九头翁道：“我有九头分身之术，便由我一人通传，倒省事了。” “不好。元坤子已死，我身边连个体己的人都没有。也只有你最叫我放心，万一有敌人找到这里来，有你在，我倒不怕。这种事，你只管吩咐六尘尊者去做吧。” 九头翁道：“我只是担心，那岩华尊使尚可以背叛仙子，万一六尘尊者当中有他同谋，那便糟糕了。” 茑萝仙子以掌风拨开纱幔，道：“六尘尊者跟了我这么多年，他们不敢的。” 九头翁出了石门，茑萝仙子孤零零呆坐了好半天，忽然悲从中来，流下两行热泪。她起身踱至鲸油灯前，打怀里摸出一根发簪，低声自语：“元坤子，要是你在，我也不必如此心焦了。” 虽说眼下仙魔二界的动向尽在茑萝仙子筹谋之中，曾经的东海霸主如今躲在病魔的桃花谷中，单是想到这一层，便由不得茑萝仙子心绪忐忑。茑萝仙子乐于冒险，过往几百年，冒险这件事弊少利多，更坚定了她对于冒险的态度。可是过去再多冒险，她总要推想再三，把风险降至最低，实在不行，她也要给自己留下后路，绝不是个莽撞的赌徒。 就说当年她伙同闲云大仙盗取五麝神鼎一事吧，玄凰圣君其时乃散仙之体，五麝神鼎于他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只是为积仙缘福泽，他才偶尔拿太华伏魔珠和五麝神鼎剿杀几个害人的妖精。茑萝仙子起初并没有盗宝的心思，毕竟她身份特殊，要用五麝神鼎修炼，只向玄凰圣君开口便是了。然而极乐仙姑离山后，怪事接二连三，直到极乐仙姑毁掉奇龙砚，茑萝仙子便知道，玄凰圣君处处疼她只浮于表面，比之极乐仙姑，她到底是外人。如此想来，玄凰圣君可以叫极乐仙姑毁掉奇龙砚，难保他飞升前不毁五麝神鼎。于是贼心成了种子，经茑萝仙子多番算计，总算长出贼胆来。 今日忆及往事，茑萝仙子依然觉得，当年她所作所为固然冒险，却未错走一步。她望着昏黄的灯焰，不觉叹道：“元坤子，我这一步迈出去便没有回头路了。你过去常劝我，凡事三思而后行，我也不知这一回我对是不对。只是大好机会近在眼前，我实在忍不住了。元坤子，你若还在我身边该有多好。此次我若大功告成，成为三界霸主便指日可待，你也可以跟着我共享人间繁华了。” 思及此，茑萝仙子泪眼婆娑，啜泣不止。抹干了眼泪，她这才踱出洞去，遁入一处牢室。玉娇娥禁锢于此，见了茑萝仙子，忙跪拜道：“仙子，玉娇娥办事不力，望仙子恕罪。” “你何罪之有呵？” 玉娇娥本是拿这话试探茑萝仙子，此刻听她这般言语，倒放了心，说：“那天重明观的人奇袭点墨山，我早在头天夜里便知晓了。只是那逆贼在侧，属下实在脱不开身，未能将此事禀报仙子。” 茑萝仙子笑道：“你倒不必自责，其实这件事早在我意料之中。你在岩华尊使身边替我打探消息已经危险万分，我若因此事责怪你，那真是是非不分了。” 玉娇娥道：“仙子圣明。” 茑萝仙子扶她起身，说：“这两日你在这牢中也受苦了。”一面说话，茑萝仙子一面运气，在掌心化出一粒银贝紫珠，又道：“我这里还有最后一颗银贝紫珠，那日重明观来袭，你受了伤，我本该助你调理身子，只是那六蛟上君同寒掌冰姑修为悬殊，我不出手帮他，恐怕他闯不过玄关，反叫寒掌冰姑所噬。这粒银贝紫珠可补你损伤的血魄，你将它化入督脉大穴，还可助你道行更上层楼。” 玉娇娥听得此言，即刻知道茑萝仙子又有任务交待，抿嘴笑道：“这银贝紫珠何其珍贵，属下怎敢收下呐？” “我这个人素来是奖罚分明的。”茑萝仙子道，“这几个月，你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若不是有你通风报信，我也看不破岩华尊使的真面目。不过我一直以为岩华尊使只是贪图你的美色，却未料，他对你倒动了真心。” 玉娇娥嗤笑道：“他若真心，那日在点墨山，他怎会独自逃生？” 茑萝仙子饶有兴味地看着玉娇娥，说：“凡间有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他能急匆匆赶回来，把重明观攻袭点墨山一事告诉你，对你已经是有情有义了。我现在来见你，是要你替我再做一件事。这件事做完，待我大功告成，你便立了头等功劳，来日占山为王，我自会替你做主。” “仙子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来，能够办到的事，我定竭尽全力办到。” 茑萝仙子笑道：“这件事容易得很，不费你半分力气。岩华尊使一定跟冥火金尊在一起，我现下便放你出去，你只找到他们，跟他们说几句话便成了。” 玉娇娥道：“就凭我的本事，如何逃得出病魔的桃花谷？” 茑萝仙子道：“玉沉舟乃好色之徒，你生得这般美艳，当真要迷住玉沉舟也并非难事呀。” 玉娇娥思忖着，问道：“那么仙子究竟要我说什么？” “你便告诉他们，这几日我在桃花谷，正在与病魔合炼一种瘴毒。一旦我找到冥火金尊，定要禁制他的元神，挖去他双眼，捣聋他双耳，让他永生永世受尽折磨。” 玉娇娥道：“仙子似乎想激将他？” 茑萝仙子睨她一眼，说：“我是何用意，你不必猜，也不该猜。” 玉娇娥道：“属下愚钝，万一冥火金尊问起前因后果，我竟答不上来，那便如何是好？那冥火金尊到底有几分小聪明，我能死里逃生，他未必不起疑心，为保险起见，难免多问些细枝末节。仙子要我带话去，无非是想行攻心之术，那么我总该知道仙子的目的，才好为他引路。” 第203章 鸠尤神剑203 玉娇娥说得有理有据，茑萝仙子忖度片刻，道：“我的确是要激他。他不是指望那藏法神秀替他化解紫辰白花瘴嘛？我不推他一把，他又怎会逼迫朱雀仙子呢？那朱雀仙子与他结盟，夺我的五麝神鼎，想来是不愿与那两座仙山分享，她有这等私心，冥火金尊还跟她结盟，足见冥火金尊是走投无路了。凡人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其实这天底下的盟友，结盟是什么道理，分道扬镳往往也是相同的道理。” 玉娇娥道：“其实听岩华尊使的意思，那藏法神秀也未必有本事破仙子的紫辰白花瘴。” “那不更好么？” “可是——”玉娇娥稍作犹豫，道，“万一仙子把他逼急了，他在黄玉笙那边又没了出路，我担心他会帮助兕虎神君破阵。星变之际，冥火金尊和他三个属下在那太和山中，恐怕顶得过两三个天魔。若他们全力助法，就算那灵毗上仙肯下山帮仙家三派，兕虎神君也有破阵之险哩。一旦兕虎神君重生，不止仙界格局大变，我们魔界怕也不能风平浪静了。仙子身为一方魔主，总不愿意受制于兕虎神君，成日里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吧？” 茑萝仙子摇头直笑，问玉娇娥：“你说这世上，什么法宝最是威力无穷，足以打倒一切敌人？” 玉娇娥犹豫着，说：“属下愚昧。” “这宝贝正藏在人心之中。”茑萝仙子道，“人心包罗万象，唯有恐惧最能伤人。天地间一切生灵，任他力大无穷，任他修为绝顶，只要他有害怕的东西，便有致命的软肋。” “仙子的意思是……” 茑萝仙子目光清冷，睄过玉娇娥的脸，迅速移开，说：“我赌他不敢！他当真想把兕虎神君放出来，便不会绕这许多弯子，费这许多功夫去拉拢朱雀仙子了。他想让兕虎神君来对付我，总有顾忌的。” 玉娇娥虽道行浅薄，却聪颖过人，茑萝仙子这番解释不清不楚、漏洞百出，玉娇娥自然明白，茑萝仙子所言并非她本意。兕虎神君再可怖，到底是远虑，对冥火金尊而言，近忧不除，哪还犯得着去顾忌兕虎神君？茑萝仙子字字句句都想把冥火金尊逼上绝路，依她的性子，没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她一定不会这般执拗。 想到此处，玉娇娥便知道，自己一心巴结茑萝仙子，茑萝仙子并未拿她当心腹。若说玉娇娥有什么智慧，一言蔽之，不过是审时度势罢了。她自知力量薄弱，玄脉也不算出众，要在魔界生存，光靠武力是行不通的。好比说，当日茑萝仙子饶她不死，她虽做了岩华尊使的姘头，对于东海的局势却看得明白透彻。岩华尊使的话是非听不可的，然而东海的魔主毕竟是茑萝仙子。在玉娇娥心中，岩华尊使与茑萝仙子一个是单一个是双，一个是大一个是小，虽然当日是岩华尊使几句好话保住了她的性命，在长远的利益面前，岩华尊使与茑萝仙子却无所谓亲疏之别。此刻看出茑萝仙子的戒备，玉娇娥虽心生不快，想想茑萝仙子不遗余力帮六蛟上君夺舍，又觉得自己到底没有跟错人。“元坤子好歹是老人，我才跟她几日，她对我有戒心也属常理。再说她与元坤子明面上亲密无间，倒未必全无保留。”如此想着，对于自己的前景，玉娇娥又多了几分信心。 玉娇娥寻了整整一夜，这才发现岩华尊使的方位。她道行还浅，若非岩华尊使看见她的信焰，同冥火金尊一行朝她赶来，单是这千里开外的路程，便要费她一天一夜的功夫。 这天日头才起，藏法神秀、秉香童子、灵毗上仙及她四名护法便赶到了长白山。黄玉笙亲自出山门迎客，见了灵毗上仙，拱手道：“上仙远道而来，助我们镇魔除妖，玉笙不胜感激。” 灵毗上仙细细端详黄玉笙，说：“掌门不必如此多礼。我这次来，只因仙门大难当前，藏法神秀的面子我不得不给。” 天枢道长说：“有上仙助阵，我们又多了几分胜算了。” 灵毗上仙冷笑道：“看起来，你该是丹霞山玄鹤宫掌门人吧？此次星劫非比寻常，你们仙山又大不如前，不要以为有我们三个仙人襄助，仙界就可高枕无忧。” 天玑道长说：“掌门师兄不是这个意思。大劫当前，我们自然不可掉以轻心，只是有三位仙人坐镇，至少足以鼓舞士气，大家多些信心也是好的。” 灵毗上仙说：“你们该庆幸，魔界三尊，天、境二魔都为九天九地归元阵所禁，神魔素来自私自利，虽在三尊之位，别的护法明王未必肯听她的。若护法明王当真同心协力，我们连五分胜算都没有。” 仙山弟子面面相觑，李冬寻上前道：“上仙所言不无道理，可是据我所知，兕虎神君那十位护法明王根本就不可能同心同德。各人有各人的利益，就连兕虎神君重生一事，对三尊自然大有裨益，对于鬼、病、地三魔却很难说利弊几何。就是那三尊，虽然这件事上有共同的利益，恐怕也免不了精打细算，生怕自己吃亏。” 灵毗上仙似笑非笑，反问：“难道你们在长白山聚一聚便能心无芥蒂，同心克敌么？” 此言一出，三位掌门都不搭腔。灵毗上仙未见玄牝真人，又问道：“怎么不见真人？” 黄玉笙道：“玄牝真人仙躯才将复原，需日夜调元疏气，现下正在鸠蓝血池。” 灵毗上仙轻轻点头，这便随黄玉笙入了山门，在毕方殿落座。镇魔大会例行公事地开始了。黄玉笙主持大会自然驾轻就熟，她虽已拿定主意，却叫天枢道长和李冬寻先一步表态，只说眼下情势危急，关系重大，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应劫的好对策。总之黄玉笙洋洋洒洒说了两刻，只到一半，李冬寻和天枢道长便相视一看，都猜到了她的用意。本来玄鹤宫接连死了天权、玉衡两位道长，天枢道长来参加镇魔大会既无什么谋划，又不打算拿什么主张。黄玉笙要他表态，他只好笑言：“我们玄鹤宫向来势弱，如今丹霞七杰走了两位，堪用的阵法，也只有昊天八仙阵了。不过此阵内含玄机，我也不能确保可以顺利成型。” 许燕飞道：“谢师兄，你们既然复原了《虹贯九霄》剑谱，说不定，可以把《虹贯九霄》剑法入阵，如此……” 天玑道长说：“那《虹贯九霄》戾气未除，要把剑法引入阵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呵。” 天枢道长不无感激地看看天玑道长，浅笑着，对黄玉笙和许燕飞说：“昊天八仙阵我只知其法门及心咒，以前从未施用过。不管能不能成功布阵，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谢师兄尽力就好，那阵法实在难以成型，我们再想别的法子。”黄玉笙转开眼睛，瞥向李冬寻和她身后的弟子，挂出笑意，说，“李掌门，贵派可有什么想法？” 李冬寻道：“自从我师公仙逝，我们昆仑山死伤过半，力量已大不如前。我就算有什么想法，也难于实施了。黄掌门看得起我，竟愿意听我这晚辈的意见，我本该倾尽所能出谋划策，只是我思前想后，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策略来。黄掌门，本来星变之际，天地至煞之炁汇聚太和山一带，我们要镇压魔尊，不靠阵法是很难取胜的。重明观最擅布阵，现下又有三位仙人相助。我想，此次应劫，还是黄掌门和谢掌门两位前辈拿主意为好，我们白泽观但听差遣，全力配合就是了。” 天枢道长听罢，抿嘴笑道：“行军打仗最忌人多嘴杂，这应劫之事，黄掌门一人定夺，我是别无意见的。” “全由我一人说了算，恐怕不妥。”黄玉笙斜着脸，看向藏法神秀和灵毗上仙，说，“两位仙人都是老前辈，不知二位对此次应劫之策可有什么意见？” 藏法神秀道：“这次仙门的劫数，我本已安排妥当，哪知凌霄她不懂顺势而为，一味莽撞，逆天而行，终于葬送了自己的性命。罢了，一切顺其自然吧。那兕虎神君是你们仙山祖师合力封在太和山上的，本来这也是你们仙山的事。我贸然插手已经有违天命了，哪还有什么意见？” 灵毗上仙道：“神秀先生所言极是。天地万物兴衰存亡自有天命，我们已是世外仙神，本不该出手的。这次星劫仙家能否胜出，恐怕还是要靠你们自己。我离开重明观的时候，仙家三派并无一道阵法可容仙人布局守关，我想这许多年下来，纵然有仙躯布阵的法门，大概也乏善可陈吧。” 黄玉笙苦笑道：“不瞒上仙，我们仙山阵法又非散仙所创，自然不会创出由仙人布局守关的阵法来。不过据我所知，俗修仙道一旦脱去凡胎，修得仙体，因九宫仙格不满，要与其他人等合力摆阵，反而难比登天。可是实情？” 灵毗上仙道：“不错。我们散仙虽有仙体，却只修成八宫仙格。凡合布仙阵，需布阵之人仙根取长补短，以五行相生、阴阳合和之势聚集天地罡炁，如此达到以一敌十的目的。我们没了凡胎自然没了仙根，与你们合阵，无以取长补短，若我们散仙合阵，又因各个都中宫仙格不满，取长补短亦无从谈起。” 天枢道长说：“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真真是天地玄奇，难于琢磨呵。” 藏法神秀道：“所以此次星劫，还是要靠三位仙山掌门打头阵方可逢凶化吉。” 黄玉笙起身踱步，道：“本来我让大家各抒己见，是想集思广益的。现在看来，大家各有各的难处，似乎都没什么主意，既如此，我便说说我的打算，大家若有异议，再细细商量不迟。” 待黄玉笙言毕，李冬寻看看天枢道长，本以为他有话说，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起身，拱手道：“黄掌门计划周祥，真是费心了。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还望黄掌门指教。” 黄玉笙道：“不知李掌门所谓何事。” “黄掌门你方才说，贵派打算施用《神武真经》里的阵法。据我所知，《神武真经》虽是贵派至尊仙典，内里法门却并无卓越之处。否则，过去千年，何以重明观从不施用这道都天曲商阵呢？” 黄玉笙歪嘴一笑，说：“都天曲商阵所以从未施用过，不是因为它神威不济，而是因为它难于成型，又内含戾气。此阵需五人布局，其中南北二位皆守乾门，需要由两个仙根在乾卦的重明观弟子镇守关门才行得通。” 天玑道长望向沐秋桑，喃喃自语：“看来一切自在天意。” 黄玉笙又道：“世人仙根逃不出那八八六十四卦，但是仙根为乾、坤二卦者，万中无一，纵然仙根在乾卦，仙缘尚可的又是百里难挑一人。若非天禄岛一役，风儿用自己身上的万劫符救活秋桑，使秋桑成为仙根奇绝之体，这都天曲商阵又如何施用？” 天枢道长蹙眉道：“你方才说，这都天曲商阵内含戾气，莫非同本门《虹贯九霄》剑法一样，稍不留神便会伤及己身？” 黄玉笙道：“都天曲商阵的戾气恐怕还不止于此。不过风儿有鸠尤神剑在手，自然镇得住这阵法的戾气。另外，秋桑才将收得五麝神鼎，她是极乐仙姑的后人，身上流着极乐仙姑的血。万一到时候形势不利，鸠尤神剑未能克制阵法的戾气，我不信有五麝神鼎相助，还能出什么乱子。” “难怪黄掌门要我派弟子为此阵护法。”李东寻道，“我猜，此阵虽神威了得，恐怕破绽也不少吧。” 黄玉笙迟疑着，慢吞吞地说：“若论镇魔除妖的威力，除九天九地归元阵外，此阵堪称仙界第一阵！” 天枢道长问：“仅五人布阵，其威力竟比得过贵派的神霄合和阵？” 第204章 鸠尤神剑204 “神霄合和阵的确威力非凡，不过神霄合和阵长于攻袭仙门之人，用作除妖镇魔，在本门阵法之中，才刚刚排得进前十。而都天曲商阵恰恰相反，此阵遇煞则强，遇罡反衰。九天九地归元阵除妖镇魔厉害是厉害，可是代价太大，而都天曲商阵，只用五人修为便可催动玄关，我说它是镇魔除妖第一仙阵并无半点夸大。不过——”黄玉笙目光扫过众人，道，“此阵戾气诡谲，一旦阵局成型，不可轻易撤阵。若关门遭受攻袭，阵中五人万不可分心，否则阵内阴阳逆转，恐怕会反噬布阵之人。万一此刻阵局崩溃，聚于阵中的罡炁便会四散开去。此刻不光是邪魔歪道，便是仙门弟子也会为这罡炁所伤了。” 灵毗上仙道：“当初我师姐创出此阵，算出这阵法戾气非常，本来是不打算传与后世的。是我觉得可惜，这才劝她将这阵法收入《神武真经》，只传后世掌门，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轻易施用。” 藏法神秀对黄玉笙说：“看来真是天意使然。在这紧要关头，贵派恰恰有两名弟子仙根属乾，非但如此，这位小兄弟竟然做了鸠尤神剑的主人，正好可以布局都天曲商阵。希望仙门可以顺利渡过此劫吧。” 这镇魔大会直开到晌午才告一段落。白泽观一众回了房，除掌门李冬寻，各个都满腹怨气。阿群道：“师父，那黄玉笙也太过分了些。我们与她重明观本该平起平坐，师父你只说几句客套话，她竟当了真？” 李冬寻睨她一眼，道：“我们白泽观现在比不得从前。她爱吆三喝四，便由她去好了。” 阿群还要说话，阿君却道：“阿群，师父自有主张，黄掌门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过去太师公还在的时候，她便很是跋扈，我们白泽观遭遇这许多变故，她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实在是意料之中的事。” 阿群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模样。” 李冬寻瞪阿群一眼，道：“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如今我们白泽观恐怕还有上官龙余毒未净，这些脸面上的事，还不值得我费心思。阿群，本来你入门比我还早，现在虽然做了我的入室弟子，我时时与你体面，你也该有些长进才是。方才在毕方殿上，你喜怒形于色，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心有怨气，亏你还有一百余年的修行，也不怕人笑话！” 阿群登时垂面不语，阿君道：“师父，你莫生气。阿群也是替你不平，虽冒失了些，到底是为白泽观好。” 李冬寻抬头看向窗外，道：“为白泽观好？我们白泽观出了上官龙、韩中直和窦虎这些个叛徒，以致门庭凋零，你们当真以为朱雀仙子在我面前颐指气使，我心里便好受？可是你们只去想想，我拿什么跟人家争？真为了一时爽快压她一头，叫你们一马当先，岂非让你们去送死？人家大弟子是鸠尤神剑的主人，新收的弟子又是极乐仙姑的血亲，最近才刚收得五麝神鼎，更何况，人家重明观本就长于布阵。说来说去，这个节骨眼上，除了朱雀仙子，谁又有本事指点江山？” 阿君道：“师父说得是，黄掌门要逞威风，直由她去便是了。不过师父，弟子愚钝，有些事情看不明白，望师父点拨。” “但说无妨。” “今日在毕方殿上，天枢道长明明表态，一切谨听黄掌门安排。可是黄掌门部署完毕，他却突然说什么万一都天曲商阵为邪魔所破，我们仙界总该备条后路才是。师父，天枢道长莫不是有所指？” 李冬寻思忖道：“其实前些日子在丹霞山上，天枢道长私底下曾与我会于后山，重提去年星变种种细枝末节。我本来以为，去年背叛我们仙门的是上官龙，可是经他提醒，似乎另有其人。” 阿君道：“其实上官龙和韩中直与南淮常氏兄弟多有往来，而常氏又与魔界关系密切，本来弟子也想当然，认为去年出卖仙界的是他们。可是转念一想，当日上官龙谋反篡位，竟无魔界中人接应，岂非怪哉？上官龙何等精打细算，他平白无故出卖我们仙门利益，竟不图回报？其实无论仙道邪魔，各人有各人的利益，上官龙与邪魔歪道来往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星变之际他当真出卖仙门机密，便需顾忌来日东窗事发，难容于世。这么简单的道理，上官龙如何想不明白？” 李冬寻点头赞许，说：“不错，上官龙固然无大智，到底是个狡诈之徒。他与常氏兄弟勾结多年，却很少亲自出面，只遣韩中直和窦虎之流替他办事，已可见他心机之深了。我先前虽也有所疑惑，不过想到韩中直和窦虎愚不可及，便以为出卖仙界之事，是他们二人所为。可是那日天枢道长几句话却叫我不得不疑心，我们仙门的叛徒，恐怕是重明观弟子。” 阿君、阿群面面相觑，阿群上前道：“天枢道长可有根据？” “铁证倒是没有。不过你们可还记得，当日在天禄岛上，为救顾乘风，朱雀仙子不惜拿苏荣炼法，致使苏荣惨死？”李冬寻回身看着二人，道，“这件事经不得细想。若只为搭救顾乘风，黄玉笙实在犯不着施用轰雷咒。当年杜凛施咒，是卫道牺牲，可她牺牲的是自己。堂堂一山之长众目睽睽之下竟拿弟子炼咒，理由再充分，终究有损她正道之名。黄玉笙一生要强，最看重虚名，她这么做难道不奇怪么？诚然，轰雷咒一出，的确重创了付千钧，可是细究起来，于她重明观实在得不偿失。更奇怪的是，苏荣死后，她好歹挤两滴眼泪，也不枉二人师徒一场。你们可记得她有丝毫悲伤之意？” 阿君道：“师父的意思是，天枢道长怀疑出卖仙门机密的是苏荣？而黄掌门早已知情，所以拿苏荣炼咒，只为……” “杀人灭口。”这四个字好像四支利箭，从李冬寻嘴里射出来，板板正正戳在阿君和阿群脸上。 阿群道：“如此说来，今日在毕方殿上，天枢道长是在敲打黄玉笙？” 李冬寻望着不远处的灯火，冷冰冰地说：“敲打倒谈不上，不过天枢道长这个人不可小觑。他明面上总一副忠厚实诚的模样，心思可多着。他今日问这一句，朱雀仙子不可能听不出来他是什么意思。你们没见她当下脸色都变了？不过话说回来，朱雀仙子私心重，又一副目中无人的作派，天枢道长与她生出隔阂是早迟的事。师公当年所言确是真知灼见！我们仙门三派若不能打通法门，合为一家，是不会有什么好前景的。” 这道理说起来容易，可是人人都知道，要让三山合一，不流血是行不通的。莫说仙界了，凡尘俗世千万年来无不是分易合难，战事起于此止于此，周而复始罢了。 对于凡胎尽脱的仙人，仙家三派的事务本与他们无关，可是眼见仙门凋零，如今大难当前还是一副各自为政的态度，灵毗上仙难免痛心。然而回头一想，纵然是飞升三十六重天的仙人，有一日天地重归混沌，他们也不免一死，如此这般，仙门就算全军覆灭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到底睽违千年，灵毗上仙同玄牝真人甫一见面便心绪万千，一肚子的话吐不尽道不完。本来二仙只议仙门大事，聊到中途，玄牝真人双目发红，灵毗上仙担心不过，关切一声：“师兄，你体内似乎还有残毒。” 玄牝真人提气凝元，道：“贺凌霄那毒虫的威力实在惊人，就算有鸠蓝血池的灵气相助，要尽除其害，恐怕也非十天半月而不可。” 灵毗上仙轻叹一声，说：“师兄，有一件事藏在我心里一千多年，现下也没有旁人，我问你也不指望你如实相告，只是……” 玄牝真人凝神看她，面露笑意，说：“你是想知道，当年我为什么离开长白山？” 灵毗上仙道：“你离开长白山以后，山中另三名男弟子也叫师姐逐出山去。唯一留下的董芾后来又死在太和山。从此，师姐便立下不收男弟子的规矩。其实那时候我便猜到，你离开长白山与师姐有关。不过有些事情我不便多问，更不能瞎猜，后来师姐飞升大罗金仙，这些陈年旧事我也没放在心上了。” 玄牝真人移开目光，穿过轻舞的纱幔，眺向暗沉沉的血池，说：“当年我离开长白山，是为了知秋。” “陆知秋？”灵毗上仙略有错愕，道，“莫非师兄与她，竟有过一段情？” 玄牝真人三言两句道尽当年他与陆知秋如何情愫萌生，如何相恋相知，不禁泪眼迷离。拭去泪水，他又说：“当年我若带她下山隐居，她也不会惨死在太和山了。可惜她为道义所缚，不肯离开长白山，总说姜凌对她有恩，若背离师门，有违天理人伦。我不好强迫她与我下山，只过一天算一天，能与她朝夕相处也便知足了。哪知姜凌心胸狭隘，发现我对知秋情深意重，竟借九天九地归元阵将她害死。” 灵毗上仙低语道：“师兄是不是误会师姐了。” “我倒真希望是我误会了。”玄牝真人瞪着双眼，直盯得灵毗上仙发怵，“知秋死后，姜凌亲口承认，打从一开始，她便算出九天九地归元阵是以牺牲仙道形神为代价的。其实她一早便创出九天九地归元阵，本来她还想多花几十年改进阵法，若能不伤守阵之人，那自然再好不过了。她为了置知秋于死地，不惜害死另八名仙门弟子。赵师妹，你做梦也想不到，姜凌竟是这般卑鄙小人吧！” 灵毗上仙问：“既如此，当年你为何一走了之？你明明可以揭发师姐，夺她掌门之位。莫非你有什么苦衷？” 玄牝真人苦笑道：“问得好。那么你先告诉我，你又为何离开长白山？我听几个重明观弟子说，你是为了沃若云仙郎清？其实依我看来，郎清之死跟玉和仙姑并无关系，除非其中另有隐情。” 灵毗上仙叹道：“我离开长白山的确是因为郎清，不过我不是因为郎清身故，归罪于宜静，方才离开长白山的。就算郎清不死，宜静的作派我也看不惯，离开长白山于我是迟早的事。” “莫非宜静执掌长白山以后，竟是个独断专行之人？” 灵毗上仙摇头道：“独断专行倒不至于。只是她这个人曲解道门要义，凡事以重明观利益为上，在我看来，这便失了仙家正气。利字当先必心迷志散，心志不存，则耳闻眼见只在近处，别无远虑了。现下仙家三派各个都看重虚名，正是利字当头绵延千百年的遗毒。本来这也不能怪宜静，其实白泽观出了聂于飞这等叛徒之后，仙家三派都有偏离正轨的先兆。试想，同门尚且自相残杀，仙家三派各立山头，若不提早打算，来日内斗必成定局。宜静先本门福祉后仙家共利也是形势所迫。” 玄牝真人道：“当年不是她提议三派法门通联的么？” 灵毗上仙苦笑道：“打通三派法门，的确是宜静提议的。当初师姐将掌门之位交给她，实在是明智之举。说起来，宜静品性端正，为人谦和，是个好掌门，我看不惯她的作派不是因为她不称职，恰恰相反，是因为她太称职，太为重明观打算了。她想打通三派法门其实是为重明观后世铺路，因为惟其如此，重明观一旦等到合适机会，便有可能统领仙界，结束三足鼎立的局面。宜静是掌门人，自然有她掌门人的立场，可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仙门弟子，我不用承担掌门人的责任，自然也无法站在掌门人的立场去理解她。不瞒你说，其实我离开长白山与其说是看不惯宜静的作派，毋宁说，是因为我对三座仙山早已失望了。在我看来，分隔仙山的不是法门，而是人心！就算法门通联，若三派各个都想着统领仙界，各个又防着对方，仙门不还是一盘散沙么？” 第205章 鸠尤神剑205 玄牝真人道：“你这么说，我便理解你了。难怪仙界这一千年来每况愈下，若非魔界也各有利益，恐怕兕虎神君早已破阵重生了。” “其实除了一盘散沙，仙门还有一个更致命的痼疾。”灵毗上仙叹道，“魔界立世，靠的是威！世人天生趋利避害，最怕病疾苦痛、灾祸厄运。只要邪魔歪道略施法威，便足以恫吓人心，令凡人不寒而栗。他们吸噬天地煞炁精修魔法，世间若无歹人，则恶灵不存，煞炁因恶灵分而化之，所以对于邪魔歪道来说，凡人越是邪恶，他们越得修炼之便。师兄且想，凡人之恶从何而来？这世上固然有生而大恶之人，可是更多恶念却由贫、苦、疾、病而生。这世上，由富至贫易、由贫而富难，由康健而病弱易，由病弱而康健难呵！” 玄牝真人说：“这个问题我也想过许久。只是再三思虑，终不得其解。上古时代，邪魔歪道以法术害人，我们尚可以法治法，以术制术，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仙门要压制邪魔歪道也不算太难。然而自从凡人心智大开、语通文辨，乃至垦荒辟野、建邦立国，邪魔歪道便开始借政事作乱，祸害凡间，养出许多恶灵，倒比他们直接靠法术养蛊更得其效了。” 灵毗上仙道：“师兄可想过，为什么邪魔歪道可以干涉凡人政事，当初三清点化仙家三派，却一再叮嘱我们万不可随意干预凡间政事，否则仙门将会大祸临头？” “我的确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这许多年，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灵毗上仙笑道：“师兄不收弟子，钟爱独处，自然对凡间的政事知之甚少，想不明白此中道理也在我意料之中。我自离开长白山，居哀牢山清修，收纳的弟子已逾百人，其中不乏落难的官宦子弟，甚或贵族后裔，正因如此，我对凡间种种倒也了解颇丰。师兄，你以为我们仙门立世，靠的是什么？” “自然是德。” 灵毗上仙点头道：“不错，那么以德立世，最忌讳什么？” 玄牝真人思忖道：“莫不正是失德于人？” “师兄说得极是。那么师兄再想，何为守德，何为失德？”玄牝真人捋须长思，并不答话，灵毗上仙又继续说，“所谓德者，不过是天下凡众共识的规矩罢了。既是凡众共识，便不在乎是非对错，重在一个共字。今日女子守寡是德，明日女子多夫兴许才是德，只要大家认同，达成共识，说不定有朝一日，手足相残、亲子相杀也以德冠之哩。所以归根结底，我们仙门守德还是失德从不在乎我们有德无德，只在乎凡众心中，德为何物罢了。然而凡众盲从，什么是德，什么不是德，难道不是凡间主政者说了算么？只是凡间政局波诡云谲，成王败寇一再重复，我们当真深陷其中，真真是有一便有其二，有二便有其三，如此这般永无止境，但凡走错一步，兴许凡间再不供奉我们三清圣祖，从此竟魔长道消，仙门再无出头之日了。” 玄牝真人笑言：“凡人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听师妹所言，竟开解了我心中困扰。” 灵毗上仙道：“我也是听许多弟子议论凡尘俗世，方开悟其中奥妙的。邪魔歪道无需脸面，反正是邪魔，也不怕什么污名毁谤。我们仙家就不同了，要在道德上立于不败之地，唯有不得罪任何一方凡间势力才是。仙山需要主政者号令凡众供奉仙门，以使罡炁汇聚仙山，得修炼之便；那些主政的，又需要仙门清誉笼络人心，以利国本。” 玄牝真人道：“如此看来，我们仙门置身凡间政事之外，乃以不变应万变。此大智也。” 灵毗上仙苦笑道：“自绝于凡间政事的确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大智之举。可是师兄，我们当年虽不干涉凡间政务，对凡间疾苦绝非置若罔闻的态度。自从三山祖师或飞升大罗金仙或以身殉道，仙门气象便急转直下。我们自称正道，却鲜有正道之举，徒留虚名了。本来天命之说意在尽人事听天命，人事为本，天命为末。几经传承，仙门竟本末倒置，以天命断绝人事，终于麻木不仁，将天下苍生视若无物了。我担心，仙门如此这般，终将反噬自身，到时候亡羊补牢，悔之晚矣。” 玄牝真人道：“其实仙山弟子与其花心思守着太和山中的九天九地归元阵，莫如在凡间普行义举，广布道法来得实在。当年我们禁制兕虎神君本就是个错误。我虽不懂凡间政事，这一千年来云游四海，见惯了凡人的生老病死，对于三界之争也有了些全新的见地。仙门总担心邪魔横行三界，便以为行灭魔之道足可断邪魔之害，实在可笑！这就好比主政者欲以杀穷而断穷，岂非愚蠢？” 灵毗上仙舒心一笑，说：“仙山弟子能有这等见地，如今也不至于这般被动了。” 玄牝真人叹道：“我虽有一千多年的道行，有些事情我反而越想越糊涂，越想越不明所以了。自仙家三派立世，俗修者不下千人，然而得以飞升太乙金仙的也不过星辰子一人。星辰子虽不算大奸大恶之徒，行事却颇为下作，绝非君子。这天底下的仙门中人，有那多少正人君子，反而不得善终。师妹，你难道没有质疑过，这天道究竟是什么，天道之道又为何如此不近人情么？” “天道渺茫，不可捉摸。我们虽得了仙体，毕竟是凡胎所修，免不了以凡人之心思度天道。”灵毗上仙说，“其实这次藏法神秀劝我出山，我是不情不愿的。所以下山，一者，是为了会会师兄，二者，是不想日后落下骂名，叫人家说我冷眼旁观，以致魔道中兴，仙门凋敝。你没发现如今仙家三派看上去和气，私底下早已分化了么？如今的仙山，一个个利欲熏心，虚伪成性，都想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又都摆出一副正道仙容的姿态。实在令人痛心。” 玄牝真人不无惆怅地说：“如此说来，当年是我错了。” 灵毗上仙不明就里，问：“不知师兄所言何事？” 玄牝真人仰头眺望残月，道：“六百年前，我与星辰子不期而遇。我本以为他出身仙界，虽然是被紫云老祖赶出师门的，对仙山总有些感情才是。哪知他对他师父出言不逊，更辱骂仙山众道，对他自己被逐出师门一事耿耿于怀，不知悔过。我也是一时气不过，这才跟他动了手。他曾直言，仙门重德本来无可厚非，然而把德看得太重，难免行事虚伪，到最后，恐怕要养出满山的伪君子来。师妹，这许多年我常自省其身，难道我们仙门以德立世竟走了偏路不成？” 灵毗上仙苦笑道：“是正途还是偏路，我们拭目以待便知了。总之我们三个散仙尽力帮扶，万一仙山自己不争气，我们也问心无愧了。” 玄牝真人道：“看来你对这次星劫很是悲观。” 灵毗上仙盯着玄牝真人的双眼，饶有兴味地问：“难道师兄相信仙山可以侥幸度过此劫？” 玄牝真人沉思不语，灵毗上仙已知，玄牝真人也与她无二，对于此次星劫毫无信心。 不管散仙们有无信心，该来的总要来，仙山全力以赴，若无意外，倒有六分胜算。重明观这边，都天曲商阵自然是威力了得。阵中五人分别是顾乘风、沐秋桑、黄玉笙及两名仙根在震卦的册外弟子；阵外由九名白泽观册外弟子护法，布了一道三皇九子阵，此阵短于攻袭，长于防守，又有隐身障目之效，李冬寻拿出这阵法也算尽心尽力了。 玄鹤宫那头虽勉强布了昊天八仙阵，其实空有阵型，内里虚弱不堪。此阵合八人血魄以定阵局，所以仙根卦象无关紧要，对于仙根长短却有许多要求。毕竟血魄由内丹滋养，内丹又依仙根润化，仙根不足则血魄不精，纵有百年道行，法力过人，在这昊天八仙阵中也难当一面。 当下，丹霞七杰还余五位，天璇道长仙根有损，一直未能恢复，天枢道长便叫他留守丹霞山，以防邪魔趁虚而入。剩下四位加上赤眉药仙和她一对儿女还差一人，天枢道长又在册外弟子中挑出胥辰子，这才把阵法凑齐整。只是这八个布阵之人，足有三人仙根平平，仅做凑数之用，这便为阵局平添了几分隐患。 依天枢道长所言，昊天八仙阵千百年来甚少施用，一者，此阵消耗血魄，若施用不当，对布阵之人恐有伤害，二者，此阵可与符箓、指法、剑道合用，只是一旦合用法门，威力倍增之余，损害也会十倍增长。紫云老祖飞升之前，曾布过一次昊天八仙阵，因在阵中施了一手虹贯九霄剑法，险些伤及仙根。此后他本打算废去此阵，思来想去终不忍心，便将这道阵法和九环南星阵的法门传于舜英仙子，并嘱咐她这二阵只可授予掌门人，决不可随意施用。 天枢道长为人谨慎，深知勉强布阵，这阵法一旦为邪魔妖法所破，阵中八人都有生命危险，便将此事告知天玑道长，征求意见。他只告诉天玑道长一人，正是因为面对余下六人，他在“说与不说”之间犯了难。天玑道长也不糊涂，待他言毕，直截了当反问一句：“师兄是不敢一人承担责任，还是别的意思？” 天玑道长这般直接，天枢道长颇有些尴尬，笑道：“丹霞七杰如今只剩五人，五代弟子更是人才凋零，我能信任的人也只有陆师妹你了。” 天玑道长痴痴地看着天枢道长，说：“师兄是担心一旦赤眉药仙知道布阵的风险，便不会答应她一对儿女合阵。然而瞒着他们，万一真出了事，日后这秘密叫赤眉药仙自己发现，师兄便成了罪人。我说得对是不对？” “师妹聪颖过人，我的心思竟一丝一毫也逃不出你的眼睛。” 二人合计了半个时辰，终于达成共识。赤眉药仙得知昊天八仙阵大有风险，似乎早有预料，竟无半点讶异。她只轻叹一声：“天下的法门、宝物皆利弊相生。蕲儿、蓬儿修为法力皆在中人稍上，至于胥辰子，只在册外弟子中略有些本事罢了。昊天八仙阵仅八方阵位，若当真神威了得，布阵人也该修为过人才镇得住关门。既然修为平平之辈都可布此阵法，足见此阵风险不低，乃险中求胜之法。其实蕲儿和蓬儿能来长白山，早将生死看淡了。如今玄鹤宫人才凋零，他们能帮忙布阵，纵然卫道牺牲，他们也无怨无悔。我早算出他们二人大劫在即，能不能渡过此劫，全看天意了。” 显然，天枢、天玑二道低估了赤眉药仙，也低估了她那对儿女，一如黄玉笙低估了夏侯姊妹。叫旁人看来，这二人是被逐出仙山的，在仙山的危难关头，姊妹俩做个挺身而出的姿态已算仁义，其实仙山众人并未指望她俩当真尽心尽力。可在夏侯姊妹心里，她们虽已不是仙山中人，个人与仙山的命运却紧密连接，从无彼此之分。 好比说此刻，日食早已开始，仙众等在妙一谷，魔头却一个未来。直到初亏临了，食既在望，兕虎神君的徒子徒孙们才齐刷刷围向妙一谷。诸魔所以赶着这个时候，是因为此刻星辰初现，五星并见之象已致天地罡炁陡降，而日相一入食既，天地运化便呈五行逆转之势。如此这般，仙魔二界才将斗法，妙一谷底就翻出几股浓厚的煞炁。修为精深者尚可应付自如，修为稍有不足者，便有经脉阻滞之虞。为都天曲商阵护法的九名白泽观弟子虽有三皇九子阵护体，此刻却有三两弟子沉不住气，致使三皇九子阵阵局不稳，险些连累他人。若非夏侯姊妹飞入阵中，以陆离双剑稳住阵法，不过半盏茶功夫，阵中九人都会三华逆转，狂性大发。 第206章 鸠尤神剑206 李冬寻方才悬着一颗心，驱驭紫霞风雷印，化作一面金幡，以稳三皇九子阵。此刻见阵局无恙，她一面与阿君、阿群合力，同病魔斗法，一面传声于夏侯姊妹：“两位前辈莫在三皇九子阵中逗留。此阵本可为黄掌门那都天曲商阵隐去阵面，只是我这九名弟子修为法力俱弱，你们在阵内恐怕会分去此阵法力。” 夏侯姊妹身在阵中，自然不知方才还全然无形的都天曲商阵，此刻在三皇九子阵外，已可隐约看见其大致阵面了。此阵看似平平无奇，内里却大有乾坤。四方煞炁虽借天势汇聚而来，涌向妙一谷，这阵法却好似一张血盆大嘴，将煞炁吸入其中，漏网者十不足一。其阵面虽现出五道关门，却因阵中五人频繁变位，乍看去，难辨五门细节，需仔细查看，才可发现关门由谁把守，再由守关人的仙根卦象算出阴阳五行之势。 夏侯姊妹听得李冬寻传来的讯息，各人剑合一，飞出三皇九子阵。此刻三位散仙各自应付神、人、阳三魔，有柳浊清、奇居道人、玉笔郎君一众小辈襄助，倒还轻松。玄鹤宫的昊天八仙阵则联同寅尘子一众十人应付妖魔和玉面判官，此刻还在食既，玄鹤宫各人虽各有保留，与这二魔斗法还不至于太吃力。然而一入食甚，天地陡暗，面对急涌而来的煞炁，都天曲商阵也有力不从心之感。煞炁哗啦啦泄入妙一谷，只眨眼功夫，单听一声巨响由谷底传来。天幕中金木水火土五星齐耀，迎出一串狂笑。众仙道这便知，境魔破阵了。 玉面判官喊一声“师父，你总算出来了”，那境魔由谷底飞窜而起，凝两把掌气，看向玉面判官，朝李冬寻打来。这掌气非同小可，李冬寻虽放出紫霞风雷印亦不能御其法力。玉面判官见势炼化虎界方，将其缩至蚊虫大小，攻袭李冬寻眉眼。李冬寻两头难顾，正以灵波剑挑开虎界方，小腹却叫境魔掌气所伤，登时口鼻鲜血直涌，自树顶跌落。亏得阿君以袖纱相托，她才未摔在地上，为煞炁侵染。 境魔破了阵，仙家便知一切补救已成徒劳。其实方才食甚未到之时，煞炁骤涨虽在仙家预料之中，其蓬勃嚣张之势已叫一众仙道很是诧异了。遇上寻常星劫，煞炁虽则浓重，动势却还安稳，似当日这般大半上下跳蹿者总是不多见的。如果这天只来这一个意外，倒难称其为意外了，因为拖过食甚，天色再亮些，五星并见之力自然减弱，此次星劫也算平安度过了。只是意外最无脸面，有一便有二，有二则有三，天枢道长一看见冥火金尊，已知仙门难逃此劫，传声于天玑道长：“糟糕。陆师妹，随时准备撤阵。” 天玑道长目光追着冥火金尊，回道：“先沉住气，莫要自乱阵脚。” 冥火金尊来妙一谷，仙魔双方都大吃一惊。人魔尖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冥火金尊与岩华尊使相视一笑，说：“人魔，你大可放心，我是来妙一谷帮你们的。” 神魔让开一道毒瘴，冷笑道：“你会来帮我们？你不是最担心神君破阵重生，搅了你一统魔界的清梦么？” 青目魈朝灵毗上仙推出两团紫焰，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天下万灵熙熙攘攘，莫不为一个利字。我家尊主来帮你们对付仙门，神魔，你也大可不必说这种话了。” 突然多了四个修为不凡的魔头，仙家一时慌乱也在常理，只是别人再慌再乱，总不及黄玉笙。她才听到冥火金尊的声音，后背已沁出冷汗来，再听他与几个护法明王的言辞，便知大事不妙了。 本来数日前，长白山地界几乎每晚都有夜枭长鸣，黄玉笙也知道，这是冥火金尊放出的讯号。当初她答应冥火金尊，替他向藏法神秀开口，求仙翁化解他体内毒瘴绝非信口开河。只是她一早便说得清清楚楚，眼下星劫在即，仙家诸道都全心扑在应劫一事上，待星劫平安渡过，她自会兑现诺言。这也是冥火金尊一连数天放来夜枭，黄玉笙不去理睬的主要原因。更要紧的是，那日天枢道长一番话语虽说得云淡风轻，黄玉笙如何不知他字字都有言外意？在这个节骨眼上，精明如黄玉笙是绝不允许自己犯错，叫人家揪住尾巴的。她若冒险去见冥火金尊，一旦被天枢道长逮个正着，说不定天枢道长一口咬定她是仙家叛徒，她纵有千张嘴万条舌也说不清楚了。 眼下这紧要关头，冥火金尊突然赶来妙一谷，对黄玉笙而言，危及仙门利益事小，损害重明观名誉事大。她现在灵壁峰顶维系都天曲商阵，自然腾不开身去应付冥火金尊，只好对阵外的柳浊清传声道：“那冥火金尊修为了得，便是天魔与他单打独斗也毫无胜算的。你把他和他那三个护法尊使引诱到灵壁峰来，唯有导他们入都天曲商阵，我们才可安然渡过此劫。” 柳浊清领命施法的当口，黄玉笙又传声于李冬寻及奇居道人、玉笔郎君等人道：“现在已入食甚，我们再不想法子，只有死路一条。我已吩咐浊清引诱冥火金尊一众入都天曲商阵。不得你们几位的配合，单靠她一人是办不到的。” 李冬寻一面施法，一面传声道：“黄掌门大可放心。此生死存亡之际，我一定竭尽全力。” 李冬寻、奇居道人和玉笔郎君各化气盾、冰焰、毒瘴，要将冥火金尊一行邪魔困住。然而冥火金尊早看出诸道意图，吩咐三位护法各助神、人、阳三魔，分散行动为妙。仙家诸道无不汗流浃背，各个都尽了全力，无奈此刻煞炁鼎盛，邪魔修为增长了数倍，就连三位散仙也应得吃力了。 就在此刻，阴魔破阵而出，随即鬼、地二魔亦得以破阵，只要境魔再破关口，兕虎神君便重生于世了。这千钧一发之际，妙一谷外陡然刮起一阵疾风，最先感觉异样的是天魔。他抽着鼻子，对众魔喊道：“来者修为了得，不在我之下，不过……” 天魔话音未落，众魔已遭寒气侵袭，险些叫玄冰封禁。藏法神秀嘀咕一声“难道是她”，随即嚷道：“阿蔓，可是你来了？” 神魔听得此言，恍然大悟，笑道：“这便难怪了，原来是睛明娘娘。”他又对众魔道：“睛明娘娘无影无形，待我幻化流烟，逼她显形便是了。” 奇居道人和寅尘子并不认得睛明娘娘，得柳浊清三两句解释，二人相视一笑。一个说：“方才我还以为这次我们输定了，不成想，还有此等转机。”另一个说：“睛明娘娘虽为妖体，在这关键时刻能赶来太和山助我们仙门正道，实在令人钦佩。” 寅尘子话音刚落，原先黑黢黢的天幕仿佛叫利剑戳出一个窟窿，放出一抹亮光，阴沉沉地洒向妙一谷。一时间，天地罡炁略有涨势，煞炁随之衰退。人魔气不过，对睛明娘娘骂道：“你身为魔界中人，不帮我们也罢了，你竟帮这些仙门道人坏咱们好事！” 那睛明娘娘为神魔的紫灰流烟所缠，周身紫烟漫漫。她声如洪钟，嗤笑道：“我才懒得坏你们的事。你们的尊主重不重生与我有何干系？若不是为了藏法神秀，我也不会来。” 人魔刚要说话，却见西南半空赤辉忽闪，与此同时传来窸窸窣窣的怪声。岩华尊使定睛看去，不免吃惊，咕哝一声“她怎么来了”。冥火金尊只觉那赤辉之中的人影好生眼熟，万万想不到那竟是茑萝仙子。她径直冲向灵壁峰，抛出烛阴玉璧破开三皇九子阵一道关口，其速度之快堪比闪电。三皇九子阵关门告破，阵内的都天曲商阵即刻闪出阵局，虽不见阵内五人，那紫、金双色的流光却在暗淡的日光下分外夺目。 李冬寻和夏侯姊妹施法阻拦之际，茑萝仙子已身在三皇九子阵之中。李冬寻此刻正与夏侯姊妹应付神、鬼二魔，见茑萝仙子闯入三皇九子阵，她对夏侯姊妹说：“两位前辈我去去便来。”言毕，她化作剑气，向灵壁峰遁去。 人魔心生诧异，传声阳魔道：“可是你自作主张？” 阳魔一惊，闪过精明娘娘的冰掌，回人魔道：“什么意思？” “狄樱不请自来，莫不是你的意思？” 阳魔冷笑着，回道：“你当我蠢笨如猪？上回星变，大家都知道，神君破阵的希望不大。她来太和山做做样子，只长了你的威风。你那点小心思，真以为旁人看不出来？可是你不要忘了，狄樱这个人心性极高，神君重生于她有什么好处？我们从来都是仗着神君的威名，在魔界方有些地位，各处妖孽也不敢造次。可狄樱好不容易成为一方魔主，前些时日虽倒了霉，总算死里逃生了。此次星变，神君重生大有希望，要她帮我们，岂非痴人说梦？” 人魔传声道：“如此说来，她也如睛明娘娘一般，是来襄助仙门的？” 阳魔回之：“本来这世上朝为利来、暮为利往，利益当前，哪还分什么仙道魔界？” 人、阳二魔这头思度揣测了半天，到底为表象所迷，彻头彻尾误解了茑萝仙子。同样误解茑萝仙子的是李冬寻，她猜不准茑萝仙子的立场，自然算不出她深入三皇九子阵意欲何为。茑萝仙子虽敢于冒险，却非莽撞之人，她是白泽观出身，不会不知三皇九子阵长于防守，冒然入阵，一旦为关门所困，再要出阵便难了。若从本能出发，李冬寻只能认为，茑萝仙子不由分说深入三皇九子阵，是为了破开都天曲商阵，动摇其阵局。然而李冬寻做梦也想不到，茑萝仙子入了三皇九子阵，非但没有施法破解都天曲商阵，反而化入烛阴玉璧，试图闯入都天曲商阵内。 两次闯阵不成，茑萝仙子终于现出真身。李冬寻喝道：“你虽堕入魔道，毕竟曾是我们白泽观弟子。我劝你及早收手，不要害人害己。莫说你现在已如丧家之犬，纵然你仍是东海霸主，兕虎神君重生于世对你也没有好处。你心性甚高，总不愿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吧。” 茑萝仙子抬头看看日相，冷笑道：“我要过什么日子，与你何干？” 李冬寻刚要攻袭茑萝仙子，哪知她自封膻中、华盖二穴，元婴珠通体紫红，好似一团气雾，由她印堂泻出。茑萝仙子缩形化影，同那元婴珠合二为一，直直撞向灵璧峰顶忽闪不止的都天曲商阵。她这一撞，更叫李冬寻生疑了。就算茑萝仙子一心襄助兕虎神君，她也绝无必要硬闯都天曲商阵。此阵仅合五人之力便可阻挡妙一谷外九成煞炁，足见其神威了得，自有一股凝合天地罡炁的法力。茑萝仙子修为卓绝不假，可是一旦入了都天曲商阵，想要全身而退却难了。茑萝仙子何等精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若无非如此不可的理由，她怎会冒这等风险？ 李冬寻百思不得其解，只是眼下仙门危机尚在，容不得她细想。她交待三皇九子阵中弟子：“大家切莫大意。日食过半，虽已过了最危险的时刻，我们依然不可有丝毫松懈！”言毕，她抛起灵波剑，遁身入剑，唤道“罗千齿神、令我通真，出阵”，那灵波剑白光耀目，通体透亮，朝阵外飞冲，眨眼功夫便不见其形。 李冬寻不在的空当里，藏法神秀担心夏侯姊妹不敌神、鬼二魔，吩咐秉香童子助二人一臂之力。这会子李冬寻出了三皇九子阵，秉香童子问道：“那妖女入阵，究竟有何企图？” “这件事我也觉得奇怪。”李冬寻闪过鬼魔的青玉杖，顺势行威灵指诀，朝青玉杖推出一把毒虫，化在杖中。鬼魔收回青玉杖，险些叫毒虫所伤，连骂道：“什么仙门正道，竟使这等下作的法门。” 李冬寻冷笑着，又对秉香童子说：“我原以为她要强行破开都天曲商阵，哪知她竟借元婴珠，钻进都天曲商阵中去。她虽魔法卓绝，独闯都天曲商阵，怕是死路一条。” 凡人早有“置死地而后生”的老话，且不说“后生”之难，单是“置之死地”，寻常人等便无这般勇气。茑萝仙子孤身赴险，李冬寻想不明白，九个护法明王想不明白，冥火金尊更想不明白。正因为想不明白，冥火金尊不禁冷汗淋漓，心头发怵。茑萝仙子神通广大，心思缜密，冥火金尊自认为聪明，独在算计茑萝仙子一事上，屡战屡败，也难怪他此刻心神不宁了。 寅尘子和玉笔郎君趁冥火金尊分神的当口，一人连放数串冰焰，一个则以指力射出五枚雷钉。亏得青目魈眼疾手快，抢在他身前，拿气盾挡住大半攻势，冥火金尊才未吃亏。青目魈道：“尊主，良机已过，我们再耗下去也是徒劳，不如趁早离开。” 冥火金尊放出玄灵钹，反攻寅尘子与玉笔郎君，传声于青目魈：“莫要自乱阵脚。就算兕虎神君破阵无望，我们若能与天魔结盟，来日也不至于被狄樱捏住死穴。” 就在此刻，茑萝仙子已身处都天曲商阵中。黄玉笙传声于四名弟子：“大家守紧关门，不要为了对付这魔女动摇阵局。”旋即，她对茑萝仙子说：“狄樱，你又来凑什么热闹？兕虎神君破阵重生于你并无好处，我也知道你与人、阳、鬼三魔各有盟约，不过，为了帮兕虎神君破阵你冒此等风险，值得吗？” 茑萝仙子笑道：“值不值得是我的事，犯不着你来操心。” “都天曲商阵虽只有五人布局，却神威了得。我是怜你修行不易，怕你今日进阵容易出阵难。你如此不识好歹，莫怪我对你痛下杀手！” 茑萝仙子修为法力俱精，自然看得出都天曲商阵的玄妙之处。她虽身在仙阵，却未受罡炁攻袭，单这一点已非寻常阵法可比。环顾四野，漫漫烟灰徐徐升腾，没入时而泛紫时而泛青的靛蓝苍穹。烟灰间夹杂尚未烧尽的微屑，仔细聆听，嘤嘤作响，活物一般。茑萝仙子到底出身仙界，又曾做过天山黄龙阁主，虽未见识过都天曲商阵的神威，对这阵法却不陌生。霁云圣姑曾告诉她，重明观长于阵法不假，然世间利弊相生，若重明观过于倚仗阵法，恐怕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来日重明观败于阵法只是早迟的问题。茑萝仙子不会猜不出，就算黄玉笙所言字字句句都是实话，实话之外，一定还有她不能说出口的隐情。如此，她冲着周遭虚空的烟灰，道：“朱雀仙子，你也不必唬我。你们重明观的阵法厉害是厉害，可是世上的法门总有这样那样的破绽，总有这样那样的掣肘。我不相信你这阵法竟是完美无缺的。” 黄玉笙道：“都天曲商阵乃大道至简之术，你既然冥顽不灵，便永生永世困在这茫茫虚空里吧。” 茑萝仙子啧啧苦笑，说：“亏你还是仙山掌门，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这都天曲商阵既由你们重明观五人所布，纵然阵法没有破绽，朱雀仙子，你说有没有可能，破绽出在人身上？” 顾乘风道：“你这魔女若是为沐师妹的五麝神鼎而来，我劝你尽早打消念头。当日你尚且守不住神鼎，今日还想夺回去，怕是白日做梦了。” 听得此言，茑萝仙子哈哈大笑，说：“真是笑死人，你怎么知道我说的破绽是你那位沐师妹，竟不是别人？”言毕，她仰面看天，拿眼睛扫过苍穹，说得慢条斯理：“你们可知，你们的师父，堂堂仙山掌门竟与冥火金尊暗地勾结？” 茑萝仙子话音未落，原先徐徐飞腾的烟灰陡现凝聚之势，同时东西二向各闪微光，阵局略有动摇了。 黄玉笙因为心虚，支吾起来，说：“你这魔女胡说八道。风儿、秋桑，莫听她信口雌黄。” 第207章 鸠尤神剑207 “我信口雌黄？”茑萝仙子冷笑道，“你们且问问你们的师父，我藏身点墨山，知道这个秘密的，不超过十人。你们师父有何能耐，竟知道我藏身点墨山？也怪我一时大意，竟养出岩华尊使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他勾结冥火金尊，冥火金尊又把我藏身之所通报于你朱雀仙子，我说得对是不对呀？” 此刻烟灰已然大量凝结，天色敞亮了三分，苍穹虽云遮雾绕，却可见星点萤火如水流一般四处流窜。 黄玉笙怒不可遏，抖着嗓门，道：“你这魔女心狠手辣，你们东海多出几个叛徒也不稀奇，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藏身点墨山自然有我的法子，你凭什么说我是从冥火金尊嘴里得知此事的？” 愤怒与恐惧各占一半，从黄玉笙略哑的嗓音中探出脑袋，钻入茑萝仙子的双耳。茑萝仙子心中窃喜，故作轻松道：“你要我拿证据，我自然是拿不出来的。不过——”她突然扬起嗓门，对顾乘风说：“韦陀公子，不知你可还记得那位付姑娘？” 顾乘风心头一颤，不顾黄玉笙的吩咐，问道：“自然记得。她遭冥火金尊的折磨，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她惨死的模样。” 茑萝仙子道：“我听说你为了寻找付姑娘，下了很大的功夫。可是你做梦也想不到，付姑娘的下落，你师父早已知晓。” 茑萝仙子话音刚落，她周遭的烟灰竟燃起绿火，呼哧一声蹿起火苗又暗下去了。黄玉笙扯开嗓门嚷道：“你胡说！” “我胡说？”茑萝仙子趁热打铁，冷笑道，“本来陈汝阳为冥火金尊打探情报已久，我要挖他为我所用并不容易。可惜那陈汝阳贪心不足，冥火金尊为人又吝啬，钓钩只管放下去，却舍不得下饵，其结果可想而知。我只拿我们东海的宝物稍作引诱，他便出卖冥火金尊，又成了我的人。韦陀公子，你只想一个道理。若非陈汝阳对我通风报信，我如何知道付姑娘落在付千钧手上的？当日情急之下，付姑娘授付千钧太华伏魔珠，二人是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的。这件事付姑娘应该跟你说过吧！” 顾乘风道：“不错。太华伏魔珠有雌雄两粒，其中一粒，的确是付千钧与你斗法之际，付姑娘授与付千钧的。” 黄玉笙喝道：“风儿，你莫要听她挑拨离间，动摇心神！” 茑萝仙子大笑道：“你没做过，又何必怕我多说几句？”言毕，她又对顾乘风道：“其实那时候我便从陈汝阳口中得知，他才把付姑娘的下落通报冥火金尊，冥火金尊便将这个机密告诉你师父了。冥火金尊的原意，是打算让你们重明观与我东海争夺五麝神鼎，两败俱伤之后他才好渔翁得利。他没想到的是，付姑娘身上的五麝神鼎固然是绝世之宝，在你师父眼中，却远不如你这大弟子来得重要。你师父担心你为情所困，索性叫冥火金尊掳去付姑娘，再将她残害至死。真真是……” “不可能！”顾乘风怒吼一声，“我师父绝不会这么做！” 这一声怒吼如震天惊雷，响彻四野，茑萝仙子周遭的烟灰燃起炽火，把原本暗沉的苍穹照得又白又亮。她抬头眺望，发现东面云烟之中紫电忽闪，旋即化入烛阴玉璧，朝那电光冲腾而去。顷刻间，飞升的烟灰和炽火陡然逆转方向，从天空落下。与此同时，阵局内烟云散尽，布阵的五人现出真身，竟各自悬坐于半空的莲台。那莲台荧光闪耀，以数缕红丝相连。 顾乘风口吐鲜血，虽极力稳住关口，周身元气已有散泄之势了。黄玉笙睁开双眼，见顾乘风身有异样，道一声：“风儿，我们上当了。你快凝神闭气，封住听宫穴。” 黄玉笙言语的当口，茑萝仙子已现出真身，从天而下，朝五人袭来。黄玉笙以为茑萝仙子要害顾乘风，忙行玄武指诀，放出幽冥鉴，护在顾乘风头顶。然而茑萝仙子陡转方向，收回烛阴玉璧，放出元婴珠，攻向沐秋桑。顾乘风正因自己心神大乱，以致阵局不稳，心生愧意，此刻见沐秋桑有难，放出鸠尤神剑，朝茑萝仙子的元婴珠攻去。 黄玉笙见状，道：“秋桑，快用五麝神鼎攻她面门。风儿，你三华已乱，若无鸠尤神剑护体，恐怕镇不住关门！” 鸠尤神剑还未与元婴珠正面交锋，五麝神鼎已从沐秋桑掌心飞出，攻向茑萝仙子面中。茑萝仙子大喜过望，放出紫云奇龙砚，缩形化影遁入其中。然而出乎黄玉笙的意料，奇龙砚非但没有逃逸，反而与五麝神鼎相向而来。黄玉笙到底见多识广，即刻意识到其中古怪，必有阴谋，咕哝一声“有诈”，这便施落英神功，以七宝骞林指诀收拢阵外山石，试图阻拦，同时朝沐秋桑喊道：“秋桑，快收回神鼎！” 黄玉笙这句话到底慢了半步。沐秋桑刚要收回五麝神鼎，奇龙砚与五麝神鼎已然相撞了。电光石火间，两件法器起先融为一体，随后急速崩裂、瓦解，耀出一团乌中透紫的浑圆光华。这光华抽出细丝，沿沐秋桑驱驭神鼎的罡气游向她双手诸多穴位，灌入她躯干任督二脉，将她血魄吸出。沐秋桑三华逆转，她自然无力镇守关门，那都天曲商阵终于分崩离析了。几乎同时，茑萝仙子的肉身随奇龙砚裂作碎块，洒向四面八方。 都天曲商阵既已告破，原本收在阵内的煞炁如溃堤的洪水，从灵壁峰顶一股脑涌下妙一谷去。那三皇九子阵哪经得住这般冲击，不过眨眼功夫，也随之瓦解；阵中九人各受轻伤，飞回李冬寻身侧，听她指挥。 顾乘风眼见那乌紫光华涌向沐秋桑，噬其血魄，也顾不得其中危险，径直朝她扑去。黄玉笙见状，唤一声“风儿，莫要鲁莽”，一面驱驭幽冥鉴，试图截断那乌紫光华，一面蹬开莲台，想要抢在顾乘风身前。顾乘风才将触及沐秋桑，那乌紫光华便通过沐秋桑游至顾乘风体内。顾乘风妄图施法逃离，却感到自己任督二脉已无通路，三华无以控制，连内丹也难于调用了。 此刻食甚刚过不久，本来兕虎神君一脉诸魔都没了信心，冥火金尊一众也做了抽身逃逸的准备。都天曲商阵忽然分崩离析，刹那间形势逆转，兕虎神君破阵重生反而大有指望了。 岩华尊使见状，对冥火金尊道：“狄樱真真是神通广大，他们那道阵法神威惊人，竟叫狄樱给破了？金尊，兕虎神君重生于狄樱并无好处，她究竟意欲何为？” 冥火金尊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现在也管不了这许多了。看来兕虎神君破阵已成定局，我们一心一意跟着兕虎神君，目前看来总不会出错。” 天魔眼看境魔破阵在即，对睛明娘娘说：“你与我们魔尊都是一代魔王，你今日倒帮仙门，待我们魔尊重生，可有你好果子吃？我劝你看清形势，及时回头为妙。” 睛明娘娘炼出一把狼头蛇身的小怪，朝天魔面门攻去，冷笑道：“就凭你，也敢威胁我？” 正在这当口上，妙一谷底传来巨响，境魔到底破了阵。她蹿入半空的一刹，十个护法明王全都现出原形，或为狐狸、蟒蛇，或为蝙蝠、乌鸦，皆金光护体，任何仙家法术伤不得他们一分一毫了。与此同时，妙一谷底也闪出光芒来，白中透青，青中泛紫，竟比天上残缺不全的太阳还要夺目。 诸仙道痴痴地望着妙一谷底，重明观一众和玄牝真人、夏侯姊妹却围在顾乘风和沐秋桑身边，一时不知所措。许燕飞对黄玉笙道：“师姐，这是什么魔功，怎么从未见过？” 睛明娘娘飞至灵壁峰，道：“莫说你们未曾见过，我修行万年，也是第一次见识这等魔界法门。” 玄牝真人看着顾乘风和沐秋桑，道：“这法门甚是诡谲，虽邪气逼人，却又不似寻常魔界妖法，连黄掌门的幽冥鉴也无从阻拦。依我之见，这法门既然嗜血，要破其法，也唯有以血破之。他们二人为这光华所困，不出一柱香的功夫，怕是有性命之虞。” 黄玉笙一言不发，突然跃至半空。许燕飞喊一声“师姐”，却见黄玉笙眼含热泪，笑道：“燕飞，来日风儿接掌重明观，全靠你辅佐了。”话音未落，她转身扑向那团乌紫光华，将其一把抱住。 霎时间，那光华乍然爆裂，将一干人等悉数炸开。顾乘风和沐秋桑神志不清，幸亏鸠尤神剑化作雄鹰，将二人托住，他们才未跌入妙一谷底。黄玉笙摔下灵壁峰，正朝妙一谷底坠落，若非玄牝真人眼疾手快，她已粉身碎骨了。 这当儿，那乌紫光华已化作一团血红漩涡，吸卷周遭煞炁，似有膨大之势。这阵仗引起狂风，以灵壁峰为中心，向方圆两三里外辐射开去。众人叫这狂风吹得睁不开眼，更不必说飞沙乱舞，遮了天幕，原先天色已明，此刻又暗下来，只比夜晚稍亮了。就在这风卷沙旋之际，妙一谷下传出一声低吼。随即一只巨臂冲出谷来，兕虎神君的头面、躯干随之跃谷而出，彼此连接又略有空隙，所有关节好像由看不见的丝线粘连，通体似烧红的木炭，足有百米之高。 赤眉药仙将她一对儿女和叶琮护在身后，问藏法神秀：“这便是兕虎神君？” 藏法神秀道：“他是先天罡炁所凝，并无定形。现在他既已重生，按理说不该是这般模样。” 直到此刻，藏法神秀才注意到，兕虎神君十个护法明王各个都有体虚之兆，似乎狂风之中另有乾坤，正将他们体内煞气源源不断地吸走。他忙回头去找睛明娘娘，此刻睛明娘娘身上的紫色流烟已为狂风吹尽，却在乱舞的沙尘中显出轮廓来。 藏法神秀飞近她，问道：“阿蔓，这风中似有一股法力，专吸浊煞之物。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睛明娘娘道：“要走我们一起走。那兕虎神君有无上魔功，你留在此地，我如何放心？” 她这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巨响，竟是兕虎神君一拳打中灵壁峰，将灵壁峰顶砸作粉碎了。灵毗上仙见状，对仙众嚷道：“此地不宜久留，大家快些离开妙一谷。” 夏侯姊妹护着鸠尤神剑炼化的雄鹰，飞在最前头，玄牝真人带着黄玉笙紧随其后，其余仙道也各自逃命，飞到妙一谷外一里远处。魔界那头，冥火金尊一众早逃出谷外了，十个护法明王和玉面判官虽留在妙一谷，此刻却精疲力尽，无力运转三华。 神魔望着兕虎神君，对天魔道：“天魔，这怪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明明在天地至邪至煞之所。有四方煞炁相助，我们理应三华充盈才是，怎么现在身子竟如此虚弱空乏？” 天魔运气凝元，说：“我如何知晓？方才我只略施法术，体内煞气便一泄如注，不受控制。莫非那狄樱练成了什么绝世魔功，方才并未死，却是置死地而后生的法术？” 阴魔道：“我们这样耗下去总不是办法。现在大家都不能施法，守在此地也帮不上尊主，倒不如……” 境魔反问：“你不会是想遛之大吉吧？” 神魔冷笑道：“凡人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如此大义凛然，不如说个建议，告诉我们接下来如何是好。否则，我们留在妙一谷，既帮不上尊主，又保不住自己，岂非愚蠢？” 人魔道：“好你个神魔。你身为三尊之一，不去想办法破局，只想着逃命自保，真是笑话！” “笑话？凡人都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以为大家都如你这般不知死活，我们尊主便可一统三界了？” 人魔还要说话，却被天魔抢在前头：“神魔，现下形势不明，更是我们齐心协力的当口。你还是少说两句为好。” 神魔眉眼轻挑，看着天魔，不紧不慢地说：“天魔，那冥火金尊不也是口口声声说他要归顺我们尊主，拜在他门下么？怎么眨眼功夫他便不见踪影了？我们也不必自欺欺人了。现在连你都不能运功施法，我们在此打坐护体除了表个忠心，什么用处也没有。我且说几句大家心知肚明却不敢承认的话吧。尊主既已冲破了九天九地归元阵，为何他仍是这般模样？大家都不是小妖小怪，不会看不出，此刻尊主已被困在妙一谷中了。若尊主可以自行解脱，犯不着咱们帮忙，若连尊主都难逃一死，恐怕那妖风对付完尊主，接下来便轮到我们了。” 天魔此刻也是勉强护着元气不散，叫神魔这么一说，登时哑口无言。此刻灵壁峰那边又传来巨响，众魔眺去，只见那漩涡增大了两三倍，原先血红一片，现下却泛着荧绿，抽出百缕气柱，绕在兕虎神君身上。兕虎神君连声低吼，那声响好似滚雷，揉在狂风里，听不出其中字眼。 睛明娘娘远眺灵壁峰，对众人道：“那妖风好生厉害，我们若叫这妖风针锋相对，恐怕也如兕虎神君那般，逃不出妙一谷了。” 天枢道长看看被沙尘遮蔽的天空，说：“现下日食并未结束，按理说太和山内仍该是煞炁蓬勃之势，可现在……” 话说到一半，两路人马忽然向妙一谷方向飞来。李冬寻抬眼细辨，说：“一定是太和山煞炁陡降，这些守在山外的邪魔歪道察觉形势不对，这才赶来支援的。” 病魔和地魔早捱不住了，只是他二魔素日里不受别的护法明王待见，人家不走，他们却逃了，万一兕虎神君平安脱困，到时候怪罪下来，他们哪还有好日子过？鬼魔暗下传声，唆使他们二魔逃跑，明面上说“我们三个不比他们，如此拖下去，恐怕玄脉也要受累”，他心里的盘算，病、地二魔是再清楚不过的。说到底，要论自私自利，鬼魔比之神魔实在是不遑多让，只是鬼魔实力不济，做个孤家寡人到底缺了底气，这才同病、地二魔交好罢了。 病魔此刻听到异动，扭头朝谷外看去，瞧见铁笔书生、玉沉舟、绿瞳灵官、芸姑、留夷妙人正随六十余魔界弟子朝妙一谷赶来，忙传声于铁笔书生：“你们切莫靠近灵壁峰。”再对天魔道：“天魔，眼下情形实在古怪。三四代弟子中，除了玉面判官和你门下弟子醉仙姑，在天地至邪的时候，其余人等是受不住太和山寒毒侵蚀的，更不要说靠近妙一谷了。这许多弟子赶来此地竟无半分阻碍，可见妙一谷周边煞炁竟叫这妖风吸得干净，所剩无几了。” 天魔对那群小辈嚷道：“你们为何擅离职守，闯入太和山？” 常朝云栖在谷外一棵水杉上，答道：“方才食甚刚过，太和山外尚且煞炁充盈，寒毒逼人。可是眨眼功夫，却从山中扬起满天沙尘，遮天蔽日，属实奇怪。而且半盏茶的功夫，太和山外的煞炁都向山中游去，更是不同寻常。我跟燔花童子、杜枭娘、三修和尚商议片刻，唯恐师父和各位师叔身陷囹圄，这才自作主张赶来妙一谷的。” 人魔道：“你们千万不要入谷。凭你们的修为，此刻盲目入谷不过寻死罢了。” 冥火金尊一行五妖躲在妙一谷外，方才妖风最劲时，他们有梵光法鉴庇护，未受丝毫损害。此刻听得外头这番动静，冥火金尊领他三名护法及岩华尊使闪出梵光法鉴，飞到常朝云一众身侧，说：“方才狄樱现身我便觉着奇怪。本来我还以为是人、阳二魔又与她私下做了交易。现在看来，恐怕内里是大有文章呐。” 杜枭娘与三修和尚相视一看，冷眼横眉道：“你什么意思？” 悬空道人说：“冥火金尊，你莫要血口喷人。那日你欲加害于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呐！” “大家莫要受他蛊惑！”人魔厉声喝道，“冥火金尊，你真是歹毒。你假意向天魔示好，还说什么欲拜于兕虎神君门下，谨听神君差遣。想不到在神君跟前，你竟挑拨离间我们十大护法明王的关系。你是何居心？” 冥火金尊抿嘴笑着，对悬空道人说：“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不想你竟这般糊涂！我与你师父、与你又无过节，为何要害你？你竟不去怀疑，真正要害你的另有其人，而我只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对你下手罢了。” 阳魔问道：“冥火金尊，你说清楚。指使你杀害悬空道人和白夜叉的究竟是谁？” 人魔一时心虚，传声于阳魔：“这冥火金尊最擅投机倒把，你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阳魔传声回之：“你慌什么？我眼不瞎耳不聋，你也不必来指点我。” 冥火金尊看向灵壁峰，扬起嗓门说：“指使我杀害悬空道人的，是狄樱。可是阳魔，你再仔细想一想，悬空道人与狄樱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借我的手杀害悬空道人？” 第208章 鸠尤神剑208 阳魔眉头一皱，道：“你是说，虽然指使你的是狄樱，真正要除掉悬空道人的却是别个？”言毕，阳魔看向神魔，问道：“莫非是你？” 天魔与境魔看着这出好戏，虽理不清其中原委，却对冥火金尊有了全新的认识。境魔传声天魔道：“这个节骨眼上，他来这么一出，究竟意欲何为？” 天魔忧心忡忡地瞥一眼兕虎神君，传声回之：“依现在的情形看，尊主若不能逃离妙一谷，不出半个时辰，他的万年道行总要被那旋风吸干的。冥火金尊前两天投奔于我，若不是被狄樱逼得走投无路，他身为万年魔主，也断然拉不下这个脸面，自愿拜在我们尊主门下。我没猜错的话，他本来是打算帮尊主破阵重生以后，借尊主之手除掉狄樱，先断近忧，以后的事以后再做盘算。现下，尊主眼看着不中用了，他若不想法子自救，如何还活得下去？” 境魔传声道：“你是说，尊主既已靠不住，他只好依附我们？他先前欲杀害阳魔弟子，若不撇清干系，他想与我们结盟，阳魔定要从中阻挠？” 天魔传声回道：“恐怕还不止于此。我们十个护法明王虽各有各的利益，各有各的立场，大体上说，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当然，也有个别蠢货目光短浅，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冥火金尊精打细算，不找个替罪羊，如何撇清干系？何况最近一年，我们兕虎神君一脉的确出了叛徒，虽说悬空道人嫌疑最大，我们也并无真凭实据。冥火金尊现下助我们肃反，若当真将那神魔扫地出门，人魔不免窃喜，阳魔自然松了一口气。境魔，你恐怕也要幸灾乐祸吧。” 就在天、境二魔传声议论的当口，局势已然明朗了。 冥火金尊耳聪目明，虽急于缓解他与阳魔的关系，却知道有些真话再真，一旦脱口而出，倒可能变成假话了。就杀害悬空道人一事，人魔的确是幕后主使，然而他现在空口无凭，说出真相来，阳魔信不信且不谈，其余护法明王，不信者怕是多数。举棋不定之际，亏得阳魔提醒，他突然意识到真相所以是真相，从来无关真伪，只要众望所归，再荒诞无稽的故事也可以抹上脂粉、穿上彩衣，从而登堂入室。冥火金尊转头一想，他此刻无论交代谁在幕后，只要甩开杀害悬空道人的责任，于他自己并无分别。当初给悬空道人冠以“叛徒”之名的是神魔，四处叫嚣欲除之而后快的也是神魔，此刻阳魔又疑心神魔，依常理推测，众望所归的恶人自然非神魔莫属了。 然而推测归推测，要让冥火金尊下定决心咬向神魔，还需人魔推上一把。他传声于冥火金尊，道：“你若识相些，也该知道，你将我抖出来，大家如何会信你？谁人不知我与阳魔交好多年，你若不知内情，人家说我有意害她弟子，你可会尽信？现下阳魔已经笃定指使你杀害悬空道人的是神魔，你何不将错就错呢？那神魔一无盟友，二嘛，为人自私自利，只看眼前不思远虑，想除掉他的人可不在少数。” 冥火金尊传声回之：“人魔你真是精打细算，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想利用我帮你除了神魔！” 人魔传声道：“你咬死神魔对你又无损失。我与神魔势不两立，你是清楚的。只要你咬定神魔是幕后主使，我定有法子说服天魔和境魔合炼魔阵，将他禁制其中。你大可放心，他虽有不死之体，一旦形神为魔阵所禁，是很难脱身的。再说现在魔尊似乎遇到了大麻烦，恐有形神俱灭之险。万一魔尊形神不再，我们这些护法明王的永生不死之体也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到时候，能让神魔永远消失，于你于我都有好处，你自然无需担心他日后害你。其实你为狄樱的紫宸白花瘴所困，我也明白你身不由己，急需靠山。等我得到我该有的东西，不会让你吃亏的。” 冥火金尊稍作思忖，神魔终于成了罪魁祸首；背叛魔界的是他，嫁祸阳魔弟子的是他，暗中勾结狄樱逼迫冥火金尊杀害悬空道人的也是他。 神魔百口莫辩，怒吼一声“冥火金尊你这狗贼，如此胡说八道，看我不取你狗命”，话音未落，他已冲出妙一谷，向冥火金尊一众扑来。 同冥火金尊单打独斗神魔已颇费气力，此刻冥火金尊得三名护法和岩华尊使相助，神魔应付起来是绝无胜算的。不过十来回合，神魔已气喘吁吁，三华大有溃散之象了。 诸魔早看出来，神魔以寡敌众，只是做做样子，毕竟身为魔界三圣之一，此刻不战而逃，岂不丢脸？他将手中大锤化作巨蟒，以掌气推出，丢一声“咱们走着瞧”，正欲逃走，却叫悬空道人、厉魇尊使、白夜叉三魔拦住去路。阳魔亦运气提元，顶着狂风，飞出妙一谷，在神魔身后放出一把毒虫。神魔转身，右臂急挥，放出一排炽焰，将毒虫灼成齑粉。 灵壁峰那头，兕虎神君周身泛白，竟醉汉一般东倒西歪。那旋风更得劲头，把妙一谷外的乔木都连根拔起了。天魔眼见情势急转直下，对谷中其余护法明王和玉面判官道：“我们再守下去也无济于事，还是先出谷，再从长计议。” 护法明王外加玉面判官统共九魔，才刚飞出妙一谷，那灵壁峰顶的旋风陡然发出隆隆巨响，不似雷声，倒更像百尺海浪，呼啦啦翻卷而来。 仙界一众虽躲在远处，听到这巨响也不免心惊。顾乘风方才昏着，这会子叫巨响惊醒，睁开眼睛，唤着“师父”，这便一屁股坐起来。 黄玉笙原是少妇模样，此刻头发已然花白，额发叫强风吹拂，耷在脸上，好似两条狂舞的细蛇。赤眉药仙方才已将一颗冰蒺雪蟾珠打入黄玉笙任督二脉一干要穴，护她血魄不散。无奈何她仙根已断，再多灵珠仙丸也只可暂时保命了。顾乘风红着泪眼，抬眼四下张望，说：“睛明娘娘，求你救救我师父！” 他这话音才落，妙一谷那头忽然青光灼灼，将飞沙漫舞的天空映出异色。紧接着，一股气浪袭来。这气浪不同寻常，虽由妙一谷底向周遭扩散，气浪的风势却恰恰相反，所到之处，无论树木砂石，都向谷底涌去。仙家众人各抱树枝，仅有个别弟子被那气浪吸去。李冬寻抛出灵波剑和紫霞风雷印，对门下弟子说：“此地不宜久留，大家随我逃出太和山。” 天枢道长朝玄牝真人喊道：“重明观掌门不省人事，有劳仙翁引领重明观弟子离开太和山吧。” 仙界诸道离得远，大多尚可以全身而退，魔界一众却无这般好运了。冥火金尊离妙一谷最近，气浪裹挟之下，他险些坠入谷底，紧要关头，是青目魈奋力一推，冥火金尊才借力飞出妙一谷。魑邪童子拉着冥火金尊左腿，随他逃出生天。至于金面妖尸，她试图蹬踩岩华尊使，飞出谷去，却叫岩华尊使一把抓住脚踝。 岩华尊使狠狠地喊一声：“要死一起死！” 那金面妖尸顺手攀住一把手腕粗细的古藤，嚷道：“尊主救我！” 冥火金尊此刻自顾不暇，任金面妖尸苦苦哀求，也不回头看她一眼。金面妖尸抓着古藤坚持了片刻，那古藤经不住二魔拉扯的力道，被连根拔起，金面妖尸和岩华尊使终于坠入谷底了。 冥火金尊一连死了两名护法，其余邪魔也好不到哪儿去。 神魔本与阳魔师徒纠斗，这气浪来袭，五魔自然是各逃其命了。只是神魔好容易成了替罪羊，要让他坐实叛徒的罪名，除了赶尽杀绝，阳魔再想不出别的法子了。此刻兕虎神君的情形并不明朗，不过依阳魔推想，若兕虎神君依旧活着，只叫这气浪吸回妙一谷，此刻杀了神魔，就算兕虎神君下次星变之际破阵重生，想来也是十几年后的事；彼时物是人非，大家要旧事重查也不容易。若现下兕虎神君已死，只要杀了神魔，悬空道人闯的祸，便由他统统背去，阳魔也不必为悬空道人时时担心了。 阳魔这般想着，人魔也做了同样的盘算。本来以神魔的修为，借着气浪的法力，要突破阳魔师徒的围剿不算难事。然而人魔携杜枭娘、三修和尚前来襄助，便堵死了神魔的活路。才半柱香的功夫，人、阳二魔合力打伤了神魔，悬空道人只以正法灵心咒缚其四肢，神魔便叫那气浪吸入妙一谷了。 余下七位护法明王顺利逃脱，其门下弟子却多有损伤。常朝云带来了天魔三名侍婢，两名侍婢叫气浪吸走，剩下一妖折了玄脉，常朝云自己也三华大损，好在玄脉未伤。燔花童子三华亦有折损，不过气浪来袭之际他跑得最快，这点损伤也不算大事，只是境魔那八名册外弟子足有六人为气浪所吞，余下二妖都现了原形，十天半月内怕是难以恢复人身了。神魔带来的九名弟子各个都不堪重用，自凛梅仙惨死，更不肯替神魔卖命了；方才神魔与冥火金尊等人斗法之时，已有七妖悄悄逃走，留下的两名弟子修为不足，在妙一谷外抱着磐石挣扎片刻，到底被吸入谷底了。人、阴、阳、鬼四魔带来的册外弟子十之七八都叫那气浪吸走了，侥幸逃脱的，多半丢了道行，现出原形来，少半修为精深些的虽人形不散，内里却虚空了，只好逃之夭夭，不敢回头。至于病、地二魔带来的弟子们，册外一众全军覆灭，正室弟子中，留夷妙人伤得最重。换在平日，留夷妙人受伤，玉沉舟定要心疼不已，这会子形势危急，玉沉舟却自顾自地逃命，往日情分竟分文不值了。 直到日食彻底结束，这妙一谷狂野的气浪方才消退下来。又过了两日，天、境、人三魔来到妙一谷，这才确信九天九地归元阵已毁，兕虎神君沉在谷底，封在块殷红的磐石里。又过五日，这磐石炸裂，茑萝仙子便借兕虎神君之体重生了。此刻她吸纳了兕虎神君的万年道行，又将日食当天太和山一带的煞炁吸了个遍，修为之精深自不必赘言了。 这七日，睛明娘娘、藏法神秀与赤眉药仙合力救治黄玉笙；虽尽了十分气力，黄玉笙却发色渐白，肌肤日衰，眼看要油尽灯枯。顾乘风、柳浊清、沐秋桑得知黄玉笙无药可医，齐齐跪在睛明娘娘跟前。睛明娘娘为难得很，只道：“人各有命，你们求我，我也没有法子医她。” 顾乘风不肯罢休，道：“上回我为那天外陨星所害，得娘娘的宝物相救，我才保住仙根。只要能救回师父，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承受。” 睛明娘娘苦笑道：“玉蛊玄珠可以救你，是因为你虽为业火天石所伤，仙根大有损伤，却未折断。你师父仙根已折，所剩聊胜于无。若她仙根不过百载，还可以多活十来年，可惜她有两百年道行，她体内仙根是支撑不住的，我想，她大限之日也就在这几天了。” 顾乘风痛哭不已，来到黄玉笙榻前，却强颜欢笑，只安慰她莫要多想，还有一线生机。黄玉笙明白自己时日不多，一连三日，只将自己所知所悟悉数传与顾乘风，又把许燕飞唤来身边，道：“我死后，风儿便是长白山的主人。燕飞，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请你务必辅佐好风儿，事事担待些。” 许燕飞噙泪道：“师姐，你只好生养伤，莫说这等丧气话。” 黄玉笙笑道：“我苦修这许多年，自己现下是何境地岂会不知？当日在妙一谷，我为那曳光所伤，若不是硬撑着一口气，我如何能捱到今日？”言及此，她伸出胳膊抓住顾乘风的手，对他说：“风儿，本门法术机密我已经交待清楚了。也多亏了睛明娘娘和赤眉药仙，我虽临大限，神志还算清醒。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原打算你修行满了百年，再慢慢告诉你。现在我已油尽灯枯，再不和盘托出以后是没有机会了。” 许燕飞挂着眼泪，道：“师姐你这又是何苦呢？都是陈年旧事，你让风儿知道，能有什么好处？” 第209章 鸠尤神剑209 黄玉笙摇头道：“燕飞，你错了。我虽自问无愧于心，但是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我不让风儿知道事情的原委，夏侯姊妹与我的恩怨，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想明白。你是怕我说出此事，风儿会看不起我，是不是？其实风儿看不看得起我，我是无所谓的，我只希望他有朝一日可以理解我，如此我便安心了。” 许燕飞听罢，再不作声。黄玉笙看着顾乘风的双眼，长叹一声，问道：“风儿，你实话告诉我，不言师太和不辞仙姑是不是在你跟前说过我许多坏话？” 顾乘风点头不语，黄玉笙苦笑着问道：“你相信么？” 顾乘风稍有迟疑，道：“自然是不信。” 黄玉笙移开目光，道：“她们是不是说，我为夺掌门之位不择手段？” 顾乘风垂头不语，黄玉笙接着说：“如果我告诉你，我这掌门之位本该是不言师太的，你信不信？” 顾乘风痴痴地望着黄玉笙，不敢开口。黄玉笙又道：“风儿，你好好听着。华清师太卫道牺牲之际，我跟你许师叔还有你师叔祖都在场。她老人家肉身既毁，元神便传声于我们三人，要将掌门之位传于夏侯丹。”至此，她看向顾乘风，说：“我这掌门的位子，的确是抢来的。” 顾乘风错愕不已，喃喃道：“我想，师父一定是有苦衷的。” 黄玉笙摇头笑道：“其实华清师太让夏侯丹做掌门人自有她老人家的考量。你莫看现在的夏侯丹修为不济，当年若讲个人的法术修为，便是你母亲也不能与她相比。我在四代正室弟子中虽排行老二，论个人的本领，却远不如夏侯姊妹。细想来，若我不将她们姊妹二人赶出长白山，兴许现在，我们仙山不会是如此局面。” 许燕飞道：“师父当年传位于夏侯丹，纯粹是因为她老人家偏心。夏侯丹仗着师父疼爱，对师姐本来就诸多不敬，师姐对她们二人算得上仁至义尽了。她们自己要犯错，师姐赶她们也是在情在理的，何苦要自寻烦恼？” “燕飞，师父偏心不假，可是说到底，师父钦点的继承人是她。我违逆师命，夺她掌门之位，难道不是我有错在先？”黄玉笙道，“再说师父选择她而不选我，我是理解的，我也从不相信师父是出于偏心。” 许燕飞道：“就算不是出于偏心吧。师父固执地以为，执掌重明观，维系我们长白山仙门正宗的地位，单靠法术修为便万事大吉。她却不知，若叫她做了掌门，我们重明观上上下下，没有几个真心服她的。她仗着自己天资过人，总有些高傲的姿态，便是在师父面前，她也多有放肆之举。若不是师父时时护着她，依她这性子，早该被逐出师门了。” 黄玉笙道：“燕飞，其实听风儿和赤眉药仙所言，这些年来，她毕竟吃过苦头，早不是当年那般心高气傲的脾性了。归根结底，是我们对不住她在先，她再多不是，也因我夺她掌门之位而起。” 顾乘风忍不住问一声：“师父，难道仅仅因为她性子冷傲，您就……” 黄玉笙道：“她性子冷傲，才给了我夺她掌门之位的底气，可是你师叔祖和许师叔所以支持我，倒在别的缘由。” “不知是何缘由？” “我们三山立派之初，法门根基各有差异。然而三清本为一体，只要善用机缘，三山的法门其实是可以彼此通联的。当年三派合力收伏兕虎神君以后，三派祖师都对仙界法门各自为政忧虑不已。中土大地久合必分、久分必合，之所以没有一分再分，以至于一盘散沙不可收拾，正是因为书同文、车同轨！我们仙界若不能法门相通，长此以往，恐怕分崩离析，互为敌手，届时再要同心对抗邪魔歪道，那便难了。” 顾乘风道：“三位祖师英明。弟子斗胆直言，仙山法门之限今日不破，来日必成大患。” 黄玉笙叹道：“说起来简单，可是要打破三界法门的屏障谈何容易？当年我们重明观祖师婆婆提前飞升大罗金仙，不久白泽观又发生叛变，紫云老祖对此事本不上心，三山法门通联的任务终于搁置下来。可是你也知道，除了玉和仙姑积极响应，另两位不过嘴上说说，终究没有付诸行动。风儿，有些事，想起来挺对，说起来挺对，可是只能想想，只能说说，一旦做起来，便错了。夏侯丹错就错在，她不止一次大肆宣扬三山法门合一的大道理。在山里说说，最多跟大家争执几句，倒是无伤大雅的。然而身为掌门人，一旦她把这想法落到实处，便会将我们重明观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了。” 顾乘风满面狐疑，问道：“恕弟子愚钝，师父此言是何道理？” 黄玉笙咳喘几声，许燕飞道：“风儿，玉和仙姑一心要打通三派法门，为何灵池上人和舜英仙姑并不积极回应，反而一拖再拖？” 顾乘风道：“自然是他们担心一旦三派法门通联，到时候本门吃亏，竟叫别人得了好处。” “这固然是原因。不过更重要的是，当时三派实力差距有则有之，当真拿出你死我活的决心，哪派都不占便宜。其实要说到统领三界，灵池上人和舜英仙姑哪个又不想，哪个又不盼？然而他们二人都行事谨慎，太过冒进的事，他们总归要再三思度才是。”许燕飞不禁嗤笑一声，又道，“风儿，你须明白，华清师太卫道牺牲之时，我们重明观已然内里虚空了。若杜师叔还在，好歹她老人家仙资中上，夏侯丹做了掌门人，万一有危及重明观利益的冒进举动，她去劝两句，夏侯丹还是要听的。姚师叔因仙资平平，师父在的时候，夏侯丹便不将她放在眼里，你想想看，若夏侯丹做了掌门，姚师叔劝谏，她如何肯听？夏侯丹这个人性子极烈，为人刚愎，又不知转寰。风儿，换作你是白泽、玄鹤二派的掌门，得知她成日里钻研三山法门通联之道，你会怎么想？难道竟不疑心，她是要一统仙界？” 黄玉笙接过话头，说：“一统仙界自然是雄心壮志。可是看不清形势，不知自家长短，那便有志大才疏之嫌了。如果当日我们重明观实力超群，那两派却如今日这般人才凋敝，一统仙界难则难矣，却也值得冒险一试。可是依我们当日的情形，实在没有这个能力，一旦因此事逼得白泽、玄鹤二派齐心，与我们重明观为敌，风儿，其后果如何，也不消我多言了。” 顾乘风默然点头，黄玉笙又道：“我们假传师父的遗命，本以为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万万没想到，师父担心自己在劫难逃，早已对夏侯丹委以重托。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师父将夏侯姊妹关在后山，只是担心群魔来犯，夏侯丹性子急躁，恐有闪失，便假借惩罚之名，将她们姊妹二人保护起来。” 顾乘风问：“不言师太性子那般刚烈，她失了掌门之位，难怪日后要与师父作对了。” 许燕飞道：“其实那日，我们当众宣布师父遗言，她便大闹了一场。不过她这个人平日里孤傲惯了，除了师父、杜师叔和大师姐，她谁也不放在眼里。所谓孤掌难鸣，她跟她妹妹厉害是厉害，然而要与我们重明观上下一百余人为敌，她只有死路一条。夏侯青为人倒还圆通，当日极力阻拦夏侯丹，免她惹出大祸来，夏侯丹自己恐怕也意识到掌门之位已成定局，再打闹下去于己不利，同夏侯青斗了片刻，索性拂袖而去。从此往后，夏侯丹便我行我素，既不听从掌门师姐，也不参与山中日常事务。掌门师姐并不打算管束她，只要她安分守己，不给我们重明观惹麻烦，她要什么便与她什么，她想怎么做便由她怎么做。却不料……” “燕飞。”黄玉笙道，“是我们先对不住她，我宽容于她，难道不应该么？我其实早猜到她要反我，只是我算来算去，未算到她会联合外人对付我，更没想到她会把我们重明观的法门机密授予那个六蛟上君。她真有本事将我赶下掌门之位，我倒服她，可惜她利令智昏，居然相信那六蛟上君，不惜背叛师门。燕飞，我真正痛心的是这一点。” 许燕飞垂面不语，顾乘风道：“师父，有件事我仍想不明白。师父当年为了保全不言师太和不辞仙姑的脸面，对外只说她们二人是因在凡俗广纳弟子，这才出山传法授道的。怎么后来师父又改了口，竟说她们二人是为六蛟上君争风吃醋，这才被逐出师门呢？ 黄玉笙苦笑道：“我起初对外说，她们二人下山乃为广传道法，不仅是为了保全她们的脸面，更是为了保全我们重明观的清誉。若叫外人知道真相，我们重明观顶着正宗之名，来日如何立足？是她们姊妹俩下了山偏要恶斗一场，此后更是分道扬镳，互不往来，便不知怎的，叫俗修弟子传出她们姊妹争欢的流言，更有人说，她们下山传法是假，被我撵出师门是真。风儿，三人成虎的道理，你不会不懂。为师当年也曾考虑澄清此事，可是回头一想，所谓澄清，不过是拿个大家不信的谎话加以掩盖，万一弄巧成拙，当真有人刨根究底，把真相挖出来，那才糟了。到时候，我不杀夏侯丹，如何服众？可是我若杀她，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到底夺了她掌门之位，欠她的，这一生也还不清。从这层说来，她勾结六蛟上君固然是弥天大罪，我也难逃其责呵。这私相授受、姊妹争风吃醋之罪，好歹谈不上罪大恶极，非取她性命不可，既然大家都信，我再推上一把，坐实她们姊妹俩为情所困，方被我赶出山去。说起来，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直到子初二刻，顾乘风才离开黄玉笙，回房就寝。然而窗外疾风呼啸，叫顾乘风辗转反侧，捱到半夜总算睡着。睛明娘娘打算这夜不辞而别，却叫藏法神秀留到天亮才走。临别之际，藏法神秀不无伤感，道：“仙家这次星劫，你能赶来妙一谷，我很是感激。” 睛明娘娘凝水汽以现形容，冷冷地说：“你感激我什么？我去妙一谷自有我的理由，莫非你以为，我是为了你？” “阿蔓，你终究不肯原谅我。” 睛明娘娘声量陡涨，说：“我为什么要原谅你？你托那几个仙道去我鲸海，赠我八荒印天珠，真真是个没心肝的！你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我会不会遭遇强敌，来日是死是活与你有何干系？” 藏法神秀道：“阿蔓，我不是不愿意见你，只是……” “只是什么？”睛明娘娘道，“你既关心我的死活，便该亲自将八荒印天珠送去我鲸海。” 藏法神秀面有难色，说：“阿蔓，上次我去鲸海，你曾警告我往后若无要事，不得跨鲸海半步。我也是担心你生气，这才委托仙界后辈的。” 睛明娘娘道：“我说过那许多话，别的话你都不记得，倒把这句话记得牢。” 藏法神秀道：“阿蔓，有些事，我实在身不由己。” 睛明娘娘嗤笑着，将八荒印天珠化于掌心，道：“既如此，这枚神珠你便拿回去吧。”说着话，她将八荒印天珠推向藏法神秀。 藏法神秀接过神珠，眉心紧蹙，道：“阿蔓，你有万年道行，不会算不出今年你有一场大劫。我……” “你明知道我有大劫，当真关心我，跟我回鲸海便是了。你不愿跟我回鲸海，却腆着脸说你关心我的死活，真是笑死人。” 藏法神秀道：“阿蔓，不是我不想跟你回鲸海。实在是天意难违，我离不得则居岛！不如你先随我同往则居岛，若能捱到今年腊月，你我劫数开解，兴许我们二人可以免于一死。” 睛明娘娘嗤笑道：“说来说去，你是怕离开则居岛，你无法布地支斗拱阵，难以渡劫？我竟不知，你如此贪生怕死。” 藏法神秀泪眼迷离，说：“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鲸海与则居岛虽相隔万里，一个直通妖冥界，一个连接三十六重天府，两者却互为表里，命运更是休戚与共。当年我修得人身之际，以神土为界，分作两段，枝叶尽化肉体，根须却变成了一副金身，眠于则居岛地下，每月初一朔月之际，方才苏醒，这也是我那金身最危险的时刻。因为朔月当空，我布在则居岛上的地支斗拱阵最是羸弱之际，寻常小妖便可轻易破开。万一此刻有人来抢夺金身，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睛明娘娘问：“我不明白，若有人抢走你的金身，与我鲸海又有何关系？” 第210章 鸠尤神剑210 “妖精魔怪想入你东夷幻堡的确不容易。就算进去了，你也可以轻易困住他们。可惜这世上，绝无十全十美的法术，自然也没有破不了的堡垒。我的金身正是你东夷幻堡的克星！月圆之夜，我的金身吸取了月阴光华，便是毫无修为的凡人，只要有我金身在手，亦可轻易攻破东夷幻堡，放出镇在其中的妖灵魔煞。”藏法神秀道，“当年九天玄女叫我镇守则居岛，再三叮嘱，我那金身的机密断不可告诉他人，你也不例外。我在则居岛这许多年，每十年也才偶尔出来几日，其中缘由正在于此。阿蔓，我是不可以长期离开则居岛的。万一我的金身叫不怀好意之徒夺去，到时候你东夷幻堡定要毁于一旦，你自己也性命不保。” 睛明娘娘问：“此话当真？” 藏法神秀苦笑道：“这个机密关系着你我的生死存亡，更关系着三界的命运，我岂敢胡言？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是因为当年九天玄女早有警示，一旦我泄露天机，我与你恐怕大劫难渡。” “那么你今日为何要说出来？” 藏法神秀道：“我怕今日不说出来，你会做傻事。”一面说话，他一面将那八荒印天珠还与睛明娘娘，又道：“阿蔓，你怨我恼我自有你的道理，可是你若拿自己的性命与我置气，我……” 睛明娘娘道：“我过去怨你恼你，的确是因为你当年不辞而别。可是我现在怨你恼你，你还是看不清楚，想不明白么？你什么事都不与我商量，什么事都自作主张，你以为你为我牺牲，那便是爱我、疼我，却不想，你做了大圣人，我又该如何自处？我问你，当年九天玄女要你去镇守金身，你纵然不能对我泄露天机，但凡你告诉我你有不得不离开鲸海的苦衷，难道你还担心我不放你走？” 藏法神秀支吾着，说：“我，一是怕你误会，二是怕你伤心……” “你怕我误会，怕我伤心，便不丢只言片语，一走了之？你太小瞧我了。莫非在你心里，我便不知轻重，不明是非？”睛明娘娘轻叹着，又说，“如此想来，当年你留在东夷幻堡的上联，从头到尾你都没指望有人对出来，是不是？你是料定无人对得出，今年你又有大劫，我为了助你渡劫，一定会离开鲸海。我没猜错的话，你必定想了万全的法子将我困在则居岛。万一你金身失守，你便孤身赴险，去鲸海替我应劫，是不是？” 藏法神秀道：“不错，我的确是这般绸缪的。” 睛明娘娘浅笑道：“左右我如何打算、我是何想法都毫不重要。” “阿蔓，我对你是绝无二心的。你这般说辞，真真伤了我的心。” “罢了，你一心为我着想，我自然感激不尽。可是我实话告诉你，你这般牺牲，我承担不起。”睛明娘娘语气哀婉，说，“神秀，我对你的心意，你始终不明白。你以为你处处为我打算，事事替我做主，便足以回报我么？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需要你报我，你只要懂我知我，便不枉我爱你一场了。” 说到此处，睛明娘娘将雾气散开，黑夜之中再不见其轮廓。藏法神秀唤了几声“阿蔓”，并无回应，这便轻声叹着，回了洛神峰。 藏法神秀以为，有关他金身的秘密，他只告诉睛明娘娘，睛明娘娘断不会说与旁人，自然不会有第三人知晓。他做梦也想不到，玉笔郎君早在毕方殿内那日夜焚烧的夜罗香中使了手脚。夜罗香奇香无比，可飘百里之远，本作防御之用。外敌入侵长白山地界，夜罗香的气息稍有搅动，掌门便会心脉震颤。平日里，若有外物混入夜罗香，要瞒住黄玉笙是绝无可能的。只是那日仙家众道前往洛神峰商议镇魔大计，进出长白山地界者甚多，黄玉笙心脉频频震颤，玉笔郎君趁这机会将胭脂木投入夜罗香炉，倒将她骗过去了。 胭脂木乃点墨山特产，虽得胭脂之名，却白似霜雪，气味寡淡；不经焚烧并无法力，一旦焚烧，则化作一股奇异的熏烟。神人魔三界众生一旦叫这熏烟染身，其言语便在点墨山那片胭脂木林中回荡不止，熏烟散尽，神威方才消弥。因这熏烟色泽暗黄，又有一股脂粉气味，所以施用胭脂木极易为人所发觉，点墨山以外，知道此物的，自然少之又少。然而天下神物，往往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胭脂木虽色黄兼带奇香，若与别的香料混用，却可拟其味、仿其色，重明观毕方殿内日夜焚着夜罗香，正好补了胭脂木的破绽。如此，藏法神秀金身的秘密，便叫西梁那位岳王所知了。 岳王自然明白，此等机密关系重大，利用得当，可进一步强化他与茑萝仙子的盟谊，若利用不当，反受其害，那便糟糕了。他与三五谋士门客就此事多番商议，却将双阳撇在一旁，精明如双阳，不会看不出岳王对他多有防备，给他的礼遇只流于表面罢了。双阳背弃南淮常氏，投靠西梁岳王，自然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志、苍生福祉。他已有万贯家产，所以钻营政事，为的是权势，图的是威仪。他也曾想过投奔至贤大司马，可惜大司马府中门客甚多，莫说他难以在大司马跟前立足，纵然站得稳当，怕也不是个说得上话的人。至于晋王和灵王，二人仗着大司马的宠信，颇为跋扈，为人刚愎更不必说。这二人甘为大司马鹰犬，双阳投其门下，更不会有好前程了。至于北魏那边，三邦之中最是羸弱，多方势力又疲于内耗，一时半会儿看不清形势，倒远不如他过去待在南淮常府来得安逸了。 双阳正为前程忧思，那日突然听闻天魔暴毙，他便隐隐猜到，天魔之死与茑萝仙子有关。在他看来，兕虎神君已为茑萝仙子所噬，茑萝仙子要统领魔界，实在是顺理成章。而要统领魔界，最方便的做法自然是各个击破，拿强者开刀。先除掉天魔，再除境、人二魔，剩下的六个护法明王不劳她动手除掉，自会乖乖俯首称臣了。 天魔死在茑萝仙子手上，双阳猜对了，可是他以为茑萝仙子除掉天魔，仅志在统领魔界，却真真低估了茑萝仙子。双阳说明来意，茑萝仙子抿嘴笑着，嘬一口美酒，叹道：“你我都与岳王结盟，本来就有共同的利益。方才你一番长篇大论，我竟听不懂了。莫非你对岳王有什么不满？还是说，你有什么好处值得我与你交换利益？我这个人素来是说到办到的性子，最看不得出尔反尔，在我面前耍花招的人。你最好跟我说得明白些，也省得我们彼此误会了。” 双阳听罢，咧嘴一笑，道：“仙子快人快语，我便不绕弯子了。我只问仙子一句，大明山那位天魔，可是仙子杀的？” 茑萝仙子向九头翁递去眼色，答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双阳道：“仙子，我们虽然都与岳王结盟，其实你我的处境是截然不同的。我是投靠岳王，而仙子你却是岳王拉拢的得力帮手。我此次来东海，是为了助仙子一臂，来日成为魔界首尊。” 九头翁道：“真是笑死人。我们仙子广纳中土精怪百余年，你早不来助我们仙子称霸，偏在这个时候来，你们读书人这锦上添花的功夫，真是一流呐。” 双阳摇头笑道：“锦上添花也需有这本事才成。” 茑萝仙子道：“那你倒说说看，你有什么锦上添花的本领？” 双阳道：“仙子吸了兕虎神君的形神，如今魔界之中，再无对手，下一步，自然是称霸魔界了。岳王先前与仙子结盟，也是看中仙子你雄才壮志，非一般魔主可比。不过我以为仙子灭天魔，实在是大有隐患，得不偿失的。” 茑萝仙子问道：“怎么个得不偿失？” “仙子现在已有无上魔功，本来从天魔着手，逐个对付，一来，仙子以强敌弱，图个稳字，二来，天魔修为最精，仙子灭他如此轻而易举，别的魔主必然人人自危。一旦那些护法明王都成了惊弓之鸟，仙子要他们向东，他们如何敢向西？仙子这步棋，的确上乘。”双阳得意地笑着，又说，“只是仙子忽略了一点，那帮护法明王素日各自为政，你这般行动，却迫使他们齐心协力了。我听说，自打仙子灭了兕虎神君，连病魔也宣布与你为敌，仙子，你不会看不出，接下来你要对付那几个护法明王，并不容易。我修为平平，自问技不如人，不过这天底下，最顶用的法门尽在智谋二字。我自幼饱读诗书，经史子集无一不通无一不晓。仙子要铸宏图霸业，我双阳愿尽犬马之劳。” 茑萝仙子浅舒一口气，说：“双先生也太看得起我了。什么称霸魔界，我狄樱可不兴做这等白日大梦。古人早有圣言：日中则昃，月盈则食（笔者注：出自《周易·丰》）。你以为我吸取兕虎神君的形神，下一步便要取而代之么？兕虎神君所以遭仙法禁锢千年之久，恰恰因为他曾是魔界霸主。我虽不及双先生聪慧过人，却断不会步兕虎神君的后尘。至于那个天魔，他近日暴毙于我何干？双先生空口无凭，可不能硬生生给我扣这顶帽子。” 茑萝仙子这般言辞，双阳倒无言以对了。 九头翁送走双阳，回了翠鸢岛，对茑萝仙子说：“仙子，那姓双的所言也未必全无道理。前几日我们剿杀天魔，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那几位护法明王又不傻，怎会猜不出是我们东海所为？我是怕，他们当真联合起来对付我们，那……” 茑萝仙子莞尔一笑，说：“欲成大事，万不可瞻前顾后。如今兕虎神君已死，那几个护法明王现在已非不死之灵，比之过去，恐怕胆子要小上许多了。九头翁，近两日我心神不宁，可能是我肉身才将复原，尚未稳妥。我要闭关修炼几日，这些日子，岛中事务便由你和色、声、香、法四尘尊者全权打理吧。” 待天色暗下来，茑萝仙子便在辟陵神池中施法传影，直达太行山桃花谷，病魔丹房之中。病魔正打坐清修，眼见身前法光忽闪，他睁眼望着茑萝仙子，道：“狄樱，前些日子我不是才告诉你，往后若无要紧的事，我们还是少联系为妙么？” 茑萝仙子道：“我已参悟一套无上咒法，此刻我与你千里传形，便将这咒法施在其中，外人绝不会察觉。纵然境魔出手，也很难破解，你大可放心。” 病魔摇头道：“自从你在妙一谷吞了兕虎神君，得了他的修为和万年道行，我、人魔和阳魔便处境尴尬。境魔时刻怀疑我们与你暗中勾结，助你事成。我若当真做了，左右没受冤枉，那也罢了。可你我皆知，我与你虽有多年盟谊，只是各取所需，背叛兕虎神君的事我是一件也没做过的。我太行山近日受境魔监视，我不管你这传形之术多么隐蔽，你每施一次，承担风险的总归是我。狄樱，我病魔对你如何，你心里有数。” 茑萝仙子道：“我知道，我事先没有知会你一声，你心里有气。不过病魔，我既然要对兕虎神君下手，当真让你知晓此事，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你若对其他护法明王知情不报，是为不忠，你若不小心泄露出去，是为不义。为了得到兕虎神君的形神，我费了多大力气？一日没有事成，我自然不能告诉任何人，莫说病魔你了，就是九头翁，我也没有告诉。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病魔，换作是你，你也不会对我透露半点风声的。” 病魔道：“狄樱，去年你冒险，让元坤子以五麝神鼎为我盗取鸠蓝血池的神水，我很是感激。当时我想，五麝神鼎何等宝贵，茑萝仙子为了助我祛除瘴毒，竟不怕那些仙道抢走神鼎。狄樱，我实话实说，自我修成人形，与我结盟者不计其数，如你这般为我尽心的，确实是凤毛麟角。也正因如此，我对你才信任有加。你说什么，我何曾质疑过一回，又何曾拒绝过一次？我是什么为人，你还不了解？我毕竟是兕虎神君一脉的魔主，你要吸噬兕虎神君，自然没有道理告诉我。我气恼归气恼，却不至于想不通其中道理。莫非我在你心中，竟是个小肚鸡肠的蠢货不成？” 茑萝仙子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茑萝仙子道：“听闻天魔暴毙，有人口口声声说是我狄樱所杀，却不知这谣言从何而起。病魔，你可知情？” 病魔瞪眼问道：“天魔当真不是你杀的？” “自然不是。” 病魔道：“这倒是怪事了。我想来想去，除了你茑萝仙子，谁还有杀他的动机呢？” 茑萝仙子冷笑道：“我现在已有兕虎神君的万年修为和道行，何必急着对天魔下手？你们兕虎神君一脉本来是一盘散沙的，天魔一死，我是最大的嫌疑，我成了你们共同的大敌，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病魔思忖道：“你这般说来，也确有几分道理。” “所以，那几个护法明王最近可有什么动作？” 病魔道：“动作自然是有的，还不小哩。南海则居岛那位妖仙不守天机，竟泄露了则居岛上的秘密，你不会不知道吧？” 茑萝仙子问：“则居岛能有什么秘密？” 病魔笑道：“狄樱，在我跟前，你何必装蒜呢？” 茑萝仙子思忖道：“我当真不知。” “这倒是怪事了。”病魔道。 茑萝仙子问：“莫非他们打算攻袭则居岛？” 病魔答道：“境魔的确有攻打则居岛的意思。” “则居岛上当真有什么宝物？” 第211章 鸠尤神剑211 病魔摇头道：“则居岛上的机密，我自然无从知晓。自天魔死后，他的徒孙常朝云便同境魔一门频繁走动，境魔突然生出攻袭则居岛的主意，肯定跟常朝云有关。倒不知她从哪里打探到了则居岛的机密。常朝云其人在凡间耕耘颇深，她的消息若非足够确切，境魔绝不会着急忙慌召集我们商议围攻则居岛的事宜。” 茑萝仙子窃喜不已，却面色自若，道：“则居岛是天界联通凡尘的门户之所。你们贸然进犯，也不怕惊扰天界仙神？” 病魔大笑道：“自女娲补天，九天玄女归于三十六重天之外，凡间的事，天界何曾插手？当年他们在人间大动干戈，虽时时压着我们魔界中人，却因山河动荡，致使凡人茹毛饮血了几万年。人间那蛮荒景象，何处不是罪恶，何处不是淫邪？也犯不着咱们魔界去蛊惑众生了。那些元仙始神欲以仙法神功统领人间，反叫凡间不得清净，世人难成礼仪文明，恶性难除，正应了过犹不及之论。好比医士拿黄岐之术破我病魔的疫瘴，下药不足无以成效，下药太猛反伤其身，只有因势利导、权衡再三，取中庸之道方入破瘴之门。如今凡间虽时有纷乱，到底不再是蛮荒之地，天界的仙神若不怕凡间重回野蛮淫邪，倒可一试。” 病魔这番道理，茑萝仙子岂会不知？她明知故问，只是分散重点，不叫病魔识破她此番施法传影的真实意图罢了。总之，则居岛的秘密既然已为境魔所知，茑萝仙子便放宽了心，只等一出好戏开场。 藏法神秀纵然有万年道行，遭逢境魔一众魔头围攻，却无半点胜算。地支斗拱阵被境、人、阳、妖四魔合力破解，藏法神秀的金身自然叫他们夺去了。藏法神秀仙躯受创，一帮部下单剩那位秉香童子。他自个急匆匆逃往鲸海，半路上，只叫秉香童子飞去仙山，将众魔围攻南海，夺走金身一事通知仙家众道。 黄玉笙靠着许燕飞和一众弟子续命，肉身本已虚溃，听闻此事，更是气郁血淤，一夜之间眉毛尽白，眼看着命悬一线了。这日，黄玉笙唤来柳浊清和沐秋桑，将她后事安排细细道来。顾乘风自不必说，一双泪眼红彤彤的，虽一言不发盯着黄玉笙，心绪却纷乱非常。许燕飞不停抹泪，虽知道黄玉笙已入弥留之际，却宽慰她莫要胡思乱想，一切还有转寰。 当天夜里，黄玉笙已形容枯槁，难以言语。八个册外弟子围作一个八卦阵，将黄玉笙护在中央，好歹续着她一丝心脉。才刚入子时，但听几名册外弟子飞入丹房，对许燕飞道“师叔，不辞仙姑来了”。许燕飞大臂一挥，说：“快请她进来。” 不辞仙姑带着两名护法弟子，随四个重明观册外弟子走入丹房。许燕飞迎上去，道：“你总算来了。” 不辞仙姑看看躺在八卦阵中的黄玉笙，问许燕飞：“掌门怎么样了？” 许燕飞摇头叹道：“我们竭尽全力为她续命，本来她还可以多活十天半月的。谁料群魔围攻南海则居岛，抢走藏法神秀的金身，掌门师姐得知这个消息，便三华大乱，以至于……” 黄玉笙听见不辞仙姑的嗓音，陡然来了精神，睁开双眼，憋出一声：“阿青。” 不辞仙姑上前几步，才与黄玉笙对视，眼角已噙了泪水。她与黄玉笙迎着面运气打坐，探她血魄，黄玉笙摇头苦笑，道：“我恐怕活不过今晚了。” 不辞仙姑说：“我们仙门中人，能修得仙躯的百中无一。大家早晚都要走这一遭的。” 黄玉笙道：“是啊，早晚不过一死。若非燕飞和我这些弟子为我保命，我一个月前便死了。” 许燕飞抹着眼泪，上前道：“掌门师姐，这许多年我伤了多少回，哪回师姐不是全力营救？你这般言辞，实在见外了。” 黄玉笙抬眼望着许燕飞，道：“燕飞，我自幼孤苦，自入山修行，除了大师姐和你，并无什么知己。在我心里，早把你当作亲妹妹了。我自然知道，你也把我当作亲姊姊，可是你极力保我，终究是徒劳。我这一生，虽不免遗憾，倒也知足了。只是眼看仙门颓败，燕飞，我不甘心呵。” 许燕飞泣不成声，不辞仙姑说：“黄师姐，你是为救风儿才落得这般地步。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死得其所。虽说仙门颓势已定，可这天底下的路总是靠人一步步走出来的。世事兴衰沉浮，哪有长盛不衰的道理？” 黄玉笙道：“阿青，有几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只是我为人争强好胜，拉不下脸面，总是开不了口。如今我命不久矣，再不说出来，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不辞仙姑垂眼道：“若是当年的事，不提也罢。” 黄玉笙道：“阿青，你何等聪明，当年种种细节，你若再三揣度，难道不觉得奇怪么？夏侯丹三番五次下山，与那六蛟上君私会，我竟会毫不知情？” 不辞仙姑盯住她的双眼，说：“我姊姊串谋外人造反，你从头到尾都知道？” “不错。”黄玉笙苦笑道，“我不光早就知道她要谋反，我还知道你跟夏侯丹并非同伙。” “难怪了，难怪姊姊同那六蛟上君频频会面，竟那般畅通无阻。”不辞仙姑道，“想来她早入了你的局。你就等着她谋反，拿住她的把柄，将她撵下山去。” 黄玉笙摇头道：“你错了。我若当真要撵她走，犯不着等到她窃取鸠蓝神水再下狠手。阿青，其实我一直都在等她回头。我夺她掌门之位，她恨我，实乃人之常情。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竟将本门法术机要透露给六蛟上君！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损害本门利益的事，我一桩也未做过。阿青，你也许要说，我最没资格教训你姊姊，就算我没有资格吧，可是我扪心自问，对得起祖师婆婆，对得起满山弟子，对得起天地良心！重明观若交给夏侯丹掌管，恐怕撑不到今时今日，早已四分五裂，为丁贤梓所灭了。” 不辞仙姑冷笑道：“你派弟子请我上山，便为了说这些？” 黄玉笙道：“我与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们姊妹二人能够回山，辅佐风儿。”顾乘风心头一惊，望向黄玉笙。黄玉笙接着说：“要做一山之主，光靠仙资是不够的。当年华清师太卫道牺牲，正是我们重明观生死存亡之际。好在我还有姚师叔和燕飞从旁辅佐，方得以稳定人心。虽然夏侯丹有心造反，终究未能酿成手足相残，同室操戈的局面。可是我死后，风儿要面临的困局比起当年，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东海那位得势，兕虎神君一脉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我相信则居岛一役你已有所耳闻，境魔一众抢走了藏法神秀的金身，下一步，那些邪魔歪道定会前往鲸海，攻开东夷幻堡，放出幻堡中的邪灵妖众。” 不辞仙姑道：“可是据我所知，东夷幻堡中的邪灵离了东海，修为法力都会锐减。况且，九天玄女铸造东夷幻堡之前，那些邪灵也算安分守己，从未离开鲸海，我想……” 黄玉笙道：“东夷幻堡的邪灵所以安分守己，绝不是因为他们与世无争，若果真如此，九天玄女也不必大费周章，非要把他们困在幻堡之中了。境魔之流今时不同往日，过去兕虎神君还在，幻堡中的邪灵同那帮护法明王绝不会是同路人。他们离了鲸海，修为法力并无优势，要在中土魔界搅混水，实在划不来。可是现在，兕虎神君已死，他座下那些护法明王急需拉拢其他邪魔歪道对抗狄樱。狄樱擅长收买人心，中土名不见经传的山魈河怪多臣服于她，那些护法明王除了与幻堡中的邪灵结盟，哪还有别的出路？你以为幻堡里的邪灵对中土魔界的权势，凡尘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便无觊觎之心？” 不辞仙姑思忖道：“这般说来，最该担心的难道不是狄樱么？” “说起狄樱，若不是我低估她，现在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惨境。”黄玉笙苦笑道，“其实我这次请你上山，正是想听听你的意见。若放任境魔之流，到时候中土魔界内斗，对我们仙门中兴或许是个天赐良机。然而这步棋实在是险中求胜，一旦我们错判局势，恐怕仙家三派都有灭顶之灾。我大限将至，风儿虽天资雄厚，毕竟道行浅薄，考虑问题难免顾此失彼。我死后，你若能辅佐风儿，我便放心了。” 不辞仙姑抬眼看看许燕飞，对黄玉笙道：“风儿有许师妹辅佐，师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黄玉笙道：“燕飞辅佐风儿自会尽心尽力。可是眼下我们仙门处境艰难，狄樱魔功大成虽不是我们重明观有意促成，到底是因我疏失才叫她钻了空子。白泽、玄鹤二派嘴上不表，私底下肯定是对我们满腹怨气的。所以风儿接掌重明观，重重困难可想而知。其实请你回山，不光是我的意思，自我身受重创，燕飞不止一次在我跟前提到你，让我请你回山。” 不辞仙姑叹道：“不是我不愿意辅佐风儿，只是……” “你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师姐，你是知道我的。我打小便不喜欢与人争执，我姊姊常说我一无担待二无胆量，倒也是事实。日后风儿做了掌门人，他吩咐我的事，我定竭力办到，可是让我出谋划策，甚至帮他拿主意，我……” 许燕飞上前道：“仙姑过虑了。其实如今仙门式微，风儿资历尚浅，仙门大事的定夺又哪是一门一派说得算数的？掌门师姐的意思，只是希望仙姑能留在山中，风儿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你我二人多言几声，供他集思广益足矣。” 黄玉笙竭力伸手，一双失神的大眼盯着顾乘风。顾乘风忙上前跪下，握紧她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黄玉笙道：“风儿，你也不必伤感。为师仙根有限，仙缘又不算优越，油尽灯枯是早迟的事。我能保全你，也算对得起大师姐，终究是死而无憾的。” 顾乘风欲言又止，随即悲上心头，垂面纵泪。就在这时，柳浊清唤一声“师父”，顾乘风抬头去看，黄玉笙白眉尽落，绝无半分活气了。不辞仙姑忙行七宝骞林指诀，还想为黄玉笙输入几丝真元。然而她肉身顷刻间分崩离析，化作齑粉，不辞仙姑没来得及收功，黄玉笙已不见踪迹，单留下粗布衣衫，松塌塌堆在原地了。 接下来几日，昆仑、丹霞二山该来的都来了。一方面，长白山新任掌门继位，自然是大事一桩。更要紧的，是藏法神秀金身被夺一事亟待商定。为防叛徒泄密，关于藏法神秀金身一事只有三位掌门及亲信十来人与秉香童子在焦明阁秘议。 秉香童子开门见山，也不怕得罪仙山众道，说：“我师父金身的秘密，这一万年来，他只在一个月前说与睛明娘娘，按理说，睛明娘娘绝不会将此等机密告知第三人。所以魔界那帮人如何知晓，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本来仙界出叛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这叛徒如此神通广大，竟可在长白山地界施法，窃听我师父的言辞却不叫他老人家发觉，单这一点，便叫人后怕不已。就算那叛徒使了什么刁钻的法门，连我师父也未能察觉异样吧，然而长白山立派一千多年，警备森严自不必说，叛徒要在长白山地界施法窃听，你们长白山各位正室弟子竟也毫无体察，这更是怪事一桩。看来仙山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难怪东海那位茑萝仙子得以趁虚而入了。” 许燕飞道：“秉香童子，你是藏法神秀的门徒，我们自然礼让你三分，不过你这番话说来，倒好像神秀金身被夺之事，责任全在我们重明观了。” 李冬寻鼻子一哼，她座下弟子阿君道：“重明观同魔界中人本来就多有纠缠。去年我们仙界便出了叛徒，大家只以为是上官龙、韩中直之流，说不定啊，我们白泽观只背了黑锅哩。” 许燕飞怒不可遏，正要上前理论，却叫顾乘风一把拦住，他上前道：“过去的事何必再提？我们仙门已元气大伤，又叫狄樱利用，眼睁睁看她收了兕虎神君的万年道行，此刻若还不齐心，只在推诿责任，彼此埋怨上做文章，恐怕仙门覆灭之日不远了。” 天枢道长说：“不过仙门叛徒一日不除，我们仙山的处境只会越来越糟。顾掌门，我思来想去，睛明娘娘在长白山的几日，你们山中虽来往人员繁杂，能在长白山境内施法窃听还不被藏法神秀和你师父发现，除了玄牝真人，我想不出第二人来。可是玄牝真人窃听泄密，他又没有动机，那么有没有可能，问题当真就出在你们内部呢？” 柳浊清道：“师伯这是什么意思？说来说去，你们都怀疑是我们重明观出卖了仙界？” 天玑道长说：“凡人有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出了叛徒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丑事，找出人来，妥当处置便是了。可是一味袒护，不肯自纠，那才是大忌讳呐。” 第212章 鸠尤神剑212 顾乘风道：“其实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调查此事。按理说，我们重明观以夜罗香守山，能逃过夜罗香神威的法器并不多。纵然是不怕夜罗香的法器，若要在我们长白山广布法力，也是十分危险的，除非那法器当时正在睛明娘娘或藏法神秀身上。” “那么有没有可能——”天玑道长目光扫过众人，说，“你们重明观的夜罗香本身出了问题？” 顾乘风同许燕飞、不辞仙姑、柳浊清、沐秋桑面面相觑，忖度片刻道：“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待我仔细调查，再与各位答复不迟。” 李冬寻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藏法神秀金身的机密既然是在长白山泄露出去的，其中缘由一日未明，长白山便算不得安全之所，万一我们现在所言所行也在他人监控之下……” 许燕飞自然看得出来，白泽、玄鹤二派已然抱团，不等李冬寻言尽，她冷笑道：“我师姐才走几日，你们便如此迫不及待，要将我们重明观赶下仙门正宗之位了。” 天枢道长笑道：“许师妹这便误会了。李掌门的意思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再说了，若不是朱雀仙子紧盯着五麝神鼎，鬼迷了心窍，也不至于被狄樱钻了空子，闹到今日这番局面。朱雀仙子已死，我们本不该与她计较，不过许师妹你这般说法，倒好像你们重明观全无错处，尽是我们不对。” 顾乘风道：“眼下邪魔歪道已危及我们仙界存亡，家师是对是错，我们重明观弟子心里自然有杆秤。谢掌门、李掌门，二位既然觉得我们长白山不干净，不便商讨藏法神秀金身一事，那么二位且说个好地界就是了。” 仙家各位激烈地讨论开了。总之接下来几日仙界活动频频，热闹非常，魔界却恰恰相反，各方都安静得很，好像蛰伏地下的蝉，不泄半点声响。 境、人、妖、阴、阳、鬼、地、病八魔早有各自分工，不管他们心里作何打算，除了养精蓄锐以攻鲸海，再无力气花在别处了。常氏兄弟和西梁那位至贤大司马都将赌注押在兕虎神君一脉，不同的是，至贤大司马府上最近又多了门客，不是别人，正是冥火金尊。可怜他过去苦心经营，在西梁朝中安插心腹，那些人站稳脚跟却转头做了钟至贤的犬马。冥火金尊春风得意之时他们且靠不住，如今冥火金尊连洞府都不敢回，冥火金尊指望他们更是天大的笑话了。若冥火金尊只是个山妖河怪，投奔大司马府倒无人非议。他身为一方魔主，现在又来巴结钟至贤，便不怪私底下，大司马府中那些儒生对冥火金尊多有不敬，冠以丧家犬之名，极尽讥讽嘲弄之能事了。然而儒生终归都是体面人，与他照面相迎，高低唤他一声“尊主”，再虚情假意，冥火金尊也不好计较。 西梁皇室本就势单力薄，自失去付千钧，更成了空架子，在这节骨眼上，连押注的资格也没了。至于北魏那边，丞相整日里称病，外人看来，倒以为北魏朝政大权尽落镇国将军之手了。那镇国将军大小事宜虽多随大流之势，独在此刻，偏偏另辟蹊径，遣亲信私访东海，同茑萝仙子结了盟。 茑萝仙子一头答应不将北魏镇国将军与她暗结盟谊之事告知他人，西梁那位岳王才与她会面，她便将此事和盘托出了。岳王眉头紧蹙，踱步道：“这竟是怪事一桩。按眼下形势看来，明明兕虎神君那帮徒子徒孙更得先机，袁肃却投奔于仙子，实在奇怪。莫非那袁肃在我点墨山或在你东海安插了暗线？” 茑萝仙子笑道：“你们点墨山有没有他的暗线我不知道，不过我东海二十四岛绝不会走漏这等消息。岩华尊使已死在太和山，另两个叛徒我也让他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要在我眼皮子底下吃里扒外，哪那么容易？况且那日你我在点墨山的谈话，我回东海以后可一个字眼也未提过。九头翁对我的确忠心，不过他心思浮躁，不若元坤子行事稳妥，这等机要，我是绝不会让他知道的。” “也许是我多虑了。”岳王捋须道，“不过他既与仙子你结盟，总归有所表示吧。眼下为了藏法神秀金身一事，三界局势紧张，仙子可得当心他两头下注哩。” 茑萝仙子道：“他两头下注，岳王你又何尝不是呢？” 岳王瞪着眼，起初稍显错愕，随即哼着鼻子，背对茑萝仙子，说：“仙子此言我竟不懂了。” “岳王，我们都是聪明人，何必遮遮掩掩呐？当日，你把藏法神秀金身的秘密告诉我，想来是以为我得知这等机密，一定会夺走金身，再前往鲸海攻破东夷幻堡，放出群魔。可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让你将这秘密泄与兕虎神君那几个护法明王。站在你岳王的立场，由我攻破东夷幻堡，于你自然是最稳妥不过的。我既然走了险棋，你有所防备，实乃人之常情。你明知道钟至贤与境魔共利互惠，钟至贤对你又越来越不放心，你若把藏法神秀金身的秘密告诉钟至贤，等于一举两得，既让境魔知晓了这件事，又在钟至贤跟前表了忠心，岂不妙哉？可是你没有这么做。你将这秘密告诉常朝云，难道没有示好南淮常氏兄弟的意思？你早看出常氏兄弟听命于钟至贤只是权宜之计，他们迟早会与钟至贤反目成仇，所以你正好借这机会拉拢常氏一族。凡间的博弈本来只在毫厘间，钟至贤和南淮常氏都与兕虎神君一脉手足相依，关键时刻，那些护法明王站在哪边，还不是看哪边赢面更大？你在仙魔二界耕耘已久，又不似晋王、灵王那般骄奢无能，南淮常氏有你的支持，同那钟至贤抗衡，未必没有赢面。万一我输了，兕虎神君一脉大获全胜，你是头等功臣，到时候你与南淮常氏兄弟结盟，至少不必担心兕虎神君一脉出手坏事。我想凭你多年的筹谋，要斗垮钟至贤，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岳王神色木然，随即笑开了，转身敛步，故作轻松道：“看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仙子的双眼。” 茑萝仙子道：“其实说起来，王爷若没有这等心机，你我也不会结盟。我活了几百年，什么人没见过？与人谋事，不怕千年的狐狸，只怕万年的猪，我这个人凡事只看个利字，什么大仁大义我是最不屑一顾的。你脚踏两只船早在我意料之中，不过你做得如此隐蔽而巧妙，我倒低估了你。” “本王既然决计起事，自然要做万全的准备。一旦失败，不止我九族上下性命不保，恐怕与我为谋的门客，都不免灭顶之灾。”岳王叹道，“不过仙子才智超群，魄力非凡，我想仙子称霸神人魔三界是迟早的事。我为自己铺的后路，只是以防万一。仙子能理解我的苦衷，那是再好不过的。” 茑萝仙子道：“我能不能称霸三界，眼下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其实当真说起来，神人魔三界，最难称霸的便是人间。岳王封地上不缺老农，你只去问他们，田地里最怕豪猪野禽还是蝗灾？豪猪野禽祸害良田不假，老农总有法子治它，若遇了蝗灾，多半是要颗粒无收的。仙魔二道正如那豪猪野禽，看上去强大非常，其实都有各自修行的软肋，既要顾忌眼前，又不得不顾忌长远，所以仙魔二界虽各有各的立场，涉及共同利益的时候，各方大多不敢怠慢，总归是齐心的。凡人正如那铺天盖地的蝗虫，阳寿数十年，能顾好眼前已不容易，自然不会思虑长远之计。而凡人这连绵不绝的东西，正因寿短，一代有一代的利益，一代有一代的诉求，治他一时易，治他一世难，治他数十代竟是堪比登天了。凡间权贵之家不得持久，王朝更迭不得停歇，实在是莫可奈何的事。” 岳王笑道：“那么依仙子的意思……” “我对统领凡间实在不感兴趣。岳王你大可以放心，我做了仙魔二界的尊主，绝不会干涉人间事务，你能一统中土大地，那是你的本事。”茑萝仙子莞尔一笑，盯着岳王的双眼，说，“至于北魏那位大将军，我也不管他与你是何关系。你是个聪明人，办事自有分寸。” 岳王笑道：“我与那北魏人能有什么关系？仙子过虑了。” 茑萝仙子道：“我这个人快言快语，岳王还要见谅才是。” 岳王道：“仙子言重了。本王与仙子既是盟友，我们两方自是一家，有什么话直截了当说出来，总比一肚子意见憋在心里来得痛快。说起来，有一件事，本王一直想不明白，还望仙子释惑。” “王爷直言便是。” “那鲸海的东夷幻堡乃妖??魔界，仙子只要将幻堡中的妖灵煞炁放出来，凭仙子当下的修为和道行，要统领仙魔二界简直易如反掌。为何仙子偏要棋行险招，要我将这天机泄与兕虎神君一脉？仙子聪慧过人，如此安排自然有你自己的打算，只是小王思来想去，终觉此行不甚稳妥。” 茑萝仙子撇嘴一笑，反问道：“王爷，你且答我一问：仙界何以为仙，魔界何以为魔，仙魔二界又何以敌？” 岳王忖度着，道：“不怕仙子笑话，本王虽与仙魔二界多有往来，仙子这三问，我当真答不上来。” 茑萝仙子道：“王爷心里早有答案，只是王爷素来谨慎，不愿直言罢了。仙之为仙魔之为魔，与凡间成王败寇之论并无分别。仙魔之敌明面上看来势如水火，其实二界的利益从来就不是泾渭分明的。我若攻破那东夷幻堡，先一统魔界，再同仙门叫板，自然有九分胜算。可是王爷，你可曾想过，一旦我攻破东夷幻堡，我便成了众矢之的，仙魔二界都视我为敌，莫非他们竟不联手对付我？再说了，我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离不开中土一众小妖的帮辅，我若放出东夷幻堡里的妖怪，难保中土妖众不与他们争宠，甚或因我倚重幻堡里的妖怪，与我离心离德。要成大事，最忌一叶障目，更忌见利忘义，无视人心向背。更何况——”茑萝仙子转身眺向云丝透染的弯月，接着说：“王爷又如何肯定，你刺探的机密一定稳妥，竟不是藏法神秀已然察觉，将计就计，糊弄你们的？” 岳王眉心一抬，上前几步道：“仙子是说，藏法神秀使了诈，他那金身根本没法攻破东夷幻堡，反有可能是个陷阱？” 茑萝仙子说：“这倒也未必。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世上最该防的不是敌人，也不是内奸，而是盲目自信。岳王以胭脂木窃取长白山上的机密，化不利为有利，其中妙处，堪称借力打力之典范。不过凡事退一步，多做打算，总不会有错的。眼下兕虎神君那帮徒子徒孙抢到了金身，仙门那些臭道士必然有所行动。不知王爷你可有什么情报？” 岳王笑道：“情报倒是有的。不过可惜，我的胭脂木已叫重明观的道士发现，往后再要打探仙门核心机密，那可不容易了。朱雀仙子到底是老狐狸，她临死前将不辞仙姑请上山去，希望她辅佐韦陀公子。二人所言，核心之处正在藏法神秀金身被夺一事。” 茑萝仙子睨着岳王，问得不紧不慢：“莫非朱雀仙子有所质疑？” 岳王道：“她城府之深，仙子是知道的。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她在仙子跟前栽过大跟头，以致仙根尽断，对于藏法神秀金身被夺一事小心谨慎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么说，她不赞成仙门合力对抗兕虎神君一脉？” 岳王抿嘴一笑，说：“朱雀仙子其时已在弥留之际，自然来不及细细筹谋思虑了。她只提醒不辞仙姑，仙门齐攻兕虎神君固然是应对之策，若比之坐山观虎斗，未必更加高明。” 茑萝仙子道：“好个黄玉笙！她算定了境魔之流一旦放出东夷幻堡里的妖精魔怪，必会与我恶斗，到时候他们仙门兵不血刃，竟可坐收渔利。我狄樱修行数百年，瞧得上眼的对手不多，黄玉笙倒算一个了。” 岳王问：“仙子可有应对之策？” 茑萝仙子道：“依仙山一贯的作派，他们应该不会冒险，放任境魔一众攻破东夷幻堡的。不过现在仙门、兕虎神君和我东海二十四岛势均力敌，每行一步都攸关生死。眼下既然是这般形势，我还得仔细琢磨，从长计议才是。” 茑萝仙子原打算径直回东海，飞到半路，她却落至林中，施法召唤玉娇娥。在林中候了两天一夜，玉娇娥才姗姗来迟。茑萝仙子面露愠色，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玉娇娥跪道：“仙子恕罪，那冥火金尊近日又因伤痛，急需阴年阴月出生的童女修炼。奴婢昨日才为他抓去一对童女，这便耽搁了。” 茑萝仙子声调温柔了几分，道：“你且起身吧。我又岂是不分青红皂白，肆意惩处属下的糊涂货？这些时日你留在冥火金尊跟前，也难为你了。” 玉娇娥起身道：“我原是叛徒岩华尊使的人，仙子肯不计前嫌留我性命我便感激不尽了，能为仙子留在冥火金尊左右刺探机密，是奴婢的荣幸，哪里谈得上为难二字？” “你很聪明。”茑萝仙子浅笑着，“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不杀你，反把你赐给岩华尊使么？” “奴婢不知，望仙子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