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三国》 第3583章 双马饮泉 暮春三月的长安城笼罩在细雨中,斐潜仰头而望,看见朱雀大街上门阙鸱吻,似乎在细雨当中吞吐着青烟。 因为左慈之事,也比较突然,所以斐潜也没有搞个什么大动干戈的欢迎仪式,而是悄然从长安的南门而进,直入城中。 之所以从城南而不是城东,只不过是因为城南的门最早开而已。 长安的清晨,依旧是充满了活力。 即便是雨意蒙蒙,一大早依旧有行人出现在街头,店铺商号在雨天不能挂幡了,但是也依旧将水牌支棱了出来,表示已经开始营业了。 炊烟混合在细雨之中,就像是给长安城笼上了一层的细纱,朦胧而美丽。 斐潜混在玄甲骑兵之中,沿着朱雀大街,穿过春明门时,在门牌上檐角铜铃,被穿街风吹得晃动起来,发出沉闷的声响,不如之前清脆,引得斐潜不由得斜斜瞄了一眼。 如果只是随便选一个人当教宗,那也简单,根本不需要斐潜亲自回来一趟,甚至连新教宗的面都不用见,直接让荀攸上报一个名单,然后斐潜拿着朱砂笔,看哪个名字顺眼,就在上面打个勾什么的…… 可是这样能达到斐潜的需求? 显然不可能。 在左慈生病之后,斐潜就已经考虑过教宗的问题了,只不过那个时候曹军是首要矛盾,没空处理这些事项,结果现在左慈突然领盒饭,顿时就有些尴尬。 左慈身体不好,和历史上的描绘什么的完全相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没见过嗑丹的能长命! 更何况左慈不仅是嗑丹,年轻的时候还仗着自己有点聪明,骗吃骗喝,暴饮暴食,也是坏了根基,年龄大了之后再想要补救,根本救不回来。 就像是自导多了之后必然出问题,别以为二十几好像没症状,到了三四十再看吧,每天枣枸泡着当饭吃也没什么软用,跟那门牌上淋了雨的铜铃一样,虽然外部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是里面出问题了。 五方上帝教也是如此。 上次谯并已经出过一次问题了,现在若是不能选好左慈的继任者,说不得还要再出问题,等到后面再来修理,不仅麻烦,而且未必能补得好。 斐蓁和荀攸得到了消息,便是出了骠骑官廨,冒雨在广场上等候迎接。 『骠骑大将军归府!』 谒者唱喏声惊飞了檐下避雨的燕雀。 斐潜直入前广场,然后翻身下马,顺手拍了拍战马的脖子,解下淋湿的蓑衣,让护卫带着战马下去休息洗刷,自己则是大步往前,斜眼扫一下站在前面仰着头的斐蓁,却走向了穿着苍色深衣的广袖,被风雨打的有些斑驳的荀攸,『军前关中事务繁杂,公达辛苦了。』 荀攸连忙躬身下拜,又被斐潜拉起,然后前后走进了府衙大门,却将若有所思的斐蓁丢在了后面…… 进了府衙节堂,斐潜没有说什么要去洗漱休息,而仅仅是换了干的衣袍,将淋湿的头发打散,便是坐到了上首位置,听着荀攸有板有眼的汇报。 斐蓁坐在一旁,也是腰背笔直,面容严肃的听着,但是时不时斜过来瞄向了斐潜的小眼神,依旧暴露出了斐蓁现在的复杂心情。 斐潜现在这么做,也不是故意摆个样子给斐蓁看,只不过是习惯了。 有时候斐潜都会想起后世的戏子,一边享受着灯光之下的荣耀富贵,一边还哭唧唧的表示要有一点私人的空间,真是橘麻麦皮人生如戏。 要知道,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既要又要还要,怎么不上天呢? 斐潜身居高位,自然要承受在高位的代价。 那些随着斐潜一同回来的护卫兵卒,现在都可以轻轻松松的洗一个热水澡,然后美美吃一顿,钻进被窝里面睡他一个昏天暗地,可是斐潜却只能在节堂上,听着荀攸的汇报,并且还不能分神,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面了解,思考,并且给予反馈。 凭什么要这样? 就因为斐潜他是骠骑大将军,是整个关中政治集团的领袖人物。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宗教就是这个时代的戏剧,所以选好演员,当然就非常关键,要不然整出一批动不动死亡嘶吼的戏码来,就不太妙了。 随着在桌案上堆叠起来的行文越来越高,荀攸大体上也将这一段时间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 斐潜点了点头。 关中的情况,和斐潜原先预估的相差不多。 民众相对安稳,各自忙碌各自的生计。 闹腾的,往往都是些『公知』。 狭义的公知,其实是不错的,通常具有五个基本特点,具备学术背景和专业知识;拥有普遍价值的基本底线;保持个人独立和正义立场;具有强烈的批判精神;能够对重要公共事务发表真实意见。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公知』,但是实际上,在绝大多数时候,广义上的公知会覆盖掉狭义公知的声音,使得民众接受到的信息完全都不一样。 只要有公共发声的媒体,就会有『公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就算是没有斐潜的青龙寺,也会有许县的妙竹林,再往前一些的雒阳学宫党锢之争,其实也可以看成是『公知』的表现形式。 『公知』闲不下来。 这也是封建王朝的一个弊端,既然王命不下乡,那么『下乡』又是什么呢? 宗教或许在封建王朝之中,就是比这些『公知』更好一些的东西。 『公知』太高高在上了,还是贴近地气的宗教更适合民众的需求,只不过同样要有前提,『接地气』…… 鬼神,信仰,也是一种工具。 这不是说斐潜对于神灵的亵渎,而是在斐潜的认知里,鬼神应该是超维度的存在,就像是人对上了蝼蚁。 人,会在意蝼蚁在巢穴里面祭拜蚁王,抑或是相互敲击着触角,进行某项神秘的舞蹈来祭祀取悦人类这种神灵么? 显然不可能的。 偶尔有些动植物学者为了研究蝼蚁,然后故意一根探针捅死了原本又肥又大的蚁王,然后『钦点』了某个蚂蚁继任王位…… 就可以说这个新蚂蚁王是继承了上天的旨意,成为了上天之子?约等于是这个蚂蚁宣称自己是那个动物学者的亲生儿子了!开始扬言说如果上天不改变,那么他就要改变上天了! 如果这个动物学者懂得了蚂蚁的语言,听到了这只新蚁王的宣告,又会做什么? 至于什么信仰之力,世间功德云云,说实在的,一个人会在意蝼蚁的信仰,或是从蝼蚁那边得来什么功德积累么?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宗教和信仰,只是人类的自娱自乐。 那么,人类需要宗教么? 需要,但是也不需要。 小的时候考试之前没复习,没学好,便是在考试前一天,甚至是前一个小时向漫天神佛紧急求援,祈祷能够下发的卷子里面懂得的题目全都有,不懂的题目全蒙对!随后卷子下来,顿时一顿橘麻麦皮,然后表示漫天神佛都是狗屁! 长大以后,遇到很多让人心寒的缺德事,比如毒奶粉、苏丹红、塑化剂、地沟油、为什么扶等等,反正挺多事情都刷新了斐潜认知中的道德下限,总结起来就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感觉为了钱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坦白说那时候斐潜也并不怎么了解宗教,却非常直观地认为,之所以会『人性沦丧道德败坏』,都是因为缺乏宗教信仰,不知道什么是畏惧。没有了畏惧之心,也就自然什么缺德事都敢做。 直至到了汉代之后,斐潜不仅是亲身触及了黄巾之乱,也见到了在西凉兵蛮横残暴下的唯唯诺诺的民众,后来又遇到了左慈,并且开始深刻的去了解道教以及其他宗教,才发现华夏自古以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宗教』,有的只是原始信仰和精神寄托。 华夏古代的民间信仰是一锅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大杂烩,糅合了天地崇拜、祖先崇拜、鬼神崇拜、圣人崇拜等,这玩意儿混合了儒释道三教以及更早的萨满巫术,具有地域性、分散性、自发性等特点,但是这种信仰,跟『真正意义上的宗教』相比,既没有创立者、教义、理论,也没有经典、系统化的组织、神职人员。 但不是说,宗教只要搞个组织出来,就能发展壮大。 宗教和宗教之间,无可避免地会有竞争关系;宗教和宗教本身,也有着巨大的本质区别。 斐潜觉得,一神教多少有些井底之蛙的感觉,而多神教如果控制不当,又会极大可能陷入相互指责,贬低,抑或是神职人员混乱叙述导致信徒更加混乱的局面…… 所以,斐潜要发展五方上帝教,必须要先有定位。 简单来说,解决人在成长过程当中,必然会产生的『我是谁』的问题。 一神教,可以很明确的解决『我是谁』这个问题。 就像是皇帝宣称是天子一样。 通过解答这个问题,便是确定了阶级的地位,而且一群信仰同一个神的人之间能够建立起共同的身份认同,一来容易管理,能够由此建立起社会秩序;二来可以组团打怪,齐心协力办些大事…… 所以斐潜在和左慈磋商的时候,废除了什么各路神灵,杂乱的混乱体系,直接提出了五方上帝论,东南西北中,以中方上帝为首,四方上帝为次的体系。类似一神论,但是又包容多神体系。 其实在宗教体系当中划分身份最凶残的,并不是背着木头架子的那位,而是古代的阿三教,种性决定了阿三在人世间的身份,而且更为可怕的不是所谓的低种姓,而是生在没有种姓的化外之地『蔑戾车』。所以阿三给一个化外之地的『蔑戾车』身体里灌输『神性』,无论男女,在他们的认知里面,这根本不是罪恶。 以至于后来诞生出来的佛教,一方面想要摆脱种姓制度的局限性,另一方面又找不到合适的锚点,至于在佛教当中产生了很多的矛盾,无法自圆其说,又是苦修,又是顿悟,又是自性,又是无我,几乎没有能直接用人话表达出来的标准答案,只好双手合什,佛曰不可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其次,宗教成为体系的第二个好处,就是可以培养出『传教士』这一稀有兵种来。 汉代已经有佛教的修行者了,但是这些修行者并没有以传播,或者说是要让全华夏的,甚至全世界都信奉佛陀的信念,当然,这也和华夏本土的政治制度有关,每一个稍微有点脑子的皇帝都知道纣王周王的那档子的事,所以信奉归信奉,真要将神佛替代皇帝,不仅皇帝不愿意,臣子也同样不乐意。 但是『传教士』么,斐潜觉得可以有的。 统一的组织架构,统一的神灵体系,可以培养出更强一些的宗教传播的核心竞争力。 就像是背木头架子的,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打假维权』的使命…… 尤其是木头架子教派里面的异类,或者叫做原始形态也行,这些人自认为是『某个伟大的宇宙计划的一部分』,但这种特权仅属于其本民族,外族没有权利参与。之所以会这样,归根结底是因为不同历史时期的人类对世界的认知水平有关。 有一群蝼蚁,好吧,一群青蛙,觉得自家居住的那口井就是整个世界,于是编造出了一个唯一的青蛙真神,宣称这个真神已经将井底最肥沃的土地赐给了这群青蛙,而且这个真神就只爱这群青蛙,不会爱其他的物种。比如泥鳅黄鳝什么的,定然是不能获得救赎的。 结果时间一长,有只青蛙逃离了井,跳进了池塘,不知道为什么,这只青蛙叛变了原来的青蛙真神,宣布池塘里的泥鳅和黄鳝只要信仰池塘真神,也可以在井口坍塌池塘干涸的时候得救,于是乎,那只叛变的青蛙被井口内的青蛙干掉了,却被池塘里面的其他青蛙,泥鳅和黄鳝等等供奉起来,成为了池塘的救世主。后来又来了条狗,觉得烂泥里的青蛙泥鳅黄鳝太脏了,他们有毛的才是干净的,于是就将青蛙的真神又加工了一下,宣布信仰新的带毛神才能上天堂,否则就要成为火锅材料! 之所以狗子只能想到火锅,是因为狗子只见过火锅,毕竟狗子也不清楚什么是大宇宙,什么是星系,更不知道如果真的有什么狗子真神,所要统管的是一个直径至少930亿光年、拥有超过1兆兆颗恒星的巨大世界,会不会还坚持说,狗子神是无所不能的,左手化合右手聚合…… 所以随着人类知识的提升,宗教的力量就越发的渺小,而在封建王朝推进的阶段,斐潜觉得宗教还是具备相当力量的一个工具,自然不可能轻易的就此放手。 斐潜抬头看着院落中淋漓而落的雨水,看着在屋檐一角的蹲角兽抬起的头刺破雨幕,忽然想起多年前左慈在青羊肆用朱砂画符的模样…… 那个喜欢装模作样的老道,总爱把符咒末笔拖得极长,像要勾住什么看不见的天机。也不知道他是否在临终之前,能够真正的参透天机,洞察过往与未来? 『惊鸿道人正在五方道场内斋醮。』 荀攸低声说道。 惊鸿,是左慈的弟子。 左慈是人间的『仙长』,而不是达官贵人的,所以他之前是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弟子的,有跟着他的道童,也大都是流民的孩子。惊鸿是左慈在川蜀之中,算是比较正式收的弟子。 在办斋醮? 斐潜眉毛微立。 『斋』是什么? 斋,顾名思义,指的是『齐』和『净』。是指在祭祀前,必须沐浴更衣,不食荤酒,不居内寝,以示祭者庄诚之意。 而『醮』的意思才是祭祀…… 左慈病逝,这惊鸿办的斋醮,究竟是已经『沐浴更衣,不食荤酒』等等,做好了洁净的准备呢?还是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准备,直接开办了斋醮? 而不管是哪一种的答案,显然都是有些问题的。 荀攸继续说道,『依教制,新掌教当守孝七日,待天枢宫紫微星位移换,择良辰吉时……』 斐潜忽然伸手,制止了荀攸的后半截话,『且观其人。』 荀攸愣了一下,旋即应是。 荀攸也是聪明人,所以斐潜几乎是一说,就想到了其中的问题,并且有些惭愧。 对于宗教体系,荀攸显然并不怎么感兴趣,毕竟是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也很正常,但是现在看斐潜的态度,似乎对于左慈,以及五方上帝教颇为看重…… 这就让荀攸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之前的态度和做法起来。 荀攸以为斐潜回来只是为了收拾那些大放厥词的『公知』的,没想到…… 斐潜思索了片刻,问道,『左掌教身边好像还有一人,唤做青牛……』 荀攸点头说道,『青牛道长前段时间云游去了。是否要让人召回?』 斐潜皱了皱眉,『不必。』 荀攸目光微动,低头应下。 一个惊鸿,一个青牛,名字似乎都不错,但是左慈老道啊,你这弟子,似乎看起来并不怎么靠谱啊…… 这要怎么办? 斐潜捏了捏下巴上的胡须,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赶。 『公达,派些人在青龙寺中宣称要新选五方上帝掌教之职,如何?』 (本章完) 喜欢诡三国请大家收藏:()诡三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84章 炮碾丹砂 五方上帝道场天帝大殿之内,惊鸿跪坐在左慈灵前,素麻道袍下隐约露出织锦中衣。 嘴中虽然念着往生经,但是眼眸忍不住瞄向了左慈的灵柩。 难道他不是左慈最亲近的弟子么? 为什么左慈这老家伙在临终的时候,居然没叫他? 回廊上传来了脚步声,惊鸿道长便是微微俯身,他低头的弧度恰好可以让早已经挂在眼角泪珠坠在《往生经》上,染开一团墨痕。 『大师兄……』回廊上有人轻呼。 惊鸿斜眼过去,『讲。』 『那小子不听话……』回廊上的那人低声说道,『说是《太平清领书》是被掌教……哦,被老掌教烧了……』 『烧了?』惊鸿道长眉头一皱。 《太平清领书》,被太平道尊称为『天书』的经典。 其实这本书么,多半也是后人借仙人之名,或是真人之名杜撰的。 一方面是在东汉末年,瘟疫疾病很多,道教也在发展中出现了一些混乱,一些道士没有像样的经典作为规范依据,导致出现了一些以『符作造书』、『符水咒疗病』、『教病人叩头思过治病』等方法,后来便是有一些道教内部人士,组成教团,并开始制定经典文献,以作为信仰者的规矩。这类经典文献包括《老子想尔注》《周易参同契》《千二百官仪》及《太平经》等。 简单来说,就是仿照儒家的『论语』模式,搞出来的道家经典。 反正儒家在春秋战国,秦汉时期抄道家法家的,现在道家回过头来抄儒家的,老大不说老二,乌龟不笑王八。 可是对于惊鸿道长来说,他并不清楚这太平经实际上是『假作』,而且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其实太平经相当不错了,集合了治病救人的方法,社会道德的标注,甚至还有治国理论的设想等等,所以对于东汉当下的人们来说,若是得到这样一本经典,无疑是可以在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上得到极大的提升和健全。 尤其是像惊鸿这样,几乎要和宗教绑定的人来说,有这样一本经典在身,别人不知道的,他知道,别人无法用道家理论解释的现象,他可以做出解释,这无疑会极大的提升他的社会地位,以及坐稳宗教领袖的宝座。 即便是现在还不是他做,但是惊鸿道长认为这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他是左慈的弟子,掌教不传给他,还能传给谁? 青牛? 谁叫他傻逼,非要去云游,说是要给贫苦百姓治病…… 当然,惊鸿道长在当上了掌教之后,也会表扬和鼓励青牛道长继续去云游,继续去给贫苦百姓治病去,并且还会号召五方教派内的其他人,要向无私的,善良的青牛道长学习。 但是现在么…… 《太平清领书》一定要是我的! 『烧了?』惊鸿道长再次冷笑了一下,『要是你,你舍得烧?』 回廊那人应答道,『此等宝物,怎么能烧了?』 『那就是了……』惊鸿道长叹息了一声,『真是……原本以为这小子憨厚老实……结果现在看来,是外表憨厚,内心奸诈啊……』 『那……』回廊上的那人说道,『那是……接着问?可是再打下去,身上的伤就盖不住了啊……』 『嗯……』惊鸿道长立掌,道了一声『无量上帝』,然后沉声说道,『天帝度良善,可没说要度恶邪啊……若其顽冥不化,也别怪我们不顾情谊了……至于伤患难以遮掩,那就干脆不必遮掩了……偷窃掌教经典,罪莫大焉……』 『是!在下明白了!』 …… …… 雨夜的五方道场偏殿,惊鸿正盯着案头跳动的烛火。 白天的斋醮已经够累的了,夜里就无需再做坚持了。 铜漏显示已过亥时,他手中摩挲着一块北斗玉衡佩,这块玉佩原本是挂在左慈身上,被看作是作为掌教的信物。 窗棂上突然传来轻轻的叩击声,惊得他慌忙将玉佩塞进袖中。 『谁?!』 『仙长安好。』一名褐衣老者穿着蓑衣,站在窗外,微微行礼。 惊鸿站起身来,『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老者笑笑,蓑衣上的雨水流淌而下,在青砖上洇出蜿蜒的痕迹,『老朽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仙长想要成为谁?』 惊鸿的瞳孔微缩,『你想要做什么?』 老者从蓑衣里面掏出了一包东西,轻轻的放在了窗台上,然后人往后退了半步,『老朽乃弘农杨氏门客,今日特来敬献《遁甲开山图》残卷……』 《遁甲开山图》是西汉谶纬之书。 当年左慈在川蜀之中青羊肆之中,也是有所提及。其中其中『荧惑守心主易鼎』之言,更是触动每一个统治者脆弱神经的字眼。 而现在天下的局势,若说是『荧惑』再次夺心,也是没有任何的问题! 之前惊鸿也听左慈老道某些时候不经意的讲起,当年广宗之事,那张角也是看了此图,才有了换天的想法! 而现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惊鸿的目光落在了窗台上,像是被粘住了一样,然后久久不能拔开,等到他回过神来,窗外的老者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地上的水渍和窗台上的物品,证明他不是在做梦。 『来人!来人!』惊鸿下意识的先将窗台上的物品收了起来,才出门叫道,『有谁来过?值守之人何在?』 雨水纷纷,昏昏沉沉。 值守的道士指天发誓,他没见到任何人进来,惊鸿磨着牙,也无话可说。 毕竟五方道场人来人往,前院后院只是一墙之隔,又是下雨天,要是有人猫在那个地方,不注意却是谁也不知道有人来过。 不过既然没人见到那老者,岂不是说…… 惊鸿重新回到了房间之中。 『弘农杨氏?』 惊鸿看着那老者留下来的物品,将信将疑。 …… …… 而那出现在道场内的老者,在雨夜当中,熟门熟路的转过巷子,在阴影当中游走,然后敲开了一家院落的角门,左右看了看,滑了进去。 在院落角门之上,一个小篆的『金』字雕刻在门楣上。 那老者穿过院落,在回廊上拱手而拜,『郎君……东西,交给他了……』 在后庭之中,一盏油灯昏暗,在风雨之中摇曳摆动,映照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缓缓转过,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 相貌倒也称得上是俊朗,可是如剑一般的眉毛往两边翘起,锐利无比,再加上尖锐的下巴,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盘踞在洞穴中的毒蛇,三角脑袋尖下巴。 此人正是金尚之子金玮。 院落的槐花,被雨打落满地。 金玮用银箸拨弄着博山炉里的沉香。 青烟缓缓溢出,博山炉上群山朦胧、众兽浮动。 『给了他就好……』金玮轻声笑道,『惊鸿此人,表相忠厚,实则贪婪……只要他起了妄心,便是一定中计……进来吧,别再外面淋着雨了……』 『谢郎君。』老者将蓑衣脱去,挂在门廊上的柱子上,后堂内的油灯残光,照在他左颊刺着的黥刑印记上。 那是之前韦氏被查抄之时,私铸骠骑钱的重犯标记。 『现如今骠骑宣称要在青龙寺遴选五方上帝掌教……』金玮嗤笑了一声,『真是昏招……若是直接任命了掌教,我还未必能找到什么破绽……现在么,真是……哈哈,哈哈……』 金玮笑得畅快,显然对于斐潜很是不满,大有很不得看着斐潜倒霉就快意恩仇的架势。 金玮是金尚之子。 金尚当年也是响当当的一名大员,曾经作为天使,试图调停二袁,结果没想到袁术不按套路出牌,硬生生将金尚给搞死了,而金尚死后,因为那个时候整个的关中河洛,都是处于一个较为混乱的阶段,再加上金玮也必须给他父亲守孝,于是等金玮守孝完了之后,结果发现没他的萝卜坑了! 大汉原本多少是有些潜规则的,毕竟金玮之父也算是因公殉职,所以多少要照顾一下金玮才是,但是奈何关中斐潜不吃这一套,表示任何人要进入官场,都必须经过考试。 可是金玮并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子,再加上他在金尚还活着的时候,读得也都是山东的经学谶纬体系,现如今忽然叫他要舍弃这一套,哪里读得动? 参加考试不是没参加过,但是没考通过! 一来二去之下,金玮就自然怀恨在心了…… 毕竟如果不是斐潜『搞鬼』,那么金玮按照大汉惯例,至少补一个郎中是没什么问题的! 金玮曾经也想要干脆去山东去,可是那个时候么,山东的位置也几乎被其他萝卜占满了,哪有可能再腾挪出一个来给金玮?再加上当时金玮和韦康的关系也还不错,至少平日里面混吃混喝顺带打点秋风什么的,也不是太大问题,于是也就在关中滞留下来,结果谁能想到,曾经以为是关中不倒翁的韦端,竟然也倒下了! 韦端倒下,韦氏家族分崩离析,抄家的被抄家,判刑的被判刑,连带着韦氏的门客也一起倒霉。 坐在金玮身边的老者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毕竟只是门客,不是族人,故而准许赎罪。 『金郎君,你确定这惊鸿道人,会依计行事?』老者问道。 金玮笑了笑,『我在那遁甲开山图之中,夹了一张纸……听闻川中正在查太兴八年的道观走水案……』 …… …… 惊鸿指尖发颤地抚过帛书残片。 那夜他为了销毁私吞香火钱的账目,确实暗示过执事道人『天干物燥』…… 当道士不也是为了口饭吃么? 凭什么那些官吏可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他就不行? 窗外传来巡夜道士的脚步声,惊鸿也不由得将帛书残片赶快收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一句俚语,『凤鸟择梧而栖,岂能困于荆棘?』 天明之后,惊鸿宣称要亲自采买,亲自研磨,要用于左慈的斋醮的朱砂,方显得自己对于左慈的敬重。 不过惊鸿到了西市之后,却拐进了一间店铺的后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二楼雅间垂着青罗帐,金玮正用错金刀剖开西域蜜瓜,琥珀色汁水浸透了他绣着联珠鹿纹的锦袍。 这玩意也有华夏自产的,但是因为气候温差等原因,依旧是西域的蜜瓜最为甜美。 当年张骞带回来不少的种子,其中就有蜜瓜的种子,后来在瓜州试种成功,也就是瓜州其名的由来…… 『道长可知何谓「尸解仙」?』金玮将一片蜜瓜推到了惊鸿面前。 之前称之为仙长,现在就是道长了。 无他,高高在上,不染红尘的,当然可以称之为仙,而堕落红尘之中,就是苦苦求道之人了。 『某听闻,这尸解,当以借兵解之厄蜕去凡胎……若是成之,则为仙……若是不成……』金玮瞄了一眼惊鸿道人,『现如今道长可谓是兵刃将至,兵解在即啊……』 惊鸿在袖子里面的手紧紧的抓握着,掐得他自己都疼。 他想到那老东西到死都攥着骠骑赐的犀角冠,却把真正的《太平清领书》传给了愚笨的阿萝。 为什么?! 为什么不给我?! 他有了怨,怨而生恨。 『明日青龙寺辩经遴选,骠骑必是亲临。』金玮忽然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届时道长只需要找个机会,当众质问骠骑……「昔年黄帝乘龙升天,今骠骑可敢登五方祭坛受天命?」余下之事么,就无需道长忧虑了……』 『你,你你……杨郎君你……』惊鸿喉头滑动,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金玮又将身体重新坐了回去,拿起一片蜜瓜,啃得汁水淋漓,凶狠之态就像是在啃咬仇人的骨肉。 惊鸿坐在那边,深呼吸了几次之后,渐渐也平静下来,盯着金玮说道:『若是贫道做了此事,便是无法在关中立足了!』 『啊哈哈……』金玮笑着,将那蜜瓜残骸丢开,『真是可笑!道长啊道长,你真以为不做这事,你就能安稳?你怎么不想想,若是骠骑愿封你为掌教,何不早定?又何必用什么青龙寺遴选之举来搪塞?若是旁人做了掌教,道长觉得,你还能有几日活头?待新掌教坐稳之日,便是道长命丧黄泉之时!』 『你!我……』惊鸿想要反驳,可是发现他无法反驳。 拿自己的性命去赌旁人的良善? 惊鸿自诩是做不到的。 就像是他如果坐上了掌教的位置,那么之前那些得罪他的,抑或是有威胁到他的,包括青牛道长什么的,肯定也是会想尽一切办法,要么搞走,要么搞死。 『放心,骠骑此人,最好虚名……』金玮轻声说道,『你又是当众责问,即便是骠骑下不来台,也不会将你如何……大庭广众之下,他还能因言降罪不成?那岂不是出尔反尔?到时候又有谁会信他所言?所以道长必然可以全身而退!而骠骑前线战事未平,他能在长安久待么?故而骠骑必然要速定掌教一事!所以这样一来,难道道长还不明白么?』 『我……』惊鸿瞪圆了眼,目光闪动。 左右是当不上了,爬不上去了,那么为什么不能抓紧最后的机会,捞取些好处来退休? 在五方道场之中,惊鸿凭借着自己是左慈弟子,可以说一不二,可是迈出了五方道场,他的才智连一个普通的士族子弟都比不上,更不用说要和类似于金玮这样的谋划许久的家伙掰手腕了,根本就跟不上金玮的思路,节奏完全是被带着走。 金玮说的对么? 当然对! 最高明的谎言,无疑就是说真话。 金玮所言,无一不是真话。 『你若是士族子弟,责问骠骑,自然是不妥,不过你现在……』金玮笑笑,笑容之中蕴含着多种含义,『所以即便是你出言不妥,也可以说是失了掌教之位,一时激愤……道长一生正直,有一说一,直言不讳,岂不是教中楷模?若是骠骑不选道长,那就是骠骑坐实……嘿嘿……若是骠骑为了虚名,选了道长上任,不是正如道长之意?不过以某之见么,骠骑十有八九是不选道长……道长又何必为了此不可得之物,而弃了大好前程?』 『大好前程?』惊鸿问道。 金玮起身,掀开墙角的藤箱,露出里面准备好的衣物,包袱,以及一叠田契。『左仙人下葬,道长必然要守其墓……便是金蝉脱壳之时,待他人明白过来,道长早就远遁千里,又是何忧之有?有千亩良田在手,此生又是何愁没有着落?』 惊鸿喉头滚动,袖中那七星玉佩硌得他腕骨生疼。 窗外忽有商队驼铃响起,金玮笑着走了回来,重新拿起一片蜜瓜啃食,『听闻大月氏之人最善熬鹰驯犬……然而这鹰犬啊,若是饿上三日不得食,便会反食主人血肉……道长说是也不是?天下之道,不是食之,就是之食!大道莫过于此啊!』 雨又下了起来,惊鸿走出邸店时,怀里便是多了些东西。 他批上了蓑衣,抬头看着湿漉漉的天空,忽然想起了在他年少之时,似乎也是像这样的一个雨天,他因为路滑,不小心砸坏了一个道家法器,被左慈下令当众责打。 那雨水混杂着他的血水,流淌在青石之上。 日间被打,夜间左慈来到了他床榻之前给他上药,问他,『世间术法万千大道,唯有「诚」字最难求……你可是诚心求道?』 那时他不知男女事,未被金银蒙上眼,所以他坦然而言,诚心求道。 而现在么…… 『诚心求道?』惊鸿不由得哼了一声,『道法自然啊……』 (本章完) 喜欢诡三国请大家收藏:()诡三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85章 平车斩士 是夜更漏三响,荀攸捧着名册踏进将军府后堂之时,正见斐潜对着《山海舆地图》出神。 华夏早在春秋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地图的概念,《墨子·地图篇》中就有文字描述过地图。汉代也有过绘制地图的高峰时期,尤其是在汉武帝的年代,只不过在汉代,以及往后相当长的封建王朝之中,华夏对于地图的绘制,始终介于图像描绘和山水画之间。 和正儿八经的实用性地图相比,完全是两个赛道。 现如今悬挂在后堂之中的,自然是斐潜所带来的新地图,虽然依旧不如后世专业地图详尽准确,但是已经完全不同于之前汉代的地图了。 华夏老祖宗很牛逼,但是后来的人更牛逼。 天无绝人之路。 但是人可以绝人之路。 自由心证,春秋断狱。 潜规则,原则上。 标准。 这很重要。 执行标准,同样也重要。 而华夏最喜欢的,就是『没有标准』。 尤其是上位者,更是喜欢朝令夕改,正所谓口出天宪是也, 斐潜当然也可以当一回这样独断专行的人,表示说谁当掌教就去当掌教,说谁不行就是不行,可是斐潜不愿意这样,他宁愿在青龙寺的大庭广众之下,给出理由,设定标准,做出决定。 这当然要比一纸任命要繁琐,也可能会有更多的问题,但是斐潜依旧决定要这样做。 『主公。』荀攸看见青铜朱雀灯在斐潜身上投下了振翅阴影,恍若给斐潜插上了翅膀一般,即将振翅而高飞, 荀攸不敢再看,连忙将头低下。 『公达,坐。』 斐潜走回桌案前坐下,翻看起荀攸送上来的名单。 从上往下,从左往右。 斐潜微微摇头,将手中的名册放下。 荀攸也没有选出什么合适的人来…… 斐潜想要的掌教人选,大概是属于底层的人,至少不能超过寒门的阶层,否则很难得和底层的民众做相互的沟通。 即便是在后世,宗教里面的管理阶层也太高高在上了。世袭或是半世袭的职位,导致这些宗教的管理阶层已经忘记了民间究竟有多少人痛苦的活着,他们只是计算着香火的多寡,甚至变身为剥削阶级,不仅没有给民众带来精神上的抚慰,反而是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如果青牛道人能坐得住,或许是一个比较合适的掌教人选。 『此等之辈……可愿披发跣足为庶民疗疮否?』斐潜将桌案上的名册推了推,问道。 荀攸思索了片刻,低头应答道,『一时或可,难一世也。』 『嗯。』斐潜点头说道,『青牛道长太兴七年,汉中有疫,教山民用艾草熏屋防瘴,又遇泥牛翻滚,率领子弟掘尸诵经,安抚民心,解除苦厄……此等之辈,可愿行之否?』 窗外惊雷骤起,雨打芭蕉声里,荀攸再次摇头说道:『名册之人,居道场之中尚可,若是翻山越岭,穷乡僻壤苦修善行,怕是难也。主公之意,是让青牛道长掌教?』 斐潜皱眉,『是,也不是。』 在荀攸有些疑惑的目光里,斐潜缓缓的说道,『五方上帝,既要出世,又要入世。掌教之人,需要明晓万丈红尘之苦,也要有俯视众生轮回之喜……青牛道长,若是再过十年,积攒功德,自然是掌教不二人选……如今,却不好将其召回……持九节杖,行千里路,去时了然无牵挂,归时足底血纵横……此乃五方上帝得传天下之妙也,岂可以案牍劳阻之?』 『……』荀攸默然。 这要求,未免有些太高了吧? 甚至比遴选官吏还要复杂。 不过么,若是如此一来,岂不是让掌教空悬? 斐潜在桌案上轻轻敲了几下手指,『惊鸿道人,果真是和金元休之子苟合了?』 相比较青牛道人来说,惊鸿道人显然没有太多的民间声誉,又不愿意像是青牛道人一样吃得了苦,去云游苦修,自然容易想要走捷径。 荀攸点头说道:『据有闻司上报,惊鸿借口采买朱砂,在西市与金氏子会面。』 斐潜点了点头,『那就待他明日自寻死路吧。』 …… …… 龙首塬,青龙寺。 山门外惊鸿的道冠微微颤动,身上的五方上帝八卦道袍,使得他在人群当中分外的显眼。 他抬头盯着『青龙寺』隶书匾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微微有些发呆。 他捏着袖子里面的七星玉佩,其实内心当中也是有些犹豫。 一步走错,或许就是步步错。 如果当初没有贪心想要多点钱财,或许现在…… 但是现在呢? 这一步,又应该如何? 猛然间,他在人群当中看到了『杨郎君』的笑脸,一晃而过,心中便是一悸,再定睛去看的时候,又找不到了。 围拢在他身边的人,叽叽喳喳,纷扰不休,大多数都以为他即将继任五方上帝的掌教,多少也有上前混个脸熟的意思,却将他的视线遮挡得有些零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回头? 回不了头啊! 当惊鸿立在青龙寺门牌之前,回想起当年他的所作所为,他终于明白,即便是这二十年来,终日念经打醮,焚香斋戒,依旧没能擦净骨子里的寒门腥气。 『仙长请。』 青龙寺的小吏笑嘻嘻的前来,引出一条道来,让惊鸿道人往前。 『无量天尊!』 惊鸿下意识的回应了一句,目光却落在了那小吏在身侧露出的玉佩上。 那错金带钩的款式,之前在『杨郎君』身上,也同样看到过…… 『你……』 惊鸿道人目光一凝。 小吏笑嘻嘻,『仙长这边请……莫要让骠骑大将军久等了……』 惊鸿道长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抬步而上。 细雨纷飞,泼洒在他头顶的道冠上,不多时就使得他的道冠斑驳起来,宛如有血渗出。 …… …… 青龙寺大殿之中,铜炉里面,青烟萦绕。 斐潜袖手立在大殿一侧的屏风之处。 当年郑玄撰写的十二正经的目录,以及批注,依旧墨迹深沉。 俱往矣…… 斐潜现在也渐渐要面临着人才更替换代的问题了。 惊鸿转过回廊之时,就望见了斐潜的身影,藏在袖子里面的手,不由得紧紧的掐在七星玉佩上。 他想起金玮说过的话,『只要引得骠骑大将军当众失仪,自然就是亵渎天道,掌教一职也就由不得他定了!届时大可以愤而挂冠,而必然得天下之称颂!』 袁绍之后,谁记得还那个人也挂节东门了? 那么如果真的一切顺利,就算是他不能在关中之处当掌教,也可以在山东之处得名利! 左右都是不亏的。 也许。 青龙寺的屋檐梁柱在雨中蒸腾着轻烟薄雾,惊鸿的道袍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走进了大殿,低头向骠骑大将军斐潜行礼,身上玄色道袍袖口金线,隐隐泛着冷光。 斐潜看着惊鸿道人,语气平稳的说了一声免礼,便是让人请惊鸿道人一旁入座。 斐潜往前走了几步,在高台上,环视一圈,朗声而道: 『某有闻,天垂象,圣人则之,地载物,仁者效焉。夫掌五方之教者,非止步虚蹑斗之辈,当怀燮理阴阳之志。昔管仲射钩,非悖主也,顺天命而拯黎元;百里饭牛,非辱身也,怀经纬以待明时。今观教宗之选,敢效臧文仲祭爰居之诫,陈葵藿倾阳之诚。』 斐潜此言一出,顿时众人皆惊。 惊鸿听了,心中便是漏了一拍,不由得瞪圆了眼,看向了斐潜。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标准当然也是这个标准,但是华夏封建官场之中,什么时候才开始大谈道理和标准呢?当然是不准备让某个人当上去的时候,就会谈了。 否则,想要让某个人升官,便多半量身定做一套标准出来,在程序上没有问题,但是实际上呢? 当然,这玩意也不是华夏独有,后世米帝也学得很是精通。 官僚么,上下两张口。 惊鸿暗中咬牙,脸颊的肌肉隐隐约约在跳动着。 而在高台之上,斐潜依旧在陈述着…… 『神农百草而药天下,轩皇铸鼎而定九州。五方上帝立极,非欲享太牢之祀,实悯下民稼穑之艰。昔宁戚扣角,桓公知其能相牛;傅说举夯,武丁悟其可调鼎。是故明堂圭臬,不在璇玑玉衡之巧,而在辨菽麦、知饥寒之实。』 惊鸿听着,心也渐渐往下沉。 大殿内外的人,也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其实斐潜公布说要遴选掌教,大多数的普通人依旧以为是斐潜想要为了碟醋包一顿饺子,毕竟这是大汉多少年的习惯了,更何况是五方上帝掌教这样的身份? 再加上有不少人还知道斐潜在五方上帝教内还挂着一个名字老长的真人身份呢,这要是谁当了掌教,斐潜这个真人是按照骠骑的职位来论,还是在教内的高低来论啊? 所以即便是斐潜宣布说是要遴选,但是完全就没有人报名,毕竟除非是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否则平白过去当一分母,然后被人除个干净,是闲的蛋疼或是有什么受虐倾向? 不过凑热闹么,倒也喜闻乐见,结果还真的现场吃瓜了! 顿时瓜田里面就是一顿的叽叽喳喳咔嚓咔嚓…… 惊鸿虽然依旧端坐,可是忍不住这血就往上涌动。他设想过许多的情况,甚至都准备好了对于五方上帝教义阐述,还准备了和其他的『竞争者』进行辩论,但是他没想到斐潜一上来就给定了基调,甚至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一样,扎在他的身上。 但是惊鸿没想到,这才刚刚开始…… 『今有修道者,鹤氅虽洁,不履陇亩之泥;丹经虽玄,未闻耒耜之重。夸冲举于云阁,效宋人刻楮;矜符箓于斋坛,类叶公好龙。昔子产毁乡校,而仲尼讥其不仁;今若使窃天书者主祭,岂非令天帝蒙羞,焉为百姓之福?』 『夫掌教之任,当如弦高犒师,虽商旅亦怀社稷;仿晏婴使楚,纵侏儒不堕国威。昔西门沉巫,漳水始清;文翁化蜀,石室乃兴。戴星出入于阡陌,沐雨咨询于耆老,使黄冠知穑事艰难,青词含黍稷芬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若夫季子挂剑,空悬徐君之墓;卞和泣玉,宁碎荆山之璞。与其使珷玞充明堂之器,曷若留白虹贯紫微之座?昔齐桓弃竖刁,霸业乃成;勾践诛伯嚭,凶门始破。今五方教宗之位,宁效问鼎之重,不可还珠之愚!』 『正所谓,北斗斟浆兮南斗量沙,上帝闵下兮雨露均加。孰怀蓼虫之志兮甘宿荼芥?唯耕烟钓霞者兮可盟龟蛇!』 斐潜言毕,众人皆静,旋即目光投向了惊鸿道人之处。 惊鸿身躯微微颤抖,脸色也是青红交替。 青龙寺大殿之前,柏木藻井的屋檐滴着雨水,稀稀落落有声。 惊鸿道人低头看着身上的太极图案,就觉得那阴阳二鱼似乎游动旋转起来,就要脱离他身上而去。他忽然想起师父左慈临终之时,竟然没有叫他,也没有任何言语物品托付给他,而是给了那个愚笨的道童…… 为什么? 难道五方道场里面的事务,就不重要了? 难道他替生病的左慈处理那些教内事务,也是错的? 他缓缓的抬头,盯着高台上的斐潜。 凭什么? 自己二十年苦读道经,如今竟然被一朝否决?! 那他这么多年来的所作所为的意义何在? 惊鸿看着斐潜,斐潜也看着惊鸿道人。 斐潜虽然说得也算是直白,但是毕竟没有指名道姓,也是给了惊鸿道人最后一个机会。 最后一个机会。 惊鸿道人只要愿意表态,按照斐潜方才所说的『五方上帝掌教标准』去修正自己,改正言行,之后也愿意配合指证金玮等人,那么斐潜就会给惊鸿一个机会,至少是一个缓冲的余地,让惊鸿道人即便是当不了掌教,但是一个左慈弟子的身份还是依旧会有的…… 只可惜啊,人么,见到五十块和一百块在地上,只有小孩才会选择。 『先师临终之日……』惊鸿道人缓缓抬头,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那日紫微垣摇摇欲坠,天市垣却亮得妖异!此乃荧惑守心之像!』 『荧惑守心』四字一出,大殿内外顿时一片哗然。 这玩意么,听起来自然是高大上,而且和天象相关,属于神秘系的范畴,自然和所谓行政民生什么不相干了,一定要说有联系,也定然是执政者的问题…… 比如天子,又比如是骠骑大将军。 斐潜看着惊鸿道人,微微叹息。 人啊,都是如此。 人活得久了,总是会见识一些事情,华夏千年来的经验证明,大多数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而且不少是见了棺材依旧不落泪的…… 『道经有云,「天失阴阳则乱其道,人失尊卑则乱其政」……』惊鸿道人见斐潜没吭声,便是越发觉得自己有理起来,声音也是越来越大,将二十年吟诵道经的功底尽显无疑,不仅声音大,而且吐字清晰,远近皆闻,『昔年武王伐纣,太公授《阴符》而定鼎。今骠骑欲代天择教宗,可曾得授天命?』 『哗……』大殿内外顿时一片哗然,连带着殿外风雷鼓起,雨落渐密都没能盖得过去。 吃瓜群众表示左手刚拿了骠骑的表示惊鸿不够格的瓜还没啃完,眼瞅着惊鸿道人又扔出了一个骠骑不够资格评定教宗的瓜来,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往哪个瓜下口好。 『敢问骠骑,』惊鸿突然高举玉柄麈尾,斜斜指向东方,『昔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殷!今将军坐拥雍凉,可曾赴许朝觐天子?』 斐潜眼睛微微一眯。 大殿之内众人也顿时一惊。 『轰隆隆……』 春雷滚过,大殿檐角铜铃被惊雷震得乱响。 大殿之外乌云翻滚,大殿内顿时昏暗起来。 『来人!掌灯!』坐在一旁的荀攸呼喊侍从上前点燃青铜树灯,接着机会轻声对着斐潜说出『王者法天』四字。 斐潜微微点头,但是目光却透过了大殿,望向了远方。 他知道荀攸是什么意思,用所谓『王者法天』来对付惊鸿的责问。 王者效仿天象,以『日、月、星辰』立三公九卿的官职,将天道规律具象化为国家制度,是大汉的惯例,也是百姓的认知。 可是斐潜不愿意这么简单的,继续按照所谓的大汉惯例继续下去…… 青龙寺所在的龙首塬,经过大汉上百年的砍伐,树木已然不多了,而在青龙寺的建设过程当中,斐潜让人在青龙寺周边种下了不少的桑树,如今已经是大多数都成活了,而且长势还不错。 是百姓不知道龙首塬这里有桑树了,所以他们不来砍伐? 显然不是。 一方面斐潜让人种植的是桑树,不是什么观赏的树种,桑树越多,就可以让百姓在闲暇的时候养蚕,另外一方面是斐潜推广了煤炭和煤炉的使用,使得百姓在冬天对于木材的需求下降了一些。所以尽管斐潜没有下令禁止什么在龙首塬砍伐桑树,但是百姓自然就守住了龙首塬这一片的新桑林。 大汉的百姓愚蠢么? 确实。 因为没开明智之前,大汉的百姓就只能看见眼前的这一点地方,知道一点事情,再远一些就根本不了解,甚至一辈子都没有走出二三十里地过。 可是他们不是傻子! 蒙住眼,能蒙多久,堵住嘴,能堵多久? 若是在朝堂之上,倒也罢了,毕竟距离民间疾苦太过遥远,很多人穿上了长衫之后便是鄙视那些后来试图穿长衫的,以至于搞出的言论丝毫不接地气也是可以理解,就像是在发福利和涨工资之间,选择了放贷款一样,人人都可以是行走的五十万。 可是这五方上帝教是要活在民间的…… 总不能像是封建王朝的统治者那样,只需要自己活这一辈子,然后谁管那死后洪水滔天? 斐潜忽然笑了笑,转头问惊鸿,『道长可曾读过《孟子》?』 (本章完) 喜欢诡三国请大家收藏:()诡三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86章 将诛独士 『孟子?』 惊鸿道人愣了一下。 孟子说了什么,又是做了什么? 惊鸿道人目光闪烁,他不好说自己不知道,也不好说自己知道。 斐潜昂首傲然挺立,言语铿锵有声,一字一句之间,似乎震得春雷颤动,天地变色,无边雨水潇潇而下,『齐宣王问,伐纣是否臣弑君,孟子答「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斐潜此言一出,便是众人脸色皆变。 孔子和孟子所处的时代背景不同。孔子生活在春秋末期,那是一个社会动荡、诸侯割据的时代。而孟子则生活在战国中期,那是一个更加混乱和战争频繁的时期。因此,他们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各自时代的特征。 那么大汉现在又是在什么时代呢?大概类比像是春秋末期,所以大家依旧谈论忠孝,等到三国建立十几后,频繁的交战以及人口衰败,百姓苦痛民不聊生之后,上层统治者才开始会体会到百姓的重要。 毕竟没有百姓给他们统治,他们就是连废物都不如。 靖康之耻,惨吧? 然后呢? 古今中外的历史轮回,都是如此,战乱方定的时候,就是百姓重要,没有百姓谁替统治者劳作?等到社会稳定,物产丰盛的时候,父老乡亲就迅速转变成为了韭菜和贱民。 最开始的皇帝,或者叫做王侯,那真的是危险职业。春秋战国时期,诸侯王的孩子成为他国的质子,是常见的事情,动不动就是被驱逐,流浪,受苦受难之后才当上国君,而且这些受过苦的,成材率显然比其他没有受过苦的公子要高一些。 因为那个时候还没孔子什么事,没说一定要父传子子传孙,结果在秦始皇喊出了要子子孙孙千秋万代之后,于是其他的皇帝才哦一声,原来可以这么干,臣子百姓也没意见啊? 这下限一下子就得到了新突破。 原来还可以这么玩? 顿时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于是后来的封建王朝的统治者,就在一遍又一遍的刷低着下限,然后为了防止百姓的反抗和暴动,也就在不断的加强统治的力度,思想的控制…… 大汉,算是最后一个普通百姓可以登太守的府门,指着太守鼻子一顿臭骂的王朝了…… 当然,严格上来说,只是在汉文帝的时候可以。 汉文帝即位第二年颁布诏书,明确废除了『诽谤妖言罪』,成为华夏古代唯一明文规定百姓可批评皇帝、官员及官府而不获罪的时期,这一政策在其执政期间得到严格执行。但是很快在汉武帝时期,这一条文就被废止了,胆敢辱骂官员的,一律都按照寻畔滋事罪论处。 『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斐潜缓缓的说道,『贼仁义者,为独夫也。何为仁义,非一家之仁义,乃天下之仁义也。逞一家之仁义而悖天下者,独也。天下之仁义,非虚言之,乃免百姓之疾苦也。若有虚言忠孝仁义,却害百姓于水深火热者,某自当效周公负斧钺而东立之!』 斐潜话音落下,大殿之外春雷萌动,惊得大殿之内的青铜灯树骤然爆出灯花,光火摇曳。雨水噼啪砸落在大殿瓦片上,哗啦啦响成一片,却盖不住大殿之内的啜啜议论之声。 荀攸双手下垂,拢在袖内,表面上似乎纹风不动,可是在袖子里面的手却微微颤抖。他望着斐潜深衣上随随着其动作而晃动着的黼黻纹,忽然想起太兴三年在长安城头,骠骑将军也是这样指着大河说『帝王将相终成土,唯有苍生似江河』…… 虽然说周公负斧钺东立是典故,指周公辅佐成王,东征平叛,象征忠诚和权威。斐潜引用这个典故是在回应惊鸿的质疑,强调自己像周公一样辅佐天子,维护正统,同时展示权威。但是同样的,如果有人虚言忠孝仁义…… 金玮藏在人群之中,缩着脑袋,指甲深深的嵌进了掌心。他完全没有想到斐潜会说得这么直接,而且这么不给斐潜自己留后路! 这完全不符合金玮对于大汉官吏的印象! 大汉官吏的话,从不说满,毕竟万一……哦,没有万一,是肯定做不到的时候,自己也方便甩锅。毕竟为手下工作没做好而道歉,一来可以甩锅撇清责任,二来也可以根据舆论处置临时工。 可要是什么都揽到了身上,这官不得天天劳累,想尽办法让百姓过得幸福,这还怎么能作威作福,逍遥享受?骠骑这是疯了不成?孟子说水载舟覆舟,那是说说而已,哪个统治者不是用水来洗夜壶的?谁还真心去管这水清澈不清澈,干净不干净? 『好个负斧钺而东立!』人群当中忽然有个虬髯汉子抚掌而叹,『某等粗陋之人,不通什么经文真意,但是这百姓疾苦,却是深切体会!当年关中饿殍遍野,便是骠骑领我等垦荒耕作,方免今日之饥馑!』 吃瓜的群众最关心的,自然就是吃。 对于大多数的百姓来说,谁让他们吃饱吃好,谁就是好皇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当然,随着时代的发展,百姓对于吃饱吃好的要求也会越来越高,这也同样是人类的本性,但是不能因为人的本性如此,统治阶级就有意识的让百姓在可以吃饱吃好的时候,有意压制和剥削,让百姓永远陷于吃不饱也吃不好的环境之中。 『道德经有言,大道废,有仁义!至德之世,大道兴隆,仁义行于其中,人人皆仁义,故而仁义不世!如今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惊鸿站起身来,直面斐潜,大声疾呼,『自骠骑改制以来,禁私祀、毁谶纬、以匠籍乱士籍,岂非逆天而行乎?!如今骠骑不通教义,安可定五方上帝掌教?贫道七岁诵《黄庭》,十二解《参同契》,二十得左仙长亲授北斗禹步……』 『道长既然通晓经义,可解得「绝圣弃智」四字?』斐潜目光扫过惊鸿惨白的脸,『《庄子胠箧》有载,田成子盗齐国时,连圣智之法一并窃之——今有人私吞香火钱财,拷打同道索求《太平清领书》残卷,可是比田成子聪慧?』 惊鸿顿时面色涨红,旋即青白,身躯颤抖,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斐潜微微叹息,摇头。 这个年代的家伙,还是脸皮嫩一些。要是后世那些拳法大师,少不得左右腾挪,上下颠倒,然后吼一嗓子你骂我了,你侮辱我了,你说话那么大声干什么…… 荀攸适时上前,将惊鸿的罪证展示出来,『太兴八年,川中道观无故走水……』 众人顿时嗡嗡议论而来,与大殿之外的雨声混杂成为一团,如同一块块的石头砸在了惊鸿身上。 『孝经明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左仙长既为汝师,即似汝父……』斐潜缓缓的说道,『然左仙长临终呕血之时,汝又是在何处?不守病榻之前,尽弟子之责,却忙着接收五方上帝教内职权!更有甚者,连左仙长遗物七星玉佩,也是私窃了去!这等欺师灭祖之徒,也配谈什么家国天下,忠孝仁义?!』 闻得此言,惊鸿忽然暴起,还没有做出什么举动来,就被一旁的骠骑护卫直接按住。 当骠骑护卫按住惊鸿之时,他在袖中的七星玉佩突然滑落出来,跌落地上,摔成两截。 『左仙人有言,惊鸿聪慧太过,若掌教宗,当害经毁民也。今日得见,果如左仙人之言。』斐潜挥挥手,让人将惊鸿道人压下,『着令,押入大狱,追查其贪腐妄权之罪。』 护卫将惊鸿头上的道冠打落,拖拽而出。 惊鸿此刻才忽然想起当年左慈在川中知道了道观走水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后山之上,吹了一夜的竹笛。当时惊鸿没心思去细想,现在才猛然间想起左慈究竟是吹了什么曲调…… 《薤露》。 在人群当中的金玮见势头不妙,悄悄的就往后退,走没两步,却觉得像是撞上了一堵铁墙,顿时一个屁墩,摔倒在地。 『金郎君,这是要往哪里去?』穿着普通麻布衣袍的阚泽在兵甲护卫身后露出笑容说道,『有闻司请金郎君喝茶……』 『金郎君?』正被拖着出大殿的惊鸿道人正巧碰见了这一幕,不由得瞪圆了眼,『他……他不是姓杨么?』 阚泽无奈的摇头笑笑,『哎……什么叫做利令智昏……竟然将金郎错认杨郎……』 …… …… 处理完一系列的杂务,斐潜才有空真正的脱下甲胄,换回宽松的衣袍,坐下来喝杯茶。 『我听说了……』黄月英坐在一旁,『你在青龙寺说了周公之言……』 『嗯。』斐潜点了点头。 黄月英看着斐潜,『这样一来……若是天子又拿什么忠孝大义来压你……』 斐潜呼出一口气,『天下有序,要有一定的标准……最简单的,就是忠孝……这就是儒家厉害的地方了。法家很不错,但是法家没办法解决民众不知法的问题,所以要先有儒,再有法。只可惜这儒家上去了,就不想下来……一个皇帝,肩上就是千万百姓的性命,若是做得好和做不好都一个样,那么又有谁会去努力?』 黄月英皱了皱眉,『若是如此,天子肯定不乐意。不管是谁,只要当上皇帝了,肯定不想要有什么……哦,所以才要五方上帝?』 『对,也不全对。』斐潜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说道,『陈胜吴广一声吼,但是吼完了他们也不知道要做什么……项霸王也同样不清楚,所以最后便宜了汉高祖……人人都说汉高祖知人善用,但是实际上是什么?是汉高祖让出了皇权!很显然,汉高祖后来反悔了……于是「砰」的一下,七国之乱来了……原因有很多,但是其中有一点,中央朝堂没有了信誉。』 皇权和相权,原本是相辅相成的。 就像是后世政府里面的总统和总理,但是如果说政府里面的总统整天担心着总理会不会搞死他,总理也整天怀疑总统下一刻会不会罢免他,这样国家政府还怎么运作? 『做好事的人,做更多事的人,要么被害死,要么被累死,该活着的人死了,该死的人却活了下来……』斐潜摇头笑了笑,『你说,这样的朝堂,这样的天下,会变成什么样?要改变这一切,不可能是一蹴而就,自然要徐徐图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黄月英说道,『所以要留着天子?』 斐潜点头。 院子里面沉默了片刻。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沉默半响之后,斐潜笑着说道,『这其中的道理,也不是说说而已。』 『可是……』黄月英低声说道,『我听闻说……有人将你和霍子孟相比……』 斐潜哈哈笑笑,『这还算是不错了的了……』 斐潜想到了后世经常会听到一句话,是人类无法从历史当中学习经验,但是这句话只是说对了一半,是人类无法学好的经验,但是坏的经验则是一定会『学』! 别看华夏儒家从春秋就开始喊忠孝仁义,但是实际上这社会道德么,向来就是上行下效。 汉高祖进关中的时候,还能约法三章,可是后来汉高祖反悔了,开始对于手下功臣动手的时候,约多少章都无效了,七国之乱后带来什么后果?就是原本是共同拱卫汉朝的王侯,都变成了猪!士族世家嘿嘿笑着,大汉王朝的皇帝眼瞅着就是一代更比一代弱,到了王莽时期简直就是被人当成是橡皮泥,随便怎么捏都行。 历史上从霍光到王莽,再到窦宪,以及曹操,都多少按照规矩来办事,还维持着基础的一种信任,即便是这种『信任』,已经是摇摇欲坠,结果到了司马懿的手里,便是被搅得一塌糊涂。从司马懿谋逆开始,大臣,尤其是权臣,不再有什么年龄上的豁免权,七十岁照样政变,哪个皇帝会觉得让权臣告老回乡会有好结果?不干死那老贼,万一变成了司马第二怎么办? 后续封建王朝之间的政治斗争,也都是如此,无耻和卑鄙成为了胜利者的座右铭。当面对着百姓允诺,就像是对着政敌发誓一样,结果一旦有机会,便是立刻翻脸不认账。在朝堂上都谈不上任何的信誉,更何况是要面对更没有威胁力的平民百姓了。 斐潜将茶碗放在了桌案上,『看,这就是现在他们所想要的……谁都想要喝酒吃肉,都要从这个碗里面捞,但问题是什么?』 黄月英说道,『碗就这么大,酒肉是有限的。』 斐潜点头说道,『没错,谁越是无耻卑鄙,谁就能多吃多喝。越是谦谦君子,越是吃亏上当,所以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不仅是大汉朝堂如此,后世公司里面也是一样。 正经做事的工资最低,不会叫唤的永远不加薪…… 当一个公司死命在抠考勤,严格病假,侵占双休,自愿放弃薪酬年休假等等的时候,就已经意味着这家公司活不长久了。 王朝也是如此。 当一个封建王朝开始出现严重内卷的时候,这个王朝也意味着走向了末路。汉末,唐末,元宋明清,哪一个王朝在最后的时候,不是疯狂压制,疯狂内卷? 听了斐潜的话,黄月英有些明白了,『所以要开西域,通交趾?可是……这西域交趾都到天涯海角了,再往外……怎么行?』 斐潜笑道,『上古之时,不过是大河改道,便是天降洪水,三代方治。而现在呢?大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又有谁惊讶过?上古伐木为舟,容两三人都已是极难,而现在五百人战舰依旧嫌小……哈哈,开拓自然是有难处,可要是停下来,便如蛊虫,内斗不休。』 黄月英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所以夫君宁可外求,也不愿意收了墨斗?』 『啊?』斐潜一愣,这是什么神转折? 你这女子的脑回路,真是理解不了。 『对了,你说到墨斗……』斐潜啪的一拍手掌,『你觉得许仲康如何?』 『什么意思?』黄月英有些疑惑。 『前段时间,我见许仲康也岁数不小了,问起其婚配之事,仲康便是说他想要娶墨斗为妻……』斐潜说道,『之前都在作战,也无暇顾及这些……墨斗也是跟着你很长时间了,多少要问问你的意思。』 黄月英瞪圆眼,『许仲康为什么不选士族之女?若是他放出话去,怕是关中无数女子任其挑选吧?』 『士族之女,自然也是不错。』斐潜点点头,『我也这么问他过,不过仲康说,士族之女他谈不来……要知道,这许氏,也并非是什么大族……往上吧,士族大姓觉得亏了自家女,往下吧……无甚裨益……』 『所以这是向你表忠心?』黄月英问道。 斐潜点了点头,『多少有这个意思。』 现如今黄旭年岁渐大了,而魏都因为重伤过一次,身体也不再如同之前一般的康健,所以斐潜核心卫队大多数都是由许褚统领,因此许褚找斐潜求娶墨斗,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夫君你可想好了……』黄月英说道,『真要舍得,我就去问问墨斗……』 『什么叫想好不想好?』斐潜哭笑不得,『我就是那么急色之人?』 黄月英笑笑,『哎,自然不是!我夫君是天下无双!可惜我不是……好了,没看见院外那奉书都已经探头探脑好几回了么?你快去陪陪你那蔡妹妹吧!』 (本章完) 喜欢诡三国请大家收藏:()诡三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87章 反宫马局 冀州北部,幽州南线。 大帐之内,魏延正在用一根小树枝在地上涂涂画画。 阎柔掀开帐篷门帘,走了进来。 魏延连眼角都没有抬一下,依旧是在看着地上所画出来的图形,随口问道,『吃了么?那边有剩下的烤肉。』 不论什么时候,华夏都是以食为天。 阎柔也没客气,直接上前,随手在身上战甲上擦了擦手,干净不干净就是个意思,然后便是拿起了扎在肉块上的小刀,切割下肉条吃了起来。 肉没完全烤熟,外面有些焦,但是里面却还是半生的,但阎柔显然毫不在意,一会儿功夫就吃了一大半下去,然后捧起了水囊咕咕的喝着。 『曹军肯定不仅仅只有石城之下的这点兵马……』魏延忽然说道,『听闻曹子和算是曹氏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肯定是不会就此死心,退出幽州的。』 说完,魏延又有一点感慨的用树枝在地上点了点,『我原本以为这家伙应该急不可耐的冲出来,但是没想到还真是有点耐心……』 阎柔正在对付剩下的那一半肉,嘟囔着说道,『要是他显露出来,我们还在这里等?』 魏延有些苦笑,『不然怎样?找赵子龙借点战马?就算是借来了战马,你手下是骑兵,没什么问题,我的手下可多数是步卒,虽然也可以骑马,但是么……』 『那要是曹军真的来了,他们也有骑兵啊!』阎柔问道,『你又要怎么打?』 魏延笑道,『你会害怕曹军骑兵?』 阎柔用油手抓了抓下巴,将胡子上沾染的肉屑塞进嘴里,『怎么会怕?不过先说好了,我是要带带着他们回大漠的,不是带着他们去送死的。』 『那肯定不会是什么送死。』魏延想都不想的回答。 阎柔放下手中的小刀,正色说道:『我是认真的。』 魏延愣了一下,『真回大漠?』 阎柔点头。 魏延有些疑惑,『不是……你这……眼瞅着主公都要攻下中原了,你这回去……』 阎柔呼出一口气,『战争,杀人……你知道我从几岁开始打仗杀人了么?不到十岁。当时我们部落去打另外一个部落,我捅死了一个……嗯,跟我现在年龄差不多的家伙……我现在还记得那家伙的眼神,似乎很痛苦,又很快乐……』 魏延欲言又止。 『哈哈哈,』阎柔忽然笑了起来,『不说这个了……在大漠里面,能活到我这个岁数,都是有福的了……说现在这战局吧。你想要让曹军来,可要是他们不来,又要怎么办?』 魏延笑了笑,『他们会来的!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不来,那么他们以后就更不用来了!』 魏延指着地面上他画出的草图,『你看,这方城,围三而阙一,不是摆明了是一个口袋么?』 阎柔看了魏延一眼,『都知道是口袋了,你还冲进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魏延笑道,然后笑容渐渐的露出了几分冷血的味道来,『而且这家伙,摆明了是觉得我喜欢冒险……专门来针对我来设计的,我岂能不来?』 阎柔将最后一口肉吃下,将割肉的小刀舔了舔,随手插在木盘上,『说吧,究竟要怎么做?』 魏延嘿嘿笑了笑,『我的想法么,其实很简单……』 …… …… 『贼军一定会来!』 曹纯说得非常的肯定。 『根据斥候的消息,北域大军还在幽州北部,渔阳蓟县一带,』曹纯面对着发现有些异常的军侯司马解释着,『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小部分易京的「贼匪」……』 『骠骑军不是贼匪……』有军侯小声的嘀咕着。 曹纯摆手说道:『骠骑军中也有上下之别。北域军,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兵马,我们打不赢,也不算是什么,但是这些贼军,是从太行山出来的山贼!然后夹杂了冀州内的一些叛徒而成,是杂军!最简单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没有多少战马!而我们有!』 『我们现在围困方城,做出下一步就要顺势攻打易京的架势,这些贼军只有两种选择,一个是来援方城,另外一条就是舍弃方城,缩回易京去!』 曹纯站起身来,缓缓的环视一圈,『谁都知道,行军途中遭遇袭击,会是怎样的一个场面!到时候我们以骑兵对步卒,有心算无心,胜算在握!若是连这都不敢打……还要尔等食曹氏之俸禄何用?!』 『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可以抬头挺胸回冀州!』曹纯沉声大喝,『还没胆气的,就伸手摸摸胯下那卵子还在不在?!若是自认为是废物,那么某便是可以替你代劳,割了你那卵子,反正也没用了!』 『我们在幽州,打阻击,没打赢,想要诱敌,没诱成,现在若是连对付些骠骑杂军,散乱贼匪,都是畏惧不前,不敢进军……』曹纯严肃的看着众军校,『此仗,不仅是关系到大汉天下,更是你我洗刷污名的唯一机会!』 众军校面面相觑,但是也都没有说什么畏惧之言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曹纯左右看看,知道威逼之下,也必须要给一些利诱,便是说道:『此战之后,方城之内,所有钱财器物,某分文不取,皆留于诸位!』 『哦哦哦哦!』 众军校顿时兴奋起来。 方城虽小,但是也别不把豆包当作干粮啊! 在众人有些扭曲的笑容里面,曹纯忽然感觉就像是看见了当年在陈留的那些黄巾贼。 明明他们才是天子忠臣,百姓代表,可是现如今似乎一切都变了。 也似乎一切都没变。 …… …… 夜色如墨,方城外的曹军大营篝火摇曳。 所有的简单,其实都不简单。 虽然曹纯在军校司马等人面前表示魏延一定会来,但是实际上他自己心中也就只有六七成的把握。 军事行动都是如此,有五成以上,都已经算是很理想了。 曹纯对于魏延一定会来的推论,来自于魏延之前的战斗『轨迹』…… 虽然曹纯不懂得什么叫做大数据分析,但是研究魏延的战斗习惯和战斗方式,确实是曹纯这一段时间来最为花时间,消耗精力的事情。 曹纯发现,魏延喜欢冒险。 如果说曹纯是超过五成的把握才会冒险的话,那么魏延大概只有三成左右就敢去做了! 就像是翻越太行山,甚至和冀州的这些乡绅勾搭,哪一项不是在冒险? 按照道理来说,即便是翻越了太行山成功了,也必然是损兵折将,疲惫不堪,至少要休整一二,或者要找一个冀州较为薄弱的环节去进攻,可魏延偏偏就瞄准了邺城! 这样的人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所以魏延如果知道了曹纯他带着人马出现在方城左近,他一定会来! 『来人!城外周氏之人都抓回来了没有?』 曹纯掀开帐篷门帘,大声问道。 『启禀将军,抓回来了!』有军校回应道。 曹纯点了点头,『善!带这些人到城下去!』 曹纯决定,要再给方城内的人一点压力,然后让这些压力传递到魏延那边去。 …… …… 方城南门外。 护城河边上。 曹纯盯着那些被按倒在泥泞当中的周氏族人,目光扫过那个年幼的孩子,心中微微有些不忍,却很快就被城内周氏的不配合,城中仓廪的空虚而产生的怒火替代了。 『将军明鉴!』城头上周老郎君的须发散乱,在风中乱抖,『自中平年间黄巾乱起,方城仓廪何曾满过三成?去年大蝗,老朽连宗祠存粮种都拿出来给农户补种田亩……』 『哼。』曹纯压根就不信。『好个仓廪空虚!年年岁岁空虚,岁岁年年不足!刁民谎言百出,竟无一句实语!也罢,也罢!如若开门投降,尚且饶尔等性命,若是再做顽抗,莫怪某不留情面!』 城头上的周老郎君沉默着,看着城下被捆绑的周氏族人。 这里面大多数都是在城外的,相对于血缘关系差一些的周氏之人,但是其中有一个,却是周老郎君的亲孙子…… 只不过,不是长孙。 前几天,曹军还没来的围城的时候,城内有人发疫病,为了不让孩子被传染上,就让人送到了城外庄子内躲避疫病,原本想着是庄子内的人流少,结果没想到疫病是躲了,可是没躲得过曹军…… 在汉代,甚至在后续的其他封建王朝之中,遇到兵灾,或是简单一些的,因为某些罪名被抄家什么的,不免就会有后世人发表感慨,怎么这么笨,为什么不跑呢? 而实际上的情况,是在绝大多数的情况,在明知道会面对抄家灭族之时,依旧没办法跑是因为华夏严格的户籍制度,以及流民自动获罪的相关律法。 流民,就等同于罪犯,不管是在哪个地方,被官府抓到没有路引过所的,直接就是判刑服役一条龙没商量。 而且古代交通不方便,坐车目标大,而荒山野外如果只靠两条腿,暂且不论有没有荒野求生的本领,就算是没被野兽吃,个人携带的干粮也是有限的,如果不按照官道走,极难得到日常补给,而一旦走上官道,就有可能被缉拿。 能逃跑的往往都是需要一定的配合,一定的条件,在古代的出行,并不是能像是后世一样那么的快捷方便,更何况在后世之中也不是谁想要跑就能跑的。 所以,周老郎君的小孙子,也就被抓了起来…… 为了小孙子,开城门?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周氏谋划了这么长时间,不就是为了在方城民众百姓面前成为『守护者』,然后在新的统治者到来之前,形成既定事实么? 所以,周老郎君只是流泪哀哭,却没有下令开城门。 『拖下去。』曹纯冷哼了一声,铁青的脸色映着城头摇晃的火把,『周氏九族,凡高过车轮者,斩。』 第一颗头颅滚落时,城头传来周氏族人凄厉的嚎哭。 『曹贼!』周老郎君须发皆张,『残害忠良,屠戮无辜!尔等不得好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曹纯无所谓的摆摆手,『都杀了,将人头堆叠京观。既然要投骠骑,某就成全你们!』 在哭喊和哀嚎之中,一个个抓捕而来的周氏族人被斩首。 鲜血染红护城河,弥漫的血腥味被风卷着,灌进了城门缝隙之间,在方城粮仓空荡荡的梁柱间,撞出呜咽般的回响。 『老郎君……你注意看,那孩子……似乎有些不一样……』城头上忽然有人拉着悲怆的周老郎君,低声说道,『那好像是庄东头那农户的孩子……』 『什么?』周老头连忙趴在城垛上细看,片刻之后,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些复杂的神色来。他想起了去年那庄户因为家人生病而前来借贷的时候,周老郎君免了那庄户的利息,只收本金之时那庄户在大门之外叩拜,宣称一定会报答周氏云云。 那个时候,周老郎君以为只是庄户口嗨,结果没想到…… …… …… 深夜。 『报!有人偷偷垂下城,往北而去!』 兵卒前来禀报。 曹纯点了点头,『放他们过去,不必追杀。』 杀周氏,攻方城,都不是难事,难的是要先搞定魏延。 如果说不能够在赵云南下之前先击败魏延,那么就根本谈不上什么振奋士气,收复幽州! 没错,曹纯不甘心! 他在幽州待过相当长的时间,所以他知道幽州是什么鸟样子,如果说赵云真的想要占领幽州,那么就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至少要在当下让幽州的百姓春耕! 所以如果说曹纯可以寻找到一线战机,突袭幽州,都不必和赵云所统领的北域大军对拼,只需要坏了那些刚刚种下去的庄禾,就能让赵云在幽州进退两难! 到时候,赵云想要继续在幽州,就必须再次让幽州的百姓补种粮草,而且时间未必来得及! 如此以来,幽州就成为了赵云的累赘,想要继续打,骠骑那原本一套什么优厚百姓的假正经就维持不住了,要是不打,那么赵云就必然会挟裹百姓回归大漠北域,到时候曹纯不仅可以顺势收复幽州,还可以揭穿骠骑军所谓的关爱百姓,恢复民生的谎言! 赵云在幽州帮扶百姓,真的就是为了幽州的百姓幸福安康?简直就是笑话!这个世道,哪里有什么真正爱护百姓,将百姓摆在第一位的? 曹纯不相信,他觉得只要他能成功偷袭一次,必然就可以揭穿赵云伪善的面具,也可以让中原的士族乡绅明白,骠骑来了他们只有更差更惨! 所以曹纯对于方城派人再次找魏延求援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希望能击败魏延之后,扯开骠骑军的防御网,调动赵云的部队,使得最终获得突袭幽州的良机。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让手下重新获得高昂的士气,才能带着他们长途奔袭,否则跑到一半士气崩落都逃跑了,那么还突袭个屁? 可是曹纯没想到,放过了方城的信使之后,得到了最新的消息竟然是魏延已经拔营走了,没来方城,而是去了易京! 『不!这不可能!』 曹纯顿时就忍不住叫了出来。 魏延怎么可能不来偷袭曹军而是回军去守易京? 这一点都不魏延! 相比曹纯的不相信,曹纯手下的军校反倒是都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即便是曹纯信誓旦旦的表示魏延最多就是只有两千多人,而且没有多少骑兵大部分都是步卒,而曹纯重新集结的部队已经有四千多人了,是魏延的两倍云云,可是对于曹军的这些军校来说,他们依旧觉得骠骑难打。 一连串的失败,导致军中各种各样的谣言,再加上之前山东之中对于骠骑的各种妖魔化,导致现在有时候就连曹纯也是挠头无奈,解释不清楚。 于是曹纯就越发的希望能够得到一场胜利…… 可对于大多数的曹军兵卒军校来说,显然打下这个方城显然更容易,更有肥肉吃,那么又何必去啃骠骑军的硬骨头呢?即便是曹纯一再的强调说啃骨头能补钙,能挺直腰杆重新做人什么的,但是对于这些曹军来说,他们根本就没觉得重新做人有什么好,反正不都是为了一口吃的么? 对于曹纯很重要的名誉,曹军的兵卒军校看不上。 『将军,这样不是正好?我们就打下方城!儿郎们这几天都憋坏了,打下来正好好好爽爽!』顿时就有军校提议。 『对对!打方城!』 『虽然将军说了方城所获都归大伙儿,但是诸位可不能没了规矩!该给将军的,还是要留一份!』 『对对!说的对!』 众人叽叽喳喳,眉飞色舞,和之前曹纯说要迎战魏延之时的模样,简直就是天地之别。 可是众军校议论了一阵,却发现曹纯皱着眉坐在上首位,一声不吭脸色阴沉,于是也就渐渐的安静下来,然后多少有些忐忑的问道,『将军……你这是……』 曹纯缓缓的,一个个的看过去,将众军校都盯得头都低下去之后,才缓缓的说道:『若是我们现在打方城,就中了贼军之计了!』 (本章完) 喜欢诡三国请大家收藏:()诡三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88章 车马冷着 『有车邻邻,有马白颠。未见君子,寺人之令……』 寅时三刻,魏延伏在无名秃山的反斜面位置,正在用一小块的皮毛擦拭着战刀,就像是后世之人擦拭着手机屏幕一样,时不时还哈口气。 已经打磨得很亮的刀刃上,隐隐约约映照出魏延嘴角的冷笑。 想玩啊,他大爷,来啊! 他让阎柔打着他的旗号,率队往易京而去…… 别的将领,大多数都是人多才分兵,而魏延这个家伙,人少照样分兵。 魏延大概能猜得到曹纯的想法。 经常走钢丝的人,总是能猜测到其他走钢丝的人下一个落脚点。 如果说曹纯稳重,不贪心,不贪胜,那么就应该留在冀州,甚至是走船出海,摸到辽东去,绕后给赵云一个大迂回。再配合正面战场上的冀州军团,那么不管是魏延还是赵云,想要拿下冀州来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可是问题在于曹纯不甘心。 魏延在得知曹纯终于是露面之后,便是得出了这个结论。 不甘心,就是有所求,而一旦有所求,就会被针对。 就像是后世手机的粘贴板,一旦有什么内容在上面露出来,便是所有流氓app轮番来操……哦,来抄。比如什么购物app,更是恨不得一天到晚都盯着,连通讯录,本地设备都不放过,资本的贪婪尽显无疑。 曹纯的策略原本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他贪婪了,而且问题是他还没察觉到这个问题,就连曹纯在幽州的失败,也同样是贪婪造成的…… 当然,魏延同样也贪。 魏延不仅是要想要击败曹军,还想要曹纯的人头。 魏延将战刀收回刀鞘,然后抓起了一把尘土洒落,看着沙土飘动的方向。 『南风。』魏延歪着头,露出几颗大牙,『就不知道这小子要,还是不要了……』 …… …… 『报!』曹军的斥候拜倒在曹纯面前,『发现魏氏将旗往易京而去!沿途未有骠骑兵马拦截!』 曹纯紧急派出的斥候浑身上下都是泥尘汗水,脑袋上还有跑出来的热气蒸腾。 『看清楚了?真是魏氏?』 曹纯追问道。 帐篷之内火把跳动,火光将曹纯的眼眸染得赤红。 自从得知魏延等人往易京而去之后,曹纯就立刻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如果追击,那么就等于是舍弃了原本设下的埋伏圈,如果不追击,即便是拿下了方城,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对于曹军兵卒军校来说,他们才不管曹纯的难处,他们只想要好处。 打骠骑还是打方城,难道还用多考虑什么? 现如今魏延走了,岂不是正好? 曹纯正在思索着,还没有最后下达什么指令,但是帐外突然爆发的喊杀声让所有人僵在原地。 曹纯猛然掀开帐帘,只见方城南门火光冲天,曹军兵卒正在将城外的壕沟护城河推平! 曹纯一见,顿时大怒。 他都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手下的军校是谁在擅自主张? 『叫陈军侯来见!』 曹纯忍着怒火,将统管南门部队的军侯叫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曹纯按着战刀,『无有将令,擅自主张,你可是有几颗脑袋?!』 陈军侯年岁较大,见得曹纯如此说,便是大叫冤枉起来,『将军!你可不能出尔反尔!我等奉令围攻方城!这号令是不是将军下的?怎么到了如今却变成我等擅自主张了?』 『我让你围,没让你打!』曹纯大声说道。 陈军侯以更大的声音回答,『将军当时说是见机行事!围三阙一,寻找机会!现在骠骑军走了,不是最好的机会又是什么?怎么将军说话又是不算了?!』 曹纯想起,他似乎说过『见机行事』的话,但是那个时候是为了让这些人发挥主观能动性,万一碰上了骠骑劫营什么的,也能进行应对,而不是为了现在用来攻打方城的! 曹纯正要下令将陈军侯拿下,却听到其说道:『将军,在我们颍川那边,一言既出,便是驷马难追啊……』 『颍川?』 曹纯盯着陈军侯,忽然想起来,这家伙是颍川陈氏的人。 曹纯磨了磨牙,忽然笑了起来,『既然你发起了进攻,那就以你为首,攻下方城!』 曹纯盯着陈军侯,『莫要打不下来后,又来说什么理由,寻什么借口?』 陈军侯其实也有一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他根本不想要在这里久待,也不想要继续在曹纯麾下作战,他只想要像是曹纯之前所说的那样,拿一点功勋,然后回到中原去,回到家乡去! 所以他不顾曹纯还要等一等,直接下令攻击方城。 当然,陈军侯的号令,也正好是大多数曹军兵卒所想要的,因此一拍即合之下,进攻方城。 现在既然曹纯松口,陈军侯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察觉到了曹纯话语里面隐含的杀意,『将军放心,区区方城而已,定然不在话下!』 曹纯目送陈军侯离开,腮帮子上的肉乱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陈氏,陈氏! 都该死! 不过现在,攻打方城,或许真是歪打正着…… 『来人!』曹纯招呼着护卫,『好好布置一番……骠骑军随时都会来!』 『将军,你确定他们会来?他们不是去易京了么?』护卫在一旁问道。 曹纯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不,我感觉他们就在左近,而且越来越近了……』 …… …… 『曹军开始打方城了!』 曹军的举动在黑夜之中,十分的明显,即便是不用靠得太近,也能知晓。 魏延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 曹纯真的这么傻,这就放心大胆的开始准备攻打方城了? 『将军,有什么不对?』一旁的护卫问道。 魏延皱着眉,『太顺利了,往往不是什么好事……让我想想,这小子会怎么做……』 一场战争当中,不是所有败落的一方都是孬种,都是蠢货,胜利者都是英雄,都是豪杰。 只不过只有胜利者才可以在战后发言,所以纣王残暴无比,朱元璋是个猪腰子脸。 如果魏延胜利了,那么自然是他胆大心细,奇袭有功,但是如果他失败了呢? 魏延盯着地面上的阴影,指腹摩挲着刀柄处的缠麻。 那些被血浸透的麻线早已发硬,此刻却像毒蛇鳞片般硌着掌心。 胜利和失败,有时候只有一步之遥,而且所有听从他的号令的兵卒,甚至阎柔…… 魏延想起之前向阎柔提议分兵之时,阎柔欲言又止的神情。如果失败了,那个一谈起大漠里面的草场,就会笑得像是个孩子的阎柔,或许就会被其他的人评价为『贪功冒进』。 他不是怕死,是怕那些跟着他的儿郎白死了却无人记得。 『将军……』 一旁的护卫似乎有些不明白魏延此刻的迟疑。 魏延注视着这个跟着他一路翻山越岭而来的同袍,他的手下,他的护卫,在护卫的眼眸里面,似乎看见了当年他毅然的离开了荆襄,踏上未知道路的模样。 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何喜欢冒险了…… 如果留在原地,那么他顶多就是一个城门守卫,一辈子都爬不上去! 或许等到他在城门守卫上,安稳的老死之后,也依旧不会有任何人记得他,不会留下他的名号,顶多有人称呼他一声『老魏头』,恐怕就已经是顶天了。 他抓起铁盔扣在头上,冰凉的金属压住所有犹疑。 这不是他赌性大到了疯狂地步,而是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曹纯当下面临的问题,兵卒不敢搏命的弱点。 至于青史如何评说? 魏延紧紧的握住了战刀。 吞口上的睚眦,露出了尖牙。 怎么也比一个城门守卫要好! …… …… 方城之下,陈军侯和其他几名颍川老乡凑在一起。 之前是围城,现在则是要实打实的攻城了。 攻城的器械之前准备了一些,现如今也被推到了阵前。 正常来说,如果方城之内有正规兵卒坚守,那么就算是陈军侯手下的兵卒数量再翻个数倍,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拿下城池来。不过现在方城之内没有多少正规兵卒,只有周氏组织的乡勇和原先城内的一些残留县兵。 『一定要快!』陈军侯对着身边几个老乡说道,『将所有人都派上去,一定要最快速度打开一个口子!就是要将守军打蒙了,我们才能尽快拿下,也会少损失性命,一旦拖长了,不仅是耗费气力,兵力,说不得那边……』 陈军侯瞄了曹纯所在的中军一眼,『打完这一场仗,我们就都回家去!』 『回家!』 …… …… 『打完了就回大漠!』 阎柔也几乎在同时间和自己身边的几个族人,兄弟说着,『北域的将军来了,有了他们,我们就可以很轻松的回大漠了……找一个草场,养上牛羊,天天看着太阳升起,太阳落下,要发呆就发呆,要喝酒就喝酒……哈哈哈……』 『到时候兄弟们都在一起……』一旁的族人也说道,『我们就是阎部落!』 『哈哈哈!』 众人笑了起来,对于未来的美好,满怀憧憬。 『好了!跟魏将军约好的……』阎柔站起身来,『让儿郎们收拾一下,看看有没有尾巴跟上来,割了他!我们要回旋了!对了!派人去和北域那边联系一下,说我们准备动手了!』 …… …… 曹军突然发难攻城,确实让方城之中的人有些措手不及,等到周老郎君登城之时,曹军都几乎冲到了城下! 县兵和家丁的缺陷,在这种紧张局势下,更是暴露无遗,根本难以压制就在脚底下的这些曹军兵卒。 不过周老郎君上来之后,也开始拼上性命了,完全顾不得掩护自身,大呼小叫着用弓矢,用木头石块向下投射! 城头拼命,城下也红了眼睛。 陈军侯看也不看落在周围的流矢,只是站在盾牌后面,搭着箭矢仔细瞄准。每一次弓弦响动,十有八九会射中一个城头上的守兵,或是踉踉跄跄的倒下,或是哀嚎着从城头跌落下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城上城下,呼喊的声浪,几乎混成了一团。 火光混杂着血光,似乎将周边的黑暗晕染得更加的疯狂! …… …… 魏延带着兵卒,从山头上下来,趁着夜色潜伏在曹军侧翼。 周边的兵卒身上外层穿着是曹军的札甲。 如果仔细看,这些跟着魏延的兵卒似乎体格都大了一圈,因为他们都是穿着两层的盔甲,包括魏延自己也是如此。 外层是曹军的札甲,内层是骠骑的战甲。 虽然札甲只能用系带捆绑,并且两层的战甲也会带来一些活动上的约束,但是防护力至少是增强了不少。 这些原本来自于易京武库里面缴获的曹军制式盔甲,倒是在今夜派上了用场。 没有人可以确保战场上一切都如自己所愿,也没有人可以完全规避风险,不过魏延依旧是喜欢行险,喜欢以小搏大,喜欢开出了豹子的刺激感。 这是病,确实得治,可是就算是在后世,不也是大批的人忍不住自己的爪子,购买开卡开包开盲盒么? 可是这种游走在那只猫生死之间的快感,确实是人类基因当中的一部分。 毕竟上古时期,如果没有人敢于去挑战,去狩猎,去面对更凶猛的野兽,或许也就没有人类部落的繁衍和发展。 魏延左手持包铁皮盾护住面门,右手反握环首刀贴于肋下,低吼一声,『跟我上!』 …… …… 『敌袭!敌袭!』 或许是曹军疏忽,或许是方城那边的声浪遮掩了一部分魏延等人的动静,在魏延等人开始推开曹军布置在营地外的鹿砦之时,曹军兵卒才发现了魏延等人,开始疯狂的敲击着铜锣示警。 曹纯得到了信息,先是感觉心跳似乎漏了一拍,但是等肾上腺素泵发出来的时候,他却感觉到了愉悦和兴奋,仰天大笑三声,『来的好!』 曹纯一甩披风,便是直接冲上了营地内的高台上,居高临下望向魏延来的方向,『击鼓!举旗!某要在城下斩此獠狗头!』 曹纯盯着魏延进攻的方向看了片刻,便是下令道:『将辎重车推上去!点燃阻敌!』 魏延等人的推进速度太快了,必须先让这些家伙缓一缓,才有办法让弓箭手进行有效的杀伤。 『传令!右翼向前,包抄贼军后路!中军床弩瞄准!某要让此獠,有来无回!』 …… …… 魏延宛如利刃的刀尖,破开了曹营的血肉。 身后的重甲卒以十人队为列,踩着血腥的道路往前推进。 魏延似乎听到了一些什么,他猛然间一脚踹在身侧护卫的盾牌上两人骤然分开,一只弩枪呼啸而下,正扎在两人的中间。 一队曹军兵卒嚎叫着,趁着弩枪暂时抑制住了魏延等人的前突之时,将点燃的辎重车往魏延等人面前推来。 烈火熊熊而起,黑烟弥漫四周。 『果然是早有准备!』 魏延啐出口中沙土,刀背拍击盾牌。 『蒙住口鼻!』 外层的兵卒将牛皮盾牌举起,挡住箭矢和火焰的舔燎,而内层的兵卒则是放下了战刀和盾牌,取了长枪和长戟挑开燃烧的辎重车。 火星四散,火焰升腾。 …… …… 『很好,困住了!』 曹纯立在高台之上,顿时大喜,挥手大声喊道,『让右翼人马速速向前!』 传令兵迅速在高台之上打出了旗语,并且派遣了兵卒到右翼去敦促。 这是最好的机会! 弩枪之威,便是武艺再高,也是难以抵挡! 可是弩枪毕竟是射速慢,并且准头也一般,面对大型物体还算事凑合,要是真对于相对灵活的个体目标来说,那就基本上是双方投骰子了,必须要弩枪的点数大于对面的豁免值,才有可能命中。 所以在弩枪射击的这一段时间内,魏延部队前方被辎重车火墙遮拦,如果右翼的曹军兵卒冲上来,魏延就只能往左翼的方向走! 而在左翼的方向上,曹纯布置了火油陷阱,只等魏延等人一到,便是立刻举火! 在这么一个瞬间,曹纯感觉自己似乎是胜券在握的猎手,眼看着猎物就要掉进陷阱当中! 就在此时,高台之下忽然有兵卒搀扶着一个浑身染血的曹军斥候闯了过来。 那斥候背上还插着半截鸣镝,哑着嗓子嘶喊:『易京……骠骑骑兵……咳咳……来袭……』 曹军斥候话音未落便断了气。 曹纯瞳孔骤缩。 那斥候身上的鸣镝,俨然就是乌桓人的样式…… …… …… 曹军右翼司马正在死命的擦拭着他的环首刀。 刀身映出他有些抽搐脸皮。 魏延统领的那些重甲兵卒的威势,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幽州被骠骑军支配的恐惧。 这该死的战争! 他以为他应该不会害怕,可是事到临头的时候,他却感觉到了一条腿在发颤。 『不能怕,不能怕……』 他低声自言自语,直至一旁的亲兵再三催促,他才抬头看向曹纯所在的中军高台位置。 那边高台上的旗帜正在疯狂的摇晃着,让他感觉就像是挂在坟头上的招魂幡…… 『司马!将军……将军有令……要我们进……进攻!』 一旁的亲兵似乎也跟着他一起颤抖起来,连着声音都断断续续的。 『整,整队!』 曹军司马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举起了手中的环首刀。 『先整好队!先整好队!』 曹军司马忽然发现,他手中的环首刀靠近吞口位置的『曹氏监制』字样,似乎已经生锈了,在火光之中斑驳陆离,看不清楚纹路。 (本章完) 喜欢诡三国请大家收藏:()诡三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89章 破车入局 战刀砍在肢体上,喷溅出了鲜血。 生命在搏杀当中快速的流失,而主宰他人生死的快感,使得剩余的生者越发的疯狂。 三辆燃烧的辎重车从火焰当中冲出,朝着魏延等人撞来,车辕包铜处被火焰烧得有些暗红。 魏延踹开了半截燃烧的拒马桩,暴喝道,『破其车辕!』 最前面的两名兵卒,听闻了号令,便是就地往侧面扑倒,翻滚,躲开了辎重车的撞击,顺手将长枪卡进了车辕之中。 车辕被卡住,车辆歪斜。 魏延蹬地跃起,环首刀劈断左首车衡木上,断茬处露出新鲜的杂木芯。 『哈!』魏延忽然笑了出来,『怪不得这么容易损毁!与某破阵!骠骑万胜!』 『万胜!万胜!』 周边的其他兵卒跟着喊了起来。 火焰炙烤着四周。 水火无情,可是人类却会使用水火。 血喷在烧红的车轴上滋滋作响。 魏延踩住车辕跃上第二辆辎重车,刀尖自推车的兵卒下颌处贯入,顺手拧转,便是带出曹军兵卒的半截喉管。温热血浆顿时喷溅出来,浇灭了车辆后段的火焰,升腾起好大一片的黑紫色的血腥气。 『破阵!』 魏延举起盾牌,格挡住射来的箭矢弩矢,趁着弩枪射击的间隙,逼近了曹军在燃烧的辎重车后面的弓箭手阵列。 曹军弓箭手顿时就慌乱起来,有的人直接就丢下了弓,四散奔逃。让这些弓箭手隔着火墙朝着魏延等人射击,没有什么问题,这些曹军兵卒也会射得很起劲,可是正要直面魏延等人的兵刃的时候,这些曹军弓箭手就未必有那么强的胆气了。 『杀散他们!』 魏延直接用刀砍倒一人,挥手又用盾牌拍晕了另外一名曹军弓箭手。 跟在魏延身后的骠骑兵卒蹿了上来,长枪直接捅穿了近处一名曹军弓箭手的喉咙,血淋淋的枪头从其后颈处冒了出来,在火光之下闪烁着宛如琉璃般的光泽。 一名骠骑兵卒扯下曹军弓箭手尸体腰间的蹶张弩,将弩弦卡进腰间铁钩,蹬地开弦时小腿肌肉暴起,填进了弩矢,抬起便是朝着一侧的曹军弓箭手直接射出。 弩矢噗嗤一声就扎透了曹军弓箭手的胸腹,然后从其背部冲出,又扎进了另外一名弓箭手的胳膊,才算是勉强停了下来。 在魏延带领的兵卒猛攻之下,曹军弓箭手阵列之中,顿时就是哀嚎一片! 『将军!小心!那边!』 在魏延身侧护卫大吼着,指向了一队冲来的曹军兵卒方向。 二十余步外的曹军兵卒高举着火油罐,朝着魏延等人所在的位置投掷过来。 一些火油罐砸落在地面上,也有一些火油罐砸在了骠骑兵卒的盾牌和盔甲上。 两三名的骠骑兵卒因为太靠近火源,便是被火油直接点燃,整个人瞬间烧成了火球。 『该死!』 魏延翻滚躲避,扑进了一个洼地,吐出在翻滚过程当中沾染的泥沙,顺手摸到了半截断戟,反手掷出,正中一名举着火油罐准备纵火的曹军兵卒的大腿,顿时令其站立不稳,跌坐地面,手中的火油罐也倾覆泼贱而出,还没等这曹军兵卒做出什么规避动作,地上的残火就引燃了其身上的火油,顿时惨叫连连,像是被摔上了岸的鱼一样蹦哒着,却撞翻了边上另外一名曹军兵卒,连带烧成了一片! 有样学样,魏延手下也开始连连投掷各种兵器,甚至捡起地上的弓箭射击这些曹军投掷兵,打得这些原本就算不上多么专业的投掷兵鸡飞狗跳,溃不成军。 眼瞅着魏延连续闯过两道拦阻阵列,而本应是包抄魏延侧翼的自家右翼兵马却迟迟不到,曹纯不由得大怒,『右翼怎么回事?!』 那些颍川籍的步卒盯着火场后的『魏』字大旗,不知谁先喊了声『骠骑有雷公助阵』,原本严整的锋矢阵顿时如雪崩般溃散。 『竖子误我!』 曹纯愤怒的一刀砍断了面前的栏杆。 木屑纷飞中瞥见魏延已率死士冲破烈火陷阱,朝着曹纯所在的中军扑来。 那些穿着双重重甲的兵卒,不知道是用血水还是用泥水,竟然在盔甲沾染上了不少的泥土,硬生生的在火场之中,践踏出了一条焦黑的道路来! 曹纯忽然觉得有些身心俱疲…… 如今山东中原危如累卵,冀州邺城也不知情况如何,而骠骑北域的骑兵又随时都可能出现在冀州之处…… 自己现在好不容易判断对了魏延的举动,设下了包围的埋伏,却因为手下的兵卒军校怯懦,使得战局始终无法按照自己原先的设想来发展。 从幽州漠北开始,直至当下,骠骑军始终是占据着主动,凌厉的攻击就算想要挡都挡不住。尤其是赵云。此人的可怕之处就是无论任何时刻,都是冷静沉着,似乎永远都能抓住战场上转瞬即逝的漏洞进行攻击,只要被赵云抓住半点先机,就好象陷入连环套一般,再也难以翻身。 如果说之前曹纯还有些看不起名不见经传的赵云的话,那么现在曹纯无论是在哪个方面,不论是韬略还是战场搏杀,都对赵云有了一种畏惧,而这种畏惧连曹纯自己都察觉到了,并且羞愧和无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在这样的情况下,曹纯才坚持要来方城设伏,并且试图宣称魏延是『贼匪』来给部下,以及给自己来加强信心,增强斗志…… 可是这些家伙,依旧是胆怯不前! 『来人!取某战甲来!』曹纯转身下了高台,他沉声喝道,『便是让某来会会此獠!』 中军就让给魏延来破坏吧,也正好让他有时间去后军集结骑兵,然后给魏延一个惊喜! 这些残存的曹军骑兵,原本曹纯是准备留到最后才动用的,可是现在似乎不得不派上用场了。 …… …… 急急在后军集结了骑兵的曹纯,令旗刚挥至半空,方城的西北角就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一队骑兵撞破了撞破了黑暗,在火光之中露出了身形。 领头的阎柔在马槊上挑着一颗首级,俨然就是曹纯留在外线戒备的骑兵小队的队长脑袋。 为什么没有示警? 为什么外围戒备小队就一声不吭的被斩杀殆尽? 等到曹纯看见了阎柔带着的那些乌桓骑兵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阎柔统领的乌桓骑兵身上套着曹军的绛色战袍,远望竟似自家援军。 『该死!』 这个时候,还指望着什么『援军』,那就是真的该死! 可是现在怎么办? 是放任阎柔这只部队不管,先围剿营地内的魏延,还是将营地内的魏延放一放,迎战出现的阎柔骑兵小队? 曹纯的亲卫队长察觉到了曹纯的为难,『将军!我去迎敌!』 『好!分你三百人!』曹纯也是当即说道,『务必挡住这些骑兵!』 三百骑兵,比阎柔带来的部队差不多,毕竟曹纯自己也要对抗魏延,所以也不可能给亲卫队长太多的兵卒,所以他只要求亲卫队长挡住,而不是击败。 曹纯的亲卫队长也明白如今的局势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如果不能挡住新加入战场的阎柔部队,那么就是必败无疑! 亲卫队长拔出了战刀,大声吼道:『锋矢队列!加速前进!』 他看出来了,阎柔这些骑兵大部分都是乌桓骑兵,那散落的头发和皮袍,证明了这一点。 曹军害怕北域骑兵,但是对于乌桓人么…… 胆气就壮了起来。 至于锋矢阵列么,如果换一个名称,『猪突』,或许就比较直白明了。 骑兵的速度远远高于步卒,双方相距二百步。 曹军展开的雁行队列杀气腾腾的就冲着阎柔等人扑了上去。 『全体都有!上箭!上箭!』亲卫队长大吼道,片刻之后便是下令,『大风!大风!』 箭矢带着杂乱颜色的尾羽,呼啸着飞向天空,然后和对面的箭矢交错而过。 『举盾!』 亲兵队长喊道,将盾牌举起,遮住了自己的头脸脖颈等危险位置。 『噼啪!』 『啊……』 箭矢落下,一部分的兵卒惨叫着,和着战马翻倒的悲鸣声,但是大部分的箭矢都落空了,或是并没有射中要害,双方的骑兵依旧换下了弓箭,拿起了刀枪,准备面对面的肉搏。 亲卫队长恶狠狠的将手中的战刀朝着阎柔冲去。 就在双方即将接触的时候,阎柔的骑兵部队忽然像是被巨人从中间砍了一刀,向左右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来…… 曹纯的亲卫队长眼睁睁的看着阎柔部队两面分开,但是稍微一迟疑,还没有决定究竟要往哪边追杀,胯下的战马已经替他做了决定,直愣愣的就往中间冲了过去! …… …… 甘风笑嘻嘻的看着远处方城的那些火光闪动,似乎看到了最喜欢的玩具。 陈斌在甘风身侧,偷偷看了一眼甘风,心中有些发毛。 陈斌是降将,哦,连将都算不上,投降的军校。 原本曹纯留着陈斌在蓟县想要埋伏一下赵云,要焚城给赵云造成损伤,可是谁能想到赵云到了蓟县第一件事竟然不是进城,而是安民? 这几乎是和曹军完全不同的模式,也让陈斌无所适从,甚至最开始的那种为了大汉牺牲,为了天下赴死的决心,也不知不觉的消失了…… 如果真的是为了大汉天子,为了天下苍生,死了也就死了,牺牲也就牺牲,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如果说为了曹军这个平台抛头颅洒热血么,似乎就有些什么地方不怎么对劲了。 尤其是在降兵营地当中听了辛毗的论述之后,这种认知被改变的感觉,就更加强烈起来。 原来曹军,并不能代表大汉! 曹军上下,之前都是这么喊着,而且还表示没了曹军,这山东百姓,中原民众就生活不下去了,所有相关行业,关联的士族乡绅都会因此大量衰败,死亡,整个大汉天下就会完蛋了…… 之前陈斌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曹军天天都这么讲,都这么喊,所以说多了也就认为是真的了,可是到了降兵营地之后,辛毗的一席话就推倒了这些曹军的论调。 辛毗说,每个人都要吃饭,曹军原本应该做的,是让每个人都吃饱饭,吃好饭,但是现在曹军不仅是要收农户的粮食,而且还要克扣给做饭所需的粮食,从而留下更多的粮草装到曹军自己口袋里,所以现在大汉吃饭的人既吃不饱,更吃不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陈斌恍然大悟。 因此在赵云准备派遣乌桓兵马南下的时候,陈斌主动站了出来,表示他熟悉幽州冀州的地形,愿意为向导…… 铸就黑暗的,并不是邪恶,而是光明。 光明照耀不到的地方,自然就形成了黑暗。 如果说光明是无意识的形成了黑暗,那么还是情有可原,可如果是这光明已经知道了黑暗角落的存在,却视而不见,并不去处理,任这些黑暗弥漫,腐烂,孽生,那么又是谁的错? 陈斌不太能分清楚这些问题,所以他想要跟着骠骑军,看看是不是能得到更多的解释和答案,但是他没想到的是,甘风给他展示出来的,却是骠骑军的另外一面…… 对于战争的疯狂,对于血肉的渴望! 就像是现在,看见了眼前的战争,甘风眼眸里面流露出来的癫狂! 『哈哈哈!』甘风挥舞着手臂,『准备!都准备好!该我们上了!哈哈哈哈!』 『喔喔喔……』 『呼喝……』 甘风带领的这些乌桓骑兵,显然对于甘风的指挥风格也很是契合,听闻了甘风的指令,便是也都兴奋的嚎叫起来,在稍微整理了一下兵器和队列之后,便是宛如脱缰野马一般,朝着方城的战场奔去! …… …… 曹纯的亲卫队长带领着的骑兵,刚完成转向,准备朝着分散而开的阎柔小队进行攻击,下一刻就瞅见了甘风等人从黑暗之中呼啸而出! 甘风带着乌桓骑兵,如同钢铁洪流一般喷涌而来,直接就撞上了来不及改变路线的曹纯亲卫队的这些人马,瞬间折断的槊杆与崩飞的马刀在空中交错飞舞,残破的盔甲和坠落的旗帜一同沉沦。 『为了将军!为了大汉!』 亲卫队长近乎疯狂的挥舞着战刀,格挡,劈砍,浑然不顾自己身上多出了许多伤口,脸上也被不知道是谁砍了一刀,半边的脸皮拉下来,悬挂着,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撕扯着。 『痛啊啊……』 亲卫队长嚎叫着,却像是受伤的野兽一般,越加的疯狂。 在见到甘风等人出现的时候,曹纯的亲卫队长就已经知道凶多吉少了。 亲卫队长用刀背猛击马臀,战马嘶鸣着撞向迎面而来的乌桓骑兵。 月光照在他脸上,身上,鲜血从伤口之处涌动而出。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他身后还跟着多少人,他只是知道,他是曹纯的最后一道防线,他曾经立誓要守护曹纯,直至死亡的降临…… 而现在,他无愧于他的誓言! 崩裂的虎口上,鲜血顺着刀柄滑落,在青铜吞口处凝成暗红色的印记。 他看到甘风略显的癫狂的笑容在面前扩大,然后看见了那迎面而来的寒芒! …… …… 方城曹军营地之内,曹纯握着战刀的手,青筋暴起。 他输了。 他又双叒叕的输了。 他看见周边的曹军兵卒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的乱跑乱撞。 他看见曹氏的旗帜落下,宛如深秋严寒之中飘落的树叶。 亲卫队长死了,那几乎时时刻刻站在他身边,替他遮挡刀枪箭矢的人,死在了冲锋的道路上,即便是被砍,被砸,被刺穿,那倒下的躯体,也依旧保持着冲锋的姿态,折断的刀枪落在染血的道路上,宛如乱坟岗上的枯枝墓碑。 『将军!撤吧!』陈军侯一脸的沮丧和痛苦,他的左耳被流矢削去半边,正在流血,“『邺城需要将军!冀州需要将军!!』 喊到后面,陈军侯的声音久突然尖锐起来,因为他看见魏延的先锋已经冲破最后一道鹿砦,燃烧的松脂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曹纯盯着陈军侯。 陈军侯不由得缩了一下脑袋,旋即又挺起胸膛来,不是他不努力,而是骠骑军来的太快,来的太凶,来得太多了,不是么? 要是再给他一些时间,再给他一点兵马,他也可以打下方城来! 所以他没有错! 曹纯原本也想要问一问陈军侯,那个在之前大喊着什么骠骑有雷法的家伙,是陈军侯的什么人,又是颍川的那个姓氏…… 但是下一刻,曹纯便是一巴掌推开了陈军侯,懒得再多说一句了。 已经没有意义了。 一切的谋划,一切的希望,知道和不知道答案,在现在都没有了意义。 撤退? 不。 他不想要继续撤退了。 之前撤退,他还觉得撤退下来重整旗鼓,便是可以反败为胜,可是现在他才意识到,越是撤退,胆气越是小,越是重整旗鼓,便越是畏手畏脚! 勇敢的人,死在冲锋的道路上,而跟着他撤退下来的兵卒,只会越来越胆小,越来越会逃! 然后他也似乎越来越胆小,越来越习惯撤退了…… 甚至是习惯了耻辱! 不! 不应该是这样! 火光照亮他甲胄上的云雷纹,那是曹操在官渡之战后亲自为他披上的明光铠。 甲片相接处的金线已经发黑,却比新铸时更显威严。 他摘下兜鍪,露出已经显得有些斑白的两鬓。 『取我槊来!』曹纯挥舞着长槊,在空中抖出了一个闪亮的枪花,旋即冲着魏延前来的方向大喊道,『贼将通名!可有胆与某大战三百合?!』 (本章完) 喜欢诡三国请大家收藏:()诡三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90章 卒破将门 夜风凛冽,火影晃动。 魏延按下了身边护卫手中的弩机,走了出来。 『曹纯曹子和?』魏延用战刀虚指曹纯,『到了黄泉之下,莫要忘了杀你之人是魏延魏文长!』 曹纯哈哈一笑,『长文我倒是知晓,却没听过什么文长!』 魏延眉头顿时一立,旋即哼了一声,『今日便是让你知晓!』 两人话不投机,几乎是转眼之间,就在双方兵卒特意让出来的空地上,杀在了一处。 三国历史上真正的武将单挑,还真没有几次,不像是演义里面动不动就是单挑搏杀,但不管怎么说,敢于在阵前单挑的,至少胆气都是在一般人之上的。 后世战争之中也有单挑,但是已经不在陆地上了,往往是在比较特殊的环境当中。比如战斗机的空中搏杀,无疑都是个人武勇的极大展现。 在长槊破开夜风的尖啸声里,魏延的环首刀架住曹纯的突刺。 刀刃与槊锋相击迸出的火星溅在魏延的胡须上,也照亮了他脖颈处被火燎出的水泡。 『三百合?哈!三合就够了!』 魏延左肩甲胄突然下沉半寸,刀背猛击在槊杆子上。 槊杆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抖动得像是被击打在了七寸的长蛇。 曹纯不由得后撤了一大步,靴底在地上拉出一条深色痕迹。 燃烧的辎重车在两人身侧炸开火星,喷溅出的光火随风飘散。 周边的兵卒捉对厮杀,不时有人倒下,鲜血横流。 魏延缓缓向前逼近,身上的重甲缝隙里,在活动之间,落下些暗红色的泥块。 那是之前他穿越火场时浸透血水的泥浆。 曹纯抖着长槊,槊尖上下晃动,忽而往上,忽而朝下。 他身上的明光铠黄金丝线,在周边火光的照耀之下,勾勒出了流动的,绚丽的线条,却在曹纯左肋下断了一处。 因为方才曹纯和魏延的交手之中,这里有一块甲片,被魏延挑断了。 双方再次试探了两步,曹纯忽然将长槊一落,旋即一挑,带起了一片沙土朝着魏延的面门撒去! 魏延立刻将盾牌一立,将飞溅而来的砂土遮挡而开,旋即跨步往侧面横挪! 果然,在下一刻,曹纯的槊锋擦过魏延耳际,锋锐的刃口划断了魏延头盔上的皮弁飘带,混着点点血珠飞起。 在曹纯以为得手之时,魏延的战刀却在盾牌之下,宛如毒蛇般探出,直刺曹纯的小腹! 曹纯将腰一扭,躲过了魏延的突刺,却没想到魏延这一记看起来凶猛的突刺,其实根本就没有将力道用老,而是在出刀一半的时候就突然变向,朝着曹纯下肢斜劈而落! 曹纯下意识的抬腿就踹向魏延的环首刀侧面,却没想到魏延却将刀一扭,却将刀口送上! 等到曹纯再次应变,改踹为磕,却已经完全失去了重心,被魏延用左手的盾牌狠狠的砸在了曹纯右腿胫甲上! 骨裂声被战场喧嚣吞没的瞬间,曹纯的槊杆已戳进地面半尺,硬生生撑住了他本欲跪倒的身形。 『啊哈!』魏延用战刀敲击了一下盾牌,『免礼免礼!曹氏忠犬的大礼,某可接受不起!』 曹纯的头发有些散乱,葛布头巾被汗水浸透。 远处的骠骑骑兵正在像是撵兔子一样,追着散乱的曹军兵卒到处跑。 而在眼前,他却拿不下魏延,反而被魏延所伤…… 曹纯的喉结滚动两下,嘴角却扯出冷笑:『竖子好生猖狂!这就是汝父教养之道?』 魏延顿时大怒,一刀砍向曹纯,『鹰犬焉敢辱我?!』 曹纯舞动长槊槊锋掠过魏延肩甲时,冷笑混着血沫喷出:『竖子可知某这身战甲来历?』 他旋身避开劈砍,槊尾突然戳向魏延右腿膝盖,『此甲乃雒阳武库所出,天子所亲赐!尔等寒门鼠辈,怕连皇宫门前石阶都未摸过罢?!』 『混账!』 魏延的环首刀绞住槊杆,推压过去。 曹纯腿脚受伤,吃不住气力,便是借了魏延的气力,往后跳开,拉开距离,『尔祖可佩过玉韘?可立过宗祠?!』 曹纯有意激怒魏延,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也是直刺魏延的内心最深处,远远比肉体上的伤口更让人疼痛,『不过是只仗着乱世便吠日的犬彘!若在太平时节,尔等黔首连县衙鼓槌都摸不得!』 『聒噪!』 魏延暴喝劈斩,刀刃却被曹纯以槊杆架住。 两人角力时,曹纯咬牙说道:『这刀,骠骑所赐吧?这甲,也是骠骑所给的吧?尔等贱民,身上可有一丝一毫,是尔等家传?!』 魏延的瞳孔缩了一下。他紧紧的咬着牙,之前能和张三爷牙尖嘴利的互喷的话,现在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因为曹纯所言,都是真实的。 他的刀,他的甲,他的官职,都是骠骑给的,他的『原生家庭』显然不能负担起这么庞大的开支…… 曹纯腿骨受伤,吃不住气力,短暂相持了片刻之后,便是主动撤力,将长槊撒手甩开,抓起身边的一根断戟便是向魏延头上砍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魏延用盾牌架开,一刀斜挑,划断了曹纯胸甲束带。 当啷声中,坠地的护心镜上,『河南尹工官』的铭文在火光中清晰可辨。 这是曾经大汉的骄傲,曾经代表了大汉最高的造甲技术的官方工坊。 『好个骠骑猛将!』曹纯拄戟狂笑,脸上挂着血痕,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贱民为恶,才使得天地失序!汝与黄巾贼有何分别?若是天地乾坤仍在,岂容尔等贱民猖狂?!』 『死来!』 魏延暴怒,一刀如电般斩落,曹纯或许是体力不支,或许是受伤的腿脚拖累,躲避的时候竟然没能完全躲得过,被魏延斩在了发髻之上,顿时披发四散,遮蔽了视线,等再看清楚时,魏延的第二刀已经近在咫尺! 曹纯披发踏血而进,任由刀锋嵌入锁骨,『尔等贱民记住!』 他染红的牙齿咬碎字句,『尔等今日之胜,便是天下为祸之始!某在九泉之下,等着……』 喉头涌出的鲜血,淹没了曹纯后半句诅咒,但那瞪裂的眼眶却仍死死盯着魏延。 魏延手上用力,砍下了曹纯人头。 …… …… 曹军大败,方城之围自然也就解了。 周老郎君开城门迎接魏延等人。 见到了魏延等人,周老郎君便是急不可耐的问道,『不知哪位北域大都护当面?』 周老郎君看见在骠骑军中有北域都护的旗帜,便是以为是赵云来了,多少有些眉开眼笑,『在下不过是区区绛侯之后,得蒙北域大都护亲来解救,真乃三生有幸啊……』 魏延眨巴一下眼,没说话。 甘风大大咧咧的说道:『你问大都护啊?大都护没来!』 周老郎君的笑容顿时就有一些凝结在了脸皮上,勉强动了两下,『敢问足下是……』 『某姓甘。大都护麾下将。』甘风甩了一下披风,摆出一个自诩颇为帅气的造型。 周老郎君眉眼眯了眯,『敢问是渤海甘氏,还是丹阳甘氏啊?』 『都不是!』甘风有些不耐烦了,『你这老儿,问这问那的要干什么?』 周老郎君尴尬笑笑,『就是不知道诸位将军称谓,不好称呼么……不知道这位……』 周老郎君转向魏延,『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魏延魏文长。』魏延小丹凤眼一扫,隐隐有些寒光,『你这是要以出身堂望论高低么?』 『岂敢,岂敢……』周老郎君陪笑,『诸位请,请……』 虽然说岂敢,但是实际上态度已经摆出来了。 按照道理来说,魏延等人多少算是周氏的救命恩人,不应该如此以身份职位来论高下,但这是在山东…… 又似乎很正常了起来。 甘风又是甩了一下披风,『没意思,我不去了……文长你辛苦一趟吧,我去看看军中降兵安置如何……』 阎柔也是哼了一声,『我去敦促兵卒打扫战场。』 魏延朝着甘风和阎柔拱手行礼,『有劳二位了。』 甘风摆摆手,径直和阎柔转身离开,也没有和周老郎君打什么招呼。 每个人,即便是再平庸,也是单独的,有自尊的个体,在面对他人的蔑视之时,都会觉得不舒服。更何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甘风等人是解救了方城,却被这样一个老头盘根问底,摆明了是要比一下家族来历,累世名望什么的,便让甘风很是不爽。若不是说出发之前赵云再三强调,严禁甘风犯浑扰民,杀戮地方,说不得甘风都想要直接将骑兵开进城中,突突了事。 阎柔则是更加的感受明显。 因为他身上还穿着乌桓习惯的皮袍,所以直接被周老郎君无视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不约而同的朝着方城方向呸了一口,然后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你明天就要走?』 甘风笑了一会儿,忽然问阎柔道。 『对。明天就走。』 阎柔点头,他是客军,所以只要打了招呼了,没有什么紧急状况,抑或是什么特殊情况,就可以走。当然,阎柔只能带走属于他个人的那些人,那些东西,而属于骠骑的兵卒,以及这些兵卒的兵刃甲胄战马什么的,还是要留下来的,不能带走。 『不是因为这个老不死的家伙吧?』甘风哼哼了两声,『要不是大都护有令……』 阎柔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也不是,不过么……我其实很早就想要回大漠了……养上些牛羊,再养一些马……娶上婆娘,再生些小崽子满地乱跑……哈哈哈……』 阎柔其实也没说全。 除了之前的决定之外,他今天见到了周老郎君这般模样,阎柔是更没有了继续往山东中原作战的心思。 你说救这些家伙干什么呢? 阎柔欠刘虞的,基本上还清了。 欠骠骑的,现在也可以说是还完了…… 可阎柔一点都没有欠这些山东中原的士族乡绅的,所以阎柔根本一点都不想要所谓『解救』他们…… 当年他投军,一是为了报恩,二来也是当时幽州环境所迫,现如今恩人已逝,北域在骠骑治理之下,也不再动荡不安,几乎可以说已经是达到了阎柔当年所希望的『安居乐业』的标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想要回家了,虽然严格上来说他并不是乌桓人,但是在乌桓,在草原大漠上居住了那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草原大漠的生活…… 甘风愣愣的看着阎柔脸上那露出的灿然笑容,半晌之后便是点了点头,『真好……我说,真好……等你在大漠里面定下来之后,一定要派人给我带个信,到时候我去找你喝酒……』 阎柔大笑,『好啊!我们可以在大漠里面,喝他一个昏天暗地!说定了!』 『一言为定!』 虽然甘风和阎柔之前也不是很熟悉,但是有些人就是如此,投机的话,不需要多说什么…… …… …… 而在另外一边,相互不投机的话,就算是再客气,也觉得不舒服。 方城东里周氏大堂前,魏延的目光溅落在青石阶上,然后扫过朱色的柱子,看着柱子上的楹联,似乎蹭出点火星。 门楣上方的『细柳堂』金漆匾额,晃得魏延眯了眯眼。 『请,有请将军上坐!』 周老郎君伸手相邀,却用眼神示意,让仆人将青铜匜拿下去。他之前以为是『大都护』亲临,当然要行沃盥之礼。现在么,自然就没有那个必要了。 魏延大大咧咧的坐下,然后喉头咳嗽了两声,随口吐出了一块带血的痰,啪唧粘在了厅堂中央,引得周老郎君脸皮抽动了两下。 故意的吗? 也不完全是。 之前和曹纯的战斗,魏延也并非是毫无损伤,不过整体上来说,也都算是小伤了。 魏延看了一样站在堂下的护卫,护卫会意,便是往后一退,似乎是在看风景,但是实际上是在巡查周边的情况。 这是周氏正堂,堂前有照壁,有水池,堂后有回廊,有围墙。 周老郎君看着魏延吐出的那口血痰,眉头微皱,转头便是呵斥一旁的仆从,『没长眼的东西,没看见贵客来了么?怎么一点礼仪都不懂?!还不快些端些热汤点心上来!』 『不必了!』魏延也没正眼看着周老郎君,而是转头左右看看,忽然问道,『周氏……若是祖先之名,今世若是有效,又怎会遭此兵灾?若是祖先之名无用,又何必每每悬挂嘴边?』 周老郎君哼了一声,『将军此言何意?』 魏延摆了摆手,目光忽然落在了一旁的柱子边缘上,上面有『元初三年周公立』的铭文,让他忽然想起之前在易京仓廪里面翻出的许多物件,也如眼前的这铭文一般,镌刻着某某年,某某作,或是立,等等。 有意思。 魏延挑了挑眉毛,『城中还有多少粮草?』 周老郎君的手,便是一哆嗦,然后并没有立刻回答魏延的问话,而是说道,『听闻将军破曹贼之时,焚了曹营内半数粮草?哎呀,真是可惜,可惜啊……』 周老郎君拍着腿,似乎是极度惋惜的模样,『老朽无能啊,只能将祖产散给城内鳏寡……』 周老郎君指着在正堂西侧摆放的一些陶瓮,『可惜啊,就连原本预备春祭的粢盛,如今也都散给了城中百姓……』 『果真?』魏延盯着周老郎君冷笑着。 虽然说周老郎君外衣看起来简朴,但是在领口之处露出的贴身衣物,却是丝绢所制。 魏延站起身来,走向了正堂西侧,在堂内外的周氏仆从惊呼声中,一脚踹翻了那些陶瓮。 陶瓮滚落,跌碎,露出里面干燥的内胆。 『好个原本预备春祭的粢盛!』魏延将一个陶瓮踹落正堂中间,『莫非是今日才来预备不成?!这两日连日有雨,今朝方晴!这里莫非是有周细柳之灵庇佑,可以滴水不沾,雨落不侵?!』 正堂之内顿时一片死寂。 周老郎君哑然半晌,忽然突然捶地哭嚎:『将军明鉴!老朽散尽家财只为活民……这陶瓮原本不是摆放于此,今日方挪了过来……但是老朽真是散尽家财啊……』 魏延冷笑着,走了回来,重新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而且还将刀鞘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 刀鞘上沾染的血污和泥尘散落下来,也带出了一些黄泉的气味,让周老郎君的脸色有些发白,使得周老郎君忽然才意识到这魏延可是将曹纯脑袋切下来的煞星啊…… 周老郎君以为是骠骑亲临,便是态度谦卑,结果听闻是无名魏延,再加上乌桓番将阎柔,以及甘风是北域大都护之下的军校,顿时就摆起谱来,张口闭口都是说自己祖上是周亚夫之后,是传承百年之家,也是他习惯性的作态。 山东中原这一两百年,都是如此。 见了面,先摆出家谱来,我爸爸是谁谁,我耶耶是谁谁,比起自己是谁更有效力。 然后一看,大家都是一个院子……哦,一个圈子里面的,所以自然就是排出上下级别来,谁大听谁的…… 可是现在,魏延却一脚踹开了这摆设的陶瓮,露出里面的空虚来。 『某就问你,若是曹军攻下了方城,汝又会如何?这方城内外百姓,又是怎生下场?怎么到了某这里,就可以左边一个周公之后,右边一个细柳传人了?』 周老郎君斑白的头颅重重磕向青砖:『将军!这些皆是曹贼逼迫……』 正堂之外忽然传来骚动,却是魏延护卫带些人砸开了周氏后院的仓窖。 当魏延护卫扛着拖着满满数袋粟米进了庭院时,周氏豢养的家丁终于按捺不住。有个额刺黥印的悍仆刚摸向腰间环刀,就被早有准备的魏延护卫一刀直接砍断了手臂…… 『好个天下归心的周公后裔!好个纪律严明的细柳传人!』 魏延拎起周老郎君的前襟,将他苍老的脸按向满地狼藉的粟米,『你这正堂左右所写的「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便是这般「从」法?!』 (本章完) 喜欢诡三国请大家收藏:()诡三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91章 砺盐裂旧垣 落日把三人的影子拉长在龟裂的黄土灰垣上。 阎柔的牛皮行囊鼓着几处棱角,那是魏延送的火镰和铁釜,还有黄氏工坊内制造的精致锯子和斧头,以及马蹄钉等杂物。 这些都是魏延之前一路从太行山那边带来的行军装备。 不起眼,却异常的实用。 魏延解下自己腰间麂皮囊,倒了些青灰色的盐粒出来给阎柔看了看,然后又倒了回去,『这些都是青盐,人马都可以吃。长途跋涉,要是没盐吃,就算是遇到了野兽都没力气打。』 『这可太好了……我可不客气了。』阎柔接过盐袋,拱手相谢。 和后世较为廉价的盐不同,现在大汉的盐多数不仅是品质较差,而且还比较昂贵,有的百姓甚至连黑盐都吃不上。 像是这种经过精炼的盐,已经算是上等品了,甚至有些步入奢侈盐的范畴。 魏延笑了笑,又拿过了一个搭袋来,里面分门别类的装了一些草药,『这些都是山里面采摘的,你应该都知道怎么用,我就不啰嗦了……』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人类生于自然之中,长于自然之中,所以一旦生病了,大概率也是因为身体内的某种平衡被打破,就像是最简单的水土不服,就是从一个地方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体内的菌落不适应。所以神农尝百草,无疑是上古华夏先贤留给后世一个巨大的财富,只可惜后世封建王朝制度上的缺陷放大了人性的负面,以至于华夏十大医学经典有一半以上是在汉晋之前就成书了,而到了明代就只有一部本草,至于到了辫子朝在医学上的贡献,或许就是辫子里面的虱子了,也怪不得两棵树先生会大为不满…… 见到了魏延给阎柔准备了这么多东西,甘风不由得有些发愣,『你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些?我都没准备什么礼物!』 阎柔大笑,上前抓住甘风的手,拍了他一下,『你能来送我,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不行,不行,这怎么行?!』甘风不满意的嘟囔着,『我也要送你礼物……』 甘风忽然想起什么来,走到一旁取了一张犀角弓来,『对了!这个你肯定用得上!』 他不由分说把缠着狼筋弦的角弓塞过去,狼牙装饰的弓弭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还有十二支鸣镝!我是找大工匠打造的,保准是又响又准!』 阎柔摸索着在弓臂上的刀痕。这显然是一把有故事的弓,或许某一道印记,就是甘风之前在某场战斗之中留下的痕迹。看着甘风咧开嘴,笑得露出大牙,阎柔重重的拍了甘风的手臂一下,『你这家伙……记得你说的话,要来找我喝酒!』 『哈哈!那是肯定的!』甘风哈哈笑着,然后和阎柔肩搭着肩,哦哦哦的唱起了草原上的歌谣来。 魏延听不懂他们两个在唱什么,但是多少猜测到了一些。他抬头远眺着,看见远方的树梢被风压低,看见碧绿的青草蔓延到了天边,看见夕阳在天边落下…… 魏延忽然想起,当年他离开荆襄,在南阳官道上迈向未知的远方的时候,似乎也是今日这般的景色。 是啊,主公说得对啊,天下之大,大得超出想象。 若是自己没有走出来,或许这一辈子都在荆襄? 或许吧。 呆在一辈子都走不出的地方,娶一个自己也不知道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的婆娘,然后生一些或许喜欢,但是更多时候是捣蛋得要让自己气死的兔崽子…… 然后的然后,继续被世家大族所鄙视,骂做贱种泥腿子。 魏延的目光渐渐冰冷起来。 一旁的甘风不知道和阎柔聊到了什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到时候老子要去你部落吃黄羊!烤黄羊!』 『好!管够!』阎柔哈哈笑着,忽然用乌桓语唱起了牧歌,沙哑的嗓子攀爬着悠扬的曲调,飞向了向云层的裂隙。 在那里,漏下的最后一缕金光,正照在方城城外焦黑战场残骸上。 魏延从遐思当中回过神来,也跟着阎柔的曲调,手指头搭在战刀刀柄上,轻轻的敲击着节拍。 『保重。』 阎柔唱完,又和魏延和甘风拥抱了一下,然后便是带着他剩下不多的族人,下了土岗,上了马,冲着魏延和甘风摆了摆手,便是催马向前。 在他们的马鞍背后捆绑着的,不是什么战利品,也不是什么金银钱财,而是普通的毡毯,油布,以及一些路途所需的物品。 『定了草场要记得派人捎个信!』甘风大笑着,『还有你说的黄羊要多养些……』 阎柔大笑着,挥了挥手,身上斜背着的犀角弓上的狼牙装饰,在夕阳照耀下闪动了两下。 魏延微微抬头,他看见更远的地方,有一批的大雁,正在掠过焦黑血腥的土地,朝着阎柔马队消失的方向振翅而去…… 片刻之后,魏延对着甘风说道:『他是属于大漠草原的……』 『是啊……』甘风叹息道,『他还有家乡,有大漠,而我的家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魏延伸手过去,拍了拍甘风的肩膀。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在看到阎柔带着人远去的那个瞬间,魏延心中多少是有一些羡慕的。 能拿起,也能放下的人,并不多。 尤其是后一项。 魏延现在就放不下。 『知道么?就在我砍下那曹将首级之时,那家伙还在嘲笑我……』 魏延缓缓的说道,『说我是贱民……要不是现如今天下大乱,就根本不会有我这样的贱民出头之日……』 『啊?』甘风愣了一下。 魏延转头看着甘风,『昨天进了方城,你知道那老家伙说什么吗?』 甘风哈了一声,『肯定没什么好话。』 『没错,』魏延点了点头,『那老家伙说他是绛侯之后……绛侯你知道是谁吧?』 甘风很坦然的摇头,『不知道?大汉这么多猴,谁知道是哪个公猴母猴?』 魏延哈哈笑了起来,『就是如此!可偏偏……就这样一个小城,这样靠着我们来了才幸免于曹军毒手的老家伙,都要摆出一副人上之人的模样……我就在想啊……』 魏延转头看着甘风,『我就想要将他们都扯下来,按在泥地上,然后冲着他们的嘴脸拉一泡尿……哈哈哈哈!』 『怎么样?干不干?!』魏延问甘风。 『什么干不干?』甘风瞄了瞄魏延,『一起拉泡尿?』 『哈哈哈……』魏延笑道,『没错!没错!』 魏延忽然抽出了战刀,冲着天空举起,然后虚劈而下,『到时候,我就想问他们一句话!』 『这尿香不香?』甘风嬉笑着说道。 魏延大笑,摇头,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 人,永远都是最复杂的生物。 善良,是人,邪恶,也同样是人。 而这些所有的前置语也好,形容词也罢,都是和其他人类在互动过程当中产生的,就像是一个野人在大自然里面孤独生存,那么他是好是坏,是忠诚是背叛,又有什么分别? 三月中,河洛地区,雒阳城。 雒阳城的上空,激烈的厮杀声响彻四野,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息,便是连风都吹不走。死亡的气息像是幽灵一般,游荡在洛河水畔,绝望而惨烈的叫喊笼罩在整个战场上。 随着孟津被攻克,朱灵也在太谷关进攻占据了优势,张辽也对于雒阳城展开了进攻。 不管怎么说,雒阳城多少也算是瘦死的骆驼,光夯土城墙的厚度,都是一般城墙的数倍,翁城角楼,马面矮墙,一项都不少,若不是这些年来杨氏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是无法恢复雒阳城昔日的盛况的话,现在张辽所要面临的问题还会更严重,更麻烦。 漫天长箭带着撕心裂肺的厉啸铺天盖地倾泻而下,两千多名攻城士卒一路高呼,飞速冲过护城河,开始破坏在雒阳城外的一些防御工事,同时对于雒阳城的外层墙展开进攻。 战争,永远都不会像是后世电影电视那么的美感,相反绝大多数的战争都不好看,也很丑陋。 就算是对于雒阳城的进攻,也不可能出现几万人,或是几十万人围攻城池…… 真实的兵卒是有碰撞体积的,而影视剧里面的贴图不需要,所以在电影电视里面可以看见密密麻麻成排成列的兵卒一拥而上,而在现实里面几乎见不到。 华夏后世的阅兵队列震撼人心,但是那都是高强度,并且至少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兵卒,相互身高都差不太多,长时间的训练也形成了默契,否则只要某一个人动作稍微差一点,后面那个人的刺刀就可能直接扎进前面那人的后脑勺…… 而在真实的战场上,根本不可能有这么拥堵的情况,张辽也不可能将手头上的兵力一股脑的全部投入攻城之中,更多的是试探的拉扯,寻找雒阳城的薄弱环节,持续施加压力,增加守军的疲劳和惶恐,直至时机的到来。 羌人军侯攀爬上了云梯,腾身跃过血迹斑驳的墙垛,借着盾牌的保护,直接撞了上去, 迎面而来的守军长枪刺空,又躲闪不及,被这迎头一盾砸得头破血流,翻身栽倒。 羌人军侯的战刀呼啸剁下,血光迸射间,守军兵卒的手臂顿时一分为二,还未等这个守军兵卒惨叫出声,跟着羌人军侯的另外一名羌兵便是跳进了城垛,一枪将这断臂守兵扎在了地上。 『杀啊!』羌人军侯站在雒阳城外墙上,回首狂呼,『杀进去!』 战刀挥动,带起一蓬蓬温热的血。 长矛呼啸,制造出一个个的肉窟窿。 断肢残臂在愤怒的吼叫声里,抛飞,跌落。 羌人军侯和后续的兵卒竭尽全力在狭窄的城墙上杀出了一片立足之地。 而在羌人军侯杀上了雒阳城墙之后,在阵前观察的张辽却没有什么欢喜的神色。 姜冏从陇右带来的兵卒,确实不错,武勇并且凶悍,可是就差了一点默契配合度…… 这种默契,不是说只管往上冲,就等着别人来配合他,而是必须不仅是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也要知道友军是在什么位置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甚至还要判断出敌军是在什么位置上…… 而很显然,这些羌人兵卒就差了这一点。 『调一队弓箭手到云梯左侧,掩护那一队羌人兵卒撤下来。』 张辽在见到那羌人军侯冲上去了之后,便是立刻察觉不妙,当即停下了做记号的笔,下令调动兵卒进行掩护。 『兄弟们,结阵……结阵……给我守住垛口!』 羌人军侯大吼道。 『保护军侯!』 忽然有人在一旁大喊着,然后将盾牌竖在军侯的侧面。 箭矢从另外一边激射而来,一支扎在了盾牌上,另外一支则是穿透了护卫羌人军校的汉人兵卒身上…… 汉人羌人,都是同袍。 严谨的军规,使得骠骑兵卒具备良好的跟随性和服从性。 但是这些良好的品质,也需要有好的领导人选,才能将其发挥出来。 按照道理来说,突然从一侧激射而来的箭矢弩矢,应该让羌人军侯警觉了,但是很遗憾的是,羌人军侯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或者说他已经察觉了异常,但是并不愿意撤退,所以他继续挥舞着战刀,砍倒了面前的曹军守军,在尸骸之上狂呼酣斗不止。 羌人军侯的武勇,毋庸置疑,确实不错。 在他的猛烈搏杀之下,靠近城垛的曹军守军兵卒,接二连三的被砍倒在地…… 跟在羌人军侯后面的兵卒在号令之下,齐声呼应,各占方位,以月弧阵势浴血奋战,但是他们面对的是守军布置的『陷阱』。 在羌人军侯攻占的城垛两侧,已经有曹军兵卒整队压了过来…… 满宠个人武力虽说做不到亲临一线,奋勇搏杀,但是在兵卒调配,层次安排上,依旧还是体现出了一流谋士的水准。他将雒阳城被攻击的城墙分成了若干个的小区域,在每个区域之中交错分布了普通兵卒和精锐部队,这样在临战的时候,一来可以用普通兵卒消耗骠骑军,二来也用精锐部队进行监视和控制,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还可以调动相邻的两个区域的精锐部队进行夹击。 而且在城内布置上,也有一些独特的技巧。 羌人军侯很显然就冲到了两个区域的中间位置,一开始的时候面对的普通守军,攻下了城垛,但是很快就遭受到了两面的夹击,短短瞬间,三个悍勇的羌人兵卒便被狂风暴雨一般的曹军反击所吞噬了。 年轻的军侯双眼赤红,仇恨让他失去了理智,他就像一头疯狂的猛虎,咆哮向前,却没有顾及到身边的其他兵卒有没有跟上。 『弓箭手,射死他!射死他……』 一名和羌人军侯正面对上,却被砍了一刀的曹军屯长,看着自己血淋淋的胸口,连连倒退,嘶哑而惨厉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要不是这护甲挡了一下,说不得现在就是开膛破肚了。 三名曹军的弓弩手从盾牌后面露出弩机来,瞄准了羌人军侯。 弩矢厉啸而出。 近距离之下,羌人军侯无法可躲,只能在被弩矢射中之前,愤怒的投掷出了手中的战刀…… 弩矢贯穿了羌人军侯的身体,带着几抹猩红的血液钉在了城墙上。 随着年轻的羌人军侯轰然倒地,曹军兵卒反扑而上,将剩下的羌人兵卒,不是赶下城墙,就是当场杀死。 张辽皱起眉头来,『那家伙为什么冲上去?站前分配任务的时候,不是已经一再强调,是佯攻!不知道佯攻是做什么的么?还是我昨天晚上没和他们说清楚?』 张辽身边的亲卫说道:『那些羌人脑袋……可能是看见城头上有机会,一时头脑发热就冲上去了……』 『就算是要冲上去,就算是不上报到我这里,也要和周边的其他部队招呼一声啊……』张辽叹口气,『一没掩护,二没后续,就他们那些人冲上去了,又有什么用?』 不管是兵甲还是火药,都是需要人去使用的,而且要用对地方,否则很有可能白费了半天功夫,什么收获都没有。 在不了解雒阳城中守军布置,反应速度,节奏转换,工事安置等等问题之前,大规模进军强攻无疑是不理智的,而且必然会导致兵卒的大规模损伤。 在经过了和斐潜庞统的站前统一思想之后,张辽的进攻更加的谨慎,并且更有目的性,而不是说只盯着眼前的雒阳城,打下就算完事,而且还要考虑后续的演化,战役的发展,所以在佯攻之中寻找突破口,显然要比一味的强攻强打要更符合斐潜对他的要求,只不过这些羌人兵卒,或许是在语言上的障碍,或许是在指令上的偏差,让张辽有些头疼。 『来人,鸣金守兵!』张辽下令道,『给各部司马传令,晚脯之后到大帐议事!』 张辽他准备再仔细和这些司马,包括羌人部队的指挥头领好好谈谈,如果还是不行,就要撤换下这些原本的头目,另外遴选出可以执行命令的军校来。 (本章完) 喜欢诡三国请大家收藏:()诡三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92章 素血蚀獬章 人生,起起落落。 需要注意的是,这不是起落起落,而是起起落落。 有的人的高点是在青少年,出场就是巅峰,青少年之时旁人还在街边滚铁环,然后他就已经可以坐上四铁环了,但是随着家中某个人进去了,顿时就从巅峰跌落,直至三四十岁依旧有一顿没一顿,浑浑噩噩。 也有的人会晚一些,前二三十年一事无成,然后抓住了风口便是扶摇直上,顿时变成千万人仰慕的对象,然后在风口上待久了,以为自己真的能飞了,朝着下面的家伙指指点点,摆出一副我骂你都是为了你好的模样来,结果风停了,哗啦就掉下去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一生当中机会也就是那么几次,甚至只是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只有在多年之后回想起来,才会发现自己原来距离梦想成真只有一步之遥。 王耘就是如此,他原本以为跟着曹操进攻关中不果已经是最倒霉的时间了,随后多少应该会止跌反弹吧?结果让他想不到的是,这只是下跌的中转站,谷底似乎遥遥无期。他的气运,似乎在少年时期就用光了。 他年少之时,家境尚可,所以有多余钱财供给他去学武,拿枪弄棒呼啸乡野,可是在黄巾之乱的时候,一切都被改变了。 幸福的家园消失了,慈爱的父母死亡了,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悲伤,悔恨。 后悔的是自己年幼的无知,常常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和父母顶撞,调皮捣蛋。 痛恨的是那些黄巾贼兵,贪婪疯狂毁坏了他的家乡,也自我走向了毁灭。 所以后来王耘以良家子的身份参军了,在曹操麾下围剿那些黄巾乱贼…… 在他跟着曹操战胜了二袁的时候,他以为天下必然归属于曹操,那个时候,他是骄傲的,因为他觉得他跟胜利者站在了一起,也必然会走向胜利。 而现在他不再这么觉得了。 尤其是在雒阳城内驻守的这一段时间内,看着骠骑军越来越多,而自己这一方的形势越来越差。 河洛的局势,一日坏过一日。 满宠先前在伊阙关的布置,也短暂的给王耘带来了一些希望。 水火无情,如果满宠在伊阙的布置,确实能用伊水淹没一些骠骑军,那么在雒阳城头上的曹军兵卒必然会登城而观赏,欣喜而雀跃,士气自然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可惜啊…… 虽然王耘也清楚,大多数的计策都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等等,才有可能实现,可是眼瞅着满宠的谋略虎头蛇尾的没了消息,骠骑军几乎是丝毫无损的出现在了雒阳城下,就算是嘴里不说,心中也开始打鼓起来。 局势崩坏到如此的地步,即便是满宠这几天来在雒阳城头上指挥得不错,将骠骑军的进攻打了回去,但是河洛之必败,这已是摆在眼前不争的事实。 王耘已经受够了这一切。 他厌倦了战争。 他参加军队的原因是因为他痛恨黄巾,而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显然无法和黄巾贼抗衡,所以他加入了对抗黄巾的军队当中,而打完了黄巾继续和二袁的战斗,或许可以看成是他在战争这条路线上的惯性,直至当下的关中寒冰,才让他更清晰的知晓,这条路大概是走到头了。 由希望演变而来的绝望,让王耘突然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再守下去又能如何? 就像是太谷关的唐山一样? 听命行事,然后成为了骠骑军的功勋? 就算是一时能守住雒阳,还能守得一世? 降了罢了,往后过些安安稳稳的日子。 王耘呆呆的夕阳落下,似乎也在心中为了自己前半生而落下了帷幕。 『军侯!那些灋吏又来了!』 在王耘身边,有兵卒提醒道。 王耘回头望去,在城墙的另一头,有穿着蛇纹披风的灋吏小队正在缓缓而来。 王耘皱了皱眉头。 『他娘的,外面要应对骠骑军,里面还要对付这些家伙……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 有时候,越是希望什么,便是越没有什么,越是不想要什么,偏偏就是发生了什么。 雒阳东城的马面墙上,王耘用力在垛口青砖上捏着,心中一再的提醒自己,别生气,别和这些灋吏起什么冲突,但是…… 『王军候!』 灋吏的铜符牌撞在胸甲上叮当响。 铜符牌在夕阳下闪耀着光泽。 这让王耘一时有些恍惚起来,他想起了那些高门大姓院落里面养着的狗,似乎也是挂着一块牌,然而那块牌至少抵得上普通百姓一个月的饭钱,甚至还更多。 为首的灋吏看着王耘沉默,便是皱起眉头来,将手中的半袋黍米扔到了王耘的面前,『军侯不解释解释么?』 黍粒从破口处淅淅沥沥漏下,混进城墙上破碎的青砖缝隙的暗褐色血泥之中。 被两名灋吏按跪在地的什长突然挣扎起来,『那是留给伤兵……』 话音未落,一名灋吏已经一脚踹在了那什长脸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血污混杂着半颗碎牙喷溅出来,落在那些黍粒上,和旧有的血污混杂在了一起。 王耘认得这什长,他原本是在唐山手下,后来和其他一些兵卒逃到了雒阳城中,分配到了王耘的手下来。 『军师三令五申,严禁私藏粮草!违者……』青面灋吏的靴底碾着什长手指,他故意顿了顿,环顾四周,好让周围士卒都听见后半句,『当枭首悬垛。』 王耘的喉结动了动。 他瞥见什长后颈的箭疮正在渗脓。 什长是伤兵,还有另外一些兵卒同样也是伤兵。 控制军粮的目的,王耘心知肚明。 如今大汉,可不像是那平和时期,走到哪里只要掏出五铢钱来,多少是可以买一碗饭吃。现在粮草就是性命,每天按人头下发,活着就吃一口,死了的,也就自然省下来了。 那小半袋的黍粒,还是之前没有严格军粮管制之前积攒私藏下来的…… 虽然说这小半袋的黍粒是之前藏的,但是并不代表说现在就可以无罪开释。 王耘交待了什长要藏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被灋吏给找到了。 『人赃俱获』,说什么也都晚了。 『徐都尉,且慢。』 王耘按住对方欲抽刀的手,『这……这些黍米,是某让他分的……』 王耘解下了腰间印绶,『某愿自缚请见满使君。』 徐灋吏死死的盯着王耘,就像是毒蛇盯着猎物,半晌之后忽然咧嘴一笑,『你这是想要威胁使君?还是准备包庇蠹虫?』 徐姓灋吏的冷笑在城头上响起,宛如丧魂的乌鸦在鸣叫,『恶名都是满使君的,你倒是落下了一个爱护兵卒,勇于担责的好名头?!你知道为什么要管控军粮,偏偏来玩这套!你这是将军法视如儿戏不成?!』 王耘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想起去岁在陈留大营,是这帮颍川来的灋吏,丝毫不讲任何的情面,活活当众杖毙了七个私分马料的兵卒…… 他想起之前在雒阳沟渠之处,也是这些灋吏,将那些试图逃离战场的兵卒一个个的凌迟处死,头颅至今还插在沟渠之处…… 『行刑!』 灋吏徐都尉的暴喝撕破暮色。 顿时那什长就被拖到了城垛边上。 环首刀高高举起,刀刃闪耀着残阳的光。 王耘上前,托住了那举起刀的手臂,言辞恳切的说道,『都尉!某以军候身份保他三日!且容他戴罪立功!这雒阳……都保不准谁下一刻是死是活……』 徐灋吏眯起眼,『你什么意思?你是准备造反了?』 王耘皱眉,『怎么说造反?不就是这小半袋军粮么?』 徐灋吏眉毛立起,忽然伸手一把扯开了了那什长的裲裆甲,露出底下裹伤用的素绢,『这绢布如何来的?这是骠骑军才用的裹伤绢布!如今二罪合一,当斩立决!』 王耘愣了一下。 通敌? 怎么可能? 可是在那什长身上的素绢,又像是『确实』的证据,让王耘无话可说。 曹军伤兵,根本没什么像样子的医疗包,或是裹伤的用品。城中药帛十天前就已用尽,伤兵们连裹尸布都拆了当绷带,哪里还能有什么素绢? 这明显和曹军格格不入的素绢布,似乎确实是『通敌』的罪证…… 那被踹烂了脸的什长疯狂的摇着头,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却被灋吏死死的踩踏着脑袋,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来,模糊不清。 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王耘的手下意识的松动了些…… 徐灋吏推开了王耘,『行刑!』 鬼头刀落下的瞬间,王耘闭上了眼,叹了口气。他听见刀刃斩进骨肉的闷响,就像是砍在了他的心头。 什长的血溅在徐都尉的獬豸冠上,像给那凶兽点上了睛。 『将人头挂起来!』 徐灋吏舔了舔溅到了嘴角的血珠,瞳孔里面似乎透露出一丝的满足。 这种亲手决定一个同类的生死的快感,充盈着徐灋吏的五脏六腑,让他似乎有一种吃饱喝足的惬意。他知道,他自己是满宠养的鹰犬,所以他就应该做鹰犬做的事情。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这么做,他能从中感觉到了快乐! 尤其是看着那些被他抓住了错误,按照军法律令被惩罚,被斩首的那些兵卒,那些凄惨的哀嚎,那些滚烫的鲜血,更是让他感觉到了生命的升华,精神的振奋! 他何尝不知道现在战事不利,局势败坏? 可那些关他什么事? 那是曹丞相,满使君才需要操心苦恼的事情,他一个小小的灋吏,难道不是今朝有权今朝用? 徐灋吏的獬豸冠总比别人高上一点,不多,高半寸。 这样可以让他的身高看起来似乎更高大威猛一些。 当然,徐灋吏也知道有增高鞋垫……哦,增高木屐这玩意的,但是穿上了增高木屐后就不好活动,所以他还是选择了增高他的獬豸冠。 毕竟这獬豸冠,是他从廷尉府书佐爬到雒阳灋吏都尉的全部尊严,也是他全部权柄的代表,是笼罩在他身上的光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正如他可以借着这獬豸冠的光环,挑起民妇的裙裾,查看是不是在裙裾之下私藏了什么粮食,也可以一脚踹开民宅的大门,宣称有人报信说看见有奸细翻入院中。 他是执法者,他是代表了正义的獬豸。 只要他戴上了这獬豸冠。 『军法明载——』 『依照军律——』 他很喜欢将这些词拖长了强调来说,然后看着那些被刑罚的人尊严在他的靴底碾碎。 二十年前,徐灋吏还叫徐二狗时,连县衙门槛上的雕花都不敢直视。 那年他爹在郡治『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因交不起算赋被判罚剥了裈裤枷锁游街。 那些府衙小吏吐出的口涎浓痰,从他爹的脸上,身上,顺着他爹光裸瘦弱的肋骨脊背往下流淌。 高堂之上的使君显然不会让这些小吏做这种事情,但是他爹没给这些小吏好处,那么这些小吏当然不会让他爹好过。 那些流淌在他爹脊背上的口涎浓痰,混杂着街道周边围观的百姓的嘲笑声,渗透到了徐二狗的骨髓里。 也让他悟出了一个道理,这大汉的威仪不在皇帝所在的崇德大殿,而在皂吏手中三尺铁尺间。 那些贱民,在面对同样身份的百姓,丝毫没有半点的怜悯,同情,只有无情的耻笑,讥讽,那些欢乐的表情也烙印在徐二狗的心里,使得他现如今在面对其他普通百姓,普通兵卒的时候,看着他们在哀求之时,心中就会大骂活该! 当年他爹被牵着枷锁,像是狗一样的游街示众,这些家伙就怎么没人上前说一句公道话,没有人替他父亲求个情? 虽然沉默的是大多数,但是那些站在前排,嬉笑着,扭曲着脸看热闹的表情,也深深的在徐二狗心中留下了永远都无法愈合的疤痕。 所以,现如今这些普通百姓,普通兵卒犯在了他手里,才想要来哀求? 哈! 求你卑婢! 穿过瓮城时,徐灋吏忽然看见了一名守垛的士卒,慌忙将半块麦饼塞进箭囊…… 守垛的士卒这个动作让徐灋吏浑身战栗,就像饿犬嗅到肉腥。 『私藏军粮!』 铁尺重重抽在戍卒膝窝。 『跪下!』 他享受对方跪倒时膝盖骨与城砖的撞击声,这让他想起十年前在廷尉府廊下,自己膝行奉茶时青砖的冰凉触感。 『杖!』 当木杖拍击而下,他还特意调整了角度,然喷溅出来的血能够沾染到他身上,能够溅落在他的铜符牌上,青铜吞兽被鲜血染红后,终于有了几分真獬豸的神韵。 暮色降临时,徐灋吏正在查验今日刑罚的名册,有用朱砂笔勾圈起来的,也有只是用黑墨所写的。 这些都是被他今日查处出来,并且执行了刑罚的『蠹虫』。 他恭恭敬敬的将这名册举过了头顶,递送到了满宠面前。 满宠接过了名册,扫了一眼,三个红圈,十余个黑名。 在正常范围之内。 兵卒都有折损,只要在正常范围内的,都只是数字而已。 大汉官府,会记得所有百姓的名字么? 不会的,只有个数字而已。 而且还会略写。 『做得好。』满宠淡淡的说道,『辛苦了,下去吧。』 徐二狗趴下身躯,抖了抖獬豸冠,语调温柔平和,『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 …… 子时的梆子声里,王耘摸进了尸棚内。 昏暗的月色中,冰冷的尸体横七竖八的排列着,堆叠着,散发着血腥和恶臭。 他找到了什长的尸体。 无头的尸首,连个草席都没裹,直接垛在昨日战死的民夫堆里。 他扯开了什长身上的裲裆甲,仔细看着在裲裆甲下的绢布。 那原本素色的绢布,现如今已经被鲜血浸染,紫黑一片…… 王耘用力,将那绢布抽了出来,接着棚子外面的月光一看,发现了这绢布根本不是一整块的,而是早就有了残破。 『这……』王耘忽然想起来,这不是什么『通敌』的罪证,而仅仅是在那些战死的骠骑兵卒身上搜罗来的物品! 因为骠骑兵卒的后勤保障比曹军更好,所以曹军兵卒会下意识在战斗间隙去摸这些骠骑兵卒的尸首,然后拣取能用的东西…… 当然,这些东西,按律是要上缴的。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不会上缴,毕竟从这些骠骑兵卒尸首上摸来的,不管是战甲还是医疗包,抑或是半块的麦饼,都是曹军兵卒所稀缺的…… 『哎……』 王耘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他的叹息声在尸棚里面回荡,似乎隐隐约约有冤魂的回响。 『军侯……真要走这一步么?』 在尸棚之外,伙头军校的声音从阴影里飘出,手里陶碗盛着小半碗的水,『姓徐的,今天杀了三个「通敌」的……这要是被那些狗东西发现了……』 没有酒,只能用水来替代祭品了。 王耘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晨间巡视时,看见徐都尉的手下在拆民户门板当柴烧。 那些曾经贴着『国泰民安』,『阖家吉祥』的门板,最终变成了曹军上等官吏和军校用来取暖的篝火。 『你这是……』 伙头军校的声音忽然像是被掐断了一样,他看见王耘正在用那什长凝固的血,在那半截素绢上画着雒阳城的布防图。 十余年的军旅生活,让王耘即便是闭着眼都能画出雒阳城内大概的布置情况。 而那些腥臭紫黑的血,似乎是在这布防图上裂开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本章完) 喜欢诡三国请大家收藏:()诡三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93章 燕垣曳骊尘 大汉太兴十年三月。 冀州北部,原来一直有哨探向北游弋,尽力查探幽州的情况。 不过对于冀州来说,现阶段存留的轻骑兵,也没有多少,而且还要预留一些作为将来的准备,所以能撒出去的斥候哨探,也就自然是很可怜。 可又不能不探,而且对于冀州来说,这些哨探也很重要,不能说轻易的就消耗了,否则一旦真遇到了骠骑军,不仅是会立刻丢失战场视野,还有可能被骠骑骑兵直接穿插分割,所以这些哨探既要查探消息,同时也要保全自身,还要肩负一些突发作战的需求,于是就不得不将尘封了许久的高干给拿了出来,扔到了棋盘上。 文丑当年袁氏兵败的时候,跟着袁家公子逃离,而高干则是留下来断后,但是很显然高干根本不是曹氏夏侯氏将领的对手,所以高干最后就投降了。 高干虽然是袁绍的外甥,但是高干也是陈留人,所以投降了之后,也就被闲置了许久。现如今的局势之下,高干忽然又变得可以『信任』了,便是重新获得了一定的掌军权,当然,也就是一点而已。比如现在的这些斥候哨探。 只不过,对于高干来说,他觉得还不如不要这些军权…… 这不,还没到冀州北线多久,就传来了最新的军情。 曹纯在方城遭遇大败,全军皆没,兵卒逃散,辎重器械,都尽墨之,就连曹纯自己都身陷而死! 消息传来,包括高干在内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在高干等人看来,曹纯虽然之前败落了,多少还有一战之力的,即便是稍微薄弱了一些,但是至少还是骑兵啊! 实在是打不过,跑也是能跑的么,而且魏延还不是以骑兵为主,怎么会就这么败了呢? 高干等前哨所部,立刻就对于后面应该如何行动,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有的军校表示里可以应该回冀州邺城,毕竟那边有重兵防守,才算是安全,而另外一部分人则是觉得就算是回去,也未必能安全,还有一部分人说曹纯就算是身死兵败,也必然还有些残军,不能就这么撤退。 而且最为关键的,他们什么都不清楚,只是知道曹纯败落了,至于骠骑军来了多少,又有多少人,步卒占多少,骑兵又是多少,根本就不清楚! 高干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亲自带人往前查探一番。 不管能不能打,态度最重要。 这毕竟是山东之地的生存法则,做得好做得差另说,态度不好,怎么都是麻烦。 …… …… 天色阴郁,空中青黑色的乌云凝聚成一团,纠结得就像是高干的心。 从冀州往北,燕山山脉就像是一道天然的墙,将中原和大漠间隔开。 出了院墙,就是大漠,进了这墙,才是温暖的中原。 有人以为这山,这墙,就可以抵挡一辈子的外敌伤害,也有人知道,这其实就是痴心妄想,能挡住外敌入侵的,永远不是城墙,而是握着刀枪的士兵。 越往北走,便是越发的萧条。 之前坚壁清野的策略,在某种程度上施行了。 在道路之旁,还能看见一些早无人烟的断壁残垣,还有抛荒的田地。 从中平年间开始,近年激战,使得这曾经繁华一度的幽燕之地,不是被战火踏平了,就是被人搜刮干净了,包括胡人和汉人。在这一片区域当中的百姓,要么死了,要么逃了,原先人类所占据的地盘,很快被自然所吞噬。 野草,苔藓。 野狗,老鸦。 百余轻骑,集结成一支对于哨探所部而言,颇为庞大了一点的队伍,在缓缓向北而进。 每经行一处,就小心翼翼的四下查看,直至确定没有危险,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才会继续往前走。 这么一来,行进的速度自然快不到哪里去。 高干等人,从天明出发,到了中午,日头开始偏移之时,也没走多少里出去,但是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速度刚刚好,毕竟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可这样慢腾腾的行进,多少会让人有些郁闷。 就在众人渐渐开始有些烦躁起来的时候,忽然前方有了混杂的烟尘升腾而起,顿时从高干到兵卒,都是立刻绷紧了神经,有人跑上了一旁的高处,眺望之下便是大叫起来,『是……是溃兵!北面来的溃兵啊!』 …… …… 大队大队的曹军败兵,丢盔弃甲,衣衫破碎,败退下来。 这些曹军兵卒,已经完全没有了建制,只是下意识的凑在一起抱团取暖,没有多少人手中还有兵甲刀枪,连身上的盔甲或许是嫌弃累赘,在逃亡的路程上丢弃了。 一些人身上还带着伤口,鲜血和泥尘混杂在一起,披头散发的只是懂得埋头逃跑。 而在这些溃兵远处,只有大概十余骑兵正在大呼小叫的驱赶追逐着这些溃兵。 这些追杀曹军溃兵的轻骑,身上也是沾染着血污和灰尘,嗷呜嗷呜的叫唤着,在后面如驱赶猪羊一般,追上跑得最慢的曹军溃兵,就在马上俯身挥出一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被砍中的曹军溃兵的惨叫,又会刺激其他的曹军溃兵浑身哆嗦一下,重新加快脚步。 实在跑不动的曹军溃兵脚软瘫倒,后面追杀上来的轻骑兵就会纵马践踏而下,骨裂声中就算是没有当场毙命,在这种荒郊野外的区域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这些曹军溃兵,几乎人人都只是懂得埋头狂奔,不管倒下的是谁,只要不是自己,那就没事,只要能跑赢身边的人就行。 曹军溃兵的数量,至少有七八百人,乌泱泱的都将道路堵满了,而在后面的轻骑兵也就十几二十而已…… 『是,是骠骑骑兵!』 高干身边有人发出了颇为惊慌的叫喊声。 似乎『骠骑』二字,便是带来了无尽的恐惧,使得高干身侧身后的兵卒都有些慌乱起来,连带着战马也躁动不安。 高干抬头,仔细看了片刻,忽然骂出声来,『彼婢娘之!都仔细看清楚了!那些是乌桓骑兵!是乌桓!不是骠骑骑兵!』 『啊?!』跟在高干边上的这些曹军斥候一愣,『乌桓?乌桓骑兵?』 高干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各种情绪在心中翻滚。如果真的是武装到了牙齿的骠骑骑兵,那倒也罢了,而现在很明显只是一些乌桓轻骑兵,就可以将曹军兵卒追杀得宛如牛羊! 想当年即便不是曹军,是袁军的时候,也没对这些乌桓骑兵有过什么正眼! 再往前推,就算是公孙统御幽州的时期,也是死掉的胡人才是好胡人,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乌桓人来这里耀武扬威了?! 高干觉得一口窝囊气堵得他胸口发疼,他摘下马鞍旁边的马槊,怒吼一声,『杀了这些乌桓杂种!将兄弟们接应回来!』 高干催动战马,迎着那些曹军溃兵而上。 在高干身边的其他冀州斥候轻骑,左右看看,尤其是见到高干已经冲上去了,便也是胆气高涨起来,呼喝着,跟着高干朝北冲去! 这些溃逃的曹军士卒,终于看见了这一队打着曹军旗号的轻骑队列,有人反应了过来,减缓了奔跑的速度,让开了道路,呆呆的看着高干他们从身边掠过。 忽然之间,有些溃败的曹军兵卒哭号起来,『完了,完了啊!曹军都完了啊……我们都完了啊……』 …… …… 『曹军真的完了,真的完了啊……哈哈哈……』 同样的消息,向来就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相比较于高干等人的忧虑,沮鹄和甄像二人听闻了此等消息,便几乎是以手加额,载歌载舞一般。 沮鹄将写下的『龙战于野』四字的纸绢展示给甄像看,『甄兄且看我这字如何?』 『横竖有力,宛如金钩!』甄像不惜给予称赞,『显然是大有精进啊!』 『哈哈哈,偶有感而发,落笔自然有所呈现……』沮鹄放下了手中的纸张,转头看向了窗外,『甄兄,你说我们……这大好春色,何不办一次文会?』 『文会?』甄像微微皱眉,『现在?』 沮鹄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在之前一段时间之中,沮鹄和甄像都是较为谨慎,藏身在阴影之下,并不轻易露面。 可是现在,曹纯溃败战死的消息传递到了冀州之后,他们便是宛如『先知』一般,又开始抖了起来,甚至公然出入一些城镇,在城镇里面的官吏和守军什么的,也都是视而不见。 这种朝堂和乡野割裂的情况,并不是只有在冀州一带才有。 『此乃正当时也!昔管仲射钩,齐桓不罪!』沮鹄忽然击节而歌,腰间组玉佩随着动作叮咚作响。他的手指划过了方才所写的『龙战于野』四字,嘴角高高扬起,『若骠骑欲效文王事,吾等正当为西伯引舟也!』 甄像吸了一口气。他之前就认为沮鹄够胆大了,但是他还是低估了沮鹄的胆量,不过就像是沮鹄所言一样,如果真的骠骑成就大事,那么愿意为其『引舟』的人,恐怕就是宛如过江之鲫一般,要是不先抢个位置,到时候如何能乘上骠骑这舟,一举鱼跃龙门呢? 沮鹄和甄像之所以现在亲密得就像是好基友一样,那是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两家都有类似的遭遇,都是曾经风光过,而现在风光不再,落入低谷之中,而先前的那种风光已经牢牢烙印在他们的心底,也就成为了他们所追求的目标。 『然则邢、束二族,又当如何?』甄像问道。 冀州士族,有愿意投靠骠骑再创辉煌的,当然也有觉得骠骑那套制度并不靠谱的。比如邢、束二族就是其中代表。 相比较来说,邢、束二族都是从东汉早期就留存下来的当地大族,有名望,有地位,一般时候都显得有些超然,就像是当年不管是韩馥,还是袁绍,在掌控冀州的时候,都对于这些成名已久的大族表示尊敬,即便是这些大族不参与政务,也不加入韩袁的帐下,但是地方上的官吏依旧少不了他们的丰润。 沮鹄又是拖过了新的一张纸,又重新写上『龙战于野』四字,然后示意给甄像看,『如今玄黄浮于上……便以这四字相邀,以为文会之题,如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甄像看着那四字,看着最后一笔竖立如刀,便是笑将起来,『甚好。不过要在哪里办合适?』 沮鹄笑道,『袁氏故宅。』 …… …… 巳时刚过,耿辰的牛车就碾碎袁氏故宅前小道的杂草碎花,缓缓而来。 袁氏故宅在袁绍死后,就几乎是荒废了。 其实曹操也没有表示要对于袁氏之后如何如何,也没有说要将袁氏赶尽杀绝,但是毕竟这个天下有太多揣摩上意的聪明人,所以袁绍死后,袁氏公子也就死于某个意外,然后袁氏残余的族人也就或是逃走,或是改名换姓的隐居起来,而这袁氏故宅自然就没人去收拾了。 现在,这袁氏故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有人打扫了。 虽然说表面上外面的道路杂草没人去清理,但是至少里面的厅堂院落,不至于是腐朽脏乱。 耿辰踩着奴仆脊背下车,仰头看了看袁氏故宅的围墙和残破的门楣,捋了捋胡须,默然不语。 奴仆上前,递送上了名刺。 站在残破门房之处的沮氏家丁高呼耿辰的名号,沮鹄在院内听闻了,便是笑吟吟的迎了出来,『哎呀,耿兄!多日未见,风采依然啊!』 耿辰是耿苞之子。 而耿苞当年是袁绍的主簿。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耿辰和沮一样,都是属于败者组成员。只不过耿辰的家族更早一些落败下来,而沮授混到了决赛圈才落败。 耿苞当年劝袁绍进位,显然也是存了一些想要搭乘顺风舟的想法,而且作为袁绍的主簿,如果不是袁绍有暗地里的授意,耿苞显然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劝进。 只不过袁绍这个坑耿辰爹的货色,显然在当时根本就没有想好策略,被田丰义正词严的一顿训斥,便是顺水推舟将罪名都甩锅给了耿苞。 要说耿辰这些年来没有恨袁绍,那自然是假话,所以见到了沮鹄之后,便是指着这袁氏故宅破败的外表说道,『这莫非就是「赤德衰尽」之态?未曾想当初谶语,竟然是落在了此处!』 『赤德衰尽,应为黄胤』是当初耿苞炮制出来,作为『祥瑞』,劝进袁绍的话语。 沮鹄哈哈大笑,『然也!正又如太史公曰「五星聚东井」,今日亦再现!』 耿辰眉头跳了一下,然后拱手以礼,『啊!沮兄所言,正乃切中要害,令在下茅塞顿开啊!』 花花轿子人人抬。 当然,有人抬轿子,当然也有人掀台子。 文会设立在袁氏前院,虽然清扫打理了,但是除去的草木苔藓什么的,依旧存留,即便是有熏香和洒石灰,也难免有些腐朽陈臭气息萦绕不去。 不过很显然,能来参加这个文会的,显然也不是为了来显摆自己的文学才能,更不是为了来观景赏花的,所以就算是再破烂的场所,也并不能影响什么,反而这样的场所,让所有参加文会的人心中多少有些感慨。 所谓文会,不过就是个借口。 就像是后世里面所谓某些评审会一样。 若是大佬子弟写一篇尿诗,自然就有捧哏上前,表示这尿啊,大俗就是大雅,而且蜿蜒之态,犹如黄河之水一般的浑然天成,淅淅之音便是如丝竹天籁般悦耳,尿出了水准,尿出了高度,可以评为文学博士…… 这会儿若是有什么穿越者,拿了一篇『黄河之水天上来』献上,多半也会立刻被主持者斥责为水文,大骂写的什么玩意,有谁不知道黄河之水西北来?偏偏说什么天上来,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呼喝安保将其轰打出去! 所以什么纳头便拜,纯粹就是笑话。 文会的目的不是文,而是会。 就像是现在沮鹄和甄像二人,在前一段时间还只能是躲躲藏藏,不敢露面,一转眼就公然在袁氏故宅举办文会,往来车辆仆从络绎不…… 若说附近的县城之中的守军不清楚,官吏不知晓,那就简直是个笑话,但是现实就是如此,地方乡绅最先获得了信息,参与了文会,而在县城里面的曹军官吏和守兵,就像是暂时性的耳聋失明了一般。 而在袁氏故宅之中,除了自诩为领导者的沮鹄和甄像之外,其他来的大部分都是类似于耿辰这样的,在袁氏和曹氏之下都没有获得什么好处的乡绅,大体上是愿意跟着沮鹄和甄像押注的,至少是开始明显表示倾向于骠骑,准备迎接冀州新主人的到来。 就连沮鹄和甄像之前提及的邢、束二族等,也来了…… 比如束龛。 只不过多少有些皮笑肉不笑。 就在这样较为诡异的氛围之中,大汉太兴十年冀州士族青年第三届文会暨发展研讨会,在袁氏故宅之中拉开了序幕。 (本章完) 喜欢诡三国请大家收藏:()诡三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94章 问题无可答 别看文会上众人笑呵呵的,似乎都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是实际上各家各户都有难念的经。 他们都会表演,会说话,会在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 不是他们比普通的民众百姓聪明,只是因为他们可以将人生当中的更多时间用来学习如何表演,而普通百姓民众则是要将时间花在如何生存上。 他们是大汉的『管理阶层』,是『统治阶级』。 他们不产生价值,只是劳动价值的搬运工。 真正为大汉产生出价值的,是更为广大的普通民众百姓,而这些生产者,这些大汉的民众百姓,在他们眼里,都是下等贱民,野地里面的韭菜,是待宰的牛羊。 原本他们都以为自己的地位稳固,可以趴着躺着,就做一个吸血的搬运工,替天子收取民间的赋税,然后三七分账,三分上缴少府,七分留在地方,毕竟在地方上伸着手要分润的搬运工也不少。 哦,或许叫搬运工有些不合适,叫做园丁,或是牧羊者,比较好一些。 园丁们,拿着大剪刀,咔嚓咔嚓。 牧羊者们,也拿着大剪刀,咔嚓咔嚓。 可是民众百姓就这么一点,而且随着大汉的战乱,经济的下行,局势的动荡,于是不管是在幽州还是冀州,产生出来的价值就下降了。 生活。 要生下来能活,才能叫做生活。 现在活都困难,就狂叫着要生? 十年前给一个佃农开出一个月三十钱的工钱,十年后还是一个月三十钱,甚至更少,然后指着佃农的鼻子大骂,你们要摸摸良心,要是没我这么好的主子,给你们一个劳作的平台,你们去哪里拿钱吃饭? 先不谈这本末倒置的逻辑关系,就说十年前,一个月三十钱还可以勉强生活,现在各地战乱,物价腾沸,现在的三十钱已经是不够用了。 但是他们不管,毕竟他们只需要自己过得好就行了,给三十钱还觉得是自己给多了,自诩大汉天下若是没了自己这样的善良园丁牧羊者,万古寂寞如长夜。 直至现在,他们才忽然发现,他们也有些过不下去了,这才着急上火。 为了他们自己养尊处优的日子难以维续而上火,而不是为了普通百姓民众的艰难而着急。 天气变了。 请问园丁和牧羊者能有什么办法? 幽州已经变天了,冀州也眼瞅着马上就有新变化,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自然就发愁起来。 内卷就不可避免的诞生了。 曹爸爸已经没奶喝了,斐爸爸眼瞅着要来。 能不能获得下一轮的注资,或者叫做债转股,抑或是特别债券什么的,就成为了眼前的关键点。 有了新资金注入,他们自然可以继续活得很潇洒。 风流倜傥,逍遥自在。 描金扇,蒲桃酒。 踏青,远足。 啊,大汉的生活,向往的生活…… 这些都是他们的渴望,也是他们举办这一次文会的目的,为此,他们坐了下来,相互试探着,探寻着价格。 都是出来卖的,卖给天子也是卖,卖给袁绍曹操,也同样是卖,所以为什么不能卖给斐潜呢? 谁的菊花都不是镶金嵌钻的,只要价格合适,都可以商量。 酒过三巡,菜也没吃多少,显然大家都不是很在意吃喝,到了他们现在这样的境地,吃饱已经不是他们的追求,吃精吃好才是他们习惯,他们所提倡的生活方式。 束龛抚摸着梁柱上的一处陈旧刀痕,这是之前曹氏追捕袁氏余党所留,眼瞅着似乎沮鹄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便是忽然笑了起来,抢先朗声而道,『诸君可闻楚凤称珍乎?却不知是求凤乎,求金乎,抑或求名乎?』 束龛冷笑着看着沮鹄,用手指敲击着桌案,抑扬顿挫的说道,『雉羽再美,终是禽鸟。』 沮鹄斜眼藐视束龛,知道如果不能将束龛这刺头按下去,今日文会就必然不了了之,成为了笑话,于是就将酒爵往桌案上一放,仰起头来,傲然而道,『昔郑子产铸刑书,叔向讥之。今观骠骑均田令,岂非子产之志?诸君欲作叔向乎?』 『骠骑』二字一出,众人脸色各有色彩。 橘麻麦皮的,你个沮鹄还真敢说! 之前么,大家私底下说归说,但是在公开场合还是会『避讳』一下,比如用黑魔王来代替某个人。结果现在听到沮鹄这么『正大光明』的说出来,一时半会多少还是不能适应。有的人咳嗽两声,似乎觉得自己喉咙里面有痰涌动。也有人低头抚摸着腰带上的玉佩,似乎此刻才发现玉佩的美。 耿辰接到了甄像的眼色,便是点头,然后咳嗽一声,『诸公!《春秋感精符》有云「王者立九州,赤乌衔丹书」,今岁正旦见赤鸟集于西北……』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束龛冷笑一声,沉声说道,『赤乌亦食腐肉!诸君可闻公子鲍篡宋?《公羊传》曰,君亲无将!』 甄像听闻此言,却将手中的叉匕扎在了桌案上,眯着眼瞄着束龛,『大谬也!周公尚颁九刑!谁言周公之罪天下乎?!吾等当效太公诛华士!以虚名而妄上者,当如宰牛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烛影摇红间,邢贞突然以箸击盏,叮当之声就像是兵刃相交轻响,『昔年管仲相齐,九合诸侯不以兵车。如其仁!如其仁!今日可乎?』 叮当的声音之中,他仰首叹息,『昔日尚可兵车之会三,乘车之会六,而今骠骑军中有乌桓突骑,挟胡以制汉,此非「尊王攘夷」之道也!自然不可以比圣贤,更是何来周公之论!』 甄像把玩着玉韘,嗤笑一声,『诸君可知赵简子曰「吾见儿在帝侧」,今果如其言焉。孔子尚欲居九夷,诚有君子而居焉,其化之也盖易也。既为华夏之属,当为华夏之用,又何必因噎废食?岂可怪也欤!』 沮鹄在一旁更是说道,『昔赵简子梦童子歌,悟天命在晋阳。今邺城童谣「金雀南飞,铜马西来」,诸君宁不信乎?』 束龛摇头而笑,『童子歌?怕是借鬼神以警众罢了!岂可以之为信?!若是天下皆以童子歌而定之,要朝廷官府做甚?!笑话,笑话!』 邢贞更是皱眉说道,『诸君!可记得田氏代齐否!今日分田,明日便要分祠!』 『分田』、『分祠』之言一出,顿时就引起了更多人沉默和思索。 所有山东中原的士族子弟,先不说什么其他,最为核心的利益点,就是田亩,或者说生产资料。和后世的资本家相类似,只有控制了生产资料之后,他们才可以利用这些生产资料来剥削劳动民众百姓,并且维持他们精致的生活。 如果说骠骑到了山东中原,带来的胡人骑兵成为凌辱他们的武力工具,让他们被迫要将手中的田地分割出去,那么他们要如何面对自己的列祖列宗? 沮鹄皱眉,他当然也不可能替代骠骑给出什么承诺,所以也有一点为难,不由得看了看甄像。 众人沉默下来。 袁氏故宅之中,没了喧哗的人声之后,在光火之下,便是渐渐的显露出了颓废,破旧,以及腐朽的气息。 甄像微微仰着头,转动着套在手指头上的玉韘,忽然站了起来,环视一周,『某偶得一赋,请诸君斧正。』 『观九壤之崩析兮,星陨参商。原田蒿藜蔽骨兮,骸覆寒霜。』 『昔豪右并阡陌兮,春谷未熟先输仓。稚子啼索襁褓兮,老妪鬻发充税粮。』 『黄天岂忍降罚兮,实为豺虎伥。符水难濯腐疮兮,钲鼓翻肝肠。』 『饥妇刈薪易黍兮,僵儿怀中犹凉。犬彘厌弃糟粕兮,人竞啖土成殇。』 『董贼燃雒阳日兮,未见涕泪沾裳。今见乡绅泣田兮,方知汉祚已亡。』 甄像吟诵而毕,便是看了看邢贞,『乡野有闻邢氏忠孝无双,一心为国为民,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 邢贞脸色骤然涨得通红,旋即有些发紫起来,颤抖的手指点着甄像,却半晌说不出话来,咬牙切齿之下,便是掀桌而去。 甄像哈哈大笑,『有趣,有趣!』 对于甄氏来说,还真不在乎田亩多少。 当然,有更多的田亩自然是更好,但是如果说不靠田亩来生活,甄氏现在也没多少的问题。在关中的商路的开拓之下,甄氏等人也就明白,只要骠骑不倒,西域不乱,那么这一条商路至少养活甄氏几十年没有什么问题。 各人的屁股不一样,有胖有瘦,有宽有窄,想要一个坑位满足千万人,显然也不可能。 甄像也没想要立刻就能让例如邢贞这样的反对者立刻就同意迎接骠骑,他只是想要形成一个先发优势,等到骠骑来了之后,便是可以以此为功,捞取更多的好处。 既然骠骑不愿意他们多侵占土地,那么给甄家多两条商路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邢贞一走,束龛也坐不下去,摇头叹息了一下,也跟着走了,只不过没有掀桌。 所谓文会,像样子的文章也就是甄像吟诵的半截汉赋,但是意思到位了,众人也没什么非要评选出一个文魁的意思,各自心知肚明的散去。 没人说要做出什么选择,但是实际上已经做出了选择。 文会上的言论,就是一种表态,而后续的事情,就大概都会跟着其所说的话来进行,愿意附和沮鹄和甄像的,自然都会派人和二人继续联系,而没有下文的,也就意味着不愿意见到关中的制度覆盖到山东的那一天。 不过,有些事情,并不是说某人不愿意,就可以不发生的。 …… …… 兖州。 曹军大营。 更漏滴到子时,曹操忽然惊醒。 掌心黏腻的冷汗浸透他手中抓着的《孙子兵法》竹简,恍惚间那一片片的竹简竟化作当年徐州城头的女墙上一块块的青砖。 那砖缝里渗出的污血,曾把他的鱼鳞甲染成了深赭色。 案头烛火炸开一朵灯花,映出了曹操有些苍白苍老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曹操忽然梦见了徐州,回想起了当年…… 『父亲大人……』 曹操喉咙间的声音,细不可闻。 有父母在,他就还可以是个孩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父母已经逝去,他就只能是自己撑起风雨。 斜靠在床榻边上的青釭剑,在晃动的烛火之下,似乎泛起层层的血光。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需要有一把剑靠在床榻上,才能让他睡得安稳呢? 不,即便是有一把剑,或是更多的刀剑,他依旧睡不安稳。 就像是今夜。 曹操微微抬起头,看向了摇曳的烛火。 那晃动的火光,似乎和当年他在徐州砍下的人头之后,从脖颈中喷溅的血柱一样,暗红,晃动。 曹操恍惚之间,似乎看见了在泗水上的浮尸。 那些随波逐流的脸庞,似乎就挂在了他的心底深处,偶尔会睁开眼,露出青白色的眼珠。 『轰隆……』 窗外惊雷一声,旋即电闪而过,那暗红的颜色在眼底残留,就像是当年屠城令上的朱砂。 猩红。 腥臭。 雨水泼洒而下,激发出了土地的腥味,而弥漫在曹操的弊端,却让他想起了当年弥漫在彭城的铁锈气味。 饿疯了的青州兵睁着充满血丝的眼,就像是一只只饿狼,如果不给血肉,下一刻就会啃食曹操自身。 曹操不会承认,当年血洗徐州的屠刀最先砍向的不是陶谦部曲,而是琅琊王氏的谷仓铁锁。 那些庄园大宅之中的哭嚎,至今仍在某些深夜随耳鸣在震动。 电闪雷鸣,烛火晃动,曹操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帐篷上扭曲成两个,一个举着『为父报仇』的旌旗踏碎城池,另一个正对着徐州县郡的粮册勾画红圈。 『某非贪暴嗜杀……』曹操摇头苦笑,似乎在低声向谁解释着,『若无徐州钱粮,何来兖州屯田?』 真以为左手倒右手,左口袋倒右口袋,吃下去的粮食就会重新变出来? 死了徐州人,养活了青州军。 号令是他下的。 他没想着要为自己辩解。 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依旧会这么选。 即便是那些从徐州郡县,从仓廪,从地窖里面拖出来的染血粮袋上,布满了尸骸。 『昔日袁本初坐拥四州之地,刘景升享有江汉之利,袁公路……』曹操忽然笑了起来,『这乱世,这乱世啊……原本就是口釜甑!骨为柴,肉为炊!』 『现在轮到你了……』曹操笑着,笑着,脸皮有些颤抖起来,『轮到你了,你……杀不杀?』 三十万青州兵饿殍般跪在雪地,背后是兖州十座空荡荡的粮仓。 徐州城墙上的粟米堆积如山,陶谦正将满箱满筐的钱财,运送给袁术,给刘备,给征发而来的丹阳兵。 曹操的目光停留在了某个方向上。 山东之地有钱,富庶。 你可以忍得住,可是你的属下呢? 你属下将领忍得住,可是你的那些兵卒呢? 他们杀的人,抢的钱,染上的血,都有你的一份! 你不喂饱他们,他们就会反过来啃食你的血肉,吮吸你的骨髓! 可是你想要喂饱,怎么喂? 山东比关中人多! 多得多! 曹操笑了笑,笑容里面意味深长…… 你以为你能掌控,而实际上是谁在掌控? 你以为天下听命于你,而实际上是你在听命于谁? 走到了这一步,你能退么? 你不退,天下人撕扯你,辱骂你,诋毁你! 你退,你的手下一拥而上,和你的敌人一起将你分尸! 哈哈,哈哈…… 雨落而下,噼啪有声。 夹杂在雨声里面,似乎有人帐外低声说着些什么。 『何事?』 曹操搓了搓脸,似乎将原本的疲惫和虚弱搓下来,也想是重新挂上了威严和沉稳的面具。 『启禀丞相,邺城来人……』 帐外的护卫低声禀报。 曹操听闻了邺城二字,忽然心中就像是漏了一拍,让他的呼吸有些局促,可是等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却是充满了力量,并且简短有力,『传。』 来人一身的泥水,进了帐篷便是拜倒在地,『小人奉陈使君之令,前来送信!』 说着,那人将怀里包裹着油布的竹筒取出,小心翼翼的打开之后,看见竹筒上并没有损坏进水,才松了一口气,递送给曹操的侍卫。 『辛苦了……』曹操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有其他口信?』 那人摇头。 『下去休息吧。』曹操摆手,让那人退下。 既然没有口信,那就不需要灭口了,但是并不代表事情就简单。 曹操检查过了竹筒上的封口火漆,确定无误之后,取了小刀,撬开了竹筒,抽出绢布,才看了两眼,眉毛就抖了抖,旋即闭上了眼,伸手捏住额头…… 侍卫在一旁,提心吊胆的看着,本能的感觉到了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情,却不敢开口问,也迅速将目光转移到了大帐的门口,死死的盯着被风雨吹动的门帘,就像是大帐之外的风雨之中潜藏着什么刺客需要他时时刻刻谨慎防备一样。 过了片刻,大帐之内才响起了曹操的声音。 曹操的声音,依旧平稳有力,简短明晰,『传程仲德来!』 (本章完) 喜欢诡三国请大家收藏:()诡三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