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城剑雪》 第一百六十七章 剑血(2)亲旧不相欢,故剑不相知 第一百六十七章:剑血(2)亲旧不相欢,故剑不相知 自从仁宗执意托病提前返程,几位肱骨大臣便连夜商议。随行大军人多辎重多,有些还是年老体衰的臣工,无论如何也经不起急行军似的返程。但仁宗既然下令快速回京,那便只有脱离大军。但是如此一来,安危如何保障;本就托病在身的仁宗一路上如何照应周全;为避免随行之人起疑,需要谁留下因应;又将众人难倒。 如此两难境地,几人连议两天两夜方才有了初步方案,又全部安排妥当后,才各自拖着满身疲惫中返回自己的营帐。此时已经至深夜,再有一日便会穿出谷口,进入中州平原之地。 大军就地在谷中扎营,龙帐内的饮食酒水由槐公公亲自送进送出,这倒是让许多宫女太监感念在心,谁也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龙颜大怒,届时恐怕就不是断指那么容易。这两天,许多大人都在各自的营帐安静修养,只有李度每天往返龙账两三次,奏报公文,倒是成了随行大军中的勤政楷模。 晚上最后一次离开龙帐,李度和槐公公在门口相视一笑,都摇了摇头拖着满身疲惫返回各自的营帐。 李度已贵为中书令,身份之尊文臣之中只在周元弼和殷泗之下,营帐自然设置在最靠近龙帐一圈,周围早就被杀神军团团护卫。加上又发生了客行南之变故,守卫之森严,莫说旁人,便是前来送食水的下人都一一筛查过祖上履历,凡是入口之物都要经过军士试吃无虞之后,才能送入账内。 李度的账中与许多营帐不同,便是书籍太多,书架足足三排,仿佛是随身将钟爱书籍带着一样。此时已经入夜,只有一青衣小仆在仔仔细细地擦拭书架上的灰尘,而他的眼睛却透过书架用余光时不时的留意进出的人,直到夜深,总算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他足下轻点,如灵鹤飞蝶一般闪到桌案后的屏风背后。 “就这样就行了,下去吧。” 饭菜早已凉透,李度摆手让前来收拾的仆人退下,匆匆吃了几口饭菜。便在一桌子书中翻找起来,直到一柄利剑抵近后颈。 “藏形匿迹,黑纱遮面,这便是你对多年未见的兄长的礼数?”李度放下书册,缓缓转头看向身后之人。那人形容消瘦,一身青衣小仆打扮,果然是李道秋。 “哼,”李道秋呲牙冷笑,黄泉剑直低后颈,“现在给我讲长幼尊卑?为虎作伥的鹰犬,可配不上做李家人。” “我师承义父,无时无刻不以义父风骨训导为首,何来为虎作伥一说?”李度似乎毫不畏惧颈后利刃,从容转过身来,针锋相对地说:“倒是你,如今天下本就暗流涌动、危机四伏,正该是早立东宫,以免群枭逐鹿之战火,你却暗杀太子,你可真对得起义父的尊尊训导。” “放屁。他不过是狗皇帝和唐依依的孽种,凭什么坐皇位。”李道秋何其人也,顿时破口大骂:“狗皇帝害死义父,你不思报仇,却认贼作父,还敢提起义父的教导。” 李度冷冷笑着说:“认贼作父,无耻至极……你在江湖上也混了些年了,怎么骂人还是这几句。白诺城做不得东宫,谁做得,你倒说说?” “我……我管他谁做。”李道秋一时语塞,但是气势仍然丝毫不落,“我只管给义父报仇,身为人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思雪耻报仇者,如此贪生怕死,你不如进宫做太监!” 一瞬间,书生弱体的李度双眸凶光迸发,却被他生生遏制,最后化作一声轻蔑嘲笑,“总算骂了两句新鲜点的。” 李道秋步步紧逼,又道:“我今日来不是与你斗嘴,我只问你一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为义父报仇。” “报了仇,然后呢?天下大乱,兵连祸结,你知道要死多少人?”李度摇头,自顾自的来到书架,一边翻找一边说:“你该听义父的,多读书,日后方可执笔韬略、经世报国。而不是舞刀弄剑,做一介草莽。” “草莽?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 李道秋冷笑一声,道:“我看是你没想清楚。俗话说,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可见德在功先。而今,你所作所为,无非有二。一则屈意奉承、隐忍埋伏以求他日一血世仇。二则当真认贼作父、醉于权柄虚名、金玉华宅。在我看来,两者虽看似云泥有别,实则并无不同。屈意奉承、隐忍埋伏,看似忍辱负重,然岂知时日非短,人心常变,若仁宗皇帝真心待你,赐以高爵厚禄,你却反而杀之,是为恩将仇报,将来如何自辩?若当真醉于权柄,置教养之恩于不顾,更加是畜生不如。我劝你自己才要想清楚!若要报仇,可与我同谋,无论成败,当不负侠士之名,无亏于义父之育。若当真为爵禄而弃父仇,便好生侍奉仁宗。下次再见,你我再无私交,或可同赴于黄泉,而绝不可同存于世间!” 说罢,锵的一声还剑入鞘,咬紧牙关,双眸死死盯着李度,似乎在等他答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道不同不相为谋。”良久,李度才打破沉默,“我劝你往东走,袁公昭刚离开不久,你若不小心回去途中碰上,小命就没了。” 李道秋振臂甩袖,极为不屑地冷笑道:“朽朽老矣,又有何惧?别说此时,便是他再年轻三十岁,你以为我怕他的龙树刀?” “好大的口气。”李度轻蔑一笑,“那你可知道,义父死后,第一个奏请陛下为义父追勋的,就是袁公昭。我并不在意你打不打得过他,我只知道,他若是知道你要返回归云洞,他的金错刀卫定会顺路抓住你,抽了你的筋,或是用一支臂粗的床弩把你射成一滩烂泥。” “宁可飞碎成洁玉,不愿苟求为瓦全。老子就是死了,也不是烂泥,是一堆碎玉!倒是你,你……” 李道秋话语未落,营帐之外骤然响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叫声,“护驾、护驾——”。 李道秋飞奔至账门,将帘子掀开一线,仔细查看,只看不远处仁宗皇帝的龙帐此时烈焰燎天,已经陷入一片火海,周围乱做一团,杀神殿高手冒着烈焰在金帐内来回穿梭,“没有、护驾、救火——”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在山谷中来回激荡。 这时李度也已经紧随而至,一把拉住他往后推去,叫外面的人不能有机会看见他的脸,“想死吗?” 接着李度快步奔出,反手闭上帐门后,高声呵斥道:“慌什么?!陛下料事如神,早已不在帐内,那不过是一座空帐。水龙队速速灭火,内宫侍卫使只管拿贼,杀神军即刻将弩机营调来。” “遵命。” 众人一时有了主心骨,内宫侍卫-杀神殿使立时从火海龙帐之中脱身,向那条在营帐之中来回穿梭的人影追去。焦红夜刻意穿了一身宽大的黑袍、面蒙黑巾在营帐之间穿梭,任谁只看身形也辨不出是男是女,军士们刀枪剑林,虽列阵密集,然而慌忙之中,阵不成阵,都不能触及身体。 焦红夜扭头看了看那在混乱之中冲入烈火龙帐的男子身影,脑中思绪飞转,转身一头便扎进了一个宫女们的营帐。本已就寝的宫女们听见外面响动,都乖乖的躲在大帐里,突然见有黑衣贼人闯入,顿时乱作一团,也顾不得衣衫凌乱,全都惊叫着四处奔逃。这恰好又与冲进去的军士迎面相撞,不知被军士误伤了多少,惨叫声不绝于耳。顷刻之后,待慌乱的宫女全都散开,哪里还有什么黑衣人在? “他在那,陛下龙帐那个穿葛衣的就是贼人!” 混乱之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向烈火滚滚已经焚毁大半的龙帐看去。果然见一个形容异常消瘦的男子正窜了出来,他虽然一身军士打扮,但是浑身枯瘦,双眸赤红,完全没有半点军士魁梧的样子。 “太子?” “不,那不是太子。他太瘦了!” “假扮的贼人!” “那是贼人师凤眠!” …… 男子扭头看向西北方,另一个宫女的营帐边上,已经换了一身宫女打扮的焦红夜正与他四目相对。方才的叫喊声,源头正是焦红夜。 “他是白诺城?!” 焦红夜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她忽然想起为什么男子有些熟悉,就在几日前,未央宫大乱,只是当时男子满脸的落拓胡须,活像个山中毛人,加上当时她司职不在于此,故而没能近身看一眼真容,如今阴差阳错,竟然错过了天大机缘。一瞬间,惊诧与悔恨齐齐涌上心头。 “你这贱女人!” 白诺城的空中吐出的是仍然是南宫婉的声音,她不是没想到焦红夜会背叛,她知道投降越是轻易和迅捷的人,背叛起来也越快。但是她没想到这么快,竟然在这样的要命关头。这不是应该背叛战友、自断臂膀的时候。但是看她外面套着宽大黑袍,里面早已穿好的宫女纱裙的从容样子,显然背叛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蓄谋好了。她在心中不停地思索为什么?除非……对了,除非有人早就跟她说过同样的话,许下过同样的诺言! 焦红夜总算在震惊和悔恨中反应过来,立时扮做惊吓的样子,一把拉住一个军士挡在身前,一边指着男子大喊起来:“他,就是他,刚刚袭击陛下的龙帐就是这个贼人。” 军士们以为她是宫女,方才在混乱之中侥幸看清了袭击之人,顷刻间向白诺城一拥而上。纵然失去内力,若非万箭齐发,普通高手军士又怎能抵得过锋利无匹的亘古剑,只冲上去的第一批便死伤惨重,但能随军出行的都是百里挑一的猛士,所以第二波杀神军仍然悍不畏死的持剑擒枪冲过去,可惜仍旧无济于事。兵刃只在接触的瞬间被斩断,叮铃铃落了一地,鲜血喷涌四溅…… 直到一道霸道的剑光,伴着百鬼呜咽似的哀嚎冲来,这才将白诺城的气势击退。 黄泉剑!是李道秋,他听见外面的声音,重新回到帐门口一看,只是在思忖片刻之后,便猜出了大概,立马扯开帐门挺剑冲去。霸道的似从地府而来黄泉剑,不论军士或者被围攻的白诺城,只一击便击退。他在这里没有盟友,施展起来全无顾忌,这一剑之下,地面如同被巨犁刮过,两边躺倒一片军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白诺城内力尽失,手筋足筋俱断,岂是李道秋这等一流高手的敌手,便是焦红夜,也只是阴差阳错被南宫婉诡异手法唬住。这一剑冲击之下,他胸口的衣襟登时裂开成数道口子,露出的胸膛上也躺下朱红,不知伤势如何。 “抓活的!” 这时,李度似乎也反猜出了真相,立马放声喝止。这话外人听着像是对军士吩咐的,但显然是为了阻止李道秋。可天底下能阻止李道秋的,从来都不是兄长李度的慷慨陈词,而是一把剑,一把女人的剑! 烈火之中,突然有剑光伴着龙吟声当空落下,径直插在焚烧的龙帐之中,火焰登时如被清凉的飓风压倒,顷刻熄灭。六分明艳四分英气的司神雨一身白色纱裙落在满面狼藉的场中,竟然片尘不染,她右手拔剑而起,左手扶着一个满脸污渍、衣衫已经焚烧得破烂不堪的老人,正是槐荣槐公公。 “来人。扶公公下去歇息。”司神雨吩咐道。 “有劳宗政,救命之恩,老奴没齿难忘。”槐荣连连躬身作揖。 这时太监宫女们才从方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连忙跑过去将槐公公搀扶离开。司神雨的眼中似乎完全没有李道秋这个人,视线径直穿过层层将士,落在那宫女装扮的焦红夜身上,运功高声问道:“焦姑娘,好久不见,上次一会是为争神盟盟主之尊,今日姑娘所为又是何也?腰携兵刃,乔庄藏形于随军之中,莫非妄图弑君谋逆么?” 军士们一听这话,才发现她原来不是真正的宫女,竟然也是乔庄混进随行大军的,顿时臊红了脸,将焦红夜围了起来,此时弩机营已经调来,枪林箭海所指,焦红色却面不改色,嫣然一笑,答道:“司姑娘,若是我有异心,哪能为大伙示警?前些日子,我一时糊涂错投门庭,最近越想越是追悔莫及,今日正是要弃暗投明来了。”说话间,只看她轻身跃出,竟然将李道秋的后路堵住,显然是想以此示诚。 “你这婆娘,又发什么鸡瘟?”李道秋顿时气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焦红夜竟然在袭击黄易君之后,又再次与他公开决裂。 “司宗政,此人乃陛下亲点,务必留下活口,陛下要亲自审问。”李度何其聪明,此人乃陛下亲点,此人又是何人,是李道秋还是白诺城?只要他不出口明示,军士们便不会万箭齐发,对场中之人下死手。 司神雨一点即明,虽然二人素来不睦,但是对李道秋却是出奇的一致,二人念及私情,都不愿亲手将他送上绝路。司神雨乃四品宗政,李度是刚新晋的中书令,乃是一品大员,殿前红人,此时仁宗和周元弼等人不在,全场职位以李度最高,天大的命令是他下的,天大的担子和责任日后也是他担着。司神雨点点头,抱拳道:“遵命。”随即喝令道:“除了那女子,其他人全部拿下,非遇顽抗,不得放……” 一个箭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一阵娇酥邪魅的笑声:“呵呵呵。” 众人循声看去,竟然是白诺城重新站了起来。 司神雨瞳孔猛缩,场中之人最了解内情的人是她,可她也没想到,脱离了皇陵地窟的白诺城竟然变成了这幅模样。尤其是白诺城竟然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就仿佛一条蛇正盯着自己的猎物,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她发自心底的恐惧。 “那是双蛟剑么?是龙葵还是鳞渊?”南宫婉的声音再次响起,“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当真天助本宫。”说罢,她一把将亘古剑插在后背青布剑袋中,陡然蹬腿暴步前冲,直扑司神雨,嘴里不知念着什么口诀。 军士们受命活捉,立马调转枪头,收剑入鞘,以枪身和剑鞘上前围攻。 司神雨出生军中,对军士有格外厚重的感情,不想多伤性命。立时轻身跃出人群,向白诺城迎面冲去,白诺城的气海破碎,她知道,白诺城的手筋足筋俱断,她更清楚,她有十足的把握,一击必胜。 然而就在宝剑与白诺城只有三尺远时,忽然绽放出一道碧绿的精光,耀眼夺目,紧接着响起一声嘹亮的龙吟。龙吟声之大,直震得众人气海翻腾,功力不足的直接倒退跌倒,口鼻窜血。接着就看原本被司神雨紧紧握在手中的宝剑陡然脱手而出,竟然化作了一条丈长青光。 青光如同活物,在围攻上前的军士之间如电般游窜,看似只有一瞬,便被南宫婉(白诺城)握在手中,又重新变成了宝剑的模样。而方才涌上前的军士们,无论兵器或是身躯,就在一瞬间化成了灰烬,就像被烈火烧了三天三夜一般,青光所掠过的地面上,布满了宽约数尺的鱼鳞般的乌红裂纹,就仿佛是什么上古蛇兽爬过似得。 这诡异恐怖的一幕,便是司神雨也看傻了眼。从她师父将佩剑交给她开始,她已经成为鳞渊剑主人足有十余年,可是她从没见过自己的佩剑有今日这等恐怖异能,简直堪称妖术。她没见过,她师父没提过,历代祖师的手记上也没记载过。就连四十年前的那次惊变,师父在临终之前都多番叮嘱过,但今日这样的变化,却从来没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到底是什么?”她骇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 “司海蛟一族的司刑宝剑,岂是尔等俗人可用!” 南宫婉(白诺城)手持鳞渊剑再次向司神雨冲去,司神雨手无寸铁,方才又见鳞渊剑如此异能,怎敢徒手相搏,只能施展轻功闪躲。李道秋登时跃出,挡在身前,黄泉鳞渊双剑相击,一股浓郁的黑气夹渣着碧绿的青光激散开来,司神雨厉声断喝:“快退!” 众人纷纷极速后撤,若是稍有迟缓,或是受伤难以动弹的,只一瞬间便暴毙当场。满脸布满乌红鳞纹,口鼻溢出乌红浊血,如中剧毒,模样甚是恐怖。 “啊……”双剑相抗,李道秋胜在悍不畏死,又兼内力刚猛,他不退反进,嘶吼着猛然暴步前冲,直推着南宫婉(白诺城)飞速向山谷旁的山林冲去。沿途所过,众人尽皆慌忙后退,避如妖鬼。 直至山岭之下,脚下踏在在一块石头上,南宫婉(白诺城)登时扭腰侧身,李道秋余力未绝,瞬间向前扑去,南宫婉(白诺城)毫不停留,鳞渊剑环首一绕,直斩向李道秋后背。正在此时,只听后背掌风袭来,她回剑猛扫,果然是司神雨推掌前来相助。 “还我鳞渊!” 司神雨隔空一掌拍在南宫婉(白诺城)肩头,打得后者后退两步,司神雨往前一跃右手一把握住刺来的鳞渊剑,鲜血淋淋却握住丝毫不松手。 鳞渊何其锋利,径直划过手掌,直刺心口。不远处的李道秋陡然爆喝一声:“雨儿!”身子陡然止步,回身横劈一剑,剑气陡然激射而出,直斩后腰。眼看司神雨就要被穿心而过,空中突然响起密密麻麻的锐响,扭头一看,夜光下,空中无数飞针迎面射来。 前有司神雨抵死不松手,后有李道秋搏命斩来,南宫婉(白诺城)再顾不住焦红夜的飞针,慌忙中想撤剑格挡却被司神雨死死抓住动弹不得,无奈只能松手扬袖,将最逼命当头的银针挡下大半。 然而即便如此,头上也被射入几针,至于身上、手上、腿上就不知中了多少针。焦红夜左手五指飞快灵动,似乎隔着无数根丝线在超控那些射入身躯的飞针。白诺城的身躯再次绷直,紧接着四肢如同被提线的木偶一样身子僵直的摆动起来。然而只过了片刻,便再次活动自如,此时抬头看来的眼光中再了方才的半点凶狠,满是茫然…… “去死吧!”良机难觅,李道秋纵身跃起,双手紧握黄泉剑,当头便向白诺城砍去。 “留活口!”远处响起李度嘶吼般的声音,可却不能教李道秋有丝毫犹豫。 “叮”一声精铁碰撞般的脆响响彻山谷,李道秋的黄泉剑登时被打得脱手,飞射而出不知掉出几十丈远。虎口崩裂,鲜血直流,人在半空旋转了几圈才踉跄落地,他咬牙恨恨,凛然道:“天尊指?!” 接着只看一道月光似的人影陡然冲出,流光瞬间停驻在白诺城背后,一只雪白的玉手落在白诺城的后背,内力如洪流般涌入枯涸的身躯,白诺城宽大的袖袍瞬间鼓动震颤起来,原本射入体内的飞针登时被逼出体外,倒射而出。 原本扑上的李道秋和焦红夜瞬间被飞针射中后跌飞去,那流光似的女子将白诺城消瘦的身躯一卷,便如疾风般消失在了山岭之中。 “呸” 李道秋踉跄地站了起来,吐出口中血。焦红夜飞快掏出解药服下,看着白诺城消失的方向恨恨道:“好个顾惜颜。” …… (本章完)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八章 抚仙幽香仙侣家,凶涛绝岭遗古刹(1) 第一百六十八章:抚仙幽香仙侣家,凶涛绝岭遗古刹(1) 昆仑山,有偏峰名为怀月峰,峰中有湖,残月之状,名抚仙湖。湖边有一座雅致的院落,唤作:幽栖雅筑。 夕阳之中,柔风浮动,抚仙湖波光如鳞,依旧美得如诗画一般,可是原本雅致的小院如今却只余荒芜。花藤交缠而成的院门内外满是荒草枯叶,梨木门在风中咿呀作响,木门上挂一块巴掌大的木牌,木牌上刻:“抚仙幽香仙侣家,不惹人间是非花。” 翠儿蹑手蹑脚的走近荒草枯叶的小院,东张西望,手攥紧衣裙,脸上透露着些恐惧,仿佛这是一处绝命死地。 她四顾片刻,见周围果然荒芜一片再无旁人,便利落的从袖中抽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斩乱铜锁,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一股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喷嚏。房间地上积满灰尘,梁上、窗棂上挂着几张蛛网,看模样,恐怕少说也有数年空置。 她蹑手蹑脚小心踏入,再轻轻关上房门,回头再扫视这个房间的时候,方才那股寒流再次涌上、直窜脊梁,全身如坠冰窟一般。 这个房间的女主人曾经独爱青绿色的衣裳,就连窗幔纱帘也是青绿色的。只是现在的这间尘封锁闭多年的闺房之中,满墙和窗棂上都用鲜血涂满了拳头大的血字。 “鬼”、“幽冥”、“死”、“无常”、“杀”、“泉台”…… 这些带着阴森和杀气的字如同一个个张着血盆巨口的猛兽般要剥落窗墙,扑将上来,若非灰尘覆盖,应该更觉艳丽可怖。 “幸好不是晚上来。”她心中暗自庆幸,然后咽了咽口水,轻轻咳嗽一声给自己平添了几分勇气,才想起此行目的,开始翻找起来。 床榻、衣橱、房梁、地砖、墙缝、地砖……她仔仔细细一寸寸的寻找,足足半个多时辰,一无所获,也将她累得满头大汗。叉着腰喘着粗气,嘴里嘟囔道:“果然,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一直放在这个屋子里,便是有,估计早就被宗主他们收走了。”她休息片刻,又仔细找了一遍,这次就连房梁也搭着椅子检查了,仍旧一无所获,便只能作罢,贴着门听了听,直到确认屋子外面静悄悄的,的确没人在附近,这才推门出去。 然而就在她关上房门,一回头的瞬间,视野登时被一个巨大的人躯给完全遮闭。 她骇得魂飞天外,全身汗毛直立,男人的汗臭味紧接着扑鼻而来,耳边传来浓重的呼吸声,听起来就像野兽,积蓄已久的恐惧全都在一瞬间化作了“呀”的一声尖叫! 她缓缓抬头,就看见了那张粗旷黝黑的圆头大脸,是昆仑奴:巫启天。 她听顾惜颜说过,巫启天不是昆仑人,他只是元老的私奴,他也不是中原人氏,他格外高大的身躯,黝黑的肌肤,凹陷的眼眶,高挺的鼻梁,微红的卷发,都是他异域血统的证明。 顾惜颜说,巫启天被元老捡回来那天,元老说他在重伤之时仍徒手撕碎了一头黑熊,鲜血喷得他浑身如浸,不知道他那天的眼睛是不是像今天这样赤红如阳,那天的呼吸是不是像今天这样厚重如恶兽,那天的嘴是不是咧得像今天这样吃人似得可怕…… “你……你干什么?”翠儿尽量克制自己的恐惧,壮着胆子大声质问,但是发出的声音依旧不住地打颤。 “咳咳”元清丰清了清嗓子,巫启天瞬间如同变了个人,侧身让开时,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呆傻憨厚。元清丰沉声问:“颜儿在哪里?” 翠儿顿时感觉头疼不已,嘴里嘟囔道:“回元老,小姐在……在……,元老,小姐不让奴婢说。” “放肆。”元清丰断喝一声,直吓得翠儿心神剧震,如天雷盖顶,“再不从实交代,看老夫把你也关进这屋子里,让你三天三夜不出来。” “啊?”这鬼屋子,翠儿实实在在怕得厉害,连忙如实交代:“回元老,小姐去了一个叫禅寂寺的地方。她让奴婢回来找一本册子,然后去那里跟她汇合,奴婢知道的就这些了。” 元清丰沉吟片刻,道:“衰林啼鸦,惊风动雁,凶涛隔绝岭。禅-寂-寺。” …… 水溪庄,是一片两江交汇之处的水上庄园,此间在江南之地并不算格外富硕,但是此地男子素有勇武参军之风,女子多守柏舟之节,又因书香浓郁,无论男女多善春风词笔之能,故而被州府敕名“贞义庄”,算是本地一大荣光。 顾惜颜的母亲西门柔便出生于这里,或许也只有这水柔风暖,透着书香气韵的水乡才能教养出柔情痴绝又多才贞静的女子。 柔薏素手握着生锈的铁锁,轻轻一捏,内力到处铁锁便悄无声息的裂成两半。 “咿呀”一声,顾惜颜推开尘封多年的小院,月洒庭中,枯叶满园,用发簪挑起灯芯,屋子里的布置瞬间就将她带回许多年前。 许多年前,这是她双亲成婚的地方,她也曾在此出生,许多年前,她母亲临终之前将她托付乡邻,许多年前,她父亲已经神智不清,却在迷迷糊糊间将她带回到这里,地上斑驳的褐色血迹在积尘之下依旧刺目灼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积尘盈寸,旧梦已凉,多思无益。 她麻利而熟悉地打来井水,勉强擦干净一间屋子,以做两人今晚的暂歇息之地。她破功散息,又连翻奔波,早已至油尽灯枯之境。白诺城比她,只差不好。然后事与愿违,刚刚半夜,外面忽然间人喊马嘶,铁蹄声叠浪而至,原本静谧的水庄顿时喧闹了起来,一阵密集的锣声之后,只听外头一个嘹亮严厉的声音喊道:“悍匪走脱,州府有令,最近若遇生人,即刻上报。知情不报者,杀无赦;敢藏匿瞒上者,视同罪,全家牵累,夷灭三族。” 说话间,便听外面几个军士挨家挨户在墙上涂浆粘画,一顿疾如风般的动作过后,便听上官喊“走,去下一个庄子。”接着马蹄声又起,直到渐渐远去,顾惜颜又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外面看热闹闲聊的百姓都返回家中,这才披上斗篷,轻轻翻过院墙,看墙上贴的缉拿公文,果然是自己和白诺城的画像。 如今全天下、满江湖都在找他。看来这远离长安的偏远水乡也不能安全无虞。要想不被人截住,又不牵累旁人,去那人烟罕至之地,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好在人迹罕至之地,她自小熟悉,因为那每一处地方都是刺痛的回忆。 天不亮顾惜颜便雇了马车带上白诺城,选小路,一路向东而去。辗转两晚三日,最后小路变成山道,马车只能舍弃,她背起白诺城便向山上走去。 翻过山之后,目光所及却不是平原盆地,反而是一条宽阔汹涌的大江,她沿江边寻找船家,此时黑云滚滚,仿佛倾盆大雨将至。 几经辗转之下,雨还没落下,全身已经被汗水浸透。好不容易在一座渡口寻到船家,几经央求船家却不敢于暴雨江中冒险,只好买了渡船,自己摇桨出发。 她要去的是一座寺庙。 大多数寺庙古刹都建在名山之中、秀湖之畔,而这一座寺庙却于深谷绝岭之中邻水而建。等到了目的地,再次确认,这古寺果真不是普通人能到达,因为它位于三座陡峭山峰底部的夹角之处,危峰高峙,又常年被云雾遮蔽,更因水中密布暗流礁石和古旧沉船,波涛汹涌,隐患不绝,所以在多年前便少有香客信众愿意冒死前来礼佛。 寺庙非以平常木材所建,而是多用岩石构造,一座构造甚坚的寺庙又建立在这样人迹难至的凶险难觅之地,其实不像一座供人礼佛求福的净地,反而更像是一个避世桃源,或是抵御悍敌的坚固堡垒。 布满青苔的石阶直下,半数都没入江水之中。周围薄雾锁闭,说不出的幽静和神秘,抬头望去,似乎身处绝壁深渊之下,寺庙也只能看的隐约蒙蒙。 顾惜颜放舟自流,自己背着白诺城徐徐登上石阶,不多时到了山门,她抬头望去,寺门匾额上三个泥金大字斑驳脱落,依稀认得名为:“禅寂寺”。 匾额上面沾着些鸟粪兽毛,整个寺门前的广场上更是凋敝荒芜,遍地都是恶臭的鸟粪兽秽和枯叶衰草,这简直就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地方。 然而,禅寂寺,就是在这里,她第一次见到了她母亲口中那个清空桀骜的男人,她的父亲。 当时朴素的乡人受她母亲临终所托,千里迢迢将她送到这里与父亲相聚。她当时很小,但是她从小被母亲训练,记忆力惊人,所以她记得很清楚,那年那天也像今天此时一样,暴雨惊雷连绵不绝。 那个是他父亲的男人批发遮面,形容邋遢,麻衣上浸透着新旧不一的血渍,浑如一个在世凶魔,但是小小的她当时却一点也不怕,因为那个男人在认真地看一本佛经。 那本佛经是他辨经所得,却不是因为胜,而是输。他交出了佩剑,老和尚临死之前给了他一本经书。可惜纵使他绞尽脑汁的精研佛法,甚至像“抄经僧”似得一遍遍抄写,但这本经书始终没有为他描绘出心中净土。他在失忆失智之时,杀掉了这里所有的僧侣,为此他一生受尽折磨,直到被林浪夫一剑穿心,才得到解脱…… 他父亲输掉的把剑有感应恶念杀机的神妙作用,他父亲与老和尚辩经,论到高下难分之时便以剑拟人。他出剑杀僧,周围师弟师兄有淡然观望者,也有愤愤出手誓言报仇者,直到杀光寺门所有比丘,最后一个老和尚,竟始终古井无波,他只是挨个执着死去弟子们的手,默默念过佛经,为他们送行。 他父亲看着手中再也没动静的宝剑,第一次动摇了,他第一次相信世上真有佛,那个在他剑下将生死视如常事的老和尚就是佛。他轰然跪下,然后奉上了自己的佩剑,换回了那本老和尚就要翻烂的佛经。 “霹”。 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将昏昏沉沉的白诺城惊醒,也将顾惜颜从刺痛的回忆中抽离。 天王殿中的护法天王手持法器,横眉怒目,威严赫赫。 白诺城被焦雷惊醒,他睁开双眼,直接对上天王的骇人双目。 暴雨惊雷的荒废古寺之中,这一幕如同幽冥地府,白诺城全身登时如遭受雷击斧劈,仿佛死在他剑下的亡魂俱都扑来索命,誓要将他刨心挖肝,惊惧之下,浑身一阵剧烈颤抖之后“哇”的一声竟然呕出大口血来。 “不……不要呆在这里。”白诺城拖着粗重而疲惫的嗓音说,语气中竟然有几分哀求,犹如囚困的野兽。 杀孽深重,心有亏欠的人最怕佛刹宝地。 顾惜颜握紧他的手,为他把脉输功,片刻后确认他腹脏无损,才轻柔地说: “别怕,我们只是在这里借宿几晚,不日就走。”或许是怕他仍旧心悸,她杏眸中光华流转,格外温柔地说:“这是我和我父亲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你想听么?” …… (本章完)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九章 抚仙幽香仙侣家,凶涛绝岭遗古刹(2) 第一百六十九章:抚仙幽香仙侣家,凶涛绝岭遗古刹(2) “你——父亲?”白诺城神色微震,似乎被吸引了注意力,点点头:“嗯。” 暴雨惊雷的殿门口,朴素的乡人历经艰辛将年幼的顾惜颜辗转带到禅寂寺,一路上尽见可怖。石阶上、广场上、环廊下……横尸遍野,鲜血在暴雨中汇入河流,殷红一片,惨状如坠地府。 殿外惊雷暴雨,转轮藏殿里豆焰黄灯,依稀可辩有一人坐在居中的蒲团上,周围坐着十几个中年和尚,虽然有些身上有伤,但是依旧法相庄严。北方居首是一位白眉灰袍老僧,个子中等,消瘦如岩,形容枯槁,但阖眸如眠,远远看去仍觉慈眉善目。 “恨妒嗔怨远比慈善恩舍更加坚韧刻骨,所以其实人生来即恶,世间无人不恶,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魔。” 顾惜颜愣愣地望着寺门外的暴雨,将刺痛的回忆如旧书一页页重新揭开:“这是我听见我父亲说的第一句话,那天的雨,就像今天这样。” “这……这便是父亲?” 在顾惜颜的记忆中,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对他所有的印象都来源于母亲的描述,母亲在弥留之际说起第一次在芦风细谷中见到她父亲那时候的场景。 当时正直盛夏,日上三竿。骄阳炙烤大地,唯河风轻柔,最抚人心。满谷飘飞着白色的芦苇花,如絮如雪。 她是郡里采诗官,每年有三个月被任命去周游各地,听风采诗。彼时她赤足挽袖,摇桨泛舟,正直灵泉枯竭、一筹莫展之时,忽听芦苇深处,有人吟唱: 翠微峰上云霞烟,天尊半边我半边。 图醉疏狂日三竿,鸾在水,鱼在天。 欲可眠,尤可眠。 哈哈 不似神仙,胜似神仙。 她峨眉舒展,循声摇桨抵近。几经婉转,层层芦苇过后,只见一男子敞开半幅洗得灰白的衣襟,正懒洋洋躺在一头熟睡的青牛背上,嘴里衔着根尺许长的青嫩芦苇枝,腰间吊着酒葫,双眸微阖,赤足摇头。 她嫣然一笑,灵意迸发如涌泉,当即赋诗一首: 狭舟细谷日三竿,无酒无韵意兴残。 清音妙曲江风里,使得偶然亦潸然。 挽袖破浪逐小船,峨眉一展望江畔。 呵呵 非是太上自在天,原本梦稳夏正酣。 四十余年,故人双绝。此芦风细谷之对,亦绝。 她清楚的记得,她母亲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重病已沉,但那一刻枯黄的脸上却如同被春光抚慰,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舒愉。 “我和莲姨甚至以为我们来错了地方,找错了人。”顾惜颜玉容低垂,神色凝滞,嘴里喃喃低吟,似喁喁自述,“他们若是同一个人,是什么让他变成了这样?” “若世间有佛,何以有魔,何以有我?”他抬起头,双眸赤红如兽眼,眼白里密布血丝,在昏暗的殿里显得分外恐怖,“和尚们,佛在何处?”他声音虽小,却仿佛有种异能,如同静夜之中在你耳边低声诉说。 “佛不在外,佛在自心。若心有佛性,则一切声色是佛,一切……”话语未尽,只看殿里银光一闪即失,西南角一和尚顷刻间被剑光透体,血瀑喷涌,刹那间几个周围的僧侣都是怒而起身,拳头崩得咯咯作响,作势要斗,却见老和尚阖眸不语,似乎又不敢发作。 此时忽听殿中响起奇音,似群蝶飞舞,嗡鸣不绝,众僧循声细看,原来是败惊伦手中之剑在激颤嗡鸣。 “此剑名为幽摄,出自齐物天工府,能感应杀意恨意。” 他环顾四围,嘴角勾起轻蔑冷笑:“说什么佛性佛心,诸位大师各个心中杀意涌动,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以报同门丧命之仇。又与世间俗人何异?看来一座山门分不出红尘内外,也生不出舍弃一切冤亲之差别的佛性无量心。” “南无阿弥陀佛。”白眉老僧轻念佛号,如晨钟暮鼓,直抵心魂。其余僧侣徐徐坐回原初,脸上怨气渐退,复归平静。 “佛道本一家,居士出道门之家,虽然历劫尘世,听今日之语,仍算半步方外之人。一刹那十万花开,九百生灭,性命一时生灭何足道哉。居士问佛在何处?佛是来为众生来,去也为众生,然佛不在寺门楼宇之内,也非泥塑照像之中。佛是慈、悲、喜、舍的无量心,也是居士此刻守住本真灵智始终不愿堕入魔道的仁善之心!不染不净,居士……” “放屁。” 败惊仑厉声爆喝,再次打断另一个灰袍老僧,他周身剧颤,呼吸沉重如兽,全身冷汗如浸,湿了一地一蒲团,却仍咬着牙轻蔑冷笑:“人言,禅寂寺是灭佛惨祸之中的遗宝明珠。便是当今声名赫赫的大空寺僧侣也曾借居于此。然今日一见,当真大谬。首座说来说去,说不破人性始恶之因,方有今世祸乱之果。那也罢了。我流入邪辟,来此只求教除魔辟邪之法,诸位却与我缠夹许久,辩无终无果的经。少时,我若魔性难遏,恐怕贵寺顷刻间便有灭门之祸。我有持戒忍辱之决心,诸位却无助人解脱的究竟法门,却以佛门遗宝正宗居之,是为沽名钓誉、自寻死路耳。故此恶果之因,在于诸位,而非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阿弥陀佛。”居首的白眉老僧睁开古井似的眼睛,徐徐说:“玄道不名,只因言之者失其常,名之者离其真,为之则窒其性,执之则失其原。是以智者不以言为主,不以名为常,不以为为事,不以执为制。佛道之理,约莫同理。但居士执念于佛在何处,老和尚修为薄浅,暂以慈悲之觉者作答复。居士今日之苦,在心不在身,在内不在外,旁人难救。唯有居士自己克净心中邪祟,觉醒慈悲仁善之本真,才得以放下屠刀,如此,居士自成佛。至于我等性命,皮囊几具,何足道哉?若我等之命能助居士脱离苦海,居士自可取去。若不能,居士杀僧毁寺,也不过助长魔性,败坏清明本心,毫无益处。” 男人身躯颤抖愈烈,似乎就要抑制不住心中魔性,他咬牙良久吐出一口如兽呼的浊气来,咬牙低声道:“和尚狡智,看来今日便是磨破嘴也是分不出胜负了,竟然诸位不愿动武,不若以剑拟人。在下曾听师傅说,贵宝刹之中封藏有一柄凶剑,名唤“黄泉”。与我这剑可成一邪一正。即如此,不若以剑拟人,若高僧以正克邪,我自退去,如不能克净邪祟,当自裁于深山绝谷之中,绝不祸及旁人。但——” 他豁然抬头,赤红的眸中凶光绽放,如混沌恶兽,“若是邪却胜正,诸位又无助我解脱之究竟法门,就请诸位大师即刻自绝于斯,休以诳语污秽净地,败坏佛门正宗。” 说到此处,顾惜颜杏眸生露,朱唇微启,久久,却再也没说出一个字来。娇花似的玉容格外憔悴,似萦损柔肠,吐息如烟,又仿佛顷刻间被抽走精神魂魄。 “后来怎么样?”白诺城问。 “若真有佛,何以众生皆苦?若真有超脱生死苦域、不堕恶道的究竟法门,何至今日境地?” 顾惜颜看着他沉默良久,最后环顾着四面破烂的荒废古寺,残缺的佛像雕塑,一声凄冷苦笑,“后来,这座在灭佛惨祸中幸存下来的千年宝刹,就生生葬送在了我父亲手中。” 虽只是寥寥数语,但依旧可感受到那一晚的腥血四溅、惊魂可怖。 “我……也会走到这一步吗?”白诺城问。 顾惜颜摇着头说:“不,不会的,因为有我。那时候,我还小,什么也做不了。现在不一样了,我一定会帮你恢复如初。” “如果失败呢?”白诺城惨笑再问。 顾惜颜与他四目相对,眸中柔情似水,倏然水凝冰坚,最后银牙一咬竟也惨然一笑,“那就一起死吧!” …… (本章完)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七十章 蕉林掘遗,飞剑流云 第一百七十章:蕉林掘遗,飞剑流云 自仁宗决议速返长安,原本随行的要员便分成了两拨。少数知情者,如周元弼、殷泗等人都在近身十二卫、秦氏三兄妹和叶郎雪的护卫下一同返程。李度和槐荣则请命留下,两人互相唱戏,作为陛下仍在随行大军之中的人证。其他江湖高手则在封禅大典之后,连寿山也没去便各自返回宗门,除了离忘川。 苏幼情和陆秋月并没有立即返程,而是快马加鞭南下巴州,去了百鹤山剑池。 百鹤蕉林,巴山剑池。 这个早就淹没于历史洪流的巴州剑派,已经许多年没有人提起。直到此次封禅大典,横空出世的纪羽宗才叫世人记起,原来巴州群山之中还有这样一个剑技非凡的门派。 百鹤山上,蕉林占地广阔,远远看去,满山就像一片绿海。山风摇动,满山绿波如鳞。剑池一派修建的宗门映景而建,故而没有起高楼立显赫,房舍多以茅屋,瓦屋为主,背山而建,邻水而居,但屋舍构造,庭院布局,山石溪流无一不是精心设计,满山就如一座巨大的园林,方一步入便觉雅致幽静。正配的“绕身无数青罗扇,风不来时也自凉。”所誉。 苏陆二人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将剑池所有屋舍里里外外全部仔仔细细探寻一遍,任她二人之心思如尘,可除了寻常宗门的记事手记和名册门规之外,并无半点有关薄云凉的线索,二人猜测或许是在薄云凉屠戮剑池之时甚至更早时候,便已抹去。 正在苏幼情心灰意冷,以为徒劳无功之时,第四日清晨,出门收集食水的陆秋月突然返回,面色中满是激动,“掌门,后山有动静。” 苏幼情快速奔出瓦舍,朝着陆秋月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后山蕉林之中正升起一团寥寥青烟。 两人轻身抵近,隔着层层蕉林小心查看,发现原来是有人在焚纸祭奠。目光所及的蕉林深处是一片陵墓,陵墓中立着数十块长满了青苔衰草的墓碑。虽然隔着十来丈远,又只看得见那祭奠之人的背影,却可以看清,祭奠之人是一位身形高挑、皓颈细腰、体态婀娜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缟素白衣,全无饰品,就站在一座新起的坟墓前,全身最惹眼处却不是她绿色蕉林中雪白如鹤的身段,而是她的左手,只见露出的手腕和手掌上缠满了白色的纱布,约莫受过什么伤。那女子静立许久,含糊的声音依稀传来,似乎在自言自语说些什么。 离忘川有传音入秘的本领,探听本为所长,二人运功细听,听那女子慢慢念道:“……还有司神雨、周元弼、殷泗、崔冰,你放心,这些人我一定会让他们不得好死。我会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去找那块玉,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我娘和李长陵。” 说完后,满身素衣的女子收起篮子,向山下走去,二人都是老江湖,又在原地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也不见折返,苏陆二人才走出蕉林,来到方才的墓群前。只见方才女子祭奠的那座新坟上刻痕尤新:“亡夫纪羽宗之墓。” “哼,原来他已有妻室。”陆秋月微微皱眉,问:“她说要找什么玉?” “与我们无关的就不用瞎猜了,不过这倒点醒了我。秋月,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吕伯郇前辈的坟。” “好。” 说罢,二人便分列左右,在连片的坟墓之中仔细搜寻起来,这次约莫只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有了收获,“掌门,在这儿。” 苏幼情急步过去,果然见拨开的藤蔓青苔之后有一块约四尺高的青石墓碑,墓碑上刻着:“剑池第九代掌门先师吕伯郇之墓”。立碑之人有两人,分别名为“纪杰宇”和“纪白眉”,时间为端熙十六年七月初九。二人相视一眼,微微躬身,苏幼情对着墓碑拱手道:“吕老前辈,为了查清扶幽宫贼人的功法秘密,解我中原武林苍生之祸,晚辈不得不启棺查验,若有冒犯之处,前辈泉下有知,祈请见谅。” 说着,便回前山取来铁锹两人挖了起来。待掘开墓冢,发现除了骸骨已朽,墓室也并不大,只有约莫三丈方圆,九尺来高,而且多有破败,地面积水盈池,异味难当。其中更无宝玉金珠之器,除了一方靠山石,便是一卷卷叠得人一般高的书简。 巴山剑池除了剑术绝艺,诗书经史虽不及天一剑窟,但也曾显于江湖,墓中陪葬书简也在情理之中。二人将竹简逐一展开,字字细览。其中大多为吕伯郇平生履历,巴山水土人情,和蕉林盛会等,也有部分为剑池之内的门派密辛,但都与薄云凉无关。 皇天不负苦心人,又整整两个多时辰后,才在其中一支竹简上看到了薄云凉三个字。上面寥寥数十字记载着薄云凉的入门情况,“端熙十一年四月初七,瀛洲薄于海之女薄云凉,身负流霜刀法,带艺入门,掌门破例收徒,列座十七。” 苏幼情拿着竹简轻声道:“原来薄云凉是带艺入门,这样看来,流霜刀法多半是她家传之功,夜雨剑乃剑池所授。后来这两门绝艺才被带去了海云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看来那纪羽宗的确没说谎。” 二人收起此简,又继续寻觅,可惜倏忽二百余年,墓冢多有败坏,许多书简都被蛇鼠啃食,水浸泥染,残缺不堪。即便如此,吕伯郇陪葬书简之多也超乎想象,直到深夜翻阅还未过半,二人只能将剩余竹简都搬回房舍之中,彻夜秉烛。 至次日清晨鸡鸣后,又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又在最底层的竹简之中发现了一卷与众不同的竹简。 这一卷竹简被麻绳扎牢,线头处覆以黄泥密封,上面迎有巴山剑池的双剑交错的记号。这竹简压在层层简牍之底,保存极为完整,若非如此,恐怕早已被蛇鼠啃食。 陆秋月拂去尘土,弹指将封泥磕碎,徐徐展开,然后小心翼翼地递给了苏幼情,苏幼情摊手一看,只见首简上写着:“玄真居士尊鉴。” “咦?掌门,这是一卷信简。”陆秋月道。 “嗯。”苏幼情点点头,二人又往下看。只见其后之简,既无传统信简的寒暄邀庆,也无叙事抒情。只有一句奇怪的小诗: 君见今日枝上果,非因去年树上朵。 世上本无两生花,离魂居客何眦睚。 身是主人居是客,幽弃明离实无挂。 盼君重念同林谊,莫教金阙叠骨厦。 “巴山吕偃之。”陆秋月皱眉道:“该是吕掌门的表字吧,这玄真居士又是谁?” “是长春宫最后一任宫主元笈道人的表字。元笈道人俗名便是陈玄真。”苏幼情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地上的黄泥麻绳,又说:“看来这是一封没来得及送达,或是送达之后又原封不动退还的密信。” “哦?”陆秋月又将信简来回念了两遍,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今年结的果,不是去年开的花……掌门,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幼情沉思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别瞎猜了,明天继续挖吧,看看其他墓中有没有什么类似的书简。” “好。” 如此二人在巴山剑池又待了三日,至第四日晌午才有新的进展。 “掌门,这是在一个叫何世君的墓中找到的,我看过剑池名册,我记得这个何世君是吕伯郇掌门的同一代弟子,算是薄云凉的师叔辈。奇怪的是,他的墓中空空如也,只有一些衣服,看来是衣冠冢。” 陆秋月来不及洗净满手的黄泥,将书简从一座墓中捧出。苏幼情接过细看,只见上面写道: “若非痴情抛却久,何需朱颜似山青,人面桃花新。明烛衔泪,心怯空房,幽凝夜半秋,风前人已瘦。古来怨女何其多,痴情男儿有几个?明月如悬镜,照见负心人,挥剑御鬼雨,夜斩薄情头。” “女子秋宫哀怨而已,这有什么奇怪的,看不出跟薄云凉有什么干系?”苏幼情皱眉问。 “这跟薄云凉看不出什么关系,但是好像跟咱们离忘川有关。”说罢,陆秋月将书简完全展开,只见书简最后署名为:“太姬夫人-符清玫。”接着她指头指向简末,只看上面画着一个约莫小指指甲盖大小的细微记号,一口飞剑穿云而过,记号旁还有“意从心发”四个篆体小字。“掌门,你瞧这像不像咱们的传信秘记‘飞剑流云’?” 苏幼情娇颜丕变,整颗心如被撞击,直愣神许久,才深吸一口气道:“像,太像了!” “飞剑流云,乃是自咱们创派祖师起便有的,一直是本派弟子间联系的秘密记号,外人少有人识得。怎会在这剑池何某的墓中?” 苏幼情双眉微皱,心中骇然更胜陆秋月,心中暗忖:“‘意从心发,飞剑流云’,这是我派心剑练至大成之后的最高境界,为免泄密,历代掌门亦口口相传,不留文字,数百年前的外人岂能知道。” 她将书简又仔细诵读两遍,说:“这上有‘幽凝’二字,我记得幽凝好像是一个邪派,在许多年前便被各派合力驱逐,死的死,隐的隐,多少年来江湖中早不闻此名。太姬夫人符清玫,这又是个什么人?” “哎呀!”陆秋月摇了摇头,双手一摊,道:“感觉越查越糊涂啦。掌门不是怀疑苦厄神僧将滴云观的秘密告知掌门是别有深意么,或许便与此有关。掌门,与其猜来猜去,虚耗晨光。不如我们亲自上一趟小苍山,借拜访之名向神僧问个明白?” “这……我何尝不想。”苏幼情面露难色,良久长叹一声:“在芒山大典上,我就曾与缘明大师打过照面,示意想要亲往小苍山拜访神僧,可惜缘明大师私下授以秘语,说神僧似已近油尽灯枯之境,太白之行后,便匆匆回山闭关了,恐怕不能面客。” “哦?竟有此事。剑圣仙逝不久,若神僧再……中原武林再无众望。” “是啊。芒山大典上危机四伏,神僧又垂垂老矣,动荡俱在咫尺之间,时不我待,看来只能去那儿了。” “哪儿?” 苏幼情咬着银牙,道:“武林之盛,万事之源‘长春宫’。薄云凉于长春宫习武而创扶幽宫;狂人败惊仑所在的滴云观据查也是长春宫之后;加之芒山大典上,太清上剑和临渊大阵突然重现江湖,可见桩桩件件都源于此。虽然路途遥远,前人也早已探秘多年而无果,但不亲自去一趟,终究我是难以甘心的。呵呵,说来可笑,打咱们小时候开始,一听到长春宫三个字,就知道大人们要开始讲故事了,可咱们自己却一次也没去过。此行出来,索性就去看看吧。正好七卿和云烟说因故耽搁,归期难定,你我快马加鞭,回程之时与她二人汇合之后,再一道回蜀中,彼此照应,倒也正好。” “遵命。” …… (本章完)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七十一章 尸傀邪术,殊胜妙法 第一百七十一章:尸傀邪术,殊胜妙法 “没想到,中原武林之中,竟还有这等邪术!” 风沙劲吹的幽州边陲小城之中,一座小小客栈。太师椅上的元清丰双眉紧皱,缓缓起身,双手前伸,隔空虚探,似在摸索。 自李易进入幽州地界,便有将领率部接应,加之有凌寂和枪王张良褚随扈,又有狂人赵阔相伴,幽州之中能威胁李易安全之人几乎没有,故而一入幽州地界不久,丁冕和霍炎、袖语三人便与李易分别,各自返回宗门。只是丁冕没想到,自己还没进入昆仑山附近,便遇上了刚刚下山不久的元清丰,故而才有了这小城之会。 “元老。”丁冕上前搀扶,低声道:“那人当时也像现在这样,就躺在地上。弟子初见他时候,看他身手不凡,行动极为灵便,但是待我以隔空掌劲截住他时,发现这人至少已经死了两个时辰以上,后来弟子仔细检查过,他除了周身插了几根银针,面有酱紫色的中毒之状外,再无其他符印怪箓。此等诡秘手法,闻所未闻,着实让弟子惊异。这才命弟子们带回山去,准备请教元老和师父。” 原来,丁冕觉得那禁宫外被他一掌截住的怪尸甚为奇异,可谓平生未见,故而便命人返回城中将尸体以冰棺封禁,想运回昆仑山请教三圣遗老元清丰和师父古南海,不想刚入幽州不久,便遇上了元清丰。 元清丰伏身仔细捏了捏尸首奇异僵直的四肢,按了按腹脏,吩咐道:“把针拿来与我。” “元老当心,针上或有余毒。”丁冕从怀中掏出一个方寸木盒,小心翼翼的拨开。 元清丰运起一股真气包裹手掌和五指,然后将银针捻在手中细细摸索,良久说道:“江湖之中能人异士不少,将鞭、针、斧、钺作为兵器的也不少。但是能让死人活蹦乱跳,如活人似的被操控自如,我们中原却极少听闻。倒是……” 他语气微顿,续道:“据说当年百越合盟的钧台九嶷之中有一门唤作‘尸傀部’的邪门,倒是擅长这种巫术邪道般的异能。” “尸傀部?” 丁冕与身旁几位长老精英对视一眼,都面露疑色,显然无人知道这故旧密辛。丁冕道:“弟子们也曾听说过钧台九嶷,但是似乎其衰落还在长春宫之前,虽有些奇门异道,却不甚明了,还请元老释疑。” 元清丰沉思片刻,坐回椅子后,似整理了思绪,继而缓缓说道:“我听我的太师傅说,约莫两三百年前,百越九大主要的部族被一位异人混而归一,遂而成宗。九嶷者,原九夷之部族也。乃是黑水森泽的黑水族、桃都山羽人族、雒枝山的鱼月部、桐山的百熊族、沉音谷的巫道、九使蛇部、离火阳城、且人、秋宫原上无射殿之瞽宗。其中巫道就有一门专修邪路,名为‘尸傀部’。其中尸部驱尸为用,傀部控活人为奴,其路数可谓至邪至恶。我猜测这人十有八九该是被百越巫道中的尸傀部妖人所控。钧台九嶷因行事作风大异我等中原门派,似有作乱之嫌,被中原各大门派联合驱逐。甚至据说当年我中原有许多年轻俊杰曾深入百越也要掘其巢穴,焚其故土,使其不得死灰复燃,这其中不乏昆仑、太白、巴山剑池和长春宫,乃至已经同样销声匿迹的那个门派。” “哪个门派?”一位铜色阔脸,身形魁梧的青衫长老面露疑色,脱口而出。 此话一出,刹那间四周皆静,可谓落针可闻,紧接着就见众人陡然齐刷刷皱眉向他看去,那长老才顿悟“那个门派”所指为何,顿时面红耳赤,垂首不语。 “中原早已不闻这等邪门妖人,如今突然现世于中原,不知有何企图?又与何人勾连?” “当今天下,内祸丛生,眼看大战将至,加之林浪夫又已故去,武林各派立场各异,可说嫌隙已深、难成砥柱。这些个原本躲在阴沟臭渠的牛鬼神蛇、妖魔鬼怪,竟都出来了。” 元清丰对丁冕吩咐道:“依你所言来看,对方并不想与你发生冲突,只不过想引开你而已,对方所指或是李长陵或是宫中某人。如今既然对方既隐在暗处,敌我难辨,我们当以谨慎稳妥为妙,多交友少树敌,待局势明朗,再落子不迟。” “你们将这尸首运到郊外,一把火焚了,日后禁提此事。”说着,便转身向客房走去,“丁冕,你跟我来。” “是。”众人各自应命,纷纷散去。 厢房之中,门户紧闭。 “元老,有何吩咐?” 元清丰问:“方才人多口杂,多有不便之处。且将你此行护送李长陵到中州的见闻,详细说与我听。” “是,元老。” 说着,丁冕便将一路见闻巨细靡遗的缓缓道来。前后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才算歇了口气。 元清丰道:“如此说来,李长陵竟然得到了赵阔。而且长安之中还有一位要人与他私下结盟。” “确实如此。从弟子这一路见闻来看,李长陵谋划已有多年,便是长安城中也是耳目林立。我等从中州返程途中,芒山大殿上的消息便已传遍天下,仁宗皇帝把能封赏给他的都给他了,可见对其之忌惮亦深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接着,丁冕犹豫片刻说,“元老,这次在未央宫中,弟子还见到了……见到了顾师姐。果真如您和师父推测的一般,师姐前些日子送出暗号,是为了救白诺城,师姐为了救他,甚至……”说到此处,陡然语歇。 “甚至什么?”元清丰半晌不见他说话,焦急地追问道。 “当时黄易君陡然杀出,意取白诺城之命。十剑士又正追去,师姐担心腹背受敌,为放手一搏,破息散功,使出了‘皇天平分四时秋’。” “什么?”元清丰面色丕变,惊呼出声。“这孩子,真是……竟然要拼到如此地步!” 丁冕满脸愧色,躬身道:“当时李长陵就在身旁,弟子未能及时阻止,也没能施以援手,以致顾师姐行此搏命之险,弟子向元老请罪。” “哎。”元清丰沉默半晌后,满心的担忧也只能化作一声长叹,抬手拍了怕他的肩膀,宽慰道:“你是昆仑少宗主,一言一行当以宗门大局为上,你没做错,便是易地而处、我在现场,也会让你这样做的。身负重责,欲成大事者,遇事自当隐忍,不能莽撞。只是恐怕我得早点赶路了,此时颜儿周身剧痛如撕皮裂骨,修为骤减,若遇强敌,恐难保万全。” 丁冕点点头,问:“莫非元老已知顾师姐去向?不知师姐现在何处?若有分舵暗子在左近,或许可以暗中照应。” “禅寂寺。颜儿目前应在那里,或者该是在赶往那儿的路上。” “禅寂寺……”丁冕复诵一遍,沉思片刻后微微皱眉,“听来有几分耳熟,一时却记不起来了。” “便是那个将《疾重殊胜法门》倾囊相授,四十余年前被你顾师姐的生父亲手毁掉的佛门遗珠、梵林宝刹。” “原来是那地方。弟子约莫记起来了,当初弟子领受了青华二老的太霄真气时,师父说弟子内力雄猛,当世无匹,若能习得这《疾重殊胜法门》,再配合上本门霸道绝伦的碎星掌力与天尊指法,只销五年,修为境界当有一大步拔升。” 说此处时,任是丁冕也不免满脸期许,接着却都化作一声长叹,“只可惜,师父说,这一门妙法早已失传啦。弟子便追问那妙法究竟妙在何处,师父却不肯相告,只说利害各半,既已不存于世,教我不要深究。” 元清丰点点头,徐徐又道:“你师父说的不错。那约莫是大周立国之前,商幽王朝已动荡连年,门阀望族、江湖各派各自为政、守山自保。也是那时候,魔王封疆羸赫开启了第一次灭佛惨祸,佛门古刹一个个被屠戮殆尽,焚为白地,死伤的僧侣信众不知几何。一些幸存的僧侣们和正义抵抗的武人最后汇集在一个叫禅寂寺的古刹。那寺庙建在一处凶涛绝岭之地,修得像个军寨堡垒也似。众多僧侣武人汇集于此,借助险峻地势,倒也抵抗了几个月,可惜最后寡不敌众,眼看就要寺毁人亡,紧要关头,禅寂寺的高僧拿出了一部奇妙的功法,便是那部《疾重殊胜法门》。” “哦?”丁冕反应极快,问道:“莫非这一部妙法,成了最后佛门僧侣们之后反败为胜之关键所在?” “不错。” “那妙法究竟有何奇妙之处?竟有这等神威!” 元清丰笑道:“你小子,你师父不告诉你,便来老夫这里寻答案。若非看你此中州之行,进退得当,又极隐忍,老夫也是不愿告诉你的,免得你时时心中挂念,反而耽误了本来修为心境。” “元老放心,弟子断不会舍本逐末,不过只是好奇而已。” “如此甚好。”元清丰沉默片刻,似乎在整理思绪,接着说:“世间武学,“快”、“重”二字,是众家所求。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正如秦夜之快剑,堪称当世第一。又说一力降十会,正如我们的碎星掌力和天尊指法,或是小苍山的金刚断玉手,也可称为当世一绝。但所谓快拳不重,重拳难持,故而快重二字,多有相悖之处,想要兼容二者,不说绝无可能,亦可谓难如登天。就像……要你将碎星掌力练得如秦夜的剑法一样快,或是让秦夜将他的每一招快剑都使得如咱们得碎星掌力一样刚猛,都是难如登天的事情。” 丁冕沉思片刻,最后点点头道:“确实。弟子自问便是练一辈子,也不能将如此刚猛的掌法练得那般快。反之亦然,弟子料想,秦夜也做不到。”转念一想,不由得惊呼道:“莫非那妙法,竟能教冰火共生,快重同存?” 元清丰继续道:“对。这禅寂寺的《疾重殊胜法门》便是这样一门可将快、重二字兼容之妙法。它既非内功心法,又非剑掌指力,而是一门教你如何调动自身肌骨,如何运劲使力,以达到无论你是使剑用刀、或是推掌打拳、乃至弄棍舞枪……总之十八般武艺,都能使得迅捷如电闪与力重似千钧这二者都兼有的无上妙法。” “世上……竟有这等妙法!” 丁冕心中如翻巨浪,良久才压下骇然,听元清丰继续说道:“总僧侣和武人得此妙法,如巨旱遇甘霖,不过数月,他们简直就如同换了个人一般,修为暴增,直接反败为胜,最后一直坚持到大周立国,等到了天下太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此无上妙法,又广示于众,怎会失传呢?” 元清丰缓缓抬掌,竖起二根枯枝似的双指,说:“原因有两个。第一,当初禅寂寺临危助困,将总僧侣和武人庇护于寺中,后又不避门户之见,将寺中高阁妙法广示众人,才解了佛门倾覆之险,众人感念在心,不愿恩将仇报,故而离寺之前便有誓言,不得将妙法传于他人,至亲也不可。” “这……”丁冕听到此处,不觉皱起眉头,“赎弟子无理。被庇护的僧侣们倒也罢了,或许他们能谨守誓言,可……可流落到寺中的江湖武人,得此无上妙法,识其神威大能,恐怕难以守口如瓶罢?” “人心易变亦难测,你说的不错。”元清丰笑了笑,续道:“这就要说到第二个原因了。这妙法虽秒,但上天有损补之道。一个武功平平的人,怎能忽然修为暴增,掌力使得又快又刚猛呢?不过是寅吃卯粮,把一生的潜能都激发了出来,在短时间内绽放而已。据说,当初禅寂寺在被围之初,便有弟子提议将妙法公之于众以御强敌,但主持和长老们一直犹豫不决,皆因此故。若非最后生死一线,迫不得已,或许这妙法是不会现世的。当时寺中公示妙法之时,禅寂寺的和尚们便将利害明言在先,练不练全凭自愿。试想当时处境,若不修炼,又能如何?” “之后呢?那些撑到天下太平,离开之后的人,最后怎样了?”说这话时,丁冕原本满腔的激动都已熄灭过半,似乎隐约有感。 “最后那些活着离开禅寂寺的人,气血衰败,容颜早枯,除了极少数几人,大多都没活过四十岁,许多连子嗣也没留下。” 元清丰沉吟片刻,接着说:“现下你该知道,你追问你师父时候,他为何不愿相告了吧?他膝下最在意的两个后辈,古禹偷服‘三尸绝命丹’,如今生死难料,恐怕结果与修炼那法门无异,既无子嗣也难寿高而终。如今,你师父只有你了,以后昆仑也得靠你。若非你得了青华二人的毕生功力,他恐怕是不愿意跟你提半句的。” 丁冕抓住关键,追问道:“莫非内力强弱不同,修炼那法门的利害也不尽相同?元老方才说,有几个人活过了四十岁。弟子也因愧受二老功力,才有一听这妙法的机缘。” “好聪明的小子。” 元清丰笑道:“虽说是寅吃卯粮之法,但也看个人根基。若本就体质孱弱,内力虚浮,强行修炼这等妙法,自然如饮鸩止渴,油尽灯枯得早些。若本就内力雄浑,体质壮硕,便是修炼了那《疾重殊胜法门》,只要持盈保泰,使用有度,自然可将害处降低到最小。你根骨本就出众,又得青华功力,若单论内力之雄浑绵长,实可谓当世无匹。若得妙法,属实是如虎添翼。若修炼得当,再锤炼个几年,到那时,遍数如今中原武林,亦当列于三甲之中,甚至可于环宇之内觅敌手!” 丁冕原本几乎按捺下去的激动心情,顷刻间就如迸发的火山似得,火热炽烈。以他今时今日是雄浑内力,若能将碎星掌力和天尊指法,使得如秦夜的剑一样快,那……中原武林,当难觅敌手啦。 元清丰也不打断他臆想,虽目不能视,但只听他陡然急促的呼吸,也知他此时心中的惊涛骇浪。 又过了半晌,丁冕才缓过神来,喟然长叹:“可惜那妙法已然失传久矣,否则……” “否则怎的?可稳坐昆仑而不居安思危,还是可少练功二十年?” 元清丰冷笑一声,陡然面沉如水,低声呵斥道:“小子,将来你是要执掌昆仑的,须知能领袖群伦者,既要能隐忍待变,也能知命而不信命。我昆仑立宗千年而不倒,依靠的从来不是别人家的神功妙法,而是一代一代前辈的无私奉献和砥砺向前。那妙法,若你有缘,自然得之。若你命里没有,亦当坦然处之。若你整日因此胡思乱想,做些个天下第几的春秋大梦,趁早让老夫今日骂醒你。你师父为何不告知你?其中除了古禹旧伤在前,也不乏这缘故。须知天下一等一的英雄,无论通古剑门之李师一,太白之林浪夫,哪个是靠了别人家的神功妙法的?自醒自悟,自强自觉,胜过世间百部书。” 这一顿呵斥,正如当头棒喝,直教丁冕如醍醐灌顶。一想自己因得了青华二老的毕生功力,才一跃成为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不思怎么将昆仑绝学精进改良,却妄图靠别派妙法取巧投机,虽说只是刹那之念,也觉得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当即抱拳长揖,道:“元老教训的是,弟子知错了。日后弟子当以本派绝学为基,好生钻研琢磨,时时勤修苦练,不做妄想。” “嗯,这才像个样子。”说着,元清丰站起了身来,道:“好了,时间紧迫,老夫要走了,你等尽速归山,将此行见闻告知你师父,好生商量应对之策。” “元老,不若我让荀长老他们一同前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不可!”元清丰立时竖掌相拒,“禁宫之变,颜儿已经彻底开罪了仁宗皇帝,若我带人前去,万一被人探查到,那我们之前做的都将前功尽弃。我就带巫启天去,一来人少行踪可秘,二来有他相随,江湖中能伤我者,寥寥也。” 说着,似乎又想起什么,叮嘱道:“若我猜测不错,此次芒山大典上,李长陵既得了好处,应该会安生一段日子,不会贸然与仁宗起冲突。所以,他此次中州之行,多半是会秘而不宣的。你回去同你师父说,若无人问起,齐鱼侯之事就在山内处置,不宜大肆宣扬,他既然能在禁宫之中来去自如,或许已投仁宗皇帝。值此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藏拙隐锋当为要务。若早晚泄露,便是将功劳都让给暗影楼那小掌门也未尝不可,他们与仁宗皇帝早已撕破脸皮,再加一桩也无有分别。” “是,弟子理会得。” …… (本章完)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七十二章 神私青袖,玉宫显圣 第一百七十二章:神私青袖,玉宫显圣 海风卷走夏日的热浪,化作自由的风,送入广袤的湛蓝之海。 山崖下的海边,如一条流雪似的送葬队伍徐徐登上满是鲜花的大船。船上的逝者,是海云边将心岛的三代元老公羊仲,数日前于府衙之中遇刺客袭击,当即毙命。他的遗体将被送到海云边云雾深处的“无争原”,那是一片海风温柔,青草无垠,鸥燕纷飞的世外之地,那里归葬着历代武疆王,对臣下而言,“归葬无争原”这是最大的殊荣。 一个华府玉带,面白腰圆的中年男子站在山崖边,海风鼓得袖袍猎猎作响。他目光所及却不在那抹雪白,而是看着港口远处不断上下搬运伙伴的力工,问:“还需要多久。” 他的身旁,站着一个身形消瘦,穿着银白长袍的男子,躬身答道:“公羊仲毫无统领气概,属下也多是些阿谀奉承之辈、贪生怕死之徒,五天前他死的时候,卑职入府的当天,那群人便识相得请辞了一半。往生谷那人还没找到,八成是死了罢,透骨穿心的一爪,总归是活不了的。半个月内,药材全部会……” “长卿!”男锦衣男子转过身来,面色极为肃然,说:“本王不在乎往生谷了,我问的也不是甲舰齐备足够十七万水师,粮草足够他们至少五年的支应,我们还需要多久。这些……我们已经准备了很多年很多年了。我问的是,雾鹫峰那位还要多久才能下定决心?” 大周天下,能异姓而王者,唯海云边之武疆王萧氏。 “聂宫主与解大都督一样,行事自来不与旁人商讨,卑职虽与他有旧,但难以枉自忖度。” “那我换个问法,他……受伤了么?” 萧山景笑着说,“解大都督倒是巴巴地去瞧了一眼,回来说毫发无损,修为更胜从前。依你之见呢?” 百里长卿笑道:“大都督慧眼如炬,卑职不敢妄议。但卑职心中有一计策,或能一试,瞧瞧聂宫主是否真的毫发无损。” “哦?速速说来。” “诺。”百里长卿又道:“双圣之战,若伤,必非同小可。普天之下,这等伤势,除了多年不闻音讯的聂夫人,便只有夏侯翼有能耐诊治,主公可请夏侯翼前来协管药材、统领军中医工,若聂宫主允诺借人,约莫真是无大碍的。反之,若聂宫主借故推脱,恐怕睿智如大都督,或也有失察之时。” “无缘无故,怎好调人?邹林泉老则老矣,可是勤勉能干的很呐。” “不错,但……”百里长卿低声道:“邹大人操劳多年,听说双腿一直有骨痛的毛病,这老人家难免有不小心磕磕碰碰的时候,若一个不甚,摔断个腿总得修养个一年半载,也在情理之中。卑职觉得,以邹大人之聪慧机敏,只要稍加暗示,这呈荐文书或许他都能连夜写上,不必王爷费心。” “与长卿说话,当真省心。”萧山景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那批蛮……枭军呢?” “死者家属已经多加安抚,前几日大都督又雷厉惩治了几批,砍了三个人,事态已经压下去许多。大都督为防其中还有不受军令节制的莽夫粗人,已经将营寨转移到了星罗海黑耀岛上。” “有多少人马了?” “白日帆连帆,晚上火炬如长龙,如此昼夜不歇,整日都有船登岛,目下少说三万有余。大都督已下令中郎刑肃铭,正在选拔十二名枭骑都尉。” “大都督一人身系三军,要务繁重,区区小事不能叫他一个人忧挂在心。这十二位枭骑都尉的选拔,你要留心,遇到聪慧机敏的,可以教他怎么为都督分忧。还有……” 萧山景转过身来,轻轻一笑,满脸慈爱,语调格外轻柔:“本王膝下无儿,笙儿这丫头无心统辖朝堂之事,满心都只有你,日后大业即成,便为你二人把事办了。长卿,这天下不仅是本王的,将来也是你的。所以,日后若无外人,便不要再自称‘卑职’二字啦。” “卑职……”百里长卿兀自一惊,双瞳猛缩,良久才道:“长卿恐……草莽粗人……草莽恐难配玉珠……” “我知道你想的什么,也知道你在等谁。可……”萧山景竖掌将他打断,接着抬手按着他的肩膀,面色中涌上一抹凄苦,“临晨已经不在了,前几日被狗皇帝害死在了宫中。” “不……不在了……”寥寥数语骤如惊雷贯体,百里长卿浑身一颤,整颗心如坠寒冰深渊,过了良久才双唇轻颤着问:“她……遗……遗骸呢?” “一把大火……什么也没留下。” 萧山景看了看他,续道:“当年姑月情一把大火烧了宫城,这一把火,是狗皇帝送还给我们的。此事如今秘而不宣,你是自己家里人,也没什么不能知道的。芒山大典上的消息已经传回来了,陈煜封赏天下,独无本王,料想他也等得不耐烦了,大战当在不久。陈煜背信弃义,害我至亲,本王要挥师中原,让整个大周天下为晨妹陪葬。所以,我需要尽快让聂宫主拿定决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自顾自的说着血海深仇和宏图伟业,百里长卿双耳却如被泥石封堵,什么也听不见。神魂如被抽空,只是满目空洞地垂头看着海面上那艘驶向远方的巨大花船,怔怔失神。 …… 将心本岛之外东南约二十余里,有一座以陡峭黑岩为主的小岛,岛上风厉水涩,林木难活,荒僻异常,名为黑耀岛。 因扼守本岛出海的良港,所处关键又险峻异常,可谓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兵家宝地,故而萧氏经营数代,早已打造成一座坚城营垒。岛上之人大多为军士,便是鱼户也多半是军士退伍之后而就地安置,不仅警惕性极高,而且战士还可迅速充为军武。 黑耀岛地处紧要,之前驻军便有万余,解天机带来的断南蛮海的凶恶之徒在将心本岛做了几件残毒的恶行后,为防本岛民众与蛮军冲突欲裂、影响大局,便被匆匆迁移到了这黑耀岛上,萧山景亲赐名为“枭军”。 有了封号又不缺粮草银钱,加上解天机在断南蛮海声威破广,无论白天夜晚前来投靠的帆船接天连海似的,短短数月竟然集结了三万余人。这阵势,便是原本在此的驻军看了,也不免心怯,多有被反客为主、鸠占鹊巢的忧虑。 一座硕大的校场上,北面首位是一把白玉雕刻的盘龙椅,左右各列六座,共十二把枣木虎头太师椅。其中五把椅子上已各自坐了一人,各个神情倨傲,甚为得意。 “在下是幽礁迷域程巨源,使得是一双开山斧。” 站在校场中心,说话这人的身高不过七尺多,但皮肤黝黑,浑身肌肉虬结,臂膀粗大,腰上背着一对硕大梨花开山斧。说话的声音似洪钟一般响亮,显然运动真气,意在先声夺人。他身前不远处,几个上前挑战的人都已四分五裂,惨状难睹。 “壮士,请上座。” 刑肃铭年逾四十,周身锦衣华服却不像读书人那样文绉绉,声音雄浑,仪态爽朗。抱拳拱手,将那人安置上座。 “咱是尸婆岭万苍封,看家本领……” 接下来,说话之人约莫四五十岁,裹了一身乌红旧袍,身躯异常枯瘦,双臂细长,血丝清晰可见。他十指微屈,利如铁钩。双眼中血丝密布,自带几分邪气,乍一看去活像一个直立的干尸。他浑身唯一鲜艳的当是他的双唇,又薄又猩红,就像刚喝了几大碗血似得。 只是他话刚过半,石场外陡得响起一阵哄闹,许多人齐声应和:“把头拧下来做法器。” 这人笑了笑,抱拳扫过四方。显然便是在悍徒林立的断南蛮海,他也是大有名气,场中认识的人不在少数。 哄闹声中,一个穿着青色长袍,身形瘦小的男子缓缓步出,拱手道:“在下是东林蛇岛人,名为乌时野。” 这人年纪不小,鹤骨霜鬓,面上蛛纹密布。只看相貌,怕没有六十也有五十了。他身形单薄,挺拔之姿却如青松。他双眼细长,眉飞入鬓,声音不大,却字字清冽,无论远近都听得一清二楚,显然这人内力亦是深湛。 只是这人一开口,周遭原本哄闹吹捧的气氛陡然一变,登时满场鸦雀无声。 刑肃铭双眸精光一闪,豁然站起身来,极是庄重地隔空抱拳道:“原来是‘云上三岛’的乌老先生,早听闻先生的绝技‘神私青袖’与百越蛇族的‘骁虺九首’是百足诸艺中的同辉双璧。今日能得先生屈尊光临,大都督定当欢喜无限。先生请上座。” 那名叫乌时野的老者丝毫不客气,只抱拳点头,连那万苍封瞧也不瞧一眼,便踏步流星,自行坐上一把枣木太师椅。至此阖眸静坐,再不看场上一眼。众人见状,心中微沉,显然十二枭骑都尉又定一人,但无一人有半点异议。 “朱先生,这老蛮子好生倨傲,比也不比便坐上去了,是个什么来历?” 不远处的高高箭楼上,一个少女手托玉颊,蹙眉问道。 这少女二八年华,娥眉柳腰,面如皎玉,她穿了一身鹅黄裙,在黑石林立的荒僻之岛和冰冷灰暗的城楼上,这艳丽的装扮,就像一只落在枯叶林中的黄鹂鸟。如此这般居高临下、毫无顾忌地评头论足,整个海运边唯有萧山景的独生爱女萧笙一人。 她身后一步之距,站着一位青须刚直如针,双颊消瘦的中年男人。男人一身劲装箭衣,显得极为干练。他背负一张乌红强弓,并羽箭十余支。双手上套着一对乌金拳套。正是萧山景为她聘请的教习师父,名叫朱百泉。 朱百泉素擅射箭,又有不俗的拳脚硬功夫,关键是他有武人中少有的博学广识,博学之人中又是少有的脸皮厚,能受得了委屈,挨得了打骂,还有几分老顽童的泼皮趣味,故而能在萧笙的各种捉弄中撑过半年,已至今时。 “袖中青影做飞电,灵蛇夜掣屠云间。” “十年不见老山翁,许是退凡已龙变。” 朱百泉似乎压下心中骇然,续道:“郡主有所不知,以这人的名声本事,倒算不得倨傲。云上三岛是断南蛮海中少有的传承久远且有门规辖制的门派,所谓三岛者,东林蛇岛、闻天鹤岛和猿岛邈云峰、三岛源同一脉,共拥一主。上一代三岛共主之争,便是蛇岛乌时野胜了鹤岛盛云北和猿岛朱邪青树,猿鹤二岛自来相睦,掌门之尊历来在这二岛之间把持轮转,当初……”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好啦,好啦!朱先生,你这一‘当初’又不知说哪年黄历了。”萧笙似乎也对朱百泉的唠叨记忆犹新,怕他延伸过甚,说了当初再当初,连忙打断,催促道:“直说罢,这人有什么看家本事?” “是,郡主。” 朱百泉指着校场上双目微阖的青衫老人,说:“据说这乌时野的袖中藏着一条青蛇,其快如电,出之迅疾,可透犀甲;其毒亦烈,闻之触之,除死无他。因常年被他拢在袖中,外人极少得见,故而他的这一技绝妙神秘的手法被称为“神私青袖”,意为仙神私藏于袖中的绝艺。便是在光怪陆离、技法繁杂的断南蛮海,也堪称是一等一的绝艺。这人平素也不张扬跋扈,已多年不在外露脸。至于他袖中之物,到底是蛇是剑,或是匕首暗器,无人得知。当年三岛之争后,王爷曾有意招揽,可惜遍寻不得。之前断南蛮海传闻,这人或是老死山中,或是成仙啦,今日现身此间倒是让人意外。” “哦?这听着,约莫还有些本事?”萧笙捂嘴窃笑,“矬子里面拔将军,没想一群歪瓜裂枣里,还能跳出几个能看的。” 朱百泉肃然道:“郡主不宜小觑了断南蛮海这帮子人。虽然他们文墨不通,形容粗鄙,但若是打起来,恐怕普通军士难以抵挡。郡主可知,远有强如林郎夫、陶谦、鹿西翁之辈,近有司神雨、齐鱼侯、柳习风之流,为何都热衷于在断南蛮海历练?” “哦,有这么多人去过么?这倒奇了。是何缘故,你且说说看。” “那段南蛮海,即无朝廷辖制,也无强人约束,可谓全无法度。不知藏了多少极恶极凶之人,杀人劫财,打家劫舍都是稀松平常。烹尸食肉,取胎练丹,也不算新奇。为了达到目的,甚至有时候不需要目的,全看心情,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什么后世声名,什么义士气节,混不在乎。说那里是一处畜生恶鬼集结之所在,丝毫不算牵强。高手修炼,逆境之中精进最快,虽然被鹿桃林整治了一翻,但他们三人一走,不过数年便又恢复如初。惩凶除恶,即锤炼了修为,又全无心里拖累。这算是江湖高手愿意去那边闯荡的原因之一。” 萧笙当时便听出还有关窍,“之一?那就还有之二之三咯?” “呵呵。郡主聪慧,确实还有之二。”朱百泉捋着青须,故作神秘地说:“这之二么,便是寻宝。” “哦?那个凶山恶水的破地方,也有宝贝?”萧笙杏眸圆睁,讶声道。 “有的。”朱百泉先点点头,结果立马又摇摇头,“呃……也不一定,或许是没有,毕竟都没看见过。” “哎呀,什么一会儿有一会无得,都把我绕晕啦。快快说来,本郡主英明神武,是真是假,一听便知啦。” “郡主莫怪。那地方传说中是有宝贝的。据说那里藏着一个参天大树,树上有仙葩异果。服之,人可成仙,蛟可化龙。” 萧笙先是一愣,片刻后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我还当是什么宝贝,原来是这样的鬼神故事。这也有人信?骗骗三岁小孩儿也罢了,这些个江湖打滚的人,年轻的少说都有二三十岁了吧,老的更有五六十,都快入土了,还信这些个东西。可见啊,这些江湖人全都是些只会争强斗狠的无知匹夫,难怪被解天机一怂恿,便乖乖来投。” “这……倒也不尽然。郡主当知司神雨此人,此人师出南海梵净斋,数年前不惜将门人遣散殆尽,自己常年独身在断南蛮海修炼。据说她的佩剑鳞渊便是她的师祖从断南蛮海所得,那鳞渊剑与林浪夫的龙葵并称为双蛟剑。据说是司海蛟一族的司刑宝剑,颇有神异之处。” 萧笙满脸轻蔑,嘲笑道:“都是‘据说’,蛟龙啊,宝树啊,谁人见了真啦?” 朱百泉左顾右盼,见周遭无人,便上前半步,微微躬身,压低了嗓音道:“启禀郡主。咱王府之中,有一本秘策,名为《南楼异册》,专记长安宫中秘事,上面记载着一桩异事。说二百多年前,未央宫里的太初宫中,曾发生一件轰动长安的怪事。郡主博览群书,是新奇异闻中的大家,平素最是英明神武,此刻难道忘了么?” “额……”萧笙岂不知朱百泉是故意激她,且不说王府中有没有那本破书,便是有,也不知扔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积灰结网,玉容不免羞红,只一瞬间又立马拉下脸催促道:“老家伙,少卖关子。快说,什么怪事?” “据说是悬挂于白玉太初宫中的一口宝剑在深夜化成蛟龙,穿破宫宇穹顶,在未央宫的上空腾飞盘桓。那口宝剑,据信便是林浪夫手中的龙葵。那龙葵宝剑原本从立国之日起便挂在太初宫里,因太初宫曾是二府之一‘奉节堂’的机要所在,那口宝剑也曾是奉节堂首领‘奉节使’的御赐佩剑。之后奉节堂解散,太白林氏又得了先帝的恩宠,才赏赐给了他家,如此代代相传。说起那件怪事,倒非街巷杂谈,当时上至王公大臣,下到长安的贩夫走卒,亲眼目睹之人多不胜数,言辞凿凿,便被史官们记为‘太初宫显圣’。故而,虽说那宝树成仙化龙之论听起来极是荒谬,但也不尽是无端的精怪异谈。” “呸!我看都是他们胡吹大气,乱记一通。若真有宝树仙龙,大周几百年来,三十几个皇帝老儿,哪个不想得了?只要能真活个万岁,就算抢不过来,弄几千几百个童男童女去献祭也是轻而易举的,结果呢,都一股脑死了。” 说着玉指伸出,指着石台校场中,续道:“就像那个乌什么,若他有真本领,还需要藏起来么?可见也就是半吊子本事,那点名声多半也是吹捧出来的。” 说着,她又环顾一圈下方那密密麻麻奇装异服、形容粗鄙的众人,顿觉兴趣寥寥,瘪嘴嘟囔道:“臭气熏天,闹哄哄的,这些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没一个看得过去的,什么枭骑都尉拔擢,瞧着就像是选丑大会似得。一点也不好玩,回去啦!” 说着便起身离去。与此同时,校场之中也踏上来又一个角逐者。 “在下铁雨山淳于邪!” …… (本章完)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七十三章 微雨海棠,同士贵商 第一百七十三章:微雨海棠,同士贵商 旬阳城,卢家私宅位于城东南,占地广袤,依山围湖,阔达百倾。庄园分外中内三围,建筑装饰皆华贵无比,分布以尊卑严格区分。外围是护卫、奴仆的居所,居中是卢家族人和姬妾所住,最内围的庄园核心,布机关暗器,设迷魂阵法,层层设置陷阱被拱卫在中心的海棠花小院才是一家之主、倾国首富卢钧策的居所所在。 卢钧策为人豪爽,出手阔绰,这些年招揽了不少江湖高手,刑知寒和杨沁蝉便是其中的佼佼之辈。但是这样的成名高手,即便是卢钧策也拜为上宾,都有自己独立的庄园物业、侍奉奴仆,平时自不甘于屈身隐在暗影之后做贴身随扈,只有紧要时候才能召见相助。而且卢钧策富贵出生,生性喜静,又极重隐私,除了重金购置的机关暗器之外,能贴身护卫、不避隐私的只有他豢养的四个异种私奴。 微雨过后,整个小院子落满了五彩缤纷的海棠花瓣,甚是好看。但见位一袭月白霓裳的女子,独立海棠花下。她风鬟雾鬓,绰约殊丽,双手背负,腰间长剑斜挂,白皙面颊和红颜朱唇在清幽的落花小院里格外相衬。这明艳的模样大异俗人,生生将娇艳尤绝和英气夺人兼美于一身,正是司神雨。 等到卢钧策闻讯出来时,也被这海棠花下的丽人风姿惊得微微一愣,接着怒气上脸,又不好当面发作,不得已便轻咳两声。 司神雨头也不回,缠满白色绢布的左手背负在后,右手轻抬,伸出青葱玉指,在满院子的海棠花上指指点点,缓步悠闲的模样如游春一般,“卢家主,你这几株海棠可是宝贝啊。” 她指着其中一株罕有的开满紫红色娇花的海棠说,“这是珠帘,我只小时候在老丞相府里见过一次,难养的很,世上恐怕没几株啦。”接着她葫腰一旋,指着另一种猩红如胭脂、如艳丽霓裳般花瓣的海棠,又说:“这叫红妆,听说是旬阳城的独有,果然娇艳独绝。”接着她又看向另一株说:“这株呢,该叫万寿吧?” 她闲庭信步,正欲继续说,忽然被早已忍耐许久的卢钧策打断,“司宗政当真以为我卢家府邸是你自己私宅,可以随意善闯么?”卢钧策皱眉凝声。 司神雨对着海棠花嫣然一笑,这才转过头来,对卢钧策说:“卢家主,你输啦!” “呼呼呼呼”正在此时,怪异的呼呼声忽然打破了小院的宁静。只见月光下几个黑影闪来,疾如鬼魅残魂。 司神雨峨眉轻挑,豁然反手拔剑,霹雳闪电一般迅捷斩出。只听锵的一声锐响,似乎宝剑劈砍在精铁上一般,然后便看一条黑影豁然倒飞而出,狠狠撞在朱红柱头上,这才看清形容,来者尖嘴猴腮,躬身长臂,三分人像七分猿样,正是卢钧策那四个人猿异种的贴身随扈。 实实与司神雨的鳞渊宝剑硬抗一记,莫说常人手臂,便是精钢铜棍也能销断,没想到竟然只在它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线,若非有细微血珠渗出,恐怕以为长毛覆盖之下几乎秋毫无损。 “好一身铜皮铁骨!” 司神雨凤目微挑,忍不住惊叹了一句。紧接着容不得她有片刻缓余,另外三人已经分列左右围攻而上,方才被轰击狠撞柱头的人猿异种也再次腾跳着冲来,四人猿各据一方。司神雨运功荡剑,豁然伴着一声龙吟狂啸,直刺最近左侧那人的双眼;同时左手扯下剑鞘以鞘为兵器,似乎做防守之盾,也做双剑之刃。 那左侧冲来的人猿赤红双目中曝露凶光,还未近身,双手便豁然探出,明明似乎隔着五六尺开外,怎见他双臂陡然暴涨半尺似得,竟然与司神雨的宝剑连拼数计,精铁锐响如鞭炮似得连绵不绝。 眼看前后强攻和右侧来犯的三人猿近在咫尺,司神雨剑鞘向下横扫,院中雨水炸起一圈丈高雨幕,略挡视线。同时,她身姿向左侧压低倒滑而去,刹那便撞上那左侧的人猿,人猿施展得似乎是一门拳法或者手法,可近可远,正在他远近攻守转换的间隙,司神雨陡然倒转宝剑,以剑首重击人猿腹部,只听一声闷响,那人猿被撞得急速退两步,虽然痛得龇牙咧嘴、哇哇大叫,却立时又使出长臂怪手,抢攻上前。 院中海棠翻飞,他长臂怪手速度极快,打出的风压,竟然将海棠花都碾碎成一地残红,司神雨只觉劲风逼面,呼呼风声不绝于耳,似有数十人在眼前摇旗甩袖。 司神雨着实也没料到这一重击,竟然被对方生生忍住,若换了常人,无论如何也得卧床休息个十天半月才能下地。 剑中高手对上拳爪名流,最忌陷入近身缠战。一旦失去利剑三尺之优势,被后者欺身近前,看这四个人猿异种的铁臂钢爪,早晚被撕得粉碎。 眼看周围四人八手竟然如千手观音似得打出数百道残影,围势眨眼将成,她毫不迟疑,运功震剑,扭摇环扫,使出一记山海剑经中霸道刚劲的绝境突围招式:“双蛟同舞卷狂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剑气如皎洁月光荡开,威势却如蛟龙卷海,那四个围攻上前的人猿异种登时刚毛直立,浑身停驻一瞬,如被卷入巨浪涡流,紧接着纷纷怪叫着翻身跌倒,在院中滚了几扎,有些撞断海棠树,有些撞碎柱头围栏,然而片刻又躬身弹起,亦复方才。 “咦?”司神雨面色微凝,没想到如此绝技之重击,四个异种竟然也忍住剧痛,纷纷拧腰翻身而起,没有片刻犹豫休息便又扑将过去。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周身剧痛,或是他们完全就不知道什么叫痛? “住手!” 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卢钧策陡然爆喝一声。那四人竟赫然止住冲击之势,同样毫不犹豫地便折身纵跃回了卢钧策身边,腮帮鼓动发出呼呼怪响,那模样就像是小孩子在跟父母诉苦。 “猿狖百手。朱邪梦寿。本姑娘果然没猜错,谁能想到在这中原之中,竟能有幸领略到邈云峰绝技。” 司神雨看着周围四个似人似猿、嘴里发出呼呼怪声的异人,颇为赞赏地说:“不错,你这四位贴身卫士当真是名不虚传,尽忠职守的很!” 卢钧策非江湖中人,对武学功法素来不感兴趣,又看了看她血珠渗出已经布浸殷红的左手,便更不想与她东拉西扯,厉声质问道:“司大人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呵呵,莫非卢家主忘了你我的半城之赌?”司神雨缓缓收剑,笑道。 “卢氏从不欠债。”卢钧策挺胸负手道:“宗政此言何意?” 司神雨说:“家主难道至今不知?李易没有去芒山,他中途折返了。” 卢钧策眉头紧皱,经商经商,消息情报是第一等的重要,他如何能没得到消息,但没见到真人,没亲口问一问,终究难以相信。随即便拂袖道:“等此事坐实,半城之赌,卢某自然奉上。不过半城之重,何止万万金,宗政想必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待我整顿家财,厘清账目,想必用个十几年或是几十年总能还清。” “啊?!”司神雨红唇微张,片刻后嫣然一笑道:“生意人就是聪明,小女子一介武夫,自愧弗如。也罢,也怪我没说清楚结账时限。不过既然是债主上门,收点利息总是可以的吧?一个问题,一年利息,如何?” “愿闻其详。” 司神雨问:“我一直不明白,家主虽然根本基业在旬阳,但有倾国之富,或明或暗,产业早已广布天下。若是想找一处栖身之所,攀一根擎天之树,料想绝非难事。为何倾尽家财性命,独依李长陵?你们旧无世家渊源,新无联姻结盟,何至于此?他究竟允诺了你什么?” 卢钧策沉默良久,司神雨也没催促,只静静等待。直过了半晌,卢钧策才慢慢吐出四个字:“商贵同士。” “此话何意?”司神雨蹙眉追问。 卢钧策双眉拧在一起,看着满院落花说:“当年昆仑掌门古南海之孙古禹,化名陈丹峰远赴长安应试,没想到一举成名,被陛下亲点为榜眼,这事,宗政可知道?” 司神雨娥眉微蹙地点点头,“当时我在外海修行,不过此事我倒也略知一二,只是详情不明,不过……这与我所问有何干系?” “你可知他所做是何文章?”卢钧策又问。 司神雨摇了摇头,“愿闻其详。” 卢钧策冷冷一笑,“哼,司大人出生名门,令尊司青朔大人官至一品军侯,大人也是天资聪颖,自小便是长安士族中的翘楚,地位尊崇,自然不明白我等的处境。” 他抬步下阶,踩着满院的海棠浅雨,边走边说:“古禹他写的乃是一篇叫做《膏田草食》的文章,他说巨富连宅百栋,占地千倾,百姓却无立足之地,以致流民不绝,甚至有裸行草食之事。他建议陛下要破商贾占田巨富之路,要还田于民。如此祸乱文章,竟然夺中榜眼,可见陛下也有整治吾等之意。但说实话,我并不奇怪,毕竟贱商重士,自古始之。纵是治家万金,膏田千倾,在士夫眼中也不过钻营投机的贱人,论地位身份,尚不及一伍之长,所以多少年来,朝廷对于我等商户的政令可说是如掌反复、弛禁无常。若遇天灾国祸,国库羞涩,便重用且珍之,反之便兔死狗烹,下令压制……若换了平时也便罢了,花钱消灾各取所需。银子嘛,总是花不完的。可如今乱世将起,豪强林立,若不依强从仕,战乱之中,家富何以自保,绵延子孙更是妄谈。普天下群雄之中,位卑而起势者,唯有西府大卿周元弼和长陵公李易,可惜这二人水火不容,我只能择一而从。” “没想到古禹还有这等见识。” 司神雨心中暗自欣赏,斟酌片刻,又说:“他说的确实不无道理,纵观当今天下,各州各郡都有许多高门大族,延绵数代乃至数十代者也不少,其中不乏延绵久远更胜周皇室的望族。他们或占湖围山,或结城自富,彼此之间互通有无、联姻结盟。如此,小者富倾乡里,中者豪盖郡县,如卢家主之泼天之富,恐怕说一句‘倾国之财、半数归卢’也不为过。所以,李长陵让你重铸碎叶城,皇帝命史家足月成巨殿,都是为此。可小女子还是不明,家主又如何判定李易就异于他人,不会鸟尽弓藏呢?就因为李易是伶人起势,周元弼是马贩出生?人……都是会变的,李长陵统领幽州十数年,早已是杀伐果断、一身霸主气魄,哪里还存微末同理之心。再者,幽州军虽然铁骑骁勇,但是子民沃野毕竟只一州之隅,即便起兵势猛,或有破竹之势,但是一旦僵持久耗,恐怕不过半年就会势衰力竭,马乏兵疲。到那时,敢问家主何以自处?且再退一步说,即便李易想夺渔人之利,即便让他侥幸得逞,最后登上帝位,到那时山河破碎、百废待兴,国库空空如也,卢氏却家富田丰、金玉溢库,又岂能完璧而守?怀璧其罪的道理,小女子想卢家主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啪——啪——啪”卢钧策连击三掌,“大人好口才,可惜,卢某已经一步踏出,再难收回。既然已经进了赌坊,压了赌注,岂有未开盅先收手的道理。我卢某重诺,我与长陵公唇齿相依,又得他许下商贵同士之誓,必然不会自断盟约。” 见司神雨再要相劝,便连忙甩袖止住道:“我与大人的半城之赌,也决不食言,可是便是我给你半城,你可敢安坐此间?”说话间,瞥了一眼司神雨朱红浸透的左手,又看了看匆匆赶来、已经闪身立在院门外的刑知寒和杨沁蝉夫妇,显然示威逐客皆有。 “我还听说,不仅长安出了不小的动静,关于那位昭明太子的谣言闹得满天飞。就连神盟盟主叶郎雪的家门也被人闯山屠戮,死伤惨重。不知宗政匆匆赶来的途中,可有余力打听到这些新鲜消息?” “什么?” 白诺诚的事,她才经历了深谷之战,不用打听也知道此刻的长安已经闹翻了天,可渡明渊被人闯山屠戮的事,她却一无所知。 李易有兵甲铁骑,卢均策有盈库金玉,这两者合一,才是大大的不妙,也正是李易能成一方雄主的基石。 深谷之战后,她为给卢李二人之间种下猜疑不满的种子,连伤势也来不及养护,只匆匆简单处理,便马不停蹄赶来旬阳城,只为赶在李易之前见到卢钧策,否则若教李易先到,凭他俐齿伶牙,恐怕便能提前消除卢钧策心中猜疑怨愤。 此时竟然听闻渡明渊遭难,心中如惊涛骇浪,一边担心叶郎雪孤身难应,一边担心好不容易拉起的半个神盟势力就此瓦解,一面又摸不透突然倒戈而来的焦红夜究竟打了什么主意……哪有心情继续纠缠,只得压下早已准备好的连片说辞,拱手抱拳:“罢了,赌本就下次再收吧,告辞。” 司神雨转身离去,还没踏过院门,就被卢钧策叫住,“司大人,卢某有一事相询,还望如实相告。” “何事?” 卢钧策犹豫片刻,问:“刘子衡可是真的上了芒山?” 司神雨微微皱眉,想起刘子衡那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压下微微鄙夷,点头道:“是,他已被封为绣川侯,去长安了。” “他是在试探我么?”卢钧策心中微凉,再不言语。 司神雨见他神色微沉,猜想多半与李易有关,虽有猜测一时却不明晰,只看了刑杨夫妇一眼,便闪身离去。 …… (本章完)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七十四章 簪花玉马入长安,铁蹄风吼震平川 第一百七十四章:簪花玉马入长安,铁蹄风吼震平川 短短半月时间,各地不约而同的出现了“白诺城”杀人掠货的惨案,之后猖獗更盛时,一日同一个州郡竟有几处同时犯案。朝廷连颁数道严令,指有江湖中险恶宵小之徒假冒当朝太子之名四处为恶,下令严捕,并悬赏重金。果然不出几日,便有要案陆续被侦破,果然许多绿林悍匪被捉拿,在人赃俱获如实交代之后,被悉数夷灭三族。霹雳果决的手段之下,风波渐平。 七月初,圣驾回銮,日期比许多人预料的都要快。 虽然绝大多数人不知道仁宗皇帝其实早已回到长安,正在宫中疗养。但即便如此,大军返程之中,这次最受长安人关注的也不是仁宗皇帝,也不是刚刚进位东宫太子的“白诺城”,即便最近关于他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但是风波已平,他也不是此时长安人眼中最新热的话头。 此时长安人眼中最新热,最好奇的话头,乃是蜀中公子-绣川侯:刘子衡。 据说这位绣川小侯爷,在大典结束之后便跟太子形影不离,因为太子曾夸他说“世虽微词,终有品格。”一时两人几乎互为知己,所以若是遇到任何人胆敢私传太子谣言,他也是最激愤活跃的人证,轻则命属下将胡言辱上之人乱棍打死,重则押送官府,抄家夷族。 刘子衡头戴簪花,胯下骑着一匹高大的黑玉宝马,大摇大摆的进入长安城。 这一日,长安所有的青楼酒家、赌坊戏楼、乃至茶馆棋社,无不是扫榻相迎,喜极而泣。毕竟,天下谁人不知,“钿车过处,满路香麝”的绣川侯爷芮公子最是喜好风月戏耍,为此掷金如土更是家常便饭。 刘子衡也当真不负众望,据说他一入长安,脚不沾地,便直奔到散花楼去,豪掷万金请来许多花魁娘子,在散花楼上饮酒作乐,最后竟然失声痛哭。 有花魁娘子小心翼翼地问起缘由,绣川侯竟说:“早知长安乐,何在蜀中留?”此事之后引得蜀中姑娘书信呵骂,说他言外之意说蜀中姑娘不如安女子,一时引为笑谈。 更有荒唐之处说,在刘子衡一行还没进入长安之前,便已经有内务府有司接到圣旨,为新晋的绣川侯准备了气派府邸。哪知刘子衡竟然不入府衙,反而在酒足乐尽之后去了散花楼附近的一家名为沈园的民宅,连夜就住了下来。 长安人更是不解,询问过刘子衡随从才得知,原来刘子衡来长安途中遇到了返回蜀中的一位舒姓姑娘,这位舒姑娘明艳端庄、秀美夺人,托他入长安后帮忙照看家宅府邸,绣川侯爷竟想也不想一口允诺。当即,这位视女子重于政令恩赐的绣川侯爷顿时又成了长安的一大笑谈。 …… 旬阳城外十里之地,一座极不起眼的矮坡上,已经凭空伫立起一座雅致的凉亭。卢氏有筑城之能,何况为家主造一座临时小憩的凉亭,不过弹指间耳。黄昏时分,晚风将凉亭四周的纱帘吹得如粼粼的水纹一般,两人在凉亭之中对坐,桌上只有清茶一壶,香炉小鼎一座,既无随从,亦无他物。 “尊上一路辛苦,封禅大典之行可顺利否?”卢钧策笑着问。 “钧策此问,定是怪我没有实言相告。”李易也笑着答道:“我本该上芒山,奈何行至青骑岭突然收到线报,说大典之上仁宗老儿欲不顾天下战和大计也要取我性命,故而临时改了行程,走了一趟长安,祭奠了家姐,这返回幽州之后第一件紧要之事便是来此处与贤弟说分明,以免你我之间互生嫌隙。” 卢钧策故作惊讶之色,“尊驾没上芒山?” “没有。”李易摇着头,问:“莫非贤弟今日方知?” 卢钧策毫不犹豫的点头道:“今日方知。” “果真如此。那我便与你说说大典上的事。”接着,李易便将芒山大典之上的种种说与卢钧策,巨细靡遗,至少花了半个多时辰,一直说到仁宗大典之后并未直接返程长安,而是继续向西南而行,三日共行进一百余里,到了寿山之下,接着登临寿山,在万象离宫呆了两天两夜。他忽然满是讥讽地笑道:“陈煜啊陈煜,其权柄天下第一,其厚颜无耻尤盛权柄,堪称旷古绝今。古稀之年,竟然改年号为大业,真是可笑。” 然而在他眼中的可笑之事,却没有让卢钧策也笑起来,反而他的脸色一反常态的格外严肃,良久后才说:“当年慧帝便是在巡视天下之中,病终于万象宫。先帝明宗陛下也是连夜赶往青州万象宫继位接灵。之后五州大旱,四王叛乱,幽蜀二州的张郭二人携兵自重,兵发长安……最后明宗和宋老丞相也是经万象宫再赴碎叶城谈判。所以,万象离宫对于大周来说,意义非凡。或许陈煜是想借此告诉可能还尚在人间的宋老丞相和王玄策等人,他要改过自新,重头再来啦。” “非也,钧策此想当真可谓痴心妄念,别人不知道。他陈煜,我却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李易拄着青竹手杖,缓缓起身,肃然说:“扶幽宫之乱后,原来的景成帝陈煜做了个空前绝后的决定,自定庙号为“仁宗”,他就此成为了大周六百年多年里唯一在世便自定尊号的君王。世人都以为他是以“为人君,止于仁”为念,虽无罪己诏,实为改过志,故而当时即便朝野议论纷纭,却多数有一丝念想,期望当年那个天容玉色、英明果决的四王子又回来。 “可惜啊,只有我知道,他这样做不是为了痛改前非,而是因为当时陈氏皇族子孙,无论男女,在短短数日之内几乎全部蒙难。为绝死后清史评议,落下一个淫乱坏国的骂名,他才执意要在死前为自己落定功德圣名。当年因为这事,几乎归隐山林的宋老丞相极力反对,亲赴长安劝说,说宗庙帝制乃国本之基,未终而豫自尊显,逆制祖宗礼法,莫此为甚! 可是陈煜哪里听得进去,从此宋老丞相便再不发一言,直到离开长安,君臣失和,师徒反目的传闻早就传遍京城。宋老离开之后,陈煜更加肆无忌惮,彼时的朝廷之中,谋国而不谋身者多含冤而死,谋身而不谋国者却步步青云。”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扶幽宫之乱后,陈煜多疑烂杀,功臣良将陆续受辱蒙难,他何以担得住一个“仁”字?所以他今日终了景成年号,改元大业,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又一次地徒有其名、惺惺作态的把戏罢了。” 说着,他倏然回望着卢钧策,凛然问道:“钧策兄,你可知道扶幽宫之乱中,到底死了多少皇族么?” 卢钧策摇了摇头。他和全天下都听说,那一场祸乱死了许多陈姓皇族,却没人敢猜测究竟有多少颗人头。 李易蹙眉叹息,语气中颇为惋惜,说:“连上襁褓之中的婴孩,整整一百九十六人。当时最有出息的康王陈敬善当夜便死在长安,梁王陈敬贞、宁王陈敬贤、献王陈敬照……也在短短几日之间也先后被害,原本枝繁叶茂的大周皇室,血脉只剩下湘王陈敬台和杏林王陈敬止二人。 “湘王陈敬台为宫女所生,生父也不是陈煜,而是陈煜的十七弟静王陈孝恭,当年他就是帝位的有力争夺者。陈煜极重虚名,登基后,怕落下屠戮手足的骂名,便放了陈孝恭一条生路,只是他被请出长安后从此放纵,不过两年便被酒色掏空身子,含恨而终。 “杏林王陈敬止虽是陈煜亲生,但是身份更为难堪,生母乃是刘美人,刘美人曾是先帝时候的秀女,虽说内廷府称她从未被先帝临幸过,但毕竟算是先帝的女人,此举可称陈煜败坏礼法之首桩。然而陈敬止出生之时便是异象频发,他生的相貌更是大异常人,丰额骈齿,一目重瞳,许多臣工都说他有圣君异容,未来不可估量。哪知造化弄人,他十四岁时生了一场重病,从此呆愚憨傻,陈煜见了惜怒交叠,两年间遍寻名医也束手无策,便被请出长安,免扰圣心。 “扶幽宫之乱后,陈煜先暗中考察的就是陈敬台,可是当时陈敬台已经二十一岁,虽然纳了王妃妾室,却始终没有子嗣。当时王府秘传,说陈敬台不好男女之事,似有龙阳之癖。陈煜便命人暗中送了十几位美人进入王府,过了两个月再一一验身,竟然都是万璧。一想皇位传于他手,早晚也落得后继无人,只能就此作罢。直到陈敬台之子陈浪出生,陈煜又再次燃起了希望,只是因为出生身份,又始终没拿定主意。就在他犹豫之间,没想到陈敬台陈浪父子便丧命眉庄,事情急转直下。 此后,陈煜也曾秘密在民间寻访流落宗室,可惜都无功而返。直到传出所谓唐依依之子白诺城的传闻,此事才告一段落。” 卢钧策沉思片刻,说:“尊驾似乎漏掉了一个人。” “钧策果然聪明,什么事也瞒不住你。其实那位杏林王陈敬止才是陈煜最聪明的儿子。他自幼早慧,知道夺嫡之险,便故意装疯卖傻,只为远离京城是非。所以即便是在扶幽宫之乱中,宗室几乎绝户之时,他也安然度过,或许是真的无人在意那位远离京城又已经疯傻了十余年的王爷了。直到我让刘梓益假借坠马而瘫,也才想起这位杏林王。” 说到此处,李易与卢钧策对视一眼,似乎已从对方的眸光中读出惊骇,李易淡笑着点头道:“你猜的没错,是我派人取了陈敬止的性命。” 话到此处,陡然听一阵马蹄声如海浪般袭来,麒麟吞日的黑色锦旗遮天蔽日,枪林刀海在黄昏下格外威严,原来是幽州大军。 “参见主公!” 李易掀开纱帘,看着望不到边际的幽州军,回头说道:“钧策,你我之间不该有秘密。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而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也不能拒绝,我们是一体富贵、生死同命的关系。若是日后司神雨再来找你,无须厉色逐出,她与叶朗雪交情甚笃,或许借她为线,能得到叶朗雪也未可知。” 说罢,正要离去,只听远处铁蹄声由远及近,张良褚忽然闪身靠近,满面肃然警惕。扭头循声看去,原来是东北方有一队约莫十来骑的队伍卷尘奔来,为首的是个身形魁梧的白面白袍将军,身后其他随扈也都各个身穿锁甲,腰挎弯刀,威风凛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张良褚靠近两步,低声道:“主公,是袁公昭账内的左将军任纪臻。” 话音刚落,只见幽州军那厢已经如虎狼奔来,似乎担心这些人对李易不利,一时剑拔弩张,气氛肃杀。李易微微抬手,张良褚领命豁然抬枪指天,疾驰而来的幽州军纷纷勒马停住,全军行止划一,竟如一人。 李易对那白面将军拱手道:“任将军,远来何为?” 任纪臻人不下马,扬声道:“长陵公,久见。我家将军说,长陵公途径青州,他却未尽地主之谊,好生过意不去,特备下薄酒,约尊驾于凤桥一会。” 凤桥,在幽州与青州之间,桥下正是涛涛碧怒江,两州以江为界。凤桥修建于秀宗年间,距今已经几百年。 “公昭将军美意,本不该推辞。”说着,他对着前来接应的幽州军微微抬手,刹那间千军万马齐声呐喊,喝声震天撼地,直吓得马儿步蹄混乱,微微后退,“奈何,恐怕凤桥容不下我这些幽州勇士。” 任纪臻不置可否地怡然笑道:“除了美酒,我家将军还为长陵公准备了一份薄礼,算是恭贺长陵公得偿所愿,荣封瑞天上将军。”说罢,他震袖扬手,身后一个小将便将背上一个青布行囊解下,单骑送了过去,张良褚上前接住,入手顿觉一沉,摊开青布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一双金锏。 “老将军何意?”李易双眉倒竖,语气冷厉。 任纪臻道:“厉南宫在青州返程途中受了伤,好在被焦仕虎将军所救,此刻正在本营做客。我家将军说厉先生身份尊贵,非同小可,不容怠慢,故而请长陵公往凤桥一会,一在叙旧,二来也可顺便接回厉先生。” 李易径直追问:“若我不去呢?南宫可能安然回幽州?” 任纪臻似乎做足了准备,毫不迟疑地道:“巧了,我家将军又说了。若长陵公嫌山路跋涉,不愿亲赴凤桥之会,只需潜一队医工和随扈,也可接走厉先生。同时让末将给长陵公带几句话。” 李易道:“老将军有何训诫,李易自然洗耳恭听。” 任纪臻运功扬声道:“长陵公如今已贵为瑞天上将军,又掌握一州之生杀赏罚大权,陛下对尊驾之恩,纵观大周六百年国史,也没有更重的了。望尊驾感念陛下之恩,念及君臣昔日之情,心怀天下太平之愿,从今日起,幽州军马再不可过凤桥一步。因为袁大将军既不是郑怀林,也不是万定秋,今日之青州道也非昔日之青州府。厉先生安然送还之情,算是聊表诚意。昨日,青州道都尉贺拔朔与右将军焦仕虎已经携带圣旨,率五万大军前往碎叶城,为免两方误会,引动刀兵,还请长陵公修书一封,告知驻守在碎叶城的沙摩将军,应率部早早出城,自返幽州营地为妙。” “笑话,碎叶城分属幽蜀二州,关袁公昭何事?再则,五万杀神军可能拿下有叁万驻军的碎叶城?”此时张良褚讥讽道。 任纪臻面色一沉,针锋相对,毫不客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封圣旨,胜过十万大军!张抢王,你还不知道吧?天下已无青州府,只有青州道,不止碎叶城,其所属之终南郡也已全部划归青州道管辖。张良褚,你方才所言,是要替长陵公抗旨惹祸么?” 张良褚眸中精光绽放,正欲发作,已被李易抬手拦下。 “当今天下,让我李易佩服的人不多,公昭将军是其一。老将军秉直刚正,高风劲节,岂能行那等穿窬窃盗之事?” 李易拄着竹杖,边走边说:“莫说碎叶城,便是终南郡,也远离青州道腹地,其间之路除经由幽蜀二州有通途大道之外,皆崇山峻岭,岂有大军可行之理,便是占城一时,又岂能久守。莫非粮草军械,日日都靠人抗马背?任将军深谙兵法,岂能不知这道理,请回去告诉袁老将军,碎叶城已入我幽州之手,累年经营耗资甚巨,便是圣上也没有生抢硬夺,占人财物之理。” 说到此处,他看了看身旁始终缄默不言的卢钧策,又道:“若要幽州军撤离碎叶城,也非不可,半座墨城或可易,就不知道云衢将军愿意否!” 此言一出,满场响起冷笑之声。 任纪臻脸色难堪,随从副将各个冷眼按刀,全神戒备,以防随时可能发生的冲突。好在任纪臻定力非常,沉吟片刻,也凛然冷笑:“没想到,长陵公家大业大,胃口更大。可惜云衢将军是块锐不可当的硬骨头。韶光摧人,正如此间黄昏,怕是田覃那一口老牙,咬不动,更吃不进肚子里。” “说得好啊,老牙咬不动硬骨头。就不知汉南之树,又能经得住几年风催雨残?” 任纪臻话音刚落,一道雄浑的声音伴着马蹄便自远处滚滚传来,半点间隙也无,显然发声之人忍耐依旧。 来人身形魁梧,一身黑亮重甲、乌红披风,铜眼巨臂,豹须钢直,眼角有几道深刻鱼纹,他将幽州大军甩在远处,单人独骑卷尘狂飙而来,至丈许之地,勒马急止如擒虎象,平川落蹄如绽惊雷。“末将见过主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王湛,不得无礼!” 李易制止了王湛的反唇相讥,沉声道:“袁老将军是周天一柱,当世名将,可谓功盖宇内。汝等当以袁将军为楷模,岂可失礼。”说着他又对任纪臻道:“如此,劳烦任将军也替李某带句话给公昭将军。” 任纪臻抱拳相应,“请赐教。” “声名已极无可憾,急流勇退尤可全。” 李易望着大军黑棋后的黄昏落日,悠悠说道:“普天之下,能让我敬佩的人不多了,刀兵相见,实非我愿。若老将军赤血未凉、宝刀尤腥,不愿归老于山林之间,安享儿孙绕膝之乐,或可于我方便,立马于三军阵前,或擎划于帅帐之内。我愿与老将军盟天立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凡属亲族,皆为贵胄,永不相弃!” 此话一出,真如点燃硝石火药,拔刀抽剑之音顷刻间响成一片。张良褚长枪前指,袖袍被真气鼓得猎猎作响,双方眨眼睛便至剑拔弩张之境。最后还是任纪臻顾及大局,抬拳止住随将。“如此狂悖大逆之言,恕难从命。本将只当长陵公体弱身薄,喝茶如饮酒,小酌也醉了。” 说罢,任纪臻一拽马绳,扬鞭率部而去,只留下如雷霆般的余音在夜月平原上激荡回响,“杀神军奉令如命,便是断头泼血,也只会写一个‘忠’字!上有苍天,中有史笔,诸君好自为之。这话是我任纪臻说的!” …… (本章完)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千里共情两心知,并谢相许断肠丝 第一百七十五章:千里共情两心知,并谢相许断肠丝 顾惜颜自施展了“皇天平分四时秋”之后,便一直忍着周身剧痛,登山涉水,奔波累日。白诺城丹田已毁,心神俱疲,加之地窟之中食物稀缺,早已饿成一幅瘦骨嶙峋的模样。如此二人整整在寺中安稳修养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日深夜。 “我记得……我杀了很多人!” 这是白诺城深夜醒来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双眸空洞得就像一具劣质的提线木偶,没有半点神采,仿佛魂魄俱散,只余一具空空皮囊。 “以前我以为靠我努力,可以改变很多事,现在我才知道人能掌控的,真的太少太少了。” 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连封几处大穴,使他连动一动指头也是妄想。接着他侧首定定得看着顾惜颜,无比严肃地说:“杀了我吧!我不能出去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顾惜颜忍着周身剧痛,也回头望着他,脑中思绪如潮涌般卷来。约莫四十年前,也有个瘦骨嶙峋,面如恶鬼疯汉的男人跟她说过相似的话,那人是她的父亲,当时她只有五六岁,“孩子,我是不是又杀人了?趁我睡着的时候,找人杀了我,我不能出去害人了!” 他们痛苦嘶吼的模样,都那么像。一瞬间仿佛被击中心中最软处,四十余年的见识和定力刹那间点滴不错,两行热泪扑簌簌落下。什么男女有别,什么江湖道义,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扑上前一把将他抱住,在他耳边格外温柔地说:“不,不要离开我,我一定能救你,一定可以,以前我做不到,这次我一定可以。” “啧啧啧,真是让本宫感动,你这梨花带泪的模样,莫说臭男人们见了心软,便是石头也能熔了。不比本宫当年差啦。” 刹那之间,原本痛苦嘶鸣的白诺城竟然邪媚笑了起来,“可惜世上没本事的男人,你瞧不上,瞧得上的本事忒大,红颜知己满天下不说,什么功名大业,天道仁义……无论挑出哪一个,都比女人紧要。” 顾惜颜赫然间脊背发凉,猛然一把将他推开,满目都是藏不住的惊骇。 “白诺城”勾起浅笑,怡然道:“别怕,我对你这小情郎可没兴趣,对你们恩爱缠绵也没兴趣,只要你给我想要的,为我办到我让你做的,我自然移舍它处,抽身离去。顺道还帮你把他这满脑子的糟心事都抹个干干净净,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情郎。” 顾惜颜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眼前人,骇得退后两步,豁然拔剑怒指,呵斥道:“你到底是谁?” “枉你生了一幅俏脸。如今谁为执手,谁为棋子,竟没弄明白么?” “白诺城”没有回答,只冷冷蔑笑,径直反问道:“当今是谁做皇帝?” “仁宗陈煜。” 他又问:“他是谁的儿子?” “明宗之子,大周第三十九代君王。” “三十九代……”他双眸星光一闪,“该有六百年了吧?” “大周立国整整六百一十三年。” “铁绝令在谁的手上?”他再问。 “不知道,”顾惜颜摇头说:“此物都是耳闻,从未有人见过。如果此物真流于世间,恐怕只有三朝元老的宋遗老丞相可能被赐予此物了。” “白诺城”摊开手说:“那我不管。你给我铁绝令,我帮你情郎脱离苦海。到时候本宫另寻身躯,你我钱货两清,如何? “你当我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么?”顾惜颜咬牙呵斥。 “不是么?呵呵,本宫看见你,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样明艳动人,一样身世坎坷,但是即便历经磨难,乃至万劫不复,我依旧认为美貌不该是一种罪。只可惜时运多舛,美人自古皆薄命,人间难许见白头。” 说着,她/他望着破败穹顶外的溶溶冷月,低声吟道:“幽凝夜半秋,风前人已瘦。古来怨女何其多,痴情男儿有几个?明月如悬镜,照见负心人,挥剑御鬼雨,夜斩薄情头。死的……应该是他们……”语调凄冷,时而轻缓如自述,时而冷厉如毒咒,最后已至语不成句。 过了片刻,她/他似乎又回过神来,淡笑着说:“你那天使得是太霄真气罢?哼哼,女子修炼太霄真气,阴阳相斥,岂可长久?若你替本宫办成此事,本宫便赠你一部御仙宫女子专修的绝学心法做花红。你记着,女人,要么持兵掌印、执手牛耳,要么勤修苦练、自成一绝,否者终难逃珠黄背弃一劫。呵呵,你可以考虑,不过……或许你没多少时间啦。”说罢,白诺城双眼翻白,身子一歪,仿佛神魂俱被抽去,再次晕了过去。 虽弄不清对方来历,但是顾惜颜知道对方没有说谎,因为她的话很快便又应验。 …… “啊,好……好痛……头……头要……裂开啦!” 凶涛绝岭环抱的荒废古寺之中,撕心裂肺的嘶吼再次响彻夜空。白诺城双手抱头,倒地乱滚,弓腰蹬腿,状如疯癫。他满脸朱红,就像在热水里烫过一样,赤红的双眸中凶光闪烁,那模样就像是一个刚刚从莽荒野林闯出的上古猛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阵嘶吼过后,他牙关咬紧,抱着头的双手骨结崩的雪白,似在做心神挣扎剧斗,原本就赤红的颈部青筋鼓跳,牙缝里只吐出含混不清的呼呼怪声,只这须臾片刻,全身又已被汗水浸透。 这已不知是今晚的第几次了,顾惜颜本欲再次隔空点穴,奈何他弹腰蹬腿,抱头乱滚,怎么也找不到时机。又怕慌乱中点错穴位,反铸大错,只能急得满头大汗。 又过片刻,原本疯狂乱滚的白诺城陡然原地定住,咬紧的牙关倏然张开,爆出一声巨大的怒吼:“出来,出来,妖女给我滚出来!” 接着只见他的身子如机簧般陡然弹起,爆步向前,一头向残垣石柱撞去。这等猛烈冲击之势,若然撞上,当即便落个头碎骨裂、红白迸溅的下场。 顾惜颜反应极快,凤步前冲,一把扯住他袖袍,奈何劲力过大,衣袍刺啦一声瞬间裂开。眼看头颅就要撞上石柱,顾惜颜运功推掌,霸道的碎星掌风登时将那腰粗的石柱击碎。 白诺城的身子顺势向前扑去,竟然撞在一个软软绵绵、颇有弹性的物事上面。定睛一看,原来是撞在了一个昂藏巨汗的肚子上,那壮汉赤面圆脸,低眉憨笑。接着那巨汉抬起粗壮双臂猛然一卷,便将白诺城用力抱住。 值此电光火石之间,又看一条青影伴着疾风卷进,只听碰碰几声闷响,白诺城周身几处大穴再次被封住,接着后颈被一记手刀切上,顿时陷入昏迷。 “去守在门口。” 高大壮硕的巫启天将白诺城轻轻放平在地上,接着快步走向殿外,泥塑般得垂首站在门口。 火光闪动,柴堆烧得劈啪作响。元清丰缓步走近,率先开口:“师父来晚了。颜儿,你怎么样?还受得住么?” “徒儿还受得住。”顾惜颜忍着周身剧痛,快步上前,扶着元清丰的双臂,满脸愧色。“师傅,徒儿不孝,害您老人家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赶来这里。” “说什么胡话,你没事就好。” 元清丰摇着头说:“方才为师听出了七八分,我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丁冕,他也给我说了当日长安城里发生的事。来的路上,渡明渊被人闯山滥杀的消息虽然被压制的厉害,到底还是传出来一些。是他干的吧?” 顾惜颜深吸一口气,满脸苦色,知道瞒不过,最终点了点头。 元清丰眉头紧皱,任他是江湖元老,见惯风浪,此时也沉默良久,最后喟然长叹:“如今,他的症状与你父亲当年相差无几,都是怨念入魔,但成因却迥然不同。你父亲是因为修炼了那门魔功,而他却是因为心志被夺,起因是为了报仇,把神识叫妖邪有了可趁之机。我方才想了想,乍看之下仿佛只要为他祛除附体妖邪,他便可恢复如初,但仔细想来恐怕实则不然。即便有为他去除邪祟之法,但只要他记忆尚存,必然不能放弃报仇,若不放弃报仇,依照他现在丹田破损、筋脉俱断的模样,既不能成事,夜夜被梦魇纠缠折磨,其实还是心魔不断,到头来,也是白费功夫。” “弟子也是这么想。”顾惜颜点了点头,转念又问:“莫非师傅有祛除妖邪附身之法?” 元清丰思忖片刻,说:“为师没有,但是或许有个地方可以试上一试。” “哪里?” 元清丰说:“小苍山,大空寺。据说那寺院后山之中,有一个古老洞窟,名为‘娑婆洞’,洞里有一方神池,唤作‘摩诃池’。那池水甚为惊异,据说能为神魂净垢,当年我们曾想带你父亲前往,可惜他修为太高,我们用尽办法却始终未能成事。” “摩诃池?!”顾惜颜收回思绪,追问道:“那池子真有这般神鬼异能?” “不知道,为师也只是听说,未曾亲眼见过。” 元清丰摇头说:“若是放在以前我是万万不信的,即便在你父亲那时候,苦厄神僧一直力荐,我们几人也未曾打心底相信过此等神鬼精怪之说。直到今日看见他,男躯女声,一体同魂,世上竟然真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可就像为师说的,即便为他祛除浸染神识的女邪,又如何呢?他的悔恨,他的复仇之心,他破碎的气海丹田,断裂的跟筋骨腱,依然会让他痛苦不已,杀不了仇人,只能折磨自己,如此往复,无止无休。” 他话音刚落,顾惜颜竟然扑通一声跪下,泪眼盈盈地颤声道:“师傅,弟子不能看他这样,不能见死不救。当年弟子看着父亲那般受尽折磨,却无能为力,这些年好生痛苦!师傅,原谅弟子,我向您发誓,我绝不会教他成为像我父亲那样的人。” “颜儿,你是想……你早就动了那个念头,是也不是?”元清丰面色骇变,焦急地问。 “是的。弟子本想带他去一处绝谷无人之秘境,了此残生。如今既然师父别有救他之法,弟子无论如何也要试试。” 顾惜颜点头说:“既然要去小苍山,弟子就要搏一把,弟子要以毒攻毒,我要传他那门内功心法。我要借助那门功法的诡谲之处,帮他重塑丹田气海,再续筋脉骨腱,同时……同时帮他忘掉所有仇怨、所有的爱恨,然后等诸魔汇聚之时,再带他上小苍山,求老和尚帮他一并消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万万不可!” 元清丰一挥长袖,断然拒绝,急声道:“你情急之中,只想成功,可若失败呢?若摩诃池传言为虚,并不能真的驱魔除邪呢?你说绝谷无人秘境,这禅寂寺还不够险峻么?不也落得如此境地。身负魔功心法,又有天墓杀剑和仙上仙剑这等绝艺,到那时,他可是天下第一等一的魔,什么绝谷秘境,便是铸成天牢也是枉然。林浪夫已经不在人世,中原武林再没人能挡得住他;而且扶幽宫的贼人虎视眈眈,到时双魔并世,生灵涂炭,罪莫大焉。” “弟子向师傅发誓,弟子准备万全,断不会让他为祸天下。” 顾惜颜缓缓站起身子,口中语音凄迷,轻声低吟:“ 恨泪万古土中碧,秋魂鬼唱幽冥诗。 誓教泉台不寂寞,泥骨相销同赴死。 呼星唤鬼,盟示无常; 千里共情两心知,并谢相许断肠丝。” “千里共情两心知,并谢相许断肠丝。”元清丰身子一颤,“这是……” “若不能成事,弟子愿与他同归于尽,绝不让他祸乱天下。”顾惜颜望着元清丰,神色坚毅地说:“是的,师父,弟子要与他种下‘双绝情蛊’,若不能成事,到时弟子又困不住他,弟子便带他共赴黄泉,一了百了。” “颜儿,你……你果然知道,我以为……以为你早就忘了,那件事连为师都快忘了。”元清丰急得浑身轻颤,最后颓然叹道。 “弟子本来早就忘了。”她双眸空洞,如坠记忆深渊,片刻后顾惜颜继续道:“师父,在皇陵帝窟,弟子见到了幽凝中人,在他身上寄附的女邪,也曾提到幽凝二字,合该是命数罢。弟子记得当年古青枫大哥和赢岫玉姑娘被古南海师兄极力反对,起因便是因为赢姑娘带着青枫大哥在怀月峰偷偷练了一门名唤“双绝情蛊”的秘术。据说此术有双魂相牵、共生共死之异能,您和古师兄怀疑嬴姑娘是幽凝中人,嫁给青枫大哥是别有图谋,对么?” 在昆仑山内,古禹双亲之事是个断断不能公开谈论的禁忌,但却不是一开始就这样。起初古嬴两人鸳鸯情浓,又待人和善宽厚,一直到生下古禹之后多年,二人都是整个昆仑弟子中交口称赞的神仙爱侣。 二人居住的怀月峰幽栖雅筑也是昆仑弟子口中的仙侣爱居,谁人说来无不是满口的称赞,满心的羡慕。不想古禹还不到十岁,两人的原本琴瑟和谐的关系不知因何故,竟陡然巨变,先是作为宗主和父亲的古南海一改过往,开始竭力反对甚至拆散二人,最后两人闺房之间也吵闹不断。 前后纠缠半年,最后嬴岫玉离奇失踪,生死不明。有人说她被古南海赶下昆仑山,有人说她在房子里悬梁自尽,以死明志,幽魂常锁其中……而古青枫也志气丧尽,出家为僧,隐遁他乡。这是古南海心中的一块隐痛,是整个昆仑上下都不能当面揭开的旧痕伤疤,其隐晦难言之处更胜叛徒燕英。 “这只是其一,”元清丰神色极为浓重地说:“更重要的是我们怀疑她根本不姓赢,而是阴或是胤。幽凝之中有阴氏一门,尤擅符篆巫蛊之术,其中就有那一门名唤“双绝情蛊”的秘术。这秘术颇为神奇,虽然其名为“蛊”,但其实它非蛊非毒,只要男女合体同修,仿佛就能在彼此的心脉中练出两根缠绕的同频共震的丝线,若其中一人死去,另一人也会当即诡异死去,不论在何时,在何地。因为发作诡异,既无征兆,也无解法,所以在幽凝门中又被称为“并谢相许之誓”。” 顾惜颜娥眉微蹙,道:“当时弟子还年幼,听到这话,弟子断断不信世上有这等诡异的事,我当时认定死法虽然诡异莫名,但是无非是投毒中蛊,或是设计暗杀,所谓应誓而死,不过是故作神怪、愚弄世人而已。” “不错,当时所有人都是这般想的。”元清丰点头道。 “可是,正如师父所言,到了今时今日,弟子对此秘术不敢再这样执念地确定了。”顾惜颜看着躺在青砖上的白诺城,忽然又问:“对了,师父,难道就没人查验过么?” 元清丰说:“当然有人查验过,幽凝一门与离忘川相仿,历来女子掌教。所以不管是垂涎幽凝中女子的美貌,还是觊觎一门的权力,都有人试图偷偷解开“双绝情蛊”的秘密,这样既能许诺于幽凝,又无需顾虑性命之危,当真双全之策。但是不管是施毒方家还是神医国手,精研了几十年,发现此术玄妙无比,根本无从探究。它非伤非痛、非蛊非毒,应誓而死时,身上全无伤口毒症,仿佛是幽冥地府伸出了一把镰刀,无声无息间取走了他们的神魂。据说当初有一位琴师给出了一个见解,听起来倒是有几分道理,他说人的内力、气息、神识,都各有不同,就如同不同的琴,无论怎么调,每一根弦的声音都不一样。或许修炼这门异术就是化异为同,最后使得阴阳同频共鸣,形成一个脆弱而敏感的乐场,只要其中一根弦断了,乐场平衡打破,便引得另一根也奏然而断。当然,这些都是猜测,至今也无人真正破解这秘密。据说,自幽凝第四代掌门太姬夫人留下这秘术之后,最早的几十年间,一共历经三代,数百弟子。因为没有限制,修炼此秘术的女弟子不在少数,但是愿意一起修炼的男子,却只有几人而已。因为最早修炼这秘术的几人几乎都死了,第一个死的男子是因为背信弃义、另结新欢,幽凝女弟子因为心神俱碎,便服毒自尽,没想到那男子竟然也在当天突然暴毙。其后几人都是如此,不管幽凝女弟子是死于非命或是积病而亡,另一半也无一例外地同时殒命。从那以后,几乎没人再怀疑这“并谢相许断肠丝”的诡异誓言。那些原本想用这秘术来考验爱侣的幽凝弟子也慢慢妥协,不再强迫爱侣修炼,最后此术法慢慢藏于高楼秘阁,几近废弃。所以,此秘术比天下最毒的毒药更厉害,是完全没有解法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所以当年古师兄怀疑嬴姑娘是幽凝中人,企图以这‘双绝情蛊’控制青枫大哥,甚至未来的昆仑,故而才将两人拆散么?”顾惜颜问。 “对,却不全对。”元清丰道:“‘双绝情蛊’可以控制青枫,但是却控制不了昆仑。一来青枫虽然是南海的儿子,天资不俗,但是他所擅并非武学一道,对于掌管昆仑也并不在意;再则当时逆子燕英表现出的武学天赋悟性实在更胜青枫,他才是当时我们心中执掌昆仑的最佳人选。” 顾惜颜又问道:“那当年古师兄为何那般绝情,就连我们都觉得他太过严苛雷厉,以至于后面的古禹都深受此害。” “哎”元清丰长叹一声,道:“如果只是青枫一人,倒也不至于那样无情,毕竟二人成婚多年,也已经有了禹儿。但是作为一门之主,他要考量的自然远在私情之上。说起来,这后面的担忧倒是与你有关啦。” “与弟子有关?”顾惜颜娥眉微蹙,玉容骤变。 “对,”元清丰慢慢坐下,又道:“二百多年前,长春宫一夜之间销声匿迹,这是当时满江湖,甚至是全天下的一大悬案。那是长春宫最鼎盛之时,就连我们昆仑还有太白,都难以望其项背。这样巍峨的山门,一夜之间就绝迹江湖了。就算你父亲所在的滴云观被证实是长春宫之后,他也不知缘由,为师记得,你曾经也查访多年,但是除了找到了那部《不老长春功》之外,也没有其他线索。为师还有苦厄神僧、林浪夫,我们都猜测是因为长春宫当时创造了那门魔功,最后才导致了他们全宗上下的隐姓埋名。但是这里面有太多讲不通的地方,长春宫鼎盛之时,上上下下足足有三千多人,最后滴云观才区区十三人而已。那其他的人呢?当年那些绝顶的高手呢?那几千名长老弟子呢?他们的后辈弟子、子嗣呢?要想让这么多人一夜之间隐姓埋名,满江湖查了几十年都没一点头绪,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一点也不可能。这些年我们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两种原因,要么是所谓的升仙说,这其实从滴云观现世以来,就已经彻底成了谬论。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们都死了,一夜之间,死得干干净净,尸骨无存,而且没有一丝一毫的搏斗痕迹……但是这可能是外敌吗?又或是外敌加内应?恐怕就算放在今天,联合昆仑太白甚至所谓神盟八大派,也是绝办不到的,甚至就连想也不敢想。” “弟子不明白,这跟嬴姑娘,有什么关系?”顾惜颜问。 元清丰道:“幽凝在现在看来,是一个很神秘的门派,迷竹血海微闾山,隐流溪畔无妄谷……但是放在两百多年前,那其实是一个正道名门。幽凝女子貌美而多才,性格爽烈又不拘小节,是许多江湖高手的理想爱侣,其中跟幽凝联姻最紧密的除了百越合盟-钧台九嶷,就是近水比邻的长春宫。长春宫看似佛道双休,但既不信佛,也不信道,故而在男女婚配之事上也不加约束。在长春宫销声匿迹的事情里,幽凝的那些女子到底有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已经难以考究。但是后来从追查此事最深入的太白林氏对幽凝的态度来看,起码她们不是完全无辜的,这也是为什么太白剑宗执掌武林之后,对幽凝施以雷霆手段、大势打压,甚至如今已经除名于正道榜外,渐渐成了异端邪门,门人凋敝、四处隐窜。这些事情,只有一些江湖老人才知道,如今估计只有我和苦厄神僧了,恐怕林浪夫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林氏先祖对幽凝如此痛恨,或许即便猜到一些,也已经是后来,我想就是他决意离开太白山,到八十里桃源自立门户的时候了。颜儿,一个宗门强大是好事,但是若太强大,强大到别人都害怕,门内的高手太多,多到全江湖加起来也比不过……就未必是一件好事。这些担忧,才是你古南海师兄真正要不顾父子亲情,狠心拆散他们的原因。” “这……”顾惜颜犹豫片刻,又反驳道:“赎弟子无礼,师父,这些全都是没有依凭的猜测,就因为这猜测,便如此决然无情,弟子总觉得青枫师兄、嬴姑娘和古禹一家三口都因此无辜过甚。” “最后一任长春宫符篆一脉的首座叫胤笙主,他是幽凝弟子和长春宫弟子的后人,据说他天赋异禀、智计过人,最后一路青云,执掌紧要,坐到了一脉首尊之位。他的家族有纹身的传统,族纹是一头白虎,所以又称白虎胤氏。” 听到这里,顾惜颜登时凤目圆睁、玉容丕变,元清丰继续道:“你小时候经常跟嬴岫玉待在一起,常叫她玉姐姐,想必知道她身上也有一枚这样的白虎纹身,禹儿身上也有,是他出生不久,他娘亲手为他刺上的。长春宫,两百多年前的悬案了,加上后来的薄云凉和扶幽宫,干涉太多太混乱,现在早就没有了探秘的必要,或许也永远没有定论,但是太白林氏的先祖在长春宫销声匿迹之后,就严禁了太白门人和幽凝的来往,凡是联姻的全部被驱逐下山,无论司职如何,毫不留情。这些疑点,让我和你古师兄都很后怕。颜儿,你记着,无论一国还是一宗门,强盛到一定地步,其实是很难从外部摧毁的,大多数真正的崩塌都来源于内祸。或兄弟阋墙,或帏薄不修,最后因内乱招致外祸。嬴岫玉或许是被冤枉的,或许不是,但是最关键的是……我们赌不起!执领门户之人,最忌优柔寡断、犹疑不决。禹儿、青枫或是任何人都可以心下恨他,但是你,你要体谅你古师兄。居非常之位,遇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说话间,他侧首向白诺城的方向,他的眼睛虽然瞎了,但是他的心却一片敞亮。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书册大小的青布行囊搁在桌案上,说:“颜儿,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师父不会干涉,只是除了这本册子,师父再也不能帮你什么。昆仑山和仁宗皇帝的芥蒂已经够深了,太白封山自省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我们一步也不能错,我走了。” 青砖薄尘上,老人滴泪成线,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身后扑通一声脆响。 “师傅。”顾惜颜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头:“有句话弟子一直没同师傅说过,弟子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师傅,还有那些昆仑同门。可惜弟子不孝,不能侍奉左右,求师傅原谅,弟子恭送师傅。” “走了。自己当心些。”元清丰轻轻拍了拍桌案,深吸一口气,便在巫启天的搀扶下远远离去。 …… 约莫半个时辰后,破庙内的火堆早已熄灭,江风夜雾格外刺骨,亦如余灰。白诺城和顾惜颜相距五六尺远、各拥一旧被沉沉睡去。 明月之下,一条像是蛇影似得细长东西悄悄从穹顶上的窟窿里缓缓垂下,先是无声无息的将桌案上的青布行囊勾去,接着只呼呼的在半空飞旋一圈,便将白诺城奇异地拦腰卷起,直往屋顶拉去。 “何方宵小?!” 白诺城刚刚被卷至离地丈许之地,只听屋内响起顾惜颜一声冷斥,接着一记霸道的天尊指力,凌空射去。指力快绝,径直穿透屋顶瓦片,屋顶上登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便随着破瓦碎屑落下一条黑衣人来。顾惜颜长剑在青砖上一划,火光溅出,点燃了熄灭的柴堆。 顾惜颜自知身上有伤,不能久战,出击必尽全力,以期速战速决。所以她不给对方半点时间,黑影尚在半空,便挺剑飞刺,剑芒密如星雨。同时左手又一记天尊指直飚那卷着白诺城的蛇绳物事。 满以为如此上下齐攻,那人首尾难顾,必会松开白诺城,扯招回防。哪知那黑衣人右手猛地一拉,手中蛇绳物事陡然拔高,他人在半空毫无借力之处,却诡异的拉着细长黑影向高空窜去,速度极快。 这虚空借力,陡然拔高的技法,倒是与渡明渊的“扶摇登云步”有异曲同工之妙。指力落空,径直将厚实的岩壁墙射出一个拳头大的窟窿。顾惜颜的挺剑飞刺却没落空,她似冲天飞鹤,虚实交错之间一剑刺中那笔直的蛇绳物事。 看那物事像蛇一般叼走青布行囊,又似飞绳般盘旋卷起白诺城,当是柔软劲韧一类物事。可伊人轻锋刺中之时,竟然发出一声精铁碰撞的锐响,同时崩出连片火花。就仿佛是宝剑劈砍在了精钢铜棍上一般。 顾惜颜心中骇然,见宝剑竟不能斩断,看着飞升高窜的黑衣人和蛇绳物事,左手一把握住另一头,运足真气,屈腿沉腰,猛然向下一扯。那黑衣人连同白诺城同时坠落而下。 片刻之后,那黑衣人便与她间隔丈许之地,隔空对峙。借着微弱的火光这才看清,那人身高体瘦,手中拿着一根手腕粗的长长物事,却不是蛇不是长鞭,而是一根长有丈许的绳子。不过此时的黑绳却不是软趴趴、弯曲曲的盘在地上,而是被那黑衣人擒在手中,笔直的像一根铜棍。 “柔时攀天绳,刚是通天棍。江湖中多年不闻这等刚柔兼济的绝艺,不知是哪派高人驾临?” 顾惜颜将白诺城一把拉在身后,让他稳稳躺倒,凤目死死盯着眼前这不速之客,“可惜尊驾不惜藏头蒙面,竟然一路尾随家师寻到此地,甚至以多欺少,来对付我这一介区区女流,委实辱没了这非凡绝艺。” “成者王侯败者寇,辱没的历来只有败者。好在到底是师徒情深,虽然明着恩断义绝,但谁能真正割舍?否则,若不循着元老前辈的足迹前来,这天大地大,海角天涯,怎能找到姑娘?”那黑衣人偏头望向门口,“你果然一语中的,老大!” “好耳力,太霄真气几时竟有这听风辨人的本领了?我看丝毫也不弱于客愁林啦。” 房门咿呀一声被推开,果然门口背月而立,还有一名黑衣人。 …… (本章完)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刚柔奇技,素月流天 第一百七十六章:刚柔奇技,素月流天 那陡然现身的第二名黑衣人鹰一般的双眼上下打量了几眼顾惜颜,继续拖着磨砂般的粗糙嗓音,道:“老夫看得出,姑娘受了不轻的内伤。纵然如此,我二人也不欲趁人之危,与姑娘为敌,只要让我等将他带回,便可免动刀兵。如何?” “不如何。”顾惜颜玉容冷如冰霜,只摇了摇头。 “哦?”那人先是一愣,继而冷笑道:“莫非姑娘以为自己能以一敌二?竟然如此小瞧我……” “那倒未必!” 黑衣人语音未落,便被一道苍老而雄浑的声音打断。门口的黑衣人浑身一颤,猛然回头望去,果然见青砖石场上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道人影大步走来,竟然是元清丰和巫启天去而复返。 “没想到……” “你没想到老夫足足等了你半个时辰?!”近得些许,元清丰冷哼一声,续道:“老夫也没想到你有这等耐心,差点让老夫以为你不会出手了。” “小心!” 站在门口的黑衣人忽然爆喝一声,几乎与此同时,那屋内的黑衣人飞速从怀中摸出方才被他取走的青布行囊,远远扔出,立时运功检视全身,刹那间只觉腹内如被针刺火燎,剧痛难忍。越是提运真气,痛楚越是厉害,只片刻额头上、脸上的冷汗便净透了黑巾。就连吐息都牵扯得周身剧痛:“没想到,威名满天下的三圣遗老,也行这等下作手段!” “你二人藏形匿迹跟踪老夫,自然也算不得磊落光明。所以,对付你二人,施任何手段,老夫都没有半点愧疚之念。” 元清丰手一挥,把红脸圆胖的巫启天豁然踏出一步,足踏青砖,刚猛的劲力如雷霆卸下,竟然震碎方圆丈许。 “好霸道的硬气功!”门口的黑衣人眼中精光一闪,不觉的赞赏了一句,接着他双眸一挑,对同伴命令道:“速战速决,顾惜颜也有伤,她交给你。外头这两个,交给我。”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只看他身形一闪,眨眼便已在三丈之内,身法可谓迅疾。他右手在腰间一摸,一口又窄又薄的兵刃豁然斩出,细看之下原来是一口宝刀,单锋直刃,细长轻薄,那刀光速度快绝,看似只有一刀,却见无数刀光将巫启天和元清丰二人包裹其中。 元清丰立身不动,巫启天胖大的身躯不退反进,眼看宝刀临身,就要将他拦腰斩断。他竟不闪不避,只听“当”的一声铿锵巨响,那声音就像是深山古刹的大钟被巨石击中,黑衣人浑身一震,胸中气血翻腾,手上虎口剧痛,豁然止住身形。 定睛一看,宝刀原来是砍在了巫启天的右手手臂上,他手臂黝黑精亮,粗如常人大腿,整个手臂竟然硬得像山岩钢铁似得。这般快绝狠厉的一刀之下,便是蛮牛烈马也能一分为二,却被巫启天的手臂生生接住。奇怪的是,除了右手手臂之外,他圆滚滚的肚子和粗大的左臂,就像是被气流冲击似得,震得似涟漪般起伏波动,看来是巫启天将劲力都分散卸去。 电光火石之间,巫启天巨大的左手弓如鹰爪,直击要害,向黑衣人脖子抓去。 那黑衣人反应极快,纵身一跃,在手掌抓来之前拔高丈许,紧接着旋身直下,宝刀直劈颅顶。巫启天刚猛有余,但速度却远不如对方,利刃临头,只得侧身闪避,黑衣人倏然像鹰一般落下,双脚在地上一旋,又似兔子一般跃起,身法极是敏捷,刀尖亦快如星矢,直刺巫启天双眸。 在他看来,纵是将硬气功练到极致,便是铜骨铁皮,眼睛总是最柔软脆弱之地。果然,巫启天见对方刀法极快,直逼死穴而来,忙闭上眼睛,同时双掌交错封堵,以期震断兵刃或是稍阻迅疾之势。 黑衣人手中速度亦如身法,迅疾无匹,宝刀似电光从两只巨手中钻入,眼看就要得逞,登时感觉后背一寒,是元清丰推掌袭来,掌风刚猛又开山裂碑之势。 前后夹攻,黑衣人不敢轻视,连忙收刀回扫,刀掌相接,黑衣人被震得翻身跃出院子,数度轻点,就像燕子般轻飘飘得落在了寺门前的巨大广场上。刚刚落地,只看他毫不停歇,回身虚劈数刀,坚硬的青石院墙陡然应声轰塌。“出来吧!你们的对手,是我!” 元清丰领着巫启天阔步走出,耳边江水涛涛,天际阴雨绵绵,想到对方尾随既久,放虎归山终是一患,元清丰心头一狠,对巫启天低声吩咐道:“许你今日开杀戒。” 巫启天一听这话,仿佛小孩子看到了新奇的玩具,饿兽嗅到了美味,登时满脸兴奋不已,脸上的肥肉都跳动了一下。 “好。”一股热血涌上,他浑身一颤,全身骨骼关节震得鞭炮般劈啪作响。接着他猛然踏步冲出,速度陡然加快,就像一只射出的羽箭,又像是被军中投石器掷出的攻城巨石。 …… 却说那破旧殿宇之中的两人,顾惜颜是伤疲交叠,黑衣人是毒气渐深,两人没有一个有久战的想法。元清丰等人方一离开殿宇,便不约而同地对攻上去。那黑衣人手中齐物,时而柔软如蛇绳,时而挺直如枪棍。绳、鞭、枪、棍,在他手中恣意变幻,攻守俱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十几个回合后,顾惜颜手中宝剑微颤,满脸苍白,额间渗出细密汗珠,显然伤势未愈又连翻苦战,教她全身都快到极限。她左手捏成剑指,右手却再也难施展出一剑定乾坤的太清上剑的上三绝,若要取胜,她只有以小博大,出一剑的机会。 那黑衣人爆喝一声,持棍抡扫而来,顷刻间呼声大作、风压逼面。 她轻声掠起,手中伊人轻锋先是向下一挑一勾,接着如游龙般饶过玄黑长棍,旋绕之间竟然将刚猛之力尽数卸去。没有片刻迟疑,她豁然欺身上前,迅捷如离弦之箭,直取那黑衣人咽喉。 黑衣人反应也是迅捷,手中长棍倏然一软,他一边飞身急退,一边手中猛得一拧,那长棍再次变成了软韧的绳子,顷刻间就将顾惜颜的伊人轻锋死死缠住,接着他顺势用力一扯。 这巨力一扯,便是要将顾惜颜原本积蓄的内伤再度加重,果然他一扯之下,顾惜颜再抑制不住,周身如被抽骨扒皮,一口血箭喷出,紧接着便连人带剑都向他飞速撞去,可顾惜颜仍旧只是咬紧牙关,脸上却没有半点慌乱之色。 (不好。) 那黑衣人暗叫一声,原本藏在袖中想要一击毙命的兵刃也来不及出手,忙不迭偏头向左一闪。几乎就在这一刻,只听殿宇之中陡然响起一声孤鹤般高亮的鸣叫,鸣叫声仿佛刺破耳膜,直灌颅中,直震得人头晕目眩,几乎失神。 孤鹤放鸣声中,那极速刺去的宝剑陡然冲出一道剑气,剑气似气浪荡开,愣是将死死缠绕在剑身的黑绳震散,成了一个被黑绳环空绕成数匝、四尺方圆的奇异空洞…… 顾惜颜从那荡开的空洞之中挺剑掠过,似惊鸿照影,一闪即逝。那黑衣人脸上瞬间被切出一个五六寸长的血口,朱红决堤涌出,不过他临机应变也是不弱,侧身之时左手瞬间探出,一把掐住顾惜颜手腕借势用力一甩,顾惜颜余势未消,径直撞向台案后的天王塑像。 眼看就要撞个粉身碎骨,好在她凌空拧腰旋身,便似蝴蝶般轻飘飘落在香案上,嘴角的鲜血这才继续滴答落下,滚成一片血尘珠。 黑衣人抹了一把脸上热滚滚的血口,黑衣之下的胸口起伏剧烈,显然此刻仍心有余悸,方才若是顾惜颜非重伤疲惫之身,亦或是自己在攻守选择中有半点错误或迟疑,此时已经人头落地。 (好险,差点阴沟里翻了船!) 心中涌上一抹久违的劫后余幸,鼻中已经嗅到从血口里冒出的毒臭之气,显然这一番苦战,也让他代价破大,此时却不能流露半点怯势。 旋即他连点周身几处大穴,再次压制毒气流窜,嘴里尤风轻云淡地赞赏道:“好剑技,一剑多重劲,层层推叠,以至极境。若老夫没看错的话,这是眉庄柳氏的八步剑意罢?没想到柳氏无能,这‘惊鸿九重璧’竟在姑娘手中绽放异彩。” 顾惜颜凤目微凝,实在没想到这黑衣人不仅躲过了这以小博大的逼命一剑,竟然还一语道出剑技原委,看来她说对方系出名门是半点没差。 这“惊鸿九重璧”是八步剑意中极精妙的一招,走的路数却不是八步剑意中寻常追求的一剑多重劲,或藏实于虚,或求面求广,叫对手四面八方不能兼顾。 这一剑反其道而行之,意在化繁为简,将多重合一力,以劲推劲,以气推气,出剑迅疾,破璧玉九重而片玉不碎,只能有一处细长剑孔,是对力道掌控、速度迅捷、收止随心的极端考验,故而极难练成。这一剑重点不重面,故而对内力真元的消耗极小,是绝境之中一记又险又妙的穿心剑术。 眉庄柳氏,上一代人多平庸之辈,至新一辈的柳习风和柳琴溪二人,本天资不凡,可一个恩怨分明似江湖游侠,一个虽是女子却炽烈如阳,两人眼中都是容不得半点沙子,所以这隐忍到近乎属于暗杀流的穿心一剑,始终都没练成。 顾惜颜心下微沉,这一剑不能杀敌,接下来就是更艰难的苦战、恶战…… 那青石广场之中,薄云蔽月,几点疏星将石场照得忽明忽暗。 那为首的黑衣人见巫启天似炮弹巨石般冲来,速度远胜之前,双眸中精光一闪,却丝毫不惊不惧,直到巫启天一临身,长臂巨手,时而冲、劈、扫、插……一招一式大开大合,看起来像是使是放长击远一类的劈挂拳术。但他时而又化拳掌为爪,扣、锁、缠、拧……又像是错骨分筋这一类擒拿爪法。 他出手沉稳霸道,又凌厉多变,直震得周遭空爆连片。然而苦战数十回合,却始终不能碰到黑衣人一衣半角,那黑衣人就像能洞察先机似得,总能快他一步,在他掌风爪隙之间游走点刺,似乎一直在寻找软肋,那一剑剑刺来,虽不能入骨销肉,却也叫他周身痛痒难耐。 “难听的苍蝇!” 巫启天似乎被黑衣人闹得极不耐烦,又或是对耗费多时也不能以刚猛克敌而倍感烦腻,登时爆喝一声,双掌似陀螺般一旋,掌风四面荡开,将那黑衣人震得蹡蹡急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击退敌,任不给对方片刻喘息之机,巫启天如猛虎般纵身跃起,一掌劈向连连后退的黑衣人,不料想黑衣人又快他一步闪开,他开碑裂石的一掌拍在禅寂寺的山门石柱上,数人合抱粗的石柱登时断成几节,原本就破败的山门匾额顷刻轰塌。 黑衣人旋身站定,看着巫启天,眼中涌上异色,低声自吟:“原来是你。” 似猛兽被激怒,巫启天陡然发出一声好似兽吼的啸声,接着他半点废话也无,抬腿飞踢,将落下的一段五六尺长的巨大残柱踢得像流矢一般撞向黑衣人。同时,他一把接住落下的横梁,双手环抱,竟然将横梁抱着像使棍子一样撞去。 幽暗细雨之夜,深山孤寺之中,他这模样哪里像人,简直就是这寺庙中的金刚菩萨附体。 那黑衣人明知元清丰身份,也敢以一敌二,岂是泛泛之辈。飞柱砸来,他不躲不闪,旋身飞刺,刀光密如星雨,顷刻间将一大跟石柱劈得四分五裂、尘屑飞扬。接着他浑身一震,真气破体而出,衣袖被震得猎猎作响,仿佛鼓风似得。 他化刀为剑,浑身气势陡然拔高,片刻后,只看他身形一闪,简直快得不似人身,毫无花哨地出剑直刺,剑气暴射而出,势如雷霆携震怒,迅如电闪破长空。眨眼之间,便像滚刀切豆腐似得将那粗大的横梁从中间剖成两半…… 这人身法快得如此恐怖,巫启天哪里反应过来,双眸陡然瞪圆,浑身肥肉豁然绷得僵硬,似在调动真气护体,可宝刀的刀尖却快他一步已经入肉两寸。 眼看就要穿胸而过,将他也似柱子般剖成两半,突然背后一股巨力将他扯得飞推,同时他肥大的身躯后一只枯瘦的老手似电光一般探出,天尊指硬接利刃刀尖。 只听“铿锵”的一声锐响,那黑衣人被震得踉跄后退,元清丰也拉着巫启天飞身急撤。待双方站定身形,再看对方时,各有狼狈。元清丰空手撼白刃,右手衣袖给震得条条碎碎,再无一代宗师风范;那黑衣人宝刀也断,方才倒退之时,双脚像巨刀犁地似得在青砖石场上割出一个数尺长的残迹,可仔细一看,他周身无一处破损染尘,依旧一幅泰然挺立之姿,显然便是以一敌二,依然占得上峰。 “好一手‘素月流天’!” 元清丰撤掉碎烂袖袍,拍了拍手,笑说:“我道是谁。太白山上,阁下率先罢手,不少同道还以为阁下安居宝林多年,早忘了如今的身份地位皆来自一身修为,今日一看,显然是大伙儿都小瞧了尊驾一门之主的本领胸襟。” 那黑衣人沉默不语,似不欲口舌争辩。 元清丰思忖片刻,又道:“既然阁下此时仍不愿以真面目相见,甚至不愿意施展出宝林绝艺,那看来我们今日还有一笔交易可做,未必就非要斗得你死我活。” “愿闻其详。” 元清丰说:“此间并于外人,你我二人各守秘密。今日全当老夫没来过这里,尊驾亦是如此,自然也就没有无功而返的罪过。”说罢,也不管对方同意与否,便从袖中翻出一个小小白玉瓷瓶,隔空抛去,“这便是老夫的诚意,尊驾自行思量。当然,若是尊驾执意性命相搏,我昆仑亦无临阵怯敌之人,自当奉陪到底。” 那黑衣人袖袍一卷,稳稳接住瓷瓶。拧眉沉吟些许,余光又见破败的殿宇之中,同伴与顾惜颜战斗得甚是狼狈,显然一个受伤一个中毒,都是在勉力支撑。 尤其是他那同伴,连翻搏斗之下真气运行过快,如今压也压不住了,毒气由表入里,此时步伐虚浮,吐息又急又粗,实在没有久战之力。若再拖延下去,拔除毒气恐怕更费功夫,说不定一旦攻入心脉,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立时便拿定主意,爆喝一声:“回来!” 院中持棍的黑衣人猛然一扫,将顾惜颜震退,纵身跃出,人在半空,手中玄黑长棍绕身一卷竟然便像腰带似得捆在了腰间,飘然落地与他并肩而立。这时,似乎心神一松,一口血终于喷出,面上黑巾挡都挡不住,似红雾般从空隙里涌了出来。 那为首的黑衣人沉声道:“今日交易仅止于今日,明日若道中相遇,恐怕再无如此便宜。” 说罢,两名黑衣人毫不迟疑,转身便飞速离去,凶涛之中,那二人点水踏浪如履平川,片刻便没了踪影。 “师父知道他们是谁?”顾惜颜缓步行来,一把抹去额间汗水,问道。 元清丰点点头,答道:“是通古剑门的卜卓君和老鬼张青。因一法而生万法。剑中神话李师一便是从方才那一招‘素月流天’之中得到感悟,才创出了十绝剑法。若非他情急之中使出这一招,又加上那快绝无匹的身法,为师差点也没认出他来。” “他们?!” 顾惜颜兀自一惊,蛾眉微皱,不解得说:“这就怪了。通古剑门早已被仁宗所控制,历来唯命是从,此事众人皆知。若是来为他办事,抢夺白诺诚,只管光明正大就是,也没必要甘冒巨险,舍弃自家绝学不用,一个使棍一个用刀。这又是为何?”思忖片刻,拧眉续道:“莫非他二人明向仁宗,暗地里还为别人卖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通古剑门归顺朝廷,已有数代。门中弟子多为朝廷勋贵和长安士族子弟,功成下山之后在杀神殿和军中任职更是不在少数,牵连如此之深,尤在我昆仑之上,卜卓君素来谨慎稳重,要让他舍近求远,另择良木,恐怕很难。” 元清丰沉默些许,又说:“仔细想想,以他二人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还要藏头蒙面,能使唤他们的恐怕也只有当今仁宗皇帝了。或许……或许这不是他二人第一次为仁宗隐秘办差,这隐秘之处,恐怕就连秦夜也未必知道,是以才不得不费尽心思,也要隐藏身份。” 元清丰双手后背,边走边说,“芒山大典上,仁宗找了个西贝货顶替白诺城,此事便见不得光,若广而告之,虽然能调动大军便易搜寻,但是那样一来,仁宗皇帝的颜面可就荡然无存啦。而且,也对白诺城的安危大大的不利。所以在通缉的悬红布告上,才以冒充作案的江湖贼子‘悲骨画人’为名。暗中派人将他带回去,再择机秘密处理掉那个西贝货,这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或许这便是需要他二人隐秘办差的缘故。” “该是如此。”顾惜颜沉吟片刻,也觉有理。 “不说这些啦。”元清丰再次问顾惜颜。“颜儿,你真考虑好了?” 顾惜颜知师父所指为何,毫不迟疑地点头道:“徒儿无怨无悔。” 元清丰霎时一愣,随即只能苦笑着摇头,“罢了,有这四个字,便是谁也不用劝了。活到师父这把岁数,无非也就争这几个字而已。料想日后你上小苍山去,只要表明了身份,以老和尚的为人,当会竭尽全力。” 顾惜颜望向西北方,点头说:“但愿如此,待徒儿安排妥当之后,便会去一趟小苍山。” 元清丰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古旧簿册,递了过去,满是感慨地叹道: “真是时运弄人,这册子被你古师兄视为邪魅巫毒,封藏多年,没想到今日为师会亲自讨来交给你。” 顾惜颜双手捧过,定睛细看,只见那簿册颇为陈旧,面上布满细微裂纹,脆弱得仿佛稍稍一用力便能捏成碎片,封面上只有一个泼墨似得草书“情”字,草字周围几个血手指印格外夺目,看颜色当无草字久远,想必该是嬴岫玉所留。 睹物思人,两个模糊的旧人在脑海里渐渐清晰,一个是清朗疏阔更兼平易近人,一个是聪慧透彻又是爱恨分明,原本琴瑟和鸣之家,却因这一本奇绝秘法,落得惨剧收场。这场惨剧里,仿佛为父为主的古南海是拆散鸳鸯的罪魁祸首,可惜他身居高位,思虑更深,似乎亦有情非得已之处。 世上最好断清的是黑白,可惜能只以黑白划分的事情,太少了! “来吧。” 就在顾惜颜恍然走神的时候,元清丰轻声唤道。说着,便在顾惜颜的搀扶下回到了破败寺庙之中,白诺诚周身穴道被封,昏睡依然。 “为师第一次见他,还是你将他扔在碧水寒潭里。说起来,当日葬龙手傅霄寒闯山,若不是他出其不意地援手,恐怕为师难以全身而退。谁能想到……”片刻后,元清丰叹道:“‘缘’之一字,当真天底下最没道理。” “我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此处也没有红烛宴席,只有为师做个见证。”说着,元清丰双手探出,左手拉着白诺诚,右手拉着顾惜颜,四手交叠,肃然念道:“愿生双梓树,同枝罗鸳鸯。愿做合丘葬,化花飘兰香。山月为盟,天地为证。” 说话间,交叠的四手中忽然亮起氤氲白光,伴着渺渺水汽,顾惜颜只觉浑身温软,如冰天雪地之中被暖被包裹,原本撕裂剧痛的经脉肌骨亦痛感渐消,显然是元清丰在为他二人运气输功,“师父,你……”忙想抽回手掌,却被元清丰死死攥住,低声轻斥:“凝神!” 顾惜颜满心酸楚,双眸包泪。不想此时白诺城竟然也被这暖流似的功力唤醒,双眼朦胧,似看到模糊人影,又看不真切,嘴里吐息断续,不成一句,“你……怎么……” “事急从权,今日虽六礼之未行,然一言之已定。你二人,日后便是夫妻啦!” 约莫半炷香时辰后,元清丰缓缓撤功收手,原本精亮光泽的白发已似满头枯槁衰草,一脸倦态,似乎眨眼间就又老了几岁,似乎听到了顾惜颜的抽泣之声,他语气温软地安抚道: “不要哭,不过耗损些功力而已,如今为师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离开此处后,谨慎行事,谋定再动,不要莽撞。”顿了顿,他又说:“其实,方才张青那句话说错啦,不是胜者,是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辱没’。人死如灯灭,余热散尽,就什么也没了。” “弟子谨记教诲,拜谢师父!” …… (本章完)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七十七章 皓月映青宫,玉阶飞白虹 第一百七十七章:皓月映青宫,玉阶飞白虹 中州以东偏南,青州与并州交界之处有一片名叫无妄山的连绵山峰,山峰形态诡谲,山峰深处有一峡谷,谷中被竹海覆盖,因山中道路崎岖,车马不通,野兽横行,又常被浓雾锁闭,极易迷路,连经验老道的猎户也不敢轻易进入,故被人称为“迷竹血海”。 “苏掌门应该知道‘迷竹’二字的来由,那‘血海’二字,掌门可知其因?” 韩子非一身乌云碧水袍,双手背负,远远地吊在苏幼情的后面,懒散逍遥的姿态如出来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一般。 自下了百鹤山,苏陆二人便收到念七卿和谢云烟的飞鸽传书,说途中遇到变故,信中不便细言,欲请二人前往汇合裁制。苏幼情一心想着长春宫之秘,又担心念谢二人没有主心骨缺少江湖阅历,便命陆秋月前往全权处置,自己独自奔赴长春宫。没想到二人分开不久,便“遇上”了黏皮糖似的韩子非。 苏幼情对他无可奈何至极,追也追不上,赶也赶不走,故而始终一语不发,只管埋头赶路。只过了片刻,也不管苏幼情那一如既往的冷漠回应,韩子非又自顾自地继续说起来,“因为这山谷之中,有一种稀世罕有的红竹,细如指骨,色如胭脂,刚一现世时候便为文人墨客所钟爱,被称为胭脂竹,或是玉颊生,名噪空前之时一度等价于金,还一支难求。” 天底下玩物丧志的事儿可多了去了,细狗撵兔,熬鹰养鹤,斗蛐玩狗……多一桩千金藏竹也没什么奇怪,所以苏幼情只是微微皱眉,脚步丝毫不迟缓半点,就连韩子非陡然施展轻功走到了她前面也毫不在意,似乎把他当山风一般。 “这好故事呢,历来都有后半截的,可是……” 吊儿郎当的韩子非咧嘴散漫一笑,继续道:“对,就是可是,可是没过多久,那些原本对红竹痴迷的酸文人臭财主就吓尿了裤子,为什么呢?嘿嘿,据说他们半夜里能听到从那些红竹发出一种怪音,声如女子哭泣,再看那红竹的颜色,既如胭脂,何异于血?有好事者向那些冒险进山寻竹的山民处暗访打听,原来那些红竹只在一个叫隐流溪畔的地方才能找到,隐流溪自微闾山而下,而微闾山里曾经有一个门派,名唤‘幽凝’!” “幽凝?” 听到这里,苏幼情突然止步,对一路倒着走路的韩子非投来询问之色。 韩子非见勾起她兴趣,大为得意,振袖摆手道:“是啦。苏掌门少年继位,对这些江湖野史不知情也是难免的。说起这个门派,倒是与咱们离忘川有一点相仿之处。喂,掌门别皱眉啊,我说的是真的,她们跟贵门一样,基本只收女子,历代也都是女子掌教。” 说着他又摇着头抚掌叹息,“可惜啊可惜,这个幽凝可没有像苏掌门这样的聪明掌舵人,据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有一天满山恸哭,从那天以后就声息决断。最后还是往山上送蔬果的农妇发现了变故,原来那些幽凝女子在一夜之间都死绝了,她们的血从山上沿着隐流溪淌下,一路浸润,才使得青竹易色,山民都说或许是她们的阴魂就寄留在那些胭脂竹上,也说不定呢。反正从那以后,原本一支抵千金的红竹,就成了锁魂不祥的鬼物,或焚或折,弃如敝履。” “我听说中原女子都是很怕鬼的。”韩子非偷偷余光扫去,怪笑着问:“近在咫尺,不知道苏掌门有没有胆量先去微闾山走一遭?” “世上没有鬼神,有鬼也是由心而生,做了亏心事,自然心中有鬼。”苏幼情的声音如万年寒冰,脸上一丝情绪浮动也无,沉思片刻后冷冷道:“而且,你也不用激我,我想去自然便去了。” 显然,苏幼情再怎么隐藏,终究还是没抑制住对幽凝的兴趣,随即二人便沿陡峭曲折的山路上了微阖山。 竹海密林,山风摇曳,耳边满是脱离俗世的清凉幽静。山径崎岖蜿蜒,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眼前果然看到一片与众不同的殷红竹林,那根根红竹色如颜值,不过拇指粗细,却又高又韧,枝叶繁密,远远看去正如一片红海。那红色竹林被一条五尺溪流隔成东西两半,又沿着溪流绵延向上,抬头望去就像一条巨大的红色丝带铺在蜿蜒的山谷中。 脚下踩得沙沙作响,竹叶摩挲间发出细碎微声,就像是抵耳私语,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古老的秘密。 苏幼情的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烦闷,这感觉毫无来由,她娥眉微凝,施展轻功直向山上奔去。 不多时,一片白墙黛瓦、高低错落的小楼便映入眼眸。这些白墙围起的小楼高只二三层,四面少用木料板材,多用浸油火烤过的毛竹,顶上飞檐翘角,檐下悬着铜铃,晚风吹得叮咚作响。铜铃声恰与周围纵横交错的溪流相伴,潺潺水声、沙沙竹涛与悠远古老的铜铃声相和相应,加之时间久远,人迹全无,竹楼多朽多坏,便更觉幽静清远。 “苏掌门,你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就在苏幼情失神时,韩子非突然喊道。她抬眼望去,见韩子非站在更高处的小楼上,手指前方。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山谷外一轮红日低悬,是真正的红日,她从没见过这么艳这么美的红日,周围没有光晕,就独独一轮绝美红日,就像画里的一样……她此时再低头往山下看去,那一片殷红的竹林在红日夕照下,真像一条鲜艳血河!心底不由的一阵发怵。 (这里怎么感觉有些眼熟,但是我明明从没来过这里。) 苏友情娥眉微蹙,心中腾升一股惊疑,亦有一丝恐惧。明明没来过这里,却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这样的怪事还是第一次在素来缜密的她身上发生。再厉害的女人,也都从小听过鬼故事,虽然嘴上坚硬,但是心中早已骂了韩子非千百遍,“都怪这混蛋,大白天扯什么神神鬼鬼。” 她翻身站上屋顶,凤目细细扫视山谷,片刻便在一片青竹小楼中找到了最高最尊位的那个楼阁。这座楼阁格外与众不同,高四层,多以青玉砌成,红日霞光在青玉殿宇上流动,更觉神秘,在这村寨似得竹楼之中,这青玉高楼简直如鹤立鸡群,一看便知是幽凝主殿。虽然断壁残垣,匾额也失,却仍然看得出当年鼎盛之时的煊赫不凡。 苏幼情拨开门口的衰草枯木,拾阶而上,还未入殿,便觉一股寒气逼面而来,直冻得她浑身一颤。 “好冷!” 韩子非也嘟囔着打了个寒颤。又觉脚下冰凉,抬脚看了看,鞋底已湿,原来是地砖上有一层冰冷的积水。如此炎热夏日,此地却如此阴冷,直如寒冬腊月,真叫个诡异。韩子非不怀好意地瞥了一眼苏幼情,故意拖着颤声吓唬道:“苏……苏掌门……这……这里这么……这么冷,会……会不会……真的有鬼?!” 说话间,竟偷偷摸摸地伺机靠近。谁知身子刚动,苏幼情豁然转头看来,目光如刀似剑,顿时将他威赫住,不敢挪动分毫。“我说过,世上没有鬼,若你敢动鬼怪心思,我便让你立马做剑下鬼!” 说罢,苏有情见他不敢造次,便仔细将主殿搜寻一遍,除了臭不可闻的鸟兽粪便和枯败竹叶,再无它物,彷如被山贼洗掠过一般。她满脸失望的暗自叹了口气,大步走出主殿,玉阶未下,便感觉寒气骤减,夏日的暖风将她烘得浑身舒坦,她豁然顿住身形,低眉沉思。 (世上既无鬼神,这殿内逼人寒气自不是幻觉。那……这寒气又从何未来?) 她转身快步走回主殿。韩子非差点与她撞个对面,见她突然去而复返,忙问道:“苏掌门,你怎么……” “闭嘴!” 苏幼情低声喝止,随即她贴掌在石壁之上,入手果然感觉刺骨冰冷,明明是三伏天,可这殿内殿外完全是一个炎夏一个寒冬,浑不在一个天地似得。 莲步轻缓,玉手贴墙,她用指尖轻轻抚过每一处冰冷的石壁,尤其是石壁间的缝隙,似乎在寻找什么。可过了整整一个时辰,四层阁楼都摸索一遍却一无所谓。 “帮我护法。” 她娥眉紧锁,深吸一口气,继而将全身放松,接着她双手微微摊开,离忘川奇异的听风辨位本领似气浪般席卷开来。 韩子非首当其冲,明明周围无风无浪,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却直感觉被人里里外外扒光了搜刮了一遍似得。心中惊骇,暗自叹道:“这离忘川的感知本领当真诡异”。转念又想苏幼情既然能放心教他护法,自然心底是对他放下了戒备,甚至还有些信任,又觉窃喜,随即便老老实实的像门神似得守在了门口。 又过了半炷香时间,苏幼情忽然睁开双眸,快步奔向阁楼中间,她卷裙屈蹲,手掌抹去地上薄薄积水和泥尘。双指在几块青砖的缝隙之间来回抚摸,片刻后她说:“这里有风,看来下面有个密道。” “哦?”韩子非快步奔来,也抚掌感知,“确实有极细微的凉风透出,让我破开来看看。”说话间,就要抽出腰间紫云软剑,却被苏幼情抬手止住,“不行,这密道缝隙做的比针尖还细,可见花费了极大功夫,若强力破开,恐怕里面设有自毁机关。” “那怎么办?” 苏幼情思忖片刻,说:“既然是机关密道,自然是给人用的,必然有开启法门,慢慢找。” 说着,二人便在这殿中一寸寸搜寻探索。可足足两个时辰,已经到了子时也没找到任何开启密道的机关窍门。莫说苏幼情,便是韩子非也累得腰酸背痛,叫苦不迭。 山中朗月高悬,远比外面明亮许多,这殿宇的穹顶多用白玉所制,月光通过穹顶洒下,殿内亦明亮如许,完全不用柴堆烛火。就在苏幼情已经要心灰意冷想要强力劈开密道之时,低头一看,忽然发现自己的青色衣袖上被映照出一个奇异图画,乍一看像是一片片羽毛,她抬头望去,原来是殿宇穹顶的白玉上有一幅图画,白线勾勒,极浅极淡,白日完全发现不了,此时月光透过白玉穹顶将图画映了下来才能看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快步下楼,低头俯看,发现中央的地面上映出一副直径约七八尺的图画,正好就覆盖在密道所在的地面上。图画上是两头奇异的巨鸟,巨鸟燕颔、鹅颈、鹤羽、凤尾,即有鹤的优雅高洁,又有凤的高贵凛然,却似鹤非鹤,似凤非凤。两头巨鸟,尖喙相对,四目相视,长颈相绕,尾羽交缠,西侧巨鸟一爪握剑,东侧那头双爪空空却四指箕张似人掌摊开状。 “这是什么?” “死……死剑……生掌,”楼上的韩子非听见声音,依栏俯看,原本惫懒的神情先是一愣,片刻转为满脸惊诧,嘴里再没有半点平日的油腔滑调,结结巴巴、自言自语地说:“这……这是……这是‘鸾鹤同春’?” 虽然他声音不大,但苏幼情耳力惊人,自然听得是清清楚楚,抬头追问道:“什么叫‘死剑生掌’?什么又是‘鸾鹤同春’?” “这……”韩子非一时语结,片刻后又恢复之前的玩世不恭,打趣道:“哎呀,掌门能关心起我海云边秘法,倒是新奇哈!”他打着哈哈想转移视线,见苏幼情仍然直视逼问,显然不说是躲不过的,犹豫半晌,才缓缓道:“这我不能说,不过我或许知道一点关于这图画的线索。” 苏幼情冰雪聪明,一猜便知那什么“死剑生掌、鸾鹤同春”触及到了海云边武学机密,只能退而求其次,眼前打开这密道才是紧要。 “什么线索?” 韩子非深吸一口气,说:“几年前,我随宫主前往云梦山,宫主曾在山上念过一首诗,我记得很清楚。宫主说‘皓月映青宫,玉阶飞白虹。义结生死共,鸾鹤春寿同。’” 他轻身跃下,一改过往的轻浮嬉戏,满脸肃然地看着地上的图文,说:“在扶幽宫,宫主是天、是神,宫主没说的事,我们从来不敢问为什么、是什么。所以这几句话,我始终记在心里,一直在参悟到底指的是什么。直到看见这个东西,我想或许宫主说的就是此情此景。” “我想了想,这四句之中,若有关于打开密道的关敲,就该是在‘玉阶飞白虹’五个字上面。”片刻后,他一摊双手,苦笑道:“我能说的只有这些,至于怎么打开,我就不知道了。” “皓月映青宫,玉阶飞白虹。义结生死共,鸾鹤春寿同。” 苏幼情又默念一遍,心中暗自猜想:“看来‘义结生死共’对应着‘死剑生掌’,‘鸾鹤春寿同’对应着‘鸾鹤同春’,这两句应该都牵扯着海云边的武学隐秘。他故意将我引向‘玉阶飞白虹’上,看来仍然不愿意触及这一层。不过这韩子非没说错,若有打开密道之法,八成该是在‘玉阶飞白虹’这五个字上面。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玉手轻触地面,心里一遍遍默念。过了良久,她忽然睁圆了双眸,心中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意从心发,飞剑流云。对了,百鹤山上那个有幽凝二字的竹简上,有这八个字。这八个字又是我离忘川心剑的最高境界,师叔说过心剑的关键便在一个‘飞’字上。飞剑、白虹,莫非这飞剑,便是指的白虹?” “你退开些。” 她缓缓起身,凝神运功,禅潭心经的心剑剑气从指尖迸射而出,直射图案所覆盖的青砖石缝。刹那间,原本集满泥尘的石缝仿佛上白光流动,乍一看去,就像是心剑的剑气变成了一条条细长的电流白蛇,伴着滋滋响声在石缝之间极速流窜。 “这……”这一幕直看得韩子非目瞪口呆,显然他也没想到竟然真得叫苏幼情找到了开启法门,“……竟然……” 他话音未落,只听咔嚓几声异响,原本严丝合缝,刀剑都不能插入的青砖竟然次序分开,露出一条黝黑的甬道,刺骨寒气便是从那甬道之中如猛兽扑出,直冻得两人浑身颤抖。 苏幼情的惊诧丝毫不在韩子非之下,她也没想到,打开幽凝密道的关键,竟然是离忘川的心剑剑气。巨大的好奇心促使她不得有片刻犹豫,她匆忙寻来物料,点燃一个火把,也不管韩子非是否随行,便走进了甬道之中。 韩子非毫不迟疑地抽出腰间软剑,便紧随而去。 …… (本章完)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七十八章 山中冰室,回心秘院 幽暗冰冷的甬道之中,清脆的脚步声回响不绝,甬道并不顺直,时而上坡,时而下阶,时而左拐,时而右转,半炷香时间后,两人就已经完全绕晕,不知此刻到底身在微阖山青玉宫下的什么地方。 临时携来的火把早已燃尽,两人只能在一片漆黑中抹黑探索,若此处有暗器机关或是毒气什么的骤然发难,便是二人心思再缜密,韩子非轻功再高,也无用武之地,只能双双憾死此间。 好在虽然弯弯绕绕,始终一路平顺,又过半炷香时间,豁然见黝黑的前方隐约闪烁着两点鬼火似的幽光,二人加快脚步奔了过去。 原来前方是一处圆形大厅,大厅宽有丈许,正中立有一根白玉高柱,柱有腰粗,高有九尺,柱上同样雕刻着两头奇异巨鸟,巨鸟绕柱盘飞,尖喙朝天,叼着两个锈迹斑斑的青铜拖盘,拖盘上点着鱼油,不知几百年了,鱼油仍未燃尽,豆大的焰火似跳跃的精灵,幽光便是从这里而来。 刺啦一声,韩子非扯下一片碧水袍点燃,借着耀目火光,这才将周围看得清清楚楚。 大厅对面有三条分叉的甬道,里面漆黑幽暗、深不见底,每条甬道悬额处又刻着一幅巴掌大的图案,只是尘土覆盖,难辨真切。 韩子非抬手抹去浮尘,鲜艳的图文便映入眼帘,左侧那甬道上刻得碧绿水纹,中间甬道刻着白色云纹,右侧的甬道刻着赤红火焰。加上他们走来的这条入口甬道,一共便是四条,将圆形大厅四周环绕。其中火纹甬道和水纹甬道以玉柱为心,几乎对称;对面那条云纹甬道却不是与入口甬道相对称,而是略微偏右。 三条甬道设置在这圆厅分叉之处,显然为防止外人误闯,这三条之中看来只有一条是真的,另外两条都是死路。 “怎么走?”韩子非收息凝功,摇了摇头,“每一条甬道,气息都探查不进去,看起来像是用某种阵法设了禁制。” 说话间,他指着玉柱上的两头异鸟,异鸟各有一爪如鹰爪勾地似得攀抓在玉柱上,另有一抓各指着左边和中间的两条甬道,唯有右边那条火纹图案的甬道没有指引。“这次,我可没有什么线索可以用了。按我赌性,没有指引的这条可以撞撞运气。” 苏幼情可不理会他这全靠运气的瞎猜乱赌,在几个甬道之间来回看了几遍后,低声道:“火属离位,离为南;水为坎位,坎在北;如此方位便清楚了。我们进来的这条甬道便在西方,卦属兑,五行属金,金玉相从,与上面的青玉殿也算相和相映。” 她轻抬玉臂,指着中间那条甬道,说:“既然方向已清,对面那条便在东南位,东南为巽,巽为风,如此便即有云纹,也合风位。‘飞剑流云’、‘玉阶飞白虹’,首在一个‘飞’字,飞为风,风从云。便是赌,也是这条赢面最大!其余两条八成是陷阱,看来在赌这事上,估计你也是经常输的。” 韩子非尴尬地挠了挠头,确实轻功上他没输过,赌桌上他也没赢过,两门手艺,一个高绝天下,一个奇臭无比。片刻后,他问:“苏掌门方才说‘飞剑流云’,那是什么?” 苏幼情霎时一愣,也没想到方才竟然将这门派秘密的四个字脱口而出。思忖片刻后,沉声道:“这是我和你家宫主唯一的共同点。” 韩子非知道触了霉头,片刻后朗声笑道:“是啦是啦,大人物都有大人物的风范。就是没想到,苏掌门竟也有赌性,哈哈。” 苏幼情玉颊飞红,好在碎袍燃尽,没能让韩子非瞧见,冷声道:“走吧。” 两人快步前行,越往前走,寒气越盛,直到最后二人都不得不运起真气抵御才不至于冻成冰人。 二人在那条甬道之中又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直到鼻息中的湿冷之气越加浓郁,豁然间前方视野透亮,宛如白昼。二人快步奔出,随着视野的骤然一黑又紧接着恢复光明,眼前真可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来深不见底的甬道尽头,竟然是一个硕大的冰室。 冰室宽有五六丈,高有两三丈,多用玉砖和青石交错砌成,内部四面八方全是层层堆叠的硕大冰块。冰室四周的石壁上挂着十余个手臂粗的鱼油巨烛,将冰室照得透亮。冰室正对面有一扇高大的青色石门,石门左右两边,一个阳刻“生”字,一个阴刻“死”字。 “生死门。看来,这是幽凝掌门的闭关所在。” 那青石巨门又高又厚,不知有几千几万斤重,二人都不是丁冕那样的力强悍猛之人,运尽全力,也只能推动分毫。如此,推动寸许,歇息片刻,又推动寸许,再歇息片刻,光是推开这石门,便足足花了半炷香时间。待完全推开石门,两人已经是累得精疲力尽,浑身大汗淋漓,恰恰又在这彻骨寒冷的冰室之中,汗水凝结成冰贴在身上,可真是冷得瑟瑟发抖,双唇乌紫。 韩子非将几个鱼油巨烛捆在一起,一人一个拿在手中,加上渐渐恢复的真气抵御,这才慢慢走进密室之中。那密室之中,陈设极为简单,除了角落有一张冰冷玉床、一个白玉枕头,中间还有两座并列的凸起石台之外,再无它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两座石台高出地面约莫五尺,台面宽约三尺,长有七八尺,四四方方得像一对长条桌子似得。石台上空空如也,不知原来是放什么东西的。 “这石台是……”苏幼情环绕一圈,亦愁眉不解。 韩子非正色道:“按这个尺寸,若我没猜错,这是放棺材用的。” “置放棺椁的?”苏幼情满脸讶色,再回头看看两座石台,尺寸大小倒是刚好可以放置棺椁。 “嗯。”韩子非点头说:“在南方有些荒远之地,在先人归天之后的入殓方式上,与中原大有不同,中原讲究落叶归根、入土为安,可那些地方却风俗各异。溪谷大泽之中的水族有绝壁悬棺之葬,羽民有长藤悬树、放任鸟啄风蚀的天葬,而据说有一些巫族便崇尚掘地深藏的冰棺之葬。” “冰棺之葬?” “不错。”韩子非围室缓步,手掌轻拍着冰冷的石台,说:“便是像这样,挖掘一个地下密室,叠满千年寒冰,凿玉成棺,将先人遗体置于冰室玉棺之中。冰室深埋地下,又极冷极寒,可保先人尸身不坏。听说,他们相信身魂可以分离,身死而魂不灭,总有一天能起死回生。” 苏幼情峨眉拧起,道:“如此说来,这幽凝倒也不像是中原门派。作风倒有些域外巫门的样子。” “看着有点像。”韩子非也点了点头,接着他环顾四周,叹道:“可惜这里空置许久,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没留下,看来是白跑一趟。苏掌门,咱们走吧。” 说着正要转身离去,苏幼情却突然制止,“慢。” 韩子非回头看去,发现苏幼情正满脸惊异地盯着眼前的石壁。 “掌门看什么呢?” 他顺着苏幼情的视线看去,发现密室内的石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细长条纹,方才乍看之下,以为是修筑密室时候为了美观,用钉凿刻意做的纹路,此刻凑齐细看,却发现诡异。那些纹路极细极密,有长有短,有深有浅,横七竖八、毫无规则;可每一条都极为平滑凌厉,着实不似用斧凿钉锤做成。 好奇之下,他抬手触摸,谁知手指刚刚触及刻痕,登时只觉魂魄都在一瞬间被抽去,仿佛那细长的刻纹之内有一个深流漩涡将他卷进,头脑空空,双眸翻白,顷刻间便瘫倒晕了过去。 “小心!” 这一幕被苏幼情看在眼中,可电光火石之间她也来不及施救。她玉手探出,一把抓住韩子非左腿便将他扯离墙壁数尺,接着搭脉探息,发现他脉息波动异常,似急敲重鼓,仿佛受了什么重伤,可他周身毫无伤口,亦无中毒之症,安然的样子就像睡觉了一般。 她心中如巨浪翻涌,重新起身再次环顾这满室的奇异纹路之时,她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些都是剑痕,是使用极其厉害的剑气长年累月切出的剑痕!有人在这里练剑。可这里毫无兵刃痕迹,剑痕之中甚至没有半点金铁之气。这是……” 她缓缓转头,满脸凝重地看向青色石门和石门外的晶莹冰室,自言自语地说:“师父,莫非您来过这里么?这里怎会有我离忘川的心剑剑气痕迹?这是我和师姐,都还没达到的境界啊……” 余光扫过石门上那个阴刻的“死”字,她凤目陡然睁圆,低头看着昏迷的韩子非,轻声道:“他方才说:‘死剑生掌’。这幽凝密室入口的开启之法,和冰室寻觅之法,竟然都与本派有关。苦厄神僧又独独将滴云观之秘告诉徒儿一人……师父,我们离忘川跟幽凝和长春宫,到底有什么关系?” “太可怕了!” 任她冰雪聪慧,可绞尽脑汁,终究一无所获。最后她缓缓坐上冰冷的白玉床,双手竟然开始颤抖起来,嘴里自言自语地说: “那天在八十里桃源,剑圣前辈的修为太可怕了,一剑便败尽天下英雄,那早已不是人数所能抗衡的境界。可他,竟然死在了聂云煞的刀下,那聂云煞的修为、他的七杀魔刀该是什么恐怖境界啊?” 银牙咬紧,撑着床沿的清瘦双手绷得咯咯作响,她嘴里继续呢喃:“薄云凉、败惊仑、聂云煞……普天之下,能一门练出数位化境极峰高手的,只有长春宫了。弟子要找到这里面的秘密,只有破解了它,或是……或是练成了它,才能守卫离忘川,守卫中原武林,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怨无悔!” …… 高峰入云,走在群峰之间的山道上,望着脚下蒸腾翻滚的云海,真如身临九霄。可对于真正登山之人来说,实在没有半点身轻如燕、化羽飘飞的愉悦松快,反而只觉双腿如灌重铅,举步维艰。 如此深山高峰,莫说常人,便是顾惜颜此时,也已经是双腿酸软,疼如折骨,可抬头一望,石阶盘旋曲折,仍旧不见尽头。此山的山顶只是下一座山的山脚,如此往复,不知几何…… 云阶十万八千转,始见天宫玉阙开! 千百年来,不知多少求武问道的江湖中人一步步虔诚地踏上这条问道天梯,只求入得山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大多心志不坚的人都半路放弃,只有那些能走过“迎香亭”的人,才算真正到了山上。 松老鸭寒,雾冷云凉。 只剩几根朽柱、半顶破瓦的穿风凉亭真可谓是破败不堪,哪里配得上“迎香”二字,好在凉亭旁的山溪碧潭仍旧清冽甘甜。顾惜颜手掬溪水大饮几口,又浸湿袖口给昏迷不醒的白诺城润了润干涸龟裂的嘴唇,这才匆匆洗了把脸,背上白诺城重新上路。 山道两旁,数人合抱的参天大树比比皆是,在那参天古树之间,在那云雾遮蔽的若隐若现的深处,有一片庄严却荒废许久的殿宇,一座座高阁、楼观层层叠叠的交错在群峰云雾之中,远远看去就像世外天宫。 这里的楼阁殿宇并不像昆仑山那样宏伟巨硕,楼阁虽高却不宽大,殿宇虽然恢弘却格外古朴典雅,在林木苍翠的青山烟雾之中更显雅致和幽静,这里是“长春宫”。 两百多年前,这里曾是武林圣地,天下武学之盛多出于此。驻颜不老的奇功《不老长春宫功》,慧、戒、劫、上四大剑技,乃至最恢诡谲怪的符咒阵法,无一不是武林中人至今都难以复刻的高峰。 就连这个门派的消失也那样的神秘莫测,连一抹余晖都没能洒下,也没给人以李师一死后之通古剑门、孟臣子死后之天一剑窟般英雄迟暮的唏嘘慨叹的机会,仿佛千百年的鼎盛繁华就是为了在消失的一瞬间,骇惊世人,然后留下又一个千百年的猜测和纷纷议论,让人永远也忘不掉她的名字! 若非这山谷之中楼阁观宇仍在,恐怕当今世人都会以为长春宫只是先辈们集体沉醉的一个完美江湖的圣地之梦。因为这样的门派若真实存在,当今太白昆仑即便合二为一,恐怕连望其项背四个字都略显勉强…… 可如今,满目疮痍,破败不堪。两百多年来,无数人怀着各种心思目的来这里探秘寻幽,发现苦寻无果后又索然无味地离去,如今时过境迁,连这些人也没了。 人的时间都很宝贵,人的精力都很有限,人的热情其实都很短。 茶余饭后,人们依然诉说着、争辩着长春宫的消失之秘,可已经没人再会来爬一爬这十万八千转的问道天梯,即便这里有三泉、七亭、十二峰,天门、云栈、揽星楼这些美景…… 武林之盛,长春宫,已经真真切切地不存在了! 所谓过慧易夭,人是如此,难道宗门也会这样吗? 即便事隔多年故地重返,顾惜颜仍旧这样怀疑,就像她师傅元清丰猜测的那样,长春宫之变恐怕就是因为强盛过了极限而最终招致灭门之祸,而那部魔功就是点燃覆灭之路的最后一道刺目火花! 她甩了甩头头,思绪重新回到眼前,背上背着白诺城,心里装满了一堆麻烦,她无意游览满山盛景,熟门熟路地径直穿过高耸奇绝的天门云栈,穿过三清主殿,饶过后殿一座三进大院后,她又极为熟悉地推开一座道观。 道观里古松苍翠、满庭荒草,她依旧丝毫不停留得推门而入,熟稔的样子就像是进了自家的后院。 蛛网密布,积尘盈尺。 道观内除了旧式的木制桌椅,略微值钱的东西早已被寻幽探密的人搬空扫净。她踏入内院西侧一间厢房,推开破旧的木制吊床,只见吊床背后有一个手掌宽的双门暗格,她拨开暗格,里面又见一个寸许大的木雕莲花,莲花之心却是一个栩栩如生的人眼。 她捏住莲花顺拧两圈又逆转两圈,只听细微如落针似的机括声传来,忽然原本厚实粗糙的石壁竟然向两边平移数尺,露出里面一条长长的暗黑密道。 她擒着火把背着白诺城在密道里快步行进,足足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原本漆黑的甬道口渐渐露出微光,同时湿漉漉的雾气迎面灌入,将她手中火把都吹灭,她扔下手中火把,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出甬道,到了一个山风呼啸的悬崖边。 抬头一望,高峰绝壁似斧劈刀砍,下方层云遮蔽亦不知多深。这悬崖原来是一个山峰的突出部位,约莫算是一个一两丈宽大的石台,这座山峰的对面,隐约可见还有一座高高的山峰,青色的影子还云雾中若隐若现,就像一个硕大的竹笋。 她振袖扫开云雾,在悬崖边细细查看,片刻后便在薄薄的云雾中找到了那条黝黑长影。原来两峰之间虽相隔数里,却有一条手臂粗细的铁链将双峰相连,铁链在山风中刮得左右摇摆、叮铃作响,下方则是深不见底的幽谷绝涧。 顾惜颜深吸一口气,将真气全部灌注在双脚上,双脚就像沾上了浆糊膏药似得就稳稳粘在了铁链上。等了片刻,待山风轻柔些许,铁链摆动的幅度慢慢略微减小,她看准时机忽然踏着铁链快步疾行,紫色的裙摆在空中猎猎飘扬,远远看去就像是有一位仙女在凌空横渡擎天之峰。 原来,她为了查清那本魔功的来历,为了查清她父亲的真正死因花了许多年,但凡她没在昆仑山的时候,便是在滴云观或是长春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虽然枉费多年,在魔功上始终一无所获,却让她在这里找到了这条秘密甬道之后的秘密院落。横天铁索的尽头,那孤立群山之外的青峰上,一座白墙黛瓦、青砖幽径的雅致院落映入眼帘。 这山峰比昆仑怀月峰更难攀登,这院落却比幽栖雅筑更加普通,房舍不过一进,庭院里石桌石凳、种桃栽菜,它普通的样子,若放在世外,说是一家乡下农户也绝没人怀疑。 可她就是在这里得到了《不老长春功》的奇功秘籍。依照元清丰的猜测,这里必是当年长春宫里一位地位显赫之人的私人住所。这是当年他和苦厄神僧、林剑圣三人一起秘密查探也未曾发现的世外之地。至于是谁的,对顾惜颜来说,已经不再重要,最关键的是这里没有人能找到…… 满头大汗的她低头看着白诺城熟睡中依然紧皱的眉头,她轻轻伸出手,双指温柔地帮他抚揉眉头,就像在哄一个快要入睡的婴儿。 “我们到了。”她的语气格外轻柔。 白诺城缓缓睁开双眼,雅致的小院似乎让他也感觉到了久违的宁静,他问:“这是哪儿?” 顾惜颜答道:“这里是长春宫的深山秘境——回心院!” “长春宫?回心院?”白诺城缓缓扭头环顾简陋的小院,问:“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顾惜颜说。“如果你听我的,我能帮你报仇!” 白诺城双眉一挑,原本空洞的眸中一瞬间绽放出精光,虽然手筋足筋俱断,却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子力气,一把拉住她手臂,急切切地问:“你……你能帮我?” “嗯”,顾惜颜点点头,满脸肃然地说:“你忘了,我给你说过,我曾经得到过长春宫的秘籍,就是在这里。其实,我得到的不止有一部《太清上剑》剑法,还有一门旷世奇功,练成之后,便能接续筋骨、再造气海丹田,实可谓是为天下第一奇功。” 白诺城双目精光闪烁,急不可耐地说:“有这等奇功,快……快把秘籍给我。” 顾惜颜缓缓摇头说:“事关重大,为免落入旁人之手,秘籍孤本早已焚毁,所有的法门都在我的脑子里,它开篇即是,”说着,她快速取来纸笔,挥毫疾书: “不是爱风尘,不是恋霓裳,缘来缘散终有定,无非前世孽障!忆又如何忆,忘亦不能忘,待得长春道花开,与君携手共赏……” …… (本章完)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七十九章 师徒交心,经阁论境 山风轻柔,古树繁密的枝叶在日光下摇动,听风看树,入耳入目都是远离世外的祥和与宁静。 法苑针林中,一座临时搭建的简易茶寮内,却飘出阵阵醉人酒香。两个男子迎面而坐,一个面容憔悴似久病新愈,一个是沉静如山却断臂尤新。这二人自然便是剑君子林笑非和剑神莫承允师徒。 莫承允在缘明和尚的帮助下,一边疗伤一边赶路还要一边小心翼翼地绕开朝廷的眼睛,耗时许久这才抵达小苍山,与林笑非相聚。一场神盟之约的较量,情势急转直下,不仅原本手到擒来的盟主之位拱手他人,师徒二人也落得这般下场。 海碗叮的一声相碰,二人一口饮尽。 酒气、愧疚和无力感,一怒脑涌上心头,林笑非歉声道:“弟子要向师父请罪,因为弟子的家事,连累了宗门。” 莫承允凝眼看他,正色问道:“你可是有心?” 林笑非略微一愣,随即立马摇头道:“弟子被贼人蒙骗,自不是有心。” “即不是有心,又是贼人蓄意蒙骗,你何错之有?况且,事已至此,悔之何用?” 莫承允摆手道,“世事因势而动,势变而局易,于智者而言,不过相机行事,另做他图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为师下山之前,宗主招我密谈,说‘如今太白虽失神盟盟主之尊,亦有重兵围山之险。可也暂时远离了诸方角力的涡流泥潭,无需急在一时表明立场,冲锋当先。就此而论,也可谓因祸得福。’” 他放落酒碗,指尖轻扣桌案,双眸微凝。续道:“数日前,飞云堂密探传出消息,说芒山大典结束不久,渡明渊便被人袭击,死伤惨重。只是消息封锁极快,何人所为,又为何如此,都不尽不详。但渡明渊偏安多年,如今骤逢剧变,大底总离不了‘树大招风’四个字。如今叶郎雪既领了盟主之位,又一心一意依附仁宗,渡明渊便首当其冲成了李长陵和萧山景的眼中钉肉中刺,风雨都教他们挡去,恰好可以让我们安然休整,静待时变。” 林笑非听到此处,虽觉得有师傅刻意宽慰自己之嫌,却也有几分道理。天下逐鹿的风浪将起,关注最多、受力最大的总是那个身份最高的盟主尊位。“嗯,宗主所言在理。” 莫承允见他神色渐缓,又道:“为师本该数日前就赶到此地,除了臂上伤势,也因中途收到宗主飞鸽传书,教我秘查一个叫做‘提灯人’的神秘组织,故而耽搁了行程。” “提灯人?” 林笑非剑眉拧紧,似苦苦思索一番,最后摇头道:“这是什么组织,名字闻所未闻。” “不错。无论往前推五十年的江湖集录中,还是飞云堂的密报里,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名字。” 莫承允压低声音,道:“数日前,有一神秘人拜会了宗主,那人自称属于一个叫‘提灯人’的组织,又说这组织乃是长春宫后人所创,意图笼络本宗,共抗朝廷。宗主说那人无论轻功、剑法都极为不弱,可说不在为师之下,为免打草惊蛇,宗主并未严词拒绝,只说斟酌考量,他日再议。如今太白一门,除了极少几个飞云堂暗子还能在外走动,便只有你我。所以你我身负重责,务必尽快调查清楚这个组织,以免敌暗我明,再被人算计。至于到时候是敌是友,亦或是如何因应,自有宗主权衡。总之,这或许是解开我太白如今危局的一条出路,也未可知。” 莫承允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若太白决意抗衡朝廷,这个叫“提灯人”的组织便可能是将来盟友。反之,若林碧照有意要向仁宗屈服抒诚,揭露这个阴谋反叛的“提灯人”组织,便是最好的投名状。 “弟子遵命。”林笑非思索片刻后又问,“对了,师父。那人既然自称是长春宫之后,可有凭证?” 莫承允摇头道:“时间仓促,又担心情报泄露,宗主以山门秘语传递消息,恐怕信中多有不便详说之处。不过,我入青州地界之后,便与缘明相会,路上倒是听他说起,说芒山大殿上有高手隐在暗处,施展了长春宫的《太清上剑》和一门唤作《千叠灵渊》的奇异阵法。如此看来,长春宫后人云云,恐非无端;至少剑法、阵法是群雄亲眼所见,多半做不得假。所以,你我才要详查此事。长春宫消失之秘,已困扰天下二百余年,如今突然冒出这样自领头衔的人物,又恰恰在这风云诡谲之时,我想或许这秘密是到了要揭开的时候了。” 林笑非点点头,应道:“弟子记下了。等伤势康复,便即下山详查。” “嗯。” 莫承允看了看徒弟,沉默片刻后,又说:“你性子温和良善,事事以正道仁义为本,这本是好事。可世上许多事,即不是对错黑白所能分清,也未必都是正必胜而邪必败,就像总有万卷佛法也渡不了的恶人,把恩将仇报和卑劣私欲说得义正言辞……你久历江湖,这种事该见过不少了。遇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须知世有大义与小仁之别。欲成大事者,自古菩萨心肠和金刚手段,二者便缺一不可,切莫因一时小仁而铸成大错,已致无可挽回之境地,那才真是痛不可挡、悔断肝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莫承允为人严谨甚至刻板,林笑非自幼跟随,亦有承习这性格,故而自学成下山之后,两人已多年不曾像近日这般敞开心扉地交谈。如今莫承允破例开口,自是关系重大且不容拖怠。 林笑非虽然刚正,却不愚钝,一听便明白他说的是霍炎和柳明旗二人,近日每每想到这二人,他不禁心头如堵,又痛又怒,又有被欺骗、利用、背叛的羞辱,万千情绪都汇成了“为什么”三个字。为什么世上有这样的诡谲缘分?为什么世上有竟这样下作卑劣的无耻小人?为什么偏偏教他和温静霜遇上,害了自己,又累及宗门? 这些个为什么,就像是一道道穿心断骨的伤疤,每想一回便重新揭开一次,痛楚之烈更甚身上剑伤针刺。 师父谆谆教导在耳,师徒二人乃至太白全宗的困局亦陈列眼前,由不得他优柔寡断或是沉溺无聊之愤懑。良久后,他双拳崩紧、深吸一口气,垂首说:“师父教诲,弟子谨记。若日后与他们道中相见,弟子必不手软。” 说着便为师父斟酒,莫承允看了看周围秀美雅静的山景,问:“幽幽古刹千年钟,真是好地方!你问过了没?” 林笑非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面色极是为难地摇了摇头,“没有。弟子自为缘明大师所救,一路昏迷来到寺中,之后神僧和缘妙大师又因此多损功力,加上神僧法体违和,缘妙大师事务繁忙,弟子……弟子实在难以开口。” “法体违和?难怪缘明和尚一回小苍山便匆匆告辞。苦厄神僧已俞百岁高寿,莫非大限将至?” 莫承允微微一愣,沉思片刻后道:“小苍山和离忘川,这两派历来与本宗相敬相睦,从未有过争斗嫌隙。况且他们对盟主之位从不在意,可此次神盟之约上却匪夷所思得双双倒向渡明渊,若说是被仁宗所迫,苏幼情年轻识浅,又极护门中姊妹,倒也罢了。可以苦厄神僧的为人和名望,是断断不会为他人所胁迫的。” 他指尖摩挲海碗,凝眸沉声说:“这事不仅我想不通,宗主也想不通,下山之后我联系了在外的飞云堂弟子,他们探查说是在前往太白山的途中,苦厄神僧与苏幼情二人屏退弟子,上了一趟翠微峰。至于在山上二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旁人无一知晓。我猜测,或许便是那时候他们便已经商量好了。” “翠微峰?!”林笑非先是一愣,思索片刻后才恍然道:“是滴云观那个翠微峰么?” “不错。约莫四十年前,武林狂人败惊仑便师从于滴云观,最后被七大高手围攻,死在了剑圣手下。那时候为师还很小,偶尔听宗主说起过,说这个滴云观似乎是长春宫后人,可惜人亡观毁,再没了痕迹。” 林笑非道:“哦?徒儿听起来,这似乎兜兜转转,便又与长春宫扯上了干系。” 莫承允道:“看来是要亲口去问问神僧了。” …… 一座总高二层的经阁古楼门口,两人正对立相峙。一人青衣单臂,身负长剑;一人赤色袈裟,法度庄严。 “神僧甘冒巨险,收护我师徒二人,更为救治小徒不惜耗损功力,晚辈感激不尽。还请首座大师代为通传,就说莫承允想拜见神僧,亲口向神僧一表谢意。” 缘妙和尚如古松似得站在经阁门口,他合十顶礼,说:“莫剑神客气,贵我两派本就同气连枝,自该互相扶持以维护武林正道。莫剑神之请,实在见外了。只是……实在可惜,不瞒剑神,家师从月前便已感觉大限将至,此时正在闭关整理佛经,以免几部罕有的经传失了传承,恐难应阁下之请,祈请海涵。” 莫承允剑眉拧紧,淡淡一笑,道:“若晚辈今日偏要恩将仇报、以客欺主,也要见神僧一面呢?” 缘妙和尚面如静水,道:“和尚虽久居山中,也素闻莫先生是最知理明事又响当当的人物,决计不会为难一群和尚。” “事有大小,岂可因小义而失大仁?”莫承允拧眉压眼,语气中自带一股不容商榷的霸道,“事关太白全宗,恐怕晚辈今日便是自承骂名,也非见神僧不可,还请首座大师不要为难我才是。” 缘妙和尚也没想到莫承允这般霸道,沉吟片刻后只长叹一声,躬身后退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多谢成全。” 莫承允快步踏入经阁,眼前陡然一暗,原来这经阁窗户密闭,为防止起火,又不设烛台铜灯,只有从窗户中透出的些许微光才能看出行路而不至撞上满屋子的书架。 他循路前进,半晌竟然没找到人,内力徐徐探出竟也感觉不到半点人息,仿佛这是一座空置许久的废阁,只能拱手唤道:“晚辈太白莫承允前来求见神僧。” 声音伴着内力徐徐传开,满楼都是回音。 “莫先生来啦?” 回音散去,又过片刻,静谧的经阁中陡然传来一道苍老虚弱的声音。莫承允陡然抬头,列在身前的两排书架诡异地层层滑开,露出一条走廊,苦厄神僧就站在了自己前方不远的狭路尽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朴素灰袍,满脸的皱纹如蛛网密布,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生气,好像呼吸都缓慢得近乎没有,脸上也没有半点血色,就连嘴唇也是灰白,简直比断臂巨伤的莫承允更无生气,乍一看去就像一具空空皮囊。 可不知怎得,莫承允总觉得他周身萦绕着一圈淡淡的白光,看不见,却似乎感觉得到,就在莫承允恍然失神间,苦厄神僧又说:“老和尚行将就木,还要劳动莫先生亲至,实在惭愧。” 苦厄神僧的双唇微动,声音慈祥却有些怪异,原来不是从喉咙里发出,竟然是靠内力才能发出声音。莫承允心中微惊,暗想:“缘妙之言确实不假,神僧已大限将至矣。” 想到这些,莫承允心中微叹,便更觉失礼,忙躬身道:“晚辈见过神僧。承蒙神僧相救,否则晚辈与我那劣徒别说今日之会,恐全身而退亦是妄想……” “不是。”苦厄神僧摇头笑道。 “什么不是?”莫承允问。 “莫先生不是来说这个的。”苦厄神僧笑着说:“莫先生是来质问一个‘为什么’?为什么太白山上,老和尚会和离忘川苏掌门一起,弃贵我两门多年盟谊不顾,站在了叶掌门身后,对不?” “神僧心如明镜、法眼通神,晚辈不敢隐瞒,晚辈的确是想亲口问问这个‘为什么’。” 苦厄神僧道:“和尚们久居山中,自己种田栽菜,凿井掘溪,金银权柄皆为无用之物。至于肉体凡胎,不过皮囊一具,更不值一提。所以虽然仁宗皇帝权柄天下,可未必有和尚们渴求不得之物!” “既无金银权柄相诱,又无性命胁迫之惧,如此,晚辈便更是不解了。究竟是何故,让神僧弃太白而倚他人?总不会是我太白不知何时何故开罪了前辈罢。” “自然不是。”苦厄神色摇了摇头,继而反问道:“莫先生是武林之中响当当的名宿高手,想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知莫先生可信因果否?” “晚辈是个在世俗人,既信因果,偶尔也信运筹帷幄亦可人定胜天,”莫承允剑眉拧紧,“正如神僧所言,宝刹既非外物所能诱惑胁迫,何至如此?赎晚辈愚钝,未解神僧此问之真意。” “扶幽宫之乱,因小林先生邀海云边聂夫人入宫诊病而起。陈氏皇族无继位之尊,亦有小林先生冲冠一怒之故。而今,内有李易拥兵自重,外有萧氏虎视眈眈,更有雾鸠峰上聂云煞提刀相胁,可偌大中原之中,小林剑圣已驾鹤西去,陈氏真龙血脉亦遍寻不得。巨乱即在眼前,以莫先生聪慧,不知此困何解?” 莫承允只沉默片刻,便道:“李易拥兵虽众,可偏居荒僻苦寒之地,粮草军马、城池子民皆难以与中原抗衡,之前蜀中刘梓益骑墙观势,或许尚有虎狼夹攻之险,可如今仁宗已收服刘氏,更收质子相胁于长安,当可断李易南北携手之妄想。再者,如今袁公昭提领青州道,以他统兵老练和雷厉作风,必在数年之内,依据险恶山势层层设寨营堡。幽州军马虽强,刀锋虽利,可跋山涉水,再强的军马也要疲累,再利的刀锋也要折损。再说外海萧氏,他们筹谋虽久,可远隔江海,便是将心岛上有粮草无尽,军械千万,可总要跨海远渡,只要设法断其海陆,绝其粮道,万不得已时,可将失陷之地竖壁清野,驻地无粮草,海路再断,想必也难以久持。至于武林之中,虽剑圣前辈仙逝,可在芒山大典这天赐良机中,也不见聂云煞动手,可见聂云煞必在双圣之战中受了重伤,以至不得不蛰伏隐忍,未敢妄动。由此推论,聂云煞之患虽在,但急不在眼前。便是有朝一日,他重入中原,未有一人可挡他乱秦刀锋芒,但人海剑墙,以命填命,未必找不到一击必杀之机。” 说到此处,他认真的看了看苦厄神僧,低声道:“想必神僧还记得,四十年前,当时还只是江湖新秀的林剑圣,便是与神僧几人一道,合力为武林剪除了一位末路狂人!” 苦厄神僧点头淡笑道:“佩服佩服,太白山剑兵两道,皆可称雄!看来林少侠能闯出一品将军之名,亦多承莫先生之学。以老和尚看来,莫先生和林少侠师徒,在兵道之中的造诣,当不下于世家出生的司神雨姑娘和叶郎雪盟主了。” “可神僧终究选择了他们。” “是啊。”苦厄神僧点了点头,说:“以莫先生慧眼,觉得白诺城可成一代明君否?” “这……” 莫承允陡然愣住,不知怎得竟然想起当时林笑非带白诺城第一次上太白山的情形来,彼时白诺城声名狼藉、已无路可去,却仍旧傲骨凛然,不愿屈膝卑服。接着又想起林笑非与他说过的眉庄血案中的惨状,和白诺城在了忘峰上创造出的那一手为杀而生的“天墓杀剑”,虽时隔多年,此时想起,心中亦觉微寒,最后他摇了摇头: “他是个极有天分的剑客,但戾气之重尤胜于天分,加之起身于微末之中,知小义而无大德,倔强性直又不忍事,恐怕不是个好的君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莫先生说的极是,单这一遭,就比老和尚看得更远啦。当年老僧曾请桃谦居士为我给小林先生带句话,说天下乱局之中,若尚有一线生机,宁舍武林,亦保天下。当年天墓山庄一战,白诺城身陷逼命危局却始终不杀一人,此怀仁慈悲之心,大彻大悟之念,堪为众望。可何曾想到,不久之后,情势竟急转直下,先是小林先生战死异乡,之后白诺城又设计欲杀周帝,直至音讯全无,近日听闻,他脱困之后……” 说到此处,苦厄神僧亦发出一声满是惋惜的长叹,“风闻他虽已脱困,但似乎已入魔道,渡明渊和西麓谷中先后遭他毒手,死伤无数。” (原来当初是苦厄神僧说服剑圣,要扶持白诺城!以当年剑圣将他护在桃源,又为他正名来看,该是十有八九是应了这事。) 莫承允尽量压下心中震惊,淡然问道:“如此说来,神僧所要寄予厚望的并非白诺城,不知现在是哪位高贤,能入神僧法眼?”说着,竟然笑了起来,“总不会是芒山大典上那个冒牌货,或是……叶郎雪叶盟主自己罢?晚辈可是听说,神僧将佛门宝器——贤劫剑都赠了他去。” 苦厄神僧摇头答道:“请莫先生赎罪。老和尚已错了一次,今日又岂敢妄言。林宗主和莫先生,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想必将来是会为天下、为苍生、为武林,行正道、拥明主的。” 说着,他语气顿了顿,叹道:“只是,恐怕老和尚是看不到那天了。莫先生,时移世易,局未成局,请回吧。日后见到林宗主,烦请代传,就说今日之会,算是老和尚与林宗主告别了。” 说罢,便又埋头于佛经之中。 见苦厄神僧始终不愿直言相告,又已下逐客令,莫承允自不好继续逗留。他站起身来,犹豫片刻,说:“晚辈请神僧宽心。不知……” 莫承允顿了顿,续道:“不知晚辈是否看错,总觉得神僧此时如入生死交绕之境,一步即可圆满,当不自弃也!” 苦厄神僧淡笑抬头:“莫先生无愧剑神之名,虽痛失一臂,可慧眼如旧,竟比我那缘明徒儿还有慧根,自是没看错的。” 他缓缓抬手,再次邀请莫承允对案而坐,又说:“修炼之极在境界,境界为首为本。境界之下,招式、手法、技巧、迅捷、经验,皆列其末。境界难言,更不可传,其隐晦难名之处,如凿空成道,无迹可寻,无凭可依。老和尚驽钝,的确就差一步啦。” 莫承允心中惊讶如翻巨浪,直沉默良久才说:“数年前,晚辈曾有幸听宗主和剑圣前辈讨论武学境界之说。晚辈记得,当时剑圣亦曾有一比,说‘化境之路,如铜镜折花,花不动,镜不破,而镜中花折。’” “哈哈,”苦厄神僧竟罕有朗笑起来,“小林先生,当真妙喻。这化境之路,既不在花,也不在镜,而在‘心’!老和尚参悟多年,亦未寸进,近日幡然醒悟,或许参悟之心,便是执念,执念即着相,既已着相,何以可进?由此可见,小林先生之慧根,当真在贫僧之上。” “神僧谬赞。这些年,晚辈亦时时参悟这化境之路,甚至立铜镜桃花于斗室之中,日夜感悟,终无半点突破。” 说话间,他抬起空空飘荡的左袖,续道:“正如神僧所见,如今晚辈已成残身,便是有心护卫太白山、护卫武林正道,恐怕力已绵薄,大不如前。至于这化境之境,此生也当与晚辈无缘啦。” “莫先生切勿自弃。” 苦厄神僧竖掌止住,闻言相劝说:“阁下是当今武林中兴一辈的中流砥柱,与林宗主可称是太白双剑,若非当年牵绊于与秀山宛姑娘的鸳鸯之情,愧欠于白关的心魔之障,如今修为精进当不同凡响。以老和尚看,莫先生今日断臂之痛,未必全无益处。须知历来惊世英豪,无不是因巨痛而悟大道,当年李师一是如此,数十年前狂人败惊仑和贵宗小林剑圣,亦是如此。我佛门南方一支,亦有立雪剜眼、燃指舍臂,以证道求法之说。赎老僧妄言,莫先生今时之误,恐不在勤勉不足,或是悟性不佳,而在执念于太白一门之荣辱安危,斗转于情债偿欠之迷局而不自知。天地广阔,芸芸众生,才是莫先生该寻悟大道的地方。” 此话一出,素来沉稳的莫承允如被雷击,浑身一颤,直僵在原地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挚爱宛氏病故多年,白关之债也已偿还,昔日故人都已不再,只有他困扰原地而不自知。 他成名已十余载,修为境界亦止步十余年,否则怎会在太白山上要以一臂之痛才能惨胜于后辈丁冕。 万千情绪如一团乱麻萦绕心中,等他再回神时,桌案上只有佛经堆叠如山,哪有神僧。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施了个晚辈大礼,朗声道:“晚辈再谢神僧。” 说罢,便起身快步离去。 …… (本章完)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八十章 知君何忧,君心悦否?(洁) 人们常说:“人性之善,犹水之就下。”但其实,司神雨是不信的,她以为人性始恶,故而善之弥贵。 纵观古今,历朝历代,无论刑法律令或是佛道典籍,无不是劝人从善忌恶,为此颁酷刑、宣因果、道轮回,以震慑作恶嚣狂之心。却没有一部朝廷刑律、佛道典籍,宣扬人不得过善,过善而将刑具加身,来世却堕恶道轮回。 所以她很早便知道,恨,其实是远远比爱和善更教人刻骨铭心的东西,那是一种人生来就埋在骨子里的想要摧毁一切的冲动恶念。就像一个原本看似忠厚纯良的人,一旦得势,凶恶起来,有时候比他们以前眼中的恶人还要坏,沉沦的速度之快甚至远超他们自己的想象! 所以,向下沉沦堕落,才如水之就下。反之,一个人若是拥势拒富还能长保宽容仁善,才似水之逆流,即难且弥贵。 她不是一个自认为的善人,因为她知道另一个道理,想要得到的东西越大,付出的代价也会越大。但是当代价徐徐展开在她眼前的时候,仍教她心如刀绞。 广场和石阶上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但是长老弟子们眼中的悲愤却如密布血丝,久久不散,明明痛失手足至亲,却不能守灵吊丧,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样子的委屈,亦叫她难受至极。但她不能有丝毫表露,就像她那个一路上相知相劝、此时心中淌血却只能装作默然无恙的同伴,和不远处偶尔回眸看她的那一双柔静的双眸。 焦红夜! 被黄易君邀请重入江湖的《隐踪侠录》排行第二的女子,先是与黄易君、李道秋联手,想要借流星半月阁的名头争夺神盟盟主之位。事败之后,又与黄易君翻脸决裂,甚至闹得刀剑相向。再之后,便是不明缘故的出现在西麓谷,不仅一语叫破“白诺城”的图谋,又再次向另一位昔日盟友李道秋发难,封其退路,只希望通过向自己输诚来到这渡明渊。 毫无道理可言,毫无逻辑可循,就像她现在的一身打扮。 她换掉了平日的华服艳群,洗净了朱唇桃腮,只用一身宽袍素服将曼妙身姿掩藏起来,面上也未施半点粉黛,乍一看去,这哪里是那个在太白山上妖艳绝丽、勾魂夺魄的千雨刺,简直是个在世菩萨、维摩天女!此时她就站在云崖白海边,与叶郎雪相傍长谈。 “她五日前就投贴来访,说是您亲自引荐的。” 身旁的傅青画俏脸冷如霜雪,眼底还有一丝掩藏不住的厌恶和嫉妒,“我看她说什么良禽择木,只栖梧桐,我瞧着绝非本心。司姑娘,您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么?” “不知道。”司神雨摇了摇头,语气微顿后又斩钉截铁地说:“不过,任她藏的再深,装得再像,只要她想要得到点什么,总有一天就会露出马脚,多点耐心就是了。” 她又看向距离云崖不远的明渊楼下,罗森和申血衣二人并列守候,这两位前大内杀神殿的一品高手,因纪羽宗擅创大典之事,被仁宗皇帝以失职之罪贬为庶民,才不过短短数日,转头便以江湖人身份投靠了渡明渊。从此如影随形,常侍左右。居然名头,同样是借了还自己相助抗贼的人情之名。她心中冷笑,第一次觉的自己的名头竟然这么好用,谁都能拿来借上一借。 她玉首一抬,问道:“他们呢?你觉得是什么心思。” 傅青画认真地看了看二人,答道:“我猜,是陛下担心我们渡明渊势单力孤,掌门又帮务繁忙,难以全心掌控武林,所以借贬谪之名,让他二人来相助,如此便是将收容施恩之德送给了师父,教他们更死心塌地。” “呵。”司神雨噗嗤一声低笑,小声说道:“好单纯的丫头。他们的目的的确与焦红夜不同,不过与你所说可谓是南辕北辙。这两个大老粗,是仁宗皇帝派来监视你家师父的。” “啊?!” 傅青画杏眸圆睁,显然惊讶至极,在她心中,叶郎雪是仁宗昔日爱将之子,如今又是武林八派之主,芒山大典上列坐西首之尊,又为仁宗剪除狂贼,乃是实打实的圣前红人,怎会数日不到,便派人监视起来,一时竟惊讶无话。 “历来君王御下之术,即用之,又防之。最后,或是到了用无可用之时,又或是到了忌惮尤深、防不胜防之际,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外如是。” 最后她又是一声冷笑,但冷笑之后,她又不得不谓然一叹,心中暗觉无奈,渡明渊立派虽久,然上推三代皆无盖世雄才,故而始终根基薄弱。 如今举派上下,真正可称为顶尖高手的只有叶郎雪一人。她与叶郎雪虽亲厚,可常年在外走动,不能往返照应。 弯弯亦可称勤勉,但一在练功基础薄弱,二在时日尚短。恐三五年内还难以独当一面,这三人的加入,虽各怀鬼胎,但至少可以让渡明渊看起来不再是只有一面神盟盟主的旗子那么空虚可笑。 她暗自咬牙,心中打定主意,正当此时眸光与看过来的两人恰好相对,焦红夜薄唇勾笑,那是挑衅。叶郎雪满脸肃然,显然与她想到了一处,随即她亦隔空浅笑颔首,以应二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盟主您瞧。我没说错吧?司姑娘可是时时刻刻牵挂着您呢。看她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模样,可真是片刻也没歇息,日夜不停便赶来啦!此时她隔空久候,盟主却与我并立崖边,说不定已经误会我呢。” 焦红夜收回目光,满脸得意,接着说: “对了,我听说,叶盟主与司姑娘自幼相识。那算是青梅竹马咯?叶盟主乃当世英雄,司姑娘是女中豪杰,二人又都是名门之后,那可真正是天作地和呢。何不由小女子做个现成的媒人,撮合一段姻缘?如此,即免了司姑娘牵肠挂肚,也让小女子也可像申罗二位一样,也得个‘植义堂’长老做做。” 叶郎雪淡笑道:“劳姑娘费心啦。不瞒你说,家父与司青朔将军数十年前便是军中挚友,所以我与司姐算是世家,加上自幼相识,所以交情的确是不浅的。莫说我今日有难处,她赶来相助,若是她哪日有难处,便是千里万里、火海刀山我也是要去帮忙的。只是,司姐已受陛下之恩,列宗政之位,叶某又添居神盟盟主之职,臣下联姻,自来便是忌讳,恐招陛下误会。再说这长老之位,虽可入凡夫俗子之眼,但以姑娘高明身手、赫赫名望,何处不是栖身之所,不知我叶某人何德何能,竟能让姑娘垂青屈尊?” 顿了顿,他双眸直视眼前素服丽人,肃然问:“莫非是姑娘中了什么诡异手法,非鄙派的内家真气,才可化解?” “这……呵呵,没想到盟主也有如此风趣的一面。若世上真有什么诡异手法,非要盟主亲自动手才可化解,那不知天下多少女子都得抢着去排队了。” 焦红夜捂口掩笑,虽身着素服,却也风姿绝艳。片刻后她玉容一变,颜色期艾,又叹道: “不瞒盟主。小女子孑然一身,飘零江湖,不久前又开罪了太白剑宗和黄易君,若不找个遮风挡雨的屋檐,难保哪天便被他们拿了去,扒皮抽筋是小,恐辱至名节,下辈子也休想做人啦。” 说话间,微微抽泣,双唇轻颤,竟似要扑簌簌掉下泪来。 “姑娘勿忧。既然来了我渡明渊,自没有逐客的道理,权且安心住下,太白和半月阁那边,自有我派人说和。江湖中人,刀剑相向本为常事,更何况是争夺盟主之位,各凭本事,便更没了什么忌讳。所谓不打不相识,误会解开了,便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对着远处的傅青画便高声命令道:“弯弯,送焦姑娘回客房歇息。” “是,掌门。” 傅青画闪身即至,领着满脸恋恋不舍的焦红夜便折回了前殿。申血衣和罗森见司神雨匆匆赶来,加上叶郎雪让弯弯送走了焦红夜,自然知道叶郎雪和司神雨二人有要事相商,加上二人本就欠司神雨一个天大人情,自然不好打扰,随即也抱了抱拳,自觉退开。片刻,这明渊楼和云崖白海一片,便只留下二人。 “你决定了?”叶郎雪问。 “是。我决定了,回一趟梵净斋,重新召回门中弟子。” 司神雨郑重点头,深深拧眉,似乎鼻息中仍能闻见血腥味,片刻后她咬着银牙说:“这样的事,我不想再发生了。古道神盟这面旗,拉起来本就不容易,所以绝对不能倒下。我听说断南蛮海的那些野人蛮贼都被解天机拉了起来,组成了一支枭军,天下哪里还有什么清净地方?既然哪里都躲不过,就不教他们躲了。” “也罢。”叶郎雪斟酌片刻,知形势逼人,不容妇人之仁,也点了点头。转念又想到另一件事,轻声问道:“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他,怎会变成那样?” 司神雨自然知道叶郎雪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提起那个人,司神雨此时仍心有余悸,略微整理了思绪,答道:“不知道他在皇陵地窟中发生了什么。总之,大大偏离你我的预料,现在的他,完全没了以前的样子。男相女声,邪魅狂狷,出手狠辣异常,像妖像鬼像魔,总之就不像人。” 说话间,她抬起缠满绢布的手掌,慢慢剥离绢布,露出森然可怖的伤口,续道:“这就是他弄得,当时不知道他嘴里念了几句什么鬼怪咒语,我的鳞渊剑,便被他硬生生夺去。那样恐怖的鳞渊,我从没见过,我师父师祖的手记上,梵净斋的典籍里,也从没记载过。” 叶郎雪轻轻握住她手,捧至眼前,仔细瞧着。原本雪白如玉的手上,那一道长约两寸的伤口格外刺目,伤口周围密布蛛网似的绿线,近粗远细,再仔细瞧,绿线绞缠,又像是蛇鱼鳞片,鼻息中血腥味和药草味交融,虽然时隔十余日,竟无半点愈合迹象,如此伤口,只觉恐怖惊心。 司神雨脸上的绯红一闪而过,她说:“他已不是你认识的那个白诺城了,就像弯弯刚刚告诉我的,若不是她搬来了苏老的墓碑,恐怕渡明渊已经被他灭门。而且我想,他失神失智之时还能来到这里,恐怕已经知道是你背叛了他。你了解他的性子,他是个有恩必偿、有仇必报的人,他若在,一定会打乱我们的计划。这虽然不是我们预料之中的事,但不能让他影响我们的计划,对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怎么变成这样?怎会变成这样?” 叶郎雪一连数问,最后咬牙道:“不错,不能让他影响我们的计划,若是顾惜颜不能如约将他送到一个世外不能寻,穷深不能归之地,便只有我们亲自动手了。” “嗯。”司神雨如释重负得长出一口气,转头看着焦红夜离去的方向,又问:“焦红夜,你认为是谁的人?” 叶郎雪剑眉拧紧道:“十有八九,不是老狐狸周元弼,就是幽州李长陵。” 司神雨娥眉微蹙,思忖片刻道:“好,送上门的躲也躲不过,那便先留下,随机应变,等她露出狐狸尾巴再说。卢钧策那边,他与李易牵连之深,还在你我预料之上,并非单单是唇齿相依下一笔无可奈何的滔天豪赌。他家怀巨富而忧惧不安,早有依强入仕之心,可朝廷历来却有‘商贾不得仕宦’之风,自周元弼这个例外之后,便再绝商户巨贾入仕之途。李易便趁机投其所好,许他‘同士贵商’之诺,此时盟谊甚坚,想要从内部离间瓦解,恐难成事,需另想出路。” 接着便将旬阳城中卢钧策说的种种巨细靡遗都娓娓道来。 叶郎雪认真听完,直沉默良久才说:“无论‘商贾不得仕宦’,亦或是“官吏不可自市”,皆乃古例。吏贾相合,多行奸卖平,阖门擅市,于百姓口中争食,于国本之中窃利,最后民贫国乏,他们却是权大不能夺,财巨可敌国。正如今时之西府周元弼,权柄倾于朝野,党羽散于诸郡,私库之富也未必在几家之下。持剑断玺殷季斋,何其倨傲之人,重新出山区区数日便敢辱害孔岚,见了他也只能暂时隐忍、退让三份,便因此故。所以,周元弼之后,陈煜再断商贾入仕之途。史家生不逢时,便是史原倾一家之财,立非凡之功,最后也只得了个虚名空职。” 他顿了顿,又说:“幽州地贫人寡,若非卢氏拒天下之富,李易不至有今日。换句话说,断了卢氏之财,便如断了幽州军马的粮草军饷。自古坚城强兵,尽在一个‘粟’字。难虽难,但此乃釜底抽薪之计。若此路不通,便只有设法将另外几家联合起来,或许还有一搏之力。” “我与你想的是一处。” 司神雨也点头认可,又说:“不过此事急不得,且等此间事了,我从外海回来再办吧,近日你安心处理八派重整之事。白诺城那边,就先让我去探查吧。” …… 长春宫回心院中,白诺城经过半月安稳调理,脸上已渐渐有了红润康复之色,虽然筋骨和丹田的重塑之痛教他彻夜难眠,但眼见可观的康复速度让他仍觉值得。 双脚已慢慢能扶杖站立,手也能握笔攥拳,心中那一股复仇的火焰便随着身体的康复开始逐渐炙热起来。 “你所传的秘法果真神妙。” 白诺城试着慢慢放下手杖,缓步活动,虽然双腿传来的钻心惧痛让他额头上汗珠密布,可这样的进步,仍叫他喜不自胜,“对了,那口诀叫什么来着,我怎么又忘了?” 他晃了晃脑袋,脑中只感觉一片模糊梦寐,就像是原本一片雨后初晴、清丽透彻的山景中忽然起了厚厚的浓雾,叫人混沌不能看清。 其实他数日前便觉脑袋有些眩晕,初时只想是身体饥疲累积、伤势交叠所致,此时再回想起过往种种,竟然许多事都开始记不清了,就像他只记得跟柳琴溪去过芦风细谷,但是当时具体怎么商定这事的细节却已模糊不能复现。任凭他绞尽脑汁,仍旧记不起来,反而越想越模糊。 一脸数日的异常情况,已经让他不能震惊。他深深拧眉,急切切地问道:“你这功法,是不是有什么害处?我怎么……我怎么好像有些事都记不来了。” 顾惜颜点头道:“不错,这神功虽有续筋接骨、再造丹田之奇绝之妙,但也有一处隐害。那就是可能会伤及修炼之人的神识,叫人浑浑噩噩,如坠迷雾,记忆朦朦胧胧不可复现,甚至有时候会产生群魔降身的幻觉,我叫这隐害为‘迷思幽幻’。” “‘迷思幽幻’?这……” 白诺城如被雷击,厉声质问道:“你为何不提前告知我。” 顾惜颜反问道:“普天之下,再无第二本功法能有续接筋骨、再造丹田的奇效了,你还有选择么?” 白诺城一时哑口,沉默稍许又问:“既知隐害,可有解法?” “有。” 顾惜颜毫不迟疑地答道:“所谓法不轻授,道不妄传。这玄功妙法乃是长春宫无上至宝,就如天一剑窟的仙上仙剑神玉一般,在口诀心法中设有巧妙机关,非长春宫嫡传血脉,万分紧急之时,虽可练之,却亦忘之,如此便不至会流传于外。所以等你练完了这半部秘法,也会把心法口诀全部忘记,若伤及神识五感,自然其他很多事也可能会忘记。” “不行!” 白诺城厉声断喝,说得斩钉截铁,“我还有很多事要办,我不能神识受损,不能忘记他们。既然是半部有害,那你有后半部心法口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有。”顾惜颜点头应道,“可你非长春宫嫡传血脉,不可传授。” 白诺城立时反问道:“你也不是长春宫人,为何你就瞧得,而我就瞧不得?” 顾惜颜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说:“我虽长于昆仑,但我父亲是长春宫后人,所以我也算长春宫嫡传血脉。而且,这后半部神功妙法,我也没练过,因为只凭一个人是练不成的……”说到此处,她原本冷冰冰的脸上忽然飞上两颊酡红,再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白诺城逼问道。 顾惜颜调整情绪,将涌上的羞涩慢慢压下,接着她环顾四周仙境似的云雾隐峰,缓缓说来:“在这并州深山之中,有奇鸟,似鸾似鹤,终身一雌一雄,永不相弃。若一只不幸受致死之伤,另一只以唾液舔之,则伤毒共分,而一双皆可活。倘若一只不幸生死,另一只则即刻毙命,从无例外。长春宫先人有感灵兽情坚胜人,便以此为念,创立了后半部妙法。乐空双运,双身同修,合阴阳之道,破无名之障碍而炼真身。行云施雨,以龙凤交驰之境,而证欲海情天之究极澄明。于是可脱迷界,可证菩提。” 白诺城文墨实浅,听得云里雾里,径直问道:“什么意思?到底如何修炼?” 顾惜颜缓缓背过身去,沉默良久后竟陡然发问: “你喜欢我么?” 此问来得甚是突然,可说是晴空裂惊雷,白诺城禁不住全身僵住,一颗心却扑通扑通跳得快急。直过了半晌,等他神识稍微恢复,心底便有了几分澄明,他深知,此问虽陡然,可他心里知道,其实他早已问过自己何止千万遍、何止千万遍…… 他第一次见到顾惜颜,是她施展“奇骨百变”扮成了柳琴溪的模样,在芦风细谷之中给了他几乎要命的穿心一剑。还不等四手交握的余温散尽,最后她又飘然离去,留给他无尽的折磨,让他尝尽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之苦。 第二次见她,是她以西门浅雪之名勇闯海云边,击杀昆仑叛徒燕英。二人一路上并肩作战,几乎性命相连。 第三次见她,还是在芦丰细谷,那时候他识破计谋,两人第一次真面目相见就几乎搏命同陨。 再之后,她便以太清上剑绝艺,陪他练功磨剑。再之后,她更为他冒死闯入皇陵地窟,施展搏命剑技“皇天平分四时秋”带他逃出长安。再之后,她一个女子,不辞山川湖海艰辛跋涉,不避男女之别,背着他东奔西走,四处躲藏,直至今日。 所谓至亲亦戒,要骗任何一人,那怕至亲,其实都很容易,为名、为利、为大局、为安稳,只要为点什么,都可以。唯独骗自己最难。毕竟人非草木,再冰冷的心,都是肉做的。 其实一个人犹豫的时候,他心中多半早就有了答案,他心底有一千一万个理由说喜欢,只有一个理由,就不可以,那个理由是一个女人的名字:“柳琴溪。”这个名字关乎承诺,关乎一个不容轻易破开的心结。 “我……” 他双眸低垂,一时哑口,嘴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这时,顾溪颜忽然转过身来,神情无比坚定地望着他。江湖中人流传一句俗语,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顾惜颜的地方就有流言蜚语。”她出现在世上,仿佛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你们都是丑八怪!” 她玉容精致得似神人雕刻,眼眸清澈而美丽,诚如司神雨所说,古今满篇辞赋形容在她身上,都只能落得一个“俗”字。便是历劫万世、禁断人欲的仙人降临此间,恐也要被夺去魂魄。可如今,她就只是隔着尺许,定定地望着他,再无一丝迟疑、半点杂念。 “这个时候,我不许你想着任何别人的名字。只看着我,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她双眸中涌上泪珠,好似鼓足了一辈子的勇气,再次问道:“你,喜欢我么?” 白诺城霎时一愣,原本剧烈跳动的心仿佛一瞬间停止,许久后终究吐出一口沉重的压抑之气,亦双眸包泪地点头答道:“喜欢。从那天在芦风细谷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所以我怕,其实,我本想就在那天……” 余言未尽,双唇已被两根玉指封住。 顾惜颜嫣然一笑,柔柔地轻声说:“好了,这样就可以了。这是天意。” 说着,她缓缓低头,娇艳的羞红窜上耳根,双手摸向腰间,绸带随即骤然滑落…… ……(洁) (本章完)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八十一章 无巧不缘,肩挑两全 无妄山脉深处,长春宫主峰所在名为:无量山,因山奇高,云阶十万才见玉宫,故而无量山又被当地人称为:折鹤山。意为山峰之高,飞鹤不做停歇,也要累至折翼。此时,折鹤山顶长春宫内的一座雅致小院里,一团余灰围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哎呀,听昨天那个樵夫说,这山里五天前才下过一场雨,看这余灰还没被山风吹尽、雨水冲净,肯定是这几日才有人祭奠的。不巧,真正是不巧。可惜,实在是可惜。若是我们不在微闾山盘桓,或许恰好撞个正着。你说是吧,苏掌门?” 长春宫中,韩子非一边抚掌叹息,还一边偷偷看向苏幼情。他蹑手蹑脚,身子缓缓侧步挪开,似随时最好逃命的准备。果然苏幼情带着怒火、厉如刀剑的双眸豁然看来,韩子非立马施展轻功纵身远去,一边大叫:“掌门赎罪,都怪我,都怪我。” 长春宫消失两百余年,芒山大典上突然出现了会使《太清上剑》和《灵渊剑阵》的神秘高人,此处又恰好有人祭奠,有一种极大的可能,便是祭奠之人与芒山大典上的神秘人就是同一人。可惜调查月余,往返千余里,竟然与这天赐良机生生擦肩而过,怎能不教人懊恼生气? 可盘桓微阖山并非是韩子非一人的主意,而且在幽凝之中也不是一无所获,只是苏幼情一肚子后悔和怒气不知像何处撒去。冷哼一声,又独自在荒废的楼阁殿宇之间探索寻觅起来。 日上三竿,赤阳正烈,山上又闷又热,苏幼情苦寻多时也无半点线索,莫说线索,便是墓碑也没有见到一块,她全身已经被汗水浸透,衣衫贴在身上如被丢进硕大蒸笼里,湿热粘腻,当真难受至极。心中暗自叹道:“看来百鹤山那样的运气,不会有第二次了。” 正在她要灰心丧气之时,轻身飞在高空的韩子非忽然指着下方的院子放声喊了起来。“呀,苏掌门,那边……那几处小院的园林布置,山石水景,我怎么觉得好像在贵门见过呢?” 苏幼情原本带着余怒的双眸豁然镇住,仿佛什么心中一扇门被撞开了似得,连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轻声掠上西南方的山坡,在那几处荒废小院里快速走了一遍。 这几处小院星布各处,大小都不过二进,虽然荒废已久,但通过观察这些山石造景,仍然可见当年的精心布置。 更精妙的是,这些个雅致小院似乎通过造景草木和曲径假山的奇异排列布置,构成了一个颇为玄妙的阵法,让人行走其中觉得院子极大,似乎内有乾坤,稍微不注意,甚至可能迷失其中。很多年前,也曾有一个相似的奇异小院,是苏幼情小时候最钟爱的玩耍去处。 她缓步四顾,看得甚为仔细,越看便越觉骇然,任她一门之主的镇定也遮掩不了满脸的惊诧,她双唇微启,良久后轻声呢喃道:“师姐?!” 难怪这一路进来,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在幽凝就有一股这样的感觉,可惜当时就是想不起来,若不是今日韩子非阴差阳错飞到高处,得以一观全局,或许她还一直不得其解。 她一屁股坐在满是灰尘的石凳上,心中如同泛起滔天巨浪。 “这里的布置造景怎么和袖林师姐的秋庭小院一模一样?还有幽凝,为什么也是一样?一个是无故销声匿迹的武林魁首,一个应该是被灭门的所谓邪派,论时间先后,这两个门派自然在本派之前。师姐秋庭小院的造景也不过是几十年前才有的事,而且是她亲自督造,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师姐曾经来了这里或是幽凝,将同样的庭院造景记忆后搬回了离忘川,逐一复刻成了秋庭小院。难道我们离忘川跟幽凝,甚至长春宫真有干系?否则苦厄神僧不该单独将滴云观的秘密告诉我这个晚辈?论资历,论修为,论私交,怎么都不该是我,莫非他知道什么内情?” 她余光看向那一团余灰,心中思绪飞转:“又是谁,谁会来祭奠已经销声匿迹两百多年的长春宫?是芒山大典的那个人或是那群藏在背后的人吗?巴山剑池、薄云凉、滴云观、扶幽宫、长春宫、那部猜测中的魔功,还有幽凝、太白林氏先祖,我们离忘川……到底都有什么干系?” 她娥眉紧锁,头已经有些微疼,身体周围萦绕着一股逼人的剑气,就连向来吊儿郎当的韩子非也乖乖的闭上了嘴,满脸肃然的远远望着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 片刻后,苏幼情的杏眸中豁然精光一闪,心中打定主意,“小苍山,看来只能上一趟小苍山,亲自向神僧问个明白了。” …… 朗星明月,夏日的野外清风宜人,本是乡人饭后消食的好去处,可稻田相夹的官道上马蹄声却甚是急促,两匹黝黑骏马并列奔驰,马背上一男一女,正是韩子非与苏幼情。 自离开长春宫,苏幼情便施展轻功一路奔西,途中几次短暂歇息,也都是为了换马和采买干粮食水,如此这般匆匆赶路已连续两天两夜。自认识以来,韩子非从没见过苏幼情这般玩命似得奔波,逆风中不禁扬声追问:“掌门如此匆匆,不知要往哪里去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驾!”苏幼情一面扬鞭,一边扬声回答:“我要去一趟小苍山,莫非你也要跟着?” 韩子非脸色倏变,少有得露出一丝惧色,竟然勒马急停。“小苍山?!这可算了,入中原之前,宫主便交代了,凭我轻功,皇宫大内我也去得,唯独老和尚头的寺里去不得。” 这黏皮糖似得尾巴突然不跟着了,苏幼情反倒惊讶起来,也勒马停驻,好奇地回头询问:“这是为何?” “这我没敢问。不过,以我猜测,恐怕多半是本公子慧根独绝、悟性太高,万一被那些和尚们发现了我的非凡天资,指不定天涯海角也要逮住我,拉我入伙。” 说完,竟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接着似觉还不过瘾,把这两天埋头赶路的憋闷都化作一句句调侃,继续说: “我韩子非生来便是不凡,除了宫主,谁也不服。若是让我当个小小沙弥,整日敲钟念佛,我是一万个不乐意的。可若是拉我做和尚头,个个能奉我为尊,倒也不是不可。可是就怕我第一道法旨,便要命令每个和尚必须吃肉喝酒、娶妻生子,否则通通逐出师门。呀!” 苏幼情脸色铁青,并指飙出几剑,将韩子非吓得哇哇大叫,声音之洪亮愣是将胯下快马都惊跑。他却纵身窜上高空,嘴里还大声喊道:“掌门放心,不为别的,为了你,我也不能上山的。等你下了小苍山,咱们再见吧。” 说话间,便已化作云中飞鹤,高去无影。 望着夜空下转瞬间便已化作一个黑点的背影,苏幼情心中不由得惊叹,韩子非的轻功确实冠绝天下,凭这些日子的相处看来,当日在破军关中,韩子非恐怕未尽全力。 扶幽宫宫主聂云煞座下,奇人异士实在不少。 行首的“葬龙手”傅霄寒剑技绝伦,修为当不在同使夜雨剑的纪羽宗之下。 行二的薛岳内力雄浑、刚猛霸道,将聂云煞的成名绝技“乱秦刀法”融合提炼,化成了自己的“天啸狂尘”剑法,可谓天纵奇才,更难得心思缜密、行事低调,也是个难缠的敌人。 上林苑首座“修罗大夫”夏侯翼,人虽癫狂,可医术奇高,普天之下,无几人可与之并肩。 再加上这轻功超绝的韩子非,恐怕中原任何一个门派都不能与之抗衡。更何况还有一个当今天下第一也孤绝唯一的刀魔聂云煞。每每想到这些,都觉心惊胆寒! 她抛开杂念,咬紧银牙,猛甩马鞭,直奔小苍山去。 …… 大空寺中清凉小院,缘妙和尚听知客僧通传,匆匆迎出,只见一青衣丽人于古松下独坐品茗,果然是离忘川掌门苏幼情。 “苏掌门,久见。” “大师安好。”苏幼情微微欠身,“既是故人,晚辈心直口快,便不多寒暄委婉,实在是有件万分紧要之事想要请教苦厄神僧,还请首座大师代为通禀。” 缘妙和尚合掌示礼,答道:“阿弥陀佛。不瞒苏掌门,家师正在闭关整理佛经,就连我和缘明师弟也多日未曾招见,恐怕难应掌门之请,还望掌门海涵。” 似乎早已料到会被拒绝,苏幼情立马正色说:“若非万不得已,晚辈岂敢冒昧打扰神僧。可,当今天下能以一转语而破障者,唯神僧一人耳。晚辈之惑,亦唯有神僧可解。事关武林之存亡大计,天下黎民之福祸安危,祈请大师格外开恩、万勿推辞。” 缘妙和尚道:“苏掌门实在客气。这一来,苏掌门慈悲为怀,心系苍生,和尚是知道的,无不时时感念在心、钦佩不已。再者,贵我两派同气连枝,盟谊深厚。若不是情非得已,和尚自然也是断断不会为难掌门的。不瞒掌门,家师此时如油灯将枯,最近几乎数日不进水米,闭关云云不过为防旁人打扰的托词而已。此时家师口目闭塞,自锁经楼,拖着一口真气整理最紧要的佛经古籍,确实容不得片刻耽误,此情非得已之处,还请苏掌门海量汪涵,莫要怪罪。” (是了,当时缘明大师也的确提过此事,只是没想到神僧的境况竟然这般严重。) 苏幼情神色一变,满脸的期许惊诧又化作无尽的遗憾唏嘘,沉默许久才缓过神来:“还请大师赎罪,晚辈实不知情。神僧乃我中原武林之所望,还请神僧珍重法体,若有我等后生晚辈可效劳分忧之处,切勿见外。既如此,晚辈这便告辞了。” 说着,便折身欲下山去。 “慢。” 正当此时,缘妙忽然发声留客,还不待苏幼情疑惑发问,就见缘妙和尚从橙黄袖中翻出个薄薄的灰布包裹,说:“家师似乎早料到有朝一日苏掌门会登门拜山,闭关之前便给了贫僧这个物事,交代说是若苏掌门寻来,便将此物亲手交于掌门。”说着,便递了上去。 苏幼情微微蹙眉,满是疑惑地双手接过,缘妙和尚又道:“即是家师郑重所托,恐有旁人不能窥见之事,贫僧这就告辞了,掌门请自便。”说罢,缘妙和尚便转身自行折回了寺中。 “恭送大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直到缘妙脚步声远去,苏幼情这才缓缓解开灰布行囊,只见灰布包裹的原来是一方一尺宽大的黑木盒子,盒子扣了铜锁,却没留下钥匙,显然是为了向她示以完璧无损之样。她剑气凝于指尖,切豆腐似得将铜锁切开,打开一看,木盒内放着一个黄稠勾金线的拜帖,拜帖内书只有两行大字:“幽凝掌门。太姬夫人符清玫。” 苏幼情收起拜帖,发现木盒底还压着一封信件,然而这信却不是苦厄神僧所写,信封早已发黄,也不知多少年前的古件。信封上字迹斑驳褪色,但是好在保存良好,依然可以看清,上面写着:“大空寺,止境大师敬启。”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内中薄薄信纸,字字细读: “近日长春宫中有奸人恶意构陷本门,称巴山剑池灭门惨祸为鄙派所为,然如今诸多证据所指,足可证实剑池灭门之祸乃是剑池门中叛徒薄云凉一人所为。江湖传闻,天一剑窟门人李行元少侠曾救下两名剑池幸存弟子,据此二人证词,薄云凉叛离剑池之后曾于长春宫中拜师学艺,屠山灭门之时亦曾使用长春宫剑技。长春宫制霸武林数百年,此时即不寻迹内查以自清自证,也不设法缉凶拿人厘清真伪,却纵容小人无端构陷鄙派,实为公报私仇,意图吞并本门。今乃鄙门生死存亡之际,贵寺乃武林正道之所望,祈请大师施以援手,并主持公道!今晚辈特命座下近身侍徒名笯令萱者执此秘信为证,千里求援。端熙十六年六月二十三日。” 一整封求援手书也没能让苏幼情心绪浮动,然而最后一个不起眼的名字,却教她心潮翻涌。“随身侍徒,”苏幼情凤目圆睁,满脸惊诧地字字复述:“笯——令——萱?!” …… 苏幼情离开小苍山后不久,便与赶来的陆秋月在山下小城一客栈碰头。陆秋月称念七卿和谢云烟至今仍停留于中州阳曲城中,并将个中缘由仔细道来。苏幼情听罢,只觉无巧不缘,说:“如此说来,是因为他伤势颇重,只能就地医治,才不敢轻易脱手?” “是的。我也亲自看过,这两日经过诊治,他浑身燥热渐有康复迹象,伤口也才刚刚开始愈合,即便是用马车载运,恐怕至少还要在修养三五日,才能动身。掌门放心,为防一处呆久了,恐遭人起疑,我让她们在城中多定了几处客栈,若是无事,便待在房中,若须外出,便往其他客栈走动走动,如此多设疑处,想必这几日不会有什么问题。” 陆秋月心思细腻,向来办事稳妥,苏幼情颇为倚重。“师姐安排的极为妥当,劳你费心了。” “掌门过誉。”陆秋月又问:“掌门此番长春宫之行,可有收获?” “有,而且还不小。” 说着,苏幼情便将幽凝和长春宫种种奇异见闻一一详说,半点也未藏私。最后便取出从大空寺得到的古信递与陆秋月,陆秋月展信细览,惊讶之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笯……笯令萱?!” 许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陆秋月嘴里呢喃道:“本派创派祖师叫……” “陆师姐,咱们创派祖师尊讳叫笯令姝。” 苏幼情接口说:“祖师是一代名将笯秀原将军之女,系出名门,却因幼年身患奇疾,瘫废在床多年。后秀原将军功成身退,多方寻医也不得治,后得一道长指点,阖家隐居客愁林,数年后祖师竟然奇迹痊愈,后因感念天地再造之恩,便舍弃名利富贵、天伦之欢,一手创立了咱们离忘川。这些都是师长历本上,大家都倒背如流的东西。可……就如我方才所说的种种异事,似乎桩桩件件都与本派有关。” “笯令萱,笯令姝。生僻之姓,一字之差,难道我们离忘川当真与幽凝有关?可咱们祖师乃笯将军独女,这也是清清楚楚的啊。” 陆秋月似乎仍旧难以置信,过了片刻又道:“端熙,对了,掌门,若我没记错,这该是宁宗时候的年号。本派祖师创立离忘川是理宗七年,宁宗似乎驾崩于端熙二十三年,之后理宗继位,从薄云凉端熙十一年拜入巴山剑池,到祖师理宗七年创立咱们离忘川,中间间隔了似乎还不到二十年。” 苏幼情点点头,也觉过于巧合,斟酌片刻说:“素闻天一剑窟有万卷经籍,历来便在研习武林历史一途颇有长处。云烟和七卿又恰巧救了左岸霄,不若我们走一趟天一剑窟?看看沈云涛那里能不能问出些什么线索。” 陆秋月说:“自凌虚鸿死后,剑窟一门群龙无首,沈云涛虽临危受命,可他武学进境平平,实在勉为其难,是以才不得不先依太白,太白失势之后又倒向叶郎雪,此时正是急需拉拢盟友、强撑门面的时候,恰逢我们主动上门,又携恩而至,想必他们该欢喜才是。可……”话到此处,陆秋月忽然沉默了下来,脸上神情似乎有一丝忧虑。 苏幼情问:“师姐有何顾虑?” 陆秋月道:“我在想,若以掌门获得的线索,和神僧所托这信,恐怕本派与幽凝八成是有些牵连的。我实在担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师姐担心什么?” 陆秋月叹道:“二百年前,幽凝以邪派之名而被诸门所弃。我怕再探究下去,若本派真与幽凝扯上干系,那我们数百年正道名门的声誉,顷刻间便荡然无存。自古正邪不两立,立身江湖,最重便是‘名正言顺’四个字,若有心人以此为口实,本门恐有倾覆之危。” 她瞧了瞧苏幼情神色,犹豫片刻后又说:“此事,目前除了掌门与我,便只有苦厄神僧略有猜疑,而且都还只是空有一点细微线索的妄猜。神僧德高望重、顾念大局,又朽朽垂暮,常年闭关,多半不会向旁人泄露。只要咱们断绝深究,此事尚可到此为止,请掌门三思。” 苏幼情斟酌些许,叹道:“师姐的担心,不无道理。可是,我心中有个更大的忧虑,实在让人辗转难安。不瞒师姐,近日,在这查与不查之间,我亦反复犹豫,实在两难的很。” “掌门何忧,尽可相告。” 苏幼情说:“两年前,我们姐妹四人一同前往八十里桃源,拜会剑圣前辈。当时师姐带着七卿、云烟在源外相候,我同其他几位掌门一道进入桃源剑庐。” 说着,她抬手竖起一根青葱玉指,直指天际,道:“一剑!当时林剑圣只出了一剑,便败尽天下高手。直到今日,我仍记忆犹新,记得当时剑圣所出的那一剑,名为‘万境归空’。好个‘万境归空’,至今想来,仍觉蜉蝣撼树、高峰难及。可……” 她转头望向小窗,似隔着窗户看着客栈外的人间烟火、听着熙攘声音,喃喃道:“师姐啊,就是这样一剑惊天下的剑圣前辈,竟然死在了聂云煞的刀下。那……那聂云煞的修为,该是高到了何等地步?那恐怕不是单靠人多势众,便能抗衡的恐怖修为。” “可芒山大典,仁宗皇帝远离十剑士,这等天赐良机,他也没闯入中原,我想多半是受了极重的伤势。”陆秋月宽慰道。 “不错。”苏幼情点点头,说:“不止你我,如今江湖中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猜想的。可是师姐,就像师妹她们救下的那个人,再重的伤,终究会有康复的一天。何况雾鹫峰上还有一个‘修罗大夫’夏侯翼,此人号称伤不重不治,毒不奇不治,接脉续肢,甚至换头换心,无所不能。谁人可以预料,聂云煞何时伤愈?若等到了那一天时,等聂云煞带着他那口乱秦七杀刀再入中原之时,恐再无一人是他一合之将。败军之将,要杀要剐,只能听凭处置。我们行走江湖,自然早有觉悟,生死一瞬,性命明灭不过刹那耳。可难就难在我们是女人,男人们对付战败的男人,不过枭首夺命,再狠不过五马分尸、扒皮抽筋,说到底,不过一死而已。可对付我们这些女人,法子就更恶了千百倍,若是像袖林师姐那样,那……” 她杏眸微凝,似带着几分杀气,可满脸都是惊惧骇然的神情,“若是那样,恐怕能求得一死,都是天大恩赐。” 陆秋月听了这话,也陷入久久沉默。显然,苏幼情所说也触及到了她的软肋。这世上,死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比死还可怕千百倍的事情,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苏幼情继续说: “师姐,我们四人自小相识,一起生活,一起练武。虽无血脉之亲,但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可说早已是能全心相交的至亲,奈何七卿、云烟她们性子单纯,恐难重托,我亦不忍。对你,我是没什么不可告知的。如今对付聂云煞,只有两条路子。 “一条是像林碧昭、桃谦、秦夜和那个人一样,勤修苦练,希望一朝顿悟,退凡成圣,修成化境高手,如此自然有了抗衡之力。这是最循规蹈矩的法子。可纵观武林千百年历史,化境高手,不过区区几人之数。 “天一剑窟纵然有传功神玉,可自孟臣子后,千百年来再无化境高手。传功神玉,几乎沦为废物。通古剑门亦然,自三百多年前,剑中神话李师一陨落后,再无人可通习整部十绝剑法,便是有秦夜和那人这样的当世人杰,终究没能突破。太白林氏,号称立派八百余年,可也只出了林剑圣一人。林碧照何其聪明,又近水楼台多承剑圣提点,亦止步多年,难有存进。 “如此看来,天一剑窟、通古剑门、和太白三门,均无人可复制前辈先圣之高峰。由此可知,化境之路,对大多数人来说,乃是天命,非后世勤勉聪慧所能至也。若说例外,便只有一门,这一门虽无书简记载说出过化境高手,但是与之有牵连的却足有三位,那便是长春宫。 “先是薄云凉,再是败惊仑,以至今时之聂云煞,恐怕推测起来,都跟长春宫最后创立出的那一部传闻中的魔功有关。我有自知之明,论悟性聪慧,恐不及林碧照和秦夜等人,说勤勉,普天之下练功如疯如魔的勤勉武痴,还少么?所以,若要保全离忘川,我必须找到这一部魔功,要么设法破解它,要么我就要练会它。唯有如此,有朝一日在面对聂云煞之时,或许还有一搏之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回头看着陆秋月,无比郑重地说:“一头是门中姊妹的身家性命、清白名节,一头是先师托付的本门百年声誉,无论哪一头都重若千钧。这些日子,我日夜辗转,反复思量,也无两全之法,故而难以成眠。” 陆秋月看着她,她眼袋青黑,肌肤微黄,两颊微陷,脸上写满了这一个多月来的奔波疲惫,满心只觉心疼愧疚。 “掌门心系门人,肩挑两全。我们三人,还有那些门中姊妹,有您这样的掌门,是我们大伙儿的福气。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掌门如此聪慧,又这般勤勉,若苍天有眼,必不相负。” 陆秋月生来外冷内热,不擅表达情感,也不愿泪眼相望,忙岔开话题说:“既如此,我们先往阳曲城中与她们碰面,然后我便陪掌门走一趟天一剑窟。说实话,我对那位江湖中始终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芷山长老,颇有几分好奇。” …… “竟然劳您相救,实在意外。” 中州,一个荒山枯洞之中,黄易君缓缓撑起身子。他衣衫退尽,浑身像个粽子似得裹满了渗血的白布,周围的地上,还胡乱的扔了两团,想必是之前换下。在他身前丈许之地,一位老人正负手站在洞口,黑袍黑靴,背光而立。霞光晚照,黄易君只能看见一条漆黑背影。 那老人听见声音,转过身来,扬了扬手中一个三寸长宽的漆黑木盒说:“我只救了你半条命,剩下那半条,是这个东西救的。” 说话间,他缓步走进洞窟,背后的霞光渐渐合拢,黄易君也依稀看清了老者的脸。老者个字中等,后背弯曲,略有些佝偻,年纪约莫五六十岁,须发灰白如一团枯草。头一眼看去,是那种随便扔在操劳半生的一群老农堆里,眨眼便找不见的普通。 可黄易君见到他,却偏偏生出几分忌惮。“既能冒险救我,还自信有余力追赶林碧照,看来您的轻功更胜从前了。” 老者完全不回答他别有目的的询问,自顾自地说:“皇天平分四时秋!能在这一招之下活下来的人,目前这世上,除了聂云煞,你怕是唯一一人啦。” 说话间,那老者将木盒抵近鼻尖轻嗅,片刻后,笑着赞赏道:“只闻其香,亦使通体舒泰。好个‘修罗大夫’,好个‘还天归元丹’。看来……” 老者缓步凑近些个,弯下本就佝偻的腰,眯着老眼,笑嘻嘻地问:“你,就是聂云煞留下来的那柄剑咯?!” …… (本章完)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八十二章 书山有女,识经万卷(上) 黄易君噗嗤一声,齿间崩出冷笑:“看来不仅修为精进了,连五感也更加敏锐了,瞧这嗅觉,有没有闻到一股子马粪味儿?” 面对赤裸裸的讥讽,那人也不发怒,仍旧一派淡然。“前几日,我顺道去了一趟长春宫。睹物思人,甚是感慨。遥想当年师兄弟三人,你父亲慧眼独绝,可惜天妒英才,不幸早逝。几年前,你胤师伯也于长春宫中羽化,独留我一风中残烛,实在无趣。我本欲放任荣枯,老死山中,毕竟躲了一辈子,也习惯了。不想机缘巧合,遇到明主,示我千古霸业,亦教老树逢春。我等系出一门,同宗同源,如今胤氏后辈审时度势,已与我共拥一主,贤侄何不弃暗投明,与我等共襄大业。” 黄易君,双手撑地,背靠石壁,只以沉默相应。 “你父亲走得早,太清上剑也不曾来得及传授,你能仅凭口语,自行悟出秋水剑,足见天资悟性犹在乃父之上。我家主公贤明仁德,自会以礼相待,绝不以下人视之。” 黄易君斜眼瞧他,冷冷地说:“我为你所救,日后寻得机会,自当以命还之。然人各有志,我无意说服你,你岂会妄想说动我。几年前,我便说过,太清上剑虽妙,但我黄易君不稀罕。” “不稀罕?” 老者笑着摇头,“我看未必吧。或是说,贤侄所图更大,乃是顾惜颜手中的宝典心法。否者,怎会向她频频示好,总不只是贪念美色吧?说来,顾惜颜当真是苍天眷顾,失传数百年的《不老长春功》竟能教她寻的,我和你父亲,乃至你胤师伯,不知将长春宫翻了多少遍,也没半点线索。贤侄,你想从顾惜颜那里寻得秘法宝典,我看是行不通的。她虽不知内情,但也不是愚笨之人,恐怕早已知道你接近她是另有所图。她若知道……哼哼。” 豁然间,黄易君剑眉倒竖,凛然道:“这算是威胁么?” “不。” 老者竖掌再劝: “这是事实。无论你是聂云煞的藏林之剑,还是我做主公的心腹暗子,我们的目的其实都是一样的。陈氏大周,自绝门户,气数已尽。这场巨变,早在两百多年前就该发生,能拖到今日,已算老天眷顾。 “聂云煞刀锋虽利,但所图所执尽为私仇,与萧山景貌合神离,早晚反目。他对你虽有提点栽培之恩,但是这些年劳心劳力,早该还清了。我年近古稀,料想不过十年便会寻他二人而去。胤家又都是女子,无人可执掌门面。我家主公说了,他求贤若渴、随时静候,若贤侄哪天想通了,日后重开长春宫,他必全力支持。” “当年,你们便是这么骗败惊仑的么?” “你!” 黄易君此话显然触及老人痛处,话语未落,便见他神色倏变,目绽凶光。 黄易君说:“当年之事,家父直至临死前,亦懊恼悔恨。是以多年前,便与你二人分道扬镳,什么系出一门、同宗同源,不过是本翻烂了的老黄历。今日既然敞开了说,我也可以直言相告,我接近顾惜颜,为私是替父赎罪,为公是拉拢昆仑。什么秘法宝典,上剑秘籍,我黄易君一个都不稀罕。我平生最恨便是‘背叛’二字,我们既然各为其主,日后相见,无需留情。今日我欠你一条命,日后自会奉还。” “哎。”老者长叹一声,摇头道:“贤侄聪慧悟性尤胜乃父,不想执拗倔强亦然。岂不知天下大势如滚滚洪流,不因你我而变,强盛如长春宫,其轰然坍塌之迅疾,也不过一瞬耳。” 说话间他弯腰放下手中木盒,又道: “贤侄最恨‘背叛’二字,那你我且各守彼此之秘,想必至少这一点你我是相同的。你的身份我不会泄露,我的身份也望你严守。至于偿还什么的,便也不用了,权当了结与你父亲的兄弟之谊。日后各施各法,各安天命吧!” 说罢,身形一卷,便化作疾风残影似得,飞快掠出了洞窟。 …… 阳曲城,位于中州西北,东望长安,西接青州,扼青州东进之要冲。西、南、北,三面环山,只有东面是大片平原,碧怒江的支流穿平原而过,土地肥沃,自来丰饶。古人说,见阳曲,而进中州,得阳曲,可进长安,故而也是一座兵家必争之地。阳曲城高三丈,厚达丈余,民过十万,商贸繁盛,算是方圆百里的一座大城。 苏幼情和陆秋月二人,为防节外生枝,都戴着轻纱斗笠,一入城中便直奔西南。离忘川一门自有密约,为便于门人寻找,入城先往西南,找最近的那一家客栈,不管好坏皆为首选。入住客栈后,寻一偏僻巷角,留下门派记号,其他弟子见记号便知是否落脚,是否安全。 毕竟数日未回,陆秋月为慎重起见,并未直接进入客栈,而是带着苏幼情转过僻陋小巷,果真在一角落寻见那个熟悉的记号:一口寸许长短的白色飞剑直穿云中,只露首尾,此记号门中皆称:“飞剑流云”。 在记号旁边,还有横竖几条细微痕迹,就像是用石子划出的一般,横为月,竖为日,此暗号三日一改,是说某月某日,暂且安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二人见暗号所指乃是今晨,两个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并肩踏入客栈,一个膀大腰圆极为富态的掌柜立时快步饶过台案,笑脸迎上。 “陆姑娘,回来啦。我说这几日怎么不见您,还以为您出去游玩了。旁边这位,想必就是您要等的客人吧。”说着,转向苏幼情,大肆夸赞:“啧啧,您也是陆姑娘的姐妹吧?真真天仙似得……” “好了好了,安掌柜,你就是说出花来,我们也没银子打赏的,我家妹妹此时也没有婚嫁的打算,你家里那些兄弟妻弟、侄儿外甥,就都免了吧。” 陆秋月闪身一步挡在苏幼情身前,竖掌打断对方的连篇吹捧。随后也不等那掌柜接话,便吩咐道:“今日我们乏了,不用再备晚饭,若是无事召唤,就不用来伺候了。” “我们走吧。”说罢便领着苏幼情向楼上走去。 二人快步行至一雅室门口,陆秋月抬手并指轻扣门框,两缓三急再两缓,随即便听房内响起回剑入鞘的声音,和女子有些惊喜的声音,“回来啦!”,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嘎吱一声房门就被打开。 门后两位女子并肩而立,娇美可人,清丽胜花,果然是念七卿和谢云烟。哪知两人开门的第一眼,首先竟然不约而同都瞧见的是苏幼情。 念七卿杏眸放光,向前一步便挽住了苏幼情的手臂,把臂一摇,满是欢喜地叫道:“苏姐姐,你可回来了,我们都想死你啦!” 旁边的谢云烟,虽不及念七卿这般激动,但脸上的欢喜神情也是一般。直到她瞧见苏幼情旁边的陆秋月那一脸严肃冷冰冰的样子,立马轻咳几声。念七卿才反应过来,连忙撒手,吐了吐舌头,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拱手见礼道:“见过掌门。见过大师姐。” “云烟见过掌门。见过大师姐。” “嗯。”陆秋月一如既往的冷冰冰应了一声。 苏幼情轻轻一笑,仿佛全身的奔波疲惫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辛苦啦!”说着,双手伸出,一手拉着一人,快步跨过门槛直奔内间而去。“带我去瞧瞧他。” 念七卿唰得一下俏脸绯红,谢云烟则窃窃一笑,领路在前。 内室中,牙床上,一个年轻男子正安静的躺着。这男子虽然脸色纸白,神态萎靡,可仍旧看得出剑眉星目,五官颇为俊秀,只可惜左手尾指齐根断裂,颇为刺目,可说是白玉有瑕,实在可惜。 “他就是左岸霄?”苏幼情问。 谢云烟点头答道:“是的,掌门。这些日子我们还调查过,他不仅是天一剑窟芷山长老的关门弟子,还是香城左家的少掌柜,左家是酒楼一行的世家,四大商会中亦有其位。只是听说几年前,左家老掌柜病故,几个儿子为争家产,斗的厉害。这左岸霄,从那次家族内斗之后便销声匿迹了许久,我想八成是那时候给人斗败了,才转身投入江湖。另外……” 说到此处,她瞧了瞧四周,快步把内间房门也关上,低声道:“另外,我还打探到一点消息,说他在拜入剑窟之前,曾在天墓山庄做事,只是后来众人围攻天墓山,才脱身出走。” 此时,就连陆秋月也一脸惊讶,想必是她离开后这几日才得到的新情报。她追问道:“这消息从何处得来?是否可信?” 谢云烟答道:“我们依照大师姐吩咐,这客栈内的食物从未动过,前日我出去采买吃食,碰上了两个江湖人,其中一个混蛋吃醉了酒,不知天高地厚,竟想轻薄我。三两下便被我拿了,另一人为了救他,便跟我打了一架。那人武功不弱,我看出招式中有几分天墓杀剑的样子,拿下他后便审了审,原来他的杀剑招式不是白诺城所授,而是这个左岸霄。据他说,当时天墓山庄开山之时,曾重金招募了一批武人,他就是其中之一。天墓杀剑剑诀,是白诺城传授给左岸霄,左岸霄又传了几招给他们。只是当初天墓山庄被围攻之前,白诺城便将他们全部遣散,是以才又浪迹江湖。” “竟有此事?” 苏幼情思忖片刻后,又问:“若那人所言非虚,这左岸霄便是先投白诺城,后入天一剑窟。即投剑窟,拜在那个深居简出的芷山长老座下,他这一身伤势又是从何而来?莫非是沈云涛派了他什么差事?” 谢云烟答道:“我们发现他时,他只是脱力昏迷浮在水中,为何如此,确实不知。至于他胸口这伤势……”说到这里,又瞧了瞧念七卿,又掩口窃笑起来。 “是啦。”苏幼情此时才似乎想起什么,也望向满脸羞红的念七卿,淡笑道:“卿儿,我听大师姐说了,他这伤口,是跟你有关,对不?” “啊?”似乎没想到陆秋月会将此事告知于苏幼情,念七卿瞬间红透耳根,连连摆手,“不……不……不是的,掌门。这……这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是他活该。” 苏幼情笑着问:“云烟说发现他时,他脱力昏迷,浮在水中。既是昏迷,怎么又有个‘咎由自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这……”念七卿紧张得结结巴巴,一时字不成语。 谢云烟噗呲一笑,答道:“掌门,这都怪卿儿。当日我们办完了掌门交代的差事,我就说赶紧连夜去青州跟掌门汇合,结果卿儿说在山里守了两天两夜,一身臭汗,非要去找个水潭沐浴。哪知刚脱完衣衫下水,这人便冒了出来,当时乌云闭月,卿儿以为遇到了什么采花大盗、登徒浪子,并指冲剑便直飚胸口。” 说话间又低头看了看左岸霄,幸灾乐祸地补充道:“我瞧当时这人是脱力昏迷,只需喂些鸡汤补品,再休养个三五日便能苏醒。卿儿这一剑,可真是差点要了他性命。” “胡……胡说!他……他当时明明是睁着眼的,我都瞧见他眼珠子了,贼溜溜的发光。”念七卿红着脸辩驳起来,“他就是活该,死了也是活该。” 苏幼情淡笑着摇头,接着端坐床沿,亲自为左岸霄把脉,过了稍许收手道:“云烟没说错,他当时脱力昏迷是不假的。卿儿嘛,也没撒谎,他当初能漂浮过来,说不准真是凭了最后一股求生的念想。至于睁眼没睁眼,倒也不用深究,人都那种伤势了,又是乌云闭月的夜里,便是睁眼,也瞧不见什么,便是瞧见了,转瞬一过也便忘了。说到底,你们对他有救命之恩,若不是将他脱离水中,及时诊治,不被山间野兽吃了,便是淹死冻死了。” 说着又叮嘱二人,道:“此后只需记得救命之恩,这一剑的误会,便只我们四人知道,不要向外人说了。” “遵命。”谢云烟笑道。“掌门就是偏心卿儿。” 念七卿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立马直起腰杆,大壮声势。“胡说,掌门最公道,最聪明了,掌门说的最有道理。” 苏幼情和陆秋月对视一眼,陆秋月接下话头,说:“我们离开客愁林,已有月余,不知门中如何。你们今夜便打点行囊,明早便返回蜀中。” “我们二人?”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谢云烟问:“那师姐和掌门呢?” 苏幼情说:“我们还有事情要办,顺便把左岸霄送回天一剑窟。等事情办完,也会尽早返回。” “啊?!”念七卿嘟着嘴说:“咱们四人才刚刚重聚,又要分开啊?” 苏幼情轻抚她的肩膀,说:“我和师姐也舍不得啊,只是事有轻重,不得已罢了。放心,等事情一了,我们会尽快回去。你们只是先回门中,小心她们偷懒,误了修炼。” 见苏幼情主意已定,再难相劝,谢念二人对视一眼,只得作罢。 “是。” …… 果然和苏陆二人推测如出一辙,沈云涛一听说苏幼情亲自投贴拜山,着实是又惊又喜。连忙带着门中精锐弟子下山相迎,阵仗排场之大,真好似恨不得敲锣打鼓,给全天下都挨个宣扬一遍。 苏幼情心思缜密,因左岸霄至今也未苏醒,也不知他何以受了重伤,未免给天一剑窟惹祸上身,便与陆秋月一前一后相隔半日,她先投贴拜山,等大队人群散去之后,陆秋月再亲自护送左岸霄秘密上山。 天一剑窟立派于千丈绝壁之中,只有半边古楼露在外面,其余无论居所或是练功之处,都在崖窟洞穴之中。 世人皆知天一剑窟有九窟十二洞,但其实崖间洞窟何止区区之数,只是九窟十二洞因窟阔洞深,故而成了代名词而已。崖间洞窟密密麻麻,若是晴空万里之时,站在崖下远远望去,真如群鸟巢穴一般。 各个洞窟之间又有甬道相连,紧贴崖璧的甬道中,又开出许多窗孔,可透光通风。若单论宗门建址之奇,天一剑窟当为魁首。 自登上千丈绝壁万窟崖,苏幼情便即表明来意,道:“沈掌门实在见外,贵我两派同在八派之中,如今又同为叶盟主统领,自然该互相照应才是。在下性直,不擅委婉,便直言相告。今日冒昧拜山,一在护送贵门高徒,二在是想剑窟乃武林经学世家,想请教一些关于当年长春宫和幽凝之事。” 沈云涛双眉一挑,似早已猜到苏幼情此行绝不简单,必然还是为探听那些长春宫古老旧事,虽不知道对方近日为何如此频频探寻古旧秘闻,可确实明确感受的到苏幼情对这些古老旧事的兴趣早已远超“好奇”的范畴。 他轻捋长须,似思量了片刻,接着拱手笑道:“不瞒苏掌门,若说起长春宫,在下或许还能与掌门说个七七八八。但是幽凝一门,在下却是极少涉猎的,在本派古籍之中,幽凝一门以“邪、怪”二字做结,加上门中均为女子,故而少有男弟子专研此道。不过……” “不过如何?”苏幼情问。 沈云涛又道:“不过,本门中有一位女长老,虽久不在江湖上走动,但是埋首书山,识经万卷。若论学识见地,却是远远在我之上的。” 陆秋月笑道:“沈掌门所指,莫非是那位江湖中只闻其名,不见真神的芷山长老么?不瞒掌门,小女子久闻贵派的芷山长老大名,据说她剑法卓绝,但从不示于外人,一直暗中仰慕,不知何时有幸能一睹真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陆女侠真会说笑。”沈云涛先是一愣,继而也笑了起来,“二位莫怪,我芷山师妹性子的确是有些怪的,莫说旁人,寻常时候,连我也难得见上一面。不过,这次二位女侠仗义出手,救了她嫡传小徒,我想或许师妹会酌情相见。” 说着,扬声唤道:“叫绿衣来。” “遵命。” 随即便有一侍奉弟子折身出门。稍许,一位人如其名,穿着通身绿群的少女快步走来,那少女豆蔻年华,眉目极是清秀。“见过掌门。” 沈云涛吩咐道:“且往‘谢蕉亭’中,告知芷山长老,就说离忘川苏掌门和陆女侠不辞辛劳,亲自将左岸霄安然送回,如今有疑惑求解,问她是否可破例一会。” “是。”说罢,那名叫绿衣的少女便匆匆向洞窟深处走去。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便听脚步声起,果然是那绿衣少女回来,躬身道:“掌门,芷山长老有请二位女侠谢蕉亭相见。” 沈云涛抚掌笑道:“你瞧,这再难见的师傅,到底还是最心疼自己徒儿,两位请吧。”说着还不忘叮嘱道:“二位,我芷山师妹是个直性人,也不曾在江湖上历练过,见了面,有什么想问的、想打听的尽可直言不讳,若是说得委婉含蓄了,倒可能误事。” “多谢沈掌门指点。” “两位这边请。” 说着,苏陆二人便在那少女的带领下穿过弯弯绕绕、仿若迷宫的岩洞,一路前行,约莫走了半炷香时间,原本有些昏暗的岩洞前方忽然亮堂了起来,抬头望去,原来前方是一处硕大无比的天井,既然日光,想必不知不觉间已至崖顶。 此时天井下日光正盛,周围竟然种满了一大片芭蕉,苍翠如林。二人环顾四周,依稀可见蕉林的尽头,四壁围了一圈全是书简经集,从地摞到顶,从东垒到西,规模如此庞大浩瀚,说是将哪一朝的皇家书院搬来,恐怕也没人不信。 天井之下的蕉林中间,一圈名贵汉白玉柱围着一座立四柱飞六角的凉亭,凉亭上挂着一个古朴匾额,上书“谢蕉亭”三字。 左右两根石柱上贴着一幅白纸黑字的对联,看起来虽有些年份,但不似古物,上书:“雨打芭蕉助清梦,酒送诗书会世君”。字迹清秀娟丽,不带锋芒。 此时,一个身着净白素衣的女子背坐亭中,只看她长发披肩,细腰婀娜,在硕大的碧绿蕉叶下如一朵盛放洁莲。 “程姐姐,离忘川的苏掌门和陆女侠到了。” “好,你下去吧。” 那女子声音不疾不徐,听起来格外和暖轻柔,接着她转过身站起来,苏陆二人凤眉轻挑,霎时一愣,心中直有一种被柔风抚过般的舒愉。仿佛一瞬间,江湖中那些打打杀杀、日夜提防的疲惫都被洗净。 那女子看年纪约莫三十五六,身高不过六尺,体态清瘦,似乎久居洞窟之中,她奇白如雪的脸上没有半点红润的血色,气质却不带丝毫霜雪冰冷的高傲,反而自带一股柔弱书卷气,此时天井上的日光正好透过蕉叶缝隙洒在她脸上,将她的脸映衬得羊脂玉一般温润。 碧绿的蕉叶斑驳地投影在她洁白的衣裙,与日光交错辉映,就像是国师画工一笔笔绘上去的一般。她柳眉杏眼,挺鼻薄唇,面如皎月,浑身没有一件配饰,脸上不沾半点脂粉,只是带着淡淡的微笑站在亭中,当真是素色压芙蓉,清丽胜百香。 “两位女侠光临,未能相迎,祈请见谅。” 二淑抱拳相应,缓步向前。苏幼情道:“我听说芷山长老不好喧闹,今日为我二人才破例一会。贸然叨扰,该是请长老见谅才是。” 程芷山说:“二位勿怪,我确实不太喜欢人多,一个人住习惯了。我听说我那徒儿是贵派援手相救,才能安然回山,在此多谢了。”说罢,竟提裙颔首,盈盈下拜。 二人连忙还礼,苏幼情斟酌片刻后,笑道:“合该是难得的缘分,若非如此,恐怕今日难得见到长老,我这心中的疑惑也不知能向谁问去。沈掌门说芷山长老识经万卷,学问见识秀于剑窟一门。今日我二人借送还高徒之名,以见长老求解疑惑为实,说不得是有几分羞愧在心中的。” 此话一出,程芷山微微一怔,片刻后朗然一笑,说:“沈师兄时常取笑我,二位当不得真。不过,看来苏掌门也是难得的真性情,自古圣贤皆贵在一个“真”字,既是真人,就更不必见外了,请坐。” 如此三人便在亭中就坐。 程芷山问:“不知二位有什么疑惑,我行走江湖不多,阅历实在浅薄的很,唯一算是擅于常人的,便是喜欢读书了。” 苏幼情问:“不瞒长老,我想跟长老打听一个人,不知芷山长老是否知道,过往的江湖中可曾出现过笯令萱这一号人物?” “笯令萱?” 程芷山微微蹙眉,似认认真真地沉思许久后,摇了摇头。“没有。至少在我阅览的江湖所有集录古简中是没有这一号人物的。当然,江湖灿如星汉,广似汪洋,没听过不代表不曾有过,或许只是在下孤陋寡闻而已。不过……这名儿听起来,倒是与贵派创派祖师笯令姝女侠挺像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苏陆二人对视一眼,都难掩其中遗憾之色,接着苏幼情再问:“那幽凝呢。就是二佰多年前,那个据说被正道灭门的邪派,不知长老知道多少。长老又是否听说过‘太姬夫人’这一称号?” 这次程芷山没片刻迟疑,便点头答道:“这倒是听过的。幽凝历史悠远,拒载创立之早还在本朝之前,门中多收女子,以剑技和奇门阵法称雄于江湖,而历代幽凝掌门都以‘太姬夫人’为尊号。自创派祖师阴行雨、阴朝云姐妹之后,一直传了十七代,掌门都是以这个名儿传于江湖,从未更改。” “哦?不知长老可记得幽凝剑技是为何名,亦或是有何特征?” 程芷山说:“幽凝这一派虽久居中原,但行事风格大异我等,据说其门中剑术以一‘死’字为名,而且据记载幽凝掌门佩剑也是极邪极怪之物,名为‘鬼雨’。‘黄泉、鬼雨’可说是千百年江湖中两口至邪至恶的兵器,只是‘鬼雨’不似‘黄泉’,如今仍有承受剑主,好像这鬼雨剑早已遗失,本朝之后也没听说哪一代太姬夫人曾据有此剑,至于‘死’剑之名如何来由,或是‘鬼雨’是何模样,这却是没有文字图画记载留存的。” “死剑?” 苏幼情神色微怔,勉力压下心中惊异,接着又问:“那长老可知最后一任太姬夫人的名讳是?” 程芷山思忖片刻,说道:“若我没记错,幽凝最后一位太姬夫人名叫符清玫。从她之后,幽凝门人或死或散,江湖中便再没了‘太姬夫人’这个名号了。” 陆秋月问:“那幽凝因何而死散?鄙派师长手录中说,幽凝乃邪门,被诸门所弃。至于因何而邪,又被谁所灭,却无字留存。” 程芷山沉默片刻,似整理好了思绪才道: “若要细说幽凝,就不得不先提钧台九嶷了。约莫二百多年前,当时百越奇才寒负俞一统百越各部族,南尊公向当时的慧帝请求说要学习中原的礼仪文字,以开化荒泽夷民,慧帝遂将九嶷山一带赏赐给了他,寒负俞便在此开宗立派,是为‘钧台九嶷’。之后不久,当时的首辅丞相和诸多机要大臣先后离奇丧命,种种嫌疑最后都指向寒负俞和这个钧台九嶷。加上百越部族与我中原武林路数多有不同,在此之前已屡有冲突,故而被群起而攻。一直到这个时候,幽凝还是属于我们武林正道一方。 “钧台九嶷被逐出中原之后不久,江湖中发生了一件极为轰动的大事。在太白剑宗的一场婚宴上,新婚夫妇在众目睽睽之下双双丧命,但众人一翻勘验之后,发现他二人既无伤口也无毒症,满场江湖高手包括国手大夫,甚至最后请来府衙里资历精深的仵作,也查无可查。 “最后,有人怀疑他二人被施展了一种名叫‘双绝情蛊’的奇异蛊毒,而这种蛊毒只有幽凝才有。让人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幽凝上下对此事既不承认,也不澄清自白,态度之漠然、之倨傲,就更加让人怀疑。 “就因此事,幽凝同时开罪太白和剑池两派,也成为了中原武林之中被猜忌提防的对象,若非他们与长春宫交往甚密,恐怕难以善了。此事过后,又大约二十余年,长春宫全派一夜之间无故失踪的迷案席卷天下,太白剑宗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怀疑其中有幽凝的缘故,新仇旧恨交叠,幽凝从此彻底失势。不久之后就传出了幽凝全派被害,少部分逃出的传言。至于个中细节详情,却无字据留存。对于此事,历代先辈都有一些江湖传言,但无凭无据,那些胡乱猜测与谣言无异了。” 苏幼情将程芷山的话消化片刻后,又问:“长老可知当年太白怀疑幽凝的指正,是什么?” “一切都在一门怪异的密法上。” 程芷山杏眸微凝,神色中透露着一股不知是怜悯亦或是可惜的复杂情绪,缓缓道: “据说幽凝门中有一门叫做‘并谢相许断肠丝’的诡异秘法,只要男女同修,一旦其中一人丧命,另一人不管远隔千里万里,不管境况如何,也会当即毙命,时辰上分毫不差,绝无例外。也就是我方才提到的,被外人称为‘双绝情蛊’的东西。传说因此情蛊而丧命者,体征查无伤口,表里验无毒症,死状如眠,奇怪奇玄。 “当时太白剑宗怀疑,幽凝借门中女子的联姻掌控各派,图谋不轨。其实……其实世上哪有这样的秘法,总之我是不信的。只是时隔多年,幽凝中幸存之人也早已星散难寻,真伪或者说当年到底幽凝有无嫌疑,或是太白借长春宫离奇失踪,幽凝失去靠山之后,才公报私仇、剪除异己,都是一大摊子糊涂账,早已无从考究了。” 苏陆二人对视一眼后,都觉陷入毫无头绪的困境之中。陆秋月抬望头顶层层绿蕉,又想起柱上对联,灵光一闪,陡然问道:“不知芷山长老是否听过‘何世君’这个名字?” “啊?” 哪知此话一出,程芷山的脸陡然飞上酡红,那模样活像个羞答答少女被发现了隐秘心事,过了许久才好似察觉失态,忙饮了口茶水,调整了情绪才答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听过的。何世君,表字玉麟,是二佰多年前巴山剑池的成名高手,也是当年勇闯百越的‘名剑七杰’之一。《南楼异册》上说‘丰神俊秀世无双,玉容惊破美人林。’便是说的他了。他文武双全,是当时江湖中少有的青年俊杰。对了,我刚刚提到的太白剑宗内的婚宴,新郎官便是何世君,新娘子是当时剑宗高徒谢孑灵。” 陆秋月又问:“名剑七杰”是什么?像昆仑七杰一样的称号么? 程芷山微微一愣,摇头笑道:“那可有些不一样啦,甚至可以说差得远了。当初中原各大门派围攻钧台九嶷,为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几大门派中的七位青年俊杰主动请缨,组成一支屠魔队,深入百越腹地巢穴,铲除钧台九嶷的根基。这七人历尽磨难最后功成,归来后被中原武林尊称为‘名剑七杰’。” “敢问七杰都有哪些人?”苏幼情问。 “除了巴山剑池的何世君,通古剑门方晏升,鄙门天一剑窟的辛昭前辈、太白剑宗骆川明、长春宫黎雪舟、昆仑侯凤玲,还有幽凝最后一任掌教太姬夫人符清玫,个个都是当时的年轻俊杰。” 程芷山如数家珍般的一一道来,接着又补充道:“对了,因为七人中,只有符清玫贵为掌门之尊,所以当初她也被众人推举为那次行动的首领。” 苏幼情分析片刻,觉得好像距离自己调查的方向偏离过多,也不愿在看似毫无干涉的事情上耗费时光和难得良机,径直问:“敢问长老,对扶幽宫创派祖师薄云凉之事,了解多少?” “她呀。” 听到这个名字,程芷山笑了笑,说:“其实各派内的传言大多相差无几,薄云凉出自巴山剑池,最后因门派内的嫌隙逃至长春宫,最后练就了一身本领。功成之后便返回百鹤蕉林,屠戮了剑池一派。至于当初薄云凉为何与剑池决裂,倒是知之不详。不过有一点是比较可信的,薄云凉的确是屠戮剑池满门的凶手,而且她应该是在长春宫中得到了某位地位极高之人的培养,否则她学不到长春宫的秘剑。” (本章完)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八十三章 书山有女,识经万卷(下) “秘剑?”苏陆二人异口同声地问。 “不错。”程芷山点头说:“长春宫中的神霄一脉有四门极高超的剑艺,就是我师兄曾告诉过苏掌门的慧、戒、劫、上,不瞒二位,其中的劫剑,便是本门至今在用的渡云劫剑,也是当时长春宫弟子流传出来的。除了绝不轻易外传,只有极少数人可以修炼的‘太清上剑’之外,其实长春宫内还有一门外人极少知晓,名为‘情丝柔’的秘剑。这一门剑技是近身搏命的巅峰技艺,号称‘四尺之内天下无敌’,至今也无人可以复刻,更别说超越。” “四尺之内天下无敌?!” 苏陆二人同时惊呼,满脸惊讶的对视一眼,显然都想到一处。 “二位没猜错。” 程芷山继续说道:“彼时长春宫之‘情丝柔’秘剑,正乃今日海云边的‘小别孤剑’。二百多年前,本门有一位极好游历的李行元前辈,他留下一部极珍贵的名为《行元尺牍》的简集,上面记载了当年薄云凉屠戮剑池满门的场景。当时行元前辈就在剑池一带游历,得到消息赶到时候,剑池满门几乎全部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他逐一查验,或许是剑池冤魂感召指引,竟然让他找到了两位重伤未毙,却已奄奄一息的剑池弟子,这两人便是指征薄云凉屠戮剑池满门的人证,通过他们的描述,也基本可以确认薄云凉当初在面对群起而攻的剑池高手之时,确实施展过‘情丝柔’秘剑。 “而且,《行元尺牍》上还记载了,说据幸存弟子描述,当时薄云凉的轻功身法快的可怕,完全就不像一个人,就像是一个飘出地府,倏来倏去的幽魂。这轻功身法也不是巴山剑池所有的。由此可推断,当时薄云凉确实在长春宫中学到了许多连宫内弟子也难以触及的高超武学,以致最后竟然成为当时的武学巅峰。” 苏幼情再问:“那长春宫那位培养她的人,是谁?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有没有在书简中记载?或者说,巴山剑池一脉被灭门,与长春宫全宗离奇失踪,这二件大事之间间隔多少,有无关系?” 程芷山思忖片刻后说:“很可惜,掌门的前两个问题,我只能回答‘没有’。至于后面的问题,我没记错的话,巴山剑池被灭门是宁宗时期,那是端熙十六年四月的事情。长春宫人离奇失踪迷案,大概是在端熙十六年九月到十月之间,这两件事只隔了短短几个月。至于这两者有无关系,目前确实没有书简记载。当年那两位被行元前辈发现的重伤弟子,其实也只多活了几日便重伤不治,加上他们在剑池中的职位也非属紧要,所以也没提供出多少有价值的线索。若非当时纪氏一脉在外游历,得以幸免于难,恐怕剑池一门早已声名绝迹。” 说着似想到什么,忽然唏嘘叹道:“我听沈师兄说,纪氏遗脉前不久也丧命芒山,可惜啊可惜,从此剑池之名绝迹天下,再不复闻啦。” 陆秋月也颇为可惜的叹了口气,不过与程芷山不同,她是觉得此行到目前为止,仍无所获。苏幼情想了想又问:“芷山长老博古通今,对长春宫离奇消失之迷,有何见解?” 程芷山斟酌片刻后,答道: “长春宫在当时,是江湖中呼风唤雨的大宗门,高手如云,弟子众多达千人。论声望实力,便是如今太白昆仑,也只能望其项背。要想让这么多人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还没有留下半点搏斗痕迹,说实话,我不知道谁能办到。恐怕就是林剑圣在世,再加上海云边的聂云煞,也是不行的。 “当时那件事传开以后,其实各大门派许多人都去探查过,包括我方才说的鄙门先贤李行元前辈。据说,当时众人去后,发现长春宫上下整洁如常,除了练功的地方有些正常比试留下的痕迹之外,其他地方没有半点搏斗痕迹,地上没有毒药遗留,甚至有些灶房里还有正常煮着的吃食,他们就像……他们就像是在一瞬间消失的。 “我虽久居山中,却也知道江湖中历来都有很多传言,如果真有一个能解释的通的话,我想恐怕只有那个最离奇怪诞的‘升仙说’了吧。至少我希望是这样,否者……” 说到此处,程芷山便久久地沉默了下来,脸色无比凝重。 “否则怎样?” 看着程芷山半晌也没说完的话,陆秋月追问。 “否则,那该是多恐怖的一个阴谋啊!” 陆秋月想想,三人又对视一下,都觉得脊背生寒,越想越可怕。 “当年有发生类似离奇失踪的怪事吗?”苏幼情想了想又问。 “没有。”程芷山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接着又说:“不过江湖历来就是个刀刀剑剑的恩怨场,当时的江湖确实也不太平,其实还在巴山剑池被灭门之前,江湖中就陆续有些成名的高手离奇毙命或是失踪。只是都是零散个案,这其中也包括我之前提到的‘名剑七杰’中的人物,甚至一些门派掌门。这些零散个案,与长春宫之事截然不同,若说关联,恐怕实在牵强了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感谢长老解惑。” 苏幼情略微顿了顿,又看着程芷山,笑着问:“长老难道不好奇,为何我二人对这些长春宫和幽凝的古老旧事如此好奇,不惜大费周章,也要寻机探究?” 程芷山浅浅一笑,道: “我那小弟子出生并非武林世家,也常年不在江湖中走动,想必掌门救他之时,也未必知他身份来历。二位既不知他来历,却仗义相救,显然并未一开始便有以此为条件,来换取到鄙门解惑的打算。此其一也。 “其二嘛,该是在一年多前,沈云涛师兄声东击西,派了江镜师兄携带本门无上剑诀返回剑窟。在破军关中,不幸被扶幽宫妖人所截。我虽久居山中,后来却也听沈师兄提起此事,说当时也是苏掌门仗义援手,与那妖人以命相搏,维护本派尊严。 “我今日知无不言,全当报答贵派两次大恩。苏掌门若愿意告知缘由,我自然洗耳恭听。若苏掌门不愿相告,不管是事涉隐秘,亦或是另有苦衷,我自然也无需知道的。这便是我的答复,不知掌门以为如何。” 说起破军关之事,苏幼情玉脸飞红,此事乃是她平生第一大耻辱,忙摆手道:“长老客气,当时我虽然出手,可惜实在惭愧,不仅没追上韩子非截下贵派至宝,也没能救下江长老和两位贵派弟子,实在羞愧难当,岂敢称惠。” “掌门切勿自愧。” 程芷山抬手相劝,斟酌片刻又说:“若我猜测没错,那韩子非妖人八成应该是羽人族之后,破军关之战,掌门并非输在内力、剑技,而只是在轻功上稍逊一筹,实在算不得‘耻辱’二字”。 “羽人族?” 苏幼情与陆秋月异口同声,显然平生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不错。” 程芷山缓缓道: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桃都山羽人族,或者也叫羽民。据说他们与常人不同,肩背和双腿都比常人多一块骨头,然而却通体骨轻,让他们极善轻身之术。古时说,‘衣毛为鸟,脱羽为人’,便是说他们。 “我自从听说了苏掌门与韩子非在破军关一战的简况,心中便有这个猜疑,韩子非的轻功世所仅见,莫说当今天下,便是寻遍中原武林历代经集秘策,也找不到它例。 “故而,我猜想韩子非轻功身法之绝,恐非功法本身,也非掌门和我中原群雄毅力不坚韧、悟性不足,而是他身而骨异。此乃天赐,非后世勤勉、感悟所能至也。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并无真凭实据的。掌门暂且一听,至于是真是假,只有掌门自己探究了。” 韩子非的轻功高绝天下,一直是武林之秘。莫说中原武林,便是他效命的扶幽宫也不曾听说有第二人有这等轻功身法,自然也无师承可寻。显然程芷山今日所说,已经是江湖中几乎无人知道的密辛。想着机会千载难逢,也不知下次何时才能寻到不可被拒绝的由头拜山,苏幼情心中一横便做了另一个决定。 只看她从袖中翻出那封苦厄神僧所托的旧信,递上去说道:“不瞒长老,我二人探寻古老密辛,皆因数日前有一神秘人给我送了这封信件。只可惜信已残缺,至‘施以援手’四字后,字迹多有损毁,至尾似依稀见得日期是端熙十六年六月二十三日。” 陆秋月兀自一惊,余光扫过,果然见记录着“随身师徒笯令萱……”这一句不知何时已经被苏幼情故意用火烧毁,又刻意做旧,她峨眉微挑,自明白苏幼情的良苦用心,故而也不动声色。 程芷山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不仅细细研读信上内容,连信件也反复摸索,甚至凑近鼻尖轻嗅,陆秋月额头不禁渗出微汗,生怕被程芷山瞧出端倪,一时尴尬难以圆说,却听程芷山说:“这信的确是古件。止境大师也是两百多年前名满天下的得道高僧,只是这信上求援内容,却叫人不解。” “长老说的极是。” 苏幼情点头说:“若按贵门经籍中所记载,与幽凝有私仇的,该是怀疑他们以所谓‘双绝情蛊’奇术,害死两位新人的太白和巴山剑池才对,长春宫反而是一直幽凝的靠山。若非忌惮长春宫的赫赫威名,恐怕两派早已携手闯上微阖山,要幽凝给个交代,绝不可能让此事因幽凝的倨傲沉默便落个无疾而终。可按照这信中所记载,倒像是幽凝开罪的是长春宫,而不是那两派了。” 程芷山深深蹙眉,“若我没记错,幽凝被灭门是在冬天,是端熙十六年的腊月,大约是腊月十一到腊月十五日之间,前后不超过三五日。这便更不对了。” “掌门,薄云凉是端熙十一年就拜入剑池了。” 就在二人沉默间,陆秋月忽然接下话来。她似整理了思绪,缓缓说道: “端熙十六年四月,巴山剑池被薄云凉灭门。六月二十三日,幽凝掌门向大空寺的止境大师发信求援,称长春宫有意栽赃陷害。九月或是十月,长春宫人便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而幽凝,灭门之祸,竟然发生在当年腊月,也就是还在长春宫之后。可在当时,长春宫势强,而幽凝弱,若是两派相争,无论先灭或是先隐,也该是幽凝才对,怎么也轮不到长春宫先一步销声匿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是啊,若幽凝掌门念及门派安危,不惜千里求援,为何当初太白和剑池两派怀疑幽凝暗施蛊毒害死两位新婚夫妇的时候,却缄口不言。按理说,幽凝不该有能耐可抵得过二派合围,自然也不可能是只惧长春宫,而不惧怕太白剑池二派吧?看来许多处线索都自相矛盾,难以互相印证。” 苏幼情犹豫片刻,吩咐道:“陆师姐,把那古简拿来。” “是。”陆秋月从随身携带的青布行囊中取出几片竹简,小心翼翼地递了上去。“这里是一些我们不久前从百鹤山得到的古简。芷山长老请看。” “百鹤山?” 程芷山微微一愣,双手接过,轻声诵读:“君见今日枝上果,非因去年树上朵。世上本无两生花,离魂居客何眦睚。身是主人居是客,幽弃明离实无挂。盼君重念同林谊,莫教金阙叠骨厦。巴山吕偃之。巴山吕偃之?这是……这是剑池吕伯郇老掌门给长春宫元笈道人的信简?” “正是。偃之和玄真,正是吕老掌门和元笈道人出家之前的表字。” 苏幼情道,“而且当我二人寻得此简时,这信简是封泥完好,我们推测要么是根本没送出去,要么便是原封不动的退还了回来。” 程芷山又低声吟诵了几遍,最后低声道:“虽然不明白前面两句是什么意思,但这句‘身是主人居是客’和‘离魂居客’倒是有点像是在说某种奇妙的术法,我在一部名为《荒泽录》手记上看到过,说在一些蛮荒岛夷之地,就像断南蛮海那样的地方,有人信奉一些玄妙的术法,说可以将人身魂分离。我看这意思,就好像是吕老掌门发现了某件关于身魂的密辛,想要元笈道人网开一面。若做如此解法,看来当年巴山剑池,也曾因为某件事开罪了长春宫。” “哦?” 陆秋月率先联想起来,“莫非是长春宫的元笈道人,有什么秘密被吕老掌门发现了,吕掌门又迫于长春宫之威不敢声张,故而私下求和。哪知元笈道人一门心思想要死人守秘密,又不想亲自动手,所以暗中策反、培养了薄云凉,让她去巴山剑池灭口?掌门,如此推断,可合乎情理?” “这……看似说得过去,但大半都是推测,无凭无据。”苏幼情斟酌片刻后,却又摇了摇头。“即便按照如此解法,既然开罪了长春宫的剑池已经先一步灭门,那长春宫又因何故销声匿迹,还是一桩悬案。” 陆秋月抬头看了看亭子和四周苍翠的芭蕉,又看了看埋头沉思的程芷山,低声对苏幼情说:“掌门,莫非你忘了?咱们还有几片竹简呢。” “哦?” 二人自来便十分默契,苏幼情察言观色,立马抚掌道:“对了,师姐不说,我都忘了。师姐可曾随身携带,若然带了,快快拿出来请芷山长老一解。” “遵命。”陆秋月从那行囊中又取出几枚竹简,说:“长老,这些竹简跟上面的那个不一样,从痕迹看,这几枚竹简曾经是被翻动打开过的。对了,就是从那个何世君的……的居处寻得。” 原本程芷山还沉静在思索之中,可一听到“从何世君居处得来”几个字,竟似电击般浑身一颤,点漆杏眸又圆又满,盈盈波动似绽放出精光来。她一时惊讶近乎呆住,良久才伸手捧过,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手中所捧不是破破烂烂的黄竹古简,而是一方价值万金的镇国璧玉。 “若非痴情抛弃久,何需朱颜似山青,人面桃花新。明烛衔泪,心怯空房,幽凝夜半秋,风前人已瘦。古来怨女何其多,痴情男儿有几个?明月如悬镜,照见负心人,挥剑御鬼雨,夜斩薄情头。” 她青葱水嫩的手指寸寸抚摸竹简,至尾看见落款之人:“太极夫人符清玫。”她蛾眉紧蹙,自言自语说:“这竟然也是符清玫所写。若为他的私物,以这信中意思,显然是在威胁何玉麟,这可真正是怪了。” “怪在何处?”陆秋月说,“我瞧着不难呀!按照简中可解,符清玫该是怪何世君撇下她,另觅新欢,对了,应该就是那个太白剑宗的谢孑灵。故而怀恨在心,才写信威胁。长老也说过,这符清玫与何世君确实有过交集的,他们都曾列于中原勇闯百越的‘名剑七杰’之中。” “不!何世君绝不是这样的人!” 不知怎得,一直柔言细语的程芷山忽然厉声驳斥,就连脸色都变得极为严厉,仿佛被人无礼地触及至高禁忌,刹那之间竟完全判若两人。苏幼情和陆秋月二人无不为此突变感到惊讶莫名,都一脸怪异地看着程芷山。 稍许,似乎察觉失态,程芷山玉容羞红,歉声道: “两位,实在抱歉,我方才失礼了。不过陆姑娘,你……你方才的推论,外行人看来似有些道理,但其实这个推论当真是有些牵强。你不知道的,这个何世君,当时在武林之中,风评极佳,是人所共知的君子。 “他与谢孑灵的婚事,也是少年便已定下,二人青梅竹马,情意深厚,是武林中人人羡慕的神仙爱侣。我只说一件,你便知道了。据说当时虽然依旧是长春宫制霸武林,但太白剑宗起势迅猛,已有称雄鼎立之势,谢氏一门是有些瞧不上定了亲的剑池何玉鳞。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何世君为求娶谢孑灵,便向谢孑灵的父亲许下重誓,必在深入百越的除魔卫道之战中立下巨功。当时,七人闯入百越,遇到了强敌,几乎全军覆没。是何世君一人挺身当先,勇抗贼人,最终才力挽狂澜,而他自己却几乎丧命于凄芳寺中。 “最后他们历经劫难,功成归来,方得‘名剑七杰’之誉,何世君居首功,可他连翻拒绝其他女子的频频示好,伤愈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登上太白山,求娶谢孑灵。” 说着,她无比郑重得望着陆秋月,用看似平静但近乎质问的口吻,问道:“陆姑娘,你说,这样的人,怎会移情别恋,怎会喜新厌旧呢?对不?” 二人再是迟钝,此时也已约莫猜出了几分眉目。世人从来都只听说芷山长老之名,却没听过她有什么夫婿爱侣,哪怕江湖中的传闻也没听过一字半句。再瞧她今日几次听到“何世君”三个字的奇异神情,多半是专研书中过甚,竟然将男女之爱给了那个时隔二百余年,从未谋面只听其名的何世君。 心中虽觉这真是古今奇事,但脸上却不好表露半分,苏幼情温言道:“芷山长老,当真是学识渊博,更难得是如此至诚至真之人,教人好生敬仰。天一剑窟有长老,实在幸甚!” 程芷山当真不禁夸赞,玉容再度羞红,连连摆手。 “二位可莫取笑我。我久居山中,怕见生人,终日除了读书练剑,再无他长。可惜,我平生所好,身为女子,读书不能考取功名,建功立业;虽然练剑,可又怕杀生见血,亦不能为宗门树旗扬威。说到底,一无是处而已。 “好在无论是前掌门凌师兄,还是今日沈师兄,还有门中的那些长老弟子们,对我都多加体谅、从无埋怨,这真是我最大的福分啦。所以,其实是我命好,有了剑窟这样好的安身之处。”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世人无不示人以长,而避己之短。程芷山既能自承其长,又不掩其之短,倒是叫二人意外的紧。见她神色至真,语气至诚,生气的快,消气也快,恐怕是没故意藏拙戏弄。 苏幼情不觉为方才的防备之举感到几分羞愧,说道:“江湖险恶,世人亦多尔虞我诈,为‘得失’二字,日日互相提防猜忌。像芷山长老这样的至真至善之人,实属难能可贵。既能投身喜爱,埋首于书山诗海之中,又不为逞强争雄而练剑,至纯至真,委实教人羡慕。” 程芷山道:“苏掌门可真是谬赞。我心中无不时时刻刻羡慕像苏掌门、陆女侠,和梵净斋司神雨姑娘那样的女中豪杰,可凭手中三尺剑,惩奸除恶,维护武林正道。只可惜,我天性如此,只能困居安逸之巢,而不敢冒洞外不测之雨。今日与二位聊得甚是投机,日后若二位再有事相询,可随时来鄙派作客。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算是为武林正道尽一份绵薄之力。” “如此,便是再好不过了。” 苏幼情斟酌片刻,道:“我听说读书人都钟爱古物,这几片竹简自百鹤山中所得,历时已有二百余年。若长老不嫌弃,也请收入这万卷经集古简之中。” 说着便将桌上竹简轻轻推了过去。 “这……”程芷山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有惊又喜,问:“当真可以么?” 这神情姿态,活脱脱像个被邻家送糖果又怕父母反对的孩子。 苏幼情毅然点头说:“自然当真。离忘川地势低洼,常年雨水多,湿气重,我们又不擅保管这些古物,若是拿回去放坏了,才真真是暴殄天物,愧对先人。”接着她环顾四周的蕉林书海,笑道:“明珠入海,总好过在世蒙尘吧?” “那……我便代苏掌门先保管着。”程芷山喜动颜色,再不客气。只临了补了一句:“若是哪日掌门再有用处,可随时派人来鄙派取回。” 苏幼情笑了笑。“那便多谢长老。” 二人看着程芷山的欢喜模样,对视一眼,都读出彼此眸中的羡慕。从江湖中人得闻天一剑窟芷山长老之名,其实已然将近十年了,可是这十年来,从没听说过她去哪里闯荡过,又跟那个比斗过,甚至连见上一面也不曾有。 由此可见,天一剑窟上上下下真的将程芷山保护的很好,看着她是一位三十多岁的授艺长老,但其实内心却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天真少女。读书不为功名,练剑不带杀气,除了‘喜好’二字,再没为点别的什么,这样简单又命好的人,江湖上怕是已经找不到第二个了! …… 自离开天一剑窟,苏幼情一路上便有些心不在焉。陆秋月看在眼里,愁在心中,只因苏幼情不曾开口,是以不敢贸然相劝。 直到当日黄昏,二人立身碧怒江一支流渡口,正欲寻船返程之时,苏幼情才似打定主意,忽然开口:“师姐,只有劳你先回离忘川了,我得返回中州,去一个地方。” 陆秋月问:“掌门要去往何处?” 苏幼情道:“我要去找那个人,秋庭小院的秘密,或许只有他知道。” 陆秋月恍然大悟,沉默片刻说:“掌门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个地方,最不想见的就是那个人,何苦为难自己。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此惑不解,我寝食难安。”她神色凝重,语气坚定。“为成此事,便是刀山火海也闯的,何况去通古剑门见一见卜卓君。” (本章完)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宝船富甲,牛首铜花 青州万山拥簇,巨江川流其间,在山峰环抱之间形成一个大湖。 此时正直晨曦,湖面上水雾氤氲,烟波浩渺,好似罩着一层轻纱。湖心有一巨硕黑影,约莫是一条十来丈长的大船停在中央。不到一炷香时间,从湖岸四周陆续划出几页扁舟,几无声息得向大船靠拢。待抵近处,可见这硕大船楼之奢华,通体用昂贵楠木打造,朦胧中金丝犹现,船首雕刻一头硕大青玉狮子。狮子口衔拳头大的明珠,即便实在这朦胧水雾之中,亦见幽幽青光。 船上有二层小楼,雕梁画栋,漆金绘彩。甲板上所铺,尽是番邦进贡之羊绒软毯,踏之如踩云端,四壁所挂提匾、对联无不是名家墨宝真迹。虽同都是高楼巨船,可若是拿这艘宝船的去比较秦且歌的风雨情楼,正如九霄玉宫之于田家农舍,真乃云泥天渊之别。 如果说封禅大典上是全天下最有权势之人的聚首,那么这艘万金打造名为“一方”的瑰丽华船便是全天下最有钱之人的盛宴之所。 甲板上分列各处,约有十几名玄衣护卫携羽按剑、鹰目四顾。他们背后的小楼,门窗紧闭,半点声音也透不出。此时一楼厅中,一八方檀木茶案,围坐着四男一女,合计五人,然首位空置,似等主家。 五人之中,四人都衣着朴素,似不欲张扬。只有东侧那人最是显眼,是一位穿了华贵紫衣的中年男子,腰缠玉带,足登金靴,与其余几人简直格格不入。他高大却不威猛,浑身胖如肉球,坐在本就异常宽大的椅子上,肉都能挤出好几个半球来,他挽起袖子,露出的肌肤比寻常女子还要白皙娇嫩许多。 此时他额头上微汗密布,似刚从蒸笼里爬出来一样,不停摇着扇子,一边解热一边抱怨道:“他还要多久?不能把在皇帝老儿那里受的气,全撒在咱们头上吧。” “淳于连,你便多些耐心吧。而立之年了,还不如左家的丫头有耐心。养一大家子人,这般毛毛躁躁,怎么行。” 接话的是坐在他旁边的一位青衣老者,虽然脸上蛛纹深刻,但是老者皮肤白里透红,显然养尊处优惯了,说着又看了看他华贵惹眼的衣衫,再次教训道:“还有啊,现下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地方,这些日子青州到处都是达官显贵,不知多少人明察暗访,你讲究这些排场干什么?” “裴老,你这是……这金楼甲舰是史老大给我造的,我不是想着给他套个近乎嘛。” 名叫淳于连的男子一时难堪不已,又看了看几乎与他对面而坐的一个静莲似得少女,顿时瘪嘴,“三高九望十二家,现下一张桌子都坐不满了。裴老不数落他们,就教训我这个老实人,他们……” 可他只敢嘟囔两声,见老者斜眼冷视、神情不耐,又默默咽下后话,不敢再说,只一尽摇扇喝茶。 他口中所谓“三高九望十二家”者,乃是大周望族十二氏。分别是许粮、沈药、朱楼、左酒、淳于脂;薛马、史航、裴玉、符瓷、秦剑、崔丝锦。还有一家便是百无禁忌、连朝廷专营的盐铁也敢沾惹的旬阳卢氏。 这十二家,营商门类之广,遍布百姓的口、欲、行、礼诸多行当。有的家族,其昌盛延绵已超过大周立国之久,便是朝代更迭,君王易姓,也没断绝。 坊间戏言,说大周皇帝陛下只能决定百姓怎么死,而十二家这样的望族门阀才能决定他们怎么活。 他们因生意相交,为金银利益所聚。彼此间,不仅联姻结盟,在生意上也是互相交融。我占你药山半边,你分我酒楼几座。我为你运输丝帛,你给我布庄几处……如此等等可谓盘根错节,难以分清。比之普通空口白牙的信义盟约,不知牢固多少倍。故而早已约有会商之期,每次见面便是划分商场城池,算算得失利益。在这里,嘴皮算盘就是刀剑!人情世故便是筹码!其明里暗里的斗争之激烈,丝毫不比战场上厮杀来得简单。 这开口抱怨的胖子淳于氏,便是专营胭脂水粉一类的行首,上至王宫女眷,中至乡绅世家,下到青楼乐坊,不知多少女人用的都是他淳于氏供应。只过稍许,那胖子淳于连实在热得汗流浃背,似乎当真按耐不住,便啪的一声收了玉骨折扇,说:“又闷又热,要死人啦!连个下人都不许带进来,忒也霸道。” 他环顾沉闷苦候的众人,眼睛溜溜一转,顿生一计,笑道:“要不,咱们玩个乐子?赌一赌这次史老大折了多少‘太平捐’?” 他胳膊碰了碰旁边的青衣老者,说:“裴老,您觉着捐了多少?” 这裴姓老者,全名唤作裴相真。世代经营玉石生意,又兼买卖古董字画,是玉石古玩行当的龙头。 裴相真素来对淳于连那玩世不恭、张扬招摇的性子甚为不瞒,见他安静片刻又起玩心,只无奈的叹了口气,敷衍道:“我老了,这种乐子早就淡了。你们要玩,便玩吧。但是小心被史原听了去,看不让你老子抽你鞭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淳于连憋了憋嘴,这次却不肯罢休,反倒格外来了兴趣,用扇头敲了敲桌案,向对面另一个中年男子问:“沈四爷,你赌多少?” 那姓沈的男子,全名叫做沈净于,因上有三姐家中行四又交游广阔、出手大方,故而被人称为沈四爷。只见他一身灰白素衣,面相消瘦,长须长眉,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若只看容貌打扮,瞧着像是一派风轻云淡的闲雅之士,可他却是这一群人中间真真正正的地头蛇,沈家世代立足青州,这深山古林之中盛产药材,沈家数代经营,明里暗里施展各种手段打压吞并同行,如今天下药铺、病坊的进货十之有三都是沈家。 他似乎对淳于胖子的游戏也不感兴趣,更不愿与他闲聊,索性闭眼摇头,不再搭理他。 正在淳于连一脸无趣之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接口说:“我常听说,周大卿‘一字千金’,既然为史老爷子圣前讨保,恐怕金口一开,不下双手之数。” “说得对。我猜也是。” 好不容易有人捧场,淳于连立马抚掌赞同,故意压低声音说:“那周大卿可是生意场上的老行家。这次史老大又是建行宫,又是‘太平捐’,少说……”他伸出肉嘟嘟的双手,“恐怕十年也都白干了。”接着,淳于连身子前倾,看着替他解围的少女神秘兮兮地笑道:“小妹妹,这次陛下西行,你家出了多少‘太平捐’呀?” 那少女脸色一沉,语气骤冷,答道:“我不是什么小妹妹,我是左家少掌柜左芊芊。”她虽然面上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模样,但是从穿衣打扮到言谈举止,却刻意扮得一幅老成姿态,她微启朱唇,又说:“淳于大哥,我七岁便能蒙皮断玉,十二岁便做了芸香楼的掌柜了。我左家本家是没什么人了,但是做生意不是草莽斗狠,也不是打仗凑人,凭的是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淡淡得说:“你说两张桌子也坐不满,我倒觉着够了。凉州薛氏接了周大卿的生意,负责供给朝廷军马;巴州秦氏主营兵器督造,这两家都是捧的朝廷金饭碗,背后有薛天凉和秦夜撑着,瞧不上咱们。清河崔家做的是丝绸布匹的买卖,现下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皇亲国戚,便更不会来凑热闹了。不过,这几家若当真来了,生意恐怕更不好谈。但凡若是谁来一句“我也不仗势欺人。”多半便是咱们要赔本赚吆喝了。朱家自朱云鼎下了大牢,为了救他,产业也卖的产不多了,朱云鼎一死,朱家妇孺便是保个安稳富贵也已不易,再没资格坐上这张桌子。符家姐姐家里新丧守孝,未满三年,她让我给诸位叔伯长辈带句话,说‘凡是大伙儿同意,她绝无反对,只帮忙留一个位置空着即可。’,这便也当她是亲自来了。 “如今咱们这一桌子,裴老家里有玉山,天下泰半玉石出于裴家之手。你淳于家做的是女人的生意,胭脂香料都是你们的。沈叔叔是世居青州,是天下‘药王’。”说着又看了看身旁身穿儒服头戴纶巾,一派书生打扮的初老汉子,说:“许世伯家里是最大的米商。再加上史老太爷的漕运。咱们这几家子做起生意,也尽够了。” 那许姓男子,正是米商行首的许家家主许还山。自上桌子以来,便始终低眉垂首,手捻佛珠,一个字也不曾说。直到听了左芊芊的话,他才抬起头来,淡笑着说:“世侄女年纪虽小,见识却不轻。做生意嘛,便跟修佛一样,也讲究个你情我愿,愿意来的自然会来,不愿意来的,有瞧不上咱们的,也有避嫌的、有苦衷的,都无所谓。而且,既然有人走,自然也会有人来,这里的桌子不缺人,便是来了,咱们也得掂掂斤两。” “哦?”众人细听这话,都觉似有他意。 裴相真率先开口,低声问:“许老弟,你有粮他有船,素来你跟史原生意交往最多,走的最近,莫非有什么新人要来?” 许还山环顾几人,见众人都目露疑色瞧他,显然都有此想,他果真笑着点点头,说:“不忙,一会儿便会到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皱眉猜疑者,有担心新人来了打破规矩平衡、瓜分利益者,总之神色多半不好看。毕竟生意场中,一求稳二求秘,突然要来新人,都唯恐生出变数。 正在此时,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就看一灰衣宽袍老者率先跨过门槛,他右手后背,左手倒持一根二尺玉竹杖迎面而来。玉杖拇指粗细,甚为精美,自然不是用来拄地借力,只见一头被老者握着,另一头却牵着一位女子。那女子头戴轻纱斗笠,面覆黑纱,遮去真容;但看细腰婀娜,步履款款,就知是一位年轻女子。 众人先是一愣,继而都起身相迎。 “史爷爷!” “史兄。” “史老弟。” 那淳于连最是热情,满脸堆笑,一双小眼睛几乎要被脸上肥肉挡住,他快步迎上,大声恭维:“史世伯,小侄恭贺世伯青云一步,晋封三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有劳诸位久候了。” 这老者正是漕运行首史家家主史原。虽然在瑞天宫的玉阶前,他不过是一个卑躬屈膝的求生蝼蚁,但是到了民间,仍旧是位只手遮天、金玉盈库的富甲行首。他领着女子坐下,低声道:“这里都是自己人,姑娘便不用见外了。” “是。” 那女子抬手揭去覆面黑纱,取下头上斗笠,众人俱是一怔。这女子生的极美,观其容貌约莫二十出头,肌肤似玉,挺鼻樱唇,脸蛋微腴却不胖,更难得是她有一双大大的翦水秋瞳,又圆又满,甚是漂亮。可她自进门以来,眼神便只定定望着正前方,周围几人无一能与她对视。 几人对视一眼,淳于连轻轻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果真瞳孔没半点闪动,只是见她鼻尖动了动,微微侧首,笑着道:“是淳于家的前辈吧?你身上的香味很特别的。不用试了,我是瞧不见的。”说着,她又站起身来,盈盈下拜。“秋山独孤氏独孤明秀,见过各位行首前辈。” “独孤明秀?” 除了史原和许还山,其余四人无不是满脸惊讶之色,甚至隐隐有一丝怒气。裴相真对着史原和许还山双目睁圆,一边来回扫视,一边轻轻摊手,动作轻缓不欲让女子听见响动,显然是向二人抱怨,如何将这孤独家天盲行五的女子带进来。 淳于连更是直接,一把撂下擦汗的巾子,出言讥讽道:“生意生意,断了胳膊腿儿都没关系,最紧要的就是一双眼睛。看不了账本,算不得本利,怎么做生意?” 独孤明秀浅浅一笑,点头道:“淳于大哥说的没错,眼睛自然是极宝贵的东西,若有的选,小女子宁愿折两腿两臂,也要留下这对眼睛。可惜啊,小女子命不好,生下来便注定没机会看看这青山绿水、宝船金楼。不过……若是说到做生意最最紧要的东西,私以为恐怕‘以诚相待’四个字才是最重要的。家父说了,无论做人还是做生意,都要以诚相待,不能老想着叫别人吃亏而自己占便宜,这样的生意虽得利一时,而失利一世,是长久不了的。他老人家时常教导我说,时时刻刻要有宁愿自个儿吃点亏,也得让别人有利可图的心思。唯有如此,不管是交朋友,还是做生意,都能长久。诸位前辈都是各行领袖,名望素着,只要我以诚相待、以礼相交,自然不会亏待我这个眼盲心诚的小女子。不知淳于大哥以为如何?” 淳于连冷笑一声,道:“你要说得这么好听,我岂能说个‘不’字。” 史原轻咳一声打断二人的针锋相对,道:“独孤侄女,话虽好听,但是大家对你独孤氏多少有些担心,我想你该跟大家说几句更有用的。” “是,史前辈。” 独孤明秀道:“各位的担忧,小女子是知道的。这是个正正经经的生意场,但是我家里有几位嫁出去的姊妹,除了亡故的大姐,其他几个婆家却都不是生意上的人。二姐嫁给了崔冰大人族弟崔卫林,四姐嫁给了赵雅侯,六妹前两年也嫁给了褚太守的二公子。我这几位姐夫、妹夫,要么是皇亲之家,要么是勋贵公子,诸位担心我独孤氏此来为的不是做生意,而是受人所托,来做探子眼线,对不?” 除了左芊芊,其余几人都身子后仰,环臂抱胸,不做响应,显然是默认了独孤明秀的说法。 “当然,大家还有另一个担心。那就是坊间传闻,说我与旬阳卢氏的卢湛霖定了亲,大家担心扯上我独孤氏,日后便跟卢家甚至李长陵扯上关系,怕一旦李易失势,因此连累自己。我说的没错罢?” 淳于连摇着折扇笑道:“你既知我等顾虑,就不该来这里。便是来,也不是你来,而该是你爹独孤执亲自来!” 沈净于接着说:“还是你想说,坊间传闻的定亲,是假的?”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定亲自然是真的。” 独孤明秀摇头笑道:“不过……定亲又不是成亲,定了亲没成亲,随时就可以退亲,对不?” “此话何意?” 独孤明秀说:“不瞒诸位,家父与卢钧策早有默契,两家定亲却不成亲。至于日后如何操办,就看时机。若陛下与李易之战,最后是李易胜了,则是卢湛霖娶我,卢家需得为保我独孤氏,向李易求情做保。反之,若是陛下胜了,则是他入赘我独孤家,我独孤氏自当全力恳求陛下,不惜倾尽家财,也要保住卢家血脉。如此,不管哪一方赢了,卢家和独孤氏,都还有一线生机。往直白了说,诸位前辈做的生意,有玉石、有漕运、有美酒、有胭脂、有粮食、有药材……而我父亲最大的货品,是我们这些儿女。” 众人对视一眼,都觉独孤执当真是老狐狸,即狡猾,又狠辣。别人拿货品做生意,他把骨肉子女放在秤杆上算利益! 沈净于沉默片刻,又说:“姑娘直言相告,我等皆感诚意。但……我还是要问一句,你独孤家,现下能为我们大伙儿带来什么实际好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独孤明秀颔首笑道:“前辈问的极好。正如我方才所说,我独孤家一根扁担挑两头,无论谁胜谁败,都有人能说得上话。若是诸位能让我独孤家加入这生意富贵盟,我等富贵同命,福祸一体,自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这,是我独孤氏给诸位的第一份承诺。当然,做生意,没有把靠山承诺当做货品,仅凭一条如簧巧舌做无本买卖的。” 说着她微微侧首向左原的方向,说:“史前辈,我带了两箱子东西,让人搁在外头,可否请贵属帮忙抬进来。” 史原抬手击掌,片刻后,房门便被两名黑衣侍卫推开,紧接着便看四个壮汉抬着两个大红箱子进来。看他们吃力的模样,显然箱中之物甚是沉重。 “退下吧!”史原屏退属下后,淳于连极为识趣的上前亲手打开两个木箱,几人低头细看,原来是两箱子精美瓷器和玉器。 众人哪个不是家缠万贯的行首巨贾,这些东西打小就见腻了,惹得生气时候,拿来乱砸一通撒气也是有的,顿时都不由得一阵索然,连心底里也暗自嘲笑独孤明秀小门小户、当真没见过世面。直到裴相真忽然指着其中一件只有巴掌大的精美白玉瓷瓶,惊呼道:“这……这是……这是我们之前送出的东西?”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在两口箱子里一顿翻找,果然又找到两件眼熟的东西,都是近年来经自己之手送上朝堂之物,自然也曾是‘太平捐’的一部分。 裴相真问:“独孤姑娘,这几件都是我们拖人送给周大卿的,怎么又落到你的手里了?” 独孤明秀答道:“不只各位,这几年连我家也都送了十几件东西孝敬周元弼。据我所知,周元弼有个习惯,凡是别人孝敬,他都上七留三,这几乎是他与仁宗皇帝之间的默契,也就是说大部分‘太平捐’其实都被他孝敬给了仁宗皇帝。这几件东西奉上后,被纳入国库,在前不久的芒山大殿上,被陛下赏赐给了旁人。” 史原豁然醒悟,惊呼道:“是百越那个来使,勾辛雎?” “正是。” “既然赏赐给了他,如何又到了你的手中?”沈净于问。 独孤明秀从袖袍中取出一株长约尺许的紫色花草,茎长尺许,花如穗状,长三四寸,整株紫花早已干枯,虽然好看,但算不得什么奇花仙葩。众人皱眉不解,正待细问之时,药材行家沈净于已伸手拿过,细看一遍,说:“此物名为‘铜草花’。据说多生长在铜矿富有的山上。” 独孤明秀点头道:“能一眼看出来历,想必是药王沈家的沈四爷。不错,这正是‘铜草花’。” “从何处得到?”沈净于追问道。 独孤明秀答道:“蜀州巴州以南,与百越交汇之处,距离九嶷山西南约莫八十余里,有一座并不算险峻的山峰,山峰东西连绵十余里,因形似牛首,就被当地村民称为‘牛首山。’这铜花草,便从牛首山中采得。此时那山上似一片紫色花海,此株不过沧海之一粟。” 裴相真眉头紧锁,压低声音问:“你们探查过了?” 独孤明秀点头道:“不错。牛首山,乃是一座铜山。裴老爷子是金玉矿藏一类的行家,若是不信,可亲自前往勘验。” 众人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目光环顾相对,都读出其中震惊。自古盐铁官营乃是立国之本,其中尤以铜铁矿石为根基。铜铁做刀剑,可壮军事。做九鼎,可成礼器。历朝历代,对于铜铁矿石的追求近乎偏执,把控之严格更是诸多行类的首位。驻军严控都是小的,如遇必要,迁都移民也不是妄谈。可以说,谁掌握了铜铁之矿山,便掌握了军械兵马和礼仪典制。 许还山看了看地上两箱子的金银玉器,又看了看桌上铜草花,问:“看姑娘这意思,似乎我们不是第一个知道牛首山的人?” 众人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都瞧着独孤明秀。独孤明秀点头承认,说:“百越来使返程途中赶巧知道了这件事。他以这两箱子东西,换我不将秘密交给朝廷。不过这样的巨宝,又在三州交汇之处,我特意叫人查了古籍,那一片目前归属算是巴州地界。所以,他是没胆子,也没能耐开采的;便是要开采,也须与人合作。” 史原说:“如此说来,你是想好了法子啦,直说罢。” “好。”独孤明秀说:“以小女子拙见,这生意,有两种做法,一大一小。小的做法是,叫勾辛雎花银子请人上奏朝廷,就说想在牛首山一带设置互市榷场,以连通百越与中原货物。依照这次芒山大殿上,皇帝陛下对百越来使的格外恩遇,料想此事不难。再加上如今巴州太守裴鸿儒被查,牵连甚广,要务繁杂,这样芝麻绿豆大的奏折混在里面,陛下多半顺手便批了。我们嘛,便在那里安稳做生意,利钱可与沮渠南尊各分其半。那里远隔中原,这里便是闹得天翻地覆,也影响不了那边的生意。至于……他有胆子没胆子开采牛首山,那便与咱们无关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左芊芊问:“那大的生意做法呢?” “是左家妹妹吧?”独孤明秀笑道:“算起来,咱们还是亲戚呢。这大生意的做法嘛,自然是要冒些风险了……” 话到此处,就被史原忽然抬手止住,只见他用手敲了敲桌案,道:“这另一种做法,咱们便罢了。盐铁自古便是朝廷专营,普天之下,有单子沾惹这两门生意的,只有幽州卢钧策。他是豁出去了,将脑袋跟李长陵绑在一起的人,咱们不同,阖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都在中原。” 淳于连说:“三高九望十二氏,往前二十年,卢家本上不了什么台面,就因为做了盐铁生意,才能力压我等,这倒是个翻盘的好机会。” “好啦!” 史原陡然拔高声音,显然要将这样的想法彻底遏制。“我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那种生意做法,是提着脑袋闯江湖的莽汉做法,咱们做不得!既然做不得,多思无益。”语气顿了顿,见众人都不再开口,自当认同,又说道:“既然如此,看来大家对独孤也没什么意见了。日后,这桌子上,就留一个独孤氏的位置。不过……” 说着,他看向独孤明秀,极为郑重地说:“下次,我希望来的人是令尊独孤执,毕竟他不像淳于哲,是瘫在家里了。” 独孤明秀颔首点头。“这是自然。只要诸位行首前辈应允了,日后自然是家父亲自赴会。” “那就好。”史原点点头,又看着众人道:“这事就算定了,那就说另一件事。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直说了吧,从我近日得到的消息来看,陛下已经下决心要对海云边用兵了。” 此话一出,满场一片静默。然神色却是截然不同,眉头紧锁、满脸忧虑者有之;偷偷窃喜,不欲表露者,亦有之。 淳于连手一摊,抱怨道:“这下好啦,一打仗,除了许菩萨和沈药王,大家都喝西北风啦。”他这话却是说出众人心中所想,打起仗来,粮食药材都是保命的东西,什么酒楼胭脂,璧玉美瓷,恐一遭跌入谷底一文不值。 史原冷笑道:“福兮祸兮,谁能预料?我看啊,真要打起仗来,除了一个‘权’字,什么也不好使。粮食药材是好,但是只要朝廷一纸令下,收为官营,釜底抽薪,连家也给端了,只怕更麻烦。” 一听这话,就连许沈两家主事人,也骇然变色,显然事前没想到这一遭。“莫非咱们前些日子送出去的东西,还不够?” 史原摇头说:“以我看来,周大卿恐怕早晚失势。” 沈净于斟酌些许,接下话来:“史老,您是这屋子里唯一进了瑞天宫,见了圣上的人。咱们只能信你,不知如今陛下跟前,谁能说上话?咱们这些人,别的没有,银子倒是攒了不少的。官嘛,一口吃商,一口吃民,那些个瘦巴巴的乡野小民有什么油水,若是能搭上线,遇到愿意又有能耐保住咱们生意的殿前红人,银子尽管使些,也没什么。‘太平捐、太平捐’,先有‘太平’方有‘富贵’,只要能换得‘太平’二字,银子给谁不是给,你说是不?” “如今陛下身边,殷大夫、李中书自是举足轻重的红人。但我们与这两位,之前都不曾打过交道,摸不清脾气喜好,一时恐不好攀附。再者,若然被周大卿发现,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恐怕弄巧成拙。” 就在二人为难之时,淳于连看向独孤明秀,欺她眼盲,偷偷与众人使了个眼色,说:“如今咱们这桌子,唯一能跟朝廷搭上线的,恐怕谁也比不过秋山独孤家主。不知姑娘可否为大家,与赵雅侯和褚太守疏通疏通,替咱们探探殷大夫和李中书的喜好深浅。” 独孤明秀笑道:“既然诸位信得过,小女子岂能推脱,全力照办便是。另外,我有句话须说在前头,方才出我之口,入诸君之耳的事,还望诸位严守,切勿泄露。若是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到时候生意做不成不打紧,若有人诬陷说是我独孤氏心思不正,一单生意卖几家,那便不好了。” “这是自然。” 此时众人有求于她,无不点头应诺。 …… 巴州、蜀州与百越三州交接之处的偏僻荒远之地,一片紫色的花海铺满连正经名字也不配有的只能被当地村民称为“牛首山”的山坡。 夕阳下几个山民农家的简陋屋舍中正飘起寥寥炊烟,一派祥和宁静。此时,一行六人站在山坡花海中,眼中满是惊喜,为首一人高大壮硕,衣着却不是当地农家服饰,而是百越荒泽兽皮翠羽的穿着,正是百越来使勾辛雎。 他铜铃巨眼下的目光从脚下缓缓远眺,入眼十余里都是紫色花海,就像一条巨大的紫色丝带铺在大地上,心中堆满了震惊与欢喜。直到他瞧见那山坡下几处稀稀落落的农家,他眸中精光一闪,大手一张,命令道:“拿箭来!” “是。”随行一个同样着百越服饰的属下立马捧上一把乌漆大弓,并羽箭一支。 勾辛雎拉满强弓,箭头斜指天际,比旁人腰粗的手臂青筋暴起,接着只听“咻”的一声破空闷响,箭矢如流星般射出,眨眼便已超过视线所及。他将乌色巨弓扔给属下,手指箭矢飞去的方向,冷冷地吩咐道: “以此箭为界,外退十里。杀尽山中人,焚尽山中草,布下恶鬼说,入此界者死。” …… (本章完)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八十七章 英魂厉鬼,仇人与我共眠——上 陈煜看了看那人漆黑空洞的双眼,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愤怒,面色却依旧和缓:“剑首,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是整整三十年,仁宗陛下今日来此,所谓何事?您应该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不救人,不传剑,不涉江湖事,更不管朝中恩怨!” 说话间,那人已缓步走了出来,行动间,仿佛一股劲力冲出,震落了身上的灰尘、枯叶,乌羽长袍在月光下整洁如新。 陈煜道:“十剑士的规矩,寡人清楚,寡人今日前来,不为其他,只是想送他进去,磨练磨练!” 剑首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白诺城,一双空洞如渊的眼睛,仿佛要将人的神魂吞没,他拖着低沉的声音说:“幽冥地府之中,没有磨练,只有折磨,陛下当真舍得?” 陈煜转头看向雪夜下静寂无声的青邙山和外面耸立的历代帝王的坟冢,道:“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无一不是要历经磨难,他若不能雕琢成器,玉碎又有何妨?剑首无需顾虑,只管按规矩办事就行!” “昏君,你……” 白诺城的话还没说完,剑首忽然低头看去,刹那间,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再也说不出话来。 剑首微微躬身,凝视了白诺城片刻,扫过他筋脉尽断的四肢,最后摇了摇头,“一把好剑,可惜了。” 接着,他又转向陈煜道:“既然陛下舍得,我便将他带走了,一步踏入往生门,日后再见,不是大彻大悟,就是阴阳两隔!” 说着,他缓缓转身,白诺城的身子紧接也着被一股内劲托起,随他一同进了那扇石门,“咚” “大彻大悟,阴阳两隔——” 石门已关闭许久,陈煜依旧站在原地,直到秦夜低声喊了一声:“陛下,陛下?” 当陈煜回过神来,发现剑四都已经远去,他看了看盘坐阵中,宛如石雕的十剑士,别无他话,转身便向山下走去…… 若非亲眼所见,白诺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小小石门之内竟然别有洞天,这里是一座巨大的洞窟,偌大的暗红色洞窟内,有一条巨大无比的盘龙雕刻,盘龙鳞甲分明、栩栩如生,身躯蜿蜒向下,那模样好似要钻入地底…… 盘龙雕刻的身下又有一条长长的陡峭石阶,不知走了几千几百,也不见尽头,越往下,洞窟越大,好像整个青邙山都被掏空了一般。 又走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蜿蜒向下的石阶旁,忽然出现一个向内凹陷的石窟,白诺城只瞥了一眼,身子便瞬间僵住,只见那石窟内锁着一个人,不,准确的说,是一具骷髅,那骷髅身上罩着一件麻衣长袍,风霜侵蚀,早已破烂不堪,也不知死了几十几百年…… 若说第一个已经足够白诺城震惊,那么此时此刻,他已经有些麻木;因为越往下,石窟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就像马蜂窝一般,几乎三丈一座,每一座石窟内,都囚禁着一个死去多年的人,老人、小孩儿、男人、女人、书生、和尚、道士,天下各色人等齐了大半…… 白诺城双唇颤抖,想问却发不出声音。 剑首走在前面,仿佛背后也长了一双眼睛,他说:“从某种程度上说,死在这里的人,无一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他们所犯的罪孽和对大周的危险程度,远不是铜牢那些小人物可以相比!” 他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家常小事。 “书生、和尚,道士,小孩……他们能犯什么罪孽?”白诺城说出了话,因为禁制已经解除,就像胸口搬走了一块巨石。 “哼哼,”剑首冷冷一笑,“谁说这些人不能有罪?文帝在位的第九年,书生郑怀信只因屡试不中,便心生怨愤,最后他以反诗鼓动同乡好友天云关的边将张莽起兵谋反,朝中派兵镇压,他却拒不受降,反而强征男丁,又以城中妇孺为质拼死抵抗,最后杀神军不得不强攻破城,血战一宿,导致十里云城一夜之间血流成河、堆尸如山,十七万百姓,只剩一半,你说他的罪孽有多大?” 白诺城大惊失色,道:“十里云城,我只听说那年是因为蝗灾不断,加上天灾地动,才死了许多百姓!” “有些事,并不能写在史书上。”剑首淡淡地说,声音无丝毫波澜。 “那其他人呢?那个小孩儿和断臂的女人呢?”白诺城再问。 剑首怪异的笑了笑,道: “那个小孩儿?他不过是天生畸形,体若孩童罢了。明宗十三年,幽州奎未县,此人因为多年受乡人讥讽羞辱,便趁夜在自己的村子里和奎未县的县城中,共计数十个井水中投放剧毒,短短两日,奎未县中毒身亡者俞六百余人,更可恨的是,此人在投毒之前,竟然在家中毒害了自己的父母双亲,扬言是以血祭天! 至于那个女人,她却并非中原人士,她名叫章佳旗玉,出生自飞拔拓夜族,在惠帝登基的第二年,她化名柴淑勾结惠帝的兄长,当时是姜王的陈厥,从青州旗云关起兵,直发长安,短短半月连破七城,最后遇到老将梁破才兵败函谷;兵败后,她设计亲手毒死了姜王和帐内亲兵,焚毁营帐,企图金蝉脱壳,至于她的断臂,不过因她左臂年少骨折,与常人有异,她才不得不断臂求生。这样果决狠辣的女人,怕是天底下没有几个男人比得上她,她杀的人,比你剑下,不知多了千百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白诺城越听越惊,直到最后说不出话来。 顿了顿,剑首又道:“这里囚禁埋葬的两千三百七十九人,要么是天理不容的大奸大恶之辈,要么是对大周江山有倾覆之危的仇敌,要么就是不能对外言明存在或者死去原因的人!” “为何要将他们囚禁在青邙山的皇陵之下,岂不晦气?”白诺城满心的不解。 “既然英魂与厉鬼并存,便让仇人与我共眠!” “什么意思?” “这是当年太宗的原话!” 剑首身子一顿,转头看着脚下那深不见底的洞窟,又说:“自盘古开天地,世上便有清浊二气,清者生正道,浊者养邪魔,一阴一阳,一正一邪,共存世间。太宗曾说,此处乃是阳刚汇聚、正气浩然之所,正好用来归葬英魂,也能镇压邪魔!所以,上到历代帝王之宿命天敌,下到民间惨绝人寰的不赦恶人,不论生死,都被囚禁在此,永世镇压,不得轮回!” 白诺城冷冷一笑,问:“我是属于哪一种?” 剑首答:“哪种都不是,你是属于第四种,不正之身,无罪也罪!” “不正之身,无罪也罪?帝王家想要杀人,真会编排理由……”白诺城满脸的嘲讽。 剑首毫无顾忌,淡淡地说:“帝王家,有时候杀人有道理,有时候不需要道理。”说着,他低头看了看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巨大龙首,又道:“反正,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话音刚落,石窟之下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啊,陈煜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进来啊,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一章 决战扶幽宫——下 都说高处不胜寒,但此时雾鹫峰的高处却炙热如火,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刀剑悬驻高空,好似熔炼时一般火热通红;炙热的高温瞬间将山顶的露气驱散,那一个偌大火红的“杀”字孤悬高空,仿佛一轮残阳娇艳…… 扶幽宫中,雾鹫峰下,环湖的大城里,千百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高空那一个巨大的“杀”字,心中且喜且忧、又惊又叹。 喜得是双圣之战百年难遇,有幸一观,实在此生无憾;忧得是,一山不容二虎,而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惊得是,从没想过凡人尘躯,能将武学修为练至如此不可思议、惊为天人的地步;而叹得就是,他二人修为之高,足可掌握千万人之生死,我命由他不由我得任人摆布、随波逐流,实在也是可悲可叹! 聂云煞与林浪夫两人四目相对,没有挪开一瞬,只片刻,刀剑、气势、意境都已到达了巅峰…… 聂云煞缓缓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前辈于我,恩情在先,仇怨在后,所以你先请!” 林浪夫神色冷峻地点了点头,随即他亦缓缓抬剑,忽然他脚下山石皆碎,手中龙吟阵阵,那高空的刀剑瞬间极速飞射穿梭,只片刻,“杀”字就已化做“剑”字。 林浪夫身子一颤,人影便如流星汇入其中,刹那间,好似莲出幽潭、龙开天眼,忽然伴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虎啸,那千万柄炙热欲熔的刀剑瞬间化作一条长河向聂云刹冲杀而去,一层推着一层,一剑快过一剑,摧枯拉朽、来势汹汹,而林浪夫正负手站在潮头浪尖…… 剑,比倾盆暴雨还要急促疯狂的剑,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好似一层天幕砸下。 “好剑!” 聂云煞断喝一声,双脚点住虚空凭空拔高,身子迎面冲去,手中刀光乍现,说是刀光,却明亮得不似刀光,反而更像是一道霹雳闪电轰然射出。 “叮叮叮叮……” 电光火石之间,刀光迎上剑阵,好似一圈月光荡开,那千万柄炙热欲熔的宝剑瞬间碎成星点,化作烟尘,其余宝剑余威不减,径直穿透残云,向雾鹫峰顶射去! 傅霄寒与薛岳等人看剑阵落下,登时惊得头皮发麻,立马运功齐声怒吼道:“下山!” “逃啊!” 一时间,雾鹫峰上下瞬间乱作一团,千百名扶幽宫弟子拼命向山下奔去。 剑阵如暴雨落下,瞬间射入山石宫殿,真好似刀剑落在豆腐上,那些原本坚不可摧的磐石巨殿瞬间被射穿斩断,巨石狂落,在那峰下的秋冥湖中掀起惊涛骇浪,几乎要把湖水填满;众人劫后余生,再回头望时,发现雾鹫峰竟然被削去十来丈高,虽是一瞬,却已觉沧海桑田,一剑之威,竟如此惊天地泣鬼神! 所谓出神入化,他二人之修为之高,早已堪称神中之圣,今日刀剑之战,亦然是双圣之战! 周遭飞剑如雨,阵中二人却仿若置身事外一般冷静,刀剑交错,四目相对,只在刀剑接触的一瞬间,就仿若两颗星辰对撞,气势陡然拔高,同时出招。 快,快得已经看不清人影,也看不见谁在出招,更无论攻守,只有声音,只有刀剑交错碰撞的声音才能证明他二人的存在…… 一刀一剑,就像是他二人延伸而出的血肉手臂,刀剑交错相击,就好似握手击掌,是在请礼,也在试探。试探三十年未见的故人,是否依旧当世无匹,杀敌荡寇的心是否依旧坚定亦然! “叮”,忽然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刀剑相击紧贴,人影再现,两人伫立空中,长发狂舞,四袖巨震。这时,从那刀剑相击之出,忽然发出一声“咿呀咿呀”的嘶鸣哀嚎,仿若百鬼夜哭,就在这一刹那,聂云煞手握七煞刀猛然挺出,一道漆黑幽暗的刀光瞬间激射而出,直刺林浪夫的胸口。 那刀光漆黑如墨,深邃如渊,快得就像忽然洒下的月光,伴着一股强大的撕扯之力,和震荡神魂的哀嚎悲鸣,仿佛要将一切吞没! 林浪夫面不改色,手握龙葵长剑,如擒了一条青龙,猛然收剑回招。在他回招之下,七煞刀如同被青龙咬住刀口,豁然偏离方向,刀光直接射入云层,没入远方一座百丈偏峰,那偏峰瞬间伴着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坍塌湮灭…… 聂云煞微阖双眼,侧耳倾听,稍许,他忽然睁开双眼,然而此时他的双眼中却一片苍白,仿佛被人夺去了瞳孔一般空洞,然而就是这样的聂云刹,才是真正的聂云刹,只听他冷冷的说:“前辈,该我了!” 话音刚落,聂云煞手腕急转,一招方过,又衍生出百招,刀法灵动诡变,虚实无定,攻击得却都是生死命门…… 林浪夫双眼微凝,前方飘忽急变的刀法忽然变得缓慢、缓慢……千化百,百化十,十化一,直至仿佛时间停滞、万物皆凝! 万千道飘忽射来的刀光中,忽然出现一个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好似众心拱月,好似出头之鸟,顷刻间就已到了眼前,林浪夫眉间轻挑,心到剑到,那一道凌空射来的刀光瞬间被挡开,林浪夫借力打力,余势不减,登时点出一剑,直指聂云煞的后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此时的聂云煞,与林浪夫不过错身数尺,如此之近又背后受敌,好似绝命空门,然而双眼空洞无神的聂云煞好似背后长了一双眼睛,林浪夫剑势刚起,他已回身劈斩。 剑气,刀光,剑圣林浪夫的剑气,刀魔聂云煞的刀光,两道当世最绝命的杀招轰然对撞! “轰隆隆” 震耳欲聋,惊天撼地,那感觉真好似苍穹破碎、星空炸裂一般不可思议,一圈气浪瞬间荡开,雾鹫峰至上而下,巨殿轰塌,草木皆摧,秋冥湖的湖水瞬间化作洪峰巨浪,漫入城中,一时间惊叫连天、哀鸿遍野…… 聂云煞转过身来,与林浪夫当空而立,两人呼吸沉稳,衣不着尘,好似只是下了一盘棋,而不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 聂云煞双手抬起七杀刀,横于胸前,神色淡然地说:“恩情已报,仇怨当消,刀为七杀刀,吾名聂云刹,请前辈赐教!” “后生可畏,”林浪夫看了看他,淡然一笑,随即也将龙葵长剑抬起,横于胸前,“生死对决,无论恩怨,剑名龙葵,吾名林浪夫,赐教!” 话语刚落,林浪夫的龙葵长剑已缓缓斜垂而下,手中握剑,如擎着青龙大江,龙吟阵阵,峰下四处漫灌的秋冥湖水如受招引,竟盘旋着凌空倒飞而起,向林浪夫涌去…… 千潮怒沧剑法,连绵似江,浩瀚如海;内力融于天地,剑意不执己身,每一滴水,每一粒沙,每一阵风,每一片花,都是剑! 聂云煞心下微动,面色却丝毫不变,只见他左手忽然抓住刀身,猛然一拉,手中鲜血淋漓,鲜血融入刀身,七煞刀瞬间炙热如火,仿佛有了生命,正是人刀相祭之法,人刀合一,荣辱与共,性命相连,人死刀断,刀毁人亡…… 林浪夫的剑意,是天人合一,所以他求的是天道苍生! 聂云煞的刀法,是人刀合一,他要的是公道尊严! 因此,此战不仅是刀剑之战、双圣之战,更不止是化境之战、中原与海云边之战,也是天道与公道之战! 没有风,没有云,只有千万双复杂的眼睛注视这里,心跳如急鼓,呼吸都跟着急促…… 忽然,剑动了,虽然众人看不见林浪夫和他的剑,但是能看见天上江河流转,四野奔腾! 刀也动了,虽然看不见聂云刹和他的刀,但是那股怨愤、那股杀气,早已笼罩而下,压抑地让人几乎难以呼吸! 江河亦如星河,光华陡然汇聚,尽在此剑,它凌空射来,美得不似剑法,更像是十五的圆月,叫人心驰神醉…… 一道飞虹,是林浪夫六十年的修为和感悟,他手里握着龙葵剑,眼里却含着天下苍生! 双目苍白,空洞无神,雾鹫峰已化作废墟,环湖城中哀鸿遍野,但是聂云煞的心中却只有刀,七煞刀上只有苍凉悲怆和不灭的仇恨! 那是绝情绝命的刀,是积怨不平的刀,是诛心裂魂的刀;若要施展此刀,当蓄万钧之力,倾毕生之痴,用不灭之恨,燃尽一世的情丝和嗔念,杀该死之人;故而这刀,以万钧之力起势,以毕生之痴化气,用不灭之恨聚灵,凭借燃尽所有的决绝,出的尽是悲怆、苍凉、孤独的斩情绝命刀! 一缕刀光,是聂云煞三十多年的苦修与等待,此时他的眼中没有天下,没有飞虹,只有你死我活的决绝…… 天道对公道,化境对化境,剑圣虽老,但是那一道仿若天外的飞虹却像是老树上开出的新花,娇艳争春,更快一步! 聂云煞瞳孔猛缩,飞虹已至眉间,也照亮了他心有不甘、死也不能瞑目的脸…… 脸,熟悉的脸,当年他初入中原闯荡,被林浪夫救过的脸! 脸,熟悉的脸,三十年也不曾有丝毫改变的怨愤不平的脸! 脸,陌生的脸,一点也不像当年拜惊仑那般如疯如魔,不能自拔而只求一死的脸! 已至眉心的剑,陡然折转,径直射向天际,只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线;可是冰冷的刀,已经穿透心脏,四散的刀光瞬间切断每一寸筋脉,生机已绝…… “嗷呜” 一声哀嚎龙吟,龙葵长剑便坠落而下。 聂云煞一把扶住林浪夫,瞳孔猛缩,眼中尽是震惊与不解,一句“为什么”却久久说不出来;林浪夫也没有说话,只抬起手来,拍了拍聂云刹的肩膀,淡淡地笑着、笑着…… “啊,老爷!” 早已化作废墟的雾鹫峰下,立时传来两声苍老而悲痛地惊叫,响彻云霄…… 人中圣者,剑里君子,于焉坠落!!! 喜欢惊城剑雪请大家收藏:()惊城剑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