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我在历史中当中式魅魔》 第二十三章 上谏 朱元璋知道今日殷灵毓来上朝,方才还特地找了一下她的位置,想着就算给钱唐透露了照顾的意思,怕也要好生适应一段时间。 不如下朝之后叫过来交代交代,礼仪什么的…可以少扣她点钱,不行还可以私下再贴补点。 结果没想到上朝第一天,殷灵毓直接就开始上奏了! 不少官员也是侧目而视。 殷灵毓镇定自若,板着脸继续。 “陛下统御万方,德被苍生,今四海初定,然民生犹艰,鳏寡孤独无所依者众,臣闻宋制,设慈幼局于州县,专恤弃婴孤儿,更悯老弱妇幼,臣请陛下仿照旧制,酌情开设场所,立法维护,以彰陛下仁德,使老有所养,幼有所依。” 朱元璋莫名松了口气。 这个啊,他确实是疏忽了,估摸着殷灵毓也是因为救出来的那些孩子?话说妹子走的时候还有点舍不得呢,嘱咐了那姓宋的要照顾好他们,但也只是照顾到了那几个孩子,殷灵毓却考虑到了天下孩童和老人。 不错,咱眼光就是好。 “准了,户部并礼部,工部,拟定细则,给咱上奏,刑部单出一例法条,添进律法。” 好哇!让你给争了个先!官员们眼神越发微妙起来,这种东西,彰显仁德爱民,没有性命之忧,还投陛下所好,是很好的名声和功绩,就是多少有点费钱。 显然户部尚书也想到了这一点,神色略微有些不好看,虽然拱手应了是,但多少带了不虞。 “臣请陛下酌情上涨百官俸禄!” 嗯? 嗯?! 户部尚书杨思义难以置信的抬手,隐秘的掐了自己一把。 他不是幻听了吧? 还有人敢跟上位提这个? 虽然但是可但是…… 提的漂亮啊小姑娘!你是这个(^??^)ノ! 满朝文武苦俸禄假期久矣(T ^ T)! 什么看不惯,什么女子不能为官,就冲你这个反抗上位的勇气,你要是以后还能留在朝堂上,我杨思义绝对不在你身份上挑理! 这下子是不少人也顾不上礼仪开始回头看了。 朱元璋一愣,紧接着下意识的想生气,他给官员的俸禄还不够吗?! 但想想殷灵毓的性子,朱元璋还是压下脾气,沉声道:“哦?咱给的俸禄不够你花了?” 上位居然不发火? 经历过从前有人试探问过俸禄的大臣心里暗自嘀咕,不会陛下真转了性子吧? 先是允许了殷灵毓这女子继续做官,现在又如此容忍她,怎么?那我们从前挨的骂活该呗? 钱唐频频回头,眼中担心做不得假。 我的律法完善小助手啊! 别作死啊! 殷灵毓拱手:“臣养自己是够的,但若想养木二娃,柳小丫等人长大读书,则难以为继。” “臣孤身一人,尚且如此,焉知若有一家人口之臣子,上有老人,下有孩童,只靠俸禄,是否难以养家糊口?” “臣请陛下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根据实际情况出发,适当调整官员俸禄,待遇,假期,使官员感念天恩,廉洁奉公,以报社稷。” 干得漂亮! 不少大臣已经在努力憋着叫好的冲动了,就是!陛下具体情况也不知道,就给那么一点钱,家里要真是一点家资都没有的,根本就是勉强够吃饭! 别说呼奴唤婢了,媳妇和娘都得天天做活儿织布绣帕子贴补家用! 那这官当的,还有个啥意思!家都养不起!不得拿点外快? 拿了还要被剥皮! 有人偷着抬头觑了一眼朱元璋的脸色,黑的狠,心里一紧,殷郎中不会被陛下砍了吧? 朱元璋脸色阴沉,手指在龙椅扶手上重重敲击了两下,整个奉天殿顿时鸦雀无声,大臣们几乎都低下了头,可偏偏殷灵毓,还是坦坦荡荡的样子。 对着她这样的态度,朱元璋顿觉挫败。 人家完全没坏心啊!都是为他为社稷考虑的! 于是只能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扫过殿中明显有些躁动的众臣:“看来诸位爱卿对朕定的俸禄,都颇有微词?” 大臣们齐刷刷的“不敢”,朱元璋反而冷静了下来:“着户部先拟个条陈上来,待朕斟酌后再议。” 连真话都不敢说,他要是坚持着不肯,他们怕是更好阴奉阳违起来了,他虽然不愿妥协,可殷灵毓说的的确在理,因此,要是合情合理,他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二。 他记恨前元官场腐败贪污,也看不上宋朝过于优待士大夫,从前他认为有那钱发给官员大把挥霍,不如节省下来用之于民。 但若是让官员过的吃不上饭,还得靠家中女眷做女红养……他且再派人打探打探实际情况吧。 杨思义闻言一怔,随即大喜过望,连忙出列应道:“臣遵旨!” 那样子,就是再往下压,也透露出一股“赶紧答应下来生怕你反悔”的味道,朱元璋硬生生被气乐了。 而这个结果让满朝文武都暗自吃惊。 按照往常,敢提涨俸禄的早就被拖出去杖责了,今日陛下竟只是暂缓议处?甚至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可以考虑? 太阳也不是打西边出来的吧? 更有甚者默默扭头,开始对比殷灵毓的样貌。 陛下和娘娘失散多年的公主?皇后娘娘遗失在外的妹妹? 总之,能让陛下回心转意,那真是得重新估量一下了。 之前除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就是陛下的一些老伙计还敢劝劝,剩下的谁要是想说点谏言,都得是提前交代身后事才敢。 毕竟一开国就开始杀,杀的他们硬是不敢再在俸禄啊宗室啊这些地方和陛下说实话了。 他们也没办法,陛下到底是从底层杀出来的,很多官场上的东西,人家根本就不听,但人家手里有兵,性子也硬,实在是难以劝谏。 现在多了个人,谁还管她是男是女啊!要是以后也能保持这个水平,能往回捞人性命,能给他们争取待遇,他们巴不得她站在这里! 落在殷灵毓身上的目光立马从隐隐的排斥和厌恶转为了纯粹的好奇和些许感激。 毕竟政策还没落实,谁知道陛下会不会突然反悔。 第二十四章 公文 但接下来的奏对,殷灵毓就保持了安静。 她还不太了解现在的朝堂情况,但端看一个个简洁明了,半点不敢拖沓的话语,就知道恐怕挺高压的。 朱元璋在这些方面……只能说,后面那些名声,还有那张芒果太祖画像,也真不冤。 一方面得罪了文人也就是得罪了笔杆子,一方面确实不太干人事,像什么将嬴政移出皇帝庙啊,删改封禁《孟子》啊…… 海禁估计也封堵了不少江南士绅大族的一大财路。 得开,但找个时间再来吧,别一下子谏太多,把人真气出个好歹来。 至于会不会杀自己……无所谓啊,他敢杀,自己就敢死,下个世界没有他,她和阿愿笑开花! 当谁很稀罕在洪武朝做事似的。 “就是。”殷愿悄悄补了一句。 “怎么今个儿倒是跑出来玩了?不是沉迷新小说去了?” “它不更新了啊呜呜呜……”殷愿顿时气馁:“我还想着看它宿主和八个反派徒弟她逃他/她们追的故事呢!断更也不说一声!” 殷灵毓没忍住扬了扬嘴角,幸好无人注意:“等有时间了,我也看看。” “好!” 和殷愿聊了几句,早朝也就结束了,臣子们依次退到殿外,殷灵毓就看着周围人的样子照做。 刚走出殿门,殷灵毓就被徐达不动声色的拦住,压低声音道:“下次可别再这般莽撞了...…” 杨思义也走过来,话语里带上了些平视的意味:“殷大人既然提出了诸多谏言,可要一同拟定章程?” 钱唐皱眉,但也没拦,毕竟比起修订律法,陛下交代下来的事情的确更为重要。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殷大人留步!陛下召您去武英殿问话。” 众人顿时噤了声,杨思义更是摇头叹气:“殷大人若是……就去户部找本官吧。” 若是还能全须全尾出来的话。 看这样子,陛下这分明是要单独问罪啊! 武英殿内,朱元璋正在批阅奏章,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气哼哼的:“咱的殷大人来啦?那帮子老狐狸夸你呢吧?是不是都被忽悠的找不着北了?” 朱标坐在一边,正吃点心,他今天早上没吃多少东西,饿了一早朝了,若不是想留在这里,给殷郎中和父皇周旋一番,他就去母后宫里吃饭去了。 殷灵毓顿了一下:“不会,宫殿都是坐北朝南,北很好找的。” 朱元璋被这一板一眼的回答硬是弄的没了脾气,放下笔捂着额头,再次沉思。 他为什么要怀疑殷灵毓收买人心?他是不是被传染了开始脑子变笨了?还是他现在也被殷灵毓这与常人迥异的思维带跑偏了? 怀疑她不如怀疑是不是有谁利用她啊! “你…算了,你吃早饭了没?” “吃了。”殷灵毓回答完又觉得不对,补充道:“臣吃过了,多谢陛下关怀。” 朱标都忍不住的偷笑了一下。 实在是…很有意思的人。 只是跟父皇有点气场不合,但无伤大雅,父皇也不是什么修身养性之人,反正都要生气,起码殷灵毓这里,他气性来的快去得也快,不憋在心底,也就不伤身。 一看她这礼仪都简洁冷硬的样子,朱元璋也只能叹着气挥了挥手:“行了,你回去吧,记着跟旁人好好学学怎么和人打交道,但也别全听他们的,把你的上奏都写一份奏折,直接给钱唐,他会帮你递上来的。” “是,臣告退。” 殷灵毓出了殿,随便找了个侍卫,问过她上值的地方应该怎么走,便径直找了过去。 钱唐看到她的时候还有点吃惊,毕竟他们猜测,陛下就是不罚板子,不扔进大牢,也得罚跪或者骂得狗血淋头吧? 殷灵毓倒像是没事人儿似的,这么快就出来了。 面上只亲自带着殷灵毓,给她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小屋子,因为才到刑部,只分了两本公文,还都是简省的案件,只需要核对信息即可。 殷灵毓看着已经放好的纸笔,对钱唐拱手道谢,面上依旧是清清冷冷的,但却很是诚恳,钱唐也就摸出点大概的性子来,笑着点了点头,又问了下晌可有安排。 “并无,只有奏章待写。” “那正好,”钱唐抚须:“本官出面,带你去户部,杨尚书方才有约,正是为着你所说之事,你可务必得到场。” 殷灵毓颔首:“下官明白,此事既由我提起,自当尽责。” 钱唐满意的点点头,这殷灵毓虽然性子冷了些,倒不是什么惹事生非的蠢笨小人,反而讨喜很多。 他转身吩咐书吏备轿,又特意叮嘱道:“杨尚书还好,总是在钱款上打转,协调,工部的单安仁单尚书性子急,待会儿若有争执,你且放宽心。” 毕竟小女儿家,多少面皮薄,要是失态,怕是容易让他们这些人下不来台。 “下官记下了。”殷灵毓也知道钱唐这是好意,自然无有不应,到了时间,就跟着钱唐出了刑部衙门。 刚过了正午,阳光正是照的高的时候,两顶青布小轿穿过六部衙署间的巷道,在户部门前落下,钱唐带着殷灵毓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论声。 “户部养着?说得轻巧!”杨思义的声音很是不满道:“国库哪来这些银子!能养得起全天下的孤寡老幼?去年全国税粮收入不过两千八百万石,要养兵,赈灾,修河堤,哪一项不是吞金的窟窿?” “那怎么办?谁还能变出银子来吗?从前宋朝有钱,就咱们穷的叮当响!”崔亮敲了敲桌子,他从前在元朝做过事,因此在朱元璋面前多少是不大自在,再加上负责礼部,祭祀等事,也只能这么私底下稍微发发牢骚了。 钱唐与殷灵毓对视一眼,走进值房,杨思义眼前一亮:“钱尚书,殷郎中,来得正好。” 单安仁坐在一旁,撇了撇嘴:“殷大人好大的胆子,在朝堂上信口开河,如今倒要我们这群老骨头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第二十五章 假期 这话,这称呼,无不带着些阴阳怪气。 殷灵毓只当听不懂,来了一句:“您不老。” 女子容貌是盛的,可也是冷的,像是支竹子,又像是长剑,弯不下,却也不高傲,端方有度,赤诚坦荡。 单安仁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气恼的嘀咕:“小丫头油嘴滑舌也没用!主意倒是好主意,可你看看户部哪儿还有那么多钱!” 纵然是正在为此焦心的杨思义也难免别开脸有了点笑意。 单安仁吃瘪可少见,他比刑部的钱唐还刚直,素来也是雷厉风行的,这不,方才还说,他可不会被殷灵毓这点子恩惠收买了,一定要重重的给这殷灵毓来个下马威,朝堂上仗着有些才能和圣眷便贸然出头,实在是太过年轻气盛,不教训一番怎么行? 难不成看着上位把人砍了? 结果呢?人家进门一句话就破功了。 “成了,咱们还是快些商议吧。”钱唐也是笑着入座,殷灵毓的椅子自然规格位置都比他的低一些,这倒不是针对,只是官职有高低之分,总得守些礼制。 杨思义伸手敲了敲桌子,毕竟不管是建立大明的慈幼局还是官员俸禄都离不开户部协调,他也就暂当了领头的。 “现在的情况就是缺银子,但事情却是好事情,咱们就得想办法,尽量省钱的把事情办到陛下满意。” “这倒是。”崔亮稍微往后靠了靠:“宋朝旧制,我礼部已经找出来了一部分,但可供参考的东西不算多,毕竟宋时商业……” 他把话咽了回去。 当今对商人可不怎么入眼。 可偏偏宋朝对商业并不限制过多,虽说软弱,纳岁贡,但人家也是真的有那么多钱啊! 养了老幼不算,生了孩子给钱,拿钱买和平也是眼都不眨,丢脸是丢脸,可有钱也是真有钱。 哪儿像他们,没钱就算了,陛下还动不动免税,还重农厌商,哪里有钱用? 杨思义也知道这话题轻易说不得,轻咳一声,接过话头:“宋制定然不可全盘照搬,但其中思路可作参考,譬如范文正公的义庄,不失为一好法子,不过,既然是殷郎中所提,可是有什么好想法?” 殷灵毓对此理了理思路:“下官认为,其中尚有文章可做,首要的便是老人有老人的阅历,孩童却是会长大成人的,可以先将两类人分开来看待。” 这话倒是,其他几个人也点了点头。 “老人家只需赡养,颐养天年,所耗费银钱较少,但老人大多也会有一两样傍身之本,譬如擅农者,或是老资格的匠人,可以与县衙协同合作,总结民生百事,分析当地最适宜向何处方向发展,并向外传授手艺。” “赡养老人之所,也可以收容伤残退伍老兵,轻伤者可为护院,难以自理之人,既然是为大明尽忠,也该安度余生,可振士气,更显陛下仁德关怀。” 崔亮刚靠下的身子又坐直了。 “老农知节气,老匠通百工……有些老人长居当地,连什么时候容易洪涝都晓得,的确是能帮上好些地方。” “这收容残疾兵丁最妙!如此更能使将士归心,只是又要多一笔开销……不若叫户所拨些钱粮?毕竟也算是给他们分忧!没处去的轻伤兵丁,去当个护院也尽够拿些嚼用了!” 杨思义纠结的端着茶都忘了喝,法子诚然不错,但绝对撑不起所有老人的费用,想了想还是放下茶盏:“那孤儿弃婴呢?又作何解?” 殷灵毓依旧是平静的样子,但举起三根手指,一根一根摁下去:“可分三等,幼童养之,童子教之,少年用之。” “既然无父无母,陛下,朝廷,当地县衙就是他们的父母,养大他们,教授他们,让他们自小明白忠君爱国,长大后自然该反哺我大明各地。” 钱唐看殷灵毓的眼神多了两分慎重,试探道:“殷郎中倒是思维缜密。” 这侃侃而谈的样子,和她的表现并不相符,难不成也是个城府深重的? “先父曾教授过下官,没有什么东西是没用的,人体尚且如此,何况我大明的不同人群。”殷灵毓从容道。 钱唐等人也知道她的背景来历,一联想到老仵作带着小仵作摆弄尸体……几人难得默契,异口同声。 “好了,你不用说了。” “哦。”殷灵毓乖巧闭嘴。 钱唐等人一番商讨,暂且则敲定了驿站,官衙,兵所,与合称为养济院的育幼堂和养老院的合作关系。 不算不知道,这样一来,再拉拢些富商捐赠,朝廷稍作支援,将其加入考评督促官员重视,花费比想象中竟然少了四成半。 而且经年累月下来,所带来的政治收益比花出去的钱粮要重要得多,这下杨思义再看向殷灵毓的眼神就多少带了点思量。 这孩子虽然思路不太像正道儿上的,但是省钱啊! 而且全无他们想象中与女子共事的种种麻烦情况和不自在,若是要到户部来用用,似乎也可行? 俸禄一事,还得等具体的情况来分析,杨思义便暂时搁置了,至于假期,他们倒是不敢争的太狠,你一言,我一语,没敢照着宋朝来,那就只能参考汉唐旧制了。 这方面崔亮最有发言权,但也拿不准朱元璋的心思,说着说着,转头看向殷灵毓:“殷郎中,关于休沐,你也说说你的想法?” 他们现在想着是在现有的休假制度里加上旬休,即十日一休,加上一年二十来天的节日假,一年也能歇个四五十天。 至于像汉朝五日一休,压根儿就没想过,那怎么可能,陛下不会同意的,做梦也要有个限度,就是现在这个旬休,他们都怕陛下给改成月休呢! 那一年到头也就是多了十来天假……也行吧,总比没有强。 殷灵毓双手放在膝上,略一思量:“十日一休,外加重大节日都休,如何?” “啊?”钱唐手里的茶碗瞬间带着茶水茶叶瞬间摔在了自己身上。 第二十六章 摊贩 “咳,你们先聊,且容我去更衣。”钱唐反应过来,起身先行离开了。 好!年轻气盛好啊! 就得年轻气盛敢想啊! 这看着是要直接照搬唐朝的假期,把寒食清明端午中秋什么的都给他们加上啊! 这么一算,一年能休息七八十天,直接翻倍。 只可惜,杨思义还是理智的打破了自己那点希冀:“殷郎中,陛下素来认为,官员当尽其责,因此……咳,不能让百姓求告无门,也就……不愿应允我等休沐过多。” 殷灵毓便道:“只要不耽误政事不就好了?下官才从军中回京,既然军中多有轮值,何不效仿之?” 满座皆静,杨思义深吸口气,端起茶盏饮了几大口压了压心跳:“户部留钱粮师爷,刑部留案牍主事...等他人休沐后错开轮休,既保衙署日日有人,又使官员得暇休整……可行!” “只是若休沐期间突发重要或紧急要务,相关官员须即刻返衙,那也就是说,还得加上一条,寻常休沐官员不得擅自离开太远,须保证能赶回。” “那想趁休沐拜访之人岂不难做?” “总比没有好吧?!” 他们吵的热闹,显然是又心动又不敢太过分,等钱唐回来也加入了进来。 殷灵毓面上清冷板正,私底下和殷愿笑了半天。 能把这群老大人逼成这副模样,朱元璋也是很厉害了。 今日没有午朝晚朝,下值后殷灵毓也不急着写奏本,便回家换了身衣服,在应天府四处看了看。 鼓楼高高矗立,市集正到人多的时候,热闹的紧,挑担的货郎背着青布幌子招摇过市,有赶着节令卖枇杷的蹲在桥头,竹篮里堆着成堆的鲜嫩果子。 “新炸的酥油饼!两文两文!” “桂花油看看吗?新到的桂花油,大姑娘小娘子拿来梳头发最香了!” “鸭羹鸭杂盐水鸭———回家下酒乐哈哈———” 身周都是浓郁的烟火气,殷灵毓恍惚回到了刚开始绑定系统,在大唐买糖人吃的时候,那次的身体有些低血糖,总要备点心。 当时和如今,都是一个王朝初开或稳定,安定平和,向上爬升的景象。 她想要的,也不过如此。 于是随意在路边巷子里找了个摊子,要了一份盐水鸭,一碗鸭羹烫索粉,实际上就是鸭血鸭杂粉丝汤,现如今粉丝都是绿豆的多,精细麻烦,不算便宜。 殷灵毓在粗木条凳上坐下,摊主麻利地用抹布擦了擦油亮的桌案,那边灶台上,大铁锅里的鸭汤炖的带着奶白色,袅袅热气带着扑鼻的香味,一边还烙着芝麻烧饼,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再来一个烧饼。” “好嘞!” 摊主笑脸相迎,这出手就点了好几样,除了烧饼还都带荤,也算个大主顾,故此又端了一小碟子的腌仔姜上来:“赠您一碟自家小菜,好吃啊,您下回再来。” “多谢。”殷灵毓摸了摸荷包,打算一会儿多撂下两文,捡起筷子先夹了盐水鸭吃。 鸭肉细嫩咸香,再低头喝一口汤,浓郁的鲜味顿时充盈在口中,鸭血嫩的一抿就化,鸭肠涮的正好,饱满弹牙,鸭肝粉糯,带着禽类特有的香气,粉丝吸饱了汤汁,夹杂着鸭杂和小粒的芫荽,再掰一块烧饼浸汤,吃的人浑身暖和。 殷灵毓把钱放在碗边,夹起最后一块盐水鸭,刚进嘴,听到一旁街上吵嚷,余光瞥到不对,跳起来就往那边跑。 “哎您的饭钱......”摊主刚喊出声,却见那碗边已整整齐齐码着正对数目的铜板,还多出两文赏钱,便歇了声,也探头往那边看。 只见个穿绸裙的少女正捂着胸口,唇色已憋得泛紫,脚边散落着一包裹了糖霜的杏脯,旁边的侍女急的只敢小声哭,边哭边给人拍背,却不见成效。 殷灵毓叼着那块鸭肉,板着脸越过围观群众,过去把人一拽,半抱在怀里直接的开始急救。 刚对着腹部挤压了没两下,少女“噗”的一声,一块杏脯混着血丝吐了出来,当下身子一软,倒在殷灵毓怀里,倒给侍女吓得连忙来扶。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请您放开吧!” 殷灵毓反应过来,把东西咽下去放开手解释:“无意冒犯,我亦是女子。” 这要是坐实了公子身份,她怕少女家里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至于指点她女扮男装……朝廷都过明路了,她在乎? 侍女一下子松了一口气,那少女也缓了过来,因为伤到了嗓子,声音低哑,带着气声,倒跟殷灵毓之前救的楚青鱼似的。 “多谢姐姐出手相助,小女江晚月,淼淼江波,晚星逐月,家住城东菱花巷子。” 江晚月施以一礼,自报家门,预备着互通信息后改日上门拜访。 到底是救命之恩。 “我叫殷灵毓。”周围的人见事情尘埃落定,也就渐渐散去,殷灵毓将自家宅子的地址告诉了江晚月,江晚月抿了抿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迟疑的悄声道:“这位姐姐……您是女官吗?” 殷灵毓好奇的看向她,但也只点了点头。 江晚月却一下子雀跃了起来,也不顾嗓子还有些伤着,低声道:“家父是太医院御医,因此前个儿才听过姐姐声名,姐姐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她是家中独女,爹娘身子都康健,却无甚子嗣缘,父亲和族里不亲近,也就一直还没过继嗣子,所以不管是医术还是读书都尽可着她教养着,外面事也会和她说。 江晚月自然也懂得好歹,什么能听个趣儿,什么又不该说,心里也都明白,江父只她一个女儿,自然也教导的尽心。 因此,江晚月早就起了心思,想做些事业出来,也好给爹娘安安心,撑撑腰。 只可惜宋朝尚能立女户,现在却是不能了,所以听到江父从北平回来,说起一个男装的女子殷灵毓时,江晚月顿时就很想见上一见。 结果,就这么见到了。 第二十七章 成药 江晚月的嗓子实在是听着吓人,殷灵毓默默去路边刚吃过的摊子上给她要了碗温水。 别说了,歇歇吧。 江晚月抿了几口,喉咙也确实是不舒服,不舍的在侍女的搀扶下和殷灵毓作别。 然后在当晚就给殷灵毓写了信,由下人送到了府上。 殷灵毓展开一看,满篇的感激与向往里,明白的透露着一个意思。 求带! “……怪厉害的。” 殷愿也看了信,琢磨着:“宿主,她这算是投奔你吗?” “不算。”殷灵毓将信纸妥善放好,铺开纸研墨:“只能说是只有一个选择。” 毕竟也只是有她一个女官。 其他女子也不一定就都是不想试探的,只是江晚月正正好撞上来,然后抓住了机会。 所以她才说她也厉害。 “厉害还能吃果脯卡住自己。”殷愿酸兮兮的。 殷灵毓就忍不住一笑,放下手中的墨条开始润笔:“好阿愿,谁也越不过你去,阿愿是最厉害的阿愿了。” “嘿嘿宿主也是最好的宿主(>﹏<)!不说啦!我要去群里组队打游戏了!闹钟还是三点,给宿主设定好了哦~” 殷灵毓含着笑意应了一声,手下开始写回信,写完还有奏折。 三点上朝太早了,这个也写进去。 还有朱元璋时不时搞早中晚朝,当这是吃饭打卡吗?开会开会,天天开会,不准开! 丁忧这个……这个不好碰,但还是把夺情先放上来备用着。 一直写到手腕酸疼,蜡烛也融了一大截儿,殷灵毓才放下笔,满意的看着奏折。 “臣闻古人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官员俸薄,则难免贪墨,若俸厚而仍贪,则诛之无怨,今以厚俸待之,辅以严法察之,则清者自清,浊者自显,如此,既可收吏治清明之效,亦免陛下频动天威,劳心刑狱。” “今观吏治,虽有严刑峻法以惩贪腐,然仍有不肖者铤而走险,盖因俸禄微薄,不足以养家糊口,故生贪念,虽非正人君子所为,亦有其苦楚难做之处,臣斗胆建言,可仿古制,以厚俸养廉,奖勤惩惰,使官员安心任事,清廉自守。” 先是围绕朱元璋想要清官的心理来解释,只要多给钱他们就自己清,后面写的就是底薪奖金绩效养老保险什么的了。 “若官员勤勉尽责,治下清明,税赋充盈,百姓称颂,则额外厚赏,以示激励。如此,清明贤臣必争先效力,平庸之辈亦当知奋进。” 还争取了一下官员福利,像是什么,清廉至仕加赐恩赏,在职期间住房,衣食,职田,医疗,包括加班供宵夜,虽然不知道现在都是什么待遇,但还是尽量多考虑了一些。 朱元璋剥削臣子太狠,洪武朝难以做到圣君贤臣的和乐,还不如就一开始画好这个规章制度的饼,真金白银的给下去,把做官的体面做足,还能让臣子真正用心,归心。 不过殷灵毓也知道自己这一下子写的多少有点狠,思来想去,打算亲自给朱元璋比较好。 不然要是在朝上,自己还得慢慢解释,他估计要真下不来台了。 折腾折腾可以,真往死里作还是算了,她绑定的又不是作死被朱元璋杀了就能回现代变亿万富翁的系统。 第二日散朝,殷灵毓困的迷迷糊糊,揣着奏折去求见朱元璋。 朱元璋这时候正在马皇后宫中呢,听了下人通传,就把人叫了进来。 在殿外等了一会儿,殷灵毓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三点起,真的很困,还不准失仪,太折磨了。 朱元璋这个作息还能高强度输出一整天,精神头十足,是不用睡觉吗? “臣参见陛下,参见娘娘。”进了殿,殷灵毓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马秀英见殷灵毓眼下淡淡的鸦青,心疼道:“殷姑娘怎么憔悴成这样?快过来坐。”说着命人搬来绣墩,又吩咐宫女:“去倒碗酽茶来。” 朱元璋揶揄她:“一大早上就困成这样,昨晚是做贼去了?还是写不出折子睡不好了?” “起太早了。”殷灵毓诚恳道。 马秀英忍不住轻笑一声,朱元璋就哼了声:“那是你贪睡,咱可是日日这么起。” “那是上位能起。”殷灵毓坐在绣墩上捧着茶喝了两口提神,把奏折递给朱元璋。 朱元璋接过奏折,刚看了几行就眉头紧锁,猛地一拍桌案:“荒唐!” 马秀英便柔声道:“重八,有什么话好好说。” 朱元璋脸色沉了下来,却也还是又往后翻了翻,越翻脸越黑,瞪了眼殷灵毓:“写的什么东西!狗皮不通!” 狗是不出汗的,所以狗皮不通,骂得也是挺难听的了,马秀英就坐到他身边,不过并没有伸手去拿奏折。 殷灵毓却面无惧色:“臣听闻朝中官员,清廉者固然有之,但贪腐者亦不在少数,陛下严刑峻法,却仍有人铤而走险,因此臣认为,该换个法子。” “你的法子就是这么好生的养着他们,给他们撒钱?”朱元璋把奏折往桌子上一拍,震的茶碗都响了一下:“殷灵毓,咱恨透了前元的那些贪污受贿的所谓官僚!咱就是要他们清清白白的做好官!” 殷灵毓不闪不避的看着他:“上位,臣和您说过,要让牛马耕地,尚且要给他们割草料吃。” “先父说过,人为什么死的都有,总结起来,不过钱权色名,上位应当比我更清楚,人吃不饱的时候,什么都会想去干的。” “还不如让他们吃饱,给他们吊着一个目标,让他们只能跟着鱼饵往前,而不是看向路边的野花野草。” 朱元璋脸色稍霁,但仍不松口:“那就这么优待他们?养大了他们的心思,你又当如何?” “若是得到了应有的待遇和回报,还自认不公,敢于伸手的,剁了爪子就是了。” 朱元璋顿了顿,看着对面女子直来直去,却又通透敏锐的样子,感慨道:“咱是……叫你给克住了啊。” 第二十八章 饥饿 殷灵毓没接这个试探,只作不解:“难道不对吗?那么多案子和人命,臣从小听到大,总结起来,也就是这些事情罢了。” “倒也没错。”马秀英笑着打了个圆场,朱元璋也只能暂且道:“行了,咱再看看。”就捡起奏折重新耐下性子看起来。 其实他也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可他就是想要官员清白做事,专心爱民,他一步不让,不止为了君权对臣子的压制,也是因为他确实对贪官厌恶到骨子里。 但此刻,他的确有些动摇。 如果,殷灵毓不是在倒向百官,与他对立,不是在刻意试探他,而真切的只是为了社稷呢? 如果,大臣们真的需要适当喂饱胃口,再去驱使呢?要怎么保证,自己开了这个皇帝退让的头,他们不会得寸进尺,一再逼迫自己让步呢? 帝王之道,他从未学过,这么多年,所有东西都是自己去悟,他最开始的时候有什么呢? 有的只是刻骨恨意,满腔怒火。 还有,无穷无尽的饥饿。 所以殷灵毓说的对,他知道人吃不饱能做出什么来,毕竟反元同样是要死的,可他却是连名字都改作了朱元璋。 因为,他的父母亲人,就是在元朝的暴政下,接连饿死的。 吃不饱,像一个魔咒一样,从他幼年贯穿到成年,从流浪行乞到为僧化缘,再到最终投了起义军,才终于结束。 所以他才老是一看到哪里受灾就免税,因为他知道百姓饿,至少现在他还知道。 可是官员也饿吗?他给的真的太少了吗?应该像是给牛马吃足好草料才能干的更好吗?牛马尚且有灵性,知道家里谁对它好,他光靠杀人真的就能压制住所有官员的贪念吗? 对啊,他赏赐都是赏赐田地金银布匹啊,因为他也知道他们想要啊,谁会厌恶钱财呢?哪怕是五十两银子便剥皮揎草,不也还是总能查出来有人拿孝敬吗? 可是……要让步吗? 半晌,朱元璋抬起头,眼底沉着化不开的墨色,气息也有些粗重,但已经平静了下来,竟是一条条和殷灵毓问了起来。 “三点起太早了?睡不好?晚上早些睡不成吗?” “上位知道臣学医。” “……咱看不也都能起吗?” “长久这样对身体负担很大,而且,您觉得,是困着做事效率高,还是真的睡饱了,精神十足的做事效率高?” “咱往后推一个时辰总行了吧?仪式你为啥也要求改?” 三点就得等在门口,还要留出自己吃饭穿衣梳头上朝等等的时间,有些家离得远的直接就在朝房里凑合着睡了。 而朱元璋自己一般是四点才起的,真正上朝的时间大概是五点左右。 “因为浪费啊。”殷灵毓理所当然:“重大场合或者大朝折腾一遍也就算了,天天花费一两个时辰,却只为了一个庄严的礼制的话,还不如让他们多做点事情。” “胡说八道。”朱元璋轻斥一声,倒也不生气,反而是耐心的给殷灵毓解释:“没有礼制,何来的尊敬敬畏?” 不管是他对于早朝的严格制度,还是他对于大明百姓衣冠发型的要求,都是想要做到规整有序,想要彻底抹除元朝留下的痕迹,同时也是为了强化他的权力。 “可是他们和臣一样也都是人。”殷灵毓平静道:“臣可不觉得,每天站一站跪一跪就真的能让人敬畏顺服。” “你!”朱元璋胸口一堵:“你少说混账话来气咱!” 殷灵毓就乖乖巧巧的……摇了摇头。 “上位,臣没气你。” 朱元璋只感觉眼前金星乱窜,马秀英忍着笑,给他端起茶水递到嘴边,朱元璋赶紧就着喝了两口,喘着粗气努力平复情绪。 “是他们视咱为泥腿子!若不完善礼制,规整他们的言行,咱威严何在?” 殷灵毓微微歪了歪头,眼底有些淡淡的不解:“在意他们的想法做什么,他们怎么看上位,上位不也是上位么?” 朱元璋说过我本淮右布衣这种话,但他还是要面子的,他自己可以坦然说出自己的经历,不代表他能容忍旁人看不起他曾经的经历。 可这又是无法抹去的事实。 拧巴的不得了,然后转化成高压,也挺好,好歹也算不内耗。 马秀英已经将手放在了朱元璋的手背上,朱元璋就用另一只手再盖上去,仿佛要寻找一点温暖和力量。 “……咱不和你诡辩,不可能全改。” 但话语里意思到底是松动了下来,不能全改,那就是有文章可做,殷灵毓点了点头,自己开始解释下一条。 “这个一直上朝的问题也是耽误时间,臣观上位昨日今日都是事必躬亲,那还养着朝上这么多大臣做什么。” “放心不下的话,可以叫底下的人处理时开会,然后专人记录叫做会议记录,会议需要专门的会议室,会议记录专人记下,签名留档,如果出现问题,那么可以直接照着去找人和对照。” 朱元璋此时也平静下来,打量着殷灵毓,说出了和钱唐一样的话:“你倒是想的很周全。” 殷灵毓不慌不忙:“这和查案子是很像的,发现证据,顺着证据找下去,方方面面都考虑到,穷尽一切可以举证的例子,最后找到那条正确的道路。” 朱元璋于是不动声色的道:“继续。” “是,再比如,这个………” 等殷灵毓说得口干舌燥,马秀英便给他们各自续了茶水,过程中还是时不时争执,夹杂着马秀英的周全声。 等到再往后,马秀英干脆就把朱标也叫了过来,变成了朱标和马秀英一起给一个固执的朱元璋和一个耿直的殷灵毓打圆场,控制局面。 最后又留殷灵毓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朱元璋才渐渐彻底消气,对着马秀英和朱标能和蔼的笑出来,对殷灵毓也有了两分好脸色。 只是等殷灵毓告退后,朱元璋回到奉天殿,还是叫出来几个侍卫,不,或者说是鸾仪司的人,冷声道:“再去查。” 第二十九章 依靠 还查? 这殷郎中,不是已经查过两遍了吗?第一遍的确没有那么精细,可第二遍可是仔细查过了的呀? 探子不敢把疑问说出口,只能领命退了出去,只留着朱元璋拿着殷灵毓的折子仔细琢磨。 殷灵毓的折子……气人,但现在没有旁人,放下他的面子,冷眼瞧着,却是言之有物的。 再加上杨思义他们今早递上来的折子,朱元璋饶是觉得殷灵毓把他们带的肥了胆子,但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譬如这寡妇营可以和养济院结合的事情,反正也是女子们凑到一起照料孩子老人,朝廷本来就要养着她们,给她们物资,让她们去照料更多孩童老人也不错,只是稍微多发一些物资,却比再特意去雇人划算。 还有这轮值轮休,虽然有躲懒的嫌疑,但能在春节冬至时,也轮流有人等在衙门,不至于使百姓无处可去,倒也……能接受。 这教养孩童的确也是好法子,朱元璋年幼时读不起书,很重视教育,自然是点点头。 能让那些孩子读书认字,学得好为衙门驿站做文书小吏,甚至可以试试考科举,学不好去老人那边学手艺出去做工,总归长大了出了养济院饿不死。 还有这养老银子,还有这奖金绩效考核指标,节假日福利待遇,朱元璋把自己代入官员,只觉得的确是优渥无比,不做好差事会亏心。 就是太优渥了,他不想批。 给官员三分颜色他们就能开染坊,给他们一点可乘之机就要贪污受贿,这样真能拿捏住他们吗? 最后朱元璋在殷灵毓的折子尾声里看到一句试点,摸着胡子,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犹豫,但很快,那犹豫又被惯常的锐利所取代。 无论如何,至少养济院得先在应天府试试,若有效,推广大明上下,若是不行…… 次日一早,早朝上,宦官刚唱喏完,朱元璋也扫视完了群臣,声音比之往日没什么差别,但说出来的话在满殿大臣耳中简直犹如天籁。 “往后试行辰时初上朝,也不必提前一个时辰点卯了,礼部给咱拿个章程出来。” 嗯? 嗯?!!! 他们没听错吧? 陛下说什么?辰时?! 崔亮和其他礼部官员那是既不困了也不累了,立马开始往出站。 不就是规划一个简洁的礼仪吗?他们可以!他们半个时辰都用不上! 上位您别反悔! 有那大臣年纪大的,还有那不方便吃饭的,家里离得远的,总之大多数人都是两腿酸软,腹内空空地陪朱元璋上早朝,朱元璋有的时候会吃早饭,可大多数时间还是直接上朝,他们就是铁打的也熬不住哇! 若是改到辰时,再简化流程,他们卯时都能再拖一会儿再出门!哪儿像现在,天都不亮呢,人已经站在午门待检了! 朱元璋看着立刻热情洋溢的朝堂,一个比一个精神的大臣,还有这他梦寐以求的办事效率,难得陷入了沉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人诚不欺咱!《六韬引谚》的确没说错! 一刻钟下来,朱元璋就得到了一份卯时三刻为限开始点卯,卯时六刻开始搜身,辰时初直接可以开始上朝的细则。 简化了大部分等待时间和礼仪,只保留了比较重要的部分。 朱元璋看不出喜怒,倒是应了。 满殿大臣要不是怕惹恼了朱元璋被处置,高低得当场表演个喜极而泣。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啊! 殷郎中入朝第三天,陛下他突然能看见我们苦了啊! 但接下来的幸福才是要把他们砸晕。 什么涨俸禄?什么考核评等后根据政绩发绩效?什么多值班多做事有奖金? 还有旬休!还有节假日福利!就算只是冬天炭夏天冰年节有布匹也太好了! 哪怕朱元璋咬着牙强调都是试行,也彻底点燃了大臣们的热情,他们都被死死压了一年多了,猛一听到这些政策,哪怕假期俸禄其实还是赶不上宋朝,也控制不住的高兴。 以至于到了往常下朝的点儿,大臣们精神饱满,全力补充着殷灵毓和钱唐,杨思义等人总结的折子里的漏洞。 补好,必须都补好!大臣们齐心协力,那叫一个团结。 不补好,效果不好,我们怎么拿奖金?怎么有休沐? “臣以为,寡妇营大多本在卫所近前,养济院可以以此为划分,在其基础上建造……” “下官难以赞成,卫所附近安全无虞,伤残兵丁入养济院后便无用武之地,更兼卫所近前煞气重,时有练兵之声……” 寡妇营只是一个称呼,其实就是朱元璋在打天下的过程中就开始做的一件事,即将战死沙场的战士们中没有双亲却有妻子儿女的,将寡妇和子女接到一起,统一管理,不准她们带着孩子改嫁。 她们的儿子可能被编入军户,女儿则可能被安排婚配或成为宫女入宫,朝廷也会给她们发一些维持生活的物资,保障她们的基本生活。 这样一来,不仅维护了军队的稳定,减少了因寡妇改嫁引发的财产纠纷,也能提升士气,只是对这些寡居拉扯孩子的女子很不公平。 可是,她们的声音,没人去听。 殷灵毓听着大臣们的辩论,略微有些出神。 明朝啊…… 她别的不能改,裹脚和守节也必须改。 朱元璋看到最后已经麻木了,开国后,他除了几次比较大的政事里,就没看到过他们这群官员这么争先恐后的样子。 散朝还是朱元璋给大臣们打断的,他饿的受不了了,干脆退朝,只说明日再议,带着朱标就回去找马皇后吃午饭去了。 甚至午饭都已经快赶不上了,洪武朝这些臣子们,为了银钱和休沐,硬生生站在那火力全开了一早上加一上午。 朱元璋主动退朝后,大臣们三三两两往上值的地方走,还是难掩兴奋激动,有些人看殷灵毓的眼神,跟那怀春的少女看后半辈子的依靠都快没什么区别了。 第三十章 缱绻 但一看这女子清清冷冷的平淡模样,又收回目光。 嘶,看来得和钱尚书什么的,打探打探? 这种能把陛下掰过来的人,不能交好也至少不能得罪,更何况他们中有不少人因为她是个女子参奏过,借着赔礼的机会拉一拉好感,说不定还能搭上线? 是该让夫人去拜访,还是按着官职自己去?这可得好好考虑考虑,还有送什么礼,不求多投其所好,至少不能出错。 早膳已经错过,百官直接吃的就是午膳。 光禄寺的手艺不好不坏,殷灵毓的规格是两荤两素一汤,那道鸭子吃着比那天的摊贩做的甚至还差点,倒是汤不错,但紫菜蛋花汤再怎么做也难喝不了吧? 不过,这个倒不着急着插手去改,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殷灵毓开始专心画织布机的图纸。 养济院给寡妇一定的工作岗位还不够,还是利益最能打动人,有了效率更高的纺织机,再加上羊毛脱脂后也需要纺织,就需要大量的女子走出家门做工。 趁着还没有完全被禁锢之前,让她们能挣钱,挣钱就能挺直腰杆,就有底气,就会让更多的家庭留下女婴,给一口饭吃,养到岁数了送去织布织毛衣赚钱。 而不是溺毙。 说起这个,殷灵毓赶紧又出门找钱唐添了一条,养济院开起来之后,仍溺死女婴者,充作苦役。 三年。 钱唐本来不赞成,觉得处罚过重,架不住殷灵毓从知法犯法,太过心狠等角度强调了几句,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的确,有了养济院可以收留却还是要杀了自家亲骨肉,的确有违伦常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朱元璋和洪武朝臣子进入了一种诡异的蜜月期。 如果非要总结一下,大概是,事事周全,如臂使指,行事利落,清廉奉公,缱绻多情…… 啊呸! 总之,朱元璋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大臣们可以如此听话自觉。 心里的那点不愿也就又化解了不少。 应天府中已经划出了几个院子,连作一片,作为试行的养济院,主要看规章制度是否合适,也就不追求新建住宅了。 墨书是城郊的一个小乞儿,之所以有个文绉绉的名字,是他自己拿仅有的那点见识给自己起的,老是被叫小叫花子,他又没有名字,就想着读书人是被尊重的,他就姓墨,墨水的墨,叫书,读书的书,圣贤书的书。 捧着自己的碗,墨书缩在破城隍庙的角落里,把满是补丁的衣裳又裹紧了些,这件衣裳还是他一年前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袖口早已磨得发亮,但却比一年前合身了很多———他长高了。 数着怀里仅剩的几个铜钱,墨书纠结的要命,他知道那人是骗子,说要给他饭吃,要收他做学徒,其实是想让他跟着他去偷东西。 可是,他真要活不下去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时墨书赶紧爬起来,却还是被堵了个正着,官差皱着眉头把他往起一拎,墨书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可怜兮兮的去推:“官爷!官爷小人错了!小人没偷东西!放过我!放开我!” “啧。”官差拍了他脑袋一下,感觉手都脏了,不耐道:“行了行了别嚎了,陛下仁德,给你们这些人饭吃呢!跟我们走!” 墨书一抹脸,脸上也脏兮兮,手上也黑乎乎,却不敢反驳,想着跑,却被直接带进了队伍里,官差多少有点嫌弃他,墨书也看了出来,就只能尽量缩着。 连着好些乞儿被带到了一起,墨书还看见了好几个面熟的人,等走到养济院时天都黑了,院子里点着一些蜡烛,还有一些孩子三三两两坐在一边空地上,居然捧着香喷喷的糙米粥,几个女子正在忙碌。 “又来了一批?” “是,就交给李嫂子你们了。” “成,我们一定照顾好了,对得起拿的米面钱粮。”李嫂子爽利的和官差交接了这些孩子,看着他们瑟瑟发抖,忐忑不安,直接指了指一旁的水缸:“都去把手洗干净,洗干净的有粥喝。” “能喝到饱。” 包括墨书在内,所有孩子争先恐后跑了过去,拼命搓手。 墨书洗干净手,李嫂子已经拿着粥桶和木勺,喊着要他们排队,谁不守规矩谁排到最后去,墨书洗的快,排的靠前,很快,李嫂子将一个粗瓷碗放到他手里,又舀了满满一大勺子粥倒进去。 墨书手指触到碗壁的温度时差点哭出来,很烫,可是,这对他来说何尝不是幸福,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吃这样的食物是什么时候了。 他一般都是买冷硬了的馒头烧饼,便宜顶饿,或者去酒楼的泔水里抢一点吃食,偶尔还能沾到一点荤腥,但那并不好抢,很多乞丐都会划为自己的地盘,不仅容易挨打,也会抢不过他们。 粥很稠,米粒煮得开花,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顾不得烫,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烫得直吐舌头也不肯停下。 一时间满院子吸溜粥的声音,被烫到的嘶嘶声,还有越来越多的呜咽声。 李嫂子旁边的女子嗓门大,站出来喊了一声。 “没吃饱的过来添!吃饱了别硬撑!吃完去这个屋子里,男娃去左边,女娃去右边,把自己洗干净,挑一身合身衣服穿上出来!连着头发必须都洗干净!听明白的赶紧动起来!” 墨书吃完第三碗才走进屋子,水已经不太干净了,一个脸上有道长疤的汉子拦住了他:“等会儿,老子给你们这些小屁孩儿换点干净水。” 他看着吓人,墨书没敢说话,老老实实站在了一边。 汉子把水换了,墨书拘谨的赶紧脱下那身衣服,使劲儿搓洗衣服和头发,好一会儿才从水里起来,水已经又浑了。 墨书赶紧跑到一旁,眼睛随后瞪大,这衣服堆在一起,小山一般,最重要的是他认识,他看见过穿这身衣服的哥哥,那是宫里的太监。 穿,还是不穿? 他们……他们是要被阉了送进宫吗? 第三十一章 吵架 头发上的水还没干到彻底,穿堂风一吹,墨书最后冷的一哆嗦,怀着悲壮的心情,给套上了。 这倒也不能怪养济院,实在是一时之间要找那么多干净旧衣裳着实费力,虽然也去当铺里收了一些,最后还是从宫里动员了不少。 至于新衣服,那太费钱了,一开始就没考虑过。 大明上上下下,其实真的很缺钱。 很快,墨书就在养济院的婶娘们解释下,明白了这只是件暂时的衣服而已,大大的松了口气,又因为岁数足够,他得上午拿着木棍沙盘学习写字算数,下午出去给人跑腿。 但好歹,一日三餐都有着落,还能读书认字,墨书很满足,还嘴甜的哄了那教书育人老秀才好几句,把自己的名字先学会了。 养济院办的不声不响,但有条不紊,负责暂时管事儿的人之一就是李婶子,李荷,自己的儿子黄文干脆就也放在养济院里跟着读书,混饭,她则忙忙碌碌,带着女子们尽心尽力的安排这些孩子和老人。 没有自理能力的小童,由她们和稍大些的孩子,还能有这个精力的老人们一同照看,能自理的孩子,一边学东西一边照料小的,再大点的像墨书就尽量找工做,官府还给划了些田,总之,过的比从前有盼头。 朱元璋还抽时间在休沐日子里去看了一趟,在里头跟着吃了一顿,骨头汤炖的豆腐白菜,还有大碗的糙米饭和小咸菜,吃的朱元璋眼里偷着泛泪花。 出门就开始感叹,当年小时候若是有这养济院,他的家人何至于一个个离开。 马秀英知道他这是高兴,也不和他计较,就默默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句,朱元璋感叹完,顺便直接上门找了殷灵毓。 殷灵毓本来在趁着休沐,和江晚月,江父在一起研究中成药,争取制备大蒜素,水杨酸什么的,朱元璋一上门,倒是让江太医颇有些惶恐不安。 朱元璋也是见到江太医才想起来自己把牛痘扔到了太医院,让他们尽早研究,当场开始抽查进度,把江父问的战战兢兢。 但一听到推断起来行之有效,正准备打报告申请实验的话,朱元璋又难掩激动,想了半天,不知道给殷灵毓什么奖赏好,当场出口问到了婚嫁之事。 殷灵毓早有准备。 “臣想娶一个最漂亮的男人,然后给先父延续香火。” 朱元璋猛地站起身,椅子被他撞得向后滑去,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你这混账!开什么玩笑!” 他脸色涨红,喘着粗气,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倒是殷灵毓神态自若,描补了一句:“有人手里会有漂亮的男子的,臣想要知道是谁。” 朱元璋一愣,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黑,最后定格在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上,沉默着不知道要说什么。 “吵呀,上位。”殷灵毓忍着笑意,一本正经:“正好可以传出去。” 什么想要给她找个好夫家免得没人照顾,什么担心她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是不是孤单,朱元璋全忘了,恶狠狠想着,他还预备着大出血,舍下这张老脸,从哪家小子里挑一个脑子不好,但性情柔顺的指给殷灵毓呢! 结果殷灵毓本身是个不开窍的木头! 拿这种事情来往出钓鱼!半点儿没想过成亲! 看着对面这可恶的女子一脸“怎么不吵了”的淡淡疑惑表情,朱元璋终究还是没忍住一巴掌扇在桌子上。 “咱要好好教育教育你!” 但朱元璋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一来,的确可能会将那个买卖人口,培养貌美男女当礼物送人的人给找出来。 殷灵毓继续跟看不懂眼色一样,毕竟现在马秀英在,已经偷着轻踹了朱元璋小腿两下提醒他收敛些脾气了。 “上位容禀,臣与先父这些年来对于人体也有一些总结经验,既然上位提起嫁娶之事,臣不得不向上位禀明。” 朱元璋很想收回自己刚才的问话。 他为什么要和一个连自己是女子也不觉得男装打扮不对的人提这个!他就不能赏个金子就赶紧走吗?! 是的,在沧州的那几天,朱元璋也终于在女儿嘴里大概弄明白了殷灵毓到底怎么回事。 原身不是性别分不清,毕竟是仵作,男男女女尸体都有直接见到过。 她知道自己有胸,知道自己有月事,和男人身体不一样,但不觉得这不对,觉得男女都是人,穿什么衣服也是随便的,她打扮成男子的样子和她打扮成女子的样子没有区别,男装方便,那就穿男装,穿黑衣服。 而事情的起因是朱长宁发现殷灵毓的衣服基本都是玄色,好奇问的。 结果一问人家也都诚实的说,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性别是女,但穿着男装,长得又实在是冰冷俊美,谁会上去就问她是男是女啊?就都是默认是个男子了。 没人问,自然也就都不知道了。 朱元璋听完于是彻底熄火了。 所以当年应该怪他没问咯? 他也没想到会有女子理所当然地就把官位给接下了啊!或者说哪有正常的女子会当仵作,破案,然后做官? 偏偏就出来一个缺根筋的殷灵毓。 朱元璋让自己深呼吸几口气,然后问道:“你说吧,咱听着。” 殷灵毓是教不明白了,他要是强行想着给她找个家,也不一定就是好事,还不如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最多自己和妹子,标儿都多多关照一番就是了。 人没有家怎么能行,没有家,哪有根,哪有归宿。 殷灵毓把这事情糊弄过去,只捡着生育年龄,生育代价说事,把朱元璋说的老脸一红,但又事关人口多寡,硬着头皮往下听。 说什么身形瘦弱,胯骨小,孩子就会出不来,说什么生过孩子的女子,不管是腰上的皮肉还是胯骨都能留下痕迹,能直接看出来,明显是在十八岁以后才生孩子的损伤要小,听着听着就把尴尬也都扔到了一边去。 毕竟他的标儿,要娶的常家女现在可也没到十八岁。 第三十二章 冷战 再说了,殷灵毓那态度,认认真真,正到发邪,朱元璋也就渐渐没了那点不好意思。 人口的确是缺,军队要人,种地要人,徭役更要人,想要发展什么都离不开充足的人口作为支持,但朱元璋并不明白除了鼓励百姓生养,还要怎么做。 去年他就干过诸如在某些地区施行“新生子女,永不加赋”的政策,还有给贫民家的孕妇发米粮,晚于规定年龄婚嫁的要收额外税赋等事情。 但真不见他放开寡妇嫁娶。 殷灵毓只能试图掰开揉碎了给他讲。 “上位,您也想增长大明人口不是吗?” 朱元璋莫名其妙嗯了声。 他已经颁布了很多政策了啊,减免税赋,发米面,禁止堕胎等等。 在他看来,已经是所有能增长人口的途径了,剩下的只能靠时间慢慢来,还有清查流民,或者,西南的土司,北边的残元,从那些地方抢人。 “那,女子若是生育太早,就很容易一尸两命,男子太早行房,容易坏了身子,这些先父带着臣算过,查过,并非空穴来风。” “若是能等到双方身体长成,再孕育下一代,下一代身体好,更易养住,母体也不至于太艰难,能继续生育,不至于死去或太过伤身,这样虽然看起来推迟了几年才能开始起效,但下一辈都能是健康有力的孩子,身体更好,也能保留更多的人口,一增一减,比现在的成亲年龄更好一些。” 朱元璋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头,他脑海里回荡着他自己根深蒂固的思想,他从小听到大,什么“早栽秧早打谷,早生儿子早享福”,还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还有没有男丁的耻辱与绝后的恐慌。 可是,朱元璋又想到妹子,妹子给他生下大儿子,他当时激动到几乎要喜极而泣,但在军营中,他没能陪她,最后是在下人口中得知当时究竟有多惊险,血水一盆一盆往外端。 妹子给他在他最厌恶的饥饿里,拼命给他带饼吃,妹子陪着他随军,给他生儿育女,他在妹子面前,总是舍不得不让步的,妹子为他付出这么多,他不想让她受委屈,总归大事上妹子总是与自己站在一起的,其他事情上,他愿意让着她。 妹子当时……也足有二十几了。 那更小的女子呢?他的女儿呢? 朱元璋从来没注意过这些。 他局限在他的思维里,他得不到的安稳农家生活里,将其扩大到天下后,很多时候其实不合时宜。 但他又掌控着绝对的权威,杀性重,下手狠,从不妥协让步,一心想要构建他认为稳固清明的朝堂和天下。 以至于无人能劝,最终留下太多四不像的高压规矩,滑稽的束缚皇帝本身的祖训,乱七八糟,洪武年间甚至会有农民起义的治理。 朱元璋错了吗? 也许吧,他的确不对。 朱元璋真的很坏吗? 却也不算吧。 他杀的官员人头滚滚,可是至少他想过如何保障百姓的利益,即便他们其实没办法真的拿着本《大诰》拿下官员。 可至少,朱元璋这么做了。 预先敲了个边鼓,留着等以后再提起女子做工做官,殷灵毓等朱元璋看起来稍微接受了一些,才又开口:“果树不到年头硬要结果,结出来的都是又小又苦的,何况人呢?上位觉得如何?” 这时候的朱元璋还不是后期的他,现在是洪武二年,他忙于北伐,忙于恢复民生经济,忙于整理户籍,整顿天下,还带着一些走过乱世后真心实意的为天下计。 “你……算了,咱派人让太医院仔细查一查。” “若当真如此,你就和钱唐,还有刑部那些大臣,一起把律法稍作修改吧。” 朱元璋抬起手揉了揉额角,又放下,他看着自己粗糙的,向来握惯了刀剑的手。 他似乎用它打开了什么枷锁。 但他想不明白。 于是眼底越发幽深。 殷灵毓,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能说出这些见地? 江晚月和江太医坐在一边极力降低着存在感,朱元璋顺手就把江太医带走了,出门时还做出了很是不快的样子,带着马秀英就回了宫。 一面叮嘱了江太医,若有人打听该怎么说,一面吩咐他负责查证殷灵毓所说之事,户部郎中也被他叫了过去,令其配合。 至于牛痘的实验,自有他人去做。 等休沐过后再上朝,大臣们敏锐的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殷郎中和陛下好像有点别苗头? 休沐前总要留人家吃饭,今日却不闻不问的,似乎还有点不太想看见她的样子? 出了什么事情? 江太医面对打探,“吞吞吐吐”把殷灵毓的“娶夫”给说了。 前来打听的大臣:! 不是?啊?娶什么?谁娶? 怪不得陛下发火呢!这可真是前所未闻! 李善长府上,打听回来消息后,众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这下可好,原本只是担心,他们的新大腿和陛下到底闹了什么别扭,现在他们可得好好想想,该如何劝阻殷灵毓了。 “要下官说,不过是年轻人还不知天高地厚,狂悖之语,何须在意。” “呵,要是没到陛下跟前,确实不用在意。” “她怎么想也扯不到我等身上,可她和上位这样冷着,我等心里没底啊!” 是的,这才是根本原因,殷灵毓能给他们争取利益,敢在老虎头上捋胡须,他们需要殷灵毓站在那里,所以他们才不管殷灵毓身为女子,甚至可以不在意她这样荒唐的话语。 有人眼睛闪了闪。 “本官倒是觉得,此事很好解决。” 李善长本来还稳如泰山,并不慌乱,可等他听完胡惟庸及其党羽的话,却皱起了眉头。 “你们确定,如此可行?” “她要俊俏的,送去就是了,枕边风吹着,还怕她对着陛下不改口吗?”胡惟庸笑道。 反正,那投靠的商户说过,那些漂亮的玩物,来历都很干净,他前元时就开始做了,熟悉的很。 第三十三章 礼物 一顶粗布小轿,没几天就在黄昏里落在了殷灵毓的宅子门口。 殷灵毓大大方方把人收下了,那官员走的时候,放松了不少,却不知自己已经被守在周围的探子记下了面孔。 男子跪在地上,姿态清雅又刻意,展露着脆弱和温驯,柔美的样貌,看似严实却外罩一层纱,显得飘逸轻薄的青色衣衫,长长披散的发有几缕垂在胸前,垂着修长的颈子。 像一株生在悬崖边的青竹,清冷孤高却又不得不随风低伏,不论男女,应该都不想拒绝这种践踏孤高清冷之人的愉悦感。 看起来,他们对给自己的这份礼物,真的很精心挑选,殷灵毓想。 一个假期和福利待遇,也是真把大部分大臣给爽到了,在他们眼里,自己的重要性也就水涨船高。 所以,一件货品,不过是高档一些,却也不必太舍不得,送就送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奴名青蘅。”男子垂着眸子,声音也是刻意为之的柔软悦耳。 “站起来。” 青蘅一顿,随后站起身,仍旧低着头。 从那庄子里出来的,谁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已经算很幸运了,至少没被送给其他官老爷或者富商,而是一个和他所差不大,也很好看的女子。 只求她脾气能好一些,下手能轻一点,他被养了这七八年,一直还是怕疼的,所以也不敢死,也只能乖顺,用心学些风雅事。 他生的好,一直在被待价而沽,因此没成了那种小小岁数就被送去给那些图个鲜嫩的,而是被养到了现在。 而且接的任务也只是劝一劝人,自己可以一直跟着她,帮她打掩护再多找些新人,只要在外不再说什么娶夫就可以,特别是在陛下面前。 只是,这殷大人看着冷冰冰的,他有点害怕,他真的能得到她的疼爱吗? 正胡思乱想着,青蘅就听到清越的女声:“你会写字吗?” 青蘅点点头。 这还是会的,他们因为可能会接到一些任务,所以培养的大多识字,甚至会写字。 青蘅握着笔在椅子上不知所措。 他不是来当男宠的吗? 为什么突然开始正儿八经坐在这里抄《大明律》? 这合理吗? 殷灵毓挥一挥衣袖离开,徒留青蘅在书房抄书。 抄吧抄吧,抄完也该接触到律法,明白点东西,好能撬开嘴了。 殷灵毓收下人后,胡惟庸等人肉眼可见她跟朱元璋又恢复了亲近,暗自庆幸自己走了一步妙棋。 说来,太原王氏不愧是千年世家遗留下来的人,哪怕是窝在晋地经商,也能有声有色,还善于审视时度,这几年他们送来的货色当真是质量极好,又无后顾之忧,拿来送礼,吹枕边风,好用的很。 看来可以再给他们些甜头,多合作合作,胡惟庸看着那个叫住殷灵毓,带她入宫,与上位一同用膳的小太监,这样想着,也就转身离开了。 虽然名义上李善长仍旧是他的老师,但很多事情李善长并不知情,他亦有自己的野心,也组建着自己的党派。 老师不敢出头,老师老了,但淮西一派需要领头人,他要做这个领头人。 殷灵毓进殿时,朱元璋一家子基本都已经落座,她行了礼,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朱元璋大手一挥,这才开饭。 席间朱樉朱棡几次打量殷灵毓,想说又不敢说,直等到朱元璋带着朱标和殷灵毓走了,也没敢放个屁出来,看的马秀英摇头失笑。 自己生的自己还不了解吗?这两个臭小子天天念叨着人家做的饭,还跑到光禄寺为难人家厨子,可也真够馋的。 朱樉还是忍不住,最先开始去找朱元璋:“父皇,儿臣想去殷郎中家中拜访,学习我大明律历!” 理由找的冠冕堂皇,朱樉信心满满,朱元璋似笑非笑。 “咱不准,咱给你找的宋大儒等人还不入你的眼了?” “……儿臣不敢。”朱樉垂头丧气。 “行了,改日咱和人家讨一讨方子,你啊,别就寻思着吃!”朱元璋没好气的教训了几句,总归还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疼,把事情应承下来。 而殷灵毓也没有干等着朱元璋那边的调查结果。 在她家呆了两三天的青蘅,应该已经能动一动了。 青蘅这几日一直睡在书房后边的小阁,抱着一种鸵鸟心态,殷灵毓没说要他伺候,他就抄书,抄的很认真,一笔一划的。 殷灵毓又要上朝,又得上值,每日晚上回来,要不是记得给他也带一些饭菜,他都要觉得殷灵毓已经忘了,府上还有他这么个人了。 怎么可能,毕竟别人府上百花齐放,大人府上白天狗都没有一只。 门外传来脚步声,青蘅手一抖,浓墨洇开,模糊了纸上的字迹。 等殷灵毓走进来,他已经搁下笔起身,盈盈下拜。 “奴见过大人。” 女子声音淡淡,不带什么引诱或是暧昧:“抄到哪里了?” “奴……” 殷灵毓打断他:“看到关于拐卖那些律法了吗?” 青蘅呼吸一滞,但他没办法说谎,硬着头皮答道:“奴看到了。” “既然看到了,还自称奴吗?”殷灵毓坐在他对面:“坐下吧,我们谈谈。” 青蘅脑中一片空白,难以抑制的开始发抖。 她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自己的目的? 都知道吗? 怪不得她不碰自己…… 也许,不仅是嫌弃他脏吧? 看着青蘅僵硬的站在原地,殷灵毓无法,将自己提来的食盒放下,给他和自己都倒了一杯热茶,又拿出两盘点心,最后重复了一遍:“过来坐。” 青蘅几乎是同手同脚的坐下,然而也许是知道要死了,反而大胆起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大人打算什么时候杀我?杀之前,能不能让我不知道?或者,死的不太疼?” 玄衣的女子一如既往的冰冷,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她刚下值,夕阳的余晖穿过窗棂,给书房里带上了一点暖色,青蘅就也听到了他觉得最温暖的话。 “我不会杀你的,你可以好好活下去,作为……我的下属。” 第三十四章 反戈 从青蘅嘴里套出来一些线索,殷灵毓从头捋了一遍,最终锁定了商人群体。 青蘅所说的他的经历里,能看出来背后之人手笔不小,但却只是养的用心,真正什么想做的事情却是没有的,多是被背后的官员挑上后才吩咐了任务。 剩下的基本就是作为一个讨好人的资源在养。 没有太多的阴谋诡计,更多的是谄媚讨好,这样的做派,十足十是明清时期,培养扬州瘦马的那些商人的模样,只是在青蘅的描述里,他呆的那个庄子并不在扬州,可本质却没什么不同。 因此,殷灵毓便将老耗子所说的,那个朝中靠山的怀疑目标锁定在了商人会攀附的对象,朋党。 众所周知,明初四大案,胡惟庸案,郭桓案,空印案,蓝玉案,其中的胡惟庸案就涉及淮西朋党。 现如今的朝堂上,势力总结起来就是按家乡来大致分类的浙东派和淮西派两大派。 也不知道是哪派中的哪位核心人物,那位礼物送人的官员并不起眼,她对他只有个模糊的印象,了解不深。 但不管怎么样,都得和朱元璋要人,她手里没这么多人去调查。 看着玄衣的女子凝神沉思,青蘅抿了抿唇,干脆把自己所有的推测和记住的细节全部一点点说了出来。 “庄子上的管事姓周,生的很高大,声音很哑,所以经常要带着个人帮他喊话,爱打扮的很体面,但左手手指缺了小指……” “庄子虽然在城郊,但周围有山,看管也很严,我们跑不出去,而且被发现敢跑或毁坏身体,自尽什么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折磨到死……” “还有,吩咐我做事的大人说,要我和大人您想办法说,不要明目张胆说娶男子,和陛下恢复关系,他当时是直接将我从我被送到的一个院子里带了过来的,路上有叫卖的声音,很长一段……” 青蘅搜肠刮肚,恨不得能给殷灵毓把他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殷灵毓抬眼看向他,他于是露出一个笑,清雅脆弱里多了锋利,仿佛一根竹子剖开成了篾片,已经无所顾忌,那便伤人伤己。 他能好好做一个人的话,为什么要当一件礼物。 哪怕他并不相信,他真的不会被灭口,被丢弃,被迫成为一枚棋子,可是女子愿意这样尊重他,哄他一句,足够了。 而且,他也想要拉下让他成为现在这般卑微男宠的幕后之人,在他死之前,亲口告诉他,他落到如今境地,是他送出去的一件礼物———他青蘅所做的。 既然已经被发现,已经选择相信面前的女子而开口,那就坦诚个彻底,只希望能帮到大人,能快点破案,能尘埃落定,满足自己这个心愿,最后结束荒唐不堪的前半生。 无论迎来什么下场。 至少他能……哪怕微不足道的,对高高在上的他们,做出反击。 殷灵毓第二天被留下用膳后,跟着朱元璋回到奉天殿,就同时开了口。 “上位。” “毓儿啊……” 朱元璋和殷灵毓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下,朱元璋厚着脸皮率先继续开口。 “你那吃食方子可有?咱家孩子乐意吃,能不能跟你要两个?咱不白要,咱拿东西跟你换。” 殷灵毓面无表情。 她是该说没有人能拒绝油炸食品,还是该说给皇子们吃点好的吧? “上位,臣的确有,但臣想拿来赚钱用。” 朱元璋一听殷灵毓竟想拿吃食方子去赚钱,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声音高了足有一个八度:“你!你竟然想要去与民争利?!咱给的俸禄还不够吗?!” “那经商的就没有多少好东西!全都钻到钱眼儿里去了!心肝都烂透了!你放着好好的官不当居然还想去做生意!” “你说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这孩子怎么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专门刮老百姓油水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啊?你还上赶着跟咱说要去赚钱!” 朱元璋大为光火,却又已经习惯了殷灵毓时不时的大胆发言,只能是苦口婆心边骂边讲道理。 “杨尚书总说钱不够用,所以要赚钱,只给上位的话浪费。”殷灵毓找了个朱元璋喝水才勉强停下输出的时机,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噗!咳咳咳………” 朱元璋勉强扭头,没让他那一口水喷到桌子上,拿袖子一抹嘴巴,抬起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殷灵毓,怒火稍稍一滞,目光逐渐古怪。 半晌,朱元璋眯起眼睛,忽然冷笑一声:“毓儿啊,你这是吃准了咱缺钱?” “不缺吗?”殷灵毓反问。 朱元璋猛拍了两下桌子,给自己拍的龇牙咧嘴的,最后颓然地往后一靠,重重叹气:“是,咱是缺钱,大明上下都不富裕,只有那些贪官富商口袋里真金白银啊!咱怎能不恨!” “那上位想过为什么商人有钱吗?” “左不过玩些以次充好,倒买倒卖的把戏。”朱元璋不屑道:“咱就是要让他们这种昧良心的知道他们不配享受!就是赚了钱也没处花销!” 殷灵毓摇了摇头:“上位,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古如此,更有以商为刀兵,譬如齐纨鲁缟,足可见商场如战场,其中门道,并非能一刀切除,一样看待的。” “那你又想如何?身为朝廷命官,身为咱的爱卿,却大张旗鼓的跑去做生意,打咱的脸吗?”朱元璋黑着脸,虽然觉得也有些道理,但却还是本能的排斥。 殷灵毓根本不惧朱元璋的冷脸:“不会,臣这里有出面的人选,只是臣并不想隐瞒陛下,并且也想请陛下一同查账。” “哦?”朱元璋眉梢微挑,心情倒是因为殷灵毓的坦诚而又好了些许:“你敢给咱查?” “是。”殷灵毓干脆道:“臣又没有做过生意,如今要摸索和实践其中的步骤,想来可以学习和看出很多东西,当然要找上位一起。” 朱元璋失笑的同时,当真是又爱又恨。 爱殷灵毓的能力和坦诚,又恨她缺根筋,天天真是说不出的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