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也会被觊觎吗?》 1、第一章 元华二十八年春,庚寅日 鸿洲华阴县潼乡缇首村 油灯噼里啪啦作响,屋子里外乌泱泱围着一大帮人,却不吵嚷,十分安静,显得气氛沉重。 蟋蟀知了叫唤一声,惹得众人心里更加不安。 屋子里有数十对妇人和小孩,孩子的年纪大多集中在十五到二十岁之间,妇人们神色各异,手紧牵着身边的孩童,目光盯着坐在上首的二人。 最上面坐着的男子约四五十岁,粗布麻衣,体态稍胖,鬓发边发白。 他旁边的那人年纪更大,年岁已过百,头上缠着包巾,腰间挂着银饰,动起来叮叮当啷响,露出的皮肤宛如薄薄的树皮,盖在青紫色的血管上。 她手上拿着一柄和她身形一样高的木权杖,权杖中间镶了一颗拳头大的蓝色宝石,里面清澈地可以倒映出人影。 据说巫祝就是从这里窥得天机的。 妇人们知道她才是发话的那一个,就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引起巫祝的注意。 巫祝的眼睛小却不浑浊,她目光炯炯地扫过来又扫过去,一时间,屋里针掉可闻。 过去半柱香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本抱着娘亲的一只胳膊,他受不住这种长时间的扫视,看了门外的天色。 完全漆黑,没有星星。 只听权杖杵地的声音,巫祝沧桑的声音响起: “你,转过来。” 闻言,他转过来,露出一张白皙清秀的脸。 巫祝审视他片刻,脸上的肌肉动动,那张脆薄到仿佛一动就会干裂的脸,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孩子,这是上天的旨意,也是你这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意思是这事落定了,屋子里顿时喧哗声四起,有劫后余生放松下来的,有神色轻蔑的。 什么修来的福气,不过是找了个替死鬼罢了。 拉着他的女人受不了这打击,当场晕了过去,场面一度混乱。 村长轻咳一声,示意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好了,十日之后,便是庚辰日,也是河神祭日,巫祝既已拟定人选,那便加紧筹备此事,事关缇首村往后二十年的安稳日子,千万不能偷懒怠慢。” 小孩白着一张脸,不知所措地蹲在晕倒的娘身边,烛火在他眼中不安地跳动,无数人在他眼中的倒影里走动、喧哗,但是他听不清。 有人扶起他娘,有人上前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离...... * “这便是我那时的记忆了。” 堆着的木柴烧的噼里作响,却将整个山洞照的明亮,外面群山连绵,却因为天色已晚只看得出一个大概的青山轮廓。 一个面容出色的年轻男人挑眉:“就是这样?” 男孩抱膝坐着:“对,就是这样。” 男人问他:“那巫婆为什么选你?” 男孩微微睁大双眼,清澈的眼中流露出不解,但还是一板一眼道: “不知,但一切都是上天的授意。” 男人冷嗤一声,不置可否。 半响,二人皆是无言,男孩年岁尚小,经过白天一事,有些疲倦,他仿佛一个小猫,警惕地瞄了眼旁边的男人。 岂料他后背就跟长了一双眼似的,清冽好听的声音在山洞中响起: “睡吧,我又不是那河神,我可不会吃了你。” 男孩困的眼皮开始打架,闻言,稍微安心了点,但内心腹诽:你不是神仙,你是妖怪,会不会吃人才不好说呢。 他就这么一边不踏实,一边又抵挡不住困意地睡了过去。 …… 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将他皱着的眉头揉开了。 “小小年纪,哪里那么多烦恼?”男人轻声说道。 看着已经熟睡的男孩,他干脆坐到他身旁守着。 面前的木柴有些湿,时不时有火星子迸溅而出。他望着吞入一切的夜色,想起白日的事情。 那时他莫名被一阵吵闹声吵醒,隐约听到有人敲锣打鼓,听出奏的是喜乐,以为不过是婚嫁,他便只是翻了个身,不再理会。 但鼓乐停了之后,又是一顿敲钟诵经摇铃铛,他烦不胜烦,被吵醒了。 上面有喜事?大约是新娘路过,求赐福的。 算算时间,他这一觉已经睡了快五百年了,他也睡够了,于是眯着眼起来准备享用祭品和供奉。 他的起床气还没过,却没想到有胆大包天的敢朝他扔东西,一个个大红木箱子砸过来,他险些没避开。 “我刚才怎么看到这河里有一个头?” “老眼昏花了吧你。我看赶紧办完事,离开这个鬼地方才对。” “也是,这里每二十年就要死一个人,说不定、说不定我看到的,是尸体呢......” 两个壮汉对视一眼,均挡不住心里的恶寒,二人加快了往河里丢东西的速度。 他在河里,眼睁睁地看着一箱又一箱金丝楠红木箱沉底,他眉头一皱,长至脚裸的头发随他在水中漂浮,额头上的神印一闪,他便出现在了河底。 皎洁光滑的足尖轻点落地,他看着河床上的一个又一个箱子,嫌弃地伸出一个指头。 隔着段距离,那箱子上的锁便随着他上抬的动作应声而开了。 随着金色的锁匙落地,他看清了箱子里的东西,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绫罗绸缎,而是一些丝布制作的单衣、夹衫,色泽艳丽。 他打开旁边另外一箱,发现这一箱是绢做的裙子。 女子的衣物? 再打开刚落下来的一箱,是纱布做的衣衫、裤子、鞋以及木屐,都很精致美观。 箱子周围还有几床棉被,看样子是新打的,丝线洁白齐整。 “......” 这不是新嫁娘的嫁妆之物吗? 就算五百年沧海桑田,凡间移风易俗了,但这些东西他还是认得的,更不用说上面还绑着大红色的喜花,明晃晃地告诉他这是什么。 他眉毛一皱,直觉有问题,然而还没等到他上去看是什么情况,一声更大的“噗通”落水声传来。 他抬头一看,瞳孔一缩。 那是一个人。 长至曳地的袍子随他的身形而动,不过瞬息,他便到了那个凡人身边。 那是一个孩子,年纪不大,身形倒是格外的瘦弱。 更令他意外的是,这个孩子身上穿的是喜服。 头上戴着一顶簪了红花,插着孔雀羽翎的黑色幞头,身上的是一身红色的鸳鸯戏水苏绣,布料柔软丝滑,腰间束以玉带,脚穿翘头履,胸前至腰间甚至还斜佩着一朵大红色的喜花。 这一身行头倒是看出是用了心的,只是不知,为何年纪这么小的孩子就要急着娶妻,而现在又被抛至河中。 他一点恻隐之心微动,双手托住他。 小孩迷糊着,自觉被一个人抱住了,他费劲地睁开眼,河水倒灌进他的口肺,他口中,和鼻中的气泡飞快滚出。 视线中模糊看到一个人,只一眼,便让他震撼到无以复加。 面前这人有一头白色的长发,微卷,长至脚踝的发丝在河水中散开环绕着二人,面颊十分白皙,五官精致立体。 额间有几道印子,深蓝色的两撇列在左右两边,拥簇着正中间一道金色的神印,隐隐散发着柔光。 那人双眸的瞳孔颜色很淡,是琥珀色的,此刻他睫毛微垂,似是怜悯地注视着他。 外头正午,阳光刺眼,照进了这片深不见底的河湾。无数的小鱼虾蟹绕着他们环游,形成一圈圈漩涡。 他看得出神,费劲地抬手,想触碰一下眼前的这个人,却也只是动了动手指便放弃了。 这一动作耗光了他所有精力,或者说他也没想过要挣扎。 从被巫祝选中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他的命运,为全村人、为二十年后的五谷丰收、为一切的风调雨顺牺牲。 窒息感传来,口鼻最后一丝空气泡泡被挤出,他眼角滑落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融入水中。 他要死了,死在那些人的期待里。 会有人记得他吗? 他的下巴被抬起,临死前,他好似听到了一声如梦似幻的叹息声,而后,唇上传来一阵温触…… 好香的味道…… 深蓝色的天空,倒映在这片深不见底的河湾,浪拍在岸边,冲出一片白色的泡沫浪花。 ...... * 岸上的人早就走光了,确切地说,用跑字更为贴切。 他们怕这还没及冠的小孩变成厉鬼回来找他们,于是等巫祝和村长一走,他们便一窝蜂地散了。 只有河边用木架子搭的神台、大香鼎、摆在供桌上瓜果贡品和鸡鸭鱼肉牲馔、以及迎风飘舞的红丝带证明这一切是真的。 一声惊天响地的咳嗽打破了这片河湾的宁静。 他咳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勉强睁开被湖水泡糊的眼,腥咸的风拍打着他的脸颊,他一边咳嗽一边道: “我......我已经死了吗?” 嘶哑的嗓子和坠沉的身体让他吓了一跳,他挣扎着要站起来。 “醒了?” 一个清润好听的声音在附近响起,小孩脸一转,看到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裳的年轻男子站在他身后,领口与袖口绣着精致的金色边饰,他吓了一跳: “你是谁?” 这人头发乌黑,一根黑色的簪子将头发半冠起来,剩下一半散落肩头,他肤色如玉,双眼微微狭长。 可惜神色冷淡,看他时嘴角平直并无笑意,显得人不近人情,他拿着把扇子,整个人身姿挺拔,气质出尘拔萃。 长的挺好看的,但是也没有到让人移不开眼的地步。 最为关键的是,他从来没在村子里见过他。再看衣服料子价值不菲,不像是寻常百姓穿得起的。 小孩起了疑心,他仔细回想自己坠河后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是河神救了他吗? “是你救了我吗?"沙哑的声音。 “不是,路过。”青年冷漠地移开了视线。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第二章 传闻河神是女子,年少时坠河而亡,缇首村是离河神坠亡最近的村子,为讨河神欢心,每二十年的祭祀会专选未及冠的童男子献给河神。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河神,也应当是个少女才对。 而且,他娘曾和他说过,现今世道,神佛和妖鬼共存,妖能幻化出和人一样的面貌和衣服迷惑凡人,这渭水总发生一些奇诡怪异的事情,这个人,不会是妖怪吧? 一瞬间,小孩警觉起来。 村里不通外人,为了准备祭祀大典更是封村了一个月,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不是他救的他,但他又出现在这里? 没有这么凑巧的事...... 他沉默地爬起,祭祀没有成功,这可如何是好,不知道河神大人会不会怪罪于他。 他走到河边,青绿色的芦苇杆才刚刚抽芽,河水被蓝天倒映的深不见底,风一阵吹过,水面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这条淮河是缇首村的母亲河,他们仰仗这条河灌溉农田、繁衍生息,若是因为祭祀出错,导致天降灾难,简直不敢想...... 头发丝黏在脸上,还有水珠滴答淌下,他抹了把脸,下定了某种决心,铆足劲便往下跳。 岂料双脚才刚离地,立刻又被一股浑厚的力量拉了回去。 他一下摔在地上。 正当他呲牙咧嘴的时候,眼前出现那个年轻男人的面庞,他居高临下睥睨他:“为什么还要往下跳?” “你不知道,”小男孩满是少年人的倔强:“我们这每二十年都要献祭活人。” “献祭?给河神?”那男人眉毛高高扬起,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对,每二十年都要选一名尚未及冠的男子......”他面有难言之隐,支支吾吾:“给、给河神,冲喜。” 天空突然降下一道惊雷。 男孩身躯一抖,他惊恐地看向河面:“完了,河神大人没看到新婿,河神生气了。” “......”男子闻言,脸色一黑。 他不知从哪翻出了一本深蓝色的破旧册子,抽绳泛着金色的光芒,手覆在空中,虚虚翻页。 那册子随着他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看完记载的最后一页,小孩感觉他能气的背过去。 “难怪是这幅模样......给河神冲喜?是哪个人想出来的?” “不、不知道,我是第二十五任河神的相公......” “闭嘴。”冷冰冰的语气。 小孩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 “回家去吧,河神不需要你祭祀。”说完那个册子金光一闪,便化作流光闪进了他的衣袖中。 他双袖一拂,抬脚就要走,岂料听到这小孩小声说道: “我不能走。” “巫祝说了,我和河神已经举行过天地仪式,我生是河神的人,死是河神的鬼。” 又要送死? 男人眉心跳跳,有些不耐烦了:“你们凡人可真是......” 榆木脑袋。 他俯下身子,伸出如葱段般细长的手指,眼看那指尖离他越来越近,小孩害怕地咽了咽口水,颤颤悠悠地闭上了眼。 这妖怪要杀了他吗? 却只感受到一点细腻的皮肤相触,而后带来一抹清凉。 好像不痛? 他不是要他的命? 男人轻点他眉间,探查片刻后怔松道:“原来如此,命该如此。” 待那片刻的清凉离开后,他听到这男子慢悠悠说:“那你记得去了冥界可别说是因为河神死的,只说自己溺水而亡,记住了吗?” 说罢就要离开此地,这不管不顾的模样倒是轮到小孩不解了:“啊?” 刚才还不想他死,怎么突然又巴不得他死一样......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突然觉得变扭。其实、其实,他也不是非得献祭...... 有谁是真的想死呢? 自己想死和被推着死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而他本就有一丝不甘心的念头,如今察觉他要走,立马拉住他的衣袖。 这一下子爆发出来的求生欲让男人行动受阻,他低眸扫了一眼:“松手。” “不松,你要去哪?能不能带着我?” 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人是好妖,不然也不会阻止他跳河了,刚才也没杀了他。 男人冷漠地打量这个脏兮兮的孩子......这孩子还算聪明,与其去死,不如赖在他身边。 不过他想错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裴枕眯起眼睛。 说来糊涂,他竟然救了个命数已尽的凡人小孩。 赶走好了。 “你信不信,我专吃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孩。”他雪白的獠牙伸出,卡在他淡色的唇边。 小孩顿时哭丧着一张脸,闭紧眼睛不再看了,语速飞快地说了一堆: “可是我只能跟着你了,回去要么被打死,要么被丢到河里,左右都是一个死,不如跟着你活得久一点,我什么都能干,我可以当你的下人,伺候你穿衣起床,还能帮你狩猎,帮你抓点小鱼小鸟吃,你、你能不能不吃我?” * “别,别吃我......”睡梦中呓语的声音响起。 裴枕看他的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听他在梦中的惊呼,一点愉悦闪过。 他煞有其事地轻轻拍打他的脸颊: “醒醒,醒醒,谁要吃你了?” 他昨天查看了一下神录薄,生死栏那一列显现出了二十四个人的名字,旁边红色字迹的“事由”那列,无一例外写的是:给河神冲喜。 这二十四人的因果一下子全背在了他身上,连带着损了他的功德,就连人间供奉了五百年的香火也抵消不了。 二十四个人的生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如果九重天追查起来,他免不了要受一顿天罚。 那滋味听说堪比抽筋扒骨,虽是看上去毫发无伤,但却能削掉几千年的功力。 他成仙至今也不过才三千一百多年,只听昔日好友句芒说过,几千年前有仙人动了凡心,私自下界与凡人暗通款曲,被天帝发现后赐了天罚。 如今千年过去,那凡人早已化作一捧黄土,而那仙人还被关押在九渊里自甘堕落…… 想来因为一时私欲折损自己的修为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这千年来他恪守河神本分,未曾做过僭越之举,甚至不在凡人面前露面,没想到还是在神职本分上出了差错。 他必须得在九重天发现之前,把这二十四人所折损的功德攒回来,抵消因果。 而这孩子在他身边...... 裴枕看着他稚嫩的脸庞,一边将他拍醒,一边神色复杂。 他命数该绝,但倘若他不愿意死,他也确实不能对他怎样。 身为神明,不能轻易杀人。 况且,得了这么个人在身边也有利,一来多一个遮掩身份的帮手,二来这孩子命格奇绝,能帮他吸引妖鬼,他攒功德也更顺利一些…… 突然那孩子一脸惊恐地睁开眼,胸膛起伏的十分厉害,想是做了什么骇人的梦,冷不丁一睁眼就看到他,更是吓的叫了起来: “啊啊啊——” 他遮去眼眸中不耐烦的情绪。 还是想简单了。 带着一个喜怒形于色、动不动就被吓到、年纪这么小、还没有一点法力的小孩,能帮到他什么? “你叫什么?”不是很和善的语气。 那孩子似乎缓过来一点了,整个人都缩在墙角,但似乎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还是鼓起勇气抬起湿漉漉的双眼与他对视:“我、我叫沈迟。” “哪个迟?” “我娘说,是春日迟迟的迟。” “哦。”裴枕面无表情。 山洞中一下陷入沉默,沈迟深呼吸几口气。 在村里,每个问他名字的都会反问“你怎么叫这个名字?” 不如他们的沈安邦、沈有才、沈大志、沈发财......这些名字寓意好。 但是眼前这个男人,既不关心也不好奇,问他名字,估计也只是方便之后好使唤他罢了。 他马上收好自己的情绪,一瞬间便有了当随从的本分,低眉顺眼起来,然而还不待他问有什么需要他做的,他的肚子就“叽哩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沈迟“噌”一下脸就红了。 算起来,他只在昨天早上匆匆喝了一碗青菜稀肉粥,就被他们五花大绑起来了。 被架着穿上了新婿服饰,带到他到了河岸,被三四个人盯着不能动,一直到歌舞完毕、诵经结束、巫祝领着村民三跪九叩焚香迎神结束后,他便被抬着,投入了河中。 沈迟看他面色尚可,没有半点劳累饥饿的模样,拿不准这个妖怪要不要吃东西,也不知道他吃什么,于是只能试探道: “要我去弄点吃的吗?” 裴枕的脸上似笑非笑:“你说呢?” 沈迟脸色顿时白了,他想起昨日这人说过,最喜欢吃他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 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立马找补:“我马上去打猎,抓最新鲜的鱼回来给你吃,要不然我去找找有没有野兔野鸡,这些肉嫩嫩的还紧实,比小孩好吃多了。” 裴枕嘴角一扬,那双极好看的丹凤眼一弯,轻轻地笑了一下。 若不是沈迟知道这本质是吃人的妖,简直也要被他这清风霁月的样子迷惑了。 沈迟立马跑的比兔子还快。 * 日落西斜,森林里的鸟兽蝉虫也偃旗息鼓。 密密丛丛的树冠笼罩在头顶投下一片,原本热闹在树桠间叫唤的虫子此刻也寂静下来。 白天的时候还好,一到傍晚,整个森林就像一个巨大、蛰伏在投头顶的猛兽,稍有不注意就会被它吞并进去。 沈迟还在深林里打转。 他已经一天没回山洞了不知道那个妖人有没有发现他不见了,或者以为他跑了? 他这么久不回去居然都没有来找他。 这里离他的村子不远,只记得那个妖怪拎着他的后颈,几个跳跃便带他找到了一个山洞休息。 他早上出来找食物时,才发现山洞门口往下就是是悬崖峭壁,只不过没有那么笔直,到底是有能抓的岩石。 但是等他小心翼翼地攀着石头爬下来时也快响午了。 好不容易下山了,兜兜转转找不到能动能吃的活物,他渴急了喝了点溪水。 幸好这森林里有几株结了野果的矮灌木丛,他还能挑挑拣拣捡些山捻子吃。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现在感觉有点冷。 老觉得有风吹过他的衣领,他脖子一缩。 凉嗖嗖的怎么感觉...... 明明自己每走百步就在树干上做标记,却没想到还是迷失在了这片树林里。 他在山洞上看这片树林也不是很大啊。 怎么会走不出去? 他纳罕着,却还没忘记这次出来的目的,一边继续在树干上做标记,一边留心树林里的响动。 暮色渐合,零稀的星星升起,将最后一丝天光吞没,整个森林渐渐被一层白雾笼罩。 沈迟面色凝重地看着面前的一棵树,那是一颗千年松柏,树皮有一部分已经有脱落迹象。 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有一个“十”字的灰色痕迹,那是他拿指甲抠出来的。 而这里他已经来了三次了。 周围无风却沙沙树响骤起。 沈迟心一惊,风声骤起,带着呜咽和狠厉向他袭来。 一只已经开膛破肚的死兔子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粘上了土,却再无人捡起。 ———— 山洞。 裴枕在山壁边打坐,一整天了,丝毫未动过。 五百年太久了,虽说这一觉睡的他身心愉悦筋骨舒张,但因久未修习打坐,体内法力凝滞不少,待他梳理完全身经脉,已是深夜了。 他双眼紧闭,已然屏蔽了六识,但因为修习的有些太过顺利,总觉得忘了点什么。 或者说,少了点什么。 外面烈风刮起,树林一阵猎猎作响,山洞里却漆黑无光。 是了。 他双唇微启,声音依旧冷冷清清:“沈迟。” 没有人回应。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第三章 沈迟正被绑在一张巨大的车轮状的网上,白色黏丝将他捆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不能动弹。 如果是白天,沈迟或许有一点机会扯断丝网逃出去,可是距离他上一次吃东西已经过了一个下午。 整整一个下午他滴水未进,好不容易守株待兔成功抓到了一只兔子,可惜还没拿回去吃了它,就面临现在的情况—— 他好像要被吃了。 沈迟现在又冷又饿,饥肠辘辘到没有多余的力气使出了,只能小幅度地挣扎着。 他之前有多怕被那妖怪吃了,现在倒是觉得,还不如被他吃了呢,起码他长的挺好看的,面前这个,实在是…… 离他几丈远的地方,有一个黄褐色的巨大蜘蛛背对着他。 鳌肢上的绒毛倒刺比他的汗毛还长,清晰可见,腹部有明显的红色叶状斑纹,肚子一鼓一鼓的收缩——此刻它正在撕咬他捕来的那只野兔。 野兔个头娇小,不过片刻便被它拆分入腹。 它吃完后,口器间的刚毛耸动,前两条比沈迟胳膊还长的鳌肢向前挠动,将刚毛上粘黏的血迹抹除了。 它意犹未尽地转过身来,头胸部的两个眼丘上的八只眼睛齐刷刷对准了沈迟。 很明显,那只野兔只是开胃小菜,它的主菜是沈迟。 沈迟哪里见过这比他人还大的蜘蛛,顿时吓的面色惨白,被丝网捆住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 大概是饿过头了,反而头脑清醒无比,沈迟第一次恨自己居然没能晕过去。 眼看蜘蛛就要过来,他蓄了点力气,猛地摇晃身下的网,顿时,这张悬在树干中的网荡了起来。 虽然丝网没有断裂,但好歹也让这大蜘蛛踟躇了一下,怕他有什么招数。 趁它愣神的时候,沈迟赶紧拖延时间,虚张声势道: “你知道你抓的是谁吗?我、我身边有一个道行高深的千年老妖,你如果敢把我吃了,他马上就会来找你算账,任凭你躲到天涯海角掘地三尺都会把你找出来!到时候你跑都跑不掉,我劝你识相点,赶紧把我放了,你还能留一条小命。” “嗯?是吗?那我怎么没在你身上闻到过其他妖怪的气味呢?小崽子?” 像是女人妖媚的声音,却又沉闷,仿佛隔了好几道屏障传出来的。 本就是吓唬它的,不指望它能听懂,却没想到听到了声音,沈迟左右一看,确认这附近根本没人,那这声音,是...... 面前的蜘蛛椭圆形的腹部一鼓一鼓的,连带着腹部上的斑纹也微微鼓动,声音沉闷,就是从这传出来的,而此刻它的两个生着倒钩的前肢正相互摩梭着,十分优雅…… 会说话的大蜘蛛...... 沈迟脸色发白,他深受冲击,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头一歪,便华丽丽地晕倒了。 “咦?”蜘蛛攀爬几步,确认是真晕了之后有些郁闷:“有这么吓人吗?这就晕了,没意思。” 随即它施舍般道:“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你乱动,搞脏了我的皮毛。” 她愉悦地笑出了声,心情十分舒畅。 这个地方有十几年没人来了,今天竟然一下来了两个人。 久违的人味,简直是,香气扑鼻…… 起初她还担心,二人既然敢来这灵力充沛地方,那指不定身上有什么杀手锏,只能伺机而动,终于她蹲到这个鲜嫩多汁的小崽子——他居然落单了! 简直天助她也! 等她把他吃了,好长一段时间就不用再去寻找新的猎物了,届时她有了足够的时间修出一副漂亮的人形,也就不怕那该死的狐狸精和她抢男人了...... 她的口器煽动,瞅准沈迟的头,就要跳过去一口将他咬掉。 “可惜啊,你长的这般丑陋,就算勤加修炼又能好看到哪去?”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蛛蝥目光一凝,是谁在说话? 说到了她的痛处…… 蛛蝥一族从没出过美人,不是多条胳膊多条腿,就是像人了,但有着奇形怪状的丑…… 好恶毒的话,她要把这个人碎尸万段! 她恨恨地转过身子,八只眼睛将附近甚至是树上都看了一遍,却没看到人,她尖锐地喊: “谁!是谁在那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 “这就出来了,蠢货。” 树后款款走出一人,那人端的是天资容貌,手上拿着的一把扇子扇骨是白玉做的,此时那扇正一下又一下地敲在他手心里,慢条斯理。 蛛蝥打量着她,语气立马换了,媚骨如丝,仿佛能苏了人半边心肠: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这位公子啊,突然出现,吓到奴家了真是的……” 裴枕嗤笑:“哦?你胆子有这么小?” 他越过蛛蝥看向那被七捆八捆已经昏过去的沈迟。 夜色模糊,月光照在他身上那件碍眼的红色喜服上,看不出有没有受伤,他的脸苍白,不知道是被吓晕的,还是哪里受伤了疼晕的。 虽然是半路捡来的便宜招妖小凡人,但人到底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的事,让他生出一种被人挑衅的感觉。 这滋味,真是好久没有感受过了...... 裴枕声音微沉: “我的人,你也敢动?” 蛛蝥被他这番话唬住,身形一滞,但随即猖狂地笑起来,女子千娇百媚的声音回荡在林中: “瞧你说的,我就是动了又如何?公子,我看你长得倒是挺合我意的,做我的脔宠,我就不杀你,怎么样?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可要仔细考虑考虑清楚。” 裴枕听到脔宠这一词脸就黑了,他的手一翻,玉骨扇大开,朝蛛蝥飞去: “找死。” 蛛蝥到底修炼了几百年,日月不停地汲取这里的天地灵气,还开了灵智,只见她身手灵敏地闪身躲过,随即“嘶”一声从口器中吐出一团蛛丝朝裴枕中飞去。 那蛛丝淬了剧毒,一旦沾上能溶人的血骨。 蛛蝥有些可惜这凡人要被毁容了,再要去找一个如此衬她心意的男人怕不知还要费多少心力。 不过这人这么不怜香惜玉,也不能怪她出手狠辣了。 思及此,蛛蝥得意一笑,已然是一副胜利的姿态了。 却不料裴枕侧身几步便躲开了她的攻击,而后那把扇子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回旋又杀向了她。 蛛蝥感受到背后一股杀气,险险跳开,她皱眉,这身手…… 不对,他不是普通凡人。 但她嗅不出他身上的妖气。 不是妖,又这般对她,该不会是捉妖师吧? 这天下分四派,普通凡人占大多数,其余的是妖鬼、捉妖门派、还有一些非正经路子修炼的妖修。 捉妖门派自古以捉妖除魔为己任,可以通过积攒功德和修习内力来延长寿命,功德大的甚至可以羽化登仙。 面前这人有内力,不像凡人,穿衣打扮更不像是捉妖门派,那就只剩妖修了。 妖修有修鬼道利用怨鬼怨气来修习内力,也有靠吸食妖怪妖力、吞食妖怪内丹速成的,但无一不是逆天道而行之,向来被世间之人唾弃。 蛛蝥与他过了几招难分胜负,当他是妖修,想要她的内丹,想起那孩子说的话,眸光一闪,计上心头: “你是这孩子什么人?他连你是人是妖都不清楚,与你非亲非故,你这般救他又是何必?待我吃了他功力大涨,分你一半内丹也不是不可以,何必非揪着我不放?” 裴枕闪避她挥过来的前肢,暗自叹自己太久没有打斗,也因为幻化出来的这具凡人肉身限制了法术施展,居然连一个修炼百年的小妖都要缠斗这么久。 他充耳不闻,招招都是杀意。 “要我说,我化成人之后也挺好看的,我分你一半内丹,你当我道侣,我们春宵一度,你是个男人你又不吃亏,为何不答应?还是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魅惑的声音自她腹腔中传出,八只浑黄的眼珠子齐齐看向他,不怀好意地往他腹部之下流连。 只可惜,裴枕依旧不吃她这套,他面容阴沉地仿佛能滴水,那把锋利的玉扇从上而下,削掉了她的一条腿。 “啊!”蛛蝥痛呼:“你!好你个妖修,你一点都不讲道理,我要杀了你!” 妖修?裴枕冷笑。 “......不要......救命......救......我”一阵呓语传来,本是极其小的声音,裴枕却听到了。 沈迟要醒了。 玉扇斜飞过来,裴枕一把篡住横过,突然间林间风力大涨,树中歇息的鸟兽虫子纷纷惊醒四处逃走。 他一脚踩至身侧的竹子上,而后腾跃至半空中。 一头黑色的头发褪去,头发暴涨至脚裸,银丝一大片铺泻在他的背后,发尾微卷,白色宽大的袖子在半空中浮动,轻盈灵动。 他双目轻阖,额前的神印显现出来,相貌也飞速发生变化。 蜘蛛感受到了一股庞大的的内力波动。 “蛛蝥。” 他双目微闭,却看向她的方向,清冷有力的神音回荡在林中。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第四章 蛛蝥从没见过这景象,天地无形中给她的威压让她喘不过来气。 那种威压,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蔑视。 她方才就奇怪,若是妖修,他这般年轻,和她一个已经修行了八百多年的蛛蝥对上,怎么会不分伯仲。 如今再看,他浑身没有一丝黑气环绕,天气间的灵气自发涌动在他身边争先恐后地为他所用,这哪里是妖修能驱动的? 那是...... 蛛蝥脸色一变——即便黝黑的外壳看不出来,但此刻她已经心神俱颤,八条长腿立马就软了。 她不过就是吃个人而已,居然招来了位不得了的...... 威压压的她喘不过气,她恨不得回到半个时辰前抽自己几巴掌。 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她这张嘴!她有眼不识泰山! 可惜还没等她跪地求饶、没说看在这孩子毫发无伤的份上饶过她、没等她自请谢罪献上珍宝以求得消消火气,她就瞬间爆开了。 “砰”的一声,她的头、胸腹部的血肉和各个肢体挂在了树上,有的滚落在地上。 而以他们为圆心,两道淡黄色的透明屏障将裴枕和沈迟包裹起来,落脚一米以内的地方干干净净,滴血未沾。 屏障外,蜘蛛腿、腹腔内爆出来的汁液,连同鲜血,溅到了树上、草地上,沾染上的绿叶绿草迅速枯萎,空气中混杂着腥臭和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 “谁给你的胆子,敢亵辱本神。” 裴枕高贵冷清地浮于天地间,月光倾斜而下,为他增渡了一丝神性。 无数的星光点点从蛛蝥破碎的身体中释出,它们绕着裴枕漂浮,向至高无上的神明致意。 无数的灵气争先恐后又亲密地贴近他的神躯,而后消散了。 他额间的蓝色与金色交织的印记闪动,随着蛛蝥的绞杀,他功德上记了一笔。 裴枕闭着眼,面容沉静,微微转过脸,目光落在了蛛网上的沈迟,他虚空抬了一下手,沈迟便被屏障保护着,送到了他面前。 裴枕银色的头发拂过他的脸颊,他缓缓降下,落地后便恢复了原来的凡人样貌,他睁开眼,冷漠地审视着沈迟。 沈迟的面色发白,即便昏迷当中也隐隐在发抖,若是吓昏的,刚才动静那么大,何至于还不醒? 难不成这蛛蝥给他喂了什么毒液? 他双指一并去探查沈迟的脉象,微凉的指尖接触到沈迟发烫的皮肤,沈迟动了动睫毛。 从沈迟的脉象来看,虽然微弱,但好歹还活着,嘴唇没有发紫,身上也没有被咬出来的血迹窟窿,看着也不是中毒至深。 脉象发虚、气血不足、头有冷汗、身体乏力,倒不是中了什么毒,而是...... 裴枕面色不虞,他看着沈迟白净的脸,当神仙这么久,头一次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他是饿昏的。 “......” 即便在睡梦中也感到不安稳的沈迟伸出一只手,拽住了裴枕搭在他腕间的二指。 他生的白净,一双眼微微往上挑,红红的,此刻正嘴角轻抿,眼角沁出一滴泪滑落至耳畔,他委屈地哽咽,气若游虚: “......娘......我饿......” 娘?裴枕额间青筋跳动,顿时想拂袖而去。 谁是他娘? 但以他三千一百多年的修养,到底忍住了。 没想到凡人如此脆弱,一两顿不吃都不行? 也是他的疏忽,让他独自一人来这灵气充盈妖兽盘踞的林中觅食。 然而尊贵的河神不过是看他这幅模样这破天荒地自省了一下,却没想到听到了更离谱的。 “娘......我想喝......杏酪粥......”沈迟的呢喃声轻微。 “……”裴枕一股气憋了又憋,上不去又下不来。 终于,还是让天地灵气结成的护罩托着他,几个转瞬间便回到了山洞。 他盘腿坐下,可以说是粗暴地将沈迟丢到地上,沈迟晕晕乎乎却还不醒来。 裴枕面色阴沉地结印护住他的心脉,丝丝缕缕的灵气从他指尖泻出,融入沈迟体内,让他不用吃东西便能恢复体力,省时省力。 裴枕一边输送灵气,一边暗自忖度。 这么容易就晕倒,动动手指头就能没命的脆弱凡人,找个地方把他丢了算了,省得还得耗费法力救他。 * 清晨的光照到沈迟的脸上,他酣睡一整晚,只觉得这辈子都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以往睡觉,夏天半夜会热醒冬天会冻醒。 现如今开春,到处都还透着凉意,昨晚睡觉,却觉得腹腔热烘烘的,像有一个暖炉。 他梦到他娘轻轻拍打他的脸颊,忙前忙后给他煮粥,一口口喂到他嘴边,之后又将他抱在怀中,温声安抚让他睡觉。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生病了,娘亲便忙前忙后地照顾他。 他便一头扎进这梦乡,贪恋娘亲片刻的温柔,紧拽着他娘的衣袖不愿她离去,不愿醒来。 可惜一觉总有到头的时候,他睫毛微动,恍惚地睁开了眼。 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有些吵闹,身下有干燥的草木气味,他转了转眼,突然想起自己在哪了。 这不是那个妖怪带他来的山洞吗? 他记得,昨天他独自下山,在森林里打转,一整天过去好不容易打到一只野兔,结果遇到一只大蜘蛛...... 对了,那只大蜘蛛把他绑起来了...... 他猛地起来,那个大蜘蛛呢? 左顾右看,只看到裴枕盘膝而坐,眼睛闭着,他隐约在话本中看过这个姿势,像是在打坐。 晨曦的光从山洞口照进来,为他挺拔的身姿渡上了一层圣光。 沈迟掐了一下自己的脸,他下手很重,“嘶”了一声。 好痛。 这不是梦。 他还活着。 昨天裴枕救了他? 沈迟升起一种奇怪的情绪。 这个妖怪虽然说是妖,但从见面起,从来没对他怎么样过,细细算来还救了他两回,虽然对他的态度很差,但是该出手的时候也会出手...... 沈迟下了个结论:这个妖,虽然吃人,但是是个好妖。 裴枕眉心松动,沈迟以为他要醒来了,还没想好怎么和他道谢,于是他又下意识躺下了,眼睛紧闭,耳朵时刻留意裴枕的动静。 却什么都没听见,他眼睛睁开一条缝。 突然对上了裴枕那似笑非笑的双眼: “昨晚睡的可还舒服?” 沈迟一骨碌爬起来了,翁声瓮气地回:“还、还行吧。” 裴枕淡淡地收回视线,他起身,一身白衣从干草垛中起来免不了沾了点草,沈迟极有眼力见地上前拿掉了,狗腿的样子裴枕勉强还算满意。 昨天还得了几点功德,这蠢凡人也不是全然无用。 裴枕:“既然醒了,那我们即刻出发。” 沈迟嘴巴张大了:“啊?去哪?” 裴枕站在山洞口,苍茫延伸的天空、远处冒着袅袅青烟的村落、以及脚下郁郁葱葱的森林都尽收眼底。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食指,指了指东边,划了条线,是淮河的流向,一路往北,不容置喙: “沿着淮河往上走,去邳都。” 邳都乃天子脚下,灵气充盈得任何地方都比不上,而灵气越多的地方,妖鬼也就越多。 有沈迟这个人形站桩,无数妖鬼会前仆后继找来,而他裴枕,只需要守在他身边,就能解决功德亏损的问题。 裴枕不容分说:“事不宜迟,马上出发。” “那,我……可以回家看一下我娘吗?”沈迟犹豫道。 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尤其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真的会开口说话的蜘蛛,冲击力太大…… 跟在这个妖怪的身边,以后估计会遇到更多妖,这一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 裴枕不悦:“不是说回不去了吗?” 沈迟语速飞快:“但是我可以悄悄回去,不要被其他人发现就好,我知道有一条人不常走的小道,我们走那里回我家,就不会被人发现我还活着了。” 裴枕挑了挑眉,修补功德一事不能拖,晚一日补回来被九重天发现的几率也就越大,更何况,他娘又和他的事有什么关系? 沈迟神色可怜,小声道:“求您了。” 沈迟此刻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无端让裴枕想起他养的一只獭(ta)猫来。 那只獭猫好吃懒做,整日就是躺在他的脚边拍打自己吃的油光水滑的肚子,一饿了就眼睛发亮地看着他。 这冒光又期待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裴枕话到嘴边诡异地转了个弯: “随你。” 沈迟高兴地蹦起来,当即决定,以后唯妖人马首是瞻,他说往西他绝不往东,他让他上天下地他也绝不说一个不字! * 缇首村多山,他家在缇首村一座山脚下,村口的泥巴路一路蜿蜒延伸。 沈迟拎着自己的袍角抓在手上,一回头,撞进了裴枕的视线中,而此刻那双眼里怒火焚烧。 “这就是你带我走的小路?” 裴枕此刻下摆全湿,数不清的泥巴印子在上面,硬是将他一个出淤泥不染的脱俗模样,变成刚刚锄地二里地回家的二流子。 沈迟心虚。没办法,不能走大道,会碰到他的那些姑侄婶子,届时他没死的消息传开来,那些人指不定又要派人去寻他回来再举行一次大祭祀了。 裴枕自认为和他走了一段路已经耐心告罄:“好了,你回家吧,日后不必再见了。” 什么让沈迟来吸引妖鬼,仅靠他一人也可以把那些妖鬼揪出来杀个干净。 裴枕从容不迫地说完,掐个决就要原地消失。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第五章 “别别别,别走。”沈迟立马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大腿。 沈迟仰着头竭力拖住他:“真的马上就到了您信我,我家里有干净的衣服可以换,我娘还会做芙蓉饼、春淞囊、桂花羹......” 沈迟咽了一口唾沫:“真的很好吃的您信我!等我一会儿,我和我娘说几句话就跟您走!” 裴枕眼看这一路蜿蜒上去的小路,路上满是牛粪和车轱辘印子,感觉自己的耐心正被无限挑战。 “还要多久?” 沈迟颤颤巍巍地伸出两个指头 “两个时辰?”裴枕抬脚就要将他踹开。 “不不不不是,是两公里!约莫一刻钟就到了。”沈迟抱紧他:“真的马上就到,您就再忍忍吧。” 裴枕拎起他的后颈把他拉离自己身上,忍者臭气熏天的气味,与沈迟清澈的双眼对视: “一刻钟后还不到,我就要了你的小命。” 沈迟高兴起来:“是!” 幸好确实是马上就到了,就是...... 裴枕诡异地看着面前这个要倒不倒的砖房。 说是砖房还勉强了些,到处都有拳头大的缝隙,有的地方拿水泥勉强糊住,有的地方则是拿个油皮纸粘上去,风一吹就能吹走,砖房旁边连着一个用草垛和木架子撑起来的房子,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岌岌可危。 这房子少说有几百个年头了。 沈迟有些不好意思:“我娘说这是祖承的房子,是我祖太爷那一辈传下来的。” 祖太爷?那至少四代了吧,难怪这么破烂。 裴枕懒懒地一撩袍,跨过门槛进去了。 他丝毫没有感到拘谨,屈尊降贵地问:“你娘呢?” 沈迟:“这个时辰,我娘应该是上山采药材去了。” 裴枕打量着这偌大的砖房,堂前摆着一张供桌,一个木制的神龛挂在墙壁上,底下稀稀拉拉供着香火。 几张歪歪扭扭的木凳随意摆放着,靠墙处还有几个装了干药材的草篮子,看样子应该是要拿去晒。 不过也不用拿出去了,外头的阳光已经透过窟窿照了进来,晒到了篮子里的药材。 往里走便是两间漆黑的小房间,沈迟从里面出来,拿了件干衣服给他,恭恭敬敬:“换上吧,您的衣服脏了。” 不说还好,一说裴枕想起身上的糟污便没了好脸色,他拿过那件衣服,手一碰到,便直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然后又丢回去了。 他穿过的衣服,哪件不是顶级面料制成的,哪件衣服不是透气贴身,动起来如流云般丝滑,甚至常穿的几件还是用龙绡制的,是南海那群鲛人游了几千里特意献给他的宝物,轻盈飘逸,冬天御寒夏天冰肌。 而这件,像是麻绳搓的,粗粝又笨重,纵使他法力全无,在路边捡到了这种衣服他都不会穿的。 或许是嫌弃摆在在脸上了,沈迟有些尴尬,他呐呐指了指他衣摆处的泥巴:“可是,您的衣服脏了。” 裴枕单手捏了个决,衣摆翩翩,便又是崭新的模样了。 要不是怕被人看见,他直接拎着人飞个片刻就到了,哪里要在又脏又臭的地方走那么久,简直是成仙以来第一大耻辱。 那一身喜服看的很是扎眼,尤其是他想到大礼已成,沈迟已经是他的祭品、名义上的相公……而这个人正眼巴巴地抱着衣服看他,愚蠢、冒犯、而不自知,这种恼火就更甚了。 裴枕冷冷道:“把你的衣服换下来。” “噢......”沈迟抱着自己的衣服进了房间,不一会儿,换好出来,浑身都清爽了不少。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粗布衣服,袖子卷了两下,身上萦绕着她娘常用来洗衣服的皂角的香气,要多舒适有多舒适。 家里来了客人,他一下子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沈迟想起柜子里好像还有招待客人的茶叶,于是兴冲冲地回了房间,然而还没等沈迟找到,便听到一阵什么东西打翻了的声音。 他以为是裴枕不小心碰翻了什么,出来一瞧,却是她娘回来了。 他娘头上围着一个布巾,穿着一身紫色的宽松腰裙,灰扑扑的裙袆系在腰间,手上还拿着一个背篼,里面装着药材,里面长长的叶杆掉到了地上。 他娘一看到他,便红了眼眶,不敢相信地问:“你是沈迟吗?” 甫一看到他娘,那些被他们投河、差点被大蜘蛛吃掉的委屈一下就涌了上来,沈迟哽咽地冲上去: “娘,是我。” 他娘惊喜地拉着他上下打量,眼泪漱漱往下落: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你知不知道,娘想你想的整天整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着,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倒霉,被选去祭奠那什么劳什子河神呢,依我看,这就是草芥人命!这就是杀人啊!我苦命的孩子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第六章 沈迟抹了把眼泪,和他娘诉说自己的遭遇,当然,省去了遇到大蜘蛛以及裴枕的事。 裴枕在旁边看着,眉毛扬的高高的,十分稀奇。 天界和行宫的生活单调无比,他们寿命太长,各仙碰面也都是来去匆匆,他倒是很久没有感受过这般充沛丰富的情感了。 更别说两个人拉着手对着哭。 沈迟倒是没忘记旁边还有一个裴枕,拉着他娘热络地介绍:“娘,我溺河后没死,之后遇到了这个......人。” 沈迟她娘风姿婉约,沈迟与她有八分像,她娘疑惑地打量她:“你是哪里来的公子?怎么从前从未见过你?” 这个村少有外人来,嫁娶也大多是村内通婚,邻里大多沾亲带故互相认识,哪家的小子去外面读书了,也都是知道的。 从裴枕这气度和穿衣打扮来看,肯定不是他们缇首村的。 裴枕嘴角勾出一抹和煦的笑容来:“我从扬州来,去邳都投奔亲戚,不料河岸边捡到这孩子,我见还有的救,就顺手救下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沈迟她娘听了就要跪下,想来是沈迟走运,湍急的河水把他冲到了岸边,再加上有人经过,沈迟这才活了下来。 沈迟她娘思维发散,想象当时沈迟在河中沉浮许久飘到岸上,情势危急,若不是这个男人救他,保不准他已经呛水、肺部积水一命呜呼了。她当即就要下跪。 “诶,”裴枕手中的扇子一翻,接住了沈迟他娘的臂弯,将她扶起:“不必见外,此时我来,亦是有事相求。” “你说,你既是迟儿的救命恩人,我什么都答应你!” 裴枕:“我那亲戚世代经商,财力颇厚,我孤身一人投奔,路途遥远到底孤单,听沈迟说他溺水并非意外,此地终究不宜久留,不如日后就跟着我好了。” 这是要将沈迟带走。 沈迟他娘迟疑片刻,转身看向沈迟。 沈迟眼眶微红道:“娘,我留在这里会被他们发现的,到时候又……我跟他走。” 相聚不过短短一刻,再次见到迟儿的欣喜还未过,又要面临分离,沈迟她娘忍不住掩面而泣。 裴枕叹一口气:“伯母放心,沈迟跟在我身边我定不会让他出差错。” 沈迟他娘抹泪:“公子看着便气度不凡,又这般善良,迟儿跟了你,想来也不会吃苦。” 沈迟扯了扯嘴角。 倒也不是......他昨天好像饿晕过去了。 他娘试探问:“敢问这位公子多大?可有娶妻生子?公子大恩大德,我家无以为报,沈迟上月刚过生辰满十五,若是不嫌弃,不如让沈迟认了你做义父,日后也好为你鞍前马后,你看可好?” 沈迟闻言,脑子“嗡”的一声,他不太好! 阻止道:“娘!” 裴枕却笑了,他一口答应了:“也好。” “你!”沈迟瞪圆了眼睛。 这个人怎么看也就二十五六,不过比他大十岁一点就要当他义父,这不是占便宜是什么,而且他到底是个妖…… 她娘合计一拍手,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止不住地高兴:“好!好!” 沈迟在家又呆了片刻,沈迟的包裹收拾好后,便和他娘告辞踏上了返程的路。 又回到了那条小路。 裴枕光看着这条路就一头黑线,等离了沈迟他娘的视线,他拎起沈迟的衣襟,瞬息之间便移了百丈远。 沈迟一张嘴灌了一口的风:“如果被人看见怎么办?” “那我自会挖了他的眼睛。”裴枕冷冷说道。 沈迟脖子一缩,后背冷飕飕的。 好嘛,她娘一不在了,这个人就原形毕露了,刚才那个温和知礼的人去哪了。 二人在天上飞,可以看到全村的景象,可是沈迟不敢睁开眼睛。 裴枕嘴角一勾:“迟儿,睁眼看看,说不定下面还有你认识的叔婶呢。” 这声迟儿叫的沈迟鸡皮疙瘩起来了,却不敢说话,衣领还被裴枕拎在手里,怕他把他丢下去,于是沈迟缩着脖子做鹌鹑状,一句话不说,以示抗争。 裴枕顽劣心起,他又想起什么,道:“你娘把你托付给我了,叫一声爹来听听。” 耳畔的声音满是戏谑,沈迟却不敢躲开,他们疾驶过绿油油的农田和红砖粉墙,他胃里翻滚,有些晕眩。 我呸,你个老妖怪。沈迟在心里轻声骂道。 裴枕突然想到:“对了,你亲爹呢?” 沈迟一愣,含糊说:“应该是死了。” “应该?” 沈迟一提到他爹,整个人就焉下去了,他闷闷道:“我没见过他,我娘说他应征去了,说好开春的时候就回来的,结果迟迟未归。” 裴枕了然:“所以你叫沈迟?” 春日迟迟,不见故人归。 沈迟点头。 其实他还好,毕竟从出生就没见过他爹,顶多上村塾的时候听到其他小孩谈论爹娘,他会伤感一下,伤心自己为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 但是他现在已经大了,早都没感觉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第七章 裴枕想起那几个拳头大的豁口:“你们这十几年日子过的可还好?” 沈迟倔强道:“还好。” 裴枕点了点头,还好就行,岂料听到沈迟道:“我爹迟迟未归,村里那些大人都说我爹死了,祖宅应该收回来,怎么能落入外人手里?” “我娘拼死不肯,我大伯父便求到村长那让他做主,要么我大伯父娶她做续弦,要么就要收回祖宅。” 沈迟脸上蒙上了一层阴翳。 那时他不过四岁,他娘拿着把剪刀站在祖宅堂前,说要是再逼她,她就带着沈迟一起死在这里,死后就算化成鬼也不会放过他们,村长不想闹出人命,打圆场,这才勉强平息了这事。 从此与伯父那支关系就断了,祖父一共生了三个男子四个女子,他爹是老大,四个姑母都嫁了人,在族中说不上话。 大伯父和二伯父站在一起,两个婶婶又十分强势,村里那些人即便有心帮他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久而久之,和他们心远了,甚少和他们来往。 幸好提首村面朝淮河,背靠大山,山里长了许多珍奇的药材,他娘隔三差五上山挖草药,再背着他走数十里去县里卖,靠着挣来的几些钱两万分辛苦地把他拉扯大了。 却不料他的年纪赶上了二十年一次的祭祀大选,不知是不是看他们孤儿寡母好欺负,抑或是看他虽瘦弱但皮相尚可,于是他被巫祝选为河神的相公,随香火祭品一起献祭给了河神。 裴枕听着未发一言。 想不到沈迟和他娘如此命苦。可惜他不过掌管大江大河,对凡人的事情无权插手。 不过,缇首村离他行宫最近,也勉强能算进他管辖的区域。 裴枕冷笑一声,更何况,这群人趁他沉睡,让他背上了二十四条人命,这笔账他还没和他们算呢。 裴枕袖子一挥,一片金色的粉末就洒了出去。 沈迟惊讶:“那是什么?” 无数粉末随风飘散到各户人家中,仿佛有神智般自动寻了人粘上去。 “没什么,怎么说也我也是你义父,虽说是假爹,但我也不是多吝啬之人,这是送你和你娘的礼物,若是日后你有命回来,自然知道。”声音在沈迟耳边响起。 意思是可能没命回来?感觉被恐吓的沈迟扁扁嘴。 假爹……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礼物? 是什么? 裴枕却懒得和他解释。 他给他们洒下的粉末,自会去寻罪大恶极之人,会让他们日夜梦到那些被投下去的冤魂。 在那些鬼魂的谴责下,若是还为非作歹不做善事,如去欺辱沈迟的寡母,那便会烂舌生恶疮,精神和肉身都将会饱受折磨。 这也是河神对这场盛大祭祀一点小的回礼。 ———— 出了缇首村,裴枕就把他放下来了,沈迟一落地,便抱着一棵歪柳树吐的稀里哗啦,裴枕在一旁休息打坐。 等沈迟吐完了,他一从包裹里拿出一壶水,一口气喝了半壶才感觉好些,他递给裴枕,裴枕冷漠道: “不需要。” 好吧,他也没有要强制给他。沈迟从善如流的收回去了。 他又掏出一个饼,就着清甜干咧的水大快朵颐,快吃完了看着他在树荫下打坐又觉得很无趣,他拿出一个新的馅饼给他: “这是我娘亲手烙的芙蓉饼,尝尝吧。” 裴枕已经辟谷,他不需要吃东西,也并不重口欲。 上一次吃东西还是一千年前句芒来寻他切磋仙法,给他带了几个王母娘娘种的蟠桃和一瓶仙露。 “拿走。” 凡人的东西,根本比不上天界的琼浆玉露千分之一,裴枕连碰都不想碰。 “哦。”沈迟又麻溜地收起来了。不吃拉倒。 吃饱喝足,沈迟终于有了力气,他看着往来络绎不绝的行人,伸个懒腰,有些兴奋。 他指了指不远处卖一堆奇形怪状面具的摊子,前面摆着的面具十分引人注目,也因此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沈迟眼力很好,他从人群中的缝隙中瞄到后指给裴枕看: “你看,那个像个小狼又像兔子。” “那是耳廓狐。”裴枕冷冷地纠正他。 这种狐狸耳朵比较大,身体娇小,据裴枕所知,很多达官贵人会当家宠圈养。 此刻这个面具上面立着一双又长又毛茸茸的耳朵,逼真到血管都可见。 “好漂亮。” 沈迟和裴枕在一株柳树下,十几步外才是行人走的大道,沈迟没见过这种新奇的玩意,一时间跑离了裴枕身边。 感受到沈迟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远,裴枕起身,跟上他的步伐。 他该给他下个定身决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第八章 沈迟小心地让摊主取下那个面具,他拿着,只觉得实在做工太精细,他十分喜欢。 面具后面露出来的材质是银色的,面具侧面覆盖了密密麻麻的淡黄色绒毛的,延伸到面中渐变成白色的绒毛,鼻子还精致地做成了狐狸的鼻吻。 面具很小,但他这般大的少年却刚好戴的进。 “多少银两?”沈迟问。 “一锭银子。”摊主是个皮肤黝黑的男子。 “这么贵?”沈迟倒吸一口气。 裴枕皱了皱眉。一锭都还贵? 裴枕对人间的数量和贵贱没有概念,但一只手就能抓数的过来,想必没有很多。 裴枕:“你有多少银子?” 沈迟:“我娘给了我二十两。” 几乎是他家大部分的家当了,她娘攒了十几年的。 “那不正好,这么喜欢,就出一两买了。” 岂料沈迟一把护住了自己的荷包,眼睛瞪大了:“不行!这是我们一路的盘缠,我们要吃饭还要住客栈,不知道要走多久,这钱不能乱花,花了就没了!” 裴枕冷漠:“啰嗦,想要就买,一两而已,之后又不是不会再有。” 沈迟眼睛一亮,对啊,他是妖怪,他有妖力说不定可以点石成金。 沈迟仿佛看到数不清的金银珠宝从天上掉下来,叮叮当当碰撞着,而他徜徉在其中,两手抓也抓不完。 于是他二话不说立刻买下了:“给我包好,别磕坏了。” 摊主笑眯眯道:“好咧!就喜欢您这样的爽快人。” 说完,他又从摊子底下拿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沈迟脑袋“轰”的一声,生气了:“喂!你有这么多一样的还卖这么贵!” 早知道他就砍价了。 “哎呀,这位小公子你有所不知,这兔儿自去年乞巧节知县夫人戴过一次后,便风靡全城,这么好的东西,我这怎么可能只卖一只呢……” “这东西做起来麻烦,要像知县夫人那张面具一样逼真就更麻烦了!卖的贵点也有他的道理不是,纯手工艺活,买了不亏!”摊主无辜地解释完,又开始卖力叫唤了。 沈迟还想说理,但是摊主又说的不无道理,于是脸都气红了。 “沈迟,走了。”裴枕暗自发笑。 沈迟气鼓鼓地戴上他的面具:“好吧。” 反正有个妖怪在身边,之后再变几两银子出来好了。走了一会儿,沈迟渐渐将这件小事抛之脑后。 “你看那个人手上的火会变型。”沈迟回过头给他指了指。 裴枕看过去,不过是利用了视觉错觉而已,他不屑一顾。 沈迟却看到什么都很兴奋,看到泥人想戳一戳,看到雕刻品要拿起来看看,看到香料包也要拿起来闻一下。 一路走过来,沈迟手上满满当当:腾云驾雾的小人糖、木弹弓、新鲜煎炸出来的饆饠、桂花糕、龙须酥...... 饶是沈迟拿了那么多吃的,可等沈迟吃完之后还是喊饿,裴枕真想问问他吃的东西都到狗肚子里了吗? 这里是华阴县最繁华的一条主道,逛着逛着,沈迟就有些走不动道了,鼻尖转来一阵阵肉香味,沈迟被勾的馋虫都出来了。 眼眸一转,只见一家酒肆在左后方,风暖酒旗,旌旗飘香。 天色昏暗下来,只看那红色的旗子上着“天地一绝酒肆”。 透过大开的门扉,可以看到里面坐着的食客推杯换盏,看他们衣服配饰非富即贵,桌上的菜品精致非常,那股香气就是从他们的菜碟中传出的。 沈迟很久没有正经吃过一顿好饭了,更没吃过这种摆盘这么好看的饭菜,他掂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钱袋子,扭头讨好地说: “妖怪大哥,要不去那里看看?” 裴枕冷声道:“叫爹。” 妖怪大哥?这称呼像什么样? 沈迟的脸皱巴巴地小声抗议:“我不......” 这人眉目如画,也就比他大个几岁,对他冷淡不说,时常还有种捉弄他的恶趣味,哪有一点长辈的范? 让他对着这么一张脸喊爹?开什么玩笑,即便是她娘认证过的义父,他也叫不出口。 有这么纠结? 裴枕烦了,一锤定音:“我姓裴,单名一个枕,日后你不叫爹,那便唤我裴公子好了。” “噢,裴公子!”沈迟一下就叫出声了,简直不要太顺口。 既然称呼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他大着胆子,指了指那座“天地一绝”:“我们去那里看看好不好?” 裴枕瞧了沈迟一眼。只是看看? 终究没戳穿他。 罢了,十三,太小了,正是好吃的年纪。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第九章 等进了酒肆,有个店小二打扮的人便迎上来:“二位是坐一楼,还是去二楼靠窗?” 裴枕环顾一圈,一楼吵闹无比,大部分的桌子都坐满了人,甚至因为人多,端菜的店小二需要踮起脚举菜穿过人群,有的桌子之间挨得太近,免不了背部要碰到后面的人。 “去二楼。”裴枕毫不犹豫。 “好嘞!”店小二引导他们上楼,入座。 沈迟接过他们的食谱,报了一连串菜:“翠涛鱼、瑶池醉鸭、花雕鸡、玉版蟹、碧玉虾仁、瑶柱汤、碧涧羹......噢对了这个酥山是什么?” “是本店的酒后招牌甜品!” “那也来一份。” “好嘞!”店小二记好菜,便下去了。 不一会儿,一道道色泽鲜亮的菜肴被端了上来,主菜与配菜摆盘错落精美,就连胡萝卜都雕成了花。 炒菜油光鲜亮,汤盅食材丰富,油花和着葱花在清亮的汤面漂浮,闻起来香气扑鼻。 沈迟“嗷”的一声,就拿起筷子开动了。 裴枕鼻子处萦绕着食物香气,和他以前闻的人间的饭菜好像不一样。 香料和食物混合,再经过烘烤、翻炒或者是煎炸而激发出来的香气,有种说不上来的...... 难不成他判断失误,其实人间的美食比起天界也差不到哪去? 看沈迟吃的这么香,裴枕放在桌上的手鬼使神差地动了。 那双如玉般的手,拿起了桌上墨绿色的筷箸,将拿道名为“翠涛鱼”的鱼片夹了一块,试探着放入口中。 “!!!”沈迟停下了大快朵颐,期待地看着他。 裴枕微微皱眉。 这滋味...... 附带着的汤汁香气浓郁,晶莹的鱼肉更是鲜滑爽嫩,轻薄到一抿就碎了。 怎么会? 天界的那些琼浆玉露和这口相比,竟是味道寡淡,色香味都略逊一筹。 裴枕面色铁青。 三千一百多年了,面对无数信徒向他献上的食物,他都嗤之以鼻,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人间居然有如此美味。 一方面是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吃的这么香,另一方面,各地祭祀的风俗不一样,不知道谁听说河神嗜食腥膻,要么供桌上摆着仅过了开水的鸡鸭鱼肉,要么是只仅仅是割了喉、毛都未拔的整鸡,再加上一碗现杀的动物活血...... 这些食物腥重无比,往往还未摆上来他就全无食欲。 看着就没有天界那些晶莹剔透的糕点仙丹好吃,他自然不会吃。 但以他神明的身份,供什么都是孝敬他的心意,怎么能拒绝? 于是,他偶尔会收下一些贡品,赏给他的那些虾兵蟹将们吃。 裴枕面色凝重。人间有如此美味,而他仙龄三千一百多岁了才品尝到...... 不信邪,再试试。 说不定只是这道菜做的投机取巧,又或者伙夫胆子比较大,私自往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于是裴枕再次将筷子伸向了第二道菜——琵琶虾仁。 刚入口是酥脆的面衣,而后尝到了里面虾肉的味道,虾肉紧致弹牙,酥脆又有虾肉的鲜甜...... 第三道菜——碧涧羹。 汤色清澈,翠绿的芹叶漂浮其上,白嫩的豆腐入口即化,味道清淡却口感复杂,芹菜的清香混杂其中......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筷子已经落在一块肉卷上了,而桌子上,数十道菜盘都空空如也,这块肉卷也是最后一块肉了。 沈迟的筷子也在那块肉卷上,他咽了咽口水,腆着脸打量着裴枕的神色。 这人眼眸微垂,看着漫不经心,想来他应该不会有多在意这块肉卷入了谁的口,于是大着胆子,勾了勾边边,要夹。 但裴枕不为所动,沈迟:“?” 沈迟神色认真道:“裴公子,我今年十三。” 他用了点力,把那块肉勾过来,意思不言而喻。 你到底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妖怪,和我一个小孩抢吃的,是不是不太合适...... “十三,再过两年都可以娶妻生子了,你这般贪嘴,不控制一下万一没有姑娘看上你,那我岂不辜负了你娘的嘱托?” 裴枕轻轻松松就把肉移到他这边了。 沈迟面上委屈,可怜地反驳道: “我自幼失怙,连父亲的面都没见过,从小到大和母亲相依为命,前几天还差点命丧黄泉,今日又告别母亲......” 然而还没等他真心实意地挤出几滴眼泪,那块滴着蜜酱的肉卷就到了裴枕口中。 他慢条斯理地嚼了几口,满意地咽下,他拿过桌上用来净手的湿帕,将他手上没沾到一丝酱料的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 “你继续。” 沈迟当场石化。 “你、你、你!裴公子!”沈迟的哀嚎声响彻整栋天地人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第十章 “这是第二起了。” “还没有着落吗?” “这书生最近可与人生了嫌隙?以至于凶手会这么凶残地对待他,那胸口的血窟窿啊,真的是啧啧啧.......” “那哪知道。” 裴枕没有偷听的习惯,奈何耳力奇佳听了一耳朵,干脆就继续听下去了。 他好心地给沈迟夹了一个香酥刀鱼。 桌上,左边靠墙处摞着的近十个餐盘,是他们刚才吃的,而正桌上摆着的几道还冒着热气腾腾的菜肴,则是裴枕给沈迟加点的。 没办法,那时沈迟嘴一扁,眼眶红红的,就要当场哭出来,那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多大的委屈。 不就是一块肉吗? 至于? 不再给他点几道,万一真哭了,他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他从二楼丢下去。 人间的小孩和他行宫里的仙宠一样,最直接粗暴堵住他们嘴的方式,就是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好了。 自认为深谙此道的裴枕,便又让店小二给他上了几道菜,而自己则撑着下巴,神色淡淡地看下一楼来往的行人,原因无他, 他吃饱了。 后面那桌的三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大着舌头还在继续讲: “青天白日杀人,凶手这是不想活了吗?” 他旁边的男子嘁声道:“谁知道呢,那书生也不是什么好人,说是书生但又不上进,好赌成性。” “难怪啊。”坐对面靠窗的男人附和道。 “切,说的好像你们认识他一样。”男子笑道。 坐窗边的男子不服气:“那人就是因为与赌坊里一个人吵架,这才遭人暗算了的,不然何至于此?” “你说会不会另有隐情。”一男子表情神秘:“那人抓到的时候可是一口咬定他没有杀人。” 裴枕神色淡淡。 人间多有苟且,像这般仇杀、欠债还命的不计其数,嘴硬的也不少,多的是被抓到还喊冤的,证据摆出再严刑逼供一番,事情也就差不多水落石出了。 很简单。 “听说知县来的时候,脸都黑了,让仵作尽快验尸,今晚就要出个结果…… 县尉带着捕快和巡检把画舫经过的地方都围起来了,县丞带着人亲自去审问那人的亲信,这仗势,看样子这案子非比寻常啊。” 靠窗的男子一语石破天惊: “你是不知,那人在牢狱中都能跑了!至今不见踪迹,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能将他从狱中救走,估计还有同伙!” 一楼的歌女弹着琵琶,唱的是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娓娓道来,舞姬挥着红色水袖,随歌声款款舞动。 沈迟也听到了后面那桌人的谈话,他抱着酥山正挖着上面的碎冰吃,见裴枕不为所动,他也就当个下饭的左耳进右耳出了。 裴枕:“吃好了没?” 沈迟一抹嘴,眼睛亮晶晶的:“裴公子,这个酥山真的特别好吃!” “你!”裴枕叫住路过的店小二,指了指沈迟抱着的那个像小山一样还插着几朵花的小碗:“再来一份这个。” 店小二很快就上来,左手一个酥山,右手拿着一个长长的手写账单,他将酥山放到桌上,而后右手一抖。 账单一展开,从手上蜿蜒到了地上,店小二笑眯眯道:“二位公子可吃好了?小的就来结算了。” 店小二念着手上的账单,一张嘴喋喋不休: “二位客官——翠涛鱼一千文、瑶池醉鸭一千文【1】、花雕鸡一千三百文、玉版蟹一两银子...... 总共是二十两银子又五十三文钱!客官麻烦把钱结一下。” 裴枕这还是第一次吃饭要给钱,以往赴宴时顶多带点珍宝送给主家,哪里像如今,吃个饭还被催着给钱。 被冒犯了的裴枕不悦地抬起下巴,示意沈迟给钱。 沈迟一下呆愣在原地。 总共二十两,面具花掉一两,其他的小玩意和吃的也花了差不多一两银子。 本以为裴枕应该随手就能变出一锭金子,所以他点菜都往贵了点的,哪里知道还要他付钱,现在要去哪里给这二十两银子? 一时间,空气安静下来。 后桌的人喝多了,没注意到他们那的暗流涌动,坐边上靠窗位置的一男子道猥琐道: “你别说,知县夫人长的真是够带劲的。” 对面的男子醉醺醺地点头:“上次远远见过一次,那双眼睛,啧啧啧,能把我魂都勾走。” “也不知道看上他什么了,现在好了,出了这桩命案,知县忙的脚不沾地,小娘子每日岂不是孤枕难眠的很啊哈哈哈哈。” 三个男子一同□□起来,靠窗的男子突然道:“你说,要是我揭了榜,拿了那一百两银子,是不是能看到知县夫人亲自登门拜访?” “傻了吧你,那银两也是县衙的人带到你府里,和夫人有什么关系,想见她一面想疯了吧。” 靠窗男子嬉笑着还未回应,却不料从后面伸过来一只手,敲击桌面。 “叩叩叩。”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第十一章 他们的对话被打断,靠窗男子不悦地抬头,却看到一个白衣男子,他面色阴沉: “你们说的那一百两的悬赏在哪?” 那人顿时酒醒了大半,转身看去,只见几个武夫正拿着几根棍子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不是他们三个,而是他们旁边的一男子和他身边约十二三岁的少年。 店小二尖着嗓子指着那两人:“没钱还敢来这!想吃白食可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沈迟躲在裴枕身后,泫然欲泣:“裴公子,对不起,我不知道钱不够,早知道不点这么多了,你快变几块黄金出来——” “闭嘴。”裴枕从腰间抽出一把扇子。 他没想到不过十几盘菜就要这么多银子。 一来点石成金仅仅维持几刻钟就会变回原样,二来他不想滥用法力,如果破坏了人间交易规则,他的功德怕是要一扣再扣了。 这般想着,裴枕单手旋开了扇子,扇子后的眼睛微眯…… 不能对这群凡人动用法力,只能徐徐图之。 扇面一开,那是一副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远山含黛,山峦起伏,近看怪石嶙峋,松柏苍翠,枝繁叶茂的细树枝干盘踞在扇骨上,有溪流穿过山峰,扇面云雾缭绕,有龙藏于其间。 那扇尖顿时指向他们,裴枕冷声:“让我们走,三日后,钱两自会送到账台。” “我呸!”店小二轻蔑道:“还三日......等你们远走高飞?想得美!必须现在就给我把钱结清了,不然,我卸了你们一只胳膊!” 店小二拍了拍手,那几个光膀子的大汉便齐刷刷站在他面前,一个个杵着棍子凶神恶煞。 旁边喝醉的几人一看这杖势腿都软了,裴枕一扭头,目光冰冷,十分有压迫感地盯着他们,靠窗那男子福至心灵,语速飞快: “就、就出门过两条街有告示贴在墙上。” 说完他们几个一窝蜂地跑了。 裴枕回过头:“当真不让我们走?” 店小二知道他们是个硬茬,假以辞色:“你且说说,你们身上有多少钱?” 裴枕:“沈迟。” 沈迟激灵一下:“是!” 沈迟解下腰带然后把腰间装银两的钱囊递给店小二,吸吸鼻子不舍道: “这里面一共十八两三文钱,其他的先欠着,我们回头补上。” 店小二接过,却突然变了脸色:“给我上!” 那几个大汉一拥而上,二楼顿时鸡飞狗跳。 “你!还给我!” 趁他们打斗,沈迟眼疾手快地抢回他装着钱的钱袋,耳边是破空的风声—— 他正被裴枕当小鸡仔似的拎来拎去,见他抢回钱袋,裴枕踹开面前的人,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丢下窗户。 窗户离地七八米高,这一下摔下去不死也残。 “不要——” 沈迟双手在半空中挣扎,吓的脸都白了。 幸好裴枕紧随其后,飞下来在他落地前拉住了他的手,而后一个天旋地转倒转方位。 沈迟狠狠地摔在裴枕胸口处。 “……”裴枕没在打斗中受到一丝伤,倒是差点被他压的吐出一口鲜血。 路人纷纷惊吓避开,楼上的武夫探了个脑袋咒骂一声,随即一声又一声重重的下楼声音传来。 “走。” 裴枕起身,沈迟没反应过来,还紧紧抓着他的衣领,为了方便跑路,裴枕不得不一手托住他的腿弯,一手护在他背上,就着这姿势将沈迟抱在怀中,一路狂奔。 沈迟脸埋在裴枕胸口,意外闻到一股幽香,让他有些头晕脑胀。 裴枕运着身上的灵气,脚步轻飘,而后面那群人亦是训练过的亡命之徒,一路穷追不舍。 裴枕步伐迅疾,顺着那男子说的地方去。 只见几个衙役打扮的人守在一个告示板周围,而告示前不少人围着,指着告示上贴着的画像讨论: “这人手段怎么如此凶残!” “是啊,依我看,这钱还是少了,给我一百两黄金我都不干,谁知道会不会搭上自己的小命呢!” “一千两我都不去......” 最前面的那两人说着,却感觉面前一阵风吹过,而后那张画像被人揭了下来。 “这......” 面前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绑着红色丝带的鼓棒干脆利落地敲响鼓锣,“锵!锵!锵!”一声又一声喜庆的很。 “恭喜这位公子!揭榜成功。” 沈迟悄悄探出一个脑袋,追他们的几个人十分不甘心地停下来,但碍于有衙役在,不敢再前进。 一排人木棍杵在地上,脸上横肉抖动,大有等衙役一走就把他们撕碎的架势。 “二位请吧,随我们来。” 裴枕难得跑的有些喘,嘴唇微微泛红,他视线往后与那些人交汇,嘴角恶劣地一勾: “好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第十二章 白墙粉饰的砖瓦有些年头了,微微泛黄,屋檐和柱子黑沉沉的,瓦檐压下来,正中间的门匾上写着“华阴县衙”。 门两边立着两个张着血盆大口的石狮,右边的石狮后有一个立着的鼓,一人高,百姓若是有不忿的事情可以击鼓鸣冤。 领着他们的两个衙内走过去,对门口的衙役说了句什么,他们便匆匆进去,又很快出来。 “二位,知县老爷有请。” 他们进了县衙,穿过大门,回头一看,青墙灰瓦,乌梁朱门,上有黄铜大钉,足以显示威严庄重之仪。 路过赋役房,进了仪门,领头的衙役却没有止步,径直领他们到了大堂。 大堂有一男子端坐其上,那人出乎裴枕和沈迟意外的年轻,不过三十的样子。 知县身形有些瘦弱,面白,眉目俊逸,有种读书人的秀气,只是眼下微微发青,下巴的胡茬没来得及打理,能看出来近日休息不好。 待二人坐到他的左侧位置,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几个侍女穿着轻飘飘的荷叶裙过来,轻手轻脚地放下托盘,取出两叠精致的点心摆在桌上,又端了茶过来,知县笑着让他们喝茶: “听说二位能人接了我的悬赏,想必是对这案子有些眉目,现如今天色已晚,不如二位稍作休息,明日随我去那画舫上看看可好?” 裴枕神色自然地接话:“大人,在下裴枕,这位是我弟弟沈迟,直接称呼我二人名字便可。” 知县皱眉:“你二人怎的姓氏还不一样?” 沈迟本就坐的局促,一时间,后背发凉,他瞟一眼裴枕。 裴枕面色不变,叹一口气: “家母是独女,生下弟弟后便难产而死,家父思念亡妻,又感伤家母一脉只有我娘一人,便将弟弟姓氏改作沈,以替母族传宗接代。” 知县了然,见裴枕有些怅然的模样,以为是自己提起了人家的伤心事,便歉意道:“原来是这样。” 随后又说:“那你们二人从哪来呢?又是为何揭了我的榜?” 这问题犀利,沈迟有些紧张。 本来揭下这个悬赏就是意外横生的事,也不知道裴枕有没有办法全身而退。 瞟一眼裴枕,但看他这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半个时辰前在街上疾跑的人不是他一样。 沈迟扯扯嘴角,意外地有些想笑。 裴枕面色严肃,对答如流: “我和弟弟自扬州来,家父去岁去世了,我和弟弟便去邳都投奔亲戚,途经此地,盘缠耗光,听闻县衙遇上一件头疼的奇案,不惜悬赏三百两找出凶手,想来我和弟弟行走江湖,还算伶俐,一路走来也侦破许多奇门怪事,或许能帮上知县一二。” 沈迟目瞪口呆。 这是现编的吗?这妖怪信口雌黄的就连他都要信了。 “好!好!”知县打量他,见此人胸有成竹的模样,心稍微放下去了点。 虽然看模样年纪轻轻,不像是混迹江湖的人,但若不是身怀才技,又怎么会揭他的榜呢? 一路奔波,需要钱,这理由于情于理都十分合适,比什么都不图来的让人放心。 知县又问了几个问题,裴枕答的都让人挑不出错来。 知县看天色已晚,有心留他们用晚膳,裴枕和沈迟都已经吃饱了,便推拒了,说他们二人揭榜前便已经吃过了。 知县便让他们晚上好好休息,明日带他们去凶案现场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沈迟捧着茶杯迟疑道: “知县大人,我与兄长几日前到此处,囊中羞涩,尚还没有休息的地方。” 裴枕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成长了。 果不其然,知县闻言立马起身,叫来了一个老仆。 那老仆穿着粗布长袍,浑身上下整洁干净,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 “这是我的家仆,唤他刘伯便好。” 知县热情道:“家府就在后院,过了个宅门便是,二位可以就歇在衙门,一会儿就由刘伯带你们去上房休息,日后三餐也有专人服侍,若是二位能协助本县抓住真凶,还有额外重谢!” 裴枕和沈迟对视一眼,沈迟眼里是不掩饰的惊讶。 知县老爷竟然直接给他们安排在了县衙,还在他们府里,未免太过热情了。 然而却正中裴枕下怀,这样外面那些人就算还来找茬,他也不用亲自动手了。 裴枕难得带点真心夸耀道:“知县事必躬亲,就连府邸都设在衙门后,心系百姓,真是一个为民的好官,华阴县得了您做知县,真是本县百姓的福气。” 知县老爷摆摆手:“都是分内之事。对了,你们远道而来,若有什么不便的尽管提就是。” 裴枕温声拱手:“那就打扰了。” “不碍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第十三章 刘伯带他们去了他们的房间,过了个宅门就到了,左边有两个空厢房,刚好安排他们住下了。 一切都很顺利。 裴枕身无长物一身轻,而沈迟本来从家里带了一个大包裹的,里面装了他的衣裳和他娘给他塞的吃食,但很可惜都丢在那个天地一绝酒肆了。 他今天花了一两银子买的面具,和那些好吃的、好玩的,通通落在了天地一绝! 想想他就气。 不过幸好钱袋子他紧篡在手里,里面可有十几银两呢。 相比较之下,沈迟就没那么心疼了。 他洗漱过后就回到房中,打开窗户,外面的花坛的清香幽幽飘来,让他无端想起白天在裴枕身上闻到的味道,比花香还好闻。 他倚靠在窗台上,月光倾泻下来,就着月光,他能看到院子中的藤架,或许是起风了,一个秋千荡在底下晃晃悠悠。 左右沈迟他根本睡不着,于是轻轻推了门出去。 庭院环境很好,中间地方有一个小假山和水池,能听到水流荡过的声音。 旁边还有一个花谢邻着水池,花木丛围在其中,既可以赏池景又可以看花。 那藤架在靠近院墙的地方,沈迟沿着廊道走过去。 有点玄乎,几日前他还被关在村里的祠堂里等待祭祀,而现在他在知县府上,贵为上宾。 说起来裴公子虽然有时候是对他冷漠了点,有的时候还有些恶毒…… 但上次蜘蛛精是、今天白天也是……若不是有裴公子在,他怕是不死也要掉一层皮。 不过,说来奇怪,他怎么从来没见过裴枕在他面前施法过? 他还真是一个好妖啊。 可能是怕吓到他,毕竟他们妖怪的原形长得那么丑......想起那个大蜘蛛,沈迟的鸡皮疙瘩起来了。 实在倒胃口。 沈迟到那个秋千前,还没坐下,便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那人在影壁前,没进院门,因此沈迟也没看到人,要不是现在天色有些晚了,仆从都歇息了,隔着这一道墙的距离,沈迟还真不可能听到她们说话。 沈迟拽着秋千绳的手卸了一点力,脚尖点在了地面上,想去看看是谁在那。 然而只堪堪挪了几步,就听见一个十分轻柔的声音,埋怨道: “三更天了,阿叶还不归家,遥儿都睡下了,他也不过去看看,整天这么忙的。” 旁边一个人低声下气回应:“没办法,最近命案频发,上个月的事情还没查清楚,这几日又出现了一起,县里不太平,老爷也睡的不安稳。” 那娇柔的声音轻如羽毛:“是啊,他心里只有百姓。” 随即叹一口气:“也不知道这些天他吃的好不好,瘦了没有,已经有三天没见到他人了,我在这等他也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还不见他归,今夜怕是又不回来了。” 侍女宽慰她:“夫人,别太担心,有衙役在身边,知县不会出什么事的,反倒是您要注意身体才对,整个华阴县谁人不知道夫人与老爷伉俪情深,若是知道夫人您日日夜夜苦等他回房,老爷怕是要心疼坏了。” 原来是知县夫人。 沈迟脚步一顿,想了想,他们所住的地方在二堂侧后方,而顺着二堂往里走确实是还有一处内宅,想必那就是知县和家眷所住的地方了。 他虽是年纪轻,但已有十三,她到底是女眷,若是深更半夜被人瞧见他们在一起那也不太好。 于是他抬脚就要走,隔了道壁影的声音含羞带怯了,道:“是吗?” 侍女笑盈盈宽慰道:“那当然了,普天之下还有比您更美丽的夫人吗?我和碧春私下里都觉得,我们前世是修了莫大的福气,这辈子才能跟在您身边。” 夫人冷不丁说:“那你觉得,我是现在好看,还是以前好看?” 沈迟心里咯噔一下。 这话说的,怎么这么奇怪?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第十四章 片刻的沉默,侍女颤声道:“当、当然是现在的您好看了。” 夫人轻笑一声:“是吗?” 不过到也没继续追问了,她们二人的脚步声响起。 路过西侧院子,夫人扫了一眼院落左边,那里有两间厢房:“今天是不是有客人?” 侍女回道:“是,老爷特意派人来传话说是揭了榜的能人,让我们好生招待,不能冲撞了他们。” 夫人看着那灭了烛光的厢房轻轻点头:“是要好好招待,希望他们能协助老爷早日将那行凶者抓住。” 而后视线扫过院子另一侧靠墙的一架秋千,她突然道:“刚才你可曾看到这里有人?” 侍女疑惑道:“没人啊。” 夫人心中起疑,她绕过影壁,侍女为她打灯照明,二人一同进了客人所在的院落。 夫人走了几步便到了秋千前,一双美眸紧盯着微微晃动的秋千:“怕是有野猫啊。” 侍女摸不着头脑,只能低着头忐忑地站在她身边:“许是风吹的吧。” 那女子看着荡着的秋千,神色莫辨:“呵呵……” 侍女的头更低了,不敢说话。 “走吧。”又恢复了那温柔的声音。 “是。” 听细碎的脚步声大约是走远了,沈迟移开紧贴着窗户的脑袋,做贼心虚地挪步到窗口处,他出门的时候开了半扇窗。 他扒着窗柩,露出半张脸,明亮黝黑的双眼里蛮是不解,他就着月光可以看到两道朦胧的背影。 一道头低着,走的拘谨又小心翼翼,昏黄的烛光从她手里的灯笼里泄出来,她在前面引路,后面那人身姿摇曳,行走间丰韵十足。 沈迟微微皱眉,知县夫人和他想象的好像有点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 裴枕一晚上没睡,他屏蔽了自己的六识,调息体内的灵气修习,将他沉睡五百年的浊气都排空了,完毕后,他浑身已是糟污不堪。 晨曦曙光微现,裴枕捏个仙决,身上的脏污又一涤而空。 等到天色吐白,他左右无事,便去隔壁叫沈迟起床。 “快起,知县在偏厅等我们。” 沈迟迷迷糊糊起来,等洗漱完踏出门看到天色时才恍然:“裴公子你骗我!现在才不过卯时!” 裴枕一本正经:“一天之计在于晨,早起多闻闻新鲜空气对身体好。” 这他可没骗沈迟,一天当中就属天微微亮的时候,天地间灵气最盛。 沈迟气的牙痒痒又无可奈何,现在再回去睡他也睡不着了,于是被裴枕拖着去偏厅用早膳。 偏厅在二堂往里走的右边方位,不局限只有知县在场才能开饭,偶尔县丞县尉他们办案晚了也会来偏厅吃个饭,所以偏厅的伙夫很早就要去采买备菜,全天候着,伙房炊烟不断。 整个府邸很大,大堂后是宅门、二堂,二堂左边设了一个院子,客人可以住在那里,对面就是偏厅,可以用膳。 二堂往里直走就能看到有侍卫在门口守着的内宅,内宅里专设了吃饭的侧厅,若是府里的女眷不便,可以自行在内宅用膳,不用担心会碰到陌生男子。 偏厅里,下人们端上来米饭、粥点、以及一些荤菜和素菜。 “这是什么?”裴枕饶有兴致地夹起一个薄皮粉馅的东西。 “回公子,这是馄饨。” “那这个呢?”裴枕从自己的粥里夹起一个像是坚果的硬物。 仆从疑惑:“这是杏酪粥。” 裴枕尝了一下,不错,口感细腻,杏仁香味浓郁,细尝之下还有蜂蜜的甜味。 沈迟麻木,他觉得自己发现了裴枕早起的原因——该不会是为了吃早点吧。 沈迟低头搅动着自己碗里的杏酪粥,闻到这个味道却没什么胃口,浅尝了一口,只觉得平常到还没有他娘做的好吃,甚至他都可以做的比这更好吃。 他瞧见一个碗碟里盛放着几个金黄的点心。他伸手拿一块,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内含糖馅。 咬一口外层的酥渣就掉下来了,沈迟一只手拿着吃一只手接着酥皮。 裴枕被这酥脆的声音吸引了,他问:“这是什么?” “糖火烧,你没吃过吗?” 他是华阴县人,这个满大街都是,算得上他们这边的特产了。 裴枕摇头,他还真没吃过,他也拿了一块,仅咬了一口,眼里止不住流露出欣赏的眼神: “这伙夫的手艺极高!” 若非九重天不允许凡人进入仙人行宫,他都想把人打包带回他的行宫了,哪怕只能给他做几十年糖火烧也是不错的。 沈迟傻眼了。 他还真没吃过? 随即想到了一个原因,他小心翼翼地问:“裴公子,你是最近才......”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仆从,用仅仅他们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道:“最近才化成人形的吗?” 裴枕正以优雅但三口一个糖火烧的速度进食,他漫不经心地点头:“是啊。” 沈迟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难怪一问三不知,原来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第十五章 沈迟自知发挥他最大的作用来了,毕竟以前她娘进城卖草药的时候总是会带他逛吃逛喝,他热情地介绍桌上的其他早点: “这是粉角儿,带馅的。这是汤饼,可以浸在粥里吃,这是......” 等他们二人吃完,知县姗姗来迟——不过也才辰时正刻。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残羹冷炙,如风卷残云一般,仅剩下一些空空如也的碗碟。 家仆来传话时,知县还不信,如今真见到了,不由得嘴角抽抽。 他有许多年没有见过这么能吃的人了。 也许久没见过这般自洽的人,丝毫不拘束,仿佛在自己家。知县最欣赏的也是这种人才。 仆人将桌上的餐盘撤下,又端上来几盘新做的早点放到知县老爷面前。 裴枕接过湿帕洁了手,而后抱歉一笑:“贵府好伙食,一不留神就吃了这么多。” 沈迟皮笑肉不笑,却不敢拆穿:哪里是一不留神,分明是有备而来。 知县用着早膳,笑道:“无事,我还怕你们吃不惯我华阴县的早点,这下看来倒是我多余担心了。” 裴枕:“夫人不一起用膳吗?” 提起夫人,知县脸色柔和起来:“这个时辰,她估摸还在睡呢......” “爹!”一个稚儿的声音响起。 “小姐您慢一些!”侍女慌里慌张的声音在后面。 知县脸上笑开了花,他放下手中的汤勺,高兴应道:“诶!瑶儿怎么起的这么早?” 之见一个胳膊粉白的小孩“哒哒哒”地光脚跑过来。后面还有一个梳着低矮发髻的侍女,拿着一个孩童穿的绣花鞋跟在后头。 小孩约莫四五岁模样,穿着紫色衣裳,如蝴蝶扑翅一般扑进了知县怀中。 知县爱不释手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低声问他:“怎么就来了?你娘呢?” 她道:“娘、娘说,早上不用膳了。” 知县:“她不来罢了,来,爹爹喂你吃饭。” 眼前这幅父女情深其乐融融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情不自禁流露出笑意。裴枕视线落在女孩胖嘟嘟的脸上,问: “令女叫遥遥?” 知县:“小名叫遥遥,平字辈,元平遥。” 裴枕笑着还没说话,那个女孩看到他后眼睛一亮,指着他拍拍手掌,开心道:“大哥哥,我要好看的大哥哥抱。” 沈迟咽一口唾沫,怕裴枕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们现在还在知县府中,若是他们惹恼了知县直接被赶出去了怎么办? 知县皱眉,佯装呵斥:“不许胡闹!” 遥儿嘴一嘟,不服气道:“我就要嘛。” 说完,直接从她爹的臂弯处钻下来,然后跑到裴枕身边,张开双手:“抱......” 沈迟胸口提了一口气。 任谁都看得出来知县是极其疼爱这个女儿的,面对这个会撒娇打滚的稚儿,裴枕眉都没皱,顺势搂住她的双臂,一把把她架在了自己身上。 沈迟松了一口气。 瑶儿作势搂住了裴枕的腰,胖乎乎的脸颊压在他的胸口处压出一团肉,心满意足,笑的颇没心没肺。 “真是有了哥哥就忘了爹。”知县这番话听来十分酸爽。 “哥哥......好看!爹爹,略略略~” 瑶儿吐了吐舌头了,给他爹比了个鬼脸,天真无邪的模样逗得在场的人发笑。 沈迟看他们一两一回的说话,裴枕甚至还拿个汤勺逗她,有些意外,本以为裴枕不喜欢小孩。 如今看来,倒是对遥儿比对他好...... 沈迟低着头,缓慢眨眼,眼睫投下一抹阴影,他有些吃味。 为什么对他没有那么耐心? 他……为什么不喜欢他? 等遥儿被侍女喂着吃完了早膳,侍女牵着她的小手要把她带回内院,瑶儿不舍地挥手: “再见,大哥哥!再见,小哥哥!你们有空一定还要来找遥儿玩,遥儿喜欢你们。” 裴枕捏捏她的脸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还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等我和沈迟哥哥忙完,就去找你好不好?” 瑶儿用力点头:“好!” “来,一言为定。”裴枕和她拉了拉钩,便目送遥儿一蹦一跳地回去了。 “裴公子还真是招小女喜爱啊。”知县夸耀道:“裴公子可是已经娶妻生子了?” 裴枕向来只对两种人有点耐心,五岁以下的稚儿,以及七十岁以上的老人。 至于夹在其中不上不下的人,裴枕只能说是尽量以礼相待了。 他一掀眼皮,冷淡道:“未曾。”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第十六章 “怎会如此?”知县老爷哈哈大笑:“裴公子一表人才,又有如此胸襟,思慕者应当不知凡几才对,怎会现在还未娶妻?” 看裴枕的年纪在二十五六了,寻常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已经五六岁了。 “裴某孑然一身倒也逍遥自在,出身不好,独自带着弟弟讨生活,不敢让娘子跟着我吃苦。”裴枕淡淡道。 “原是如此啊。”想起先前裴枕说爹娘都亡故了,知县唏嘘不已。 他宽慰道:“世间总有不介意门第清贫的女子,看裴公子眉目如画,沈迟小公子又明眸皓齿,这样吧,本知县为你做主,帮你二人介绍几名小娘子可好?” 沈迟瞪大了双眼。 什么?小娘子? 一来他年纪小,没有做好娶妻的准备,二来…… 他已经嫁给河神了…… 裴枕扫一眼沈迟憋的通红的脸,只当他是害羞:“知县说笑了,裴某无意娶妻,而弟弟年岁还小,等他大了再说也不迟。” 知县有心再说几句,裴枕四两拨千斤引开了话题。 他们这些凡人到了一定年纪似乎就爱说媒,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 出了大堂,便是县衙了。 知县和他们往仪门处走,遇到了来县衙查案子的县尉和县丞。 县尉是个晒的发黑,面相有些凶的男子,年纪大约在四十左右。 县丞的年纪就更大了,青白色的胡须垂下来,面有褶皱,不过人看着很精神。 县尉听说来了两位江湖能人,见二人一个比一个年轻,不禁怀疑起能力来,试探问到: “二位想必有所耳闻,最近县里不太平,先是骐骥书院的一名书生暴毙而死,胸口的心脏不翼而飞,死状惨烈,而后又有一人以同样的死法死在画舫上,想必是同一人所为,恰好,二人同为书院同窗,你说凶手是不是还在书院?” 沈迟看向裴枕,裴枕不置可否:“略有耳闻,但具体是什么情况还须现场查看一番才能下棺定论。” 等他们休息好了,裴枕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出发去了湖边。 “此河是本县护城河,三月初三正是游玩泛舟的时节,时常有才子佳人泛舟欣赏岸边的景色。”县丞在他们后头解释道。 现在附近所有的画舫都停了,湖边也没有人来游玩,昔日热闹的景象不再。 那艘画舫停在岸边,帘幕轻垂,画舫上的栏杆雕琢精致,朱红色的红木镂空处隐隐可见里面宽敞的软塌,可惜不论是木板还是榻上,都溅上了鲜血,隐约可见当时惨状。 附近已经围线封锁,闲杂人等一律不能进入线内,看不到现场,这给了百姓们很大的想象力,一时间满市井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已经过去两天,那血呈暗红状,腥味扑鼻,在场的人无一不皱起了眉。 “这便是凶案现场。” 知县问:“可有查到这书生死前有什么不对劲?” “有!”一个负责查案的巡检道:“这书生虽考中秀才,进入县学继续读书,但他许是没有更大的志向了,他的同窗说不止一次听到他说去乡试不如回乡下。” 听这话县尉嗤鼻:“不思进取!” 裴枕挑眉。 没有更大的志向也不是他被杀害的理由,反而,每年考中举人的就那几个人,多一个这种无大志向的人,他们就少一个竞争对手,同在书院里的人应该喜闻乐见才对,怎么会对他下手? 有点意思。 巡检继续道:“这书生名柳志,家中不富裕,爹娘虽健在但均身体有疾,柳志考取秀才后便到了县城继续求学,家里留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弟弟在家中照顾双亲,而柳志一个月前迷上了博揜。” 也就是赌博。 裴枕沉思:“一个家境贫寒的人,去博揜?家里可生变数急需要用钱?” 巡检特地去他家中看过:“这倒没有,爹娘一切如旧,只说柳志已经三个月未给他们去信了。” “那是有些奇怪。”裴枕继续道:“是不是与赌坊里谁结仇了?” 巡检佩服:“公子一猜就猜中了,是的,赌坊里有人说看到他与一泼皮赌钱,柳志屡赌屡赢,可惜没多久就被人发现他是出老千,那泼皮十分生气,让柳志将从他手中赢的钱还回来。” 钱估计已经花掉了,怎么可能还还回去?所以泼皮要不到钱,就对他痛下杀手? 这倒说得通。 裴枕思衬,问:“那这泼皮抓到了吗?” “出事的时候有人看到他在岸上转悠,作案嫌疑十分大,官府在接到报案后立马将此人缉拿归案,但这人咬死不承认自己杀了柳志,也未曾在他家中发现带血的衣服,不过他事发后就丢掉了也不是不可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第十七章 沈迟想起那时在酒肆时,好像听到他们说什么人跑了之类,而后来他们揭下的悬赏上面有一副画像,沈迟依稀记得是个有络腮胡的男人。 “这个人被抓后跑掉了吗?”沈迟问。 县尉提到这个就来气:“没想到这人还有同伙,偷偷在衙役的饭菜里做了手脚,将他们迷晕后把犯人劫走了。” 沈迟听了面色惊讶。 意思就是线索中断了,那他们要怎么继续查下去? 随后,一行人又去看了另一个案子的案发现场,前一个被掏了心脏的人是柳志的同窗,叫汪宽。 据书院的学子所说,这个人平时很老实,一门心思扑在读书上,一心想要在明年的秋闱上拔得头筹,二人明面上没什么往来。 听完巡检的汇报,县丞摸着他的胡须说:“没往来凶手怎么可能同时盯上他们两个?说不定有什么共通之处。” 沈迟觉得也是,说不定私下有来往,这才让凶手同时盯上了他们二人。 到了骐骥书院,因为还没到放饭时间,路上也只有寥寥几个人,他们路过书堂的时候还听到了读书声。 汪宽的尸首是在他房间里发现的,书院给每个人都分了房间,汪宽平常吃住都在书院。 书院前面是书堂,侧方有专门供夫子和秀才们吃饭的公厨,绕过一个亭子,便是学子们居住的后院,平常下学晚了的话,他们可以就住在那里。 沈迟环视一圈,书院是县衙斥资建的,专门为了培养贤才送到鸿州去参加乡试。 后院也建的颇为雅致,青石铺地,亭台水榭,那一汪清潭旁边还有一小片竹林,尽显得清幽高雅。 裴枕面无表情,他扫了一眼室内,桌子之上是窗台,窗台外有一丛玉兰花开的娇艳正盛。 他眉心一皱。这房间里到处都是血迹,唯独窗前一块地方有些白净,这说明杀了汪宽取他心脏的凶手那时就站在那里。 巡检正和知县汇报他们在尸体上的新发现,时不时夹杂几句恭维的话,裴枕见他们没有注意到他,他走到窗前,站在凶手的位置,一侧身,窗外的郁郁葱葱映入眼帘。 倒是绝佳看风景的视角。 凡人哪怕是做了凶手也惯是会享受的。 汪宽的书桌在窗户侧边挨着墙,仅仅离裴枕一步之遥,他低头一扫,只见桌子摞着厚厚的几沓书。 正上方的书封面沾了血,底下几本的侧面也都溅到了。 裴枕低头看了看出发时巡检给他的一个手套,他套上,而后伸出食指和拇指,轻轻捻起了其中的一页,翻开。 四书五经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批注,甚至一些史籍、文选的页边都翻皱了,磨损严重。 看字迹内容没什么问题。 裴枕无趣地合上,而后打量他的这个桌子,指尖从书页上,划到了书桌侧面,那一面是冲着门那边的。 “嗯?”裴枕发现了一个暗格,漆红色的仿佛与桌身融为一体,若是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他打开暗格,从里面掏出了一沓书信。 这是目前为止这个房间唯一干净的东西了。 为了避免破坏凶杀现场,除了尸体巡检搬运到县衙了,其余的东西都没有动,不知这沓书信是不是也是为了维持案发原样,所以才没有被巡检搜走。 裴枕打开折叠的书信,抻平了,紧接着一目十行看内容。 本以为是什么情意缠绵的话语,毕竟若是情杀,倒也不是不可能。 但显然凶手是个有脑子的,除了胆大妄为地进入县域管辖的书院杀人之外,其他的细节他都做的很好,巡检说整个房间没有任何证明他和其他人往来的信物。 这个书信也不例外,看内容都是寄给家里人的,话语间充满了嘘寒问暖。 无非是家里的作物种了没有、爹娘腿脚是否便利等等,以及若是他考取了功名,他会如何如何...... 遒劲的笔劲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两页,比如拿中举的银两新建府邸,把二位父老接过来住,再娶一个貌美勤快的小娘子做贤内,专门服侍他们。 裴枕哂笑一声。 这个凡人还真是不切实际,有这幻想的功夫不如努力读书。 他翻了一页,果不其然,下一页说自己目前手头有些拮据,请爹娘寄一些银两给他。 裴枕:“......” 呵,卑劣的凡人。 他就知道。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第十八章 裴枕把这一封信放在旁边,拿起下一封,这一封也内容也差不太多,无外乎洋洋洒洒的情真意切之后图穷匕见让他爹娘给钱,上面落款的时间是一个月前。 不知道他爹娘给他寄了多少钱,但巡检说,汪宽家里开了个铁匠铺,家里比起柳志要宽裕许多。 他把手上那张信纸放下。 现场的巡检和县尉已经搜查过一遍,若是他们察觉有不对的地方,肯定会顺着查下去,这沓书信,想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汪宽的尸体停在县衙的殓尸房,房间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新线索,于是一行人打算返回。 县尉还在和知县讨论如何引凶手入翁,一扭头发现知县带过来的那两个人只剩了一个半大的孩子站在那里。 “裴公子人呢?”县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迟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我记得他在我旁边......” 这时裴枕出来了,他从划分了外室和内室的屏风后负手走出,气定神闲道:“久等。”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县衙。 县丞安排了几量马车停到了书院门口,裴枕与沈迟既为知县的座上宾,自然是和知县一个马车的。 一路上,车内无言,偶尔知县会问他们二人对案情有什么猜测,裴枕似是不想多言,于是只能由沈迟出面,含糊说过去。 车子四平八稳地疾行驶了一段路,裴枕突然道:“弟弟。” “……怎么了?”沈迟差点没反应过来是在叫他,他顿了顿,呼吸一滞: “哥哥......”像是在低声喃语。 怎么哥哥弟弟叫的这么奇怪?知县随沈迟的目光看向裴枕,目光疑惑。 “……诶,好弟弟。”裴枕念重了音,他眼睁睁看着沈迟的耳朵飞速红了,而后他拿出一个香囊,关切道: “好弟弟,这是我专门买来送你的香囊,在华阴县这几日,你常常失眠多梦,戴着这个在身上,多少能保你睡的安稳些。” 这番话说的情深一切,沈迟面色古怪地接过。 送他香囊? 裴公子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好了? 知县听闻眼中泛着泪花:“好啊好啊,裴公子和令弟感情真好啊,家中我是独子,从未感受过兄友弟恭的情谊,今日一见,实在是令本县羡慕。” 沈迟:“......” 裴枕微笑,马车颠簸,几束光透过微开的帘子照在他身上,浑身仿佛散发着圣人的光芒: “爱弟心切,没办法……” 沈迟狐疑地看着手上的香囊,上面简单地用金线和银线绣了一些龙凤呈祥的图,样式精致,透过镂空的地方还可以看到里面用白色纱布包着一个东西。 沈迟捏了一下,香囊里面的东西有些坚硬,不是寻常的香草料。 这个......应该不是香料包吧?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是裴枕给他的,他也就半信半疑地收下了。 * 等几辆马车到的时候,已是响午了,众人下了马车,穿过威武的大门和仪门,便到了大堂。 众人还未踏门进去,一抹倩影映入视线。 白色的底裙缀着点点的花瓣,紫色如烟般的轻纱笼在臂弯处,脖颈和锁骨处的皮肤白嫩光洁,再往上,朱唇一点,巧鼻一蹙,眼若含秋的双眸扫过来。 大堂里飘满了异香,全是胭脂水粉的味道。 美人嗔怪道:“阿叶,我给你们备了消暑的梅子酒,怎么才回来?都不冰了。” 娇嗔中带着一点埋怨,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酥了。 知县快步过去,握过她的手,细心问道:“怎的起这般早?” 众人抬头看了看窗外照进来的光,明亮到晃眼,穿过镂空的窗纸照进来,在地上的映上深深浅浅的窗格图案,众人沉默。 现在午时了吧...... 知县果然十分宠爱夫人。 裴枕见状一笑:“裴某刚到华阴县之时,便听说知县和夫人情比金坚,今日一看,果真是一对玉人,老爷清风雅致风度翩翩,夫人容貌出色蕙质兰心,郎才女貌甚是登对。” 知县夫人惊讶地转过脸来,对他行了一礼,问知县:“夫君,这位是?” “阿紫,”知县道:“这是昨日来的客人,这位姓裴,这位姓沈,虽行走江湖,但胆识和谋略过人,说是能帮县衙将真凶缉拿归案。” 夫人打量着他们,点头:“原来如此。” 沈迟暗中捏了一把汗,却还要眉目淡淡,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却看裴枕连装都不用装,一柄玉扇拿在手中,衣裳气度都不同寻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面派人下来巡视的。 “我说怎么瞧着面生呢。”知县夫人粲然一笑,那张倾倒众生的脸更神色动人起来,她楚楚道: “原来是昨日揭榜的贵客,我听巧樱说了,没想到今天就见了。” 沈迟面色不显,心里腹诽,才不是,昨天半夜的时候也见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第十九章 几人又闲话拉常,而后夫人让侍女从冰鉴里取出梅子酒发给他们饮用,几个巡检得了梅子酒,便想退下,夫人贴心地说说外面日头大,不如留下来说说话。 室内香气浓重,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红着脸又坐下了。 几人聊着此次案件的一些具体情况,以及要如何抓捕逃犯。 知县夫人为他们备好了水果,又吩咐下人今日中午备上好酒好菜。 等沟通完大致的细节之后,便吃饭了。 遥儿被侍女牵过来坐在知县夫人身边,她抱着一个小羊布偶,焉头耷脑地坐着。 下人端上来文火煨的烂烂的粥糜,知县夫人拿过她的碗和勺要喂她,遥儿的头左摇右摇,就是不吃。 于是知县夫人只能作罢,把勺子给她让她自己吃,而后依偎在知县身边,为他夹菜剔骨,为他斟酒。 如此温柔美妇在身边伺候,众人皆道知县好福气,知县是个文人雅士,三十好几又喝了酒,听了这话到是不好意思起来,白净的脸涨的通红。 知县夫人娇娇笑过,一双美眸弯弯,在场的人无不心跳快了几分,夫人又夹了几筷子菜放到知县碗中。 沈迟悄摸打量了一下裴枕,他也随众人喝了许多酒,却面上不显仍四平八稳,就是夹菜的速度快了许多,众人称赞知县夫妇时他头也没抬一下,看上去有些漠不关心。 鲜嫩椒香的鱼肉、香辣金黄的鸡丁、泼了蒜蓉汁的豆腐...... 在他们面前散发出食物诱人的香气。 知道内情的沈迟:“......” 差点忘记这妖怪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了!县衙的伙食和外面酒楼相比,只好不坏…… 众人相谈甚欢,裴枕吃的很高兴,于是沈迟只能揽过“高人”的活,一脸高深莫测地接话。 知县:“有把握抓捕那逃犯吗?” 沈迟自信:“自然。” 县尉问:“案情是否有些眉目了?” 沈迟严肃:“暂时不能与你们说。” 巡检给他敬酒:“小兄弟今日看到现场可害怕?” 沈迟与他碰杯:“习惯了。” ...... 所幸相谈甚欢,巡检问是否要去殓房看一下尸体,沈迟也欣然应下了。 裴枕吃高兴了,感觉旁边有人戳自己:“......” 虽然不是很想,但进食速度还是勉强放慢了一点,他优雅地咬了一口汤萝卜,眼睛瞥向旁边的小孩。 坐在椅子上才堪堪冒出一个头够到饭桌的遥儿,此刻瞪着葡萄似的眼睛看着他: “大哥哥,喂、喂。” 喂? 裴枕一愣,遥儿张牙舞爪地挥着自己手里的勺子,他这才反应过来…… 是要他喂她吃饭。 裴枕面无表情,早上已经让这孩子蹬鼻子上脸了,现在还要他来喂饭…… 荒谬。 他堂堂载入《三千尊神世系谱》,在天界史书《万年神册》中被单独撰写了一页的河神,掌管数千大江大河,向来只有别人求他享用祭品的份,让他来喂一个凡人小孩吃饭? 异想天开。 何况他都没吃完。 他没有表明身份,让他们所有人跪在地上,呈上这世间最美味的美酒和食物,求他赏脸享用,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她竟然还对他有要求? 裴枕睥睨着这个不知死活胆敢冒犯他、且一无所知的人类稚儿...... ...... ...... “这个也要,那个、那个也要。” 肉嘟嘟的腮帮子因为嚼动止不住颤抖。 裴枕黑着脸,把盖着剃了细骨的鱼肉和青菜的粥糜喂到元平遥口中。 元平遥吃的摇头晃脑,一只胖乎乎的手指在饭桌上指来指去,点名要吃哪个菜,末了,转过来亮晶晶地看着他: “大、大哥哥!” 裴枕:“......” 看着那个圆溜溜葡萄一样的眼睛,裴枕忍住被冒犯的不满,给她夹了又喂到她口中。 他只是觉得,她的眼睛长得像他那只经常在他脚边、捧个蠢脸看他的獭猫而已。 不过是施舍点饭给她吃,勉为其难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知县夫人面带歉意道:“裴公子,真是麻烦你了。” 遥儿扭过头,盯着裴枕张开口又要吃,裴枕道:“无事。” 等喂完,元平遥要抱,裴枕把她拎到自己怀中,面无表情地捏了几下元平遥的脸,细腻有肉感,手感意料之外的好。 眼看知县、知县夫人和县尉几人说着话,顾不上这边,他又若无其事地揉捏了好几下。 胆敢指挥本神,这是她应受的惩罚。 元平遥的脸被捏的发红了,她也不哭不闹,任凭搓圆捏扁,还咧着嘴凑过来,她那漏风的牙上下开合,小声道: “大、大哥哥,你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呀?能不能、能不能带上遥儿?” 裴枕还未说话,遥儿小心地扭头,看一眼她旁边的知县夫人,夫人言笑晏晏,满堂华彩都在她一颦一笑之间。 “告诉你一个秘密......”遥儿小声俯在裴枕耳边:“遥儿不喜欢娘亲。” * 等吃过午饭,元平遥被带下去了,裴枕未将这番话放在心上,毕竟小孩心性变化很快,说不定下一秒她又兴高采烈的粘着她娘去了。 巡检、县尉和县丞都回了自己府上,其余人便各自回到自己的房中午憩。 穿过大堂,便是一道宅门,过了二堂,便到了他们的厢房。 一路上飞鸟鱼池,好景不胜收,绿枝抽条,春花齐放,还有蝴蝶隐隐飞在其中,侍女们低头拿着花壶安静浇水。 知县和知县夫人走在前头,一阵风吹过,知县夫人的衣裙荡漾,香味就飘到了沈迟鼻尖。 花香粉脂的味道有些重。沈迟鼻子耸动,生生忍住了没打喷嚏,他往裴枕那边靠了一下,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才好受点。 不是浓烈的脂粉气,也不是寡淡的草木香。 就是温暖又湿润的气息,具体的他也说不上来。 “离我远些。”察觉他贴近了,裴枕冷淡道。 “......噢好。”沈迟又默默地离他远了点,等裴枕走到他前头了,沈迟又悄悄抬头打量他的身形。 没想到裴枕还挺高的,比知县都高,他现在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处。 沈迟恶狠狠地想,他要像裴枕一样,多吃点,争取长个,超过他! 感受到非善意打量的裴枕:“?”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第二十章 下午短暂地休息了一下,沈迟便和裴枕一同去了殓房。 殓房在牢狱边上,附近杂草很多,隔着一段距离就能闻到一股尸臭味。 一进入房间,如同进了冰窖,每一个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都放了几大桶冰块,特别是房间的四角,放了能坐下两人的巨形冰块镇着。 饶是如此,也阻止不了尸体的腐烂。 裴枕被这一股气味冲的直皱眉,巡检递给他一个帕子拿来捂住口鼻,裴枕干脆地系在脑后了。 白色轻薄的帕角轻飘飘落在锁骨处,掩住的口鼻之上,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尾上扬,美的雌雄莫辨,然而这目光不论落在哪都十分冷淡。 巡检惊艳地兀自嘀咕:“知县老爷从哪找来的人,看着太不像行走江湖的了。” 裴枕瞥他一眼:“你说什么?” 巡检回过神来:“没什么,没什么。” 随后他指了指一处方位:“那就是汪宽和柳志的尸体。” 几人走过去,巡检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却冷不丁还是被里面的情形恶心到了。 血腥味和腐臭味挑战着每个人的心理底线,沈迟吓的脸刷一下就白了。 只见这人的脸是灰青色的,一双眼珠子瞪的仿佛要凸出来般,脸上的血点子干在脸上。 他胸口处不知被什么贯穿了,血淋淋的筋脉骨头被扯出来,依稀可以看到森白的骨头,无数的碎肉和血块连着,中间出现一个豁口,可以透过血淋淋的豁口看到底下的白布,里面的心脏不翼而飞。 沈迟冷吸了一口气。 这死的也太惨了。 他问:“是什么东西伤的?有在现场找到凶器吗?” 巡检奇怪道:“没有,照理说要掏心脏的话,那凶器应该足够锋利才对,同时要东西来装心脏,可是我们都没在孙翼飞家中找到,甚至他家里都没有血迹。” “难不成他行凶后并没有将心脏带回家中?甚至去其他地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沈迟猜测道。 巡检点头:“这样也说得通,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凶,那么真正的凶手可能不止一人,柳志赌钱欠了许多人的债,其中孙翼飞被他骗的钱最多,他联合其他人与他里应外合把他杀了也不是不可能。” 沈迟想到一个很迷惑的地方:“杀人便杀人了,为何还要取心脏?” 裴枕一错不错地看着那豁口边缘,他突然伸出手,摸了一下胸口边缘。 事发突然,巡检手上拿着的手套还没来得及递给他,只见那双修长的手按在了洞口边缘。 那边缘并不是切割整齐的,反而是一种撕裂拉扯的锯齿状,只一按,便有无数的黑血流了出来,他又挑开了那皮肤上层的皮肉,只见皮肤里有发紫发黑的迹象。 沈迟瞪圆了眼睛,龇牙咧嘴地看着他捣鼓,巡检饶是见过见过大场面的也不禁要给他跪了,直接接触尸体,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样啊...... 房间里的尸臭味更浓了,沈迟和巡检几欲作呕。 裴枕面色却愈加凝重了,他起身,回过神。 那只未触碰尸体的手单手解开自己脸上的帕子,而后十分嫌弃地擦右手。 裴枕看了一眼他的手指,上面黄的脓红的血惨不忍睹。 “……” 睡五百年睡傻了。 他居然摸了一个死人。 虽然在他心里活人和死人也差不太多,反正短短不到百年他们都是一具尸体,但裴枕仍旧后知后觉感到嫌弃。 他不过是刚才看那伤口太过惊讶,不像是寻常刀口能切出来的痕迹,反倒像是...... 沈看呆了裴枕一系列的举动,直到裴枕那只手都擦红了、以及那双冷到想剁掉那只手的眼神,沈迟才终于呼出一口气。 这妖怪终于正常了。 碍于有外人在,沈迟不好问什么。 等裴枕看完汪宽的尸体,巡检又给他看了旁边柳志的尸体,确实是如出一辙的手法。 看完尸体,县尉派人来传话让他们去牢狱看一下审讯笔录。 他们看过后,觉得里面大概记录的内容和巡检说的不差,没什么有用的内容,上面记录的内内容很无趣,无非是他们问什么,这个叫孙翼飞的泼皮要么不承认是他做的,要么一问三不知。 “他那时候在哪?那时候没有人见过他吗?”沈迟问。 巡检摇头:“这还真没有,他说他在家中睡觉,一觉醒来官府就来人抓他了。但他家中无人,没有人能证明他那段时间没有出过门。” 沈迟沉默。 与柳志有冲突,柳志又欠他许多钱,作案动机就有了,再加上没有人证,桩桩件件都指向了孙翼飞。 钱钱钱...... 那个汪宽似乎往来的信件里也提到了钱。 他灵光一闪:“柳志和汪宽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柳志家中贫寒,所以不惜去博揜,而汪宽家中有些银两,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求爹娘寄钱给他们。 等等......柳志家境贫寒,怎么会去租赁画舫? 沈迟惊疑不定,他问巡检:“有没有问过租画舫的店家,柳志租画舫时,身边可有什么人在?” 巡检:“传讯过,说那时候就他一人,当时柳志神色很激动,店家还打趣问他是不是邀到了心爱的姑娘,他却挥手摇头。” “店家和我保证,他当时那个表情,眉飞色舞,十有八九是有了心爱的姑娘,不然光是自己赏湖为什么租个那么漂亮的? 估计是还没追到手了,想保齐姑娘家的名誉,所以才三缄其口,这种事他见多了。” 沈迟:“后来店家有看到和他同上船的人吗?” 巡检摇头:“这倒没有。所以若是孙翼飞咬死了不是他做的,我们也奈何不了他,我们的一切都还只是猜测。” 傍晚,天已经黑下来了。 滚滚的黑云压下了,有风沙沙吹过地面,路边花坛里的蝴蝶蜻蜓们都飞低了看不见了,看来即将要有一场大雨。 在县尉府邸中吃了晚饭,他们便返回了自己的宅院。 沈迟在进自己的房门之前,鬼使神差地远眺了一眼内宅的大门,有两个小厮守在那里,闲杂人等没有知县和夫人的吩咐进不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第二十一章 洗漱完后,侍女们照例送来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又给他打了水,温好倒入浴桶中。 沈迟换下沾染了灰尘的衣裳,眼神一瞥,看到他随手系在腰间的香囊。 周围的下人都已经退下了,他小心地解开了上面轻薄的系带。 奇异的是,薄翼到仿佛是纸做的系带和香囊外衣,拉扯的时候却能清晰感受到它的韧劲,沈迟稍微用了点力撕扯,依旧没有断裂。 这材质看着挺薄的,没想到还挺结实的。 里面的白色的纱布十分柔软,他将里面白色布包着的东西倒了出来,一个圆滚滚的白色透明球体,晶莹剔透。 沈迟凑近鼻子闻了一下,什么气味都没有。 给他这个干什么?该不会是真的随手路边买的吧? 沈迟百思不得其解,他暂时将这个香囊搁置在了一旁。 下了水,在澡桶里坐下,热水漫过了他的肩膀,舒缓他一天东奔西走的疲惫,他舒适地叹了一口气。 泡澡时思绪发散,他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了那架在木架上的白色的里衣,他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每次看到裴枕,他都是穿着他那万年不变的月白色衣袍。 他想起裴枕在他家的时候,他捏了个法决衣服就干净了。 还真是省事省力。 裴枕不会平素都不换衣裳吧? 可是他不洗澡的话,那身上怎么还有香味呢? 奇怪,他一个大男人身上还搽香吗?该不会就是用来掩盖什么味道吧? 沈迟感到奇怪。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身上的香味有一点熟悉…… 他还蛮喜欢的…… 这么想着,沈迟“咕噜咕噜”,一下把脸沉到水下面了。 ...... ...... 一阵疾风骤雨过后,院子里的花都被摧残的差不多掉光了,沈迟打开窗户,散一下屋子里氤氲的雾气。 冷冽的空气吹进来,沈迟打了个哆嗦。 欣赏了一下窗外乱七八糟的景象之后,他把窗棂放下,正打算关窗睡觉了,却突然一只苍白的手横在了他的木窗上。 沈迟吓了一跳,有鬼? 他一激灵,手上的窗扇滑落,即将将那只手夹到的时候,那只手反手握住窗框,煞白到毫无生气的手和浓黑的夜色,以及深棕色的窗户形成鲜明反差。 “谁啊?”沈迟鼓起一点勇气问。 “是我。” 清冷好听的声音,让沈迟一下子呼出一口气,无比庆幸,原来是裴公子。 裴枕见他还愣在原地:“滚过去开门。” 沈迟听出一丝愠怒,马上动作麻利地过去开了门。 果然是裴枕那张万年没表情的脸,他扫一眼沈迟,开口道:“你洗澡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沈迟低头一看,自己只穿着里衣和木屐,薄薄的里衣将他瘦弱的小身板勾勒出来。 明明两个人都是男子,但裴枕姿容月貌,而他衣衫不整,他比他高了一个头,光线越过他照到裴枕脸上,而裴枕低头看他…… 沈迟一刹那觉得,他这样出现在他面前有些失礼了。 沈迟语气又凶又急:“这么晚了,我当然洗了。” 刚刚还淡定的人一下跟个兔子一样跳起来,裴枕微妙地挑起眉毛...... 但他远离人间三千一百多年,已经将人间的礼仪规矩都差不多忘了,面对这个半大小子,也懒得想这句话是不是显得有些亲密了。 裴枕莫名其妙:“洗了就洗了。” 跟他有什么关系。 说完,也懒得听沈迟解释,他说:“给你半炷香时间,把衣服穿好,跟我走一趟。” 沈迟脸上热出来的红晕褪的一干二净:“可是现在已经亥时了。” 下人们都歇息了,外面一片漆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除非是特意约了人在这个时间段见面,不然肯定都已经睡下了。 裴枕竖起三根手指,折下去看一根:“三......” “二......” “什么?不是说半炷香时间吗!?” 眼看裴枕又要折下去一根手指了,沈迟立马去床上拿自己的衣裳,囫囵套在身上。 还未来得及整理有些褶皱的衣服,就被已经失去耐心的裴枕拉走了,准确地说,又是被拎着衣领拎走的。 沈迟敢怒不敢言,动了几下发现挣脱不开——谁让他现在只到人家肩膀呢…… 过于弱小的后果是裴枕感受他的挣扎就跟挠痒痒一样。 反抗无效。 于是沈迟到地方后还在生气,兀自抱胸站在原地,而裴枕把他撂下后环顾四周,没理他,抬脚进了房门。 这里有点眼熟...... 沈迟皱眉转头四处看了看,亭台水榭,茂林修竹,甚至不远处还有围线防止有人出入,围线前每隔几步甚至还有带刀的衙役把守此地。 这不是白天他们来的汪宽的房间吗? 裴枕和沈迟来的悄无声息,离他们最近的衙役昏昏欲睡,其他的人均背对着他们,暂时没有人发现他们。 但是再留在原地会不会被发现那可就不好说了,沈迟飞快追上裴枕,压低音量问: “我说,裴公子......我们不打招呼就来似乎不太好吧。” 从来想去哪就去哪的裴枕淡淡道:“知县有说晚上不能来凶案现场吗?” 沈迟一愣:“这倒没有。” 裴枕冷哼:“那不就得了。” 他一边说,一边动作不停地翻着室内的东西,目光一寸一寸的打量地面、屏风、桌椅,甚至连床上花纹杂碎的被褥都翻动了。 沈迟跟上:“裴公子,您在找什么?” 裴枕:“我在找......” 忽然,裴枕目光一凝,他左手拿着一个枕头将丢未丢,右手缓缓捡起来床缝里的东西。 那是一根很长的白丝,只有丝线一般粗细,硬度有些像头发,垂在手上,若不是特别留意去分辨,打眼一块看,几乎会以为只是一根白头发。 裴枕勾唇:“找到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第二十二章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洁净的帕子,将这跟白丝包裹在帕子中,路过沈身边时,理所当然地吩咐他: “你,把这里恢复原样。” 沈迟:“……” 他看着乱翻出来的一些小物件,屋内东倒西歪的桌椅,以及已经快要拖到地上的被子,十分无语。 这就是叫他来的原因? 还原他弄乱的现场。 他当大半夜叫他来做什么,竟然只是为了叫他打扫卫生来的…… 浑然不觉被人嘀嘀咕咕的裴枕正信步闲庭,他绕过屏风,避开沾染到鲜血的地面,站到了红木桌子旁,也就是凶手行凶的位置,而后,推开了窗户。 凉意带着冷风吹了进来。 晚上,那月下清潭在月光的反射下,波光粼粼,竹叶的影子倒映在裴枕的脸上,显得孤寂高深。 因为发生了一场命案,许多原本住在这里的秀才们都搬出去住了,幽寂的可以听到风声。 沈迟很快便收拾完里面的东西,出来的时见裴枕站在窗边沉思,感觉有点奇怪,他走过去。 凉风习习,景色幽幽,屋檐下木兰花的香气顺着风钻入他鼻中,若不是因为发生命案院子阴气森森的,就光是站在这里欣赏月下清潭,听鸟或鸣涧,都能心生无限欢喜。 眼前这一幕,他虽然不太懂风花雪月,但也曾在话本子里见过,若是再有佳人在侧...... 若不是知道他们是来查案子的,此情此景,简直...... “像不像在幽会?”裴枕冷不丁地开口。 沈迟的心声突然被说了出来,他僵硬地扭头。 他该点头还是摇头? 父母做媒,三书六聘嫁娶是常事,男女未曾见过面就把婚事定了的更是不少,反而幽会一词,听着便禁忌,宛如钉上了“偷情”的耻辱柱,在沈迟有限的记忆里,向来只在话本中看到过。 幸而他们是两个男子,就算幽会、偷情也没什么,不会惹得别人猜忌。 他干巴巴道:“是蛮像的。” 裴枕冷笑一声。 沈迟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 这时,门“吱呀”一声,响了。 沈迟一扭头,看到门边冒出了一个头,有人猫着腰正悄悄打量里面。 见裴枕和沈迟看过来,那人挺直了腰杆,摸着鼻子讪笑道:“原来是裴公子和沈公子,我当是谁呢……” 来人一身腱子肉,一身深蓝色的立领服饰,腰上配着一把腰刀,这个人沈迟是见过的,那时把他们带来县衙的也是这个人,他是华阴县的巡捕都头。 沈迟:“都头?” 都头把门开了,这时沈迟裴枕才看到他后面浩浩荡荡跟着五六个人。都头朝后一挥手: “都散了,下次值勤不许再瞌睡了,连裴公子和沈公子来了都不知道,要是让知县知道你们招待不周,统统都逐出县衙!” 见身后几人惭愧低头,都头又谄媚对沈迟和裴枕笑道:“大半夜的,二位公子怎么有空来这?” 沈迟和裴枕对视一眼,没想到巡捕都头亲自来了,这也太不巧了。 裴枕淡定道:“奉知县口谕,前来查案,恰好半夜睡不着,便拉上弟弟再来看看有什么新线索。” 都头疑惑:“我怎么没接到知县下的这个令?” 他指的是裴枕有随意出入案发现场的口谕。 沈迟强装镇定,面色不愉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还会骗你不成?更何况,我们来这里,不是查案子,难不成还是来销赃的?” 这话说的就重了,都头也不过是到换班的时候,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这才发现有人擅闯的。 “都头若是不信,怀疑我们二人有别心,不如一同去知县面前对峙?”裴枕的眼眸中已是一片凉意。 都头知道二人生气了,擦了擦额边的汗,斟酌着说:“那倒不至于,二位公子白日忙着查案,晚上还来查找线索,知县知道了肯定很高兴,待明日我禀报上去就好了。” 沈迟身侧的手捏紧了,要禀报给知县? 裴枕颔首:“那便有劳了。” 沈迟脑子转了个弯,也是,三更半夜出现在这,若是还阻止都头上报,怕是更惹人怀疑。 都头见他二人往外走,急忙跟上:“二位公子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裴枕淡淡道:“这倒没有。” 沈迟配合叹气:“真是不巧,白来一趟,还让都头疑心了。” 巡捕都头赶忙摇头:“不过是一场误会,说清楚便好。” 裴枕和沈迟出了房门,门外的衙役增加了几个人,之前的那一批也都换成了新人,都头追上来: “二位稍等,路上漆黑,恐怕有危险,我叫辆马车将你二人送回可好?” 沈迟不知道裴枕下步的步骤是什么,只能听他说:“那便麻烦都头了。”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一辆灰色顶盖的马车停在了院子门口,马夫打着哈欠,候在马车旁,见他二人出来,把矮凳放下来了,又递手过去,只待扶他上马车了。 裴枕一摆手:“不用。”而后提了提自己的衣摆弯身进了马车里。 沈迟紧随其后。 送他们二人上了马车后,都头面色疑惑地问身旁的衙役:“他们半夜来书院,你们当真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衙役回想了一下,面有难色:“回衙役,真没有!” “怎么悄无声息就出现了。”都头自言自语:“不行,我还是和知县说一下吧。” * 这是沈迟第一次坐马车,此前在大街上远远见到了他还需要避让,他曾经很羡慕马车里的达官贵人,现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他有些兴奋又紧张地左顾右盼,放在膝盖上的手蜷曲又伸展。 他掀开帘子看窗外的景象,可惜外面天黑黑的,还刮起了风,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几个盘旋飘在半空中的破布袋子。 他目光落在了对面的裴枕,裴枕倒是比他淡定,上了车后就闭上眼小憩了。 沈迟安静片刻,忍不住道:“裴公子……” 裴枕一动未动:“说。” 沈迟说:“我们接下来就回县衙了吗?” 他刚看这一路的是往县衙的方向。 裴枕轻声道:“这件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沈迟:“是发现了孙翼飞凶杀的证据了吗?” 裴枕睁开眼,眼底清明一片,枉他此前跟知县和衙役们猜测这么多理由,却忽略了最致命的一种可能。 他冷笑道:“不是他做的,是妖所为。” 什么? 有妖怪?! 沈迟惊疑不定。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3、第二十三章 怎么这么快又遇到妖了?! 沈迟心跳加快,他问:“那妖怪在哪?” 裴枕反问:“最近你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沈迟刚想摇头,目光突然一凝,他想起来了,他们在知县府上住的第一晚,他确实是见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知县夫人。 但碍于第二天见她神色如常,与知县恩恩爱爱,于是他只当是他过于敏感了,若知县夫人真有问题,知县作为她的枕边人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但是,还是确认一下为好。 沈迟犹豫道:“裴公子,你们妖怪之间,能互相感应到吗?” 裴枕挑眉:“可以。” 他确实可以感知到妖气。 沈迟便将那晚的事事无巨细地都告诉他了,特别是那句[我以前漂亮还是现在漂亮。] 裴枕沉思,末了开口道:“可是我并未察觉到她身上的妖气。” 沈迟与他面面相觑。 所以她不是妖? 裴枕抿了抿唇:“不好说,先回府吧。” 沈迟点头。 裴枕掀开窗帘,唤了马夫一声。 马夫:“诶,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裴枕:“送我到坊化街便可。” “可是,”马夫踟躇道:“都头有吩咐,必须将你们二人平平安安地送回府中,况且,已经是三更天了,不知公子有什么事非去一趟坊化街不可呢?” 裴枕神色厌厌,这群凡人,说什么照做不就好了,话太多了未免。 他的行宫里从不养仆人也是这个原因,聒噪,还蠢。 “多虑了,不过是坊化街离我二人的院子近罢了。”一只瘦弱的手,捏着一个银子,撩开了门帘递了出来,里面的人温声道: “有劳了。” 马夫顿时心花怒放,左顾右看见没有人,马上接过后就揣进了兜里。 “公子出手真大方!不过是想抄点近路回去,奴才这就送你们过去。”马夫美滋滋地拉缰调转马头。 车内,裴枕眼看沈迟收回手,一脸肉疼地抱着自己的钱袋子。 “多此一举。” 裴枕收回视线,凡人之间来往的礼仪就是给银两,实在是庸俗至极。 “你们凡人可真是,麻烦。” 还得用钱贿赂才能办事。 沈迟刚要炸毛,想起来,这妖怪没什么见识,想必平时忙着修炼,对人间的风俗习惯不了解,又生生忍住了。 这个老妖怪,不和他计较那么多。 他自小孤苦,从小便养成了眼观六路耳观八方的本领,虽然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但是给钱办事这事情还是清楚的。 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钱袋子,新的问题又来了:“裴公子,我们得想办法赚钱了,不然这点钱不够我们打点的。” 裴枕冷淡:“不是揭榜了吗?” 看裴枕这一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沈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让裴枕认清事实: “裴公子,真的有十成十的把握能抓住凶手吗?万一抓不出凶手,我们就完蛋了……没有银两不说,还得扣上一个扰乱公务的罪名,那可是要被抓到大堂受罚的!” 特别是现在发现凶手还不是普通凡人,而是妖怪,他们在明那妖怪在暗,他们既不清楚妖怪的实力,也不清楚它到底为什么要害人,稍微走漏一点风声让那妖怪跑了,那他们所有的努力就都付之一炬了。 裴枕冷笑一声:“你怀疑我的能力?” 沈迟脑子转了一圈,叹了口气。 算了,裴枕也是个妖怪,就算他们找不出凶手出来,县衙的人要抓他,只消裴枕逃跑的时候把他拎上…… 到时候他们两个人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顶多暴露一下裴枕的妖怪身份,然后来个全城通缉? 还没有钱。 然后他们风餐露宿,一边流浪街头捡垃圾吃,一边躲避搜寻他们的衙役...... “你在想什么。”裴枕那双黝黑的瞳孔倒映出沈迟的身影。 沈迟回过神来,收起了自己欲哭无泪的表情:“没......没啊。” 裴枕冷哼一声。这世间,就没有他抓不出来的妖怪,就算有,也只是时间问题。 到了之后,裴枕掀开帘子下了马车,马夫目送他们二人走了侧门进府,便赶着车回去复命了。 坊化街侧门开着,有两个衙役头杵着武杖,撑着头眯眼小憩,见有人来,刚要呵斥他们离远点,却见是裴枕和沈迟,他们赶忙开了门。 裴枕和沈迟进了侧门,侧门和伙房挨着,摸黑走了一段路,经过衙役们的休息的班房后,沈迟跟着裴枕来了敛尸房。 刚踏进敛尸房的院落,就闻到了一种淡淡的尸臭味。 沈迟跟在裴枕旁边,好奇问:“我们来这做什么?” 裴枕:“来确定一件事。” 他推开门,“吱呀”一声,木门从两边推开,裴枕信步踏入了门槛。 靠墙处,烛架上高低错落地点着蜡烛,昏暗的烛光下,一排排蒙着白布的尸体陈列在他面前。 阴森森的格外安静,听不到一点动静,总觉得下一秒尸体就会突然坐起来。 沈迟腿有些颤,寸步不离地跟着裴枕,恨不得拉着他的衣袖,整个人贴在他身上。 “离我远点。”裴枕再次发布施令。 “噢......”沈迟恋恋不舍地退了半步。 裴枕看他怕成这样,嘴角一扯:“出息。” 沈迟听到后在心里嘀嘀咕咕。 等你看到一堆妖怪的尸体了,看你怕不怕。 噢,差点忘了,你们妖怪也是自相残杀的。 难怪这么无所谓惧。 沈迟心里默默吐槽,念了几遍“冷静冷静冷静”,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还真的没那么怕了。 裴枕和沈迟按照白天的记忆,弯弯绕绕找到了汪宽和柳志的尸首。 裴枕捏住白布一角,掀了一半,而后仔细地端详他的面容。 口鼻都有出血,脸上泛着死人的灰色,眼睛瞪着,想来是不甘心,还有对杀他的震惊。 除此之外...... 汪宽的面庞轮廓分明,皮肤有着读书人久不晒太阳的白皙,鼻梁挺直,面容可以说的上俊朗。 再看柳志,脸色苍白,面部有女子的阴柔,细看也是俊秀,无一例外,这二人在埋头苦读的秀才中都是相貌佼佼者。 到底是读书人,二人身形都有些瘦弱,不过若是还活着,凭他们的样貌,等考取功名后迎娶名门闺秀也不是不可以。 裴枕将白布盖回去:“果然。” 沈迟探首:“什么?” 裴枕:“是妖所为,骗取他们的信任之后,便将人杀了,而后剖心而食。” 沈迟瞪大了眼睛:“居然如此吗?” 裴枕:“妖怪擅长变幻形貌,本来我想着若是个男人也不无可能,可是……” 沈迟:“可是什么?” 沈迟灵光一闪,死的这两个人都是男人,书院那么大,妖怪要想能顺利进入他们的房间不被任何人发现,应当是这两人熟悉的人才对,再结合画舫店家说柳志有了心仪女子的话…… 沈迟与他对视,接上他的话:“可是,她是个女人?” 裴枕缓缓道:“这个妖怪喜欢长的俊秀的男子,待让他们一个二个迷恋上她之后,便杀人夺心。” “美艳妖精穷书生,还真是……”裴枕来了点兴致,啪地一声打开了自己的扇子,点评: “经典绝配。”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4、第二十四章 从前他做凡人的时候便偶有听闻,现如今已经过了千百年了,这个配置竟然还是屡见不鲜。 沈迟一阵恶寒:“难怪没有在孙翼飞他家找到被他剖下来的心脏,原来是已经被妖怪吃掉了,这么说来,凶手是故意嫁祸给孙翼飞的吧?居然能指摘干净自己的嫌疑,看来这妖怪还挺聪明的。” 裴枕点头:“日后我们需小心行事,不能让那个妖发觉我们已经怀疑是它所为了。” 沈迟点头,忽然又疑惑道:“裴公子,你知道它是什么妖吗?” 裴枕拿出那一根纤长的白丝。若不是早上来现场的时候闻到了一丝残留的妖气,就连他都也以为不过是一场仇杀案件了。 牵扯到妖,事情远远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裴枕:“这般发丝的妖有许多,只能感受到上面残留有一丝妖气,多余的就不知道了。” 沈迟想到,也是,他一个妖,哪里能认全所有的妖呢? 裴枕问:“昨日给你的东西,可有戴在身上?” 沈迟下意识摸了一下他腰侧,上面红色的系带系的稳稳当当的。 “戴着了。”沈迟道。 裴枕冷冷点了点头:“很好。” 沈迟忍不住问:“这是什么香囊?为什么一点香气都没有?” 裴枕见他这幅蠢样,眼中一丝戏谑划过:“追魂珠,不论今后你去哪里我都能感应到,日后别想跑。” 果然,沈迟听到这句话顿时就炸毛了,胸中腾起一丝怒意,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怀疑他会跑!就这么不相信他! 何况他娘都让他认他作义父了,他就更不会跑了! 裴枕见他这一副气急了的样子,挑眉:“你最好是。” 现在的沈迟看着还算忠心,可是他可敢不赌,如果沈迟发现他不过是拿他做招幡,保不齐要逃走。 在功德未圆满之前,他可不能放他离开他。 何况这次,留着他还有有用。 裴枕冷冷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沈迟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在裴枕的注视下,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伸手。 掌心朝上,十指修长,裴枕捏了一下他的左手食指,沈迟下意识抖了一下。 不知道裴枕使了什么妖术,食指顿时传来细微的疼痛,鲜红色的血渗了出来。 “你干什么?”沈迟音量拔高了。 裴枕拿过那枚小巧的圆珠,血刚一触及珠子,便自发地涌入进去,源源不断的血流了出来,沈迟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嘶……疼……”沈迟额间有汗水沁出。 裴枕将那枚吸收了沈迟指尖血的圆珠一翻,血便停止了渗入,在沈迟指尖留下一抹血色痕迹。 只见那枚珠子依旧是晶莹剔透的模样,可是里面却有一道红色印记,如玛瑙宝石般,铺泄在圆珠内部,从边缘到中心区域的一道颜色逐渐变的深红。 裴枕满意地看着已经吸收了沈迟血液的圆珠,而后空手在自己手上同样位置划了一道,将自己的指尖刺破。 圆球翻转,在它的另一面滴了两滴血,那血迅速渗入,宛如羽毛扩散,和沈迟的那一片血迹遥相呼应。 空气中顿时多了另一种气味,沈迟轻嗅,那是裴枕身上常有的香气,此时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随着血迹停止了渗入,裴枕手上飞快捏了几个决,珠子光芒大盛,闪动了一下,快到沈迟都要以为是他眼花了,而后裴枕将珠子拿给了沈迟。 沈迟稀奇地将它翻来覆去地打量,那圆珠表面光滑无比,摸着没有一丝血迹,拿到鼻尖闻了闻,有淡淡的香气。 看过不少话本子的沈迟心想,这是和他结契了吗? 往后,他需要献祭给他时间、生命,誓死守护在他身边吗? 裴枕叮嘱他:“切记,洗漱换衣都不许摘下来。” 这是怕他跑了。沈迟没声好气地答应了:“知道了,我不摘就是了。” …… …… 白天在现场受刺激,晚上被裴枕刺激,气呼呼的沈迟等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是四更天了,再多睡三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沈迟疲惫地脱去外衣,几乎是沾床即睡,他后知后觉想起裴枕和他分别时说,知县应该已经知道他们二人夜闯书院的事了。 那时裴枕在他面前摇着扇子,他不解地问:“那我们要将发现妖怪的这件事情告诉知县吗?” 裴枕眼中神色莫辨,隐隐有些愉悦:“暗处的妖怪肯定关注着我们都一举一动,我们若是说有什么新发现,你说,该急的人是谁呢?” 沈迟明白了:“相当于我们放出消息后,给它来个瓮中捉鳖了,届时它就会露出马脚了。” 裴枕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风,那双丹凤眼似若无意地扫过他,说:“今晚睡个好觉,明日起来就有结果了。” 沈迟疑惑不解,但裴枕没有和他解释什么就让他回房间了。 * 香炉袅袅,房间寂静一片,床上有呼吸声起伏,蜀绣的鸳鸯绣被子没有盖严实,露出了一双白皙秀致的脚裸。 那枚香囊被他贴身携带在身上,里面包裹着的浑圆的珠子从他的腰侧滑落,在被子和身体之间有些咯。 沈迟沉沉入睡,做梦鼻尖都萦绕着裴枕身上的这股气味……比起他的气味来说很淡,却莫名的……很安心。 沈迟白日累的狠了,无知觉地睡的很香,就连门檐轻响,一股异香飘入室内都毫无所察。 轻纱飘在地上,来人脚步虚浮,轻轻踏在地上无声无息。 一双柔弱无骨的玉手划拉了一下他的脚心,沈迟轻轻嘟囔了一句,而后缩了缩脚。 那双手的主人愉悦地笑出了声,它来到沈迟面前,贴的极近,仔细打量他的眉眼,而后朝他吹了口气。 白色紫色粉色交杂仿佛一团极细丝线的雾气,钻入了沈迟鼻腔中。 沈迟睡的很沉,潜意识察觉到不对,想要醒来却被魇住了似的,额头上渐渐析出大颗的汗水,脸上也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 “咦?童男?” 那人的手点上了他的唇,感受着沈迟梦里丰沛的情绪,埋在他脖子上轻轻嗅了一口气: “怪不得这么嫩。” 没过多久,它便双眼迷离,如梦似幻地叹了一口气,攀附上了他的肩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5、第二十五章 翌日早晨。 裴枕在床上打坐,隔着一道屏风,有几个如花貌美的下人低着头在外面等服侍。 他缓缓吐出一股浊气,睁开眼,嘴角一勾。 上钩了。 “下去吧。”他对外面的下人道,外面候着的下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却感到奇怪。 每日她们这些人都候在这里,却从来没有被传唤过,她们虽然轻松,但是也纳闷这公子这么好的样貌,周身的气度不俗,看着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竟然不喜欢有下人贴身伺候吗? 裴枕下了床,他捏了个净身决,衣服上沾染到的灰尘便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身体里的污垢也都被清理干净了。 他可以说的上心情很好地出了自己的房门,然后照例,去了隔壁房间,可是一开门,里面安静到感受不到活人的气息。 屏风外头跪了几个瑟瑟发抖的侍女,为首的一个大侍女道:“小公子......小公子不见了!” 石破天惊! 裴枕快步绕过屏风,猛地掀开了他床上的被子,然而被子里空无一人。 “快去请知县!我弟弟失踪了!”在一众侍女面前,他手一松,被子掉到了地上,看上去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是,我、我这就去请。” * 青色的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知县老爷的脸色很难看: “竟然在本县衙发生的这种事情,凶手实在是太猖狂了,这是不把本知县放在眼里,甚至是不把整个华阴县衙放在眼里!” 在他身旁的知县夫人被他吓的抖了一抖,嗔怪地看了一眼知县。 裴枕脸色同样不太好,因为心神动荡,面色有些发白。 知县一锤定音,让人安心不少:“裴公子您放心,事情发生的突然,但是本知县向您保证,定会将人找到!” 县丞叹一口气,额头上的皱纹更重了,他摸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道:“该不会又是孙翼飞做的吧?” 巡检道:“当日裴公子与沈公子揭榜一事,传的沸沸扬扬,孙翼飞他们在暗处,估计也听说了。” 县尉一捶桌子,怒声道:“这个孙翼飞,从牢狱里逃出去还不够,还跑来县衙里劫人,估计就是看沈公子还未及冠,尚且年轻,无还手之力,就起了歹心,想破坏我们查案!” 知县夫人身着一身浅粉色的衣裳,桃红色的披帛搭在臂弯,轻轻地发着抖:“如此说来,沈公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期期艾艾道:“该不会,要出现第三起案子了吧?” 众人想起汪宽和柳志的惨状,无一不是恶寒,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体的沈迟捏了把汗。 裴枕没有说话,知县便做主,传了几个人在大堂上轮流问话,更夫、伺候的丫鬟、守院子的小厮、还有几个衙役...... 巡捕都头也在场,他心里嘀咕,怎么昨日晚上这两人来书院了,今日就出了这档子事。 审问到他的时候他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了,县尉和县丞都十分狐疑地打量裴枕。 为什么半夜三更突然去书院? 凶手往往都有一个心理,那就是杀人后会再次回到案发现场,莫非…… 知县顺势问到:“昨日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就是不知裴公子半夜不睡前往书院,可是有什么别的发现?” 裴枕:“昨日不过是睡前临时兴起,就带着家弟再去查查有没有什么线索,可惜并无所获。” 知县神情莫辨,夫人依偎在他身边,身似无骨:“真是吓死奴家了。” 裴枕扫她一眼,与她对上视线,夫人一双美目含着泪花,轻轻眨了眨眼睛。 娇柔百媚模样的让人不自觉卸下了心房,在场的人无不心跳加快,但因这是知县夫人,于是只能红了脸转移视线,唯有一人神情自若地收回了目光吹茶喝。 夫人敛在袖中的手掐紧了。 * 裴枕回了房间休息,香炉里的香飘渺地飘起一丝丝白烟,而此刻他优哉游哉,哪里还有刚才心急如焚的模样。 没有了半大的小鬼在身边,他又回到了五百年前未沉睡时的状态,无拘无束,偶尔去九重天上找人下下棋子闲聊一二。 日子十分轻松惬意。 那颗鲛人泪里有他的指尖血,不仅能让裴枕感应到沈迟在哪、是否还活着,同时还有点醒神的功效,放在沈迟身上,鲛人泪融合了他的血,能将他从迷幻之境拉回来。 裴枕能感应到他还活着,只是被那妖带去了其他地方。 所以他不急,不如就将沈迟放在那妖身旁,而他慢慢放长线,钓大鱼。 裴枕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能为河神效力,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更何况有他在,沈迟顶多受点皮外伤而已。 裴枕这么想着,门“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裴枕透过屏风却没看到人的身影。 “谁?” 哒哒的脚步声传来。 来人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闯进他的房间…… 大胆。裴枕眼中起了杀意。 “是我。”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 没看到人,裴枕视线一低,只看一个只到他膝盖的孩子站着,手撑在腰间,看着十分霸气。 “你、你和小哥哥,怎、怎么不来找我玩!”元平遥十分霸气,但口齿漏气。 裴枕下了床,他皱眉:“你从哪来的?” 元平遥一只胖手在嘴边:“嘘......” 她十分得意:“我当然是,偷偷溜出来的!” 裴枕拎起来她的衣服就要把她丢出去,元平遥双脚离地,她使劲挣扎一二,见挣脱不开,她立马瘪嘴: “呜呜呜......哥哥、哥哥欺负我。” 不等裴枕说话,元平遥眼珠子滴溜溜转,气呼呼:“你欺负我,我、我等会就找爹爹告状!” “你去告。”裴枕捏了捏她的脸,拎着她的衣领把她放到门口,然后作势要关门。 元平遥眼睛瞪大了,这个人怎么这样?要不是看他长的好看,她才不会来找他呢! 眼看裴枕就要关门,元平遥眼睛紧闭,一鼓作气地大喊:“我知道你在找谁!” 裴枕关门的动作一顿,元平遥便又钻进门缝溜进来了。 她东看西看,而后爬上了漆黑的凳子,拿了桌子上的点心吃。 桌上的点心每几个时辰就会有下人来换,待在县衙的这几日裴枕都已经吃腻了端来他房间里的糕点,无非不就是栗子糕、雪梨糕来回换…… 这些糕点做的十分甜腻,没点心意。 况且凡人做的糕点本来就不如天界的糕点。 依他之见,应该每隔一个小时端上来几盘热乎乎的菜肴,再配上热腾腾的白米饭,这样才能显示出招待他的隆重。 裴枕冷冷地想,他们府上做的杏酪粥、糖火烧、鱼香豆腐、凉拌鸡丝……这些东西确实不错。 元平遥吃了几口她就不吃了,糕点的渣子吃的到处都是,嘴角一撇:“大哥哥,不好吃。” 裴枕看着不出片刻就弄乱的桌子,自认为已经给了她八百倍的耐心了,怕她忘了刚才说的话,屈尊降贵地提醒她: “凡人小孩,你知道我在找谁?” 元平遥没理解他那句“凡人小孩”,就自动忽略了,小孩好奇心重,在房间里到处转,什么都想摸一下,就在裴枕的耐心要告罄的时候,元平遥失望道: “大哥哥,你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裴枕一顿:“那你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6、第二十六章 元平遥去拉他的手,仰头道:“大哥哥,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好玩。”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眼睛圆溜溜的,裴枕面无表情又捏了一下她的脸。 什么地方? 裴枕垂眸,既然她求他,那去看看好了。 毕竟只要要求合理,他可是个对信徒予取予求的好神明。 元平遥摇晃他的手,神神秘秘道:“我带你去的地方,谁也不知道。” ...... 院落开阔,元平遥蹦蹦跳跳地走,她十分熟悉府内的结构,一路过去硬是没被一个下人发现。 平时她会趁乳母不注意,溜出去玩,这次第一次带上别人,元平遥紧张又兴奋的脸微微泛红,她紧张地拉着他的衣袖,带着他东拐西拐,在另一边墙角丢了一个石头,守在内院门口的小厮们便被吸引过去了。 裴枕看她一眼。 小东西人小,鬼点子倒还蛮多的。 元平遥带着裴枕飞快跑进去。 内院的丫鬟很少,他们绕过前厅,穿过内院的膳房,来到一个柴房。 周围没有人,裴枕伸手去推门,却推不动,门上落了锁,铁链缠绕了几圈,而后一把锁扣住了。 河神嗅觉奇佳,他闻到了门里面传来一丝血腥味。 人血。该不会是沈迟的血吧? 裴枕蹲下来,将元平遥转过来与他对视:“钥匙你有没有?” 元平遥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我没有。” 裴枕语气冷静:“里面有什么?” 元平遥睁着圆圆溜溜的眼睛,她突然咯咯笑了:“里面......” “.......有一个死人。” 天真无邪的语气有一丝瘆人,裴枕捏了捏她的脸,使了点力气,元平遥吃痛的叫了一声,然后打开了他的手。 裴枕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元平遥的圆圆的眼睛睁大了,倒映出裴枕的身影,而她身体开始颤抖:“因为,我看到了。” …… 电闪雷鸣的夜晚,将黑压压的天空劈开,大片的乌云被照亮。 轰隆一声巨响,她被吓醒了,抱着自己的小羊布偶不知所措,忍着眼泪去找她娘。 乳娘在外面的榻上熟睡,她抱着布偶不知所措地往外走。 木门外雨丝劈头盖脸浇下来,她踏出一只脚又缩回去了,眼里蓄满了眼泪,嘴一扁,就要放声大哭。 突然,她看到了斜对面角落有一个东西,她一哽,眼泪憋了回去,抱着布偶退后几步,探出一张脸从门后往外看。 院子那个一个不起眼的柴门开了,她看到了一只脚露出门外,而后又被拖了进去。 随后一个女人从门内出来,雨水将她的发丝打乱,贴在脸上,她舔了舔嘴角,嘴角扬起一抹嗜血的笑容。 元平遥心中一颤,那个女人是她娘! 她娘将房门落了锁,大雨将她凹凸有致的身体勾勒出来,也将她身上的香冲溃,衣裳穿在身上有些凌乱。 湿衣领贴在身上,她转着脖子将脖颈处的衣领拉开了一点。 元平遥瞪大了眼睛,止住了脚步。 她看到她的脖颈上有好几处伤口——也不能说是伤口,而是一块又一块指甲大的黑红色的烂肉。 她娘低头看她身上的这些烂肉,皱着眉,十分不满意似的,呲了一下牙,上唇两侧的牙齿又尖又长,其余的牙齿细细密密的排列在一起,落在元平遥惊恐的眼睛里。 她娘拉着自己的衣领打量自己身上一点点的印记,雨落在她身上也浑然不觉,她侧耳动动,一张脸突然转了过来。 …… 雨声打在耳边如瀑布声,一下又将刚才听到的一点声响遮掩过去了,而前厅昏暗,就着一点室内传来的昏黄烛光——那里什么也没有。 元平遥则早在她发现之前,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抱着自己的玩偶缩在床角边瑟瑟发抖。 她记忆中的娘亲温柔又善良,折断一枝花都心疼不已,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个娘亲才不是我的娘亲!”元平遥回想起她那个笑容,残忍又冷漠,她笃定道。 裴枕若有所思,他眯起眼睛,那个女人真的有问题? 如果是真的,他居然被她耍的团团转。 先是被她误导是孙翼飞杀的人,而后又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裴枕面无表情,眼底一片冰冷。 他更好奇的是,若她是他要找的妖,那她是怎么伪装的,伪装的如此之好,让他感知不到一丝妖气。 “大哥哥,你是我爹爹请来的对不对,我听到巧樱姑姑说你们来查案子的。” 元平遥义愤填膺:“我讨厌那个娘亲,真正的娘亲肯定被她藏起来的,你能不能帮我找回娘亲!” 裴枕俯身摸摸她的头,与她对视:“好,我答应你。” 起身走到那古旧的木门前,门上落的锁看样子新打没多久,将一圈又一圈掉了漆的铁链穿过左右两边暗金色的门扣,鎏金的锁又加固在了铁链上。 锁上加锁,这里面到底关着谁? 好复杂。元平遥仰着脑袋:“大哥哥,你能开门吗?” “当然。”裴枕抬手捂住元平遥的眼睛,手上凝聚了点法力,白色透明的灵力笼罩在他手上,一推一拉,门锁应声落地。 元平遥任他捂着,听到金色的锁掉在地上,以及哗啦啦的铁链扯动的声音,高兴地把他的手拉下来,崇拜道: “大哥哥太厉害啦!遥儿就知道你有办法的!” 裴枕受着她的夸奖,略微一颔首,推开门,一脚踏入这个地方。 顿时,一阵结界波动,一个透明的结界出现,它泛着波光笼罩着这一间窄小的柴房。 结界所笼罩的地方成了一个小世界,而他在两个世界的交汇处,再前踏一步,就会进入结界里面了。 “?” 裴枕的脸色不太好。 结界连通施法者,若是有人擅自闯进结界,施法者必然会感应到。 若是元平遥那晚看到的情况是真的,而关着的那人还活着的话,得在那妖怪来之前把人救走。 他再次捂住了元平遥的眼睛,袖子一挥,额间神印闪了一下,那结界便消散了。 结界里有一个男人,不是沈迟,裴枕至上而下地打量他。 这个男人脸方,有络腮胡,脸色灰白地躺在干草垛上,身上脏臭,身形枯槁,长得像那时候揭榜时画像上的人。 应该就是孙翼飞了。 不知道死了没。 裴枕上下打量他,这个孙翼飞身上一股骚味,被吓的尿失禁了...... 他略有些嫌弃地在他鼻尖一探,感受到微弱的气息。 还活着。 不过也就一口气了。 但是......太脏了。 他不是很想高抬贵手把他抬出去。 正当裴枕捏了个决,打算让他瞬移到沈迟的房间时,突然背后一阵发凉。 “!” 这个妖怪居然来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快。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7、第二十七章 霎时,他拉着元平遥一个瞬移,便出现在了一步之外,那一团红紫色交缠的雾气团,没了他们的阻拦便直直冲向那个男人。 裴枕来不及反应,那雾团猛的一击,便击中了半躺着的男人的心脏,孙翼飞本来就只剩一口气吊着,受了这一击,头一歪,便断了气,而后他鼻子嘴唇耳朵缓缓流出鲜血。 裴枕眼底一片寒意。 若是他们不躲,生生受了这一击人的就是他,若是他们躲了,就正好合她意把柴房里藏的这个人杀掉,杀人灭口也比落入到他们手中好。 这妖怪的心思十分缜密。 忽然,又有一团雾气猛地朝他们而来,没等击中他们突地散开在空气中,一股奇异的香味弥漫开来。 裴枕猝不及防吸进去了一些,他飞快在自己身上点了几处穴位,敛声屏气。 而他身旁及膝的女孩浑身发软,她冷汗直流,一下便跪在了地上。 “遥儿,你怎么这么不乖?客人就要待在客人该待的地方,你把他带过来,就不怕娘寒心吗?”千娇百媚的声音响起,带着狠厉。 “你不要过来,遥儿讨厌你,你走!” 遥儿被勾起了那晚的记忆,十分害怕地拉住了裴枕的衣服,想躲到裴枕的身后却没有了力气,动弹不得,一动就十分难受,遥儿不知所措,脸憋的分外红。 一个冰冰凉凉的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端详她的反应后怒声道:“魅骨香?” 他迅速封住了元平遥身上的穴位,而后在她后脑勺轻轻一劈,元平遥便晕过去了。 他将元平遥放到一旁,讥讽门口的人道:“你连你的孩子都不放过?” “这么不乖的孩子,我留她做什么?吃里扒外的东西。”知县夫人拢了拢她的秀发,她倚靠在门口,风情万种说道。 夫人面若桃花,一举一动都十分够勾人心脾。 “原来不是你亲生的……”裴枕见她变了脸色,嗤笑:“难怪,续弦当的不顺心?” 知县夫人咬牙切齿:“多管闲事!我对她还不够好吗?给她吃的穿的,到头来她居然怕我不和我亲近,这个死丫头!” 裴枕打量她,突然想到:“你是狐妖?” 上千岁的狐狸,能够化成美人。 《铭山记》曰:狐者,先古之□□也,其名曰阿紫,化而为狐,此山魅也。 知县夫人面色有些不佳,声音如夜莺般婉转动听:“你才是妖!” 裴枕略有些不懂了,哪怕是修为再高的狐妖也无法完全掩盖其自身的妖气,若不是元平遥带他来这里,他也不会会想到怀疑知县夫人,除非...... 上古典籍中曾经记载,有妖物会剥离人皮,伪装成人。 人皮能够帮助她们遮掩气味,保她们生活在凡人中生活不被发现,不过此法多凶残,且早有暴露的那天,一旦被捉妖师发现,就只有面临灰飞烟灭的下场。 裴枕一把玉扇拿在手里朝她点了下,声音清润:“原来是披着人皮的狐妖啊。” 闻言,知县夫人生气了,她两边的尖牙释出,恨恨道:“我撕烂你的嘴!” 裴枕拉着躲避她攻击过来的妖力,冷笑道:“是吗?那你最近怎么开始腐烂了?” 夫人动作一滞,她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 裴枕微微一笑,正中他的心思:“猜的。” 他回想了一下这人往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想想每次她出现时,都伴随着浓烈的香味,想来是这具人身已经开始腐败了,为了不暴露,她不得不弄些味道重的胭脂水粉遮掩一二。 并且,需要剖人心肝,口服之,以延缓肉身的衰老。 这狐妖的反应更加让他确认了这一事实。 “好残忍啊……”裴枕摇头叹息:“不过…… 若不是你在与汪宽互通款曲后变回了真身,汪宽枕席上沾了你的一根毛发,我也不会察觉到有妖作祟...... 我比较好奇的是,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你把孙翼飞藏到这里,是想让他顶罪,免得县衙追查到你头上? 你一定要这幅人身,究竟是为了什么?”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一种可能,只是他不明白人间的情爱,他不解道:“这一切都是为了知县?” 狐妖尖叫一声,她被激怒了,狡辩道:“你胡说!我没有!我没有!不是我做的!” “你说不是就不是?”裴枕感到可笑,看来事情无限逼近真相了。 她身量暴涨,漆黑修长的利爪释出,而后趴在地上,背上有白毛浮出,瞬间就扩散到面部,她吼叫一身,尖锐刺耳,分明是狐狸的叫声。 而后她四肢化作雪白的狐足,带着凌厉的气势朝他冲过来。 裴枕骨扇纷飞,横档在身前,仰面腰肢一弯,那狐狸从他面前飞过,扑了个空。 狐狸利爪一伸,勾住了裴枕的衣服一角,她一用力,那衣服“嘶”一声,顿时豁了一个大口。 裴枕一个旋身站稳了,面色阴沉:“敢坏我衣服,好大的本事。” 狐狸接连出招,招招狠辣出奇,裴枕先前吸了一点她的魅骨香,即便不多,也及时封住了穴位,但此刻因为体内运气,魅骨香在他的经脉中开始扩散开来,他行动渐渐有些无力了。 千年狐妖作祟,他现如今浑身上下只能使出三成力。 与她堪堪打了个平手,扇子朝她后背一甩,那狐妖一转身,注意力全在扇子上了,双手一挠,要将那扇子撕碎。 裴枕手一捏,那凌空中的扇面一合,他出现在扇面后,干脆利落地把她踹飞了。 无数灰尘混合着干稻草在空气中尘土飞扬,狐妖砸进墙里,又掉到地上,她站起来,有血渗出来沾染到了她身上的皮毛。 眼看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她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动,四肢爪子轻盈跑动,片刻就来到了元平遥身边。 一双尖锐的白色狐爪轻轻划过她的脸颊,柔顺嫩滑的脸蛋上顿时有了红色的痕迹,狐狸口吐人言,柔柔道:“你很在意她?” 想拿来威胁他? 裴枕眼底细碎光芒闪过:“你杀了便是......” “不过......”裴枕继续道: “怎么说也是知县的孩子,若是知县知道你将遥儿杀了,你说,他还能接受你留在他身边吗?” 提起知县,果然一下便触到了狐妖的逆鳞,她尖叫:“遥儿始终不肯接受我做她的娘亲,这么不乖,我就是把她杀了,再生一个自己的不就是了?他若是爱我,又怎么会怪我?” 说完指尖光芒大闪,就要汇聚起妖力动手了。 裴枕心道不好,他拔下发间的乌簪,泼墨的头发纷飞,他一掷,那乌簪便凌厉地破空朝狐妖飞去。 可惜却是中了狐妖的计谋,她把遥儿朝发簪飞来的方向一抛,顿时化作一道流光冲出门外,逃之夭夭了。 他的发簪是万年无患子树所制,武器锋利无比,以此刻的力度,可以贯穿遥儿的胸膛…… 裴枕暗道不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8、第二十八章 裴枕当即在救遥儿和捉狐妖之间选择了前者。 裴枕催动体内的灵力,身形一闪,硬是快一步于发簪前到遥儿面前,他将她抱住随后闪开,只听那发簪钉入了墙内,墙面碎石砂砾和灰尘簌簌掉落下来。 裴枕抬手,发簪便自发从墙中拔出,飞过来插入了他的发髻中。 他面色凝重地看遥儿的脸,一张小脸呼吸不畅,已经由红转紫了。 魅骨香是狐妖特制毒物,能放大人的欲望,成年人会被拖进欲望深渊,在梦境中不断放纵自己的行为,最终与狐妖幻化出来的人苟合。 狐妖便会乘机吸取他的元气,若是狐妖吸得多了,那人便会在梦境致死的欢愉中死去,成为补给梦境和狐妖妖力的养分。 如果是幼童吸了魅骨香,因为没有欲望,便会像元平遥这样,浑身发软,深陷噩梦当中,反复梦魇而挣脱不得,直到在梦境中精疲力尽,再也醒不过来。 刚刚他封锁了她的经脉,却也只能确保毒素不渗入她的心脉当中,若是不马上替她解毒,不出几天,她就会有性命危险。 * 裴枕将遥儿抱回了她的房间。 刚刚柴房的动静惊到了附近的下人们,但他们不敢上前打扰,个个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管事的刘伯隔着段距离眼看乱石飞溅顿时觉得不得了,匆匆去大堂找知县。 知县一过来,裴枕将遥儿的被子拉至她的下巴,顺便给她擦了额角的汗。 “这......裴公子,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知县面色苍白,瘦弱的身躯此刻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 裴枕沉思道:“昨日裴某睡前辗转反侧,想着怕是有什么东西忘了找了......” 知县着急问:“什么东西?” 裴枕他拿出一方袖帕,轻轻打开,修长的二指捻了一个约几寸长的东西。 知县定睛一看,是一根白色的头发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裴枕长话短说:“夫人是狐妖,她将孙翼飞藏在了柴房中,估计是要他顶罪,刚刚在与她打斗的过程中他伤了我和遥儿。” 裴枕:“沈迟还在她手上,事不宜迟,待我逼出体内的毒后,我便前去将那狐妖杀了。” 知县面如金纸,却沉默下来了。 裴枕没空细究他此刻的表情,坐在遥儿床边,闭上眼开始调整自己体内的灵气。 他刚刚便一直压制体内的魅骨香,这种毒在体内会限制他的行动,要想对上狐妖有十成十的把握,他需要一鼓作气将魅骨香逼出来。 沈迟在狐妖手上已经够久了,狐妖在他手上吃了亏,指不定回了老巢就要了沈迟的命。 裴枕感受着灵力在他体内游走,他看到体内一点黑紫色的毒气被灵气拢起来,正在他要清理了的时候,突然胸口一痛。 体内灵力凝滞,他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低头一看,一柄短刃没入了他的心脏。 知县在他耳边狠狠道:“待你死了,我自会让阿紫解了我儿的毒,不劳公子费心。” 裴枕喘气:“所以,你早就知道她是妖。”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知县那张白净的脸狰狞起来:“是又如何?自从我夫人去世,我终日陷入失去丧妻的痛苦当中无法自拔,若不是阿紫找到我,甘愿陪在我身边,我早就随遥儿她娘去了…… 如今我们过的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 裴枕忍者心脏肉身被刺穿的痛苦:“所以,柳志和汪宽都是你杀的。” “不是我杀的,本知县爱民如子,怎么会杀我的百姓呢?”知县残忍地将匕首推进: “但若不是你二人愚蠢地揭了我的榜,我早都找好替罪羊了,裴公子,你多管闲事了。” 裴枕低头沉沉地笑了声。 堂堂河神,到头来居然被人暗算,还被人说是多管闲事...... 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荒谬,体会到人间的愤怒是什么感受。 他眸间一暗:“可惜,你怕是想不到,是遥儿带我找到的孙翼飞啊。” 话音刚落,他体内功力大涨,一下将那小团毒气悉数团在一起粉碎了,强大的灵气将那把刀逼出了体内,清脆的刀刃声响起,那把刀掉落到了地上。 裴枕单手掐住了知县的脖颈,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被血染红的嘴角上扬,裴枕歪了歪头,感受伤口愈合带来的细密痒意,稀奇: “我居然被一个凡人伤了。” 他沾了点胸口的血仔细打量,胸口处受伤的血肉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愈合。 知县双脸涨的通红,他不住地拍打着裴枕的手,眼白向上翻滚,却还在拼命挣扎。这人力气居然这么大,他骇然道: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裴枕一字一句,轻笑道:“去冥府排队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就在裴枕要大开杀戒的时候,他额间的神印一闪,警告似的,裴枕的脑海顿时清明一片。 不行。 还有功德欠着,不能再造杀孽。 裴枕面色不虞,他掐着知县的脖颈,强有力的动脉在他指尖跳动,只需轻轻一拧,他便能要了他的狗命。 胆敢冒犯神官,他死不足惜。 可惜天有天规…… 裴枕像丢一块破布似的将他丢了出去,知县撞翻了桌子和凳子,又撞到了墙上才堪堪逼停。 知县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 “杀你,脏了我的手。”裴枕一步步走过去,神情肃穆,他一脚踩上知县的胸口,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待我取了那狐妖的狗命,你去自请审判,斩首还是牢狱,你们凡人的律令说了算,你若不去自首,我便亲自为民除害,杀了你,动个指头的事,懂吗?” 知县抖着手指他:“你、你、你......” 还没说出个所以然,他就晕过去了。 * 沈迟浑身发热头脑昏涨,他此刻的感觉很奇妙,自己好像在一片扭曲的空间中沉浮,睁开眼,周围是五光十色的光晕。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踩到了一片实地,周围的一切被染上色彩一般鲜活起来,沈迟听到了吵闹声。 那是他家附近的溪边,一个石头朝他丢过来,他反应快地躲了过去,面前是他家的木盆,里面有他和他娘的脏衣服。 他抬起手来端详,手上有皂角搓出来的泡沫,他感觉有哪里不对,突然又有人朝他泼水,他躲避时一个趔趄,险些坐到地上。 “沈迟!让你装英雄!别以为你爹去从军了你也是大英雄了,你爹现在还没回来,说不定他是跑了不要你了!”一个大胖小子对他做鬼脸。 旁边几个同样十几岁的男孩指着他哈哈大笑。 “才、才不是呢......”一个弱弱的女声反驳道。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9、第二十九章 沈迟有些搞不清此刻的境地,他的视线落到了那个女孩身上。 女孩长了一张鹅蛋脸,看着也才十三四岁,她怯生生地低着头,再看她的衣服也已经半湿了。 他想起来了,这个女孩她娘对他很好,平时虽然与他家明面上没有往来,但是暗地里帮过他们,她娘给他们送过一些小孩的衣物,他现在身上穿的衣服,还是根据她的旧衣服改的。 那些男孩,是大伯父那支所出,名义上是他的堂哥堂弟,但自从伯父们和她娘生嫌隙之后,连带这些小孩也看不起沈迟,刚刚泼他水的胖小孩更是仗着自己的体型比他高大,时常欺负他。 女孩见他打量她,抿着唇小声道谢:“谢谢迟哥哥救我。” 沈迟茫然地回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溪边多的是小孩和妇女们洗衣,那时他娘上山了,他独自出来洗衣,突然听到争执声,一看,只见他的那群堂哥们往她身上泼水,旁边的妇人们以为是小孩打闹,见状还在哄笑。 分明是不怀好意。 沈迟气不过他们欺负她,就过去端着她的衣盆,将她拉过来让她在他身旁洗了。 没想到这一举动惹来了一群人的哄笑,有好事的妇人道:“迟儿,我看蝶儿与你相貌相配,不如你长大后娶了她可好?” 那些堂兄堂弟闻言,又抓住了新一轮笑柄,将他二人凑对。 “呆子配傻子,绝配!” “沈迟你要娶新妇啦!沈迟要娶许蝶啦!” 沈迟彼时还十分年少,听了有些羞躁,没理他们自顾自地搓衣了。 蝶儿更是羞红了脸,头更低了不敢说一句话。 沈迟感觉有些怪异,他恼怒地搓衣服,却装作不经意间看了蝶儿一眼。 蝶儿的脸尖尖小小的,脸颊粉嫩如春花,长得十分惹人怜爱,若是长大了肯定是十里八乡出落的亭亭玉立的美人。 可是沈迟总觉得还差一点,到底是那点差了……他说不上来。 蝶儿的脾气和样貌都是这村里顶好的。 他每次看到蝶儿也十分高兴,因为从小到大愿意和他玩的伙伴很少,蝶儿算其中一个。 所以她以后会是他的新嫁娘吗? 沈迟有一点迷茫。 和他同龄的已经早早就定下婚约了,只有他,因为家境不好,没有人想将女儿嫁过来,他到现在还没有定下婚约。 若是蝶儿愿意,那也不错吧...... ...... 画面突然一转,他茫然地低头,看到自己坐在他房间的床上。 里面漆黑,只能凭借门口传来的光来视物,外面有说话声,细听是他娘和蝶儿她娘的声音。 袖子被轻轻拉了一下,他一转头,对上蝶儿那双明亮的眼睛,蝶儿紧张眨眼: “沈迟哥哥,我娘说不会插手我的婚事,问我喜欢哪家的男娃娃。” 沈迟了然地点头。 住在村口的刘铁柱家中有钱,大伯家的沈安邦老实沉稳,二伯家的沈志才去年考中秀才去县里读书了,前途无量...... 若是蝶儿看中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想与他们结姻都是不错的选择。 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却攀附上了他的臂弯,蝶儿在他耳边吐气:“我说,我喜欢沈迟哥哥。” 沈迟骤然睁大了双眼。 什、什么? 蝶儿和他挨的紧,少女柔弱的胸脯蹭上了他的手臂,沈迟触电一般收回了自己的手臂。 蝶儿却又黏了上来,沈迟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可是眼前不论是声音还是触感都真实的可怕。 “迟哥哥,你不喜欢蝶儿吗?”见沈迟躲,许蝶嘟起唇抱怨。 不喜欢?沈迟脑袋“轰”的一声,有热气冒了上来,他的脑袋有些宕机:“没有,没有不喜欢......” 起码不讨厌。 蝶儿娇嗔道:“那你看着我!” 沈迟便僵硬地转回去脸,外面的声音突然离得远了,他听得到自己胸膛心跳如鼓的声音。 蝶儿的样貌似乎发生了变化,她的眼尾仿佛有一个钩子,媚眼如丝,她的双眸倒映着他的脸,让人一眼就能沉沦进去,蝶儿声音魅惑道: “你喜欢我吗迟哥哥,我把我自己给你,好不好……” ”……迟哥哥,蝶儿好喜欢你呀。” 沈迟与她对视,呐呐的刚要说好,突然闻到了一点香味。 那香气清冽又淡雅,像是山间清泉的流水,又带着陈年美酒的香。 那香味离他很近,仿佛就在他身上,又像是从某个久远的记忆中传来。 “啪嗒……” 脑海深处的记忆松动,他突然呼吸不过来,眼前画面破碎,几个画面重叠在一起,一会儿是在漆黑破旧的小房间,蝶儿柔情似骨地看着他…… 一会儿又是在幽深不见底的河里,有阳光刺进来,在水中折射,形成一道道在水中晕开的散漫光线。 蝶儿的双手攀上他的胳膊:“迟哥哥,答应我……” 沈迟的口鼻里好似灌满了河水,有些窒息。 面前的画面四分五裂,斑斓色块闪动,一会儿是蝶儿那张面含春色,眼似秋波的模样,下一秒,那人一头白发飘散在水中,飘逸摇曳,那人是那么清冷尊贵,不容亵渎…… 他的脑袋突突作疼,分不清哪个是真实,哪个是幻觉。 他看到一个仙姿飘飘的男人抱住他,怜悯地低头注视着他。 蝶儿见沈迟满脸通红,当他是害羞,调请的手指按上了他的唇,一张樱桃小嘴张张合合地笑着说着什么...... 沈迟怔怔然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红唇。 幽幽香气传来,他看到那容颜惊人的男人双眼睛轻阖,他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俯身在他唇上一吻...... 柔软、神圣。 一圈又一圈水波随着河虾鱼蟹的游动形成水波,将他们围住,无数气泡升腾。 水光潋滟中,沈迟睁开了一丝缝隙,时间好像凝滞一瞬,而后面前的男人顿时化作泡沫消失了。 无数气泡和周围包裹的河水在他面前褪去了色彩,眼前所有的东西飞速倒退…… 窒息感消失不见,他的思绪被拉回了房间,他睁开眼,面前的红唇离他只有毫厘之差,沈迟顿时心里慌乱无比,他只有一个念头,不是这个女人...... 他不要这个女人! 沈迟突然间爆发了,他猛地推开许蝶:“别碰我!” 腰间硌着的一个硬物骤然发烫,沈迟一团浆糊的脑子稍微清醒了点。 她不是许蝶,他也不是现在的沈迟,这里是哪里?他要离开这里。 他要去找一个人。 …… ……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第三十章 “!!!” 沈迟猛地睁开了眼睛,如同溺水的人终于浮到岸上,他大口大口喘气,心跳飞快。 他猛地坐起,捂住胸口久久回不过神来,无比庆幸,原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不过,好像哪里不对劲…… 沈迟打量自己所在的地方,这里是一间木屋,室内很简单,一张桌子,几张凳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简单的花草摆件。 而他在一张床上,腰间是一个半人高的白色的尾巴,尾尖垂到地上一扫一扫地左右摆动。 身旁传来一个声音,惊讶道:“你竟然挣脱了我的魅骨香?” 他震惊地往右边看去,只见一个穿着轻纱身材曼妙的女人正撑着头躺在他身边,而那条尾巴,就是从她身后伸出的。 “……你是妖!” 沈迟往后退拉开二人的距离,却没注意自己已经到床边了,一时不慎就不小心滚下了床。 “诶?小郎君要去哪里?” 沈迟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夺门而出。 门外一切景象都看不清,茫茫中只有一片雾气,沈迟无头苍蝇似的乱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累的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身后却突然贴上来一个人,那人轻盈又亲密地搂住他的脖颈,冲他吹气,声音是许蝶的声音: “沈迟哥哥,蝶儿在这里,你要跑哪里去?” 刚刚的景象太过惊悚,沈迟眼下这才想起来这个女人是谁。 十分眼熟。 他一把将她从自己身上推下来,十分愤怒:“夫人,你将我困在这里,就不怕其他人知道吗?” 原来知县夫人就是那个妖怪。 “噢?”女人的指甲很长,她拢了拢自己身上薄到一扯就掉的轻纱:“你说谁会知道呢?”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沈迟咬牙切齿:“裴枕。” 知县夫人闻言一僵,她似乎听不得这个名字,指甲突然暴涨几寸,犬齿从脸颊边长出,她扑上来: “那我就先吃了你,再去杀了他。” 腰间的东西骤然发烫的惊人,反倒提醒了沈迟,他七手八脚地解开那个香囊,朝她丢过去,转身就跑。 本来只是随手一丢,却没想到听到了那妖怪的惨叫声,十分凄厉。 沈迟边跑边扭头一看,那妖怪的手被烧的皮开肉绽,香囊滚落在地,红光大盛却毫发无损。 看来裴枕给的还真是个宝贝,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但是他原先怎么说的?说这个是追魂珠,裴枕能随时知道他在哪,那怎么他消失了这么久裴枕还不来找他! 而且,敢情裴枕知道那个妖怪会来找他? 沈迟咬牙切齿:“裴枕!你再不出现,我就要死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清清冷冷又从容淡定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嚷什么,我这不是来了吗?” “……唔!”沈迟刹不及,仰面撞上一个了男人的胸膛,沈迟退后一步,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定睛一看。 眼前这人黑色的头发半簪半披散着,眉毛浓度恰好,不是弯弯的柳叶细眉,也并不笔直粗犷,多一分则过浓少一分则太淡,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可惜看人寡淡。 最关键的是,高挺的鼻子之下,是一张十分薄情的嘴唇,而那嘴唇是淡淡的粉色…… 裴枕目光低扫:“看什么。” “哦,”沈迟收回视线,双唇轻抿:“没什么。” 随即立马躲到他身后:“那个是狐妖吗!?” 裴枕淡声道:“是。” 随后他大袖一挥,白色的雾气散去,一片翠绿色的竹林显露出来。 一抹白色冲过来,裴枕双手飞快捏了个决,顿时一个透明的结界挡在几步外,狐妖一下就被拦住了。 她气急败坏,一双锋利溃烂的爪子猛地一挥,在结界上撕挠,由灵气凝聚成的结界流转速度飞快。 这狐妖道行了得,裴枕飞快对沈迟说:“找个地方躲起来。” 沈迟应了一声,十分惜命地跑到几十米远的竹林后面,整个人躲在青绿色的竹子后面,探出一个脑袋出来观战。 二人的动作都十分迅速,只能看两道白光闪过,在空中招招直取对方命门。 裴枕落地,从腰间抽出他的那把扇子,浓墨重彩的山水画徐徐打开,裴枕一甩,那把扇子直直朝她飞去。 他双手合掌,拇指与食指探出,口中默念几句咒语,随后双臂展开,挥动。 那扇子左右颤动,而后分身出了数十把,扇子轻薄,扇尖锋利无比,圃一绕在狐妖周围转动,围成一个圈将狐狸包围,把把扇子竟有刀光剑影的感觉。 狐妖周旋于扇子之间,鼻尖煽动,她恼怒地呲牙,却不敢轻举妄动,一把长长的尾巴被激的高高抬起。 狐妖一人难敌众剑,她那双杏仁形的眼睛一眯,按耐住扑上去撕碎扇子的想法,审时度势地想: 裴枕始终不敢和她近身打斗,想必是不擅长近攻,只要她…… 她一股作气,在手中聚起一段妖气,作势要从西边突围出去,临了又蓦地朝面前的一把扇子击去,那扇子顿时化作白气,一下便被打消散了。 她心中一喜,找到机会了! 狐妖找到突破口便一下子杀出了重围,裴枕见状嘴角一勾。 狐狸的身形娇小,轻易就躲过身后几把扇子的乘胜追击,她飞快跑来,几个弹跳间便跃到了裴枕胸前。 她的后肢勾住了裴枕的白玉腰带稳住身形,而后锋利的指甲探出,对着裴枕心脏的位置就要刺进去。 然而不等她有所动作,裴枕就那样面带愉悦地,早有预料地,在她额头一点。 时间好像静止了,只有树叶在轻微晃动,几片竹叶在空中打了个旋,飘飘往下坠。 “演够了?”裴枕声音清冷:“该我了。” 他指尖凝聚起来一团灵气,就要打入她的体内,届时她将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不要——” 嘶声裂肺的求饶声打断了裴枕的施法,他冷淡地看过去,只见那身形鹤立的知县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唇色苍白,看上去命不久矣。 “求裴公子放她一命,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纵容,才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没杀了你,才是我的错。”裴枕冷冷道。 沈迟猫着腰躲在竹林里,他看到知县身上有伤,渗出的血凝在衣服上成了暗红色,脸颊也多有擦伤。 虽然不清楚知县怎么了,但是看样子,他还给这个狐妖求情,似乎是和这个狐妖是一起的…… 难怪裴枕这么生气。 原来,他们都被知县和夫人骗了。 知县“扑通”,跪在地上求饶:“小人自知罪孽深重,自会请缨革去知县身份,带罪入狱,可是阿紫修炼不易,到此地步纯属一步踏错,大人想要怎么处置她都行,还请留她一条小命!” 狐妖虽被定住了身形,但是眼珠子咕噜咕噜转,显然有话要说,裴枕隔空在她唇边一点,她的嘴巴就能动了。 她解开封印的第一时间不是与知县互诉衷肠,而是满脸不可置信: “阿叶,你早就知道我是狐狸所变?” 裴枕眉毛微皱,沈迟在竹子后头听着惊诧不已。 什么意思?敢情他们两个不是一伙的? 知县哑然:“阿紫,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遥儿她娘。” 阿紫顿时崩溃:“闭嘴!” “若不是为了维持这副人身,我就不会以身涉险杀了汪宽和柳志,而如今你告诉我你知道我本就是狐狸?!” 面对阿紫的质问,知县哑口无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1、第三十一章 “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阿容?”阿紫神色痛苦,眼泪滑落眼眶: “我修炼千年,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她神色癫狂,逐渐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当初我在山下被捕兽夹夹到脚踝,被困山洞三天三夜,是你及时出现,将捕兽夹取出,又抱我下山,为我医治伤口…… 本想着修炼千载,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哪怕以身相许……可惜你已有家室,又对夫人用情至深,我便只能默默陪伴。 你喜好爬山游水,天意弄人,阿容一脚不慎滚落山崖,而你寻不到她的尸首,深受打击,整日以泪洗面,甚至不许旁人说阿容逝去的消息,不断加派人丁去寻,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想看你整日消沉下去,便自作主张动用妖术,找到了她的尸体……” “她真的好美,你知道吗?哪怕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躺在那里毫无生息了,依旧让我觉得,若是她能睁开眼睛,你肯定不会看我一眼……” 说到这里,阿紫恨声道:“我便扒了她的皮,亲自穿上!” 沈迟瞬间毛骨悚然,想来狐妖修炼千年不容易,却因为一时走火入魔便做出这等有违天道人伦的事。 知县知道真相后看上去也并没有多么惊讶,裴枕面无波澜。 阿紫哈哈大笑,似是疯魔:“你不是也没认出到底谁才是阿容吗?我陪在你身边半年时光,每日尽心尽力模仿她的行为举止,压制自己的本性,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吗?半年后,这具用妖力维持的身躯开始发烂发臭,我不得已用许多胭脂水粉来掩盖气味,你倒是毫未察觉……只是,为什么不再愿意与我同房?你……” 阿紫说到这,这才反应过来,恼怒道:“你那时便知我是妖了?!” 知县捏紧了双手:“是,我便是那时起知道了你的身份,我猜你就是那只时常依偎在我膝前,半年前却无故失踪的白狐。” 知县神情落寂:“失去阿容后,我终日喝的酩酊大醉,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以为阿容回来了,你告诉我你是阿紫,我太高兴了,没有及时察觉到你的不对把你推开,与你…… 大祸已酿,半年来,我时常不敢细想那山崖如何陡峭,而你又是如何生还的,你不曾告诉我,我便不敢问,直到最近一次行房,我发现了你皮肤溃烂的伤口,那分明是已死之人身体腐烂的创口…… 遥儿还小,离不开娘亲,而我又……离不开阿容……我无法想象她不在我身边的日子,哪怕只是一副躯壳……” 他与阿紫有过一段恩爱的日子,只是知县知、阿紫也知,他们只是披着人皮的幸福,实际上内里空空如也。 知县继续道:“在我察觉你有所行动后,便在暗中帮你,你先后杀了汪宽和柳志,取其心脏,我便猜测凡人的心脏能保你肉身不腐。 接到报案后,为了掩护你,我便着手开始调查与汪宽和柳志二人有联系的人,极力将此事往仇杀上牵扯。 只要把这个人推出来,在他身上按个罪名,就能结案了,阿容也就能长长久久陪在我的身边了,哪怕只是一具躯壳。 而你,在我查到孙翼飞这个人后,便私自进出牢狱将衙役迷晕,而后又将孙翼飞带走,你将孙翼飞关在柴房,你想顺水推舟,迷惑孙翼飞的神志,让他甘愿认罪……这些事情我都知道。” 阿紫怔忪:“原来是你,我说一切怎么如此顺利,原来都是你的安排。” 知县眼眶通红:“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若不是当初将你错认成阿容,也不会造成现在这一局面,若是要杀,便杀我一人吧。” 沈迟沉思,按理来说,这妖怪扒了他娘子的皮冒充娘子,又连杀了两个人,知县不恨此妖就算了,甚至还不愿意裴枕将这个妖怪杀了? 裴枕冷漠地看着这些凡人演戏。 知县说完,他跪在地上的膝盖向前匍匐:“阿紫,待我死后,我有一件事想求你帮我。” 阿紫的眼泪挂在腮上,怔然道:“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知县:“解了遥儿身上的毒。” 穷图匕现,沈迟这才琢磨着味反应过来。 此前知县说的真相或许大九不离十,不愿揭穿阿紫是因为她披着的是夫人的外皮,但说他对阿紫没有一丝恨意也不尽然,此刻跪在地上求裴枕放过阿紫,一切都是为了他和夫人的孩子。 遥儿身中魅骨毒,那是夫人留下来,唯一和他在世间有联系的血脉了。 阿紫脸色一变,泪痕干在脸上,她问: “阿叶,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是爱她还是爱我?” 知县面不改色:“爱你。” “是吗?” 狐妖紧盯着他,空气静默一瞬。 突然! 狐妖冲破裴枕在她身上定下的术法限制,锋利的指甲亮出,一把刺入他的心脏。 “你……”血喷溅出来,知县不可置信地低头一看,他的心脏已经被捅穿了。 狐妖嘶声裂肺地怒吼: “你撒谎!你若是爱我,怎么会发现是我之后不愿与我亲近!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这个负心人,你也去死!” 狐妖出手迅速,事发突然,裴枕没料到有这一变故,出手慢了一步。 知县抖着抬起手,汨汨不断的鲜血从心脏处流出,他想捂住伤口,狐妖恨恨地收回手,锋利且长而坚硬的指甲从他的心脏扯出,又是一次重创……血从知县的嘴角流下,他缓缓倒地。 狐妖喘着气,她情绪激动,浑身都在颤抖,她一个闪身化作一道流光逃走。 裴枕冷冷道:“哪里跑?” 他甩出一柄玉扇,直击狐妖后背,狐妖顿时扑通倒地,她惊慌地看着裴枕,坐在地上往后退几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裴枕掌心凝聚灵力汇聚到指尖,一扬。 灵力冲击脑门,狐妖往后一仰,那灵力迅猛地从狐妖额前穿过,留下了一个血洞,她面部扭曲,不过片刻她便当场消散,化作点点星光。 而后沈迟眼睁睁看着那狐妖化作的淡黄色流光往裴枕方向飘去,绕着他漂浮在空中,慢慢消散了。 裴枕闭上眼,感受来自这千年狐妖死去所填补的功德,妖鬼死去后不会堕入冥界轮回,而是化为这天地灵气中的一部分。 天地灵气中,就数天界最盛,因而每隔数几十万年便会诞生一个集天地灵气而生的正神。 正神和裴枕这种半路出家凡人出身的神仙不一样,生来便位列仙班功德大乘,是受无上敬仰的存在。 不过裴枕也没见过正神,只知从涅槃时期起天地间也就诞生过三位。 裴枕闭上眼,感受到自己亏损的功德正在被修补,他本就是因为做凡人几世累积了福报,在机缘巧合下才成的仙。 功德对他们这种半路修成的仙来说十分重要。 功德多少即代表德行是否有亏,德行有亏的轻的革去神职,严重的要受到九重天的责罚,半条命都会没了去。 这狐妖接连残害了三条性命,裴枕将她斩杀,与此前的蛛蝥相比,算是一件大功德了。 得了功德,裴枕心情十分好,看在地上进气多于出气的知县都顺眼不少。 知县仰面躺倒,还吊着一口气,他瞪圆了眼睛,声音犹如砂纸般粗砺:“你……你……” 裴枕蹲下来,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道:“我无力回天。” 知县听了却着急道:“遥……遥……” 身体一抖,因为情绪激动胸口处流出更多的血,竟是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话还没说完,瞪着眼头一歪,没气了。 “你放心,我与遥儿有缘,我自会解了她身上的毒,找个好人家抚养她长大的。” 裴枕见他死不瞑目,知道他在想什么,隔空一抚,知县的双眼这才合上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2、第三十二章 “大哥哥,要那个,那个也要......”一双胖嘟嘟的小手在饭桌上挥斥方遒。 如葡萄一般黝黑圆溜的眼睛此刻笑眼弯弯。 一双月牙色筷子将她所说的菜都夹到勺子上,而后将那垒剔了细骨的、垒得高高的菜饭,递到了瑶儿嘴边。 遥儿张大嘴巴一口咬下,几口便将饭菜吃的干干净净,一双胖嘟嘟的脸颊因为嚼动而不断颤抖,裴枕神色自若,上手捏了几下。 县丞——现在是新任知县,笑眯眯的看着瑶儿吃东西,而坐他身旁的县尉——现兼任县丞,却面色严肃,黝黑的脸板着。 经此一事,年近半百的县尉刷新了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他低声: “瑶儿如今年纪还小,尚不知他爹他娘……等他年纪大了,又该如何面对这样一件事?” 当时衙役接到百姓报案,说百里之外的一处竹林有异响,然而等他们匆匆赶到时,却看到裴枕与沈迟站在那儿。 不仅有知县的尸体,还有一具女尸躺在地上。 赶来的巡检将那具尸体的翻过来,死状竟然比先前的汪宽和柳志还惨,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而看面皮的模样,竟然是知县夫人! 裴枕与他们说了前因后果,他们起初是不相信这世间有妖怪的,但知县的女儿——元平遥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而孙翼飞的尸体莫名在知县府邸里的柴房找到了,已经死了。 若不是妖怪所为,怎么也无法解释这些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由县丞做主,一拍案,将这桩案件写了份案件陈情,快马加鞭递到了刺史府,刺史阅后更是惊奇此案的凶残和诡异,甚至专门派了人来嘉奖勘破了此事的裴枕和沈迟。 新任知县说话算话,案件告破后当即将原先定下的一百银两悉数送给了裴枕和沈迟,还贴了告示昭告全县。 当晚在沈迟美滋滋地清点那数不清的白银和布匹、还有各种玛瑙宝石时,却被裴枕告知他们还需要在此地再待几个月。 原来元平遥年纪太小,身体发育不完好,年小体虚,那魅骨香轻易地便侵入了她的心脉。 裴枕每隔一天就需亲自为她熬药才能去除她体内的蛊毒,避免整日陷入梦魇当中,若是遥儿一日没好,他们就需多待一日。 这正中新任知县下怀,如此惊天奇案被告破,裴枕和沈迟功不可没,他有心想留两位高人在在华阴县多待些日子。 特地给他们建了处离县衙很近的宅院,又给他们配了小厮和丫鬟随身伺候,方便他们居住和煎药。 虽说是煎药,但沈迟却不解,只需将药方告知下人,让他们每日煎一副药给元平遥服下就可以了,哪里要他们亲自盯着,还要在这里待这么久? 直到偶然一次,他看见药煎好后,裴枕揭开药盅,拿起一根细针往自己手指上刺,取了一滴血滴进去。 沈迟这才恍然明白,为什么裴枕不能离开此地。 经此一事,沈迟对裴枕有一种很复杂的情感,一方面这人冷漠又好吃,每次都让院里的丫鬟小厮,采买一大堆的食材。 每餐都要求八荤七素一汤,不仅要求伙夫不许做重复,还日日叫他去伙房搭把手、盯梢。 使唤下人就算了,还使唤他,使唤的得心应手,冷漠又矜贵倨傲的态度,时常让沈迟觉得,这府里只有他是主子,而自己是这大院的贴身管家,地位等同于刘伯。 另一方面,他对裴枕怀着一种诡异的态度,自打他因为媚骨香而勾起了一段先前的回忆,他就看裴枕哪哪都不对劲。 一会儿觉得裴枕的长相有三成与此前救他的那人相似,一会儿又觉得,二者肯定不是同一个人,在媚骨香的幻境里,他看到的那人分明心怀悲悯,普度众生...... 而眼前这人,样貌虽好看,但并没有出众到十分惊人的地步,不及那河神十分之一。 虽然说,裴枕关键时刻也救他,但平时却冷漠刻薄、好吃懒做,哪里有一点神明爱戴世人的模样? 于是沈迟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在“他是妖”,“他是神”的状态中切换。 沈迟看着一筷纹理分明、伴随着浓郁汤汁的鱼片,优雅入了裴枕的薄唇。 抿嘴细细品味后,裴枕脸上浮现了一种满意的神色,如白瓷般细腻、微微凸起的喉结一滑动,他含蓄地称赞: “伙夫厨艺又进步了。” 如果他把人带到九重天给那群老家伙们露一手,那群老东西会是什么表情? 肯定惊艳到拍桌而起,全体鼓掌。 裴枕嘴角上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想想他在天界的好友,句芒,这个人是天界五方上帝——白帝少昊的儿子。 句芒身为春神,年岁比他长了一万岁,此人十分爱折腾,可惜白帝管他管的严,他还没到下凡渡劫的年纪,便不让他去人间嚯嚯百姓。 可怜的句芒,还没尝试过这人间的滋味呢。 裴枕心里颇为他惋惜,而后又十分愉悦地夹那道金汤鱼片了。 不过……他们年岁少说都长他几万岁,多的有几十万岁,这么漫长的仙涯,这么漫长的年岁,或许有的神仙在下凡历劫的时候就已经吃过了也说不准。 只是他们在元神回归的时候居然都没有透露过人间的伙食? 裴枕冷冷地,一口咬碎了嘴里的鱼片。 最好不是这样…… 沈迟出了神,不知在想什么,脸上又浮起了几丝红晕。 裴枕见他吃饭停顿,扫他一眼:“?” 这鱼不是清蒸的吗? 不辣,怎么还能脸红? 沈迟冷不丁和裴枕对上视线,裴枕眼睁睁看着他迅速低下头吃饭,而后耳朵尖也偷偷红了。 裴枕莫名其妙,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动不动就脸红耳朵红,是正常的吗? 33、第三十三章 元平瑶醒来后,没看到往日那假惺惺凑过来的娘亲,十分高兴,可对她爹的消失却不能接受。 四岁的孩子没有了爹娘的管束,起初还觉得没什么,渐渐觉得不对,不许人抱不许人喂,偏要见她爹她娘。 新任知县和夫人无奈,只能把裴枕与沈迟叫过来看能不能起到点效果。 沈迟拿东西逗她转移她的注意力,十次有八次能逗的她发笑,让她忘记刚才的嚎啕大哭。 知县年过六十,儿子在京中任职不常回华阴县,日子过的无趣,就连夫人也深感寂寞。 见元平遥聪明可爱,如今没了双亲,干脆就收她为义女了,让她依旧住在原知县府上,丫鬟小厮也并未遣散,一切照旧。 不知是不是经此一难,元平遥对裴枕和沈迟格外依赖,睁开眼就是要巧樱姑姑带她到隔壁沈迟和裴枕院子去。 偶尔玩上头了,会拉着他们二人撒娇问他们能不能永远陪她。 沈迟起初会和她讲道理,说没有谁会永远陪着谁,后来干脆直接学裴枕,摸着她的头与她对视,认真地说:“我和你裴枕哥哥会永远陪着你的。” 元平遥便会很高兴地不再追问了。 一日,沈迟醒来后便见到瑶儿趴在他床头,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沈迟问她:“怎么了?怎么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遥儿撑着下巴说:“我听他们说,我娘没了,沈迟哥哥,这是真的吗?” 沈迟沉默了一会儿,翻个身躺平了看顶上的床幔,他告诉她:“我爹也没了。” 瑶儿惊讶:“怎么会,你没有爹吗?” 沈迟说:“因为我爹去了很远的地方,和你爹娘一样,他们都有事情要忙。” 元平遥似懂非懂点头:“噢......” 沈迟扭头:“你爹你娘托我告诉你,十年后她就会回来看你,平时要好好吃饭,要听巧樱姑姑的话,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十年后你娘回来如果发现你都没有好好遵守这些规定,她会很伤心的。” “这样啊。”瑶儿用力点头:“那瑶儿肯定不会让爹爹和娘亲失望的!” 沈迟背着她,神情复杂,起身摸了摸她的头。 10年后你已经及笄了,想必能明白我的意思。 * 裴枕十分适应这种无事可做的日子,每日就是在自己的房间修炼,到点了便去侧厅,优雅的大快朵颐,偶尔犯懒在院子里溜达。 在第六次撞到沈迟躺在树上晒太阳时,裴枕开始若有所思了。 这孩子日子过的太舒服了吧?吃饭见不到他,偶尔知县县尉叫他们去府上参加宴会,沈迟也推脱说头晕眼花,不去。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裴枕就感觉有点奇怪了。 他在躲他吗? 这小崽子...... 裴枕莫名其妙,但是也随他去了,反正也没什么事情。 沈迟就这么过了可以说是称心如意又十分煎熬的一个月,因为他发现,自从在幻境中想起了那段往事后,他便开始反复梦到,且一次比一次触感清晰...... 沈迟不由得怀疑起他是不是中了魅骨香没解了,可他能蹦能跳,没有再在梦里见到过狐妖,也不像元平遥那样会浑身发热高烧不退。 刚开始出现这个症状的时候,沈迟旁敲侧击:“裴公子,我好像也中了魅骨香。” 裴枕便皱着眉,打量他的脸色,红光满面,气色十分好: “你不像是中毒之人。” 沈迟支支吾吾解释:“可我整日做一些很奇怪的梦......” 裴枕便给他把脉,冰凉如玉的手指按在他的皮肤上,沈迟的手抖了一下。 裴枕:“好像确实不对......” 沈迟一双乌黑的双眸茫然,却听裴枕道:“皮肤发烫,脉象跳动过快,这种情况......” 裴枕搭在他手腕上的指头撤了,沈迟拉了一下袖袍,将手背到身后,红着脸忍不住追问: “这是什么问题?” 裴枕:“说明你紧张、多虑、胡思乱想......” 沈迟:“我没有!” 裴枕笑了,他眯着眼,抬头目光散漫地打量照到他脸上的光线。 正午明媚的光线洒了一地,他的身子挺拔,一头乌黑的头发没有簪起来,懒懒散散地披着,身上的衣服袖袍宽大,举手抬足间随意又好看。 这一下子仿佛有魔力似的,沈迟目光久久停留在他的脸上,挪不开视线。 裴枕瞳孔似乎变得很浅,像琥珀一样,他像摸元平遥一样摸了一下他的头,随意道: “晚上做梦梦到什么了?” 沈迟呼吸都停滞了一瞬,生怕眼前这一幕也是幻觉,他着迷一般,脱口而出: “我梦到你。” “嗯?”裴枕低下头,瞳孔霎时又变得幽黑深不见底,他二指抬起他下巴,漫不经心: “你梦到我什么?” 冰冰凉的皮肤相触,沈迟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一个激灵,额头细碎的刘海扫落下来。 决不能说......哪怕只是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 “我......我梦到你把我丢在这里,自己走了。”沈迟与他对视,背在身后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 裴枕松开他,宽大的袖袍随着他的手垂落下来:“为什么要跟着我?你不怕我是利用你?”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肯让他留在他身边,也不过是为了有吸引妖鬼过来,而他就顺势攒功德罢了。 沈迟深吸一口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只要你不抛下我就行。” 起初他确实有想摆脱他的心思,甚至想过,等到了一处富饶的地方,便他走他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 他留在当地学门手艺、当个学徒以后自力更生,几年后再娶一个品行优良的小娘子,过普通人再平凡不过的生活。 可是他现在又有点不想要这种生活了。 在裴枕身边也很好,起码吃饱穿暖,他到现在也没有要抛弃他的意思…… 裴枕嘴角一勾:“自然不会抛下你,否则我给你追魂珠干什么?” 阳光在沈迟长长的眼睫下投下阴影,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就太好了。” 裴枕目及辽阔,心情十分舒爽:“去,看看今晚的饭菜做好了没。” 说不清是什么心理,沈迟这次一声不吭,没有一丝不满、不愿意,甚至还有一丝奇怪的滋味,就去了。 以往被当成下人叫去做这做那的时候,沈迟多少有点不满。 他不是他义父吗? 不是他弟弟吗? 他们一起经历了几件大事,不说情比金坚,也情同手足了吧,怎么一点也不让着他,尽使唤他了。 而现在,沈迟嘴角扬起,步伐轻快。 他没有叫其他人做,只叫了他去做...... 34、第三十四章 阴风簌簌响,吹的窗外的花草树木摆动,沈迟房内的气温骤然降了好几度,然而沈迟却毫无所察,睡的十分香沉。 他做梦又梦到了那个场景,面前这人神情肃穆,白发飘浮,额间的金色和冰蓝色的神印交映,不管梦到多少次,依旧十分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河神缓缓凑近,沈迟闭上眼睛,等待那一刻的降临,可这次却久久没有得到触碰...... 沈迟猛地睁开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眼睛,相比起梦里的琥珀色,那双眼睛的瞳孔普通,倒映出了他此刻的身影。 裴枕飞速打量了一下他,确认安然无恙后就移开了视线:“别睡了,起来。” 沈迟神情呆滞,没反应过来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三成像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实在是饱受冲击。 裴枕拔下自己的发簪,用力在手心里划过,而后拍在地上,室内平地起风,将他一头如瀑布似的发丝吹的飞扬。 他将沾血的发簪一甩,那木簪便如一柄利剑,一下钉在了对面的墙上。 沈迟就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鬼现出了原形,那鬼嘴角挂血,四肢不断地向前挣动,但是那没入了他体内的簪子却将他钉在了墙上动弹不得。 片刻后,它从脚到头渐渐消散,化作点点的淡黄色星光,飘过来,争先恐后地涌入了裴枕体内。 裴枕就地打坐,将体内的灵力引到丹田,而后敛息修炼,享用他的功德。 沈迟则是胸膛起伏不定,额间汗水滑落,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还在往下滴血水的木簪,以及在他床前盘膝而坐,正在打坐的裴枕。 怎么突然有鬼闯入他的房间? 裴枕又怎么在这里? 他闻到了空气中的清冽香气,视线落到了裴枕向上翻的左手的手掌上,那手心上的伤口十分深,血顺着手缝留下来,在他月白色的衣服上很是醒目。 裴枕眉都没皱一下,几个吐息下来,只觉得身体格外轻盈,心情都畅快不少,只是,有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将他的手拿起了。 裴枕睁开眼,就看到沈迟面无表情地拿着纱布蹲着给他包扎伤口。 裴枕:“没事,一点小伤。” 他就要把手抽出来,沈迟却用了点力按住了他的手腕:“马上就包好了。” 裴枕想抽出来,其实他用灵力疗伤也用不了多久…… 沈迟神情专注,身着里衣,光脚踩在地上,他正低着头在他的伤口上涂药水,还轻轻地吹气。 裴枕只能看到他的头顶,见他这般细心,突然想起人间的一句古话,养儿防老。 裴枕以前十分不理解,但是现在见这一幕觉得好像也有一点道理,虽然他又不是他亲爹,说是义父也没有正式认过,只是口头说说而已,但是也不妨碍他感受到了他的尊敬、爱戴,和孝敬。 对,沈迟还蛮孝顺的。 “不错。”裴枕觉得自己有必要夸奖一下他。 沈迟头也没抬,给他包扎好之后,又给他把簪子捡过来,把上面的血擦了,递给他。 裴枕接过,他起身在沈迟房里找了个铜镜将就照着,几缕头发顺滑地穿过手指,被撩起。 裴枕随手挽起一个发髻,要将那木簪插进去,可惜那一层层的纱布将他的手包的肿胀无比,他头一次有些笨拙,不是发丝散乱就是发簪歪扭。 沈迟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裴枕力不从心的模样,虽然那肿成猪头的手是拜他所赐。 裴枕也是头一回恼羞成怒,他把发簪丢给他,十分傲气地一抬下巴: “给我簪上。” 沈迟接住,摩挲着这顶好的发簪纹理,笑着过去,冰凉的丝丝缕缕发丝从他手中穿过,乌黑发亮的发质是顶好的。 沈迟呼吸都放轻了。 他那时在河中,看到的那个河神,他的头发是白色通透,还微微卷的长发,和这完全不一样。 不知道河神的头发,摸起来是不是也这么舒服…… 沈迟把他的头发挽起,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后颈,温热细腻的皮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玉。 两个人挨的很近,无端让沈迟想起没做完的那个梦来,一样的皮肤温度...... 沈迟突然感觉有热气涌上脸来,他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有点问题。 他最近思来想去,怎么总是觉得裴枕就是那个河神? 木簪通体漆黑,流畅的簪身是弯曲度很小的弧度,微微翘起的簪顶是镂空的里面镶嵌着一个蓝色的玉石,沈迟把簪子插进去。 裴枕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扬,他懒懒地左右看了看铜镜里的发髻。 还算满意。 沈迟与裴枕在镜子中交汇,沈迟耳朵红了红,他仓促移开视线,问: “这个发簪,是什么做的?” 裴枕奇怪,又红脸了…… 怎么又这样了? 但沈迟的年纪连他的尾数都没到,这个年纪的少年平时在想什么他还真不知道,也就算了,懒得翻来覆去抓心挠肝地去猜。 那只鬼看着厉害,实则他只得了一点功德,心里算了算,还有一更天就要亮了,而今晚不会再来妖鬼了,裴枕颇有些可惜,今晚收获太少了。 沈迟问了句什么,他随口道: “万年无患子树所制成,可以驱鬼除妖。” 一说完,裴枕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沈迟:“......” 沈迟面上波澜无惊,心里却有如巨石砸入了平静的湖水中,激起千层骇浪。 裴枕反应过来。 除妖?沈迟不就以为他是妖吗?他戴着的这个仙器不就是除自己? 裴枕瞥了一眼铜镜里的沈迟,他正出神地盯着他,表情有点奇怪,震惊、懊悔、欣喜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杂糅在了一起,眼尾泛上了一抹委屈的红。 裴枕茫然,他在委屈什么? 他不是以为他是妖吗,怎么会是这个反应?按照沈迟的性格应该是懵懵傻傻,又或者是满脸疑问问他为什么这么说才对。 裴枕眯起眼,颇有威压地问:“你知道我是谁?” 沈迟吸了吸鼻子,移开了视线,摇头,动作有些僵硬。 裴枕冷笑,果不其然,他就知道,这个凡人怎么可能想的到他是神,更别说猜到他是哪位神尊了。 愚昧无知的凡人啊! “有除妖功效,但是这个神器认主,除我之外的妖都可以除了。”裴枕神情自若地圆道。 “行了。”他起身:“时候不早了,你继续睡吧,明日早时知县邀我去议事。” 沈迟跟着他走到门口,表情怪异扭曲到了裴枕难以忽视的程度,下一秒眨眼,泪水就要掉下来了。 裴枕皱眉:“你到底怎么了?” 沈迟深吸一口气,掐了掐自己的手,一开口,声音是难以抑制地颤抖:“没有,就是被刚刚的鬼吓到了。” 胆子这么小,跟着他这么久了还会被鬼吓到,裴枕无语凝噎,想了想,还是安慰他,就是十分苍白: “别怕。” “……噢。”沈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目送他的身影离去,直到看不见了,沈迟一手拉一个门扇,飞快地关了。 他的背靠在门上,心跳前所未有的快。 “你就是河神。” 沈迟晴天霹雳,缀在眼尾的眼泪要掉不掉,然而他却又再没有比此刻更坚定的时刻了。 他终于确认了。 35-40 第35章 【VIP】 渎神。 沈迟滑落到地上, 由于情绪起伏大,他呼吸急促,脑子里一片混沌。 他果然是河神 梦里面的人就是他。 他不断回想起这段时间裴枕的行为举止,难怪, 他可以对付那些妖怪 难怪, 他觉得自己最近有点毛病。 自他走过一遭魅骨香编造出来的幻境, 他就对裴枕格外的依恋 因为, 在梦里的人就是他, 美丽庄严、至高无上的神明, 是他救了他。 沈迟十分恍惚,他知道自己撞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而且绝对不能说出去。 心跳如鼓时, 闻到了他手上的气味, 上面既有他的头发香味,还有他的血的味道,如陈年的酒, 混杂着湿润的空气的清香。 让他有些着迷。 只有他知道的神明 他的神明… 沈迟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他只觉得自己身体十分沉重、十分疲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醒来的时候看见了裴枕, 又或者因为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他有些心池动荡、魂不守舍, 于是他惊恐地发现,他前半夜未做完的梦,有了续集。 他在一片窒息感中睁开了眼睛, 梦里的裴枕额间神印散发着柔光,抬着他的下巴吻下来,柔软的双唇触碰到他的嘴唇,如同一片羽毛, 一触即分。 又是已经做了千百次的梦。 有细微的声音在他耳边吹气:“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这只是一场梦,没有人会知道。” 被诱导着,沈迟心里的一点点欲望被催熟放大,痴痴地看着美丽的神明,突然生出了一股勇气。 无数次梦到同一场景,反正着只是一场梦,他就算怎么样也不会如何吧? 他的手从大红色的喜袍中探出,一双苍白却有力的手,反手搂住了河神的腰肢,这一桎梏梦境被打破,欲望的枝丫破土而出。 水波扭动,红色与白色交织缠绕,天旋地转间,沈迟就和裴枕逆转了方位,细小的气泡从他们二人分开的唇瓣间涌动出来。 河神双眼阖着,面容宁静,沈迟的鼻尖抵上了河神的鼻尖,他眼神晦暗不明,着迷般,咬上了河神的嘴唇,轻轻地辗转厮磨,河神的贝齿微张,他猝不及防地触及了河神的舌尖,沈迟浑身颤栗不止。 他……大不敬了。 口腔鼻尖都充斥着河神的香味。 沈迟将他搂住怀中深吻,掐紧了他的腰肢,细微的水波搅动的声音传来,梦里他心跳急剧,情不自禁、又十分难耐地与他舌尖交缠。 可是还是不够 河神脸庞白皙,衣服飘在水中,如缥缈的烟雾,随时都会消散。 河神并没有因为他这大不敬的举动而恼怒,反而仍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阖着双眼,发丝散乱,衣衫不整,没有说话, 也没有拒绝。 沈迟急剧喘息,福至心灵一般,他的脑海中浮想起从前巫祝告诉他的话, 神爱世人,神会包容凡人的一切举动,只要他是他最诚挚的信徒 沈迟呼吸急促,水中的温度不足以浇熄他此刻的躁动,小腹似是有一股热浪,脑海中所想的事物无限放大,他只能凭着直觉行事。 织锦的喜服贴在身上,沈迟额角淌汗,融入包裹住他们的河水中,黑沉沉的眼眸浮上一层雾气,繁复的一层一层的衣服遮掩下,他的手移下了一点,搭上了河神的腰带 无数欲念催动,他恶狠狠地想, 即便这样也没关系吗? 他扯开了河神的腰带,指尖略过轻薄的衣服,探了进去 我崇奉的、敬仰的、至高无上的神明,请不要拒绝我 虔诚的吻从唇角一路往下,落在洁白无瑕的脖颈处,又蜿蜒往下 头上绑着红色绒花的黑色幞头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划落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中 * 炽热的阳光透过床幔,照在了一张白净俊秀的脸上,沈迟皱皱眉,日上三竿,他迟迟醒来。 沈迟缓了很久,视线落在床幔上,转头看见了桌椅、烛台、屏风,还有墙上的挂画,才反应过来他在哪里。 一觉好眠,他的脑袋有些宕机,腿动了一下,腰间的薄被滑落下去,他感受到腿间的黏腻,僵硬地低头一看。 白色的里衣被汗水浸透了,中裤的裤脚卷起来了,露出他的大腿,而他的腿间,那股触感,是 沈迟飞快捞起掉到地上的被子,猛地盖上去。 梦里的事情一股脑地涌入他的脑海中,红色弥漫上了他的脖颈,而后是整张脸,爆红。 热到爆炸,一缕白烟从沈迟脑袋上飘出,沈迟呆滞地觉得此刻的他已经驾鹤西去了。 他记得他不是还在地上的吗?什么时候上床的?而且他为什么会梦到裴枕? 噢不是、是河神 他缓缓躺下,拉过被子狠狠捂住他的脸,不过一会儿他就呼吸不畅了。 一切都是魅骨香的影响裴公子说过,魅骨香会勾起人最心底的欲望,让人放纵沉沦。 一定是的。 起初把他当成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妖怪已经是大不敬了,现如今也只是把裴公子当做他所敬仰的河神而已,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 更何况,他们都是男人。 对,这才是最关键的一点。沈迟掀开被子透气,呼吸急促。 他长长盖住眼睛的额前碎发湿了,眉尾斜飞如鬓,一双泛情的桃花眼此刻眼尾红红,活色生香,活像是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个人。 他可没见过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他也不敢想,男人,怎么和男人在一起? 回想梦中的画面,沈迟吞咽了一口口水,双眼泛上雾气,红色的双唇微张,脑海中泛上迷茫。 可事实上就是, 梦中的裴枕实在是,太过于清冷高贵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在梦里亵渎了 沈迟白着一张脸,冷汗下来了。 他渎神了。 第36章 【VIP】 “怎么排解的?”…… 不不不, 他没有渎神,沈迟飞快找补。 他本来就是河神的祭品,他与河神是受过巫祝和无数百姓祝福的,虽然搞错了河神的性别, 但是从理论上来说, 他入赘给他, 还是自愿献祭, 他就是河神的相公。 天地间, 唯一的相公! 这么想着, 心虚的沈迟下床去隔壁的盥洗室洗了个冷水澡,一波冷水下去, 那些小九九和难以言喻的躁动都浇灭了, 沈迟又给自己建设了一番心里建设, 总算恢复了往日的正常。 浑身清爽了后,他对着铜镜高绑着头发,高高束起的发髻用一个发带束起, 飘逸的发尾飘在空中,额前两鬓有碎发扫过。 里面的人有着与他如出一辙的样貌, 一张薄厚适中的唇,鼻子立体, 脸部线条流畅,因为瘦,脸部骨感很重。 沈迟看了看他的样貌, 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 他凑近了铜镜,一双眼睛依旧十分明亮,就是他的眼尾下突然长出了一个小小的红痣,衬得他那一双开扇的桃花眼十分多情。 沈迟第一次注意到他这颗痣, 他轻轻抚摸着,纳闷,这是今天长出来的吗?他前几天好像都没见到有这颗痣。 * 裴枕去了知县府邸参加知县和县尉举行的游园会,衙门门口十分热闹,不少百姓三两成群地聚集在门口。 一问才知,每月正月十六,乡县衙仪门大开张灯结彩,妇孺可进到县衙三堂与知县太太交谈,享受水果点心招待。 不过这也与他无关,裴枕去县衙里转了一圈,坐在知县下方,无数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吃东西,偶尔随意应付一二。 末了,几个侍女上来把他吃的正高兴的一碗扬州乌子羹收下去了,端上来他在凡间已经吃腻的栗子糕、雪梨糕,随后就是让他们欣赏舞女们婀娜多姿的舞姿。 舞女朝他抛媚眼,裴枕撑着脑袋,颇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裴枕冷漠地收回了视线,端着手中的酒杯呷了一口,不高兴。 下次还是得带着沈迟,起码他可以说孩子要长身体,顺利成章让他们晚一些再收菜 等到宴会散去,已是傍晚,他与知县县尉等人告别,遥儿被知县夫人拉着在三堂与那些女眷说一些体己话,一直没见到面。 知县已经喝醉了,拉着裴枕劝他要早些成婚,说什么县里卢氏是大家族,家中有好几个待字闺中的小娘子,长相品行都十分不错之类 裴枕:“” 怎么换了一个知县依旧喜欢做媒人? 他也喝了许多酒,但自认为还十分清醒,他手覆上知县放在他手臂上的手,拍了拍:“此事从长计议。” 而后离开了县衙。 裴枕面色如常,他踏进他与沈迟的院落,房内的蜡烛已经点上了,月上柳梢,有婢女低头迎上来,裴枕着捏自己的眉间,有些不舒服,他随口一问: “沈迟醒了吗?” 婢女惊讶,又不是早晨,怎么会还没醒? 她瞅裴枕依旧是那副月下谪仙的模样,红着脸收回视线,答道: “裴公子,现在已经是酉时了,沈公子今早辰时便起了。” “哦。”裴枕突然想起有一件事情,他得和沈迟说。 于是他迈着四平八稳步但路线是歪的步伐,去了沈迟的房间。 沈迟洗漱完打算睡了,门吱呀一声响了,他吓了一跳,一回头,裴枕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沈迟心跳漏了一拍,他掩饰自己的异样,问他:“怎么了?” 走了几步,突然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沈迟:“” “你喝醉了?”沈迟不可置信。 裴枕反驳:“你才醉了。” 沈迟把他扶进来,没走几步就被他挥开了胳膊,无奈之下,沈迟给他拿了一杯茶过来: “喝点茶,解解酒。” 裴枕接过,手指不小心蹭到了沈迟的手,沈迟噌的一下把手收回去。 裴枕此刻有点晕,喝了茶后,茶杯放在桌子上,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眼睛轻闭,声线慵懒: “遥儿体内的魅骨香还没解,我们还要在这里再呆几个月。” 沈迟点头,他坐到裴枕对面,给他续了一杯茶:“我明白。” 裴枕眼睛睁开一条缝,目光散漫,直到他的视线落在了对面的人身上,裴枕突然有了一个新发现,他起身,饶有兴致地凑近。 裴枕从鼻子里发出哼声:“嗯?” 昏黄的烛光照在沈迟的脸上,显得他的那双眼睛格外的明亮、魅惑 裴枕凑的有点近,沈迟屏住呼吸,气都不敢大喘:“怎么了?” 人影有点晃,裴枕使劲眨了眨眼睛,他伸出一个指头,点在了沈迟的眼睛下: “你这里,怎么长出了一个痣?还是红色的。” 懒懒的尾音拉长了,说话间气息若有若无地铺在脸上,往日冰冰凉凉的手染上了温热…… 沈迟往后拉开了一点距离,结结巴巴:“我、我也不知道。” 裴枕仔细看了看,那点红痣点在眼尾,不像是普通的痣,他问沈迟: “最近有什么不舒服吗?” 沈迟眨眼,一双桃花眼十分漂亮,点了红痣的眼尾像一个小勾子一样,裴枕心说还挺好看的,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沈迟脸上漫上了红晕,错开他的视线不与他对视: “就是,最近总是多梦,做的梦也有点奇怪” 裴枕想了想,噢,对,之前也听到沈迟这么说。 “追魂珠能让你在关键时刻保持清醒,先前我猜汪宽和柳志都是受了那妖怪的蛊惑才会被她乘机掏了胸膛,所以我把这颗珠子放到你身上。” 裴枕沉思:“但追魂珠到底不是解毒之物,或许有残留的魅骨毒在你体内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那狐妖虽然是死了,但是残存的魅骨毒也只是无了主,还是会对中毒之人产生影响,沈迟说的夜晚多梦恐怕也是这个原因。 先前他看沈迟面色不错,还以为那魅骨毒没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看来不是这样…… 裴枕的手点在了他的额头,注入了一丝灵力进去,那灵力顺着他的经脉、五脏六腑游走,进而,汇聚在了沈迟的那颗红痣上,那红痣突然变得格外的红,还有些灼热。 他的指尖离开了沈迟的皮肤,裴枕道:“原来如此。” 沈迟忍着一点似针扎,又似灼烧的痛,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枕看上去一点样也不担心,他喝了一口茶: “没事,你体内确实是有魅骨香的残留,但是你已经把它排解出来了,这红痣就是已经逼出体内的魅骨香。” 说完,他又有点奇怪:“你怎么排解的?” 然后他就看到,沈迟从脖子,再到整张脸,都红透了。 一滴汗从发梢滴在地上,空气顿时十分安静。 第37章 【VIP】 “每日都要见。”…… 裴枕眉毛一挑, 魅骨香,顾名思义,有关男欢女爱。 而他一个已经三千一百多岁的老神仙早就断情绝爱,对这种事情十分陌生, 但是, 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脸了然, 兴趣阑珊地收回了视线。 喔, 估计是有了心仪的小娘子, 就是不知道是来华阴县认识的还是先前在堤首村认识的 沈迟脑子冒着热气, 还没转过来,就听到裴枕道:“知县说, 让你去书院跟着他们读书。” 读、读书? 他不是要跟裴公子去邳都吗?把他留在这里读书算怎么回事? "什么?"沈迟干巴巴道:“我不同意。” 裴枕冷漠:“我同意了。” 他点了点桌子:“你现在不过十几, 按照你们凡人的年岁, 你应该在学堂里读书,而后考取功名,娶妻生子。” “你娘既然把你托付给我了, 我虽不是你亲爹,但我自然得多替你做打算。” 裴枕自认为非常善解人意了, 做义父做到他这个份上,在神仙里他可算得上独一份。 沈迟深吸一口气, 眼眸低垂掩盖住眼中的情绪,不想和他起争执: “现在有点晚了,你回房休息吧。” 喔?这是生气了? 裴枕不理解。 几杯茶水下肚, 他现在清醒不少,二人怎么说一起经历了一些事情,沈迟在他这里的地位,已经可以和他养在行宫里的灵宠相提并论了。 既然等同于灵宠了, 尊贵的河神难得换位思考,他的凡人小宠物为什么拒绝他的提议? 裴枕思来想起,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他这个年纪,不爱读书。 好吧。 这很正常。 裴枕劝自己要多点耐心,特别是对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他思衬片刻: “这样吧,你不是想学一些法术吗?等你去读书,每天下学了后我教你如何?” 沈迟此前总是不经意地在他面前提起,想学点法术。 现在时机刚好,左右无事,教教他也没什么。 想想在天界的那些同僚,哪个座下没有几名童子,就连句芒的行宫里也是热热闹闹的,十几个小仙娥忙前忙后伺候他,几十名童子维持行宫日常秩序,就连出行都是浩浩荡荡的一大波人,十分夸张。 只有他,不要仙娥不收童子,每日守着他那冷冷清清的行宫,偶尔想起来,摸一摸他的几个灵宠,给他们喂点吃食。 句芒每次来找他,都要吐槽说他可以和九重天上的那自混沌除开,天地间诞生的第三位正神媲美了。 那位正神,和他们这些要么是神仙所出、要么是凡人功德圆满后升仙不同。 正神乃集天地灵力孕育而成,无父无母,无根无源,生来便力量强大。 前两位肉身已经归于虚无了,现如今这位天地第三位正神驻守九重天,帮天帝处理公务,若是三界之内有战争,将由他带兵出征,守护天界安宁。 可见这位正神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奇才。 可惜裴枕自成仙三千一百多年来,从未见到过他,五百年前他还未沉睡之时,接到后土娘娘邀请赴蟠桃宴,本以为能亲眼见见这位正神了,结果听说他闭关了。 不过裴枕不是好事的主,见一次见不到就算了,本来神仙也不过各司其职,若是有缘,以后自然能见到,若是无缘,这位正神到底长什么样、脾气秉性如何,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喝了点酒思绪就开始发散,裴枕回过神来,沈迟正眨巴着一双勾人的眼睛,眼巴巴的看着他。 裴枕心想,沈迟这两日表现不错,颇有点做狗腿的潜质,他们这些凡人寿命短,等沈迟百年死后,他去求天帝收他做个座下童子也不是不可以 “怎么样?意下如何?”裴枕道。 沈迟垂眸,这指的是他去书院潜心读书,裴枕教他法术一事。 教法术 那岂不是每日都要见? 这一个月来,沈迟常常是三天两头躲着他,除了裴枕晚上来捉妖的时候二人会打个照面,其余时间很少见到对方。 自从昨日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晚上还梦到了不可言说的事情,他就更加不想见到他了。 今天一整天,沈迟睁眼闭眼都是裴枕绯红着脸在他身下喘息的模样,哪怕只是在梦里…… 沈迟苦笑,如果裴枕知道他是怎么解的魅骨香,怕是不会教他法术,估计一气之下和他恩断义绝也不是不可能 沈迟顶着裴枕的注视,却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毕竟抛开别的不说,他确实想学点东西的,不然次次遇到了妖鬼都十分狼狈,而且,他跟着的可不是妖怪也不是别人,而是河神。 是神仙。 没有任何人见过的神仙。 不答应的话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而且,很矛盾的是,一边有心说要离他远点,一边又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他。 有诱使似的,沈迟双唇一开合,比大脑更快答应,溢出一声: “好。” 于是,这一答应,他就过上了起的比鸡早,睡的比鸡晚的苦日子。 第二天,书院就差人送来了一套衣服,深蓝色的衣袍,白色的领子,以及一个黑色的束髻冠。 沈迟穿戴好后,裴枕点评:“剑眉星目,不错,衬你。” 得了夸奖,沈迟就没那么排斥去书院了,到书院拜过夫子之后,沈迟被分到了离讲堂最远的位置。 席地而坐,面前是一个矮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以及几卷册子。 幸亏从前沈迟他娘让他上过学,读过村里的学堂,他还是识字的。 沈迟记忆力惊人,在学堂里学会了三字经、千字文以及不少经典书籍,即便十一岁后家里没钱再供他读书了,过了几年,他也依旧还记得这些书里的内容,甚至在哪一页哪个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 夫子以为沈迟是知县的哪位亲戚,一时间,没把沈迟放在眼里。 安插过来旁听的公子爷不捣乱就不错了,也不指望他能听得懂他说什么。 书院的秀才亦是如此,他们哪个不是考过童生试来到这里的,个个眼高于顶,见沈迟初来乍到,一问,还是没参加过童生试的,于是便十分瞧不起他。 却没想到,在这还未及冠、甚至都还不到十五的小孩上认了栽。 第38章 【VIP】 “这不过是个开始。”…… 沈迟过目不忘, 还十分好学,即便是少读了几年书,遇上不懂的内容依旧是不耻下问。 夫子在前几堂课上说的内容他都能统统记住,而后在下一堂课上巧妙化用来解答夫子的问题, 这让夫子十分惊喜。 于是沈迟的座位一调再调, 过了没半个月, 就到了离讲堂最近的位置, 夫子忘记上一堂课上到哪了, 又或者忘记了讲过的哪句批注, 就点沈迟起来回答问题,俨然成了夫子的心腹。 除了沈迟下学后不肯留在书院里和他们研讨, 除此之外, 他简直是书院的模范学徒。 至于他一下了学就往家里跑, 纯粹是因为,他除了上学之外,还有另外一门课业。 偶尔他跑的气喘吁吁的回去了, 遥儿就会从门里跑出来,扑向他怀中, 而裴枕就会递给他一杯茶,让他不要这么着急。 这样的日子不常有, 每每沈迟接过裴枕递过来的茶,透过茶杯瞄一眼裴枕,看到那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的神情, 就觉得日子也不是那么辛苦了。 而后到了晚上,他又会改变这种想法。 裴枕让他扎马步,一扎就是半个时辰,美其名曰锻炼下盘, 而后又让他绕着院子跑二十圈,说是锻炼他的身体。 运动完了,沈迟想让裴枕教他几招近身攻击的招数,或者变出三十六臂、再不济飞檐走壁也可以,总之能对付妖鬼的招数就是好招数。 岂料裴枕轻飘飘的看他一眼,说:“还飞檐走壁,你先把体格练上去再说吧。” 这句话深深的刺痛了沈迟。 他低头打量自己,确实是瘦弱且营养不良的身体,四肢纤长,但是没有丝毫肌肉线条,怀疑一阵风吹过来都能吹走,实在是弱不禁风。 于是他下定决心要改变,每日饭都多吃几碗,下学早了就绕山跑十多公里,在院子里扎马步一扎就是几个时辰。 沈迟十分用功,裴枕乐见其成,有进步的学徒他才有成就感。 半个月下来,沈迟觉得身体好像是变得强壮了一些,行动间轻盈许多。 但是要说还有什么额外的变化,那到没有了,白天晚上劳累,一睡觉睡的更香了,什么妖鬼来了都弄不醒他。 所幸每次裴枕都能感应到他有危险,及时赶过来收妖,于是半个月下来仍旧相安无事。 某日,沈迟问他:“裴公子,我一直这样练有用吗?” “怎么没用?”裴枕绕着他,指导他的马步再蹲下一点,而后把他头顶上的碗扶正了: “你们凡人要修炼,首先得把体格练好,有了强健的体魄,才能承载的住天地的灵气,才能引导灵气流转到你的四肢经脉,继而不会因为承载不住而爆体而亡。” 沈迟似懂非懂。 “总之,”裴枕淡淡道:“不要求速达,记住,这世界上任何一件能速成的事情,都不是好事。” “裴公子,”沈迟试探:“之前不是说要去邳都吗?现在是” 原本说的是解完了遥儿体内的毒就走,现如今不仅在华阴县另辟宅院住下了,还让他进书院读书,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 裴枕:“不急,我自有打算。” 他提前看过了,这华阴县地势低洼,四面环山,多的是在山野中修炼的山野精怪。 妖怪没有道心更没有是非善恶观,想一出是一出,若是他们化为人后与人为善还好,裴枕也没那个闲心一个个把他们揪出来杀了…… 可若是他们闻到了沈迟这个绝好的进补食材,摸到他们院里吃掉沈迟,他也不介意把他们一个个都变成他的功德。 于是裴枕收敛了他的神息,无数的妖怪便感应到了沈迟不同寻常的命格,争先恐后地赶来。 半个月下来,裴枕每隔一两天就要收一个妖,简直是十分的顺风顺水、称心如意。 他盘算着,每几天就能逮到一个小妖怪,长此以往,欠的功德能补上不少。 他还发现沈迟虽然资质一般,但是好在沈迟十分勤快,勤能补拙,于是开始教他打坐了,对他一日比一日严格。 沈迟只过了半个月打基础的日子,而后他就越来越麻木,有了对比,他才发现原来先前已经能算的上是神仙日子了。 当他第一次被肿胀酸痛的经脉痛到浑身打滚,捂着体内要炸开的五脏六腑痛的说不出话来时,这种对比的感觉就更强烈。 他揪住裴枕的衣摆,额头豆大的汗水流下,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痛。” “这不过是个开始”裴枕在他身旁打坐调息,眼都没睁,冷冷道: “这都坚持不了吗?” 沈迟便一咬牙,生生将这种抽皮扒筋的痛忍下来了。 他不想再过从前处处需要人保护的生活了。 到这一阶段就时常半夜被痛醒,他才十三,还在长身体,白日无数的知识塞进脑子里,晚上又是高强度的锻炼和修炼,在营养补给到位的情况下,身体犹如新绿的枝丫般抽枝拉长。 半夜既要忍受生长带来的疼痛,又要忍受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抽筋拔骨般的疼痛。 晚上偶尔会做噩梦,每每半夜醒来,就会发现床上或者地上多了点东西。 开始是某些奇异肢体,一只手、或者会动的一个眼睛,而后是那些奇形怪状,张着口吐蚌珠的蚌妖、两个头的□□、人面蛇身的妖怪…… 他们贴着沈迟的脸仔细打量,或者伸出又滑又腻的舌头舔砥沈迟裸露在外的皮肤。 沈迟起初还会心一悸,而后渐渐麻木了,每到半夜只有三个流程:发现妖怪、丢追魂珠、叫裴枕。 就这样渐渐锻炼出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格,偶尔对着窗前被挠破的窗纸,还能苦中作乐道,这次还没到他面前就被裴枕捉住了。 沈迟有时会想,裴枕能对付所有的妖怪,不愧是河神,神仙都这么厉害的吗? 而且,裴枕每次都会特地赶来救他…… 每次半夜起夜,也没有不耐烦,看来自己在裴枕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裴枕这么不想他死。 沈迟肯定地想,心里冒出一点酸涩的泡泡,又有些隐秘的雀跃。 当然,前提是,他也没搞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妖怪,又为什么总是扒他的窗。 第39章 【VIP】 “好强壮,好帅。”…… 日复一日, 快一年过去,裴枕发现遥儿长高了许多,抱起来有点累了。 他往上托了托她,调侃道:“遥儿要变成小猪儿了。” 遥儿嘟嘴反驳:“遥儿才不胖, 裴哥哥骗我, 遥儿不听不听。” 院子里摆满了木人桩、沙袋、刀枪、棍棒, 阳光明媚, 花草兴荣, 裴枕的语气是他没察觉到的温柔, 他说: “遥儿平日里吃的这么多,重没重你让你沈迟哥哥来评评理?” 沈迟正光着膀子, 手里提着两桶装满水的木桶, 将水桶举起又放下, 来锻炼胳膊。 沈迟的皮肤被太阳晒出了小麦色,劲瘦有力的身体不再像之前那么单薄了,浑厚的肩膀随着抬举的动作抖动, 漂亮的肱二头肌线条显现出来。 裴枕站在荫地,天气有些热, 一缕漆黑的发丝黏腻在侧脸,衬得他的脸白如雪, 他抬抬下巴从上到下打量沈迟,神情莫辨。 在这么高强度的锻炼下,沈迟这一年变化可以说是翻天覆地的 沈迟一日三餐不仅有保障, 还吃的格外丰盛,营养一跟上,身体就开始发育,不是一年前的小豆丁身材了。 一年下来长了不少肉, 原来瘦骨嶙峋的,现在竟也和普通少年一样抽条长大,身骨匀亭了不少。 本来是一件十分有成就感的一件事,裴枕却是有些微妙的不爽的。 原因无他,凡人小孩长的太快了,从裴枕的肩膀,到了他的眉眼处,他想像从前那样拎他居然拎不动了,于是裴枕有些恼火,但是他自认为他的素质良好,没有表现出来。 沈迟察觉视线,一转头,裴枕便撞入了他的视线。 沈迟如墨幽深的眼睛一亮,他笑容露齿,一张脸神采飞扬,更加卖力地锻炼抬举了。 裴枕:“”不知道在炫耀什么。 遥儿啪啪啪地鼓掌,为他呐喊:“沈迟哥哥好厉害,好强壮,好帅!” 裴枕:“” 这几日书院休沐,沈迟白日得了空,天还没亮就来敲他房门让他教他聚气。 无非不就是什么气沉丹田,冥想吐息之类的简单东西,若不是看他带了糖火烧,裴枕是决计不会理他的。 中午吃过午饭后,沈迟又说要在院子里锻炼体魄,想让裴枕指点一二,裴枕不喜欢晒太阳,顶着大太阳教了他一个时辰自认为已经是非常有耐心了。 也不知道沈迟一天天的哪里来的热情。 观摩了一会儿后,裴枕抱着遥儿进了廊道里,沿着廊道走去了药房:“遥儿乖,裴哥哥给你煎药去。” 沈迟扎着马步举重举了三百下后,有些累了,他将两个水桶放到井边,又拿放在一旁的帕子擦了擦身上的汗,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肌肉发红充血。 今天锻炼到位了,晚上可以继续练习裴枕教他的法术了。 沈迟深呼吸一口气,食指中指双指并紧抵到额头,默念了一句咒语,而后身形一闪…… 他出现在了仅仅离原地两步的地方。 沈迟:“……” 要是法术和锻炼一样简单就好了。 可惜他不是神仙,没法吸收那么多的灵气,一年下来他学着裴枕打坐,每日苦苦将灵气汇聚到丹田处,但也才凝聚出一点指甲尖大小的丹田来储存灵气。 裴枕说他是凡人之躯,本来就吸收不了天地灵力,是他强行打通了他的经脉,才让他有了一点修炼的可能。 突破一个修炼瓶颈都至少需要百年,而凡人寿命短暂,再修炼也难以突破寿命达到巅峰造极的地步,只能说学点法术傍身。 一来延长寿命,强身健体,二来除妖斩鬼给自己攒功德,让来世过的更好些。 沈迟看着这两步路的距离也不沮丧了,裴枕说过,得了他的指点,他这已经算是进步飞快的了,多少人类修士究其一生都无法凝聚出丹田来…… 他已经很幸运了。 沈迟回了屋里,换了一身衣服。 他推开门,见到裴枕抱着已经昏睡的遥儿从面前经过,叫住他:“裴……裴公子。” 裴枕身上有一股药味,正要从他身边经过,闻言,眼皮一掀: “有事?” 沈迟在药味中闻到了一丝凌冽的香气,视线下移,果不其然就看到了他手指上的伤口,沈迟抿了抿嘴唇,问他: “下午有事吗?” 裴枕:“打坐。” 沈迟有些沮丧:“噢。” 裴枕淡淡地又问了一遍:“有事?” 沈迟欲言又止:“附近有一个集市,每五日赶一次集,今日恰好我休沐有空,我想去。” 还想让裴枕陪他一起去。 裴枕皱眉:“多事。” 沈迟头低下去了,可怜兮兮的样子,果不其然,片刻后听到裴枕说: “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他猛地一抬头,故作惊喜道:“好。” 裴枕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仍是淡淡,反正无事,一起去也不是不可以。 他派人把元平遥送回去后,回房里将一身袍子换成了简约轻便的衣服。 裴枕打开房门,一眼就看到沈迟双手交叉抱胸,懒懒地依靠在门口等他,听到脚步声,沈迟抬头。 裴枕手腕上戴着一个银制的臂钏,头上戴着一个白色幕蓠,轻飘飘的纱幔盖下来垂到膝盖处,衣摆处的祥云暗纹随着脚步飘动。 沈迟有些不满:“怎么戴上幕蓠了?” 裴枕的声音传出:“集市鱼龙混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迟想想也是,往常他和裴枕在街上总是引得行人侧目,集市上人只会更多,万一有什么破皮无赖想讹他们,亦或者哪家的小女娘看上裴枕“不小心”撞上来 沈迟突然觉得以裴枕那招眼的容貌,遮盖一下也挺好的。 裴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心血来潮想戴戴,他走了几步发现沈迟没跟上来,出声: “还站着干什么?不是你要去?” “噢,”沈迟快步跟上:“这就来了。” 天气微凉,大街两边挤满了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清早便出摊的卖包子卖烙馅的摊贩掀开蒸笼,无数热气腾腾的白气冒出。 沈迟一身红色的衣袍,脚上是一双翘头靴子,随着他的大迈步,白净的裤腿显现出来,身高腿长一览无余。 沈迟扎着高马尾,发尾上系着红色的丝带,眼尾一点红痣,一双桃花眼瞥过来,眼底流转着细碎笑意。 无数的小女娘羞红了脸,袖帕捂脸,露出的一双眼又情不自禁地落在人群中熠熠生辉的沈迟身上。 好俊的少年郎。 沈迟浑然不觉,他正笑着和裴枕打闹:“裴公子,你就借一下扇子给我吧。” 裴枕扭开脸,幕蓠飘摇:“不借。” 沈迟绕到另一边:“师父” “叫师父没用,还有,我可没收你为徒”裴枕推开他的脸:“说了不借。” 沈迟凑到他面前,拉长声音:“义父” 裴枕:“” 第40章 【VIP】 “看什么。”…… 沈迟眼巴巴地看着他, 现如今他到他眉眼处,可以和他平视了,即便是隔着道幕蓠也能感觉到裴枕的身形凝固了,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许久没有叫过这个称呼了, 久到裴枕和沈迟都快要忘了他们还有这一层名存实亡的关系。 裴枕突然就想起自己已经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祖宗那辈了, 和面前这个神采奕奕嫩的能掐出水来的少年相比, 自己已经是个老东西了—— 虽然说他们的仙龄并不能简单地对等他们凡人的年龄。 面对这个还不到他年龄零头的少年, 裴枕没声好气地把扇子塞到他的怀里:“拿走拿走。” “谢谢义父!”沈迟美滋滋地接了。 就知道这是个杀手锏。 他早就想摸这个扇子了, 刚一打开扇子, 还没来得及欣赏几下,却又被一股浓重的草药香吸引了。 几步外是一个穿着破烂袈裟的和尚, 鞋子上有泥巴印子, 他坐在一个木凳上, 旁边还插了一个幡,上面是遒劲飘逸的字体“包治百病”。 看了看地上的一些草药,沈迟都认识, 无外乎是人参,白芍, 鸡血藤,白术正好, 有好几种药材正是他要找的,可以补气血的东西。 他驻足,指着几味药材问和尚:“这些多少银两?” 和尚外貌虽然其貌不扬, 但是一开口,声音浑厚,颇有高僧的气势,他双手合十, 鞠躬: “阿弥陀佛,贫僧不贪银两,施主看着给就行。” 沈迟也双手合十对他行了一礼,看这几捆草药,估了一个数:“五两银子如何?” “诶”和尚却笑着摇头,比了个数:“贫僧是小本生意,公子,至少,二十两!” 二十两?还不贪银两? 不如直接去抢。 好一个狮子大开口。沈迟冷笑,他娘就是卖草药的,这些药材值多少银两他还是知道的,三两都多了。 不等沈迟开口还价,那和尚滔滔不绝地介绍了起来: “这味药材,乃是上千年才能结一颗的天地灵参!至于这个当归,表面上看着平平无奇,实际上有及其强大的补血和修复功效,一颗顶十颗寻常当归!” 一颗顶十颗…… 依旧对这种推销话术十分熟悉的沈迟:“” 沈迟仔细瞅着,在土里生长的还沾着泥巴,看上去灰扑扑的品相一般,颜色也和普通的药材无异,怎么看表面和实际都是一样的平平无奇。 不管怎么看,都和他娘去他们家后山上采的药材没什么区别,这和尚就是在诓他。 然而还没等他讥讽回去,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 “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怎么回事?”裴枕和沈迟看向那一处,有人问那人: “那人在哪里落水的?” 离这里最近的护城河还有几百公里,裴枕也想到这一点,那人能在哪里落水,总不会是掉井里了的吧? 那个人气喘吁吁:“不是,是山上,那个山上” 他们现在就在清城山脚下,清城山有无数条溪流和地下暗河,水质清澈,平常就有不少百姓会去山上取水喝,难不成 那个人咽了口气又继续道:“我、我在山上砍柴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在溪边摔倒了,我亲眼看到他被水冲下来了!但是那水又急又深,我一个年过五十的老头子哪里救得了他?诶哟!你们说,这可怎么办啊!” 众人一听,唏嘘道:“你都说那水急的很了,被卷下来估计是难逃一死” “我们去救,可我也不通水性啊” “生死未知,这一时半刻过去了人还可能活着吗?我们先去通知衙门吧要不,让衙门的人去救。” “我的菜还没买完呢,我救不了” 七嘴八舌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少人吓白了脸直接走了,只有零星几人自发站出来要去救人,其他年纪大的人坚持先报衙门。 等到衙门的人出发救人,估计人早都死了,沈迟这么想着。 面前的和尚慈眉善目,就是分价不退,没什么时间可以耽误了,沈迟咬牙切齿地掏出自己的荷包,拿了二十两银子递给那和尚说: “包起来送到我府上。” 和尚眉笑颜开:“好嘞!” 沈迟把具体的地址方位和他说了后,便和裴枕说:“裴公子,我去官府报官,你先去救人吧。” 眼下能最快速度沿溪边找人,也只有裴枕能做到了,毕竟他是河神,在水里找个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沈迟的想法与裴枕不谋而合,裴枕沉思,他掌管无数大江大河,确实由他出面最为稳妥。 此计最为稳妥,裴枕冲他点了点头,而后拨开拥挤的人群,问那焦急的老翁具体方位,而后找了个隐秘的胡同巷子,闪身进去就不见了 裴枕身姿缥缈,天地间仅有他一抹白色,绿油油的树林在他眼前飞速略过,直到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湍急的河流他才停下。 裴枕双手掐决,双眼微合,金色和蓝色的神印在他额间若隐若现。 无数灵气缠绕在他手上,汇聚到他掌心中,而后分成几股,没入水中,沿着溪流的几支分叉口顺流而上、亦或者是逆流而下。 裴枕浮于河水上方,天地间的灵气自发在他身边缠绕运转,不过片息之后,他便睁开了眼: “找到了。” 裴枕负手飞去,白色的幕蓠被空气撩拨,分至身体两侧,衣抉翩翩,他来到一处乱石堆砌的溪边,落地走了几步,便看见了一个冲到岸边的男人。 二指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男人脸上都是磕出来的伤口,皮肤黝黑,看不清样貌,看身量大概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身量高大,裸露出来的皮肤肌肉结实。 他手上都是干活搓出来的茧子,一身衣服被泡的皱巴巴的,看衣服布料,粗布麻衣,应当是在附近生活的农户。 裴枕打量他,而后施了个仙法,男人浑身抽搐,片刻后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响起。 裴枕站在一旁,隐去了自己的身形,面无表情地看他把喝下去的水都吐了出来。 面前的男人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颤颤巍巍地抬手,抹了把脸。 呼吸声十分沉重。 他缓了一会儿,支起自己的身体,左顾右看,发现空无一人,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他龇牙咧嘴地支起自己的身体,踉踉跄跄地起身,在附近找什么东西。 起初他还没怎么着急,只是在附近的草丛找,而后又站上石头,眺望远方,找了半天找不到,开始焦急了。 裴枕只得现身了,他问:“你在找什么?” 男人被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男子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慌乱说道: “我、我、我找我的斧头” 裴枕眉头一皱:“斧头?” 刚醒来就找他的斧头,甚至顾不上身上的伤,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宝贝? 救了一个凡人,裴枕察觉他的功德又涨了一点,他十分满意,这一趟不算白跑。 裴枕有心想让他早日下山,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了一个金斧头,敷衍道: “是这个?” 他是出于好心,而非有心,故而把一个破烂石头变成一把效力仅有半个时辰的金斧头也不会破坏人间的运行规则,更不会扣他的功德。 还能打发他早点离开这里。 金光闪闪的斧头一拿出来十分亮眼,男子神情一呆滞,随后猛地摇头: “不是、不是这把。” 裴枕叹一口气,泥古不化的凡人。 而后他把那把斧头一丢,又从背后拿出一把:“那是这把了?” 面前的这把斧头通体清透碧绿,是上好的玉石打磨而成,明眼人一看就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本以为他会在跪在地上感激涕零地磕头满口认下这把斧头,岂料面前的男子一根筋,又否认了: “这也不是我的斧头。” “我的斧头就是一柄普通的石头斧,但是它很锋利,上山砍柴下地收稻谷不在话下,这金斧头玉斧头虽然好,但是在我心里,都比不上跟了我二十多年的我的石头斧” 他吸吸鼻子:“家里的老太太前几日去世了,家中余钱都拿去给她操办丧事了,不瞒你说,今日我就是想我奶奶了,来山上看看她, 这斧头是我唯一的亲人留给我的,公子,你能否帮我找找我的斧头?” 裴枕没想到这人还挺孝顺的,也很实诚: “你确定,你的斧头是掉进了这水里?” 他走到溪水边,探了一只手进去。 那男子垂头丧气,还青红脸肿着,说话虎头虎脑,他也觉得在这么大的山上,要找一把斧头是在强人所难,裴枕是他醒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想为难他,道: “应该是的,公子,我刚刚在这附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不然还是……” 水里一阵光芒闪过,裴枕一双修长纤细的手从水中拿了个东西上来,湿哒哒的水滴在草丛上,溪水打湿了他的襟袖,他的声音清冷、不耐烦,把斧头递过去: “是这把吧?” …… …… 沈迟瘫着脸,看着卷着袖子在院子里哼哧哼哧地搬木柴的男人 。 视线移到男人忙碌的背影上又移到躺在椅子上看书喝茶的裴枕上。 裴枕被他盯了一个时辰了,耐心告罄,捏着白釉茶杯道:“有话就说,看什么。” 沈迟:“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 语气十分幽怨。 40-50 第41章 【VIP】 “不会哄小孩。”…… 裴枕微妙地抬了抬眉毛:“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迟一噎, 确实,和他有什么关系 可是,把他带回来了又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院里还缺一个干活的下人吧? 越想沈迟越委屈, 有他和几个仆人伺候还不够吗? “你那是什么表情, ”裴枕见状, 把上好的茶杯搁在了一旁, 破天荒解释了一句: “我不过是看他没处去, 觉得他可怜, 才把他带回来的。” 沈迟狐疑,他可怜?他哪里可怜了。 再看这人, 个头高, 皮肤黝黑, 刚来的一身半袒露胸膛的麻衣已经换下了,露出的一身肌肉皮肤紧实。 和沈迟这种读书人身上精壮的肌肉不一样,他身上壮实的胸大肌和三角肌无不透露出狂野的气息, 浓眉大眼,处处透露着此人的彪悍。 然而这个叫卢风的人, 却是个憨厚的性子,刚来看到院子里有一垛柴火, 二话不说就抽出他别在背后的斧头,磨刀嚯嚯地砍了起来。 怎么看都不像是哪里有残缺,以他这一身的肌肉, 随便打发了不就好了,总不可能吃不上饭,要到他们府上来谋生吧? 裴枕叹一口气:“他父母双亡,自小被奶奶拉扯大, 前几日奶奶去世,他去山上吊唁,极度伤心之下,才会不小心跌入溪水中,又恰好遇到我” 沈迟眉毛吊起,这一番长篇大论之后,就听裴枕下结论,一锤定音: “我与他有缘。” 而且是仙缘。裴枕没有明说。 “什么——”沈迟十分不满。 怎么就他们俩有缘了? 分明是他让裴枕去救人的,论因果关系,要有缘也应该是他和卢风才对。 沈迟不可置信:“该不会我们去邳都也要带上他吧?” 裴枕觉得他这反应十分有趣,反问:“为什么不呢?” 沈迟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的胸膛起伏,霎时眼眶就红了,被气的音量都高了: “凭什么!” 那边的卢风听到了,砍柴的动作一顿,以为他们吵架了,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过来,不知所措地扬着斧头要劈不劈。 裴枕皱眉,不理解:“你又在耍什么小性子?” 沈迟如哽在喉,不知道怎么说,他猛地起身,疾步往门口走。 裴枕也不拦他。孩子心性,随他去了。 沈迟怒气冲冲地大步走着,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人。 “诶呦!小施主怎么走路不看路呢?” 一个包裹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出来。 沈迟一看,土黄色的人参、白色的白芍、紫黑色的紫丹参 一个穿着破旧僧袍的和尚退后一步:“阿弥陀佛,小施主何故这么着急呢?” 这个是他在和尚那里买的药,沈迟三下两除二地把东西捡起来,递给旁边的一个婢女: “拿到药房去。” “是。”婢女接过,行了一礼走了。 和尚却还在原地四处打量,沈迟一下就想起来他诈了自己五十两银子的事情,挡在他面前道: “药材既然都送到了,还不走吗?” 和尚手中拿着一个珠串,珠子圆润,珠串被盘得泛着亮光,和尚打量这宽敞的院子,微微一笑: “走,这就走。” 沈迟与他擦肩而过,视线中突然瞥到什么,又退回半步: “慢着,你手里的珠子怎么在抖?” 若不是他视力过人,几乎都发现不了这珠子在轻微地颤抖。 “小施主好眼力,不过”和尚却对着裴枕的方向行了一个佛家礼,而后笑眯眯说: “我想和这位施主说一句话,不知道方不方便?” 裴枕听到门口有动静,视线扫过来,眉眼淡淡。 此前和尚一直见到的是裴枕遮住面容的模样,如今见了他的真实模样,手中的佛珠抖动的更加厉害。 和尚面色大骇地看了看手上的佛珠,情不自禁上前几步。 “你干什么?”一只手伸过来,沈迟狐疑地拦住他:“有事就说。” 和尚止步,急急道:“我只说一句。” “这位公子,不宜再在这里了,邳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你啊。” “哦?”裴枕未起身,不紧不慢道:“怎么说?” 和尚抬头看天:“公子,我不能多说,天机不可泄露,你应该明白。” 裴枕随他的视线抬头一看,天际隐隐有滚云卷动,而那云层层叠加,厚重的云中,不明显的雷电在其中闪过。 裴枕收回视线,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我知道了,沈迟,送客。”他又坐回了自己的躺椅上,斟了茶,就这么慢条斯理地继续悠闲悠闲地喝茶了,丝毫不急。 和尚也不恼,只把话送到了,捻着手里的珠子,迈步出了院子。 沈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诶,老和尚,我说,你骗我的几十两银子是不是能还我?” 和尚脚步加快了,面有笑容:“小施主啊,我那些可都是天材地宝” 沈迟绕到他面前,硬生生把他逼停了,伸出一只手让他拿钱来:“少说废话。” “早知道就不来了。”和尚肉疼地捂着自己的荷包,脸色不太好看。 沈迟掂量着自己手里的银两,心情稍微舒坦了点,他回到裴枕身边,问他: “裴公子,你认识他?” “不认识。” “那刚才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远处的卢风刚刚也听到了,他二丈脑袋摸不着头,放下手里的斧头,也跟着过来了。 裴枕抬了抬自己的手,袖子被撩下去些许,纤细白净的手露出来,他从食指掐到中指,算出自己零零碎碎的功德也攒的差不多了,功德回来了大半: “再过一个月,我们便离开这里。” 沈迟抖擞精神:“去邳都吗?” 最好只有他们两个人去邳都,其余人包括遥儿和这个刚捡回来的姓卢的都留在华阴县。 却不料计划落空了,只听裴枕说:“是要去邳都,卢风,你也和我们一起去。” 卢风自认为是小乡野出来的莽夫,好运降临,被养尊处优的公子捡回去不说,还能跟着他们去天子脚下的邳都? 卢风一张黝黑的脸一下激动的通红,他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十分激动道: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裴枕:“不必谢,此前多凶险,你也需做好心里准备。” 凶险? 卢风以为是会有人半路抢劫或者有人追杀之类,他块头结实,一身蛮力,裴枕雇他当带斧侍卫绝对是个正确的决定,于是他义不容辞说道: “裴公子放心,有我在贼人别想靠近!此去邳都的一路上绝对安全!” 裴枕但笑不语。 沈迟面色阴沉的仿佛能滴水,隐在身后的手猛掐入自己的手心,留下深深的印子,他十分不甘心。 凭什么他也能去邳都? * 很快,卢风就感受到了沈迟此前的痛苦。 裴枕觉得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于是干脆都一起教了。 相比沈迟已经学了一年的基础,而卢风仍旧是一知半解,于是裴枕不得不耗费更多的功夫去教他。 沈迟得知后,每日绕山跑都多跑了几圈,甚至白天上课都在琢磨怎么修炼,到了晚上就明里暗里劝卢风知难而退。 卢风五大三粗,根本没有察觉到沈迟的打压,在他劝他及时放弃没必要吃那么多苦,人生就要及时行乐之时,感激地拒绝了: “不行,裴公子和沈公子对我这么好,我一定会努力的!” 他已经弄明白了,裴枕要么是捉妖门派出来的,要么是生怀绝技的世外高人,而他自小最仰慕的,就是他这样云游四海,捉妖除鬼,为民除害的高人了。 裴枕还夸他有天份,得了肯定的卢风修炼更勤奋了。 沈迟恨得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不就是比谁更勤奋有资质? 他绝不会输 裴枕现如今两个都教,沈迟白日要读书,晚上才有时间练功,而卢风不同,全天都候着等他教学,还十分听话,甚至对一些心法比沈迟悟的更深。 裴枕摸着下巴十分满意:“不错,有慧根。” 不愧是和他有仙缘的人。 什么?沈迟闻言吐了三升血。 裴枕都没夸过他!每次只对他说尚可! 沈迟气的一口气憋得上去又下不来,头晕脑花又不知道去找谁理论,连着煲了几天和尚送过来的药材才觉得舒缓些。 他绝不会允许裴枕被人占了去。 * 卢风本就有肌肉,几乎不用练体就能直接开始练气,看着是十分毛躁的性格,然而十分沉得住气,一打坐就是一个下午一个晚上。 虽然对灵力的运用还比不上沈迟,但是有他的蛮力和斧头加成,和沈迟切磋起来也差不到哪去。 这么教了半个月,又是一个晚上,裴枕从外面回来,刚踏进院子里就直觉不对,院子里的几个下人个个噤若寒蝉,见他来了,宛若看到了救星。 一个侍女迎上来,声若蚊蝇:“裴公子,沈公子和卢公子打起来了” 裴枕蹙眉:“什么?” 他不过不在一时半会,怎么就能打起来? “为什么打?” 侍女想起二人打架时的惨烈和壮观,缩了缩肩膀,抬头看了一眼裴枕:“因为,卢公子说您是他的师父,沈公子听到就生气了……” 裴枕恍然想起,喔,是有这回事,之前沈迟时常在他打坐时,撑着下巴偷看他,小声叫他师父。 沈迟以为他听不见,实际上裴枕有时并没有屏蔽六识 沈迟当真这么想拜他为师? 思索间,他已经到了沈迟的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滚,统统滚!”门里是沈迟怒气冲冲的声音。 裴枕轻轻“啧”了一声,火气这么大? 怎么办? 他不会哄小孩。 第42章 【VIP】 “终于爽了。”…… 裴枕考虑再三, 选择转而去敲了卢风的房间。 幸而卢风没有那么拧巴,他敲了三声,卢风就开门了,眼中仍有怒气, 但是到底是个理智的成年男子。 只是当见到门外的人是裴枕时有些惊讶。 “裴公子。”卢风开门让他进了。 裴枕瞧一眼卢风, 脸上青红交错的, 半边脸肿的老高。 卢风面上还有怒气:“裴公子, 我就问您一句。” “我认您做师父有错吗?” 裴枕还没说什么, 就听到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 卢风鼻青脸肿的脸上唰一下涌上红色, 连脖子都红透了,透过黝黑的皮肤能看出来几分不好意思。 “对不起, 裴公子, 我没有吃晚饭。” 裴枕眉毛一挑:“正好, 我也没吃,一起去吃了。” 卢风闻言,像是做了个更大的错事, 尴尬道: “裴公子,那个, 我和沈迟打架的时候,把桌子掀了, 今晚的饭菜都摔了” 裴枕难得沉默了。 说实话,听到他们打架他觉得没什么,再握手言和就是, 看到卢风脸上的伤他也觉得没什么,用灵力愈合就好了。 可是没晚饭了 裴枕脸一黑,现在已经是亥时了,不知道伙房还有没有食材, 但是再让他们做一桌丰盛的菜肴的话,要到很晚才能吃上凡人饭了。 自从有了这个小院,裴枕一日三餐从不落下,而如今裴枕后知后觉有了点愠怒。 “不像话,沈迟今年不过十四,你和他吵什么?”裴枕开始教育。 卢风自知理亏,他默默地听训。 裴枕想起他还饿着,燎原的火苗一下就熄灭了,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十分无奈地转身: “走吧,去伙房看看。” 卢风讪讪跟上。 * 这边沈迟在房间里还在生闷气。 沈迟把人吼走之后又后悔了,万一是真的有事情找他呢? 再说了,卢风说的好像是有点道理,他认个师父有错吗? 沈迟又恶狠狠地否定了,有错,他就是有错! 他自己都还没拜裴枕为师的,有他卢风什么事? 他知道裴枕是什么人吗? 他知道裴枕和他是什么关系吗? 他知道他们一起经历过什么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裴枕一时兴起捡到,一时兴起带回来的而已,仅此而已,哪天说不定就让他收拾东西滚蛋了。 而他卢风,没有自知之明地拒绝去邳都就算了,居然还想抢他的师父?! 沈迟胸中满是恶贯满盈的恶意。 自从卢风来了,裴枕就对他的关注比沈迟要多,沈迟日日夜夜看在眼里。 他是不是觉得卢风更好,更适合陪他去邳都? 沈迟胡思乱想。想当初,他要留在裴公子身边,都还是他主动和裴枕求来的,而别以为他不知道,裴公子起初还不想要他…… 现如今居然主动捡人回家不说,还说他们有缘?卢风和裴公子有缘,他和裴公子没缘? 是他先来的,卢风才来了几天,他休想把裴枕抢走 “叩叩叩。”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隔着一道门,他还闻到了肉香味。 “咕噜咕噜” 沈迟揉了揉肚子。 都是卢风的错,打架就打架,居然还把饭桌掀了。 莽夫就是莽夫,要是他,他是绝不会掀桌子的,裴枕还没回来,今日听伙房的人说有新菜点,叫什么乌鸡翠羹来着 沈迟福至心灵,现在这么晚了,裴枕应该回来了,那现在在门口敲门的是 沈迟一个鲤鱼打挺,三步并做两步,还差点给凳子绊倒了,去开了门。 门檐一开,月光倾泻流转在乌黑的发丝中,半冠发、肤色盛雪,唇红齿白的,不是裴枕是谁? 沈迟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和欣喜,随之惊讶:“裴公子,你怎么来了?” 裴枕打量他,头发凌乱,眼睛上有一个被打出来的红色的印子,已经肿了,嘴角也有青紫色的印子,衣服上破了几个洞。 也好不到哪去。 裴枕:“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沈迟刚要打开门,就看到看在裴公子身后的卢风,脸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裴枕似有所感,回头看了眼卢风,沈迟立马收回了视线。 屋里没有点烛,裴枕进屋后,环绕一圈,屈尊降贵地点上了烛光。 颤颤悠悠烛火亮起来,照亮了沈迟的房间,明黄色的光芒在他们脸上渡上一层柔和的光芒,也将剑拔弩张的氛围缓和不少。 裴枕自顾自地坐下,卢风将手上的食盒放到桌上。 见沈迟还站着,看出他不想和卢风挨着,于是只能裴枕发号施令: “坐。” 卢风拍了拍自己身上几乎不可见的灰尘,有些局促地捂了捂他手臂上已经成了布条的衣服,坐在了裴枕身边。 “你也坐。”裴枕对沈迟说。 沈迟便坐在了裴枕另一侧,裴枕滑开食盒上的盖子,里面香气四溢的热气就飘了出来。 几乎同时,卢风和沈迟的肚子就叫了起来,二人猝不及防对视一眼,均是十分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裴枕好笑地摇头,他将第一个格子中的汤盅拿出来,而后又从第二个格子里拿出三个碗筷出来,递给他们。 里面切成小块的黑色乌鸡块沉浮在金黄色的汤里,汤勺一舀,鲜嫩的瑶柱、扇贝、就浮现出来了,还有粉白的藕节、淮山在其间。 汤勺和瓷碗发出一点叮当脆响,鲜红色的枸杞和红枣漂浮其上,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他们说是今日的新鲜时汤,我看锅里还剩了一些,就让他们热了。专门拿过来的,尝尝吧。” 裴枕将沈迟的碗放在他面前。 氤氲的热气后是他难得有一丝温度的神情,裴枕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 沈迟心里突然涌上一点说不上来的意味,墨黑的眼睛里满是翻滚的情绪,他一垂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窝下投下倒影,很好的遮掩住了。 他拿起勺子搅动了一下,在裴枕的注视下,喝了口汤。 “好喝吗?” “还行。” 胃里似乎没有那么难受了,连带着他所有愤怒不甘吃醋的情绪也被抹平了。 原本想着怒气冲冲对峙公堂的画面没有出现,沈迟低头,缓慢地、一口接一口地喝汤。 一时间,安静的只有勺子碰到碗底的声音,以及卢风端起碗唏哩呼噜喝汤的声音。 待搁下汤勺,沈迟眉目清爽,身子骨十分舒畅,裴枕撑着下巴,清清冷冷道: “不如你们二人一同拜我为师吧。” 沈迟和卢风异口同声: “什么?” “真的吗?” 裴枕轻轻一笑,远山眉目的雪山化了,他开玩笑说: “当然了,我现在要收两个徒弟,你们说我去哪里找比较好?” 卢风胸膛起伏,十分激动。 半月前在溪边,裴公子在他眉间一点,而后说他们有缘分,他就被裴公子带回来了,从此他得以吃饱穿暖,他打心里感激裴公子,也甘愿为他做牛坐马。 卢风侧过身子,就要下跪:“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裴枕托住他的手臂:“不必行大礼,心意到了就行。” 沈迟没缓过来,被这突然一下的惊喜砸的有点懵了,他终于顺理成章成了裴枕的徒弟? 以往他话里话外提起师父这个事,裴枕都没有答应下来,如今这是? 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我是大师兄?” 按年龄来说,卢风二十有五,应该算他是他的兄长才对,可惜粗线条如卢风,经今晚的一架,才终于察觉到了沈迟对他微妙的意见。 卢风直性子,认为二人既然已经同在一张桌同喝一碗汤,就是已经和好了, 至于沈迟年纪比他小,却要当这个大师兄,也就是裴枕的第一个徒弟 他其实……没什么意见,毕竟本来之前就是沈迟陪在裴公子身边的。 按照礼仪,卢风又要跪下:“沈师兄。” 沈迟嘴角扬起,终于爽了:“不用跪我,日后同在师门,以后多互相帮衬就是了。” 师门 裴枕这才生出一丝他已经是他二人师父的一丝荒谬感,他居然在凡间收了两个徒弟…… 不过也罢 收都收了,也来不及后悔了。 起初不愿意收,不过是他觉得,他并没有像那些传统的师父一样,又是费心费力给他们挑选趁手的仙器,又是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他们。 他所教的,也不过是教他如何打坐、吐息,利用天地灵气储存在自身经脉,都是些很基础、很皮毛的东西。 想学就教了。 而能利用灵气发挥到什么地步,还是要看沈迟自身的造化的。 不过现在裴枕又欣然接受了“师父”的这个称谓,毕竟亦师亦父这个词听着也不错。 多个凡人徒弟也其实无所谓,等沈迟百年后他去给他祭奠一杯,在坟前给他倒杯酒,也不算辱没了师生情谊。 而这个卢风就更让他满意了,他与他有仙缘,百年之后自会在天界再次相见,认他做个徒弟不亏。 想想新飞升的仙人是他的徒弟,其他人的弟子都还是个打杂的童子,而他的徒弟已经是载入《三千尊神世系谱》的正仙了 裴枕嘴角上扬,越想越满意。 没办法,谁让他慧眼识珠呢? 更何况,邳都貌似有什么东西在等他,他一人若是应付不过来,有卢风这个预备仙人搭把手也不错 这么想着,好处多多,从不收徒的裴枕也就破一次先例了。 第43章 【VIP】 “睡觉。” 又是半个月过去, 沈迟和卢风偶尔互相指导,相处的还算和睦,裴枕教了他们一个比较简单的法术。 将灵气运转过来,而后一捏, 在万千灵力中抽丝剥茧捏住一丝, 一劈, 隔空可以将树干拦腰砍断。 沈迟和卢风练了半个月, 对着草打, 也才能让草摇摆几下, 风吹的幅度都比他们大,十分不痛不痒。 卢风憋不住了, 他找到裴枕, 问他:“师父, 照我们这么练,什么时候才能捉妖?” 沈迟也好奇,有时看到妖怪, 裴枕不用扇子不用簪子之类的法器,光靠单手捏个法决, 就能将妖怪打成原形。 那手势变幻莫测,沈迟说不向往也是假的。 岂料裴枕说:“等你们练出了这个法术, 我再教你们其他心法和手决。” 所有的法决都需要有强大的经脉来承载,他们两人的丹田此刻还太瘦小了,也储存不了多余的灵力, 届时吸引到体内的灵力排解不出去又存储不了,就容易爆体而亡。 所以虽然裴枕有心想加快教学的速度,却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徐徐图之, 一步步来。 现如今他们马上就要启程,他们二人还没有能自保的仙决能用,于是裴枕只能教他们最简单粗暴的自保方法。 这个法决不需要将灵力引到体内,只需要意念合一,空气中的灵气就能随他驱使,化作世间最锋利的刚斧利刃,将一切东西斩断。 可惜的是,他们二人即便天资再为聪颖,也很难在半个月内完全掌握。 沈迟倒不觉得自己慢了,他每天都十分刻苦练习,甚至晚上抓着妖怪练。 从看到妖怪的吓的脸色惨白话都难说一句,到胆子越来越大,见到一个妖怪就隐隐兴奋。 有时候遇到个十几年修成人形刚会乱跑的妖怪,不用裴枕出手,他也能应付过来,将妖怪击杀后,那些妖怪就会化作点点星芒,飞绕在他身边消散了。 沈迟不知道这些星芒这是什么,问裴枕,裴枕只说是个好东西,让他不用担心。 而裴枕早瞧不上这点功德了,于是在一堆妖怪里挑挑拣拣,只收了几个较大的邪祟妖怪,其他的都丢给沈迟和卢风练手了。 …… …… 天蒙蒙亮,院子里空无一人,整座宅院只有一间房间点上了烛火。 “师父,收拾好了,走吧。” 清点完毕,沈迟背上两个包裹在身后,里面是衣物、干粮和赶路的盘缠。 卢风左右两个肩膀各一个包裹,手里还提着一个,背后还背着一把重斧,拿布条缠住了刃处,背在身上,又黑又壮的大块头站在那里仿佛是一堵墙,看上去杀气重重。 几天前他们将府里的下人遣散了,没有通知任何人,挑了个吉时走了。 踏出院门的时候,裴枕回头看,沈迟和卢风停住脚步。 天气转凉了,或许是人去楼空,一阵风吹来,院子里十分萧瑟,没有了往日的人烟气息。 院子里伸到水井里的绳子被风吹的摇摇晃晃,藤架下有一地落叶,摇摇椅在旁边,十步之外还有他们锻炼体格的木架…… 一眼望去,院子不大,却是他们生活了近一年的地方,满满当当的,全是回忆。 沈迟忍不住说:“师父,我们还会回来吗?” 裴枕凝视着没说话,抬起手,五指张开,而后缓缓收缩,平地刮起大风,风沙吹的沈迟和卢风都有些站不稳了。 沈迟侧过脸,眯着眼,只见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面前的院子凭空消失了。 而裴枕手上有一个透明气泡,凑近一看,里面是他们住过的小院,水井的绳子不再摆动,被风卷起的落叶也定在了空中。 裴枕将这个气泡围起来的微型小院递给了沈迟:“拿个瓶子装起来。” 还能这么操作? 卢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沈迟麻利地从包袱中掏出了一个玻璃瓶,小心放了进去。 “院子我们拿走了……”卢风结巴:“那、那其他人呢?他们肯定会察觉到。” 沈迟十分了解裴枕,他前后脚跟上了裴枕,丢下一句话:“放心,他们不会有记忆。” 卢风二丈头摸不着脑袋,但是见裴枕和沈迟并肩越走越远,提了提自己肩膀上的包裹,赶忙跟上:“等等我……” “师兄,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裴枕戴着幕篱步伐沉稳,沈迟嘴角漾出了一抹笑:“保密。” …… …… 清晨的雾气散去,早起的摊贩推着推车出来吆喝,路过县衙的百姓在看到旁边有一大块空地失望,竟然也丝毫不惊讶。 顺理成章似的,所有人都觉得这里本来就是块空地。 县衙内宅,遥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她懵懵懂懂地揉眼,感觉睡了很长很长的觉。 她打着哈欠,抱着自己的小羊玩偶,在床上喊乳娘的名字,很快乳娘来了。 “小娘子要喝点什么?” 元平遥不饿,她摇头:“我要去……” 她停顿一下,随即茫然,她要去哪里? 说不出个所以然,元平遥皱着一张脸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索性不想了,她张开手: “抱,带我去找知县奶奶,她说要给我讲故事的。” 奶娘乐呵呵地将她抱起来,脚步声响起,她们出了房间。 桌子上有一张纸,那上面洋洋洒洒的写着:“祝好,勿念。” 那半张撕裂处不平整的纸片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纸离窗沿近,没有镇纸压着的纸不一会就被风吹走了。 穿过半开的窗户,外面是万里晴天。 …… …… “休息一会儿。” 裴枕摘下了幕蓠,一张清清冷冷的容貌就露了出来,他们面前是一个村落,黄沙落地,破旧的牌匾上写着:“漠关村。” 他们一路往北,从鸿洲华阴县出发,经过了几个郡县,路过陌阳等几个大大小小的州府,而后来到了遂州。 住客栈、吃酒肆,各种吃穿住行的花销,他们带的一百银两很快就花完了,等到了遂州,他们的食物也快见底。 卢风拿出别在腰上的葫芦,往嘴里送水,却一点甘霖都没喝到,他倒了倒葫芦,只见几滴清澈的水滴掉下来,滴进了干裂的土里。 越往北气候越干燥,裴枕是水神,也十分不适应这里的天气,心想等哪天有空回了天界,要抓雨师在这一块地方狠狠下一场大雨才行。 沈迟打开包裹,里面也只剩下半张饼了,裴枕不吃这种粗饼,而他们现如今也没有闲钱去找个客栈酒楼吃饭,于是他指了指眼前的村子: “师父,要不在这里面歇一歇吧。” 裴枕有些疲倦地点了点头。 若不是要照顾两个凡人,裴枕几个时辰就能从华阴县飞到邳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走了半个月,还才到遂州。 不过在路上耽搁时间久点,也不是一无所获,起码他的功德已经圆满了百分之七十。 一路上捉点小妖小鬼,凭数量堆上去的功德,到底攒的十分累,如果再有两三个在华阴县遇到的那种大妖,他就功德圆满了。 届时就可以抛下身旁的这两个蠢货,好好沉睡个百年,百年后给他们收尸的收尸,带回天界的带回天界。 沈迟沉声道:“师父,有古怪。” 面前的村落十分寂静,白雾飘渺,一眼望过去家家房屋紧闭。 这里的灵气也十分稀薄,就连沈迟卢风这样的初修行者也感受到了。 卢风风尘仆仆,察觉有些不对,他拿下挂在背后的斧头,揭开了上面的封条,被磨的锋利的刀刃在光线下倒影出他的脸,卢风气势十足地在手中掂了掂: “师父,要不要我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 一路走来,什么妖魔鬼怪屡见不鲜,他也有了些洞察的本事,更何况,农户、村里人往往是起早贪黑的,哪里像现在这样? 辰时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搞不好是有妖! 裴枕却是淡淡道:“敲门问一下。” 他顿了顿:“这里灵力稀薄,法术不好施展,必要时发现什么不对,直接跑,不要久留。” “是,师父。”于是卢风随便选了一家,敲了敲老旧的木门,可是里面没有回应。 “难不成都外出了?”沈迟说道。 他敲了敲另外几家,都没有人来开门,正当他要放弃时,他听到里面传来一点响声,那响声微不足道,仿佛是一点杂草被踩断。 灵气洗体,他的耳力早已经不是寻常人能企及的了,沈迟听到门栓轻轻转动的声音,他一把抵开房门成功抓住了在门后的一个小孩。 小女孩大约十岁,扎着两个小辫子,还没来得及探头就被抓住了,十分恼羞成怒:“放开我!” 沈迟一只手毫不费力地抓着她,任凭她左扭右扭,另一只手点了点她的头: “你先告诉我一件事,我就放了你。” 女孩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沈迟说:“第一个问题,你们村的人都去哪了?” 女孩一下脸色唰白,她颤抖着声音说:“在在睡觉。” 沈迟和裴枕对视一眼。睡觉? 现在辰时了,不说县城里起早贪黑摆摊的摊贩都收摊了,一般小山村的农民怕是应该都农作过几轮了才对,怎么会这个点了还在睡觉? 这么小的孩子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沈迟说道:“可否带我们见一下你的爹娘?” 她松了一口气,挣扎了一下,瞪着沈迟:“我带你们去就是了。你是大坏蛋,快放开我!” 沈迟双手举起,无辜地看着她。 第44章 【VIP】 “睡一起。” 女孩头一扭, 两个小麻花辫一打一打地就跑进门后了。 大门旁边围着半人高的篱笆围成的,沈迟个子高,打眼一看可以直接看到院子里的景象。 沈迟见女孩没有关门,大概是让他们进去的意思, 于是和卢风一前一后地踏进了院子里。 裴枕跟在最后, 抬眼打量这方寸大的地方, 目之所及, 砖瓦堆成的房子, 只有两间间房子用来居住, 窗户狭小,门口摆着晾衣架, 上面晾着一家人的衣服。 院子偏僻的一角还搭了个灶台, 上面是简陋的稻草, 拿来挡雨。 屋子里面传出声音:“蓉儿,是谁来了?” 而后是嘶声裂肺的咳嗽声,又像是被捂住了似的, 沉闷地听不到什么了。 叫蓉儿的小女孩变了脸色,冲进去:“娘!” 沈迟一行人进了屋子, 屋子里面并不亮堂,勉强能视物, 一个头上包着丝巾的女人在刺绣,另一个人在床上坐着,见有人来他就下床了。 是一个男人, 略微有些瘦小,还有些驼背,他狐疑地问:“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卢风:“老人家,我们就是路过这里, 想借宿休息几天可以吗?” 没有口音,外乡人。 面前的男人与女人对视一眼,妇人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迟疑道: “这个恐怕不太方便。” 沈迟以为她是想要钱:“我明白。” 他从兜里掏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蓉儿的爹娘脸色一下就变了,沈迟笑道: “这些,只是一晚的有劳了,我们要在这里住几晚,休息几天就走。” 蓉儿他爹唇上的两个八字胡扬起,他谄笑道:“哪里的话,不过是住几晚,不碍事不碍事!” 说完,蓉儿他娘起身:“恰好我们家还有一间房间闲置着,你们随我来。” 于是众人浩浩荡荡地跟着蓉儿她娘去了隔壁房间,这农家小院说起来大不到哪里去,除了他们刚才见的这间主间,就只剩一间能住人。 推开门,一眼望过去,一张硬板床,上面是粉色的被子和花色枕头,床也有些狭小,是蓉儿睡的房间。 看来是临时把蓉儿的房间变成了客房,床不大,如果要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估计都得挤挤睡了,然而,他们还有三个人…… “你们喊我俞婶就好不知是你们哪位要住这呢?”蓉儿她娘讪笑。 沈迟:“我们三个。” “诶哟哟。”俞婶故作惊讶,随即又爽快道:“诶呦,那人有点多了,不过也就是挤挤的事,这样吧,待会儿我再在地上打个地铺,你们看谁睡地铺谁睡床吧,都是大男人,这有啥,挤挤就是了,小事,小事。” 天色还早,以一行人又出了小屋,裴枕看这天气,天朗气清,听到了路边有叫唤声,想是村里人开始活动了。 屋子里的俞叔应了一声,而后他拿上一顶草帽,拿着把锄头和一把干稻草出门了,蓉儿也戴着一顶小帽子,穿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皮做的靴子,哒哒哒地跑了出去。 此时太阳正灼热刺眼,裴枕状似不经意问:“你们都这么晚出门干活吗?” 俞婶:“哎呦,可不是嘛,这各个村有各个村的风俗,咱们这就是这么晚才开始干活的,这一觉到自然醒,干活不着急,活干多干少都是那样,急什么呢?” 裴枕了然:“原来如此。” 沈迟挑眉,有点奇怪。 在他们村,都是天不亮就要起床,做喂养家畜、耕作、播种、除草这些事情的。 就连他娘都是天不亮就要上山采药,有的药材不适合晒干,晚了,新鲜的药就都被别人采走了。 若是赶上了七天一次的集会,有的中午采到的药材被太阳照的焉巴巴的,就会远不及早晨带露的药材卖的价钱好。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这漠关村的村民不急不躁的,心态倒是挺好。 “师父,咱们初来乍到的,入乡随俗好了。”卢风笑呵呵地说: “我看我们刚才就是太紧张了,这里感觉还蛮惬意的,正常的很。” 裴枕没说话,沈迟心里有疑惑,暂且按下了。 沈迟亲力亲为,把蓉儿的被子枕头抱去了主卧,而后接过俞婶拿来的新的棉被,套了被套叠好堆在了床头。 卢风见状挠头:“师兄,我块头大,我就不和师父挤了,要不我打地铺吧。” 沈迟正背对着他用手熨平床单上的褶皱,闻言嘴角一勾,语气却是淡淡的:“也可以。” 收拾好里面后,裴枕进来,他撩起衣袍,坐在床尾开始打坐。 沈迟见状,叫着卢风一前一后的出门了。 借住在俞婶俞叔家,沈迟和卢风也没闲着,沈迟拿着长长的大竹扫把帮俞娘打扫院子,卢风拿斧头给他们劈柴。 他们二人又钉钉敲敲地帮他们打一些新的木椅,沈迟和卢风都一身的劲,甚至还把门窗上的糟污都擦干净了。 俞娘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和满意,笑的合不拢嘴,只是笑着笑着又咳嗽了。 沈迟会看一点脉象,两指搭在俞娘的手腕上,凝神屏气。 脉搏细弱无力,沈迟面色严肃:“久病体虚,肺虚咳嗽。” 俞娘听了止不住地点头:“对对对,我确实咳了有几年了。” 沈迟:“沙参、玉竹、天花粉、麦冬等药材集在一起煲沙参麦冬汤,常喝能滋阴润肺。” 这是他和她娘学的,她们虽是捡草药卖草药为生,但是多少也会看一点病,知道什么药材对什么病症。 俞娘听了啧啧称奇,止不住地赞叹:“小郎君好生厉害!等会我就和蓉儿他爹说,让他明儿去街上买这些药材回来煲汤。” 然而还没到第二天,傍晚,沈迟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 出去一看,只见夜色漆黑中,一个黝黑光着膀子的农夫拿着几包油纸进来了,再细看,驼背、八字胡,这不是俞叔是谁? 蓉儿蹦蹦跳跳地上前:“娘!我们的药买回来了,今晚不用做饭,保连大伯说待会有篝火,全村人一起吃肉。” 卢风喜欢热闹,闻言高兴地对裴枕说:“师父,我们等会也去看看吧。” 晚风吹来,他们这边的天色已经变暗,只剩下远处的一点橘黄色的火烧云还铺在空中。 俞婶一家住的地势高,可以清晰地看到风将云朵下的麦田吹的翻滚,一点草和泥土的香气就钻进了鼻腔里。 农家的香味。 裴枕神色淡淡,但是视野开阔,心情极好,在卢风和沈迟期盼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 大堆的柴火堆叠在一起,冉冉的火光直冲天际,村长点燃了柴堆后,把手中的火把丢了进去。 火舌窜起,周围不论男女老少,纷纷发出一阵惊呼喜悦的呐喊声,互相手拉手,围绕着火堆载歌载舞。 村长特别介绍了来了三个新伙伴,近百人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而后倒也没有过多的寒暄,很快就开始进入了正题。 独具地方方言的歌和腰间挂着叮铃作响的银圈,形成了独具地方魅力的漠关村,火光印在围观的群众脸上,跳跃地照出了每个人的笑容和欢呼声。 卢风带着一身的肌肉,挤到了人群的最前方,拉着几个漠关村的小伙子跳踢踏舞,围观的少女指指他们,羞红了脸窃窃私语。 沈迟只和他们跳了一轮就下场了,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衣袍,袍角随着节奏踢踏纷飞,端的是少年恣肆,赢得了满堂喝彩。 一舞完毕,他的额角淌汗,衣领微微敞开了,汗水顺着锐利清晰的下颌线滚下,淌进了肌肉紧实,线条分明的胸膛。 沈迟喘着气,接过村长递给他的酒,一饮而尽,沈迟琢磨着,这酒裴枕应该会喜欢,于是他去后方舀酒的老伯那里多要了一碗。 路上不知道哪个小女娘递给他一个汗帕,他胡乱地擦了擦脸上淌着的汗渍。 沈迟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才找到裴枕,他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像是在发愣。 沈迟把手里的酒碗从后头递过去:“师父,喝点?” 裴枕回过神,神情懒懒地抬手了,那碗沈迟用灵力温热好的碗就到了他手中。 裴枕喝了一口,满意:“高粱酒。” 虽然比不上天界的琼浆玉露,但口齿间充盈着谷物的香气,口齿生香。 “再来一碗。” 沈迟便又去给他要了几碗酒,都放在地上,只待裴枕喝完一碗,便又递给他。 “好喝。” 沈迟侧过脸,只见裴枕一双凤眸眯起,惬意又愉悦的神情十分舒展,无端让他身上增添了些许说不上来的魅力。 盈盈水光潋滟在裴枕淡红色的唇上,裴枕轻抿,一滴棕色的酒就顺着漂亮的唇形蜿蜒而下,划入了白皙的脖颈中,留下了一点痕迹,裴枕丝毫没有在意。 额角的汗水滑落在地,裴枕的一举一动仿佛有魔力,沈迟忘记擦汗,近乎着迷地盯着他,一时间,忘记提醒裴枕这度数有些高,不能多喝。 裴枕双眼轻闭,脑袋搁在了右手上,左手上的酒碗递给了沈迟,沈迟接过,喉咙滑动,只觉得喝多了的人是他。 裴枕的声音依旧是四平八稳:“扶我回去吧。” “好,师父。”沈迟低喃道。 瓷碗搁在泥土上,带起一点清脆的响声,裴枕晕乎乎,靠在了沈迟的身上,因为离得近,沈迟又闻到了那股香味。 那是裴枕血液的味道。 比山间的清泉清冽,比陈年的美酒醇厚。 燥热从不知名又难以言说的地方升起。 第45章 【VIP】 “怎么一碰就红?”…… 沈迟的脖子和耳朵都红了, 他扭开头避开裴枕温热的气息,胸膛起伏加剧,气息不稳。 旁边有人过来说了几句什么,沈迟瞥了他一眼, 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嘴边有一个长了黑毛的大痦子, 手上拿着一碗酒要敬他。 沈迟匆匆看到他手上好像有什么暗红色的东西, 有点显眼, 但是光线太暗, 或许不小心给火烧到的也说不准。 那人大着舌头说什么让他们赶紧走,沈迟全然心不在焉地三言两语打发了。 夜色寂静凉如水, 远离了那大丛的火堆, 一点凉风拍在脸上, 沈迟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热了。 等把裴枕扶回了房间,沈迟庆幸自己白天就把干净的被子换上了,枕头也洗了晒了, 这下裴枕就可以直接睡了。 裴枕坐到床上,一只手臂还搭在沈迟的两只手上, 沈迟小心地托着他的臂弯,裴枕有些头晕, 自言自语: “想不到人间的酒居然比天界的果子酒烈” 裴枕自以为说的很小声,听了个清清楚楚的沈迟:“” 天界?沈迟低笑一声:“是吗?” 有说话声?裴枕迷蒙着眼转头看他: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行宫里?你是獭獭吗?獭獭什么时候化成人形了?我没有东西给你吃了。” 醉了的裴枕话也格外的多,这回轮到沈迟面上一片空白, 獭獭是谁? 不是吧师父…… 裴枕像是得逞了似的,蓦地笑了:“被我骗了吧……你是……唔……沈迟。” “沈迟”两个字说的含糊,喝多了的裴枕比上次还要上脸,红晕弥漫上他的脸, 白里透红,眼尾红了一片,半睁着眼,眼尾仿佛有钩子,比往日还要勾人。 沈迟扭开脸,不承认此刻过快的心跳:“师父,你喝多了,快睡觉吧。” 裴枕无动于衷,没有看到对方被捉弄时的反应,甚至还十分不满意地“啧”了一声。 沈迟叹一口气,认命似地蹲下,将他的靴子取下,又扶他躺下,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 在他起身时,不料衣服却被裴枕压着了,一时不察,摔在了裴枕身上。 酒香和裴枕身上的香气扑了个满怀。 裴枕被压的轻轻喊了一声,似乎清醒点了,在沈迟慌乱起身的时候,笑了一声。 醉鬼似乎终于想起来他这师父的名头来了,扭过头,幅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地挪了点位置: “喏,给你点位置,你也睡吧。” 裴枕自认为很大发慈悲了,说完这句话,他手一挥,把手搭在沈迟身上,就陷入了沉睡。 沈迟正撑在他两侧,手臂扶着床头,手背上青筋突起,他勉力拉开一点距离,猝不及防被一拍,一下子又压回了裴枕身上,脸陷入被阳光晒过的枕头。 他侧过脸,嘴唇擦过一处柔软的地方。 脉搏的跳动不过离嘴唇咫尺间的距离,皮肤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嘴唇上。 沈迟睁着眼:“……” 放弃抵抗。 裴枕合着眼睛,侧过脸,清浅的呼吸声悠长。 沈迟和他距离极近,是假如裴枕醒着的时候会让他离远点的距离,沈迟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他,每一寸皮肤扫视过去。 月光倾泻下来,裴枕白皙温软的脖颈在他面前,莹莹如上好的羊脂玉,吹弹可破,可惜现出了一点可疑的、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的淡红色印记。 那是刚刚沈迟不小心压出来,亲到的印记。 沈迟凝眸,声音低哑的可怕:“怎么一碰就红?” 截至目前的人生中,沈迟再没有遇到过再比裴枕更身娇肉嫩的了,哪怕是皮肤再细腻的小女娘,也远没有裴枕的皮肤白皙和温软。 难道是因为住在河底,经年不见光,所以才这么白? 沈迟压在裴枕身上,眯起眼,漫无目的地胡思乱猜,其实,他不想这么快起来…… 门扉转动的响声在一片寂静中突兀地响起。 是卢风回来了。 “……”他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沈迟飞速褪下自己的鞋袜,拉起被子盖在他们身上。 果然是卢风,门一开,他身上的酒气就顺着风吹进来,看沈迟和裴枕都睡了,于是他轻手轻脚地拿起自己放在铺上的衣物,独自到隔壁狭小的盥洗室洗漱。 盥洗室没有灯,这个点了俞婶一家人还没有回来,沈迟没来得及热水,他就只能洗冷水澡了。 幸好很早之前沈迟就磨着裴枕教过他净身术。 听到里面传来水声,在屋里的沈迟口中默念口诀,而后白色的灵光闪过,他和裴枕身上又是干干净净的了。 沈迟躺在裴枕身旁,觉得十分的满足,迷恋地深吸了一口裴枕身上的香气。 他睡在师父身边…… …… 然而,就在他要睡的时候,沈迟听到了一点声音。 沈迟皱眉,撑着胳膊起来,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唢呐声、细微的呜咽哭声、还有碗盆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这是 白事? 茅草屋不隔音,那行人浩浩荡荡地经过俞娘家后,又沿着大路往上去了。 沈迟心里奇怪,没听到俞婶一家回来的声音,那么篝火歌舞应该还没结束,这群人选择这个时辰出殡,也太赶了未免。 白天也没有听说过哪里有白事 不过或许只是恰巧,去世之人,头七过了就会挑个吉时下葬,算算现在时辰也确实比较合适。 正当沈迟要睡了的时候,沈迟又听到了一点声响,刚开始还是只在窗外,而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这动静沈迟可太熟悉了,此前一年他午夜惊醒的时候,往往都有这种动静——有妖鬼来了。 沈迟手指缓缓收紧,闭着眼,佯装睡着了,手上悄悄凝了一股灵气,准备等它靠近的时候就一举出手把它击杀了。 “哈”一股浓烈的尸臭随着一阵哈气声散发出来。 沈迟眉头一皱,没感觉到妖气,下一秒,一个湿润又带着皮肤触感的东西碰到了他。 沈迟睡在外面背对着它,说时快,沈迟一个翻身护着裴枕在身后,而后将手中的灵气打了出去。 一股浓稠的黑色液体从对方身上流了出来,沈迟这才看清,面前是个什么东西。 是一个男人。 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身上还带着泥土,走一步就往下掉渣。 他皮肤多处都已经溃烂了,流出黄色的脓液,眼睛凸出,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嘴角裂开,呈诡异的笑容,他的一举一动都僵硬无比。 最令人恐怖的不是他此刻的模样,而是,这个人,居然是一个时辰前遇到的要给他敬酒的那个男人。 沈迟认出了他嘴角的痦子,他还记得他让他叫他李伯。 李伯怒吼一声,手臂和腿弯以一个不正常弯曲的弧度向他扑过来。 沈迟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只能躲开,顾忌着身边还有裴枕,他朝李伯侧边打了一掌灵力,李伯被击中,一下便撞到门窗上。 “李伯,你不认得我吗?” 沈迟上一秒问完,李伯好像清醒了一点,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有话要说,却说出不出口,他浑身痛苦地痉挛,扭曲的手臂和腿关节咔咔地响。 这诡异的一幕,屋子里没有点灯,有些黑暗看不清李伯到底是怎么了,沈迟不由得向前几步…… 李伯靠在窗前,就着一点月光,沈迟看到他突然一顿,张大嘴巴,一个拳头大的虫子就冲了出来! 那虫子有金色的甲壳,李伯的血还挂在他的壳上,金色和红色组成了它身上瑰丽的色彩。 虫子振翅,背部椭圆形的翅膀张开,直冲沈迟飞去! 从虫子爬出来,再到它飞到离沈迟只有几尺间的距离也不过是眨眼之间,这里灵力没有外面多,沈迟来不及再聚一团灵气。 下一秒,它就要飞到脸上了! 刹那间,一阵撕开空气破空飞来的声音,宛如利剑,势不可挡地飞过来。 有什么东西擦过沈迟的脸颊,带起的风将沈迟鬓角的一缕发尾都切断了。 沈迟瞳孔一颤。 眼前这金色的甲壳虫霎时被切成两半,迸发出大量的鲜血,星星点点溅到了沈迟脸上。 而后只听到“噗”一声,厚重的东西扎入木梁,整座屋子都晃了晃。 窗户上扎着的,是裴枕的那把山水墨画的扇子。 沈迟回头,裴枕头发纷飞,左膝曲起踩在床铺上,眼中凌冽的杀气还未收,哪里还有刚才醉酒的模样。 沈迟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定下来,语气里满是惊喜:“师父,你醒了!” “没事吧?” “我没事,师父。” “嗯。”裴枕脸色很难看。 这三千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不长眼的东西敢打扰他沉睡。 裴枕的起床气还没过,十分暴躁地下了床,趿拉着鞋子,他走到李伯的面前查看。 裴枕冷冷道:“他已经死了。” 只见李伯双眼瞪着,眼眶、嘴角、耳朵都流出了暗红查看色的血,然而不过寂静了几秒,它身上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迟:“师父,小心。” 李伯的手臂和腿关节处滴下来几滴黑紫色的血水,在地上聚成一团。 几只比先前那只小一些的虫子爬了出来,仿佛无头苍蝇似的乱窜。 沈迟眼疾手快,一脚踩死了几只,但仍然有几只钻了空隙逃了出去。 那些虫子很小,绕着裴枕跑。 裴枕垂眼,弯腰捻起地上的泥土,是从李伯身上掉下来的土,他沉思:“还是湿润的……是新鲜的土。” “嘶” 沈迟听到卢风在盥洗室痛呼一声,而后是叮叮当当的瓢盆碰倒在地的声音。 裴枕和沈迟均变了脸色。 糟了! 忘了卢风就在隔壁,可是那虫子会咬人。 第46章 【VIP】 “别来无恙。”…… 卢风光着膀子, 只穿着一条裤子,身上大块的肌肉还淌着水渍,他挠着背出来,他见沈迟裴枕都醒了, 赶忙道: “师父、师兄, 你们快帮我看看, 我这好像被什么咬到了。” 卢风转过身, 只见他的胛骨处有一个红色的印记, 一个小虫子已经爬进了皮肤里, 在皮肤表层涌动。 裴枕伸出食指,在他的几个穴位点了一下, 封住了他的经脉。 而后食指逆着虫子爬动的轨迹挪动几寸, 生生把虫子逼了出来。 虫子堪堪冒出一个头, 沈迟便眼疾手快地捉住了,而后用了点力,它就化成了齑粉, 还有鲜血涌动出来,那正是它吃下去的, 卢风的血和肉。 卢风疼的倒吸了一口气。 裴枕从体内运转了点灵气出来,帮他把肩胛骨上的这一点小伤口愈合了。 “谢谢师父。”卢风说。 沈迟把刚才的事情和卢风说了, 卢风瞪大了双眼:“你是说,这虫是那个尸体爬出来的?” 沈迟点头:“不错。” 卢风视线一移,落到了瘫在窗户边上的李伯身上:“还好师父和师兄都在这里, 不然,我估计我要和这人一样,躺在这儿了,多亏了师父和师兄。” 卢风仔细看了看李伯的样貌, 骇然道:“可是几刻钟前,我分明还见到他了,他那时还活着!” 沈迟点头:“一个时辰前,我也见过他,那时看他并没有什么异样” 沈迟想了想,那时候李伯还端着酒过来找他,他的手上好像有伤口…… 或许那时候就不太对劲了。 “就在刚刚,我还听到了办白事的声音,李伯身上带着土,刚才的白事,不会就是李伯的吧?” 这个猜测一出,沈迟和卢风不寒而栗。 李伯一个时辰前还活着,现如今却如一滩死泥一般躺在这里,身上到处都是虫子钻出来的血洞或者说,他现在空有一副皮囊和骨架,而里面的血肉都被虫子吃空了。 卢风自认为胆量过人,此刻面对这种东西,也不免牙关打着颤: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沈迟,你刚才听到了出殡的声音?”裴枕沉思:“这个村子果然有古怪,村子里的人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找他们问一下就知道了。” 裴枕伸出一只手朝着一个方向,手指大开,指尖动了一下,一道淡蓝色的漩涡在他的手心转动,钉在木梁中的玉骨扇感应到了召唤,自发从卡着的木梁里拔了出来,飞到了裴枕的手上。 沈迟推开门,然而还没走几步,一堆人打着火把出现了。 打眼一看,最前头的是村长,而后还有俞婶、俞叔、蓉儿都在,刚才在篝火上见到的人,此刻三两成群举着火把,都在用提防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们三人。 说来讽刺,此前的热情殷切,现在都换作了一副冷漠的面孔。 卢风感到不对,他的斧头向来都是随身携带,他从身后抽出斧头,握紧了。 裴枕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各位,别来无恙啊。” 村长轻咳一声:“三位郎君,你们要去哪?” “去哪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沈迟冷笑:“可笑,平白无故,你们拦我们做什么?” 俞婶在村长后头,他出声道:“这,真不能怪我们,我们这里的情况你也见了,实不相瞒,三天两头就有人去世,是是瘟疫!” 村长面部表情柔和了,打感情牌道:“三位郎君别怕,我们这是闹瘟疫呢,需要你们留下来,帮我们好好研究一下,这瘟疫,到底怎么治才好?” 一个村民恨声道:“是啊,刚刚李伯就是给感染了,要不然怎么会连夜要给他下葬呢?就是不巧,叫他从土里爬了出来。你说这老李怎么回事?死了都不老实。” 话里行间满是阴阳怪气和愤怒。 瘟疫? 沈迟冷笑一声,他们该不会以为他们没看到那爬出来的尸虫吧? 裴枕看着这群前不久还拉着他们载歌载舞,后一脚就翻脸不认人的村民,感到蹊跷,他对沈迟和卢风说道: “之前,在村口我同你们说过什么,还记得吧?” 沈迟脑子一转,师父那时候说,打不过就跑。 “明白。”卢风和沈迟应和。 村长后槽牙咬紧了,他说:“三位,还请你们识相一些,自己留下来,否则,我们这么多人对你们三个人闹得太难看也不好不是吗?” 裴枕:“哦?是吗?” 说话间,他一个闪身就到了村长的身边,他的扇子一合,敲在了他手肘的麻筋上: “我若是偏要闹得难看,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沈迟动作迅速,配合裴枕,一脚踢到村长的腿弯,他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一时间,周围围观的村民们面面相觑。 丢了面子,村长脸色涨红,滚到旁边自顾自地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土,粗着嗓子,指着他们喊道: “来啊,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上啊!” 于是后头乌泱泱百来号村民们纷纷簇拥着火把围了上来,火将半边的天色都照亮,也照亮了他们麻木的面孔和围堵上来的动作。 沈迟和卢风一脚踹飞一个。 卢风游刃有余,甚至还能抽空对沈迟说道:“诶,师兄,你看师父怎么还收着劲啊?” 裴枕拿着扇子一拍他们的胸口,靠近的人瞬间被掀飞了。 一来这里灵气稀薄,二来他忌惮天道,怕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功德付之东流,于是只能收着劲,只能说是防止他们靠近,以及自身防御,而他却不能真的伤到人。 沈迟大概猜到他作为神仙有一些难言的苦衷,于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只能由他去做了。 他一把将挥过来的火把夺下,而后一甩,丢在了朝他们冲过来的人的衣服上,于是几人手忙脚乱地脱自己的衣服,又或者是原地打滚来灭火。 另一边卢风挥着他的斧头,莽撞中多少收了点劲,于是躲的快的轻则皮开肉绽,重则伤筋动骨而已。 他们三人轻易就开辟出了一条道路,村长捂着还酸麻的胳膊,见他们这么多人竟然连三个人都围困不住,十分愤怒,慌乱中,他想起一个东西,从兜里掏出来。 “师父,走吗?”沈迟问。 “走。”裴枕迎面又踢走了几个人,他沉声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卢风:“对对,离开这个鬼地方!” “想走?没那么容易!” 话音刚落,从天而降落下了一个东西。 他们三个人本就挨的近,一下子那东西一下就将他们三人都团团围困住了,而后收紧,裴枕、沈迟和卢风三人就被迫靠在了一起。 沈迟抓着落下的绳子,才发现是连接在一起的网状结构,绳子上闪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沈迟:“这是什么东西?” “虚空网。”裴枕的声音沈迟在耳旁。 沈迟头皮一炸,他发力想扯开头顶上的网,却发现这张网宛如千斤重,不论他花费多大的力气它都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 转身却看裴枕连挣扎都不挣扎了,更确切地说,有这网在头顶,他连动动不了。 卢风扯的满头大汗:“师父,这个什么虚空网是个什么东西?” 裴枕的薄唇上下开合:“虚空网,又名金刚不坏之网,被困在里面的人灵力越高,就越难以动弹。” 透过细密的网眼可以看到许多人蠢蠢欲动地扑上来,试探地拿着手中的火把往他们这把挥,卢风冷汗都下来了:“那怎么办?” 沈迟:“有没有什么办法?师父。” 裴枕冷眼相看:“我到是好奇,他们是怎么弄到这么高级的法器的。” 还知道可以拿来对付他们,这可不是一界凡人能知晓的,若说背后没有人指点他可不信。 村长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得罪了,各位,随我走一趟吧,我说过,你们是走不了的。” * 卢风:“你们把我们抓起来要干什么呜放开呜” 粗狂的嗓音被隔绝在了抹布之内,卢风嘴里被塞了抹布,一张脸憋的通红。 俞叔叹一口气,不忍心道:“老实点吧,能少吃很多苦头。” 裴枕和沈迟双手皆被捆缚,但他们嘴里都没有被塞抹布,因为自从被捕后他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裴枕是觉得,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而沈迟是觉得,这里这么偏僻,又只有他们三个外乡人,就算叫破喉咙又有什么用? 随后他们三人被分别关了三间柴房里。 三间房隔得有些远,只有沈迟被就地关在了俞叔家的柴房里。 村民把他们丢进来后就消失了,等到天大亮了,外面才传来说话和走路的声音,随后门开了。 裴枕的眼睛蒙着黑色的布,衬的他肤色莹白如玉,他的双手被捆得背在身后,绑到了墙边的柱子上,头微微仰着,流畅白皙的下颌线汇入修长的白颈,十分引人注目,他却浑然不觉。 金色的网罩在外面,裴枕动弹不得,他坐在地上,白袍委地,却丝毫不见狼狈,他感知了一下光线,分辨出哪里是门口,冷静道: “叫你们管事的来。” 一位村民闻言和另一位村民窃窃私语,不过片刻,裴枕听到了大踏步的脚步声,是村长来了。 “你要什么?”裴枕语气淡淡。 村长居高临下:“我要你们三个人留下来,帮我们解决瘟疫。” 裴枕只觉得十分可笑:“这根本就不是瘟疫。” 第47章 【VIP】 “你很特别。” 村长一僵, 随即嘴硬道:“就是瘟疫引起的,前不久隔三差五的总是死人,这才生的虫子。” 裴枕不置可否:“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可以帮你们?” 村长转念一想, 人都不在这里, 他就算告诉他们也不会怎么样, 索性就说了: “是一个和尚告诉我的。” 裴枕眯起眼, 眼中闪过一丝危险:“是不是穿的破破烂烂的, 光脚, 手上还拿着一个破珠串?” “对对对!你们果然认识,这和尚起初还说他能医治万事万物, 还会把脉, 结果呢!一看那个虫子就要走, 说他无能为力。” 裴枕:“所以你们就把他放走了?” 那为什么要捆住他们三人? “当然不是,这和尚都收了我的钱两了,说会帮我找到瘟疫的原因, 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我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放他走。”村长言辞间满是轻蔑。 裴枕沉声道:“所以呢?” 村长继续说:“他给了我一个网,说再过一个月, 会有三个人经过这里,他们可以帮我们找到怎么破解瘟疫的办法。” 裴枕:“” 被老秃驴坑了。 钱他收了, 被绑的是他们。 “这和尚我不认识,断然没有他什么说我们就做的道理,”裴枕冷冷道:“恕在下无能, 看不出里面有什么门道,还请另请高明吧。” 村长笑了:“早都知道你们不会这么快答应。” “拿过来。” 脚步声响起,而后是一点衣物的摩擦声,村长离他很近, 似乎正在手忙脚乱地戴什么东西。 还没等他想明白它们要做什么。 突然脖子有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接触到了他的皮肤,裴枕浑身一僵。 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那东西还会动,细细密密的痒意从那东西接触到的皮肤传来,虫子不大,它从他的脖子,爬上了他的下巴。 裴枕的表情一片空白。 他闻到了一点土腥味。 “这个虫子是昨天晚上从土里挖出来的,费了我们九牛二虎之力,它有段时间没有吃东西了,你说它会不会很喜欢你的血肉?” 村长的声音隔远了,显然他也害怕那虫子会飞到他身上。 裴枕一动不动,吐息之间,那虫子爬到了他的眼睛处。 裴枕的眼睛被遮着,由于有虚空网罩着,他的法术也施展不开,裴枕却并不担心什么,十分淡定。 作为河神,他会老却唯独不会受伤不会生病,哪里不舒服,通过运转灵气,都是可以恢复正常的。 只要不是受到重创魂飞魄散了,他也不会死去,所以,他也很好奇,这小小的虫子能对他做什么。 不过是在自不量力罢了。 虫子窝在他的眼睛处不动了,或许是觉得这一处的皮肤温度更合适,它窝在上面,一动不动。 在裴枕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眼皮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显而易见,那个虫子发动攻击了。 他被咬了。 先是有细密的针扎入了眼皮,而后传来烧灼的疼痛,他能感觉到他的眼皮上的血液正在飞速的流失。 因为有仙体支撑,于是他眼皮的皮肉不断愈合,又不断地溃烂。 虫子没有毒,仙体自动调动出浑身的灵气去抵抗外来物的入侵,却也只能勉力抵挡不让虫子顺着伤口爬入体内,抵挡不了它在眼皮表层吸血和咬噬碎肉。 反复的剧痛混合着伤口长好的痒意,因为双眼被蒙住了感知而格外的清晰。 “……”裴枕膝盖上的手猛然收紧了,他深吸一口气,一仰头,白皙脆弱的脖颈暴露出来,然而即便这么疼了,他也依旧一声没吭。 这里灵力稀薄,他又被关在虚空网里面,伤口愈合的慢,就算好了,很难说会不会留下凹凸不平的红色疤痕。 这些人,竟然敢这么对他…… “哗啦……” 突然一盆冷水浇过来,裴枕猝不及防地呛了几口水。 “咳咳咳咳” 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响起,裴枕面色出奇的惨白,两鬓的发丝黏腻在脸上,那虫子受惊爬走了。 “它跑了,快快快,把它抓住”混乱的声音和脚步声。 * 一缕氤氲白气飘到沈迟的鼻尖,沈迟鼻尖微动。 是熟悉的味道。 俞婶家的饭菜香味,估计是俞叔俞婶在院子里烧饭了。 沈迟在一片寂静和漆黑里想,裴枕好像挺喜欢俞婶家的饭菜的,遂州的饭菜和鸿洲做法好像有点区别,她们会放很多的香料,闻着辛辣吃起来更香。 沈迟低声笑了。 他想起,昨日下午,一群人热闹地围着锅灶吃饭的情景。 沈迟他们不仅把他们自己带的吃食上交了一些,他还和卢风去田里猎了一些鸟,野鸡之类的肉禽,回来的时候还捡到一些野菜,都交给俞叔俞婶处理了。 这里家家户户都是围着灶台吃饭,并没有设专门吃饭的大堂或侧厅,那时裴枕说烟火气太重,他就不吃了。 结果,当他闻到香味推门而入的时候,裴枕已经和众人坐在一桌了。 说了不吃,结果闻到味道比谁都来的快。 裴枕真的……和他以为的神仙很不一样,他很特别。 他的嘴角偷偷笑出了声。 师父还问他怎么来的这么晚呢,师父真的很关心他,他都没有问卢风。 尽管说完那句话,裴枕饭桌上再懒得开口说一句,端着自己的碗,优雅地、与周围人十分有壁地、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在一片黑暗里,沈迟想,裴枕是河神,他以前住在哪里呢? 天界是什么样的? 他也想去看看,哪怕是以一个凡人的身份 沈迟抿了抿嘴角。 “这个人真奇怪,被关在这里,一下笑,一下又严肃的很,怪奇葩的” “管他的,咱们别让人跑了就行。”门口看守他的两个村民窃窃私语。 “是不是要吃饭了啊,被关在这里一天了,我都饿了,你说,我们还得守着他守多久啊。”一个村民道。 “应该不要多久了,村长说了,就这两天那小子就得松口了,被尸腐虫咬了他撑不了多久的。” 沈迟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谁被咬了?是裴枕还是卢风? 说话的两人逐渐远去,随着两侧房门的关闭,落在沈迟脸上的光束越来越小,沈迟低下头,额头上的碎发扫落,最后一束光也随之关闭。 沈迟胸膛起伏不定。此前见到尸腐虫是在李伯的尸体上,但是尸腐虫一旦咬到人就不会松口,扒着经脉血管钻进人的体内。 虚空网被拿去用在裴枕身上了,裴枕能顺利逃脱吗? 不对,裴枕是仙人,他就算被咬了,也一定有办法逃脱的。 可是他是见到过的,裴枕在虚空网中动弹不得,他还有什么办法? 沈迟心绪乱了,想去见裴枕,又否定了。不行,万一本来就是诈他的怎么办?到时候反而利用裴枕逼他就范 “别白费心力了。”一个娇俏稚嫩的女声突然出现。 沈迟顺着声音扭头,声音嘶哑:“谁?谁在那?” 黑暗中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 沈迟却无法放松下来,他沉声道: “滚出来。” 少年的嗓音混着一点成熟的磁性嗓音,在不大的屋内回荡。 下一秒,声音出现在耳边:“出来就出来,你这么凶干什么!哼!” 出乎她的意料,沈迟并没有被她吓的屁滚尿流,只是喉尖滚动,而后异常冷静地反问: “你是谁?” “我?我啊——哼!我才不告诉你呢,你这个凡人,说了你也无法理解,你们的世界可太小了。”鄙视的语气。 沈迟估量她声音的位置,猜她也就到他大腿的身高,沈迟回想了一下这两天见过的小孩: “蓉儿?” “我才不是那个臭丫头呢!”那声音气急败坏。 也是,声音也不像,听声音也比蓉儿还要小一点。 沈迟继续猜道:“默默?” 俞婶家隔壁刘麻子家的小女儿,沈迟只打过一次照面,也只是记得她好像叫这个名字。 “我不是!!!别再乱猜了可恶的凡人!”女孩音量拔高了。 “噢,我知道了,”沈迟嘴角一弯,话拐了一个弯:“你是小神仙。” 声音停顿一下,惊慌失措:“你、你怎么知道!” 沈迟:“你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你能来去自由,刚好,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哼,”那声音十分骄傲:“我为什么要帮你?我凭什么帮你?我就不帮你——略略略,你能拿我怎么样?” 沈迟“哦”了一声,道:“你不会是和我一样被困在这房子里出不去吧?” 那声音被戳中了痛楚,急着否认:“我才不是,我、我才没有,你别瞎说!” “好啊,”沈迟微微一笑:“那你证明给我看。” 那声音又默不作声了,半响,破罐子破摔:“好吧,我就是出不去!你满意了吧!” 沈迟脸上划过一丝失望。 居然真的出不去。 那岂不是没什么用。 “你、大胆!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我出不去你也不是照样出不去!你居然还敢瞧不起我”女孩灵光一闪:“噢,你是想让我帮你救你的几个伙伴吧?” 她高兴地拍掌,嘀嘀咕咕:“我真聪明。” 沈迟:“” 女声一下飘到了他的正前方:“我劝你放弃吧,这里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我都试过了,没有什么灵气,我还被他们抓到了。” 她耷头耷脑道:“还好我的叶子可以隐匿,不然可就惨了!” 第48章 【VIP】 “为所欲为。”…… “就是可惜我灵力耗光了, 出不去这间屋子。”她突然又凑近了,神秘兮兮道: “喂,你是不是也是神仙?不然你怎么可能看得到我?” 沈迟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出去,听到她说她也不能出去后, 便懒得再搭理她, 岂料这声音又贴近了: “喂, 你是哪位神仙?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你不会是这里的土地公公吧, 嗯这里确实玄乎, 没有什么灵气,你怎么会来这里?可是你看着年纪这么小, 这么年轻, 也长得不太像土地公啊” 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畔, 沈迟充耳不闻。 “你品阶这么低,这样吧,你把我带出去, 回头我让我爹爹去天帝那里说几句话,怎么样?寻常人想见我爹一面都要等上个几百年呢。” 沈迟心念一动:“你能带我去天上?” “除了正神的宫殿我不能随便进, 你想去九重天上的哪里都行,就是天帝那里”女声痛下决心: “好吧, 我去求我爹爹,也不是不可以!” 她自说自话这么久,沈迟都不回应她, 她终于有点怀疑:“不对啊,你怎么连九重天都没去过?你是神仙吗?” “可是你不是神仙的话,你怎么能用灵力,怎么还能听到我的声音?” 沈迟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她已经自我攻略好了,自己找好了解释,放下了心结,摇头晃脑: “好吧,你如果不是身份低微到这个地步,怎么会被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呢?你也太倒霉了吧,不是,你怎么不理我啊?你这人,没劲,没劲……” 沈迟:“” 他微微一笑,甚至有些瘆人了:“你说完了吗?” “呃……”那女声后退几步:“说完了” 沈迟:“那就闭嘴,安静点。” “你!!!”女声刚要奋起,冷不丁看到他厌烦的神情,被他吓的闭了嘴。 这个人,太凶了! 奈何她被困在这里已经很久没和人聊过天了,她安静地呆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试探道:“你是不是想救那个白衣服的?” 沈迟眼前也蒙着一个丝巾,丝巾在脑后系了一个结,长长的丝带垂下来,随他的点头的动作从肩膀滑倒了身前。 沈迟:“你有办法?” 那女声声音小了:“我没办法”她马上又跟上: “不过你别担心了,他是河神,只要不伤及元神肯定死不了。” “嗯?”沈迟:“你认识他?” 女声又欢快了:“当然啦,这九重天谁不认识河神啊,他可是功德圆满以凡人之躯升仙的,天界有四方水神专管海域,但是天地间可就他一个河神,而且” 那女声似乎是害羞了: “你怕是没有见过河神的真身,他长的很好看的!不过河神向来很少以真身示人,我也只在九重天上见过他一面以你的资质嘛,等你能上九重天了,恐怕” 沈迟觉得自己好像被上下打量了,她下了一个结论:“恐怕要等个几万年了!” 沈迟歪了歪头,发带扫到了他的脖颈,感受到细密的痒意。 她刚刚说,只见过裴枕的真身一次,而他算上梦里的次数,早就不知凡几了 沈迟回味了一下。 确实十分的惊艳,任何俗世的词放在他身上都浅显了。 女声:“所以说,你就不要担心他了,以你的资质,你就在这里乖乖等河神来救我们就好了。” 救我们? 裴枕是来救他的。 “和你有什么关系。”沈迟冷笑:“你确定,我师父被尸腐虫咬了也没事吗?” “不可能一点事情都没有的!他现在是凡人之躯,肯定也会感觉到疼痛的,更何况这里没有灵气,他没办法及时疗伤来愈合伤口,只能忍着”那女声见沈迟脸一下黑了,她还等着他把她带出去,于是有点心虚: “不过,慢慢的就会愈合了吧,你也别太担心了” 这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阳光照耀进来,沈迟偏脸避了一下,一个村民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你的那个师父已经答应给我们做事了,以后老实点,别想着耍什么花招。” 沈迟:“什么?” 师父怎么可能会答应? 村民示意旁边两个人给他松绑:“给他解开绳索,带他去见村长。” 随着绳子掉落到地上,眼睛上的布条也取下来了,他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光线,这才发现,在门口的其中一个人竟然是俞叔,他的态度还算好一点,对沈迟说: “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你师父。” 沈迟抬脚就要走,突然,他感觉耳朵有点痒,侧过脸,一个巴掌大的小东西飘到了他面前。 “喂,你把我落下了!” 是一个只有沈迟巴掌大的小女孩,扎着双发髻,一朵红色的三瓣花缀在额间,她身上的衣服十分华丽,无袖,露出的手臂光洁细腻,看着就十分养尊处优。 她的左右大臂上各有一个悬浮臂环,上面镶嵌着细碎的水晶明珠,幽幽发着光,臂环之间连接着鹅黄色的披帛。 她长着一张瓜子脸,叉着腰,瞪着大大的眼睛说: “喂!你要是出去了那我怎么办?” 沈迟自认为他的接受能力很强了,看到她也不禁恍惚了一下。 这个比拳头大不了的小东西,也能是神仙? 不是吧 女孩叉腰,雄赳赳气昂昂:“我不管,你今天必须把我带出去!” 门口的几个村民看不到她,见沈迟站在原地不动了,不耐烦:“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呢?” 沈迟:“等一下!” 于是齐刷刷好几双眼睛看过来,沈迟轻笑:“等一下,我拿个东西。” 于是那些村民就看到他在屋里转来转去,扒拉着柴火,往里面掏东西。 沈迟背着它们,那小神仙落到他的肩膀上,双手环臂: “你的灵力太低了,不配称呼我的名讳,日后就叫我小神女吧。” 沈迟假装找东西,压低声音:“当务之急,你得告诉我怎么带你出去。” 小神女噎了一下,确实是这样…… 她仔细想了想,说: “这个屋子里应该是设了法阵,我现在一点灵力都没有了,破不了法阵,所以才出不去。” 沈迟:“你在这里多久了?” 小神女竖着指头比了个三:“不久不久,差不多三十年了吧。” 沈迟:“” 沈迟突然不确定:“你现在多大了?” 小神女:“你问这个干什么?不知道女人的年纪是不能随便问的吗?” 随后她认真掰着指头说:“告诉你吧,姑奶奶我从出生到现在,已经三百五十岁了。” 沈迟:“你这是年纪大还是年纪小?” 神女瞪了他一眼:“当然是年纪小啦,我才出生几百年呢,天界一堆几万岁十几万的老东西,我到现在还没长大呢。” 原来是这样,那裴枕到底多大? 看样貌这么年轻,应该还没有上年纪。 沈迟神情一动,嘴角微微上扬。 小神女歪头:“你在高兴什么呢?” “没什么,”他在小神女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好了,我要怎么救你出去?” 小神女脸上的眉毛皱在一起了:“对噢,你灵力这么低微,怎么才能破开法阵呢?” “你一个人在那里叽叽咕咕的说什么呢!”一个村民破口大骂。 沈迟正在装模作样找东西,翻找柴火,倒腾来倒腾去:“哦,没什么。” 余光看到几个人朝他走来了,他用一点点气声说:“我分一点灵气包住你,你跟着我走吗,试试能不能把你带出去,不行的话,我到时候让我师父来救你 。” 小神女在他肩头坐稳了 :“行!” 那几人已经走到沈迟旁边,沈迟起身,懊恼道:“我记得我之前在这里藏了几锭银子的,怎么找不到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村民怀疑地看着他:“别耍花样,快走!” “好嘞。”转身的时候,沈迟双指并紧,调动体内存储的灵气,他从自己贫瘠的丹田中抽出了几丝缕灵气包裹住小神女。 然而,在即将出门要迈出门槛的时候,小神女被一道蓝色的光芒刮掉了。 她“啪叽”一下摔在地上。 “……”小神女背朝地,猝不及防地摔了个龇牙咧嘴,她揉揉屁股:“好痛呜呜呜……” 沈迟又站在原地不动了,旁边的村民早就不耐烦了,推他一把:“你到底又要干什么?还不快走?” 沈迟微笑:“没什么。” 可惜,他们看不到。 他跟着几人走了,走的时候身侧的指头动动,不动声色地往后挥了挥。 小神女仰着头,看他们越走越远,伸出一只手和沈迟挥手再见,流下两道面条宽的眼泪,无限悲伤。 她撑起细小的胳膊起身。好吧,她出不去,只能按着沈迟的指示,先按兵不动了。 村里的道路乱石飞沙,看得出很久没有打扫过了,地上纷纷扬扬的落叶落了一层。 每走几户,门口或者是从院子里伸出的枝丫上,都挂着白事用的白布、招幡和花圈。 沈迟跟着他们走,被他们带到了一个地方,一踏进这个院落,沈迟打量着,这个院落比其他户型要大一些,应该就是那个村长家了。 卢风也被带过来了,他一见到沈迟十分激动: “师兄!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沈迟摇头:“我没事,师父呢?” 院子里吵吵闹闹,里面的门被推开,一个人摸索着走出来,眼睛上蒙着黑色的布条。 黑色布条上面血迹斑斑,特别是眼睛那块,是明显比黑色要更深一点的颜色。 村长在他身边看笑话,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中年男人的狠劲,大手一挥: “既然你们师父已经答应了,你们就好好待在这里,知道吗?不然,我下次可不会就这么手下留情了。” 沈迟过去,拉住了裴枕的手臂,将他左右转了一圈,看他身上没有其他伤口了,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 “师父,你的眼睛?” 沈迟伸手,他拉住了长长的布条尾部,就要把裴枕眼睛上蒙着的布条解开 “别动!”裴枕按住,手不小心覆了在他的手上,沈迟心一下沉到谷底,他问: “师父,你的眼睛伤的严重吗?” 裴枕偏过头,声音依旧悦耳动听,却安慰的有些苍白无力: “我没事,就是……我看不见了。” 第49章 【VIP】 “别停。” "看不见"沈迟心头一颤, 他伸手在裴枕面前挥了挥,可是裴枕没有丝毫反应。 “怎么会……”沈迟就要对面前的村长出手,裴枕察觉到他的动作,将他拦下。 沈迟:“师父!” 裴枕摇了摇头。 村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 他得意一笑, 嘴里的龅牙就滋出来了, 他道: “三位, 我们专门给你们准备了住的地方, 请吧。” 裴枕脚步一动, 沈迟想起来俞叔家的柴房里还躺着一个小神仙,赶忙拉住他的衣袖, 裴枕顿住, 侧过脸听他说话。 沈迟拒绝了:“好意心领了, 不过我们还是习惯住老地方,我们就依旧住在俞叔家,也不用收拾东西了, 一切如常,如何?” 卢风点头:“这个好这个好。” 院子里的几人面面相觑:“这” “我们帮你们查真相, 你们,该不会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的做不到吧?”沈迟说道。 见他不领情, 院里的几个村民窃窃私语,村长失了面子,却也不好说什么, 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那也行吧。” 他朝旁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几个人围着他们,把他们“安全”地送到了俞家。 等到了屋子里,众人还没坐下, 卢风问:“师兄,俞叔家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沈迟猛地回头,眼神示意他闭嘴,他看了一眼窗外,卢风心领神会,立马噤声。 * 到了晚上,俞婶端来几碗米饭,伙食相比前几日,色香味都看着差了不少。 卢风回来的时候就吃了自己包袱里带的干粮,这会儿还不饿,看着也不好吃,就没动筷。 沈迟刚刚洗漱回来,他拿起放在地上的一碗饭,上面盖着一点青菜和肉沫,他递给裴枕:“师父,饿了一天了,多少吃一点吧。” 裴枕正坐在床上打坐,他尝试运用灵力愈合眼伤。 按理来说他是能够自愈的,但是这漠关村灵气出奇地稀薄,他被困在网里太久了,陷入眼前一片漆黑的失明的状态太久,调用灵气愈合伤口需要时间,没个三五日怕是好不了了。 这几日要一直处在黑暗当中。 这让从未受过这种苦的尊贵的河神心情十分糟糕,连带着看这碗饭也十分不顺眼,冷冷道: “我不吃,拿走。” 沈迟只能暂时搁下了,房间不大,只有一张桌子和凳子,卢风起身,给沈迟让位,道:“师兄,你坐这吃吧。” 沈迟摇摇头,说:“没事,我也不饿。” 上次在这屋里打斗的残骸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沈迟走到窗边,贴着窗户上纸糊的窗纸侧耳听了一会,半响,对屋里另外两个人点了点头。 卢风这才“唰”一下地站起,走来走去,大声说: “师父,师兄,今天可真是急死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也动不了,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比那山上的土匪还野蛮。” 沈迟抱胸靠在窗户处:“这里确实有古怪,路边上到处挂着白幡,看东西也都还是新的,应该也就是这几个月的白事,几个月死了这么多人?” 他想到一个人,直起身体:“或许,问问她就明白了。” “问谁?这村里还有谁可以相信?”卢风道。 裴枕面上疑惑。 * 月亮高挂在天上,夜色一片寂静。 沈迟压低声音催促:“你能不能快点?” 盥洗室有一处门板有一道较小的缝隙,透过歪歪扭扭的门缝可以看到外面,沈迟和卢风手拆板子,硬是撕开了一个一人过的窄小门缝。 沈迟和裴枕顺利通过后,卢风却卡住了,他块头大,艰难地吸气,挤压自己的肌肉: “不行啊师父师兄,我怎么感觉我过不去啊” 裴枕面无表情鼓励:“你可以的。” 卢风便朝他师兄求救,沈迟一双桃花眼一弯,眼底流转着细碎的笑意,衣冠楚楚,言笑晏晏 然而,再仔细看,是嘲笑。 卢风:“” 他就知道。 师兄师父都不靠谱,于是卢风一使力,细碎的木屑纷纷扬扬落下,他冲出来,踉踉跄跄差点扑倒在地上,幸好一只脚用了点力气,把身形稳回去了。 “好险。”卢风拍拍自己的胸口,他三下五除二挥掉自己身上插进去的细碎像针似的木头屑,一抬头,两个人已经走远了,他赶忙跟上: “师兄,师父,等等我啊” 沈迟没走几步,就停下来了,卢风差点撞到他身上,急忙刹车:“师兄,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沈迟:“柴房。” 卢风转身一看,他们的房间离俞婶家的院子最远,但院子小,也就是十几步路的距离。 卢风:“早说啊,等等,这个柴房?谁啊?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她?” 他左顾右看,浑身都冒着傻气,沈迟深吸一口气,终于对裴枕的感受有了体会,他,以前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他比卢风聪明多了。 裴枕淡淡道:“人在里面。” 柴房在院子里最偏僻的角落,看着很小,灰落了满门,外面还有几垛干柴火没有放进去。 沈迟把白天遇到小神女的事情说了。 裴枕沉思:“你是说,这里有法阵,所以她出不来?” 他一挥手,一点灵力击过去,地上突然亮了淡蓝色的光芒,星星点点的光芒从地上升起,复杂的纹路组在一起,绘成了一个圈。 裴枕:“这是专门压制仙法的法阵,已经被列为禁术了。” 只有专门关押罪仙的九渊和司掌审判的神仙能够使用。 法阵正落在柴房之下,将柴房的地界圈起,灵力越高的人,在里面越会受到影响使不出法力,被困在里面越久,神仙的灵力就会流失的越快。 沈迟不是神仙,所以他不受影响,又因为有修习法术,所以可以看到小神女。 换言之,如果进这个柴房的人是裴枕,只怕是小神女在他耳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知道又要再困个几年了。 估计村里的人不知道这里有一个法阵,不然肯定会把裴枕也关在里面。 “师父,你知道怎么解这个法阵吗?” 裴枕:“有点麻烦,但不是不能解。你们给我护法,不要让任何人打断我施法,同时汇聚灵力给我。” “是,师父。” 裴枕教他们怎么做,随后,卢风和沈迟各执东南、西南两个方位。 裴枕席地而坐,即便他蒙着眼什么也看不见,但仍旧能辨别出柴房的方位,而后他手指翻滚,口中念念有词。 额间的神印隐隐约约出现,随着裴枕催动体内的灵气流转,额间左右一撇蓝色的印记簇拥着中间的金色光芒大盛。 平地起风,将他们的头发吹的纷飞,裴枕薄唇微张:“就是现在,汇聚灵气给我。” 沈迟和卢风默念口诀,二指并紧,而后双指滑动,往裴枕的方向一定,围绕在它们身边的稀薄的灵力就汇成如棉线般纤细的一股,送到了裴枕身边。 好半会儿了,这缚仙阵还没有动静,裴枕皱眉。 比他想象的要难破。 他端坐在地上,黑色的布带覆盖在他的脸上,脸颊边的发丝纷飞,裴枕若有所思,沈迟看不透他要做什么。 突然,裴枕一只手施法,另一只手缓缓抬起,将他头上的木簪拔了。 乌黑浓密的发丝倾泻而下,被罡风吹起,而后,他猛地将那木簪捅入了自己的心脏。 “师父!” “师父!” 卢风和沈迟均被他这一举动惊到了,心神动荡,一时间,涌到裴枕身边的灵气变得如发丝般,即将要断了。 裴枕嘴角溢出一抹鲜血,顺着下巴滴到了地上,染血的红唇张开,他哑着声音说: “我不要紧,你们别停。” 沈迟勉力稳住心神。 师父从前说过,护法要专心,不然主阵人是会遭到反噬的。 裴枕将自己的心头血,汇入灵力中,霎时,罡风狂刮,乱石飞沙吹得沈迟和卢风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师父!”沈迟眼中闪过一抹欣喜,那法阵摇晃了! 法阵上蓝色的符咒被扭曲,无数蓝色的星芒从法阵中浮起,直冲天际。 裴枕咬牙,忍着元神被撕扯的剧烈动荡,隔着虚空,将法阵堪堪撕开了一个口子。 里面的人也十分配合,瞧准时机,她飞快地钻出来。 不过片刻,缚仙阵又愈合了,在原地飞速转动,而后隐去光芒消失了。 小神女她高兴地原地转圈圈,手臂上的巾帛也飞起来了,她有惊无险道: “还好我反应快,不然就出不来了!” “好啦,沈迟你兑现了你的承诺,我也会记得到时候去和我父王说的,到时候让他去天帝面前美言几句,你就等着去九重天大开眼界吧!” 小神女叉腰放出狠话,奈何居然没有一个人接她的话,她恼羞成怒地低头一看。 却看到沈迟十分紧张地冲过去,从后往前托住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在倒地的前一秒恰好被接住,他靠在沈迟的怀里,脸色惨白,嘴角还挂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沈迟正小心地给他嘴角擦血,连一眼都没有分给她。 这个人,还蒙着眼睛?小神女飞到他面前仔细打量他,有了个新发现: “咦?” 卢风正给裴枕输送这里聊胜于无的灵气,裴枕偏着雪白的脸,他察觉到她打量的视线,喘了几口气,虚弱道: “你是谁?” 小神女在他面前飘了片刻才发现他居然看不到她!她瞪大了眼睛: “河神,你不记得我了吗?” 卢风一愣,河神? 裴枕沉默片刻,开口:“你是哪位?” 天界有三千上仙,有的与他还算是深交,比如一个句芒,有的他连面都没见过,比如那位正神。 大多人和他都是搁着数千云流,远远打个照面,辑个礼,互相转头就忘记了。 可是这位小神女却是十分生气:“你怎么把我忘啦!枉我还和我的十八个哥哥姐姐说你长得好看呢!” 裴枕:“” 沈迟:“……” 第50章 【VIP】 “触碰。” 十八个 那他知道她是谁了。 普天之下, 能孕育这么多的子女的,只有南海龙王了。 南海龙王模样年轻俊秀,几万年前相中了天界一位布云施雨的水仙,几番追求成功后, 便大摆筵席将人迎娶进门了。 而那位水仙的本体是蛇, 龙蛇好淫, 成婚后更是荒淫度日, 南海一度无人治理, 接连不停地生了十多个才消停。 原来是排名十九的南海小公主。 裴枕面色冷淡, 随手把自己的发簪簪到头上,起身, 沈迟扶住他的手臂, 裴枕踉跄了一下, 沈迟看上去比他还慌张: “师父,你没事吧?” 裴枕摇头,有些犯恶心地强撑:“没事, 灵力不够,我就剜了一点心头血, 伤到了元神。” 沈迟:“什么?!” 此言一出,就连小神女都惊呆了:“什么?伤到元神了?” 虽然她还小, 但是圃她灵智初开,她就被一直耳提面命保护好自己的元神。 他们做神的,最宝贵的就是元神, 肉身可以没有,但是元神是绝对绝对不能受到伤害的,一旦受损,要花费上千年去疗愈, 严重的直接灰飞烟灭了。 这个法阵居然这么厉害? 难怪她怎么都出不去。 小神女自知闯了大祸,飘过去,心虚又愧疚,声音都小了许多: “回头我让我父王给你送点天材地宝补补元神,你还想要什么东西只管说,我让我父王弄来反正,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裴枕撑不住了,靠在了沈迟怀里,倚靠他的力道勉强能站着: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作为南海龙王最宠爱的小女儿,出行向来都是里三层外三层众人呼拥起来的,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凡间? 还是这种犄角旮旯的农村,不仅如此,还被缚仙阵法关着。 裴枕不解:“你的贴身侍卫呢?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小神女仔细回忆一下三十年前的事情,气呼呼: “什么贴身侍卫!名义上说的好听罢了,说到底不过是我父王派来监视我的! 还好我聪明,让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姐姐顶替我,那些侍卫笨死了,一点都分辨不出来我是谁,等我玩够了再回去,谁也不会知道!我真是个大聪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神女仰天大笑,发出一连串大反派的笑声。 裴枕面无表情:“……” 沈迟阳奉阴违,嘴角一勾,嘲笑:“确实聪明。” 就是出来没多久就被捉住关了三十年而已。 “拜托,”小神女咳嗽一声:“我父王闭关了,母后替父王去天界找天帝议事,我就是不想待在南海,无聊,还是人间有意思。 虽然被关起来了,不过也不久,也就三十年而已!如果你们不来救我的话,那些人也会找过来的,就是可能还要再等个几年就是了” 在场的凡人听麻了。 三十年对她来说和三十刻钟一样。 他们凡人果然不能和神仙相比,有的三十年已经过完一生了。 沈迟问:“你被谁关进来的?” “啊?”她睁大眼睛茫然一瞬间:“我不知道。” “我就记得,我就随便走走,就来了这里,然后再一睁眼,我就被关到那里面了。”小神女一指柴房,语气中满是愤怒。 “要让我知道是谁暗算我,我回头就和父王母后说,让他们去天帝面前参他一笔!” “别动不动就是告天帝,”裴枕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先想想怎么和你父王母后解释吧。” 小神女瘪了气:“喔……” 一面说着,一面走回去,刚才的动静那么大,裴枕没有设结界,按理来说守院子的村民会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可是他们却没有过来查看。 走了几十步就到了之前的缝隙,如法炮制,他们又挤回了房内。 穿过盥洗室,沈迟扶裴枕坐到了床上,裴枕的嘴唇有些发白,眼睛处系着的黑色的布条还没有更换。 白天尸腐虫噬咬的伤口流下的血凝固在了布条上,为了救小神女强行调用灵气,那些伤口又撕裂了不少。 沈迟去盥洗室找了一条干净的白色布条给他换上,小心翼翼地揭开伤口,裴枕双眼轻闭,两个眼皮上都有一道道被啃噬后伤口愈合留下的疤痕,凹凸不平,甚至发红的有些糜烂了。 沈迟看着如鲠在喉,这伤痕如针扎一般刺眼,他盯着这些伤口,想触碰,手到眼前了却堪堪停下了,他低眸看了一眼裴枕。 裴枕面容沉静,什么都没有察觉。 沈迟小心地碰了碰伤口:“痛吗?” 眼皮上薄弱的皮肤被触碰,裴枕皱了皱眉头,下意识躲了一下,但是很快,他也意识到需要他帮忙换纱布,于是他松开了眉头,淡淡道: “还好。” 小神女唉声叹气:“如今你元神又伤了,长久呆在这里没有灵气温养,怕是更难好了。” 沈迟脸上阴云密布,他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真的吗?” 小神女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沈迟墨黑的瞳孔中满是翻滚的情绪。 早知道就不救她了,本来就眼睛受伤,现在竟然还搭上了师父的元神 她怎么敢让她师父为她付出这些?她怎么配? 沈迟捏紧了双拳。 裴枕察觉到沈迟许久不说话,出声道:“好了,给我系上吧,不过是一点小伤,过个几天就好了。” 小神女撇了撇嘴,心道,你才不会那么快好呢,要是一天不离开这里,你就一天看不到。 沈迟给裴枕系上丝带,月光透过窗户照到他身上,给他渡上了一层清冷的气质。 沈迟盯着裴枕看了一会,一扭头,就对上了小神女的视线,她歪着头,来回看着他和裴枕,沈迟冷冷道: “看什么?” “切,凶什么凶,”小神女拉长声音:“没什么,不过——” 而后她飘到沈迟近处,抱着胸环绕着他,道:“我没想到,你居然是一个凡人。” 根本不是她以为的,资质差的小仙。 小神女上下打量他,若是把他放在凡人中,他这算是资质勉强还可以? 放在凡人堆里,一百人中也有十几个这样的。 小神女捏着鼻子,算了吧,这种资质,还是一般。 视线投到卢风身上,卢风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顿时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小神女眯起眼睛。 咦?这个卢风就不太对了 天资…… 天资啊! 就连她这样的小神仙,都能看到他身上的福泽绵长深厚,除了祖上的荫庇,还有他前面几世的行善积德,已经到了功德圆满差一步就能升仙的地步,没猜错的话,这一世就是他的最后一世了。 小神女大惊失色:“你居然叫他师父?” 卢风憨厚一笑:“有什么问题吗?” 小神女哈哈干笑:“没、没什么问题。” 就是第一次看到河神收徒,有点惊讶罢了,还有点羡慕嫉妒河神呢…… 不过卢风说得通,沈迟就 小神女疑惑,这种资质,放在普通人里也是一抓一大把,有什么好收为徒的? 不过,小神女咂摸着点点头,上下打量着沈迟,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咦惹, 像沈迟这么俊俏的少年,确实是少之又少,放在身边确实是比较养眼的。 就是,没想到河神也好这口啊 小神女看向沈迟和裴枕的眼神逐渐变了。 裴枕不知道她的小九九:“好了,小十九,你既然已经出来了,等一会就回你的南海吧。” 小神女一听就要反驳,手臂上的臂环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拜托,谁要回家!我才不回去呢!” 她飘到裴枕旁边,咬唇,泫然欲泣好不可怜: “河神哥哥,我真的不想回去,南海和天界都没有凡间好玩,你是知道的,求求你了……” 裴枕嘴角扬起:“那你发誓,绝不惹祸,绝不给我找麻烦,若是你父王母后找来,你第一时间跟他们走。” 小神女张口就来:“我、我发誓!不会给你惹祸!不会给你惹麻烦!若” “等等!”她反应过来,不解道:“我能给你找什么麻烦?” 裴枕淡淡道:“以后就知道了。” 卢风已经看呆了。 小神女噘嘴,没说话了,转过身和裴枕和沈迟置气,可惜裴枕看不见,而沈迟乐意之至,求之不得,他刚好不是很想看见她。 已经很晚了,沈迟环视房内:“你,今晚睡桌上。” 说完,他一指一个连漆都没刷的小桌子。 于公,是因为她裴枕才元神受损,于私,他也不可能让她和他和裴枕挤床上,哪怕她只有一点点大,哪怕她是一个神仙也不行。 小神女鼓起嘴赌气:“我才不睡这里!” 说完,她从自己的头发上拿下一个东西,是一个带柄的长柄荷叶,她把她放大放大再放大,直至比她的身形大两倍。 她手一丢,那荷叶就浮在空中了,她扑上去,正中中心,荷叶把她弹起又落下: “这个法宝真的很好用,我就是靠这个隐身的,它还能变大变小!” 她舒适地躺在软软的荷叶上,荷叶边有意识地一卷,就把她包裹起来了。 这一晚刷新了太多认知,感觉整个世界的认知都颠覆了的卢风木木道: “海里怎么会有荷叶,荷叶不是荷塘里才有吗?” 小神女惬意地将手臂枕到脑后:“大块头不懂了吧,我这可是王母娘娘特意从她的荷塘里挑选最好的一枝,专门赠给我的呢,我的前十八个兄弟姐妹都没这待遇,就我有,嘻嘻。” 沈迟听完似笑非笑,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裴枕但笑不语,糟糕的心情稍微好一些了。 不知道王母娘娘是谁的卢风只能呐呐点头:“噢” 50-60 第51章 【VIP】 “拉拉扯扯。”…… 一层层的白云平铺在天空, 裴枕昨夜没有睡,在床上打坐修补自己的元神。 可惜收效甚微。 清早,天还有些蒙蒙灰,裴枕打开门, 月白色的衣摆刚刚跨过门槛, 他就听到了一点鞋子汲拉的声音。 眼睛上带血的布条已经被换成了一条干净雪白的布, 一晚过去, 裴枕脸色好了许多, 就是昨晚受伤的地方还有些疼痛。 白色微微透明的布条盖在眼处, 他白着脸,动作幅度大了一点扯到了伤口, 没忍住, 低低咳了几声。 “师父?” 一个温暖的躯体贴近了, 裴枕不习惯他靠这么近,一双手往后推了推:“不要”靠的这么近。 却不料他的手被反握住了,一只有茧子的手搭在他的掌心上, 温热的皮肤相接触,摩擦的稍微有些痒。 沈迟凑到裴枕耳边道:“可是师父, 我不离你近一点,你摔了可怎么办?” “你都这么大了, ”裴枕皱眉,抽出自己的手,不动神色地拉开距离:“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 沈迟又黏上来, 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了,语气委屈:“师父,如今你看不见了,我想尽我所能, 伺候你嘛。” 裴枕侧耳,没有听到院子里有什么动静,就连呼吸声都没有就好像,这里只有它们几个活人一样 裴枕按住心里的疑惑,想把沈迟打发走,自己再到外面转一下: “回去睡吧,还早。” 沈迟整个人的视线都黏在裴枕身上:“那我陪你出去透透气?” 裴枕侧过脸,他发现沈迟是越来越粘人了,有点奇怪,不过他仙宫里的宠物,好像和他熟了之后也是这样,喜欢撒娇打滚。 裴枕想了想,他既然已经收了他当徒弟,是不是得对他比灵宠好点? 裴枕摸索着,牵住了他的手,微微一笑: “也行。” 他们凡人好像都是这么表达亲近的,挨的近。 裴枕有样学样。 他一头乌黑的长发泼墨般披散脑后,纤细如柳的身体还虚弱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手上的温度传过来,微凉,皮肤细腻宛如上好的羊脂玉。 这一笑端的是着墨最为清浅的风月色,勾人却不知,偏偏画中的人还丝毫没有察觉沈迟的眼神变化了。 沈迟一双浓黑的双眸紧紧盯住了他,他舔了舔唇。 * 小神女砸吧着嘴,嘴里还嘟囔着梦话,直到被一股香气直接香醒了。 她揉揉眼睛坐起,卷在她身上的荷叶自动舒展开来,小神女颐指气使:“端上来吧。” 于是一小块带着芝麻香气味的饼就递到了嘴边,还贴心地撕成了指甲盖大小,方便她吃下。 小神女满意地张口:“不错嘛。” 卢风半蹲着,又将自己手中比他脸还大的饼又撕扯了一点点出来,喂给她。 小神女迷糊吃着,回了点神,只看太阳都挂的老高了,再一转眼,床上都没有沈迟和裴枕的身影了。 小神女嚼着芝麻饼,含糊地问:“他们人呢?” 卢风老实回她:“师父师兄大早上就出去了,回来过一次,说是沈迟给我们热了这个。” 他举了举手中的的饼,那是沈迟她娘带给他的伙食,到现在还没有吃完。 小神女眨巴着眼睛:“噢,那为什么他们会一起出门?” 卢风老神在在地说:“不知道,可能师父找他有事情吧。” 小神女笑容神秘,别看她在天界年纪小,其实,她可是已经三百多岁了。 也就天界的那群老神仙觉得她小,其实她偷偷看过不少下人们打发时间看的话本子,她什么都懂…… 幸而裴枕和沈迟很快就回来了,小神女脑海中二人卿卿我我的画面才堪堪刹住车。 沈迟挑眉:“你这是什么眼神?” 裴枕闻言,茫然地侧过脸来,小神女飞快摇头:“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沈迟、裴枕:“?” 卢风:“师父、师兄,出门一趟有什么发现吗?” 沈迟靠在桌子边,抓起一壶水就倒着喝了,水顺着光洁的下巴流淌下来,沈迟随意一抹,而后顺势坐到了桌上: “很奇怪,没碰到一个人。” 裴枕沉思:“院子里的人都不见了,村里也几乎没人,不知道人去哪了,是有点奇怪。” 卢风想起来:“是噢,师父,昨晚那么大的动静,都没看到有人,之前俞叔说他们白日起的晚,不需要那么早去下地,可是看守我们的人去哪了,怎么也没看到人影,不怕我们跑了吗? ” 裴枕没说话。 “叩叩叩”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突然响起,众人吓了一跳,小神女猛地飘到卢风身后去,揪着他的衣角,探出她扎着双髻的圆滚滚的头来。 裴枕冷静道:“请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众人屏气凝神,一个头探出来。 “咳咳我做了早点,你们吃吗?”刚过初春,一个老妇人还穿的很厚实,双眼浑浊,面有坨红,视线扫过众人,最后停在裴枕身上。 却没有听他们的回话,老妇人自顾自地把门拉大了,而后把一个木盘端到地上,上面是一个陶瓷碗,有些脏,把手的地方还有泥土。 陶瓷碗上面有一个盖子盖着,旁边摞着几个碗筷。 “吃吧。”她面带笑容,似乎是想让自己的语气没那么森冷,但是可惜收效甚微,满面笑容配上她机械一般冷漠的音调,反倒更变扭了。 众人心里感到一丝诡异,没有人说话,她便又重复了一遍,面带微笑:“吃吧。” 沈迟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水壶,头也没抬,问:“是村长叫你过来送早点的?” “是。” “我刚从外面回来,怎么没看到你?” 老妇人一板一眼地回答问题:“刚才在睡觉。” “哦——”沈迟拉长音:“又在睡觉?” 老妇人眼睛似乎更加浑浊了,语气生硬:“村里都是这样。” 裴枕开口:“那现在醒了没有?” 老妇人看他一眼:“到点了,都醒了。” 屋里的人没有接话,她往后一步出去了,把门一关,室内又归于寂静。 小神女飘出来,她好奇地围着那个大碗转,伸出一双手,使出了吃奶的劲搬动盖子上面凸起的把手。 盖子被推歪了一点,被一双粗糙的大黑手提了起来。 卢风把它放到木盘上,里面氤氲的水汽就袅袅飘了上来,是一碗鲜亮煮的滚烂的米粥。 “还热乎着呢。”卢风擦掌,他高兴地拿起勺子,舀动里面的粥。 裴枕打断他:“别吃。” 卢风手一哆嗦,那汤勺又跌回了大碗里。 沈迟盯着那上面的土,蹲下身,捻了一点到指尖摩挲,皱眉:“怎么是新鲜的?” 小神女一下飘远了,捏着鼻子:“咦,这碗一点都不干净,保不齐碗底里也有土。” 沈迟:“还是别吃了。” 卢风把盖子盖回去:“不知道这群人把我们困在这里做什么,我们真的要去找怎么解决瘟疫的办法吗?” “她刚刚不是说了吗?村民如今都醒了。”裴枕坐在床上冷笑:“等会去村里看看是什么情况。” 想装神弄鬼?可惜他们找错了人。 他最喜欢的,就是亲手揭开他们伪装的面纱。 他倒要看看,这些鬼鬼祟祟的人,能在他面前玩出什么花样。 * 清晨的雾气散开,隐在大雾里的漠关村在视野中逐渐清晰,路上还有往来的人,零零散散几人手提着菜篮子或者拿着锄头,看样子要么采买回来,要么要下地劳作了。 村里的路不算宽敞,三人并排走十分引人注目。 裴枕从容淡定地走在中间,一身白衣,仙姿飘飘,左边是沈迟,马尾高高竖起,一身黑红色的衣袍。 沈迟非说自己有点害怕,拉着裴枕的手臂,裴枕烦不胜烦,被他拽得抽不开身,就只能任他牵着了。 右边是卢风,背着一把斧头,警惕地左顾右盼,而小神女隐去了身形,飞在他们后面。 村民们似乎都知道前几天和几个外乡人闹了点不愉快,不愿沾染是非,在他们经过时目不斜视,装作没有看到他们。 若是不裴枕他们听到了后面跟着的脚步声,他们也能十分惬意了。 沈迟和卢风对视一眼。 昨日看守他们的几个人又跟上来了。 隔着一段距离,他们说话后面的人听不到,于是裴枕问:“小十九,你说,那时候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关进了柴房?” 小神女被闷了三十年出来见什么都新鲜,她左顾右盼地瞧得正欢,听到裴枕叫她,从后头飞到他旁边,在他肩膀上落下,两只手撑着他的肩膀说道: “对,我就是路过的,这群人竟然敢暗算我,实在是太可恶了。” 裴枕:“你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况。” 小神女神情认真地回忆:“我记得,那时候刚来的时候,村里灵气还是很充裕的,我经过这个村,见到有丧事就多看了几眼” 卢风看着到处都是的白幡和花圈:“怎么又是丧事?” 小神女:“对,那时候村里就到处是丧事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去世的,我就是看他们吹鼓奏乐的有意思,我就跟在他们身后来着, 我还特地隐身了的,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个人看到我了,他拿了个东西从后往前把我兜住,再然后,我就失去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被关到了一个黑不溜秋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的灵力失效了,凡人还听不见我说话,可无聊了。” 第52章 【VIP】 “喉结滑动。”…… 小神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神情激动:“那个人绝对不是普通人,我有王母娘娘送我的法器,普通人怎么可能看得到我,捉住我的那个人, 要么和你们一样用灵气修炼, 要么也是神仙!” 沈迟扫一眼周围的村民, 大多神情呆滞地站在门口, 看着是刚刚醒来的样子, 又回头看一眼后面跟着他们的人, 神情正常,他们均没有发现小神女。 “小十九, ”裴枕十分冷静:“你这几十年里, 就算被关起来了, 有没有听到过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小神女脸上迷茫了一瞬间:“我想想” 恰好,有一个将锄头抬至肩膀上的农夫经过,沈迟拦住他: “老伯, 能问您一个事情吗?” 老伯看着脸上满是警惕:“什么事?” “第一次是在哪里发现的虫子?”沈迟问。 老伯指了指一户人家,一行人看过去, 那个是个被树挡住露出一点屋檐的矮房子。 “哦,是他家, 她儿子死了,前不久刚埋的。” 老伯摇了摇头:“每天都在死人,那个虫子不知道下一秒会出现在哪里, 唉哟,被沾上可是要人命啰!” 等沈迟谢过老伯,小神女神情古怪,她支支吾吾: “刚刚那个人……我……我好像在三十年前见过他。” 三十年前? 包括裴枕在内, 所有人的脸上顿时异彩纷呈了起来。 小神女小声:“我也就记得他,因为那时候我刚进村子里,第一个碰到的人就是他,所以有点印象来着。” 沈迟问出了至关重要的问答:“那他和三十年前外貌有变化吗?” “啊!”小神女害怕地抱住自己的胳膊:“没有变化!” 不然她怎么会一下就认出来了。 卢风瞬间白了脸,三十年前的人,没有变化 那还是正常人吗? 他抖着声音说:“师父,我们到底在一个什么地方?” 这里的人,该不会全是三十年前的人吧? 小神女还能撑住。 没事,有裴枕在,就算全是鬼又怎么样!他们可是神仙!他们最不怕的就是妖鬼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小神女神神秘秘:“我那时候刚被关进去的时候,当天晚上有起火。” 沈迟脸一沉:“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小神女对手指:“对不起嘛我、我忘记了” 她继续道:“我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有说,但是现在想想,那场火还蛮大的,能感受到外面火光冲天的,但是我出不去,外面到处都是叫喊声,特别大声特别吵闹。 很快,关着我的那间屋子也着火了,我那时感觉不对,不过幸好我是龙王之女,凡间的这点火可奈何不了我什么,我就干脆睡了一觉” 裴枕:“仔细想一下还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小神女陷入了回忆。 当时,她逃离了爹娘禁锢后,就从南海往上,一路游历人间,直到,她路过了一个村落。 大晚上的,一队人正敲锣打鼓唱戏的好不热闹,可是所有人都身着白衣,披麻戴孝,中间几人还抬着木棺。 她从未见过这阵仗,于是兴冲冲地跟在队伍后,哀唱暂停,只见几人拿着铁锹挖了一个一人高的深坑,众人抬着棺木往下放。 她好奇地飞过从一个人的肩头,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拽了回去,而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 火光透过门缝稀疏的柴房照进了柴房,小神女在灰扑扑的地上睡着,被外面打砸和呼救声吵醒了。 她揉揉眼睛,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发现自己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而她的一身灵力都使不出来了。 于是她慌了神,但是好在她还飞得起来,她飞到了门口,刚要穿过门出去,却不料刚一触及门,就被弹了回去。 很快,关着她的木门就烧了起来,干燥的柴房一点就燃,噼里啪啦的火响以及外面奔跑急呼的脚步声让她察觉到这不是一场小的火灾。 到底是谁把她关在这里,又是谁放的火? 她焦急地四处乱转,生平第一次后悔没有听父王母后的话到处乱跑。 房梁也烧起来了,没有人来扑火,异常高的温度照得她的脸也红扑扑的,汗水直流,呼喊救命。 可是外面的人都自顾不暇了,怎么会来救她? 熊熊燃烧的梁木倒下来,这些火不会伤到她的元神,但是她现在没了灵力,若是躲避不及时,肉身也会烧伤,多少会受点疼痛。 于是她心一横,拔下自己头上插着的一个仙器,将它变大。 比她大数倍的荷叶徐徐展开,她跳到上面,荷叶边蜷起,将她一层层包裹起来,而后隐没了。 下一秒,她头顶上的房梁不堪火舌,砸了下来。 “轰然”一声,整座房屋顷刻倒塌。 整座村子连片起火,无数活人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无数的尸腐虫振翅从火光中飞出,金色的甲片折射出红色的光芒,那是已死去的人身上的血。 火星噼里啪啦,整座村子笼罩在一片乌云中,没有人逃出生天 晨光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嫩绿还带着朝露水汽的荷叶展开,里面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睡的正香。 “吱呀”一声,柴房的门开了,一个村民来取柴火,熟睡中的小神女被吵醒了。 她揉揉眼睛睁开眼,感觉好像睡了一场很沉的觉。 来取柴的村民看不到她,自顾自地取了把柴火又把门关上了。 不知道哪户人家养的鸡开始叫,透过柴房的间隙还可以看到外面的艳阳天,还能闻到空气中的青草和泥土混合的香气。 新的一天。 小神女坐在荷叶上怔然,突然有些不确定昨晚经历的一切是不是梦了。 “事情就是这样,但是这三十年来,我时常回忆那晚的事情,总感觉不是梦”小神女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那晚的惨叫声。 千百人齐在火中挣扎求救的声音,太过凄厉了。 一时间,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沈迟沉思:“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们现在看到的人和事情,可能都是三十年前的了。 或许三十年来,村里的人生了执念,执拗地想知道,怎么破解瘟疫,而它们口中的瘟疫,其实是想知道,害死它们的到底是什么?” 裴枕点头:“或许是这样。” 卢风面如金纸:“那我们要从哪里入手?这要怎么帮他们啊,全是一群死人。” 裴枕扬了扬下巴:“四处看看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 一行人越走越偏僻,直到发现没有几个村民了,察觉不对,沈迟牵着裴枕想打道回去,却发现身后一直跟着他们的那几个人不见了。 再一转头,满山的纸钱,黄色的纸钱和白色的铜钱纸印在地上,无数的坟头屹立在山上。 裴枕察觉刚刚还叽叽歪歪的小神女都不说话了,偏头问:“怎么了?” “师父,这里有点不对劲,好多坟墓”沈迟有个新发现:“师父,有个无碑的坟包!” 裴枕:“周围都有立碑吗?” 沈迟:“对!” 裴枕不假思索:“那挖坟看看。” 沈迟、卢风、小神女均是一脸震惊:“?!!” 卢风:“师师师父,你说什、什么?” 沈迟:“师父,别开玩笑了。” 裴枕白衣胜雪,脸上毫无波澜,眼睛上覆盖的白纱衬的他面色如霜,他唇色很淡,声音也很冷: “谁和你开玩笑? ” 小神女震惊地从裴枕的肩膀上飞起来,远离他:“嘤,你好可怕。” 沈迟扫了一眼那几个显得有些突兀的坟包,像是草草埋的:“师父,是不是那几个坟有点不对劲?” 裴枕目不能视,他道:“先挖开,看看里面有没有尸体。” “好的,”卢风一听不对劲,就从背后拔出自己的斧头,冲到最前面了:“师父我这就把它挖出来。” 一撮又一撮的黄土被挖起,在半空中荡了一个圈又落下去,尘土飞扬,小神女没忍住开始咳嗽,裴枕有些嫌弃地退后半步,沈迟见状忍不住勾唇。 卢风挖了没多久就惊喜地道:“师父,有尸体” 沈迟过去一看,里面的尸体开始腐烂,但是看那一身深蓝色的绫罗绸缎,以及佩戴在腰间的玉佩、腰带都还比较新。 沈迟:“师父,这是个外乡人。” 外乡人葬在这里?是意外还是人为? 一瞬间,他们都想到了不好的猜测。 卢风哼哧哼哧地挖土,在这具尸体旁边又有了新发现:“师父,你看,这个人……看着应该是个女人。” 裴枕顺着他的声音望过去,沈迟在他身边和他描述样貌衣着:“师父,这个人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束腕衣服,她的耳朵上挂着一个月牙形状的耳坠,额头上,还有一个模糊的红色的额饰,看样子像是一个身份标识” 是一个倒v字形的符号。 “这个男人额头上也有这个红色的标识!”小神女在半空中一指那个男人。 裴枕沉思。 凡间多有什么民间术士,多的是什么修炼的门派,不过他向来搞不懂。 这些名流门派的规矩太多了。 卢风对门派一事稍有了解:“师父、师兄,这好像是望月派的弟子。” 裴枕和沈迟脸上都是一脸茫然,裴枕:“望月派是什么?” 裴枕莫名联想到了此前在华阴县吃过的香蕉派。 那个还挺好吃的,焦焦脆脆,里面很嫩,咬一口有香蕉泥流心。 裴枕面无表情,喉结不经意间滑动了一下。 第53章 【VIP】 “躺好。” 小神女记忆苏醒, 怎么说她也是在人间实打实地游山玩水过几个月的。 虽然后来被人暗算关了三十年,但是这三十年她除了睡觉,也时常咂摸三百年的人生滋味,更别说反复回忆此前在人间的潇洒记忆了。 “嗷嗷嗷, 我知道!这个望月派是筵国捉妖门派中最厉害的门派, 据说在筵国开朝的时候就存在了, 到现在都五百多年了, 是个老门派。 里面出来的捉妖弟子都十分厉害, 他们每三年招一次弟子, 每年的考核现场那都是人山人海,很多人连初试都过不去!” 小神女背着手, 根据之前听来的话又绘声绘色地重复了一遍。 不过她都是听讲故事的说书先生说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现在也三十年了,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这个望月派,果然是大门派,哪里有妖怪哪里就有他们的捉妖师。 小神女好奇地凑近了这个女人的尸体:“连望月派的弟子都对付不了这尸腐虫吗?嘶——” “师父, 两具尸体都和那时候看到的李伯的尸体情况很像,皮肤都溃烂了, 只有几处皮肤还好” 裴枕:“什么?” 沈迟:“师父,尸体上有虫子咬出来的伤口。” 裴枕脸色变了:“怎么不早说, 快” 裴枕就近拉住了沈迟的胳膊,另一只手领起还蹲在地上的卢风,瞬息之间就把他们带到了几百步之外。 “呲” 在他们原来站着的地方, 地底下传来了一点动静,很快,被刨松的泥土一鼓一鼓地涌动。 地底下有东西! 众人紧张地盯着那一块地方,突然, 刚刚还躺在地上的两个人,手关节处和腿弯处都动了一下。 裴枕还在侧耳听地下的动静,倏地,卢风颤颤悠悠地声音响起:“师、师父” 裴枕皱眉:“怎么了?” “刚刚的那两个人好像、好像站起来了” 裴枕一愣:“什么?” 小神女尖叫:“跑啊——” 一行人动作飞速,沈迟一把握住裴枕的手,裴枕脸上空白一瞬间,疑惑地低头,却被拽得跑了起来。 无数的嗡嗡嗡声从地底传来,直到地面都有震动感了,大大小小的尸腐虫从地底下破土而出,十分快速地瞄准了它们,齐齐追在他们身后。 “啊啊啊啊啊,我算是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了!”小神女紧紧跟在它们后面崩溃大喊。 嗡嗡声到了耳畔,小神女僵硬地转头,只见一个比她还大的虫子飞到了她的右边,挑衅似的,坚硬的几瓣口器动了动。 卢风在小神女旁边,虫子出现的突然,他的斧头还落在地上,手里没有东西,危险又临近眼前了,无路可走之下,他急中生智。 卢风调动全身的感官去感受方圆百里存在的灵气,慌乱和危急中,浑身的血液冲至大脑和四肢,他从万千灵气中捏了一丝出来,而后凝聚在侧掌,一劈过去。 这一缕轻飘飘的灵气堪比世间一切锋利的刀和剑,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锐利地将十几个飞至身前的尸腐虫砍成了两截。 “啊啊啊——” 小神女还闭着眼吓得大叫,一道白光略过她的眼皮,她睁眼一看,只见那些虫子连同身后追上来的十几只虫子都变成了两瓣掉在地上。 小神女嗖一下躲到了他身后,惊喜道:“太好了,卢风,你还有这一手呢?” 沈迟神色复杂。 裴枕侧耳听身边的动静,他只正式教过他们这一个术法,没想到卢风这么快就会用了,超出他的预期 ,裴枕淡淡夸赞道: “不错。” 沈迟听到这句夸赞,猛地抬头。 卢风得了师父的肯定,有些不好意思,却来不及说什么了,眼看又有一波虫冲过来了,他又飞速地凌空劈了几道灵气过去。 刚开始还有些掌握不好方向和力道,而后逐渐游刃有余起来。 沈迟盯着自己的手怔然,他的记忆力很好,对使出这一法术的招式早就熟记于心,但是他到现在却还是无法使出来,每次捏起的一丝灵气还未聚到掌侧就消散了。 他比不上卢风…… 另一边,两个被尸虫附体的人每走一步身上的腐肉就随着碎渣土掉下去一块。 裴枕看不到,但是他闻到那股让人作呕的血腥味越来越近了。 他拔下自己的簪子,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而后双指捏住这支通体漆黑的簪子,一甩,那簪子便擦过修长的指尖破空而去。 尖锐的簪尖刺破了尸腐虫王控制的头颅,又穿过头里面巨大的尸腐虫,从尸体的后脑勺穿过,带着血直直地飞了出来。 裴枕右手抬起,五指大开,在空中虚转了一圈,那沾了血的簪子随他的动作回旋,以风驰电掣的速度直追向跑在前面的另一具尸体,又“嗖”地一下从他的颅顶里钻出来了。 两一具尸体“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将他们面前的一座立着的墓碑碰倒在地。 无数灰尘泥土扬起,那座墓碑砸在地上碎了。 无数的小虫子从四肢和脏器中涌出来,翅甲一开,飞至空中后铺天盖地地扑过来。 “好!这下看我的!”小神女双手合掌,拇指与食指相对,其余手指曲起,她飞快地念了几句咒语,而后食指展开,头顶的小荷叶也随着她的举动变得巨大无比,小神女手指划过一道弧度: “给我飞!” 那巨大的足有房屋高、十人宽的荷叶挡在虫子面前,虫子一个接着一个地扑上来,小神女用力抵挡住,大喊道: “河神,快带我们走!” 那把发簪已经落到了裴枕手里,他喘着气,元神还未修补好的情况下,又强行动用丹田里存储的灵力大开杀戒,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裴枕咬牙道:“沈迟、卢风” 师父叫他,卢风飞快接话:“在!” 沈迟抬头,只听裴枕飞速道:“你们离我近一点,我带你们走。” 裴枕将簪子划破自己的手心。 神明的血液是上好的传送介质。 他勾着自己的鲜血在地上划了几笔花纹繁丽的符文,随着最后一笔长长地拖下来,裴枕呼唤: “小十九!” “来了!”小神女顿时一收荷叶,遮盖住半个山的尸腐虫没了遮挡,争先恐后地扑了过来,幸好小神女比它们更快到达裴枕所划的法阵内。 法阵启动,一阵刺眼的淡黄色的光芒大盛,几人就原地消失了。 苍茫的风声劲嚎,一下子没了攻击目标的尸腐虫愤怒地拍打着金甲,却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只余嗡嗡飞行声响彻不停。 * 破旧的农村小屋静悄悄的,一道白光闪过,裴枕几人凭空出现在屋内。 裴枕单膝跪在了地上,白皙的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他忍了又忍,喉咙的腥甜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噗……唔……” “师父!”耳边是沈迟和卢风焦急的呼唤声。 淋淋漓漓的鲜血如仙女散花般沾到地面,就连裴枕身上的白衣都沾到了。 裴枕耳边嗡鸣一阵,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 不行,凡人的身体还是太弱了,若是他的真身,不会受制这么多。 残留的血挂在他的嘴角处,裴枕抿了一下,将那股反上来的恶心压住,勉强道:“我没事。” 沈迟还抓着裴枕的手臂,见状直接将裴枕打横抱抱起来。 裴枕此刻有些虚弱,手一挣扎,拉住了沈迟的衣领,想说些什么,结果头一晕,干脆不说了。 白色的衣袍扫过灰泥的地面,沈迟将他抱在怀中才惊觉他居然这么瘦弱,柔软无力的身体抱在怀里,就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 他步伐很稳,心急如焚地踏着大步,将他抱到床上:“师父,我去给你熬药。” 之前在华阴县的时候,裴枕每天都要取自己的指尖血加到元平遥的汤药中。 虽然知道裴枕是神仙,或许这几滴血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但是他仍旧坚持隔三差五煎一副补气血的药膳给裴枕服用。 这一年来他也收集了不少珍贵的药材,为以防万一,这一路上他随身带着很多干药材。 就在沈迟起身的时候,裴枕一把抓住他的手,轻声道:“我不要紧,不过是之前的伤加重了,过几日就会好,不必担心。” 小神女附和:“是呀,等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河神的伤就会自愈了,没什么事的,你啊就是太操心了,他可是河神诶,这点伤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事” 沈迟目光阴沉,冷冷道:“闭嘴。” 这几日吐了这么多次血,怎么会没事? 小神女被他吓得立马闭上了嘴,求助似地瞥了眼卢风。 卢风看上去也有些焦急,但饶是迟钝如他也能看出沈迟此刻心情很糟糕。 沈迟将师父看的很重要他是知道的,师父受伤这么严重,他也很担心会不会出事,就更不用说沈迟会有多么心急了。 一时间,房内很安静。 裴枕难得安静地小憩一会儿,没过多久,一个湿润的东西抵到了他的嘴边,轻柔地擦拭他嘴边的血迹。 裴枕躲开,按住他的手:“我自己来吧。” 那只手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强硬道:“躺好。” 这还是沈迟第一次敢忤逆他。 胆子大了现在。裴枕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 冰冰凉凉的指头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了回去,强硬又不允许拒绝。 沈迟的眼睛红红的,左眼眼尾处的红痣格外的艳丽,看着格外地委屈,卢风不明就里,而小神女看着这一边委屈一边强制的画面,一双眼睛瞪得滴溜圆。 裴枕心头一哽:“你……” 第54章 【VIP】 “龌龊事。”…… 沈迟的动作十分温柔, 一点点、仔细地擦除他脸上的血污。 从下巴一路擦至脖颈处,裴枕出声:“好了。” 沈迟垂下眼眸,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师父,别再在我面前受伤了。” 裴枕莫名有一丝心虚, 他抿了抿唇: “……知道了。” 沈迟把地面上的血顺手擦干净了, 将那湿帕丢到了盥洗室的盆中。 卢风没忍住, 他问了一个从还没进门时就想问的问题, 道: “为什么望月派的人会在这里?” 小神女坐到桌子上晃着自己的小短腿:“是哦!该不会也没死多久吧?” “可能是, ” 沈迟从盥洗室内出来:“他们也像我们一样, 察觉这里不对,但是想走已经走不了了, 被村长和村民强制扣留下来。” 裴枕躺在床上, 脸色还很差:“还记得那时候村长说过什么吗?” 他继续道:“他想让我们解决村子的瘟疫。” “或许望月派的人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他们就把这两个人丢到尸腐虫的地方,把他们喂给尸腐虫了。” 这个猜测一出,卢风和小神女不寒而栗。 天下第一门派出来的弟子, 在这村子里竟然手无缚鸡之力,如果他们也没有查出事情的真相, 是不是也会和他们一样?变成一具躺在那里的尸体。 想到那群闻到人味就疯狂的尸腐虫,他们心底里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那是肯定的。 * 一行人在屋内呆了几天,这几天每日外面都有监视,一到晚上却又都不见人影了, 白天还有人来送食,依旧是那个老妇人。 只不过她每每来的时候笑容都十分的瘆人,就连卢风都不敢吃她送来的东西,幸好他们之前赶路的时候还剩了一些。 而裴枕和小神女都已经辟谷, 几个月甚至几年不吃东西都可以,于是带的那些食物就卢风和沈迟分着吃也还能撑一些日子。 接连几天他们都在商量对策,但是裴枕的伤还没有好,一行人只能等一些时日,按兵不动,见机行事。 这里的灵气不够,裴枕的伤口愈合的慢,好在沈迟每天都在煎药给裴枕服下,意外的有点效果,裴枕这几日眼看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又是一个黑夜和白昼交替的清晨,天还没亮,沈迟睁开眼,轻手轻脚地起床。 卢风睡在旁边的地铺上,方形的花色被子只能盖到他的腰处,胸口和手臂结实的肌肉露了出来,卢风毫无所察,他胳膊夹着被子,嘟囔着梦话转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小神女被荷叶包裹着没有一点动静,看样子也在熟睡。 昨天晚上,他们都有些劳累,睡的比较晚。 昨晚半夜窗外又响起了唢呐敲铜锣的声音,还有哭泣声——又有白事。 所有人都被吵醒了,那些嘈杂的声音经过他们的房间,而后过了一会儿,有东西爬了进来。 不过有了上次的经验,裴枕眼疾手快,在被食腐虫控制的尸体爬进来的时候,就一击击杀了。 连着好几个晚上都是这样,有惊无险地度过,反正到了白天又会一切恢复正常。 今晨,沈迟悄声推门出去了。 太阳还没出来,空气处处透露着寒冷,沈迟呼出一口气,还能看到白色的雾气。 标准的农家小院,地方不大,沈迟拉伸了一下筋骨,绕着不大的院子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自己身上出了一身的汗。 来这里后,沈迟每天清晨都会在院子里跑步锻炼。 练完体了,沈迟浑身出了不少汗,喘息不止。 他这次没带帕子出来,只能将就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往后一撩,额前长长的遮盖住了眉毛的碎发就被撩了上去。 光洁的额头露出,汗珠从他的额角滑下,沈迟的一双桃花眼狭长,瞳孔黝黑发亮,这长相本该十分泛情,眼里却满是不服气的狠劲。 累了坐在地上往后一仰头,整个人都透露着活动过后的慵懒。 沈迟缓缓吐出一口气,院子里没人,他的衣衫单薄,沈迟撩起自己的衣侧,低头一看,那里有八块腹肌,线条分明,薄削结实的肌肉因为运动后充血鼓动,蓄势待发。 穿衣不显,比起卢风,是另一种精壮。 沈迟拉好衣服,平缓了一下呼吸,他起身,回想起曾经裴枕教习他们法术时的一举一动。 他的记忆很好,甚至还记得当时风吹过藤架落下来的几片落叶。 沈迟凝神聚气,他抬起一只手,闭上眼仔细感悟天地间的法则,万事万物间的波涛涌动。 一缕白色的灵力被艰难的从空气中提取出来。 这个村子里的灵气不比外面可以轻易地从千万股中分出来一缕,等到好不容易从四千八方中搜刮出来,汇聚到一起,才到十几根头发丝捆在一起的粗细。 沈迟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他一挥出去,凌厉的掌风带着千军万马呼啸而去。 空气仿佛有实质地凝滞扭曲一阵,而后又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那半空中劈出去的掌风没了阵势,几缕灵力在空气中溃散开来。 没有打中院子里的树,甚至连阵风都没有刮起。 沈迟怔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怎么回事。 当初他是和卢风一起学的,如今卢风能使出这个法术,他却还使不出来。 原来裴枕曾经夸的都是真的,在修习术法上,卢风比他更聪慧 * 小神女迷迷糊糊睡着,突然身上一凉,而后有个东西点了点自己的头。 小神女不耐烦拍开:“谁呀!” 还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嘴巴。 一根食指横在她的嘴边,将她要说的话都堵了回去,沈迟冷冷道: “小声点。” 小神女环顾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她还是坐在荷叶上,但是荷叶边被十分粗鲁地掀开了。 不讲礼貌! 她现在也不在屋子里,而是在院子里,沈迟手还捏着她的荷叶柄,她坐在荷叶上和他大眼瞪小眼。 外面天才刚刚吐白,微凉的空气直钻进鼻腔,一阵风吹过了,小神女凉地一下就清醒了。 该不会是要谋财害命吧? “你!你要干什么呜呜”小神女示意他放开她。 “可以,”沈迟眼眸沉沉:“小声说话。” 小神女狂点头,嘴上捂着的手松了劲后,她立马飞起来,却又被沈迟勾住了披帛拉回来了。 小神女挣扎:“你干嘛!” 沈迟:“我问你,你既然能看出来我是凡人,能不能看出来” 小神女回头,两只手臂环绕在胸前,气呼呼: “什么啊?!有什么想问的快点问,我还要回去睡觉呢” 沈迟犹豫一瞬,把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 “我有没有修炼成仙的可能?” 小神女毫不犹豫地摇头:“绝对不可能!” 沈迟心里的火苗被毫不留情地吹灭了,他茫然问:“为什么?” 小神女反问:“你以为修炼是吃饭喝水,谁想修炼就能修炼,谁想成仙就能成仙的啊? 修炼要看资质,同理,凡人成仙,大多是几世甚至几十世积累的大功德或者靠祖宗荫庇,才可以以死后升仙的,光靠修炼不行,仅凭一世也不行…… 你拿脚趾头想都知道了,仅凭一世怎么可能攒得到那么多的功德?” 沈迟的表情一下变得十分的凶恶,小神女怕他在这里把她抛尸野外了,弱弱地补了一句: “不过,也不排除存在十分有资质的凡人,日夜不停的修炼,修炼个几百年,也就差不多了。” 几百年 他能活这么久? 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沈迟的神情堪称恐怖:“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是十分有资质?” 小神女回想了一下她在凡间这几十年遇到的人,抱肩一耸: “很遗憾,我都还没遇到过这种凡人呢。” 突然她想起来一个人:“不对不对,有一个人挺不错的” 沈迟追问:“谁?” 小神女兴奋地说:“卢风!” 她怎么忘了他呢,他离成仙就差一步了,他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沈迟一僵:“是吗?” 小神女转了一圈,激动道:“那当然啦,他可不是普通人。” 沈迟低声,眼神晦暗不明:“原来,就连你都知道,卢风不是普通人。” “喂,”小神女不满了:“什么叫就连我啊我告诉你,我可是我父王母后最喜欢的小女儿,我可是我们南海族第十九公主,排名最小但是是很受器重和宠爱的” 沈迟喃喃道:“所以师父是因为看出卢风比我聪慧,他不普通,资质强,所以才打算收徒的,其实他根本不想收我为徒的对吗?” 原来他只是顺带收的。 “就是天帝和王母娘娘也喜欢我的好吗……”小神女听到这话急急刹车,连音量都拔高了: “什么?河神哥哥怎么能这样?” 沈迟苦涩一笑,天方吐白,落在他身上的阳光却没有一点温度。 难怪当初他百般求裴枕收他为徒,百般想方设法叫裴枕做师父,裴枕都不答应。 原来是根本没瞧上他。 仔细回想,裴枕对他向来冷淡,不喜欢他触碰,还总是和他保持距离。 裴枕 原来,根本就不喜欢他。 呵…… 小神女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开始有些不忍心了,心里暗骂裴枕这个见色起意的,肯定是看沈迟也长得一副人模狗样的,才想收他为徒。 现在好了吧,被人发现了吧。 小神女安慰他:“没事,你长的比卢风好看,河神哥哥更喜欢谁还不一定呢。” 沈迟松开手里的荷叶,荷叶变小后自动插入了小神女的发髻中,沈迟神情冷淡地回屋了。 小神女一脸讳莫如深地飘在后头,好嘛,裴枕当年收他为徒肯定是图色来的。 她脑补画面,当年裴枕为了留住沈迟,不得已收沈迟为徒,以师徒名义,把沈迟强行留在他的身边。 结果,现在纸包不住火咯! 小神女暗暗道,河神,你完了,你养的小凡人发现你做的龌龊的事情了! 他生气了! 第55章 【VIP】 “压在床上。”…… 清晨的光线穿过窗户落在裴枕的脸上, 裴枕乌黑的头发大片铺泻在床上。 雪白柔软的布条覆盖在他的眼睛上,他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稳,衣衫整洁, 宛如上好的雕饰品, 圣洁, 不容丝毫亵渎。 白布并不挡光, 光线透过窗户上的浮雕形成的光斑还是照到他的眼睛上, 他脸上细小的绒毛也随之清晰可见, 裴枕眉心动动。 一只手横在他的眼前,刚刚还刺眼的光芒顿时都被笼罩在阴影之中。 裴枕眉心松开, 呼吸重新趋于平稳, 他又陷入了沉睡。 他的师父…… 沈迟垂眸注视着他。 论仙姿, 他比不上卢风,关键时候也需要靠师父保护 师父,你到底为什么要收我为徒呢? 裴枕身侧的手动动, 他脸朝右边转动了一下,蹭到了床上的枕头, 枕头粗粝,并不是他习惯的柔软如云的布料, 裴枕呼吸迟滞一瞬,他迷糊地醒来了。 他的手一抬起,就被另一个手抓握住了。 裴枕有起床气, 他迷迷糊糊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节: “唔?” 沈迟在他身旁,声音低沉道:“师父,起床了。” 磁性还带着少年感的声音在裴枕耳边响起,裴枕半边脸被酥麻了。 原来是沈迟。裴枕将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 侧过脸拉开与他的距离,声音还带着醒来的沙哑: “离我” 沈迟打断他:“我就要离你这么近。” 裴枕醒后还有些迷糊,乍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懵懵道: “你说什么?” 沈迟墨色的眼眸中翻滚着情绪,他一鼓作气,轻易地抓住了裴枕的手,连同他放在被子上的手一并拉起,将他的双手举过头顶,压在了床上,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这个举动。 阴影覆盖下来,他的上半身几乎将裴枕笼罩在他的怀中,而裴枕一无所察,只是手腕轻轻挣动了一下。 沈迟自上而下审视着裴枕。 他本该质问裴枕,既然这么满意卢风,他既然这么平庸,那当初为什么要收他做徒弟? 他是不是一直都不太喜欢他? 可是他一看到裴枕,心里的那些的委屈,那些涟漪就神奇地平静了许多,只是偶尔会咕涌上来几口酸涩的泡泡。 裴枕疑惑地叫他:“沈迟?” 沈迟仰天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 没关系。 沈迟心中默念,师父,就算你最开始骗我你是妖怪,也不是真心想收我为徒也没关系。 他没有修炼的天分,师父也愿意收他为徒,说明他在他心中是特殊的,这就够了。 他摩挲了一下裴枕的手腕:“师父。” 裴枕:“嗯?” 沈迟一字一句道:“不要再骗我了。” 闻言,裴枕愣了愣,他挣开了沈迟的手,撑着手起身,往床里面挪了一点位置,和沈迟的距离骤然拉开,几缕发丝从肩头滑落下来: “怎么突然说这个?” 沈迟扳住他的肩膀,将他转过来与他面对面,力气蓦然加大,甚至让裴枕感觉到痛了,沈迟偏执重复了一遍: “你答应我,不会再骗我。” “你到底怎么了?” 裴枕茫然,不知道他又在耍什么小性子,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干脆一口答应下来: “好了,我答应你就是。” 沈迟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到实处,他眼眶微红,低着头看着面前坐在床上的男人,恨不得一把抱住他将他揉进怀中。 裴枕偏过脸听了一下屋内的动静,问:“其他人呢?” 沈迟深吸一口气,忍耐着,他还想再说什么…… 这时,门被大力推开,卢风从外面回来,小神女也飘在他身旁,见裴枕醒了,小神女飞过来,围着裴枕转,高兴地说: “河神哥哥,你感觉好点了吗?” 裴枕:“好多了,你们刚刚去哪了?” 小神女:“我们刚刚去外面找找有没有能吃的东西。” “师父,你看,我们带回来了不少能吃的东西。”卢风将背上的背篓放下,那是他在外面找到的。 里面是一些芥菜、白蒿之类的野菜。 “师父,师兄,我们都多久没吃饭了,”卢风兴奋地说:“我和小神女找到一块长了野菜的地方,采了一点回来,到时候借用一下俞婶家的厨房,炒几个菜填填肚子,怎么样?” “可以。”沈迟的脸色不太好看。 卢风兴冲冲转向裴枕:“师父你觉得呢?” 裴枕同样没有意见。 说实话,来到这里之后,两个凡人几乎都是吃的干粮,能有些菜吃,哪怕全是素菜,还没有油盐,也是很不错的了。 “叩叩叩。” 卢风和小神女猛地转身,他们前脚进来的时候已经关严实了,现在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敲门声。 这个敲门的人该不会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吧? 卢风拿着自己的斧头贴在门边,问:“谁?” “是是我。”外面的声音如卡了老痰一样,说话含糊不清。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这声音,不是之前来送饭的老妪吗? 卢风推开门,老人佝偻着腰,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里面依旧是一锅菜粥,然后旁边摞着几个碗。 又来送饭了。 卢风每每见到她就想起家中去世的奶奶,于心不忍道:“老人家,拿走吧,我们是不会吃的。” 老妇人摇头:“不是你们放心,是我自己做的,里面没有放什么进去,可以吃。” 她自顾自地穿过人群,将托盘放到了桌上,众人诧异地看着她,卢风的手按在了斧头手柄上。 老妇人笑着缓和气氛:“别紧张。” 沈迟:“有什么事吗?” “我有一件事,想请求你们帮帮忙。”老人又露出了此前诡异的笑容:“烦请你们跟我走一趟吧。” 小神女飘出来,那老妇人是看不见她的,小神女提醒道:“这个老人有古怪,说不定跟着她能发现什么。” 沈迟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答应,裴枕的伤还没有好。 裴枕开口了,声音如清泉般清冽动听: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老妇人的眼睛很浑浊,她咧嘴一笑,露出牙齿稀缺的红色牙床:“你们跟我来不就知道了。” 小神女“哼”一声:“装神弄鬼!去就去,还怕你不成?” 老妇人慢慢地走,走到门口,临了,回头看一眼他们。 沈迟:“师父” 裴枕抬了抬下巴,冷静道:“跟上。” 于是众人一行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拐过几条街道,就到了老妇人家的房子。 老妪走在前面,沈迟走着走着,敏锐地察觉有哪里不对:“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条路有点眼熟?” 卢风左看右看:“好像是有点眼熟,我们前几天不是来过这里吗?” 老妪转过身来,一指不远处的房屋:“那里就是我家。” 一行人停下了脚步,裴枕察觉到,问:“怎么了?” 沈迟附在他耳边说:“师父,还记得我们当时问路边的一个老伯,他说的第一个去世的是哪户人家吗?” 裴枕:“记得,怎么了?” 沈迟缓缓说:“就是这个老妪家。” 小神女疑惑地飞到前面,绕着老妪转了转,裴枕闻言蹙眉:“真的吗?” 沈迟:“真的。” 入目是一间低矮的平房,背着光,里面没有点灯,院子里种着一棵槐树,已经枯死,黑色的枝干扭曲冲天。 老妇人推开破旧的大门,这时,从屋子里面丢出来一个东西。 它擦过卢风的肩膀,即将要砸到沈迟,沈迟侧身,手一抓,就将它抓住了。 拿起来一看,是一个竹子编成的玩具小球,上面还有毛绒的流苏挂着,外面用针线勾出来的一个黄底红字的“福”字。 老人目不斜视,她走到门口,敲敲门:“姑盼,来客人了。” 里面没有人答应。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老人慢慢让开了,卢风一行人这才看清了里面的布局。 房子是背光的,大白天的也昏暗无比,里面没有点灯,简陋的室内一眼就能扫得清清楚楚。 里面只有一张简陋的桌子,两张凳子,一个装衣服的大箱子,除此之外,就是一张床了。 床上堆了很多衣服,衣服很小,看着像才几个月大的婴儿穿的,却没看到婴儿。 一个年纪大约三十的女人坐在床沿边,一个可怖的刀疤从额角划下来,贯穿整张脸,双眼呆滞无神地盯着那堆衣服。 她看到裴枕一行人了,手足无措地缩着手脚到床上,还要拿过被子盖住自己。 “你们是谁怎么又来了滚开,别碰我!” 这是怎么回事? 沈迟几人对视一眼,这个女人怎么看怎么不像神智正常的人。 老妇人叫了她几声,这个叫姑盼的女人不置理会,老妇人慢吞吞地转身道: “见笑了,这是我的儿媳妇。” 她拍了拍姑盼的肩膀,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女人似乎没有那么过激了,她脖子直直地转过来,眼里有了点神韵:“你们是谁?” 老妇人佝偻着腰,挤出一抹笑容,声音大声了点: “姑盼啊,你整日这样也不是个事,不如让这几位高人看看是什么情况。” 女人闻言反应木木的,不答应也没有拒绝。 总共就一把椅子,沈迟拉过来,让裴枕坐下,而后他和卢风站在裴枕的两侧。 裴枕两只手自然搭在膝上,白衣胜雪,和这脏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的神情十分从容,不像是被迫来这里的,倒像是个体察人间疾苦的神明,端坐庙宇之上,垂着眼眸问前来上香的百姓有什么心愿。 他朝着老妪的方向,清清冷冷地问: “说吧,什么事?” 第56章 【VIP】 “沈迟主导。”…… 小神女飘到桌上, 见还算干净,坐在上面,两只腿搭在桌沿晃晃荡荡,重复一句:“说吧, 什么事?” 如果是治理水患, 她身为南海小公主, 也不是不能搭把手。 但是很显然不是, 老妪坐在了床上, 刚一沾到床铺, 她的儿媳却突然神情慌张,她把手上的小孩衣服都抱到怀中, 一边摇头道: “别过来, 我马上就去干活了, 别把它抢走……” 沈迟徒然生疑,老妪见状拍拍她的背,似是宽慰:“别担心, 姑盼啊,你马上就有救了。” “姑盼, 你先去做饭。”老妪这么说道,那个叫姑盼的女人嘴里嘟嘟囔囔着[不要把它抢走, 把它还给我],就自顾自地走了。 女人斜着肩膀走起路来一高一低,众人视线落在她的脚上。 这个人, 是一个坡子。 老妪道:“你们看,就我们家就是这样的情况,姑盼是我的儿媳妇,她才这么点大的时候我就把她抱回来养” 老妪手臂环成环, 那是一个托抱婴孩的姿势,而后她浑浊的眼球中有泪花闪动: “我把她养到那么大,对她那么好,可惜,前不久她腹中的胎儿掉了,自那以后,她就这样了” 沈迟:“胎儿是怎么掉的?” 老妪眼神闪动:“这个嘛就是干了点重活,胎儿没保住,想当年我生老二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地里那么多活,总要有人干活的啊,没保住再生一个不就好了。” “老人家,”沈迟:“你把我们叫过来,到底是什么事情?” 老妪拖拉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就是想请你们看看我儿媳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变成了这样。” 小神女皱巴的脸仔细回想了一下,搭在一起的腿猛地放下来,大声道:“我想起来了,我见过那个女的!” 裴枕的脸偏了一下,沈迟和卢风的视线投到她身上,老妪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她不明所以,而小神女神情激动道: “那个女的!我第一次来这个村子里的时候,遇到了一场白事,那个女的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脸上有疤痕!就是她!” 卢风着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才认出来?” 小神女不好意思道:“这不都三十年了,我哪里还记得他们每个人长什么样子,要不是她脸上有疤我看着眼熟,不然都要想不起来了。” 卢风、沈迟、裴枕头顶一群乌鸦飞过:“” 裴枕问老妪:“令子呢?” 既然有儿媳,那怎么这么久了还没见到她的儿子呢? 说到这个,刚刚还十分淡漠的老妪眼眶红了,她抹了抹眼泪,叹一口气:“唉,犬子不争气不知道哪来的虫子,害了我儿的性命。” 沈迟了然,此前他们问过路上的一个老伯,他说这户人家是第一户被尸腐虫咬伤至死的,此后才逐渐蔓延开来。 看来第一个去世的人就是她的儿子。 沈迟问:“令子多久前去世的?” 老妪说:“不到一个月前。” 小神女这才明白了,摇头晃脑:“原来我那时候刚来村里遇到的白事,就是她儿子的白事啊。” 不到一个月,尸腐虫却蔓延开来,或许之前还才只有一只,待吃空了老妪儿子的身体后,又不断繁衍,爬出来,乌泱泱一群找到下一具肉/身,吃掉。 因而,村里的人才灾祸不断,隔三差五便有白事。 看来这一趟真是来对了,顺着最开始的源头开始查,总比漫步目的地在村里慢慢摸排要快多了。 虽然不知道村长给他们设了几日的时限,但要是不想和望月派的人一个下场,还是得早日找出问题出现的渊源比较好。 这么想着,姑盼端着几个菜进来了,她似乎神智正常了一点,把菜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桌子上。 她将手上的水珠直接抹在衣服上,有些怯怯地道:“吃吧。” 屋子里的许多东西都很旧了,巴掌大的铜镜四分五裂,又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粘起来了搁在箱子上,几个红木箱子没有锁,上面有陈年的污垢,老妪和女人的衣服上都是补丁,床上的被子很薄,能看到褥套翻出来的棉絮。 桌子上是两菜一汤,菜是寻常的小炒青菜以及一道炒腌萝卜,配的主食是一碗粥。 一桌子看不到一点荤腥,但是沈迟十四年前的生活也是这么过来的,他并不介意这种捉襟见肘的饭食。 卢风一见有吃的,他便兴冲冲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青菜,而后放入口中 他咬了几口,转头就吐了。 沈迟:“怎么了?” 卢风搜刮着口腔里的残羹吐出来,偷偷说:“师父、师兄,这里菜是不是有问题啊?” 沈迟也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没嚼一口,转头也吐了,表情十分难看:“这个是沙子做的吧?” 仿佛吞了一口细碎的黄沙,沙沙沥沥刮砂口腔,但是吐出来的青菜绿油油,萝卜也是正常腌萝卜的样子。 老妪脸上又浮起之前每日来送餐时的微笑,机械道:“怎么了?饭菜不可口吗?” 说完,她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丝毫不见异样。 沈迟和卢风对视一眼,沈迟摇了摇头。 这里的人既然生活在三十年前,说不好现在已经化为一捧黄沙了,三十年前的人能吃的饭菜,他们决计不能吃。 他们二人均庆幸前几日她来送粥的时候他们没有吃,不然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一时间,只有老妪吃饭的声响,沈迟翻了翻自己碗里的饭菜,把碗筷一搁:“今日多有打扰,俞婶家还有事,我们先打道回府了,改日再来探望。” 说完,他扶起了裴枕的手臂,裴枕被他拉的往前两步,也跟着道:“我们先走了,不必送。” 老妪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要走,嗫嚅了两句想挽留他们,可惜沈迟三言两语打发回去了,于是老妪和姑盼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匆匆离开了这里。 一到俞婶家,小神女就瘫倒在了床上,沈迟把她拎起来,丢到了桌子上,而后引着裴枕坐下了。 沈迟回想起刚才姑盼时的神情,复盘道:“老妪说,姑盼是她捡回家当童养媳养大的,按理来说,但她们应该是比较亲的才对,但是我分明看姑盼害怕那老妪。” 卢风跟着道:“对,而且家里就她们两人,但是刚刚吃饭时那姑盼都没有上桌吃饭。” 小神女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沈迟打定主意:“不能听老妪的一面之词,说不准里面大有乾坤。” 沈迟相比起一年前,身体和心理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裴枕看不见具体的情况,被沈迟牵着去这去哪,全然由沈迟主导,又听沈迟审时度势的分析,意外地生出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沈迟长大了。 裴枕第一次身处局势却仿佛是局外人,有一丝一毫的茫然,只听沈迟道:“师父,我和卢风去外头打听打听这姑盼是什么情况,你在这里等我们。” 小神女“嘻嘻”地捂住了脸,又露出一点指缝,偷偷看他们俩。 裴枕只得点头:“那你们早点回来。” 沈迟嘴角上扬:“好。” 卢风乐呵呵道:“师父,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第一次被当成病人照顾,裴枕无奈,只得又答应一遍:“好。” 双眼不能直视的感受很不好,他如今的身子骨也弱了不少,若是他祭出真身,倒是无所顾忌,眼疾也马上就能好。 可是他不愿意他真身被凡人看见,免得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事端。 如果以他的真身现世,必然会引起灵力动荡,这停留在三十年前的村子太过虚幻,承载不住就会塌成一片废墟…… 届时,所有的龃龉、不堪的过往都会埋藏在连片的白碑之下,那些不甘死去而苏醒的灵魂永远得不到解放。 所以,不管是为了他的功德,还是为枉死的这几百条灵魂,必须要找一个真相出来。 只能徐徐图之了。 * 沈迟、卢风、小神女出门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晚归的俞婶一家三口。 他们刚一打上照面,俞婶脸上就浮现出一种尴尬的神色,俞叔更是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了。 俞婶讪笑道:“出门啊?” 沈迟:“俞婶,我们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沈迟心想,俞婶既然在这里生活这么久,说不准有什么内情她知道。 俞婶止不住点头道:“可以可以,小沈,我们进去说。” 俞婶本来就是个踏踏实实种地过日子的,伙同村里人将他们困在村里本来她就很不好意思了,进了屋后,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道 “小沈啊,你也知道,我们本意不是想害你的” 俞叔在一旁也附和道:“是啊,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村里解决不了,咱们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就只能找外人帮帮忙了” 沈迟十分沉稳:“这些我都明白,俞叔俞婶,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件事,还请你们把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我。” 俞婶道:“你说你说。” “俞婶,你在这里生活多少年了?”沈迟问。 俞婶道:“我是隔壁村嫁过来的,算起来快十多年了吧,怎么了?” 沈迟问:“村子里有户人家的儿媳叫姑盼,你们知不知道?” 俞婶猛点头:“知道知道,唉,不就是死了相公又死了小孩的那户人家吗?害村里谁不知道他们啊。” 沈迟心里燃起了点希望。 第57章 【VIP】 “一起死。” 沈迟问:“这个姑盼, 她是什么情况?” 俞婶神神秘秘道:“这个姑盼,可不是个正常人,你们以后看到她都离她远点,免得染上疯病!” 沈迟:“那她是怎么得疯病的?” 俞婶:“从她的孩子死了的时候, 她就不太正常了, 别人和她说什么她都不听, 也就他相公能治一治她了!” 沈迟沉思, 他记得姑盼的腿脚也有毛病, 一只脚仿佛使不上来力似的, 只能用另一只脚发力,走起路来十分颠簸。 沈迟:“她的脚, 还有她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俞婶:“这我哪里知道, 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瘸了, 脸上的疤也有了,蓉儿每次看到她都说害怕,我每每都拉着蓉儿离她远远的。” 蓉儿在院子里玩耍, 俞叔坐在俞婶旁边,他是村里的本地人, 接过话:“这个我倒是知道。” 他接着道:“她被她爹娘丢在外面,冰天雪地里, 是当时进城买菜的连姨捡回来的,连姨是个十分心善的人,她成婚的早, 十五岁时就生了大儿,可惜大儿病死了,没过两年又生了二儿, 那时家家都苦, 年年秋收不景气,每口米饭都是紧着吃的,连姨家里既然已经养个儿子了,没必要再多一张嘴吃饭,所以当时我还劝她别收养这个孩子来着。 但是连姨当时说,大儿去了,说不定是老天想补偿她所以才又派了一个娃娃给他,把她留下来,过几年家里也多一个帮忙干活的也好,等大了,如果二儿讨不到老婆,就把姑盼许给二儿好了。” 俞叔皮肤黝黑,额头的皱纹很深,宛如刀割就,那是时间的印记,他陷入了回忆,继续道: “可惜,连姨这个二儿子,十分不争气,村塾没读两年就不愿意读了,平日里游手好闲,从村头逛到村尾,平时没事做还会偷别人家的东西, 偷骗抢劫的事情没少做,活脱脱就是一个地痞流氓,姑盼比他虽说和他同岁,但是个女娃子,力气比不过他,于是那个二儿子,自认为她是他的童养媳,姑盼不乐意嫁给他,连姨的那个二儿子,就,把她的腿打伤了。” 陈年旧事一说出来,听的一众人直皱眉,这个二儿子,脾气秉性实在是太恶劣了。 俞叔可惜道:“你说,要是连姨的那个二儿子是个好相处的也就算了,可偏偏被养成了这个模样,姑盼要是嫁给他,往后还有的苦吃的。” 沈迟:“所以,后来连姨把姑盼许给二儿子了吗?” 俞叔叹一口气:“这本就是村里人人皆知的事情,你说姑盼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还有谁敢娶?” “更何况,本来养了她十多年,就是为了给她家二儿子作配的,也只能怪她的命不太好,摊上了这么个夫家。” 沈迟猜测:“所以,姑盼脸上的疤痕,也是她的二儿子所为?” 俞叔:“噢,你说那个疤啊,听说是她七岁时,家里人都下地了,她留在家中照顾那个二儿子,不慎被他拿剪刀划伤了,那伤口可深了,都能瞧见骨头了,也是命大,这都没死,就是留道疤,毁了容貌。 她也知道自己丑哩,没人要她,不就只能跟连姨的儿子了吗?” 俞婶在一旁插嘴:“才不是,你这说的,他可没有那么清白!你把她说的跟个什么都不懂的黄花大闺女似的,其实哟人心隔肚皮,咱们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卢风疑惑:“怎么说?” 俞婶八卦道:“五六年前吧,听说姑盼和村里的一个二愣子好上了。 那人呆呆傻傻的,不过好在心思澄净,为人老实,在这村子里十几年也都认识了,一来二去的就勾搭上了,连姨的那个二儿子虽然也看不上她来着,但是自己不喜欢和被人翘墙角可不一样,那可是两回事,他和那个傻子不对付,一气之下,就把姑盼给强了。 过了一年吧,那个傻子打渔,坠河死了,姑盼也嫁给了那连姨家的二儿子。” 是一段十分唏嘘的往事,小神女张着嘴十分可惜地“啊?”了一声,没想到故事竟然是这个走向。 俞婶:“你说这婚都成了,按理来说两个人收收心,好好过日子才是正事是不是?可惜” 沈迟问:“可惜什么?” 俞婶瞧一眼外头,压低了声音:“你以为我刚开始为什么说她脏啊,这个姑娘家可不正经!” 沈迟皱眉:“怎么说?” 俞婶:“她成婚了还整日在外头偷人!” 说完,俞婶捂着嘴哈哈地笑了,小神女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之前姑盼喜欢的人不是死了吗?” 俞婶说:“我和你们说” 俞叔打断她:“好端端的,胡说八道什么呢?” 俞婶声音顿时拔高了:“嘿我说什么了?我冤枉她了?本来就是她偷人我怎么不能说了?老头子你凭什么不让我说,该不会你也背着我去找那个姑盼了吧?” 俞叔反驳:“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吵的沈迟的耳朵疼,沈迟冷冷地反手一拍桌子,声音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都安静点。” 俞婶被吓的脖子一缩:“噢噢。” 沈迟问俞婶:“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俞婶呸一声:“我还就告诉你们了,那个姑盼,她后来怀孕还不知道怀是谁的野种呢,天天看他和不同的男人鬼混。” 沈迟:“哪个男人?” 俞婶扁了扁嘴:“村口的那些个二赖子,还有村里的酒蒙子,十五六岁出去读书回来的,都有……可不是我冤枉她,那可是很多人见到他们鬼鬼祟祟地从连姨家出来的。” 卢风忍不住了:“到底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养女,连姨不管吗?” 俞婶告诉他们:“连儿子都管不了,还管儿媳妇?不同着儿子一起欺负新妇就不错了。” 俞婶啧啧摇头,道听途说的传闻说的津津有味:“不过姑盼也不算冤枉她,这个女人确实是水性扬花,谁知道肚子里的到底怀着谁的孩子,她相公把她打到流产,她也不是全然无辜的” 小神女:“什么?!流产是她相公打的?” “唉,”俞叔有些不忍心:“说是喝多了,和姑盼吵起来了,就失手了当时还在地里,她那个相公直接就把她丢下了,她在地里坐着,血流的老长了,差点一尸两命!” 沈迟急忙问:“是什么时候?” 俞叔想想:“就一个月前吧,这事传的沸沸扬扬的。” 沈迟缓慢道:“我记得,她相公也是一个月前去世的。” 俞婶点头,神情中满是轻蔑:“是啊,要不说她是个扫把星呢,勾引男人不说,害死自己的孩子又克死自己的相公。” 一行人从俞婶一家人的屋子里出来,回了他们所在的客房,裴枕却不在屋内了。 沈迟焦急地在屋内和盥洗室内转了一圈,小神女连床底下都看了,卢风叹气道: “师父可能有事情出去了,我们就在屋里等他吧。” 沈迟咬了咬后槽牙,心中戾气横生,师父为什么不见了?不是让他呆在屋子里等他吗? 为什么要丢下他独自出去 这时门推开了,众人一看,一身白袍,眼上蒙着白布,面色冷淡,这人不是裴枕是谁? 他从外头进来,清逸出尘,就是手上还拎着几根木柴? 沈迟甫一见到裴枕,心里的躁动就安抚下去许多,长腿迈了几步就到裴枕面前:“你刚刚去哪了?” 啧,这质问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若是一年前,裴枕一定会冷冷地告诉他僭越了,但是裴枕现在居然有点习惯了沈迟的粘人。 真是见了鬼。 裴枕鬼使神差地把手上的柴木交给沈迟,两片形状好看的双唇一启,回了他的话:“刚刚,村长找我。” “什么!?”卢风惊讶道:“那师父你没事吧?” 那群人根本就不是正常人,严格来说,它们都不能算是人,不过是死了三十年,对自己的死亡留有怨气不肯消散罢了,这才不肯去投胎,甘愿年复一年地被困在原地重复生前的生活,直到找出一个真相。 裴枕摇了摇头:“我没事,别担心。” “他们找你做什么?”沈迟问。 “没事,”裴枕抿了抿唇:“不过是下了最后的通牒,三日后,若是还没有结果,就不用再继续查了。” “不用再继续查的意思是”小神女瞪圆了眼,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几座无碑的坟包、漫天遍野的尸腐虫、以及被尸腐虫啃光的尸体。 小神女捂住了脸:“你们死了之后,我会告诉下一个来村子里的人,让他们给你们立碑的!” “别乱说。”沈迟弹了一下她的脑袋,一下将她弹飞了。 不过 沈迟墨黑的一双桃花眼垂下,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一层阴影,显得他眼尾的一点红痣格外地红艳,他想象了一下。 如果他和师父葬在一起,那好像也不错 卢风挠挠头:“我们肯定不会死的,师父会救我们出去的。” 裴枕嘴角扯出一抹笑,不冷不淡道:“没事,我和小十九死不了,等你们死了,我就把这村子掀了。” 反正所有东西都是一群死物了,他也就无所顾忌了。 “不,”沈迟抬头,眼尾泛红,竟然是一副眼眶泛红的模样,泫然欲泣道:“师父要死我们一起死。” 第58章 【VIP】 “腰好细。”…… 小神女十分鄙夷地看着沈迟, 裴枕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是听他那十分可怜的音调有些头疼。 “好了,”裴枕偏头指了指他手上的干柴:“柴房里的柴火都已经不能用了,我去外面捡了点木头, 等会你们就用这个烧火做饭。” 没办法, 两个凡人徒弟已经五六天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了, 他不是很想在没有出这个村子前, 两个徒弟先被饿死了。 沈迟闻言欣喜, 师父心里还是有他的, 还惦记着他有没有吃饭 * 上次沈迟和卢风从地里挖了一些野菜,以及几个没有拳头大的小土豆。 等到了晚上, 整个村子又归于一片寂静, 院子里外守着他们的人也消失不见, 俞婶和俞叔照例不知道去了哪里,整个村子毫无生息。 沈迟和卢风推开了俞婶家厨房的门,说起来是厨房, 实际上就是个草房,只有灶台上的屋顶加固了几片瓦比较密, 其他地方都是稀稀拉拉的干茅草,隐约能看到天上的星星。 厨房就在院子的一个角落, 墙只围了两面,也只能站两个成年男性,十分狭小逼仄, 卢风把前几日出去找到的野菜和一点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小土豆拿出来。 沈迟把锅碗洗了,而后把野菜择了、炒了,小神女没见过燃着火的灶台,更没见过炒菜, 十分新奇地飘来飘去。 眼看小神女在菜上面飞,沈迟眼疾手快地把她捏住,丢出去。 卢风把柴火掰成两半,时刻看着火,沈迟一声没吭,在炒完菜之后捞了一个干净点的碗装好,搁在了灶台上。 他弯腰从背篓里取出来那几个小土豆,丢进了还燃着火星子的火堆里,跳跃的火光照映出他深邃的面容,鼻尖的汗水顺着高挺的鼻子滑落,滴在了满是土灰的地上。 裴枕在屋子里打坐,屋子里只点了一个蜡烛,光线十分的昏暗,裴枕静心了片刻,又被外面炒菜的声音打扰到了。 锅铲碰到锅壁的响声。 鉴于此前沈迟问他吃不吃,而他对沈迟的厨艺保有怀疑的态度,然后回绝了。 再说,那一点菜,以卢风的体格以及沈迟十四岁还在长高的身体来说,本来就是不够吃的,裴枕也懒得和他们抢不好吃的东西,于是拒绝了。 就是没想到炒个野菜也炒的这么有声有色 裴枕面无表情地巍然不动,他绝对不会出去。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他绝不会打自己的脸的,他绝对不会出去。 下一秒门开了,裴枕心一跳:“怎么了?” 他的手腕被握住了,沈迟拉起他的手:“师父,来试试我炒的怎么样。” 沈迟的的手心很热,热度透过他的长袖,覆盖上他冰冰凉凉的皮肤 裴枕下意识推开他:“没事,我不饿。” 沈迟知道神仙是不用吃东西的,但是他私心想要裴枕吃他亲手做的菜,他怔怔然地松开了他的手,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语气低落: “我知道,我是很久没有做过饭了,不如以前在华阴县府里的伙夫做的好吃,也不如天地一绝的饭菜好吃,但是我会努力的” 天地一绝?什么东西? 裴枕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茫然,随即他想起来,哦,那好像是那个华阴县的酒楼名字 裴枕无语凝噎,他不说他早都忘了好吗?无奈之下,他答应了:“好吧。” 末了,又找补:“我就是去看看。” 沈迟耷拉的头一下就抬起来了,如果有尾巴此时肯定正摇的欢快,扶着裴枕,带着他去了灶台处。 小神女正在研究眼前一个黑布隆冬的东西,一见裴枕出来,斜眼:“河神,你不是说你不吃吗?” 裴枕闻言止住了脚步,脸偏了一下,沈迟接过话,似笑非笑:“小十九” 小神女怕又被他弹飞了,笑嘻嘻地手动闭上了嘴,继续研究那个比她还大的烤的乌漆嘛黑的东西。 卢风乐呵呵地从灶台的一堆炭里取出了一个黑黑的东西,放到了离裴枕近处的灶台上:“师父,吃个烤土豆吧,顶饱。” 裴枕伸手去碰,还没碰到就被一只手抓住了,沈迟仗着他看不见堂而皇之地摸了一下他的手:“师父,还很烫,我帮你扒皮。” 裴枕感觉哪里有点奇怪,他点了点头,而后就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直到沈迟扒完皮,把那颗还冒着热气的土豆插在筷子上,递给了他。 裴枕接过,小心地咬了一口,香气扑鼻,十分浓郁的土豆香味,十分软糯的口感,沈迟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炒野菜,直接递到了他嘴边,裴枕低头吃了。 裴枕评价:“尚可。” 得了这两个字的评价,沈迟嘴角扬起,尾巴摇的飞快。 他坐在裴枕身边,盯着他优雅地将一个土豆吃完。 沈迟觉得裴枕吃东西的样子十分可爱,偶尔咬的大口了,还会被烫到,嘴唇微微张大了一点,一点嫩红的舌尖闪过,齿如含贝,双唇泛红 沈迟着迷地看着,怎么会有人吃东西都这么好看?他们神仙吃东西都这么好看的吗? 沈迟瞥了一眼几步之外,对和她一样大的土豆拳打脚踢的小神女 算了, 河神就是河神,也不是所有神仙都一样的。 裴枕毫无所察,细嚼慢咽地咽下最后一口,把筷子递给沈迟,问:“白天你们去哪了,有没有什么发现?” 沈迟回过神,他接过筷子,卢风这几天饿的狠了,围着灶台一边吃烤土豆一边夹碗里的青菜,吃的不亦乐乎,一边帮忙给小神女扒土豆皮,捏一点内陷给她吃了。 沈迟一边扒土豆皮,一边告诉裴枕白天在俞婶家问到的事情。 裴枕听了后未发一言,而后他说:“明天我们去姑盼家看看。” 吃过晚饭后,一行人回了屋子,简单的洗漱过后,屋内也归于一片平静。 卢风的鼾声响起,沈迟睁着眼,窗外的月光倾泻而下,照亮到了他们的床铺上,他睡不着。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这几日他和裴枕睡在一张床上,但是裴枕每次都是背对着他的,床铺狭小,免不了手脚会碰到一点。 第一晚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睡不着,好不容易睡了,就梦到之前的那个梦,然而那个梦其实他已经快一年都没有梦到了,不知道怎么又 醒来又是十分的躁动,沈迟有些麻木了,扯扯被子盖住下半身,撑起强劲有力的胳膊打量了一下。 很好,什么都看不出来。 和师父睡在一起,折磨的还是他自己。 裴枕今晚依旧背对着他,但是睡的有些下,也挨的有些近了,一床薄被盖在他的腰上,衣服贴身,沈迟打量着,冷不丁地胡思乱想,师父的腰好细。 沈迟忍着,咬牙躺回去,一直到挨到了后半夜,沈迟听到身旁的人转了个身,裴枕的脸意外撞进了他的视线。 眼里荡漾的月色突然摇晃了,沈迟难以抑制地出声:“师父” 本以为裴枕已经睡了,然而听到他的声音,裴枕声音带点沙哑:“嗯?怎么还没睡?” 沈迟轻声道:“睡不着,你呢?” “我”裴枕抿了抿唇:“有点不舒服。” 沈迟立马坐了起来,他紧张地问:“哪里不舒服?” 裴枕:“没事,吃不惯烤的土豆,胃有点难受。” 裴枕刚想说等过了一晚就好了,就感觉床边一空,挨着他睡的人下了床,而后是鞋子汲拉的声音。 裴枕在床上漠然地等了一会儿,不见沈迟回来,他视线中一片黑暗,耳朵里是寂静的夜色,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儿叫一声,和着卢风的呼噜声奏着交响乐。 裴枕漫无目的地想,应该在第一晚就把卢风丢出去的。 一片黑色里,等不到沈迟回来,裴枕陷入了混混欲睡中,突然一点热的东西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裴枕皱眉往后退了一点:“什么东西?” 一个身体靠了过来,带着青涩和成年的荷尔蒙的气息压迫过来,沈迟压低了声音,几乎贴着他的面说: “师父,我去给你弄了个汤婆子来,你放在肚子上,看看有没有舒服一点。”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裴枕还没反应过来,手里被塞了一个东西,茫然地摸了摸,是一个汤婆子。 里面被注入了热水,动一下还有响声,外面还拿软布包裹着,睡觉的时候铜壁不会咯到他。 沈迟惯是贴心的 裴枕好半响没说话,沈迟墨黑的双眼紧盯着他,不想错过他此时的任何一句话、一个表情。 裴枕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从哪里找来的?" 沈迟:“我今天去俞婶家的时候看到箱子上放着汤婆子,刚刚我想去借一下,发现他们人都不在屋子里” 沈迟和裴枕都想到了,不在屋子里,就只能在坟地里了…… 保不准这汤婆子都是三十年前的东西,沈迟扯扯嘴角,继续道:“今晚的柴还剩一点,我就烧了点水”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肚子上的热量传递到裴枕的肚子上,隔着一层层衣服,传递到了心里。 这么晚了,又是找汤婆子又是起火烧水,忙活这么久,竟然就只是为了给他暖肚子。 被人放在心尖上照顾的滋味明明是自己大了他三千一百多岁,裴枕恍惚生出沈迟比他年长的感觉。 裴枕神色复杂,他觉得,有些事情,好像超出了他的掌控…… 第59章 【VIP】 “拦腰抱起。”…… 从来都是他给予凡人想要的东西, 从来都是他愿不愿意给予别人,第一次被人不求回报地这样对待裴枕头一次不知道怎么回应。 这是人间的什么情感? 成仙以来从来不沾情爱、不带任何感情的裴枕后知后觉地想,他现在应该怎么做? 裴枕一时词穷,话到嘴边, 只能尽量不让自己冷冰冰的: “早点睡。” 饶是如此, 沈迟也高兴了, 他躺下来, 和裴枕面对面, 呼吸都放轻了, 幽深的眼眸盯着裴枕一错不错: “好。” * 等到听到院子里传来声音,一行人知道是村子又“复苏”了, 昨晚没有被尸腐虫控制的尸体出现, 众人都还算睡了个好觉。 吃过昨晚剩下的土豆后, 裴枕、卢风和沈迟出发去了姑盼家。 距离村长规定的时间只剩下两天了,若是他们明天还没有一个结果,说不准后天还能不能活着。 站在门口 , 裴枕曲起二指敲了敲门,很快, 门从里面开了。 老人家一见是他们,把门一开, 嗓音嘶哑的仿佛残败的落叶:“进来吧。” 裴枕踏进门,又一个东西朝他们丢过来,这次, 还没到裴枕面前,一只手就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那只手移开,后面是裴枕波澜不惊的脸,他淡淡道:“反应不错。” 得了夸奖, 沈迟却没多高兴,他掂了掂手上的东西,是一个拨浪鼓,锥子连着皮面的鼓,几根线坠着小毛茸茸的小球,是个小孩的玩具。 他抬眸看向屋子里的人,屋后探出来一个人,她身材瘦削,正发着抖,十分恐慌地看着他们。 女人一双剪水秋瞳盈盈蓄满了泪水,要坠不坠,应当是十分柔弱的模样,可是脸上一道一指粗的褐色疤痕贯穿了整张脸,模样可怖无比。 她握紧了门框,嘴里念念有词,裴枕离得近了,才听得到她说的是:“走开,不要过来,走开” 老妪赶忙过来,将她的手从门框上扒下来,把她扶进去了,一边抱歉笑道:“见笑了。” 裴枕说:“无事。” 等进了屋子,裴枕依旧坐在了昨天的位置,没有地方坐了,老妪坐到了床上,双手难得局促地放在膝盖上,笑道:“是不是有救我儿媳妇的办法了?” 裴枕晒然一笑:“当然。” 老妪面上一喜:“真的吗?” 裴枕:“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老妪连忙说:“老身一定知无不言,你就问吧。” 裴枕冷冷道:“胎儿是怎么掉的?” 众人届是一愣,老妪移开了视线,心虚道:“就是,就是干了点重活” “我最讨厌骗我的凡人,”裴枕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老妪身体一颤,她发抖道:“我、我我” 她狠下心来,叹了一口气:“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孩子,是是犬子不小心打了她一下,她就摔在地上,”老妪嘴巴一抖:“孩子就没了” 老妪左手一拍右手手心:“犬子太不小心了,不过到底是我把她抚养大的,她怎么还记仇成这样,整日就是抱着那点小孩的东西,看着精神都不对了。” 老妪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裴枕:“她以前是什么样?” 老妪慢慢道:“说来怕你们笑话,其实,姑盼她 姑盼她从前很温顺的,我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或许是因为是我把她捡回来又把她拉扯大的,她从小到大,还是很听我的话的。 二郎生性顽劣,我也年纪大了,想让他们二人能互相照应一二,便想让二郎娶她为妻,”老妪说着,眼框逐渐湿润了,她擦了擦眼泪:“我是没想到,姑盼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二郎他知道后,就” 她浑浊的眼球看了它们一眼,继续道:“就把她强了。” 和俞婶说的对上了,这老妪终于肯说实话了。裴枕面无表情地问道:“然后呢?” 老妪说:“这下姑盼不得不嫁给二郎作妻了,成婚前一晚,她的喜欢的人意外溺河而死。” 意外? 沈迟心想,该不会是不愿意目睹心爱的女子嫁给别人,接受不了,所以才在成婚前一晚死去的吧?不然怎么会等不到她成亲,就先走了。 老妪道:“姑盼她听说这个噩耗后,整日浑浑噩噩,成亲当晚不愿意让二郎碰她,还与二郎大吵一架,说是二郎害死的他,二郎一气,就” 老妪面有哀捯:“就对她大打出手了。” “成婚以来,他们二人多有不合,二郎喜欢喝酒,每每喝醉了就喜欢拿她撒气,骂她打她,姑盼是个好孩子,大多只是忍着,偶尔找我哭诉一番,日子倒也不是不能过下去。 只是从前姑盼和那个男人的事情,二郎心里始终过不去那个坎,总是疑心姑盼是不是在外面找野男人" 小神女听了十分不屑:“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分明是他把姑盼的脸划伤的,把她强娶了还整天觉得她在外面沾花惹草,你生的这个二郎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死有余辜,呸呸呸!” 老妪看不到小神女,自然也听不到她所说的话,自顾自地说道:“后来,日子过了几年,姑盼私下里和我说,她要撑不下去了,她要过不下去了。” 裴枕:“怎么了?” 老妪犹犹豫豫,不知道这些事情该不该和外人说。 沈迟冷哼一声:“你的二郎整日酗酒成性,狐朋狗友多,又并无正经工作,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想必并不是空穴来风吧,他做了什么?” “郎、二郎他”老妪想到某些事情,忍不住地浑身发抖:“二郎他,二郎他不是人,他是畜生!他” “娘,别说了”一直躲在暗处的姑盼冲出来,她抱住老妪,尖叫:“求求你,别说了!” 姑盼头发凌乱,眼里都是惊慌,她抱住老妪一直重复道:“别说了,都是我的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有错,别这样对我,不要” 老妪吸了吸鼻子,抚摸她的头发:“傻孩子,怎么会是你的错?” 姑盼转过来,她抄起身旁的东西砸向裴枕他们:“你们滚都滚!滚出去!” 沈迟躲避她砸过来的东西,劝道:“姑盼,我们是来帮你的,没有别的意思。” 岂料姑盼声音尖锐,她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一只手到处捡起东西朝它们砸过来: “别过来,都别过来,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滚!都滚!” 东西穿过小神女的身体飞到了她后面,有她的荷叶仙器在,没有灵力的凡人根本就看不见她,自然,这些没有灵力的物件就更碰不到她了。 小神女飞到她的旁边,双手搭了她的肩上,想用灵力让她恢复一点神志和冷静,岂料姑盼猛地一躲,而后指着她道: “你是什么东西?滚开!” 裴枕和沈迟皆是一惊,怎么回事?凡人怎么可能看得到小神女? “你!你你你,”小神女更是被她这一指,吓得吱哇往后一飘:“你是才是什么东西呢!你居然能看到我!” 裴枕双唇起合,声音不大却十分地有压迫感,他偏向姑盼所在的方向:“你看到了什么?” 老妪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上前想要阻止姑盼发病,却被她一把推开了,姑盼抄起来凳子,砸向他们,开始乱打乱砸地发狂。 裴枕眼睛瞎了耳朵却还很好使,他听到一个东西飞到了近处,脸色一冷,脚一动就要躲避,结果下一秒就被人揽住腰抱起来了。 裴枕:“” 简直大胆。 沈迟单手将裴枕抱起,手臂上的肌肉勃发,圈着他的腰,直直地把他抱到了门口:“这个人就是个疯子,师父,你看不见,小心一点。” 裴枕被他放下来,脚尖触及地面:“” 裴枕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之前让沈迟练体格,他居然真的练出来了,腰力和一瞬间爆发的臂力,他居然一时间推脱不开,裴枕木着脸道: “力气挺大啊。” 沈迟凑到他面前,额前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分到了两边,他弯着腰,微微抬起头和他对视——和他的纱布对视: “师父过奖了。” “沈迟裴枕!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这个女人不对劲!她绝对不是凡人!”小神女愤怒地嚎叫。 她的两个只有一指长的手臂顶着门口,用力到指尖都发白了,再看卢风亦是额头青筋暴起,奋力抵挡着门。 “你发什么疯啊?开门啊!”小神女气急败坏。 而那个女疯子一手拉住一边的门,力气爆发之下就连卢风都挡不住她,她“嘭”地一下就把门关了。 卢风和小神女碰了一鼻子的灰。 小神女气呼呼地叉腰,又拍门:“喂!我知道你看得到我,别装了,你根本就不是凡人,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许躲着我们,你给我正面回答!” 卢风也帮着敲门:“老人家开开门,姑盼,开开门吧。” 屋子里哗啦啦传来声响,又寂静无声了,好半会儿,屋子里传来老妪的声音,她疲惫道: “麻烦你们今日来一趟了,姑盼今天的状态不好,还请你们改日再来吧,我就不送了,你们慢走。” 再听一会儿,屋子里没有声响了,卢风和小神女还在锲而不舍地敲门。 第60章 【VIP】 “畜牲。” 裴枕站在不远处, 道:“好了,回去了。” 卢风和小神女都有一点沮丧,小神女懒得飞了,坐到卢风的肩膀上, 卢风问:“师父, 这个姑盼不太对劲, 我们就这么回去了, 万一她跑了怎么办?” 裴枕:“放心吧, 她不会跑的。” 卢风问:“为什么?” 沈迟蓦地笑了, 眼底晦暗不明,他说:“她如果跑了, 村子就没了, 你说她舍得跑吗?” 卢风没听明白, 但是他见师父已经走了,于是带着小神女赶忙跟上。 等到他们的住所,裴枕摸索到床上, 坐下,卢风问:“师父, 我们明日再去找姑盼吗?” 裴枕语气淡淡:“不然呢,不找她等死吗?” 卢风挠挠头:“要是明日姑盼还不见我们怎么办?” 小神女许久都没有出声,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我那个时候,确实是看到过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小神女身上,沈迟问:“什么时候?” 小神女回忆:“三十年前。” “那时我听到有白事, 就一路跟着他们去了那个山上,那时的山上还郁郁葱葱的,姑盼走在最前面,穿着白衣头上披着麻布, 手上端着木碑,她后面是老妪,扶着木棺痛哭失色,还有好多人,不过我记不清了” 她疑惑道:“我眼看他们把一个木棺埋下去了,但是姑盼始终在我的视线里,而那个人是从我的身后袭击的,虽然我不知道姑盼为什么可以看见我,但是应该不是姑盼把我关起来的。” 裴枕:“我没有在姑盼身上感受到灵力波动,你呢?” 小神女摇头:“我也没有,我还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呢。” 沈迟道:“她既然还可以看到小十九,就说明,她不是三十年前死去的村民,她独自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不肯离去,她肯定知道什么,又或者” “噢噢,那我知道了,”卢风了然了:“她该不会是就是食腐虫的源头吧?” 裴枕:“可以肯定的是,漠关村变成这样和她逃不了干系,而姑盼面对那么多要外人帮忙讨个说法的村民,还能做到整日闭门不出,置之不理,是真疯还是假疯?” 沈迟迟疑:“可能就是假装的。” 卢风手掌向下一拍,就要起身:“那我去她家把她捉出来。” “卢风。”裴枕喊住他:“切不可意气用事。” 卢风着急:“可是师父,村长规定的时限明天就截止了,明日若是再找不出个说法来,那咱们可就危险了!” 裴枕:“她为什么刚刚会突然发疯?” “刚刚?”沈迟沉思,回想了一下在姑盼没有发病之前老妪说的话,最后是关于二郎的: “二郎貌似对她做了什么,她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结合之前俞叔俞婶的话,他们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却都没说,毕竟,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姑盼也太惨了。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小神女:“对,然后一个月前姑盼的孩子没了,几天后,她的相公也去世了。” 沈迟喃喃:“他相公是怎么去世的?” 小神女和卢风纷纷被点醒了:“对噢!她的丈夫是被尸腐虫咬死的,之后村里才有接二连三的白事,这些死去的人,都是因为尸腐虫才死的” 事情一下明朗了,这个村子会变成这样绝对与姑盼离不了干系。 姑盼的丈夫平日里经常打她,怀疑她,之后还对她做了什么事情,只要问清楚姑盼为什么要对他下手,一切问题的源头就可以解决了。 下午了,众人出了门,在村里转悠了一会儿,遇上了上一次在路边遇到的大伯,大伯刚从地里回来,肩上扛着锄头,脚上还有泥巴,迎面和他们撞上,大伯笑容爽朗地招呼他们: “这是要去哪里去?” 卢风顺势说:“去姑盼家。” 大伯表情一下变了,他看不见小神女,指了指他们三个大男人,上前几步,声音小了些: “喂,你们三个人要去找姑盼?三个人啊!?” 卢风面上还笑着,老老实实道:“是啊,有什么问题?” 大伯缩回脖子:“奇了怪了,村长连这事也告诉你们?” 卢风不解,刚想问是什么事情,沈迟抢先开口道,笑吟吟道:“是啊,大伯,村长确实告诉我们了。” “好吧,”大伯上下打量他们:“你们这几个小伙子血气方刚的,在这里这么久了,确实都是男人,咱们都能理解,就是看不出来啊,啧啧啧” 卢风一头雾水,沈迟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试图套话。 大伯快言快语看向了姑盼的方向:“不过这姑盼如今都疯了,我看你们还是别找她了,免得染上疯病啊。” 沈迟:“我们昨日去的时候她还正常,今日又有些发病了,她以前也这样吗?” 这么一问,那大伯擦了擦额头的汗,来了兴致:“你还真别说,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她还千般不肯,还得她相公按住她,后来我去的次数多了,她都不反抗了,乖的很。” 这番话一出,沈迟他们均惊愕地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意思? 姑盼她真的被 面前的大伯背微驮,脸上、胳膊上,晒出来汗水挂在上面,是农村伯伯十分典型淳朴的形象,然而这番话一出,所有人都觉得他从头到脚披着的皮掉了,换了个面相。 裴枕的脸色十分冷淡,面前的人还在喋喋不休,间或还夹杂着讥笑声: “我和你们说,之前这个新妇还没生过孩子,皮肤紧的很,别提有多舒服了,也就是你们来的不赶巧,这姑盼居然疯了,早不疯晚不疯,孩子一掉了,就疯了,这是谁的种都还不一定呢,也就她看的跟个宝一样。” 沈迟沉默,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哦?是吗?” 大伯高兴地说:“当然了,小兄弟,你年纪还小,不懂这其中的门道,我和你说,这臭婊子就得按住她的头,别管她怎么挣扎的直接做就是了,她相公都同意的事情,你管她愿不愿意。” 沈迟:“多少人这么对她过?” “你还介意这事啊?”大伯哈哈大笑,说:“这我哪知道,不过村子里的男人都知道这事,有的家里的老娘们管的严,去不了,没有这个福气享,亏死了哩,她相公都说了,谁请他喝酒他就让他媳妇陪睡觉,我估摸着” 大伯一高兴,曲着手指头开始数数,嘴里念念有词:“村头的那谁,到村尾的那个残疾老鳏夫,一二三四二十二十一怎么说也有三十来个吧,这姑盼虽然说是丑了点,但是关了灯不都一个样,人相公都这么大方了,咱们也不挑!” 小神女不可置信,一张小脸愤怒地憋到紫红。 这个人看起来老实的很,背地里居然做这种事情,难怪姑盼现在是这个样子,难怪姑盼一看到家里来人了,会害怕地朝他们丢东西! 一切都说的通了。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这是一群畜牲! 卢风的拳头捏紧了,他冲上前,揪住老伯的衣领一拳打了过去:“你们不是人!” 大伯被打的整个身子都歪了过去,左边的脸肿起来,嘴角有血迹渗出,他倒在地上,摸了摸自己的这嘴角,摸到血的时候瞪大了双眼: “你、你、你居然敢打我?” “不是,你打我干什么?这不是村里都知道的事情吗?再说了,又不只有我一个人爽了,你去找她相公说理去啊,村里的人都这样,你凭什么打我?” 老伯脸上憨态可掬的笑容褪去,他咬了咬后槽牙,凶态毕露,大声嚷嚷: “快来人啊,这群外来人欺负人了啊!有没有人评评理啊,我呸!我就知道,这群外人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把村长过来评评理,把他们全部关起来” 他们此时就在大街上,老伯的呼喊声顿时吸引了许多人,一扇又一扇的门窗打开,不少老少妇孺从门窗里探头看外面的情况。 他们见这老伯被卢风按在地上,正在被欺负,于是他们一个个愤愤不平,纷纷抄起手中或者家里的扫把和木棍。 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过来,他们握紧了手上趁手的武器,逐渐把沈迟一行人包围起来。 事情突然朝着超出他们预期的方向发展,沈迟、卢风和裴枕靠在一起,卢风咽了口口水,问: “师父师兄,怎么办?人太多了。” 裴枕微微侧过脸,语气很沉静:“有哪些人?” 沈迟觉得情势好像有点不对,道:“师父有老人,有小孩,大多数是五六十岁的人,很多人手上都拿着菜刀” 刀? 裴枕沉默了。 沈迟:“师父,要不然我们……” 面对这么一群穷凶恶极、帮亲不帮理的村民,卢风四面茫然地抬手,下腰,摆好了进攻的姿势:“师父、师兄,我准备好了。” “很好,既然这么多人,我数三声,”裴枕双唇微启,一阵风吹过来,将他脑后系着的丝带吹的扬起。 “三,二,一” “跑!” 闻言,沈迟嘴角一弯,他第一时间拉上了裴枕的手,而后另一只手拽了一下卢风的衣服,将还在愣神的卢风拽的往前了几步。 卢风反应过来,立马提上速度,跟他们往一个方向挤开人群跑了出去。 对上这群穷凶极恶的人,还是活命要紧! 60-70 第61章 【VIP】 “牵紧一点。” 小神女仗着没人看得见她, 她愣在原地朝他们大喊道:“诶诶诶……不是,你们就这么就跑了?” 就这么几秒的功夫,他们已经跑了一里地远了。 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沈迟鼻息间的喘气逐渐加深, 他转头去看村民有没有跟上, 确定已经拉了一段距离后, 他的视线才落到了裴枕的身上。 裴枕此刻头发也有些乱了, 白袍纷飞, 偶尔泄出一声喘息, 看上去还好,只不过脸上泛起了红, 显得整个人有活力了不少。 沈迟:“再坚持一会儿。” 裴枕从鼻腔中挤出一声:“嗯嗯。” 沈迟篡紧了他的手, 他的呼气声就在耳畔, 裴枕跑的有些累。 用不了灵力实在是太累了。 裴枕之前剜心的伤还没好全,再加上成仙以来,锻炼的次数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相比起沈迟正当年轻气盛的身体来说,可是说是十分虚了 “师父, 你该锻炼了。”似乎是知道裴枕心里在想什么,沈迟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响起, 还捏了捏他的手。 风在耳边疾速飞过,裴枕木着脸,在黑暗中太久, 他的记性差,都要想象不出沈迟是以一副怎样欠揍的表情在和他说话了: “闭嘴。” 一说话就被风吹散了,裴枕知道,他此时的战斗力为零。 从胸腔中传来的低低闷笑声更加印证了这一事实, 裴枕恼羞成怒了,他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回,却发现抽不动,他也气笑了: “你给我松开。” 沈迟这个便宜徒弟趁他看不见屡次以下犯上,打着扶他的名义总是挨他这么近,一点都不尊师重教,别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简直大胆! 对神明不敬! 翅膀硬了。裴枕心想,等解决了漠关村这群人后,他要立一个师门祖训! 第一条就是尊师重教! 尊敬师长,遵从教诲。恭恭敬敬离他一米远,那才是一个弟子应该对师父的态度,而不是这么的…… 沈迟尾音拖的有些长,听起来可怜巴巴的:“师父,那群人又要追上来了,我有点体力不支了,需要你牵着我跑一会,可以吗,师父?” 裴枕皱眉:“是吗?那你牵紧一点。” 他就知道,他们这些凡人不行的,体力比不上他们这些常年累月修炼的神仙。 沈迟嘴角上扬,他调整着呼吸节奏,让自己始终慢一步裴枕: “好。” 卢风不明所以,哼哧哼哧地跟在他们身后,左顾右寻着了一个狭小的巷子,招呼裴枕和沈迟。 “师父师兄,这里!” 沈迟侧过脸,卢风指了指几十步开外的地方,沈迟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那群拿着锅碗瓢盆和刀棍工具的村民,此时此刻还穷追不舍 沈迟朝卢风点了点头。 * “把他们捉了,让村长放虫子咬他们!” “我就知道这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敢欺负我们村的人!” “让他们有来无回!” 有一个人起头,便有无数人附和,骂红了脸的村民们乌泱泱地冲过去,地面激起一层灰,养在路边的走地鸡也被吓得“咕咕咕”跳起来,羽毛尘土乱飞。 等到这一片恢复了一点安静,巷子里遮着的三两个竹篾掉落在低地,露出沈迟和卢风,以及在他们后面的裴枕。 卢风等他们走了,这才敢大声喘气:“这群人,疯了吧。” 肩膀上搭上了一个东西,阴恻恻的女声在身侧响起:“是吗?” 卢风脸色唰一下地绿了,他僵硬地转头,只见一个巴掌大飘在空中,扎着双髻,两个大臂上带着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臂环的女娃娃,卢风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怎么?被姑奶奶吓到了?”小神女得意一笑,她双臂环起,深吸了一口气,一下又凑到了沈迟面前,又十分愤怒地说道: “我看你们是疯了,逃跑!居然敢不带上本公主!!!” 沈迟冷静地分析道:“我们必须想办法和姑盼见一面,小十九,你去看看姑盼家的门开了没有。” 小神女:“什么?你有没有听到我刚刚在说什么!” 裴枕莞尔一笑,即便是坐在地上,依旧出淤泥而不染,他道:“小十九,我们不方便出面了,只能靠你了。” 小神女:“等等” “快去,快去。”沈迟催促。 小神女嘴巴张成O:“等等等等” 沈迟勾住她肩膀上的披帛,指头一弹,就把她弹飞了。 “知道了,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 明月初升,星星稀疏地挂在天际,地面上的人儿停止了一日的活动,路上渐渐没有人了。 竹篾高摞,卢风鼾声大作,沈迟屈起一条腿靠在墙边,头靠在墙上,下颌清晰,眉眼沉沉地盯着一处出神,裴枕以打坐的姿势坐在他旁边,调理体内的灵气。 一点小动静传来,沈迟的目光动了,他看向天空,靠墙处的房屋屋檐处探出来一个脑袋,是小神女。 她原本焉头搭脑的神情在看到他们时眼睛亮了起来,“嗖”一下飞下来,臂环上的小珠石发着光,整个人像个流光小炮弹。 沈迟伸出手接住她,小神女顺势在手上滚了一圈,而后兴奋地说道:“终于找到你们了!” 卢风被他们的说话声音吵醒,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小神女拔高了声音:“你们知道吗?要不是我记忆力好,我都回不来了!” 裴枕伸出一只手,茫然地问:“怎么回事?” 小神女跳到他手上,一口气没喘匀说了好长一段话,十分委屈: “河神哥哥你是不知道,这里的房屋都长的太像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姑盼的房子,在那里呆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差点迷路。” 沈迟面无表情点明:“你一个神仙怎么还会迷路,你看师父就不会。” 岂料裴枕想了一下:“不过,这里的路是难认了点。” 小神女一有人撑腰就支楞起来了,很骄傲地扬下巴:“是吧!” 裴枕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面色有点尴尬。 想当初他刚成仙的时候还十分勤勉,日日坐守他的灵官庙,处理信徒的心愿,有的不自报家门,前来上香,自顾自地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给他听,光说不自报自己的身份,让他十分头疼。 那些祈愿,没有自报家门的,他找人找不到,就只能暂时搁置了没法处理。 幸而大多找上门的信徒都是住在附近的百姓,找起来倒是不难,在路上多打听打听就可以了,就是,他总是找错地方,还总是找错人。 因为大多数的凡人都长得太像了,建的房子也像,怎么看都长得一个样,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走到哪了。 教训吃了一次两次了,再有找人的,裴枕就都让灵气在前方指引了,省去了许多操心的事,也再没有迷路过。 遇事不决,就问灵气。 第一爱好是沉睡,第二爱好是修炼的裴枕,如是将上述这句话作为他的至理名言。 沈迟诡异地沉默一瞬:“师父,你不是路痴吧?” “当然不是。”裴枕下巴绷紧了,他否认,然后转移话题,问小神女:“姑盼出来过吗?” 小神女叹一口气,摇头:“没有,反正我去的时候,她还没有开门,刚去的时候天还没黑,村里有几个人在姑盼家门口晃悠。” “是几个男人”小神女回想起白日时那个大伯说过的话,坐在裴枕的手上,捧着脸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哎呦,这个姑盼哟” 五味杂陈,反倒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她才好了,这个可怜、可悲、可叹的女人。 卢风:“你在姑盼家呆了这么久,她一次面都没出来露过吗?” 小神女摇了摇头:“没有。” 卢风站起来:“师父,不如我们休息一晚上,明天就直接闯进去把姑盼抓了吧。” 只要从她口中能套到话,就能知道那些尸腐虫是怎么来的了,现在情况紧急,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姑盼,事急从权,也只能先这么办了。 裴枕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他掐了掐食指,道:“快二更天了。” 沈迟抱胸靠在墙上,脸上不见疲惫:“师父,我们今晚行动吗?” “对,”裴枕点头:“晚上没有村民会来打扰我们。” 卢风一拍脑袋:“是,现在动手是最好的时机,整个村估计只有姑盼是活着的人,晚上那些村民不会来,我们四个人捉她一个,就不用担心会有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了。” 沈迟道:“事不宜迟,我们去抓姑盼吧,师父。” 裴枕抬一只手,沈迟将他扶起,裴枕道:“先等一下,你们都过来,我有话要交代。” 几人围了上来,裴枕面容沉静,双唇开合说着什么,沈迟不住点头,时不时看一眼裴枕,卢风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 “师父我明白了!” * 乌云遮住了月亮,整个村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有风吹过,吹的门窗呜呜作响声,在床上用被子裹紧了自己的身体的女人察觉到什么,在睡梦中的双眼直直睁开。 她下了地,靠近窗户边侧耳倾听了一下,没有听到什么,她这才把心稍微放回去一些。 她转过脸来,猝不及防对上了飘在半空中的一个女娃娃。 小神女眨巴着一双圆润的大眼睛,凑近了:“你好。” 姑盼被吓的手一抖,猝不及防地蹲下了,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尖叫声划破黑夜。 “啊————” 第62章 【VIP】 “他这么香吗?”…… “奇怪, 你可以看见我怎么还这么怕我?”小神女一下子飞到她的左边,一下又绕到她的右边,止不住地纳闷。 她有这么吓人吗? “可能是长的有点吓人。”沈迟的声音响起,小神女鼓着嘴气呼呼的转头, 反驳:“你才长得吓人呢!” 裴枕和沈迟、卢风都在屋子里, 裴枕不发一语, 凭哭泣声看向了姑盼的方位, 面容微沉: “姑盼, 告诉我, 你到底是谁?” 姑盼只哭不应,她的肩膀单薄, 抽泣和换气声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裴枕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姑盼, 你是谁?” 姑盼终于有所动作了,她抬起被泪水浸透的面容模糊的脸,脸上的刀疤狰狞起来:“是你们逼我的……” 她手一挥, 沈迟急急地拉着裴枕后退,一只巴掌大的尸腐虫从她的袖子中飞出来。 尸腐虫巨大的翅膀张开, 薄到透明,金色的甲翅反射出惨白的月光, 尸腐虫飞的速度十分快,眨眼间就飞到了他们面前。 裴枕面色不变,只是道:“小十九!” “来了!”小神女飞快取下头上的缩小荷叶发饰, 然后双手张开:“放大放大,变!” 那荷叶顿时长到比虫子略大的大小,将虫子裹进了荷叶中,那虫子应声倒地, 在地上疯狂扭动,但即便掉在地上,也在疯狂的挣扎前进。 沈迟心里咯噔一声,这屋里这么多人,但是这虫子却是不要命的朝他扑过来,上次在坟山也是这个情况,大多数虫子的攻击目标都是他,这到底为什么? 小神女冲过去,屁股一压就坐在了那荷叶上,那荷叶看似轻薄然而里面的虫子疯狂争斗也挣脱不出来,小神女拍了拍荷叶道: “乖啦。” 姑盼见虫王被抓,他惊慌失措的拉开门想要出去,裴枕冷冷道:“哪里跑。” 他一把抽出头上的发簪一甩出去,那发簪“噌"的一声,钉在了门上。 姑盼被阻挡了去路,姑盼转过来,痛苦的哀嚎,突然平地刮起了一阵大风,剧烈的罡风猛烈地冲击房屋,顿时,不慎结实的屋顶被风刮起,砸到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屋子里的东西叮咚到处飞起又砸落到地,裴枕不得不抬起一只胳膊挡住脸,勉强稳住身形。 嘶声裂肺的尖叫声让人心神俱荡,宛如千人齐嚎,万鬼齐哭,虚空荡漾出一圈一圈的音波。 剧烈的嘶喊声,撕扯着沈迟和卢风两个凡人的耳膜,他们不得以蹲下身,紧紧的捂住耳朵。 风将他们每个人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沈迟单膝跪地,突然,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声: “那是什么!” 姑盼身上溢出大量的黑气,那些黑气蔓延开来,圃一接触到沈迟的身体,沈迟的心里突然一阵没由来的难过,麻木、痛苦、崩溃 各种负面情绪杂糅在一起,是他从前从未体验过的黑暗情绪,呕吐声在沈迟耳边响起,沈迟偏过脸,是卢风,他正撑在地上疯狂地干呕。 这些负面的情绪来势汹汹,卢风生性憨厚老实,第一次接触这么复杂的情绪,消化不了,情绪躯体化了。 姑盼浑身上下溢满了黑气,还有源源不断的黑气从他体内溢出,瞳孔眼白处顿时被黑气覆盖,她呲着牙转了转自己的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 裴枕一张脸白净,他的袖袍被吹的鼓动,整个人屹立在那里,双唇一启,难掩惊讶: “怨气?” 无数的虫子似有感应,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只一只的虫子连片压境,乌压压的带着翅膀震动的嗡嗡声。 沈迟瞳孔放大,这比上次在山上见到的数量还多。 裴枕的脸偏了偏,侧耳听这虫翅声,脸色有些难看。 那些虫子三两成群,大部分是簇拥着中间一个体型比较大的母虫而飞,它们像是闻到了什么美味的东西,被召唤过来后,一个二个地往一个人所在的方向冲过去。 裴枕心道不好,疾言厉色道:“沈迟!” 沈迟勉强站起,眼见一个虫子爬到了自己手臂上,张着口器就要刺进他的皮肤,他眼疾手快地捉住它甩掉了,而后一大群虫子蜂拥而上。 卢风捂着肚子干呕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好受了一点,一抬头,那些虫子就和他来了个面对面。 卢风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飞快凝起掌风劈了过去,然而一波又一波,根本砍不过来。 受到黑气影响,卢风的情绪十分低落,胃里更是翻江倒海地反胃,再加上虫子太多,还没劈几次他就气喘呼呼了,抹着眼角的眼泪,一边干呕,一边往沈迟的方向靠去: “呕师兄呕我、我怎么感觉呕好像是冲着你来的” 沈迟眼睛也红了一圈,左眼眼尾的红痣格外地红艳,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 他也觉得十分不对劲,虽说这些尸腐虫也攻击裴枕和卢风,但是九成都在他身边飞,见缝插针地想咬他一口。 怎么这些东西老是跑来找他? 他就这么香吗!? 沈迟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来不及了,他环顾了一圈家徒四壁的房屋,试图寻找一个趁手的东西当做武器……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一根地上的麻绳上,捡起来,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还算勉强能用。 沈迟调出自己体内贫瘠的灵气附注在绳子上,一甩出去,将飞近的一波虫子甩飞出去。 那些虫子撞到墙面或地面后便化为了一滩黑气,又有前仆后继地涌上来围着他,杀了一会儿后,沈迟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他喘着气。 太多了,根本杀不完。 另一边卢风还在勉力厮杀,沈迟余光瞥到还在痛苦嘶嚎的姑盼,那些尸腐虫亲密地落在她的身上却并不攻击她…… 虫子是她召唤来的,沈迟对裴枕说喊: “师父,姑盼!” 裴枕闻言转过脸,他手上恰好把着一把扇子,将扇子往姑盼那边一掷。 玉骨做的扇子在空中滚了几圈,直直逼近姑盼面庞,在姑盼满是黑气的瞳孔中划过一丝亮光。 姑盼呲牙,像是变了一个人,她猛地出手,抓住了裴枕的扇子。 “!” 单手接扇。沈迟瞳孔一颤。 “怎么会?”卢风满脸的不可置信。 小神女在空中乱飞,躲着追她的尸腐虫,看到这一幕音调骤然拔高:“怎么可能?” 姑盼长长的头发纷飞,活像地狱爬出来的厉鬼,在众人的目光中,她两只手抬起,抓住了两边的扇骨,生生将那把神器从中间撕开了。 姑盼发了狂,她篡住撕成了两瓣的扇子,又将扇面打开,发狠地将它撕碎。 一时间,扇面撕裂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裴枕身体摇晃一瞬,脸色发白。 而后她将那扇子纷纷洋洋地抛到半空中,双臂张开,朝他们怒吼了一声,而后一步步,十分震怒地朝沈迟走来。 小神女:“沈迟,她朝你那边过去了!” 卢风:“师兄,小心!” 沈迟挥了挥手中的绳子,将眼前的虫子挥开,绳子在空中发出爆破空气的声音,他喘了一口气:“看到了。” 额头的碎发湿了一些,沈迟抬眸,眼底的猩红一片,一滴泪滴下来,他反手擦去,浑身都透露着狠厉: “来啊。” 姑盼一步一步踏过去,身上的怨气又浓重几分,小神女惊慌道:“河神,怎么办?我们可别真的死在这里啊。” 裴枕目光冰冷:“放心好了,死也不会让你们死在这里。” 他长臂一展,就拦在了沈迟前面。 沈迟怔住:“师父” 裴枕偏过脸,白布蒙眼,却难掩其出尘不染的气质,他的语速很快: “沈迟,卢风,听着,这三十年来,姑盼日夜守着村子,身上的怨气不仅来自她自己,还有那些枉死的和不甘心死的村民, 这些村民释放出来的怨气将他们困在了三十年前,同样姑盼也在不断吸收她们的怨气,她身上的怨气已经积累了三十年,她可以说是个人,也可以堪比这世间最残酷的厉鬼,不是你们能对付的” 卢风抹了把脸,对他接下来的话似有所感,悲怆地说:“师父” 裴枕抿了抿唇,继续道:“等会你们拼死也要逃出去,不用管我,知道吗?” 卢风哽咽:“师父” 小神女默默地擦了擦眼泪,只听裴枕继续道:“逃的越远越好,不要回来找我和小十九,不需要,听明白了吗?” 小神女叹了一口气,现如今情势太过危急,卢风和沈迟是凡人,也只有把他们送出去,她和裴枕留下来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如果沈迟和卢风能逃出去最好,如果没逃出去,那所有人就将直接葬身于此,今此一别,就是永远。 留给他们做抉择的时间不多了,他们现如今的时间已经紧迫到以秒的流速来计算了。 卢风粗鲁地用手背抹去眼泪:“弟子卢风,听明白了。” 岂料,裴枕身后的沈迟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声音低哑,倔强道: “不,我绝不” “别闹!”裴枕打断他:“这个村子本身就是虚幻的,如果姑盼死了,村子坍塌了,村子里现存的活人都得死,都得给这村子的几百号冤魂陪葬!” 小神女点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就连她此刻也没有心情去开玩笑了: “河神说的对,我和河神是神仙,我们不会有事的……你们不要担心我们了,先担心担心你们能不能活着出去吧。” 沈迟猩红的眼睛紧盯着护在他面前的人:“是吗?” 裴枕道:“是。” 只要他们的元神不受损,他们就不会有事,顶多 顶多,肉身灰飞烟灭。 第63章 【VIP】 河神降临。 裴枕神色复杂, 思索间,姑盼已经到了近处,她双手猛地一抓,而后浓烈的怨气扑面而来。 面前的姑盼已经神志不清了, 完全凭一点恨意活着, 可以说是行尸走肉, 如果始终唤不回她的神志, 地底下源源不断的怨气给她做补给, 她将成为不死不灭的存在。 裴枕双手一挡, 捉住了她挥下来的手腕,手指敲了几下, 白色的灵气浮动在指尖。 那原先钉在门口的木簪有所感应, 自发从门上拔出, 在空中转了几个圈,飞过来,穿过了姑盼的额头。 额头上的血缓缓流下, 姑盼神情茫然了一瞬间,身上的血肉又自动愈合了。 裴枕双手结印, 调用体内的灵气,飞快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咒, 流光溢彩的符咒便随着他的手掌飞过去,一拍,姑盼便被定住了, 只剩下眼珠子还在咕噜咕噜地乱转。 裴枕后退几步,他对沈迟和卢风道:“快走。” 然而,霎时,虚空中拍在姑盼额头上的符咒破碎了, 上面的图案碎成了彩色的星点,消散在空气里。 姑盼发怒,身上的黑气暴涨,她怒声道:“你们一个也跑不了,你们都欠我的,我要你们全部陪葬!” 突然间地面止不住地摇晃,开始四分五裂,沈迟和卢风不得不蹲下以降低重心,避免东倒西歪。 房屋此刻墙面倒塌,无数灰尘从地面浮起,宛如末日,此前还在负隅顽抗的虫子察觉到姑盼想同归于尽的心思,纷纷往外逃,只不过飞不出去多远,一个二个接连地在空中爆开,变成了黑色的怨气。 抬头看天,天上无星无月,一丝光都不见,黑沉沉的天压下来,远处的树木迅速枯萎,变得和院子里那棵枯萎的枣树一样,干枯扭曲地冲着天空,白幡挂在其上也迅速变黑变干灰。 不多时,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黑色的泥巴,融入了干燥的黄土地。 所有人的心里浮上一句话。 不好,这村子要塌了。 地面裂开,天空破碎。 就在绝望之际,黑沉沉的天空出现了一丝罅隙,一点光线透进来,那是比村子里的天空更浅,更明亮的光线。 外界的灵气从那里一股脑涌进来,裴枕和小神女均是身体一轻,就连沈迟和卢风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怨气随着丝丝缕缕外界灵气的加入,消散了许多。 闻到了一点外界的新鲜空气,在灵气自发的洗涤下,他们心里均是感到一阵轻快,仿佛百斤重的沉重包袱被拿走了。 周围的废墟还在坍塌,目及黑灰的世界里,罅隙中的一丝月光照在裴枕身上。 裴枕似有所感,他打开姑盼掐上来的手,仰头,额间的神印浮现。 两撇冰蓝色的印记簇拥着两道金色的神印,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腾空而起,容貌迅速发生变化。 一头黑色柔顺的黑发褪去,白色蜷曲的长发迤逦到脚腕,轻盈飘逸,月白色的衣袍料子变得柔软,长且华丽,金色的暗纹浮现。 他浮至半空中,白皙柔嫩的脚上未着寸屡,长又宽大的衣袍古典繁复,遮盖住了一半脚踝。 一阵风吹来,裴枕脸上蒙眼的白布被揭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张天地人神都惊叹的容貌,面庞雪白干净,五官立体,薄厚适中的双唇,鼻梁高挺,宛若女娲精心雕琢的美玉。 薄红的眼睑,高挑的眼尾,眼皮上受伤的皮肤光洁,那些伤痕全数消失不见了。 那双在沈迟梦里总是阖着的丹凤眼微启,浓密纤长的白色睫毛睁开,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波澜不惊的冷漠,仿佛千万年的冰雪化不开。 沈迟心神一颤。 卢风和小神女看呆了,小神女难掩激动:“河、河神现世了!” 河神的美貌那可是在整个天界都闻名遐迩的存在! 卢风:“师、师父?” 饶是见过,沈迟还是震撼得久久回不过神。 裴枕身上荡出一圈灵力波动,带起一阵劲风,姑盼受到波及,她倒在地上挣扎着起来。 “走。”裴枕看向其他人,双唇微启,沈迟、小神女和卢风都呆呆地在愣在原地,还没有反应过来。 裴枕浮上一种厌烦的神色,一支白皙如雪、指尖红润的手,朝他们轻轻扫了一下,而后沈迟只感觉自己被人拎着衣领丢了出去。 周围是不断坍塌的房屋,小神女被抛出去的时候喊了一声: “河神!你怎么——啊啊啊啊”怎么把她也丢出来了?她还要帮忙呢! 十分委屈的长音逐渐消散,聒噪的声音终于消停了,裴枕冷淡地将视线投到了面前的姑盼身上。 姑盼朝他哈了一口气,眼珠轱辘转的时候黑气不断冒出来,她手心凝起怨气,朝裴枕扑了过去。 裴枕离地不过几尺,他一只手抬起,五指收拢,灵气从他身后、从四面八方聚起,冲到前面,和姑盼的怨气形成相撞。 “澎!” 巨大的冲撞声响起,方圆百里的一切瞬间都移为了平地。 抗衡间,神音在这一方天地间回荡:“姑盼,你可知我是何人?” 外界的灵气正疯狂地剥削着她的怨气,姑盼好一会儿才喘声道:“你,你是谁” 说话口齿含糊,但是眼睛里的黑气正在不断褪去,她正在逐渐恢复清醒。 裴枕垂眸,静静地看着她:“我是河神。” 姑盼:“原来是你。” 她眼睛的白色瞳仁浮现,眼里有哀伤的神色:“我曾经,向你祈求过。” 裴枕不喜不悲:“是吗?” “所有的神仙我都跪拜过,”姑盼凄惨地一笑:“可惜没有神仙保佑我。” 裴枕:“你向我许了什么愿望?” “保佑我的孩子健康。” 裴枕长长的羽睫一颤,垂至身侧的手一动,拇指划过中指指腹,姑盼的因果一下就清晰了: “他是个死胎,注定活不了。” 姑盼的双眼通红:“你骗我,我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分明能感觉到,他还在动,若不是公孙明又喝多了,他带了个男人过来,强迫我与他做那事,我的孩子怎么会死? 全都怪他,这村里的所有人都对不起我,所有人都有罪,所有人都该去死!” 姑盼浑身上下萦绕的黑气又浓烈了几分,她光是想到那日的情景她就恨,她怎么能不恨 …… 黄昏日斜,长到一人高,颗颗饱满稻穗的金黄色稻谷弯腰垂向地里。 姑盼漫无焦点地看着天空,眼里的泪已经流干了,匍匐在她身上的男人起身,系紧了裤腰带,和她的相公有说有笑地扬长而去。 而她躺在金黄色满是丰收的地里,满胸口都浸透着荒凉。 不过是婚前见过一次心上人,公孙明就给她打上了荡//妇的标签,从此夜长梦多,日日夜夜都是担惊受怕。 早知如此,养母就不该捡她回家,不该把她养大。 她空洞又麻木地起身,突然,肚子传来绞痛,她神色终于动了,干裂的双唇颤抖,她的手往下一摸。 再一看,手上满是鲜血 “啊——” 金色的土地上,一滩鲜血沁晕开,姑盼双唇都没有了血色,她害怕又惊慌地尖叫,哭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不要,不要这么对她。 她活着唯一的寄托,不要离开她。 姑盼头发散乱,她浑身疼痛,躺在地上拼尽全力地呼喊:“有没有人求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声嘶力竭,却没有人听到,麻木又机械的她恍惚中听到了脚步声,但随即而来的却是指指点点,那些窃窃私语压垮了她心里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个妮子又在偷人了。” “到底是谁留的孽种” “这个姑盼留着真是一个祸害,害的那个傻子溺水死了不说,还勾引全村这么多男人。” “我看她和她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村里的风气都被她败坏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姑盼本以为她已经听习惯了,她张了张唇,却说不出来一个字,眼角滑落一滴泪,可是 可是,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他是无辜的 夕阳西下,凉薄的风迟钝又凌厉地刮擦她斑驳泪痕的脸,她躺在地上,无声地流泪,无声地为她的孩子哀悼。 谁能帮帮她? 她好恨啊 “我好想你们全部都死”姑盼无助地恨声哽咽,掌下篡紧的土在她的手心里变成齑粉。 “好浓的怨气。”一声讥笑声在耳边响起。 姑盼满是恨意的眼眸一滞,她转过脸去,只看到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黑衣人。 姑盼喃喃道:“你是谁?” “我可以帮你。”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完,他抬手,指尖凝聚起丝丝白色的灵气,注入了她的体内。 “我要杀了他们。”姑盼双眸充血。 “当然,他们这么对你,你必须得杀了他们,而我,就是来帮你的。” 黑衣人咯咯笑着,手掌一翻,手心里是一个指甲盖大的幼虫,在手心里缓慢地涌动:“来,吃了它。” 蒙蒙阴雨天,地上凝起一个个小水坑,稀稀点点的雨滴滴在水坑里,泛起一圈圈止不休的涟漪。 唢呐声响,铜锣敲。 无数白色铜钱纸撒在天空,飘在地上。 灰白布鞋踏过,将白色的铜钱纸踩进水坑,脏水溅到鞋子表面,却无人在意。 姑盼披着白色的麻衣,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她抱着一个木碑走在最前面,形容枯槁。 上面写的是她亡夫的名字——公孙明。 左右两边分列两排,抬着棺走,有人扶着棺柩痛哭不止。 晚上很安静,他们算好了吉时,姑盼站在后方,看着他们扬起铁锹,泥土纷飞,一人深的土坑露出来。 棺柩被他们抬着,放下去,亲朋们失声大哭,姑盼眼眶通红,十分柔弱。 听到了一点动静,姑盼微微转头,看见了一个低矮,头上披着麻衣的人,他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袋子,离得近,她看到里面的东西还在动。 目光从他的手上移,这人始终低着头,姑盼看不到他的神情和样貌,只看到他的嘴角上扬。 姑盼心一惊,裂开的唇瓣开合,轻声:“你是那天的” “跟我来。” 随着最后一笔诡谲的笔画落成,蓝光大盛,阵法开始启动。 村子一隅不起眼的角落,天界禁术——缚仙阵法现世,柴房之下,幽幽的蓝色阵法吞噬一切灵力。 他解开黑色袋子的系带,将里面的东西丢了进去,哈哈大笑: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了” “——哪怕是神仙也不行。” 第64章 【VIP】 “死同穴墓同寝。”…… 远处是一片辽阔的荒芜, 四周无尽的黑暗寂寥,像是要将一切吞噬殆尽,风声呜咽,诉说遥远的心事。 裴枕和姑盼上方的天空大片破裂, 柔和的月光如洪流般倾泻而下, 照在他们二人的身上。 裴枕周身围绕着白色雾蒙蒙的灵气, 他在半空中漂浮, 俯视着跪在地上嘶声痛哭的信徒。 神明降临, 侧耳倾听这人世间的不公和委屈。 “我所有的苦难都是他们造成的, 我就让他们全部给我陪葬,我有什么错?” 姑盼的眼里蓄满了泪水:“我有错吗?” 裴枕不语, 她便一步步挪进, 一遍遍地问:“我有错吗?” “我守在这里三十年了, ”姑盼发狂:“我要他们死了变成鬼魂了也不得安息!我要他们日日夜夜为我提供怨气” 裴枕轻声:“耗在这里三十年,值得吗?” 他垂眸道:“日复一日地过全村人覆灭前的生活,值得吗?” 姑盼愣了一瞬,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值不值得,她冷冷道:“不值得又怎样?起码我够痛快。 我守在这里, 每隔一段时间就可以亲眼看着他们死在我的面前,我现在才终于体会到, 看着别人在我面前痛苦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特别是看着他们兜兜转转始终找不到凶手,而他们死也不会想到,杀死他们的, 是他们曾经欺辱过,认为手无缚鸡之力,懦弱无能的我!” 她恶狠狠说道:“想当初,他们看我无父无母、无人可倚靠, 便如此欺辱我,而如今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我有什么错?” “你没有错。”裴枕凝眸,神音回荡:“可是,俞叔、蓉儿,还有村里的许多人都并没有害过你,那些误入村子的人也没有害过你。” 姑盼:“那有什么办法,只能说是他们命不好,生在了这个村子里。而那些外人,他们既然喜欢多管闲事,那那些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裴枕十分冷静,始终像是一个外人,一个看客,在诉说一件再平淡不过的事情: “所以,每一任外来闯入的人,你的婆母都会端来饭菜,再诱使我们来你家,而后他们的死,也是你做的。” “当然,”姑盼点头:“那群人这么害我,却还死不瞑目,想查出真相,我就更不可能留这些外来人活下来,实话告诉你吧,今日哪怕你们不来,我也会找到你们,然后杀了。” 姑盼一步一步跪到了裴枕脚下,她眼里闪过一丝狠毒,趁裴枕不注意,突然发难! 怨气猛地直冲他的面门! 裴枕叹了一口气,一个淡黄色的结界出现,灵气飞速在上面流动,那黑气圃一触碰到结界便消散了,姑盼却还在调用身上的怨气,试图用怨气化解结界。 “姑盼,收手吧。”裴枕抬手,他手掌凝聚起灵气,穿过结界,穿过缭绕到逼人的黑气,击到了姑盼的胸口。 霎时,姑盼喷出一口红黑色的鲜血,她踉跄着后退,慌乱地跌倒在地,往后爬。 裴枕收了法力,他飞过去,俯身,轻轻在姑盼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姑盼,我知你受了委屈,本性不坏,不过是误入歧途。” 冰冰凉的指尖相触皮肤,一道金色闪着细碎光芒的法纹咒语就没入她的体内。 顷刻间,姑盼身上的怨气尽数消散,她茫然地抬头,不知道他对她做了什么。 身上的疼痛全数消失了,温暖充盈她的四肢五骸,浑身暖洋洋的,沉重的躯体如羽毛般轻盈,如丘壑般坑坑洼洼的心,感受到了春风化雨般的慰藉。 她心里如火山喷发的怨恨和愤怒被安谧的雪花覆盖,随后有叮咚的泉水流过,几十年的寸土不生、被人为践踏的焦土有春芽抽枝。 感受着这股陌生情绪,姑盼不由自主抬手触摸她的脸,光滑,那道贯穿她一生的可怖疤痕消失的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指尖沾上一点湿润。 她眼前一片模糊,心里满满当当的,这是什么情绪? 怎么回事……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有湿痕, 她竟然哭了…… 从天空缝隙中渗出的月光朦朦胧胧,落在他们身上,像是披了一层纱。 裴枕长睫微垂,洁白圣洁,且怀着无上的怜悯和珍视道: “以河神之名,赐福予你。” 梵音响起:“希望你下一世,无病无痛无灾厄,顺顺利利过一生。” 一语定音,一颗豆大的眼泪滴答掉在地上,在尘土里掀起波澜。 姑盼捂着脸,如婴儿般在地上蜷缩,眼泪从手心里渗出来,滴落到地上,随着裴枕的话语落下,她忍不住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 她感受着体内重新澎湃和丰富涌动的情绪,温暖和幸福将她包裹,身体和精神上的伤痛都在愈合。 她的情绪起伏剧烈,在赐福的洗礼下,无法平静。 她匍匐在地上,她从来不像这样,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闷了近二十年的苦楚,她的世界下起一场大雨,经久不息 “姑盼,”裴枕等她稍微冷静一些了,问她:“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姑盼知道他问的是哪个人,她吸了吸鼻子,道:“我不知道,他当年只给了我一点灵力和一个幼虫就走了,回去之后,我第一个杀的人就是公孙明。 我可以驱使虫子行动,那虫子喜好吃人,一旦吃人肉喝人血,便会很快长大,不断繁殖 后来,整个村子的人都死后,我十分快意,问他要我怎么报答他,他却说不需要,只要我一直守在村子里就好。” “这三十年我与世隔绝,他从未来找过我,我有时会想,”姑盼坐在地上,平静了不少: “他当初找上我,应该就是为了怨气,甚至不惜借我的手来杀人,但是这几十年来从未来找我索要过怨气,他到底想做什么,我也全然不知。” 裴枕心念一转,隐约有了个猜测。 怕不是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怎么可能”姑盼嘴角滑落一滴血,她苦笑着摇头: “他怎么可能会放过我?我,就是他收集怨气的容器。” 远处房屋崩塌,树木倾倒,万山崩裂的声音还在“轰隆”作响,被一切隐没在的黑暗中的黑泥吞噬。 一道长长的地面裂缝出现在他们脚下,二指宽,还在不断扩大,即将将他们二人也拉入这底下的深渊黑洞。 “好了。”裴枕修长的指节点在她身上,一圈圈荡漾的灵气波动在触碰的地方显现,裴枕封住她身上的几个大穴: “我先带你出去。” 姑盼嘴角挂血,她笑了:“没用的,我就是他用来承载这么些怨气的容器,如今怨气没了,他肯定已经知道了 我对他已经没用了,他怎么可能会放过我?这村子塌了,我也很快就会死。” “我、我……”姑盼突然猛地一抽搐,整个人挣动,她捂住心口,用力呕出一口血。 此前埋在她体内的尸腐虫幼虫发作,周围萦绕的丝丝缕缕黑气迅速聚拢,钻到了她的心口,与此同时,一只肥肥胖胖的虫子从她的心脏里钻了出来。 裴枕指尖凝起一点灵力,一点,然而那团灵力还未碰到那只虫子,那虫子就变成了一团黑雾消失了,灵力直直地从它的身体里穿过,并没有捉到它。 消失了? 裴枕面上有疑惑,怎么会…… “河、河神,我有一件事情想求你。”姑盼倒在血泊里。 她回顾自己的一生,想笑,却因为疼痛只能勉强扯扯嘴角,无数的血液从她嘴角涌出,她呛了口血,眼神开始涣散。 柔软的衣袍落在地上,裴枕脚尖触地,踩在了四分五裂、一片狼藉的土地上,无数的灵气包围着他,争先恐后地为他拂开地上的污渍。 洁白无瑕的脚踝上沾了一点血,又很快消失干净,地上的灰尘和鲜血自动为他开道。 裴枕走到她面前,垂眸,无机质般的琥珀色瞳孔里倒映出她的模样,白色的羽睫下,是柔软、悲悯。 “你说。” “我我不要死在这里,”她说话十分吃力,每吐出一个字要喘好几口气,越说越小声,几乎听不到了: “你带我去其他地方,葬了吧……”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撑不住,眼睛还没合上,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了。 她不要葬在这个村子里,她最后一次,祈求上苍,祈求神明,把她的尸骨带出去。 埋在任何一处地方,最好有山傍水,没有任何一个人经过的地方。 她不想再和人打交道了。 她在最后一刻请求,卑微地希望,她的神明可以眷顾她一次。 这是她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在人世间最后的愿望。 渺小,却用了她一生去实现的愿望 荒芜的一片平地,放眼望去,满山遍野的野草野花丛生。 被火烧焦的半根木梁半露出土,剩下半截被埋在了时间的风沙里。 稀稀拉拉半人高的残垣败壁立在地上,分散在一丛又一丛杂草中,幽幽发光的萤火虫从草垛里飞起来,依稀可见上面被火烧燎出的黑色痕迹。 “我我们出来了?” 小神女不敢置信地摸摸自己的头,摸摸自己的身体,卢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劫后庆幸。 沈迟一言不发地起来,拍掉自己身上沾染的泥土和草,穿过到他膝盖的草丛,在附近找着什么。 “师兄,你在找什么?” 卢风还谨记着师父的叮嘱,他说:“师兄,公主,我们先走吧。” 小神女问:“去哪?” 卢风一噎:“师父说让我们走的越远越好,免得节外生枝” “不,”沈迟摇头:“我就在这里等他。” 卢风焦急:“如果师父对付不了姑盼怎么办?我们在这里等也不是个事,谁知道那个姑盼会不会冲出来。” 小神女赞同地点头:“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可以,你们先走。”沈迟脸色沉沉:“师父万一不敌姑盼,我就在这里给他收尸。” 反正他和河神举行过天地仪式,他生河神的人,死是河神的鬼,既然如此,万一河神死了,他们合理死同穴墓同寝。 小神女双眼瞪大了:“啊?” 等等,祭出真身的河神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她没想过河神会死的。 可是万一呢? 万一河神真的死了,她要怎么和天界的人交差? 把她缉拿归案不说,说不定她还会被那天界的刑神—蓐收,严刑拷打,继而发现,河神为她元神受了伤,然后发现河神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最后,她就要被关进九渊里受天罚了! 她不要啊—— 小神女在空中急的打转,她不知道怎么回去帮河神,所以,要不然赶紧丢下他们跑路好了?免得被天界的人抓到…… 走还是不走?两种想法僵持不下,卢风一咬牙:“那我也留在这里等师父!” 小神女纠结了一会儿,最终皱巴着脸道:“算了算了,我也留在这里吧,起码我法力比你们高强,万一姑盼真冲出来了,我还能挡挡。” 看在河神救过她的面子上,照顾一下两个凡人好了。 等等,这不会是河神把她丢出来的原因吧,其实是有托于她而不是嫌她碍眼? 小神女正义凛然,挺起胸膛,指指点点:“放心好了,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你们这两个凡人,都躲到我的身后来!” 第65章 【VIP】 “他好喜欢。”…… 沈迟置若罔闻, 越走越远,还在草丛里翻找看有没有尸体,卢风绕头讪笑:“公主,你要不在我后面躲一下, 我怕姑盼出来压到你。” 小神女愤怒, 丁点大的拳头握紧了, 咬牙切齿:“卢风, 你说什么?” 所幸他们并没有等很久, 裴枕的身形从虚空中出现。 白色的卷发长及脚踝, 柔软如云的长袍曳地,裴枕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裴枕出现在沈迟的视线里, 他是第一个发现他的, 沈迟惊喜地大迈步过去:“师父, 你出来了。” 裴枕淡淡道:“嗯。” 沈迟惊喜的视线下移,挪到了姑盼的脸上,姑娘脸上干干净净, 伤口和血都消失了,闭着眼靠在裴枕怀里, 仿佛只是睡过去了。 赶过来的卢风被姑盼吓得退后了几步:“不是吧,师父, 你怎么把她也给带出来了?” 裴枕:“我答应了她一件事。” 卢风:“什么事啊?” 沈迟迟疑道:“师父,姑盼交给我吧。” 裴枕看他一眼,而后把姑盼的尸体交接给了沈迟, 沈迟把她放到了不远处的草垛上。 裴枕没有跟过去,清清冷冷的视线落在她的面庞上,仿佛在念悼词: “姑盼,年十九, 汝林人。你们此去坯都,路上遇上风水好的地方,就地把她葬了吧。” 众人沉默,沈迟率先反应过来,和他们还隔着段距离,眉目一沉: “什么意思?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坯都了?” 裴枕:“我要回天界一趟。” 小神女察觉:“什么?我不去,我还没玩够呢,我好不容易才重获自由的,我才不回去。” 裴枕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没让你去。” “那你去干什么?不是压我回去吗?”小神女狐疑道。 “十九小公主想多了,”裴枕脸上波澜不惊,他的相貌发生变化,连同声音也变的更好听了,宛如山涧溪流涓涓流过,让人情不自禁仔细听他娓娓道来: “有人利用人间的怨气肆虐,这乃是修行大忌,我觉得,行事颇有些像十几万年前祸疫的手笔” 沈迟面无表情,小十神女张圆了嘴: “什么?!祸疫!” 卢风挠头:“祸疫是谁?” 小神女:“祸疫你都不知道是谁?你没学过吗?你没读过书吗? 小神女挠嘴:“噢噢,差点忘了你还是个凡人总之呢,祸疫这个神,不是个好神仙,它掌管瘟疫和灾祸的,十几万年前,它利用怨气在人间那可是大肆屠戮,血流漂浮,流血千里 你们现在还活着,全仰赖你们的曾曾曾曾曾祖父当年躲的好,还有我们当年的正神因明神武,不然,怕是你们都活不到现在!” 卢风大惊失色:“原来是这样。” 沈迟对于十几万年前的事情并不是很感兴趣,相比之下,他更想知道裴枕要去哪,要走多久,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没开口,就听到裴枕说道: “我必须去关押祸疫的地方亲自确认一下,你们先去邳都,小十九,你负责保护好他们。” 小神女砸吧嘴:“那好吧。” 沈迟出声:“你要去多久?几个时辰?一天?还是两天?” 裴枕侧过脸,后知后觉觉得,沈迟是不是有些太过黏他了? 裴枕双唇抿紧了,吐出几个字: “不好说。”末了,看一眼沈迟,发现他好像有点失望,但是沈迟很快又打起精神来: “没关系,我等你。” 裴枕难得犹豫一瞬:“别等我,对你们凡人来说,可能是几年,甚至几十年。” “什么?”卢风拔高了音量:“师父你要去这么久吗?” 小神女挥挥手:“哎呀正常的啦,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慢走慢走,我一定会在凡间照顾好他们的。” 裴枕不动声色地勾唇:“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们都还活着,我的徒弟就交给你了,小十九。” 小神女拍拍胸脯:“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裴枕又交代了一些事情,笑闹过后,裴枕不经意间一转头,意外撞入了沈迟的视线。 沈迟一双眼睛确实生的很好,裴枕多日双眼蒙蔽,不见天光,还没适应周围的一切,猝不及防与这样一双勾人的眼睛对视上,裴枕晃神。 沈迟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尾泛红,一点红痣缀在眼尾格外妖艳,黝黑发亮的眼里满是执着、不舍和占有。 占有? 裴枕一双好看的眉毛蹙起,怎么可能? 沈迟不过十四 本来就担心裴枕会不会出事,眼下好不容易见到他,却被告知即将分别,沈迟突然和他对上视线,内心压抑已久的情感没来得及调整回去,只能仓皇低头。 裴枕怔愣。 沈迟吸了吸鼻子,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道:“师父,一定要去吗?” 喔噢~河神和他的意中小郎君要面临分别了。 小神女十分有眼力见,指使卢风去给她抓萤火虫了,二人离他们远了。 嘻嘻哈哈的声音传来,沈迟和裴枕搁着十几步的距离相望,黄色的星星点点萤火虫绕在他们周围。 裴枕淡淡道:“必须去。” 沈迟呼吸一停:“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裴枕眼皮一撩,与他对视:“你一介凡人怎么去天界?” 沈迟仓促笑了笑:“那你能不能每隔几个时辰就回来看我一次?” 他在天界一天,是凡间一年,而每在天界一个时辰,就相当于凡间过去了半个月。 半个月也很久。 然而这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最低底线了。 裴枕无情又冷漠地戳破他的幻想:“祸疫镇压在极寒之地,是在天界重兵把守的地方,光是进去都要费一番功夫,哪里能每几个时辰就回来一趟?” 沈迟涨了张口,生涩道:“这样啊” 裴枕缓慢眨下眼睛,向来淡漠没有情绪的琥珀色瞳孔神色复杂,光洁的脚心踩在厚实的草垛上,向他走来。 裴枕姿态清冷端庄,首先是香气飘过来,随后是裴枕一步一步踏来,压迫感骤然降临。 沈迟干干地咽了一口口水,蓦然感觉在被打量,被审视。 裴枕走到他面前,一根修瘦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骤然与他距离拉近。 裴枕与他距离不过几寸,呼吸洒到对方的面庞上,清浅的气味扑在脸上,沈迟耳朵漫上了一点红晕,眼神迷离,河神的气息,好香 他好喜欢。 “说不定,等我回来的时候,你都有孩子了。” 美梦破碎。沈迟眼里骤然清醒,惊愕道:“你说什么?” “我说,”裴枕的拇指搭在他的下巴上,捏了一下:“祝你找个如花美玉的娘子,然后早生贵子,沈迟。” 沈迟目光下移,落在他在他下巴的指尖上 ,语气十分危险:“如果我不呢?” “不?”裴枕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为什么不?” “看着我。” 裴枕的眼睛仿佛有无限漩涡,诱使人只对视一眼,便无限沉沦下去,沈迟像是被定住了,陷入了他那双颜色很淡的瞳孔里,诱导般,沈迟鬼使神差地说出口。 “我” “因为我” 他着迷地沉浸在裴枕的眼睛里,仿佛被扒光了内心,赤裸地站在他面前,所有的思绪一览无余,可是,裴枕的眼睛依旧清明,毫无感情。 沈迟心神一动,瞬间清醒。 好险……他差点就说出口了。 裴枕的眼里,只有冷漠。 沈迟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深刻认识到,自取其辱是什么意思。 声音低的自己都要听不见了:“可是啊师父,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怎么办?” “哦?”裴枕似乎有些惊讶:“那你现在是有喜欢的人了?” 沈迟字字泣血,违背真心:“没有。” 裴枕神情一怔,像是满意,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意味,他道: “没有就好,没有最好。” 他从来不以真面目在凡人面前现身就是这个原因,怕他们会对他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神仙和凡人,本来就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现在看来,他的徒弟对他没有这些非分之想。 很好,不愧是他选中的徒弟。 裴枕冷冷地收回了手。 沈迟脸色不太好看,闭上眼,喉结滚动一下,再睁开眼,沉默了。 这就是通过考验了?如果他发现他他会怎么对他? “师父,”沈迟垂下眼眸:“可以就离开几天吗?” 他知道,裴枕如果想早点回来,怎么样都是能回来的。 几十年真的太久了。 “也许可以。”裴枕看着沈迟期盼的视线,缓缓说道。 既没有答应也没有驳回他的请求。 晚风徐徐地吹过来,萤火虫在深绿色的草丛里飞的飘摇不稳,有风将荒凉的草木吹的沙沙作响,将他们几人的身影拉的格外的长。 沈迟额前的碎发被吹开,他觉得今晚的夜色格外的凉。 裴枕抬头望月:“时辰不早了,我必须即刻出发。” 功德一事还没解决,如今还得处理怨气横生的事情,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去尽快回,如果真的是祸疫出世,那得即刻禀告天帝,再次想办法镇压祸疫,如果不是祸疫就难办了。 不知道幕后是谁在操纵这一件事,而他也只有在解决自己功德亏损的事情之后,才能有精力去探查此事了。 一念之间,思绪万千,裴枕干脆利落地捏了个决,无数淡蓝色的星光从脚下升起。 天界的南天门有重兵把守,他功德有损,暂时不能就这样进去。 他需要去找一个人帮忙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沈迟垂至身侧的手篡紧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裴枕消失在他面前,而从始至终,裴枕所做的决定里都没有他。 为什么他只是一个凡人? 哪怕是修炼一辈子,也依旧没有办法在他身边。 不行,他沈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绝不答应。 师父必须留在他的身边。 他还 偏偏就要他了。 第66章 【VIP】 “很想你。” 初夏, 树上的枝丫嫩绿,抽长的枝条长的很高了,叽叽喳喳的小鸟的身影在树杈之间来回穿梭,欢快地招朋引伴。 沈迟在屋内坐不住, 他起身, 打开窗户, 树上的鸟在树桠之间欢快地跳跃, 阳光从树杈之间泄出, 在室内投下了斑斓光影。 街上熙熙攘攘, 担夫担着重重的扁担,放下, 而后在路吆喝, 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 或步履匆匆,或信步慢行。 叫卖声、交谈声嘈杂于耳,这闹哄哄的场景, 沈迟却觉得自己是这画外中的人,他没觉得好玩, 只觉得厌烦。 现在是裴枕走的第十天了。 快半个月了,他还没有回来。 师父不在, 他每一日都是数着时辰过来的。 他想告诉师父,他们一路沿着北走,出了漠关村所在的遗址, 他们背着姑盼,跋山涉水,走了十几里地才找到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告诉他们,漠关村三十年前就没了, 得知他们从那边过来没去处住,还收留了他们。 他们住了一晚,便匆匆启程,背上姑盼,寻了一处花香鸟语,人迹罕至的高山,把她葬了,那里有很多小动物,还有许多在修炼的山野小精怪,姑盼住着不会孤单。 沈迟漫无目的地想着,光影随着日光的移动而移动了,照在他的脸上,将他黑沉沉的眼眸照亮了不少。 小神女从窗外钻进来,手上抱着一个热气腾腾和她的身子差不多大的小笼包,恨铁不成钢: “好不容易来这这么热闹的地方了,你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门,看着怎么比我一个被关了三十年的还要消沉啊,你这小小年纪,怎么思绪这么重呢!” 沈迟不冷不热地看她一眼:“小孩别说话。” 小神女被他呛到,气鼓鼓地说:“我才不是小孩呢,我已经三百多岁了,我可以当你奶奶的奶奶的奶奶了,你不许对本姑奶奶这么无礼!” 沈迟眯着眼,十分嘲讽道:“哦。” “你奶奶的,”小神女抹着眼泪咬了一大口包子,飞去找卢风了:“卢风,你看他又欺负小孩!” 卢风向客栈的小二借了一点油正擦拭着自己的斧头,闻言只能讪讪一笑 [师父,我很想你。] 一点墨水泅晕上信纸,沈迟回过神,抿了抿唇,把手上的那支上好的紫毫毛笔搁下了。 他的身边堆了一堆的宣纸,上面的字迹有的笔力遒劲,力透纸背,有的笔走龙蛇,随心所欲,有的工工整整,甚至一横一竖都经过精心地书写,所有纸上都只有两个字。 裴枕。 日益累积的思念和无法宣泄的情感,化作笔墨,提笔想说的太多,最终只是落下他名字。 “裴枕。”沈迟暧昧地念着他的名字,河神的名讳在他唇齿间反复厮磨。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笔一丢,往后一仰,靠在了宽大的红木椅上,手指拂过身边堆积如山的宣纸,目光落在面前,在桌案上展开的信纸上。 那是他要想写给裴枕的话。 他想要裴枕知道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 他想把这些话都悉数告诉裴枕,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因为,距离他们分开,已经一年了。 他们已经出了遂州,到了虔阳,虔阳刺史家中遭逢变故,恰逢他们经过,撞上近十几年来十分罕见的大妖,于是举全力将大妖收服了,换来了虔阳百姓的太平安宁日。 他们便摇身一变,成为了刺史的座上宾,吃穿用度,样样是顶级奢侈的。 一人一间上好的宅院,得知他年纪尚轻,还专门给他配了一间书房,小神女则被他丢去和卢风一同住了。 一切都好,只是沈迟目光沉沉地扫过桌案上的字迹。 只是,他有点想裴枕了。 不过也才一年而已。 他不是等不起。 沈迟沉气,提笔,在砚台里蘸了点新墨,在砚台边刮了刮,将先前的那一行字划了,他注视了一会儿,又把它涂黑了。 不能给裴枕看到,他会生气的。 他嘴角勾起,恶劣一般,他的手腕极稳,牵着手上的墨笔在纸上蜿蜒写下几句话: [师父,我和卢风、小十九都很想你。] 他将这张纸拿起,将这句话吹干了,放到一旁,作为信札的第一页,而后又提笔写下这一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他一只手撑着头,洋洋洒洒地写着,当然,主要是写他的事情,其余的多少提一句,但是大多都一笔带过。 师父没必要知道那么多旁人的事。 沈迟黑沉沉的眼眸漾上了一抹温柔缱绻。 师父也会想他吗? 肯定会的。 相信不用很久就可以见到师父了。 * 天界,南天门。 云雾两绕,两根直直没入天际的龙腾凤舞的柱子边,五六名侍卫重兵把守。 空气中的灵气扭曲一瞬,随后,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褐色长衣,唇色鲜红艳丽,挺直的鼻梁,乌黑发亮的头发,头上还十分骚气地别了一朵深红色的大瓣花朵。 来人容貌昳丽,扭着腰肢过来:“哎呦,守将哥哥,辛苦啦~” 驻守南天门的几个侍卫们对视一眼,均掩盖不住眼里的的嫌弃,这声音 是个男的。 来人媚眼如丝,对着他们一人抛了一个飞吻,而后扭着腰过去了。 “嗯?”两个带着头盔的侍卫,将手中的长戟一横,将他拦在了外面。 “有无拜帖?”厚重的盔甲里面传来声音。 男人伸手捏住了刀戟的一角,挪了几毫米的位置:“哎呦,守将哥哥,别对人家这么凶嘛~” 那长戟又挪回了原位,盔甲里面穿来冷酷的声音:“有无拜帖?” 打扮花哨的男人只能叹了一口气,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了一张红色滚金边的拜帖,手指芊芊递过去: “诺。” 后面一个侍卫接过来,一打开拜帖,不出几秒,里面流光溢彩的流动云纹就失去了色彩,黯淡下去,变成了灰色。 侍卫纳闷道:“你这不对啊,都失效了!” 他打开拜帖,三面折叠的册子上,第一页最上面的一行字是:拜请青帝句芒。 句芒挺直了腰杆,变了一副脸色:“你们干什么吃的?本君不过几百年没上来,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信不信我去天帝面前参你一笔?!” 侍卫们吓的手一抖,顿时理亏:“这” 句芒把他们的刀戟推开:“闪开闪开,爷爷我今日找王母娘娘有事,王母娘娘在宫里等我多时了,若是怪罪起来,唯你们是问!” 侍卫还想搜他的身,但碍于刚刚吃了瘪,青帝又十分张狂,不敢拦他,等想起来还没搜身的时候,句芒已经化作一道流星往一个方向去了。 “这青帝不是听说被白帝关禁闭了吗?这就放出来了?” “谁知道呢?反正不是个好招惹的主,下次见到他理他远点。” “我说,你下次可以不要喷那么重的香吗?” 句芒的袖子里传来声音。 “你懂什么,这是是九茆香,由千年难得一现的簇姬花所制!”句芒袖子一挥,里面一道白色流光闪过,裴枕的身形就出现在了他身边。 他们并肩朝这一个方向飞去,句芒侧头打量裴枕,眼里是止不住地惊艳: “好你个裴枕,不过几百年不见,怎么感觉比我好看了?我才是天界第一美人。” 裴枕一张白皙轮廓清晰的脸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别吵。” 句芒气笑了:“好你个河神,我帮你浑水摸鱼进这九重天,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嫌我吵!” “是谁把你从你爹的禁闭阵里救出来的?不然,你怕是再等个几千年都出不来。”裴枕提醒他,瞥了他一眼,速度加快了。 句芒急忙催动灵力:“喂,你好歹等等我啊,告诉我你要去哪?我和你一起去!” 裴枕留下一句话:“还不快跟上?” 句芒在原地里独自环着手臂气急败坏:“你倒是告诉我要去哪里啊,你这个方向,该不会是要去找祸疫吧?” 裴枕勾唇:“重【1】,你来就知道了。” 汲川。 怪石嶙峋的墙面将里面的景象与外界的景象隔绝,只能透过弧形的两人宽的缝隙,窥到里面冰天雪地的一角。 几队侍兵手持着重戟,俨然有序地在墙外头巡逻,锋利沉重的盔甲随着踏步声发出碰撞的声音,整齐划一的步伐,严肃得能听到墙里面寒风呼啸,刮擦墙壁的声音。 不远处传来一点动静,领队的侍卫警觉,他打了个手势,后面的人停下来,他一指那里:“跟我来。” 随着一队侍卫离开驻守汲川的结界口,裴枕在暗处,捏紧了手心里的一个法宝——不会搅动结界的无界石。 裴枕朝远处看了一眼,心道希望句芒能多拖一些时间,随后他化作一道流光,悄然不备地潜进了汲川里。 外面零星驻守的几个人丝毫没有察觉。 …… 汲川结界内。 冰雪交加,这是满是冰晶和白雪覆盖的世界。 天地间是一片苍茫的白色,地面是层层雪覆盖的松软层,裴枕化作真身,缓缓降落。 雪自动向两道扫开,留出一人的通道,洁白修长的脚踩在地上,圆润齐整的脚趾头以及脚后跟被冻的通红。 冰蓝色的地面坚硬,很快,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覆上了一层晶莹冰晶,又破碎。 裴枕宽松的衣袍在地上长长地迤逦,长而蜷曲的白色丝发被风吹的飘动,他仿佛和这汲川内的天地混为一色。 凌冽的风混着雪花飘在脸上,裴枕走在雪地里,一眨眼,浓密纤长的睫毛上挂着的雪花掉下来。 第67章 【VIP】 “等你很久了。”…… 裴枕估摸着灵气聚集的地方, 走了大约一刻钟,绕过一处巨丛耸入天际的冰晶,面前就出现了一个毛发黝黑的庞然大物。 那怪物有十几层楼房高,粗长的铁链扣在它趴在地上的脚上, 末端嵌入四周将它围起来的冰晶中, 将它困住。 裴枕站在他面前, 渺小的只有它趴在地上的指头大。 铁链上堆着厚厚的雪和冰晶, 看上去这怪物已经很久没有挪动过了。裴枕冷漠地打量它, 那怪物浑然不觉地还在呼呼大睡。 祸疫还在沉睡。 裴枕盯了它一会儿, 而后化作一道流光,出去了。 被称作祸疫的怪物, 在他走后, 睁开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贪婪地盯着他的背影,他的鼻尖耸动。 “你是,”巨兽低喃, 多重声线重叠在一起,雌雄不辨:“河神” 祸疫诡谲地一笑, 声线粗鲁:“我也等你很久了。” 白雪倾盖而下,不一会儿就将来人的痕迹悉数掩盖, 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寒冬凌冽。 一粒雪花飘飘摇摇地从天上落下,被一个冻的通红的手心接住。 亭台楼榭绕梁,沈迟披着一件貂毛大氅, 打量着这月色笼罩的庭院。 雕梁画栋,几曲游廊,庭院里的积雪厚的能盖过人的脚踝,青黑色的瓦片上压着雪白松软的雪, 一只乌鸦飞起,高翘的檐角上掉落一些雪下来。 景色很美,就是寂寥。 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难捱。 沈迟阴阴沉沉地看着,一把将手心堆积的雪扬了。 “我教你的,都会了吗?”一个含混的男声出现在他的身后。 沈迟头都没回,嘴角一勾,残忍嗜血:“当然。”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迟眼神狠厉:“关你什么事。” “我也是好心劝你” “滚。” 后面的气息淡了,沈迟却在这廊下站了许久,他仰头看那轮镰刀似的月亮,厌恶的神情逐渐转变为无限的缱绻。 师父。 第三年了。 * 元华三十五年夏,伏月。 祸妖横出,百鬼当行。 坯都城外有千年难遇的大妖现世——枭阳,望月派举全门派全力追杀,将大妖围困于郊外一座寺庙内,却被大妖逃脱。 寂静的树林中只有一道急速跑动的身影,周身的树影都模糊了,只余跑过时树丛摩挲的声音。 一个高大的身影倚靠在一棵树下,双手抱胸,修长的指头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哥哥,下山的路怎么走?”一个稚儿的声音响起。 沈迟的嘴角不动神色的勾起,黝黑的眼底深不可测,他转身,银制发箍束起的头发扬在半空中,落下来。 面前的小孩不过膝盖高,胖嘟嘟的稚气未脱,扎着两个红色绳子系着的总角,见沈迟打量他,他可爱一笑,露出齐整洁白的牙龈: “哥哥,我迷路了,你可不可以带我下山去找我爹爹娘亲呀?” 沈迟的声音低沉,缓缓道来: “哦?迷路了啊。” 小孩泫然欲泣,他猛地点头:“对的,哥哥,你能不能帮帮我。” 沈迟动了,他一步步向前:“好,就是不知道,你爹你娘” 小孩睁大了眼睛:“什么?” “吃不吃人?”沈迟这句话刚落下,那小孩顿时面容狰狞起来,他猛地飞起,击向他的胸口。 沈迟轻易就避开了,他一把篡住了小孩的手臂。 “你爹娘知道你乱跑吗?枭阳?” 小孩身形十分矮小,可面容却不复刚刚那般可爱,他粉雕玉琢的皮肤迅速枯萎老化,大大圆圆的眼睛缩小到两颗豆子般大小,又大又厚的嘴唇几乎占了他下半张脸,裸露出来皮肤长满许多又黑又长的毛。 “啧,”沈迟看他一眼:“真丑。” “你们这些捉妖师,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声音像婴儿啼哭,夹杂着尖锐刺耳的笑声。 枭阳猛地化作一团气体,掉落在地上,朝一个方向飞速跑走。 它的脚掌和常人不同,是反着长的,脚趾和它跑步的方向相反。 “那你就错了。”沈迟轻笑一声,手心聚起一团黑气,飞身过去擒拿,将它两只手一捞起,牢牢交叉束在背后,那枭阳就落到他的手心里,顿时再往前跑不能了。 枭阳惊恐万分地挣扎,这个人是什么实力?怎么会就这么轻易的捉到他? 他不死心地挣扎,奈何身后像有一堵铁壁铜墙,长长的脚板在半空中滑动,宛如溺水的鸭子,再也不能往前一步。 “你对我做了什么?” 沈迟将它往前一丢,好整以暇地将手上缠绕的骨鞭抽了出来,一拍,锋利尖锐破空的声音随之呼啸。 “啊!”剧痛落在身上,枭阳忍不住大叫。 树叶被踩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枭阳终于感到惊恐了:“你不对劲,你不是凡人,你也不是捉妖师,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沈迟冷笑:“杀你还要告诉你原因?” 枭阳浑身发抖,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尽力在拖时间,他急速说道: “等、等一下,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你的” 骨节泛着铁一样冰冷的鞭子,高高扬起,停顿一下,继而毫不留情地甩了下来。 “不需要,”沈迟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我师父会告诉我的。” “你这种人,还有师父?”枭阳倒在血泊中,他忍着身上皮开肉绽的痛苦,愤怒道:“你和你师父狼狈为奸,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鞭子一下比一下重,末了,沈迟松开鞭把,那鞭子自动缠绕上了枭阳的脖颈,他轻笑:“可惜啊,你是个妖,没有来世的。” “你会遭报应的” 脖子被一个坚硬的东西绞紧了,枭阳紫红着脸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出这句话,随即,脖子生生被鞭子勒断了。 “是吗?”干干净净绣着祥云瑞兽的锦缎靴走到他面前,沈迟从上至下地睥睨着它: “可惜你看不到了。” * 清晨,客栈。 “喂,听说,最近出现一个叫枭阳的厉害妖怪,咱们可都得小心了。” “枭阳性情残暴,喜欢抓人,吃起人来血盆大口,望月派的那些人早就到处张贴告示了,说附近居住的百姓最好随身准备一个竹筒套在手臂上,等枭阳张口吃人的时候,把竹筒塞进去堵住他的嘴!” “还听说呢,你们的消息都过时了,你们不知道,就在昨夜!枭阳被杀了!” 隔壁桌的卢风嘴里塞满了面点,一边吃一边转头听他们的对话。 他们今日才到这里,离坯都城郊都还有几十里的路程,一路上长途跋涉,他们计划在此地休息几天再进京。 沈迟目不转视,慢条斯理地吃东西,对这些事情毫不感兴趣。 “被谁杀的?谁这么有本事?” 小神女仗着他们看不见他,直接大摇大摆地坐在桌子上,捧着脸听对桌的人说话,唏嘘不已: “啊?怎么这么快就被杀了?我还没见过它呢!” “该不会是望月派的捉妖师吧?普天之下也就他们门派的能人最多,不然还有谁能捉住枭阳?” “可是我怎么听说不是望月派的人做的?据说那枭阳的内丹都被掏了,妖怪的尸体曝尸荒野,死的好生凄惨,你说,望月派是名门望族,向来是直接诛杀了的,怎么会做这种不入流的事情。” “掏内丹?这” 桌上的几人对视一眼,捉妖师捉妖,向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将妖斩杀后,不出半个时辰时,妖就会消散于这人世间。 虽然说当今世道,也有不少用了一些奇门方法,把妖怪内丹保存下来了不说,还在黑市内倒卖妖怪内丹,但是大多人还是不敢买的。 因为妖怪的内丹只有一种用途,也是最不入流,最被人看不起的一种,那就是服用,走捷径来增长修为 妖兽的内丹服用下去,轻的话要承受灼烧撕筋裂骨之苦,重则容易走火入魔暴毙而亡……十分铤而走险,对妖兽来说生剖的过程也过于残忍,所以早早就被仙家门派列为禁物了。 他们心怀各异地喝酒。 不过,若是能炼化内丹,就能得到妖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修为 一个女声打断他们:“哪有平白无故白的好事,凡人炼化妖丹,轻易吞服,小心遭到反噬,你们没看到那些妖修个个都不是长命的吗?” 沈迟抬眼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那蓝绿色的古朴耳坠,月牙色的很是显眼。 这个女人容貌姣好,看着也才二十出头,一身深蓝色的束腕衣服,看着十分干练。 沈迟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小神女从隔壁桌飞回来,说道:“沈迟、卢风,那个枭阳既然已经被杀了,要不我们早点离开这里进京吧。” 刚好,她听说坯都城内好玩的东西很多,早点进城,也就能早点吃喝玩乐了! 卢风:“我们直接进京吗?” 沈迟喝着茶:“不,再等等吧。” 小神女闻言,叹了一口气。 等等等,又是等。 春去冬来,这都是第六个年头了。 在等谁不言而喻。 他们从遂州到虔阳,再到坯都,脚程快其实半年就能走到了,可是他们走走停停的,一歇就是大半年,这都第六年了,还没走到坯都京郊。 一路除妖除鬼,沈迟和卢风名声大躁,每到一个地方,都是各知府大人出来亲自迎接的,一路上,他们手上的银两也宽裕不少,吃穿用度都是上乘的,路上是住的也最好的客栈酒肆。 一切都挺好的。 一晃过去六年了,小神女撑着下巴打量卢风和沈迟。 她是毫无变化,可是沈迟和卢风是凡人,他们的变化可大的很嘞…… 第68章 【VIP】 “河神大人的男宠。”…… 卢风长着胡茬, 长相憨实,多了许多岁月的痕迹,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又脾气好, 讲义气, 为人可靠。一路上不少人想将自己家的女儿许给卢风的来着, 只是卢风说他居无定所, 拒绝了。 至于沈迟, 就更加不用说了, 二十岁的年纪。 小神女打量沈迟的眉眼,只能四个字来形容, 丰神俊朗。 越看越满意裴枕的眼光。 真不愧是河神大人的男宠啊 沈迟褪去稚嫩了的外皮, 一举一动都十分有魅力, 挺拔的眉骨和轮廓清晰的下颌,再加上他现在近九尺的身高,丢到人群里那叫一个鹤立鸡群。 难怪那些小女娘总是看到沈迟就羞红了脸。 小神女眼眸一转, 看到先前那个说话的姑娘坐了回去,她在沈迟斜对桌的位置, 看打扮有点像六年前他们在漠关村遇到的望月派的人。 小姑娘看似坐的端正,气势也十分吓唬人, 可是眼睛总是若有若无地瞟一眼过来。 小神女感叹,又来一个 姑娘有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长得清丽婉约, 和沈迟郎才女貌,若是在一起也十分养眼。 可是,小神女有些犯愁地叹一口气,可惜沈迟喜欢的是男人啊, 男人! 他喜欢男人就算了,他喜欢的人还是个神仙,搞人神恋 搞人神恋就算了,神仙还把他抛弃了,沈迟还要独守空房,寂寂终老。 小神女悲愤地敲桌,这个河神!胡乱收徒,害得沈迟芳心暗许不说,他还十分不负责任,说走就走,一走就是六年,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 该不会真要五六十年后再回来吧,那时候他豢养的凡人都老了。 真是的,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负心汉! 薄情郎! 沈迟点了一下她的头,把她的头戳的一歪,他的声音低沉很有磁性:“看我干什么?” 沈迟额前的头发有些长了,碎发分拨至两边,偶尔会遮盖住眉眼,显得有些阴沉,而眉心处露出来的额头光洁饱满,一双点痣的桃花眼又中和了那些阴郁的气息,衬得他面如冠玉。 就是这双嘴能气死人,薄情的双唇上下一碰,冷酷道:“再看就把你的眼睛挖了。” 小神女擦擦自己的口水,撑着腰勉强让自己有气势起来:“你敢!” 沈迟勾唇一笑,一双墨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感情,阴恻恻地看着他。 小神女转身对卢风控诉:“卢风你看他,又吓人!” 卢风挠头:“那你就不要惹他嘛。” 说实话,虽然师兄比他小,但他也有点怕师兄来着 “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凡人!我一定要统统告诉天帝,把你们都关到九渊里受天罚!” 小神女站在桌子上宣布,然后就被沈迟一指头弹飞了, “诶呦!” 沈迟:“安静点。” 吃完早点后,沈迟和卢风起身,叫来小二就把钱付了,要走的时候却被人叫住了。 沈迟转头,他沉着脸,打量对面的两个人,神色十分不耐烦,打从他们坐下,那两个人就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他看。 “有何贵干?”几乎是一句一句蹦出来的。 对面的男人头上交叉绑着两个黑色的束额,额后系着两抹穗垂在脑后,发带至穗之间有一个金色的菱形的回字金饰别在侧面。 额头上有一个红色的倒v形状的印记,他旁边的姑娘以亦是如此装扮。 姑娘十分爽朗大方地伸手,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容,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你好,我叫乌音,你可以叫我阿音。” 沈迟低眸一扫,没有握上去。 “什么事?” 乌音的脸微微泛红,她支支吾吾道:“没什么事情,就是,就是和你交个朋友” 旁边的男人笑了,他的声音十分温润:“我叫乌鄞,我妹妹多有冒犯还请见谅,我们没有恶意,就是看你们风尘仆仆,想问你们是从哪里来,又要去往哪里?若是顺路,我们一行人可以互相做个伴。” 这个凡人也挺好看的,谦逊有礼,很有君子之风,没事小神女盯着他猛地点头:“可以哇可以哇。” 沈迟冷淡地回:“不顺路。”说完就要走。 “等等等”小神女猛地拽住他的衣角,将沈迟拽的生生停了一秒。 “嗯?”乌鄞指了指小神女,蓦地笑了:“这是你养的小灵宠吗?” “哇,”乌音凑上来,一根纤纤玉手怼了怼小神女的脸:“她长得好可爱。” 沈迟眼皮一撩:“什么?” 卢风大惊,上前几步:“什么?你们能看到?” 小神女直愣愣地飘上来,与对面的两人眉眼齐齐的位置,大眼瞪小眼,她面色严肃:“你们为什么可以看得见我?” 这回乌音不解了:“这不就是你们养的灵宠吗?为什么看不见?” 小神女:“大胆!竟然敢说我是呜呜呜我不是唔唔” 卢风赶紧捂住她的口鼻,点头:“是的,但是一般人是看不见的。” 乌音紧张羞涩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乌鄞:“不瞒诸位,我与阿音打算去坯都,不知你们去哪?” 沈迟:“坯都。” 乌音眼中一抹惊喜闪过:“那太好了,那我们要不要一起?” 沈迟眼底一抹狠厉闪过,随后他笑了,语速很慢:“你们确定?” 乌音欣喜点头,乌鄞见状,取下自己腰间的雕刻精细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月”字,他说: “沈公子,实不相瞒,我和阿音都是望月门派的大弟子,你们既然会豢养灵宠,想必也是修行之人,坯都近几年来不太平,就连我们的弟子都多有折损,你们若与我们同行,我们肯定会保护你们的安危的。” 沈迟似笑非笑:“是吗?” 乌音红着脸点头:“我和我哥哥都是门内的出色子弟,轮术法还是能排的上号的,捉妖经历很丰富,与我们一道,你们大可以放心。” 卢风很高兴:“那我们明日一同启程如何?” 乌音乌鄞也笑脸盈盈,一拍即合:“可以。” 他们几人坐在一起商议了一下,原来乌音和乌鄞去坯都是因为听闻坯都城外有一件大事,急需赶过去处理。 卢风也告知他们,他们去坯都则是因为,要在坯都等一个人。 * 晚上,凉夜寂静。 一道喘息声格外地突兀,随后是一阵沉重的东西砸到地上的声音。 沈迟捂着丹田的位置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脖颈和手背上粗细盘虬的青筋暴起,豆大的汗水从额角滑落,他仰头大口喘气。 这次比之前来的要痛的多,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千年大妖”沈迟喃喃自语一声。 “我说了,别吃他,你受不了的。”一声嘲讽声突然出现在窗边。 躺在地上的沈迟倏而转头,只见睡前紧关的窗户不知怎么开了,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戴面罩的男人坐在窗边,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的沈迟,声音雌雄莫辨: “要不要我来帮你?” 沈迟一双桃花眼眯起,咬牙切齿:“滚,不需要。” 黑衣人嗤笑一声:“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半个师父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很难受吧?求我一声,我就帮你,怎么样?” 沈迟:“我” 黑衣人眼眸一闪。 沈迟手一抖,手臂上缠好的鞭子顷刻掉落,朝他的方向甩去。 “想当我师父?你还不配。” “你!”随着鞭子在空中爆出声响,黑衣人拉起自己的衣角,一挥,飞快笼罩起自己的身体,下一秒,他的身体就化作了黑雾,消散在了半空当中。 他走了。 凉风习习,沈迟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在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身体悄然发生变异,五脏六腑仿佛都重组了一般,指甲长到骇人的长度,身上长出了一些又黑又粗的毛发 丹田处就像要爆开了一样,沈迟急忙打坐,将体内到处冲撞的妖气强行压下,而后他双手飞快结印,点在自己的额头上,平缓自己的吐息,尽量不被体内的那股妖力夺据主权。 额头上大汗淋漓,始终贴身带在身上的追魂珠骤然发烫,一股清香从追魂珠中溢出,很好地抚平了一些体内的躁动。 沈迟得以有了喘息的机会。 “师父” 不知过了多久,一大股灵力波动在房内突然炸开,沈迟猛地仰头,一双瞳孔在黑暗中闪着野兽般的光芒,一会儿是毒蛇般幽冷发绿的竖瞳,一会儿又切换成金红色的重瞳 不变的是,他的眼神始终冰冷而残忍。 终于,沈迟吐出一口气,眼睛闭上,再睁开,恢复到了正常人的瞳孔,一双上挑的眼尾周围发红,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水洗过一样。 潮湿的头发黏在脸上,沈迟浑身湿淋淋的,像是从水里出来的恶鬼,他闷声一笑: “哈……” 体内的那颗内丹终于被他炼化了。 “什么千年妖丹,”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低沉的声音如流水般在房间缓缓流淌:“不还是被我炼化了?” 他解下一直系在自己腰间的那颗圆润饱满的珠子,骨节分明的手在上面摩挲,他放在鼻尖着迷地嗅了嗅,借此平息体内还在涌动的剧痛,喃喃道: “师父,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抛弃我的。” 而后,沈迟转了转珠子,转到那面裴枕的那一滴如羽毛般散开的血,万分珍重地在追魂珠上印下一吻: “师父,你不会怪我的,对吧?” 第69章 【VIP】 “有心上人。”…… 天光将明, 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 小神女在门外喇着嗓子喊:“沈迟快起来了,快起来,说好了我们今天要去” 门骤然被拉开,门口的小神女吓了一大跳:“你你你” 沈迟眼里没有丝毫情绪, 眼底下有一点乌青, 他的语气很冷淡:“走吧。” 沈迟身穿黑红色的衣袍, 单肩随意地背着一个包袱, 衣领是红色掐金丝领, 衣摆处绣了金色的缠枝纹, 身高九尺,黑色的腰带束在腰间, 掐出了劲瘦有力的腰身。 宽肩窄腰, 走路掀风, 他走几步见卢风和小神女没有跟上,他停顿转身,额前碎发凌乱, 眉目低压,很有压迫感: “不是要走?” 又在看什么? 乌鄞作为根正苗红的望月派子弟, 直觉沈迟给他的感觉和昨天不一样,有一点不对劲, 但是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他看向乌音,却见乌音一整张脸都涨红了,一双眼睛移开又落到沈迟身上, 乌鄞见状,只能无奈地笑了。 * 一路上,乌鄞说,他们掌门接到秘信告知, 城郊发生了一些事故,可能是妖物所为,请求望月派的帮忙,于是他们长老派了他们前去查看。 乌音:“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有妖鬼出没。” 沈迟没有搭腔,卢风赞同道:“最近我们也收了不少妖怪,奇怪,我们一路从鸿洲上来,也不过偶尔会遇见一些道行不高的小妖作祟,怎么坯都这里这么多妖怪,三天两头就出没在附近,还都是道行高深的大妖。” 小神女:“确实,感觉有蹊跷。” 乌鄞点头:“最近确实不太平,天生异像,大家平时还需格外小心。” 沈迟卢风与他们二人结伴而行,一行人走了几十里路,终于到了邳都城郊。 离京城百里的城郊,有一片用竹、木随意搭起来的简陋窝棚,打眼望去五六个窝棚,每个窝棚都有数十个人。 几个窝棚紧挨着,但是他们并没有坐在一起,反而都恨不得离对方十万八千里,瞧着外来的人,脸上满是警惕。 这条路最前方有一个稍微大的屋子,是用砖瓦搭建而成,里面有一个年纪大的胖胖的女人正在熬粥。 乌鄞按照信件上落款的地方,问了一圈主事的人是谁,三三两两的人指了指熬粥的那个女人,于是他过去,掏出怀里的玉佩给她看: “我们是望月派的捉妖师,接到你们传信,说此地有怪事发生,我叫乌鄞,这是我妹妹乌音,掌门派我们专程前来处理这件事。” 胖胖的和蔼女人放下自己拿着的锅勺,擦了擦自己手上的水珠,接过乌鄞的玉佩仔细端详,喜出望外道: “太好了,是望月派,我们有救了!你们终于来了,我们等你们等了足足有半个月了。” 乌鄞:“扬州来此地有些远,我与乌音路上不敢歇息,生怕来晚了耽误了事情,但是饶是紧赶慢赶也还是花费了半个月,实在是没办法。” 乌音:“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主事的女人说:“我叫柳莺,我们这里离京城百余里,虽然比起京城来说不富裕,但是日子还算过得去,有不少达官贵人在我们这里买卖田宅。 坯都地广,我们这块儿大多是一些穷苦人家的百姓,日子虽然艰苦拮据了点,但也不是不能过直到两个月前,一夜之间,我们这里许多人都生了一场大病,我们找了许多大夫来看病,但都束手无策,甚至打听了很多民间偏方,也都无济于事。 前不久惊动了皇后,皇后宅心仁厚,她下旨让太医过来瞧病,那太医是何等的医术高超” 柳莺愁得叹了一口气:“可是,就连那太医都说没法治,把我们临时安置在这里,就再没有来过了。” “我们这街上百来户人,也就靠做点小生意、小买卖谋生,突然间得了这怪病,有的一家人全部中招,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难不成我们只能等死吗?” 柳莺说着说着眼泪婆娑,一个男孩过来,一只手抱住了她的腿,柳莺推推他:“快,给哥哥看看你身上的伤。” 男孩便拉起自己的袖子,只见他白皙的胳膊上有一个黑色的块状物,乌鄞握住他的手臂,轻轻摸了一下。 不像是人的皮肤,倒像是一块炭。 粗粝干燥,带着砂砾的质感。 乌鄞一抬手,发现手上沾染了一点黑色的痕迹,嗅闻一下,还有一点烧焦的味道,他与乌音对视一眼。 “是他自己不小心烧到的吗?”乌音问。 柳莺说:“不是,我们这里得病的人身上就会长这个。” 她大着嗓门把周围或蹲或坐着的人叫起来:“李叔、志哥、从婶你们都过来一下,活菩萨来了,快,给他们看一下你们身上那些烂的地方。” 周围一群人围了上来,他们撸起自己的袖子,或者裤腿,上面的皮肤上有大小不一,颜色有深有浅的炭块。 离沈迟近的这个老人松弛的皮肤上有巴掌大的碳化的地方,一按都没有知觉了,老人家比划着说: “我一觉醒来身上就长这个了,刚开始只是痒,我还以为是被虫咬了,就没放在心上,谁知马上它就开始溃烂了,我心想这哪是好啊,我就马上买了点膏药涂上,谁知道一点用都没有,它就是不结痂,反而这一块,就是这一块” 老人家抖着手指给他看:“越来越黑,碰一下都疼的要命,就是用点力,它还会往下掉渣,这一块地方烂的越来越大,发黑,你说这可怎么回事?” 沈迟沉思:“它还会往两边扩大长?” 旁边一个中年大叔抢答:“是啊,我的它刚开始就指甲盖大来着,现在它越长越大,我的腿都要废了!” 他惊恐万分地撩起自己大腿的裤脚,沈迟蹙眉,只见上面几乎要没有完好的地方了,稍微用点力就会如朽木折断的感觉。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指着自己的伤口诉说遭遇,神情悲怆。 “我们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这种事情会找上我们?” “对!这不公平!” “那群戴着乌纱帽的狗官,享着高官俸禄,还治不好我们,随便搭了个窝棚把我们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为什么不让他们尝尝这种痛苦?凭什么苦命的事情都找上我们?” 一些人忿忿不平,印堂隐隐有黑气冒出。 恰时沈迟转头问柳莺说道:“有死人吗?" “有,”柳莺点头:“这里只剩下一百多人了,刚开始有两百多人吧,现在死了一半人了已经,你是不知道,他们一个个躺在地上疼的打滚哀嚎,说自己脑袋疼肚子疼 那些东西啊,有的人长的太大了,有的人长到了不该长的地方,在心脏和头里面啊,可不就是要死了吗?” 柳莺细长的小眼睛里满是恐惧:“啪一下,没撑过几天,人就没了!” 一个老爷爷见多识广,他道:“这东西会扩大着长,甚至连长的位置都不是固定的,皮肤会变得脆弱的很,它是一块占据血肉附着在上面的炭疽!” 乌音解开腰间的锦囊,拿出来一瓶丹药: “这是我们药王谷长老特别研制的秘药,可保护心脉,柳姨,你发下去给他们吧,一人一颗,且不说对这病症有没有效果,但是起码可以保证他们的性命无忧。” 柳莺感激地接过,而后分发下去了。 乌鄞对沈迟和卢风他们说道:“我们需要暂住在这里几日,若是你们事情紧迫,我们在坯都会面也可以。” 卢风见这些人十分痛苦,主动道:“没关系,伤者众多,我们留下来帮你们。” 沈迟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乌鄞感激地看向他们:“太好了,多谢你们。” 晚上,柳姨安排他们在不远处的一个院落中吃饭,再往里走,就是他们的厢房了,沈迟吃过晚饭后早早就离席了。 见沈迟走了,乌音好奇打听道:“沈迟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小神女正抱着一个比她还大的鸡腿吃的不亦乐乎,闻言头都没抬:“嗨呀,他能有什么心事。” 乌音试探问道:“那,他可有心上人?” 卢风思索了一下,疑惑摇头:“没有吧,乌音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乌音顿时涨红了一张脸:“没、没有,我就是好奇。” 自认为掌握了唯一真相的小神女讳莫如深:“啊哈他有!” 卢风惊讶道:“什么?大师兄有心上人了?谁啊?在哪?我怎么不知道?” 乌音脸上的红晕一下子褪的一干二净:“什么!?” 小神女摇头叹气:“只不过很可惜,他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他的心上人了。” “啊?”卢风疑惑不解:“为什么?” 小神女缄口不言,“啧啧”两声,感慨道:“不好说,反正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天界的时间流速和凡间不一样,万一裴枕在天界遇上什么事情要处理,等过一个月再回来,人间三十多年过去,凡人说不准都老死了。 而且现在都已经六年了,裴枕要回来早都回来了 说不准接下来几十年都不会回来了。 而把她留下,也就是想她照拂一下给他们收尸罢了。 小神女无限感慨,却不能对他们说。 白云苍狗啊,世态炎凉啊,还是河神拿得起放得下,说走就走了。 第70章 【VIP】 “孔明遥寄。”…… 小神女撕扯下一块鸡腿肉。她就和河神不一样, 她就很舍不得人间,又好吃又好玩,每天都过的很刺激,每天都有新乐子新发现, 比天天闷在南海里好玩多了。 就是要看着他们在她面前老去小神女心想, 等真到了那一天, 她一定会伏在他们俩身上伤心地哭的 乌鄞夹起一块肉到乌音碗里, 乌音听小神女说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回过神来, 脸上恢复了红润:“谢谢哥哥。” 乌鄞:“卢风,几家门派的掌门和长老我大多认识, 我听你叫沈迟作师兄, 不知你们师父是哪位高人?” 卢风道:“不是, 我们师父未曾拜入任何一个捉妖门派,我们我们不过是,呃闲散小门派。” 乌音:“原来如此, 卢大哥,你放心好了, 我和乌鄞自幼修习术法,真有危险的时候我和哥哥会保护你们的。” 小神女:“啊?” 卢风:“噢噢好。” 吃过饭后, 他们各自回了厢房里休息,柳姨给他们安排了一人一间房。 沈迟房间的烛灯早就熄了,众人远远地瞧着还以为他已经睡了, 识趣的轻手轻脚经过没有去打扰。 隔着一堵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嗬嗬” 一个额头上长着血盆大口,边缘有无数细密利齿的妖怪,正涨红了脸使劲拍打掐在他脖颈的手。 “放放开我”随着他瞳孔上翻, 它额头上张张合合的口子也吐出了一个舌头,有涎水从边缘流出来。 沈迟“咔擦”一下,就把它的脖颈扭断了。 他把妖怪丢在地上,从自己的衣襟里掏出了一个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你差点把口水沾到我手上了,知道吗?” 一松手,白色一尘不染的帕子轻飘飘地坠在地上,盖住了妖怪的脸,沈迟声音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缓缓流淌: “有点恶心呢。” * “最近遇到的妖怪变少了好多。”小神女走在大街上,东瞧瞧西瞧瞧。 卢风赞同:“是的,说明这是好事。” 师父不在的第一年的时候,他们术法低微,几乎是每隔几天就要碰到一个妖怪,偶尔还会碰到修炼了几千年的大精怪,哪怕有小神女在,他们的逃亡过程依旧十分困难。 小神女学艺不精,带着他们两个大男人十分辛苦,可以说卢风和沈迟是多次在刀尖上舔血,摸爬滚打活下来的。 幸好,等到第三年的时候就好很多了,几乎都碰不上什么妖怪邪祟了,一路过来,还算顺利。 小神女落回卢风的肩膀上,今天街上好像格外热闹一些,张灯结彩的,还有不少摊主架起了高高的铁架,正在把一些点了烛的灯笼往上面挂。 她一拍脑袋:“噢!我怎么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卢风:“什么日子?” 小神女拉长了尾音:“乞巧节啊。” 相传天帝的一个女儿偷下凡间,与河西的一个牛郎相会,过上了男耕女织的生活,直到这件事被天帝发现,把她捉回了天宫,王母娘娘拔下金簪,在二人之间划出一条鹊桥,只允许他们在每年的农历七月初七相会一次。 小神女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是她第一次在人间过乞巧节,那时裴枕已经离开了。 整个天界没有人敢妄议天帝的私事,嚼天帝的舌根,而她只知道九渊关了一位罪仙,没想到就是天界那位私逃凡间的仙子。 如今千年过去了,那个牛郎哪里还在呢?早就转世轮回了吧。 小神女唏嘘地长叹一口气。 卢风问她:“怎么了?” 小神女打起精神来:“没事,今天晚上肯定很好玩,我们叫上他们一起出来逛逛吧!” 卢风点头:“好啊。” * 等到了晚上,小神女和卢风兴冲冲地推开门,就见乌音和沈迟面对面说着什么。 乌音笑着道:“要不我们一起去吧沈公子。” 沈迟:“不去。” 乌音一愣:“为什么?” 沈迟饶有兴致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原因?” 小神女见状叹了口气,旁边的卢风是个木头,这个沈迟也是个木头。 乌音长的这么漂亮又活泼开朗,这么好的女孩,沈迟怎么就看不上呢?要是你们两人能成,那也是一对佳偶啊! 沈迟就不用孤单一辈子了。 她飞过去:“我打听过了,今天不仅有猜灯谜、拜魁星,还有香桥会和放孔明灯呢,可以许愿的!” 沈迟似乎有了点兴趣:“许愿?” “哎呀,”小神女飞到沈迟后面,动用了点神力,把沈迟硬生生推着走了几步:“卢风,你去叫上乌大哥,我们一起去转一转。” 卢风跑的飞快,地面“咚咚咚”的:“好嘞!” * 一道火龙“歘”从口中冲出,围观群众纷纷叫了一声好,鼓掌声络绎不绝。 卢风的大块头挤在人群后看的目不转睛,乌音和小神女在一个铺子面前驻足,上面摆了一些精致的女红,还有一些胭脂水粉。 乌鄞对这些都不太感兴趣,他笑了一声,对沈迟道:“我们不等他们了,前面好像有一个猜灯谜,一起过去看看?” “灯谜?”沈迟久远的记忆被唤醒,他年幼时也曾和她娘猜过灯谜。 乌鄞的个头不矮,视线穿过一群打扮华丽的公子和女娘,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个酒楼面前。 那个摊主的架子架的很高,最高处的孔明灯是整条街最好看的,流光溢彩,和旁的纸糊的灯面不同,它像是绢质料制成的,上面的贴面是一个长长的鹊桥,两端是两个人遥遥相望,画的栩栩如生。 乌鄞遥遥一指:“就那个吧。” 沈迟眯了眯眼:“可以。” 月亮逐渐露出了完整的圆月,不少男男女女站在桥头上,两手拉着一盏孔明灯放到天上。 千万盏灯火升起,照亮了这附近繁华的街条小巷。 …… …… “这两位好生厉害,刚刚赢下了两盏灯笼,现在又在猜第三盏。” “那个灯是最好看的,仅有一盏,谜题也是最难的,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谁会拿下。” “这两人看着都气度不凡,不知是不是为了自己喜欢的小女娘来赢孔明灯的。” 众人纷纷看向沈迟和乌鄞,窃窃私语。 “我猜,是‘成’,对吗?”沈迟下巴微抬,神情有些不屑。 因为太简单了。 他和乌鄞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乌鄞负手站着,但笑不语,他也猜是成字,但是被沈迟先声夺人了。 “咚~”一声铜鼓声敲响,摊主十分喜庆地说道:“本店最大最豪华的孔明灯,归属这位公子~” 随着敲锣的红色棒槌指向沈迟,众人纷纷投来羡慕嫉妒的神色。 “今年的好兆头孔明灯给他赢走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幸运的小女娘能与这位公子一起放灯。” “” 在一片七嘴八舌的声音中,沈迟步伐沉稳地去拿了自己的灯笼。 乌鄞接过了摊主递过来的另外两盏,不过不是孔明灯,是手提灯笼,一盏是兔子形状的,一盏是一顶贴了祝福语的红色扁形灯笼。 “沈迟,恭喜你了,这两盏灯笼一盏给卢风,一盏给阿音,如何?” 沈迟:“随你。” 孔明灯在手,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两盏普通灯笼的去向。 卢风和乌音小神女找到他们后,对他们手上的这几盏灯笼十分惊喜。 不过,孔明灯向来都是有情人一起放,如今沈迟赢了孔明灯回来,不知道他是想和谁一起放 他周围除了她之外没有女眷,乌音摸了摸自己身前的辫子,把手上的灯笼递还给了乌鄞,而后紧张地拉着自己的衣角: “沈公子,你这是” 沈迟没注意她说了什么,拿起两张彩笺,在纸上潇潇地写了几个字,而后挂在了孔明灯的最下面。 彩笺两面是相对的,沈迟拢了一点灵气在上面,旁人很难看清两面彩笺上写了什么内容。 桥上熙熙攘攘,有点挤,谈情说爱互诉衷肠的男女彼此间的交谈声都能听到,无数的孔明灯向上漂浮,底下无数人抬头,看着他们的祈愿,汇入无数明灯璀璨之中,连成片,流向寂静的黑夜长河。 沈迟松开了手里的孔明灯,精致美奂绝伦的孔明灯缓缓飘起。 在这样的氛围下,乌音鼓起勇气:“沈公子其实我从第一眼就” “嘭!” 一声巨大的响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看过去,只见一个男人捂着自己的腿,他的衣着朴素,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我不想死,求求你,你别缠着我,我没做过,不是我救命啊,救命啊”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先是他的腿整个腿一点点碳化,他惊恐万分地搬动自己的腿,而后那截腿轰然倒下,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堆黏着血肉的炭块。 他在地上乱爬,这骤然间引起的变故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无数人争相推搡着离他远一些,桥上挤挤挨挨,人头攒动。 “这个人怎么回事?” “相公,他好可怕。” “这个人怎么了?别过来” 男人在桥头的平地上,他惊恐地以手为腿,朝着人群密集的地方爬去:“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们,我不想死啊!” 沈迟他们几人正站在桥的中间位置,周围的空气间隙骤然压缩,四处都是推挤的人群。 这时,不知道从哪里伸过来一只手,把他刚刚放起来的孔明灯打掉了。 沈迟一愣。 70-80 第71章 【VIP】 鹊桥相会。 那是他刚放手的孔明灯, 还没升起一尺高,沈迟的脸上出现焦急,弯腰就要捡起来。 却不料身后的人一挤过来,好巧不巧就踩在了他的灯上, 越来越多双脚踩踏过他的灯笼。 沈迟的眼神刹那间, 变了。 卢风被一边的人挤下了桥, 他脸都憋紫了, 一双手挥动:“师兄诶诶, 你们别挤我啊” 小神女飞到高空, 她惶急道:“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沈迟低头看着那盏他特地赢回来的孔明灯被一脚一脚的鞋子踩过去, 深浅不一的印子留在上面, 而他用灵力护着的彩笺在这猛烈的冲击下也被冲溃, 显现出上面的字来。 一张纸上的字迹潇洒遒劲,写着“裴枕岁岁平安。” 另一张纸上面的字很小很小,小到乍一看几乎以为是一点墨沾了上去, 四周大片留白的空隙空着,仿佛写的人也不敢宣之于口, 祈愿小声,唯恐惊动了天上人: “与我, 终成眷属。” 身旁拥挤,一个鞋子踩上去,而后是一个又一个的鞋子踩踏上去 他的灯 沈迟的双拳捏紧了, 刹那间,猩红弥漫上他的眼睛,始终压抑的情感骤然轰塌,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 “去, 把他们杀了吧谁让你不如意,你就去把他杀了。” 沈迟体内的灵气骤然暴动,核桃般大小的丹田在体内急剧动荡。 他仰头,额头和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宛如地狱出来的恶鬼,低喃道: “师父,他们把我给你的东西弄坏了我把他们都杀了,好不好?” 旁边的人见他有异样,爆发出尖叫,挤挤攘攘与他保持距离,桥下人头攒动,无数人争先恐后地下桥,不过一会儿,他身边就空无一人了。 “沈迟!”乌鄞和乌音被挤下去了,他们在桥下焦急万分地呼唤他。 “沈迟,快下桥!” “沈迟你怎么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走啊?”小神女不明就里地绕着他飞。 沈迟抬手,准确无误地把她抓住,小神女在空中荡了一下,她吱哇乱叫: “沈迟,我是小十九啊你在干什么,你抓着我干嘛?!” 沈迟抓着小神女,眼里没有一丝感情,他漠然地想:小十九?那是谁? 小神女在他耳边口不择言地持续说着什么,试图唤醒沈迟的神志。 “我是小神女啊,你不认得我了吗?我今天早上还分你一个馒头你忘记了吗?是你自己不要的,我就吃了你至于生我的气吗?啊——我还你就是了你快放开我” 太吵了。 沈迟厌烦地皱了下眉,反手随便一扬,就把她丢了出去。 “哇,沈迟你真是好样的” 小神女呆呆地说出这句话,而后她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噗”的一声,没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沈迟神情冷戾,他转动自己的脖子,发出关节拧动的声响,嘴角扬起一抹嗜血的微笑。 弄坏了东西,就要偿命啊 男人眼看着桥上有一个人没走,他爬到他面前,欣喜若狂,他染血的手拉上了他的衣摆,仰头道痛苦: “救救我,你是不是能救我,求你” 沈迟垂眸打量他,像在看一个死物,声音很轻: “是你,害得我师父不回来了。” 男人的腿上的黑色的痕迹在不断上攀,从他的小腿处,一会儿就蔓延到了他的大腿根处,他痛苦哀嚎: “公子你行行好吧,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沈迟充耳不闻,他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提起来,眼尾猩红一片,笑的瘆人: “是你,把我的东西弄掉了。” 男人:“你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是你!”沈迟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五指曲起,黑色长长的指尖锋利,如同兽爪,神情十分暴戾凶狠。 男人的脖颈被他掐着,呼吸不上来,拍打着他掐着他脖颈的手,青紫着脸,呼吸不畅。 男人浑身发抖,终于意识到他找错人求救了,男人骇然地左右转着眼球,试图向周围的人求救,然而桥上空无一人。 桥上四处糟乱,写着祝愿的精美信笺丢在地上随处可见,各色红色的灯笼丢在地上,被底下的烛火打翻熊熊燃烧,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孔明灯竹架断裂,灯纸皱巴,满是黑色的痕印,画上长长的鹊桥断裂,遥遥相望的两人被踩的面容模糊。 浑身仿佛萦绕着浓黑的低气压,沈迟的下颌线清晰,他咬了咬后槽牙,右手掐着他,左手聚起一团灵气,猛地一挥。 “啪”的一声。 霎时,有东西打到了沈迟的手掌,他下意识一握。 沈迟双眼的猩红还未褪,他凶恶地扭头,只见那是一个簪子。 木头做的簪子,通体漆黑,流畅有弧度,顶上延伸出来无数细小的分枝,镂空地包裹着一个蓝色宝石,是一个十分简单的簪子。 沈迟呼吸一滞,心跳落空了一拍。 那是他日日夜夜反复回想, 求之不得, 一生都渴望着的, 不属于他,却被他日夜思念的人簪着的, 那个人的东西。 …… 沈迟全身的血液叫嚣着冲到头顶,如死水般的内心刹那间卷起了惊涛骇浪,沈迟的右手松了劲,男人的衣襟被松开,他摔落到地上。 男人睁开眼,摸摸自己的胸膛和脑袋,发现他竟然还活着,喜极而泣:“感谢上苍,感谢老天爷”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放过他了,身上的溃烂还在继续蔓延,但是他怕这个人再次发狂,他拼命撑着手掌爬动,挪到了一处角落。 “师父” 沈迟已然无暇顾忌其他,他在原地怔然片刻,而后才敢一点点僵硬扭头,就连呼吸都在颤抖。 天上明灯起伏,桥上彩灯连结。 一个人在半空中缓缓飞过来,白色的衣袍飘飘,发簪不见,风倏忽吹来,他一席泼墨的头发全数披下散开,在身后柔顺地飘舞。 风经过,连带吹过沈迟的脸庞,将他额前的几缕碎发扬起,又落下,带着一点湿润的水汽,那是独属于河神的气息,沈迟的瞳孔一颤。 那人面庞白皙,乌发长长,缭绕在侧脸,一双上扬丹凤眼微垂,端的是冷漠无情,再看却有细微的笑意,漂亮的双唇微启,不是很大声,沈迟却听的清清楚楚,一字一句,清清冷冷,他说: “沈迟,好久不见了。” 经年不见,和六年前一模一样的外貌和声音。 真的是,好久不见。 这些年形成的岁月沟壑仿佛一下子被填满了,二人的距离刹那间被拉回六七年前,那时他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在河畔,惊诧地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久而不见,失而复得的惊喜冲击着沈迟的头脑,剧烈的心脏跳动猛然鼓动,浑身的血液叫嚣地冲向了四肢百骸。 他想过会和师父在什么情况下重逢,但是他万万没有想过,会在今天。 乞巧佳节,鹊桥相会。 桥下的人都畏缩着怕他,对他指指点点,而沈迟站立在桥上,眼看着裴枕落在了桥尾,一步一步,拾阶而上,雪白的衣角拂过地面,向他而来。 天上无数已经放飞的明灯冉冉其上,连成片的孔明灯将黑夜点亮,带着祈愿缓缓升入天际。 星河长明,桥上相逢。 “师父” 沈迟眉心狠狠一跳,长腿一迈,衣袍下是修长洁白的裘裤,黑色的翘头靴踩过地上的糟污,踏过破碎的孔明灯。 而后几乎是再也忍不了了,等不及地,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踏过,来到了裴枕面前。 二人的距离拉近,裴枕的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裴枕雪白细腻的血肉就在眼前,一伸手就能触及。 沈迟的呼吸滚烫,双眼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生怕这只是一场梦,生怕他下一秒就不见了。 裴枕抬头看面前这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男人,沈迟再也不是记忆中他能拎着衣领走的少年了, 原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沈迟都长的这么高了吗?他都要认不出了。 面前的沈迟低头看他,轻易红了眼眶,裴枕与他对视,伸出一只手,抚上他的侧脸,冰凉的指尖和温热的皮肤相触,却碰到了一点湿润,裴枕惊诧: “你怎么” 下一秒,他就被抱住了,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空隙。 沈迟用力地将他的身体贴近,好似要融入骨血,他闭上眼,埋在他的发间,轻嗅他的脖颈,温热的身体就在怀中。 比无数梦中的画面都要真实的不像话。 他终于,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的,不会一醒来就会消失在他面前。 六年。 他不见他六年了。 再不出现,他就要疯了。 裴枕被他抱的有些喘不过气了,他闭上眼,轻笑了一声,而后手搭上了他的背,轻轻拍了拍他。 沈迟轻嗅着他的头发,埋在他的发间,心跳如鼓,须臾,他的身体沉重地压在了裴枕的身上。 怀里的人骤然没了力气,裴枕惊疑不定地接住他,有些吃力,急喘了一声: “沈迟?” 沈迟没有回应,裴枕的手探到他的鼻尖,还有呼吸,又捏住他的手腕,把了一下他的脉象,这才把一颗心落回胸膛里。 只是长时间过于精神紧绷,心神不宁,乍一放松下来才会昏过去。 只是 裴枕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他不过是去了一趟天界,又回了一趟自己的行宫,与句芒分道扬镳之后便马不停蹄地顺着追魂珠的踪迹赶过来寻他们了,没想到会撞见刚才的画面。 人间这是过去多少年了?沈迟怎么看着不太对劲 “我回来了!” 小神女猛地从河里冲出来,在半空中吐水,语气十分愤怒: “我呸,好你个沈迟,你居然敢这么对我,要不是我想起来我是小龙女,我就要被你淹死了!!!” “沈迟!你”小神女顿时熄火,等等,她看到了什么? “等会儿,你你你”她瞪大了双眼,颤颤悠悠地飞过去,不敢置信: “裴枕?河神?你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真的是你吗?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我。” 沈迟靠在他的身上,头还亲密地埋在他的颈侧,他晕过去了,裴枕只能被迫抱着他——不,是他被沈迟强硬地搂在臂弯里,蛮横强势,就连呼吸都萦绕着沈迟的气息。 第72章 【VIP】 “直白侵略。”…… 行动全然受到限制, 裴枕只能一边抱着大号的沈迟,伸出另一只手。 小神女落在他的手心上,她激动得手舞足蹈,披帛飞舞, 全然忘了自己湿淋淋的落汤鸡模样: “你终于回来了, 河神!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裴枕失笑:“怎么会, 处理了一些事情就赶过来了, 现在过去几年了?” 小神女:“六年了!六年!” 什么? 裴枕一怔, 他竟然走了这么久吗? 难怪沈迟的模样变化这么大, 难怪沈迟看到他是这幅神情 乌鄞和乌音也从桥的另一端赶过来了,乌鄞疑惑地看向小神女:“这位是?” 小神女话没经过脑子差点直接说:“哦哦, 这位是我们伟大的河” “姓裴, 单名一个枕。”裴枕淡淡打断道, 他打量面前这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觉得他和身边女子的衣着打扮有些熟悉。 “望月派?” 乌鄞惊讶:“想不到你知道我们?” 裴枕颔首:“略有听闻。” 卢风这时赶来,他惊喜地上前, 却发现师兄牢牢地将师父霸占在怀里,只能姗姗作罢, 裴枕打量着卢风,问他:“几年不见, 过的还好吗?” 卢风眼眶微红,掩饰似的,他蹭了蹭鼻头:“还行吧师父, 就是有些想你了。” 裴枕拍了拍他的肩,卢风发现沈迟始终没有反应,终于反应过来师兄不对劲,惊诧道: “师父, 师兄怎么了?” “他无事,扶他回去休息。” 这时,乌音惊讶地出声:“什么?他就是你的那个师父?” 他以为不过是他们认识的某个朋友恰好路过。乌音打量面前的这人,他看上去也不过就比他们大了几岁,二十五六的模样,风姿绰约唇红齿白,薄背身长,端立在那气质很好,看这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的世家公子,结果竟然自立门派有徒弟了? 乌音狐疑,这人看起来身子骨有些弱,不是捉妖门派惯常的身强体壮,随身佩戴兵器之辈。 但是他刚刚的出手她也是看在眼里的,仅用一个簪子打过去就阻止了沈迟的暴虐,莫非这个人还真是他师父,他是个不出世的高手? 就是她们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他? 裴枕淡然一笑,指了指缩在角落的一个男人,看上去神志不清:“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乌鄞说:“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将他也一同带回去吧。” 裴枕点头:“有劳。” 乌瑾掏出一个方舟一样的法器,抛在地上,而后他口念咒语,双手施法,那个法器顿时变大,直到能容纳五六个人,乌鄞和乌音踩进去,乌鄞道: “这是我们望月派的飞舟,进来吧,我送你们回去。” 裴枕朝男人一点,一股灵气凝聚成的仙绳就将他捆缚起来,他将男人拉近,眼疾手快地在他身上点了几道穴位,他身下的碳化才堪堪停止。 裴枕将他丢进了乌音和乌鄞的飞舟,而后和他们一同回了他们所居住的府邸。 * 茶杯轻轻搁在桌子上,裴枕的声音很清冷: “我去了一趟汲川。” 闻言,小神女倒吸一口气:“那、那个谁它还在汲川里面吗?” 裴枕点头,小神女呼出一口气,拍拍胸脯:“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它真的出来了。” “没有。”裴枕摇头:“此前在漠关村或许不是它的手笔,但是我暂时也想不出来,这背后的人是谁,他要这么多的怨气做什么。” 小神女后怕:“真可怕啊,我们要是出不来,说不准肉身泯灭之后也沦为怨气了。” 卢风:“师父,之前那个和尚让我们来坯都,但是我们一路上过来,这六年都没有再见过他,那和尚是不是框我们的?” 裴枕沉思:“不好说是不是他故意指引我们来的,我们过几日去坯都就知道了。” 小神女撑着下巴,她看到门口站了一个人,惊讶地飞起来,说道:“沈迟,你醒了!” 裴枕抬眼望过去,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 沈迟这些年确实高了不少,年近二十,还未过他们凡人的及冠之岁,银制的镂空精致的发箍将头发束起,额前的碎发略微长了些,遮盖到了眉眼,看上去有些沉闷,但当他眼睛瞥过来时,那眼中带的笑意仿佛有细碎流光,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裴枕凝眸,敲着桌子的手指一顿。 这几年,沈迟倒是出落的不错。 起码在凡人堆里,模样也是拔尖的。 桌子在正厅正中间的位置,裴枕坐在中间,左边是小神女,右边是卢风,裴枕身边没有位置了,要坐只能坐在更靠门的位置。 但沈迟偏不,他大步过来,走到卢风身边,敲了敲桌子,意有所指。 卢风疑惑:“啊?师兄,你没事了?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迟挑眉,没有说话,小神女白了一眼卢风:“大块头,沈迟是让你让座。” 卢风“嗖”地起来,对噢,他怎么忘了,沈迟是大师兄,按资排辈来说,理当师父坐上首,而后是沈迟,最后才是他。 就是没想到怎么沈迟一觉醒来变得这么讲究了? 以往只有他和沈迟在的时候,沈迟也从未如此这么注重礼节过。 卢风这边起身让开,还在郁闷地想,那边沈迟已经绕过他,走到另一边落座,满意地坐到了裴枕的身边。 他挪着椅子离裴枕近了一点,一双桃花眼带笑,撑着头认真听他讲,一眨不眨。 裴枕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上,突然有一些不习惯他直白又带有黏糊的视线。 不过几年不见,沈迟怎么比那时刚分开的时候更粘人了? 几年前还才到他胸膛的小豆丁,突然变成了比他高许多,还带有侵略性意味的男人,他有些不习惯。 不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对他而言不过也就是弹指一挥间,他依旧不太喜欢和别人距离这么近。 裴枕脸上有点热,他垂眸,声音不大,刚好是仅有沈迟能听到的程度,提醒他道:“沈迟,别盯着我看。” 沈迟轻笑一声:“为什么?” “”感觉被挑衅了。裴枕板着脸,想了想,恰好他回来了,该立的师训择日不如撞日,他说: “今时不同往日,邳都恐怕危险,你们入师门也有几年了,也该立师门规训了。” 这也是他早就想立下的规矩。 卢风坐直了,他中气十足道:“是!师父!” 沈迟缓慢眨眼,这是要拿师训压他? “很好。”裴枕满意点头,他说:“师训第一条,尊师重教。 尊敬师长,遵从师父教诲,师父说什么做什么,绝不逾矩。” 裴枕意有所指:“这一点,卢风就做的很好,沈迟,你还有待加强。” 沈迟的舌尖顶了顶腮帮子,脸上耐人寻味。 喔,果然,这条师训是针对谁的不言而喻。 师父又拿他和卢风做比较了,他又不如卢风? 不过很可惜,他早就不是从前的他,这一点他早就不在意了,他在裴枕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开玩笑似的答应了: “好吧,第二条是什么?” 裴枕:“暂时还没想好。” 沈迟:“噢。” 沈迟嘴角扬起,师父针对他。 小神女视线一下在沈迟身上,一下又挪回裴枕身上,看的津津有味:“哇喔” 裴枕点名:“小十九。” 小神女立马也坐端正,两根细小的胳膊杵在桌面,就是她的腿够不到凳子,两条软绵的小腿晃荡着悬在半空中,到她了,她大声回答: “到!” 裴枕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他说:“小十九,你既然与我们同行,日后也需听我行事,不可以毫无规矩可言。” 自由散漫惯了的小神女一听,她拍桌奋起,据理力争:“凭什么呀!” “老龙王好像要出关了。”裴枕平淡地说了这句话,小神女立马坐回去了,老实: “我什么都听你的,河神哥哥,你别把我送回去。” 裴枕点头,浅笑盈盈:“这还差不多。” 小神女嘟嘴,沈迟的视线还是一刻不离裴枕,裴枕干脆忍了,他看了一下日头,现在还早,裴枕问: “好了,昨日见到的那两位望月派的捉妖师呢?” 卢风:“他们去难民聚集的地方了,对了,师父,昨日的那个男人,乌音和乌鄞也把他送回去了。” 裴枕点头:“事不宜迟,我们也去看看,早点处理完这件事,我们也早点去坯都。” 毕竟坯都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 卢风起身,小神女就顺势坐在他的肩头上,他们两人走在前头,沈迟跟在裴枕身边。 众人出了院子,走了一会儿,街上的人声噪杂,乞巧节才过,即便是昨日出了点恐怖的事情,也掩盖不了喜庆的气氛,随处可见两两走在一起的有情男女。 裴枕看了沈迟一眼,问他:“沈迟,昨日是怎么回事?” 沈迟长长的眼睫毛扫下来,遮住了他眼底的思绪:“没什么。” 裴枕:“我昨日探查过你的丹田了。” 闻言,沈迟猛地抬头:“师父!” 裴枕淡淡道:“这么激动做什么,这六年里你做的很好,丹田比我想象的要长的大,说明这六年你努力用功了,这是好事。” 沈迟还没松口气,却听到裴枕转折说道:“不过,你昨日为什么会如此暴戾?若是我没有及时出现,你怕是会要了那人的命了。” 沈迟攥紧了手:“师父,因为,是他害的我的东西掉了。” 裴枕:“是什么东西?” 沈迟抿了抿唇:“我的灯,上面写了愿望。” “嗯?”裴枕疑惑:“什么愿望。” 沈迟别开脸 ,难得有些不自在:“不重要,师父。” 听他说不重要,裴枕这才不在意地点头:“往后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灵气肆虐暴走,丹田不稳,这是很危险的行为,明白吗?” 沈迟低头,看上去像是真心实意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知道了,师父。” 裴枕稍微满意了点,很好,六年没见,沈迟还是很听他话的,不愧是他的好义子,好徒弟。 在赶来的路上,他也想过,凡人寿命短暂,如果沈迟和卢风都已经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没有去坯都,又或者不再认他这个师父了,他也是能理解的。 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样,没有缔结契约,没有让天地大泽诸神见证过,轻易就会一拍两散,更何况凡人与神,本就只有一世的缘分。 但他没想到,他和沈迟的缘分会如奔腾不息的长河,出乎他意料的,绵延深长。 第73章 【VIP】 “我想要。” 一行人到了地方, 乌音正在挨个地查看伤者的情况,近百来人挤在一起,窝棚里药味、汗臭味、伤口溃烂的和皮肉腐烂的味道相冲,裴枕圃一踏入这片地方, 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乌音包好了一个伤者的胳膊, 嘱咐他这几日都不要挪动胳膊, 伤者感激地道谢。 乌音头上交叉绑着黑色的束额, 正值夏季, 她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水, 察觉有人来了,她匆忙看了一眼了, 惊喜得古朴色月牙耳坠在太阳底下晃了晃: “沈迟, 你来了!” 裴枕若有所思地看了沈迟一眼, 沈迟面无表情,察觉他看向他,转头与他对视, 眼底带起一丝笑意:“师父?” 裴枕:“” 乌鄞从里面走出,提醒乌音:“乌音, 不许无礼,人家师父在这里, 见到师父要先问好。” 乌音已经到他们面前了,她背着手,说了一声“裴公子好”, 又转向沈迟了,有一些羞赫:“你们怎么来了?” 沈迟挑眉:“来看看。” 乌音指了指在墙角的三三两两的人,他们也在好奇地打量她们,乌音说道:“受伤的人里, 最大的是那位爷爷,今年七十五岁了,最小的还在襁褓当中。” 小神女咂舌:“还在襁褓当中都有碳化痕迹了!?” 乌音:“这个症状来的古怪,也不是传染的,倒像是” 卢风:“是什么?” 乌音:“倒像是被人大规模毒害。” 小神女倒吸一口气:“谁会这么做啊?” 沈迟沉思:“有没有什么共同点?比如,他们喝的水?” 卢风:“是噢!是不是吃了同一个东西导致的?” 小神女:“水是最容易投毒的,该不会是有人蓄意在水里投毒吧?” “我看倒不像是毒。”裴枕回想起昨日见到他碳化蔓延的速度极快,倒是有些诡异。 “依裴公子之见,那是什么呢?”乌鄞问道。 裴枕想说什么,又摇了摇头:“不好说。” 沈迟:“不急,再看看。” 到了屋内,他们又问了一些问题,中途柳姨回来,告知他们:“两个月前陆续开始出现这些症状,身体的某个部位出现塑料布一样的表面,然后就是黑色的焦痂,随着时间的推移,表面碳化的范围还会越来越大,直到 整个人像活活被烧死一样面目全非,有的人甚至会变成灰烬,我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也就几个人是这种情况,现在扩大到了百来号人,人数还在持续增多,只能请你们帮帮我们了。” 柳姨说完就要下跪,被卢风扶住了。 乌鄞蹙眉问:“朝廷没管这件事吗?” 柳姨下意识看了看门口,小声说道:“唉朝廷若是管我们,就不会让我都集中住在这种地方了,皇后派的人只来过一次,就再也没管过我们” 卢风一听,十分不理解:“什么?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置之不理?” 柳姨拭泪:“怕是怕是把我们放弃了” “宫里那群戴着官帽的人哪会管我们的死活,”她鼻尖一酸,就要落泪:“依我看,他们是要我们自生自灭啊,可怜了我的儿啊,他还这么小,就要” 柳姨哽咽着继续道:“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我们不想死啊,只能求求你们捉妖门派,看看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哪怕只给我们一点希望也好” 闻者可怜,见着伤心落泪。 乌鄞叹了一口气,他说:“我们会尽力的。” * 华灯初上,宅子里灯火通明。 宅院里又单独收拾出一间房给裴枕,等裴枕洗漱过后,他在房间里随意地研了研墨,而后拿起手里的一卷书仔细阅览上面的字。 不多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裴枕:“谁?” 门外响起来沈迟的声音:“师父,是我。” 裴枕的书桌正对着门口,有台阶,比其他地方高出来一点,裴枕下了桌塌,去开了门。 门外是沈迟,他见裴枕只身着一身雪白的里衣,他的视线上下扫动,喉咙瞬间发紧: “师父,怎么穿的这么少小心别着凉了。” 裴枕感受到他的贴心,一笑:“不碍事。” 沈迟跟在他身后进了屋,上台阶脱了鞋,宽大黑沉的檀木桌后,没有凳子,有地毯铺在地上,他们席地而坐。 见他在看书,沈迟凑上去主动帮他研墨,问他:“师父,白日的事情,你可有头绪?” 裴枕:“还没有,我没有在前日那个男人身上感受到妖气,应当不是妖。” 话音刚落,裴枕想起来当年在华阴县遇到狐妖的时候,起初他也是没有察觉到妖气,但是最后确实是妖怪所为。 他干净的眉眼里拢着烦躁。 现在这个年头,妖怪都会七十二变,各种乔装自己,而他此前沉睡了五百年,沉睡之前哪里遇到过这么多糟心繁杂的事情。 往往都是感知到妖气后把他们揪出来,而后直接一击毙命了,哪里像现在这样,遇到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疑心是妖鬼所为却没有证据。 裴枕不得不承认,现如今妖鬼也会与时俱进了,他这个神明所学的捉妖鬼的理论方法好像有点老套了。 于是他选择用书本武装自己,挑灯夜读,在藏书阁空间里挑挑拣拣,挑出一本天界最新编撰的《妖怪异志录》,开始学习。 里面收录了近千年来由各路神仙收服的大妖,还有很多妖怪的样貌、习性、攻击程度等记录,出自天界最为考究最爱学习的文昌仙君所书,可谓是十分的详尽。 裴枕看书看的很认真,沈迟来了后就坐在他的身边,也不做过多的打扰,一边研墨,一边打量他被烛光沁润的清冷眉眼。 这几年来他的个头猛涨,而裴枕还是六年前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 裴枕看书看的入迷,他左手持纸,右手执笔,看到有意思的妖和捉妖鬼的故事,还要拿蘸饱满墨水的笔轻轻在上面勾画,做重点标记。 沈迟侧脸打量他,裴枕对他毫不设防,看到有意思的地方,胸口微微靠向桌子的方位,腰弯了些,伏案写字,衣襟领口处空空往下掉了一点,有些空荡,修长的脖颈就这样暴露在了沈迟面前。 沈迟的目光顺着他弯曲弧度优美的脖颈流连下去,裴枕的里衣贴身,勾勒出他盈盈一握的细腰。 放在膝盖上的一只手动了动,宽厚的大掌虚虚抓握了一下,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师父的腰,他好像确实可以一只手抓握住 沈迟目光幽深,他的记忆里,那里也很软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手心空空,他指甲刺进手心,用了点力,手背上的青筋勃发,沈迟的舌头抵了抵自己的牙根,有点不是很满足。 裴枕坐踞在书桌前,那是一个类似趴跪姿的姿势,臀部压在脚上。 或许都是男人,又是他的徒弟,临睡前裴枕没有在意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下身只穿着一件裘裤。 沈迟的目光扫视下去,裴枕白色轻薄的裘裤压在腿上,脚上没穿鞋,饱满的臀部抵足坐在光洁纤细的脚踝上,脚趾蜷曲,足尖泛红 乌黑浓密的墨发尽数披在脑后,沈迟甚至可以看到他修长脊背的凹陷处。 不知道脱了衣服,又是何等的好风光 沈迟神色变幻,他把研磨的墨块一放,两只手撑在地上,往后一仰躺,又撑起一只腿踩在毯上,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挡住了一些视线,姿势随意又慵懒,他扫了眼自己的膝下,以裴枕的角度看不出来什么。 这时裴枕微微泛红的眼尾瞟过来,带着淡淡笑意问他: “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沈迟声音低哑:“师父,你高看我了。” “?”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裴枕脸上出现疑惑:“你在说什么?” 沈迟说话一字一句咬着:“师父,下次晚上不要随意给别人开门,很危险的。” 似乎意有所指,裴枕脸上一懵,他把手上的书本和笔放下,转过脸认真地问:“有什么危险的?” 沈迟没回话,笑了,从胸腔中发出的愉悦闷笑,让裴枕意外的后背发凉。 裴枕看着他,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他是神仙,有什么危险的?哪个妖鬼敢来扰他? 卢风和沈迟就更别谈什么危险了。裴枕蹙眉,六年还是太长了,他已经跟不上沈迟的节奏了,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现在就连说话都听不懂了,真的是他岁数大了吗?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沈迟:“你今年是不是要及冠了?” 他们凡人好像是二十及冠来着,沈迟十三岁离家就跟着他了,他还算是他的义父,勉强能称作他的长辈。 如今沈迟身边没有任何亲人了,他作为这个名不符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长辈,虽然看上去也只比他大几岁,但是好歹他又是义父又是师父 他是不是要表示一下? 只是送什么好呢?裴枕沉思。 沈迟没想到他突然问起来这个,他起身,凑上去,高束起的发丝扫落肩头,在他耳边耳语: “师父,再过半月就是我的生辰,你要给我准备什么生辰礼物?” 裴枕与他对视:“你想要什么?” 沈迟盯着他的眼睛:“我想要很多。” 裴枕只觉得今晚沈迟的眼神格外炽热,他被烫了一下,脸上一热,扭开脸避开了视线,手搭在桌案上: “比如?” 沈迟轻笑:“你觉得呢?” 空气安静一瞬,裴枕红润的双唇微开,难得有些迷茫。 他到底在说什么? 为什么他总觉得沈迟怪怪的,话里有话? 罢了,六年过去,沈迟样貌和脾性都变了太多。但是,其实,离开这么多年,裴枕也是有一些愧疚的。 沈迟跟在他身边七年,他从未给他过过生辰,从前在身边是不觉得有必要,后来是从来没有赶得上过,这次他二十岁及冠,总要给他最好的才是。 裴枕叹一口气:“不管你想要什么,师父都会尽量满足你的。” 沈迟:“真的吗?” 裴枕坐的端正,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沈迟见状,似是戏谑地挑了挑眉。 裴枕问他:“你想怎么过生辰?” 沈迟一口答应:“都行。” 只要是师父送的,他都喜欢。沈迟的手指蜷曲了一下,不过,师父要是能送点别的,他会更高兴的。 第74章 【VIP】 “唇破了。”…… 其实, 沈迟没想过要过生辰,少时家境贫寒,打小就没过过什么生辰,生辰日他娘不过是会下厨多做一个菜, 就是这点仪式感而已。 而等他离家后, 纵然此后一路青云, 拜为各州知府的座上宾, 也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生辰, 顶多在得知他的年岁后惊叹一句年少有为罢了。 只是, 师父突然提起这个,让他有些惊讶, 连带着整个人都像闻到了即将启封的蜜罐, 甜蜜的滋味在心中悄然蔓延。 裴枕沉思:“及冠, 是得好好准备一下。” 裴枕想了想,他没有太多送礼的经验,往往都是接到赴宴的邀请后送点河里的一些特产, 各种天材地宝,或者捡点上好的珍珠、打磨好的玉石送过去, 但是这些,沈迟会喜欢吗? 裴枕回想了一下此前在凡间, 那些凡人可能会在意的东西,在沈迟热切的视线中,裴枕缓缓道: “这六年你可曾婚配?” 裴枕有点唾弃自己, 终究还是成了自己最讨厌和不屑的那种人 沈迟:“未曾,师父你问这个做什么?” 裴枕见他诧异,以为恰好问到点上了,也是, 想想沈迟如今都二十了,像他这个年岁的大多都定亲成亲了,怎么会对小女娘不感兴趣?裴枕来了点兴致,问他: “这几年,你可有心仪的人?” 他可以做主,在他二十岁生辰之时,为他订婚结亲,帮他准备好上门提亲之事,届时十里红箱蜿蜒街道,保准让沈迟风风光光上门求娶。 沈迟轻笑一声:“当然有。” 还真的有? 裴枕锲而不舍:“是哪家的小女娘?我见过吗?” 小女娘? 沈迟神色复杂地盯着他:“见过吧。” 裴枕有点高兴,回想起在漠关村的时候,沈迟还告知他没有喜欢的人,没想到几年不见,沈迟就有喜欢的人了。 “长相如何?” “……”沈迟被气笑了:“好看,就是有两副面孔。” 两副面孔?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喜欢的人脾气不好? 裴枕回想他这几日所见过的女娘,他好像没看到沈迟对谁热络过,也没见谁敢阴晴不定地对待沈迟。 裴枕思来想去:“是伤民吗?” 好像确实有适龄的小女娘也受伤了,不过伤的不重,他也就没在意,想来,贴身照料,或许生了感情也说不定。 “不是” “那还有谁?” 裴枕的眼睛睁大了,认真的模样让沈迟忍不住撇开脸,再看下去他怕是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烛火照映在裴枕的脸上,裴枕觉得自己可能漏了哪个小女娘,仔细回想,忘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与他们同行的! 裴枕脸上一喜,觉得自己这回肯定猜对了,眉眼弯弯:“我知道了,是乌音,对吗?” 裴枕道:“我今日瞧见她看你时的神情了,她应当是喜欢你的,你不用担心她会不喜欢你。”就连他也看出来了。 沈迟开口,他反问:“她是什么神情?” 裴枕有些不会描述:“就是一见到你就高兴,眼里只看得到你,看不到别人了。” 这种感情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他当凡人的年岁太过久远,三千多年了,往事都随着最后一世身死的时候尽数淡忘了,更别动心时的感受了。 三千年来,他不是沉睡就是修炼和处理公事,任何浓烈的感情对他来说就像在一张空白的纸上泼墨,他想象不到会有多浓烈,也想象不到下一步会描绘到哪里。 “那,”沈迟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握住,淳淳诱导他: “师父你看我对谁这样过?” 隔着轻薄里衣,沈迟的温度传来,眼尾薄红的丹凤眼和多情上挑的桃花眼对视,沈迟眼里有希冀,裴枕被牵引着,双唇一碰: “谁?” “”沈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他当真不知道? 六年前他临走前对他的试探还历历在目,怎么现在就看不出来了? 沈迟还抱着一点希望,眼帘垂着,裴枕听到他的声音醇厚,带着一丝沙哑,一声一声敲在心上: “师父,试探过的东西,你可以再验证一遍。” 答案会不一样。 偏偏这时裴枕叹一口气,掩饰住心里的异样,不愿意往别处想,所以不可能猜得到。 裴枕薄背瘦削,坐在那里清清冷冷道:“好了,沈迟,你不如直接告诉师父是哪个女娘吧。” 闻言,沈迟惨淡一笑。 裴枕奇怪:“你为何不喜欢乌音?我看这姑娘的才情、秉性都是极好的,你与她在一起,我也十分满意。” “满意?你为什么会满意?”沈迟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视线,他低着头,跪坐在裴枕面前,身形比裴枕高,却无端,觉得身上有千斤重担。 沈迟收回握住他肩头的手,声音十分冰冷:“我绝不会同她在一起。” 裴枕蹙眉,沈迟这话未免太过绝对。 “我看她是真心喜欢你的,样貌秉性也是顶好的,若是你不介意,你大可以尝试” “师父!”沈迟打断他,眉目低压,他起身迅速:“好了,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为什么要让他和乌音在一起? 就因为乌音喜欢他,他就应该同她在一起?他还说满意 沈迟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彻底,他在强求一份不可能的感情。 沈迟穿好靴子,走了几步,又停下了,背着他站在台阶下,他偏过半边脸,下颌分明,眉眼十分阴狠: “师父,你从来只考虑别人的感受,却从来没考虑过我的真心在谁那里。” 他大步往前走,推开门,“嘭”地关上了,只留下茫然捏着书卷的裴枕,烛光照着他的半边脸,将他的神情隐没在了光影暗处。 …… 旁边隔着几道门的卢风和小神女从门内探出来,看到沈迟出来了,走路迅疾带风,周身萦绕着肃杀的气势。 怎么看着有点不对劲?卢风纳闷问小神女: “这是怎么了?” 小神女一耸肩:“谁知道呢,可能和河神吵架了吧。” 卢风深感师兄这几年脾气越来越暴躁了,师父才回来几天啊,竟然都敢和师父吵架了师门危矣! * 月亮升至树梢之上,整个宅院听不到一点声音。 沈迟一身黑衣,站在一扇门外,全身湿淋淋,几缕浓黑的发丝贴在脸上,仿佛刚从水里出来索命的水鬼,身上的血腥味十分浓厚。 灵气和妖气萦绕在他周身,刚吃下去的几颗妖丹还在体内暴动,沈迟暴戾地压下,他垂至身侧的手上拿着一个珠子,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这珠子里的气味也不够闻了,他想要更多 沈迟阴湿,晦暗不明地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 一个东西凭空悬浮在他的手心里,那是一朵花苞,花周身笼罩着黑红交错雾蒙蒙的气体。 沈迟在门口站立片刻,刺破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在花苞正中心,而后,那花的花瓣开了。 花苞盛开,却只有三瓣花,花瓣鲜红得仿佛血液捏成,蕊芯处毒到发黑,异样的花香飘在空气中。 他屏息听了一会儿,屋里一丝动静都没有,沈迟冷笑,大手一推,将门推开,而后长驱直入。 沈迟长发高束,靴子踩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额发遮住了一双桃花眼,只余眼尾的一点红痣妖异泛红。 花在他手上悬停漂浮着,花的香气异常浓厚,沈迟在屋内扫视一圈,绕过一道屏风,来到了床边,有一个人正躺在床上安睡。 干净白皙的面庞,发丝扫落在枕头上,睫毛纤长紧闭,被子下的胸膛随着清浅的呼吸起伏。 到底是河神,察觉边上有人在,他眉心一动,似乎就要醒来。 可惜这见鬼花不是妖物,是被天界列为禁物的仙器,可以压制神性,沈迟垂眸,看着他的师父再次陷入了沉睡当中。 沈迟指尖抚上裴枕的脸,光洁细腻,触感比以往他梦魇的时候梦到的都要真实,沈迟凑近,深深且迷恋地吸了一口气。 他身上的味道,总是让他着迷,害得他为之疯狂,害得他整日整夜,梦里都是他。 师父才回来几天,怎么都看不够 可是,为什么要对他说那样的话? 害得他伤心难过,一连杀了好几个妖鬼才平息。 一根手指,从裴枕的额头,划到了他高挺的鼻梁上,气息扑到指尖,沈迟的目光幽幽,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裴枕沉睡的模样,他想到今晚的事,眼底意味不明: “师父,你应该受一点惩罚。” 沈迟的手缓慢下移,他触碰到了他从前只敢肖想,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惶惶的柔软地带。 “你是真的不懂我的意思?还是”不愿意懂? 他只使了一点力气,他的唇便陷了下去。 沈迟呼吸停滞一瞬,他俯身,凑近到裴枕面前,像是情人间的呓语,低喃: “怎么这么软?” 裴枕的双唇温软,不厚不薄,沈迟摩挲着它的形状,墨黑的双眸里阴鸷和偏执浓厚,他不怀好意地一笑。 食指似乎不小心陷入了一片陌生温暖的潮湿地带,他浅浅地搅了搅,抽出沾带了点湿润的手指,而后,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果然软啊。 双唇相贴,柔软地陷入一片棉花地带,沈迟喟叹一声,忍不住抬起裴枕的下颌,让他更紧密地和自己贴合。 沈迟仔仔细细地撕咬他的每一点唇肉,而后撬开了他的唇缝,舔过他的贝齿,吮吸他的唇瓣 舌尖相触的时候就连灵魂都在战栗。 终于不是在梦里,终于不是一次次的遐想中。 他肖想已久的地方 惯会推拒让他保持距离的师父,此刻正软软地躺在他的身下,任凭他采拮,一想到这,沈迟的动作骤然急切,他搜刮师父的每一处软肉,吮吸他的每一丝津甜的津液,吞噬他的每一口空气 寂静漆黑的夜幕之下,沈迟卷起裴枕的舌尖细细地把玩追逐,呼吸交响沉重,亲吻的水声啧啧作响,宛若铃铃作响的交响乐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紧紧相触的唇瓣才分开,一丝白色拉丝透明的粘液相连,沈迟舔了舔唇,在粘液即将断开的时候又追逐上去,重重亲上裴枕的唇瓣,辗转反侧,舍不得分开 直到裴枕的唇肿胀不堪,摸上去滚烫无比,他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捏着他下颌的手,一道深红色的印记拓印在雪白的皮肤上,沈迟看了许久,晦暗不明。 裴枕沉睡着,因为呼吸不畅,脸上浮现了一丝红晕,为他苍白的脸色增添了不少艳丽。 只可惜,他醒不过来,只能受着。 沈迟拢了一些灵气在裴枕身上,将他身上沾染上的气息都尽数去除了,他的手背贴在裴枕温软的脸上蹭了蹭: “师父,不要拒绝我。” 沈迟从上而下描绘过他的眉眼,深刻记住他此刻双唇红肿,浑身凌乱的模样,勾唇: “我还会再来的,别太想我,师父。” * 清晨,一汪铜盆里的水倒映出一个人的容貌,裴枕仔细端详自己的模样,面若桃花,更诡异的是,他的嘴唇 破了? 裴枕手抬起,摸上了自己的嘴唇,看着水中倒映出来的自己。 为什么? 不仅肿了,比往日红艳许多,唇珠的地方还破皮了…… 第75章 【VIP】 “下次轻点。”…… 裴枕抿了抿唇, 有一点痛。 从未经过人事的裴枕有些茫然,他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破了一个口子? 昨日晚宴上有一道鲜鱼羹做的不错,他就多夹了几筷,难不成是他不注意, 被鱼刺刺破了吗? 当时没太注意。 裴枕纳闷地把盆里的水搅了一下, 几滴水溅到地上, 铜盆里的水波荡漾出涟漪, 倒映出来的人影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 …… 用早膳的时候, 沈迟一进门, 就看到裴枕坐在凳子上用早点。 他扫了一眼桌子上的早点,粉角儿、糖火烧、杏仁粥几乎都是裴枕爱吃的东西。 乌音一看到他, 十分高兴地招呼他:“快来啊沈迟, 今日的早点挺好吃的。” 裴枕瞥了一眼沈迟, 惊奇地发现他今日的心情居然还不错,高扎的马尾随着他的步伐一荡一荡的,走路时两鬓的额发扫开了, 一双阴沉的眼睛此刻双眼明亮,眼含笑意, 似乎知道裴枕会看他,直勾勾地盯着他, 朝着他来了。 裴枕低头吃饭,粥糜滚烫,他的唇又隐隐痛起来。 还以为昨天沈迟生那么大的气, 应当是要闹好大一阵变扭的,怎么一晚上过去就变了性子了? 仅过了一个晚上就想通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裴枕觉得自己又了解了沈迟一点。看来,不论是六年前还是现在, 沈迟也没变什么,还是很好哄的。 裴枕想起以前,那时候沈迟和卢风打架,他还专门带着卢风去找他,为了哄他,又是给他带汤盅,又是收他做徒弟的,沈迟也不难哄,一说要收他当徒弟了,他就高兴了,还吵着要当师兄。 裴枕回想起三个人坐在一桌喝汤的画面,漾出一抹笑容来。 而现在,沈迟连哄都不用哄了,自己想通了,就气消了。 挺好的,有进步。 虽然这次依旧不明白沈迟他在气什么,但是不妨碍裴枕有点高兴,他捡来的凡人小孩还真是长大了。 这边卢风早早地就给他留了师父身边的位置,看着师兄过来,卢风道:“师兄,你今日怎么起的这么迟?” 沈迟歪了歪头,回想自己得了奖励,回去之后光是回味着味道和触感,还有裴枕在他身下予以予求的画面……疲惫就一扫而空。 即便体内妖气动荡,几颗妖丹在他的丹田处排斥纠葛,他也不费吹灰之力地融了这些妖丹,只是这是他第一次连吞了好几颗妖丹,差点无法承受过载的妖力而暴毙身亡,等到天方吐白了,才堪堪压制住他体内的妖气。 沈迟漫不经心道:“睡过头了。” “这样啊,”乌音红着脸道:“沈迟,你往常几点起?我们可以一起去练剑。” 沈迟吐出两个字:“不去。” “啊?为什么?”乌音有些失落,沈迟却懒得理她了,乌鄞给她夹了个小包子,她只能冲哥哥无奈一笑。 这边裴枕碗里的食物就要吃完了,细嚼慢咽吃下最后一口浸满了汤汁的烧饼,一双筷子夹着小包子又递到了他的碗里。 一抬头,就对上沈迟一双墨黑的瞳孔,他扫了一眼他红红的唇,慢慢说道: “慢些吃,小心烫,师父。” 裴枕只能道:“好” 咬上一口,里面的汤汁溢出来,有些滚烫,破了皮的唇瓣沾到有点疼,裴枕皱眉,忍住没有哼出声。 沈迟撑着下巴看他,意味不明地轻轻一笑。 他下次轻点好了。 沈迟随口问:“师父,你打算给我准备什么礼物?” 裴枕好笑道:“哪里有当着人的面问的?” 沈迟很不讲理:“我就是啊,免得师父转头忘了不认账。” 小神女正吃着卢风从碗里舀出来的米粥,一张脸都要埋在勺子里了,闻言顶着几颗米粒扭头:“什么?沈迟你过生日吗?” 见沈迟点头,乌鄞温和道:“沈迟,你多大了?” 沈迟:“二十。” 乌鄞:“原来如此,沈迟你比我还小两岁,今年确实应该好好过,及冠可不能随便。” 这句话深得他心,沈迟转过脸,笑吟吟:“听到了吗,师父?不能随便过。” 裴枕:“你想要什么?” “师父,哪有当着人面问的?”沈迟把他之前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似乎在开玩笑: “这你得自己想,我的礼物,必须独一无二,别出心裁,和旁人一样的我不要,不够特别的我不要,师父,你好好想想。” 裴枕无奈:“好吧。” 左右还有一些时日,他找一天时间回渭水去找找他行宫里压箱底的宝物给沈迟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沈迟是他的徒弟,即便他不开口要,他也会为他准备一份适当的礼物的。 * 吃过早饭,裴枕随着他们一同出门。 等到了窝棚,他们观察了一下伤民身上的伤口,伤势还在扩大,虽然蔓延的比较缓慢,但是百来号人捂着腿和手臂哀嚎的声音也听起来十分惨不忍睹。 裴枕在他们身上一个接一个点了穴,虽然不能让伤口立刻好,但是起码能阻止碳化蔓延。 一个早上过去了,正值夏季,毒辣的太阳挂在天上,火烤似的将人炙烤得汗水直流。 裴枕面白干净,脸上不见一滴汗,周身都散发着沁凉,只是他不太喜欢长时间的曝晒,虽然大多时候都在阴凉地,但因为长时间的走动和没有及时补水,还是觉得有些口渴。 附近的人都在忙,裴枕见状,问了水井的方位,屈尊降贵地自己拿着一个瓢过去舀水喝了。 沈迟和卢风得了师父的命令,在原地继续为剩下的人封穴和开药,他们二人在露着斑驳光线的棚下走动,为这场奇怪又突如其来的怪病医治。 沈迟这几年医术见长,从前只能看一些头痛发热咳嗽之类的病,现如今像这种像是烧伤的伤口,他也能依据伤口的面积大小和灼伤程度开出合适的药方医治了。 卢风术法不错,他学着裴枕,点伤者身上的穴位,阻止伤势蔓延。 乌鄞拿着沈迟写的药方顶着太阳去拿院子里晒的药材,乌音则接过乌鄞的药材进行打包,分发给不同药剂量的百姓。 这些人不论男女老少均头发散乱,身上脸上糟污,虽然浑身脏兮兮,可当他们颤着手接过药包的时候,双眼却濡湿了,燃起一丝希望的光亮,口里念念有词翻来覆去地道谢。 百来号人排长队,点穴已经过大半,沈迟见裴枕走远了想跟过去,他扫了几眼眼前这个人身上的伤口,提笔就写出了药方剂量。 沈迟写完把油纸丢给他就要走,却没想到刚站起来,这个人拉住了他的衣角,不让他走。 沈迟不悦,那人比划着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沈迟一挑眉,原来是一个哑巴。 他“啊啊啊”地和他笔画着什么,沈迟看懂了一点,哑巴哭丧着脸,又“啊啊啊”的诉说着什么。 沈迟脸色有些沉:“卢风。” 卢风转过来:“师兄,怎么了?” 沈迟沉思:“这个老伯的意思是,他怀疑他们每天喝的水有问题” 远处传来的一点动静传入沈迟的耳朵,沈迟脸色一变,手上的纸和笔丢在地上,将哑巴拉着他衣角的手推开,大步狂奔去往那个方向。 卢风自觉发生了十分紧急的事情,也跟了过去,二人经过最前面的屋子,里面的乌音和乌鄞听到脚步声转身,惊讶地看着他俩飞奔而过: “这是怎么了?” “我们也去看看吧,别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里的水井位于离窝棚几百米的一个偏僻角落,杂草丛生,一人宽的井口周围是一圈石头垒砌来的一尺长的岩壁。 岩壁两边立着棍子,两边拉扯着绳子,绳子之下吊着一个木桶。 裴枕过来时发现井边并没人,而岩壁旁边有一桶满满当当的水,还冒着从地上打出来的寒气,看着便透心凉。 裴枕手一翻,一个瓢就出现在手上,他舀了一碗桶里的水,清冽的水倒映出他的面容,他盯着这碗水看了一会,不经意间走到了井边,那碗水也递到了唇边。 突然, 他的视线落了下去。 猝不及防,和井里的一个东西对上。 那是一双眼睛。 裴枕冷冷地回视,而后,将那碗水从上而下,穿过明亮的光线,倒进了阴暗潮湿的井底。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裴枕扬起一抹笑,笑意不达眼底:“好看吗?” 那是一双如死人般凉薄发灰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他,哪怕是水直直地溅进了他的眼睛里,也依旧一眨不眨。 没过一会儿,那双眼睛沉了下去,一点水声的动静传来,黑沉的身影在黑暗冰冷的井底彻底看不到了。 裴枕:“想?” 他将旁边放着的木桶踢倒,冰凉的水将地面渗出一片湿润的印记,裴枕双指交缠,在额前一定,灵气饶指,而后裴枕一指木桶,木桶顿时飘起,在水井上方悬浮。 裴枕狠狠将木桶砸了下去。 “嘭!” 顿时,巨大的水花溅起,从几米深的地下溅到了岩壁和地面上,裴枕周身自动出现一阵淡黄色的结界保护,将那些水全数隔绝在外,一滴都没有沾湿他的衣袍。 身后骤然湿冷加重,裴枕掌心里笼着一团灵气,反手向后袭去。 白色的灵气顿时击中了那个东西,将它在半空中还未凝聚成形的身体猛地打溃散了,裴枕转身,这才看清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灰白色的皮,里面裹着一摊泥巴一样软绵绵的东西,摊下来,皮质看着十分肥弹,所经之处一摊水渍。 它只有半人高,顶上长着一双人一样的眼睛,灰白色有些凸出,没有鼻子,嘴巴也十分潦草,宛如在皮上划了一个口子,一张一合间仿佛能看到深不见底的黑洞。 很显然,是个妖物。 这个妖物散发着凉意,它没想到裴枕居然是个厉害的角色,十分愤怒地在空中嘶吼了一声,而后身体在半空中溃散成无数小的水珠,在空中消失了。 裴枕手里聚起一团灵气,只是四面八方静悄悄的,不知道它又躲到哪里去了。 恰在这时,裴枕听到了沈迟的声音。 “师父——” 随后,沈迟闯入了他的视线,随后是卢风,乌音和乌鄞紧随其后地跑来,裴枕打量着他们几人:“你们来做什么?” 看这满地的水渍狼藉,卢风目瞪口呆:“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沈迟沉声:“师父,怎么了?” 第76章 【VIP】 “不会要亲吧?”…… 裴枕:“你们别动, 我能感觉到”他环视四周:“那东西还在附近。” 小神女也是一脸严肃,警惕地嗅道:“对,我也感觉到了,怎么回事?居然有妖气!” 有妖?! 乌音和乌鄞的手纷纷移向腰侧的佩剑和锦符囊。 几人顿时围成小圈, 乌音和乌鄞从符锦掏出黄色的符纸, 卢风握紧了手里的斧头, 他们严阵以待, 如临大敌。 空寂的风轻轻地吹着, 明明是炎夏, 此地却荒幽寂冷,十分萧瑟, 地上的水渍在光线下折射出晶莹的亮光, 岩角的青色藤蔓垂下来, 倒像是处在一个荒唐的梦境之中。 沈迟目光一凝,他猛地甩出自己手腕上的鞭子,朝一滩水击去:“在那里!” 众人纷纷看向他行动的方向, 那一滩水在离他们两步之外的阴凉处,正悄悄地,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小幅度地挪动着。 沈迟一鞭子落在了它的身上,呼啸的风声合着劈开空气的响声落在地上, 它疼得骤然现出了原形。 鞭子不像抽在肉上,像是敲击包裹着水的皮面,发出空回响的沉重声音, 它的背是灰白色的,像水泥的颜色,掺着青色的灰,毫无生机。 它绕开它们, 就要冲出去,却不料沈迟的鞭子像长了眼睛似的,沈迟冷笑一声,他脚步诡谲地挪动,生生预判了他的下一步,而后鞭子一甩,冷白边缘锋利的骨鞭就缠上了它。 沈迟单手抬起,收拢,那骨鞭就自动收紧,一下就将它紧紧地勒住了。 “杀了它,快啊”一个声音出现在耳旁,轻轻诱使。 一点猩红逐渐蔓延上沈迟的瞳孔,眼睛一转,裴枕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沈迟生生摁住把它就地勒死的想法,瞳孔一闪, 不可以。 会被师父发现的 沈迟松了点劲,那妖钻了空子,顿时又化成了一滩水,从他的鞭子里穿过去了。 沈迟操控着鞭子乘胜追击,脚步踏在地上有些虚浮,并不像刚刚出手的那般狠厉,甚至脚步凌乱,基本功刚刚及格的程度。 见状,乌音自诩顶级门派出来的捉妖师,飒飒道: “沈迟,退到我身后来,你不是他的对手!” 乌音将自己手里的符咒朝着它逃跑的方向甩出去,乌鄞与她左右夹击,也同样掷出一个符,然而那摊水一下就改变了行动的轨迹,两道明黄色的符纸被它甩出来的水打下去,湿哒哒地贴在了地上。 乌音惊叫:“什么!?” 乌鄞抽出腰侧的佩剑,双指一抹剑身,剑光大亮,他挽了个剑花,就要飞身上去。 “乌音乌鄞,让我来!” 卢风沉气,他十分有气势地向前迈出一步,凶恶地将斧头转了一下,一只手拢起灵力,一只手篡着斧头冲上去了。 他将一团灵力丢至空中,而后斧头一击打,那团灵气顿时像火花一样四溅,分作几十缕钻入了那团四处逃窜的水中。 卢风手指扭动,灵气在水中来回窜梭,宛如细小的游鱼,那摊在半空中逃窜的水顿时扭曲变形,一摊水掉落在地上,幻化出了实体。 卢风提着斧头来到它的面前,妖怪惊慌失措接连后退,然而体内游窜的灵气阻止他再化为一摊水逃走,就在这时,卢风的斧头就要落下来: “看你还往哪里跑!” 卢风的斧头劈至半空的时候却被突然定住了,他使了点力气挣脱,未果,抬头看去:“师父?” 裴枕过来,那妖就要乘机遁走,却被裴枕隔空一点,也顿在原地动弹不得了,裴枕拂了拂手,卢风又能动了,他放下斧头,因为他听到裴枕说: “先别杀,留它有用。” 那妖怪在地上就连挣扎都挣扎不了,他没有舌头,平面一样的嘴唇开合,声音十分沉闷,从身体深处传出来,愤怒道:“放开我!” 小神女飘下来:“可以放开你,你先说说,你在这里是要搞什么鬼?” 妖怪看着裴枕的眼中有恐惧:“你究竟是什么人?” 裴枕:“我吗?” “天下八支二十四脉的水系都归我管,按理来说,你属于水妖”裴枕伏下身,轻轻在他耳边说: “我是你该跪拜的人。” 那双如死鱼般的眼睛瞪大了:“什、什么?” 乌音和乌鄞没听到裴枕说的话,乌音问乌鄞:“哥,他们在说什么?” 乌鄞摇了摇头:“不知道。”估计是不想让他们知道。 “说吧,”裴枕起身:“你在这井里多久了?” 妖怪呼吸急促,神色怪异地看着裴枕,那目光有崇敬、有畏惧和害怕,他嗫嚅着说:“有、有段日子了,差不多一个月吧。” “喔?”裴枕:“这里的百姓得了一种怪病,是不是你所为?” “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大人,明鉴啊!”妖怪伏在地上道。 裴枕懒懒反问:“你是水皮吧?向来不喜人多的地方,但是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没记错的话,这个妖怪叫水皮,在《妖怪异志录》上有收录,书上写着,水皮不常出世,通常待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性格孤僻喜阴凉,往往喜欢隐匿在井水或者溪水中,身上有毒,但毒素并不会一击毙命。 如果喝水的人身上没有伤口,那么它的毒对喝水的人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但是,但凡身体上出现一个伤口,哪怕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也会使得身上的伤口无法愈合,逐渐溃烂,扩大,严重的甚至会致人死亡。 它会出现在这里,要么是有人授意,阻止这群受伤的百姓伤口愈合,要么就是主动过来伤人,更该死。 只听这个妖怪道:“是一个人让我来的。” “谁?” 水皮有心在河神手底下讨饶,张口就要描述这个人的样貌,就在这时,一个东西破空飞来,一下便穿过了它的后背的咽喉。 水皮一双眼睛顿时瞪大,像要掉出来了,它缓慢地低头一看,是一柄短箭。 冰冷泛着铁的光芒的箭头穿透了他的嘴巴。 水皮的腹部传出声音:“他,他” 话音刚落,又是一箭射过来,刚刚一箭在他的嘴巴,这一箭射中了他的腹部,这下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水皮合不拢嘴巴,涎液不断的从他的嘴角滑落,在地上聚成一摊粘液: “嗬嗬嗬” 前后两发箭紧密,迅疾,有目标,绝不拖泥带水,是察觉到水皮将死,特意赶过来封口的。裴枕眉心一跳,面沉如水。 沈迟朝那人逃走的方向看去,眼尖地看到了一点黑色的衣角,那人手脚麻利,一个转身就不见了。 小神女又急又气:“有人来捣乱!” 乌音手里的长剑一拔,就要追上去,却被乌鄞一按,而后乌鄞朝她摇了摇头:“追不上了。” 她这才泄气地将剑插了回去。 箭上有毒。水皮浑身抖个不停,它倒在地上,不死心地匍匐到了裴枕的脚下,挨着地面的皮扭动,延伸出来,就像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眼睛转了转,看向了一个方向。 众人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幽幽漂泊的白云蓝天之下,那里有檐角高耸的墙砖黛瓦,是勋贵的官邸,透过层层白灰的墙壁街巷,百里外,是金碧辉煌的皇宫一角,宫殿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那里是京城。 它仰起头来,那是一个祈求的神色,眼里有激动和哀求。 裴枕了然,伸出一截葱段一样的食指,在它的额间轻轻一点,垂眸施舍道:“去吧。” 随后,水皮闭上了眼睛,怀着无上崇高的敬意,从脚到胸口,再到脖子,一点点地消散了。 乌音和乌鄞看不到的是,那妖怪化作点点淡黄色的星光,在空中盘旋一圈后,便拥挤着,争先恐后地飘到在裴枕周围。 一些待在原地的星光摇动片刻,去了卢风的方向,明亮的星光融入了他的皮肤,逐渐消失在了空中。 裴枕闭上眼,虽说百姓的伤不是水皮造成的,但是它也害的百来余百姓求医不得,甚至百来号百姓伤口溃烂而死,桩桩件件,罪孽不小。 将水皮击杀,他得到的功德也不算少。裴枕吐出一口气,丹田处浓郁的灵气欢快舒畅地激荡,体内四肢五骸的灵力运转,就连精神都被洗涤净化了。 好久没有享用功德了。 再没有比功德还滋补的东西了。 另一边的卢风感觉体内的丹田处有些发热,他拉抻他的背部肌肉,转了转他的脖子,“咔咔”的响声响起,此前的体力顿时被补充到盈满的程度。 每每收伏了妖怪,他都会这样,卢风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觉得很舒服。 裴枕睁开眼,雪白的脸庞上波澜不惊:“走吧,回去了。” 众人打道回府,裴枕脚步一动,沈迟立马跟上了他,乌音在他几步之外的地方也跟上他,沈迟察觉到,回过头,视线冷冰冰,带着点警告意味,乌音一愣。 沈迟转过身,背着手,高束的马尾扫落下肩,在空中荡了半个圈,额发轻扬,脚步轻快,在裴枕身边活脱脱就像一个肆意的少年郎,和刚才的模样截然不同,像是两个人。 小神女看在眼里,咂舌:“乌音,我劝你离他远点” …… …… 快到屋棚的时候,裴枕停下来,扫了沈迟一眼,没说话。 沈迟快他半步,低头弯腰凑上去:“师父,你叫我?” 沈迟的一张俊脸突然放大且无限凑近,浓浓的侵略性让他瞳孔一缩,下意识往后一避,而后生生停住,视线落在沈迟的唇上。 “!!!” 他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会觉得沈迟要亲他? 离谱。 他是河神,普天之下谁敢僭越冒犯他?更何况,沈迟还是他的徒弟,对他向来尊敬爱戴。 裴枕忍住怪异的感觉:“没事,你你走路不能好好走吗?凑这么近做什么?” “喔”沈迟直起腰来,低眸一扫,眼睁睁看到裴枕白嫩的耳朵红了。 沈迟不动声色地勾唇,语气听起来很焦急,道:“师父,刚刚我听到动静,还以为你出事了。” 裴枕抬眼审视他:“是吗?” 刚刚他有心想试试他们这六年的功力如何,始终没有出手,结果是卢风让他十分满意,而沈迟他总觉得,差了一点。 裴枕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可是他看沈迟最开始的招数,倒不像是功力差了一点,反而还让他十分惊讶,觉得他这六年功力突飞猛进了不少。 然而,下一秒水皮逃窜,沈迟的功法虚浮,先前的惊艳反倒是昙花一现了。 第77章 【VIP】 “师父我怕。”…… 这六年来, 沈迟或许勤奋了,但是比起卢风来说还差了一点。 不过,倒也挺合理,毕竟沈迟的天资本来就不如卢风, 但是裴枕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总觉得沈迟好像没有发挥出他应有的实力, 脚步故意飘虚, 倒像是在隐藏着什么似的。 沈迟眼尾泛红, 低着头好似可怜:“师父, 那个妖怪好吓人,我怕。” 裴枕:“……” 什么?裴枕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怕?” 裴枕迷茫一瞬, 这六年里他们没遇到过妖怪吗?怎么会怕? 以沈迟吸引妖鬼的体质, 这六年应该见的不少才对啊。 身高九尺, 人高马大的人说害怕,往常搁别人身上裴枕会冷淡地让他滚,但是这人是沈迟裴枕变扭了一瞬, 生疏地安慰他: “别怕。” 只有两个字,师父还真是没变。沈迟笑了, 他心满意足道:“好。” “哼,”小神女从背后闪出来, 毫不留情地拆台道:“沈迟,你凑不要脸!” 往常他可不是这样的,按着妖打, 人前衣冠楚楚,人后可以说是,非常残忍的凡人,别以为她不知道! 小神女的脑海中浮现出这几年他们从被妖怪追的漫山遍野地逃窜, 再到沈迟踩在它们背上叉腰哈哈大笑洋洋自得的模样。 她“切”一声,嘴角斜着撅起:“就知道在河神哥哥面前装柔弱。” 沈迟反手就要捉住她,她飞快一闪,绕到裴枕的身旁:“河神哥哥救命,沈迟恼羞成怒啦,沈迟欺负弱小哇~” 沈迟冷冷地看着她,小神女脖子一缩,就藏在了裴枕的身后,末了,又探出一个脑袋出来,做鬼脸,裴枕莞尔地拍拍她的脑袋:“好了。” 沈迟懒得和小东西计较那么多,道:“师父,这妖已除,我们又封住了这些百姓的穴位,只要再坚持给他们服用药物,他们很快就会安然无恙了。” 裴枕点头:“希望如此。” 他瞧见了他手臂上圈着的骨鞭,红色皮质的薄薄一层持鞭,扁扁的莹润的骨头贴合在手腕上。 裴枕很早就想问了:“这个鞭子哪来的?” 沈迟不以为意道:“噢,就是遇上一个妖,我就把它的骨头炼化成了鞭子。 “妖怪往往其心不正,不过,”裴枕皱眉:“捉到妖一击即毙即可,不可虐杀,有违人道。” 师父这是觉得他残忍了?沈迟墨黑的瞳孔一丝血腥闪过,他很快无辜地睁大了眼睛: “师父,为一个妖物生气不值当。” “哪怕是妖物,也是开了灵智的,对万事万物都不可太过极端。” 沈迟道:“可是那个妖怪伤到我了” 裴枕本来就没生气,只不过觉得抽筋扒皮的方式有些泯灭人性,但转念一想,沈迟的体质特殊,心狠一点未必不是坏事。 他问:“伤那哪了?” 沈迟递着指头给他看:“诺,就是这里。” 裴枕低着头仔细打量,一点暗红色的疤痕在离指甲很近的地方,若不是他说是妖伤到的,就是说指头刮蹭到的他都信。 裴枕无言以对,偏偏沈迟还要腆着脸凑上去:“师父,好疼。” 沈迟心道,想要师父亲一下那里。 裴枕愣了愣,比他高许多的男人肩膀贴着他,委屈地曲着手指,一只手托着伤手,看上去像是手要断了: “师父,你是不知道那只妖有多凶残,我都还没说要杀它,它就莫名奇妙地跳出来说要吃了我。” 裴枕看着他的伤口,错过了沈迟脸上的凶狠,沈迟回想当日的场景,心中十分快意。 所以他反手把它杀了,趁它消散之时,将它活活撕开,开膛破肚,抽了它的骨头出来,做成了鞭子,又将它红色的皮扒了用作持鞭。 他转动手腕,满意地抚过手腕上的鞭子,赤犀的骨头做成的骨鞭当真是极好的,细小的骨节柔韧有度,可以随意弯折,骨头坚固,怎么都不会碎。 果然,和那个人说的一样。 裴枕仔细看他手腕上的骨鞭,闻言,心里有一丝不是滋味。 他走了六年,没有他的庇佑,沈迟能安全地活到现在确实是不太容易的,他顿了顿,不是很擅长地安慰道: “没事,有我在,不会再出事了。” 意外得了承诺,沈迟歪了歪头:“好。” 下午,沈迟、卢风和乌鄞帮柳姨搬来了十几口锅,放在了在棚子中间的过道里,让受伤的百姓排队将早上分发的药包递给他们,由他们帮忙煎药。 等到了晚上,用过晚膳后,众人顶着一身酸胀的肌肉回屋。 “师父、师兄,明天见,今天也太累了吧。”卢风打着哈欠扭脖子说道。 沈迟双手抱胸,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倦,应付了一声:“明天见。” 裴枕这一天都在棚子里坐着,饮茶,赏赏鸟,看看风景,偶有闲情逸致就帮病号们号号脉,倒是过得轻松,没怎么累。 裴枕和沈迟的房门挨着,沈迟推开门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到裴枕的手按在木门上,长袍拖过门槛,他抬脚进去了。 沈迟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隐隐兴奋。 时间还早,估摸着裴枕可能要盥洗沐浴,或者冥想打坐,沈迟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内一片漆黑,沈迟绕过前室,他的瞳孔幽幽变绿,靴子踏在房内一声不响,宛如幽幽趟过的毒蛇,绿色的瞳孔中间是血红色的竖瞳,在漆黑的夜里仿佛开了夜视,看向室内的陈设毫无阻碍,一览无余。 他将床头的一个漆红色的木盒拿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上面缓缓摩挲,而后他用了一点力气,把盒盖打开了。 里面是一把扇子。 莹白如玉,摸起来冰凉顺滑,六年前,裴枕被姑盼撕碎的扇子。 沈迟满怀眷恋地拿起扇子把玩,扇子拿在手上有些重量,玉骨冰扇,一打开,扇面上蜿蜒的山和溪流,悠悠白云后勾勒的若隐若现的龙栩栩如生。 丝毫看不出来曾经被撕碎成一片片过。 沈迟十分爱惜地欣赏它的纹理,欣赏扇骨每一寸浮起的雕琢、扇面每一笔的遒劲。 那是裴枕走后,沈迟独自回到了那片乱葬岗,每一寸的草地和泥土摸过去,才找到的扇子碎片。 这六年来,他不断地想办法修复,他找到了一种叫白及的仙草,把日夜守护在白及身边的妖物斩杀了,将白及草研磨,黏涂在扇子上,将每一片碎片拼好,这才将这把扇子修复的和新的一样。 沈迟一寸寸地把玩这把完好无损的扇子,近了还能闻到白及草淡淡的香气,语气轻慢: “师父,我都帮你把扇子找回来了,你要怎么感谢我才好呢?” “你的师父会怎么感谢你,我不知道,不过你今天差点坏了我的好事,你知道吗?” 雌雄莫辨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沈迟置若罔闻,轻轻将扇子合拢,小心地放入垫了一层红色软布的盒子里,他搁到桌子上,头都没回道:“来多久了?” 那人说:“在你房里恭候多时了。” 那就是看到那把扇子了。沈迟倏然眯起眼:“以后未经允许,不许进我的房间。” “那可不行。”那人十分不能理解,他的气息迫近了,重复一遍:“你差点坏了我的好事,知道吗?” 适应了漆黑的环境,一点月光透进屋子,沈迟的瞳孔变回了墨黑色,他呵呵冷笑:“今天那个人,果然是你。” 沈迟打量眼前的这名将自己全身上下包裹的严实一丝毛发都没有露出来的男人: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和那水妖有什么关系?” “该不会,”沈迟了然,道:“就是你唆使那水妖来的吧?” 黑衣人冷笑:“是我又如何?” 沈迟起身:“所以那些百姓的伤也和你有关系?” 黑衣人负手道:“这个你不用知道,我今日来,就是来警告你一声,你是我们的人,你可别忘了这点。” 沈迟冷哼:“我没忘。” 黑衣人:“没忘就好,三年前,要不是我” “够了。”沈迟打断他:“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要说到什么时候?” 黑衣人笑声尖锐:“我这是提醒你,做人可不能忘本,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别想着你的师父了,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 他当初对你不管不问一走就是六年,若是真的在意你的死活怎么从来没回来过?你怎么还没认清事实谁才是你真正的师父?当初是我救的你,现在,也只有我能帮你。” 沈迟面庞冷峻:“我不需要你帮,我既然敢吃妖丹,我就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见沈迟软硬不吃,黑衣人恼了,骤然贴近沈迟,用气声道: “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你以为,你的那些个师父和师弟,若是知道你走了捷径,还会对你这么好吗?你该不会还以为你是一个正常人吧?看来我有必要提醒一下你,你不是人,也修不了仙, 你是妖修,你是吃妖肉喝妖血,最寡淡凉薄,无情无义,最低等,最卑劣的妖修!” 他猛地戳破了朦胧的纱,露出里面血腥残暴的事实。 妖修 他就是妖修又如何? 沈迟猛地转过脸来,抵住他的衣领,狠狠地将他掼到墙上,咬牙切齿道:“找死?” 见沈迟终于恼怒,低低的闷笑声从面罩后传来,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松开他,慢慢道:“别着急啊,只要你愿意听我的话,我保准你不仅一点事情都没有,旁人也不会发现你的事的。” 沈迟松手,手上凝聚起一团灵气,其中妖气隐隐交缠出现,他侧手将他们右边的窗户击开了,窗扇弹出去又被轴拉回来,吱呀颤着来回开合,在寂静的黑夜里发出突兀的声响,冷风和凉夜灌入。 沈迟:“说完了?慢走不送。” “你还没认清局势。”黑衣人语速加快:“一旦他们知道你是妖修,你以为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 他淳淳诱导:“怕是即刻翻脸,你的师父会和你恩断义绝,你的师弟和朋友们会对你喊打喊杀,没有谁会理解你,没有谁不害怕你,没有谁会放过一个无恶不作的妖修!只有我除外…… 只有我不会害你,只有我会帮你,同理,也只有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你明白吗?” 说完,沈迟怔愣,黑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愉悦地笑了,看了看天色,他一个翻身出了窗外,几步勾手攀上了屋檐,踩着顶上的青砖瓦片,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第78章 【VIP】 “师父快上床。”…… 月光照在沈迟冰冷的下颌上, 他咬紧了后槽牙,颌面清晰,脸上却一团阴霾。 他在原地站立许久,手终于还是动动, 随后去将窗户关了。 屋子里一点光线也没有,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 沈迟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他眉心烦躁, 取下腰间佩戴着的珠子, 安抚似的,在鼻尖狠狠地嗅了一口气。 直到熟悉的味道盈满鼻腔, 沈迟一颗不安跳动的心才终于落到实处。 算了, 今晚不能去找师父了。 绝不能被人发现, 他和师父 “师父,你会离开我吗?”双唇贴上了追魂珠,沈迟喃喃道。 和他恩断义绝?对他喊打喊杀? 想到刚刚黑衣人说的话, 沈迟眼神顿时凌厉,他把玩着珠子, 将它牢牢禁锢在手心,想着心事, 他偏执阴暗地笑了: “那可不行啊,师父我要生生世世缠着你,我要你永远陪在我身边哪怕你恨我。” * 翌日, 裴枕起床,他昨夜没睡,在打坐修习。 等到有人来敲他的门,裴枕这才沉沉吐出一口气, 而后他披上外衣,下床过去开门。 门外是沈迟,他面上有倦容,裴枕瞧了一眼他眼下的一点乌青,拉开门让他进屋:“怎么了,没睡好?” 沈迟低头道:“是没睡好,有点想你,我就过来了。” 想他?裴枕闻言诧异,没想太多,随口道:“不过是一个晚上,有什么好想的?” 沈迟:“” 师父根本不懂。 沈迟走到里间,见他的床榻上的被褥整齐,道:“师父,你昨夜没睡?” 裴枕拉了一下肩头上随意披着将要滑落的外衣:“修行者几日不睡都是常事。” 里衣贴身,沈迟觉得裴枕太瘦了,有心想让他多睡一会儿,转念一想他师父又不是凡人,况且他也有过好几次修炼的专注忘记时间一晃好几天过去的情况,这对修行的人来说,确实再常见不过了,于是只能让步: “好吧。” 裴枕:“你坐,我探一下你体内的灵力如何。” 探查灵力?有点突然。 师父该不会是怀疑他了吧?沈迟眯眼:“好。” 沈迟拉开椅子坐下,裴枕敲了敲桌面,沈迟将手放上去,手腕递过去,闭上双眼,裴枕打量他的神色,倒是丝毫不紧张。 裴枕思衬片刻,说道:“你去床上。” 沈迟猛地睁开眼,什么? 沈迟以为他听错了,眼皮一撩,看着裴枕欲言又止,裴枕蹙眉:“怎么了,你去我的床上,我探探你体内灵力如何。” 沈迟喉咙发紧:“要上床测吗?” 裴枕:“嗯嗯。” “好,师父,这可是你说的。” 沈迟当即就开始脱衣服。 一双修长,青筋满布的大手拂过腰间,将他的腰带解了下来,白红色的外袍除下,随意地丢到了地上。 沈迟背着他,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碍事的外袍都脱了,他摸到自己的手腕,顿了一下,将他手腕上缠绕的鞭子取下,丢到了一个角落。 沈迟光脚踩上了床榻,柔软的床榻陷下去,沈迟躺上去,留了里侧的地方给裴枕,刚刚的脸上的疲倦全数消失不见了,似乎有点迫不及待: “师父,快上来吧。” 裴枕见沈迟这么积极,反倒让他觉得是他多虑了。 地面干净,裴枕没有穿鞋袜,他抬脚,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躺着做什么?坐好。” 他洁白的脚在半空中一晃,岂料,一个粗粝的手掌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脚踝,拇指擦过他的脚心。 炙热的手掌,手心上带着茧,冷不丁触及娇弱冰冷的皮肤,裴枕浑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颤抖了一下,下意识要缩回去,却被沈迟牢牢攥住了。 沈迟视线从裴枕的脸上下移,目光落到了他手上柔嫩光滑的足心。 裴枕的皮肤是经年不见阳光的白,和他的皮肤相比,小麦色和冷白色色调差异明显,他握着裴枕白皙精致的脚心,像是在握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眼眸一沉,脱了外袍的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发力,就将裴枕拉了过来。 厚厚的茧子刮擦着脚心,裴枕有些敏感,被这一拉一刺激,脚收不回来,单脚失了平衡就摔在了沈迟的身上。 “你” 独属于男人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裴枕身上大半都压在徒弟的身上,手掌按着他胸膛,能感觉到手心下的肌肉瞬间绷紧了。 硬邦邦的肌肉线条,让裴枕再没有此刻还要清晰地认识到,沈迟是一个即将及冠的成年男人了,独属于成熟男人的野蛮气息萦绕鼻尖。 一只有力滚烫的大手握住了他的腰,将他扶起来,低沉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 “师父,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理直气壮的语气,让裴枕有点发懵。 原来是他自己没站稳吗? 裴枕与他对视,沈迟眼里没有一点愧疚,裴枕当即不疑有他,以为是他不小心趔趄,多亏了沈迟好心扶了他一把。 “……谢……谢了。” “不客气。”沈迟摩挲着他的腰,轻嗅他头顶的青丝。 他有点累,可是师父的身体好软。 好喜欢师父趴在他身上。 裴枕强装镇定,从他身上爬起来,沈迟的脸上略有遗憾,裴枕自认为拿出师父的气势,冷着脸: “起来,躺在这里像什么话?不是让你来我这睡觉的。” 虚张声势。 沈迟黑的发亮的眼睛沉沉地看着他,裴枕强撑:“怎、怎么了?” 沈迟蓦地笑了,胸腔都传来震动:“师父,有没有人说过” 裴枕下意识反问:“什么?” 沈迟:“你很可爱。” “你……”裴枕黑白的瞳孔睁大,盛着水的眼眸含着怒意,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语气中的恼羞成怒。 “沈迟!”裴枕生气了。 沈迟笑意直达眼底:“好了,我不说了。” 沈迟撑着胳膊从床上起来,刚刚来时的郁气一扫而净,他精力十足:“来吧,师父,你说怎么弄?” 裴枕:“坐好……盘腿,打坐!” 就是探一下丹田而已,很快就好。 沈迟盘腿坐好,看着他:“然后呢?” 裴枕也盘腿坐在他对面,他凝眸看着沈迟,伸出二指搭在他的手腕上,一丝灵气从他指尖释出,钻入了沈迟的皮肤之下。 沈迟体内的灵气十分的浓郁,倒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然而等他顺着筋脉探查到了他的丹田处,裴枕愣住了…… 沈迟感受着裴枕的一丝灵气在体内游窜,他小心控制着自己体内的灵气不去将这屡若有若无的灵气吞噬掉,却见裴枕的那屡灵气停住不动了。 为什么停了? 沈迟察觉不对,他睁眼:“怎么了?师父。” 裴枕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在沈迟的注视下,他缓缓道:“没事,你丹田处的灵气多有郁结,我帮你舒缓一下。” 沈迟回想他先前的妖丹已经消化完了,没有留下痕迹,况且他刚刚脱衣服的时候,悄悄把他体内不纯净的灵气转移到了他骨鞭当中。 不知道裴枕有没有看出什么他的丹田与常人有什么不同,但是先前相逢的时候裴枕匆匆探过,没有发现什么,相必这次,应该也不会 裴枕和他相对而坐,二人手掌抬起,掌心相贴,他淡淡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沈迟感受了一下,神色认真:“嗯……我觉得,师父你的手好小。” “你说什么!?” 裴枕猝然睁眼,看着沈迟比他大了一圈的手掌,指头比他长,手心很厚,刚刚还扶在他的腰上。 掌心的温度似乎有点烫手了,裴枕手指弯了一点,指尖抵到了他的指缝,想将他的手甩开,又忍住了,想把他一脚踹下去,但是又怕出现刚才的情况…… 什么乱七八糟的?裴枕第一次觉得贴着另一个男人的手掌这么难捱,他的脸色铁青: “我是问你,我的灵气进入你的体内,你感觉怎么样?” “噢,原来是这个意思,我错了,师父,”察觉裴枕的语气不对,沈迟飞快认错,好像真的误以为裴枕是在随口问他谁的手大谁的手小。 沈迟的声音醇厚,似乎很享受,他重新回答,用词讲究:“我感觉很舒服,师父,你很棒。” 裴枕迷茫:“……” 棒什么? 他狐疑地看着面前的这个沈迟,沈迟的脑子是不是因为昨夜没睡好,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偏偏沈迟一双桃花眼很无辜,眼神很清澈:“怎么了师父?不做了吗?” “……继续。”裴枕有气无力地重新闭上眼,认命地帮他梳理灵气。 罢了,是他想太多了吧…… 二人掌心相贴,师父近在咫尺,那个咒他不得好死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响。沈迟想到昨夜,他阴测测地勾唇。 昨夜他一整晚都没睡,出去杀了个妖,将它鞭挞得只剩下一口气后,将它踩在脚下,掏心剖丹。 那个妖怪说它从未做过坏事,求他放过它。 可惜……他怎么可能放过它? 昨夜吃下去的那颗妖丹妖气浓重,还带着怨气,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镇压,将怨气剥离,又将妖气转化成灵气。 现如今那些灵气堆积在他的丹田处,纠缠交错,远不如常人修炼的那些气体纯洁轻盈,宛若缥缈的云雾。 不得好死? 而他的师父正在帮他疏散灵气呢…… 沈迟勾唇,还真是杀对了。 独属于师父的灵气引导他体内那些盘虬交错堆积在一起的灵气疏散开来,一咎一咎的灵气从他的丹田底下飘散,逐渐充盈到丹田的每一处。 第79章 【VIP】 “起不来。”…… 裴枕注入灵力, 轻轻地舒缓沈迟丹田内的不适,起先还是舒服的,但是很快,沈迟额头上冒出了汗, 连带着轻薄的里衣都湿透了, 贴合在身上, 底下精壮的肌肉若隐若现。 沈迟双眼睁开一条缝隙, 对面的裴枕面色沉稳, 闭眼吐息丝毫不见紊乱, 他稍微放下心来。 很好。看来,师父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 察觉到视线, 裴枕那双形状好看的朱唇一启:“这六年里, 可有发生过什么大事?” 沈迟矢口否认:“没有。” 裴枕沉默一瞬:“那就好。”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 裴枕收回手,沈迟软了身子,倒在了他的怀里, 裴枕垂眼:“起来。” 沈迟埋在他的颈窝中:“我累了,师父。” “梳理灵气郁结确实会累一些。”裴枕顿了顿, 感受到脖颈处呼吸喷洒传来的细密痒意,重复一遍, 语气重了: “起来。” 沈迟头枕在他的肩窝处,光滑细腻的脖颈就在眼前,一点点幽幽的香气从脖颈上跳动的血管里传来, 无端让人想狠狠咬一口 “我不,”沈迟的声音含笑,高个子窝在裴枕的怀里也不觉得难受,似乎很无辜:“师父, 你好香,我就闻闻。” 裴枕:“胡闹。” 沈迟劲瘦有力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腰,嘴唇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脖颈,用气声低语道: “师父,我想……” “河神哥哥!大事不好啦!大事啊啊啊——” 门“嘭”地被向内推开,小神女火急火燎的绕过屏风闯进来,猝不及防看到满地衣服凌乱,而沈迟和裴枕在床上相拥 她猛地捂住脸,转身,大惊失色:“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 “站住。” 裴枕淡声说道。 “三个人不太好吧”小神女讪笑地转身,手指挪开了一点,冷不防对上沈迟冷冰冰的视线,更尴尬了,重新捂住眼睛:“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搅你们的。” 裴枕:“无事,我们刚刚不过是在” “师父,和她有什么好解释的,”沈迟打断道,他坐起身,脸上阴沉的仿佛能滴水:“你来做什么?” “你以为我想来啊!”小神女闭眼大喊一声:“有人出事了!” 裴枕:“谁?” 小神女语速飞快:“之前救下的那个男人,他他他伤口恶化了!” 裴枕诧异:“怎么会?” 自从将他救回后,那个男人大多都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他还没来得及审问他,只听说他被单独关在另一处地方。 没有将他和那些受伤的百姓都放在一个窝棚里,单独隔开了,有人固定给他喂些吃食。 但是,当时救下他的时候给他点了穴阻止伤口继续蔓延了的,怎么会还 裴枕推开沈迟,起身,踩着床榻下床:“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去看一下,小十九,你去通知望月派的人,告诉乌音乌鄞,我们马上就到。” 小神女:“噢噢好!” 小十九的身影在门后消失不见,见裴枕在穿衣服,沈迟咬了咬牙,忍住不将他拖上床,他捏了个净身决,身上湿黏的汗全数消失,被迫清醒。 沈迟下床穿上外衣,系上腰带,捡起在床底下的鞭子,缠在手腕上。 鞭子泛血,骨头诡异地白里泛红。 沈迟下意识看一眼裴枕,裴枕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背着他还在倌发,沈迟在鞭子上方一拂,那些细小的骨头亮了一下,而后上面的红色褪去,又恢复了骨质的灰白色。 沈迟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师父,走吧。” 裴枕:“嗯。” * 在来的路上与乌音和乌鄞汇合了,乌鄞说:“我去看过了,在木棚里的人都安然无恙,就是前几日的那个人出了事情。” 乌音庆幸:“幸好将他和那些人隔开来了,不然,不知道他发病起来又会伤到多少人。” 众人姗姗赶到,那个男人单独住在一间房里,此刻他正在里面嘶声裂肺地嚎叫:“你怎么又来了,真的不是我做的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真的不是我啊,求求你,饶我一命吧” 裴枕和沈迟对视一眼。 什么情况,里面还有其他人? 乌鄞推开门,佩戴在身旁的长剑出鞘,他进屋视线扫了一圈,视线落到了男人身上,他神色痛苦,口中念念有词,手脚抗拒地往外踢。 然而,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乌鄞的手握紧了长剑,乌音脸上满是戒备。 小神女飞在半空中,她有一点害怕,颤声:“这个人在和谁说话?” 裴枕踏进屋,首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烧焦的气味,夹杂着生肉炭烧的糊味,气味直冲鼻腔,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只见先前见到的男人衣衫褴褛,他双目紧闭,全身扭曲,手臂弯曲尤其明显,似乎想要逃离,双腿胡乱地蹬着。 可惜他的下半身已经变成一堆黑红色炭骨了,裸露出来血红色的皮肤还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像是还身处在火堆里炙烤似的。 “别别别,不是我害的你啊,你找错人了!”他痛苦地大喊,显然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了。 “你们,快,把他从我身上赶出去,你们不是能耐吗?快啊!” 沈迟拢了一点灵气,击过去,那灵气一碰到他却完全溃散了。 “怎么回事?” 众人眼睁睁地而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溃烂和发黑的速度加快了,没有火星在他身上,他身上却冒出了黑烟,乌音惊疑交加地看着他:“喂,你说的那个人在哪里?” “你们看不到吗?他就在我身上,快把他赶下去!” 眼看那碳化已经到了他的大腿根,再不采取行动,不仅是他的下半身没了,他的肚子也保不住了。 卢风捏住他手里的斧头,一把举起,心一横,瞅准地方,砍了下去。 顿时,血红色的肉和黑色的肉四溅,骨头的脆响以及男人的呼嚎声响彻天际。 卢风脸上溅上了血,他抹一把脸,睁开眼,却不料听到了一阵惊呼,卢风定睛一看,饶是他这么壮实的人也不禁被吓了一大跳。 只见他砍下来的那两条腿已经化成了灰碳,而那个人的肚子开始变黑了。 头和手臂开始被烧,先是头发,而后是他紧闭的眼睛,再是他的脖子,最后,连着碳化的手一起掉了下来。 室内浓重的尸臭和烧焦的气味。 小神女没有见过这种惨状,看到这一场景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捂住自己的眼睛:“呕呕” 卢风的斧头“啪嗒”一下就掉到了地上,他脸色发绿,终于也忍不住跑出去吐了。 不到几息就发生了这种事情,沈迟毫无波澜地打量着室内的一切。 死人了。 然而,他没有任何感觉。 更残忍的方式他见过,甚至亲手做过,这种程度的对他来说,其实根本算不什么。 沈迟眯眼,甚至,他被这残忍的场面刺激的有些兴奋了,他悄然打量裴枕,裴枕的脸色有些苍白,倒是没有后退一步,还在他忍受的范围之内。 不愧是他的师父。 乌鄞和乌音脸色难看地看着地上的一堆烧尽的血肉和骨头。 乌音:“怎么会这样?” 屋内一片寂静,乌鄞上前,将出鞘的剑放回去,而后挑起他的剑尖,就要触碰那堆骨灰,一贯温和的神色此刻十分严肃。 裴枕:“等等。” 乌鄞一顿:“怎么了?” 裴枕制止他,眼底一片冰冷:“他不是说了吗,这里还有一个人。” 乌音:“什么!?” 乌鄞环顾周围一圈:“可是,裴公子,你也看到了,这里除了我们之外没人” 乌鄞的话语刚落,突然,一个手从身后伸出来,点在了他的额头上 。 乌鄞双眼无神地站立在原地,连眼睫毛都不曾眨下,看上去像是石化了。 裴枕收回点在乌鄞额头上的手,回身,他身后两步之外,同样一动不动呆在原地的还有乌音,她的眼睛瞪的很大,视线看向了她额头上的红色v字形,那是望月族子弟的标志,然而她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被点穴了。 兄妹二人感知的时间停止,动弹不得,五感也被封闭,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将无关人员屏蔽后,沈迟听到裴枕道: “敢在我面前作祟” 裴枕闭上双眼,额间冰凉的蓝色和金色神印闪动,双指并起,横着轻轻擦过眼皮上,金色的光芒大盛。 一双上扬,惯是冷漠无情的丹凤眼被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圣光,而后,他合上的双眼轻轻睁开,环视一圈后。 他看到了, 几步之外,站着一个人。 原来在那里…… 死去的人身边站着一个男人,而碳化成骨堆,躺在那里刚死去的灵魂碎片也缓缓现了身形,魂魄从他的肉身中起来,是透明状的。 刚刚死去之人的魂魄还是处于迷茫的状态,神情相比起他身旁的男人呆滞不少,甚至无法思考,不会说话。 裴枕冷声:“你是谁?” 在问谁不言而喻。 站着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衣袍,衣领处露出中衣的领子,只不过看上去风尘仆仆,白色的衣领也已经发黄了。 他外头是一件交领束腕衣,大臂上有一层层的盔甲护着,胸襟处有暗纹,衣服是特殊的皮制,看上去十分坚硬,下身是一件到脚面的裙面,黑靴,周身杀伐之气,看着倒不像是普通的百姓。 听到裴枕的话,他转过来,脸上露出了一种困惑和稀奇的表情。 “你能看到我?” 屋子里顿时暗下来,小神女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她看不见什么,但觉得好像变天了。 刚刚还天光大亮的屋子骤然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黑沉沉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沈迟后退一步,他的眼睛变了颜色,边缘是深深的仿佛植物腐烂的绿色,瞳孔正中间是血红色的竖瞳,宛若黑暗腐朽的森林中吐信子的毒蛇,沈迟舔了舔他的牙尖。 自从吃了万年蛇妖的妖丹之后,他就继承了那个蛇妖的能力,长出了它的眼睛,能看到这世间隐匿的妖鬼。 自然,他也能看到,这个附身在他人身上,将他人活活折磨致死的厉鬼。 那个男人身后刚刚死去后化形的魂魄不稳,发现自己死去的事实,三魂七魄蹲在地上痛苦地嘶嚎,面容模糊,声音尖锐凄厉。 小神女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耳朵,裴枕偏了偏脸,耳朵有点疼。 但是,与魂魄不同的是,这个害他的男人,身形稳固不说,面部线条清晰,样貌十分刚毅,他走过来,浑身萧条肃杀,像是军中整装待发的将领。 第80章 【VIP】 “师父真可爱。”…… 可是裴枕却看清了, 这两个人身上都有一股黑气萦绕不去。 这气体十分浓烈,也让裴枕十分眼熟,无端让他想起来漠关村的事情,这个东西, 害得他至今功德没有修满, 甚至让他不得不离开六年。 裴枕冷嗤一声, 他身上的东西, 是 怨气。 那个人来到裴枕面前, 神情肃穆:“你是谁?为什么可以看到我?” 裴枕勾唇, 反问:“你又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凭什么告诉你?”他的语气十分冷静,就是身上的黑气浓重了几分。 这人看面庞年纪四十有几, 下巴瘦削, 眉宇间满是戾气, 说话却还算有条理,看来不是完全的失去了理智。 裴枕:“你是怎么死的?” 那个男人一指地上的一滩灰烬:“和他一样。” “你是鬼?” “或许是。”男人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境地。 “你将自己的伤转到了他的身上。” “我要让他也尝尝,我当年受过的苦。” 裴枕了然了, 或许是私仇:“他从前和你有什么怨什么仇?告诉我。” 男人笑了一声,他不愿再说, 重复先前的话:“你是什么身份?我凭什么告诉你?” 裴枕冷笑地揭穿他的身份:“你现在只是一缕找不到去路的幽魂,你没有和我谈判的资格。” 男人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的怨气太浓。”裴枕淡淡道:“你究竟所为何事?” 男人说:“怨气?” 他伸出手, 身上的黑色气体从他的身体里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这是我的怨气?”他端详片刻,明白了什么,他仰天大笑:“我在这片地方待了几百年了, 始终走不了,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不灵,你说,我生了怨气不是应该的吗?” 裴枕:“谁将你害死的?” “谁?好问题, 我已经找到他了,就是这个人是他!害得我变成了这幅怨气缠身的模样,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家人,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所有我认识的人都在我眼前相继离世……” “可是为什么我却还在这世上?五十年,一百年所有人都不知道看不见我摸不着我,可是我却还活在这个世上!活的生不如死。” 裴枕垂眸看着他:“你已经死了。” 男人岿然不动的情绪终于外泄,身上萦绕的黑气骤然加重:“是他害得我死的这么凄惨,害得我不人不鬼地活着,都是他!我找了他几百年了,终于让我逮到他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已经死了几百年了,你是怎么找杀害你的人的?我不得不提醒你,人前世今生的模样是会发生改变的,即便里头的芯没变,每一世的样貌却是不尽相同。”裴枕指出问题,冷静道: “你怎么知道是这个人害的你?不怕是冤有头债有主,你找错了人。” 男人一愣:“不可能,就是指引我来这的,而且他们确实长的一样。” 裴枕眯眼:“谁指引你来的?” 男人却警惕了:“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不相信我?”裴枕:“我可以帮你。” “怎么证明?” 裴枕悠悠道:“你是不是去不了冥界?” 沈迟面上浮起一丝疑惑,冥界? “我是去不了,如何?既然我现如今已经找到了仇人了,也让他体会到了我死前的痛苦了,”男人快意恩仇道:“我报仇了,我死而无憾了,再等一会,冥界的人就会来接我了。” “是吗?”裴枕轻声:“那你回头看看。” 那个男人回头,只见先前缩在角落,神情恍惚的魂魄在渐渐消散,男人不可置信,他见过太多死在他面前的魂魄,他最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失声道: “他去冥界了他凭什么?” 裴枕的声音在他身后:“他现在要去冥府了,而你,仍旧去不了” “很遗憾,但我不得不告诉你,”裴枕淡淡道:“你找错人了。” “不不可能。”男人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中,他神色痛苦:“我怎么会找错人?分明就是他” 裴枕:“是谁指引你来这里的?” 男人抬头,他的目光越过裴枕,落在了始终在后方阴森地盯着他的沈迟:“你们又是谁?” 男人有心想逃走,说完,他双手握成拳,迅疾朝着裴枕的胸口击去,浓黑的怨气顿时暴涨。 裴枕双指并起,朝着他一击,空气中的灵气任他驱使,千万股汇入他的指尖,随着灵气爆发,男人顿时从他身边飞过,撞到了墙上,然而魂魄没有实体,他撞到墙上之时就变成了一团雾气。 那鬼魄见根本打不过他们,化成一团气体遁到地上就要逃走,裴枕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别急着走。” “我可以让你入轮回。” “你说什么?”那团黑色的雾气顿时实了,他的身形显现出来,抬头:“真的?” 裴枕猜这人这是个生性多疑的性子,于是手腕一翻,隔空变出来一个玉碟,上面朱红色的字迹,另一只手上变出来一只沾了朱砂的笔,问他: “你叫什么?” “我叫,高齐。” “好。”裴枕手腕翻转,操着笔尖在玉碟上写字。 小神女看不见那个人,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飞下来看着裴枕的玉碟,那是每个神仙都会有一个的东西,每个神仙的都是独一无二的,可以象征身份。 玉碟方正,中心微微凹陷,一行一行篆刻了细密的铭文咒语,背面底部一圈一圈的花纹繁复,中间刻了专属于河神的名字——裴枕。 裴枕神色认真地写字,朱砂笔始终没有真正接触到玉碟,凭空写下一个字,那字便自动落到玉碟上排成列。 随着最后一笔画落下,正面加印的铭文咒语光芒大盛,浮在将朱砂字之上,将这两列字牢牢锁在下面。 “好了,这是我的玉碟。”他说:“你拿着这个去找鬼王,他会放你入轮回,而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行,怎么样?” “你要是答应,这东西立马就能给你,若是不答应再在世间游荡个几百年又与我有何干系?” 男人不敢置信:“真的吗?这种好东西你愿意给我?” 他眼眶湿润,神色激动:“虽然不知道您是谁,但是我在这人世间已经游荡了几百年了,居无定所,今日终于能有个归处了,公子大慈大悲,我衷心地感激您” 他一边感动地涕泪横流,一边说着就要跪下,裴枕反手一托,托住他的胳膊示意他起身。 “不必谢我”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却没想到,面前这人突然发难,猛地一夺,迅疾地抢走了他手上的玉碟。 “这都是你们这些筵国人欠我的!还想我感激你们,做梦!”话语刚落,他就像一条落了水的活泥鳅,落在地面上一团黑雾闪过,就不见了鬼影。 沈迟眉目森冷,下意识去追,忘记自己应该看不到妖鬼的事实。 是他大意了,被蒙骗了。裴枕眼底划过一丝深深的厌恶,他深吸一口气,竖起掌心阻止沈迟追上去:“算了,他去冥界了,你是活人,去不了的。” 沈迟:“师父,他拿走了你的东西。” 裴枕:“算了,不过是一缕被困在此地的幽魂而已,再说,鬼王知道是我的东西最终也会回到我的手上。” 裴枕这么说了,沈迟只能做罢,裴枕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沈迟。 裴枕在乌音和乌鄞额间一点,他们顿时鲜活过来,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思维还停留在被点穴的时候。 乌鄞还手握着长剑,剑尾上的金色剑穗垂着晃荡,他问裴枕:“裴公子,你说还有其他人在,那个人在哪?” 乌音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锦囊里掏出了几张符,递给沈迟和裴枕,以及自己的哥哥: “快拿好,掌门说过这符能开天眼,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试试看能不能看到什么。” 乌鄞拿过,他当即就要点燃,沈迟二指夹着接过,放在鼻尖闻了闻,而后嗤笑。 这屋子里的气味臭的让他难受,裴枕疲倦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丢下一句话就走了:“这符没用。” 乌音反驳:“我们望月派的东西,怎么会没用?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小神女因为学艺不精,以及年纪太小,她也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总比他们知道的多,于是好心提点她们:“因为那个人已经走了!” 这下只剩下乌音和乌鄞面面相觑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 在门外等了许久的柳姨见他们陆陆续续地出来,疑惑地进屋一看,差点吓昏过去,竟是满地烧焦的骸骨。 乌音和乌鄞倒是不怕这些,于是帮着柳姨将屋里的残骸转移到屋外掩埋了。 * 裴枕去木棚看了看其他人的情况,面露疑惑,沈迟在他旁边,思索道:“师父,按理来说,这水皮已经除了有两天了,没有水妖作怪,这些人身上的伤口怎么还不见好?” 这两日,乌音和乌鄞日夜不停地煎药,按理来说,他们的伤口应该可以结痂,烧去的皮肉可以长出来一些了。 可是眼下,伤口却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只是相比起之前没有溃烂的那么严重了而已,根本没有好。 经过木棚的时候,他们指着裴枕痛骂: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是说我们吃你的药就会好的吗?你这个挨千刀的骗子。” “对啊,你不是骗我们的吧,骗子!整天装模作样的,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骗子,你每天给我们吃的什么!到底能不能治?不能治就滚!” 尽心尽力帮他们反而被怀疑,裴枕淡淡道:“治不了滚不了。”随即抬脚就走。 沈迟莞尔一笑,师父是懂怎么气人的。 一个二个顿时一噎,霎时,沸反盈天的争执声响起,走远了也能听到传来的吵声。 裴枕捏了个决自动屏蔽了,沈迟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走在裴枕的身边,问他:“治不了?” 裴枕看他一眼,说:“不给他们治了。” 沈迟笑了:“为什么?” “……” 没有为什么,脾气不好。 沈迟偏偏要凑过来,明知故问:“嗯?怎么不说话?” “……”谁爱治谁治。裴枕把他的脸推开,瘫着脸憋出两个字:“师训。” 沈迟看着走路速度骤然加快的师父,有点心痒痒:“噢。” 师父真可爱。 80-90 第81章 【VIP】 “弄乱他。” 他们二人一同回了居住的院子, 裴枕跨进门槛,沈迟问他:“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裴枕说:“再等几天看看吧。” 沈迟:“好。” * 明月高悬,无数人在梦里进入了梦乡当中。 屋门应声打开,屋内的人却浑然不觉, 呼吸清浅的沉睡, 门口的人披着夜色, 身上黑气浓厚, 浑身戾气。 他站在门口侧耳听了一下屋内的动静, 而后踏入门, 反手将门往后一掩,大踏步绕过屏风。 沈迟的脚步轻轻, 他手臂上的, 缠绕的银白色骨头泛红。 他轻车熟路地绕过屏风, 趁着月色走到了床前,床前的轻慢已经放下,轻薄的纱帐朦胧勾勒出来一个人的身影。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挑开了长幔, 青色的被子之下,竹枕之上, 乌发披泄脑后,裴枕, 他躺在床上,手放在薄被上,睡姿端正, 十分放松,全然无醒过来的迹象。 沈迟站在床边看了他很久,他脱了鞋,将裴枕抱起, 往里挪了点位置,而后撩开被子上了床。 裴枕的身体十分柔软,比沈迟矮一个头,到沈迟的下巴处,抱着睡觉正好,沈迟的手搭在他的腰间,将他拉近,而后侧身与他面对面,他着迷的吸了一口他的脖颈: “师父,你好香。” 而后手指从他的腰间一寸寸摸索过去,触不及防触及他里衣之下的皮肤,他顿了顿,抬眼看裴枕,他没有醒来。 腰侧的皮肤细腻温暖,沈迟的手一触碰到,睡梦中的裴枕就不由自主地一颤。 沈迟眼尾的红痣红的妖冶,他急急地喘一口气,捏着他的下巴将他转了过来,而后狠狠亲下去。 柔软如云的双唇一碰下去就下陷,仿佛沉溺在梦境里,但终于不是从前醒来,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了,师父躺在他的怀里。 衣服摩挲的声音响起,周围的温度急剧攀升,沈迟耐心又着迷地舔邸他的每一寸牙关,轻易地攻城略地,在他的柔软湿润的口腔里搜刮,深入与他的舌尖嬉戏,吸吮他的唾液,独属于河神的香味让他疯狂沦陷 眼前人唾手可及,手上的触感是真实存在的。 这一认知冲击着沈迟的头脑,他的手忍不住地用了点力,梦里的裴枕忍不住地哼了一声,沈迟猛地睁开眼。 他松开手,恋恋不舍地退出来,银丝拉出,连接在他们二人的唇上,沈迟没忍住,又亲了上去,发出搅动唇舌的细微声响。 “师父,想我了没有?” 沈迟侧手撑在他的身侧,另一只手从他的衣襟里伸出来,他掀开潮热的被子一看,裴枕被撩上去的里衣,白皙的腰侧上有青色的印子。 那是他按出来的。 沈迟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那一处,裴枕的腰果然很细,腰窝浅浅,青色的印子拓在上面十分的扎眼,沈迟一个指头按在上面打着旋。 裴枕躺在他的身下,双眼紧闭,黑色的长睫自然地在眼窝下垂下一点阴影,两侧的黑发触碰到脸侧,他的皮肤很白,可惜嘴唇红肿,里衣被撩上去了,衣衫凌乱,与他平日里的纤尘不染的齐整形成了鲜明反差。 他被他弄乱了。 “真想让你清醒的时候回答我。”他拨弄着他的双唇,滚烫的唇沾着唇角唾液浸湿了他的手指,他眼眸一暗,用了点力,将他的两根手指插了进去。 湿润包裹的空间让他浮想联翩。 他轻轻地夹住他的舌尖,搅弄,有液体顺着嘴角留下,沈迟轻笑:“师父,你要是醒的就好了。” 他俯下身,轻轻地轻吻他的脖颈,手上的动作不停,模仿某一个动作的频率,他嗅着他脖颈的气息,一寸寸舔邸过,仔细又焦急。 就像一头吃不到肉的狼,任凭肉已洗干净摆在案上了,他却不能下口。 他手指的速度骤然加快。 “师父,这六年我好想你,你知道吗?” 他的语气十分危险,这头虎视眈眈的狼闻着递到嘴边的肉却只能浅尝截止地用吻触碰,不能痛快地撕咬发泄,沈迟亲吻他的脖颈,控制自己的力度不在上面留下痕迹,忍的眼睛充血,浑身沸腾的血液都冲向了某个地方,他轻轻地蹭着。 “可是,师父,我怕伤着你。”沈迟轻叹一声。 他若是学了那可以抹平身上一切痕迹的法术就好了。 这样他就能肆无忌惮了,也不会让师父醒来之后为难。 沈迟抽出手指,递到唇边,将上面沾染的每一寸唾液舔干净:“师父,我现在越来越贪心了,你说怎么办?” 沈迟躺下,将师父转过来与他面对面,将裴枕用力地抱在怀中,不留一丝间隙,狠狠蹭过被撩开衣衫的下腹,沈迟轻喘了一声,他的手往下,靠着他师父的身体,上下滑动,沈迟的脸埋在他师父的脖颈里。 “这次,就先放过你了,师父。” “可是,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沈迟声音暗哑,磨咬着他的锁骨,但是还是有点不满意,他捏住他师父的下颌,柔软的脸颊在他的手心里,他转了转裴枕的脸,眼眸里带着审视意味,打量在哪里留下印记比较好。 “太显眼的话,师父你会生气吗?” 他的目光落在了他脖颈的侧后方。 他用了点力气,闷哼一声,室内的粗重的呼吸声渐渐平息…… 湿黏的液体粘上了裴枕腰腹裸露的皮肤和衣衫,沈迟抱着他丝毫不让步,沈迟喘着气,唇离开了脖子,一个边缘模糊的深红色印记就出现了,上面沾着一丝晶莹,沈迟舔了一下,睡梦中的裴枕似乎感觉到痒,睫毛颤抖了一下,沈迟察觉,端详着他熟睡时的面容,愉悦地勾起了唇角。 他没有清理裴枕身上的糟污,将被子拉过,手伸到他的衣服里,摩挲着他腰侧光滑的皮肤,将他满满当当地抱在怀里,喟叹道: “师父,就这样睡,好吗?”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师父。” * 裴枕起来的时候,感觉有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先是唇,这次虽然没有破皮,但是肿起来了,两瓣唇相碰的时候,微微的麻意带着一丝疼痛让他感觉有些奇怪。 而后是他的身体,感觉十分沉重,脖颈后方头发扫过的时候有一处地方有点痒,他照了一下铜镜,看不到什么,隐约看到脖子侧后方好像有个红色的肿红块,冰凉的指尖触碰上去还有点发烫。 这是什么? 夏季蚊虫太多,他没注意被咬了? 裴枕成仙三千一百多年来,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什么虫子胆敢咬他? 裴枕没在自己身上闻到妖气,也没闻到什么诡异的气味。 不对裴枕沉思,他每晚睡的都特别实,特别好,睡眠质量直逼他在渭水里沉睡的五百年,甚至一个梦都没有做,一觉直到天亮。 不是妖怪作祟,但是他这几日怎么每次起来总觉得有点乏累? 裴枕没想明白,他施了一个仙法,运转体内灵气,灵气经过身体的每一处,将睡了一觉每一处皮肤毛孔上的糟污和灰尘都清除干净,所到之处神经气爽,骨头缝透露出来的乏累感都一扫而空了。 罢了,不想了,不会有人想来招惹河神,神仙不会出现在这里,妖鬼更加不敢,若是真有事情,他如今也不会全需完好地站在这了。 起来的不算早,裴枕穿衣系带,拿他的发簪简单地半倌起头发后,裴枕推开门,穿过檐下的走廊,去了用膳的侧厅,简单地用过早膳后,也没见到沈迟和卢风他们。 想来可能是去了木棚。 柳姨曾经告诉过他们,他们如今住的院子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侑王得知望月派的人要来,特意将不住的宅院整理了让他们去住的。 木棚离他们的院子有半刻钟的距离,裴枕走了一会儿,走进一条窄小的街道,还没看到那几个乱糟糟的搭建的棚子,就听到了里面噪杂的说话声。 裴枕转过一个转角,眼前的视野豁然开阔了,院子里吵吵嚷嚷,乌音和乌鄞手上还拿着药勺,他们面前摆着十多个药鼎,沈迟听到动静,侧过脸,扫一眼过去,发现是裴枕,他黑沉的双眸闪过一丝亮光,走到他身旁: “师父,早。” 看天色,已经快响午了。 “……” 裴枕浑身又有点不得劲了,像是早晨刚起来的时候,身上仿佛被折腾来折腾去过,浑身都懒洋洋的不想动。 已经响午了,不过身为神仙,裴枕向来时间观念单薄,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听沈迟的话,觉得这其中好像有玄妙之音,裴枕想了想:“早。” “师父,累吗?” “不累。”裴枕下意识道。 “那就好。”沈迟挑眉。 裴枕蹙眉,他累不累怎么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算了……沈迟到底是个体贴的徒弟。 周围吵吵嚷嚷的,裴枕疑惑:“怎么回事,这是要做什么?” 柳姨劝他们道:“高人来了,高人来了,你们且听高人怎么说吧。” 裴枕:“怎么了?” 柳姨脸上有一丝羞赫:“裴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也是无意要让你们为难,只是我们这些百姓什么都不懂,莫名其妙得了这病,心里着急罢了,还望你能理解。” 周围的人纷纷道:“宫里的人放弃我们了,可我们是真的不想等死啊。” “一连吃了这么多天的药都不奏效,我们要不另寻其他法子吧。” 第82章 【VIP】 “手滑。” …… …… 还有人道:“你们这些人, 根本就没有用!” “呵,”沈迟勾唇,毫不避讳地说道:“那你们等死吧。” “你!” “你这年轻人,怎么这样说话啊?” “我们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啊。” 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 听得裴枕不胜烦闷:“好了, 安静一点。” 一个胆子大的中年男人道:“还有小六子失踪的事情, 你们得给我们一个说法才行, 自从你们把小六子关起来后, 我们就再也没见到小六子出现了, 你们说,你们把小六子怎么了!” 一人带头, 点燃了全体伤民的气势, 他们纷纷附和:“对!小六子去哪了!” “说, 你们把小六子弄哪去了!” “还我们小六子!”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们身上冒出来,这些人或站或立,却是脖子、额头上青筋凸起, 随着他们义愤填膺的高呼声,众人身上有黑气肆出。 小神女坐在卢风的肩膀上, 她看的真切,这些人的面貌印在她的瞳孔里, 她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讶:“这,这不是” 六年前见过的 怨气! 不仅小神女,就连卢风也看见了, 他大吃一惊地看向裴枕:“师父,他们这” 卢风想起那时候在漠关村遇到的怨气,而那些村民也像今日一样,将他们团团围住。 卢风严阵以待, 但是还是有些怵:“师父,该不会该不会他们也是早就死了几十年的‘人’吧?” 裴枕沉思:“我看不像。” 那时他们在漠关村,村民日出而作,天色一晚就会尽数消失,但是眼下这些伤民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都还在这里生活 沈迟在裴枕耳畔道:“师父,我看他们身上虽有怨气,但是行为举止倒也称不上怪异,我此前给他们把脉,脉象是活人的脉象” “对,”裴枕道:“他们确实都是活人。” 柳姨在一众讨伐声中朝他们小声说道:“小六子的事情,你们这确实得给个说法不是,不然我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柳姨求他们来的,自然还是站他们,但是眼下她也想知道昨日进屋后小六子怎么突然就没了,变成了那样,其他伤民本就因为伤始终不好而对他们产生了怀疑,再发现小六子失踪了也难保他们没有逆反躁动的情绪。 小神女气急败坏:“你们怎么不分好人坏人啊,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乌音也冷了脸:“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她和乌鄞不是修仙之人,看不到他们身上的怨气,察觉这群伤民处似乎暴怒,乌音的手放在了腰侧的佩剑上。 乌鄞努力平复大家的心情:“各位,我们望月派绝对不会残害百姓,既然答应会医治好你们,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寻出一个办法来,至于小六子兄弟,他是因为伤口恶化了才走的,我们也对他的离世十分包憾,但是请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会医治好你们,找出问题的根源的。” 沈迟环视他们一圈:“别吵了,若不是我师父,你们现在都已经死了。” 众人一愣:“你说什么?” “你竟然敢咒我们?” “我们还好端端地站在这,怎么就死了?” 沈迟冷笑:“各位不知道吧,你们每日喝下去的水,乃是毒水,若是身上有伤口,则会经久溃烂,浑身痛痒,始终好不了,而我们前日将这水里的妖怪捉了,若不是我们,你们怕是早就化成一滩灰烬了。” 沈迟阴阴地扫过他们。不让他们感恩戴德跪在地上给他们磕两个头就不错了,这些人居然还敢对他叫嚣……真想把他们全杀了。 眼看外头越来越晒了,柳姨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劝架:“到屋里头坐坐吧,他们也是一时心急,其实没有恶意。” 裴枕开口,点了几个人:“你们随我一同进来,有些事情想问问你们。” 那几个人正是刚才叫唤的最凶的,他们忍不住猜忌。 怎么,这是要像小六子一样,把他们杀人灭口堵住他们的嘴? 沈迟手指拂过手臂上的鞭子,狠厉森冷地抬眼,那几人浑身一颤,冷汗顿时下来了。 这个人好凶神恶煞。 这些人身上的伤口都在其他地方,这几日虽然没好,但是倒是停止腐烂了,虽然有些疼痛,倒是不影响日常行动,所以刚才他们几人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气焰非常嚣张地带节奏。 冷不丁被点名要随他们进去,顶着周围人的目光,一个男人壮胆道: “去就去,我还怕你不成?” “就是,就是……” 这几人跟在柳姨身后进去了,沈迟在裴枕身旁,见他跨过门槛,乌发恼人,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扫到前面来,裴枕将身前的头发往后拨弄,他脖颈侧后方的红痕就无意识地暴露出来了。 跟在后头的乌音和乌鄞瞧见了,望月派是仙门正派,规矩多,向来严肃,他们没往其他地方想,以为裴枕不过被蚊虫咬了。 柳姨冷不丁地瞧见了,赶忙低头,心道裴公子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怎么也不避着点人? 进了屋子里,裴枕在屋里挑了个椅子坐下来,见沈迟没坐,瞧他一眼:“看我做什么?不坐吗?” 这么多人看到……仿佛在秘而不宣地告诉所有人,师父被他……沈迟眼眸一暗:“坐。” 沈迟垂至身侧的手指弯了弯。好爽。 …… 没有她的座位,小神女飞过来就要坐在裴枕的肩头,却被沈迟勾着披帛丢到卢风那边去了。 “哇——”小神女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晃就飞出去了。 卢风手忙脚乱地接住她,小神女打了个滚掉到了他的手边,幸好两只小手抱住了卢风的大拇指,小神女好不容易翻过来,才坐稳,她指着沈迟,十分生气: “你!” “啊……抱歉,手滑。”沈迟回视,他坐在裴枕旁边,眼里却完全没有抱歉的意味。 小神女张嘴就要告状:“河神哥哥!沈迟他” 裴枕只当他们打闹,有点闹心道:“好了,安静点。” 闻言,沈迟脸上露出了挑衅,得意,愉悦的微笑。师父站他。 小神女:“???” 他对她挑衅什么?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就是想坐一下裴枕的肩膀而已……小神女后知后觉地发觉了,她就说神仙和凡人搞在一起要出事的,沈迟对河神哥哥的占有欲未免有点强了吧…… 依她看,沈迟的脑袋已经坏掉了! 门悠然掩上,发出吱呀的声响,厚重的门合上,将里外的声音隔绝了。 大门关上,所有人都进来了,裴枕对柳姨道:“我要问你们一些事情,必须如实回答。” 乌音和乌鄞不知道他要问什么,对视一眼,只听裴枕道:“前段时间,我们发现他被鬼魄附身了。” 男人一愣:“你说什么?” 裴枕:“你们是否做过什么事” 此前,高齐说是找了那个害死他的人找了找了几百年,很可能是前世的冤债,以至于这几百年来心有执念,魂魄无法下冥府,被困在这里轮回不得。 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才会让他记恨了几百年? 裴枕若有所思。但是也不能只听高齐一昧之词,人心难测,更何况是鬼,万一是满口谎言骗他的也说不准。 还是得打听打听那个死去的小六子,他的生平如何,是否有做过恶事,以至于引火上身被冤魂纠缠。 “小六子有没有犯过什么错?”他慢条斯理道:“比如说,杀人放火,残害忠良,又或者,作奸犯科?” 那几个人一听他是被鬼附身被鬼害死的,顿时脸色一白: “什么!?” “没有啊,小六子人很老实的。” “我和小六子认识几十年了,他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了,他怎么会被鬼缠上……你胡说!” “你骗我们!小六子不可能杀人放火。” “该不会是你杀了小六子,倒打一耙吧!” “不用急着反驳我,”裴枕:“小六子是全身烧焦而死的,你们身上也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炭块了,他身上既然被冤魂纠缠,你们说……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你们了?” 一个男人手抖着指着自己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身上也可能有有那个东西?” 裴枕点头,那几人顿时吓软了腿,一听事也关己,他们纷纷惊慌地表明自己的无辜。 “我家三代务农,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做过有悖筵国律令的事情。” “我我我我平日里在家里我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我怎么可能会害人呢?怎么会有鬼缠着我?” “我没有害过人!我们家一家三口人都得了这病,但是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农民而已啊,苍天可鉴,我们从不招惹是非,怎么会有脏东西” 裴枕敲了敲桌面:“好了。” 那几人顿时闭上了嘴巴,只是眼珠子不安地转动,担惊受怕地互相递眼神,总觉得自己背后凉飕飕的,背上有人。 裴枕问柳姨:“他们平日里,当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柳姨信誓旦旦:“绝对没有,我们这里百来号人,都是开国以来世世代代老实本分的普通百姓,要么纺织,要么种地,全靠一双巧手养活自己,顶多平日里邻里邻居吵吵闹闹,拌拌嘴,怎么可能会做那种害人命的事情?” 第83章 【VIP】 “想和师父泡温泉。”…… “我们顶多贪小盈利, 若是说买菜卖菜的时候多顺了人家两根菜,打米的时候多偷了人家一勺米,这我是认的,但是你让我去杀人?我哪儿敢啊” “是啊, 你敢说我们都不敢听, 大人, 我们胆子真没有大到那种地步啊, 还请明鉴啊!” 裴枕见他们冷汗直流, 倒不像是在弄虚作假的样子, 有些疑惑了。 裴枕问:“那你们可认识高齐是何人?” 柳姨思索:“高齐?” 地上的几人纷纷摇头:“不认识,没听过这个名字。” “不认识。” “我也是” 这个人他们居然都不认识, 裴枕纳闷:“听都没听说过?” 沈迟:“你们和小六子平时关系都怎么样?有没有见到过他与其他的人往来过?或许只是你们不认识他。” 一个矮瘦的男人仔细想了想:“小六子跟我关系最好, 从小一起长大, 好的就跟穿同一条裤子似的!他没有什么朋友是我不认识的,你说的这个高齐,我真的是听都没听说过啊!” 另一个人道:“你是说这个叫高齐的人害了他?” 裴枕承认:“不错。” …… …… 大门开了, 乌泱泱一群人簇拥上来,此前他们为首被叫进去的那几人完全没了气势, 一个二个魂不守舍地出来,看上去十分惊怕。 “怎么了怎么了?” “没什么, 小六子的死和他们无关。”柳姨出来,白着脸说道:“都散了吧。” 屋子里,乌音和乌鄞始终听着一头雾水, 不知道高齐是谁,等这场谈话结束了,一回去,乌音就忍不住道:“裴公子, 高齐是谁?” 裴枕就省略了有关身份的事情,捡了一些话三言两语说清了。 小神女:“他们既然不知情,该不会真的是几百年前的事情吧?那高齐一直游荡在人世间,就是为了报仇?” 裴枕:“不一定。” 裴枕:“他们身上的怨气,一部分来自他们附在身上折磨他们的冤魂,一部分则来自他们自身莫名承受着每日血肉被烧灼的疼痛所产生的。” 小神女抱肩:“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卢风道:“之前的那个男人身上加速腐烂是因为身上有另一个人的冤魂在,怨气作祟,想让他体验同样的死前折磨?” 他不寒而栗:“那么其他人身上的伤好不了的原因是因为……这些人身上其实都有一个冤魂?” 小神女疑惑:“可是哪有这么多的冤假错案,冤魂们因为怨念百年不消,都找到一块儿了?” “喔”卢风明白她的意思,这些冤魂不可能都这么巧,同时找到了百年前的凶手不说,他们还都是住在这一块儿的普通百姓。 乌音和乌鄞还是第一次听说怨气这种东西,乌鄞:“这些冤魂是怎么找到这些人的呢?” 乌音想出来一个办法,就是只能裴枕去做,也比较费时费力:“既然裴公子可以看到那些鬼魂,逃了一个高齐,那你不如再把其他人身上的魂魄揪出来,看看是否被附身了,有两个魂魄在…… 一个附身的魂魄揪出来不愿意说,不信这么多的魂魄一个个问过去还问不清楚来龙去脉,事情不就很快能解决了吗?” “抱歉,”裴枕:“乌音姑娘,魂魄附在人体,一主二魂,若是强行剥离,容易导致魂魄撕裂,或者魂魄混淆,届时那些的魂魄出现在我们面前,浑浑噩噩,我们也是问不出来什么的。” 所以他才不能轻易动手,若是害得正常的魂魄受损不能投胎了,他的功德那可就扣的狠了,百来号人,他本就功德不满,届时扣没了,九重天的人就该下来抓他了。 沈迟:“所以要么等他们死去,要么只能把高齐抓回来逼问清楚事情真相了。” 卢风:“可是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吧?那个高齐也早就逃到地府去了,我们怎么把他抓回来?” 事情又出现了死局。 裴枕沉默未语,这件事情棘手得超乎他的想象,看来要在这里多待一些时日才能去坯都了。 * 天气晴朗,惠风和畅。 他们分头行动,问了一圈人,又在附近的街道上一户一户地敲门去问了,结果所有人都没听说过高齐这个人的名字。 晚上他们回到院子里碰头,一对才发现均没有进展。 小神女:“高齐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他已经死了几百年了,他冤死的事情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都。” 卢风:“那我们要去哪里查?我们只知道他的名字,又不知道他的生前和户籍在哪……” 沈迟和裴枕皆沉默不语,乌音焦急:“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卢风摊手:“这个事情实在是有点难办” 乌音又道:“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一个幽魂,不能强行剥离,那有没有可能让那些幽魂主动离去呢?” 裴枕认同:“或许可以从这个方面切入。” 乌音有些急了:“裴公子,你没有办法吗?你可以试试,你不是法力高强吗?” 一切都是为了百姓,就算再苦再难也要去做,这也是他们望月派的使命,守护天下百姓。 乌音越想她的办法越行得通,有点强硬道:“不行,我们必须得想个办法,裴公子,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伤害魂魄呢?不如我和乌鄞给你护法,你试试分离魂魄,有我和乌鄞在,魂魄一旦出现撕裂的苗头我们就停止,不会有事的。” “你说没事就没事?”沈迟一双眼冷冷眯起,无端让乌音觉得她后背发凉,她心神一颤。 这几日以来,自从他师父回来,沈迟对她的态度就大不如从前,从前还勉强能说得上有礼,现如今更是向对待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为什么这么对她? 他当真对她无意? 可是她看沈迟对他的灵宠也是这个态度,也并未见他同哪个女人亲近,他这个年纪,不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难不成他不喜欢女人? 乌音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迟:“你居然为了你师父说我?” 乌鄞出面,他彬彬有礼,脸上的神色抱有歉意,打圆场道: “抱歉,几位不过与我们同路而已,现在却被我们牵连到此事中无法脱身,乌音不过是一时心急,才会一时口无遮拦,不过我们都清楚,你们与此事无关,若是你们在邳都的事情紧迫,不如你们先行去邳都好了。” 卢风不知所措:“啊?” 裴枕起身,白日走了一天了,按理来说以他的修为,前一天晚上休息的又不错,应该不会感到累才对。 可事实是他的身体感觉十分的困和累,活像是前一天晚上没睡好一样。 看来,可能是这具捏造的凡人肉身太娇弱了。 “没关系,”他淡淡看了一眼乌音和乌鄞,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先回房休息吧,这件事情我们会尽力的。” 被麻烦对他来说也不是多大的事,毕竟虽然这些人都不是他的信徒,但是他也不能坐视不理,怎么说也得担当的起神明二字。 乌鄞欣喜:“此事棘手,我晚些传信给掌门,让掌门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回信还要时间…… 这样吧,这附近有一处温泉,不如诸位一起去放松放松,聊表歉意,也感谢你们此前帮了我们这么多,传信来回需要几日,此事先等等,等我们掌门回信了再看如何处置,怎么样?” 乌鄞安排的妥帖,裴枕没什么意见:“可以” 沈迟:“温泉?” “是的,城郊的温泉。”乌鄞:“常有不少王孙贵胄去那边,我们与侑王相熟,可以进去,那里是个极佳的修炼的场所,灵气充裕,非常适合修身养性,温养身体。” 裴枕喜水,更喜欢泡在水里,水对他有天然的吸引力,闻言,他一颔首:“可以。” 泡温泉……沈迟瞳孔刹那间变成了红金色的重瞳,一秒闪过,随着他长睫一扫,又恢复了正常的瞳孔,谁也没有发现。 和师父泡温泉啊…… 小神女飞到乌鄞跟前,有些高兴道:“那有没有女眷的温泉?” 她才不要和这群臭男人一起泡澡呢! 乌鄞笑的温文尔雅:“自然是有的。” “欧!那可太好啦!” * 一晚过去,翌日,太阳升起。 光线均匀地洒在室内,窗几明净,裴枕在床前将他的中衣和外袍穿上,在腰侧系上系带。 他一施法,一个倒影就出现在他面前,乌发松松懒懒地披在脑后,面部白皙,轮廓流畅,红色的双唇闭着,眼睛黑白分明。 那倒影出来的人正是他自己。 上面的灵气流转,水波荡漾,却不影响裴枕视物,他仔细端详自己在虚镜中的容貌。 今日早晨醒来感觉还好……裴枕抖抖手,摸了摸脖颈后方,袖子顺着他的手腕滑下,露出小臂细嫩的皮肤,靠近手肘的地方微微发红。 裴枕看着虚镜中的自己,脖子那里的红肿褪去了,身上比起前一晚的疲倦感也消散很多。 他抿了抿唇,嘴唇还是有些红润,但是也不疼了。 裴枕一挥手,面前的虚镜破碎。 该死的蚊虫。 别让他抓到它……否则,他将千般百倍地奉还给它。 裴枕一出门,迎面遇到,卢风和沈迟在小神女的指挥下正在练术法。 卢风默念咒语,手抬起,在半空中转了转手里的斧头,而后横挡,一个旋转的涡流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卢风飞身进去,而后闪现在那法阵的后面,卢风踉跄了一下,身形没稳住,扑倒在地上。 “这次的法术太难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起身。 小神女摇头,背着手高深道:“卢风,你还需要多加练习,像这种基础的术法,我一百岁的时候就会了。” 卢风:“” 沈迟冷笑一声:“我们不过修行七年。” 小神女一噎:“拜托,我一百岁才被我父王带去上学堂的好吗?我上学堂的第二个月我就会了,你们还好意思说!” 裴枕没忍住笑了,宛如雪山化水:“肉体凡胎怎么能和仙体相比,以卢风的修为,他已经进步很大了。” “师父,你来了。”卢风得了夸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好了,”裴枕一指沈迟:“沈迟,你试试。” 沈迟勾唇:“好啊……” 沈迟抽出手上缠绕的鞭子,将鞭子末端与持鞭之间打了个圈握在手上,横在面前,他吸一口气,眼神锋利,气沉丹田,摒去外界一切杂音。 第84章 【VIP】 “拆吃入腹。” “啪!” 鞭子被甩在空中, 随着沈迟手腕发力,打了个旋,尾部的鞭子是细小的软骨所制,在半空中柔软地绕了几个圈, 随着鞭子转幅越转越大, 一个淡蓝色的漩涡出现在他面前, 他一个飞身, 持着鞭子飞入漩涡当中。 而后, 他消失不见了。 卢风和小神女在院子里左顾右盼, 不知道他下一秒会出现在哪。 就在这时,裴枕的腰间搭上了一只手。 一个人从后面将他搂住, 贴了上来。 卢风在裴枕旁, 突然见沈迟现身下了一大跳, 裴枕的手一抬,沈迟的头就搁在了他的肩膀上,比裴枕高一个头, 宽腰窄肩,弯着腰在后头抱他。 裴枕无奈, 还是这么黏人。 和他十三四岁时候一样。 “你已经二十了。”裴枕拍了拍他环在他腰间的手,示意他放开。 卢风在一旁, 惊讶:“师兄和师父的感情真好。” 小神女干巴巴道:“哈哈哈”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啊,他们就这样搂搂抱抱, 拉拉扯扯,丝毫不知检点,毫不收敛啊!不知羞耻! 就是看着真养眼啊 小神女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猛猛看, 俊男美人,画面真美好。 沈迟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明显,抱着他,将裴枕团在他的胸前,让裴枕诡异地生出一丝他很小鸟依人的感觉。 远处树木投下来的光斑随风闪动,沈迟倚靠在裴枕身上,唇在他耳边,亲昵地问他: “我厉不厉害?嗯?” 卢风乐呵呵地捧场:“师兄是真的厉害!” 沈迟的身体贴在他的背上,裴枕许久没和人挨这么近了,脸上有些热,雄厚的男性气息压迫下来,裴枕脸上短暂地空白了一瞬,下意识道: “你你最厉害。” 沈迟这才满意地松手,裴枕怔松,是他的错觉吗?自从他回来,沈迟总是搂搂抱抱,好像哪里怪怪的 裴枕还来不及多想,沈迟绕到他面前说:“师父,晚上去泡温泉,我听说侑王还给我们准备了好酒。” 小神女欢呼:“刚好,河神哥哥,我们一起庆祝一下你回来,这么多天以来,还没好好庆祝呢,说实话我都以为你不回来了。” 卢风老神在在:“是的师父,小十九说可能等我老了的时候就能见到你了,我还以为真的要等那么久呢” 沈迟:“师父,我很想你。” 卢风跟着道:“师父,我也很想你。” 沈迟:“……” 这时小神女也凑过来,哇的一下扑进了裴枕的怀里,揪着他的衣襟道:“呜呜呜,河神哥哥,我也是。” 看来他真的去的有点久了。裴枕托住小神女,他失笑:“下不为例。” 沈迟弯唇,记住了:“好,师父,这可是你说的。” * 晚上,乌音和乌鄞去木棚检查了一下伤民的情况,而后赶回院子里和他们汇合。 侑王得知他们想泡温泉,特意派了一辆马车接送他们。 下了车,高门阔府,温泉在这处府邸的最深处,裴枕看着府邸最上方烫金色写着的门匾,和众人一同进了府。 侧厅摆了筵席,可惜侑王不在,他们只能自便了 “侑王他娘前几年害了一场怪病,年纪大了,谁也不敢擅自去医治,于是求医求到了望月派,也就是我们掌门那里。 那药举世罕见,只能本门派子弟持有,一人仅有一颗,从不给外人用。 那药是我门派的独创药,是我们药王谷长老举半生心血研制而成,门内弟子通常在走投无路快要绝命的时候使用,能在人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保住心肺,留一条命活下去。 因而,药及其珍贵,防止下山被争抢,长老专门取了每个人身上的一点血制成,一颗只能对应的一个门内弟子使用。 侑王在山脚下跪了一天一夜求药,我们掌门最终才肯答应,亲自出山为他娘制药,看着这药服下,他娘这才安然无恙,不然,很难说他娘年纪大了,害这么一场大病,会不会就没了” “竟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还好你们望月派有救命药。” 众人唏嘘不已。 裴枕与他们碰了一杯,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酒比他想象的要冽。 裴枕低垂着眼帘,看向酒杯里剩的一点红色的酒。 人间的酒,好像总是比他们天界的果子酒冽多了,不过味道很好,就是……不能多喝,他要控制一下。 几人一边闲聊,一边吃菜喝酒。侑王准备的菜肴味道比他们院子里的下人做的伙食要好,不知道是他府里的人做的,还是专门请了宫里的御厨做的。 沈迟看裴枕频繁夹他面前的菜,于是亲自动手,把那盘鱼脍端到了他的面前。 卢风起身:“师父,我敬你一杯。” “好。” 小神女指挥卢风也给她倒一杯酒,抱着和她一样高的酒杯道:“裴公子,你还没和我喝过呢!” 裴枕拿着酒杯轻轻碰了碰她的杯子:“干杯。” 而后裴枕一饮而尽。 乌音和乌鄞见状,起身,乌音有心为昨日的事情道歉:“裴公子,我昨日说错话了,见笑了。” 裴枕:“没关系。” 乌鄞高声:“让我们一同,为伤民,为天下人,痛饮一杯!” 于是众人碰酒,举杯朝天,小神女抱着杯子落回桌面,裴枕仰头又是一饮而尽…… …… …… 裴枕吃的应接不暇,唇角粘上了一点油渍,沈迟从身后侍女端着的盘子里面的湿帕,擦了擦他的嘴角。 裴枕头有点晕,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垂眼乖乖给擦。 这么亲昵自然的举动……小神女喝的不多,她神神鬼鬼地转头看了看卢风,他正大块撕扯着面前的骨头,没看到,又转头去看乌鄞,他笑呵呵的,也有些醉了,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小神女放松地呼出一口气,心道这两个人出门在外也不知道收敛一下 再一抬眼,乌音她没喝什么酒,面有困惑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二人。 “!!!”小神女打哈哈主动道:“沈迟,你对裴公子可真好啊。” 裴枕哼了一声,说话都浮着酒气,食指节敲着桌子,自认为十分清醒道:“因为我不仅是他师父,我我还是他、他的” 裴枕越说越迷茫,他是他的什么来着? 忘记了。 沈迟眉毛一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师父,声音低沉磁性:“你是我的什么?” 乌音奇怪地看着他们二人:“什么?” “啊那个那个,”小神女慌张地拍桌而起,拼命思考:“你还是他的、他的,那个什么他的最最最伟大的救命恩人呐!” 乌音迷惑了:“啊?” “是的……”小神女呼出一口气,她总算说出来了:“……裴公子可是我们所有人的救命恩人呢!” 卢风赞同:“没错!” 乌鄞好奇:“怎么说?” “来来来,听我好好和你们说,这件事要从七年前说起”小神女飞过去,坐在乌鄞和乌音的中间给他们讲故事,见乌音果然被她吸引,没再追问了,终于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没有她这个小神仙可怎么办啊! 对面嘈杂的声音还在持续,小神女摇头晃脑滔滔不绝地讲述,就连卢风都加入了他们,一行人聊得热火朝天的,裴枕后知后觉地想加入,睁大眼睛听他们说话,但是左耳进右耳出,听不清。 裴枕脸上绯红,也不吃了,筷子放下,盯着桌上的一处地方走神,旁边有人戳了戳他的胳膊,他呆呆地转过脸去,就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凑过来,离他很近,声音喑哑: “师父。” 裴枕晕乎乎地仔细看了看,勉强分辨出来这是谁。 总是这么没规没矩,还离他这么近…… 是沈迟。 哼。 他闻到了一丝好闻的气味,循着味道,看到一个剥了皮的青提被骨节分明的手捏着,见他果真看过来,沈迟笑了一声,递到他嘴边,问他: “要吃吗?” 裴枕张嘴,吃到了他的手指,清甜酸涩的葡萄味道沾了一下他的唇,又远了。 裴枕睁大眼睛:“你干什么?” 沈迟捏着青提不给他吃,裴枕身体前倾要追过去,沈迟逗他似的,曲着手,拿到肩膀旁,裴枕几乎要扑到他怀里了。 “你先告诉我……”沈迟另一只手撑着在石桌上,支着下巴,好以整暇地看着他: “你刚刚说,你是我的什么?” “噢,”裴枕眨眼,缓慢理解他的意思,原来是这样,是他没有把话说明白,不是沈迟的错。 “说了就能吃。”沈迟谆谆善诱道。 “说了就能吃”裴枕重复一遍,他的脸颊薄红,声音因为醉酒没有往日的清晰,带着点含糊,迷茫道:“我是你的” 沈迟呼吸都屏住了:“什么?” “义父。” “义父!”裴枕念出这个词,很满意地又重复一遍,觉得自己很聪明,高兴的笑了,而后醉眼朦胧地看着他:“可以了吗?” 可以给他吃了吗? 沈迟的目光顿时变得危险,墨黑的瞳孔深不可测,漩涡般吸引着裴枕沉沦,无法让他移开视线,只能与这样一双沉沉的目光对视。 裴枕盯着他,突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手,轻轻地点了一下他眼尾的那颗红痣,沈迟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 裴枕心说这颗痣有点烫,不过很好看。 眼睛也好看。 手指顺着他的眉骨上移,手腕蹭到他的眼皮,裴枕轻轻拨弄了一下他的碎发,完整地露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裴枕放下手,神色认真道: “嗯……这样更好看了。” 沈迟眼里的一点笑意顿时没了。 空气突然焦灼,像是在干燥的木柴里点了把火,有火星子溅出来,顷刻间就要点燃。 裴枕有点热,耳朵红了,白皙的脸庞也透着红,单薄的眼皮直直与他对视,眼尾上翘,眼神却是迷蒙的,像含了一汪水。 无端地,让沈迟想起六年前,他走的那么决绝,那双眼冷漠无情,而现在,这双眼睛含春却不自知。 沈迟视线缓缓往下,落在他沾了酒鲜艳欲滴的唇上,喉结不自觉滑动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么” 让人想拆吃入腹。 裴枕没听清,侧耳,眼睛软软地闭起来了:“嗯?你说什” 然后他就被拉起来了,白色的衣袖之下,沈迟握着他手腕的手火热,用力。 场上所有的人都被沈迟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裴枕猝不及防被他拽起来,温软无力的胳膊被人单手箍着,有点疼。 他被人被生拉硬拽绕出石凳,头还晕着,脚不小心踢到了石凳,趔趄了一下,幸好拽着他胳膊的人终于好心地停下了。 裴枕撞上了他的肩膀,随后,白色衣袍纷飞,整个人天旋地转。 他被打横抱起,颠了一下。 第85章 【VIP】 “被丢下水。”…… 裴枕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 只觉得那个人的声音喑哑,他说:“师父他喝多了,想去泡温泉,我带他去, 你们慢聊。” “你” 裴枕想问, 他什么时候说了? 然而他整个人都靠在沈迟怀里, 背上的那个手臂箍的他很紧, 有点喘不过来气。 场上的人个个目瞪口呆, 小神女眼睛瞪的要掉出来了, 被吓的失声了,口型说道:“完了, 你们没救了” 卢风心里奇怪, 哪有人这么抱师父的?他看到师父就害怕, 总怕他想起来要查他功法,反倒是沈迟每次对师父都十分亲昵,恨不得天天查他。 乌音十分惊讶, 乌鄞很快反应过来,笑了:“沈迟和你们师父感情真好。” 卢风脑子一根筋, 听到乌鄞这么说干脆也道:“对,师兄和师父的感情确实很好的, 想当初我们一同被困在漠关村,师父失明了,都是师兄衣不解带地在照顾他。” 乌音狐疑:“是吗?” “对的, ”卢风点了点头,回想起当时危急的情形,刚刚的奇怪顿时抛之脑后,他十分感慨道:“那时候我们很不容易” 另一边, 沈迟打横抱着裴枕,走的稳健,在一个侍女的指引下,出了沉闷的屋子。 外面庭院的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裴枕窝在沈迟的怀里,没那么想吐了。 裴枕懵懵地靠在沈迟的胸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周身萦绕着熟悉的气味给了他安全感,直觉告诉他没有危险。 廊腰缦回,裴枕的眼睛迷糊地睁开一点缝隙,透过廊道边缘,再右边一点可以看到天空,漆黑的夜幕,星星缀在其上,摇摇晃晃。 院子里有潺潺水声流淌,他的视线从天空划到头顶上,一格一格的瓦檐,一个又一个漆红的木梁从他们身边经过,镂空方正的护栏雕饰在暗处显得暗沉,沈迟大踏步绕过亭台楼榭,往另一处去了。 耳畔是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等裴枕才反应过来抱着他的人应该是沈迟的时候,沈迟已经抱着他,单手推开门,迈过了另一扇门的门槛。 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室内很开阔,没放什么摆件,墙角处高低错落地摆着蜡烛树灯,将室内照的昏黄,地面有水珠,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走在路上湿哒哒的有回声。 裴枕蹙眉,有些难受了:“沈迟” “公子,就在里边,东西都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再拿点酒来,我师父要喝。” “是。”侍女退下了。 怎么又是他?裴枕不满。 他没有说要喝,是沈迟乱说的。 转过一个屏风,视线豁然开阔了,潮湿的热浪钻入每一个毛孔,光线明亮起来,裴枕眼睛被光线刺的一闭眼,而后身体一轻,他被人丢了出去。 什么!? 他的双臂在空中一摆,柔软的腰身荡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裴枕在半空中下意识喊人:“沈” “噗通——” 温暖的泉水覆盖住了他的身体,裴枕在水中呛了一口水,他浮出水面,乌黑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他的侧脸和脖颈上,周围云雾缭绕,水汽漫天,隐隐绰绰的白雾看不清人。 裴枕清醒了不少,环顾一圈,这池子很大,头顶垂下来几道帘子将池子分隔成几个区域,但是若是说话,应该是能听到的,可是他现如今只能听到他自己水波搅动的声音。 池子里的水刚到他的肩膀,脚底的触感湿滑,他试探地走了几步,在水中划了几下,搅动的水声稀疏,裴枕试着叫人: “沈迟?” “沈迟你在哪?” 四周回音环绕,这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裴枕再等了一会儿,沈迟依旧没有出现。 把他丢下来自己却不见了。 很好玩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带他来这里? 环顾四周看不见人,猝不及防被丢到这里,裴枕心底升起一丝被玩弄的恼怒,他抬起手,湿漉漉的袖子往下淌水,他单手掐诀,就要瞬移离开这里出去。 “啪!” 他手腕被人抓住,将他的决打断了。 温热升腾的水汽熏的裴枕眼睛湿润,眼尾有湿痕,他愣了一下,而后他转身,手腕移开,就看见了终于出现在他面前的沈迟。 沈迟的外袍褪去,只穿了一身白色贴身的里衣,被水打湿了,贴在身上能看到肉色精壮的腹肌。 头发高高束起,发尾扫落在肩颈,已经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也湿了,小几缕的黏在一起,顺着下巴滴答往下淌着水,高而挺拔的眉骨之下,是他那黑沉的瞳孔。 沈迟还握着他的手腕,拇指在上面轻蹭,肌肤相贴,低着头看他,里面多了一点裴枕看不明白的情绪。 说不清是温泉水烫还是沈迟的眼神更烫:“怎么样?” 裴枕生气:“什么怎么样?” “刚刚找不到我,是不是很心急?” 裴枕:“” 沈迟松开他的手腕,捏住他的下巴,轻轻抬起:“你不在的这六年,我每分每秒都在体会这种情绪,你也体会到了……怎么样,好受吗?” 什么? 裴枕心里有什么岌岌可危即将倒塌。 “六年……”沈迟轻轻一笑:“师父,你真是,让我好等。” 裴枕的心狠狠一跳:“我走的时候和你说过的,不要等我。” 裴枕觉得他是有理的,他并没有要沈迟等他,这时,沈迟的手指下移,搭上了他的衣领,裴枕低头,只见沈迟扯开了他的衣服,手指蹭过他的脖颈,带起一阵酥麻。 在温泉泡久了,热气熏脑,裴枕反应有些慢,他的脑袋“咔啦”宛如生锈的链条开始转动。 等等…… 为什么要脱他的衣服? “沈迟……”裴枕陌生地后退几步,皱眉:“你逾矩了,送我回去。” 手里的温度落空了,沈迟轻蹭了一下指尖,感受刚刚的触感和温度,十分遗憾:“师父,尊师重教,师训我是知道的,哪里没有遵守,哪里逾矩了?” “你有说过,我不能脱你衣服吗?” 裴枕:“”好像没有。 今晚的沈迟不知道为什么,给他一种格外危险的感觉。 裴枕心里升腾上不安,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从前遇上再厉害的妖鬼他都是泰然处之的,而现在,像是主次位置颠倒,反被人主导拿捏。 从前掌控一切的游刃有余没有了,反倒被人在暗处虎视眈眈地觊觎,他成了猎物,领地不断被侵犯缩小。 在不断地试探他的底线,终将一把扑过来,将他吃干抹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尤其这个人还是他的徒弟,这让他生出一种禁忌和荒唐的感觉。 这不对。 沈迟不紧不慢道:“师父,我只是觉得……你身上的衣服有点多,不热吗?” 裴枕低头,果然,他还穿着白日的衣服,里衣中衣外袍三件衣服披在身上,被水打湿湿黏又厚重,难怪刚才在水中行动有些受阻。 沈迟指了指岸上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干净的里衣,他的声音醇厚,像是在再简单不过的闲聊,懒懒道: “师父,那里有干净的衣服,你的衣服湿了,不脱吗?” 沈迟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和裘裤,袖子都挽起来了,而他三层衣服厚重,泡在水里,甚至连靴子都没有脱。 经沈迟这么一提醒,裴枕这发觉,他是真的很热,整个人一蒸,酒气挥发,他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原来,沈迟是看他身上出汗了,才帮他脱衣服的。 错怪他了。 沈迟是一个很体贴的徒弟,怎么又错怪他了,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裴枕摇摇头,甩掉自己刚才冒出的荒谬想法。 “噢”在沈迟鼓励的目光下,他低头,鬼使神差地,手指搭上了腰上的玉带,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脱去外袍后,果然湿重的感觉减轻了不少,身体一轻,热腾腾的水亲切地包裹着他的身体。 泡温泉很舒服,裴枕紧绷的神经一下就放松了。 他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沈迟的视线,他就这么低着头看他,眼神里的玩味让他心里一颤。 裴枕手上还拎着他脱下来的外袍和玉带,莫名,被这样的眼神盯着,之前隐隐约约觉得不对的感觉又加深了,然而中衣还没脱 该不会……还要看着他脱中衣吧? 裴枕尽量让自己的脸色冷淡,丝毫不知道自己面色薄红,还要严肃地发号施令: “你转过去,不许看。” 师父太有意思了。沈迟蓦地笑了:“师父……我们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看的,有必要吗?” 裴枕:“……” “还是说,”沈迟直勾勾地盯着他,走近了,伸出一只手接过他手上的衣服,帮他拿着,借以凑到了他耳边,身高体长,他低着头反问: “师父,你害羞?” 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朵处,磁音炸在耳边,明显挑逗的话语让裴枕呆住了:“你” 裴枕顿时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僵在原地。 沈迟拉开一点距离,似乎投降了:“好吧。” 沈迟转过去,水波搅动,他迈步,走到岸边,声音传过来:“师父,我不看就是了,你脱吧。” 裴枕本来不想脱了,被他这么一激,觉得自己不脱反倒有扭捏之态,确实,都是男人,他又不是女人,他就是脱了又有什么? 有什么好担心的? 有什么怕的…… 于是他的手指摸到了身侧的抽绳,主动将中衣也脱了。 轻便不少,没了几层衣服的阻挡,水流淌过身体,别提有多舒服了。 沈迟果然说的对,衣服少点要舒服很多。 第86章 【VIP】 “想吃掉。” 这里地形极好, 周围的灵气汇聚在此处,温热的水打开身体的每一处毛孔,灵气洗涤,浑身的经脉都畅通了, 确实如乌鄞所言, 这里是一个极好的修炼场所, 裴枕喟叹一声, 被水蒸气蒸的脸上泛红。 裴枕拿着已经湿透的中衣, 踩着湿滑的地面去沈迟那里, 将他的中衣放到石壁上。 右手伸出水面,白皙的手指湿漉漉地搭在墙面不规整的石头上, 指节纤长, 皮包骨, 关节泛着粉红色,裴枕弯下腰,把他的靴子也脱了。 沈迟转过来, 只见裴枕背对着他弯腰,纤细白皙的脖颈, 单薄的背脊没入水中,水下已经完全湿透的里衣贴身, 几乎遮不住什么。 仅有一层沾了水的半透明里衣的遮挡,欲盖弥彰地勾勒出他的细腰,盈盈不堪一握, 透过荡漾氤氲的水甚至能看到他的皮肤,沈迟的眼神逐渐幽深,视线下移到他翘起的圆润 师父起身,将他淌水的鞋子也放到了岸上, 他就这会儿的功夫已经被蒸出了许多汗: “你刚刚为何不让我脱了衣物再下水?把我丢下来做什么?” 等会还得施个咒法烘干衣物。 有点麻烦。 裴枕这么想着,这时,一个酒杯递了过来。 晶莹剔透的玉樽杯,深红色的酒液挂在酒壁上,沈迟的手上青筋交错,与青黄色轻薄的玉杯和红色的酒形成鲜明反差。 沈迟摇晃着酒杯,摇曳的香味顺着升腾的白雾钻入了鼻腔,香气十分勾人。 裴枕在天界的时候,每每接到拜贴赴宴,在宴会上他通常都是贪杯之人,不过天界的大多是果子酒,入口一抿,即化成灵气滑入咽喉,只余清甜透冽的酒香。 人间的酒更醇厚,也更醉人。 裴枕被温泉蒸的清醒很多,他记得他刚刚就喝醉了,这次不能再多喝了。 “师父,我们凡人泡温泉的时候都是要喝酒的。” 低低的嗓音在他耳边乍响,裴枕缓慢地眨眼,恍惚了:“是吗?” 还有这种习俗吗? 他怎么不知道。裴枕沉思,看来他此前沉睡了五百年,和凡间脱节了。 “是的,没办法。”那杯酒递到他的手边,还要拖着后鼻音,贴心地问他:“喝点?嗯?” 裴枕犹豫不决,手碰到杯子又瑟缩回去。 想喝,但是,他不应该再喝了吧 沈迟看在眼里,叹一口气:“师父,我很伤心。” 低醇的声音透露着委屈,裴枕眼里氤氲着雾气,看什么都隔着一层雾,沈迟神情莫辨,只是低着头,看上去很脆弱,裴枕茫然, 怎么了? 裴枕疑惑 ,他顺手接过他递过来的酒:“伤心什么?” 沈迟拿起托盘上的酒壶,往另一个酒杯里倒酒,递到唇边喝了一口:“师父,你为什么走这么久?”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裴枕有些头痛,他下意识跟着沈迟喝了一口酒,丝滑的酒顺着咽喉而下,留下火辣辣烧灼似的感觉。 裴枕差点呛道,脸上红白交错,他缓了缓道:“怨气此事十分重大,我此去是去为了查看祸疫是否还在封地,并不是有意离开你们。” 师父这是在和他解释。 沈迟的手搭在岸边,把玩着他的酒杯,指尖搭在酒杯杯口,将酒杯转了一圈。 裴枕看他的头低着,发丝扫落,白雾袅袅,看不清他此刻的情绪,也不知道他在思索什么,裴枕听到他缓缓说: “师父,你走后,我每天都很想你,我还给你写了信” 给他写了信?裴枕喝了一口酒,酒冽,身体被温暖的水流包围,外面很热,身体里也开始发热了。 他呼出一口气,有点燥热道:“写了什么?” 沈迟:“就在我房里,下次拿给你看看,好不好?” 裴枕只能点头:“好。” 沈迟走近了几步,裴枕刚放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莫名他有点紧张,总觉得沈迟好像要对他怎么样一样。 然而很快,他发现他想错了。 沈迟只是拿自己的杯子碰了碰他的杯子,并没有做什么额外的事情。 走进了,没了水汽的阻挡,裴枕这才轻易看清楚他原来眼尾红红,眼里还有泪意,俊逸的脸上满是隐忍,只见沈迟掩饰似的仓促低头,自嘲一笑: “师父,我爹走的早,把我和我娘抛弃了,我十三岁离家跟了你,你是我身边唯一的亲人了,我我以为我可以陪在你身边和你相依为命的,是我没考虑那么多,我不是神仙,也没有天份,还逼你收我做徒弟,我知道的,师父,你其实一直以来都很讨厌我。” 裴枕徒然升起一抹愧疚来,原来,他在沈迟心里竟然是这样的吗? 沈迟竟然是这么想他的吗? “师父。” 沈迟和他碰了一杯,裴枕心里打着草稿,想着该怎么说,干脆一口气将酒全数喝光了,他呛了一下,偏开脸咳嗽,将见底的玉杯搁在了石岸上。 “咳咳咳咳我不讨厌你,我从来都不讨厌你,我很喜欢你。” 一个温热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背,待裴枕感觉好些了,一盏新的酒杯递到他手中:“师父,别急。” 刚刚一杯酒的酒气浮上来,裴枕晕乎乎地接过新递过来的满满一杯酒:“……好。” 沈迟的嗓音浑厚,仿佛从胸腔处发出,循序善诱道:“师父,你刚才说你喜欢我?” 喜欢? 也对,他本来就不讨厌沈迟。 裴枕咳的满脸通红,抿了一口递过来的新酒顺气,烈酒入喉,裴枕头脑昏昏地想了想为什么会让沈迟产生他讨厌他的错觉…… 难不成是自己先前让他保持距离伤了他的心? 裴枕觉得是。 沈迟是他的徒弟,不能让他误会他了,他要及时补救。 不讨厌就是喜欢。裴枕认真地看着他,全然不知道自己唇色潋滟,目光迷离: “不是的,我沈迟,我喜欢你。” 沈迟呼吸停滞了一瞬,裴枕解释:“之所以我让你和我保持距离,是因为,我在天界也是这样的” 沈迟脑海中他的那句喜欢萦绕不去,几乎让他浑身血液都上涌,全身都在发烫,他的目光灼灼,在他的脸上巡过一圈,落在他的唇上,却还是按耐住性子,顺着他说的话问道: “你在天界,是怎么样的?” 裴枕轻轻喘气,只觉得又开始头晕脑胀了,早知道就不喝了…… 他答道:“我在天界,出行从未设过仪仗,行宫内也没有仙娥侍奉,和同僚也大多保持距离,从不喜他们距离我一步之内。” 沈迟:“为什么?” 裴枕眼睛弥漫上雾气,重复一句:“为什么?” 他陷入了一场久远的回忆:“因为,三千年前,我被最亲近之人杀害,幸得一人所救,我才得以得道成仙。” “是谁救的你?” 裴枕迷茫地回想:“我不记得了。” 他的记性说不上好,得了机缘成仙之后,他更是选择忘却凡尘往事,断了七情六欲。 因为受过伤,深刻记得被所有人抛弃的滋味,于是不愿再同人亲近,再不出世,只问世,处理信徒祈愿,再就是修炼,沉睡,日子过的很是单调冷清。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所以才总喜欢与我保持距离”沈迟想起来他从前始终纠结的地方,戳破道: “可是,其实你只想收卢风为徒,我只是你被逼无奈,顺带的,你一直以来,都不愿意收我为徒,不是吗?” “不不是的” 沈迟其实误会他了,他并不是不愿意收他做徒弟,也并不是因为看卢风天资好,想收卢风,被他缠的不耐烦才顺便收他的 刚要说,一阵眩晕传来,裴枕身体一软,差点栽倒在水里,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怎么会,明明他也没喝多少 眼前的人满眼焦急,浓黑的眼睛里满是担心和无辜:“师父,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 眼前出现重影,手里的酒杯被人接过,搁到了岸上,裴枕浑身湿透,借着沈迟的力量,无力地趴扶在沈迟的肩上,眼皮很重,莫名觉得很困。 “师父,你没事吧?”沈迟摸上他的腰。 “我没事。”裴枕觉得不妥,手臂一挣,沈迟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问他:“你未成仙之前,叫什么名字?” 裴枕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分散,眼周一片薄红:“最后一世我叫……” 他想了想,在久远的记忆中,找到了那两个字,几不可闻道: “冰夷。” “冰夷” 在一声声中,裴枕彻底撑不住了,眼皮合上,在沈迟的怀中晕睡过去了 "师父?师父?"沈迟轻轻地晃了晃他,没有回应。 沈迟勾起唇角,一只手卡住他的下颌,将他的脸抬起来,拇指轻轻摩挲他的侧脸,眼里刚才的焦急全数被晦暗不明的情绪覆盖,他打量他脸上泛起的红晕,热水下,是他们二人紧密贴合的身体,沈迟满意地轻笑一声: “师父,你怎么又喝多了?” 意有所指地叹一声:“你让我可怎么办才好?” 温泉池里雾气飘渺,宛若仙境。 沈迟拿过他的酒杯,转到他刚刚喝过的地方,他喝了一大口,唇相触,而后抬起他的下巴,渡了过去。 裴枕的嘴唇很软,沈迟含着他的下唇,像是在吻一块云,酒在他的口腔中温热,他撬开他的齿贝,渡过去。 醇厚的液体在口腔中随着舌尖的触碰,肆意激荡,吞咽声和水声交缠,红色的酒液沿着嘴角下滑,往下流淌,滚落在白皙的皮肤上。 沈迟的手掐上他的脖颈,在他的喉咙上划了一下,于是裴枕被迫咽下这口酒,唾液交换,沈迟啄了一下他的唇,按着他的唇角道: “真乖,师父。 ” 他会好好享用的。 在这方巨大蒸腾的温泉池中,细碎的声音尽数被水流声掩盖,沈迟舔邸师父的上颚,含住他的舌尖细细吸吮,细细品味。 裴枕闭着眼,只觉得舒服,他唇舌一动,轻轻回应,沈迟扣在他脑后的手猝然加大了力度,将他紧紧扣向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响起,激烈的亲吻和角逐声在室内回响。 沈迟的吻沿着嘴唇到下巴,一路往下亲啄舔吮,嗅着他的脖颈,狠狠吸了一口,清冽的气味混着醇厚醉人的香味,他一口咬住。 “啊……” 裴枕的身体一颤,喘着气,睫毛不断地颤抖,身体本能地往后仰倒,一个宽大而温暖的手掐住他的腰肢,整个身躯压了下来。 沈迟忍不住贴合的更加紧密,不留一丝缝隙,细密地吻着师父的脖颈,与上半身还算温柔对待的唇舌不同……隔着一层轻薄湿透的衣服,在蛮横凶狠地撞他。 裴枕仰着身体,离水面只有几尺,水波激荡,沈迟的右臂有力地托住师父细弱发软的腰肢,头埋在他的颈窝,左手按着他的后脑勺,安抚似地摩挲头皮,无数黑色的发丝从沈迟的指缝中倾泻而下,垂入水中。 “不够……还是不够,师父” 沈迟的指头勾住了裴枕里衣的抽绳,就要解开 “沈迟,裴枕,你们在哪?” 一道女声让沈迟的动作停顿一瞬,他睁开眼,眼底的阴鸷压不住,金红色的重瞳骤然出现,体内的灵气和妖气动荡,几乎压制不住怒意和杀意。 该死。 是谁在这个时候过来? 他要杀了她。 第87章 【VIP】 “都吃掉了。”…… 怀里是温热柔软的身躯, 沈迟视线落在师父身上,裴枕闭着双眼,眼周薄红,双唇红肿滚烫。 脸颊到脖颈绯红一片, 在水中任他为所欲为, 没有挣扎反抗, 恍似沈迟从前的梦境, 任他亵渎。 ……甚至比梦里还要配合, 被剥夺空气时, 会勾缠他的舌尖,汲取他口中的空气, 还会随着沈迟的动作身体轻颤, 抑制不住地喘气轻吟。 沈迟沉沉地打量他, 想到什么,金红色的重瞳褪去,墨黑如曜石的瞳孔出现, 他玩味而残忍地勾起了唇。 “师父,我想玩一个更好玩的。” 在裴枕耳畔道:“不如……让她看着, 我是怎么把你……” 远处的呼喊声还在持续不停,脚步声踏入室内, 那人进了温泉室内。 沈迟的手指用力,抽绳尽数解开,宽厚的手掌拂过裴枕衣领, 指尖一拨弄,裴枕肩上的衣服滑落,骨肉匀称的肩头露了出来,里衣落入水中发出了沉闷的水声, 春光乍泄 “沈迟?”乌音的声音响起,她在岸边走着,试探地叫唤,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奇怪,外面的侍女分明说他们是在里面的,怎么不回她话? 乌鄞和卢风还在桌宴上话家常,他们养的那个小灵宠话也十分的多,得益于她的话多,乌音知道了她们这六七年经历过的事情,她也觉得自己比之前更加了解沈迟了。 她自幼跟在掌门身边除妖捉鬼,自认为见多识广,但是她这样的男人她还是第一次见,也是第一次动心,于是便独自来找他。 这里每隔几步就有一块从头顶垂下来的帘子隔绝区域视线,乌音听到不远处又水声搅动的声音。 应该就是再前面一点了。 她绕过一个深棕色的垂帘,探头,刚要叫沈迟,却发现这一块区域也没有。 乌音纳闷,沈迟和裴枕去了哪里? 她只能继续往前走,慢吞吞地打量这里,思索等会要说什么,冷不丁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喘声? “乌音姑娘,我竟不知,望月派出来的弟子,表面一片清风霁月的做派,实际上,喜欢看男子泡澡?” 声音从她最近的一道幕帘后传出来,离她只有两步远,冷淡之余,细听之下还有愠怒。 乌音顿时清醒了,宛如一道凉水兜头泼下来。 是啊,她是望月派的内门首席弟子,她现如今在干什么? 枉顾男女之别,在沈迟泡温泉的时候过来找他,而他此刻还有可能是赤裸的 想到这,乌音的脸顿时涨红了,听到这话,她顿在原地,不知所措。 …… …… 沈迟双眼轻闭,他仰着头,额前的湿发被他尽数撩到了脑后,凌乱的长长碎发盖在头顶和鬓边两侧,光洁饱满的额头全数露出,而他眉目微蹙,神情隐忍,眉目压着舒爽。 近在迟尺的耳畔脚步声渐渐走远了,他唇角一勾,按着裴枕的手突然加大了点力气。 他喉结滑动,低沉性感地哼了一声,而后握着裴枕手的速度骤然加快。 裴枕浑身被水汽蒸的通红,软软地背靠着石壁,额头抵在沈迟的肩膀上。 温泉池下,衣服裤子全数凌乱地扔在池底,沈迟一只手放在他的臀部,撑着师父让他得以不滑落下去,忍不住蹂躏,另一只大手包裹着师父的手,在氤氲的水下,正在 沈迟腹部线条明显,每一块肌肉都十分紧实流畅,光裸的身材轮廓分明,沈迟亲了亲师父的侧脸,舔吮他脸上的水珠,吻沿着裴枕的眼尾一路往下,脸颊,鼻子,唇珠。 “师父,做的真棒。” 裴枕的手修长,骨感很重,每一下在他的手心里力度都正正好。 沈迟轻轻浅浅地含舔他的两瓣唇,辗转研磨,末了,分开一点,喷洒的气息滚烫,用仅能他们两人听到的气声道: “裴枕,你知道你不穿衣服这么好看吗?” 他怎么可能让外人看到这幅光景?哪怕一点都不行,只有他能欣赏。 “别怕,师父,你是我的” 他亲上去,鼻尖亲昵地抵着鼻尖,手上重了一些,额侧的青筋跳跳,唇舌深入他的口腔,席卷他的每一处软肉,恨不得将他吃掉,吻得异常激烈。 直到他缴械投降,舒服地喟叹, “义父?义父会做这种事情吗?” 他抬手,抹在他的脸上,划到他的嘴唇,轻轻在上面涂抹均匀。 “长的这么年轻,谁信?” 情韵过后的嗓音格外的低沉沙哑,他一指头轻易探入了他的唇,将东西推入,搅动他的唇舌,把手上的东西擦在他的舌尖和齿贝上。 沈迟的手指在他口腔内肆意搅动,湿润狭窄的空间包裹着他,软软的舌头碰到他的手指,下意识轻舔 不像前几次对师父用了见鬼花,这次他只是醉过去,并不是全然毫无意识,口腔内唾液积攒,裴枕浑身燥热,下意识地吞咽了进去。 “啊……都吃掉了。” 看着一点乳白溢出了红嫩的唇角,沈迟眼眸骤然幽深,喉结滚动,好一会儿才抽出湿润带有几丝的手指,抹在他的唇上,沈迟的嗓音低哑: “好吃吗?” * 裴枕这次起来的时候,依旧觉得自己有些诡异的不舒服。 他记得他昨日好像被沈迟抱去泡温泉了,还记得沈迟居然胆大妄为地把他丢下去,但是温泉那里灵气蕴郁,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泡着很舒服,他将衣服脱了后,喝了点酒,就一觉到现在了。 裴枕觉得自己好像被翻过来折过去,浑身都要被折腾散架了,嘴巴里有一股腥涩味,经久不去。 这还算轻的,特别是手,右手一抬起来就发抖发颤,一做抓握的姿势指尖几乎都并不拢合不上,连骨头都泛着酸劲和乏累。 裴枕皱眉看着自己抖个不停的手,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累。 不就泡了个温泉吗? 他又没做什么。 幸好身上还算清爽干净,只是穿的衣服有些不合身,想来是昨夜泡完温泉后,沈迟将岸上的干衣服拿给他换的。 裴枕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清了清口,而后在屋里转了一圈,才在里头的更衣室里面找到他的衣服,不过已经全部湿透了,穿不了,只能试试用法术弄干。 而当他脱下不合身的衣服的时候,却发现一件了大事。 他的胳膊和腿上……为什么会有红色的痕迹? 裴枕化出一个能瞧见全身的大虚镜,仔细看,他的胸口,腹部,脚踝,大腿内侧,许多地方都有……脖颈和锁骨更是重灾区,基本上长满了这种东西。 裴枕活了三千一百多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是什么东西害得他长了这个? 裴枕愣在原地。 他最后一世不过十五岁就去世,对情爱之事知之甚少,成仙之后更是忌讳情爱,整日打坐修炼,偶尔去神官庙看一看香火和信徒,而他的信徒们从不会在神官庙谈论男欢女爱的具体事情…… 实操为零,成仙后也没有补过理论基础,于是,三千一百多岁的河神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这个是什么。 冰凉的手指触碰了一下他脖颈,有一点疼,再看腰侧和臀部也有,有点肿,红色的印子,还有青色紫色的印子叠加。 这是什么? 为什么又有蚊子咬他这里? 昨晚有妖兽来了吗?到底是什么东西动他? 他记得昨天白日的时候还没有,百思不得其解的裴枕开始仔细回忆晚上的事情。 ……他喝了沈迟给他递过来的酒晕睡后,中途有迷迷糊糊地睁眼醒来过…… 或许就是那个时候身上长印子了,裴枕努力回想。 那时候……他的后背一片冰凉,有点咯,似乎靠着什么硬的东西,水汽蒸腾,身前则贴着火热的胸膛,沈迟的眼神专注,黑沉的惊人,瞳孔里倒映出他绯红的脸颊和半睁着的,迷蒙的眼睛。 气氛暧昧,裴枕猛地被拉回现实。 不对, 怎么是这样的? 裴枕莫名喉咙发紧,对这完全陌生的记忆抱有怀疑态度,他轻轻喘了一口气,呼出一口气,仔细回想 他那时眼皮半睁,恍惚看到沈迟的手放在他的下颌,拇指从他的侧脸滑到在唇角,神情专注…… 水池里的光线是暖黄色的,沈迟的头发散乱地抓梳了上去,额角的一缕头发垂下来,是湿的,还滴着水。 手指用了点力气,将他的下颌抬起,发梢垂落下来的水珠滴在了他的脸上,浓厚的气息压了下来 “啪嗒。”裴枕手里的发簪掉落。 他罕见的脸上一片空白,什么!? 这是他的梦吧!? 不是真实发生的吧!? 他和沈迟,怎么会……裴枕慌乱地走了几步,踩着床榻,差点跌落在床上。 他弯腰,撑着床沿,乌发从他的肩头扫落,裴枕拧着眉头,怀疑自己的记忆, 那个画面到底是不是做梦? 他昨夜喝多了,还想仔细回想细节确认是不是真实的,这时,裴枕的太阳穴突突,开始偏疼起来。 宿醉后的第二天就是这样……早知道就不贪杯了。 裴枕胸膛升起一抹烦躁,他吐出一口气,清空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静心养气。 罢了, 不可能,荒谬,无稽之谈。 师父是不会和徒弟接吻的。 绝对是梦。 裴枕还是习惯穿自己的衣服,捻了个法术,他的湿衣服就烘干了,把显然大了一码的衣服换下后,裴枕简单地梳洗一番,他打开门,外头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这才发现,居然已经晌午了。 一路过去,院子里的下人悄悄抬眼看他,神情有些奇怪,裴枕未做他想,进了偏厅,小神女正在用膳,卢风在她身旁也在吃,见他来了,起身: “师父,你醒了?” 裴枕落座,桌上的菜品不算丰富,三菜一汤,唯一的肉菜是酱肉,他拿过碗筷,夹了一点放入口中,察觉到他二人的视线,咽下,问他们:“看我做什么?” 小神女眼角抽抽,恨不得此刻自掘双目:“我说,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 卢风疑惑地看着裴枕的脖颈,白皙的皮肤上面深一块浅一块的吻痕,他如今三十出头了,当然知道这个是什么。 卢风变了脸色,他回想起师父昨夜饮酒之前好像还没有这个痕迹,怎么今日就出现了,难不成是昨夜 侑王留下的那几个美姬 卢风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心道想不到师父也有这种俗世的欲望。 是喝多了意外发生的吗?怎么师兄也不劝着点,吻痕这么密集,看着未免太激烈了,师父这受得住吗…… 第88章 【VIP】 “师父累到了。”…… “我们?”裴枕浑然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不解地对小神女道:“我和谁?做什么?” 总是这样,河神总是好像对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小神女叹老大一口气:“真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裴枕脑中一片混沌,什么意思?他顺着它们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他脖子上的红色痕迹难不成他们知道是什么? “告诉我, 这是什么?” 裴枕指了指自己的侧颈, 白皙的脖颈上, 一个个拇指大的痕迹十分显眼, 直觉告诉他, 他必须问个明白。 小神女埋头啃包子了, 神神叨叨:“我不知道别问我” 卢风犹豫片刻,看师父的表情, 该不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该不会是被迫的吧?那些美姬也太过分了可是万一师父是自愿的呢? 卢风拿不准要不要和他说。 “罢了。”裴枕见它们二人支支吾吾, 又困又累的感觉又上来了, 他分明记得他昨日在池子里睡过去睡的很早,怎么会像是被折腾了一晚上?比捉妖还累。 裴枕:“昨夜是谁送我回来的?” 裴枕疑惑:“我们没有一起吗?” 卢风摇头:“没有,师父, 昨晚我和乌鄞兄弟喝多了,乌音姑娘叫了一辆马车先把我们送回来了。” 他走之前还惦记着沈迟和师父还在泡温泉, 大着舌头问要不要把沈迟和师父叫上,小神女当时不以为意地摆手, 让他别操心,他们两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 小神女嚼嚼包子,接过话:“哎呀, 我懂我懂!” 想当初她在学堂的时候不好好读书,偷偷看人间的话本,深谙那句话,什么几日不见, 如隔三秋,他们六年不见,不知道隔了几个秋了都 眼下河神哥哥喝醉了,她就叫她们早些走了,免得打扰了他们的兴致,惹的河神哥哥醒来后不高兴。 于是她当时就对卢风说,别管他们,等他们泡够了,河神哥哥酒醒了,他会抱着沈迟回来的。 卢风就信了,可是……随后的事情…… 酒喝多了,他半夜醒来吐完睡不着,起来打坐,却听到院子里传来一点动静,于是他披着衣服出门,却不料瞧见一个人,不,是两个人。 远处天边泛起鱼肚白了,天蒙蒙亮的状态。 沈迟刚飞身落在院子里,卢风视线下移,看到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那个人的脸埋在他的胸膛,胳膊挂在沈迟的脖子上,呼吸沉稳,身上披着一件外袍,那是沈迟的衣服,盖在怀里的人身上,而那个人是 “师父?” 夜晚还是有点凉,沈迟只穿着中衣,头发半湿,他朝卢风点了点头,意外的平和:“还没睡?” “没,”卢风:“你们怎么才回来?” 卢风视线移开,总觉得沈迟和师父这样让他有些不好意思看。 “师父睡了?” 沈迟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他累了。” 而后卢风就眼睁睁看着,沈迟抱着师父回了房。 …… …… 思绪拉回现在。 看到裴枕明显困倦的状态,卢风心想,师兄说的没错,师父还真是累到了。 那几个美姬真厉害。 裴枕问:“我昨日什么时候回来的?” 卢风一板一眼老实道:“师父,是师兄抱你回来的,那时候都已经卯时了吧。” 什么!?沈迟抱他回来的。 宛如平地一声惊雷,在裴枕心里炸开来,他面色不显:“是吗?” 卢风顶着裴枕越来越犀利的目光,硬着头皮点头:“是的,师父。” “啪!”裴枕轻轻将筷子拍到桌上,发出一点动静:“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随后他出去了。 出了偏厅,裴枕回了院子里,恰好撞见沈迟打开房门,沈迟的房间就在他的房间隔壁,厢房并不是直接搭建在地上的,隔着几阶木梯,裴枕在底下看着沈迟。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外袍,衣角绣着扭曲特异的金色花纹,随着走路的动作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衣服,肩膀开阔,身长玉立,眉目舒爽,看上去精神气十足。 沈迟见他在底下,转身把门关了,他踩着阶梯下来,黑色的靴子踩在阶梯上发出有节奏的闷响声,沈迟来到裴枕面前: “怎么了,师父?” 低低酥麻的声音让裴枕的脸一热,自从再次和沈迟相逢,他似乎就有这个坏毛病了,总是觉得有些热,身体也有点奇怪 裴枕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猿意马,他问:“昨夜,你” 他想到昨晚的梦,太真实了……裴枕组织语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想确认,但是又不知道该确认什么,他难得纠结起来,欲言又止: “你,我,你” 沈迟笑了,有意思地重复一遍:“你,我,怎么了?” 裴枕真的很难以启齿,总不能问沈迟,他昨天晚上……是不是,真的,把他抵到墙上吻他? 可是,如果是真的怎么办? 他是他师父,他绝对不可能和徒弟接吻。 自持清冷稳重的裴枕自认为说不出口,他宁愿那是一场梦。 “没什么。” 裴枕有些狼狈地撇过脸去,雪白的侧脸和长长软软的睫毛在颤抖。 沈迟凝眸片刻,昨夜回来他碰见过卢风,该不会,他和师父说了什么……沈迟缓缓道: “师父,昨夜你喝多了之后,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什么!?”裴枕猛地转过脸来,脸上的苍白顿时活了血,红晕漫上:“你胡说八道!” 他喝醉了一般就是睡觉,句芒和他说过很多次,说他喝醉了非常安静,很无趣。 “我没有胡说,可能是酒的问题,师父,你这次反应很大。”沈迟很无辜:“师父,你喝多了还站不住,不让我扶你,池子很滑的,你摔了好多次,身上都摔红了,我好不容易捉住你的,累了一个晚上。” “是吗?!”裴枕千年古井无波的脸隐隐有裂开的趋势。 “是啊,师父,”沈迟笑了,露出他的酒窝来,桃花眼弯弯:“昨天我们泡温泉泡到好晚,你说你不想回去,终于等到卯时了,我才把你带回去的,卢风知道的,你可以去问他。” 卢风确实刚刚和他说过,时间也对的上。 原来是这样。 裴枕见他这么坦荡,稍微心放回去了一些,他抿了抿唇:“……算了,就这样吧。” “噢。”沈迟挑眉,师父果然好骗,这就信了。 裴枕松了一口气,果然是梦。 可是裴枕蹙眉,他昨夜为什么会梦到那样子的梦?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险些让他以为他破了戒。 裴枕:“你去用膳吧,等会随我出门一趟。” 沈迟:“好。” 沈迟的背影宽阔挺拔,裴枕收回视线,他迈步上了一个台阶,突然想起什么,顿住了。 什么摔伤…… 会摔的他胸口那两粒红肿? 大腿内侧又开始隐隐疼痛,而那里,在几层衣服覆盖之下, 有一个深深的齿印。 * 等一行人用过膳,他们去了伤民集中的地方。 乌音和乌鄞在那里布施,距离传信给掌门才过去一天,不知道他们掌门有没有办法,既剥离他们身上的魂魄,又不会干扰原先身体里的魂魄。 经过先前的一闹,这些受伤的百姓们情绪安定不少,没再抗议不满,反而对他们感恩戴德起来。 裴枕一个个瞧过去,印堂处怨气深重的就再给加几道法术压制住,而沈迟则根据他们的烧烂程度给他们开药,确保药的剂量是正当合适的。 一通忙活下来,也已经快晚上了。 回去的路上,路上都点了灯,路过比较繁华一些的街巷,小神女高兴地看看这个小玩意想要,看看那个好吃的也想要。 沈迟要过生辰了裴枕目光扫过摊上的一些吃食和玩具,总觉得太幼稚了些,沈迟如今的年岁不会喜欢,还是得抽空回行宫一趟,二十岁的男人会喜欢什么呢到底 一个冰糖葫芦就递到了自己面前,裴枕一愣,目光顺着捏棍子的手上移,沈迟凑到他面前,神色认真道:“师父,给你买的,尝尝?” 裴枕下意识退后一步。 沈迟手里的糖葫芦还握在他的手上,抵到了他的嘴边,见他闪躲,他全身都僵住了,他笑了一声: “师父,你不喜欢吃糖葫芦?” 裴枕垂眸:“不喜欢。” 沈迟愣了一瞬,裴枕便走到了他的前面,乌音和乌鄞都在前面走着,没有人顾及到沈迟落在他们身后。 他盯着自己手里的糖葫芦看,使了一点劲,手上的东西霎那间全数变成了灰,掉落在地上堆积成小山,黄色的糖液掉在地上化开,流到青砖缝里。 沈迟将手上还剩一点没烧尽的木棍丢在地上,想到刚刚裴枕退避的动作,沈迟的脸色很冷,一丝黑气萦绕上他的脸上,重瞳若隐若现。 师父……为什么不吃他给他的东西…… 乌音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沈迟呢?” 裴枕淡淡道:“不知道。” 沈迟耳力极佳,浑身的戾气重到路人频频侧目。 明明,只要师父回头,就知道他在哪的 沈迟深呼吸,压制住自己的暴动,或许只是师父今晚心情不好。 下午忙碌,好不容易晚上能和师父有一些时间相处,沈迟找机会与裴枕搭话,却得到的都是不温不热的回应。 回到小院,眼见裴枕推开房门就要进去,沈迟叫住了裴枕:“师父” 其他几人都回屋了,裴枕闻言一顿,他转身:“什么事?” 沈迟走近了,裴枕退后一步道:“别过来!” 师父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沈迟猛地站住,裴枕道:“什么事?” 沈迟眯起眼打量裴枕,他倏地笑了一声:“没事。” 裴枕点头,脸色很难看,错开眼并不看他:“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屋了。” 沈迟眼看着他回了屋子里,门关上,里面的烛火被点起,屋外寂寥黑沉一片,沈迟站在门口,身影被照出来的烛光拉的无限长。 师父这是…… * 黑夜寂寥无月。 房内,沈迟腰间盖着一角薄被,闭着眼躺在床上休憩。 窗户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丝缝隙,而后夏夜的凉风灌了进来。 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里,沈迟睁眼,他起身,手撑在床上,他问:“来了?” 来人见他眼中清明,不似刚从睡梦中清醒,不免诧异:“你早知我会来?” 沈迟嗤笑一声:“算算时日,你也该来‘看望’一下我了。” 第89章 【VIP】 “师父,就碰一下。”…… 沈迟将身上的被子掀开, 穿上鞋子,下了床,问:“说吧,这次你又想做什么?” 黑衣人道:“我要你干扰那两个望月派的人, 不许他们插手这件事。” 沈迟呵呵冷笑:“不如我直接杀了他们。” “不行, 那两人不是普通弟子, 杀了他们, 会惹上麻烦。” 沈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问道:“你要怨气做什么?” “这个你放心, 我迟早会告诉你,不过不是现在。”黑衣人道:“怨气……可是好东西啊……” 沈迟站在原地, 他突然问:“见鬼花, 有没有可能, 受咒人会中途醒来?” 黑衣人嗤笑:“当然不会,你以为这是你们凡人的东西?这乃是仙器。” “怎么问这个?”他凝眸道:“怎么,你改变主意了?” 沈迟冷笑:“再说吧。” 黑衣人笑了, 胸有成竹道:“你还在纠结什么?一旦你师父发现你是妖修,你说是你的跑的快还是他的仙法厉害?他一个指头你就没命了, 我劝你,在他还未发现的时候你就要” 黑衣人做了一个手势, 用气声道:“弑神,懂吗?” 弑神? 沈迟周身萦绕起黑气,手腕上缠绕的骨鞭发出妖冶的红光, 沈迟嘴角勾起,眼里冰凉一片,像是完全被操控的傀儡:“好啊。” 黑衣人得意地笑了:“这就对了。” 他走到沈迟面前:“凡人虚伪,那些神仙更加虚伪, 说的真好听,众生平等,实际上对你们凡人的痛苦熟视无睹。求仙有什么用,你不是想长命百岁吗?你不是想得道成仙吗?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只要我们” 他俯身在沈迟的耳边:“把他们都杀掉,这不就好了吗?是妖修还是神仙,这一刀落下去,这一切,就都由你来定了。” 沈迟缓慢地重复:“由我来定?” 黑衣人道:“对,成王败寇,这世间的一切法则,都由胜者说了算!” 沈迟转了转脖子,修长有力的脖颈上青筋暴起,他的眼睛霎时变红,红色的眼珠出现,蔓延到中间是散射状的白色,正中间的瞳孔则是金色的,两个金红色的瞳仁交叠,满是闻到血味的激动和兴奋。 沈迟:“所有的都由我说了算,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然。” 他想起某个人来,缓慢地笑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 望月派掌门还没有回信,暂时得了清闲,沈迟,接连几天,裴枕白天得了空都会教习沈迟和卢风,但是始终和沈迟保持着距离 裴枕这几日十分心烦意乱,他总是想起那个画面,在温泉池里,沈迟把他压在石壁上,满是情欲地亲吻他。 摔伤?不可能。 怎么解释都不太合理只有一种可能,是沈迟弄的 裴枕根本没想好怎么对待这种事情,完全没有经验,非常棘手。 他甚至还试图说服自己,可能是沈迟恰好、不小心捏到了他的胸口,又或者沈迟是见他摔了,扶他的时候各种不小心,咬到了他的大腿…… 总之也是有这种可能的。 但是光想想也很……于是,裴枕这几日面对沈迟,他总是十分逃避。 具体体现在,偶尔晚上沈迟来找他的时候,裴枕不再像之前那般随意仅着里衣还不穿鞋了,而是穿着齐整严实,在书桌前坐的规矩,哪怕闲谈口吻也十分严肃,到时辰了就赶人,门一关,让站在门外的沈迟十分纳闷,吃了一鼻子灰。 又是一个清晨。 乌音和乌鄞去了伤民集中的地方,有他们这几天的照料,几乎没有再死过人。 裴枕一开门,沈迟和卢风已经在院子里站着了,他们二人在太阳底下高抬腿,头上还顶着一碗水,饶是这么激烈的动作都没掉。 “早。” “早,师父。” 卢风拿下头顶的碗,凑到裴枕身边:“师父,我想学学新术法。” 左右裴枕无事可做,他看了沈迟一眼,犹豫了一瞬,还是答应了:“好吧。” 卢风很激动,沈迟拿下碗放到石桌上,他起的很早就开始晨练了,有些口渴,半边衣服汗湿了,手臂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发力而显现出线条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过去给裴枕:“师父。” 裴枕摆了摆手:“我不渴。” 沈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把杯子放回去了。 等正式开始教习,裴枕让沈迟和卢风看好了,他一只手抬起,平齐肩膀,二指并紧,而后闭上眼,感受周围一切的风吹草动 几秒后他睁开眼,眼中满是杀意,手上一道灵气聚集的宝剑隐隐出现,他转身,操着宝剑行动如流水,轻盈灵动。 一套剑术施展完毕,裴枕脸上丝毫没有累意,半倌的头发扫到前面,裴枕起身,将它撩到后面,神采奕奕:“看清楚了吗?” 卢风张嘴:“师父,你好厉害。” 小神女“啪啪”鼓掌:“河神哥哥,你真厉害,耍剑好好看!我感觉我也会了。” 裴枕笑了:“此招就是在你们手边没有趁手的武器的时候使用,化灵气为武器,不落于人下之风。” 卢风点头,他将自己手中的斧头丢在草垛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沈迟始终抱臂在一旁看着,一掀眼皮:“师父。” “”裴枕笑容一僵:“怎么了?” 他说:“我不会。” 沈迟不会? 是他教的太复杂了吗?这种程度的很难吗?裴枕转而问卢风:“卢风,你会吗?” 卢风犹豫:“我试试看吧。” 他学着裴枕刚才的样子,抬起一只手臂,聚气凝神,将自己浑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双指之间,而后,一道至纯的灵气凝聚于他的二指之间。 粗粝的大掌一握,那灵气自发形成他手握的姿势,化作一道剑柄,随后剑身出现,随着他干脆利落挥舞落下的动作而隐约有剑光闪过。 只不过他的灵气相比起裴枕来说,差得远了,形成的灵剑也格外的小,形状像是一个匕首。 小神女看着,倒吸一口气:“不是吧,卢风,你这就会了?” 卢风憨憨一笑:“倒也不难,就是形成的剑小了些。” 裴枕:“很好,卢风,你再试试。” 闻言,卢风便操着手上的灵剑挥动,那剑随他劈动,隐隐有破空之音,随着卢风的速度越来越快,还可见金光闪过。 卢风俯身,踩着院子里的桩子冲下,在空中横刀一劈,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眼看即将到达地面,即将将地上一丛矮小的灌木丛削断之时,他手中的灵剑突然消失了。 卢风猝不及防,周围托着他的灵气一下也卸力了,他的身形不稳,一下就摔到了底下的草垛之中。 “嘭!” 伴随着巨大的一声声响,整个院子里都摇了三摇,卢风的腿在半空中抖了几抖。 小神女捂住了脸。简直惨不忍睹。 好半天,卢风才爬起身,顶着头上的乱草和泥土,还有一个肿起来的一个巨大的包回到了他们身边,呲牙咧嘴道:“师父师兄” 沈迟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笑声,那笑声十分短促,刺耳,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哈哈。” 卢风更加臊了,只觉得自己太差了。 裴枕偏脸,皱眉:“你笑什么?你甚至都不会。” 被师父批评了的沈迟依旧满脸嘲讽,只是稍微收敛了一点。 裴枕不理他,对卢风道:“卢风,其实你做的不错,不过是灵力不够,不足以支撑你将全套剑法使出来,这是正常的,不必心急。” 卢风闻言点了点头,干劲十足:“放心吧师父,我一定会勤加练习的!” 裴枕拍了拍卢风的肩膀,很欣慰,卢风向来是省心的,至于沈迟 沈迟此刻正在他对面,低着头看他,大言不惭并且毫无反思之意,不会还非常有理: “师父,我不会,很惭愧,可能得麻烦你单独教我一下了。” 根本看不出来他哪里惭愧了,裴枕木着脸:“” 他有点不是很想教。 卢风高兴道:“那我去一边练了,不打扰师父师兄!” 裴枕:“不必” 沈迟在裴枕对面站着,旁边是卢风,他与裴枕同时开口,声音比裴枕大一些,盖住了裴枕的声音:“可以。” 裴枕:“” 小神女在裴枕的身后,她也想学这个,她在南海的学宫里还没有学过这个剑法,她飘过来就要绕到裴枕面前,兴致冲冲: “裴公子,还有我,我也想” 沈迟的目光滑过裴枕的侧脸,隔着裴枕,与小神女对视,碎发之下,眉压眼,视线十分冰冷。 “!!!” 小神女脖子一缩,扑通着胳膊飞走了。 裴枕察觉到视线,就要转头,沈迟叫住他:“师父。” “怎么了?”裴枕疑惑地问。 “没什么,”沈迟微微一笑,春风拂面:“我们开始吧。” 就这一会儿功夫,卢风和小神女就走远了,裴枕收回目光,沈迟在他面前做思考状,他弯了弯腿,一只手抬起,他问裴枕:“是这样吗?” 裴枕看他随意摆的动作,十分疑惑,他怀疑刚才沈迟刚才根本就没有仔细看他的动作。 沈迟十分苦恼:“怎么办?师父,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裴枕勉强伸出一个指头,点在他的手腕上,沈迟的衣服是束腕的,手腕上有衣服料子,沈迟顺着他的力度手臂往下低一点:“噢?这样?” 不对。裴枕皱眉,手腕一翻,二指托住他的手腕,用了点力气,将他的手腕托高了:“太低了,高一点。” 沈迟:“然后呢?” 怎么每一步都要教,这是一步都不会?裴枕眼帘一掀,无声地与他对峙。 沈迟笑了一声,而后单手作拳,裴枕以为他终于想起来怎么做了,谁料他又顿住了,犯难道: “师父,紧接着下一步是什么来着?我又忘记了。” 下一步是要伸出两个指头并紧。裴枕叹一口气,认命地伸出指尖,在他手上的皮肤点了一下,内心有些异样,又往上移悬空了,泛红的指尖蜷缩,并不想触碰到他,道: “伸指头。” 沈迟:“哪个指头?” 裴枕:“食指和无名指。” 沈迟点头:“噢,两根手指……” 他伸出两个骨节分明修长的指头,弯了一下,似乎是欣赏了一会儿,他偏头问:“然后呢?” “”裴枕:“凝心聚气,将灵气送到指尖,手指往前动一动,将剑身捏塑起来。” 沈迟黑沉的目光看着他,似乎看穿他的内心:“师父,我不知道该往哪边动,要不你牵着我的手带一下。” 裴枕沉默,没有说话。 见他不语,沈迟偏偏要逼他,声音很轻,笑的轻飘飘:“师父,就牵一下,指个方向,这都不行?” 裴枕僵在原地没动 ,沈迟嘴角的笑意也终于坚持不下去,他冷了脸,手放下来,身体也站直了,声音不大: “师父,为什么躲我?” 裴枕的身体一僵,好像在被审问,他挣扎,不想承认:“我没有躲你。” 沈迟弯下腰,拉近与裴枕面对面的距离,与裴枕平视,只一眼就瞧清楚了他冷静自持的表面底色有多么慌张: “你撒谎。” 裴枕闭了闭眼,呼吸滚烫:“我” 他总不能说,他怀疑自己的义子、自己的徒弟对自己别有企图吧?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猜测。 因为,实在是,太难堪了。 第90章 【VIP】 “哪个更棒?”…… 但是, 说到底他也不能百分百确定,所以只能能躲则躲,在没有想清楚之前,只能采取这种不伤害沈迟也不让他难受的方式了。 沈迟蓦地笑了:“师父, 你为什么不说话?” 裴枕睁开眼, 他顶着沈迟的审视, 怕他再纠缠他, 干脆妥协道:“好了, 我教你就是了。” 冰凉的手握上沈迟身侧的手, 带着他,将他的手臂抬高, 而后, 裴枕伸出一根手指, 轻轻挑起他的食指和中指。 裴枕的手心覆盖在沈迟的手背上面,带着他挥舞,皮肤相贴, 热度传来,裴枕沉寂千年的心跳的有些快, 他有些紧张,眼睛眨的很慢, 脑海中又划过温泉中的画面。 “师父,张嘴……” “师父,这样舒服吗?” 裴枕的手猛地一抖, 沈迟疑惑地看着他。 沈迟扫过他的耳朵:“师父” 沈迟说话的气息都洒在了他的耳朵上,裴枕忍着,往旁边挪了点:“怎么了?” 这不正常。 都是那个梦的影响。 沈迟的语气很惊讶:“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不关你的事。” “这样啊。”沈迟笑了,裴枕没说话。 “可是……怎么更红了?”沈迟的另一只手抬起, 拨弄了一下他的耳垂,低沉磁性的声音贴在耳边。 裴枕十分、十分的恼羞成怒,拍开他的手,也不教了,恶狠狠地瞪着他:“沈迟!” 师父真可爱。沈迟笑了,他笑的十分好看,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将他身上的阴郁都扫清不少,有如细碎星辰荡漾的眼眸弯弯。 当然,如果不是在笑他就更好了,他也不能理解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热的吗? 裴枕咬牙切齿:“师训” 怎么可以这么直接,如此随意地碰他,一点也不尊重师父。 沈迟笑着,没等裴枕说完就投降了:“好了好了,师父,我知道了。” 闹过一通后,裴枕让沈迟认真练习,不再手把手教他了。 沈迟一看裴枕态度坚决,说什么都不肯再过来,恨不得离他十步远,只能做罢。 裴枕隔着距离口头教学,让他把手抬高点,凝神静气,姿势再标准一点…… 裴枕心道他这次倒是做的有摸有样了,和刚才笨拙的样子完全不是一个人。 裴枕更生气了,原本就怀疑沈迟是故意的,现在一看,果然是。 院子里正中间有一个花坛,卢风在另一边比划着招式,见裴枕看过来,他擦着额头上的汗和裴枕打招呼,裴枕抿唇,视线投到这边沈迟的身上,日头还很足,沈迟在阳光下舞剑舞的十分认真。 沈迟手头的灵气看着十分稀疏,不如卢风手里形成的的浑厚白净。 但是他手里灵气所形成的剑又十分锐利萧长,竟是和他形成的也所差无几了裴枕凝眸,沈迟的实力,其实应该在卢风之上才对。 所以,他刚刚不可能不会。 那他为什么要说自己不会? 裴枕想到刚才,陷入了沉思,他虽不通情爱,但是倒也不是完全不解风情,从前他的信徒找他除了请他治理水患之余,也会想顺带求他其他事,比如家人健康,官运亨通,感情顺利 他虽然无能为力,但是偶尔能帮忙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着专负其职的神官处理了。 他身为凡人临死之时,也才十五,没有过男女之情,但是成仙之后,像感情这种事情,他听的多了,虽然没有经历,但是也明白一点点,更何况 裴枕回想起自己初任河神时,不慎在几个凡人面前暴露过真身容貌,那些人的欲望都写在脸上了,堪称龌龊。 裴枕后知后觉,沈迟也是见过他的容貌的,他当时出漠关村时,沈迟的眼神就曾让他怀疑过 远处的沈迟身手十分矫健,他操着手上的剑挽了一个剑花,下颌锋利,眉眼冷肃,行动间十分帅气,若是乌音或者其他小女娘在这里,保不准要拍手呐喊。 可是裴枕茫然地站在原地,沈迟手中的剑直指他,而后又弯身,气剑在地上划出了一道印子,朝他飞来, 裴枕怔怔地看着他,道出剩下的话, 可是,他又不是小女娘 沈迟样貌在凡人都是顶好的,他不可能,也不应该,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裴枕想不明白。 但是,这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 还有是其他的可能在的。 裴枕薄薄的眼周被晒的泛红,他走到一处阴凉地,院子里有廊道,廊道里面挨着柱子建了一条道的长凳,他有心想避一避,冷静一下,于是他抬脚走了。 他刚坐下没多久,沈迟的声音就传来了,似乎在找他: “师父?” “……”有点烦人。 隔的有点远,裴枕有些不自在,索性没应,他坐在廊道的尽头,对面的有一大丛草丛没怎么被打理过,纷杂的草干枝丫伸长出去,显得十分毛躁。 他盯着那一处看,脑子一团乱,他需要理一下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还有碳化的事情要如何处理,若是望月派掌门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在这里干等他们自己痊愈 就在这时,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鞋子。 被找到了。 黑色的翘头靴,将修长的腿包裹住,隐在白红交错的衣袍之下,再往上,黑色有暗纹的腰带将沈迟的腰束住,宽肩窄腰,身材精壮,裴枕仰头与他对视,沈迟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裴枕突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垂眸:“随便坐坐。” 沈迟弯腰,似乎专门找到他来求夸奖的:“师父,我刚刚做的好不好?” 裴枕:“很好。” 沈迟抓住他身后的栏杆,几乎将他圈入怀中,裴枕顿时一惊,浓厚的挑衅和雄性侵略的气息扑面而来,沈迟俯身与他直视: “我和卢风,哪个更棒?” 裴枕:“?” 裴枕茫然,他是问他这次的仙法哪个学的更好吗?若是比起对仙术的领悟能力,卢风作为预备仙人当仁不让,但是若是要拼法力,还是沈迟要更胜一筹。 裴枕实话实说:“你。” 沈迟的眼神顿时变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出了问题,沈迟这样让他有点心慌,裴枕的手撑在他的肩膀上,拉开一点距离,往后仰,他是记得他是挨着柱子坐的。 为了不让沈迟怀疑他有心想和他保持距离,裴枕顺势往后一靠,但是却没有靠到柱子,原来还有一段距离…… 然而裴枕已经松了劲,他脸上空白一瞬,身体往后倒去。 幸而沈迟眼疾手快,长臂一捞,一下就将他捞到了自己的怀里。 沈迟的手盖在他的后背上,太阳晒过衣服的气味和独属于沈迟身上的气味扑鼻而来。 裴枕:“……” 裴枕帮沈迟解释,他只是顺手拉他一把而已,徒弟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师父摔倒的。 衣服不厚,裴枕的侧脸贴着沈迟的腹部,沈迟的肌肉结实,能感觉到他肌肉绷紧了,耳朵甚至能听到到沈迟胸膛跳动的心脏,浑厚有力。 可惜他不是小女娘,裴枕心想,若是有喜欢他的小女娘,或者乌音在场,一定会很高兴被沈迟抱在怀里的吧。 “谢谢。”裴枕推开他,沈迟却抬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将他的头按在了他的腹部。 “!”裴枕瞳孔一缩,整张脸完全埋在他的腹部,下意识揪住了他身侧的衣服。 头上覆上了一只火热的手掌,沈迟的手放在他的头发,手指穿过一缕缕头发,乌黑亮丽的头发丝穿滑而过,冰冰凉凉,十分顺滑,裴枕听到沈迟说: “师父,你的头发长了。” 轰然,裴枕心里搭建起来的城墙倒塌了。 身为河神,这具捏造的肉身千万年不会老去,他的头发或许会长长,但是,他的身体和凡人的生长速度不一样。凡人一个月长一寸的头发,在他这里需要几年,甚至可能一寸都长不到,连指甲盖的长度都没有。 怎么可能 试问,有谁会在意这一寸都不到的长度? 扪心自问,如果换成是他,会察觉到他的头发长了一点这点细枝末节的事情吗? 一旦心里的怀疑开了口子,此前的回忆就如走马灯一样慢速回放。 迟钝如裴枕,脑子里的弦啪嗒一下就接上了,不对劲,沈迟这样不对 裴枕回想起之前沈迟和他说过的话,思绪拉回到那天晚上,滚烫的视线如有实质,沈迟当时看着他说: “师父,你从来只考虑别人的感受,却从来没考虑过,我的真心在谁那里” 再往前推,他那时候,说他喜欢的人,有两幅面孔,这句话的意思是 裴枕对感情迟钝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所以,两幅面孔,该不会是 他和他的真身吧? 沈迟怎么敢 “就是见到你就高兴,眼里只看得到你,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昏黄的烛光之下,一张大檀木桌之下掩埋着波涛汹涌的情感,当时,沈迟的眼睛亮的惊人,他握着他的肩膀,问他, “师父,你看我这样对谁过?” 而现在,沈迟将他的长发捻起一缕,正轻轻地嗅闻他的头发,裴枕只觉得按在他身上的手顿时变成了烙铁,滚烫,仿佛有千万斤重。 裴枕轻轻战栗道:“我是河神” 他怎么敢 不会的。 不会的。 不会的。 还是有其他可能的,他猜的不对。 “我知道,师父。”沈迟不以为意地吻他的头发,隐蔽,痴迷。 但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他正牢牢钳制住他,不让他动弹,只能被迫地埋在他的怀里: “我一直都知道。” 那又怎么样? 你逃不掉的,师父。 90-100 第91章 【VIP】 “念兹在兹,朝斯夕斯。”…… 不知过了多久, 沈迟才放开他,裴枕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云端,这种感觉很奇妙,他自己都摸不准自己在想什么, 脑海中一片空白, 身体的主掌权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沈迟的手捻上他的耳垂:“师父, 你的耳朵又红了。” 裴枕:“闭嘴。” 沈迟:“好。” 沈迟手一直搂在他的腰上没放开, 裴枕没出声, 走在路上, 脑子里一片浆糊。 第一次想当一个鹌鹑。 等到快出现在卢风和小神女的视野了,裴枕才迟钝地想, 他和沈迟并肩走,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可是为什么不好? 他们又没做什么。 裴枕欲言又止好几次, 幸好沈迟先一步把手放开了,他面色如常,眼含笑意, 低头看他:“怎么了?怎么是这个表情?” 裴枕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这个人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简直恬不知耻裴枕错开了视线。 小神女飘过来,很担心地看着他:“河神, 你是不是生病了,你的脸好红。” 裴枕:“” 裴枕:“有吗?” 卢风也过来, 他刚练习了十几遍,正满头大汗地擦脸,点头:“有, 师父,你的脸比我还红。” 而后裴枕就听到旁边人低沉的笑声。莫名其妙,他不会以为他是因为他才脸红的吧? 裴枕深吸一口气:“热的。” 裴枕自认为十分冰冷地丢下这句话,抛下他们回了自己的房间, 早知道他就不出门了。 * 阳光洒在室内,将屋子里的装横以及摆设照耀的一清二楚。 一双白色的靴子踏在室内,在一个柜子前停下,那是一个螺纹的柜子,裴枕蹲下,拉开柜子,里面空空如也。 沈迟的房内有很多木柜,有的柜子里有一些干药草,他有存放药材的习惯,裴枕便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去寻一个东西。 上午的教习结束后,乌音说想让沈迟和卢风下午帮她一个忙,所以说,现在沈迟暂时不会回来。 这几天,裴枕总会想起一些温泉里的零碎片段,他抿了抿唇,他回去想了一个下午,隐约想起,那时候在温泉还没有彻底醉过去的时候,沈迟低头,星眸含笑地看着他说,这几年他写了几封信,要拿给他看。 他纳闷沈迟会在信里写什么,说了要拿给他看看,可惜沈迟似乎忘了这封信的事,始终没有要拿给他看的意思。 左右沈迟不会那么早回来,出于一种诡异的心思,裴枕只能出此下下策,过来找信。 裴枕在外间的那张书桌上的纸张翻了翻,也依旧一无所获。 不是要给他看的吗?怎么藏的这么严实。 沈迟会把信放到哪里? 裴枕视线一转,屏风之后是他的卧床,沈迟或许把要给他的信封放到里间了也说不准。 他绕过屏风,里间十分简约,桌子椅子之外就是一张床,与他房间的布局几乎一致 ,裴枕走到他的床前,眼一尖,看到了床里侧挨着墙面的地方,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黑檀木匣。 质感古朴庄重的古檀木,上面雕刻了凸起的镂空花纹,裴枕拿过来,想来里面应当是放着十分贵重的物品,他推开了匣子的滑盖。 里面露出了信封一角。 果然在这。裴枕将木盒上的滑盖彻底推开,信封居中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写着, [师父亲启] 他亲启? 裴枕拿起那个信封,发现信封十分厚实,共有六个信封的纸包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有人会看,信封的封口都没有用火漆封缄住。 裴枕取出来第一封,他打开信封口,将里面的信纸都取出来。 第一张第一行,是一团乌黑涂了浓浓几道墨的字,那行字写的比较大,墨黑的碳坨坨在上面显得有些突兀,看不清原本写了什么。 或许是错字,裴枕没有在意,很快看到下面一行。 [师父,我和卢风、小神女都很想你。] 这是信封的第一页,上面只写了这几个字,裴枕嘴角漾出一抹笑意。 想来他那时应该还没有离开多久,刚刚分别,他们思念他是正常的。 很快他翻到第二页看了看,上面写了他们这一年经历过的事情,比如他们为姑盼立了一个无字碑,为她挑选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把她葬了,随后的就是,沈迟他每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东西,遇见了什么人,诸如此类,废话很多。 到了后面几页,沈迟说他们到了虔阳后,吃到了金蝶酥,他在信里描述这个东西面衣酥脆,裴枕会喜欢的,他还专门跟着学了,等裴枕回来了,要专门做给他,让他也尝尝,保准他也会喜欢。 裴枕仿佛看到六年前的沈迟坐在他的面前,歪在椅子上懒散地写下书信的最后一句话: [我练功十分勤快,等师父回来,一定会发现我的术法大有长进了。] 这一封信便结束了,裴枕浅笑盈盈地拿起第二封。 第二封信封的第一页,是大面积的空白,只写了一个二,旁边泅晕了一点墨水渍,像是写信的人提笔写下一个[二]之后,发了一会儿呆,墨水泅下,染晕了信纸,但是他却舍不得换掉,因为浸了思念。 裴枕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指尖在那个点上抹了一下,而后,他慢慢将这一页翻过。 第二封信主要写他们沿途的风景,由山青水绿的江南水乡到了肉眼可见风沙的北方,他们这一年遇到了许多妖怪,小神女说他很倒霉,天天一堆妖怪冲着他喊打喊杀,跟他在一起一个月碰到的妖鬼比得上她出来这几年的,不过幸好的是,最终都解决了。 第二封信比第一打厚上许多,粗粗略看,沈迟足足写了有三十多页,很多篇幅写他受了哪些伤,伤口在哪里,希望师父回来的时候摸摸。 裴枕:“???” 他气冲冲地把第二封信的信纸塞回去,拿出第三封信,捏着信封,比起前两封信它要薄上许多。 裴枕奇怪地打开了第三封信。 信封薄薄,第一页写着, [念兹在兹,朝斯夕斯。] “念兹,在兹” 裴枕反复念着这句话,心里升起一种十分复杂的感觉,仿佛他离开的那些时日,有一个人早晚思念,心里一直牵挂着他 裴枕将那些心浮气乱抛至脑后,如果师父离开这么久,做徒弟的一点也不想念,他这个师父做的也当真是很失败了。 脸上的热意高居不下,裴枕将剩下的几张纸展平,粗略看过去,里面写他如何拜上虔阳刺史的座上宾,如何做局,让府里的妖怪落入他的圈套的。 裴枕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渐渐看的直皱眉头,飞蛮、马头虫、鬼蚁里面陈列了几十种妖物,随后沈迟写道: [师父,我将它们都杀干净了,很干净,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他杀这么多妖做什么? 随后的几行字信中三言两语中透露着对各种谋划做局,每一步都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愉悦,以及最终大铡落下,嗜杀的残忍和痛快,和前两封截然不像一个人。 信封最后,沈迟落笔, [师父,想见你,迫不及待。] [不过,你会不会发现什么?] 裴枕心一惊,然而沈迟留下戛然而止的话后,便再没有下文了,这是最后一页。 拆开第四封信,上面的话语十分简洁,几乎只到重要时刻才记录寥寥几语,比如: [元华三十三年冬,夜,杀宿难,扒其筋骨,挖其心脏。] [师父,你会觉得我残忍吗?可是,味道确实不错呢。] 第五封和第六封亦是如此。 将信纸拿起的时候,裴枕发现匣子里还有厚厚的一沓纸,叠好了垫在底下,裴枕刚要将那些纸拿出来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裴枕手一抖,信纸差点掉落在地上。 谁来了? 是沈迟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他还没看完…… 脚步声隔着一道屏风由远及近,敲在裴枕的心上,有人来了,他慌乱的视线到处扫,寻找能藏身的地方 夕阳夕下,他们居住的宅院离窝棚有一段距离,沈迟从外头回来,脸上有汗,挂在小麦色的皮肤上。 沈迟踏入房间,抓了桌上的一壶水,喝了几口,水顺着他的脖颈流入衣领,沈迟随意一擦。 他松了松自己手腕上的骨鞭,一边解一边朝着里间走去,身上出了汗,他打算换一身衣服再去找裴枕,而后脚步一顿。 他的视线往下,落在了屏风底下露出的一个东西,那是一双鞋子。 沈迟的手抬起,撩起触碰到头的帘子,他站在外间和里间的交界处,隔着一道屏风,沈迟看着他,没有说话。 夕阳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沈迟身长玉立,在帘下投出一抹长长的影子,被拉长到门口,鱼戏荷花的屏风上影影倬倬印出一个人影,低着头,剪影出来的身形气质宛若仙人,站在那里,一眼就知道是谁。 看来,不用去找了。 来自投罗网了啊…… 屏风后的裴枕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他有些焦虑地抿了抿唇。 这里没有能藏身的地方,要不干脆出去好了。 该怎么解释,他趁沈迟不在的时候来他的房间? 如果来的人是沈迟,他就说, 哈哈,好巧,他恰好来找他,发现他不在就待了一会,结果这么巧,一出去就碰到他了,他们真是有缘分。 语气再诧异一点,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好点。 可是裴枕拧着眉,难堪地看着他手里的一堆凌乱的信纸。 那是还没来得及整理好,没来得及塞回去的几封信,裴枕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进来了。 可是,信……他要怎么解释? 第92章 【VIP】 “顶一下。”…… 裴枕侧耳听外面的动静, 却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外面没有一点声音,那个人,该不会已经走了吧? 裴枕拿捏不准, 但他是不会做贸然出去的蠢事的, 万一正面撞上人岂不是尴尬? 伟大的河神想到了一个不会让自己尴尬的办法, 他闭上眼, 身上灵气肆意, 丝丝缕缕的灵气缠绕, 轻柔地将他包裹起来,不一会儿, 他的身体就变得透明了。 等会偷偷出去, 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沈迟眼看着身影逐渐虚淡, 唇角勾起一抹笑。 师父,可藏好了。 那抹虚影即将消散在空中,肉眼无法看到, 沈迟终于动作,踏着步伐, 走入了房内,视线扫过, 齐整的床头柜。 看来没有动。 那么,是哪里呢? 裴枕透明的身形随着他的视线投到了床头柜上一个漆红色的梨花木盒,盒身比装信纸的盒子要长一点。 那个里面装了什么?裴枕疑惑。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从沈迟的房间里退出来, 就见沈迟叹了一口气,然后他的手搭在了腰间黑色的束带上,解开了。 “?” “换个衣服。”沈迟面色如常。 噢,原来是回来换衣服…… 他不巧赶上了。裴枕心道, 那他要不要避一避? 而后,裴枕站在离他几尺远的地方,眼睁睁眼见沈迟慢条斯理地脱了自己的外袍,裴枕看着,气氛开始有些微妙, 幸好他没有脱光, 幸好,还有里衣裘裤在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庆幸,裴枕想走了。 他也该走了。 沈迟把外袍一扔,扔到床上,恰好硌到了床上的一个匣子,发出响声,裴枕走了一步,又停下了,有些紧张地看过去,因为那个匣子他打开过。 还不走 沈迟好整以暇地将它拿起,然后拿出里面的六封信,裴枕呼吸一滞,怕他发现什么,沈迟微微一笑,又将它们放回了盒子里,随手丢在了床上,看上去只是随意翻了一下,没发现什么。 裴枕的心又放了回去,他的视线完全跟随着沈迟,几乎沈迟每拿起一个东西他都有些提心吊胆,因为有的地方他确实翻过,怕沈迟看出来他的东西被人动过,继而发现有人偷偷来他的房间。 幸好,几乎都只是拿起来看一看,沈迟穿着里衣在屋里随便转悠,指尖划过衣柜,划过桌面,拉开抽屉又关上去,一些细小的声音,拉关抽屉和木门的吱呀声慢的近乎折磨,裴枕的精神高度集中。 最后,沈迟转身,他的视线落在离裴枕不远的那一个漆红色的盒子上。 裴枕跟着看过去,心道,这个他没有动。 裴枕转过头时,却看到,沈迟正缓慢地,脱掉他的里衣,已经脱了一半了。 “……?” 不是…… 怎么这么突然? 裴枕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又心道,幸好都是男人没什么不能看的。 沈迟是他的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那边,沈迟手一松,他的贴身衣物就掉落在地,连同裘裤,随意地丢在地上。 裸露的皮肤结实,他转了转自己的手腕,那里是一个莹白泛红的骨鞭,细小的骨头贴在小麦肤色青筋勃发的手腕上。 他站在那里,盯着裴枕,抬起手腕,牙尖叼住了一点白色骨鞭的尾截,将它一圈圈绕开。 裴枕犹豫不决地睁开眼,其实也没有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冷不丁,他和沈迟的视线对上了。 沈迟的视线炽热,带着一点别的意味,促狭地让裴枕觉得,他才是他嘴里的那块骨头。 沈迟下颌一动,那块细小的骨头在他的齿间轻轻磨了一下……裴枕心一悸, 怎么觉得…… 是在咬…… 终于,一圈圈缠绕的骨鞭解开了,沈迟的双唇一松,咬着的鞭子应声掉落在地,发出一点轻响。 裴枕脑袋轰隆,他迟钝地想,沈迟应该是看不见他的吧…… ……是他想太多了。 裴枕强撑着,视线滑过他的脖颈,落在向他的胸膛,而后,是线条肌肉清晰明显的八块腹肌,精壮的肉身,一米九的身高,站在那里,是近乎完美的男躯,只是,身上有很多疤痕。 白色的细小疤痕与紫红色凹凸不平的伤痕交错,让裴枕看着一愣。 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痕? 裴枕想到,沈迟写给他的信上写了他这几年遇到的事情。 没有他的神息庇佑,沈迟几乎每天都会遇到妖鬼,原来,他这些年受了这么多伤吗? 裴枕心情沉重,顺着他的线条流畅清晰的腹肌下移,而后猛的闭上眼,如遭雷劈,“轰”的一下,他的脸瞬间红透了。 “” 他为什么要看那里 该死。 裴枕深呼吸,好半天没听到动静,不知道沈迟在做什么,他试探地睁开一条缝隙,却猝不及防地发现,沈迟正在,一步一步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未着寸缕,异常的威压让裴枕避无可避,生出想逃跑的心思。 裴枕一惊,沈迟的双眼皮压下,黑耀石般的眼睛沉沉,眼角落下的红痣异常妖异,裴枕心跳加速,总觉得他的眼神不正常。 他不应该…… 不应该在这里待这么久的。 然而,此时此刻,高大的身躯骤然贴近,裴枕努力控制自己不看那处,干脆闭上眼睛,却无法阻挡身体靠近,每一寸皮肤所带来的热度。 沈迟是不是能看见他? 不然,他在做什么…… 为什么会过来…… 距离无限拉近,沈迟沉重的呼吸洒到脸上,一个温热的身体靠了上来,手臂擦过他的肩膀,裴枕心跳加速,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顶了一下他的小腹。 “……” 所幸,只有几秒,与他几乎没有距离,堪称冒犯河神的酮体终于离开了。 裴枕睁开眼,侧过脸,见他只是拿过他身后挂着的另一套衣服。 ……原来……原来是要换衣服,只是他不巧站在他的衣架前了。 慌乱之中,裴枕不敢再乱看,匆忙避开他跑了出去,甚至都忘记自己只要捏个决就可以原地消失了。 沈迟戏谑地看过去,瞳孔一闪,他的眼睛变了,是边缘泛着绿色,正中间一道血红色的竖瞳,仿佛看到猎物的毒蛇。 他看到了,师父走了还是闭着眼睛跑的。 师父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怎么都看不够, 好想把师父关起来……让他跑都跑不掉。 沈迟将新拿的衣服丢到床上,深深呼出一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想起刚刚裴枕耳朵通红的模样,他低头看了看着自己的干脆转身去了里间。 洗完冷水浴,沈迟披着衣服出来,看到了床上的黑檀木匣子,那是他日日夜夜放在床上伴他而眠的东西,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师父看到了他写给他的东西…… 可是,他是不是没看完? 不该是这么平淡的反应。 想让师父看完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师父会是什么表情了。 * 裴枕躺在床上,有些心猿意马,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回想起刚刚的那一幕,裴枕恨不得捏个法决让自己的那一段记忆清空,可惜这种术法操作起来麻烦,所以,只要不是脑袋遭受重击,他就会一直记得那个画面。 那个尺寸 裴枕脸上的绯红在白皙的脸颊上十分显眼,都是男人,他不由自主地和自己比了一下。 沈迟的,也太离谱了 还还真是长大了。 裴枕开始为未来的徒媳担心,沈迟的尺寸,徒媳会不会受不了要与他和离? ……什么乱七八遭的 和离也不关他的事。 廊道里沈迟将他摁在怀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身上的痕迹还没有消,反倒在此刻的胡思乱想中变得炽热了。 只要只要不是他就行。 且不论三千多岁的年龄,光是掀起遮掩的红布一角,窥探到一点可能,裴枕向来冷漠如冰山般巍然不动的脸都要裂开了。 师父怎么可以和徒弟……那样? 且不论人间恪守礼仪,师徒有伦,就是在天界,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师徒喜结连理的,还是还是两个男的? 沈迟到底为什么,放着年轻貌美的小女娘不要,偏偏要他? 明明……相比起这些小姑娘,他寡言少语,冷漠直板,对他并不算好,从性格到长相,他都寡淡到无味。 裴枕想到很久以前,他决定让沈迟跟在他身边,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他吸引妖鬼,借以提升他的功德。 早知如此,他当时就该铁下心来,拂袖而去,将他丢在河边,没有当初的事情就不会有如今的纠结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如今还欠着二十四条人命的功德没还。 回来人间这么多天,也就收水皮的时候功德涨了一些,还是不够,还差一点,他得尽快修功德才对,最好在进京之前,能够功德圆满。 这才是正事。 眼下他的功德马上就要修满了,只要再来一两个大妖,他就不用再捉妖鬼,提功德了,也就不用沈迟再在身边了。 烦恼的事情一下就眉目清晰了不少。 沈迟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卢风更是。 他无意于壮大师门,也无意于让他们恪守清规,他们确实也该有自己的生活,等坯都的事情解决完,他作为河神,迟早是要回到渭水的,他不可能一直和卢风沈迟生活在一起。 沈迟和卢风身为凡人寿命短暂,这一世不应该在留在他的身边,被规矩困住,他该放他们自由才对。 裴枕起身,至于沈迟 裴枕听说过龙阳之事,也曾被一些不长眼睛的男人觊觎过,但是他总觉得沈迟,和那些觊觎他的人不一样。 沈迟十三岁就跟在他身边,他回忆从前那个在水塘边执拗要跳河保障村子五谷丰收的小孩,那个瘦弱却倔强的神情 裴枕无意为他推脱,只是就事论事,沈迟和那些人就是不一样。 况且,六年前沈迟分明说没有喜欢的人,兴许是因为分离太久,牵挂他这个师父,错把这种思念之情当做了爱慕之情而已。 再说了…… 坯都男风盛行。 哪怕裴枕远在渭水,也听说过这个传闻。看来,传闻果然属实,沈迟来邳都后耳濡目染,被那些人带坏了,只要矫正过来便好。 可是,怎么矫正呢 裴枕苦思冥想,最终想出了一个自认为还算稳妥的办法。 第93章 【VIP】 “送给喜欢的人。”…… 将卢风和沈迟叫到一起, 裴枕当即宣布,他要回行宫一趟。 卢风闻言大惊失色:“什么!?师父,你又要走?” 裴枕点头:“主要是离开行宫太久,我行宫里的养一些灵宠还需人喂食照应。” 实在是万全的说辞, 他真不愧是河神。 沈迟坐在他旁边, 淡淡开口:“师父,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灵宠在凡间几十年不吃东西都是可以的。” 当初在漠关村的时候, 裴枕醉酒的时候, 叫过一个名字,獭獭。此后他便一直记着。 出了漠关村后他问过小神女, 她说河神只与青帝句芒交好, 这个獭獭听着也不像是句芒的小名, 可能是灵宠,他们很多神仙闲着无事都会养几只。 后面他查了各类书籍记载,知道了灵宠的一些习性, 需要几日喂食,又查了哪些可以作为灵宠, 有水獭,海獭…… 他细数过去, 裴枕是河里的,他养的灵宠是水獭的可能性更大。 于是他又去翻找水獭特征,生活习性, 以及,他最关心的,水獭是否有獭獭这个化名,得出没有。 他只能猜是裴枕亲自给他取的, 以裴枕懒惰的心思,就取獭字给它命名,倒是符合他的性格,那浓浓的疑虑才打消了不少。 有了这一出,他对灵宠也算是了解了十之七八,只要有灵气在,灵宠几十年不吃东西都是可以存活的,天界的灵气只会更加充裕,灵宠百年千年喂养一次都可以。 裴枕诧异:“你怎么知道?” 沈迟:“有关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气氛骤然凝滞,小神女的眼睛瞪大了。 裴枕手指蜷曲,忍了一会儿,刚要说每个灵宠都是不一样的,不能一概而论,就听见沈迟缓缓道: “你之前不是说,你在汲川见过祸疫之后,回过一趟行宫吗?为什么又要回去?” 裴枕顿时又熄了火,强撑道:“那是因为我回去那趟……忘了喂食它们。” 沈迟墨黑的瞳孔盯着他,一言不发,被沈迟用这种眼神看着,总觉得自己的心事被一览无余了,裴枕头皮有点炸:“我此去也不全是为了我的灵宠,我也是,也是为了你的生辰。” 沈迟呵呵一笑:“是吗?” 裴枕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莫名奇妙的紧张感,引以为傲的从容都消失了,嗓音发干,莫名心虚道:“当然了。” 裴枕道:“我的宝物都放在行宫,我此次回去,也、也是为了挑选你的生辰礼物。” 刚好,他可以他回去找一下句芒,句芒处处留情,情感经历比较丰富,说不准他知道怎么办,趁这段时间,沈迟也需要冷静一下。 减少他们二人的见面机会,等坯都的事情结束了,他就彻底离开,这样沈迟和卢风逐渐忘了他,也就可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沈迟:“对,你最好回去一趟。” 裴枕赞同:“是吧!” 卢风不舍:“可是师父你真的要走吗?你这才回来多久啊就要走?” 裴枕点头,心虚得不敢看某人,只匆匆道:“我去去就回。” 沈迟淡淡道:“是啊,我们都会等你回来的,等你回来,我不止过二十岁及冠生辰了,估计七老八十了,师父回来给我过八十大寿更好,当然,如果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裴枕扯了扯嘴角,觉得他应该是在说笑,但是这个笑话有点冷,他的眼神也是。 小神女也劝道:“河神哥哥你何必呢?灵宠这种事情何必要自己亲自喂养?” “至于沈迟的贺礼,他说的也不错,行宫时间和天界一样,你此次回去,再回来保不齐真的要过沈迟的八十大寿了哈哈” 小神女捧腹大笑了两声,在沈迟越来越锋利的眼神中闭上了嘴,她轻哼一声,分明是他自己说的,凭什么他能说别人不能说? 沈迟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在空气死一片的寂静中,裴枕开口:“我会在你的生辰当日回来。” “不用了,”沈迟骤然起身,十分淡漠:“师父,如果你执意要走,不必再回来给我过生辰了,我也不需要你的贺礼。” 裴枕胸口腾然闷堵。 沈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小神女不明所以,道:“是啊,河神哥哥,你才回来没多久,别走了,我们都很舍不得你。” 卢风也道:“师父,别走了,师兄也不会想你离开我们,他会很伤心的。” “我”可是他就只离开十天而已。 裴枕被他们说的哑然,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小神女和卢风都期待地看着自己,裴枕张了张口, 小神女:“河神,别走。” 卢风:“师父,别走。” 裴枕:“……”好烦。 他心烦意乱,起身干脆说:“不去了!” 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要是句芒在就好了,他还可以给他支支招。 小神女和卢风拍掌:“好耶!” 对事事都胸有成竹的河神迷茫了,他不回去,那沈迟的生辰礼物怎么办?人间有什么值得他拿得出手的礼物呢? 还有沈迟对他那不应有的感情该如何处理 * 早晨小神女说今日街上十分热闹,问他要不要和卢风以及她去集市上逛逛,他当时心烦意乱,拒绝了。 到了下午,他走在路上,路边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裴枕被吸引着看了几眼,大多是一些点心吃食,有的朴素有的装盒精美,可是裴枕总觉得,太不珍贵了。 送什么最能表达心意呢? 他回想起早上沈迟说不需要他送他东西的神情,让裴枕没由来的烦闷,他板着脸。 不想要他回行宫挑珍宝给他,要不干脆送他几锭金子好了,他们凡人不是最喜欢金子了吗? 简单实用,好像没有哪个凡人不喜欢。 “冰糖葫芦,卖冰糖葫芦了~” “佳酿的美酒,快来尝尝鲜啊,好喝不贵,快来品尝吧~” “纯手工制造,想捏什么捏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手工作坊,瞧一瞧看一看!” 吆喝声不绝于耳,裴枕四处看看,直到听到“手工”这两个字,他停住了脚步。 一个简陋的篷布撑起的小摊贩,地上有几个水桶,桶身有很多泥巴,一张破旧的木桌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瓷器,有的是花瓶,有的是碗,还有一些动物,样式精美,不难看出捏造这些东西的主人手艺不错。 摊主站在摊前还在卖力吆喝,视线一转,却看到一个人站在他的摊前。 那人白衣胜雪,一尘不染地站在满是泥巴水坑的地方,问他:“这个是怎么做的?” 摊主提起一口气,热情洋溢道:“诶,这位爷,你说你想要什么,我帮您做,我们这捏好后还要送到窑里烧的,有点麻烦,等的时间也会比较久,我们帮做,免得脏了您的手” “不用,”那人出声打断,声音如涓涓的细流,十分动听:“我自己来。” 裴枕全神贯注地捏东西,偶尔会分神,想想沈迟看到这个东西,会是什么反应? 这可是他亲自捏的。 裴枕神情倨傲,就是洁白修长的手上满是泥巴,袖袍撩上去,只有手臂是白色的,连脸上都沾到了一点泥巴。 他回想起昨日,他那个匣子里的几封信封,还有垫着的那几沓厚厚的纸,那里面写了什么?他还没来得及看,那里面会是什么东西 指尖用了一点力,手上的快塑好的软泥有一个地方顿时塌了。 裴枕面无表情地捏回去,可是已经回不到刚才的角度了:“” 该死,这已经是第五个了。 太难做了。 摊主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有福气,让您这么耐的下心,这么认真地做这个。” 裴枕:“不知道!” 摊主:“啊?” 也不知道他脑子抽什么筋居然在这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裴枕冷脸,把那一团泥巴一把胡乱团吧团吧了,捏好的彻底报废。 太烦人了沈迟。 摊主在一旁摸鼻子讪笑,这位公子来了之后就一直坐在那,第一次捏到一半了直接烦躁地糊乱了,似乎是不满意,第二次,眼看着要大功告成了,他左看右看,好像是底部歪了一点,然后直接锤烂了 如此循环往复,这次,眼睁睁看着他分了一下神,又塌了一个角。 摊主有点头疼,能错五次还坐在这里,也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不认真,还是太过认真 “还有新的泥吗?这团泥巴手感不好。”裴枕坐在那里说道,把责任全部推给泥巴。 都是泥巴和沈迟的错。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是来的比他晚,但是早就大功告成的人,小女娘们坐在他旁边捂着嘴窃笑。 摊主神色为难:“这……好吧。”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街条小巷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灯笼。 裴枕起身,动了动浑身酸软的腿和手臂,把东西递给摊主:“好了,拿去烧。” 摊主兴高采烈道:“好咧!” 这个客人在这里坐了这么久,终于做好了。 摊主问他:“您什么时候来取呢?” “这样,”裴枕想了想:“你十日之后,送到” 裴枕将他们住的地方告诉他,而后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递过去。 “公子真大气,”摊主顿时喜笑颜开:“送当然能送,您就等着吧,这么好看的东西,保准您的心上人满意!” 什么?裴枕疑惑, 心上人 意识到他误会了,裴枕深吸一口气,解释:“不是的” “哎呦我还不懂吗?你们这些年轻小伙子就喜欢亲手做东西送给喜欢的人,哎呀!我懂我懂!” “”不是。 摊主的嗓门很大,吸引了不少人看过来,看这架势,若是解释,指不定还要争论好一番,裴枕心里还想着其他的事情要做,有心想早点赶回去,干脆算了,懒得纠正他了。 * 裴枕踏入他们居住的院落,右边几间房住着乌音和乌鄞,他们的房间此刻灯火通明,想来还在研究怎么剥离冤魂。 右边几间房灯全数没亮,已经酉时了,不知道小神女和卢风以及沈迟去了哪里。 他上了台阶,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手放到了雕花的门上,脸上思虑重重 房间里面没有点灯,裴枕摸黑翻找着什么东西。 他对自己的行为有些不齿。 堂堂河神,竟然,两度,潜入徒弟的房间。 第94章 【VIP】 “六年的情书。”…… 裴枕脸一热, 如此鬼鬼祟祟,若是被他的信徒们看到了,简直脸都没地方搁了 裴枕摸索着,膝盖跪在沈迟的床上, 手臂伸长了, 在床上四处乱摸。 他记得, 好像就在这里的, 就是这个位置。 他往床里面挪了点位置, 靴子搭在床沿, 臀高高翘着,腰身塌陷, 修长的的手往枕头底下一扫, 手上碰到了什么东西, 硬邦邦的。 指头弯曲,勾出那个东西,视力适应了眼前的漆黑, 借着窗户透过来的月光勉强能看清眼前的东西。 那是一个古朴雕花的黑色匣子,庄严肃穆。 裴枕打开, 他担心会像上次那样,沈迟没过一会就要回来了。 于是, 他飞快将六封信拿出来,放到被子上,又将里面的垫着的几沓叠起来的纸拿出来, 没想到,那堆纸比他想象的还要厚的多。 裴枕屏住呼吸,手上出了一点汗,有些潮湿, 捻在纸上,心跳如鼓,总觉得,好像要窥探到什么东西了。 那是好几层随意压在底下的宣纸。 随着第一张宣纸的打开,就像是掀开了此前裴枕一直不愿意触碰的那层遮羞的布匹。 里面的东西赤裸裸,毫不掩饰地展示出来,诉说有多么浓烈。 裴枕眼眸顿时睁大了,烫手一般,他的手抖个不停,直到再也握不住了,手上的宣纸骤然掉落。 那上面,倒没有写什么额外的字,也并不难认,一笔一划都让他十分清楚,他对那几个字也再清楚不过了, 因为 那上面是他的名字。 无一例外地,全部都是 裴枕 裴枕 裴枕 或落笔潇潇,或横竖平整,或完全无拘,没有排版,字体或大或小,或正或歪斜着写,却通篇全是他的名字,把他的名字写满了每一张纸,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缝隙。 不可能,不可能 裴枕浑身发抖,这是什么意思? 裴枕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狠狠地往下翻,那个匣子其实非常深,除去那几沓厚厚的信封,底下垫了足足有二十二张纸。 裴枕一张张数过去,干脆将底下的纸全数抽出来,将小心叠好的纸全部打开,像是拆开一份隐秘的,独属于他的,时间跨度了六年的礼物。 有人写了一封六年的情书。 上面,无一例外,完全偏爱,全数的身心都写的是他的名字。 裴枕。 无数个落笔写字的画面仿佛出现在他面前,无数的隐蔽不宣和暧昧全数倾泻在这二十二张纸上。 二十二张 裴枕将最底下的那张纸拿出来,张张纸因为保存的太久,纸张已经泛黄了,他拿起第一张纸,上面的墨水还很新,和最底下那张干透了淡色的旧墨相差非常大,但是即便有的字龙腾凤舞,有的字磅礴大气,也不难看出, 上面的字迹全部出自一人之手。 仿佛这些年的暧昧呢喃和想念全数扑到裴枕脸上,无数暗欲思潮将裴枕裹挟,黑夜仿佛浓稠的拉丝,裴枕浑身都在颤抖。 一时拿不稳,那些纸掉在地上,纷纷扬扬。 轰然,裴枕慌得六神无主,他起先还觉着沈迟或许是受邳都风气的影响,再次与他相遇,误把对他的爱戴当作是喜欢 然而,眼前的一张张证据又在嘲笑他,这种想法有多么荒谬可笑, 三千一百多年来,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信徒像他这样过。 不供奉,不祈愿,不跪拜。 却把他的名字写了这么多遍,小心地保存起来,连同他的心事深埋在盒子里,不见天光。 泛黄的纸张说不清有几个年头了,不论看信的人是否愿意,全数将隐晦的心思倾述在上面,在纸上涌动,从匣子里冒出来,终于尘封已久的思念被另一个人亲手打开,隐藏的小心翼翼,剥白的轰轰烈烈。 还是……他的徒弟,从十三岁就跟在他身边的义子。 沈迟。 他觊觎他很久很久了。 师父,你看到了吗? 我看见了。 他全部都看见了。 * “师兄,你也别伤心了,师父说了他不会走的” “沈迟,虽然你总是把我弹飞,但是我绝对不会告诉河神哥哥你这六年过的多么不容易的,你放心” 叽叽喳喳的声音一直响在耳边,一个皮肤黝黑高大的男人,此刻却走一步打回转两步,沈迟不得不拉着他的衣领,厌烦且强硬地拎着他回房。 他的右手手指张着,一个模样可爱的仅有拳头大的小女孩正惬意地躺在上面,双颊酡红翘着兰花指,嘴里念念有词。 两个人身上都一身酒气,沈迟嫌恶地将卢风的头拍过去,熏到他了。 沈迟浑身戾气,早晨他心情不太好,独自一人寻了个地方喝酒,谁承想卢风和小神女竟然找了过来。 等到下午吃饱喝足酒毕,他撑着头问他们怎么知道他在哪里,小神女捂着嘴,醉眼惺忪地打了个饱嗝,而后躺倒在了青石板上。 "嘿嘿,河神哥哥告诉我的,他让我保密,我才不告诉你" “”腰间的追魂珠似乎有回应似的,骤然热起来 沈迟面无表情地回想起白天的情况,这两个人,找到他之后,自顾自地说个不停,劝他说师父也是出于无奈才想回去的,而在她们来之前,师父已经答应不走了,让他别伤心。 沈迟还没说什么,卢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回忆起他们这六年来的艰辛,说完就要拉着他拜把子,小神女则左右附和,让他一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道师父让他们来做什么。 他又不是因为师父要走的事情才来独自饮酒的。 毕竟, 师父怎么可能走的掉? 他怎么可能放他走? 他那天真的师父啊 小十九和卢风过来安慰他,沈迟唇角上扬,眼底冰冷一片,把玩着酒杯,笑的扭曲。 哪怕师父说,他只离开十天,他也不允许。 师父是他的,也只能,永远待在他的身边 此刻正拎着醉酒的卢风和小神女,沈迟笑容阴森,他一脚踢开了卢风的房门。 卢风屋内的陈设简陋,沈迟把卢风扔到床上,卢风痛哭流涕还想抱着他的胳膊,沈迟一脚踹过去,将他踢开,而后手起刀落,劈在他的后脑勺 终于清净了。 沈迟顺手把小神女丢到了桌子上,绕到前室另一侧用屏风隔开的更衣室,洗了把手,取过干净的帕子擦手。 沈迟出了房门,卢风的房门就在他的房间旁边,裴枕屋内没有点灯,但是,师父应该已经回来了。 沈迟本想直接去找师父的,可惜闻到了自己身上沾染上的臭味。 罢了,师父是不会喜欢的。 师父,也只能沾染上他的味道…… 烛光跳跃,在墙上倒映出一个人的影子。 回了房后,沈迟进了里间,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一仰头喝了,喉结滚动,唇角边溢出一点茶水,他随手擦去,正要倒第二杯的时候,沈迟一瞥他的床,顿住了,清浅的茶盏声搁在桌子上, 他的被子每日都是叠好的,而现在,虽然粗略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沈迟的记忆力十分好,好到,每一个被角有没有掖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甚至是被子的摆向和角度。 他记得,不是在他床铺的正中间位置,而是再偏里侧一点,所以,他敢肯定, 这个被子,被人挪动过。 什么人敢来翻他的被子? 院子位于京郊一隅,是得了侑王授意,柳姨这才敢将他们安排在此处的,甚至柳姨都不住在这里。 院子偏僻,没有侍从守门,偶尔会有打扫的下人过来清理物品擦擦灰。 乌音和乌鄞笼统更没和他说过几句话,更不会进他的屋子。 那就只剩下,师父。 白天他也喝了不少酒,得到这个猜测,让沈迟浑身的血液都在隐隐兴奋。 原来是师父啊 师父又主动来找他…… 沈迟走到他的床前,掏出他枕头底下的那个木匣子,手指轻轻抚过已经摸过千百次的匣身,轻轻一推,那个匣子就打开了。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纸张纷飞。 他打开他的信封,里面的信纸完好无损,也没有缺件少件,他把六张信封拿出来,指尖触碰到写满裴枕名字的纸。 他拿起那上面的第一张纸。 上面的纸张泛黄,墨水印子十分浅淡。那应该在最底下的纸,如今却搁在了第一张。 原来是这样。沈迟脸上的笑容扩大,迫不及待地想马上见到师父。 师父啊……终于看到了。 你要往哪里逃? * 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他有这种想法的? 六年前就开始了吗? 裴枕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身为神仙,他本来也不需要睡眠的,但是哪怕打坐,他此时此刻也无法静心冥想。 “就是一见到你就高兴,眼里只看得到你,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师父,你看我这样看谁过?” 裴枕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被子盖在他的胸口之下,他面有愁容。 此前,被那种眼神盯着的时候,他也并不是一点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那不是枉他活了三千一百多岁了吗? 天界并不阻止神仙和神仙在一起,因而他也曾在其他仙人眼中见过,甚至,成仙的头几年以真身现世,他也曾被凡人用这种眼神看过。 只不过换到沈迟身上,他总是会下意识地觉得,那是对师父敬仰和爱戴的眼神,他打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接受,沈迟居然对敢他有这种感情。 裴枕叹一口气,是他发现的太晚了。 第95章 【VIP】 “想圆房。”…… 沈迟身上酒味未消, 眼睛一会儿变成幽幽的绿色,一会儿又变成金红色的重瞳,沈迟扭曲着脸,狠狠一闭眼, 再睁眼, 眼睛恢复了正常人的样子。 他站在裴枕的门口, 拿出怀中的见鬼花。 那是他每次来时都会让师父失去意识的仙器, 沈迟沉沉地看向他怀里的见鬼花 门“吱呀”的一声被推开了, 沈迟踏过门槛, 绕过前室,里面的人呼吸声平稳, 沈迟嘴角上扬。 他走到床前, 床上的人睡容安详, 双手规矩地放至腹部,月光从窗户边倾泻而下,在裴枕绸缎似的发上渡上了一层光泽。 借着月光, 沈迟仔细打量师父的眉眼。 他低低一笑,在裴枕耳边恶意低语道:“裴枕, 你这辈子都是我的。” 裴枕连眉心都不曾皱一下,看上去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 沈迟的气息迫近, 抚上他的侧脸,轻轻拨弄了一下他白净的耳垂,指头深深埋入裴枕的头发中, 那是类似一个安抚的动作。 裴枕呼吸停滞了一瞬。 沈迟眼眸一凝,然而刚刚好像只是他的错觉,躺在他身下的裴枕呼吸平稳,连眼睫毛都不曾动过一下。 沈迟缓缓凑近, 鼻尖轻轻地蹭了蹭师父高挺的鼻尖,两厢厮磨,他充满欲念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师父” 他的身体下压,双唇触碰到一个熟悉的柔软地带。 他眯起眼,十分舒服地贴着裴枕的唇瓣,两唇相贴下陷,沈迟没有动作,一眨不眨地盯着裴枕的脸。 裴枕的睫毛动了动,但他还是没有睁眼。 沈迟沉沉一笑,鼻息洒在裴枕的脸上,他终于动了,轻轻吸吮裴枕的唇瓣,极尽温柔,仿佛含着两块甜滋滋要融化的糖,反复舔吮厮磨。 裴枕雪白的里衣衣领并没有合的很严实,沈迟的手从他的头发抽出,划过耳畔,再一路滑下 掌心和指头带茧,打转轻捻,带起一阵电流,于此同时,他的舌尖舔开了他的唇缝,试探地打开他的唇,逐渐深入 身上一凉,而后又是重重的抹复挑,裴枕根本没想过他还会动手,浑身一颤,再也忍不住,放至身侧的手猝然抬起,发力一把将他推开。 “够了!” 裴枕双眼一睁,就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醒了?” 沈迟的那双眼睛里有欲海沉沦,但是更多的是清醒。 看来,沈迟知道他在装睡,他是故意的。裴枕打量着他的神情,面容冰冷,他撑起身体退至墙边,神色戒备。 沈迟低低笑了一声:“师父,你终于醒了,我还想着,万一你要是还不醒来,我只能采取其他方式了,那样你会更生气的。” 沈迟的指尖还残留着气味,他将挑逗过他的两根指头放至唇边,闻了闻,又舔了舔指尖,似乎有一丝意犹未尽和遗憾。 裴枕顿时回想起刚才的触感,那种鲜明的茧子刮蹭感仿佛还在身上肆意挑动,如过电般,让人如坐针毡。 裴枕:“你!” “我?我怎么了?”沈迟的神情无辜。 裴枕胸口徒然升起一股怒意,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此刻眼尾发红,因为生气,眼中聚起一汪薄薄的泪水,头发有些凌乱,双唇被他亲的泛红饱满,沾着湿润,微微发亮。 沈迟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浮现一种啼笑皆非的神情,而后视线下移,裴枕顺着他的眼神下意识低头一看。 沈迟刚刚把他的衣服扯开了,此刻衣领松松垮垮,锁骨之下,领子周围的大片皮肤裸露,皮肤白里透粉,月光倾泻在上面,身上前几天还未消的红痕格外明显,裴枕胸膛起伏,猛地拽拉过被子胡乱地盖在自己的身上,眼睛闭一闭,额侧青筋暴起,但终于还是忍住了,问他: “你怎么知道我是醒着的?” 沈迟痴迷的目光移回了他的脸上:“因为这次,我没用见鬼花。” “见鬼花” 裴枕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天界有三千条禁术,三百个天界禁器,他都倒背如流,见鬼花在天界禁器中虽说不起眼,但是为什么被禁他确是知道的。 见鬼花需要以血奉养恶花,它会无限放大自己的恶念和欲望,使得持花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见鬼花有毒,一旦作用于仙,则会让仙人在梦中再难苏醒,完全受持花人的意念所控,为防止有仙其心不正,就被天帝列为禁忌仙器了,不知道怎么会到沈迟手上。 “你为什么会有见鬼花?”他呼吸颤抖好几次,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几乎每隔几天醒来他的唇瓣就有些不适甚至破皮。 所以 裴枕:“我身上的那些,都是你做的?” 没头没尾的话,沈迟却听明白了,既然师父要一个解释,那他就告诉他好了,沈迟愉悦地笑了,他点头:“对,师父,我每日每夜,都来你的房间,看着你,让你在我的身下” 沈迟恶意地念出那两个字:“承欢。” 裴枕顿时脸上五彩缤纷,听不得这种污言秽语,怒斥道:“住口!” 沈迟却看着他笑了,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冰夷” 被充满欲念地念出来这个名字,裴枕被勾起来在温泉里醉酒时的一个画面,那时,他趴在他的肩上,沈迟在他耳畔温热地,亲密地,一声一声叫他冰夷,温泉池下,水波不断动荡 裴枕的瞳孔倏地张大:“你,你” 沈迟的眼眸黑沉,知道裴枕在想什么,完全不知羞耻地替他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道: “你身上的那些痕迹都是我一点点吻出来的,师父,你的味道……真的很不错。噢,对了,你也很主动的师父,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裴枕怒目而视,恨不得杀了他。 “师父,你身上哪一处我没见过,哪一处我没摸过”沈迟偏偏不停,三言两语,满是下流,恶意满满地用气声道: “你身上,还有哪里,我没亲过?” “滚!” 裴枕气疯了,他胸中腾然升起杀意,指尖凝起灵气,直直的朝沈迟击过去,然而沈迟只是偏了偏头,轻易地就躲了过去。 他对他了如指掌,单膝压在床榻上,有力的手臂,轻易地就攥住了裴枕的胳膊,一把用力,将他拽拉过来。 衣服在床上擦过,二人间的距离骤然拉近,被褥在他们之间堆叠,裴枕听到他不以为意道:“师父,其实你根本舍不得动我……” “师父,你看到那些信了吧?” 裴枕浑身一僵,被戳中了心里最隐秘的事情,其实他根本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沈迟。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氛围似乎消失了,沈迟离的越来越近,气息扑面而来,与他的气息暧昧纠缠,让裴枕避无可避,逃无可逃,裴枕看着他轻声道:“你死了这条心吧。” 沈迟的唇离他只有一寸的距离,他顿住了,似是不解地反问:“为什么?” 师父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他? 裴枕:“为什么?” 他浑身颤抖,感觉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们凡人不是最讲情投意合吗?我根本就,根本就不” “师父,”沈迟打断他,他站着,裴枕跪坐在床上,他的身影在裴枕身上投下影子,手搭在裴枕的肩上,用了点力,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 “你明明知道,我只有十几年好活了,为什么连装都不肯装一下?哪怕你骗我,说……你爱我” “爱?”裴枕浑身轻颤,脸色苍白:“沈迟,你疯了?” “是啊,我就是疯了,”沈迟狠厉道:“从你执意离开,一走就是六年,我那时就疯了!我已经疯了六年了!师父,你才知道?” 他的眼睛刹那间变成了血红色的重瞳,浓厚的雄性侵略感,和着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酒味让裴枕感觉到危险,他俯身,在他耳边窃窃道: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裴枕愣了一瞬,偏过头,白皙的手试图推开他,却发现根本憾不动他的手臂,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下一秒,沈迟含住了他耳垂,附在他的耳边说:“一个男人,最想对喜欢的人做的事情。” “你”裴枕的眼睛瞪大了,满眼愤怒和不可置信,还带着一丝茫然。 唇上的触感还鲜明着,裴枕的心跳速度加快,沈迟又想对他做刚才的事情? 他们可都是男人 除了亲他摸他,他还能做什么? “当然是……”他最喜欢看裴枕脸上呆滞的神情了,沈迟笑了一声,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 “和你圆房了。” “”裴枕被他这下流和色气满满的话弄的脑袋空白一瞬,而后反应过来,脸上说不清是被气的还是被他躁的:“你、你” 热意漫上,裴枕强撑道:“我堂堂掌管八支二十四脉水系的河神,受天地册封,你胆敢……” “师父,你真可爱。” “敢不敢的”沈迟笑的偏执:“师父,你竟然敢在床上等我,你就应该预料到我要做什么才对。” 不 裴枕下意识否认,他在房里根本没想过沈迟会进来,而他也不过是在听到动静后鬼使神差地想知道沈迟进来做什么而已。 他绝不是心存什么幻想?觉得沈迟会对他怎么样。 第96章 【VIP】 “想要他。” 裴枕突然不会反驳了, 既然推不开他,干脆、干脆 他手指曲起,他掌心凝聚起一股灵气,猛地拍向他。 沈迟也聚起一团灵气, 然而那团灵气却丝毫不纯正, 掺杂着黑色红色的妖力。 灵气与灵气对冲, 裴枕已经是收着力的情况下了, 对上沈迟, 却意外地发出一声爆鸣, 将裴枕冲撞到墙面,肉身撞到墙上, 发出一点不小的闷响。 沈迟退后十余步, 那余波击打到他的胸口, 他捂住胸口,嘴角流出一丝鲜红色的血液,他的指尖擦了擦嘴角, 看着拇指上的血,闷声一笑, 体内的妖气翻滚到几乎压制不住。 裴枕背部疼痛,滑落在床上, 抬头看他,似乎终于发现他哪里不对,不对, 沈迟的眼睛,不正常 怎么回事 沈迟的神情狠厉,没有丝毫退缩地扑上来,得了机会, 将裴枕按倒在床上。 裴枕挣扎,然而刚刚撞到了后脑勺,头脑有些发晕,他喘着气,沈迟的力气比他大许多,一时不察,被暴戾的沈迟按住他的双手,将他的两只手腕交错,握紧,而后将他的手腕高举,拉过他的头顶按在床铺,裴枕躺在床上,手动弹不得,整个人都被沈迟压在了床上。 身上的衣服撕裂开来,随着布帛碎裂的声音,裴枕胸口一凉,他浑身僵硬,随即疯狂挣扎。 他是男人啊 沈迟疯了吗!? “滚下去!” 裴枕的手腕不断挣扎,想干脆祭出真身,但又觉得没有到那个程度,一旦祭出真身,灵气波动,极有可能会被小神女或者其他人察觉到,届时他们看到,那就真的说不清了。 而且沈迟是他徒弟,他到底还是,不愿意真的杀了他 裴枕胸膛起伏:“沈迟你现在神志不清,先冷静一下,放开我” 沈驰邪邪一笑:“是吗?”“ 就在裴枕犹豫的一瞬间,沈迟的手拨开他身上的衣不蔽体的碎布,粗粝又厚重的茧子刮过,几乎带着满满的恶意,在白皙细腻的皮肤轻轻一按,裴枕一个鲤鱼打挺弹起腰肢,然而扬起的腰肢又被沈迟单手按住了。 软的要命。 沈池的眼眸深了深,血红色的重瞳隐隐患者兴奋和嗜血的神色,他俯身在裴枕的脖颈处落下亲吻,吸吮他的每一寸皮肤,在即将消散的皮肤印记下重新烙印上属于他的印记。 沈迟粗重的呼吸喷洒在裴枕的脖颈处,鬓边的头发扫着他的侧脸和下巴,裴枕仰着头,又被沈迟吻住了唇,十分凶狠地撕咬着唇瓣,掠夺他口腔的每一寸软肉,以屈辱的姿势被他按向怀里强迫接吻。 酥麻和疼痛的感觉传来,裴枕痛咛一声,他的手还在奋力扭动,干脆一脚踹过去,踹在了沈迟的腹部,然而他只是闷哼一声,亲吻的动作更加凶猛了。 被一个男人强迫,尤其这个男人还是他的徒弟。 沈迟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沈迟身上有皂荚的香味,还有一股淡淡的酒味,沈迟的吻一路往下,裴枕呼吸起伏剧烈,浑身燥热,手抵住他的额头,努力将他推开,还在试图唤醒他: “你是不是喝多了?沈迟,我是你师父,你不可以” 沈迟埋在他的脖窝处,痴迷地吻过他的锁骨,一路往下,同时他的手煽风点火,沿着他的脊柱滑下来,摸到了他的 沈迟捏了捏,裴枕全数身心都凌乱了,轰然热气上涌,他浑身一僵,瞬间弓起腰身,纤细有韧度的腰身敏感地抬起来:“不……” 一根手指在那里打着旋,堪堪探了一点,电光火石间,裴枕猛地挣脱他的桎梏, “你给我滚开!” “啪。” 清脆的巴掌声。 裴枕满脸愤怒,不留余力地扇了他一巴掌,空气凝固,沈迟被扇的脸偏过去,手上的动作骤然停止。 五个指头印子赫然印在上面,十分清晰,而后是火辣辣的疼,沈迟的舌尖顶了顶那一侧,长长的额发扫落,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裴枕趁他愣住,双腿猛地发力,把他踹了下去,拉过被子盖住自己衣不蔽体的身体,自认为神情还算冷静,却难以控制一直在抖的手, “滚!”裴枕的声音嘶哑。 沈迟坐在地上,手撑着地面想起来,裴枕的神情顿时紧绷,指尖凝起一团灵力,浑身好似刺猬一样竖起了尖刺。 沈迟顿时顿住了,他坐在床下,仰头深呼吸,压制住心里的暴虐,再睁眼,他的眼睛恢复到了正常的颜色。 如深渊般墨黑,让人读不懂他此刻的情绪。 他盯着他看了片刻,而后起身,终于还是放过师父,拉开门,大踏步走了。 随着门悠然一声合上,裴枕抹了抹自己的唇,胸膛起伏,惊疑不定, 他走了? 回忆起刚才那一幕,他浑身发冷,捏着被子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没有了血色 衣服都被撕扯开了几个大口子,裴枕十分糟心地下床换上一件新的里衣,他上了床,在这张床上彻夜未眠,想了半天又干脆起来打坐,修养心性。 天色破晓,裴枕静坐在床上,像是一尊不会动的神像。 然而,脑海中总是有杂念,让他无法全神贯注地专注修行。 “” 他想不明白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让沈迟对他产生这种感情,一个普通的凡人,简直吃了雄心豹子胆,肖想他就算了,竟然还妄图渎神,敢对他做出那种事情 还有他身上的见鬼花 此事必有蹊跷。 他的吐息看似平稳,实则体内的灵气在胡乱地涌动,毫无思绪,三千一百多年了,这是他头一次不会处理信徒的祈愿。 他的徒弟想要他, 这下该怎么办? 他是可以丢了沈迟一走了之,但是,还有那些伤民,他已经答应乌音乌鄞会留下来了他身上也还有功德欠着没有攒够实在是剪不断理还乱。 门“吱呀”一声,开了。 裴枕浑身肌肉一绷,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看向屏风后面。 “河神,你起床了吗?”小神女天真无邪的声音响彻房间。 说不清什么情绪,裴枕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了。还好不是 “什么事?” “乌音乌鄞让我来告诉你,他们收到掌门的回信了!” 几天前的事情终于再次取得突破,裴枕打起精神,小神女绕过屏风飞过来:“河神哥哥——” 随后她被裴枕的神情下了一大跳:“河神哥哥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裴枕的脸色苍白,一言难尽:“我我没事。” 他起身,下床的时候身体虚虚晃了一下,小神女要来扶他,裴枕摆手道:“没事,就是有点累。” 小神女很担心:“河神,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差了?” 裴枕摇了摇头:“没事。” * 裴枕和小神女过去的时候,乌音和乌鄞在院子里等他们,见他们来,指了指石凳:“坐。” 院子里有一张石桌和四个石椅,小神女飘落在桌子上,站稳了,便问:“信上怎么说的?” 裴枕也问:“什么办法?” 乌鄞便道:“我们掌门说,望月派有一个法阵,可以分离魂魄,就是比较危险,稍有不慎,法阵失败了,就容易遭到反噬,还会被阵法吞并。” 乌鄞:“我们掌门信里详细说了该怎么做,阿音,拿给裴公子看看。” “好。”乌音取下她手上古朴的蓝环戒指,从戒指空间里面取了一封信出来,展开来,递给裴枕。 裴枕只觉得周围灵气波动的厉害,想来上面应该有加了什么封术,他打开信封,强行解开了,裴枕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乌音和乌鄞应该和他们掌门说过这里的情况,掌门倒是对他们两个内门小弟子十分关心,不仅问他们捉妖的事情,还关怀细致地问他们衣食住行如何。 随后就是粗略地讲解了一下如何启阵,如何分离附身在人身上的魂魄而不危急原主的魂魄,裴枕看的认真,都没有注意到,身边坐了一个人。 等到裴枕终于察觉有人坐到了他的旁边,他捏着纸张的手一顿,整个人都石化了。 “师父,你怎么了?”卢风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原来是卢风。 裴枕的身体顿时放松了,抬眼过去,只见卢风神采奕奕,精神气很足:“师父!” 裴枕点头,继续看他手上的信,卢风和小神女也凑过来看,顿时裴枕周围挤挤挨挨的,裴枕干脆念出声来: “需要你们当中修为最高的人主阵” 一道阴影自头顶覆过来。 “否则,一旦阵法失败,主阵人会遭受到反噬。” 那人接过了他的话,声音低沉磁性,在裴枕头顶响起。 熟悉的气息从上方笼罩下来,强势地拥住裴枕,让他坐在凳子上,浑身都动弹不得,仿佛回到了解他不愿意面对的,十分混乱的昨夜,那时,他也是在他上面,强势,无孔不入地试图侵入他。 简直五雷轰顶,裴枕糟心万分,呼吸都放缓了,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 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沈迟站在他的身后,和从前那样,亲昵地挨着他,朗诵一般,抑扬顿挫,声线十分好听,只是不带一丝感情道: “特别是主阵人,容易将附身的魂魄迁移到自己身上,背负冤孽,被厉鬼盯上” 第97章 【VIP】 “舔师父。”…… 裴枕好半天回不了神, 说不出一句话。 “” 为什么有的人的脸皮可以这么厚? 为什么……甚至,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乌音的脸颊微微发红,她道:“沈迟,你来了?” “嗯, ”沈迟直起身来, 眼神似是不经意间扫过了裴枕, 意有所指:“来看看。” 裴枕身上还有些不适, 他手指捏着纸张, 下意识坐板正了。 裴枕:“” 其实他也根本不在意。 卢风疑惑道:“师父, 这信上说的十分危险,那由谁来主阵?” 裴枕:“我来吧。” 沈迟淡淡道:“不行。” 裴枕:“” 乌鄞面色亦有些凝重:“确实, 此事还得再商议一下, 掌门说了, 这阵法十分危险,乃是我望月派数一数二的强阵,一旦失败, 主阵人不仅将遭到十倍的术法反噬,所有的冤魂都会扑向主阵人, 甚至,还会吸引方圆百里的孤魂野鬼过来” “孤魂野鬼十分难缠, 若是术法失败,在场的人都受伤了,就没有人能抵挡那些野鬼的撕咬了, 万一抵挡不住孤魂野鬼的侵扰,轻则被撕咬,重则会被他们吞食掉。” “是的,”乌音接过话道:“我们同门还有一例法阵操作不当, 导致法术反噬,身体直接消散了的先例,还得谨慎行事。” 乌鄞:“这是我望月派的独门法阵,若是要用,也应当是我望月派的弟子使用,若是有事,也将由我们来承担,阿音年纪还小,不如我来做这个主阵人吧。” 沈迟点头,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可以。” 裴枕问:“那你们有用过这个法阵吗?” 乌音摇了摇头:“没有。” 裴枕叹一口气:“那就我来吧,放心,我不会有事。” 顶多肉身灰飞烟灭。他的法力高强,身为河神,元神才是本源,即便失败了,肉身碎裂,只需要一些时日再捏造一个肉身就是了,不像他们,如此年轻,若是真的出事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若是要承受这个苦,还是他来最合适。 裴枕的肩膀上一重,沈迟的手搭了上来:“不行” 他俯身在裴枕耳边说道:“师父,万一你出事了,让我可怎么办?” 裴枕面不改色,乌音奇怪地看着沈迟与裴枕咬耳朵窃窃私语,她想了想,觉得沈迟说的有道理,这个法阵确实很危险: “裴公子,前路凶险未知,要不还是再谨慎考虑一下” “不,只能由我来主阵,也必须我来。”裴枕说的脸色苍白,态度却十分坚定。 沈迟盯着他洁白的侧脸,浓密的睫毛随着日光投在他的眼下,沈迟的手心在他的肩上,感受到上面透过衣服的温度,分明师父就在他手心,他却毫无掌控,甚至觉得,下一秒就会失去他了 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他十分、十分地惶惶仿佛回到了那些日日夜夜难眠的日子。 师父,你又想怎么离开我? 沈迟缓缓道:“师父,我不会让你出事。” 卢风气势昂扬道:“对,师父,你别担心,我们都会好好的。” 小神女加入他们:“还有我!法阵不成功我就带着你们跑!” 裴枕终于笑了:“好。” 到用午膳的时间了,乌音和乌鄞还要去木棚里看望伤民,不留在院子里用午膳了,走之前约定明日早晨再商议一下摆阵的细节。 于是小神女十分欢快地飘起来,冲在最前面道:“呜呼~我闻到桂花酿肉的香味了!” 桂花酿肉是小十九最喜欢吃的一道凡间菜。 裴枕从前也喜欢,但是现下他却推拒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啊?什么事啊河神哥哥。”小神女十分不解道。 就连卢风也道:“师父你不吃饭了吗?” 裴枕:“不吃了。” 沈迟看过来一眼,裴枕脸色冷峻,并不看他。毕竟昨天失态的人是沈迟,不是他。 “师父,晚上我去找你。”沈迟突然道。 裴枕猛地一窒:“不、不用了。” 沈迟没声了,卢风奇怪:“师父,你要修行吗?” “对。”裴枕点头,补上一句:“你们都别来打扰。” 和他们道别之后,裴枕拾级而上,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有点累了,关上门。 和乌音乌鄞定下再次商议的时间在明天早上,左右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而且,他确实很久没有冥想过了。 裴枕脱下外袍,挂到木架上,而后上床开始冥想,这些日子情绪起伏过大,他要好好静一静才是。 * 翌日清晨。 裴枕拉开房门,旁边紧挨着的一扇房间也传来动静,裴枕偏头一看,是沈迟。 他似有所感,看过来,裴枕匆匆收回视线,沈迟想过来,走了几步,裴枕察觉到他的意图,后退一步,沈迟堪堪停在原地。 沈迟神情莫辨:“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裴枕没回他话,面无表情地下了台阶。 沈迟站在原地,他深吸一口气,沈迟墨黑的瞳孔里云墨翻滚,胸口有些堵的发闷。 六年所受的苦楚回忆闪过心头,他忍了这么多年,甘愿承受妖气在他的经脉中冲撞,每每那些暴起的妖气都要将他撕碎,即便吐血,心脉绞痛下一瞬间就要爆体而亡,但他都忍下来了。 为的就是 能等到师父回来。 沈迟站在屋檐底下的阴影里,飞檐四角有绿色的植被将屋顶上的一角缠绕包裹,绿油油的藤蔓垂下,随着风在空中飘荡,沈迟站在那片藤蔓边上,神情阴暗偏执,仿佛是藤蔓上那条潮湿阴暗爬行、在背地里不住偷窥的壁虎。 长廊之外,院子里阳光普照,小神女、乌音她们有说有笑,小神女站在桌子上转圈,鹅黄色的披帛飞舞,乌音拍手大笑,古朴的蓝色月形耳坠晃荡,额间交错绑至脑后的黑色抹额带飘起。 七彩的光圈穿过他们的发丝,阳光不烈,微风不燥,恰到好处的温暖,裴枕坐在中间,眉眼弯弯,笑的和煦。 他眼中带笑,不经意间抬头,视线猝不及防与沈迟对上,笑容一僵,神色顿时有些不自然了。 沈迟站在阴凉地,与他们格格不入,额前的碎发遮盖住了他的眉眼,也盖住了他抑制不住的阴凉狠辣,他的手攥紧了。 看来那个东西,可以派上用场了。 他绝不许还有第二个六年 他决不允许师父再离开他 沈迟从廊上下来,落坐在裴枕身边,卢风自觉给他让了位置。 裴枕脸色冷淡,声音也比往日快了很多,想早点结束讨论。 “裴公子,这是开启法阵的功法。” 裴枕接过一份纸,上面写的详尽:“好。” 乌鄞环视众人道:“掌门说我们人少,没法摆八卦阵,只能试试四卦阵如何了,相比起八卦阵来说虽然风险更高,但在座的修为都不低,四卦阵也勉强可以一试。 四卦阵需要提前布阵,我与阿音还有一些东西需要准备,此阵复杂,我与阿音也从未绘过这么庞大的法阵,大约需要三天时间才能布好,我已告知柳姨于三日后,将这些伤民带到阵法当中,届时,我与阿音各执西南,东南一角,卢风与沈迟执西北,东北一角护阵,如何?” 小神女疑惑地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乌鄞笑道:“你是灵宠,此次行动复杂,恐怕没法参与。” 好嘛,被嫌弃了。小神女撇撇嘴,她多想向天高喊一声,她才不是那种低劣的灵宠呢! “四卦阵不比八卦阵,阵法不稳,容易出事,小十九虽是灵宠,但是术法了得,她替我值东北角,我在阵外护阵。”沈迟说道。 乌音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四卦阵是怎么样的?” “曾经拜读过。” 乌音和乌鄞皆是一惊:“什么!?” 四卦阵是望月派开创的阵法,也独属于望月派,向来只传授给本门弟子,沈迟怎么会知道? “沈某不才,只不过遍阅群籍,通晓百书。” 沈迟勾唇:“你们望月派的书,我在虔阳时,恰巧,在地上捡到过,如果没记错的话……《望月派通普系图》下册,最后一页,记载了四卦阵的阵法及弊端。” 在地上捡的 闻言,乌鄞和乌音抽了抽嘴角。 “沈公子好记忆,确实在最后一页,不过”乌鄞温和道:“望月派内门弟子的书籍不得外传,更不允许外带,看来有人违背反了望月派门规,回去后我自将启禀掌门彻查,定严惩失书之人。” 沈迟:“乌鄞公子好做派。” 乌鄞颔首:“不及沈公子。” 沈迟凉凉地笑了。 用小神女守阵裴枕也没有意见,见他们如此,于是乌鄞调整了计划:“那就由小十九守东北角,裴公子,我们会为你佐阵,输送内力,你只管将冤魂召唤出来,向他们问话即可。 而沈迟则守在阵外,守着我们所有人,一旦外界有任何风吹草动,请务必及时提醒,若是阵法失败了,也请将我们几人救出。” 听到乌音和乌鄞终于要用她了,小神女得意洋洋道:“那好吧,我就勉强帮你执阵了,我们四个人护着裴公子,沈迟再护着我们四个人,如此一来,就绝对不会再出问题了!” 卢风也赞同:“对,这样就很安全了,肯定万无一失。” 沈迟点头:“可以。” 裴枕道:“还有什么事吗?” 乌鄞微微一笑:“没有了。” 裴枕有些疲倦了,他起身:“那我先回房了。” 却不料,他的胳膊被人抓住了。 “等等,”沈迟拉住他,抬头,笑意不达眼底:“师父,天气这么好,不再坐坐吗?” 裴枕徒然心生不适,他将他握在他胳膊上的手拿来,只可惜焊如铁掌,于是他用了点力气,一根一根手指掰开了: “不了。” “师父你是不是在躲” 不能说!裴枕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沈迟的嘴,沈迟歪头,眼眸微亮: “唔?” “怎么了?”乌音问。 不能不能被别人知道…… 裴枕有些紧张,道:“没事。” 沈迟眯眼,在众人的视线中,隐蔽地舔了一下裴枕的手心。 咸湿的。 第98章 【VIP】 “做我的妻子。”…… 师父在害怕怕他说出来吗? 都紧张的出汗了呢。沈迟愉悦一笑, 气息拂在裴枕的手心上。 裴枕忍住甩开他的冲动,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大有他敢乱说就将他劈了的凶神恶煞,把手放开了, 沈迟又笑了。 乌音疑惑地看着他们, 道:“沈迟, 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想说”沈迟肆意地一勾唇, 盯着裴枕的眼睛, 话音一转:“没什么。” 裴枕收回视线, 冷冷地拂袖而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察觉到沈迟和裴枕之间似乎有一丝微妙的不对劲, 小神女回想了一下, 他们两人相比起之前, 好像河神今天有点格外冷淡了。 难不成,吵架了? * 裴枕回去的时候,手蹭在衣袖上, 那上面的触感仿佛一直都在,让他觉得有点难以言喻的烦躁。 恶心?倒也说不上 就是, 有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 心跳也有点快。 是因为,他走太快了。 哦, 对了,门还没关。 裴枕深呼吸一口气,手搭上门框, 木门还算结实,转动的时候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就是在门堪堪将要关上的时候,一只手掌心竖着, 从外面伸进来,曲着指关节,抓住了门框。 心跳徒然跳慢了一拍,阳光从门缝里照进来,细长的光线在裴枕的脸上闪过,而后大片铺泻开来,裴枕眯了眯眼,光线刺眼,那人背着光,有些看不清 有一个人,与他隔着一道门槛,逆着光,站在门口。 那个人的身影起先黑着,而后才逐渐清晰,身形高大挺拔,额前碎发随着他拍门的姿势而垂落,神情莫辨,衣领翻折,单手撑在腰间,看上去懒散又随意,他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闹够了吗?” 裴枕:“” 到底是谁在闹? 还有没有天理了。 裴枕冷着脸:“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是说” 沈迟踏入屋内,把裴枕逼的节节后退,他背着手将门关上。 室内的光线骤然昏暗,沈迟的身影压下来,裴枕戒备地后退一步:“你要干什么?” 闻言,沈迟歪了歪头:“不干什么啊,就是想和师父说说话。” 他身高腿长,步子迈的及其优雅好看,慢慢悠悠,观赏性十足,偏偏裴枕被他逼的后退几步,脚后跟在地面挪蹭着倒退,有些毛骨悚然,满是抗拒戒备的姿态。 饶是任何人遇到这样的囧境也该明白他是什么态度,也该放过他了。 可偏偏他遇到的那个人是沈迟,他偏不停,一步一步,饶有兴致地,像是在逗猫,碰他的尾巴,看着他慌张地躲来躲去,始终不踩住他。 “你”裴枕的脸色瞬间难看,后退的步伐停住了,气急了:“你给我滚!” 一丝察觉不到的紧张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被人逼迫到如此地步,但是这个人甚至都不是神仙。 “师父,你在躲我?”沈迟停住脚步。 那种压迫感终于消失了,裴枕偏过脸不看他,只觉得可笑:“你有什么好躲的?” 沈迟看着他冷白的脸,以及装腔作势的模样。沈迟饶有兴致地弯腰凑近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裴枕:“” 双方都知道是一回事,但是直接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根本没有想过沈迟会就这样,仗着没有外人,毫无忌惮、没有丝毫顾忌地点明。 这和欺负他有什么区别? 理直气壮到让裴枕都怀疑,是不是他听错了,这个人的脸皮怎么可以这么厚?仿佛前几天强迫他的人不是他 ,居然还有脸来问他为什么怕他? 裴枕浑身发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怎么不知道,沈迟你如今连脸都不要了?” “这就不要脸了?”沈迟笑的发邪,无端让裴枕生出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师父,我还可以再不要脸一点,你要不要听听看?” “住口,孽畜!” “师父,我喜欢你。” 裴枕:“” 裴枕猝然瞪大了双眼,一双丹凤眼眼尾上扬,满是震惊,好久、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却变调了: “你敢?” 沈迟盯着他的眼睛,残忍而坚定,一字一句道:“裴枕,你听好了,我不会尊敬你,不会爱戴你,更不会孝敬你。” “我喜欢你。” 他俯身凑近,看着他:“我要你,眼里只能容纳我一人,我的河神,我要你永远看着我,永远陪在我的身边,我要你做我的妻子,做我,唯一的道侣。” 什么!? 荒唐! 裴枕仓皇地摇头,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会儿,眼中的复杂情绪倾数被冰雪覆盖,他念着那几个词,觉得无比可笑: “妻子……道侣呵……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裴枕与他对视:“你给我死了这条心,绝无可能。” 瓢泼冷水泼下来,被拒绝的彻底,沈迟怔愣了一下。 裴枕深吸一口气:“你既对我怀揣不轨,你我二人便生嫌隙,待处理完这件事情,你不需要同我一起去坯都了,我们就此别过,相忘于江湖,我自会同卢风说明。” 沈迟声音很轻:“你说什么?” 裴枕有了怒意:“我说,我不喜欢你,我从来只将你看作是我的徒弟,如今是这样,今后也是这样,我决不会爱你!不可能!” 裴枕斥责:“你听清楚了吗?” 沈迟走了前几步,彻底拉近他们两人的距离,仅有一步之遥他就能抱到他了,沈迟道:“为什么?” “别过来!” 裴枕拔下他的发簪,霎时间,泼墨的秀发倾数落下,他将尾端握在手上,尖端抵着沈迟的脖颈,只差一寸,就能划伤他的喉咙,声音哑了:“出去。” 沈迟怔住,他凉凉一笑,声音很轻:“师父,你赶我走?” 裴枕浑身都炸了:“出去!” 沈迟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胸口处开始钝痛,似乎被人拿在手上狠狠一捏,丹田处压制的妖气隐约有暴虐的势头。 沈迟忽然喉头一紧,嘴角有殷红渗出,而后暗红色的血便如同断了线的血珠流了下来。 裴枕惊慌地看着他,十分诧异:“你怎么了?” 沈迟勾起血红的嘴角凄然一笑,而后,他一拳砸在墙上,墙面骤然裂开了蜘蛛网一样的纹面,沈迟的指关节流血,“嘀嗒”滴在地上,他转身离开了。 “嘭!” 门被踢开发出一声巨响,裴枕浑身一颤,门吱呀一声弹回来,光线透进来,随着门的开合而光影明灭,只余裴枕站在原地怔然。 为什么…… 胸口有点闷堵,没有预想的舒坦,也没有觉得长释一口气,更不觉得困扰在他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了,事实上 他却觉得 有些荒凉。 是因为他把他最信任的徒弟、最虔诚的信徒,亲手推开了吗? 但是不这么做,又该怎么办? 人神两殊途,他们终归是没有结果的。 * 乌鄞乌音与他们约了三日之后的凌晨,于城郊的一座城隍庙开启阵法。 接下来的三天,裴枕都在屋内打坐,时间流速很快,等到第三天的凌晨,他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乌音和乌鄞所说的实施阵法的时间了。 这几天,沈迟倒是没有再来打扰他过。 这三天,他偶尔会想到沈迟的那些话,在他耳边回荡,连同他的神情,如此清晰地印入脑海, “我的河神我要你做我的妻子,要你做我唯一的道侣。” “师父,我喜欢你。” 裴枕身体里平静的灵力开始动荡,他抿了抿唇,睁开眼,修炼不下去了:“” 喜欢? 沈迟他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为什么会喜欢男人?还想他做他的妻子,道侣 怕不是眼睛和脑子都出了问题。 “就是看到你就高兴,眼里看不到其他人了。” 沈迟的话在他脑海中浮现,裴枕想了想,沈迟见到他好像确实是这样的,见到他就很欣喜,还还很黏人,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缠着他,还总是对他动手动脚,会说一些他根本听不明白的话。 裴枕茫然地想,是这样吗?这就是喜欢吗? 可是,他就不是这样啊,所以他不喜欢沈迟 罢了,感情太复杂了。 他身为凡人的最后一世,死了也不过才十五岁,从未生过情愫,即便成仙之后也不明白,情情爱爱到底有什么好的?耽误沉睡也耽误修炼,甚至因为这样,沈迟与他这一世都再难做师徒了。 沈迟日后一定会后悔的。 裴枕的思绪复杂,索性不再想了,他起身,换了一身衣服,推开门出去了。 他们约定的地点是在离木棚往西几余里的一座废弃的土地庙里,屋子里蜘蛛网横生,庙堂之外有很大的一处空地。 他过去的时候,乌音和乌鄞已经布置好了法阵。 现下距离阵法开启还有半个时辰,众人见到裴枕过来,乌音打招呼道:“裴公子,你来了。” 乌鄞:“裴公子,柳姨和伤民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半个时辰后开始。” 裴枕点头:“好。” 地面用朱砂画满了复杂诡谲的图案,庙堂靠墙处有一棵榕树,冠顶很大,枝繁叶茂。 他的视线从高大的榕树下移,看到了树下正双臂交错,斜靠着大树闭目浅息的沈迟。 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袍,镶玉的黑色腰带将他的腰身勒出,虎背蜂腰,隔着一段距离,看到他的下巴长出了青色的胡茬,比几天前瘦了,仿佛没有休息好,看上去有些许的潦草疲倦,倒是显得更加的英俊成熟了。 第99章 【VIP】 “爱睡不睡。”…… 沈迟整个人被拢在树荫之下, 周身散发着阴郁的气质,似乎感受到被打量,他睁眼,扫了一眼过来, 那双锐利的桃花眼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满是凉薄和警告的意味。 只是在看清那人是裴枕时, 他愣了愣, 往后一踢了一下树干, 干脆利落地朝他走过来了。 裴枕看着他这幅疲倦的模样:“没睡好?” 沈迟来到他的面前, 裴枕视线下移,发现他的唇有些干燥, 有些裂开了, 似乎也很久没喝水了。 沈迟的声音很低沉磁性, 看着他缓缓道:“没有。” “只是昨天没睡吗?” “三天没睡。” 闻言,裴枕眼皮一撩:“为什么?” 沈迟垂眼与他对视,声音有点哑:“说了你会生气, 还要说吗?” 生气?为什么? 裴枕算了算自己几天闭门不出了,反应过来, 冷声道:“爱睡不睡。”关他什么事。 沈迟:“好。” 裴枕:“” 还想说什么,就在这时, 乌音叫他:“裴公子,他们来了!” 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传来,裴枕转身, 只见庙宇门口站满了人,挤在门口纷纷探头,再往远处看,还有人抬着担架, 上面躺着是伤的比较重的伤民。 “都在这了,都在这了,我把他们都带过来了!”柳姨胖胖的身躯从人群中挤出来。 “好,”乌音点头,而后对着那些架着担子的人道:“麻烦你们跟我来,每个人都有对应的位置。” “好嘞!” “行!” 于是一众人挤挤挨挨地挑着担子听乌音的指挥搬动腿脚不便的伤民,将他们放在地上,而后乌音指挥其他伤民,让他们站在阵里,踩在朱砂所绘的阵法线上。 柳姨来之前已经和伤民们说过此事,因此他们还算配合,毕竟此事攸关他们的性命。 于是,场地虽然人多,但还算进行的有条不紊,乌音让柳姨离开这里,毕竟四卦阵招鬼,活人不宜留在这里,于是柳姨就带着几个壮丁离开了。 乌鄞对裴枕示意:“裴公子,你将这个缠在身上。” 那是四根红绳,裴枕接过,乌鄞告诉他怎么缠绕在自己身上。 乌音则给卢风和小神女分别发了一道明黄色的符纸,再三叮嘱:“这个是传音符,一张只能用一次,若是有事,就将符纸碎掉,说几句话,然后心里想着那人,所说的话就能被带到那个人的耳边了。” 小神女十分兴奋:“哇哇哇,感觉好好玩。” 卢风接过:“多谢乌音姑娘。” 废弃的庙堂前很空旷,挤挤挨挨能容纳百余人,那些人被要求不能说话,一个二个站在被指定的地点。 四周挂满了经幡,黄符贴在地上,合着血一样的朱砂,被月光反射的血红发亮,伤民们站在花纹繁复诡谲的阵法图上,像是这群人身上蜿蜒淌下来的血。 阵法图绘的很大,几乎挨着墙角,包抄了整个堂前的土地,守阵的四个人各据四角,手上握着三根红线,线的尾端绑在三根手指头上,连接其他三个守阵人。 中指的红线连接着对面的人,经过中心的裴枕,绕了一圈他的腰上。 不同于其他人都攥在手心里,乌鄞正低头认真地把线捆在小神女的身上,缠绕了一圈,小神女见状,翻了个惊天大白眼,一把将绳子从自己身上脱出来,道: “拜托,我能拿着!” 凭什么他们都是拿在手上,就她一个要缠在身上? 乌鄞温和笑着解释道:“你太小了。” 小神女一听,顿时不干了:“我力气比你大多了好吗!少小瞧我!” 只要她想,什么东西她拿不起?平时只是懒得费那个力气罢了。 小神女坚持要和他们一样,乌鄞就把红绳小心地绕在她只有一丁点大的指头上了,缠满了三个指头,看上去就像三个小尖角粽。 红线上每隔十寸挂着一个小铃铛,绵长的红线系在半空中。裴枕坐在阵法的最中间,红线牢牢攥据在守阵的四人手里。 四个人的手一抬起,那些交缠软塌的红线顿时从地上起来,在半空中起伏晃荡。 裴枕低头看了看他腰上的红线,这红线乃是特殊材质制成,是望月派的一种法器,据乌音和乌鄞说,在他灵气不支的时候,能传送其他人的内力给他。 四卦阵十分凶险,他腰上的四根红线,一根线代表一个守阵人,有了这些绳子,一来可以通过绳子传送内力,二来能知道其他四个守阵人的情况。 红线相连则生,断则死。 红线上系着的黄色小铃铛也不同凡响,一旦妖鬼出现,铃铛便会叮叮作响,提供警示,如果出现意外冤魂发狂,朝他们扑过来了,也可以及时察觉从而躲避,免得丧命。 四卦阵一旦启阵,能通过地上的朱砂咒语,将伤民身上的冤魂剥离。 就是需要足够的灵气支撑,所以主阵法人必须法力高强,裴枕当之无愧。 只不过这个四卦阵裴枕并不是太熟悉,他从前捉妖除鬼都是靠的灵力,并不喜欢用凡人的这些借力的东西。 虽然他从未用过凡人研究出来的阵法,但是裴枕心中有数,心道, 若是失败了他的肉身碎裂被万鬼吞噬,他就干脆借机离开沈迟和卢风身边,再捉几个妖功德圆满了,他就可以回渭水做他最喜欢的事情——沉睡了,顺便修补元神。 如果法阵成功了,也就意味着可以和那些剥离下来的百来号冤魂对话,届时真相水落石出了,这件事情也就能早点结束,他也就能早点和沈迟分道扬镳了 怎么做都有退路。 不过裴枕还是对成功更有信心,毕竟他是河神,一个阵法而已,倒不至于让他沦落到肉身被撕咬,元神损伤的地步。 见红线都已经缠好,伤民们都在阵法上各就各位了,乌鄞对守阵的其他三人点头: “开始吧。” 众人顿时打起精神,注意力集中八百倍,毕竟这件事情十分关键,决不能出差错…… “裴公子,西南角准备好了。” “东北角已就位。” “西北角就位!” “东南角已准备好了!” “好。” 裴枕双腿盘踞坐在地上,白玉似的手立在胸前,中指和无名指曲起,手指纤长,他闭上双眼,而后双唇轻启,口中念念有词。 霎时,四周顿时寂静如山岭,罡风渐起。 裴枕单手在半空中抡了个半圆,而后一指向前,灵气冲破周身虚幻出来的结界,形成一个龙形的白色气流,对着天空长鸣一声,顿时,啸风四起。 裴枕启唇,清清冷冷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听我据令。” 地面上的那一百多号人顿时感觉身上有层层重压从天上压下,浑身一震,手脚顿时无力,躺着的人动弹不得,站着的人倒是还能勉强站着,只不过双手耷拉下来,在身旁晃动,刚才还惊慌不知所措的双眼顿时无神,失去了神彩,呆呆地看着前方。 渐渐地,黑气从那些人的身体里飘出来,起初还是缓慢地渗出,而后速度逐渐变快了,有黑色的重影出现在他们身后,时不时闪回伤民的体内。 裴枕双手飞快结印,一拍地面,额间的神印出现,怒声道: “入我生门,既往无咎!” 霎那间,院子里挂在树上垂下来的黄帆无风自动,飘在树枝上猎猎作响,天空中浓厚的乌云飘来,浓厚深重的云朵遮盖住了月光。 天地一片昏暗。 天空沉沉压下,方才还清朗的月色浑浊一片,夜色漆黑,天地不分,地面上尘沙滚动,风越来越大,将高大的榕树吹的沙沙作响。 裴枕双唇开合:“来了。” 乌音面色一喜:“要来了!” 乌鄞面色凝重道:“冤魂来了,诸位小心。” 随着裴枕的话音落下,那些伤民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个个仰着头,双眼紧闭,脖颈的经脉暴起,身上黑气交缠,丝丝缕缕的怨气析出 一个个身形虚幻的黑色影子疯狂扭曲地从伤民们身上下来,手脚并爬地想要逃离这里,然而出来后左走右走仿佛陷入了鬼打墙的境地,不论向着哪边都会被无形的盾墙挡回来。 那些黑影逐渐清晰,有男有女,甚至还有蹒跚学步的小孩,只是浑身怨气冲天,龇牙咧嘴,眼皮上翻,只见眼白不见瞳孔,全身上下黑气萦绕。 一百多号冤魂出现,形成的怨气连成片,压阵的四个人险些被这些怨气掀翻。 阴风怒号,狂沙满地吹拂,让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头发衣服全数被吹的哗哗作响,守阵的四人无由来地有些心慌,举全力调动体内的内力或灵力压阵。 所幸有四卦阵的压制,冤魂们只是现形了,但被困在原地始终无法前进一步。 挂在红绳上的铃铛巍然不动,启阵和守阵的人还是安全的。 裴枕端坐着,抬眼望去,乌泱泱的人和冤魂交错站着,人数众多,他的目光落到离他最近的冤魂身上,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裴枕单手掐决,周围顿时出现一个淡黄色的灵气罩将他包围,他的身体漂浮起来,红线斜挂在他的腰间,绷紧了,铃铛摇晃,但是铃片哑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裴枕白衣诀诀,被四条红线牵制着、托举着,升至离地几尺,周围灵气笼罩,黄色的结界在这片暗色的天地中十分亮眼。 裴枕有结界护体,天地间的灵气裴枕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也不用担心灵气不足以支撑法阵而遭到法阵反噬,一时间,其他守阵的四人身上一轻,纷纷松了一口气。 裴枕双唇一启:“告诉我,你为何在这?” 那人站在被他附身过的人斜后方,神情呆滞,问什么答什么:“我被他所杀。” “什么时候。” “五百年前。” 五百年在场的几人闻言,纷纷惊讶,这也太久了。 “你如何知道是他?” 那个男人的魂魄脏兮兮,脸上有火熏撩过的痕迹,他道:“有人指引我来这里。” “是谁?” 是谁? 显然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男人愣在原地,魂魄被风从中间吹过,他茫然地左顾右盼,试图寻找一个答案,然而离他几步远的魂魄受四卦阵牵制,皆神情木然地站在原地。 直到,变故出现—— 有几个冤魂的三魂七魄不稳,浑身抽搐,倒在地上,似乎正承受着非人的折磨,手呈爪类伸出,眼睛瞪的死大,黑气从他们瞳孔中涌出。 一人有变,周围的冤魂皆受到了影响,以那几个冤魂为中心,变数扩散开来,魂魄动荡呈几何倍增的趋势互相影响,几乎同一时间,挂在红绳上的铃铛骤然作响。 “铃铃铃——” 霎那间,百余号厉鬼齐哭,几千个铃铛齐发,仿佛要将人的耳膜震聋击溃。 还没反应过来,比先前还重千百倍的怨气顿时反噬在裴枕身上,无数的恶念压在他的结界之上, 裴枕在半空中勉力抵抗了几秒,而后脸色骤然一变,急急地从半空中坠落在地。 “轰!” 他手撑着地面,头顶和肩上摁压着怨鬼们千百倍奉还的怨气,裴枕的胸口闷堵,那瞬间受到的反噬太强,心口直犯恶心,没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噗——” 星星点点的血喷在地上,裴枕的身形清瘦,单手撑在地上,瘦削的肩胛骨凸出,另一只手颤巍地抬起,捂住了他的半张脸,无数的血液从他的指缝中渗出,在地上滴出来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怎么回事 阵法, 失败了。 第100章 【VIP】 “我是你的了。”…… 怎么会这样? 耳边传来他们的嘶喊声: “糟了, 裴公子!阵法出问题了——” “你们还好吗?这个阵” “完了完了完了,阵法破了” 四周的声音传到据阵中间的裴枕耳中,然而潇风遮蔽,狂沙卷日, 嘶声裂肺的声音传来, 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点。 阵法怎么会破?刚才还好好的。 裴枕的嘴角挂血, 心神剧烈波动, 兀自坐在阵法中间, 无数的幻影层层将他围困住, 让他再也看不见远处的情况。 裴枕腰上的红绳骤然拉紧,勒得他喘不过来气, 四卦阵摆的越大, 一旦失败, 所要承担的反噬也将越大,裴枕的耳朵出现耳鸣,眼前有重影, 层层叠叠看不清人,他闭了闭眼又睁开, 看到无数的怨灵,张牙五爪, 满身怨气地朝着他爬过来了。 “裴公子!你还好吗?” “完了完了完了怎么办啊” 裴枕晃了晃身体,努力保持自己神智清明,勉强坐起身, 双腿盘膝,吐出一口浊气,调动丹田处的灵力,顿时, 干净纯粹的灵气从里而外地散发出来,阻挡住住试图入侵占据他身体的怨气。 那些冤魂已经贴到近处了,脸贴在明黄色的结界罩上,手不住地拍着,灵气流转荡漾,他们嗅闻着结界罩,上嘴撕咬,哀鸿遍野,满是怒气: “是你,是你杀了我——” “是你我要吃了你” “凭什么你还活着?” “你要变成和我一样,我要让你也亲自尝尝我受过的苦” 无数的冤魂一圈圈围堵上来,将裴枕层层包裹,这些人仿佛生了意识,一个二个哪怕扭曲着身体,爬也要爬到裴枕身边,情势十分危急。 在阵法边缘的几个压阵人看不清被怨鬼层层包围着的裴枕是什么情况,他们着急却不能离开据点,一旦他们离开了压阵点,那些冤魂就更加控制不住了,届时冤魂四处逃逸出了四卦阵,就再难找到他们了。 突然,四周黑色的浓雾又起,蒙蔽住了场上所有人的视线。 守阵的几人连中间的裴枕和其他守阵人都看不见了,但是手上的几根绳子都还在手上挂着,并没有断掉的情况,那就说明四卦阵还在,其他人都还活着。 怎么回事? 乌音勾着自己手上的绳子,十分焦急地左顾右盼,试图看清情况,然而浓雾遮目,根本看不清什么,她传送自己的内力顺着红绳给裴枕,一边焦急地呼唤: “哥哥,卢风,小十九,你们怎么样了?” 中间淡黄色的结界逐渐黯淡,裴枕脸色惨白,细密的睫毛紧闭着,一步之外,无数的怨灵在外面等他,手指拍在结界上,扭曲的面容印在上面,血红的舌头伸出来,在结界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很快又被流转的灵气给遮盖住。 阵法出了差错,百来号的冤魂尽数扑向裴枕,无数的怨气和冤魂挤压他的结界,裴枕强撑着,然而这个四卦阵内的怨气十分厉害,超出他的预期。 灵气和怨气向来敌对,有四卦阵的加持,阵法失败,怨气便倍增千倍万倍地尽数压在了他的身上,裴枕的五脏六腑剧痛,精神也紧绷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不可避免地要用十分强大的意志力去抵抗怨气带来的负面能量,幸好,他身为神仙,心智尚且坚毅,能够勉力一挡不受到怨气的侵袭。 但是 若是再想不出来办法对付这些将他团团围困住的冤魂,一直被困在这里,届时,被这些怨灵吃掉也是迟早的事情。 裴枕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情况,他腰上的四股红绳始终有灵力和内力传送过来,心念一动, 不如干脆祭出真身好了。 虽不想在乌音乌鄞面前暴露真身,但眼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裴枕深吸一口气,他双手掐诀,落在面前,额间冰蓝色与金色的神印闪动。 然而待他再次睁开眼,他身上却是毫无变化。 “什么?”裴枕一愣,怎么会,他为什么无法变回真身? 难不成是受到了这个四卦阵的限制? 可是若是不祭出真身根本难以摆脱这些冤魂。 身为神明,很多法术只有真身才能使用,凡人肉身根本无法承载那么多的灵力和爆发的灵气,然而,他现在用不了真身,一旦阵法关闭,他或许就真的出不去了。 这么多的冤魂围剿他,他要怎么办? 好像没有办法了 只能等守阵的人来救他了。 …… …… “怎么办怎么办,河神,你还活着吗?” 感受到指间的绳子被拽来拽去,仿佛被许多人争抢,耳边的铃声响成片,想也知道是那些冤魂搞的鬼,小神女使了牛一样的力气才避免自己被拖走,脚在地上使劲蹭,守着东北角咬牙切齿: “我、我是绝对不会被你们拖进去的” 百余个冤魂和百余具活体身上的萦绕的怨气始终在小神女等四个守阵的人耳边哀嚎,虽然比起裴枕所受到的伤害程度要轻很多,但是却还是十分的尖锐刺耳,仿佛要刺破耳膜。 周围挂着的黄色幡布被风吹倒,罡风在她们的脸上刮了一道又一道口子,鲜血蜿蜒流下侧脸,乌音冲乌鄞所在的方向嘶喊: “哥,怎么办,我要支撑不住了!” 乌鄞和她距离几百尺,耳边全是风声和冤魂的哭声,其余什么也听不见,像是被切开了和其他人的练习,乌鄞亦十分心急,向来坐怀不乱的人脸色难看,他突然想到一个人: “沈迟呢?” “哥!再不关阵就完了!那些冤魂会越来越疯狂,不能放他们逃出阵!” 一阵风将乌音给他的传话带到耳边,被烧焦的一点碎符纸吹过眼前。 对他们还有传音符。 乌鄞从怀里拿出一张传音符,夹在指尖烧掉,而后当机立断说道:“卢风,小神女,听我一言,我们……我们先出阵!” 话纷纷在另一边的卢风和小神女耳边乍响,卢风大惊,当即不愿意: “什么!?可是我师父还在里面。” 乌音的传话也随后就到,语速飞快:“不行了,要来不及了!四卦阵开了后半个时辰内必须关闭,现在里面的冤魂已经觉醒了,阵法倒噬,再不关,会招来外面的幽魂,届时我们四个人走不掉不说,这里面的百余具活人都得陪葬!” 一边是裴枕一人,一边是百余人的性命,孰轻孰重一比较就出来了。 眼前的浓雾稍微消散一分,卢风心一惊,不知道师父在里面怎么样了,他烧掉自己的传音符,问乌音乌鄞: “师父如果没出四卦阵,他会怎么样?” 乌音沉默了一瞬,烧掉一张新的符,将话带给他:“会被阵法吞噬,成为阵法的养分,陪着这些冤魂生生世世,被困在这里。” 什么!? 卢风大骇,他瞪大了双眼:“那怎么行,绝对不行!” 这时,小神女暗暗传话给他:“卢风,我们照做,他是河神,应该应该不会出事的,这个阵法如果不关闭,会吸引周围更多游荡的鬼魂过来,这么多的怨气,到时候惊动天上的人就完了!” 况且她也不想回去啊!她才从龙宫里出来多久啊! 小神女下意识觉得他们神仙只要元神不灭,就很难称得上的死亡二字,况且况且河神比她厉害多了,一个小小的四卦阵而已,就算被关在里面了,也肯定没事的。 乌音催促道:“没时间了,快关阵!你们想看到更多人去死吗?起码把这些害人的冤魂除了,裴公子若是九泉之下知道也会欣慰的。” 只能牺牲裴公子了。 “先不管裴公子了!”乌鄞厉声道:“收法阵!” 乌鄞当机立断,将中指上连着裴枕的红线斩断,其他红线尚且连着,唯独系在中指上的红线松开了,红线顿时被卷入了阵法之中 在腰上始终绷紧,系得牢固的红线突然垂落在地上,裴枕猝然睁眼,他看向自己腰间,有一根红线断裂了,被无数冤魂踩在脚下踏过来踩过去。 “啪。” 东南方向的红线断了。 “啪。” 东北方向的红线也断了,软趴趴地贴在地上的朱砂上,顺着红线传来的灵气和内力也断了。 最后仅剩西北角的线还连着。 啪嗒—— 最终,全数散在地上。 他……被他们放弃了。 在黑色的深渊中,淡黄色的结界是唯一的光,在他看不见的身后,浓烟雾缭之中,黑色的靴子踩在地上,有一个人看着跪坐在地上的裴枕,稳步走了过来。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珠子,里面有两道红色如羽毛飘散开来的血,比他矮上几头的鬼魂们挤在一处,想扑上前将他吃掉,却又忌惮他什么 ,纷纷畏缩着,为他让道。 红线散乱一地,裴枕一身白衣坐在地上,半冠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白衣染血,他怔然地捧着腰间比血还要深红的一团乱线,脸色苍白。 他预感,阵法要关闭了 但是他还在这里。 一旦阵法关闭,他这具捏造的凡人肉身会消亡,元神将被永远困在暗无天日的阵法当中。 没有人会来救他。 无端,他想起了三千一百年前的事情,那是他还没有成仙的最后一世,也是这样,他被所有人抛弃。 又是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他也是会死的。 裴枕陷入了混乱之中,他捧着红线坐在地上,天阴沉沉地压下来,周围绕着吞噬一切的黑色气体,他的神智出现了一瞬间的松动,于是,刹那间,丝丝缕缕的怨气趁机钻入了他的结界之内,裴枕的心情顿时沉入谷底。 突然—— 始终压在他后方结界上的东西一轻,有一个人,拨开了重重冤魂,轻易地穿过了他的结界,从他身后往前,抱住了他。 裴枕缓缓低头,一只大手从他的身后环绕住了他的腰,随后是火热的胸膛贴了上来,与四周的狂风和阴沉的天空相比,那人更加的阴暗,压低了声音,却毫不掩饰邪恶的欲念: “终于,你是我的了。” 裴枕转过脸来,看到了他。 他的眼睛十分诡异,瞳仁交叠,重瞳的边缘是能滴血的红色,中间的白色逐渐过渡到瞳孔的正中间,是奇异的金色。 裴枕的目光往他的身后看去,一望无际的黑沉,他的结界破了,无数股怨气涌入,点在他的额头上。 刹那间,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远了,裴枕再也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他的双目失神,苍白柔软的双唇木木道: “现在,我是你的了。” 100-110 第101章 【VIP】 “放我下来。”…… 乌云拨日, 清亮的月光重新洒落地面,城郊百余里之外的隍城庙里一片杂乱。 数百余人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隍城庙因为年久失修而倒塌了大半,不远处高大的榕树吹落了一地嫩绿色的树叶, 枝干上挂着的招幡或是歪歪扭扭, 或是直接掉到了地上。 整个城隍庙里, 没有一人站着, 卢风跌坐在地上, 耳朵和眼睛都出血了, 双眼猩红,怔愣地看着原本在那里打坐的裴枕——然而那里空空如也。 裴枕和那百来号的冤魂厉鬼, 都消失不见了 整个城隍庙里寂静无声, 仿佛没有了活物。 小神女所在的守阵点只剩一个荷叶包在原地, 许久,荷叶边从里面挑开,探出来一个脑袋, 眼见满地萧条,但好歹可以视物能看清人了。 小神女瑟瑟发抖地从荷叶里钻出来, 那荷叶便“咻”的一下变小,插入了她的头发之中, 她看着对面几个人,有些不确定道: “怎么样?四卦阵关了吗?” 乌音和乌鄞都受了伤,倒在地上, 嘴角耳朵都挂血,乌音捂着闷痛的胸口爬起,从自己腰间佩戴的锦囊中取出丹药,服下, 在原地调整了一下,而后她抽出自己怀中的锦帕,抹去自己脸上乱七八糟的血痕。 “阵法为什么会失败?”卢风与他们汇合在一起,他有些耳鸣。 乌音也不明白:“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冤魂就突然发了疯” “唉”小神女有些后怕。 气氛沉闷,就连小神女都皱着脸,满脸愁容,乌鄞身上也挂了彩,深蓝色的弟子服破了许多道口子,他刚要开口,结果没忍住疯狂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乌鄞咳的惊天动地,好不容易缓了点,手心打开,鲜红的血沫子十分刺眼,乌音大惊失色:“哥!” 乌鄞取出衣襟里的帕子,擦拭掉,又抹去嘴边的血:“我没事咳咳” 他想起一个人来,那人他刚才就没看到,乌鄞左右看了看,虚弱地问: “沈迟呢?” 小神女心虚道:“我我好像看到,沈迟沈迟他进阵眼里了……” 她十分心虚,那时狂风吹的她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她勉强调用浑身的灵力收阵,勉力睁眼,只看到一个人影在浓黑的雾气中,走入了那片浓稠狂风席卷的深渊。 现在回想起来,那人的身影好像就是沈迟,但是,那人走的四平八稳,不疾不徐,仿佛丝毫不受罡风的影响,怎么看都不应该是沈迟吧怎么会一点都不着急呢? 乌音脸色一变:“什么?” 小神女小声道:“可能也被关进去了” 乌音身形一晃,脸色苍白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他进去做什么!?” 小神女:“兴许是救师父也说不定” 乌音怔愣,眼眶顿时红了:“他为什么这么在乎他的师父?” 卢风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什么话?如果不是你们望月派执意要关阵,我师父师兄就不会出事了!若是我们拼死将那些冤魂杀了救出我师父,现如今我师父和师兄还会生死未卜吗?” “不……”乌鄞忍着咳嗽劝到:“阿音不是这个意思咳咳咳 裴公子和沈公子是为救这些百姓才被四卦阵吞噬的,说到底是我考虑不周咳他们二人舍身取义之举,我回去自会向掌门禀告。 咳咳……眼下冤魂已除,想必这些伤民醒来后再经过一番治疗,不会再出现先前的久不愈合的情况了咳咳咳裴公子和沈迟是我们望月派的恩人,也是百姓的恩人,他们的牺牲换来了这么多百姓的安康,我们感激不尽。” 卢风篡紧了拳头:“所以我师父和师兄真的死了?” 小神女惊慌:“不至于吧,一个四卦阵而已” 她还抱着一丝希望,怎么可能啊?毕竟是河神,顶多顶多被阵法关一阵就能出来了,只要河神的真身一现世,瞬间荡平法阵,不就能出来了吗? “不,你们不懂,”乌音摇头,她的眼睫上挂着泪珠:“这个阵法乃是我望月派道祖所创,非必要不开阵,一旦闭阵,除非有人再来此地启阵,不然就是永久镇压裴枕和沈迟没有我们的支援,和那些凶魂关在一起,迟早……迟早会耗死在阵中的。” 小神女终于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不会吧!?那我们赶紧启阵,快啊!” 乌鄞不同意:“不行咳说什么都不能再开了,一来我们都受了伤,内力不够,二来,这些冤魂镇压在城隍庙底下,若是再开阵,冤魂逃窜,我们此前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小神女眼前一黑,深感大祸临头了, 完了 河神,沈迟,你们在底下可撑住啊,可别真的死了啊 * 昏暗的房间,红色的纱幔垂下,一个人躺在里面,盖在身上的薄裘随着呼吸起伏。 房间窗户和门都关着,屋里燃着香,缥缈的白色烟雾袅袅升起,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不知昏睡了多久,床上的人儿终于有了一丝动静,放在身前的手指动了动,他终于疲倦的睁开了眼。 裴枕的头有点晕,眼前模糊了很久,而后才逐渐清晰,头顶是纱帐,身下是柔软的床铺。 裴枕缓了好一会儿神,迟钝地眨着眼睛,这里是哪里? 他起身,身上却十分疼痛,从骨肉中传来,裴枕轻轻“嘶”了一声,身上的被子滑落,他动了动,勉强靠在床头,他扭头,伸出纤弱修长的指尖,轻轻将床前的床幔挑开了。 眼前的房间不大,但是却格外的 眼熟? 镂空的雕花木门,床的不远处摆着一盆绿油油的盆景,床的侧边是铜镜桌台,旁边摆着红色的长蜡烛,此刻应该是白天了,但是房间里的蜡烛还点着。 裴枕纳闷,这不是他几年前,在华阴县住过的房间吗? 他曾经,在这里住过一年,走之前还把这个院子收走了。 是谁把他带来这里的? 沈迟还是卢风? 他环顾四周,掀开被子,这才发现他身上似乎被人清理过,身上干干净净十分清爽不说,穿着的里衣也十分柔软舒适,就是有点大了。 衣服穿在身上有些空荡,裴枕的脚踩在地上,脚底传来一点细密的刺痛,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左脚的脚踝上绑了一个红绳。 这是什么? 受到四卦阵的反噬,他如今能感受到他身体的虚弱,身上的灵气甚至都细微不可查了。 裴枕苍白着脸,抬起手打量自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既然不在四卦阵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变回真身了? 只要能变回真身,他就不用再受这具身体所承受的痛苦了,受损的经脉也能很快好起来。 裴枕闭上眼,仰头,然而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什么变化都没有。 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不能用真身了。 为什么他身上一丝灵力都没有了。 裴枕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正当他要打开门的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推入,打开了。 那人有些惊讶:“嗯?醒了?” 裴枕一惊,不知所措地退后一步,那人在门口,从上而下地打量他,见他白皙精致的脚踩在地上,反手将门关了,外面的世界顿时与他隔绝,也带走了外面的光线,他的嗓音低沉道: “怎么没穿鞋?” 是沈迟。 沈迟穿着一身黑色绣金的外袍,和那时四卦阵启阵前穿的衣服一样,果然是沈迟把他带来这里的,其他人呢? 裴枕疑惑地看着他,沈迟眉目俊朗,看出来他的疑惑却没解释,很促狭地笑了一声,道: “师父,小心,地上凉。” 沈迟步步逼近,裴枕终于察觉有一丝不对,他转过身就要跑,却不料仅迈出一步,身体一轻,下一秒,他的视野倒转, “!!!” 他被人拦腰抱起来了,半个身体都被挂在了沈迟的肩膀上。 裴枕倒伏在沈迟的身上,被他单手抱着,慌张地拳打脚踢,然而软绵绵似棉花,脚踢到他的大腿处,却对他来说完全不痛不痒,裴枕胡乱动着,上气不接下气道: “你!沈迟!你放我下来!” 门口到床前十几步的距离,沈迟把他丢到床上,膝盖挤入裴枕的腿间将他的两腿分开,撑着手,压了下来。 “你……”裴枕倒在床榻之间,他喘着气,身体十分羸弱,撑着胳膊起来,突然眼前一阵发黑,眼冒金星,躺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道: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猜?” “其他人呢?” “杀了。” 裴枕猝然瞪大了双眼:“……什么?” 沈迟粲然一笑:“师父,骗你的。” 裴枕呼出一口气,他差点真的以为,沈迟把他们都杀了之后,把他关在这里 “是你把我带出四卦阵的?” “是我。” 裴枕往后退了一点,问沈迟:“那百来号冤魂呢?” 沈迟倒是问什么答什么,单手撑在他的颈侧,另一只手手指绕着他的发丝,看着心情极好,漫不经心道:“被压在四卦阵底下了。” “那我怎么会在这里?”裴枕记得,他失去意识之前,还在和那些怨气做斗争抵抗,而且望月派掌门的那封信上有说,四卦阵一旦关闭,没有任何东西能逃出阵法的压制,这也是它最厉害之处。 “你是怎么把我带出来的?” 沈迟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勾了勾唇,没说话,裴枕的头又开始昏沉了,他想起来,自己施法的时候,好像确实没有看见沈迟,四卦阵起初还进行的很顺利,那些冤魂怎么会突然暴走? “是你做的?” 裴枕心念一转,他问沈迟:“你做了什么?” “你改了法阵?不对” 乌音和乌鄞行事严谨,对他们望月派的阵法了如指掌,沈迟若是动了哪里,他们不可能察觉不到,沈迟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方地提示他: “那些冤魂。” “冤魂?”裴枕仿佛第一次认识他这个徒弟。 那时那些冤魂本来十分听他话,却偏偏在他问是谁指引他们附身在伤民身上的时候发了疯。 是有人不想他们回答那个问题。而那个人,竟然是沈迟? 是他操控那些冤魂发了狂? 沈迟看他的眼神十分奇怪,无端让裴枕生出一丝不妙的心慌,有心想拖延时间,又很想知道,便问他: “你……你是怎么操控那些冤魂的?” 第102章 【VIP】 “别咬。” “你是幕后黑手?是你诱使他们来找这些伤民的?” 裴枕停了一瞬, 又觉得哪里不对,应该也不可能沈迟做的,他没有这样做的动机。 “师父,有没有人告诉你, 你思考的时候特别迷人?” 裴枕猝不及防地被他打断了思路, 听到他的话睁大了双眼, 道:“你说什么?” 沈迟沉沉一笑, 闻他的颈侧, 道:“师父, 你知道我那三天有多么难熬吗?” 事实上,他那三天根本没有睡, 找了个能看见裴枕门口的一个角落, 在那里站了三天, 他那时一闭上眼睛就是裴枕恼怒的模样,师父若是这三天出门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 所以接下来他去哪里,他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由他全程掌控, 他决不允许,裴枕再次离开他的身边 所幸师父没有要走的意思, 大门始终紧闭,谁也不知道, 那三天,在暗处疯狂生长、疯狂滋生的念头要将他淹没。 他要将师父牢牢地拴在自己身边,最好关起来, 他要让师父永远都不能离开他。 裴枕喃喃道:“你是个疯子。” 沈迟一只腿始终堵在他的腿间,单腿曲着,往上蹭了蹭裴枕内心警铃大作,压着被褥往后退了退。 “你要干什么?” “你以为, 我把你带到这里来,我想做什么?” 沈迟将手搭在了他衣服侧边的抽绳上,好以整暇地拉开了,裴枕浑身一僵,那个猜测终于落实了,他急急道: “沈迟!我是你师父!你不能乱来!” “师父?”沈迟轻哼一声,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嘴唇蹭上了裴枕干净修长的脖颈,亲啄了一下,他的气息吐在裴枕的肩窝里,十分的瘙痒: “师父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兴奋” 未等沈迟说完,裴枕猛地后退,将被褥蹭乱了,想要踢开开他,情急之下,却忘了自己重伤刚醒,浑身无力,踢在他身上也是软绵绵的,沈迟躲都没躲,握住他踢过来的脚,一用力,就把他整个人都拽了回来。 浑厚炽热的大掌牢牢攥着他的腰,整个人压下,让他在他的身下再也不能逃离。 “不不,”裴枕慌了,他不断地推他的胸膛,踢他的腿:“沈迟你清醒一点。” 沈迟的手抚上他的侧脸,摩挲着他的脸颊,在他的唇上重重地嘬了一口,私语道: “我很清醒,师父。” 裴枕猝然住嘴,他咬了一下唇,扭开脸,那刚才还十分苍白的唇顿时鲜艳欲滴,沈迟的手往下,裴枕急急地喘了一口气,按住他的手,道: “沈迟,你不能嗯!唔不可以” “可以。” 沈迟不容置喙地将他的手拉过他的头顶,压在床铺上,唇流连到他胸口的茱萸,轻轻咬了一口,裴枕浑身抖了抖。 师父的身体很敏感。沈迟眼皮一抬,看到裴枕侧过脸埋在被子里,他脖颈至下巴的线条绷紧,连成一道十分好看的线条,裴枕闭着眼睛,眼睫毛却颤抖个不停,他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 白里透红的脖颈,纤弱的脖子在他的手心里,脉搏跳动,沈迟甚至觉得他只要轻轻一拧,这具身体就会头首分离,断掉,像他杀过的千余个妖鬼一样。 然而 他根本舍不得。 沈迟轻轻划过他温软的脖颈,眼中情欲翻滚,将食指卡在他的唇里,让他松劲,声音喑哑: “别咬,师父。” 裴枕被他掐着下巴转过来,他的拇指拨弄他的唇,而后裴枕的齿贝一松,沈迟就吻了下来,师父身上穿着他的里衣,手煽风点火,遮蔽他的最后一丝衣服被他亲手剥落。 温热的双唇相触,沈迟舔了舔他唇上的齿印,而后撬开他的齿缝,亲密地席卷他的舌头,带着茧子的手掌摸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过电一般的触感,裴枕的皮肤娇嫩,浑身颤个不停,侧身抵住他的肩膀却反被大力扣向他的怀中,整个人在他怀中像是要被他揉碎了。 与激烈的动作相反,沈迟勾着他的舌尖含吮,亲的很温柔,反而还有些娓娓道来的意味,鼻尖亲昵地抵着他的鼻尖,舌头蹭过他的上颚,两瓣厮磨。 裴枕起先挣扎十分的激烈,渐渐地,不动弹了,似乎干脆放弃了,任他吻着,沈迟眼中划过一抹惊讶,他压住裴枕的手放松了,拉起来让他环绕住自己的脖颈,大手下移,沿着他的骨脊线往下,摸到了他的凹陷处。 裴枕的唇一用力,齿间合起,突然发难,狠狠咬了他一口。 “!” 沈迟反应速度很快,但也只是避免舌尖被咬到,唇上不可避免被咬到,赫然留下了一排牙印,沈迟拿手背蹭了一下,没有流血。 “师父,”沈迟一笑:“这是你给我做的标记吗?”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沈迟被打的脸偏了过去。 “你清醒了吗?”裴枕冷冷道。 似曾相似的场景。沈迟顶了顶腮,转过脸来,看着裴枕笑了:“很好,师父,你做的很好这是第二次。” 裴枕的眼睛水光潋滟,他喘着气,心知肚明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是第二次,他打了他,给了他一个巴掌。 “师父,手疼吗?” 沈迟低头,想检查一下他的手心有没有红肿。 裴枕擦了擦唇,拉起自己褪到手肘的衣服,单手合着自己的衣领,遮盖住脖颈的吻痕,眼神冷漠厌恶: “你给我滚出去。” 沈迟碰了碰他的手,裴枕躲开,他的手再次扬起,力度丝毫不减,带着一阵劲风,眼看即将再次扇到他的脸上 却不料, 落下的时候被他扣着手腕,抓住了。 “师父,事不过三,我让了你两回了,你也该让我一回,不是吗?" 裴枕想抽出来,却发现他根本不松开他,整个人都在挣扎胡乱踢他,怒声道: “我让你滚!听不明白吗!?” 沈迟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凑上来,呼吸滚烫: “我偏不师父,我想要你” “滚!” 裴枕一双眼眸含着水瞪的直圆,鼻尖发红,第一次气的整个人浑身都在抖,整个人歇斯底里,完全没了平日里的矜贵冷漠的模样。 这时,沈迟有所察觉地偏了偏头,却发现,被他擒着的腕骨突出的手腕,此刻在细微地颤抖。 师父在害怕。 “师父,别怕,因为,你不接受也得接受” “师父,你得认清现实,你只能永远……永远和我在一起。” 身上覆着的阴影下去了,直到门掩上了,裴枕才终于如释重负,浑身都卸了力,整个人坐在凌乱的床上。 荒唐。 太荒唐了。 身为神仙,被亲眼看着长大的凡人徒弟关在这里 一切要都是梦就好了。 …… ……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小神女要急疯了,他们不能重新开阵,她只能疯狂地想办法怎么才能让河神和沈迟出来。 乌音和乌鄞来回好几趟用飞舟将伤民们搬回去,几乎搬到了天光大亮,两个人还有伤在身,一个二个完成了任务,一回去便躺倒在了床上,几乎一病不起,吓的柳姨赶忙禀告侑王,侑王便大手一挥,叫来了几个大夫过来照料他们。 卢风身强体壮好的快,几乎没两日就能下床走动了。 乌鄞在床上,他刚吃下卢风送来的粥点,将剩了一点粥米的碗搁下:“多谢卢公子照顾。” 卢风道:“大夫说,你和乌音受的是内伤,需要静养几天,后续少用内力,过个半个月就无事了。” 乌鄞点头,他只是没想到,卢风的实力竟然如此强悍,出了四卦阵他和乌音的身体都受到了很严重的损伤,唯有卢风还相安无事。 还有那个小灵宠,看着小小的一个,却是他们四个人里受伤最轻的,生龙活虎的一点事都没有。 虽然知道她或许也得了裴公子的真传,但是没想到,裴公子身边不仅是他的徒弟,就连一个小小的灵宠,都比他们望月派的实力要强。 乌鄞便道:“我已将此事修书一份禀明掌门,如今祸患已除,裴公子和沈公子已死,卢风,你们之后去哪?” 卢风愣住了,他道:“还没想好。” 乌鄞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何那些怨鬼会找上这些百姓,但是百姓既然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我与阿音恐怕在这里不适合久留,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回望月峰了。” 卢风惊讶:“什么?这也太快了。” “没办法,望月派门规森严,”乌鄞面色严肃:“卢风,裴公子与沈迟都是为天下大义牺牲之人,你与小十九若是不知道去哪,不如加入我们望月派。” “什么?”卢风完全没想过他会提这事:“可是,我早已拜入我师父门下。” “那又如何?”乌鄞微微一笑:“望月派乃是天下第一仙门大派,就连当今皇上都要礼让三分,卢风,你应该也有所耳闻。 我们掌门爱才,亦十分惜才,卢风,你若是加入,由我举荐,你成为了望月派的内门子弟,必定前途无量,卢风,你是聪明人,要懂得抓住机会。” 卢风起身了,脸色发青,看上去有愠气:“乌公子,你还是好好养伤吧。” 他竟然不知,这看似温润有礼的乌鄞,却在他师父师兄可能逝了的时候,起了心思想让他叛别师门。 且不说师父和乌鄞有半个多月的情谊,就是仅有一面之缘,乌鄞也不该在出事后没两日就动了这个心思,是从未将与他师父的这段交情放在心里过。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是他卢风看走眼了。 想来那日,若是他们拼尽全力杀进去将师父救出来,再合力将怨鬼杀了,师父和师兄根本不会轮落至此,是他们望月派的人不敢赌,也不在意他师父的性命。 牺牲一个换全部人的安宁,当然是一个非常划算的买卖了,没必要去救,就干脆不救。 偏偏乌鄞挖人不成,还要叹一口气,风度翩翩地挽留他:“卢风,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卢风:“我不会考虑的,我师父若真是死了,我自当继承他的衣钵,传承师父的遗志,将他教我的法术发扬光大。” 乌鄞一听,便退而求其次,希望日后还能有联系:“那真是十分遗憾了,不过你师父师兄是为我望月派和百姓而死,你独自一人撑起一个师门多少会有不便,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也尽管提,我们还是朋友。” 卢风冷笑一声没回他,径直走了。 第103章 【VIP】 “喜欢我?”…… 卢风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神女正坐在荷叶上,荷叶半立起耷在她的背上,小神女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做什么,卢风绕过去, 却看到她正缩在荷叶里面默默地流眼泪。 卢风顿时吓了一跳, 不知所措:“你怎么了小十九?” “你和乌鄞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她道:“卢风呜呜呜你一个人也太可怜了。” 卢风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能苦笑道:“是我没用。” “不是”小神女抹一把眼泪道:“是我是我!呜呜呜是我太没用了, 亏我还是神仙, 但是我现在都不知道, 我该找谁帮忙把裴枕和沈迟救出来。” “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我吃不下也睡不着, 都怪我, 是我把河神害死了。”小神女抹眼泪, 哭的十分伤心。 卢风眼眶也通红,道:“阵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关闭的,不是你害死师父师兄的, 我们都是凶手” 小神女哭着哭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这件事对他们凡人来说还十分重要, 于是她抬起红肿的眼睛,问他: “噢, 对了,沈迟嗝沈迟上次说他要什么时候过生辰了来着?” 卢风算了算日子,完了, 更伤心难过了:“师兄师兄的二十岁生辰,居然就在今天” 小神女闻言一怔,更难过了,沈迟死的时候, 居然连他的二十岁生辰都没过 两个人在一起抱头痛哭: “哇” “呜呜呜师兄还没及冠,他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郎朗晴天,白云悠悠,屋檐上几只歇脚的鸟儿被惊动地飞了起来。 沈迟此刻正要抬脚跨过门槛,冷不丁听到院子后方的厢房里传来一阵又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他顿了顿,嫌恶地皱了皱眉,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去。 抬眸看向院子里,几片叶子从树下被吹下来,悠悠地打着转飘过,院子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就在这时,视野角落里有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扒着大门,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人一身摊贩打扮,头上包着巾布,衣服上有干透的泥巴点子,看上去有点脏,他背着一个黄色的布,倒是比较干净。 这个人个子不高,他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左顾右盼,观察沈迟好像要进这座宅子,他大喜过望,赶忙上前扒拉住沈迟的衣角,沈迟将他的手拂开: “滚。” 摊主悻悻地收回手,又不死心地追问道:“好兄弟,你是住这里吗?” 沈迟眯眼:“什么事?” 那人道:“前几日,有一个客人,在我这里做了陶瓷,说是要送给喜欢的人。” 里面传来的动静更大声了,鬼哭狼嚎的让这个男人忍不住摸鼻讪笑:“我要不我就不进去了吧,麻烦你帮我转交一下。” 沈迟敏锐地抓住了重点,缓缓地一字一句道:“喜欢的人?” “对,他就是这么说的!”摊主一拍手,道:“还说还说,今天是她的生辰,让我今日送过来,他的个子大概这么高穿着一身白衣,长得也挺不错的,他在我那里大概待了有几个时辰吧,捏了四五次才成功咧,你是不知道,我摊上的好多小女娘小公子爷都被他吸引过来了,给我带了不少客人” 摊主比划身高,又眉飞凤舞地描述那天的场景,全然不顾面前的人愣在原地,随后打断他: “你说,他喜欢我?” 摊主摆手,脸上挂着十分憨厚老实的笑:“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是他喜欢的人今日过生辰,不是喜欢你,他的意思是他喜欢今日过生辰的人!” “拿来。”沈迟懒得与他废话。 “噢噢噢”摊主从他背着的包里掏出来一个东西递给他,沈迟接过后仔细地端详。 一个丑丑的陶瓷小人,黑色的头发,穿的衣服也是黑色的,手上缠着一个白色的鞭子,没有上色,鞭子是一节一节的,手指捏的有些粗大,协调的不是很好,脸很小,眼睛点在上面看上去有些呆滞,还有一颗芝麻粒大的点在眼尾,上了红色的颜料。 摊主仔细看了看这个小人,又看了看面前的这个人,感觉他们两个好像有点像啊。 邳都男风盛行,摊主虽是个粗手粗脚的男人,但是对于男风一事也有所耳闻,京中还特有南风馆,有一些有特殊癖好的达官贵人会偷摸去点小倌,有的官人还会在府中养男宠。 他对男男一事也有所耳闻…… 但是这个小人太丑了,面前这个人很高大英俊,除了手腕上那个饰品和眼尾的痣有点像,其它简直相差甚远,于是摊主一时拿捏不准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 一恍惚,再打眼一看,这人和刚才似乎都不是一个人了,完全没了冷厉模样,傻笑着在原地看了很久,跟没见过陶瓷似的,摸过来摸过去,简直爱不释手。 他随意地从怀里取出来一锭银子,丢给了他,摊主手忙脚乱地接过,跟他说钱已经付过了。却见这个人好像没听到似的,转身走了。 他没有进院子里,反而脚步轻快,高扬的马尾一荡一荡,心情极好极好地,走入了街道人群之中。 摊主看傻了眼:“诶诶诶,你不是要进去吗?” 罢了 左右是认识的人,东西他已经送到了,希望他转交给那位公子后,那位公子也和他一样高兴吧。 * 裴枕在房间里昏睡了一整天。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快晚上了,或许是因为四卦阵,他醒来之后就一直觉得身体有些使不上来劲,头也混混沉沉得厉害。 他从床上坐起来,裘被滑落至腰间,依旧是熟悉的房间布局,他不在京城近郊的房间里,而是,还在华阴县的那间房里 裴枕在床上愣了会儿神,他抬手,试试凝聚灵力,但是,依旧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是无法凝聚灵力? 裴枕闭了闭眼,仔细感受了一下,是真的他失去了对体内灵力的感知,像是被切断了连接。 裴枕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向来簪在头顶的发簪也不见了。 房间寂静无声,整个人与世隔绝。 他没有灵力,也没有仙器了。 裴枕起身,一头乌黑的发丝全数披在肩上,衣领有些大了,清瘦的锁骨隐约可见,他从床上下来,踩在地上力气不够,差点摔倒。 裴枕怔然,没有灵力支撑,在四卦阵受的伤好不了,他的身体甚至变得这么虚弱了 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出去。 仔细算来,他已经一天一夜都没见过沈迟了,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不过他也并不是很关心,他只想离开这里。 裴枕苍白着脸,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门口,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了门上,他想过,或许这个门他是打不开的。 然而 裴枕用了点力,扒住门的两边,就这样直接将门推开了。 直到他踏出门槛,他都不敢相信,居然就这么轻易的出来了? 然而,他眼里的喜悦不过几秒,当他看清远处时,又被茫然和无措所覆盖。 天色灰蒙蒙的傍晚,大概快晚上了,有一点清亮的光线照下来,但是头顶的天空阴沉沉,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 借着屋里的一点昏暗的灯光,可以看清院落里的陈设,藤架、躺椅、木架院子不大,一切都和那时走的时候一样。 然而,目光越过高高的篱笆院墙,再到门口的柱子,古朴的木门,门两边挂着红色的灯笼,一点幽幽的烛光透过红色的纸糊灯罩,灯笼静止,一切都是静止的,院门之外,却是一片缓缓流淌的浓雾。 伸手不见五指,即将来临的黑夜都压不住的,白色浓稠的雾气。 呵 他现在到底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裴枕看着那片雾,分明还没到晚上,天色还亮着,却雾浓到无法看清那片雾之外有什么, 山?丛林?还是悬崖峭壁? 裴枕的心凉了半截,他无力地滑落下去,呆呆地看着那片雾,冰凉的水汽穿过院子,沾在他的皮肤上,在他皮肤表面的绒毛上形成湿湿的细小水雾,裴枕眼底冰凉一片,绝望地抓住了身旁的门框。 难怪难怪沈迟不担心他跑出去。 是因为知道, 以他现在的身体,他是走不出这片迷雾的。 沈迟你究竟, 想做什么 昏黄的灯光照映出裴枕的半边脸,如瓷般白皙,脆弱易碎,他低着头,穿着单衣,偎在门边,跪坐在门槛上,脚踝上的红绳像是被捆绑连接着这间屋子里的链条,限制在这片大的方圆天地之中,想走走不得,想逃逃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天色彻底变黑,那雾也没有消散分毫,直到,一个黑影从上方将他笼盖。 一个毛绒的大氅从上方落下,罩住了他清瘦的整个人,温暖的绒领仔细地围住他的脖颈,系绳绕到前面,在他的锁骨处松散地系了个结。 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裴枕的下巴,顺着力度,裴枕怔怔然地抬头,看到了一个面容硬朗的男人。 他俯身,打量着裴枕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的脸色,滚烫的拇指捻了一下他的眼角,将他眼尾的泪滴捻去,似乎并不意外他会开门,只是怜惜地问他: “冷不冷?” 分明,分明就是他做的。 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种地方。 裴枕狼狈地躲开他的手,愤恨地盯着他,眼圈发红。 第104章 【VIP】 “师父,做我的生辰礼物吧。…… 沈迟从上而下, 沉沉地看着他,将那黑色的大氅往他身上裹紧,而后弯下腰,将他打横抱起来。 裴枕心如死灰, 苍白着脸揪住了他身上裹着的大氅, 视线上移, 看到了沈迟线条清晰的下颌, 以及, 上扬的嘴角。 沈迟抱着他进了屋子里, 他将房门一踢,房间门悠然掩盖上, 将外面荒凉的一片与里屋升腾的香熏, 温暖的烛光隔绝。 沈迟把裴枕放到了窗户边的桌子上, 裴枕脚尖点地,双手撑在桌子上,手指慌乱地往后一碰, 碰到了冰凉的茶杯,又瑟缩回来。 沈迟站在他的面前, 手摸着他后脑勺的发丝,用了点力, 让他的额头靠在他的身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别怕, 师父,不会有事的。” 裴枕的半张脸蒙在他的衣服中,闻言睫毛一颤,又觉得十分讽刺, 不会有事? 他根本没有力气推开他,他根本……逃不了,会如何都由他说了算, 不是吗? 沈迟静静地搂着他,而后半蹲下身,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笑道:“师父,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沈迟的眼睛有亮光,期待地看着他,裴枕的声音嘶哑:“什么日子?” 沈迟一愣,他松开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捧着递到他的面前,裴枕低垂着眼帘看过去,那是一个瓷器,一个小人的模样,两只手垂在身侧,脑袋捏的有点歪,嘴角也歪歪地笑着,脑后束着头发。 眼尾的红痣为这个小人增添了许多神采,不过痣是黏上去的,做的有些大了,显得有些可笑 那是 他要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裴枕笑了,在昏黄烛光的照映下,他苍白的脸色反倒有了一点润色,眉眼及其好看,他冰凉的手从沈迟手中接过那个东西,沈迟一喜,道: “师父,这是你亲手” 而后,裴枕嘲讽一笑,他的手一松, 那个东西在半空中直直坠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摔碎了。 沈迟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的视线缓缓下移,地面到处都是四分五裂的碎瓷。 那个小人完全被摔碎了。 说不清是什么神情,沈迟的膝盖一弯,两腿都跪在了地上,弯着腰,一片片捡起来。 裴枕冷漠地坐在桌子上,足尖点地,看着沈迟跪在桌下,捡起他脚边最后一块细小的瓷碎渣,裴枕垂眸,毫不在意地看着沈迟跪在地上,他的手上被瓷片划伤了无数道细小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 沈迟将那些碎片全数拢到自己手心里,一个边缘锋利的大块碎片将他的手心割了一个长长的伤口,血顺着他的手腕蜿蜒滴在地上,血红。 裴枕面无表情地看着,隐隐感到痛快。 沈迟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将手心上的碎片堆在桌子上,放在了裴枕的手边,他曲起左膝的膝盖,半跪在地,握住了裴枕的手。 裴枕的指尖动了动,发现他抽不出来,沈迟手上的血沾到了他手上,湿黏的。 裴枕听到沈迟说:“师父,今日那个摊主找上门来了,他说” 沈迟喉结滚动,他道:“他说,这是你亲手做给我的。” “他还说你喜欢我。” 裴枕无动于衷地听着,沈迟眨了一下眼,眼睛的光黯淡了许多,但还勉强笑着:“师父,想不到你还记得我今日要及冠,这是你送我的生辰礼物吗?我很喜欢,就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今日是我的生辰了,师父,他们都说及冠是要取字的,我身边没有长辈了,不如,师父你” 裴枕的睫毛一颤,他抬手,突然发了狠,将他手边的碎片全数扫落在地,叮叮,大块的碎瓷又碎成了几瓣,细小的碎屑四处飞溅,碎了满地。 “滚!!!” 裴枕的双唇颤抖,手搭在桌子的边缘,用力掐到指节泛白,他神情厌恶地转过头,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沈迟再也笑不出来了,黑沉的眸子隐隐压制着什么,他抬手,搂住了裴枕的肩膀,强硬地,将他转了过来,与他对视,轻声道: “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枕惨白一笑,反问他:“你把我关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 沈迟短促一笑:“师父,我只是……我只是想要你陪在我身边而已,你为什么,总是要挑战我的耐心呢?” “你为什么,亲手捏造出了我的生辰礼物又要,亲手摔碎它呢?” 裴枕只觉得他的眼神越来越危险,手指一紧,昏沉的脑海顿时清醒,对接下来可能要面临的事情隐约有了危机感。 晃荡在半空中的白嫩足后跟终于踩地面上,推开他就要跑,然而沈迟的声音低沉,缓缓流淌,宛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又似执掌审判的判官,他缓缓道: “师父你把我的生辰礼物弄坏了” “那就,由你,亲自赔吧。” 裴枕刚下了桌子,手臂连同腰肢被人从后抱住,而后托起腾空了,他猛地挣扎,却发现自己不过是浮游撼树,下一秒整个人天旋地转,裴枕连带着他身上的貂裘在空中被打横抱起,裴枕的腿胡乱地踢着,十分抗拒: “滚开,别碰我沈迟!放开我!” 沈迟抱着他大步走,丢到了床上,裴枕爬起来,随之沈迟的身影压下来,捏住他的下颌,吻落了下来。 裴枕胡乱地被他亲了几口,手慌乱地推着他的胸口,然而却被握住,他扭过脸,沈迟的吻落在他的侧脸,耳边,而后蜿蜒往下,激起一阵皮肤颤栗。 “师父,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沈迟的大手抚过他的衣领,发了狠,一把将他的里衣撕开,大片白皙细腻的皮肤露了出来,裴枕心里也随之一凉,他呛了一口气,踢开他,转身往床的另一边跑,刚往前爬了两步,随后,又是一声衣服被撕裂的声音传来,仿佛在拆一份礼物。 下一秒,裴枕衣不蔽体,被人抓住脚踝,从床尾拖了回来。 第105章 【VIP】 “师父终于是他的了。”…… 裴枕重重地摔在了床上, 随后,他破碎的衣料被人被人勾住,而后,褪了下来, 大片大片皮肤暴露在空气当冰凉的空气冷不丁侵袭背部, 裴枕趴在沈迟的貂裘上, 随后一个身躯覆盖了上来。 不 裴枕急急喘气, 他的手往后伸出去, 却被人轻易就握住了手腕, 另一只手也向后挥去,又再次被人握住了, 两只手的手腕被人交叠, 被一只手握住了。 裴枕浑身发软, 他难耐地磨了磨手腕试图挣开,然而那如铁一般的手掌却牢牢攥紧了他,难以撼动, 比这更难受的是,另一只带着茧子的手掌, 擦过他的脖颈,撩开了他背后披散的头发。 裴枕的腿胡乱地踢着, 喘着气,沈迟强势地将他的左右腿交叠,跪压锁住他的腿弯, 顿时,他的手和腿都动弹不得了。 沈迟缓缓将他泼墨般落在背上的秀发拂开,垂眼看着师父在他的身下扭动挣扎,而他的脊背光滑, 白到晃眼,两个漂亮的肩胛骨支棱着,像是蝴蝶,在单薄的脊背上像他的两个翅膀,可惜落在他的手心里, 折断了, 飞不起来了呢。 裴枕跪在床上,被他压制的动弹不得,半张脸埋到了被子里,手被高高吊起。 沈迟穿戴齐整,眼眸阴暗,肆意地打量,不加掩饰,不用遮掩,随心所欲地欣赏师父光裸的背部。 沈迟的手一寸寸划过去,如羊脂玉般的肌肤,掌心和指腹的茧子刮擦过这娇嫩的皮肤,很快,从脖颈到背部,红了大片,透出诱人的光泽。 美不胜收。 沈迟的手,从他的脊背蜿蜒起伏地划过,裴枕随着沈迟在他背上的勾画而颤栗不止,肌肤的纹理和每一处的颤抖都落在沈迟的手心里和眼眸中,不错过一分一毫,沈迟呼吸越来越重,划到他的腰间,而后,滚烫地握住了他的腰窝, 偏偏裴枕这时候转过脸来,头发凌乱,发丝堆到了两侧的肩颈处,还什么都没做的,额头上就出现了细密的汗水,说不清是热的,还是躁的,眼神泛上水雾,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沈迟,我是你的义父。” “义父?对,义父”沈迟恍然道,似乎才想起来,裴枕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后, 他盯着裴枕满是水汽的眼睛,指尖划落到了他的骨节尾端,而后 裴枕倏然转过头,脸埋在被子中,将所有的声音都吞进去了,他急急地喘了一口气,额头抵在被褥中,被清浅的动作推得整个身体往前蹭,小腿攒了点力,挣开沈迟的压制,往后一踢,沈迟轻松避开,而后顺势分开了他的腿 裴枕跪趴在床上,塌陷在床上的腰颤抖不停,闷在被子里的声音急促,手腕不断地磨着挣扎,就连呼吸都在颤抖: “沈迟,你别逼我” 裴枕的声音一哽,似是泣声,字字狠绝: “别逼我恨你。” 沈迟的指节一顿,而后将他整个人直接翻转过来,房间里的烛光摇曳,他清楚地看到,裴枕的眼里有细碎的泪光,额角挂汗,咬着下唇,呼吸间都是潮湿急促的气息。 恨他? 沈迟俯身吻住他的唇,唇瓣相触,裴枕别开脸,却被沈迟掐住下颌不许转过去,沈迟将他咬的死死的唇瓣舔开,肆意蹂躏他的唇瓣,褫夺他的呼吸 双唇分开一点,沈迟的嗓音喑哑到可怕: “师父,你恨我吧。” “哪怕你恨我,也比你千方百计地想离开我要好。” 太难受了裴枕难捱地闭了闭眼,又睁开,声音微弱道:“沈迟,我没有我没有,没有想要离开你。” 沈迟捏着他的下巴,凑近了,仔细端详他的神色,笑了:“师父你知道吗” “你的演技真的很拙劣。” 每每裴枕没有准备好撒谎的时候,眼神飘忽,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以为骗过了很多人,但是瞒不过他,沈迟一直都知道。 裴枕的一举一动,裴枕的所思所想,裴枕自认为的,不知道的,他全部知道。 只有一点他百思不得其解,至今没有想明白。 为什么师父不愿意爱他? 裴枕双唇颤抖,想说什么,沈迟却不想听了,俯身堵住了他的唇。 唯有……真正地拥有师父,将他牢牢禁锢在自己身边,完完全全地占有师父,他才不会再患得患失。 师父不同意? 可他,偏要强求。 他要他经年日月相伴两年,分离六年,贯穿他整个年少时期、渴求而不可得的梦,就在今日实现。 裴枕压住涌上喉咙的声音,脸上是被汗水洗过的瓷白,脸侧的发丝全数被浸透了,不知过了多久,这种难以忍受的感觉终于停止了,沈迟轻轻啄了他一下,而后起身。 终于,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裴枕的胸膛起伏剧烈,如获新生,他别过脸去,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上下都出了汗, 烛火没有熄,光线晃眼,以为已经结束了,裴枕心里松了一口气,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难堪地不愿意看到沈迟。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再之后他的一只脚被人抬起来了。 裴枕的右腿被抬起,踩在一个结实有力的肩膀上,沈迟偏头打量着他修长纤细的腿,脚踝上绑着的红绳红艳的妖冶,衬得裴枕脚踝的皮肤格外白皙细腻,沈迟落下一吻。裴枕横档光线的手被沈迟拉了下来,裴枕的眼尾高挑,眼周红了一片,他的侧脸埋在被褥之中,恍恍惚惚,感受到裴枕的眉心颤了一下。 什么 裴枕恍惚一瞬,意识拉回笼中,那双紧闭的丹凤眼骤然睁开,向来冷漠眼眸糊满了泪水,看着沈迟,几不可闻道: “沈迟” 裴枕呛了一口气,双唇颤抖,近乎没声了:“你会后悔的” 后悔?沈迟可笑地勾唇 裴枕瞳孔收缩,脚趾骤然蜷曲绷紧,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攥住身下的被褥,指尖用力到发白。 沈迟 总有一天,他会 他会杀了他 红色的轻纱床幔放了下来,空气燥热,香炉中飘出来的烟雾飘飘袅袅,在空中消散了。 纱幔里面,裴枕薄薄的眼周通红,他咬牙,不肯泄出一点声音,脸上绯红一片。 裴枕勉强睁眼,却撞入了沈迟那双深邃沉醉的眼眸中,他的发冠解了,额前潮湿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粗重舒爽的喘息声就在耳畔,眼神十分炙热,裴枕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缩了缩清瘦的肩,偏过脸,却被沈迟准确地捕捉到,强硬地捏住他的下巴,转过来与他接吻。(审核,接个吻而已。) 好似被吊在半空中,上去又下不来,裴枕双眼迷蒙,半睁不睁地看着他,浑身发软,双唇无意识打开了,被沈迟吻了个彻底,绯红漫布全身,沈迟俯身与他缠绵深吻了一会儿,呼吸粗重,亲昵地吻过他的耳垂,在他的耳畔道:“师父,” 裴枕的头发汗湿了,被迫十指交扣的手指骤然收紧了,开始挣扎,眼底盛水,胡乱道:“不” “不?”沈迟缓慢地吐出一个字,轻笑一声 许久,裴枕终于崩溃了,弃甲丢盔,仰着脖颈,抵着枕头,好像化成了一汪春水,抑不住地低吟啜泣,百转千回。(审核警察你好,没有脖子以下) “师父你最好”沈迟吻了吻他汗岑岑的侧脸,神色满意地附在他的耳边道:“大声一点。” 我是一个无情的分界线审核你好,已经全部大删,全部在这,请查看 “唉”小神女捧着脸坐在院子里愁眉苦脸。 卢风也抹了一把眼泪:“唉” 这时,乌鄞推开门,从房间里走出来,见到他们,道:“卢风,小十九,侑王要见我们。” 小神女泪眼蒙眬地一惊,飞起来,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道:“啊?见我们干什么?” 乌鄞笑了:“不必紧张,不过是此事做的不错,你们作为协助望月派除掉邪祟的大功臣,侑王想见见你们罢了。” 卢风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什么时候?” 乌鄞:“明日午时。” “对了,侑王说此事已经告知皇后,皇后亦很欣赏你们。”他笑道。 小神女一愣:“皇后?” 卢风大惊失色:“什么?皇后!” 乌鄞:“不错,不日皇后的懿旨就会下来,届时将由皇后对你们奖赏。” 小神女与卢风面面相觑。 不是,怎么这件事都传到皇后耳中了,就连皇后都知道他们了? 第106章 【VIP】 “我偏要你爱我。”…… 不知过了多久, 裴枕只觉得这种翻来覆去的折磨好像没有止境 本以为终于结束,结果,被翻过去,又是一次漫长的折磨, 裴枕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浑身软的一塌糊涂。 直到又被放开, 裴枕意识昏沉地蜷缩起身体, 被人抱起, 他累到只能呼吸, 连一根指头都动弹不了了,被放入热水中, 温热亲切的水流将他包裹, 给他带来了许多的安全和慰藉感。 裴枕靠在浴桶边上, 身体放松了许多,被过度打开的身体有热流冲过,舒缓了不适, 裴枕的头靠在木桶上,闻到了一点好闻的花香, 红色的花瓣飘到了他的下巴处,沾在白皙的脸侧, 被一个人轻轻拿起,水声四溅,浴桶里的水突然上涨了, 蔓延到了他的鼻尖,他浑然不察,在睡梦中险些呛了水,而后被一个人捞了过去。 裴枕被转过身去, 两个手腕被拉起,按在了浴桶边缘,裴枕的指尖松松散散地搭在木桶上,无力到抓握不住,身体也被压到了浴桶的木橼上,有些冰凉,裴枕下意识往后一靠,一个喑哑的声音响在了他的耳边: “抓好了,师父” 浴桶中的水骤然激烈的晃荡,裴枕猝不及防,额头抵着浴桶难耐地喘气,十分抵触地呢喃了一声,几不可闻:“不” 被身后的人捕捉到,恶意曲解:“不够?” “不要” 在摇晃的潮水中沉沉浮浮,裴枕的眼眸半是张开半是阖着,水光潋滟,红潮遍布耳垂和肩背,蔓延至水下,溢出唇角的声音沙哑,在荡漾的水声中模糊又暧昧连连,连成声了,脚几乎踩不住了,靠着身后的人。 沈迟吻他的耳畔和脖颈,传来细密的痒意,氤氲的水汽中,他被逼的喘不上来气,一茬一茬的合着温暖的水流将他裹挟,裴枕的脑袋昏沉地想,他是河神吗? 可是为什么,他要溺水了 他真的 真的要 要受不住了 脑海中的最后一丝的弦骤然断裂,他脑海中一白,而后再也没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沈迟才终于舒畅,空气中花香和皂荚香,混合着一丝异样的气味,浴桶中浮上,沈迟喘着气,将他的脸掰过来,意犹未尽地亲了亲他的唇。 深深含吮吻了几个来回,却发现师父毫无反应,这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晕过去了。 裴枕的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沈迟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发热,于是简单地将他身上沾着的清理了一下,拿干布将他身上的水珠擦干,抱着他回了床上。 裴枕累的狠了,早就晕过去了,任凭他怎么摆布也没有了动静,沈迟拉过被褥盖住他们二人的身体,他撑着手臂,侧着身体,目光一寸寸打量裴枕干净的眉眼,师父此刻就躺在自己身边安睡,他餍足不已,低声道: “恨我?” “可是我偏偏要你爱我。” * 被折腾的狠了,裴枕的意识断片,睡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的傍晚才醒。 裴枕的眼睫轻轻颤抖片刻,而后缓慢地睁开,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实的觉了,一个梦都没有做。 然而他动了动,身上宛如车轮碾压过的酸爽和疼痛几乎让他忍不住嘶喊出声,他的声音沙哑无比,裴枕只听了一下就忍不住闭嘴,他的嗓子 “师父,你醒了?” 昨夜犹如噩梦的声音此刻低沉磁性地再次想起,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裴枕僵硬地转头,就看见沈迟正坐在他的不远处大马金刀地坐着,身板挺直,衣裳整齐,人模人样提笔写字,看上去十分闲情逸致,见他醒了,他搁下笔,而后起身过来,额边的发丝扫开了一些,眉眼含笑,神清气爽,心情十分好: “师父,要我扶你起来吗?” 裴枕垂眸不语,自顾自地撑着身体起来,直到扯到某个地方,他僵硬了一瞬,不敢动弹了,被子从他的胸口滑落,露出他身上斑驳的痕迹,裴枕匆匆扫了一眼,而后轻轻将被子拉起来,盖住了。 “师父,我给你上了药了,还疼吗?” 裴枕将被子拉到了下巴处,一点皮肤都不想露出来,不想看到上面重重叠叠的红色印记,仿佛在提醒什么已成的事实,裴枕不愿再去细想什么,也不愿再回忆了,就当是一场梦,疲倦道: “你给我” 嗓音格外的哑,裴枕费力地咽了咽口水,勉强润了一下嗓子,而后道:“给我一件衣服。” 昨天的衣服被他撕碎了,如今他浑身上下不着寸缕,但是即便他被关在这里,他也不可能一直不穿衣服。 岂料,沈迟道:“不行,师父。” 不行? 裴枕一掀眼皮,哭过的眼皮此刻还红肿着,冷冷地看着他,与他对峙,沈迟也不恼,半蹲下来,握着他的手,神情认真道: “不行,师父,这里没有衣服给你穿了。” “呵”裴枕唇边溢出一丝嘲讽的笑,怎么可能? 是没有衣服,还是不想给他穿? 沈迟十分有耐心:“师父,你忘了吗,你昨日穿的是我的衣服,但是撕坏了,也就没有衣服了。” 沈迟黝黑的眼眸中满是神情无辜,说出来的话却残忍又兴奋,还要认真给他解释,裴枕低眸看他,却像是在看一个恶魔。 可是如果这间房里没有多余的衣服了,他去哪里再弄来一件不就好了。 说到底, 不过是他的恶趣味,想看他出丑,想恶意地折磨他。 他到底哪里招惹他了?他要这么对他,这么欺辱他 裴枕咽下喉间的苦涩,鼻尖泛红:“你不如再拿一条锁链将我锁住,如此一了百了了。” “不会,”沈迟的拇指蹭了蹭他的手背,十分旖旎缱绻地把玩他的手指,不经意道:“你是我师父,我怎么舍得?” 沈迟眼眸含笑,将脸搁在他的手心上,感受着师父的温度,视线投到了师父的被子上,薄薄的被子之下,一根红绳牢牢锁住了师父的脚踝。 铁链有什么意思 师父身娇肉嫩,若是被刮破了怎么办? 况且,被铁链禁锢住自由有什么意思。 他要师父想逃,能逃,却根本逃不出去。 空气间浮动着香鼎散发出来的气味,这气味像是木香,有些好闻,却也让裴枕的头脑有些昏沉,他无言以对,指尖动了动,抽回手。 沈迟看着他道:“师父,你睡了好久,饿吗?” 裴枕没有回话。 光裸的背却突然一热,一个只手探入被中摸了上来,而后将他身上的被子全数掀开,大片白色的皮肤冷不丁地接触到空气,毫无遮掩,裴枕瞳孔一颤,下意识曲腿,下一秒,被撕裂的痛楚传来,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沈迟的手臂发力,将他打横抱起,裴枕才刚醒不久,浑身都疼,尤其是腿使不上力,在空中荡了几下反抗,却发现根本无法摆脱,于是裴枕没了动静,脸埋在沈迟的怀中,手垂在身侧,腕线上满是齿印。 沈迟穿着整齐,一身黑袍,腰上的束带是皮质的,冰冰凉凉,裴枕光裸着用皮肤贴着,将那束带热了。 沈迟毫不费力地抱着他绕过屏风,来到了一个宽大的木桌上,拉过漆红色有靠椅的雕花木凳,抱着他坐下了。 裴枕被迫侧坐在他的身上,长长的头发披散,将他的背遮盖住了大半,不过也根本遮不住什么,脖子后直到腰侧,能看得见的地方全是痕迹,几乎密密麻麻地全数覆盖着,沈迟的手始终环绕在他的腰间,手腕上的骨鞭咯到了他,有些疼, 不过已经无关紧要了。 裴枕扫了一眼桌面,上面琳琅满目的吃食,翠红的红椒,浮在汤面上鲜绿的葱花,白嫩的莲子和莲藕露出汤面,甚至还有一道乌鸡汤,浓黄的汤头,乌鸡炖的软烂,看着十分开胃,可惜他根本吃不下,就连闻到那些味道都反胃作呕。 “师父,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 裴枕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伸手,舀了一碗汤,而后拿着瓷勺舀了一碗汤:“师父,尝尝,还热着。” 瓷白的勺子递到了裴枕的淡红色的唇瓣,裴枕抬眼,与他对视,没张口。 沈迟十分有耐心,看着他道:“不喜欢?” 沈迟抿了一点,味道还不错,又递到裴枕的唇边,诱哄他开口:“尝尝吧,师父,你以前最爱吃这些东西了吗?” 裴枕冷冷地看着他,见状,沈迟将碗搁在了桌面,缓缓道: “师父,以前,我和卢风吵架,你就是拿的这碗汤过来找我。” 什么 裴枕的视线落在了那碗汤上,粉白的藕节、淮山、黑色的乌鸡块、鲜红的枸杞漂浮其上 活了三千多年,他的记忆向来很差,从来都懒得记无关的事情,向来发生了什么事转眼就抛至脑后,但是或许是因为对那晚的记忆过于深刻,阴凉沉寂的夜晚,房间里却十分暖和,三个人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挤在一张桌子上喝汤,汤暖进了心里 如今,同样的一碗汤放在桌上,许久都未再有人动过,直到变凉。 裴枕看着那碗汤,终于轻声道:“要是,我没有收你当过徒弟就好了。” 沈迟笑了:“师父,我也早知道,你本就不愿收我为徒的,不是吗?” 不是的。 可就算不是那样裴枕自嘲一笑,但是如今他被沈迟困在这里,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了,既然已经如愿以偿了,就放了我吧。” “师父,我放你出去,你会杀了我吗?” 裴枕低眸,靠在他的胸膛上,好久才道:“不会。” 他的下巴被人勾起,沈迟打量着他的神色,突然就笑了,而后低下头,堵住了他的唇,一声模糊的声音在唇边响起:“师父,你又在撒谎。” 第107章 【VIP】 “不想受罪就乖一点。”…… 裴枕的手抬起, 抵在了他的胸膛处,往后撤,然而沈迟的手放在他的脑后,强制他紧密地贴合, 不许他离开, 撬开他的唇齿, 深入地与他的舌头纠缠, 很快, 裴枕的手指无力地勾着他的衣襟, 眼眸漫上了雾气:“唔” 许久,沈迟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放开了他, 双手搂住他的背, 满满当当地将他压在自己的怀中, 下巴搁在他的颈窝处,道: “师父,再撒谎, 我就把你的腿打断,让你一整天都只能坐在我的身上。” 沈迟又神经质地重复问了一句:“师父, 你会杀了我吗?” 裴枕不语,听到沈迟叹了一口气, 他的声音很轻,很小声: “可是我爱你啊。” 裴枕的睫毛一颤,沈迟抱着他, 桌上的饭菜始终没有动过,日落西斜,余晖的光透过外头的浓雾,照到窗柩上, 金色的光泽照亮了室内,他们二人都没有说话,静谧的时光在他们二人之间飞逝。 许久,裴枕的头脑又开始昏沉了,他动了动,头歪倒在了沈迟的身上,明明是一个十分细微的动作,却极大地取悦了沈迟,他抱着裴枕起身,裴枕身下一空,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颈。 沈迟一只手托住他的腿弯,一只手搂在他的肩膀上,颠了颠师父,只觉得他好轻,而后抱着他去了床上。 裴枕被他放在床上,沈迟刚一动弹,裴枕就急急抓住了他的手臂,看着他道:“不要!” 沈迟轻轻挣动,裴枕却始终不肯放手,生怕他一放手沈迟就要对他做什么了,眼睫浓密,如蝴蝶扑扇一般颤个不停,怕的狠了,重重地拒绝道: “不要!” 沈迟勾唇轻笑了一声,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指掰开,放至身侧,而后单膝跪在床上,覆了上来,裴枕身体一僵,他曲着腿,手篡紧了身下的被褥,闭上眼,偏过脸去。 一个温暖沉重的东西覆盖在他的身上,裴枕意外睁眼,就见沈迟弯腰,他的手绕过他,去取了里侧的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盖严实了,掖了掖被角,裴枕的身体僵硬,见他没做什么,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迟抚摸他的侧脸,道:“师父,你想我做什么?” 裴枕将被子拉上来,盖住了他的脸:“你给我滚。” 沈迟偏不滚,把他的被子拉下来一点透气,而后掐着他的脸转过来,强硬地亲了亲他的唇,裴枕猛地闭上眼,呼吸滚烫。 身上压着的热源终于消失,一阵脚步声传来,烛火被吹熄,室内顿时一片漆黑,沈迟离开了。 浓雾绕窗,有一点月光透过雾气照了进来,裴枕闭着眼没睡,身上的被子盖的严密,很快身上的酸软和疲倦席卷了他,他的意识开始昏沉,很快,意识也陷入了柔软的被窝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被子的一角被掀开,冰凉的空气冷不丁地贴到皮肤,裴枕在睡梦中打了一个寒战,而后温热厚实的掌心握住了他的脚踝,将他的两条腿分开了。 裴枕迷迷糊糊地醒来了,他动了动腿,而后踢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随后是一个沉闷的哼声。 视野里被褥高高隆起,察觉那个鼓包底下有人,而那个人正伏在自己的身上,裴枕一下惊醒了,十分慌张:“你干什么?” 猝不及防被探入一点,裴枕的声音变了调,雪白的侧脸擦在枕头上,又气又急地踢他:“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要” 沈迟的声音从被褥的另一端传过来,他道:“师父,别动,我给你上药。” 裴枕手心出了汗,急急的喘了一口气:“我不需要!你给我滚出去!” 沈迟半个身体埋在被褥之中,偏偏要将他的腿抬起,借着被褥掀开带来的一点光线,仔细地看着那处红肿的地方,将手上的滑腻的膏脂推入,裴枕簌然发抖,手从被褥中伸出,捂住了嘴 幸好,冰凉的感觉,并没有多疼。 裴枕精神高度紧张,被迫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那里感受,缓了一会儿,这才没那么紧张了,但是被人这么盯着,看着隆起来的被窝,他简直又羞又燥。 沈迟, 沈迟简直 师父醒了,沈迟索性将被褥掀开,全数堆在裴枕的腰间,沈迟取了搁在床沿的一个小盒子,又在里面挖了一指头,而后打着圈涂抹外沿。 “师父,这药每隔三个时辰就得涂,这样才好的快。” 谁要好的快裴枕的脚趾蜷曲,十分、十分的羞耻。 到底,拜谁所赐 裴枕热气涌上脸,沈迟坐在他的腿间,强迫他的双腿大开,导致他想合拢也根本合不拢,沈迟想做什么他也无法阻止,裴枕干脆埋在被子里不说话也不理他了,当个鹌鹑。 就当、就当他死了好了 沈迟的呼吸声有些沉重,静悄悄的房间里格外明显,裴枕根本无法当他是空气,听着声音面红耳赤,但是他看不见是什么情况,那里在被触碰,一点搅动的声音传来,裴枕全身都红了,盒子被盖上,发出一点金属的声响,裴枕以为终于结束了,脚尖踢了踢他,瓮声瓮气地道: “放开我。” 突然,前面被碰了一下,裴枕霎那间腰间猛地一弹,胡乱踢着他:“你!” 裴枕的反应很大,沈迟的身体覆了上来,他的眼睛一弯,在黑夜里闪着细碎的光芒,道: “别急啊师父。” “你说了,你不动我的,你说过”沈迟的手握上了裴枕的腿搭在他的肩膀上,胡乱地踢着,十分愤怒。 “我说过吗?”沈迟摸了一下头顶,果然,裴枕的腰又弹起来了,沈迟挑了挑眉,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没有。” “你、你大逆不道!”裴枕怒道,整个人气急败坏,踢着他,恨不得把他踢下去。 “嘘,”沈迟俯身,单手撑在了他的头侧,吻落了下来,封住了他的唇:“师父,不想受罪就乖一点。”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房间响起,地上,黑色的外袍,白色的里衣胡乱的丢在了地上,一个银色金属的小盒子在床沿边颤悠悠地发着抖,终于,掉落在地,在地面上滚了几圈,停住了。 “师父,你以前也会这样吗?” “” “你一个人的时候,做这种事的时候心里想着谁?” “啊” “师父,不说话可不行。” “唔!” 裴枕脑海中浑浊一片,浑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那处,沈迟使坏地用力蹭过去,裴枕眼前一片白光闪过,呼吸停了一瞬,红软的双唇翕张,整个人呼吸起伏剧烈 裴枕缓了一会儿,睫毛湿了,还剩下一点余韵在颤抖,沈迟将他抱在怀里,不错过他脸上的每一个愤怒,羞耻的神情,以及,霞丽漫布,怎么也掩盖不住的,一点舒爽的表情。 裴枕被他翻了过去,侧躺在床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浑身都出了汗,湿透了,沈迟的吻落在他的后颈和背上,裴枕没有一点力气了,腰后抵上来,裴枕的神志回了一点,抵抗道: “我涂了药,你不能、不能” “为什么不能?师父,我都帮你了,你也得帮我一下不是吗?不然”沈迟的吻落在他的耳畔,十分的痒:“河神,这可不公平。” “你简直是强词夺理!” 刚才他是被强迫的,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哪来的他一次他一次的公平一说? 裴枕全身紧绷,昨天被强迫的记忆和痛楚如此鲜明,如果再来一次再一次,他会受不了的,绝对不行 那东西抵了上来,裴枕怕疼的紧了,埋在枕头里,紧张地抓住了枕头一角,道:“沈迟别” “不行吗?” “不行!”裴枕格外着急,但是他觉得沈迟根本不会听他的话。 意外地,沈迟叹了一口气,怜惜地抱住了他,似乎有商有量:“那这样吧,师父” “这次就放过你了,”他牵起他的手指,在唇边一吻:“只是,要辛苦你的腿一下了。” “什么!?” 裴枕茫然地被他摆布,他的双腿被他的并紧了,沈迟的声音十分蛊惑:“师父,就用这里好了,并紧了,不然” 附在他耳边的声音变得十分危险:“唯、你、是、问。” “”裴枕的腿下意识并紧了,沈迟重重地擦过,偶然会蹭过他的伤处,但是大多时候还是避开了那里,虽然没有真的做,只不过即便这样,猛烈的动作还是让裴枕恍然生出一种被侵犯的感觉。床板尴尬地“吱呀”响,裴枕承受着沈迟的动作,被他推的头抵到了床头,心里始终提着一口气,直到,漫长的时间过去,直到他觉得那一块都要没有知觉了 最后时刻,沈迟埋在了他的颈窝,喉咙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仿佛伏在雌兽身上□□的野兽,释放出浓烈的雄性气息,裴枕听着脸上发热。 沈迟的胸膛起伏,压在裴枕的身上,过了一会儿,裴枕腿疼地推开沈迟,转过来问他: “可以了吗?” 沈迟埋在他的发间,闻他的头发,听到裴枕问他可不可以,顿了顿,声音十分的沙哑性感:“可以了。” 他支起腿起身,被子全数堆在了裴枕的上半身,几乎要将他淹没,而下半身不着寸缕,白皙的皮肤在黑夜中十分显眼,沈迟的眼睛幽幽发绿,在黑夜的环境下夜视无虞。 沈迟凑近去看,仔细打量,指尖碰了一下那块红了的区域,裴枕的腿一缩,沈迟抓住了他的脚踝,分开他的腿,仿佛有了新发现,惊讶地指尖在裴枕那块的皮肤圈了一下,道:“师父,红了。” 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红。裴枕的脸埋在被子里,充耳不闻,只听到沈迟闷笑一声,然后拿了一个帕子,将他腿弯的糟污擦了,而后又是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擦在了他的皮肤上,随后,身侧一陷,他被人从身后搂住,沈迟躺在他的身侧,抱着他道:“睡吧,晚安。” 裴枕仿佛已经睡过去了,并不理他,也不回他话。沈迟轻笑一声,将他转过来,吻了吻他的额头,亲了一下他的鼻尖,而后是唇,沿着唇瓣浅浅地吸吮,拉过被子至他的下巴,盖严实了,亲昵地称呼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名字: “冰夷,好梦。” 第108章 【VIP】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直到许久, 耳畔的呼吸声逐渐沉稳有节奏,裴枕睁开眼,没有一丝困意。 沈迟与裴枕同塌而眠,下巴搁在裴枕的头顶, 一只手在裴枕的颈下, 另一只手始终牢牢环绕在裴枕的腰上搂着他, 存在感强烈, 不容忽视。 实在是, 非常的烦人。 被沈迟搂在怀中, 温热的身体紧密地挨在他的身旁,裴枕从来都不习惯与他人同睡, 昨日是被弄的狠了, 没了意识地昏睡, 所以沈迟与他同睡他甚至都不知道。 但是今日的沈迟倒没有强迫他做什么,只是这样抱着他,反倒让他有些难以入睡。 不如打坐。 可惜, 他没有了灵力,打坐也是徒劳无功。 他的视线落在窗户上, 那里有一点月光,透过纸糊的窗户, 能看到贴这着窗户的浓浓的白色雾气。 他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在这里已经三天了,沈迟始终没有提及其他人,沈迟说那些冤魂已经被提取出来, 镇压在了阵法之下,除此之外,他并没有从沈迟口中问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那些百姓应该是暂时安全了,但是那些冤魂到底是从何而来, 又是怎么找到这些百姓、受谁指使的,桩桩件件就又不得而知了,只有那些冤魂知晓。 可是四卦阵关闭之后就不能再启动了,否则镇压的冤魂逃逸,怕是世间会再有劫难。 裴枕思虑重重,沈迟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他心中有事,始终难以入眠。 还有卢风和小神女、乌音和乌鄞也不知道他们四个人怎么样了。 四卦阵失败了,他们或多或少也遭受到了一些反噬,他严重到现如今身体十分虚弱,甚至都暂时失了灵力,也不知道他们几个如何,是否还活着。 裴枕心想,小十九应该性命无忧,卢风的修为不错,应该也还好,乌音和乌鄞是望月派的弟子,有许多灵丹妙药和符咒法器,还有那颗能保人心脉的神药,应该也不至于危及性命。 这般想着,在温热的被窝,裴枕最终还是没撑住,陷入了沉睡。 * 他是被热醒的。 他的行宫素来冷清,偌大的行宫里向来只有他一个活人,因为不喜欢吵闹,灵宠们住的宫殿离他也很远,于是裴枕耳边十分清静,一个人打坐,一个人批文书,一个人赴宴,甚至来了外客也斟茶接待样样自己来。 青帝句芒听闻他的容貌后,带了一堆仙娥和仙倌浩浩荡荡地找过来想要和他切磋一较高下,被他三言两语打发走后,又来找了他几次,冥顽不灵,这才不打不相识。 句芒说他行宫寂静,像他们这样的美人就应该互相认识做朋友才对,死缠烂打之下,他这才有了天界第一个好友。 不过很多时候句芒来找他也没用,会吃闭门羹,因为他大多时候都在沉睡。他一个人沉睡又一个人醒来,偶尔实在无聊了,就去摸一下灵宠,这样的日子,他过了三千年。 然而今天有点不一样。 裴枕的身体还未好转,他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得今天很热,特别的热。 他的行宫向来冷清冰凉,水流会每一寸地流经他的皮肤,舒缓他心里的每一寸焦躁,然而,现在,此时此刻,他连呼吸都很热,从来没有这么心浮气躁过,浑身都像处在一个热炉鼎当中,又或者说他正处在火焰中心,正在被煎灼。 好热 浓黑的睫毛煽动片刻,裴枕迷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小麦色的胸膛,强壮、肌肉分明的皮肤正因为心脏跳动而起伏。 太近了。 裴枕蹙眉,往后退了一点,然而一动,他才发现,他的腰上锢着一个东西,将他牢牢地牵制住了,有点重,裴枕的手动了动,摸了一下,是一个手臂。 沈迟蛮横不讲理地几乎将他全部圈入了怀里,被子之下是两个人牢牢贴合的身体,他们、两个人、都没有穿衣服,而紧贴着他小腹之下的一个东西,更是十分的炽热。 裴枕动了动,回想昨夜的荒唐,脸色很差,腿很酸痛,那里还是有些疼,他掀开了一点被子,低头一看,胸口红肿的一览无余,而再往下,贴着他的东西不容忽视,那是 轰然——裴枕猛地闭上眼,全身都烧了起来,他胡乱将被子一卷,全数拉过来卷到了自己身上,滚到另一边的时候还不忘狠狠地踢了沈迟一脚。 沈迟在睡梦中皱了皱眉,随意地撩了一把头发,睡眼惺忪地看了过来。 裴枕恶狠狠地瞪着他,难怪刚刚这么热 该死。 等他出去了,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他杀了, 大卸八块,四分五裂,粉身碎骨,将他挫骨扬灰,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地将那玩意剁了,以解他的心头之恨。 心里正在怒骂,裴枕身上一重,被子被人掀开,一条强壮的手臂探入,摸上他的腰,收紧了,然后连人带着被子,一把将他拉了过去。 裴枕睁大了眼睛:“?” 浓厚的气息逼近到鼻畔,裴枕的后脑勺被他一按,侧脸直接贴在他的胸膛上,亲密相贴,不容拒绝,沈迟亲了亲他的头顶的发丝:“师父,早。” 裴枕被迫感受到他说话带来的震动,沈迟的呼吸粗重,自顾自地抱了他一会儿,好半天才消了点火: “师父,睡的好吗?” 不太好。裴枕闭着眼没说话。 却听沈迟摸着他的头发,满足道:“师父,我已经好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不忙于修炼,忙于捉妖,不用担心半夜会惊醒,不用短暂地美梦一场醒来后空落落的,失望却只能等待,一日一日,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这个人就在自己怀里。 沈迟将他抱紧了,心里满满当当的,他抚摸着裴枕柔顺发亮的发丝,亲了亲他通红的耳朵,而后道:“师父,你知不知道” 许久都没有下文,裴枕忍不住轻声问:“什么?” 沈迟笑了,哑声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什么 裴枕的呼吸慢了一拍,拥抱的温度隔着被子传来,亲密,厚实,他的心里有什么“啪嗒”一下,裂开了一条缝隙,隐秘,悄无声息。 “师父,我爱你。” 沈迟直接的剖白炽热到毫不掩饰,那是三千年来都没有感受过的热度,他就在漩涡中心,被火焰包裹着,强势席卷。 他不愿触碰却被人拉进火焰中心,害得他浑身的水汽都蒸发了,只剩下软绵的无力,就连呼吸都在颤抖,整个人被他伤的遍体鳞伤却又却又舍不得这个温度 三千年了,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这样。 他为什么喜欢他? 他一个凡人……他只是凡人而已。 凭什么爱他? 凭什么把他关在这里,对他做那种事情,又擅自对他说喜欢。 裴枕的眼眶红了,他压下心中的那股酸涩,恨声道:“沈迟,我一定会杀了你。” 沈迟在他的头顶落下一吻,抱紧了他:“好。”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地上的衣服凌乱,一个青筋分明的手将地上的一件里衣勾起来,穿上了 等黑色的束带扣紧了,沈迟穿戴整齐,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那条骨鞭,将它绕正了,而后转身,看着那团被子道: “师父,我好了。” 被子蒙着裴枕的头和脸,闻言,他把被子揪下来,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燥的,裴枕的脸上有薄红,额头挂着汗,一双丹凤眼睁开,有些雾气的茫然,但是很快便清醒过来: “给我一件衣服。” 沈迟神清气爽,微微一笑:“师父,这里没有衣服了。” 又是这句话来打发他,裴枕冷冷地看着他:“那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不放。” 裴枕便看着他没有说话了,沈迟将他从被窝里捞出来。 香炉袅袅升着白烟,距他被关在这里,已经是第四天了,裴枕却依旧浑身没什么力气,被沈迟拦腰抱起,半个身子倒在他的身上,而后被他放在了铜镜前的椅子上,面前是梳妆台。 铜镜倒映出他的模样,裴枕下意识闭眼,下巴一温热,沈迟勾着他的下巴,轻轻抬起,让他好好看着镜子中的人。 金黄色的铜镜呈现出来的影像很清晰,印出两个人的模样,沈迟在他后面,一只手撑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俯身贴在他耳边,打量他镜子中的容貌,与他视线交汇,道: “师父,你看,你都瘦了。” 面前的铜镜照出他光裸的肩膀,骨质清晰,裴枕的唇有些苍白,鼻子挺立,一双丹凤眼冷冷地挑着看他。 沈迟饶有兴致地盯着他铜镜里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将他松开了。 沈迟离开了镜子能照出来的区域,裴枕坐在椅子上注视着铜镜,连半分动作都没有。 没过多久,门又开了,沈迟出现在了视野之中,左手拿着一个铜盆,上面挂着一个锦帕,右手拿着一个齿木,沈迟拿起齿木递到他的唇边,裴枕刚要接过,沈迟却躲了一下,裴枕一撩眼皮,听到沈迟道: “师父,我来。” 沈迟抬起他的脸,在铜镜前给他漱口,而后又取了水,让他清口,拿铜盆递到他的面前,让他吐水。 裴枕挡着嘴吐水,沈迟痴迷地看着他,动作十分温柔细致,即便是木头在他的齿间滑动,也到底没有弄疼他。 裴枕垂眸看着沈迟为他做这些事情。 第109章 【VIP】 “想吃你。” 其实沈迟并没有灵力全无, 施一个咒法给他洁面很快,根本不用这么繁琐。 何况,身为河神,他身上并不会糟污, 这本就是他捏造出来的一具凡人的身躯罢了。 不过…… 裴枕垂眼, 再次接过沈迟递来的水, 挡着嘴吐了水漱口。 虽然, 他的行宫里没有仙娥伺候, 却并不妨碍他有什么不习惯, 身为河神,受天地册封, 理应受万民敬仰朝拜, 他不习惯的 只是沈迟这个人。 他不习惯, 他这样对他罢了 毕竟,这是爱人、道侣才会做的事情。 沈迟在他吐了水后,取来干净的湿帕, 擦了擦他的脸,裴枕的脸上沾了水, 衬得整个都柔和了一点。 沈迟的手背蹭了一下他的脸颊,俯身, 在他的脸上落下了一个吻,道:“师父,你真好看。” 裴枕的视线从镜子里划过, 落在柜子上,不看他,沈迟就又亲了亲他发红的耳尖: “师父,想吃你。” 裴枕:“” 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冰冷, 吐出几个字:“你给我滚。” 沈迟就真的听他的话滚了。 不过也没有滚多远,他只是起身,在妆奁里拿起了一个梳子,然后绕到他的身后,对着镜子给他梳头。 沈迟撩起他的头发,浓黑顺滑的发丝穿过齿梳,一梳就梳开了,没有一点打结的地方,沈迟全数挽起他的头发,视线往下,就看到了他纤细的脖颈,那上面印满了潮湿暧昧的红痕。 裴枕全身光裸,再没有一点遮掩,沈迟的目光幽深,顺着流畅白皙的脖颈之下,是身姿挺拔的薄背。 那里青紫交加,上面布满了齿印、掐痕,以及,他的吻痕。 师父的身上盖满了他的印章。 裴枕坐在凳子上,视线漫无焦点,就在这时,他的目光透过铜镜,看向后面的人,一字一句重重道:“我要穿衣服。” “师父,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何必呢?”沈迟放下他的头发,又慢条斯理地给他梳发。 随后,沈迟怔住了。 沈迟放下梳子,摸上他的侧脸,拇指捻去他眼尾的泪光,裴枕泪眼朦胧,眼眶通红地偏过了脸避开他,有些清冷的倔强: “给我一件衣服。” 三千年,他都向来是穿戴整齐的,即便一个人在他的行宫里也没有这样过。 他不是身居高位,受人敬仰的河神了,被沈迟关在这里,他如今被动到,这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应他吗?他是被关着,但连提要求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像雌兽一样,匍匐在另一个雄性身下承欢已成事实,已经是奇耻大辱。 是他没有教育好沈迟,作为承受的一方, 他,已经没有尊严了。 裴枕湿红的眼尾下垂,终于,听到沈迟叹息一声,又用此前那种无可奈何、可以商量的语气道: “那好吧,这样吧,师父” 桌上的东西骤然被扫荡一空,上面的匣子、装饰、小瓷碗全部被扫在地上,发出叮当的脆响声,还有盘子四分五裂的嘣溅声,裴枕听到声音闭着眼睛抖了一下,而后,他被沈迟抱到了桌子上。 沈迟分开他的腿,挤入他的两腿间,握住他清瘦的肩膀,皮肤相触,裴枕睁眼,看到他凑过来说: “你亲我一下,我就给你一件衣服,如何?” 什、什么? 裴枕坐在桌子上,身后靠着嵌在桌子上的镜子,沈迟半蹲着与他平视。 裴枕想也不想拒绝:“我绝不” 沈迟的声音磁性,不同于他的清冽,带着十足的蛊惑道:“师父,你再好好想想” 裴枕的视线落在他挺拔的眉骨,深邃的眼睛上,沈迟的眼尾有一颗红痣,冲淡了他锋利的棱角,反而有一种妖异的俊美,他笑了一下,歪了歪头: “师父,就亲一下,非常划算。” 裴枕的目光下移,落在了他的唇上,那双唇颜色很深,亲起来不算很软,但胜在形状好看,味道 味道 香鼎里的白烟飘渺,裴枕恍惚,只要亲一下,就能有衣服穿了,就不用整日光裸了 沈迟说,非常划算 他缓缓凑近,鼻尖蹭过沈迟的鼻尖,在距离一尺的时候顿住了,似乎在思考他这样是对还是不对,沈迟也不催促,静静地看着他。 两个人的呼吸彼此萦绕,空气似乎都胶着了,再难分清界限,朦胧暧昧的氛围将他们包裹,裴枕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动了。 他的脸微微一偏,吻了上去。 其实,比想象中的要软。 裴枕闭着眼睛贴了一会儿,往后一退,离开了他的唇。 “好了吗?” 裴枕睁开眼,对上了沈迟的视线,这才发现,他刚刚始终没有闭眼,看着他挣扎,放弃,最后还是选择靠近他,用一个吻来索取一件衣服。 独属于师父身上的气味和温热落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宛如羽毛在他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沈迟低眸,扫了一下他的唇,声音有点哑: “不太行。” 一双手搂住了裴枕的腰,细腻冰凉的皮肤冷不丁和炙热的掌心相触,裴枕一惊,心中警铃大作,只觉得大事不妙: “明明唔唔呜你” 沈迟欺身而上,封住了他的唇,比起他的蜻蜓点水,显然要老练和狡猾许多,沈迟熟练地厮磨他的唇瓣,咬了一下他的唇,在裴枕吃痛的时候乘虚而入,勾他的舌尖,一寸寸舔过他的软肉,吃他的唾液…… 沈迟退出一点,捏着他的下巴道:“要这样做,师父,知道吗?” 沈迟又吻上来,裴枕的小腿腿胡乱地踢着他的大腿,手抵在沈迟的胸膛试图拉开距离,但是很快便招架不住 “唔” 沈迟的手拂过他的腰间,带得裴枕往后一仰靠,冰凉的镜面便贴在了他的皮肤上,于此同时,那里传来的一点异样也逐渐清晰,痛,而后是酥麻。 沈迟的另一只手寻了裴枕的左手,带着他的手去解他腰间的束带,分明是自己解开的束带,但是捏着他的指尖搁在他的束带边,却像是他亲手解下来的一样。 印入眼帘的是沈迟线条清晰的人鱼线,练的十分漂亮,再往下 太烫了。裴枕的手猛地收回来,而后腿弯被他抬起来了裴枕急促地喘息,难耐地蹭了蹭身后的镜子。 “不” 然而他根本无法拒绝,他没有说不的权利,他是被囚在这里的神,被将他关押在这里的凡人任意索取,直到,流干他的每一滴眼泪。 所幸,相比起上次,这次没那么痛了,只是依旧不是很好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讨到了一个吻,沈迟温柔许多,裴枕鼻尖抑制不住地哼声,随后咬着唇,不肯泄出声来,沈迟将手指卡在他的唇中,让他咬他的手指。 炉香飘曳,满室春香。 眼前的世界晃荡,裴枕的眼眸半睁半闭,头发湿了,发尾潮湿地黏在镜子上,齿间磨着沈迟的手指,难捱地痛并欢愉着,脸上淌汗,又被沈迟啄吻去了。 沈迟他将裴枕翻过来,掐着他的脖颈,裴枕骤然急促挣扎,汗湿的手碰到镜子,擦过镜面,湿润的汗液留在上面,倒映出两张的身影。 沈迟停了,裴枕朦胧地睁眼,而后被刺激的又闭上了,脸上脖颈上浮现大片潮红。 沈迟恶意满满地偏要他看:“师父,睁眼。” 被磨的没办法了,裴枕睁眼,镜子里的人神情十分陌生,浑身潮红地被压在桌子上,满是被情欲裹挟的脸,双眼迷离,肿胀的红唇抑制不住地泄出声音,酥麻入骨。(审核你好没有脖子以下) 这 这还是他吗? “冰夷你是冰夷吗?”沈迟俯身咬着他的耳朵说道。 “冰夷。” 沈迟一声声唤着三千年来不曾再被人提起过的名字,在一片摇晃中,仿佛看到前尘滚滚,视野一片模糊,有一个人蹲下来,问他:“你是冰夷?” 裴枕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他怔然,喃喃道:“是我我是,我是” 身后的人叹一声,似乎与那人的声音重叠了:“冰夷” 汗湿了的头发被身后的人撩起,镜子照出来交叠的两人,身后的那人衣裳半解,不怀好意地盯着镜子里他湿蒙蒙的眼睛,俯身,在他的背上一吻,而后狠狠一 裴枕被他放开的时候,浑身都软成了一滩水,沈迟给他捻了一个净身术,而后绕过地面上摔碎的妆匣,抱着他去了床上,有心想再来一次,裴枕却一进被子就把自己卷了起来,任凭他怎么诱哄都不肯出来了。 沈迟还记着他的那个吻,轻轻柔柔,师父闭着眼,浓密的睫毛颤抖,带着十足的认真和试探,小心翼翼又主动地亲了他一下。 索性就饶了他这一次。 沈迟心情大好地去清理镜子上的糟污,回来的时候师父已经睡着了,睡容沉静,就连睡觉的姿势都不曾变过。 沈迟在床前看了他一会儿,出去了。 等裴枕醒来时,沈迟照旧给他喂饭,裴枕躺在他的怀里,浑身没劲,还没有缓过来。 睡了一觉又到下午了,裴枕睁眼,扫了一眼窗户,外头依旧看不出来是什么时辰,只是估摸着,应该是傍晚了罢。 第110章 【VIP】 “狠狠地欺负他。”…… 这个院子还是他选的朝向, 坐北朝南。 他并不是一个很念旧的人,回忆太多,从来不过多回忆从前,每过一天是一天, 或许是因为这个院子, 这个房间很特别, 而如今他就身在这个房间里, 六年的时光过去, 这里如今的陈设却一如从前, 以至于他总是忍不住地想到以前的那些事。 “你还记得遥儿吗?” “记得。” 捉了狐妖之后,华阴县的县丞升为县令, 为了留住他们, 专门给他们盖了这个府邸, 而他作为河神,当年第一件事,就是毫不客气地给自己选了这间屋子。 因为大, 因为 能看到天色。 在华阴县的每一天,清晨的第一束光能透过门窗照进室内, 傍晚的余晖也会照过室内的每一处陈设,若是到窗户边, 推开窗户,还能看到外面金黄色的云朵,云卷云舒, 漂亮且安逸地飘在天上,他能听见外头卢风练武的声音,估摸着到时辰了,沈迟要下学了, 他就会抱起咿呀学语的遥儿,两个人一起在门口等他回家。 只是现在,沈迟的个头早就比他高了,裴枕的身体和精神气也远没有那时好了。 在漠关村他的元神裂了一条缝隙始终没有修补好,四卦阵的反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消失,他的灵力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的身体实在是大不如前了。 裴枕精神萎靡地靠着沈迟,呆愣地看着窗户那里发着呆,沈迟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抱着他,让他坐在他的身上,裴枕身上披着他的袍子,盖的严严实实,从头到脚都将他遮住,裴枕不说话,沈迟也不语,一下又一下地,指尖穿过他的发丝,为他梳理头发,室内香飘袅袅。 如他所愿,他身上有了一件衣服,可惜并不是新衣,是沈迟的黑色的外袍,衣领、袍角上有金色的缠枝纹,衣服宽大,穿在身上,勉强能遮住那一身不堪入目的痕迹。 裴枕靠在他的胸膛,后来他在沈迟的怀里睡着了,沈迟在他的脸上印下一吻,而后抱着他去了床上。 这几天都是这样,裴枕被沈迟从床上抱着下来,给他洗漱,给他做饭,喂他,沈迟乐此不彼,裴枕很少和他说话,有时候会让他放他走,于是就会被沈迟以吻封唇。 裴枕就不说了。 “张嘴。” 又是一勺他喜欢的菜肴递到嘴边,裴枕张嘴,视线扫过他的手指,中指上,深红色的齿印绕着指节,好几截交错的印子在上面,有的地方出了血已经结痂了。 裴枕想了想为什么他会有这个牙印,那时他们正在裴枕胡乱地移开了视线,沈迟亲了亲他红了的耳朵,将手指递到他的面前: “这个?” 裴枕:“……” 他确实看这个十分地不顺眼,已经两天了,为什么还没消?裴枕抬眼看他,沈迟道: “师父,有的时候还会突然疼一下。” 裴枕:“你自己不会上药吗?” 沈迟道:“舍不得。” 裴枕匆匆避开视线,冷笑道:“那你就痛着。” “好。” “” * 这几日裴枕的脸色没有刚来的那几天难看了,看着像是两个人的关系缓和了一点,沈迟偶尔会抑制不住地亲一下他,不许他躲,一旦被他躲开了就会变本加厉地扣着他的后脑勺深吻很久很久,裴枕琢磨出了他的意味,干脆就不躲了,能少受很多苦。 于是裴枕没有最开始的抗拒了,只是脸色依旧十分的冷漠,沈迟往往要哄他许久,才能讨到一个吻,带着半强迫性质,吻完裴枕依旧不会理他,脸色还会更难看,眼神恨不得杀了他, 沈迟就觉得更有意思了, 明明日日坦诚相待,更羞耻的事情都做了几回了,就亲一下,师父还总是这么窘迫的样子,就更想 更想狠狠地欺负他了。 今天,沈迟给他喂了饭之后,特意将师父从他身上抱下来,身后的热源消失了,裴枕听到沈迟道: “等我一下。” 裴枕坐在椅子上,椅子宽大,两只脚都踩在椅子上,抱着膝,闻言看向他,只见沈迟弯腰,从桌子下的一个夹层里,取出了一个盒子。 还没打开,裴枕就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带点油香,像是酥饼。 盒子打开来,沈迟将那盒东西放在他的面前道: “我亲手做的,尝尝?” 裴枕目光涣散地看过去过去,盒子里层层叠叠堆叠着很多饼干,金黄色的,很薄,纹理像是蝴蝶的翅膀,沈迟捻起来一块,递到他的嘴边。 裴枕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机械地张了唇,咬了一点,酥饼发出脆响,饼干带点温热,很酥很厚实的口感,是他会喜欢的点心类型。 沈迟喂他吃酥饼,带着笑意道:“这个叫金蝶酥,师父,六年前路过虔阳,见到这个,猜你会喜欢,我就专门去学了,想着等你回来了做给你吃。” 金蝶酥? 裴枕的睫毛颤了一下,恍惚中,目光落到他拿着的饼干上,好耳熟…… 金蝶酥…… 这个熟悉的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是裴枕目光一凝,他想起来了, 是那封信。 沈迟知道他看了信。 信上珍重地说他会喜欢,所以特意去学了要做给他吃,他当他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如今看来竟不是一句戏言,他这便是他亲手做的?他来兑现承诺了。 可是 裴枕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 沈迟叹了一口气,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道:“你喜欢吃鱼,偏爱清蒸的做法;不能吃辣,但是偶尔会尝一筷子;喜欢喝汤,喜欢汤里放多多的药膳;甜点不爱吃甜腻的,最好是酥脆一些,喜欢种类多一些,但通常一种也只吃几口;喜欢饮酒,什么酒都想尝尝,总是免不了贪杯,比起清酒,其实你更喜欢冽一些的” 裴枕裴枕听沈迟细数家珍,说着许多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习惯,不想听了:“好了” “米饭喜欢软的不喜欢硬的,吃饭前喜欢先吃几口菜,满意了再吃一口饭” 裴枕猛地打断:“够了!” 沈迟蓦地笑了:“师父,你所有的喜好我都知道,我远比你想的还要了解你。” 可是他却根本不在意。 “师父,你知道吗”沈迟的气息拂面:“其实,我比你还要了解你自己。” 裴枕惊惧地看着他,他到底,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身为河神,他在天界颇负盛名,头几年成仙,不论是那些打听他喜好想讨他的欢心的神仙,还是人间那些偷看和跟踪他的凡人,从来没有一个人真的敢在他面前说了解他。 唯一面前的这个人,完全掌握他的喜爱偏好,完全对他,了如指掌。 不是片面之词,不是大放厥词。 他到底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裴枕想起当年那个清秀的孩子,那个看到他会瑟缩,一边在心里骂他、害怕他,一边又想逃不敢逃,只能依附他,面上会强颜欢笑的孩子, 或许,当年就不该救他。 沈迟沈迟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 少时稚嫩的沈迟褪去了青涩,完全凌厉的五官,俊朗又邪肆,沈迟起身,比他高了许多的身形压下来,指尖顺着他的眉眼往下滑,落到了他的唇上,沾了沾他嘴角的碎屑,问他: “师父,好吃吗?” “我也想尝尝。” 触及沈迟炽热的眼神,如今的裴枕再清楚不过是什么意思了,他心一悸,脚踩到了地上,下一秒,空气擦过耳边,被人抓着衣领拉回来,他被人狠狠地摁回了椅子上。 “盒子里还有”裴枕往后一缩,背靠在了椅子上,下巴被人捏着抬起,沈迟压下来。 “唔” 那人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将他裹挟,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却完全不一样了。 主次完全颠倒。 唇上一软,沈迟细细密密地亲着他,亲密地与他厮磨,然后啄了他一下,分开一点,沈迟拨弄了一下他的耳垂,声音低诱道: “冰夷,张嘴。” 裴枕紧闭着嘴,身上的绯红从耳垂烧到了脖颈,沈迟又凑上来,与他唇瓣厮磨了一会儿,裴枕半阖眼眸,他的头脑昏沉,或许是因为被这盒他亲手做的金蝶酥勾起来的一点残存温情,或许是 总之,他说不清道不明地、茫然地、顺从地、松开了牙关。 裴枕的唇瓣张开,下一秒,沈迟抚在他后脑勺的手一重,他欣喜、强势、毫不遮掩、重重地席卷了进来。 裴枕被他激烈地深吻,被迫吞咽,他的眼眸里盛水——只是被沈迟这么亲着,他就浑身发软,有些受不了了。 于是顺理成章地,接下来的事情几乎可以预见了,从他身上披着的那件衣袍掉落在地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他这次, 又逃不掉了 沈迟抵着他,裴枕的头发散乱,湿黏在背上,沈迟摸着他的背,裴枕的头仰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揪住他身上的衣服,在椅子上不住地一晃一晃。 裴枕的眼眸湿润,咬着唇,却也根本抑制不住声音,末了,在他双眸失神的时候,沈迟捂住了他的唇,裴枕彻底发不出声音了。(审核你好没有脖子以下) 裴枕觉得自己可能要溺死了 他会溺死的, 太深了。 他迟早,会死在沈迟的动作之下的…… 110-120 第111章 【VIP】 “出去。” 裴枕躺在床上, 被子随呼吸起伏,盖到了他的肩膀,他从睡梦中昏昏沉沉地醒来,睫毛颤了颤, 而后睁开。 腰间依旧很沉, 裴枕深呼吸, 拿开沈迟放在他腰上的手臂, 身体难受地动了动, 感觉到那里似乎上过药, 黏腻的膏脂化开后,有些温热和滑腻。 为什么又那样了? 裴枕闭了闭眼, 脸颊发热, 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 脖颈处有些异样, 扭头这才发现,他竟然是枕着沈迟的手臂睡的。 沈迟躺在他的身边,裴枕动了一下, 二人之间的被褥一下抻平了,沈迟没醒, 裴枕的视线往下,发现沈迟的胸膛上有一道很重的疤痕, 从左肩膀贯穿到他的右胸膛,伤疤很粗,看着尤为可怖。 裴枕蹙眉, 手指顺着他那道深红发紫的疤痕走向,摸了一下,这伤口看着就很重,当初受伤肯定连表皮的皮肉都翻出来了。 就在这时, 一只小麦色青筋盘曲的大手一下就包裹住了他白皙光滑的手,捏了捏。 “你在干什么?”清晨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裴枕脸都被他酥麻了半边,后知后觉他这样太危险了,把手抽回来,没说话。 “这个?”沈迟低头看他身上的伤口:“想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伤的吗?” 裴枕抬眼与他对视,终于还是没忍住,点了点头,于是沈迟扯了扯嘴角,轻笑一声,道: “是第三年受的伤。” 是他们分开的第三年,那时候,他遇到了一个蝎子精,对他百般纠缠想吃了他。 那蝎子精会幻术,一次不察,他盯着她的眼睛,在眩晕中跟了过去,离开了小神女身边,直到被一条倒勾的蝎子尾刺穿了皮肤,他才恍然惊醒,然而躲避不及时,蝎子尾从左肩滑刺到了右胸口处。 所幸没有伤到心脏,他最终挣脱了。 裴枕听完不语,看着他身上满身的细小伤痕道:“幸好还是活下来了,你身上这些……都是这几年伤的吗?” 沈迟沉默良久,道:“对。” 然而,他没告诉他,其实,他没有逃过那个蝎子精的捕捉。 其实他那天就已经死了。 蝎子尾有毒,等他终于发觉,面前让他跟他走的裴枕不过是精怪的幻术之后,他反手将蝎尾砍断,飞快逃走,然而已经晚了。 在逃跑的路上,蝎子毒发作了,他一口血喷出来,然而跑的越快毒素扩散的越快,几乎已经进入他的血液,入侵进入他的每一寸心脉,他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他随便找了个灌木丛躲避,没想到的是,那蝎子精修为不低,断了尾巴也马上就追上来了,闻到了将死之人的气息,在他周围故意弄出动静来,拨草寻他。 当时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眼前已经出现幻觉了,心想或许这辈子就这样了,还是逃不过被这些妖兽吃掉的结局。 他等不到师父回来了。 万念俱灰之下,有一个人出现,杀了蝎子精,给他吃了一个虫子,解了他的毒。 待他清醒之后,他也没有问他多余的,只问他,想不想修炼成仙? 沈迟抬手,将裴枕拥入怀中,在裴枕不解的眼神中,浅笑着吻了吻他的额头。 后来的三年,便是炼狱一般的生活。 那个人起初拿了许多修炼的书籍给他看,许多仙家门派不外传的修仙秘籍、仙门弟子籍、各类招式心法、仙丹药草功效介绍、阵法法器用途书籍…… 不论他能不能消化,不论他能不能记住,都要他看一遍。 他仅耗费三个月就看完了,都是一些基础的理论,三个月的时间拿来学了不少旁门□□的东西,对他来说还算轻松。 直到有一天,那个人问他想不想试试更特别的东西,他问是什么,他便教他,吃妖丹。 先前学的虽杂,但大多都是人间名门正派的术法,也让他意识到,满口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的仙门正派修炼的太慢了,于是他吞下了第一颗妖丹。 第一次,由于没有经验,他险些被还未死透的妖夺了身躯,幸好最终还是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挨过了妖气四处乱窜暴虐的疼痛,他压制住妖气,长出了蛇一样的眼睛,甚至样貌都与吞下去的蛇精的特征一样,身上长出了滑溜的鳞片。 他险些暴体而死,但那又如何?他的修为确实暴涨,甚至,他还继承了那蛇妖的属性, 他可以用那双眼睛夜视,甚至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了,比如说,怨鬼。 世人皆说修妖修不得好死,可他偏要靠着这走捷近的修炼办法,杀光妄图靠近他的所有妖兽,等师父回来,与师父长命百岁。 沈迟摩挲着裴枕的鬓发,将他压在身下,被子凌乱地盖过头顶,在裴枕抗拒的惊呼声中,堵住了他的唇,唇和手游走的越来越下,在这个美妙的清晨,享用他的师父。 看,他不是好好的, 活着等到师父了吗? 七天了,沈迟这几日都与他在这里厮混,他又一次地被沈迟摁在床上,胡乱弄了一通,裴枕浑身都汗湿了,喘着气,沈迟将他翻过来翻过去,最喜欢正面,看着他的眼睛由清醒到春情迷乱再到瞳孔失焦,沈迟由身到心都畅快无比,捂住他的嘴,狠狠一 裴枕近乎濒死,好久都呼吸不了,胸膛起伏剧烈,沈迟便给他渡气,拍拍他的脸让他呼吸,终于,不知过了多久,裴枕才缓过神来,他恢复了点力气,撇开脸,腿弯还被他抓在手上,他挣扎了一下,道: “出去。” 然而,从昨天到现在,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 沈迟碎发凌乱,眼尾猩红,粗喘着的鼻息尽数烫到了裴枕身上,往前推了推,却还要明知故问:“去哪?” “” 裴枕闭了闭眼,踹在他的心口,将他踹了下去。 软绵的,没有什么力气。 沈迟顺着力度跌落至被褥之间,抓着他的脚心亲了两口。 裴枕陷在被褥之中,眼尾湿红,半睁着眼,眼看沈迟胸膛前和肩背处一堆抓痕,似乎被烫了一下,移开了视线。 沈迟下了床,汲拉着靴子,拉起裴枕的手一拽,就将他抱了起来,裴枕浑身透着残留着余韵,脸上的红晕未褪,任由沈迟抱着他进了盥洗室给他清理干净。 沈迟给他身上披了一件衣服,抱着他坐在椅子上,面前是铺了纸张的书桌,给他倒了杯茶,又用灵力温好了喂他。 裴枕喝了几口水润嗓子,才觉得他终于活过来了。 裴枕被他面对面抱着坐在椅子上,身上松垮地罩着他的衣服,两条修长的腿从衣摆处延伸出来,搭在沈迟的腿侧,头枕着他的肩膀,背对着看不到他在写什么,也并不是很关心。(审核你好只是抱在一起而已) 沈迟没有穿衣服,裴枕双手合着自己的领口,但是也根本挡不了什么,裴枕对这个姿势有些抵触,往后撤退,不免又是皮肤摩擦,没退多少距离,突然有一个熟悉的东西抵在裴枕彻底僵硬,不敢动弹了。 沈迟闷笑一声,放下手里的笔,宽大的手掌顺着师父纤细柔韧的腰肢往上,羊脂玉般的皮肤触感十分好,不过裴枕有些敏感,软软地趴在他的怀里忍不住动了一下,沈迟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后颈,声音沙哑的低沉: “师父,你若是再招我,我不介意再来一次。” “……” 裴枕的脸埋在他的锁骨处,彻底歇了动弹的心思。 裴枕缓了一会儿,脑子清晰了不少,他闭着眼道:“你将我困在这里这么多日,什么时候可以放我出去?” “为什么要出去?这里不好吗?” “荒唐!” 裴枕的胸膛起伏,难不成沈迟当真要将他关在这里一辈子? 他安耐下自己心中的愤怒和心急,他不能将沈迟逼急了,否则难受的还是他自己。 于是裴枕转移话题,道:“那些伤民如何了?” “冤魂已经尽数被压在四卦阵底下了,再不能重启,如今那些百姓身上的怪相妖异已除,师父,你就不必再纠结此事了。” 可是那些冤魂来的蹊跷,仅粗暴将他们镇压并不能知道幕后指使是谁,更何况,那日阵法失败的场景他还历历在目,裴枕心里一直怀疑一件事,从他回来的那天就开始怀疑了,他颤抖着声音道: “你当日是如何操控冤魂的,你是不是是不是” 沈迟吻了吻他的头发,不在意道:“师父,如今四卦阵不能再次重启,那些冤魂不能再将他们抓出来问个缘由了,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不是吗?你为何还抓着这个不放呢?” 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除非 去找已经逃到冥界的高齐。 可他现如今连这里都出不去,浑身一点灵力都没有,他连这里都出不去,怎么可能去找高齐?除非,让小神女他们发现他还活着,让他们来找他。 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沈迟漫不经心道:“师父,小十九他们接到了圣旨,他们所有人都去坯都了已经,都抛弃你进京了,没有人会来救你了。” 什么? 他们已经走了…… 裴枕心里最后一丝希望被他残忍地灭掉,眼眸冷了下去,近乎黯淡。 沈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今日的裴枕似乎格外顺从,他的眼眸淌过一丝温柔的神色,指尖在桌上的一个漆红色的盒子上打圈划过,而后将它打开了。 毕竟这两日,他的师父这么乖,也要给他一些奖励不是? 第112章 【VIP】 “想取悦你。”…… 沈迟拿起手中东西, 冰凉的东西点了一下他的脖颈,绕着他的脖颈处的头发,乌黑的发丝搭在白色的玉骨扇上,沈迟顺着他的后颈, 点在了他锁骨处, 而后往上, 挑起了他下巴。 裴枕顺从地抬脸, 眼眸一垂, 就瞧见了沈迟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 他的扇子。 这把扇子,当初在漠关村的时候, 被姑盼生生从中撕开, 碎成了好几片、是已经被毁坏了的仙器, 现如今,在沈迟手里,看着竟与它未毁坏时一样。 裴枕:“怎么会在你这里?” 沈迟但笑不语, 拿起他的手指,让他握住扇子。 珠圆玉润的玉扇在自己手心, 裴枕的白皙泛红的指尖摸过去,扇骨凸起的浮雕纹理是如此清晰, 打开扇面,抚过去,里面的山水墨画与此前分毫不差, 甚至都看不出来曾经撕毁过。 他的仙器有许多,但是唯独这把扇子是他亲自所绘,跟了他最久,被撕后, 有好几次他下意识会去取他的腰间的扇子,却落了空。 现如今这把扇子居然被修补好了,裴枕翻来覆去地把玩,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让他苍白的脸色有了红润。 若是他有灵力,扇子没有损坏,他可以人扇合一,借着扇子驾驭天地间的灵力和他体内的法力,可惜仙器已毁,就算再次粘黏起来也只能当作摆件了。 还能当摆件也是好的,裴枕怀念地一寸寸摸过扇身。 只不过,这把扇子怎么会在这里? 裴枕扭头,只觉得桌面摆着的盒子十分眼熟,那是他那时在沈迟房间里看到的盒子。 漆红色的梨花雕木盒应当是十分珍贵的,却不好好收起来,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摆在床头柜上,他去过两次,两次都摆在那里。 因为,狭窄逼耸的红色绒布内,装着沈迟每一寸每一寸修补后的欢喜,陪伴他六年,度过每一个寂静难捱的夜晚。 迫不及待地,十分惊喜地,想有朝一日能亲手还给师父,合着自己的真心一起献出,让河神看见。 但是整整两次裴枕都错过。 直到这次,才终于有机会,被归还给它真正的主人。 裴枕眼眶红了,除了不解,还有一点酸楚,他没有想过那会是他的东西。 裴枕收回视线,他的指尖抵着扇骨,轻轻摩挲着,直到冰凉的扇骨温热,他叫他:“沈迟。” “嗯?”沈迟应了,裴枕低着头,让他看不见他的神情。 “为什么给我”裴枕停顿了一瞬,试探性地点他:“这是仙器。” 是他们凡人究其一生追逐,费尽心思想得到的东西,神器和仙丹妙药,多少人趋之若鹜,为之抢破脑袋,没有人会不想要,没有人会一丝一毫都没有动摇过,这就是人性。 岂料,裴枕听到沈迟说:“不为什么,” 沈迟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道:“只想让你高兴。” “想,拿来取悦你。” 裴枕坐在他的身上,闻言睫毛一颤,艰难生涩地反问:“是吗?” “是。” 沈迟轻柔地抬起他的脸,裴枕与他对视,视野却越来越模糊,直到沈迟轻轻叹了一口气,拇指捻去他眼尾的泪珠,裴枕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落泪了。 裴枕嘴角一扬,心绪复杂地笑了。 沈迟凝眸看他,裴枕已经很久没有对他笑过了。 呼吸纠缠,他们二人的气息近在咫尺,空气暧昧焦灼,沈迟越来越近,他的呼吸缓慢,盯着他,心想,若是师父又像之前一样出现一丝抗拒的神情,他一定不会再继续了。 沈迟试探性地一点点靠近,裴枕的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湿润地粘黏成几缕,遮盖住他的眸光,美丽,而又宁静地,等待审判的降临。 柔软相触,直到两唇相碰,裴枕都没有拒绝。 “!!!” 仿佛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沈迟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狠狠地将他揉入自己的怀里,缓慢地,温柔地舔邸他的唇瓣。 他知道的,裴枕其实喜欢他的吻,特别是这样的吻 裴枕张了张唇齿,而后闭上眼,沈迟的舌尖席卷而入,与他纠缠,一下轻一下重地,与他交换唾液,与他缠绵缱倦。 他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百般克制地吻他,想取悦他,讨他的欢心,也想让他享受。 在这片安宁静谧,没有任何人打扰的地方,凡人不知道,天界也不知道的是,这一次,神明没有拒绝凡人的求爱。 在这样的一个午后,裴枕偏过头,安静地与沈迟接吻。 或许,他今日,真的昏了头了。 竟也开始贪恋沈迟给他的爱了。 * 深夜,白雾席卷,沈迟走入了那片白雾,他的身影一闪,出现在了他的房内。 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之中,沈迟的眼睛幽幽泛着绿光,屋内陈设一览无余,熟悉的桌案,摆件,以及,沈迟歪了歪头,眼中还带着细碎的笑意,看上去心情很好。 他吻了吻手中的一个透明的珠球,那里面有一层薄薄的浓雾,沈迟的指尖一拂,浓雾消散,画面一转,他就看到裴枕酣睡的侧脸,他的脸色依旧透着病气的苍白,即便被他养了这么久,身体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说到底,是被四卦阵伤了底子。 如今的静养才是最合适他的。 沈迟目光缱绻地看着他,打量他的眉眼,确认师父这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他这才将珠子放回了自己怀里。 等了一会儿,身后的窗户发出一点声响,湿冷的空气传来,沈迟有所察觉地侧过脸,就见窗户被撑开,而后,一个黑衣人从窗外跳了进来。 “怎么这么久没见到你?”雌雄莫辨的声音响起。 沈迟懒懒道:“找我做什么?” 黑衣人惊奇地上下打量他,道:“裴枕怎么还没死?” 沈迟不语,黑衣人的声音重了几分:“你不会还念着他那两年对你的养育之恩吧?” 他道:“你那时来找我,让我告诉你如何操控冤魂,我还当你开窍了,怎么?你将那河神带走了,为何还不将他弄死?” 沈迟一撩眼皮:“你不怕天道追查吗?” 黑衣人一哽,他道:“追查?怎么,你害怕了?” 沈迟:“怕倒是不怕,我将他关在地牢里,日夜对他严刑拷打,但是我左右一想,他到底也没犯什么大错,还哭着跟我求饶,好不可怜我转念一想,其实吧,放了他也不是不可以。” 黑衣人原本听他说对河神动用了私刑十分满意地点头,一听沈迟想放了他,顿时怒道: “你说什么?怎么能放了他?那岂不是白费了这天衣无缝的局?天道有何可怕,分明是那望月派见死不救,与我们有何干系!?” “好不容易才捉住河神,千万不能放了他,待你折磨够了,就”黑衣人做了一个杀的手势,不容置喙。 沈迟煞有介事地点头:“当然。” 那人浑身上下都裹在黑布料之中,身形比他矮了一个头,在他几步之外盯着他的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一点不对,为何沈迟看上去并没有要弑神的快意恩仇,反而满面春风…… 他狐疑道:“怎么?你不想杀他,怕落得个不仁不义的名头?” 这人自从他师父回来,就三天两头地让他杀了他师父,沈迟眯眼:“给我一个必须杀他的理由。” “他是你什么师父?这天地间,只有我知道你弑神了,也只有我才是你的师父。”他道: “你知道这些年来纠缠你的那些妖鬼是哪来的吗?你还不知道吧,我告诉你,你就是天生该修妖修的命!” 沈迟:“你什么意思?” “你命格不对!”黑衣人:“裴枕根本不是为了想让你成仙才收你为徒的,他是为了他自己!” 沈迟蹙眉,其实他这几年也隐约察觉他身上或许有不对的地方,但是始终没有人告诉他到底是为何,如今隐隐感觉终于要知道真相了,他的身形一闪,就揪住了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掼在了墙上: “你说什么?说清楚!” 黑衣人不怒反笑,他道:“我告诉你,你早就该死了,你是已死之人,却仍然还活在这个世间,你以为那些妖怪为什么就盯着你专程来找你?那是因为,就算吃你的血肉,他们也不用背负冤孽血债!你的命格不对,所以,它们才会争着抢着来找你!” 他继续道:“你以为你师父是真心疼你?他只是想利用你罢了!想当年,渭水河畔祭神祭了五百年,理应献祭二十五条人命镇压河神,你也是其中一员,可是你为什么还没死?” 沈迟看着他:“因为有人救了我。” 黑衣人冷笑:“他是因为功德才救你!因为那已死的二十四条人命背负在裴枕的身上,损了他的功德,你该死,却还没死,你是唯一侥幸活下来的例外!他把你留在身边可以为他吸引妖鬼过来,由他来斩杀,继而为自己攒功德,如果你不小心死了,也与他无关,因为,你的命数早在投河的那一刻就尽了! 哈哈,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收你为徒?不过全是利用!全无一丝真心!而你!居然还将他留在身边,对他心慈手软不立即斩杀?可笑不可笑!” 沈迟怔然:“你说什么?” 黑衣人劝他道:“你以为他为什么会收你为徒?论资质,你修仙资质平平,论修炼年纪,你也过了最佳修炼的年纪,那些小童子不比你要听话要聪慧?为何要选你?” 沈迟倏而回想起八年前,他从河里捡回一条命后遇见裴枕,那时他求他别走,他却直接将他丢下,绝情得分明是不想留他在身边, 那后面为何带着他了? 为何还收他为徒了? 原来竟是这样吗 是因为,他于他攒功德有利,才会留他在身边,才会收他为徒。 根本不是因为,怜悯他,喜欢他这个孩子 沈迟面上一片阴霾笼罩,那黑衣人拍拍他的手,声音放的轻柔了,示意他松开他: “所以我说,你早该看清这个人了,他根本就不配做你的师父,表面仁义,实际根本就不值得你为他做什么,若是他真的在意你,当初怎么会不顾你的性命安全,一走就是六年? 他是神仙,不可能不知道他一走后,你将会面临多么危险的情况,但是他仍然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一走就是六年,全然不顾你的死活,这是完全要置你于死地啊” “他巴不得你早点死,反正你在他身边的那两年,他早已攒了大半功德了,只要你一死,他就顺理成章地不会被天道怀疑功德有损,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想当初那蝎子精妖力不低,已经开了人智,若不是我及时将你救下,那你就要如他的意死了!” “若不是我看出来你的命格不对,教你修了妖修,你怕是早就死了千百回了,如此,你终于等到你的师父……不,是我救的你,我才是你的师父,他是你的仇人才对……如今你的仇人回来了,你为何还不手刃了他?为何还对他留有情面?若是被他发现你修了妖修,他第一个会杀了你!” 沈迟怔忪:“他讨厌妖修?” “当然了,他们这些神仙最讨厌的就是妖了,你如今与妖有何不同?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才是。”那黑衣人闷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玻璃瓶,递到他的面前: “洗髓液。可以洗去他的仙骨,溶去他的皮肉,一旦泼在他的身上,他将再也不存在这人世间,这个仙器给你,拿好了,我的好孩子。” 沈迟接过,听到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他既对你不仁,你也不必再心慈手软了,沈迟,该动手了。” 该动手了 沈迟打量着手里的那一瓶蓝色的液体,另一头接触液体的瓶塞变成了炭一样的木块,那液体腐蚀性不轻。 沈迟凉凉地笑了,指甲扣住了那瓶液体:“裴枕” 吐出一个字:“杀。” * 裴枕一天都没有见到沈迟了。 他坐在床上,看书,而后百般无聊地下了床,披上沈迟的衣服,随意拢了一下外袍,而后坐下,泡茶。 他喝着茶,打量着这屋里的陈设。屋里每天都点着蜡烛,他记得从前是白色的蜡烛,如今被沈迟换成了红色的长烛,他的床帐也被换了,从前没有那红色的床幔,屋子里一角摆着的香鼎他也从来没见过,里头的香倒是没断过,香是挺好闻的,有一种木香气味。 之前出去一次,外头挂在屋前的红灯笼从前也没有,除了这些,其余的摆设都与当年一模一样,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依旧是什么样。 外头雾气浓重,但隐约可见天光,掐了掐指,算了算,大约是申时了。 自从几日出了一次门,他就再也没出去过了。 裴枕绕过屏风,盯着另一桌满满当当的菜肴愣住了,这又是什么时候做的? 裴枕碰了碰碗壁,都已经凉了。 想来是沈迟走之前做的,昨日他睡的很早,依稀听到沈迟在膳房叮叮当当的声音,不过那时候他被折腾的很累了,就没起身去看。 裴枕低眸看那些摆盘精致的菜点,翠涛鱼片,黄金肉卷全是他喜欢的,都是沈迟亲手做的,甚至还有甜点,梅花糕,桂花糕各式各样。 把他关在这里对他为所欲为地做那些事,但是每天都会给他做好吃的。 裴枕面无表情:“” 跟上贡一样。 但是,就算给他做这么多好吃的,他也不会原谅他的。 裴枕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放空了思想,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支在桌子上。 他整日都呆在屋里,无事可做,但是也莫名有些困和累,之前受损的经脉沈迟没有给他修补,他整日都困倦需要睡觉以让身体陷入自动修复当中 到底怎么才能让沈迟放他出去呢 回想起当日怨气的浓厚程度,裴枕若有所思,那些冤魂如今被压在四卦阵是出不来了,可他也无法再将他们召唤出来,还有什么办法能知道那些怨气是哪来的呢? 除非,找到那个高齐。 那就要去一趟冥界。裴枕叹了口气,也不是不行,就是有些麻烦。 况且这碳化一事本来也不归他管…… 这时,听见院子里传来一点声音,裴枕以为是沈迟回来了,将吃了一口的糕点又放回去了, 末了,转了一下,将咬过的痕迹藏起来。 裴枕懒散地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袍子,大半的痕迹顿时遮盖住,他将茶杯搁在桌上,起身,去开了门。 门悠然一声,从里向外推开了。 这是他第二次出这个门。 裴枕看了一眼天,而后就收回了视线,依旧是看不清远方天地的白色浓雾。 靠墙周围的杂草依旧十分兴盛,想来他们离开的时候也不过才开春,院子里的一切事物都还保持着离开时的样子。 裴枕打量着这间院子,他睡的这间屋子是主间,右侧的厢房分别是卢风和沈迟住过的房间,再旁边是一间药房,下人住的房间在后头,膳房也在后头。 每间屋子前都挂着红灯笼,灯笼里燃着怎么也熄不灭的蜡烛,静静的挂在那里,院子的大门大敞,左右两端也挂着红色的大红灯笼。 院子里有一个廊道,连接着后面,裴枕没有穿鞋,白净的脚板踩在地上,顺着传来的一点声响,拐过了廊道,就看到了一幕十分有冲击力的景象。 一个人背对着他,手里攥着一个死去的妖,正掐着它的脖子,将它惯在地上,肉//体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闷响声。 那个人身上染血,浸透了他黑色的衣服,深红色的血液在他黑色的衣服上显示出一大块深色的红渍,滴答粘稠的血液顺着他的衣摆,滴到了地上。 显然,在杀这个妖之前,他还杀了许多东西。 面前这人浑身都透着疯狂的残暴,这个背影他再熟悉不过了,此刻却手起刀落,宛如地狱来的刽子手,没有丝毫情面地嗜杀,裴枕仿佛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或许,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不过一直瞒着他罢了…… …… 沈迟额前的头发扫落,他兴奋地睁大眼睛,喘着粗气,笑的畅快: “我倒是不知道,居然跟到这来了?” 那妖是一个草妖,纤弱的身躯,背上还背着一个草荚一样的壳子,身形只有沈迟的一半高,在地上还在微末的动弹。 沈迟的脚踩上它细弱的脖颈,那草妖的脸上到手上绷起深绿色如叶脉一样的纹路,抓着他的腿死命地挣扎,如蒲苇般一节节的四肢抽搐不止。 妖怪睁大眼睛,越过沈迟,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人,它的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想要求救,沈迟见它动弹,抵在他脖子上的鞋尖用了点力,碾下去,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草妖顿时喷出一口血来,头重重地砸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沈迟随心所欲地抹掉喷溅到他侧脸上的血,看着指尖上的血,尝了一口,惊讶这草妖的血有一股药草香。 他暴虐地刨开它的胸腹,在它的腹部四处掏了掏,血淋淋地拿出来了一个金色的东西,看了一眼仰头吞了。 他在吃它的妖丹。 沈迟体内还未消化的妖力冲荡,抵制着刚吃下去的妖丹,筋脉疼痛难忍,他指尖一划,划开了那草妖的脖颈,尖牙竖出,狠狠地刺入它的皮肤,喝了一大口血,利齿毫不留情地开合,胡乱地嚼食它的血肉。 感受到还温热着的血液淌过喉咙,在体内转化成妖气压制住其他股还未消化完的妖气,沈迟这才舒坦了一点。 不远处传来极轻的吸气声,那的声音虚弱,带着微微颤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沈迟……” 那声音恍如梦境,带着沙哑,迟疑不已,沈迟身体一僵,他缓缓扭头,就看见裴枕站在廊上,身上的衣服单薄,满脸惊恐地看着他。 沈迟顺着他的的视线,抬手擦了一下他的嘴角,鲜红色的血肉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但是,那并不是他的血。 沈迟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眼前有些模糊,而后他才反应过来,那是那个妖溅到他眼睛里的血,草妖还拎在他的手上,他恍然初醒,松了手。 妖怪宛如一个弃之如敝履的草芥,被他随手丢弃,破碎的身躯掉在地上,很快,肉//身渐渐地消散了,化成了黄色的光点。 裴枕眼睁睁看着那些黄色的光点从血淋淋的肉//体中缓缓升起。 剿妖有功,然而这些本该进入沈迟体内的光点,却十分抵触地远离了沈迟,宁愿无措地在空中漂浮,最终融入空气,化成天地间的灵气,也不肯为沈迟所用,不愿为他加持功德。 裴枕浑身冰凉,绕着院子里的那些白雾渗入了院墙之中,在他的脸上形成细小的水雾,他的声音飘渺,有些发颤: “你看,这些功德,它们都不会往你身上飘了。” 沈迟愣了愣,他抬手,那些还未消散的光点却对他避之不及,仿佛他是什么蛇蝎猛兽,全部绕开他在空中飞舞,不肯进入他的身体,最终在空气中消散了。 裴枕:“你是,妖修。” 沈迟冷哼一声:“我是又如何?” 裴枕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你可知,我教你的都是仙法?” 沈迟却像是听到了一个可笑至极的笑话,反问道:“师父,你究竟为何教我仙法,需要我帮你回想一下吗?” 裴枕蹙眉不解:“你说什么?” 沈迟道:“裴枕,我当你当年不想收我为徒,不过是看我资质平庸罢了,却没想到,你竟然还存了让我去死的心思。” “当年愿意我跟着你,不过是想利用我罢了,我还当你是觉得我年幼失沽,被全村人排挤怜我,爱我,所以干脆救我,我却不知道,你是想利用我,师父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利用? 裴枕眉心跳跳:“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情?” 当年,他在渭河边救了沈迟后,确实是因为他的命格特殊才把他带在身边,让他来帮他引来妖鬼,从而让他顺利涨功德。 但是也不全是这样,裴枕道:“沈迟,我我……” 沈迟看着他,听他解释,裴枕却突然有些慌乱,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毕竟他最开始利用了他,确实是事实,如果不是因为沈迟的命格,他也绝不会带着他。 “解释?呵,师父,你苦心积虑瞒的我好苦啊”沈迟眉目森冷地朝他走来。 裴枕后退几步:“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还有,我竟不知你修妖修竟是如此修的?你竟然吃妖!” “我就是这么修的,如何!”沈迟张开双臂,张狂,毫不畏惧地地笑了:“怎么?师父,没见过我这种人,怕了?” 妖是没有是非善恶观,大多邪恶,而妖修修为越高,吸收了那么多妖鬼的恶念,更是被天地不容,用妖丹来提升自己的修为,走的是旁门邪路,其残忍程度远在妖鬼之上。 裴枕从前甚少接触过妖修,因为往往他们的下场都不得善终,不必他亲自动手,那些短命的妖修迟早会在暴虐的妖气之下被活活折磨而死,因果循环。 裴枕气极了:“荒谬!沈迟,你为何要修妖修?你不想活了?” 沈迟反而毫不在意:“你觉得呢?” “当然是”沈迟俯身在他的耳边道:“为了x你啊。” 裴枕大惊,对于他这冒犯又直白的话语十分愤怒:“沈迟!”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修妖修的?告诉我!” “三年前。总归是你不在的时候,我没人教,自然想学什么学什么,怎么?师父,你怪罪我?” 沈迟沉沉一笑,低头看着他道:“别急,账要慢慢算,不如咱们就从头开始算算,你将我留在你身边,故意利用我,收我为徒,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功德” 沈迟咬住了他莹白如玉的外耳廓,轻轻厮磨道: “我的河神,你还真是一个自私的神明啊。” 裴枕浑身一颤,猛地将他推开,沈迟一把捉住他的手腕,拉高了。 夜凉如水,外面分明已经是夏季了,院子角落的那架藤蔓却仿佛还如同当年离开时的春天,开着不合时宜的粉色的小花,白雾从墙外试图侵入,丝丝缕缕的气体绕在他们二人之间,却带来一点花的幽幽清香。 院前传来了一点细微的动静,像是一根木枝被踩断了。 但是此刻,根本无人顾及这点响声了。 沈迟一只手攥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小瓶子,里面的液体粘稠,顺着他的指尖倒转,在瓶子里缓缓流淌,沈迟惊讶道: “师父,你看这是什么?” 洗髓液。 裴枕一眼就认出来了,天界有三千禁术三百禁器,每一个神官都必须知晓,曾在他入主行宫之前,就有神官告知过他,这是万万不能碰的,洗髓液对他们凡人没用,对神仙却是致命的存在,可以溶解肉身,洗去神髓。 四卦阵坏了他的身子,没有灵力,现如今这具肉身越来越维持不住了。 再没有神髓,他的元神都将不复存在。 那是一个神明的彻底陨落。 裴枕眼底冰凉一片,说不清是悲哀,还是死寂:“你从哪里弄来的?” 沈迟打量着他的神色,不怀好意道:“你说,若是我滴一滴到你身上,会如何?” “你要杀我?你疯了?”裴枕怒了:“沈迟,弑神有违天道,你视天道于何物,一旦我死了,你将被天雷劈的魂飞魄散,下一世都不再有了,你当真恨我到” “你就恨我到如此地步?”裴枕的眼眶红了:“不仅想杀了我,甚至,堵上你自己的性命,不得往生,就为了杀我?” “沈迟……”裴枕不可置信:“你就这么恨我?” “这样啊”沈迟似乎才知道弊端,他若有所思地松开了他的手,打量着手上的瓶子,似乎想到另一个办法,有商有量道: “那这样吧” “什么?”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赢了,我不仅不杀你,还放你走,再也不寻你,如何?” 裴枕只觉得很突然,他十分警惕:“什么游戏?” 沈迟会这么好心? “很简单,”装着洗髓液的小瓶子被抛起来又落下,沈迟笑的邪恶:“我数三个数,你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如果能跑出去,我就放了你,如何?” 什么!? 裴枕大惊,就三秒的时间,他能逃到哪去? 且不说这里四周都是浓雾,哪怕跑出去了也不辨方向,更何况,他被沈迟关在这里,他去了哪里他怎么会不知道? 裴枕对他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做法还没答应,沈迟却噙着笑,闭上眼,自顾自地开始了倒计时: “三” “你!” 裴枕又气又急,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知该如何阻止,见状,只能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跑。 沈迟的声音拔高了:“二” “!” 不行,太快了裴枕喘着气,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只能勉力地奔跑,听到沈迟含着笑一语定音: “一。” 声音有些模糊了,裴枕转过廊檐,身上的衣服有些宽大不方便跑动,他提拉着袍角踩在木廊上,宽大的外衣松垮地荡过空气,发丝飞舞,他的呼吸和心跳急促。 裴枕争分夺秒,喘着气从后院跑入了前院,前院空无一人,院子里凄清寂静,刚才听到的一点细微的动静仿佛只是错觉,他差点以为有人来救他了。 屋门上挂着的红灯笼随着他的疾跑带起一点风晃荡了一下,后面始终没有追上来的声音。 裴枕大喜过望,眼看院门大敞,他踏出大门一步,那些浓雾刚刚将他包裹,胜利的曙光即将到来…… 下一秒, 腰间圈上来一个手臂,收紧了,背后贴上来一个人,宛如阴魂不散的幽魂,在他耳边道: “抓到你了,师父。”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裴枕沸腾起来的血液被浇透了大半,冰凉的雾气贴在他骤然失了血色的脸上,他缓缓地转头,就看见了沈迟的那张脸。 裴枕嗫嚅道:“你放开我。” “可是,”沈迟的下巴亲密地搁在他的肩窝上,将他搂的紧紧:“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输了。” 给他机会? 三秒钟,这也叫机会? 裴枕愤怒地挣扎,他居然会真的相信,沈迟会这么轻易地放了他!? 沈迟扯下手腕上的骨鞭,在空气中猛地抽了一下,顿时,空气锐利爆开的声音传来。 沈迟对折鞭子,盈白泛红的骨鞭搭在裴枕的下巴上,裴枕仰头,纤细的脖颈因为动作上面淡色的青筋露了出来,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抹阴影: “沈迟,你真的想杀我吗?” “好你个河神,你将我骗的团团转不说,还利用我对你的感情,不该杀?”沈迟拿鞭子轻轻挠了一下他的下巴,玩味道: “不过,你若是求我,或许我一时心软,就再给你三秒,兴许” 沈迟点了点他的下巴道:“你就能逃出去了。” 求他? 荒谬 什么三秒?他不过是在刻意地戏耍他而已。 知道他全无灵力,也没有仙器,说给他机会,不过是想看他会如何逃命,最终,不都是会将他捉回去? “沈迟!”裴枕咬牙切齿,此刻他应该愤怒才对,却觉得有无尽的酸涩从胸口涌上来,突然哑了声: “你太过分了。” 他他从未求过任何神仙,也从未向任何一个人低过头,如今却要向一个连凡人都不是了的妖修求情,裴枕觉得既荒唐又可笑,驳斥道: “你做梦!” “骨头这么硬可是不行的。”沈迟饶有兴致地笑着,眼底却毫无笑意,那骨鞭收紧了,抵在他的下颌上,锋利的边缘割到他的皮肤泛起红来,沈迟冰冷道: “想活命,你就得求我,否则,你就得死。” 裴枕闭了闭眼:“你想我怎么做?” 他想他怎么求他? “师父,想当初我初尝修炼,你强行打开我的经脉,我痛到满地打滚满口求你你也不松口,你不是听过别人是怎么求饶的吗?不是听的很爽吗?怎么如今换了一下,换成你来求我,你就不会了?” 裴枕鼻尖酸楚,可是他从来没有求过人……他不会求人,也根本说不出口。 “不是吧,师父”沈迟拿着骨鞭从他的下巴滑到了他的脖颈,在他耳边恶意满满道: “你怎么求人也要人教?” 第113章 【VIP】 “怀我们的孩子。”…… 裴枕仰着头, 只觉得喘不过来气了,道:“你当真这么恨我?” “恨?师父,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沈迟浑身血腥气十分浓厚:“当初你对我爱答不理,原来是存了我本就活不了的心思, 故意将我放在你身边, 故意让我来吸引妖鬼, 故意想让我去死, 这样你既得了功德, 又摆脱了我这个凡人, 真是好大的一盘棋啊,师父, 比起心狠, 你比我更甚, 不是吗?你在这装什么无辜可怜?” 根本不是这样 裴枕呼吸急促,他怒急攻心:“沈迟,你违背常理, 修妖修,违背师门, 如此对我,如此对神, 实乃大不敬,你实在是” 沈迟等着他说完,裴枕挑挑拣拣, 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来:“你实在是,罪大恶极。” “嗤——”沈迟轻笑出声:“大不敬?我大不敬的事情做的还少了吗?罪大恶极?可是,现在,好像” 沈迟故作疑惑, 声音轻轻:“是你要死了,我的好师父。” 裴枕猛地推开他,沈迟冷笑一声,把他拽回来,裴枕顿时呼吸不过来了,脖颈处的压力越收越紧,低头一看,一只手掌青筋勃发,掐住了他的脖子。 裴枕拍打不止,满脸都涨红了:“咳咳你你放放开我” 沈迟欣赏他此刻愤怒的表情,难耐地嗅了嗅他的脖颈,高挺的鼻梁压着他的头发,蹭到他的皮肤上,着迷似的张嘴咬了一口。 裴枕吃痛,手上一紧,沈迟将鞭子缠上了他的手腕,系紧了,裴枕顿时挣扎不动了,掐着他脖子的手松开了,空气涌入肺部,裴枕偏过头咳嗽不停。 “师父,给你机会了你输了”沈迟舔了一下他的脖颈,在他耳畔低语道:“能怪谁呢?” 沈迟在他脸上拍了拍,手上握着系着裴枕的持鞭,一拽,裴枕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似乎嫌他动作慢,沈迟烦躁地“啧”了一声,将他打横抱起来, 下一秒,他们瞬移回了房间。 “嘭!” 裴枕被他随手丢到床上,他朝着床铺扑下去,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迟翻了过来。 沈迟掰过他的脸,阴鸷地盯着他,裴枕迷茫地看着他,沈迟上了床,欺身压下来。 唇舌相触,沈迟的动作与相比之前堪称粗鲁,裴枕的手抵住他的肩膀,不断往后退,想拉开一些距离,却推不动他,于是改为推他的胸膛,却被他的身体压制住。 混乱,窒息,沈迟勾缠他的舌头,与他恶劣地角逐,逮到后狠狠交磨,褫夺他唇腔里的空气等到裴枕终于能推开他的时候,整张脸都涨红了,转到另一边急促地喘气。 “怎么这么久了还是不会换气?” 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拨弄回来,沈迟又凑了上来,裴枕往后仰倒躲避抵制他,两条腿勉强能动,不住地踢他: “沈迟你干什么放开唔唔唔沈迟唔!你唔!你禽兽不如!” 沈迟分开一点,单手捧着他的脸,柔软的脸颊使得他的指尖陷下去一些,用力掐在上面留下了印子: “尊师重教师父,你不是最喜欢说这个吗?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要我来重重地教教你,求人到底该怎么求?以我与你如今的关系,” “应该”沈迟俯身在他耳边,道:“哭着求才对。” 哭着 “你要做什么?”裴枕陷在被褥之中,慌不择路地推他的胸膛,气急了眼,道:“沈迟!你被妖气蒙蔽了心智,我绝不认你这个徒弟,要杀要剐随你,我也不可能哭着求你,你死了这条心!” “那正好,也正合我意,我就要好好想想,怎么杀你才最痛快,怎么杀你才最残忍,才对你我最合适,” 顶着裴枕的视线,沈迟的手指从他的唇角一路下滑到了他的胸膛,将本就敞开的衣襟挑开了,大片白皙的皮肤引入眼帘,沈迟在那两粒上用了点力气,裴枕顿时一抖。 “冰夷,你还是这么敏感。” 沈迟抬眼一看,裴枕还在锲而不舍地挣着他手腕上的束缚,手腕厮磨,垂眼与他对视,眼睛漫上了雾气,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长而浓密的睫毛抖动。 大片的绯红漫上脖颈,说不清是气的还是别的,裴枕气急败坏地一脚踹过去,卯足了劲,踢到了他的肚子。 沈迟闷哼一声,顺势分开他的腿,挤入他的腿间,解开了腰上束带,而后,裴枕身上唯一的一件衣服被他扒下来,从床上抛掷到了地上 似乎就是要他痛,没有过多的润滑,生硬的挤了进去,疼痛剧烈地传到四肢百骸,裴枕痛得弓起腰身,脸上弥漫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沈迟从来没有如此粗暴过,裴枕根本适应不了他,额头上沁出了大颗大颗的汗水,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却不料,沈迟一挺身,直接全 裴枕被捆住手,脚也被制住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承受他给的一切,背压着被子,室内光线清晰,裴枕的神情被看的一清二楚,他的双眸失神,红肿的唇瓣微张,沈迟动作很用力,看着他,手指插入他的口中,浅浅的搅弄,带出几丝银丝,他抹在裴枕的唇上,俯身舔吮。 裴枕每被碰一下就会忍不住地泄出呜咽声,被迫亲密地互换津液地吞咽,他的眼眶通红,声音断断续续,咬牙切齿,恨声骂他: “沈迟唔唔要杀要剐随啊……你,你给我滚啊” 沈迟将他拉起,裴枕瘫靠在他的胸口,腿被抬起吻落在脖颈和背部,突然一点尖锐的疼痛,裴枕吃痛的叫了一声,那是沈迟在他后颈上咬了一口, 裴枕突然抑制不住地浑身一颤见状,沈迟莞尔一笑,松开了他的后颈,指尖在他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抹了抹,上面赫然出现一个紫红色的牙印,有红点渗出 裴枕呼吸急促,跪坐在他的身上,白皙光滑的手腕捆在身前,被鞭子勒出了红色的印记,半边身子都被禁锢着,室内充满了糜乱的气味和喘息的声音,沈迟平息了一会儿,手流连到了他的腹部,按压了一下,咬着他的耳垂厮磨道: “师父,这么多次了,你会不会怀上我们的孩子?” 裴枕浑身潮湿汗如雨下,颤栗的余韵不止,他受够了这种污言秽语,却虚弱的一句话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师父” 见裴枕不理他,沈迟看着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他抬起,而后松手,裴枕顿时被刺激的回过神来,下意识撑住不让自己往下滑落: “不……不要……” “嗯?” 沈迟眼里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狠意,按着他的腰窝用了点力,强迫他往下坐,裴枕顿时失声了,低着头,眼眶盛着的泪水掉了下来,大颗的几滴宛如透明的珍珠。 “别哭,其实才刚刚开始。” 沈迟反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欣赏他此刻的脆弱,和被他弄脏的全身,都是他的战利品,喉间滚出笑声,宛如地狱来的恶刹: “我的好师父,你还没求我呢” “别叫我师父沈迟我与你” 裴枕湿黏的羽睫睁开,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沈迟全部进入:“嗯?师父,你说什么?” 裴枕喃喃说了什么,沈迟一边叫他师父,一边亲昵又狠狠地弄他,裴枕双唇颤抖,按住他腰间的手,侧脸道: “我说与你” 沈迟顿了顿,分明与他紧密相连,却觉得,这个人好似与他隔着千万山水楼台的距离,遥不可及,就好像他已经失去他了。 沈迟垂眸,裴枕的手没什么力气地搭在他的手背上,白瓷的侧脸透着病气,瞳孔宛如水洗过一般,合着上涌的水雾,没有一丝光了,似乎哀莫大于心死,气息发颤,声音却又十分决绝: “我与你一刀两断,” “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 这几个字敲在他的心上沈迟的瞳孔剧烈地颤抖,分裂成两个,血瞳浮现,沈迟凶戾异常地掐住裴枕的脖子,妖相浮出,他整个人都失控了,暴躁无比地怒道: “你要与我恩断义绝?好啊,那我便与你师徒缘尽” “再无瓜葛。” 裴枕不着一丝遮掩的衣物,沈迟却还算得上穿戴整齐,他取出怀中的瓶子,利齿叼住塞子将木塞拔出来,吐出去,笑道: “你既如此厌恶我,我何必再留你?河神我的冰夷,我这就送你上路。” 那是,洗髓液 裴枕似有所感地浑身一僵,呼吸急促。 一旦泼在他的身上,那他将万劫不复,他这个人存在过的任何迹象都将被抹除。 裴枕下意识想要逃离,但是沈迟的铁臂环着他的腰,穿过他的臂弯,从腰绕过胸膛再到肩膀,将他紧紧地按在他的身前。 裴枕不得已与他紧密相贴,跪坐在他的身上,乌发尽湿,随着他的动作,难以抑制地仰头,脆弱的脖颈暴露在空气当中,胸中一片窒息。 沈迟把玩着瓶身,舔了舔裴枕的后颈,指尖轻轻一倒转,里面粘稠的蓝色液体就倾倒了下来。 裴枕闭上眼,生理和心理的刺激让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淌过他的脸颊,冰凉一片,此刻脑海中没有别的想法了,只余心中一片枯寂。 冰凉的液体从瓶中滑落,掉到了他的脖颈处,裴枕红着眼眶,瑟缩了一下, 或许, 下一秒他就要变成一滩血泥了。 就当,是他欠他的,哪怕他即将万劫不复,灰飞烟灭,哪怕他终将归于一片尘土, 只是,这种死法未免有些太难看了 他的肉身会一寸寸烂掉,他的神髓会融化,他的死状甚至会比今日亲眼见到的那草妖还要凄惨。 没想到他的下落竟是这样早被沈迟囚禁在这里的第一天,他就该预想到这一天的, 他与沈迟水火难容,迟早不是他杀了他,就是他亲手,弑神。 第114章 【VIP】 “你看,这不是会求饶吗?”…… 等了许久, 冰凉的液体从他的脖颈处划了下来,流了下去,在每一寸经过的皮肤上挂着,想象中灼烧的感觉并没有到来, 反而, 身体里的涨大了, 裴枕猛地睁眼, 沈迟抱着他, 细密地吻他的脖颈, 手将那些蓝色的的液体涂抹开来,掌心炽热, 那里更是。 在一片皮肤相贴和战栗的肌肉紧绷中, 沈迟舒爽地眯眼, 按着裴枕缓缓推进,裴枕愤怒地挣扎: “沈迟,你骗我!这根本不是洗髓液!” 沈迟哂笑一声, 颇有些嘲讽:“我从未说过这是洗髓液。” 裴枕一愣:“那这是什么?你玩我!?” “对啊……”沈迟看着他的反应,指尖捻过他的胸口, 道:“就是玩你,师父, 你怎么这么好骗?” “你这个骗子”裴枕大怒。 “师父,我都舍不得让你伤到一点,怎么可能让你去死?何况, 我杀你作甚?死在我面前不如把你关在这里一辈子任我想做什么做什么,你本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不是吗?” 沈迟转过裴枕的脸,拨弄他的唇瓣, 随后堵住了他即将大骂的话。 沈迟单手脱去自己的上衣,另一支手仍在不断地煽风点火,将那些冰凉的东西在他的身上抹匀了,裴枕被冰地躲开他的吻,暴怒道: “唔你!这是什么东西” “也许是,加了蝶豆花的蜂蜜?” 裴枕还待说什么,沈迟却将他翻了过来面对面,俯下身,裴枕揪着他的头发,却根本无法阻止他往下移,舔邸他身上的 “师父当初利用我的时候,想过会落到我的手里吗?你当初收我为徒的时候,想过如今会事情败露吗你总要受一些惩罚的,不过,是另一种方式” 裴枕被捆住手,打不得,腿弯被他打开,又动弹不得,气炸了,从来没有如此生气过,他说: “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你去死,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你敢戏耍我,你混蛋,你王八蛋,你啊” 沈迟的动作骤然激烈,裴枕的所有感官和思绪被迫跟着他走,裴枕的手按着他的头,指尖撩起他额前的头发,插如他的发间,看到沈迟舔着流下来的蜂蜜,在吃 裴枕又恨又怒,却被他刺激的惊喘连连,只能胡乱地骂他不要脸,骂他王八蛋,翻来覆去地骂他,却浑身通红,根本抑制不住地吟出声,被致命的感觉掌控大脑,理智失控,情不自禁地抵着他的头,迎着腰迎合 “混蛋沈迟你混蛋你无耻!你你放开我”裴枕的眼睛蒙上了雾气。 “对啊,我就是无耻,我不无耻,怎么能把你捆在这里呢?”说完,沈迟又是一个深裴枕顿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无耻,我就是不要脸,师父,我爱你,我喜欢你,我一辈子也不会放过你,我就是死了,也要变成怨鬼缠着你,我与你不死不休,别想从我身边逃走,哪怕是”沈迟舔邸,咬着邪笑道: “哪怕是死也不行。” 沈迟这次折腾的比以往要凶狠许多,裴枕在他背上用力抓挠了一条又一条红痕。 裴枕骂的越凶,他就的越狠,按着他在这张床上来了一遍又一遍,几乎抽干了他浑身的力气,裴枕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沈迟弄死了。 反反复复,折磨永无止境,好不容易停了一会儿得以喘气,随后再次席卷而来的感觉将他拉入深渊,裴枕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死过很多次了,甚至在极度的崩溃中,不得不水淋淋的求他慢一点,哭着求他停下来 “你看,这不是会求饶吗?” 在极致的水乳交融中,裴枕被逼着说他喜欢,还被迫说了许多他在清醒时绝不可能说出的话。 直到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沈迟这才终于偃旗息鼓地放了他一马,解开他手上的束缚,抱着奄奄一息的裴枕去里间给他清理。 最后,路过糟污不堪的床,餍足地抱着他去了其他房间睡觉 周围是浓厚到不见手指的雾气,裴枕神色恍惚地走着。 直到,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在他前方十步的距离,半跪在地上,看背影十分熟悉,宽肩窄腰,一身红黑色的衣袍,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做什么。 裴枕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出声叫他,却发现自己说不了话,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一片浓白,唯一的色彩就是面前的这个人。 面前背着他的人终于转头,眉眼深邃,脸部线条轮廓清晰,然而半张脸满是被溅上去的鲜血,他嘴里还吃着什么, 见是他,黑沉无神的眼睛亮了一下,而后阴凉一笑,嘴角边淌下血和碎肉,掉在地上,很快积聚起来一滩的血红,湿润,粘稠的血潭越聚集越大,很快,蔓延到了他的脚下 裴枕低头,看见了那潭血里无数的妖鬼扭曲着脸,伸出血手要将他拽进去 “嗬——” 裴枕一惊,直接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醒来的时候,发现他还在原来的床上,裴枕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里衣,他艰难地起身,撩开床幔,一触及地面就腿脚发抖,站都站不稳。 裴枕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幸好旁边及时出现一只手扶住了他。 裴枕的里衣不贴身,露出了清瘦的锁骨,腰身纤弱,红肿的眼眸扫过去,猛地惊了一跳,推开那个人, “!” “师父,小心。” 裴枕怕极了他的声音,甩开他的手,因为气血不足,险些又栽倒在地,但是宁愿这样也不要他扶: “别叫我师父!” 脑海中闪过昨日的片段,裴枕的手指曲起,脸色十分难看。 有的账,即便当时不算,不代表之后也不算。 他是和他算了当初利用他的那笔账了,可他背叛师门,私自俢习妖修,甚至是以那种残忍的方式俢的妖修,他身为师父,又该怎么和他算账? 裴枕攥住他的衣领,将他过来,他没什么力气,所幸沈迟也不躲,裴枕疾言厉色道: “我问你,当初是谁教你这般修妖修的?” 岂料,沈迟低头,看了看他揪住他衣领的手,沉默,最终还吐出四个字: “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 呵,裴枕凄厉一笑:“你知道俢妖修会有什么后果吗!?” 沈迟:“我知道。” “那你为何要俢!”裴枕怒道。 “我是为了”沈迟话没说完,盯着他,答案却不言而喻。 “够了!”裴枕用力地锤他的胸口,整个人摇摇欲坠,他歇斯底里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俢妖修?你知不知道,你这种俢法,没有功德,还容易背负阴德,你都要没有下一世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裴枕昏迷了一天一夜,才刚刚醒来,整个人还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噩梦和现实交替,他好像又置于那四周白茫茫,脚下血淋淋的场景。 裴枕没有穿鞋,蹲在地上,脸色苍白,长发凌乱,眼尾有湿痕。 沈迟一愣,他蹲下身,捧起他的脸,给他擦眼泪,声音很轻:“师父,我没有下一世了?” 裴枕崩溃了:“我竟不知你竟是如此俢妖修的!” 千百年来,他从未有这一刻,内心情绪起伏如此剧烈,他泪眼朦胧地看着沈迟,内心一片悲凉,回天乏力。 任凭他捡到他时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出,他日后竟是这种结局。 该怎么办才好? 是因为他的干预吗?所以才导致沈迟如今命数改变了。 收徒弟,却害得他不得好死,不得善终,到底是善缘还是孽缘? 全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沈迟就不会去俢妖修,都是因为他 岂料,沈迟却道:“是我不好。” 裴枕打了一个寒颤,抬眼,隔着一层泪雾与他对视,惊诧道:“你说什么?” 沈迟轻声:“师父,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怪我不好好修炼,误入歧途,这些都与你无关,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感觉我还能掌控的了一切,我我也就还活着。” 他是他的希望…… 裴枕听到他的话,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他仿佛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点还未倾覆的浮萍: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沈迟半蹲在他面前看着他:“什么?” 裴枕眼底悲凉,他第一次如此狼狈,如此崩溃,他反手抓住他握在他胳膊上的手,急急道: “答应我,不要再继续修妖修了好不好?” 自认为自己三千一百多年来都是十分体面的一个人,如今,最不体面,不得体的一面全数被人看见但是他现在根本也无暇顾及什么,只想沈迟能答应他,之后他再去找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能保全他的性命。 闻言,沈迟却神色淡淡地扯了扯嘴角,错开视线: “抱歉,师父,我做不到。” 裴枕怔怔地看着他,不敢置信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开弓没有回头箭,师父,我也已经,回不了头了。” 回不了头了?怎么会 裴枕的眼泪从眼尾滑落,只觉得压在他肩上的手又重了几分,沈迟握着他的肩膀道: “师父,你信我,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 在视线模糊中,裴枕慌乱地推开他,出于惯性自己又摔在地上,对他执意要俢妖修,既失望又愤怒:“别叫我师父!我不是你师父,我没有你这种徒弟。” 沈迟将他拥入怀中,安抚地亲吻他的发丝,任凭他怎么捶打也不松手: “好啊,我们不做师徒也行。” 裴枕被他用力抱在怀里,反抗地推拒捶打,最终还是哽咽失态,泣不成声: “你俢妖修,你可知妖气与灵气势不两立,你已如此俢妖修,背上阴德,又因为沾染妖气无法修仙,无法积攒功德,非人非妖非鬼我与你,就像那日说的,我绝不会原谅你,我与你一刀两断,师徒缘尽!” “你”裴枕拽着他的衣服,在他的耳畔咬牙切齿狠狠道:“你休想得到我的原谅,沈迟,我一出去就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替天行道!” 沈迟摸了摸他的头发,沉默良久,而后道: “冰夷,我等你杀我。” 第115章 【VIP】 “他要他。” “你这个疯子!” 裴枕伏在他的肩上, 捶打他的肩膀,然而沈迟绝不松开他,他声嘶力竭,哭的十分伤心, 而后渐渐意识开始昏沉, 在沈迟的怀中没了动静。 沈迟将他打横抱起, 惊觉分明是温养着的, 可裴枕的体重不知为何又轻了一些, 他将裴枕安放在床榻上, 离开的时候沈迟一顿,他的衣角被人勾住了, 他低眉一看, 那是裴枕的手指。 裴枕反手拽住他的衣角, 背着他,声音沙哑,十分疲倦地问他: “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沈迟便坐在床边, 握住他的手:“还不行。” 于是那手便松开,收回去, 室内又陷入一片寂静。 沈迟知道他想知道外面的事情,便道:“冰夷, 小十九和卢风已经离开了。” 裴枕的眉间一动,他没说话,之前就听沈迟说过他们接到了圣旨, 但是具体情况他确实是一无所知的,只听沈迟道: “三日前,已经下令让他们进京了,乌音和乌鄞陪同一起。望月派与皇室交情不浅, 此去不过是侑王在宫宴上提了几句望月派救了城郊子民,皇后便说许久未见过望月派的子弟了,想让他们进宫陪她说些新鲜事,此次进京一是为领赏,二是陪皇后解解闷的,你不必担心。” 裴枕的眉间松开了,看来,小十九和卢风他们都还好好的。 沈迟:“在这里,就你我二人相伴不好吗?” 裴枕道:“出去。” 身后没了动静,裴枕知道他没有走,但是他累了,于是在沈迟的陪伴下,意识逐渐昏沉,在极度伤心愤怒带来的疲惫之下,最终还是陷入了沉睡。 沈迟不放他走,于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二人在这里荒唐度日了大约有二十来日了。 裴枕神志清醒的时候很少,大多是躺在床上昏睡,偶尔醒来,他会撞入沈迟那沉黑的眼眸之中,沈迟描摹着他的眉眼,那目光既餍足又危险。 见他醒来,沈迟会欺身上前亲吻他一下,而后喂他喝水,吃点东西,让他看书或者他给他读绘本,偶尔会克制不住地擦枪走火,压着他,强行逼他做不喜欢的事情,再抱他去里间清洗。 裴枕十分厌倦沈迟的触碰,其实施一个术法就可以了,可偏偏沈迟要不厌其烦地给他温水,伺候他沐浴,给他擦洗,而后给他穿衣。 起初他还数着日子,第一天、第二天第六天、第七天 后来,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再次睁开眼,沈迟躺在他的身边,他已经分不清是清晨还是下午了。 很多时候,裴枕都觉得,自己是一座没有了思想,已经干枯了的提线木偶。 任由沈迟如何操控,摆布他,他都不抗拒,没有任何反应,他想做什么都可以,随便他。 他的眼神渐渐从有神到无神,自从那日大悲过后,任何事情都不能再激起裴枕内心的波澜。 除非,沈迟放过他。 但是沈迟大多时候都陪在他的身边,甚至很少让裴枕下过地,托抱着他走动,屋子里的东西全部换成了木的,尖锐的东西全部被他撤走,就连陶瓷的碗筷也全部换成了木头做的,裴枕真正成为了他的囚徒, 被困在这诺大的屋子里,想逃不能,求死也不能。 每每醒来之后,沈迟都会先与他厮磨一番,而后抱着他,给他洗漱,而后喂他吃他亲手做的饭菜,若是不吃,就继续早晨的事情,若是吃了,沈迟则会心情很好地抱着他发一会儿呆,与他说说话,虽然裴枕大多时候都不会理他。 等到中午,沈迟会离开一会儿,怕他会无聊,拿了许多书来给他看,裴枕会随手翻翻,有一次看到了春宫图,他愤怒地撕碎,将一大摞书全部丢出了房间,于是下次沈迟就将那些书都换成了文字话本。 下午,沈迟通常会回来陪他一会儿,到了晚上,沈迟总是很晚回来,浑身血腥味,他已经不再遮掩了。 裴枕对丝毫不遮掩的妖气十分敏感,然而沈迟或许是因为刚吞了妖丹吃了妖,十分暴虐,不由分说将他压在床上夺取他,直到逼他流泪逼他神志不清地复述他的话,让他亲自说出他喜欢他,与他共同到达顶峰看着他在他身下颤栗不止,沈迟才会放过他,再去另一个房间炼化妖丹。 每天都这样过。 裴枕醒来后总是特别沉默,脸色越发苍白,身体十分虚弱,似乎命不久矣,他披着沈迟的外袍,坐在床上看着窗户,一看就是一整天,沈迟有时会在他身边醒来,从他身后搂住他,问他想不想去院子里看看,裴枕则不语,无声地拒绝。 自从被关在这里,他只出去过两次。 第一次出去,见识到了外面将他团团围困的浓雾,而后沈迟从雾中走出,那天,是他成神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困境,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种僵局。 第二次出门,撞见沈迟吃妖,从此与他师徒缘尽,那次,他被沈迟捉回来,由身到心,感受到什么是撕心裂肺的痛,再次被伤的遍体鳞伤,从那以后,他就也再没出去过了。 那道门根本不是意味着自由和解脱,而是下一秒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的畏惧和恐慌。 如沈迟的愿了,他现在,已经不想逃了。 * 沈迟大有他不出门,也可以将他关在屋子里一辈子关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直到有一天,事情发生了转机。 听闻坯都近郊出现了一个罕见大妖,为了得到它的妖丹,沈迟与它周旋了两日,终于将它斩杀了,剖了他的妖丹,和着它的血肉吃下去,沈迟体内妖力不稳,急迫地想回到裴枕身边。 然而等他再次踏进那间院子,浓雾拨开,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院门口挂着的那两盏灯笼灭了。 那是他用来在迷雾中指引方向的灯笼 如今,灭了…… 意味着,除了他,还有人来过。 他看向屋子,房屋一片漆黑,沈迟按耐住胸中波涛起伏的惊疑,抽出手腕上的骨鞭,缓慢地推开了门。 门“吱呀”一声响起,沈迟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进了屋。 屋内寂静,一点生气都没有,沈迟摸索到烛火的位置,点了烛,还未看清屋内的情况,一个锋利冰凉的东西就抵到了他的脖颈处。 下一秒,火光亮起,沈迟转身,不出意料地,看到了想看到的人。 裴枕乌发披散,有些凌乱,他穿着单薄的里衣踩在地上,衣襟松散,露出了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上面密密麻麻的吻痕未消。 他十分紧张,胳膊直直,两只手握着东西横在沈迟脖子上,因为握的太紧,被锋利的边缘割伤,指缝里流出了鲜血,滴在地上。 裴枕凄厉地问他:“放我出去!这里到底是哪里?” 为什么又开始提这个了? 沈迟垂眼,他脖颈间横着的东西十分眼熟,再看屋内,能移动的东西都东倒西歪,室内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室内的东西被翻乱,纸张被撕碎丢在地上,桌子上的东西全被扫落在地,房间的抽屉都被打开了,大多被拉出了屉笼东倒西歪,不知道在翻什么东西。 房间角落里的三足云纹的圆鼎被推倒在地上,香炉里面的瓷器内胆被取出来,打碎,大片的香灰洒在地上,里面的香已经没有再继续燃了。 外头的冷空气和薄雾顺着大开的门吹进来,带来一股凉意,也让人头脑清醒。 横他脖颈间的,正那香鼎内胆中的瓷器碎片。 饶是他将屋子里所有尖锐的东西都收起来了,也抵不过裴枕想逃的心思,找到了一处疏忽的地方,趁他不在的时候,推翻了香炉,撬开了香鼎,打碎盘子,拿足以割伤皮肉的东西当做利刃来威胁他。 裴枕的眼眶通红,问他:“你是不是在那香里加了什么?这才导致我一点灵力都没有了!” 沈迟对裴枕突然的鲜活挑了挑眉,这么多日了,他养的木偶人居然会动了。 不敢想,他不在的这两天,裴枕在屋子里做了什么? 终于被他发现不对了。 只可惜沈迟勾唇,嗤笑一声,他吐出两个字:“不对。” 什么? 他猜错了…… 裴枕心惊,这个香炉,难道不是他用来锁他的灵力的吗? 沈迟抬手,食指和中指夹住那锋利的碎片,移开,指间一甩,那瓷片应声掉落在地。 裴枕愤怒地攥住他的衣领,质问他: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根本不是因为四卦阵才失去灵力的,是不是!?” 沈迟轻笑一声,握住了他拉着他衣领的手,裴枕又惊又怕,挣开他,往后退了一步,跌落在地。 他穿着不合身的里衣在地上往后退,惊惧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是不是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是香还是”裴枕回想起那些精致的佳肴,愤怒道:“你在饭菜里加了什么?” 沈迟抚摸着他的侧脸,另一只手抬起了他的腿,曲起,指尖划到了脚踝处,那是从他在这间屋子里醒来后第一天就见到过的,绑在他踝骨上的红绳。 “冰夷,你太天真了” “龙涎香,只是给你催情的而已。” 可惜裴枕的身体太弱了,受不住这种香,闻多了总是会头脑发晕,昏迷过去,沈迟吻了一下他的脚踝,红绳在脆薄冷白的皮肤上艳红无比: “而这个,才是你灵气全无的原因,师父,我怎么可能就让你这么轻易地逃走呢?” 若是打破了香鼎就想逃走,岂不是,当他傻儿? “捆仙锁,我专门为你所制。” 难怪…… 难怪他当初无法在四卦阵变回真身,普天之下,能压制神仙的阵法都被列为了天界禁术,他更是连四卦阵都没听说过。 裴枕浑身发抖,他道:“你当初操控冤魂反戈,让四卦阵失败,导致我们所有人遭受反噬,我灵气大伤,身体也遭受重击,而你,居然还在绳子上做了手脚,炼制了这个捆仙绳,不让我变回真身我们全都被你设计,都在你的圈套之中,是不是回答我!是不是!” “是又如何?”沈迟就势捏住他的下巴,尝了一口他的唇,他分明在生气,唇却意外地甘甜,他道: “冰夷,今日给我一个这么大的惊喜,我就当,你是在专程等我回家了。” 沈迟不久前吃下去的妖丹在他的丹田里翻滚,体内的妖气与灵气缠绕让经脉胀疼起来,痛到骨子里的酸胀和灼热感让他烧红了眼,让他迫不及待地想发泄一通。 沈迟拉开裴枕肩膀的衣服,两侧的牙齿突然增长,变得锋利无比,一口咬住他雪白的肩头。 “啊” 裴枕痛呼了一声,沈迟的神志稍微回来了一点,他着迷地闻了闻他肩头渗出来的血点,他身上的味道,仿佛是什么琼浆玉液,总是勾着他总是,让他觉得很熟悉。 沈迟舔吮了一口他的血,喝下去后,体内疯狂涌动暴戾的妖丹神奇地安分了许多。 神仙的血液是最好的安抚剂。 不知是因为这次的妖格外地凶猛还是因为别的,沈迟只觉得体内仿佛有火在燃烧,烧的他整个人有些神志不清了,他闻着裴枕身上的味道,但不止于此,他还想要更多,他想要发泄 沈迟舔吮还在不断渗出来的血珠,将裴枕翻过来, 他要他。 第116章 【VIP】 “从未恨你。”…… “嘶啦——” 地上到处是打翻的香灰, 还有碎裂的瓷片,裴枕衣不蔽体,掌心通红地撑在地上,被沈迟按着塌腰在地上趴跪着, 甚至都来不及去床上, 没有一点温情的前戏, 直接, 十分困难艰涩, 没有催清的香炉, 裴枕的神智清醒,始终悬着一口气哽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连他抓着地面的手指痉挛, 甚至喊痛, 沈迟都视而不见。 裴枕双唇颤抖,张开想说什么,却被他掐着脖颈用力一贯, 顿时,痛的失声了 在推拒和剧痛中, 裴枕努力放松,甚至迎合他, 沈迟察觉他今日的不同寻常,兴致更高了,在妖丹和妖气的影响下, 一昧地想在他身上发泄,于是,更加粗暴。 裴枕被他翻过来的时候,呼吸急促, 浑身汗淋淋宛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却主动环上了他的脖颈,将他的脖颈往下一带。 “!” 双唇一陷,沈迟不可置信地低头,裴枕正闭着眼,生涩浅浅地吻他,似乎想讨好他,让他轻一些。 裴枕前所未有的主动与配合让沈迟心跳加速,重瞳和黑瞳疯狂闪现,涌上头顶的兴奋和激动盖过了他脑海中的最后一丝狐疑,理智完全崩塌瓦解,甚至没有细想裴枕不同寻常的举动。 他单手将裴枕的后脑勺摁住,纠缠他的舌头,重重地回吻回去,同时蛮力地横冲直撞,裴枕承受着,脸上说不清是痛苦更多还是欢愉更多。 “唔” 沈迟的吻往下,落在他的脖颈上,掐着他的腰,裴枕浑身发抖,却还要压制住溢出喉头的声音,搂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道: “把我的锁解开好不好解开” 锁? 沈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那红色的绳子,清醒了一瞬。 捆仙锁是拿来锁灵力的 怎么能解? 解了师父会跑的 似乎察觉到他在想什么,裴枕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汗,将他的脸抬起,脸上潮红一片,羽睫颤抖,低垂着眉眼亲了一下他,十分勾人: “我如今身体这么差,还能怎么跑?” 红绳被随手的妖力割断,灵力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股脑地涌入他的体内,裴枕被他抱在怀里,攥住了他的衣服,脸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淌,脸色惨白 沈迟抱着裴枕,手在他的背后触到了一抹黏腻,他单手抱着裴枕,另一只手抬起,看见手上沾着的是血。 鲜红刺眼。 沈迟瞳孔一颤,神智回归脑海,不远处掉落着一根红绳,那是他拿来阻断他感应灵力的捆仙锁。 为什么会断? 裴枕胸口,后背,大腿,到处是碎瓷割出来的的细小伤口,那是他把他按在地上时,裴枕被地上的碎片割伤的伤口,而那地上积着的一滩血液,还在源源不断扩大的血迹,都是从他的脖颈中涌出来的。 他将裴枕拉开,裴枕浑身软绵,目光空洞,没有焦距地看着他。 裴枕的手上,拿着一个小巧的瓷片,边缘沾着黏稠的血液,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捡起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起了死意,孤注一掷地抹了脖子,任凭鲜血直流。 沈迟慌了,从他身体里退出来,裴枕的手一松,那碎片便掉落在地,他倒在他的怀里,软的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小声道: “你醒了吗?” 沈迟捂住他的脖子,凝聚起灵力汇聚到裴枕身上,想为他医治伤口,他抚摸他披散的头发安抚道: “别怕,我会把你身上的伤都治好的,没事的,别怕” “不”裴枕虚弱地捉住他的手,摇头:“别救我。” 从未在裴枕身上见过的红要将他淹没,沈迟握住裴枕的手,源源不断地为他输送灵力。 “你已经”说完一句话,裴枕嘴角就溢出来一股鲜血,他这才觉得,原来血的味道竟然这么的苦涩,这才体味到了人间的生老病死。 爱别离,恨不得。 死亡来临的一刻,饶他是河神,饶他是自戕,也逃不过这种痛彻心扉,逃不过比身体里还要疼痛千万倍的的痛苦与折磨。 或许这就是他该应的劫可惜他千算万算,却怎么也算不到自己身上裴枕凄惨一笑。 裴枕的唇色苍白,身体很冷,刚才那么激烈的口口都没有让他热起来分毫,他似乎有点怕冷,瑟缩在沈迟怀里,道: “沈迟” “别”裴枕咽下一口鲜血,继续道:“别修妖修了你知道吗?你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你自己了。” 沈迟的下巴紧紧贴着他的额头,还在不断地尝试用自己的灵力疗愈他,反反复复地失败,又反反复复重新输送灵力,他心慌不已,此刻已经听不进其他话了。 然而却根本没用,他的灵力无法进入裴枕的身体里为他疗愈伤口。 “怎么会怎么会”沈迟喃喃自语,为什么他的灵力无法进入裴枕的体内,为什么他的灵力会被排异? 难不成,难不成 是裴枕的灵体,不愿意接受他的灵力。 也是沈迟怔怔地看着裴枕,自嘲一笑,他现如今不过是最低等、最卑劣的妖修,哪能染指尊贵的河神? 他的修为越高,灵力就越不纯粹,裴枕身为河神,就算身体陨灭,也不可能会接受他这样不纯粹的灵力。 裴枕的唇瓣嫣红,齿间满是鲜红的血液,他心道, 或许今日就是他与沈迟的最后一面了,有些事情,他必须说个清楚明白 他费力地咽了口血沫,伸出染血的手,碰了碰他的脸:“我我虽然最开始将你带在身边确实是为了涨功德,但,但也是为了保护你” 裴枕的神色痛苦,温热的血液从他的脖颈中流出,淌在地上,他能感受到他即将消亡了,他呛了一口气,强撑着,断断续续说: “你的命格特殊,属于早该死之人,却一直活着,是因为因为我的神息的庇佑,沈迟,我决不是因为想利用你,才、才” “当时你还小,个子才到我的肩膀,我与你相处一年,虽虽时常待你不好,但绝不是因为卢风才才愿意让你做我的徒弟,而是因为我是真心喜欢你,不论聪慧、不论资格、不论能不能成仙,只论心迹只是因为,你很努力,很讨人喜欢。” “每每你期待地看着我,每每,你唤我做师父的时候,虽然虽然我表面不答应,但但其实我早已将你看做我的徒儿,若是利用何必要煞费苦心地教你仙法,沈迟,不要被奸人的三言两语所蒙蔽了他不过是是在骗你。” “是我不好,我抛下你一走了之,一走就是六年,但是、但是我交代过小十九要保保你性命无虞,沈迟我绝不会害你,我既已收你为徒,怎会怎会,轻视你的性命?” 沈迟神色痛苦地看着他:“可是,你为什么宁愿死都不肯留在我身边!” “就因为我是妖修?” “不不是的,”裴枕缓慢道,他的身体冷的发颤,缩在沈迟的怀里,气息越来越虚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妖修了。” 早在他回来的那天,沈迟与他第一次见面,在他怀中昏过去时,他为他把脉,便隐隐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之后梳理他体内灵气郁结的时候,更是发现有妖气掺杂在丹田里,他便隐约猜测他是不是对妖鬼做了什么,以至于连丹田都沾染上了妖气,却没有来得及抽出时间与他坐下好好谈谈。 他只是没有想过,他竟是以如此邪门歪道修妖修的。 他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 若是知道会这样,早知在刚开始发现不对的时候,他就该制止他,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其他事情绊住脚步。 说来,都是他的不对,都是他的错。 是他教徒无方,才会让沈迟甘愿放弃正道,被人误导走了邪门歪路,乃至于他这一世注定不能善终。 一个普通的凡人,原本只要帮他补完功德后,再由他护他百年顺遂无忧,安全度过短短的几十年就可以了,却没想到,如今,竟被人害的不能善终了,注定不得好死。 而这个害他的人,仔细算来,竟然就是他裴枕。 他算什么河神, 连他的徒弟都护不住 裴枕哽咽,气若游丝,拽着他的衣服,已经快要不行了:“不要再俢妖修了,答应我” 沈迟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不愿接受:“不可能!你是河神!你不会死的!” “答应我” “否否则,我、我死不瞑目”裴枕唇角涌出更多的血液,他双目充血,紧紧拽住沈迟的衣袖,脖颈上割开的伤口流血不止,他感知到身体的温度在流失,他的生命在流逝,沈迟的泪滴掉在他身上,是滚烫的。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沈迟抱着他,只觉得在抱着一堆嶙峋的骨头,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沈迟心如刀割,声音嘶哑: “为什么你不杀了我?” 他一直在等待,亲手死在师父的手里,这是他最好的结局,他早就想好,他这辈子该怎么死他已经幻想过了,死在师父手里他心甘情愿。 明明是他一直在强迫他不是吗? 为什么反倒宁愿死在他怀里,让他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也不愿意亲手杀了他? 沈迟听着裴枕在咽气前的遗言,字句模糊,仿佛一阵风的呓语: “你忘了我吧。” “其实我我根本” 裴枕终于撑不住了,他的瞳孔涣散,手松了,垂落到地上,最后落下的一句话轻飘飘,恍若隔世: “从未恨你。” 第117章 【VIP】 “殉情。” 不知过了多久, 裴枕只觉得他的身躯一轻,灵魂飘了出来。 他茫然地起身,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他若有所察地抬头, 一轮骄阳挂在天上。 是太阳 真是, 久违了。 裴枕眯着眼, 深吸了一口气, 花草的芳香以及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都让人心旷神迷, 可惜,阳光洒落在身上, 他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裴枕的手抬起, 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不是人身的状态。 原来,他的魂魄离体了。 他打量着自己, 身上穿着精美秀丽的白袍,长而卷的白发迤逦到脚踝, 皮肤光洁没有一丝伤口,额间发热, 他睫毛一抬,神印出现,一道冰蓝色左右两撇的弧光簇拥着中间一道金色的印子, 琥珀色的瞳孔被阳光照耀到呈浅棕色。 他不只是魂魄离体。 他亲手捏造的那具凡人肉身人死灯灭,所以 他的真身现世了。 因为捆仙锁,他感应不到他体内的灵力,一直无法变回真身, 他在死前让沈迟将他的捆仙锁解了,因而,他恢复真身了。 只要能感应到灵力,哪怕真的死了,他的魂魄也不至于会一直困在壳子里出不去。 一切都是他故意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只要他走了,他们就都能解脱了。 不过他的灵力被禁锢太久,肉身殒没后,他也受到重创,足足过了好几个时辰才再次苏醒, 只是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裴枕的凤目流转,他环顾一圈,目及远方,树木繁盛,而四周脚下花草繁茂,芳草萋萋,还能听到溪水流动的潺潺声,是个不错的地方。 听到了一点动静,裴枕转过身,视线落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正跪在地上,是沈迟。 沈迟抱着一个人,裴枕怔愣一瞬,目光落在了他抱着的那人身上,那个人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地闭着眼睛,仿佛只是睡过去了,只是脖颈上的一道伤痕血红狰狞,触目惊心。 那是他的肉身。 他早已灵魂出窍,所以,躺在那里的,不过是一具没有了人魂,没有一丝生气,也绝无可能苏醒的空壳。 裴枕离他几步远看着他,沈迟咬着牙关,眼眶充血,将他的尸身放置一旁,徒手挖开泥土。 因为机械地重复挖土这一动作,平整的指甲盖被掀翻了,掌心被钝重的石块割破,手上满是鲜血,泥土和污垢,他却还是没有停下来,麻木着,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沈迟重复着这一动作,任凭手上血淋淋,打湿沾染干燥的泥土。 明明是艳阳天,裴枕看着沈迟的动作却无端有一丝寒瘆。 他要做什么? 新土覆上旧土,泥土飞扬,裴枕才能隐约看出来他在挖什么。 那是一个一人深的墓穴。 沈迟徒手挖了一个很深的墓穴,而后修整了一下周围的杂草,将一些枯枝败叶捏在手里化为灰烬,裴枕心道,或许是要将他的肉身葬了。 有几个时辰了,他亲手捏造的肉身已经坏死,他无法再回到原来的躯壳当中,裴枕维持着真身的模样,身形虚化透明,凝视着沈迟仿佛不知疲倦的动作。 他与沈迟缘分已尽,随着他的身死,他们二人之间的前尘往事就该散尽了,被困二十余天,逃脱十分不易,如今沈迟修为不低,若是被他察觉到这里除了他之外还有第二个人,再被他抓回去那就糟了。 被困这么久,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他也该走了。 就在这时,裴枕看到沈迟起身,拿起一块石碑,立在了那坟前,石碑上有凹陷处,似乎还刻了字。 想来,人间凡人送葬,墓碑上应该会写生何时,死何时,以及墓中之人的是何身份,祖籍何地,父母,妻子,儿女都会写上去。 但是,沈迟不知道他的生辰,亦不知他的籍贯,他也没有妻儿,因而,上面应当只会写四个字,“师祖裴枕”吧。 往后,他带着后人来给他祭拜也方便找到他。 裴枕在原地站了一会,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还是绕过那个石碑,身形一转,看到了上面的刻字。 从上往下镌刻了几个大字,遒劲有力的字迹写的端端正正,字字深深,凿入石骨: “吾妻裴枕之墓。” 裴枕猛地一愣。 沈迟用灵力轻柔地包裹住他的尸身,将他的身体放进了墓穴之中,而后,双臂一抬,十指一拢,周围的花瓣纷纷洋洋飘起来,落在“裴枕”身上。 沈迟拿起一壶酒,在坟前倒了一杯,而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沉默与他碰杯,一句话没说,一饮而尽,随后,额头靠在他的墓碑上,闭着眼,靠在他的石碑上,似乎终于感到疲惫。 裴枕站墓碑的旁边,长而浓密的睫毛一颤,他看着沈迟起身,跳入了他亲手挖的墓穴。 裴枕浑身血液滚烫,这不是他的墓吗? 沈迟跳下去做什么? 裴枕站在泥土边上,看到他的身体被沈迟摆的端正,手放在胸口处,安静得一如他从前睡觉的姿势,沈迟躺在他的身边,凝眸看他雪白的侧脸,抬手,摩挲了一下他的侧脸。 在那十分深的墓穴里,风也寂静,沈迟抱着他的尸身,脸埋在他的肩窝里,肩膀颤抖,无声地哭泣 和之前无数个相伴的日子睡过去时没有任何分别,只是他的师父再也不会睁眼看他了。 沈迟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没了力气,他的眼眶通红,血丝尽显,唇角干裂,满身悲凉憔悴,全然没有了意气风发的模样,衣服凌乱褶皱,他却无暇顾及,抬头看天, 蓝天白云悠悠,是裴枕喜欢看的,阳光却又不会照到他们这片地方,依山傍水,既能看到太阳,又不会被晒到,是裴枕喜欢的。 忽然,沈迟的一双桃花眼眼眸一弯,恍然地笑了, 怎么办? 他好像看到师父了。 只可惜,他心心念念,捧在手心里舍不得伤害半分的人,是真的,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流露出半分的喜怒哀乐了。 他与裴枕的缘分太浅,相识相知相惜止步于此,唯独没有相爱。 回忆起他们的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走马灯似的前半生尽数浮现在沈迟眼前,他搂紧了怀中的人,唇角扬起一抹轻快的笑来,只觉得活着真累,撑了六年了,竟然还是死的时候最轻松。 光是相遇就耗费了他一生的运气,得到这个结局,能够死后相伴长眠,其实他还是幸运的。 他作孽太多,修了妖修才强求来的短短几十日相处,反正已经没有下一世了,就让他的骨血葬在这里与裴枕相伴一生。 他没有什么愿望,昔人已故,他对这世间再无留恋。 就让他们的残骸相伴,他总归是要死的 他与裴枕,总归是要葬在一起的。 沈迟低头亲了一下他的眉间,将裴枕的身体抱紧了,下巴抵着他的额头相贴,而后,他神情从容地闭上了眼,安然赴死。 他在整理墓边的时候,折断了一根粗壮的树枝枝干,在上面施了法。 树枝粗大,立起来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将土扫落在他们身上,带着最新鲜的绿叶,合着新鲜潮湿的红色泥土,松散地落了下来,祝福他们。 地上的泥土,一点点浇在了他们的身上,为他们盖上裘被,见证他们盛大的仪式,直到厚厚的土将他们二人掩埋, 礼成。 沈迟将自己活埋了。 在天地见证下,为他的神明殉情了。 裴枕站在刻着[吾妻之墓]的墓碑旁边,脸上有些凉,他颤抖着手,伸手触摸了一下脸颊,是一行清凉的泪。 他分明说过了,他根本就不恨他 为什么还要死? 心脏传来一阵致密的疼痛,裴枕的呼吸颤抖,几千年的桑海桑田让他大多时候都淡漠无比,他的心早已沉寂,此刻却鼓跳着复苏,叫嚣着疼痛,甚至要费十分大的力气,才能压制住漫到喉咙的悲涨酸楚,不让情绪冲溃作出不理智的事情。 可是 他做不到,他就是无法接受 他就是 不想沈迟死啊 裴枕再也抑制不住地捂住自己的脸,白色繁重的袍子顺着他的手臂滑落,他蹲跪在地上,周围的花草摇曳,沙沙作响,微风抚过他的肩膀,天地间只余他的哭声。 神明在为他最忠诚的信徒哭泣,天地悲捯。 到底为什么? 沈迟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与他合葬,生前不留祈愿,甘愿活活献祭。 没有人会爱他到不求回报地生祭,只是想抱着他的尸身,与他一同变成骸骨,深埋地底,一同长眠 裴枕指尖凝聚起一团灵气,眼眸中蓄满泪水,从来不插手他人因果的河神,此刻也有了私心,也想义无反顾地要破一次例, 哪怕沈迟的命数该绝,哪怕沈迟应该死去,也想要他好好活着,想要沈迟像一个普通凡人一样健康快乐地活着,健康顺遂,长命百岁 岂料,恰在这时, 地下的土松动了,随后,一只手破土而出。 泥土纷纷扬扬炸开掉落在地面,裴枕手上的灵气猛地散开了,他看着眼前的场景,心跳如鼓。 沈迟破土而出,浓黑俊逸的眉间挂着细密的泥土,他深吸一口气,随意抹了一下脸。 死前的一瞬间走马观花,生前的大多事情他都无悔,唯有一件事情他怎么也想不通, 那时裴枕被他关着,已经没了脾气,对他十分顺从,为何会突然打翻炉鼎质问他是不是香炉有异? 为何会发现他身上灵力全无不是四卦阵所致? 关押了这么久,分明已经不挣扎反抗了,怎么会忽然又要出去?为何会突然拿锋利的东西威胁他? 沈迟的胸膛起伏,回想当时,有人告知他大妖现世,他便如往常一样过去捉了,只是没想到如此难缠,整整打斗追了它两日它才不逃了,等他回来的时候,院子里挂着的引路灯笼已经熄灭了 而裴枕死前劝告他,让他不要被奸人蒙蔽? 奸人是谁 怕是, 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来了 沈迟大梦初醒,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水,手掌篡拳,指甲深深地掐入手心,血滴落下来。 他怎么忘了,还有一个人,很想他的冰夷去死? 该死 居然敢坏他的计划? 第118章 【VIP】 “不过和师父苟合。”…… 裴枕泪眼蒙眬, 惊诧地看着他,看着沈迟撑着手,从土中出来,而后化为了一道流光, 奔向一个方向, 急急地消失在了目光之中。 裴枕疑惑地看着沈迟离开的方向, 本想跟去, 但转念一想, 不如他就与沈迟从此别过。 他如今已经恢复真身和法力了, 他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再耽于此事, 不能再与沈迟纠缠不休。 他要去冥界一趟。 * 青绿色长满了苔藓的石壁上, 绿色的藤蔓交缠垂落而下, 红色的花朵盛开,三瓣花开在藤蔓上,未开的花苞娇嫩可爱, 已开的花朵中芯红到发黑,释放出来的毒气将整个山洞都包围住了。 长长的藤蔓延至底下一滩冒着泡泡的深绿色毒潭之中, 没有人知道,这里精心培育了几株见鬼花藤。 潭面冒着热气, 无数的大小泡泡冒出来,潭水之上,零散地分布着几块能落脚的畸形石块。 一个人闪身进了绿潭, 踩在湿滑的一个巨形石块上。 沈迟环绕一圈,四周寂静,似乎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活物,眼睛一尖, 他探手,从藤蔓之中揪出来一条花绿色的毒蛇。 那条毒蛇有三指宽,手臂长,被逮到后滑溜的蛇尾缠绕住沈迟的手臂,张开嘴对沈迟威胁似地“嘶”了一声。 细长分叉的舌尖吐了出来,七寸被沈迟捏着却仍不老实,蛇头上绿幽幽的竖瞳不安分地盯着沈迟往前涌动,能释放出毒液的利齿暴露出来,尖锐无比地朝他滋着尖牙。 沈迟的眼睛顿时变得幽绿无比,黑色的瞳孔拉长变成红色的竖瞳,虎牙猛地变长,卡在他的唇边,蛇相显现,他张狂地朝着它嘶吼了一声,声音回荡整个潭底。 蛇王的恐怖威压释放出来,沈迟手里的蛇吓的一缩,利齿收了回去,整条蛇软绵地趴在沈迟的手臂上,乖顺地皈依倚靠在他的身上,再也不敢有所动弹了。 沈迟捏着它的七寸,拎起来,拎到半空中晃荡,它的身体软趴趴地对他的动作左右晃动,看到下面就是那咕咚冒泡的毒潭,它的尾巴尖飞快地缠绕上了沈迟的胳膊,盘踞着,沈迟拨弄了一下他的头,盯着它的眼睛,神情堪称恐怖: “告诉我,他在哪?” 那条小蛇害怕地在他手上发抖,沈迟等了一会儿没声,没了耐心,当即要将这条小蛇撕成两瓣丢下去。 指尖刚刚使了点力,一道声音出现:“你要做什么?” 沈迟转过身,看到出现在他面前的人,那人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地将自己全身包裹住,只露出一双狭窄的眼睛,沈迟冷笑一声,当着他的面,手上用了点力,他养的那条小毒蛇顿时化为了灰烬,手一倒转,灰烬和血液掉下绿潭,咕噜咕噜,什么也不剩了。 沈迟吹了吹手指上残留的粘液,道:“上回见面之后,你跟踪我?” “难不成”黑衣人分析他如今的失态和愤怒,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欣喜若狂道: “你杀了河神?你有没有用洗髓液?” 沈迟看着他道:“你当初给我洗髓液后,便跟着我进了幻境?” 黑衣人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不重要。” 沈迟飞身到他面前,领着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提起来了,咬牙切齿道:“说!是不是你?” 黑衣人拍了拍他的手,笑了,他道:“如果不是我从中推波助澜一下,你会舍得杀他吗?我起先还纳闷了,不过是相处了两年罢了,值得你对他这么念念不忘吗?” “我还奇怪,你将他关起来后为何还不杀了他,我还当你不敢杀” “原来”黑衣人惊奇地看着他,对他这整人都啧啧称奇道: “你居然妄想和神仙在一起?” “我还当你真心实意知道河神对你的威胁有多大了?却没想到,你主动布局,问我要天界禁物,枉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偷出来给你,却没想到你做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能更好地和河神苟合在一起” 黑衣人用一种新奇的目光看他:“他可是你师父,沈迟,我倒是不知道,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奚落的声音在绿潭内回荡,面对他的嘲讽,沈迟却嗤笑一声,毫无被戳破的恼怒,承认道: “是又如何?” “” 黑衣人被他的大言不惭噎了一下,他眼珠子一转,低头,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他下来,话锋一转: “不过,既然那个河神已经仙逝了,你也不必太过伤心,反正人已经死了,抓紧泼洗髓液才是正事。” 沈迟却问他:“当时,你和他说了什么?” 黑衣人冷冷一笑,当初,沈迟捉了河神之后,将裴枕藏在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任凭他如何敲打也不透露一丝一毫。 他给了沈迟洗髓液后,怕他回去仍心存仁慈,于是悄悄贴了一道符咒在他的身上,那道符咒可以将他的魂魄带到任何地方,不过显形后的时效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原本他只是打算在沈迟下不去手的时候帮他一把,却没想到撞破了一件惊天密事 他没想到沈迟将裴枕藏在了他随身携带的珠球里,那珠球里面到处是浑浊的雾气,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他好不容易进去了,刚化成人形,却没想到撞见了沈迟与裴枕大吵一架。 原以为事情都如他所预料的方向发展了,却没想到,随后发生的事情更令他大跌眼镜,瞠目结舌。 沈迟将逃出去的裴枕捆回了房间,在门口,在盖不住的骂声中,他听到了那些低吟浅啜,求饶的哭声和一些只有情人之间才会说的情话被混在一起胡乱地说出口,而这一切,竟然都出自那个天界高不可攀,向来尊贵冷淡的河神之口。 电花火石之间,他才明白,沈迟将他困在这里,又迟迟不杀,到底要干什么。 “我当你是动了什么私刑”他回想起来,依旧十分难以置信,甚至他都替裴枕不齿: “原来,竟是这种” 沈迟面不改色,冷笑一声,掌间凝起一团灵力猛地拍在他的胸口,黑衣人就势一躲,沈迟在他仰头躲避之时抬脚就是一踹,他冷不丁被踹到胸口,直直地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嘭!” 他拽住身后的绿藤,勉强稳住身形。 即便是在这么激烈打斗的时刻,他面上的黑罩依旧将他的面庞遮盖的严密,没有露出一丝皮肤出来,沈迟向后腾转空翻,落在嶙峋的石头上: “你后来又来了?” 黑衣人抹了抹嘴角的血,他有些诧异他为何会知道,干脆承认: “不错。” 在发现他们二人的关系后,他预感沈迟可能不会杀裴枕了,要想河神去死,唯有从裴枕那边下手,只能想办法,让河神心甘情愿,主动寻死 届时,等沈迟来找他复活裴枕,带他去找裴枕死去的肉身时,他再给乘机,给河神泼洗髓液,到那个时候,裴枕万劫不复,他的最终目的就达到了。 所以,他特意支开沈迟,依靠上次离开时留下的符咒,再次魂魄离体,进入了那个小院,找到裴枕,告诉他,沈迟是妖修,以及他将他关起来的真相—— 他根本不是因为四卦阵才没的灵力,而是沈迟为了不让他逃出去,专门对他做了一些手脚。 当时,裴枕病体沉疴,听完他的话,久而未言,只是神色恍惚地问了他一句话: “你是不是妖修?” 他见他状态不对,只当他被关在这里太久,脑子糊涂了,残留的符咒二次引魂到同一个地方,他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在消失前,他匆匆告诉裴枕,沈迟身上有洗髓液,想要离开这里,最好的方式就是自戕,唯有身死,沈迟顾及旧情,才不会将洗髓液用在他身上,他就还有一线生机逃出去。 “现在看来,他是全信了,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够蠢的” “我说你从前不过与他两年的师徒缘分,怎么总念着他?可惜,我看他对你也没有男女之情,你又何必对他执着?” 他神色兴奋道:“快带我去找他,他是不是已经死了?现如今快给他用那瓶洗髓液,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他是神你是一个妖修!你害得他自戕了,他是你害的 !是你杀的!哈哈哈哈哈 待他真身归位,必然会第一个杀了你!唯有洗髓液才能将他消融的一干二净,就连天道都不会知道真相,届时只会降罪在望月派那几人身上,我们既杀了河神,又不会遭受无妄之灾,简直栽陷的天衣无缝!” 沈迟看着他歇斯底里,唇角一勾,突然吐出两个字:“浮游。” “!” 黑衣人大惊,浑身一僵。 浮游 这分明是他的名讳,沈迟怎么会知道直呼他名的名讳?他分明从未告诉过他的真实身份。 “你在叫谁?”他眯起眼,狐疑道。 “怎么?”沈迟轻蔑地笑了,嗤笑一声:“你不是浮游?” 浮游惊疑不定:“你如何知道我是浮游的!?你” 刚才的得意洋洋全数被慌张代替,甚至开始回想是不是什么时候泄露了身份,沈迟看他的脸色变得异彩纷呈,可笑道: “你慌什么?” “你是怕我知道你早就死了,还是怕被我知道,其实”沈迟道:“你是堕仙?” 浮游劈了一掌过去,立刻翻脸道:“住口!” 沈迟侧身躲过他的攻击,抽出手腕上的鞭子,在空中抽了一下,鞭子尾节一甩出去,毫不留情,直直地朝他的方向打去,浮游躲过他的鞭子,拽住他的鞭子尾节,与他在半空中僵持住,他怒道: “河神不能留!快告诉我,河神在哪!” “浮游,我不过欺师灭祖,与自己的师父苟合,而你”沈迟眯眼,歪了歪头,道: “你是一个早就死去的堕仙!身上的怨气这么重,违背天道积攒怨气,还在此地豢养了这么多见鬼花,偷了这么多天界禁物,桩桩件件,浮游,你倒是更让人佩服才是。” 浮游激动起来,他声嘶力竭道:“胡说!我不是堕仙,都是他们逼我的!” 沈迟看着他,另一只手拢了灵气击过去,趁着浮游转身之际,趁他不备之时,飞身过去,一把扯开了他脸上的面罩: “那你脸上的这些裂缝是怎么回事?” 沈迟也十分惊讶,但更多的是嘲笑:“该不会,是被人打的吧?” 遮掩身形的斗蓬掉落,脸上裹的严严实实的面罩被扯掉,浮游下意识挡住脸,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他侧脸到脖颈上一道道的裂痕。 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皮肤碎块之间有蜿蜿蜒蜒的红色疤痕增生,好像碎裂开后,被人一块块拼接回去了,组成了一个新的身体。 脸上都如此,不难猜出他将自己包裹的如此严实,全身上下的皮肤该有多么恐怖。 浮游怒不可竭,可惜此时此刻他只能按耐住,心道,还不能与沈迟翻脸得等他杀了裴枕之后,再杀了沈迟,届时,就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你究竟是如何知道我的?我记得我分明从未与你说过” 沈迟欣赏他的表情,悠悠道:“你对天界如此了如指掌,应该就是是天界的神仙吧?我只是一介凡人,只不过恰巧,懂的又比普通凡人多那么一些至于,你为何会浑身怨气,我猜,你应该是被那九重天打下来的?所以才生了怨气?” 沈迟打量着他,嘲讽道:“堂堂男儿,身形七尺,曾经与天界有过节,应该已经被天界灭了,身死道消,甚至不得不靠怨气苟活,不是元尅仙君,就是冀衡仙君吧? 古籍曾有记载,冀衡仙君属木,善制毒,已经陨落,坠于渭水。这一切不都与你相吻合吗?你怕是不知道吧,这三年来,你自认为行事谨慎,实际上每给我的每一样东西,说的每说一句话,你都暴露甚多。” “我只不过一介凡人,真是想不到,你们天界的纷争竟然这么精彩,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浮游恼羞成怒道:“你” 沈迟打断他:“只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何偏偏忌恨河神?” “冀衡仙君。”沈迟尊敬地称呼他,浮游却宛如被踩中了老鼠尾巴,惊慌失措,不明白为何他早已摸清了他的底细,两只手抱头遮着脸,怒道: “别叫我这个名字!” 沈迟飞身过去,浮游急急避开他,而后侧身,双手格挡在身前与他交战,沈迟一脚踢上去,浮游拍在他的鞋上,往后一飞,避开他的攻击,随后,他在半空中身形渐渐消失了,隐匿在了空气之中。 想躲? 沈迟冷笑一声,收手,负手而立,道:“真没想到,传说中的冀衡仙君,竟然缩在一个巴掌大的地方自甘堕落,不仅背弃仙道,只能依靠怨气存活,还想杀曾经的天界同僚?听闻冀衡仙君是死在渭水当中的,该不会,你是被河神所杀” “你胡说!”空气骤然扭曲,沈迟瞧准时机,手上的骨鞭甩了出去,随着空气一声爆破声响,狠狠地抽在了浮游身上,浮游惨叫一声,从半空中坠落下来。 “哗啦——” 绿潭中的水顿时水花四溅,沈迟甩着鞭子在空中踏着凌步飞过去,鞭子狠狠一挥,那些靠近自己的绿色水滴全数被带动的空气气流击飞了,沈迟再一甩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了浮游的身上。 “啊——” 这绿潭本来就是浮游专门用来止他肉//体缝合,所带来的皮肉和骨缝中的瘙痒的,对其他人是剧毒,对他而言却如同温泉般的存在,于是他便借机,猛地击打水面,带起巨大的涟漪和水滴,泼了过去。 沈迟回旋闪身避开,飞身踩到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拽住墙上那几藤见鬼花,将几株拽断了,而后咬断指尖,鲜红的血如雨滴似的甩出去,和着他的灵力,抛在花蕊上面。 见鬼花盛开,三瓣花瓣嫩丽地绽放,深红到浓黑的花瓣深处,花蕊缓缓探出,它们朝着浮游的方向急速飞去,砸在浮游身上,又掉落在毒潭之中,下一秒,被毒潭的毒气袭击,便融化了,整朵花都消失在了潭面,残余的渣沉入了潭底。 见鬼花遇血结契,沈迟成为了它们的主人,释放的毒气只对他以外的人有效,一朵成熟的见鬼花一旦认主,释放出来的气体浓烈,更何况一株上有五六朵花苞,如今尽数盛开了,于是顷刻间,空气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幽香。 浮游站在脏污冒泡的绿潭之中,急忙捂住自己的口鼻,却无法阻挡空气中弥漫的香气钻入鼻腔。 他置身在他专门为他自己打造的绿潭当中,一边感受拼合的身体愈合带来的细密痒意,一边又不得不调动浑身的动力去抵挡见鬼花在他体内的游窜,只能眼睁睁看着沈迟落在自己面前最近的那块岩石上,自上而下,睥睨地看着潭中的他道: “你为何这么想他死?你与他有仇?” 浮游如今动弹不得,只能逞口舌之快:“怎么,我的好徒儿,若是我说,我与他确实有仇,你是要救你的哪个师父?” 沈迟促狭地笑了:“你说呢?” 答案不言而喻。浮游的脸色变了,咬牙切齿道:“裴枕知道你之前在背后这么牵挂他吗?” 沈迟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笑得变态:“他知道。” “”浮游一噎,想起来他对裴枕做的事,整张脸都绿了。 浮游想了又想,憋了又憋,这才想起还要劝他杀了河神,愤怒道: “你这般觊觎他,又如此折辱他,你这种人,你配吗?你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妖修!你再不杀他,等河神死后,真身现世,他必然会反杀了你!” 河神死后 会 真身现世? 沈迟眼眸一动:“真的?” “多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他唇角扬起,道:“作为回报,那我就亲自送你上路好了。” 浮游不敢置信,道:“沈迟,我也是你师父!我也是神仙!我教了你这么多东西,若不是我,你早就死在那蝎子精的倒钩之下了!算起来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背信弃义?” 沈迟扬起来的鞭子一顿,在半空中凝滞,似乎才想起来,他点头道:“你确实还给了我一些东西” 以为沈迟幡然醒悟了,浮游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道:“我就当这次的事情没发生过!待见鬼花的时效过了之后,你便带我去找裴枕,我要亲眼看着他消散在我面前!才能平息我十三万年来的怒火!” “哦?”沈迟蹲下来,似乎十分感兴趣:“你与他有仇?可我分明听闻,河神不过才上任三千多年,你与他怎么会有十三万年的仇恨?” “我与他个人无仇,但我与河神有仇,要怪,就怪他是河神!” 他调用功力抵抗见鬼花的花香,神色癫狂道:“十三万年前诸神大战,我被河神打碎了元神,死在渭水,你当我这幅容貌,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是为何!?那个老东西,居然不顾我们曾经同僚了十万年的情谊,将我斩杀,还碎了我的元神,若不是他,我怎么会是如今这一幅样貌!” 沈迟了然:“原来如此。” “那那位河神如今在哪?” 浮游冷哼一声:“那位河神与我交手,被我打成重伤,倒是还好好活着,不过年岁已高,大限将至,元神将归于罅隙,十三万年过去,怕是已经羽化了,可凭什么他受万神敬仰!而我却落得如此下场,终日需要遮遮掩掩,避人耳目的活着?” “所以我说,我的好徒儿,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浮游冷静下来:“左右你也无法再修炼成仙,不如和我联手,我们一起将那群道貌岸然的神仙都杀光了,什么天道?我们才是天地的主!” 沈迟看着他,唇角一扬,笑了:“谁与你是一条船上的了?” 浮游瞪大了双眼,回想他当初是如何帮他的,道:“你说什么?你怎么能翻脸不认人!?” 沈迟扬起鞭子,快准狠地抽在了他的身上,听着浮游猝不及防的惨叫声,冷笑道: “想当我师父,你够资格吗?” 他打累了,鞭子一扔,骨鞭自动缩小,卷入他的手腕上,沈迟从怀中取出一瓶蓝色的液体,晃了晃: “你不是想要这个吗?还你?” 浮游:“你果然没有用在裴枕身上!” 眼见沈迟冷漠地看着他,缓缓拔出瓶塞,浮游脸色大变,他道: “沈迟!你不能忘恩负义!我是你师父!” “忘恩负义?欺师灭祖的事情,我做的事情还少吗?”沈迟在石头上站着,俯视着他,笑了一声,神色冰冷,十分无情无义道: “而你?我有叫过你师父吗?” “若不是你,害得我眼睁睁看着裴枕死在我的怀里,兴许我看在这三年的面子上,还能给你留一个全尸” “你千不该,万不该,打裴枕的主意。” 沈迟扔掉瓶子的塞子,将里面的液体倒了出来,洗髓液一接触到水面,滴了几滴下去,那绿潭顷刻间冒出来浓烈的白烟,沈迟缓缓移动,平静普通的像是某一个午后,在府中的水池里悠闲地撒鱼粮。 那液体倒在了浮游的身上,他发出一声惨叫,凄厉尖锐道:“沈迟!” “我与你无冤无仇,我对你有恩,你不能这么对我” “洗髓液,对凡人没用,但是若用在神仙身上”沈迟饶有兴致地蹲下,欣赏他在水里挣扎的惨状,闻到了他身上被溶解后皮肉腐臭的气味,双唇一碰,念出当初浮游告知他的话: “可以洗去他的仙骨,溶去他的皮肉,一旦泼在他的身上,他将再也不存在这人世间” 如今全数奉还给他,沈迟痛快地问他:“这种滋味,如何?” 浮游听着沈迟一字一句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很快他的耳膜鼓动充血,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身上传来灼热的疼痛,骨肉溶解,脸上蜿蜒淌下血迹,本就是拼合在一块的皮肉,此刻受到重创分解的更快。 他的神髓也是被拼凑起来的,却因为是堕仙,因而,这洗髓液可以对他起效果。 他给沈迟洗髓液的那一刻起,根本想不到,这洗髓液最后竟是给他用的。 浮游的惨叫声在绿潭中回荡,他道:“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沈迟不恼反笑,在他额头上一点,就像裴枕每次收妖时做的那样,于是浮游的身体往后一倒: “你连鬼也当不成了。” 顷刻间,浮游在他面前化为了血水,融入了绿潭之中,残留的血肉残骸都沉入了浓黑恶臭的墨绿色潭底 咕咚,冒出绿色的泡泡。 “你应该明白”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大仇得报,他厌倦地低语道: “若不是为了裴枕,我不会留你。” 浮游的身体融化后,一个金色的内丹浮至半空,沈迟看着那内丹,伸手,那颗内丹便飘到了自己手中。 那金丹上有几缕黑色的怨气缠绕着,落在他的手心里,里面的怨气缠绕住他的手臂,攀附上来。 怨气倒是意外地强劲 沈迟烧红了眼眶,感受到里面波动的强大力量,他看着手里的那个金色的内丹,仰头,一口吃了下去。 浮游的内丹里头倒不是妖力,但也一丝灵力都没有,全是怨气。 沈迟散漫地想,看来,估计当初漠关村的那些怨气,就是用到了他的身上,为他所用,来维持他的肉//身不散。 浮游毕生的功力都在这金丹之中,沈迟吃下去后起初没什么反应,可随后,他浑身大汗淋漓,额间泌出汗水,他撑不住地单膝跪地,半跪下来,手掌猛地拍在石头上,沙石走砾在他掌下碎裂,所幸能容身的石头块面积大,他不至于掉落潭底。 怨鬼的体内通常无法修炼成丹,但是浮游却是个例外,他保留着一部分仙人的习性,被拼凑的元神凝聚成了他如今的躯体,又捏造了一个内丹置于体内,将得到的怨气收集在内丹之中。 这内丹里面的怨气十分纯厚,沈迟从前只吃过妖怪的妖丹,也只炼化过妖丹,从未吃过仙人的内丹,更从未接触过如此浓重的怨气。 这般浓重的怨气在他体内涌动,几乎要将他撕碎。 怨气从他的七窍中疯狂泄出,不得已,他只能飞速在自己身上点穴,免得压制不住的怨气从体内冲出来,将自己的肉身冲溃。 暗红色的血从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角多处流淌下来,沈迟急忙就地打坐,压制住体内暴动的怨气。 洞外的天色变了,黑云涌动,沉沉地压下来,乌云翻滚,其中隐约有雷电闪动。 沈迟只觉得天地间一片寂静,耳朵开始出现鸣音,他的血液翻滚,气息不稳,与体内的怨气争分夺秒地抢夺身体的掌控权。 * 汲川。 雪花悠悠地飘落在地,在一片冰蓝色的雪地里,一个有十几层房屋高的巨兽睁开了眼睛。 它的眼睛鲜红无比,兽爪挣动,指甲在地上抓挠,在冰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爪痕,锁链发出了细微的挣动声,它的声音雄厚,仿佛多重声线重合在一起,不辨雌雄,带着惊喜道: “练成了。” 第119章 【VIP】 “莅临冥界。”…… 冥界。 从人间通往冥府的道路由一截地龙的骸骨制成, 通往地府的路幽森寒冷,有薄薄的雾气笼罩,天是灰蒙蒙的,并不像人界的夜晚那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像是没有乌云的阴天, 阴阳两隔后凡间的眼泪化作不会干的水汽奔赴每一个冥界幽魂的心间。 昏暗无比, 只依稀看得到脚下的路, 向远望去, 是雾蒙蒙, 湿漉漉的一片天。 无数的黑影在巨大的地龙骨骸上走着,带起沙沙的声音, 每隔几丈, 长长向内弯折包裹的骨头之间, 亮着一团幽幽的鬼火照路,引路。 影影重重的幽魂走在上面显得十分渺小,隐约能听到一点水流声, 那是在地龙残骸边涌动翻滚的忘川河河水。 裴枕飞在半空中,地面乌泱泱的魂魄, 大多神情呆滞,十分麻木地往前走, 察觉不到头顶有人飞过。 裴枕落在地上,几步之外,有一个大门横档在路中间, 上面一个古朴的木匾上写着血锈般的三个大字“鬼门关”。 朱红色落着鎏金门环的鬼门关大开,门口左右两边站着两个狰狞的凶兽,再边上,一大团花团锦簇的彼岸花盛开到了地龙残骸边上的忘川河, 在悲戚压抑的氛围中开的十分艳红。 彼岸花沿着忘川河一路花开往下,过了这道鬼门关才算真正进入冥界了,接下来的一段路不再是地龙的尸骸,而是黄泉路,地面铺着幽冥石,两侧盛开彼岸花。 鬼门关鬼魂们只进不出,进了鬼门关,才真正象征着阴阳两隔了。 门口有一群正在验明正身的鬼卒,戴着头盔,上下面的獠牙咬合处包裹鬼差面部,仅露出中间手指宽的缝隙,头盔上有两角,两角之间有一团蓝色的幽火,它们穿着盔甲,手里拿着刀、钢叉或铁链。 裴枕隐去身形本想直接过去,结果,感觉到一阵阻力将他挡住,一圈一圈的涟漪从他触碰的地方泛出,那是结界。 裴枕往后退了一步:“” 离他最近的鬼卒察觉到,竖起四齿钢叉,朝着他的方位,严肃地问:“来者何人?” 不得已,裴枕只得现身了。 鬼卒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身姿挺拔,戴着一个能将全身都遮掩住的幕蓠,从头到脚都遮盖严实了,而后,那道白色轻纱拨开了一点,一个白皙修长的指节捏着一个玉碟递过来,道: “青帝句芒,前来拜访鬼王。” 那鬼卒闻言,接过那个玉碟,翻过来一看,背面在一圈又一圈的花纹裹饰下,中间刻着两个字——句芒。 玉碟向来是神仙身份的代表,一般不会离身,鬼卒看看铭牌,又看看面前的人,觉得这个人好像和记忆中青帝句芒的身高体形差不多,和周围的鬼卒匆忙对视一眼,而后惶恐地跪下来: “恕小的眼拙,不识青帝莅临!” 裴枕的手一抬,仙姿飘渺:“免礼。” 一来他的功德未满,不方便暴露身份,二来,他的玉碟被高齐抢走,他担心要进冥界没那么简单,因此在来之前专门去找了句芒,借了他的玉碟。 幸好他早有准备。 那鬼卒犹豫道:“不知青帝前来所为何事?不瞒您说,我们鬼王近日不在鬼王殿,怕是怕是无法招待您。” 冥界独立于天界而存在,虽然鬼王也听从于天界,但是天界向来甚少插手冥界的事,因而也很少仙人会特意来拜访。 “无妨,”裴枕顿了一下,道:“受白帝旨意,来找鬼王有些事情要议,若是他不在,我在冥界等他归来便是。” 三五个鬼卒便领他进了结界,以结界为分界线,黄泉路地面出现铜钱与纸钱,路边的彼岸花开的正盛,一个鬼卒与裴枕并肩而行,为他引路。 裴枕随意问道:“你们鬼王什么时候回来?” “大约还要几日。” “大约是多久?” “三、三五日吧。” 裴枕点头:“鬼王不在,你们守着鬼蜮,这几日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那鬼卒赶忙道。 “那”裴枕话锋一转:“近日你们有没有看到特别奇怪的鬼魂?” “奇怪?”鬼卒擦汗:“神君怎么说?” “比如,穿着十分格格不入,再比如说”裴枕话锋一转:“死了几百年的鬼魂?” “那倒没有。” “真没有?” “这”鬼卒只能道:“我们也不知道,鬼门关向来只验证死亡与否,不让生魂进,其他的类似死亡多久,一概不问。毕竟有的魂魄死后不愿接受死亡事实,迟迟不愿消散,在人间逗留几十年也是有的。” 听到这话的裴枕蹙眉,可是高齐不是自愿留在人间的,他的魂魄一直被困在邳都,拿了他的令牌,这才得以前往冥界。 来看,他进鬼门关的时候并没有出示他的玉碟。 他身上的怨气重,就算进了冥界,那奈何桥他也上不得,若想投胎,只能让鬼卒引荐,去找鬼王放行。 而他没有给鬼卒玉碟,也就意味着,高齐还在冥界的某一处角落,他得亲自去找高齐了。 只是,会是哪呢? 面前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与鬼门关外的沉闷不同,或许是因为转世需要时间等待,这里面的鬼魂很多,鬼魂们肢体动作以及表情都十分丰富,在路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看着他们。 路边的房屋大多建造的破烂,似乎是仿照人间的样子来建的,甚至有商铺,还有酒肆。 这条街道十分开阔,热闹非凡,一路蜿蜒上去,在一众破旧的房屋中,一个高逾千丈的牌楼的一角露出,那大概就是鬼王殿了。 而刚才说,鬼王这几日不在 裴枕随鬼卒们前往鬼王殿,街道两旁的鬼魂脚不着地飘着,大多数鬼魂长相十分畸形,不是身形矮小就是毛发稀疏,就是五官有损,相貌丑陋可怖,身高长相正常行为举止正常的少有。 在街边的鬼魂们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有的几个高矮的鬼魂上下堆叠在一起,甚至有不少楼上的房屋也推开窗户探出几个脑袋,左瞧右瞧,好奇地看着他。 裴枕身边的鬼卒腰上别着一个骷颅头,他拿着一把鬼头刀,刀柄是鬼头形状,刀身宽阔,刀背上打了几串孔,串着几个铜钱。 隔着一道面纱,裴枕打量着,猜测这个鬼卒应当身份不低。 鬼卒对裴枕介绍道:“这是我们鬼蜮最繁华的街道了,神君舟车劳顿,我带您去鬼王殿稍作休息,待我给鬼王传个信,鬼王很快便会回来了。” 裴枕心下迟疑,一眼望去,越接近鬼王殿的地方鬼差就越多,几乎是三步一个鬼卒了,若是入了那鬼王殿,怕是很难能再出来了。 若是等到鬼王回来鬼王应当见过句芒,他顶着句芒的身份,到时候谎言被揭穿,届时,怨气的事情以及他的功德亏损一事难保他不会上报天界。 裴枕这般想着,幕蓠飘荡,他回头一看,跟在他身后的鬼卒只剩两个了,而他的右边没有鬼卒拦着 于是裴枕的脚步一顿,手指从衣袖中伸出,抬起,指了一个方向,似乎有几分兴趣: “不如去那边看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边十分热闹,那陪在他身边的鬼卒首领十分意外,没想到他是个喜欢凑热闹的神仙。 那边有包子铺、当铺、茶馆、小吃摊 包子铺的摊主是一个一只手长着七个手指头的鬼,抱着比身形还高的包子堆从里面飘出来,还有几个无头的女鬼,从一个胭脂铺里飘出来,提着几个包裹精致的香盒。 几个吊死鬼挂在酒楼门顶晃荡,耷拉着细长的舌头,伸着长长的指甲,正在招揽客人,路边热闹,还有许多游商小鬼在吆喝买卖: “轮回客栈,饮后可短暂恢复亡魂生前记忆,只要三十个冥币!” “青春没有售价,爱美就在当下~快来体验冥府最新驻颜术吧~” “阴寿续命灯,只要十冥币,续命一秒钟~” “这里是鬼市。”鬼卒抽了抽嘴角,青帝一身白纱飘逸有出尘之姿,实在不适合这里 它打量着眼前的景象,絮絮叨叨道:“青帝,这里的鬼大多生前作恶多端,下一世可能就要去畜生道了,所以不愿意投胎,还有的是觉得魂魄也挺好,干脆就不投胎了,留在冥界做起了买卖,总之” “这里阴气重”鬼卒首领挠了挠头,尴尬道:“不太适合你们神仙久待” 大多店面十分脏污,油污浓厚,大门和桌椅掉色,鬼魂们大多懒惰,很少勤快打理擦洗,路边的摊子碗筷随意堆叠在桌子上,有几个饿鬼趁小二不在,从桌子底下鬼鬼祟祟地爬出来,抱着其他鬼魂吃剩下的食物大吃特吃。 鬼卒看着这乱糟糟的集市,还想开口劝他去鬼王殿,转过头却发现他不见了。 鬼卒首领:“?” 他转头,疑惑地问身后的那两人:“仙君人呢?” 那两个鬼卒老老实实指了指旁边的一个酒楼:“仙君说他进去看看,让我们在这里等他出来。” 首领目瞪口呆:“那你们怎么不跟着?” 两个鬼卒对视一眼,疑惑道: 一个道:“青帝说不需要我们陪同。” 另一个道:“青帝还需要我们看管吗?” “你们这群蠢货!”首领破口大骂,他急忙去里头找了一圈,却发现早就没有裴枕的人影了。 冥界的鬼魂大多好吃懒做,这里多得是不愿投胎的鬼魂,它们更是如此,生前罪大恶极,死后更是易怒凶残,根本不识得天上下来的神仙,若是被骗到下油锅烹了就糟了! “找!给我找!”首领大惊失色:“哪怕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青帝找出来!” “是!” “是!” * 阳光洒在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将飞檐翘角照的金碧辉煌。 绕过九曲回廊,穿过月拱门,御花园的西南角有三间精舍,一阵风吹过来,檐下的鎏金风灯便、转动,挂在下面的铃铛便发出“泠泠”的声响。 “啊” “好——无——聊——啊——” 一个巴掌大的小娃娃四仰八叉地躺在石板桌上,不远处有一个宫女守着,几步之外 ,又站着一个宫女,她们都梳着螺髻,穿着粉色的齐胸襦裙,披帛飘逸,额间的花钿精美。 宫女们妆容精致,低垂着眉眼,见卢风从屋子里走出坐在石凳上,一个宫女上前为他斟茶,又在旁边候着了。 卢风与石桌上躺着的小神女对视一眼,恰在这时,主屋一个房间的门开了。 第120章 【VIP】 “大人~” 一个穿深蓝色服饰, 额头上绘着倒v形的女孩出来,她将手上的佩剑放到桌子上,背对着那些宫女们,说话声音不大, 道: “哥哥去面见圣上了, 如今坯都局势动荡, 妖鬼四伏, 皇后娘娘让我们留在宫中, 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危着想。” 卢风尴尬挠头, 有点赞同道:“好像在这里是挺好的。” 小神女“切”了一声,卢风便心虚道:“起码吃穿用度样样都在最上乘。” “我才不稀罕呢!”小神女一骨碌从桌面上爬起来, 道:“我要自由!自从上次被传进宫里见你们那个什么皇后娘娘, 我都已经十天没有出宫了, 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我要自由!自由!” 乌音便道:“她们看不见你,你可以走。” “那好啊!”小神女叉腰抗议道:“我要卢风和我一起走!” 乌音皱眉:“那不行, 皇后娘娘有令,后天就是吉日了, 我们明天就要启程,随她一同前往千神岭朝拜。” 小神女就又晕了回去, 躺在石桌上,无语道:“我才不想去呢,关我们什么事。” 求神拜佛是他们凡人的事, 她才不要,况且那里又没有她的神像 卢风沉默不语。 自从那日乌鄞明里暗里劝他倒戈望月派后,他便对他们兄妹二人没了什么好感,偏偏该与他们分道扬镳之际, 皇后来了懿旨要他们几人一同进宫。 进宫之后,他只随她们见了一次皇后,便再也没有见过皇后,反倒是乌音乌鄞两兄妹,隔三差五总是会被皇后传讯。 望月派与皇室向来亲厚,望月派守卫天下,也守卫皇室,让他们一直待在皇宫,无非是近日出了好几起城郊闹妖鬼的事情,宫里的人害怕撞见妖鬼,于是将他们留在这里,起的是一个能随时驱妖、镇守之意,只是小十九想的也没错 他们又不是望月派的,望月派与皇室亲厚,和他与小十九有什么关系? 乌音道:“两位放心,皇上龙体欠佳,身体不适,皇后娘娘挑了个好日子要为皇上祈福,只是近日妖怪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娘娘担心路途出意外,这才将我们留在宫里,想让我们陪同前往千神岭,等祈福完了,宫里有我和兄长在,你们大可以想去哪去哪。” 小神女无精打采地说:“希望吧。” 这群凡人胆子太小了,总是担惊受怕的,依她看,那皇帝不过是受了点风寒,休息一阵子就会没事了,居然还要专门去那么多神像面前拜神祈福,实在是大惊小怪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点声响,在周围的宫女们惊觉抬头,乌音将手放到了佩剑上,对最近的一个宫女示意道: “去看看。” 那个宫女便去墙角处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她站起身来,想起来近日宫里总是有异动,许多小宫女都说闹鬼,但是管事嬷嬷总说是她们想太多了出现了幻觉,可如今分明大家都听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却什么也没有,该不会 这个传闻是真的吧 这里根本没有人。她害怕地对乌音摇了摇头。 又是一点动静从另外一个角落传来,那边守着的宫女听到动静后大叫一声:“有人动我的头发!” “有人扯我的袖子!” “啊——” 随后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响起,守在院子里的三个宫女纷纷提着裙摆如受惊的老鼠般跑了出去。 乌音见状,抽出了刀鞘中的佩剑,剑意凌然,指了一个方向,声音清亮道: “是谁在装神弄鬼?” 卢风反手抽背在背上的斧头,边缘泛着锋利的冷光:“出来!” “嘁~你们好呀,初次见面,这么凶做什么?” 一个身穿褐色长衣的男子从树后款款走出来,分明是男子,却涂着鲜红艳丽的唇脂,鼻梁挺直,长的十分秀气,头发乌黑发亮,鬓角上还别了一朵白色还未盛开的的花苞。 乌音:“你是谁?” 卢风看着不知道从那冒出来的人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哇!”不同于他们二人的警惕,小神女则是惊讶又惊喜地跳了起来,大喊道: “青帝!” *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一个满脸麻子的鬼转头,迎面对上一个鬼差,吓得他赶忙瞟了一眼画像而后飞快摆手:“没见过没见过” 穿着盔甲面容严肃的鬼卒拍了拍他身旁的其他鬼:“喂,你见过吗?” “我没见过,我没见过”那人也飞快摆手。 “我也是。” “我也没见过。” 一群乌泱泱的鬼魂摆手摇头,画像上是一个轻纱罩着全身的人,没有脸,只有一个大致的身形,身长玉立,看着就不像是会出现在他们这种地方的人。 那鬼卒狐疑地看着他们,扫视过去一圈,最终还是拿着画像走了。 人群中,一个矮小如婴儿的鬼趴在一个瘦瘦高高的高鬼背上,探着一个头出来,问他身下的那个鬼,声音粗犷,与他的身躯不同,如同中年男人的洪亮: “喂,它说的这是谁啊?” 在他身下的瘦高的男人不语,他们前面一个差不多比瘦高的男人还要高一倍的,像竹竿一样的男鬼转过来,面黄肌瘦,声音也十分虚弱,他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听说是天界下来的人。” “天界下来的人,应该是鬼王的座上宾吧?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这种地方?”那矮小的鬼还要再说,却身体一轻,他被人抓着衣领,从背上拎了下来。 “多谢。”那瘦高的鬼说道。 “你谢我做什么?”矮小的鬼十分疑惑,他被放在了桌子上,他趴在桌上,费劲地抬头仰着脖子,奇怪地看着面前的这个鬼。 应该是个溺死鬼,身上还沾着湿哒哒的泥巴,浑身水淋淋的,样貌看着也十分丑陋,青灰发白的脸上布满了褐色的斑。 可是这人说话的声音却十分动听,宛如潺潺流动的溪流般清澈,见他看他,问他道: “新来的鬼魂,一般会到哪里去?” “噢”矮小的鬼魂回过神来,道:“要投胎的就去奈何桥排队,不想投胎的就留在冥界,冥界不大,如果没去投胎的话,应该也就在鬼市这一块儿地方活动了。” “多谢。” “不客气,你找谁?我在这待了得有几百年了,什么鬼我不认识?或许我见过。”矮鬼粗里粗气地说道。 过了黄泉路的鬼魂大多生前事生前了,随着在冥界待的时间越久,对生前的记忆会越来越模糊了,有再多的恩怨仇恨也该放下了,很少有人到了冥界还来找人的。 “高齐,你认识吗?” “不认识,你与他有仇?” “应该吧。”不知道抢走他的玉碟算不算。 瘦高的男人穿过挤在一起的人群,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裴枕转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伸手,将自己脸上的东西撕开,那是一张画皮,他拿在手上颠了一下,只觉得这张面皮过于闷了——那是他打晕了一个游商,拿了一个能遮掩容貌的面皮。 他施了一个法术清了清身上的脏污,只觉得自己似乎浑身都轻快许多,他穿着他们的脏衣服已经两日有余了,在这一片鬼域晃荡,却还是没有得到半点消息,他甚至怀疑,高齐是不是已经去投胎了。 但若是高齐前去投胎,五百年的亡灵身份,又拿着他的玉碟,鬼王应当会给他传个话询问才对。 “公子快来玩呀~” “啊——” “你个老色鬼,没钱还想亲姑娘们的手!” “我呸!还姑娘都死了不知道几百年了还装什么嫩呢,摸摸怎么了!” 裴枕被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吸引,他转头过去,在无数明黄色的铜钱纸钱纷飞中,看到了一家酒楼,相比起其他小客栈,装横要更加豪华大气,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醉仙楼”。 再看花红柳绿的装饰,几个打扮艳丽的女鬼站在门口,一个肥胖的女人正指着一个矮丑的男人怒骂。 裴枕脚步一顿,这里刚才已经有鬼卒来过了,短时间内不会再来。 他将撕下来的画皮重新贴回去,或许这种酒楼里人声嘈杂,来往歇脚的鬼多的很,消息也会多一些。 裴枕走过去,迎面那个胖胖的女鬼看到他后迎上来,喜笑颜开道:“这位客人,要去里面看看吗?” 裴枕点头,她顿时笑眯了眼,跺脚招呼后面的人道:“桃儿快来!” 一个脸上覆着白色铅粉的女鬼便从里面幽幽飘了出来,身上喷着十分刺鼻的香水,红唇开合:“大人~” “嘘”裴枕一根食指抵在她的唇上,垂眼,眼眸狭长,满是冷淡:“带我上楼。” “大人别急嘛,先在楼下与奴家喝喝小酒~” 那女鬼一双手柔若无骨地搭在他的胸膛上,目光上移,触及他的眼睛,清明且不带一丝感情的冷漠,顿时结巴了: “是是” 裴枕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仿佛和那些急色鬼并无两样,带着桃儿进了酒楼。 酒楼宽敞,金碧辉煌,因为冥界没有阳光,于是室内高低错落放了许多夜明珠,还点了很多蜡烛,酒楼中间是一个戏台,几个舞娘正弹着乐器跳舞,一楼十分讲究地摆了许多桌椅,借着盆栽以及屏风的遮掩,划分了区域。 里面热闹非凡,有饿死鬼扑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嚼食食物,吃的满面油光,男女鬼们的嬉笑打闹的声音不免有些吵闹,裴枕皱了皱眉,道: “去楼上。” 桃儿闻言,立马带着他上了二楼,楼边的过道宽敞,靠着栏杆的地方摆放着桌椅,绿叶红花掩映,另一边是厢房。 桃儿带他进了一间房,刚关上房门,感觉到身后有掌风袭来,她反应极快,往下一蹲,身形顿时如泡沫般消散了。 裴枕冷哼一声,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头顶,然而,他忘了他的那具凡人肉身早没了,他此刻装扮成落水鬼的摸样,就连头发也是假的,干枯分叉的棕色头发全数披散还湿哒哒的滴着水,根本没有簪发。 裴枕愣了一下,随后他反应过来,掌心凝了点法力召唤回他的仙器,下一瞬,许久未见过的簪子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被沈迟关了二十来日,他的簪子也被他没收,如今再次回到他的手里 裴枕下意识摩挲了一下他的簪子。也是久违了。 簪子通体流畅顺滑,在指尖转了一圈,随后一甩出去—— 只听“咚”的一声,簪子钉入了对面的墙,墙皮簌簌掉落下来。 120-130 第121章 【VIP】 “找相公。”…… 一抹黑影缓缓现行, 桃儿大惊失色,看着离她她的脖颈不到一寸距离,一个黑木簪子牢牢地钉在了墙上,地面掉落一层墙灰。 她刚刚若是再往前一步, 那簪子就会插入她的脖颈中了。 “大人” 桃儿抖成了筛子, 她已经是魂魄的状态了, 若是再次造成重伤, 伤会形成她身上的疤痕, 随着她的转世生生不灭, 若是大人再下手狠一点,她的魂魄被灭了, 那她可就连胎都投不了了, 她举起手来, 颤抖着声音道: “大人大人饶命” 裴枕缓步走过去,抬起手,那簪子顿时又自发地从墙上拔出来, 飞落到了他的手中,问她:“你在这醉仙楼待了多久了?” 桃儿掰着指头道:“应该应该有三四百年了, 奴家发誓!奴、奴家老实本分,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裴枕垂眸, 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大约这么高,穿盔戴甲, 大约三十日前来了冥界。” 裴枕描述了一下他的长相,那个桃儿便疯狂地想他所说的那个鬼,一边偷看他的神色,感觉他应该是不想杀她, 一边小声又飞速道:“我们醉仙楼是冥界最大的酒楼,哪怕是急着投胎的客人,也大多都会来我们这里品尝最后一顿再去奈何桥排队,您说的这人,好像好像” 裴枕:“没见过?” 桃儿急忙道:“我见过!” 裴枕:“哦?他去哪里了你可知道?” 桃儿道:“三十日前,有嫁鬼出行,他的模样生的英俊,被嫁鬼看上,就、就跟着嫁鬼走了” 裴枕蹙眉:“嫁鬼?” 冥界似乎确实是这么有一种鬼,叫好嫁鬼,但他所听过的传言大多是凡间的传言。 传闻她每年至阴时刻会出现在人间,游走在路上,一旦有有缘人相撞,便会认定那人是他的相公,若是不跟她走,不与她成亲,就意味着不爱她,她就会吸干他的阳气,然后继续踏上找她相公的不归路。 裴枕回想了一下高齐,他怎么觉得以那个高齐的性子,他应该不会和嫁鬼走? “他是自愿的吗?” “自愿?”桃儿很惊讶地看着他,回忆了一下:“大人,您是新来的吗?您是不知道,在冥界,每隔十日,嫁鬼出行,凡是看上谁了,就必须得跟她回去,讨她的欢心才行,没有自愿不自愿一说。况且,都来冥界了,大家不过都是魂魄,在冥界没有人间的律令约束,我们也没什么道德嫁鬼生的美艳,依我看,多的是男鬼想当她的相公呢。” 裴枕:“是吗?” “是的是的。”桃儿赶忙点头:“所以说,大人,如果您想找那个人,不如就在我们醉仙楼住下吧” 桃儿说:“算来好像马上又快到十日了,又要选第一千七百五十三任嫁鬼的相公了,我想想,呃就在明天!我们醉仙楼是嫁鬼必经之路,嫁鬼出行可是冥界特有的奇景呢,到了那天很好玩的,你所说的那人 我、我就记得他当过嫁鬼的相公!届时您找嫁鬼问问不就行了?不过” 裴枕:“不过什么?” 桃儿便欲言又止道:“不过,嫁鬼法力高强,我只知道她生前被深爱之人害死,死后怨气深重,固执地要等她的相公入轮回,这都等了几千年了,我看她早就等疯了她看到一个人就说是她相公,其余人都看不上,您若是想找她,还得还得也当选嫁鬼相公才行。” “不过没关系,”桃儿说:“我看她就算疯了,也还有眼睛她向来只认样貌端正的男子做她的相公的。” 裴枕挑眉:“哦?” “对的。所以,日子久了,嫁鬼找相公就成了咱们茶语饭后的乐子。她素来是新鬼们打赌的对象,每隔十日一次,新鬼老鬼们会聚在一起,等待嫁鬼路过,若是被看上,则说明相貌就是拔得头筹了,不仅可以抱得美人归,还能赢下超多冥币!” 裴枕:“原来如此。” 桃儿说着说着有些兴致勃勃,想讨好他:“说来这位公子,我在这里待了也有三百年了,很少看走眼过,我觉得您的胜算” 性命还在对方手上,她刚才始终低着头不敢仔细打量他,听着他的声音如此悦耳动听,简直像天上的神仙,刚想夸一夸,鼓起勇气抬头,结果迎面撞上了裴枕脸上的麻子和棕斑。 湿哒哒发黏的头发和被泡的发黄的衣服,脸上的皮肤浮肿发白还有些溃烂,这在冥界也是数一数二的丑陋吓人,桃儿尴尬地移开了视线,道: “似乎不是很大” 裴枕:“” 桃儿缩了缩脖子,有些尴尬地笑了。 裴枕冷冷地看着她,似乎并不在意她意指他样貌丑陋的话,只是让她不许往外说今日之事: “若是我今日的事情走漏了半点风声,你知道的” 簪子在她的脖颈上一划,上面顿时出现了一条红色的痕迹环绕在她的脖子上,裴枕眯眼,似乎在挑选让她头首分离的地方。 桃儿顿时害怕得闭眼,举起手来,鲜红色的唇颤抖道:“我一定会保密的大人。” “我敢打赌,这次我特意收拾了一番,我赌三百个冥币,这次肯定是我!” “我赌一千个!轮不上你,你没瞧见今日来了个俊秀的小生吗?那模样,你就是把脸搓的再干净也轮不上你!” “我也来下赌注,咱们醉仙楼的老传统了,我赌这次嫁鬼又要空手而归!这两天我就没见到一个符合嫁鬼眼光的男鬼出现 !净是些歪瓜裂枣。” “说谁歪瓜裂枣呢,你不也是!” “我是我承认,你不也该承认,上次你一番收拾,嫁鬼看都没看你一眼哈哈哈哈哈哎哟!你敢打我!找死!看我不” “诶诶诶,二位别伤了和气,保不齐这次嫁鬼也找不到相公,毕竟上次就是这样。” “噢?上次也是?”一个男鬼闻言诧异地转头。 “你是不知,上次,还有上上次,嫁鬼走到一半,许是没有和她心意的鬼,她走到半路,心情不好,直接打道回府了,都不找她的相公了,也不知道这次,这批新鬼里有没有嫁鬼瞧得上的俊鬼。” “不止这几次,你们还是太年轻了,这一千多年来,她有几百次都是这样,中途生气,直接不选了。”一个耄耋老人的声音加入。 “哈哈哈哈哈那可真有意思,这次没见到有什么好看的新鬼,怕是又要出现这种情况了,从她的房子走到奈何桥,这一段路走过来,你说这次她能走到这醉仙楼吗?可千万要来,咱还等着看笑话呢”一个女鬼嘲笑道。 外头敲锣打鼓,还伴随着鞭炮的响声十分吵闹,坐在屋子里的裴枕原本在打坐,不得不被生生拉回现实,他睁开双眼。 脸上脏污的面皮连带着头发已经取下来了,露出了他真身的容貌,银白的头发如藻般铺泄而下,皮肤洁净,白色的睫毛睁开,琥珀色的眼眸十分淡漠,脸上一丝波澜起伏都没有,看不出来心情,嘴角抿直,冰冰冷冷。 估摸着这么吵闹,怕是已经到嫁鬼出行的时间了,于是他起身,从怀中拿出一张薄薄的面纱,将自己的半张脸遮盖住了。 他要去当嫁鬼的相公,就得在嫁鬼面前露出真实的样貌来,不知道那个传闻中的嫁鬼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他的容貌不说冠绝三界,却也是让天界许多神仙当面称赞过的。 用真身参与,嫁鬼看中他的几率可能会大一些吧。 他又拿起放在桌上的幕蓠,要将自己全身都笼盖住,他打听过了,嫁鬼的身份特殊,法力强大,鬼卒都奈何不了她,到时候等嫁鬼经过醉仙楼了,他再掀开,到时候若被看上,他就能直接跟嫁鬼走了。 刚拿起来的时候,裴枕忽然想起,他现在是被全冥界通缉的对象。 裴枕:“” 不过那些蠢货只认他的幕蓠,不识得他的真身。 于是裴枕干脆就只戴了个面纱出了门,推开门,旁边一个鬼正压着另一只鬼亲热,见突然门开了,十分扫兴地抬头,只见裴枕面无表情,一身白衣仙姿缥缈地路过,两只鬼瞠目结舌。 裴枕下了楼,刚转过一道阶梯,眼尖地看到了一个鬼卒,那鬼卒腰间别着一把青龙刀,正是当初带他进来的鬼卒首领。 裴枕:“” 天不遂人愿,一下楼就碰上了,还偏偏是这个时候。怕是,也知道这里热闹,专程来这边找他来了。 这个鬼卒首领与他说过话,若是认出他了那可就糟了。 路边的鞭炮和抛掷骰子的赌徒们嬉笑声十分吵闹,鬼卒首领戴着头盔,正拿着画像在挤挤挨挨的鬼群中询问。 突然,鬼卒猛地抬头,却发现他刚刚瞥到的余光里根本没人。 奇怪 鬼卒疑心突起,他拨开鬼群走进了醉仙楼,酒楼里的鬼们都跑到外头去看热闹了,他将画像别在自己的身侧,握住了自己腰侧的青龙刀,他穿过桌椅,绕了一个弯,来到楼梯下。 楼梯是悬空的旋转木梯,从楼梯底下往上看上去,蜿蜒的梯子,大约有四层,楼梯里空无一人,只有楼上吃饭喝酒的声音传来。 是他看错了? 底下的声音喧闹,隐隐约约远处传来唢呐声,在向醉仙楼靠近,色鬼们吹口哨的声音此起彼伏。 是嫁鬼过来了。 恰在这时,他看到了楼上一个角落,一点白色的衣角缩了回去。 “是谁在哪里?” 没有人回他,鬼卒首领奇怪地探头看了看上面,突然外面爆发出一阵惊呼,随即掌声响起。 外头无数烟花炮竹声比先前还要百倍地噼里啪啦响,一阵掌声响起,鬼卒听到了外头沸沸扬扬的议论声: “这郎君真俊啊!” “我就说,这一次还是有俊秀的后生的!” “我还以为嫁鬼走完这一趟都找不到如意郎君了,没想到还真有啊” “拿钱来拿钱来。” “诶诶你看,他怎么跑了?” “哇,他飞上去了~” “嫁鬼的相公跑了,你还我冥币!” 鬼卒在室内一楼,仰头看着楼梯,狐疑地抬脚,一手握紧了身侧的青龙刀,悄声踩上了楼梯,上了几步楼梯,就在这时,听到了“嘭!”的一声巨响。 大概在二楼的位置 而他刚才看到的人也在二楼! 说时迟那时快,鬼卒扶着楼梯扶手飞速跑上楼,楼道里的景象随着台阶的层数减少而逐渐显现出来。 然而,二楼的楼道之间却一个人也没有,空荡无比,吃饭喝酒的鬼们都飘下楼去看嫁鬼了,桌上残余有一些冒热气的剩菜剩饭。 楼道周围摆着的草还在摇晃,再看窗户大开难不成是跳窗了? 鬼卒赶忙跑到窗户边往下看,却对上了一众鬼向上看的视线,一双眼睛对上一堆瞪圆了的眼睛,楼上楼下的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 “嫁鬼的相公呢?他飞上去了” “没看到!”鬼卒首领惊道:“句芒帝君呢?他应该是跳下来了” 众鬼摇头:“没看到没看到。” 鬼卒首领目瞪口呆,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裴枕正被一个人扣着手腕,压在门上。 冥界阴冷,屋里如果不点灯,只会更加昏暗,几乎漆黑一片。 隔着一道墙,裴枕听到了外头的声音,那鬼卒首领似乎正扒着窗户盘问楼下的鬼有没有看到一个白衣男子。 回想二楼的窗户是开着的,他刚才在二楼的时候,透过窗户往下,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站在重重的鬼之中十分显眼,身高体长,鹤立鸡群,于是被遥遥看过来的嫁鬼选中,在鞭炮齐鸣百花炮响之中,他成为了第一千七百五十三任嫁鬼的相公。 裴枕偏过头来,十分冷淡地对他面前的人说: “恭喜你了。” 那人在楼上与他惊鸿一瞥后,飞身上来,以至于情急之下,裴枕只能拉他进了这间屋子以躲避楼下的鬼卒。 裴枕脸上挂着轻薄如烟的薄纱,却严实地遮盖住他半张脸的容貌,他的背半抵在墙上,那人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急急忙忙,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仔细打量他的眉眼,呼吸急促,声音却低沉沙哑得可怕: “恭喜什么?” 裴枕察觉他的呼吸沉重,心跳速度十分快,眼睫一抬,与他对视。 预想中若是再见,应当是剑拔弩张的了。 他没死,又骗了他一回。 沈迟的瞳孔漆黑,一双桃花眼因为眉毛下压,显得十分锋利有压迫感,只是,在裴枕淡漠的打量中,他的眼眶红了。 沈迟与他对视,抓着他的手收紧了,低头,凑了过来。 沈迟的鼻尖与他相触,而后裴枕垂眸,看着沈迟隔着他的面纱,偏头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一触即离。 裴枕的睫毛一颤,沈迟的视线从他下半张脸落回他的眉眼间,抬手,手指搭在裴枕遮脸的面纱上,用了点力,将它扯掉了。 裴枕的眼尾发红,淡红色的双唇微干,他抿了抿唇,不自然地抬眼,银白色的卷发滑落在他的肩头,衬得他的皮肤白净。 沈迟低头,又吻了上去,裴枕却看见,他的一颗泪掉了下来。 第122章 【VIP】 “别生我气了。”…… 底下的群众见是鬼卒, 纷纷缩回了头不敢再看热闹,路的正中间停着一个大红花轿子,轿子的四角被四个纸人抬着,一只纤细、涂着豆蔻的手, 袅袅婷婷挑开了红色的薄纱帘子, 露出一张精致的脸来。 皮肤透如凝脂, 唇脂嫣红, 脸上打着淡淡的腮红, 眼尾上扬勾勒了红色的眼线, 撩开若隐若现的帘子,眼眸探出来的一瞥似秋水横波, 只是她扫视一圈, 很快便面容阴森, 看上去心情十分糟糕,道: “青戈,你还我相公。” 被唤作青戈的鬼卒首领便道:“雉妇, 你疯了一千多年还没疯够?你相公早死了谁是你相公?你当真没有看到句芒?” “哼,”嫁鬼抬头看他, 与他隔着距离对话,冷笑道:“什么句芒?不认识。我只要我的相公, 识相点你就把他交出来。” 青戈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我是来找青帝的,你相公又与我何干?” 这时,一个小鬼卒慌慌张张地上了楼梯, 在他的耳边附耳说了什么,青戈便道:“当真?” 鬼卒点头:“人进来后把我们都打晕了,醒来后就发现他逃了!” 青戈惊讶道:“这几日怎么这么多仙人过来?” “那现在该怎么办?” “封锁住整个鬼域,不能让一只鬼出去, 即刻修书一封信给鬼王。” “是!” 雉妇坐在轿辇上看着他,等鬼卒们着急忙慌地化成幽幽的鬼火消失在视线中之后,便对着二楼浅笑盈盈道: “人已经走了,我的好相公,你还不出来吗?” 一群醉仙楼的丫鬟小厮们也纷纷跑到楼下看,只见琉璃窗户边出现了一只手,将窗户推的更开了一些。 雉妇浅笑盈盈,却看到出来的不是沈迟,而是另一个男人。 她一愣,而后眼中划过一抹惊艳,其他人均是一呆,而后炸开锅了,议论纷纷道: “这个男子的长相也是不错。” “冥界怎么会有这号人物?” “但是我看刚刚上去的不是这个人啊” “好好美”醉仙楼的丫鬟桃儿呆呆道:“醉仙楼居然还有这样的客人吗?” 裴枕的腰上圈上来一个手臂,裴枕面似冰山,将他的手臂扯下去,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 “滚。” 沈迟手上拿着一个面纱出现在他身边,他将那面纱随意塞入自己的衣襟之中,而后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手指,裴枕的手指一缩,银白的发丝飞扬,他转过头来恼怒地看着他。 沈迟便侧着身子,看着他低哄道:“还在生气?别生我气了冰夷。” 裴枕:“” 他被他按在墙上亲了两次,没把他一掌拍飞都算脾气好的了,也就是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已而他推开他之后他居然还想来第三次?早知如此,他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该直接杀了。 两个人都长得如此养眼。雉妇打量他们两人,娇俏地一合掌,满意道:“看来,今日居然收获颇丰?” 裴枕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而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对雉妇道:“我跟你走。” 周围的人顿时倒吸一口气,果然,再美的男人,都是要给雉妇做相公的。 他身边带起一阵风,有另外一个人从高处跳下来,落在他的身边,牵起了他的手,道:“我也跟你走。” 裴枕的手松散地搭在他的手心里,并不回握,他决定无视沈迟。 沈迟的手紧紧包裹着他的手,裴枕的手常年冰凉,温度传递过去,沈迟看到裴枕的耳朵尖红了。 “好好好,”雉妇闻言拍掌放肆大笑,方才的阴郁一扫而空,明媚地点了点他们两个,笑道:“还算你们有觉悟,好好跟我,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她大手一挥,最前面开路的纸人立马会意地飘到半空之中,它的脸上割开了一道口子,那就是它的嘴巴了,它一张一合地发出干瘪的声音,说一句话敲一声铜锣响道: “恭喜稚娘子~双喜临门~此次相到两个相公~下次游街时间改为二十日后~望诸位皆知~” 裴枕与沈迟一同坐上了雉妇的轿子,轿子抬起,唢呐声和乐鼓声再次响起,十分喜庆,红色的花瓣从天空中飘落而下,周围围着的鬼们指着他们议论纷纷。 雉妇找到她的相公了,因而迎亲队伍们会抬着他们,沿着冥界的主路走,经过多处繁华的地方,再途径忘川河走一圈,昭告冥界各路孤魂野鬼,最后才会再回到雉妇的家中。 虽然是四个纸片人抬着轿子,轿子里却四平八稳,垫了柔软的垫子,坐着也十分舒适。 雉妇在他们对面,半躺着,酥//胸半露,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二人,勾着手指道:“你们二人,叫什么名字?报上名来~” 沈迟:“沈迟。” 裴枕开口:“裴枕。” 雉妇了然地点头,又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沈迟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挑了挑眉,裴枕缓慢地眨着眼睫,道: “我是他的哥哥。” 噢?好熟悉。沈迟似笑非笑地扭过头,嗓音低沉,对着他叫了一声:“哥哥。” 裴枕的脸猛地绷紧了。 雉妇拍了一下手,娇娇地笑了:“兄弟俩?兄弟俩好啊,我最喜欢两兄弟了,我的相公家中也有一个哥哥” 雉妇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突然阴下去了:“可惜,我们总是因为他的哥哥起争执,说到底,我才是那个外人。” 她看着他们,重新扬起一抹温柔地笑来,只是无端有些令人寒颤:“你们不会这样对我吧?相公?” 她饱含爱意地看向裴枕,见裴枕不语,她提高了音量:“相公?” 裴枕只能冷淡道:“不会。” 雉妇转而看向沈迟:“你呢?我的相公。” 沈迟也冷漠地说不会,于是她这才放下心来,两只手都趴在了柔软的席垫上,她闭上眼睛道: “相公们,我有些乏了,你们也休息一下吧。” 裴枕撩开烟云般薄透的帘子,已经走了一段路了,外面的景色开始有些荒凉,出现荒草和石块,甚至还能听到忘川河奔腾不息,哗啦啦的水流声。 往后一看,透过红色的纱,看到了后面抬轿的纸人,它们脸上打着十分浓重的圆形腮红,没有瞳孔,两个圆形的白色小纸片粘在脸上就成了眼睛,但是四个纸片人步伐一致,似乎是有方向的,知道该抬着他们往哪里走。 纸人们走起路来歪七扭八,身体十分扭曲,似乎使不上力,但是坐在轿子里头,感觉不到摇晃。 他放下帘子,一转头便撞入了沈迟灼热的视线,裴枕:“” 从刚才上轿时他便总是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裴枕看了一眼沉睡的雉妇,袖子一挥,一个淡黄色的结界就亮了起来,灵气在上面流转,而后变得透明,肉眼再也无法看到分辨,他问沈迟: “你想说”什么? 话还没说完,裴枕猝不及防被拉过去,一个带着沈迟独有的气息的怀抱扑面而来,霸道又炽热地将他裹挟,他被沈迟严严实实地搂在怀中。 被他囚禁的那二十天里,曾无数次这样相拥,熟悉又久违的拥抱。 却也,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裴枕的脸埋在他的胸膛,感受到沈迟的下巴垫在自己肩膀上,而后偏头埋进自己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 裴枕忍不住地颤抖,白皙泛粉的手指骨节抵在他的胸口,想要推开他,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在了自己肩上,有些湿润,裴枕一愣。 “求你”沈迟的声音沙哑,带着祈求:“不要离开我。” 裴枕抿了抿唇,他脑中闪过很多画面,有沈迟强迫他的,也有他拉着沈迟的衣领,红着眼质问他的画面,可最终还是想到沈迟与他一同躺在墓穴之中的情景。 他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没有动作,任由他抱着了。 当初以为那就是最后一面了,没想到还能再见,甚至是在真正意义上的九泉之下相见。 等沈迟终于松了点劲了,裴枕问他:“你为何在这?” 他想起来,沈迟是凡人,凡人要来冥界,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他死了!? 裴枕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猛地推开沈迟,抬手摸到他的左胸口,跳动有力的心跳声这才让他放下心了,随后反应过来,沈迟修了妖修,逆天道而行之,死后也会和那些妖怪一样烟消云散了,不可能会来到冥界。 裴枕厉声问他:“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沈迟说:“我去找了小十九,借了她的玉碟。”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明黄色的玉碟,正中间写着的名字正是小十九的名字——敖明礼。 “你为何借她的玉碟来冥界?这里都是鬼魂,你一个凡人,来冥界太危险了” 沈迟:“我猜你在冥界。” 裴枕哑然住嘴,好久才道:“你你为何知道我在冥界?你不是,以为我死了吗?” “你之前与我说过,出去后会去冥界。” 裴枕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没有这段记忆。 事实上,受催情香炉的影响,他那二十天都昏昏沉沉十分嗜睡,除了令他伤心愤怒的时刻,大多时候都是浑浑噩噩地过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与他说的那番话。 清醒的时候不可能,唯有沈迟在与他厮混时候逼问他,他浑身发热,脑袋发昏地想要他,神智随着感官走,受不住沈迟的停顿就说出来了。 思及此,裴枕的脸色冷了。 沈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觉得此时此刻他应该说些什么,告诉他道:“当初来找你的人,是浮游。” 裴枕一惊:“浮游?” 浮游乃是上古神明,于十三万年前陨落,陨落的地点正是渭水。 “怎么会是浮游” 当初那人一身黑衣,掩盖着身形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那时他正披着被子,抱膝在床角看着窗户出神,冷不丁看到一个黑衣人,没有一丝害怕和惊诧,只是神情木然地听他说完一切之后,眼睛才有了一点焦距。 那人告诉他,沈迟是在骗他,当初四卦阵失败是因为他做了手脚,目的也是为了杀了他,而后,他就消失在了他面前。 他听了之后久久回过神来,愤怒之余,心中有了盘算,他在屋里到处翻找导致他灵力全无的原因,只是没想到,就在他身上。 幸好还是在死之前,求着沈迟把脚踝上的捆仙锁斩断了。 只要有灵力,他就能逃出去,他死了,沈迟也就会放过他了,他一举两得,死得其所。 “他便是教你俢妖修的人?” 沈迟点头。 裴枕的眼眸便冷了:“那你杀了他没有?” 沈迟又点头,裴枕这才看上去柔和了一些,只听沈迟道:“浮游告诉我,你死后会恢复真身,我这才知道,你没有死。” 但是他猜裴枕死后再没有见过他,怕是因为好不容易恢复了真身,好不容易能恢复自由,因而,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吧。 “我原本想着,杀了浮游之后,我了了最后一桩心事,就去与你合葬。” “我挖了一座坟,墓碑上刻了你的名字。”沈迟摸了摸他的头发,苦笑了一声:“我杀了浮游之后,回去找你,原本想与你的肉身一同去死,结果我刨开泥土,发现你的肉身已经消散了。” 沈迟的指尖抚上他雪白的侧脸,感受到他的温度,道:“幸好你还活着。” “你的簪子也消失了,那是我仅有的不多的关于你的东西了,你的仙器被你唤走了,我猜你是不是真身现世之后,遇到了什么麻烦,我怕你遇到危险,想来找你,我就来了。” 想来找你,就来了 裴枕低垂着的睫毛一颤:“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你一个妖修,不怕来了冥界之后也找不到我吗?” 沈迟捻了捻他的耳垂,道:“追魂珠。” 原来如此。裴枕的指尖抵在他的胸膛上,心绪复杂。 难怪他来了冥界之后可以找到他他当初给他这颗珠子只是方便他随时能找到他的行踪,却没想过,有朝一日,居然会被沈迟反手用来锁定他的位置。 思及此,裴枕哑口无言,什么都反了。 第123章 【VIP】 “相公们。”…… 沈迟的手抚过他额间的神印, 看着上面的独属于神的烙印既厌恶,又庆幸。 那是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的象征,却也是他活着的希望。 也不知道一个被捆仙锁锁切断了那么久灵力,闻了二十多天合欢香软了筋骨的人, 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恢复灵力之后, 第一件事就是寻死。 甚至不愿留一丝可转圜的余地, 对自己下了死手, 任凭血流如注。 裴枕的身份使得他们注定无法在一起,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神仙, 他就要永远地失去他了。 沈迟的眼周红了, 他们二人距离极近, 气息纠缠,裴枕缓缓眨眼,恍惚地看着沈迟, 眼尾的一点红痣将他泛红的眼睛衬的既委屈,又俊美无邪, 他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斜下来与他的鼻尖交错,缓缓凑过来,俊逸的面庞逐渐放大, 离他越来越近 呼吸撒在脸上,就在双唇即将碰到的时候,岂料,一直在往前走的轿子突然停了下来, 一声响破天际的尖锐嗓音响起: “报——雉娘子——到了——” 旖旎暧昧的气氛骤然散开,神智回归清醒,裴枕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要做什么,他的手指还勾着他的衣领 “!”裴枕猛地将他推开了。 突然被打断了雅兴,沈迟脸一黑,还想继续,裴枕见沈迟还敢凑过来,恼了,一巴掌拍到他的脸上。 不是很重,还带着香气沈迟的脸被打偏到一边,他说不清道不明地顶了顶腮,轻笑一声。 裴枕不理会他,自顾自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而后长袖一挥,笼罩着他们二人身上的结界消失了。 外头的纸人见雉妇迟迟没有动静,便探入幕帘:“雉娘子?我们到了。” “诶”躺在席子上小寐的雉妇迷蒙地回了一声,她揉着眼睛醒来,而后坐起来,伸出一只手,纸人便搭着她柔软的手臂,将她迎下了轿辇。 裴枕和沈迟紧随其后。 入目是一座矮山,没有花草树木,只有飞沙走石,眼前一座黑沉沉的宅子,背靠着光秃秃的大山,宅院的大门是开着的,透过门口能看到左右两座四角飞檐的房屋,中间是大堂,屋里都黑漆漆的没有点灯。 他们站在宅门门口,周围黄土凄凄,阴风卷起干枯的杂草吹上了天。 雉妇翘起一个指头,指着大山娇俏地说:“这整座山都是我的,瞧见了那个山洞吗?你们若是不听话我的话,我就把你们都丢进去把你们关个几百年,等我什么时候高兴了,什么时候再放你们过奈何桥投胎。” 裴枕闻言,看向到半山腰处确实有一个洞口,大约十人宽,看不清里面的情形,这么大的山洞,大约里面关进去过不少她的相公。 进了宅子的大门,入了庭院,没有花草,左右两间房屋都是砖瓦所建,宅院挺大,除了凄清之外,倒是比鬼市许多歪七扭八的房屋要来的精致。 纸人抬着轿子停大门外面,靠着墙,而后浑身松软,变成了一堆薄薄的纸堆倒在地上。 雉妇推开一间房门,自顾自地进了屋内,裴枕和沈迟在门外对视一眼,只听到一声响指,屋里亮起了光,而后雉妇出来,倚靠在门口风情万种地勾手道: “相公们,快进来,屋外冷。” 裴枕便与沈迟一同进了屋子。 屋内燃着红烛,室内干净整洁,倒是蛮亮堂的。 雉妇拿起她放在凳子上的针线绣图,上面用金色的线绘制了一副红底的鸳鸯图,见沈迟与裴枕看她,她眨眼,有些娇羞道: “实在是不好意思,相公们我只绣了一对鸳鸯,你们会介意吗?” 如今她有两个相公雉妇心情大好,她将绣图放在一边,坐在凳子上,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而后抬起眼睫看着他们,期待他们会怎么回答。 这是她问的第一个问题,她的相公们会怎么讨她的欢心? 他不擅长安慰,裴枕想了想,安慰她道:“没事。” “嗯?”稚妇隐隐有些期待,抬手隔空点了一下他,道:“然后呢?” 裴枕神色尴尬地补充一句:“挺好的。” 雉妇嘴角一抽,就这样?就没了? 沈迟笑出了声,裴枕敏感地扭头,瞪了他一眼。 “好吧相公,你对我真好。” 她缓缓眨着一双大眼睛,红色的眼睫浓密,眨眼间百媚生情,她不紧不慢地又抛出来一个问题: “可是,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我好像来不及绣了” 她拿着手上的绣图,起身走过来,一只手挽上了裴枕的胳膊,打量他的神色,道:“我绣不完这幅鸳鸯图了,相公,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完全一副情浓,与丈夫打趣的委屈小娘子的模样,却让人细想之下悚然不已,应该是想考验他们。裴枕还没想好该说什么,雉妇的头就缓缓靠了过来,鬼魂的发丝无法做到精细,细看她的发丝是一团糊着的黑团 这时, 一只手横了过来,在稚妇就要靠到的时候,挡在她的头上,毫不客气地把她的脑袋拨了回去。 始料不及,裴枕和雉妇均是一愣,雉妇的脑袋被推的晃了晃,她呆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发簪,没歪,而后她恼羞成怒地看着沈迟: “你!” “你什么?”沈迟收回手,双臂环在胸前,俯身与她对视,冷冷道:“绣不完就别绣了。” 他扫了一眼那副半成品,嘴角勾起:“这是鸳鸯,还是鸭子?” 明显是在嘲讽她,雉妇的脸色顿时变了,刚才的柔情蜜意顿时褪去,脸上煞白,被气的胸膛起伏道:“你不是我的相公!” 雉妇尖叫:“你给我滚出去!” 她的指甲猛地伸长,掐住沈迟的手臂掐的他生疼,沈迟当即一掌击到她的肩膀将他拍飞,她飞出去,撞到墙上,捂着肩膀痛嚎一声: “你打我?” 沈迟冷笑一声,他飞身上前,掐住她的脖颈,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就在反手要将她砸到地面上的时候,听到裴枕急急地喊了他一声:“沈迟,先别” 沈迟的动作迟缓了一瞬,稚妇抓住时机,握住他的手,探身往他脸上吹了一口气。 “不许动!”稚妇给他下了咒令,顿时,沈迟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了。 “你居然敢打我?”稚妇十分生气,她抓住了沈迟的衣服,带着他,二人齐齐飞出了门外,裴枕不知道她要去哪,只能飞身跟了上去。 沈迟动弹不得,一路上畅通无阻,稚妇拽着沈迟进了山洞,不知从哪拿出来一个绳索,将他整个人都捆住了。 洞内漆黑,有腐臭味,还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动静,裴枕察觉山洞里可能还有其他人。 捆完沈迟后,雉妇便拍手叹气,而后攀上裴枕的肩膀,在他耳边柔柔道:“相公,别理这个莽夫,我们还是回屋吧。” 裴枕:“好” 他们便将沈迟扔在了山洞里。 * 两人回来后,雉妇又拿起那个绣图,又问他同样的问题:“明日大婚,应该是绣不完了,怎么办?相公。” 裴枕估摸着她的性子应当是喜欢听些甜言蜜语,面不改色说:“反正你我二人的情谊真切,也不急这一时,何况你绣的如此精美,慢慢绣就是了。” 她便不安地问他:“马上就要到我们成亲的日子了,相公,你是真心想娶我吗?” 裴枕只得接她的话,陪她演戏道:“是的。” 雉妇终于满意地笑了,她放下手中的绣品,说:“明日就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了,相公,我们的新房还需要布置一下,今夜,你就与我一同睡在这里可好?”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大床,床上盖着一张大红色的喜被,床头还点了两个红烛,可她却听到裴枕拒绝了: “不可。” 雉妇挽着裴枕的胳膊,这下没了沈迟的阻碍,她的头顺利靠在他的胸膛上,柔若无骨的身躯挨着他,她的指甲在他的胸膛上划了几下,挑逗似的,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却还有一丝耐心,抬头,糯声问他: “为什么?” 裴枕面不改色,他的脖颈往后一仰,将她隔开了一点距离,说:“因为不妥。” “哪里不妥?” 他继续道:“你与我,男未婚女未嫁,若是要成婚,理应成婚前夕不得见面,今日见了面已是坏了习俗,若是再躺在一张床上,对你” 雉妇的指尖在他的胸膛画了一个圈,眨眼,红色的眼线长长,媚眼如丝地问他:“对我如何?” 裴枕:“对你姑娘家的清誉不好。” 雉妇闻言一愣,裴枕神色认真道:“明日乃你我大婚之日,你我既是互相相爱,我自当保全你的声誉,今夜我们分房睡,免得落人口风。” 成亲前有染,传出去确实对未出阁的姑娘名誉不太好,这实在是一个万全而完美的答案。 雉妇打量他的神情,见他似乎不像是开玩笑,有些怔然:“还是第一次有相公和我说这种话。” “那”她羞赫地低下头,指尖梳了梳身侧垂落的小束头发:“既然夫君都这么说了,我们今夜还是分房睡吧。” 裴枕微微一笑,赞同道:“这才对。” 雉妇:“那你便在这间房睡,我去隔壁的屋子,但是,若是相公你今夜耐不住寂寞” 她抬眼,眼波流转间极具妩媚与挑逗:“可以随时来找我。” 裴枕垂眼,白色的羽睫里漾着温柔的笑意,真正像一个新婚相公一样,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好。” 雉妇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便欢天喜地地出门了。 吱呀的关门声想起,裴枕站在原地,长发披散,眼里满是漠然。 他的指尖轻轻一挥,烛火便灭了,另一只手从袖中取出一支黑木簪子,撩起了半手头发,银白色的头发便落入五指,随着他随意一抓,黑簪斜斜地插入。 他半倌了个发髻,长而卷的发丝落在他的脸颊边,薄红的眼尾上扬,裴枕踩着床沿上床,撩开衣袍,双腿盘坐着开始打坐 鬼魂不必再像凡人一样白天劳作夜晚需要休息,但是大多数鬼魂仍然保留着生前的习惯,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人,因而,冥界的大多数鬼保持着生前的习惯,会睡觉。 听到隔壁没有声响了,估摸着稚妇应当是休息了,他便在黑夜中睁开了眼睛。 裴枕漫不经心地略过窗外,而后起身,推开了门。 外面的天空阴沉,想来冥界也是不分白天黑夜的,裴枕却有些不舒服,这种天总让他勾起不好的回忆。 他面无表情,在门口脚步一顿,突然不是很想出门了。 但是最终,他想了想,还是踏了出去,而后身形一隐,转身踏着屋顶,飞入了夜色当中。 * 山洞无光,沈迟仰靠着石壁,看着外面的天色,指尖掐算了一下人间的时间,似乎冥界的流逝和人界差不多,大约到深夜了。 他呼出一口气,山野荒被,他肉体凡胎,被困在这里却不觉得冷,大概是之前吃下去的那些妖丹起作用了。 他被丢在靠近洞口的位置,看向洞口里面,里面一片漆黑,他的手脚都被捆着,稚妇吐在他面上的那一股毒气在他身上撑不了多久,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那些毒气都反被他吸收了,沈迟就能动了。 他的脚尖动了动,踢了一块石子踢进里面,很久才有回音,看来山洞很深。 沈迟的手被捆在身后,他抬手,握住手心的绳子,用了点力,顿时断裂成了两股,随着他松了劲,捆在身上的绳索应声掉落在地。 沈迟转了转手腕,懒懒地起身,衣摆沾到了一点灰,他随手拍了拍,抬脚就要走。 已经有些时间了,他该去找人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洞口深处就传来一声颤颤巍巍的声音:“小兄弟” 沈迟听到声音,黑色的瞳孔顿时拉长成一条竖线,眼睛幽幽变绿,他敏锐地转头,在漆黑中虎视眈眈地循着声音看过去。 山洞里堆了一堆人骨头,可能是稚妇从人间抓来的,因为不配合,所以就把他们都丢在里面自生自灭了。 有几个奄奄一息的鬼魂躺在地上,唯一比较精神的男人,穿着盔甲坐石壁旁边。 洞内漆黑,那个男人目无焦点地看着刚才传来动静的方向,只是凭借着一点声音推断这个刚进来不久的男人似乎有些能耐,好像要跑。 沈迟奇异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因为,这个人他居然见过,这不是裴枕一直想找的人吗? 高齐? 第124章 【VIP】 “师父,你骗人。”…… 高齐抓紧道:“小兄弟, 你也是被抓来的?” 地上另外躺着的鬼魂已经失去了意识,高齐愤怒的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气的不轻: “我刚进来没多久就被这什么嫁鬼看中了,我不同意, 她就把我强行虏到这边, 想让我当她的相公, 我呸!我有妻儿!哪怕都已经逝去了, 我也绝不再会娶!” 想不到这还是个刚烈的?沈迟上下打量他, 道:“你被嫁鬼骗来这里多久了?” “大约有三十来日了。”高齐厌恶地说:“说是让我来这里反省反省, 若是我不从,就把我困在这里直到我答应!我看这嫁鬼哪里是传说中痴心等相公迟迟不愿投胎的重情重义之人, 分明是、分明是见一个爱一个, 强抢男人的好色鬼!” 见他身上的怨气浓重了几分, 沈迟勾唇笑了,他叹了一口气,摊手道:“那也没办法, 她看上我们了,毕竟, 长相确实略胜一筹。” 高齐闭了闭眼,平复心情, 而后问:“你有没有出去的办法?” 沈迟打量他,裴枕来冥界就是为了找他,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缓慢地眨眼,道:“也许有吧。” 高齐疑惑:“什么叫也许?” “等会儿就知道了。”沈迟道。 高齐面上不解,沈迟却没有解释,他坐回原位, 捡起地上的绳索,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依照嫁鬼怎么捆他的记忆,照葫芦画瓢,大差不差地捆住了自己的上半身。 山洞寂静,偶尔听到一点风声,等了一会,果然,听到了一点声音,那是刻意压制的脚步声,带着一点衣料摩擦的声音,来人灵力高强,脚步踩在地上轻飘几乎没有声音,却逃不过他的耳朵,沈迟的嘴角勾起。 裴枕站在洞口,二指并紧,拂过眼前,一阵白光闪过,他就清晰看到洞内的景象了,山洞很大,地面潮湿还带着血迹,四周苔藓横生。 裴枕的心一紧,幸而,视线一转,就看到沈迟懒洋洋地靠着石壁,曲着一条腿,半合着眼皮好似在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沈迟疑惑地睁眼,见是裴枕,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裴枕走过去,站在他旁边,闻言,冷着脸双唇上下一碰:“我来看你死了没有。” “师父”沈迟勾唇一笑,黑漆的眼里灿若星辰,笑意流转:“你骗人。” 裴枕猛然想起他将他囚禁的时候,说能看出来他有没有撒谎于是他当即就有点恼羞成怒了,袖子一甩就要走。 哪知,沈迟的脚放的不规矩,腿脚在地上伸的很长,他走过去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沈迟闷哼一声,慌乱中裴枕一个趔趄,直接摔坐到了他的身上。 裴枕:“” 四周一片寂静。 不远处的高齐看不清他们怎么了,只听刚才还有说话声的,突然都安静下来了,忍不住出声: “你们还在吗?” 沈迟的手掌扶上他的腰,免得他跌到地上,裴枕被他猝不及防地碰到腰,身体敏感地抖了一下,沈迟顿时不动了,裴枕听到他的呼吸声重了一点。 “” 裴枕有一点尴尬和恼怒,但当他下意识循着陌生的说话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时,沈迟挨过来了,凑近了,胸膛若有若无地靠在他的背上,与裴枕极近,他的语气低沉,只让他们两个人听到: “师父,你是故意的吗?” 裴枕顿时如同坐到了烫手山芋,立马起身了,见状,沈迟勾唇一笑,他仰着头,知道他能看到他,双唇开合,口型示意道: “别急啊,还有人在。” 裴枕:“” 许是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让他有些心浮气乱,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凝起一股灵力将这人一掌拍飞,干脆一走了之好了。 但是很快,他又冷静下来,心想,这个人实在是不正经,还是少理他为好 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鬼魂,坐在地上,他身穿着盔甲,长相周正,和沈迟一样身上捆着绳子,只不过他的脚是被捆着的,而沈迟的腿脚没有捆住。 他的视线移到他的脸上,而这个人他十分熟悉,是 高齐。 裴枕有些惊诧,他还没来得及问嫁鬼高齐在哪,没想到就先找到了他,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高齐身边还躺着几个鬼魂,看上去奄奄一息,垂着脑袋缩在墙边,他们或许都是因为不听嫁鬼的话,没有好好地扮演一个让她称心如意的相公,因而被嫌弃地丢到着山洞里来了。 高齐只觉得有一点轻微的脚步声朝他走来,离他越来越近,他惊喜道:“兄弟,你是来救我们的吗?我也是被嫁鬼关在这里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你若是能将我救出去,想让高某做牛做马报答你都可以。” 裴枕垂眸,看着他,清清凌凌唤了他一声:“高齐。” 被关在这里的三十天来,他时常会想起他是如何到这的,自然对这声音的主人有着十分深刻、难以忘怀的记忆,他从那人手上抢了可以自由出入冥界的东西,但是那个人似乎不是鬼,也不是妖,他究竟是什么人 “原来是你!?”高齐大骇,他猛地往后退,在地上磨蹭着道:“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是故意要抢你的东西的,我还你就是了,别杀我别杀我” 裴枕面无表情道:“我不是来杀你的。” 高齐仍旧颤抖着声音朝着他的方向,不相信地语无伦次道:“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专程找过来,你要对我做什么?你想干什么?” 裴枕刚要说话,他的腰肢就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圈住了,一个温热的胸膛靠了上来,亲密地将他搂在怀里。 不知道沈迟什么时候挣脱了绳索,踩着一点碎石声响站在他身后,带着细微笑意道: “想多了,他是来找我的。” 裴枕顿时语塞,他咬牙切齿小声道:“你给我闭嘴!” 沈迟垂眸,看到裴枕如白玉一般的耳朵尖红了,于是他故作恍然大悟地说:“噢。” 裴枕被他的语气勾的不自然地绷紧了下巴,心莫名跳的有些快,感到有些奇怪的裴枕猛地掰开了他的手臂,往旁边挪了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还是离远点比较好。 自从再次相遇,总是会莫名的感觉气血上涌,羞愤难当,还有,心跳很快。 这实在是不正常 高齐看不清他们,依照着声音匍匐到了他们脚下,膝盖胡乱摸索着地面,找到裴枕的脚时,仰着头努力看清他,惊惧道: “大人,大人,再救我一次,我甘愿为您当牛做马,求求您,我不要再被困五百年了,我不要做嫁鬼的相公,我不要在这里,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 裴枕:“我问你,当初在坯都近郊一事,你们是如何找到那些人的,他们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为何害他们?” 冷不丁又提起这事,高齐神色痛苦,他道:“当初,分明有人指引我们去找他们,还告诉我们,当初就是他们害的我们家破人亡的。” 裴枕:“你知道是谁吗?” 高齐道:“不知道,我死后一直在死亡之地附近游荡,大约就过了五百年,有人告诉我,杀我的那人已经轮回转世成人了,我便听着指示,过去找他,附身在他的身上折磨他。” 裴枕问他:“你被谁杀的?” “甄可炎。”高齐嘲讽一笑:“你们后世尊称他为战神。” “甄可炎?”沈迟念着这个名字,陷入了沉思,裴枕问他:“你听过?” 他沉睡了五百年,凡间沧海桑田,凡人的事情他并不是太清楚。 沈迟面色凝重,回忆看过的古籍,说:“上一任朝代是澧朝,五百年前,在澧朝还未覆灭之时,天子式微,大国将倾,各地诸侯蠢蠢欲动,彼时的筵国还不过是潜伏澧朝一角的割据势力,战争四起,并不具备夺政权的实力,幸得出了一百年难遇的武将——甄可炎。 甄可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要由他率军出征,几乎从无败绩,因而,有他在,前朝动荡的朝政终于分崩离析,由他辅佐的十三皇子最终夺得了政权,其余九子以及残余孽党,尽数被剿灭,新帝上任后国号改为元华,大肆奖赏近侍以及开国功勋将领, 只可惜,这个甄可炎在筵国开国后生了一场大病,没多久就去世了,一代枭雄自此陨落。” 裴枕:“原来如此。” 他当时已经陷入沉睡,只依稀感知到四海飘摇,江山动荡,依稀猜到也许是人间的江山即将易主,而这实在是每隔个几百年就会发生的事情,只要权利和人心在,战争和掠夺就不可避免,因此,他并未苏醒过来。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一沉睡就是五百年,往常最多不过百余来年,待他醒来的时候,战争已经平静,百姓们早已安居乐业。 没想到土地早已孕育了几代人,流过血的地方早已春暖花开,只是仇恨不散,死去的人生生世世被困在回忆里。 难怪此前在邳都近郊见到他时,高齐说痛恨筵国的人裴枕问他:“你是哪里人?” “我是燕骊人。”高齐眼眶通红,道:“曾侍奉燕骊国君,作为他的部将,被封为骠骑大将军。” 沈迟和裴枕听到他缓缓道:“我们燕骊是澧朝先皇祖所封的外姓诸侯封地,封地不大,却是个好地方,百姓淳朴,风景秀丽,山清水秀。 我的家族世代守卫燕骊,已有三百余年,代代国君治理有方,每年都会定期朝贡,因而还算太平安康,直到澧朝十一皇子发动政变,朝堂之上暗流涌动,朝堂之下,皇子之间以及皇子与各家门阀世家争权不休,我们不得已卷入其中 因为世世代代国君治理有方,燕骊逐渐富庶起来,土地膏腴,出产不少名贵的瓜果,许多精细的粮食作物也产自燕骊,又因为地形极佳,攻难守易,就这样,我们成为了十一皇子眼中的一块肥肉。 彼时,十一皇子部下众多精兵良将,手下统领有近七十万精兵,而我们不过精兵五万,只能号召城中百姓参军,最终征召二十万人,其中不乏七岁稚儿,头发花白的耄耋老人” 高齐诉说往事,仿佛回到了当年身披肩胄,踏马杀敌的日子:“此次应战,抱着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决心,二十五万人对战七十万人,守城守了十五日,直至弹尽粮绝,国君不忍百姓受苦,我们举旗投降,却没想到,他甄可炎他” 说到这,高齐哽咽不已,他伏在地面上痛哭,沈迟见他实在是说不出来了,接过来他的话,在裴枕心中掀起了骇然大波: “甄可炎将城中二十万百姓尽数屠戮杀尽。” 裴枕瞳孔一缩:“什么?” “我”高齐颤声道:“我们投降了之后,活下来的十万余名军士率先被围剿,城门大开,他们将我们俘虏,本以为百姓们,还有我的妻儿们应该都能安全了,却没想到,他们这群畜生,是要我们要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我们面前。” 高齐伏地悲痛大哭,裴枕听完他所说的遭遇,陷入沉默,难怪他身上的怨气如此浓厚,五百年过去了,依旧没有消解这份仇恨。这种仇恨实在难以消解。 高齐恨恨道:“只要我还在你们筵国一天!我就无法安息!你们筵国人赶尽杀绝,甚至连还在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你们不是人!我与你们势不两立!” 裴枕蹲下身来,看着他道:“甄可炎确实该死。” 高齐神色悲痛:“当年,以我为首的十万名将领士兵,目睹百姓惨死、至亲之人在自己眼前被活活折磨致死的痛苦,之后,我们又被甄可炎所杀,此仇滔天,死后亦难安息,我们宁愿不入轮回!宁愿生生世世在这世间游荡!哪怕化作怨鬼,也要寻找甄可炎的转世,我要让他生生世世!都不得好过!” 什么? 竟然有十万名冤魂裴枕大惊。 第125章 【VIP】 “能不能亲一下。”…… 裴枕神色凌然, 问他:“当初坯都近郊碳化一事所受伤的百姓不过百名,其余的冤魂在哪?” “我不知道,”高齐摇头:“我与其他百名将领被告知,甄可炎及当初残杀燕骊人将领的转世在那里, 我们便找过去了。” 裴枕:“可是你附身上的那个人, 他并不是甄可炎的转世,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 高齐便怒道:“那又如何!筵国是踩在我们燕骊人身上建立的, 筵国人都该死, 哪怕找错人了, 我也不后悔!” 裴枕叹息一口气,这么大的事情, 他五百年后苏醒了, 竟然也丝毫不曾知晓。 沈迟在他耳畔说:“不仅你不知, 此事过去了五百年,我是筵国人,自幼时熟读史书, 也不曾知晓,还是最近几年, 读了一些古籍、偏门记谈、野史,其中有只言片语记载此事, 我才得知道这件事情。” 裴枕蹙眉,从他二人口中听闻,这甄可炎是一个残暴嗜杀之人, 于他而言,灭了燕骊乃是喜事一件,甚至能够彰显其权威,扬名立万, 以他的性子,应当会大肆宣扬,在青史上留名才是,可是 筵国在记载历史的书籍中却没有这一段历史的记载,完全被抹去痕迹。 只能说,是他有意为之?当年究竟发生了三年,才会使得,当年的事情只有参与过两国交战的军士所知晓,不许有任何书籍和史官记载,只留下一点残存的只言片语流传下来,随着历史泛黄。 思及此,裴枕对高齐说道:“高齐,我可以救你出去。” 高齐闻言一怔,随后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大人,多谢。" 裴枕估摸着差不多到时间他该回去了,走到山洞口,侧过身见沈迟靠在石壁口看着自己,见他脚下的绳索散乱,对他道:“沈迟。” 听到裴枕叫自己,沈迟抬脚走过去:“怎么了师父?” “你”裴枕蹙眉,往后退了一步道:“别叫我师父。” 他实在是当不起这个师父。 沈迟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他思索一番,很快道:“那以后都叫冰夷好吗?” 叫他冰夷? 更加亲密了,更加的,不合适 裴枕垂至身侧的手指蜷缩,张口斥责他:“荒唐。” 沈迟静静的看着他,似乎有些难过,声音很轻,怕他拒绝道:“那你想让我叫什么?” 裴枕沉默了,当初沈迟将他困在迷境当中的时候,他确实与他一刀两断了,他本意一是觉得十分变扭,回想当时沈迟对他的画面,整个人都觉得十分抗拒。 总让他想起沈迟把他按在床上一边亲昵地叫他师父一边却狠狠地弄他的画面 实在是,有悖纲常。 另一方面,他早已与沈迟一刀两断,不是师徒关系了,实质性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无法再平常心地将沈迟同等看做与卢风一样的徒弟,所以沈迟不能再叫他师父,不合适。 但是 他现在也有些迷茫了。 不想让他叫他师父了,也不想让他喊他冰夷,如今二人都好端端地站在对方面前,他应该怎么和沈迟相处才算正常?当陌生人吗? 裴枕脑海中闪过二十多天前,甚至更早前的记忆,指尖蜷缩, 他恨他吗? 似乎也不是恨,那是比恨更复杂的情感 见裴枕始终不语,沈迟勉强一笑:“冰夷,我知道你恨我,毕竟毕竟是我把你逼死的。” 裴枕蹙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他是什么意思就连他自己也十分茫然。 他只是不想沈迟死。 沈迟闭上眼:“冰夷,你从前总说要杀我,你既已恢复真身,你想做什么都行,我绝不还手。” 裴枕死前说从未恨他,可是他作恶多端,对他做尽错事,他为什么会不恨他? 沈迟的声音沙哑,他自嘲一笑:“你随时有反悔的权利,冰夷,我做错了事,你对我怎么发泄都可以,要杀要剐都行,我绝不怪你。” 裴枕低眉不语,他站在洞口,天色阴沉,他如今换回了他真身时的装束,一身繁琐绣着金边的白袍委地,三千银丝未束而散,额间一道神印是白净的面庞上的点缀。 白如挂了霜雪的眼睫一撩起,裴枕抬眸看他,眼眸微动,他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了。 二人之间沉默已久,裴枕最终移开了视线:“算了,叫什么随你好了,但你我之间的事情,不许叫第三个人知道,不然不然我就杀了你。” 沈迟闻言一挑眉。他还以为,裴枕恢复真身后,就算不杀了他,也绝不会放过他,毕竟他如今恢复神的身份了,灵力高强,杀他也不过动动指头。 但是,他没有杀他。 即便是对他做尽了那种事情,他依旧不会杀他。沈迟的眼眸一眯,有些舒爽。 他见裴枕要走,跟上去道:“冰夷,你要去哪,我同你一起。” 裴枕走了没几步又停下来,背对着他道:“你就在洞里好好待着,不知道嫁鬼会不会上来,你记得拿绳子捆住自己,别叫他发现你能解她下的咒,能挣开绳索一事。” 沈迟心不在焉地听着裴枕的交代,看着他的背影道:“师父,还有吗?” 还要他说什么?裴枕抿了抿唇:“没了。” “师父” 怎么了?裴枕奇怪地看着他,就听到沈迟低沉的声音缓缓道: “你走之前,能亲一下吗?” 什么? 裴枕的脸上顿时一片空白。 “咳咳咳咳咳咳” 里面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沈迟转头一看,高齐咳的脸都红了,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 沈迟的脸色骤然冷峻下来。该死,他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了,竟然敢偷听他的墙角,他指尖的利爪顿时竖出,阴沉道:“找死?” 裴枕:“不可!” 听到裴枕的呵斥声,沈迟一顿,他扭过头,却看到裴枕脸上的红晕未退,浅色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着急,亦或者是羞躁,浮起了雾气,他急急道: “沈迟,你不能杀他。” 沈迟仰头平息了一下刚才一瞬爆发出来的怒意,他刚刚差点又失控了。 自从吃了浮游的内丹,怨气似乎比妖气还要不可控,轻易就能将他点燃。他深呼吸,努力平复下来,盯着裴枕说:“好,我可以放过他。” 高齐咳的满脸通红地跪在地上,早已吓的浑身都是汗。 裴枕面色凝重地看着他:“沈迟,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沈迟顿时回想起裴枕死前的话,要他放弃修妖修。沈迟怔然地看着他:“我知道。” 裴枕离开他的这几日,他再也没有吃过妖丹了,偶尔路上遇到依旧不长眼的小妖往他面前撞,他都是正常的降服,一击毕命,没有再像从前一样慢慢折磨致死,扒皮抽筋、饮血吃肉,也没有再掏它们的妖丹了。只是让它们正常消散,但是即便这样,那些被称作是功德的星点依旧不敢靠近他。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或许,已经挽不回来了 已经晚了。 沈迟却没对裴枕这么说,他只是走近两步,额前的碎发松散,笑了一声,目光从他薄红的眼睑,滑落到他的唇上,那高挺的鼻尖之下,淡红色唇形饱满的双唇微张,沈迟的视线巡游一圈,舔了舔唇道: “那能抱一下吗?” 裴枕在他毫不掩饰的渴望打量中不知想到什么,蓦地有些不自在了,闻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飞速转身,丢下一句凶狠的话来: “不行!” * 一天天的,沈迟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裴枕落到地面的时候脸还有些发烫,周围一片黑漆,没有光亮,他走到门口,推开了门,转身将门关上,下一秒,一个尖尖的东西就抵到了他的脖颈。 裴枕顿时没了动作,随着一个指响,屋内的烛火亮起,他的背后软软地攀附上来一个人:“相公~” 裴枕:“原来是你。” 稚妇柔情蜜意道:“怎么?你不希望是我吗?” “希望。”裴枕垂眸,看着抵在他脖颈的——她的指甲,道:“你这是做什么?” 稚妇笑道:“试试锋利?我新磨的指甲,如何?” 裴枕冷着脸称赞:“挺不错。” 稚妇的身体靠在他的身上,嗅着他身上沾染上的其他人的气味,牙龈都要咬碎了:“相公,你去哪了?” 裴枕:“睡不着,出去散散步。” “噢?我还以为,你背着我在外面有人呢” 裴枕顿时脸色一瘫,声音更冷了:“没有。” “真的?”稚妇的脸靠着他的背,另一只手也搭上他的腰腹,在他的小腹上轻轻刮了几下,勾引似的,带起一阵窸窣的衣料声,见他不为所动,又逐渐往上游离,点了点他心脏的位置: “可是,你现在,心跳变快了,你在想谁?” 裴枕斩钉截铁地否认:“我没有。” 稚妇在他耳边吹气,极近蛊惑道:“真的没有吗?” “”裴枕岔开话题,侧过脸来,问她:“你来找我做什么?” 稚妇移开她抵在他脖颈上的指甲,哼声,裴枕转过来,一转眼,就见她已经坐到了椅子上,斜斜地倚靠着桌子,虚握着的手抵在她的下巴上,上下打量裴枕,挑逗道: “相公,你有没有心仪之人?” 裴枕顿了顿,说:“我没有。” “相公,”稚妇顿时无语,有些不满道:“你真不解风情,你该说我才对~” 她起来,一闪身,就飘到了他的面前,拢了拢他的衣领,指甲划过他的脸侧,说:“要不是看你这张脸,这具身体的容貌不错,我定会把你丢到山洞里去。” 不等裴枕说,她便又倚靠在他的胸膛上,缓缓眨眼,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让他感受她的心:“你可知,我看着你心跳也很快?一千年了,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人家都感觉自己年轻了不少呢” 可惜,她当鬼太久了,都要忘记自己没有心跳了。她的眼眸半合,回忆当初还活着时,见到她那个凡人相公时的心跳,道: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她说话非常快,她的脸上焕然光彩,有些娇羞了:“就是这种心跳” 她有些痴了:“可惜,他终究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 “你说”头顶传来声音,带着与她同样的迷茫与怔然:“这是喜欢的意思?” 第126章 【VIP】 “成婚。” “是的, 就是的。” 稚妇抱上他,将自己埋入他的怀中,似乎在抱着曾经的那个人:“我一看见你就心跳很快,君澜, 你知道我会脸红害羞的, 为什么还告诉我说已经和我爹求亲过了?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不敢相信, 原来, 你也喜欢我, 君澜” “这就是喜欢?”裴枕怔然:“原来, 我喜欢” “你不喜欢!”稚妇打断他,怒道:“别骗我了, 你根本不喜欢我!” 裴枕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喜欢, 就是一见面, 心跳就会很快?” “何止,我一见你就脸红,一见你就慌乱紧张, 一见到你,我就想给你最好的东西”稚妇猛地收紧了手, 咬牙切齿道:“可是,你不仅不喜欢我, 还骗我你爱我!你这个负心汉,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 只恨我那时蒙了眼,竟然看不出你的目的, 你根本就不爱我,若不是我是相国公之女!若不是我是郡主!你根本不会看我分毫!” 裴枕恍惚,稚妇不等他回答,她便抬头笑道:“不过没关系, 明日我们大婚,哪怕你不愿意,你也得娶我~” 她趁他不备,往他脸上轻轻地吹了一口气,裴枕顿时感觉脑袋好似被蒙上了一层阴翳,有些发懵,她娇娇地点了点他的胸口,对他说: “但是我不管你喜欢谁,你是我的~等我们大婚顺利结束,我再来找你算账~” 裴枕的身体动弹不得,稚妇抱着他,脸埋在他的胸膛,她十分主动强势,静默了一会儿后,却开始啜泣,似乎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许久,终于回过神来,她的声音很闷:“你不是鬼吧?” 裴枕不语,稚妇便笑着说:“那可太好了,说来,你这点更像君澜了。” 稚妇:“你法力倒还挺高强的,不过,入了我的府邸,就得听我的指令办事” “我给你的咒,你且听好了。”她翘着食指,娇娇地在他的眉心中间点了一下。 她在他面前打了一个响指,裴枕的眼眸顿时失去了神采,木然道:“你说。” 稚妇:“你是我的相公,我们很恩爱,你很爱我,明日就是我们大婚了,你会乖乖地穿上新郎服饰,在大堂与我举行拜堂仪式,最终,与我顺利地度过新婚之夜,明白了吗?” 听完她的命令,裴枕机械地点头:“明白了。” 稚妇摸了摸他的脸,说:“乖一点,对你我都好。” * 第二天傍晚。 鞭炮齐鸣,钟鼓乐声奏响,却奏的是哀乐。 裴枕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一套暗红色的新郎服饰,两根手指提着起来打量了一下,是合适的尺寸,衣料也不错。 稚娘子的第一条指令是要他要穿新郎衣服,下一秒,衣服便慰贴地穿在了自己身上,外头的门开了,一个纸人探过头来: “府君您好了吗?可别耽误了吉时!” “好了。”裴枕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的装扮,扶正了头上的帽子,就要出门。 一个纸人过来说:“府君,不是这样的。” 裴枕:“那是怎样?” 纸人打开一个妆匣,欢快道:“府君我来帮您打扮打扮,您的气色太差了,虽是冥婚,但是我们娘子生的如此貌美” 它打量了一下他一头银白长发,冰冷的面庞,还有眼皮一抬,美貌带来的冷漠与威压:“您、您也需捯拾的喜庆一点才是” “那你来。”裴枕的眼中毫无波澜,他干脆利落地闭上眼,任它在他脸上倒拾着,给他上一些胭脂水粉 又过去一刻钟的时间,裴枕静默不语,身旁的纸人欢天喜地和他说:“您是入赘到我们府上了,所以,这盖头还需您好好盖着~ 规矩是——待会儿我牵着您去堂前,您需坐在牌位前等待我们娘子到来,待我们娘子掀开了您的盖头了,您记得要服侍我们娘子喝合卺酒,再抱着我们娘子前往洞房的屋子,路途记得多踩一些合欢花香瓣,寓意长长久久噢~” 裴枕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一个大红色的盖头盖下来,他的视线顿时被遮挡住了,视野里只有一片红色,转头再也看不到别人了。 门被推开,他伸出一只手,搭上了纸人轻飘的手,被它牵引着,从房里走出。 伴随着哀乐,每擦一下锣发出一声震响,旁边有一个纸人就会在他身边说话,随即,就会有一些东西从四面八方朝着裴枕抛掷过来,而后落到他的脚下。 裴枕的头上盖着盖头,看到铜钱、纸钱、伴随着红色的花瓣掉落在自己的脚下,那大概就是合欢花了。 还有枣子、桂圆、花生 吹鼓唢呐的声音连带着纸人们七嘴八舌的祝福声接连不绝的响起,而后,裴枕走着走着,四周逐渐安静了。 纸人踩在地上没有声响,只听得到他自己的脚步声,大堂里一阵阴风吹来,他缓缓眨眼,踩在深红色的木板上,这个大堂他来的这两日一直都是锁着的,之前稚妇说要布置大婚的地方,大约就是这里了。 说来,他还是第一次成婚。 裴枕被领到一个椅子上坐着,手上被塞了一个大红色的绸缎,头盖下的金色流苏晃了晃,他转头,看到他旁边是一张四方桌,但只看得到桌脚,看不到桌面摆了什么。 往上抬了点,看到前面的两个桌脚之间挂了一个大红的喜花,蜿蜒出了左右两条绸缎,应该是他与雉妇各执一头。 纸人出去了,等到大门合上,就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屋内一片昏幽,没什么光,显得阴森冷寂,他坐在屋里静静地等候,这里似乎与世隔绝,室内一片寂静,外面旗鼓震天响的声音一丁点都没有传进来。 他等了很久,穿堂吹过来的风将他的盖头吹的打皱,盖头下的流苏左右晃荡,他听到梁柱上垂下来的幔帐被轻飘吹起又落下的声音。 柱子上和门窗上都贴了大红色的“囍”字,有的被吹落,有的半折下来。 许久,终于有人推开了门。 地上撒着明黄色的纸钱铜钱随着她走过,被衣摆带过的风带起来,吹散飘落。 雉妇走过来,却没急着挑开他的盖头,而是走到他的面前,在他的面前站定,看着他,没出声。 大约是冥界有结阴亲不能出声的习俗吧。 裴枕等着她掀开盖头,接下来的流程就是要与她喝合卺酒了,这是他们的第二个仪式,他记得是这样。 雉妇脚步一转,他听到桌面传来动静,而后闻到了浓浓的香火气味,大约是她在点香,一点松土的窸窣动静传来。 而后,他手上握着的绸缎忽然被拉紧了,那是隔着一张桌子,稚妇拿起了放在椅子上与他另一段相连的大红色的绸缎,坐下来了。 稚妇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着,不说话,裴枕有些疑惑,却也鬼使神差地没催她。 左右都贴着暗红色的“囍”,在一片阴森幽暗中,两人各执一段红绸牵巾,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直到香鼎里的一截灰色的香灰掉下来,一点溅出来,落到了桌面上。 他听到了香灰燃断的声音,松香充盈鼻尖,一个声音缓缓响起: “好了,礼成了。” 低沉十分有磁性的男声,在裴枕心里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什么? 那人起身,走过来,靴子是黑色的锦靴,步履间透露着从容与压迫,走入他的视线,走到他的面前。 一个交错绑着红色束带的长板伸进来,慢慢地,掀开了他的盖头。 红盖头掉落在地,面前的视野豁然开朗,面前的人穿着一身黑色领口外翻的衣袍,露出里面红色的中衣衣襟,胸膛至腰间斜戴着一朵大红色的喜花,像是在街上骑马游街刚刚下马的新郎官。 而这身装束,由这个人穿,无端让他有些眼熟。 他的面容俊朗,在专注地打量他,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眸倒映出裴枕的模样来,他的面上覆了一层薄粉,唇上捻了胭脂,脸颊打了薄薄的腮红,相较于往日艳丽了不少 男人的视线从他的唇移上,对上他的视线,他眉眼一弯,笑意在眼底荡漾,就连眼尾的红痣都鲜活了。 裴枕的心里徒然落空了一拍。 怎么会是沈迟? 穿堂吹来一阵风,梁柱上垂下来的幔帐倏然飘荡而起。 裴枕的手指蜷曲,他转头,看到他边上摆着一根长长的红烛,与对面的红烛相对齐,桌子左右两边摆着一个弧形酒杯,桌子中间还摆着供果、干果碟。 碟子之后是一个古朴的小香鼎,上面密密麻麻插满了有几千根已经燃尽的香,只留下红色的香把立在鼎里,有两根新的香插在上面,被簇拥在正中间,安安稳稳地燃着。 香火鼎后面是一个龛阁,龛门外有红线松垮地缠绕着,看上去像是堵上了龛阁的门,红线上贴着破旧、有些年头的小剪纸,是歪七扭八的,已经发旧了的“囍”字。 龛里摆着两个黑木牌位,竖排,在中间写着:林氏门宗五代林枝缱牌位、赵氏门宗十一代赵君澜牌位。 原来,这里是雉妇和她相公的灵堂。 沈迟在他的面前看他,裴枕端坐在椅子上,他转过头,喉咙有些发紧,问他:“你怎么在这里?稚娘子呢?” “听说你要成亲了?”沈迟的手指划过他的侧脸,慢条斯理地问他: “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裴枕垂眸看着他的指尖,没出声,于是沈迟刚才还能称得上温柔的目光顷刻之间荡然无存,他的眼眸一眯,变的有点危险。 他的指头挑起他的下巴:“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你与谁已经拜过堂,又与谁成过亲了?” 裴枕这才恍然想起,他看着沈迟如今这幅装扮,究竟是哪里有点眼熟了 “元华二十八年春,河神祭日,那才是我们的新婚之日。” 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脑袋,他猛地想起来,那场被他有意无意淡化的盛大祭祀。 他们早在天地见证下,经千百人目睹、历代千万人传颂着,独属于河神与凡人沈迟的大婚。 只是日子过的太快,他时常记性不好,对于这场被动接受的献祭,甚至是有意淡忘的。 这场祭祀害他背上了二十四条人命——他甚至都不觉得那是一场盛大的典礼,可是,那场祭祀是成功的。 在无数信徒见证下,经巫祝缔结契约,由巫祝拿着他的神位牌,与年仅十三岁的沈迟,正式地三拜、三叩首,礼成了。 契约是生效的,以至于他的生死名册上,那一条条献祭过的生命才会以“冲喜”为由浮现出来,条条都与他有关。 “我们成过亲,你都忘了。”沈迟的手背蹭过他柔软的脸颊,将他脸上的粉抹去了。 往事重现,实在是造化弄人。裴枕喃喃重复道:“我都忘了” “你是忘了。不过没关系,这次也算。” 沈迟俯身,在裴枕还愣神的时候,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脸,宛如鸿毛轻柔拂过。 温热的触感,裴枕的睫毛一颤。 他的手被他拉着,沈迟的手掌很热,盖在他的手背上,听到沈迟哑着声说: “我替嫁鬼一回,把你娶回家,供着,好不好?” 裴枕不语,却也没有推开他,沈迟偏头,更加重重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我的神明,你答应了。” 这次,裴枕被亲的脸往后一仰,感觉脸上有热气上涌,幸好他的脸上打了一层腮红,遮掩住了,看不出来,他更加慌乱地移开视线,抿了抿唇,于是胭脂被涂抹的更匀了。 沈迟凝眸看他,问他:“你中了嫁鬼的咒吗?” “我”裴枕视线移到他的脸上,看着他缓缓说:“我中了。” 或许是吧。 沈迟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应该如此的笑容,只是有点勉强,有些生涩发苦,他失望又在情理之中地点了点头: “难怪,难怪” 难怪他到现在还在配合他,真正的裴枕,若是没有中嫁鬼的令咒,现在怕是已经将他推开了,而不会像现在这样,他说一句,他说一句。 裴枕低垂着眼眸,沈迟站在他面前,问他:“嫁鬼给你下的令咒是什么?” “成亲。” “已经成了,”沈迟指头穿过他的发尾,顺了顺,有些漫不经心地问:“接下来还需要做什么?” “喝合卺酒。” “然后呢?” 裴枕想起纸人与他说过的话,接下来的顺序是:“我抱你,去西房。” “去那里做什么?” 裴枕一滞,垂下的眼皮薄薄,遮盖住了他的神色,吐出两个字: “圆房。” 沈迟的手一顿。 第127章 【VIP】 “我喜欢你。”…… 沈迟拿起桌子上的弧形酒杯, 里面盛着清色的酒,凑近闻着倒是香味醇厚,他拿起一杯递给裴枕,裴枕抬眼看他。 “不是要喝合卺酒吗?”沈迟说。 裴枕深吸一口气, 接了。 沈迟与他胳膊交错, 眼看沈迟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裴枕缓慢眨眼, 抬手也喝完了, 他的酒杯往下一翻, 给沈迟看,一滴酒都不剩。 沈迟忍不住接过他的杯子, 下一秒, 两个酒杯被丢到地上发出几声脆响, 裴枕被直接打横抱起来了,他下意识勾住了沈迟的脖子,被沈迟抱在怀里: “你要干什么?” “圆房。”沈迟踢开地上的铜钱纸钱, 大踏步走着,单手推开关着的大门, 出了大堂。 阴冷的光线透过来,外头方才还吵吵嚷嚷的纸人们都没了身影, 大约是沈迟处理掉了。 “圆房是最后一条指令吗?”沈迟的胸膛随着声音而震动。 “是” 但是顺序不对,应该是他抱着沈迟。裴枕的腿脚动了动,对这个姿势有些抗拒。 沈迟问他:“怎么了?” 裴枕犹豫不决地说:“应该是我抱着你。” 毕竟沈迟替的是嫁鬼的位置, 是女位,所以应该是他抱着沈迟才对。 “没关系,”沈迟忍不住笑了,裴枕抬眼, 看到他的清晰的下颌骨,以及随他说话而滚动的喉结,他听到沈迟说: “你不是入赘给嫁鬼了吗?” 裴枕顿时无言以对,他确实是一个赘婿。 “而且,这样走的快一点。” 走的快去圆房。裴枕埋在他的怀里,顿时没了动静。 外面的纸人们不知道去哪了,甚至吹唢呐敲钟的几个纸人也没了踪影,地上洒满了合欢花瓣和红枣花生之类的干果,沈迟踏过去,踩碎的声音接连响,裴枕攥着他的袖子,拉的紧紧的。 沈迟安安稳稳抱着他,一点灰尘都没有沾上裴枕的衣角,他将西房的门踢开。 室内一切如新,烛台淌下红泪,花瓶里插着并蒂莲,雕花铜镜里浮现出他们二人的身影出来,沈迟抱着他,绕过屏风,把他抛到了床上。 裴枕落到了柔软的床上,银白色的卷发滑落至一边,他撑着胳膊,从床上坐起来,心跳如鼓,带着难以言喻的紧张和羞耻。 一个阴影覆盖了下来,他刚起来,双手撑在身下,沈迟俯下身问他: “能亲一下吗?师父。” 裴枕脸上一热,他往后挪了一点,却又被按住了肩膀,沈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非要他同意,盯着他问: “冰夷,我能亲你吗?” 裴枕:“你” 裴枕还没想明白该怎么说,他的嘴唇一热,沈迟迅速地啄了一下他的唇,弯着腰看他:“能亲吗?” “嗯?”沈迟又亲了一下,小鸡啄米似的,一触即分:“能不能亲?” “……”裴枕张了张口,又闭上了,沈迟看着他,无端,裴枕的脸浮上一丝红晕。 “那唔” 沈迟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裴枕猝不及防又被偷袭,这次更过分,沈迟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他的唇缝,裴枕别开脸,颇有些恼羞成怒地道: “不给!不许亲!” 裴枕的面庞白皙,因而一点点可疑的红晕都十分明显,沈迟俯视着他,拇指抹上他下唇的唇瓣,揉了一下,指头陷下去,触及到了一抹湿润: “可是,这里说可以。” 他再度俯身,温热的气息扑拂而上,来势汹汹,舌头滑入他的唇齿之中,捕捉裴枕的舌尖与之嬉戏,轻易搅动他的舌头,喉尖滚动,亲吻的水声在他们耳中不断清晰放大。 “”怎么能这样? 裴枕的脖颈染上一抹红,他被抬着头仰着脖颈,手滑落至身侧,被沈迟的手握住,而后十指交叉,按在床上,裴枕被他抽干了力气,沈迟将他压下,倒在床铺上。 沈迟一边亲他,一边解开了他脖颈的盘扣。 “唔”裴枕头脑发热,脑海仿佛乱成了一团糊浆,完全被沈迟带动,完全被他牵引着,裴枕闭着眼,在沈迟的头往下移的时候,裴枕脑海中闪过一个问题。 他和沈迟,还没有互通心意过 他们这样对吗? 温热的手指蹭过他的脖颈,带来一阵电流似的痒意,沈迟解他衣襟上的盘扣,而后,沈迟的头发抵到他的下巴,细密的啄吻蔓延到了他的脖颈,裴枕的身体忍不住细微地颤抖。 沈迟眯着眼嗅闻他的体香,细腻的皮肤轻薄的裹着里面流淌的血肉,随着他的舔邸发颤,沈迟没忍住,豺狼似的舔了一口,而后,一口咬住他的喉结,霎时,裴枕的眼眸泛起雾来,感受到齿间带来的痒意和细微地疼痛。 把柄被叼在另一个人唇齿之间细细研磨,带着威胁,又危险至极,理应将他推开,他却被弄的失了神,难以自抑地溢出了声音:“嗯” 沈迟动作一顿,心跳速度加快,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兴奋之下血红的重瞳闪现,他粗喘着,舔了舔咬出牙印的喉咙,而后亲吻往下,磨咬他的锁骨和颈窝,手从他的衣摆处探入进去 沈迟眼皮一抬,看到裴枕满脸潮红地咬着下唇,眼眸半阖,里面泛着莹莹的水光,裴枕的手指抓着他的衣服,一下松一下紧地揉皱了。 直到,他的腿弯被抬起,一点熟悉的感觉传来,裴枕的理智拉回笼中,他的腰猛地往上一抖,瞳孔聚焦: “不,别” 沈迟停了,他抬头,俯身上来撑在他的上方,声音喑哑,带着难以消解的欲望,问他:“怎么了?” 他还有话没说,不能裴枕抓着他的衣服,叫他的名字:“沈迟!” “怎么了?”沈迟俯下身,轻轻碰了碰他的唇,柔软陷下去,他忍不住磨了磨,安抚似的亲了亲,将他嘴上的唇脂都染到了自己的唇上,看着裴枕的唇花了,他伸出手,揉开他的胭脂,很快就有些肿了。 裴枕忽然就喘不上来气了,胸膛起伏剧烈,沈迟看着他这样,轻笑一声,抹去他唇角的红,俯下身,含着他的唇瓣,像是在细细滋吮着一块要融化的软糖,声音埋在吻里: “不要?那还怎么解咒?” 嫁鬼的令咒,只有做完她命令的事情才能解除。 裴枕的睫毛一颤,他咬牙别开了沈迟的亲吻,还保持着一丝清明,把沈迟深埋衣服里动作的手揪出来:“不是,你别嗯哼你先听我说,沈迟!这咒对我没用” 闻言,沈迟果然停下来了:“你说什么?” “其实,”裴枕深吸一口气:“嫁鬼的咒对我无效。” 天底下,能禁锢住神仙的法术屈指可数,区区一个嫁鬼,对他产生不了什么影响。 所以,他根本没中怨鬼的令咒,刚开始他不过是因为没反应过来,有些动弹不得,几秒的时间,很快便恢复了清醒。 他原本是想装作中了咒,找个时机灭了嫁鬼之后,再伺机去找沈迟和高齐,与他们一同逃出去。 只是没想到,他还没动手,沈迟就找过来兴师问罪了。 沈迟两只手撑在他的头侧,将他圈住:“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躲?” 裴枕一愣,他没想到沈迟纠结的是这个点。 顿时,沈迟看到裴枕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很古怪的神情,想说什么,眉头微蹙,眼眸一压,似乎有些难以说出口。 沈迟来了点兴趣地挑眉,是什么事情,让他尊贵的河神大人这么难为情? 裴枕的衣衫不整,大片白皙的胸口露出来,红色的印子在上面,那是刚才留下来的,以为他表情不对是因为他刚才的动作,沈迟的声音放缓了问他: “我刚才弄疼你了?哪里?” 或许现在不是说出来的最好时机,但是稚妇昨晚说的话却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萦绕不去,甚至 其实他昨晚就想去找沈迟了。 裴枕嗫嚅着唇,鼻尖酸楚地泛红,有些委屈似的,两手拉住他的手,拉到他的心口握住了,摇头说:“不是的” “那是什么?”沈迟有些哭笑不得。 酸胀的情绪从心脏渗出,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罢了哪怕人神殊途,他也想像沈迟一样,义无反顾一次。 “你听我说,”裴枕呼吸有些急促:“你先听我说” 沈迟从来没见过裴枕如今着急的模样,他抚了抚他鬓边湿了的发丝:“慢慢说,放心我不动你。” “沈迟,我可能”裴枕看着他,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了:“我喜欢你。” 沈迟神情一滞:“你说什么?” 见到沈迟的神情,裴枕的心脏仿佛被攥住,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白净的下巴绷紧了,他竟然会有点想落泪。 “我说,我可能喜欢你。” 开了口似乎就好很多了,裴枕垂着眼说:“稚妇说,看到喜欢的人,会心跳很快,我就是这样。”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补充:“但是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这样过。” 沈迟愣在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偏偏裴枕脸上有一种神色认真的痛苦纠结,白色纯净而洁白的睫毛长而卷翘,在眼睑处投下阴影,鼻尖泛红,还有一抹紧张和羞涩。 沈迟反应过来,巨大的兴奋和激动冲上头顶,他猛地亲了一口裴枕的脸,又狠狠亲了一口他的唇,把裴枕抱的紧紧的,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说的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沈迟的呼吸急促,贴的近,裴枕甚至能感觉到沈迟“咚咚咚”的心跳,鲜活热烈的像是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了,而后,裴枕才反应过来,那其实是他的心跳。 “师父,”沈迟埋在他的肩窝处,将他抱的紧紧的,高挺的鼻梁蹭到他的脖颈:“冰夷。” “是真的吗?”他又抬起头来,黑沉的眼眸仿佛有星星似的亮晶晶,一眨不眨,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让裴枕想起捡到他的头两年,就是这种眼神,才会让他一次次地软了心,想着把这个小凡人当做灵宠养在身边也不是不行。 只是现在比起当年,更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兴奋着的头狼,甚至体型也像,扑上来,把他的衣服都撕咬开了,利害要处都被他叼咬着,还要一直反复确认,低哄着他说:“冰夷,乖,再对我说一遍” 裴枕眉眼怔松,他的脸一热,而后含着眼泪忍不住笑了一声。 常年冰冷似霜雪的眉目一动容,笑意一闪而过,宛如晴川雨霁,冰雪消融,琥珀色的瞳孔里闪着细碎笑意,饱满好看的双唇扬起,那是天界众神都没见过的笑容。 沈迟看着他失神了,喃喃道:“就是现在让我去死,我也” 裴枕捂住了他的嘴:“别说了。” 沈迟被捂住了嘴,满足又兴奋地亲了亲他的手心,裴枕被烫到似的,掌心松了,手指无力地抵在他的脸上,与他对视。 沈迟拉下他的手,俯下身,与他隔着不到一寸的距离,气息拂面,滚烫又小心翼翼地问他: “是真的吗?” “……”怎么又问。裴枕转过脸,干脆不认了:“假的。” “骗我。”沈迟把他转过来,与他对视一瞬,忍不住地笑,他低头凑过来,声音有些模糊,盖在他们二人唇齿间,裴枕模糊地从吻里听到他说: “可是我已经听到了,是你说的,你喜欢我,你就是我的了,再也不能反悔了。” “谁是谁的?”裴枕从他密实的吻里挣扎出来,喘着气,明明已经被弄的浑身都发软了,却还强撑着抬起他的额头,捧着他的脸,问他:“谁是谁的夫君?” 渭水河畔,沈迟嫁给他冲喜,而今日冥婚,却是他河神嫁给他了。 “重要吗?” “重要,我堂堂河神,掌管八支二十四脉水系”裴枕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 “可以,”沈迟十分干脆地让步,在他的耳畔说:“那你是我的夫君,好不好?夫君。” 裴枕顿时被酥麻了半边脸,不吭声了,沈迟的声音在他耳边,一连串地说:“夫君、夫君” 沈迟叫一遍亲一下他,裴枕不免面红耳赤地推开他,清浅的眸子里满是雾气,受不住地小声说:“好了可以了,别说了” 沈迟亲了亲他,从唇畔一路亲到了耳廓,舔邸带来的酥麻痒意让裴枕忍不住缩了缩肩,推他:“好了,你别” 闹过一阵,沈迟压在他的身上,他亲了亲他的头发,手捉住他的手往下,声音磁性低哑,征求他的同意问他: “那,夫君,这里可以吗?” 第128章 【VIP】 “那我这次轻点。”…… 蓄势待发地抵着他, 裴枕有些春情迷乱,他喘着气,还残留着一丝理智,推了一下他, 说出来的话却迷糊的他自己都不敢听:“不可以” 沈迟的头埋在他的脖颈, 难耐地蹭了蹭:“为什么不可以?师父, 我想要你。” 裴枕身体发颤, 那二十天混乱的记忆都告诉他, 他轻声说:“会疼。” 于是沈迟吻了吻他的额头, 怜惜地叹了口气:“那我这次轻点。” “师父,你真好看这里也是” 裴枕闭着眼, 沈迟的声音就在他上方, 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存在感, 手配和着声音,从他的脖颈一步步滑落下,一寸寸摸过, 不怀好意地勾起他,挑逗他。 “……”怎么话这么多。 裴枕却无力阻止, 只能抓着他,手指插入他的发间, 任凭他的头逐渐往下,将他从头到脚都亲一遍。 裴枕浑身都被剥净,皮肤白里泛红, 沈迟细密地亲吻他的皮肤,他的真身比从前的那具身体还要敏感娇嫩,只是嘬了几口,就止不住地颤抖, 甚至。 沈迟在他的上面,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而后指尖沾满了他的,把他翻过来 随后就是无比混乱的记忆。裴枕起先还感觉可以忍受直到,他的手撑在枕头上,腰身晃荡,他忍着喉咙里要溢出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地绷着脚背踢他:“好了” 沈迟另一只手接住他踢过来的脚,裴枕的脚趾圆润冰凉,趾尖微翘,泛着粉色,足弓也很漂亮,他低眸按了一下他的足底。生硬地踢过来,却是柔软的。 裴枕的脸埋在枕头里,暴露出来肩颈线条宛如宣纸上勾勒的墨痕,薄薄的肩头上有薄汗,像是洒落的莹莹发亮的月光,背上白皙的皮肤大片烧红了,比晚霞还要美丽。 青筋布满的手摸上了裴枕后背的蝴蝶骨,拨开他银白色的长发,沿着他细腻光滑的脊骨一寸寸滑下来,把握着他的腰窝。手探了一下,裴枕猛地一抖,原本抵着额头的手猛地反手抓住沈迟的手腕:“不要” 若是裴枕转头看到他眼眸中翻涌的浓厚炙热欲望,他怕是会想要逃离,可惜却被他按着背,只能听到他说:“还不可以。” 不过找到了。沈迟另一只手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拢住他的两手,不让他挣扎:“别乱动。” “明明已经可以了”裴枕的声音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哭腔,被故意反复按着一点,他如同濒死的鱼儿,始终解不了渴。 沈迟舔了舔唇,他的喉结滚动,上面挂着的汗滴下来,滴到了裴枕的背上:“不行,你说你会痛。” 预想到的疼痛还没来,前期无止境的折磨已经让裴枕眼前视线模糊,泪水盈满了一双凤眸,漫长的感觉勾着他蔓延到全身,却并不给他一个痛快,裴枕第一次想要时光倒溯,把刚才说出口的话收回去。 “师父,我是谁?”沈迟在他耳畔说。 裴枕双眼迷离,呜咽着说:“你是沈迟” “错了。”沈迟便掐着他的下巴,让他转过来,眯着眼亲了亲他,分明很满意,却还要含着笑意俯身在他耳畔说:“你再好好想想?哥哥?” “弟弟……”裴枕艰难分辨道:“你、你是我的弟弟” “又错了义父,我的好义父,你怎么叫我弟弟呢?”沈迟咬着他的耳朵。 裴枕的眼睛里含着一汪水,受不住他话语中的刺激,抵着枕头,崩溃地摇头:“别说了……” “你”分明哪个都是正确答案。不等他稍微清醒一点,突然,他整个人都往前蹭了一下,裴枕浑圆泛粉的脚趾一蜷缩,整个人顿时没了声音 相比起从前在妖丹的作用下的暴虐,沈迟这次确实小心了许多,更多的来不及细想,暴风雨般的疯狂感受就席卷到全身,将他拉下了欲海的深渊沉浮 两个人都出了一层薄汗,裴枕的脸还埋在被褥里,不说话,只能看到他通红的耳朵。 沈迟怕他闷坏了,把他翻过来,就看到裴枕的眼眸失神,身体的余韵还在细细地颤抖着,沈迟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滚烫的。 还好,因为是仙体,有灵力撑着,没有像之前那样,那么容易就晕过去了。 也可能是因为,他这次只弄了一次。 沈迟打量着他的神情,捻了个法术,将他身上和裴枕里面的东西都清理了,身体顿时清爽,他拉过被子,盖在裴枕的身上,又一把将他抱过来,让他靠着他休息一会儿。 裴枕浑身酸痛和体力虚脱,不亚于在这段时间内爆发式地收了几百个妖鬼,累到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不想说一句话。 他在沈迟怀中躺了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甚至中途短暂地睡过去之后又醒过来,才终于恢复了点力气。 裴枕调动浑身的灵力,洗涤筋骨被折腾后的乏累,纯净的灵力在体内滚了一圈,才让自己恢复到没被沈迟凶狠折腾前的良好状态。 沈迟的手放在他的背后,撩起他的头发把玩,见他似乎有精神了,凑过去,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裴枕眯了眯眼,像一只餍足的猫,沈迟轻笑一声,他把被子往上一拉,蒙住他们,吻继续落在裴枕的脖颈上 裴枕眼尾的红还未褪去,挣扎着出被窝,有些跳脚:“不可以了。” 本应该是十分有气势的拒绝,却十分微弱,哑了声,带着事后的慵懒疲惫。 沈迟:“可是我刚才只来了一次。” “可是,”裴枕有些打磕巴:“你很久。” 沈迟笑了一声:“这不是我的问题。” 这甚至不能称作一个问题。 沈迟没吃饱,念着他这具身体第一次,最终还是放过他了,牵住他潮湿的手心,亲吻上他的唇瓣作为补偿。 裴枕眼眸泛上水汽,他的舌尖推拒,最终又被他勾着,与他纠缠在一起,两个人的呼吸都带着热气,辗转着,越来越深重,搅合的水声和喘息声在室内响起 沈迟松开他,被褥再次被拉下来的时候,裴枕靠在他肩头细细喘气,发丝睫毛雪一样的白,但是脸颊通红,十分艳丽。 沈迟抚着他的侧脸。这样才好看,而不是冷冰冰坐在神龛或者祠堂神庙里的神仙。 “你”裴枕接吻的时候不太会换气,被亲的气喘吁吁,他呼吸着新鲜空气,待平静了一点,才问他:“你为什么不累?” 和从前相比格外久,结束之后更是因为体力消耗,抵挡不住困意地浅睡了一会儿,而沈迟的体力消耗比他大多了为什么还能有从头再来的趋势? “还好。” 沈迟舔去裴枕唇角溢出的唾液,啄了一下他的嘴:“冰夷,你的身体太虚弱了,还需加强锻炼。” “”还没有人敢说神仙的体力比不上凡人。 裴枕想反驳,然而,按在他的手掌之下的,是清晰的线条肌肉,起伏似蛰伏着的野兽,放松着,没有坚硬绷紧,如同未用力而散漫的弓弦,但他知道这弓一旦开张会多么饱满,也体会过一旦上了弦充血后的爆发力。 穿着衣服的时候还不这么明显,脱衣服了才能看到这种肌肉贲张的肌肉线条,挂了汗,从胸膛淌入沟壑线条分明的八块腹肌中。 不对劲。裴枕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体力差距:“你这几年一直在锻炼?” “当然。”沈迟闷笑一声。 裴枕顿时无言以对。 当初他让沈迟修习灵力之前锻炼体魄,而他就在树荫底下看着小孩卖力练着,一晃眼,六七年了,他依旧清瘦,而沈迟却变得高大强壮,动不动就轻易将他打横抱起来,还能单手把他扛在肩上带走。 他当年让沈迟练体,也万万没想到,最后制裁的人会是他。 但是,毕竟他现在是河神的仙体,他的本体和凡人相比不至于还输。 于是他的手臂伸出被褥,拉着沈迟,对比了一下。 沈迟的手臂比他粗壮一圈,相比起他细白的胳膊,沈迟的胳膊有力,筋脉喷张,小麦色的皮肤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着浓浓的荷尔蒙。 不服。裴枕又比了一下手。 他的手十指不沾阳春水,十根如葱,瘦细纤长,而沈迟的手掌粗粝宽大,掌心和指腹都有茧子,骨节也比他的硬,手掌比他大,也比他要有力量。 “” 难怪,那个时候竟然能一只手拢住他的两只手制住他不让他动 沈迟看着裴枕低着头,一张脸板着,十分严肃地思考。 那他还有没有在上面的机会?毕竟他才是师父。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沈迟反手扣住他的双手,挤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裴枕抬头,他想了想,面无表情地说:“早知道当年就不让你锻炼了,当个豆芽菜也挺好的。” 这样他就可以拎着他的衣领提着他走来走去了,还可以把他丢到床上。想到那个场景,裴枕脸上露出了一抹愉悦的微笑。 沈迟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裴枕顿时不说话了,沈迟把他搂入怀里,危险又亲昵地亲了亲他的耳朵。 与裴枕安静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沈迟似乎想起来什么,问他:“你是不是拿了句芒的玉碟进冥界的?” 裴枕点头:“对。” 沈迟的手掌顿时收紧了,茧子磨的他有些生疼,裴枕蹙眉:“怎么了?” 沈迟磨了磨后槽牙,有些醋意:“你们到底是什么可以互相借玉碟的关系?” 上回他去找小神女,问她要能在冥界通行的东西,她虽然看见他十分欣喜,但是提及这个还是有点犹豫,说玉碟代表神仙的身份,她父王再三强调她不能借出。 最终,听他说是要去冥界找裴枕,还是拿出来了,还交代他早点要把他带回来。 沈迟的手指很热,捻着他的耳垂,拉长声线转述说:“哦,对了,小神女让我见到你之后转告你,她和卢风想死你了,让我早点和你回去找他们。” 裴枕的头靠着他的肩膀,有些好笑他学小十九的语气,问他:“你既然去找小十九了,她们怎么样?” 沈迟懒散地长话短说:“挺好的,她们都在宫里,似乎要随皇后去祈福,我去找小十九的时候,她们还没走,问她要了玉碟,我就来冥界了。” “那你有没有见到句芒?” 又听到了这个名字。沈迟眯了眯眼:“见到了。” 沈迟回想见到句芒的场景,那时,他去找他们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了。 大殿之外,有一个男人站在树下叫住了他。 那人斜斜倚靠着树,树上开着白色的小花,风吹过来,正往下落花瓣,他上下打量自己,扶了扶耳畔别着的盛开的小梨花,粲然一笑: “原来你就是裴枕的徒弟啊。” 沈迟冷淡地朝他点了一下头:“借过。” 懒得问他是谁,无视他姣好的容颜,径直往殿内去找小神女了,他听到后面传来乌鄞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关你原来是乌公子啊,没什么。你很关心我吗?” “句芒公子远道而来,我作为主人翁,自然关心你了。” “噢?” 他渐渐走远,后来的对话他就没听清了,也不太在意。 第129章 【VIP】 “我只喜欢你。”…… 回忆到此便戛然而止, 沈迟回想了一下他的容貌,说:“古籍有言,青帝句芒容貌昳丽,是天界五方上帝—白帝的儿子, 相貌不辨男女, 又称春神, 所到之处花草盛开。他就是传闻中的句芒帝君。” 裴枕点头:“句芒虽性子放荡无拘, 人却是好的。” 难得听到裴枕夸谁, 沈迟微微一笑:“你喜欢他?” 裴枕:“?” 喜欢谁? 裴枕被沈迟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话问懵了, 他反应过来,无奈地解释说:“不是, 句芒是我在天界唯一好友, 他人不错。” “是吗?只是朋友?” “对。” 沈迟呵呵一声, 回想了一下那个句芒的样貌,虽然比起他来差了一点,但是想来其实也还不错只不过, 裴枕应该不会喜欢他这样的男人,看着太爱打扮自己, 不如他英俊强健。 沈迟的手落到他的腰上,把裴枕抱紧了, 心里已然想好了另外一个方案。 若是师父移情别恋了,他不介意再把他关起来,让他日夜只能看着他, 整日整夜都只能哭着求他,他会让他后悔说不爱他 裴枕心想着其他事,权当这件事揭过去了,他与沈迟厮混的时间有些过久了, 他终于想起来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嫁鬼呢?” 说来也是奇怪,这么久了,竟然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你把她怎么了?” “捆了。”沈迟的声音略显冷淡。 “然后呢?你把她关到哪里去了?” “丢到山洞里了。”沈迟不痛不痒地说,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适合我们俩成亲。 裴枕:“” 裴枕有些难以置信:“那,那些纸人呢?” 那更简单了。沈迟勾唇,阴测测地说:“捉了,烧了。” 裴枕无言以对,他想了想,还是起身:“既然如此,我们不能再在这里久留了,我们去找高齐吧。” 裴枕捻了个咒,他的衣袍就出现在他身上,裴枕越过他下地,圆润洁白的脚趾踩在地上,身上的衣服熨帖没有一丝褶皱,那是他的仙袍。 沈迟随他起身,掀开被子,裴枕一眼就看到他后背的划痕,从胸膛到后背,一条条的红色抓痕触目惊心。 “”这是他弄的? 裴枕面红耳赤地闭上眼,转过身去,不看他的赤身裸体。 虽然见过许多次了,也摸过,但是如今还是非礼勿视。心道,也权当沈迟自己不小心弄到的,与他无关。 见他似乎有些尴尬羞躁,沈迟也下了床过去,他踩在地上,搂住裴枕的腰,将裴枕搂在怀里,亲了亲他的侧脸,故意与他贴着说: “等我一会儿,冰夷。” 裴枕被他赤身裸体包围着,简直要被沈迟的气息淹没了,他的眼睛紧闭,眼尾薄红地催促他:“你快点。” 沈迟笑了,抱着他蹭了蹭:“好。” 沈迟穿戴好后,牵起裴枕的手,走到门口,另一只手推开了房门。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互通了心意,沈迟格外的肆无忌惮,甚至飞身踩在屋檐上的时候也牵着他的手不放。 落到山洞洞口的时候,裴枕示意他松手,沈迟的视线从他的脸划落到他的唇上,他似乎会错意,凑过来亲了他一下。 轻轻的“啾”一声响从唇上传来,裴枕猝不及防,他垂眼,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别这样。” 裴枕还不习惯他们的关系转变。沈迟把他拉过来抱着他:“冰夷。” 见裴枕不语,沈迟叹了口气,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裴枕,你爱我,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是你的徒弟,更是你的道侣。我想让你待在我身边,我想让你时时刻刻都牵着我的手,回应我的亲吻,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别人的名字,我想把你关起来,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越说越离谱了。裴枕出声打断:“好了。” 裴枕沉默一会儿,说:“若是你再把我关起来,我不会再原谅你了。” “好我不会再这么做了。”察觉他的抗拒,沈迟一口答应下来。 沈迟侧过脸,埋在他颈窝里,裴枕的头发浓厚,发丝遮掩住了沈迟的脸,看不清他的神情。 “”裴枕手抵在他的胸口,想把他推开。在外面拉拉扯扯实在是不太好,有伤风化。 “裴枕。”只听到沈迟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不要再放开我的手,也不要再消失在我面前了,好不好?” 消失? 裴枕的头脑迟钝地转了一个弯,后知后觉想明白沈迟为什么会这样了,他似乎低估了沈迟对他的占有欲。 两度分离,如今好不容易他们互相剥白,互通心意在一起了,但是沈迟却还会担心这是一场镜花水月。 神和人在一起有违天道,更何况沈迟是一个妖修,因而他们在一起,沈迟没什么安全感,担心会再次失去他。 他的手还被沈迟握着,裴枕的指尖回收,也将他的手握紧了,另一只手由推拒改为搭上了他的背,拍了拍他,脸上飘来一点红霞,声音很小声: “放心吧,我只喜欢你,我不会抛弃你的。” “真的吗?”沈迟的声音中带着惊喜。 裴枕点了点头,又发现他看不到,红着脸咬牙说:“对。” “能再说一遍吗?师父。” “我喜欢你,我不会抛弃你的。”裴枕顺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再说一遍。” “”终于察觉到沈迟可能是故意的,裴枕不说了,闷进他的胸膛,还顺带踢了他一脚。 沈迟笑了一声,抱紧了他,亲了亲他通红的耳朵,得到了承诺,他满足地喟叹:“师父,我也是真的,好喜欢你。” 他抱着裴枕抱了好一会儿,而后牵着他的手,进去找高齐了。 山洞壁上杂草丛生,洞内漆黑,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到裴枕和沈迟的呼吸声。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而后同时开了法眼,裴枕一转身便看到了高齐。 高齐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没有察觉到有人来,直到裴枕出声叫了他一声:“高齐。” 高齐猛地睁眼,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惊喜道:“你们来了!” 高齐说:“沈迟,小兄弟,快给我解开绳子!” 今天听到哀乐的时候,知道应当是嫁鬼又要新婚了。于是他说了一句,嫁鬼要成亲了,沈迟就黑着脸把自己身上的绳子三下五除二的解了。 以为沈迟要带着他杀出去了,他还十分兴奋期待地看着他,结果沈迟看都没看他一眼,自己飞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把嫁鬼抓了丢进来。 嫁鬼脸上的妆还只画了一半,被抓进来的时候骂骂咧咧,沈迟却又冷着脸走了,全然不顾他的哀求和嫁鬼的怒骂,把他们俩丢在这里。 高齐喜悦道:“小兄弟,好兄弟,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嫁鬼听出来是谁的声音,一张血红的唇开合,瞪着一边媚眼如丝一边浑圆的眼睛说: “姓沈的,你有完没完?早知如此我当时就不该认你做相公,你这个肮脏的凡人,我要去找青戈!我要告诉他,你根本就不是鬼魂,你是生人!你完了,你给我等着!” 沈迟亦是十分猖狂地冷笑一声:“我等着。” 沈迟拎起高齐的衣领,没给他松绑,拽着他往前走,高齐只能一蹦一跳,他说:“小兄弟,我的好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快给我松绑。” “可以啊,只是,”沈迟还记得他抢了裴枕的玉碟后溜了的事情,打量他:“你如果再逃走了,那可怎么办?” “毕竟高将军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高齐一哽,他恼羞成怒地说:“我如今都到了冥界,我还能逃到哪里去!” 沈迟眯了眯眼,他伸手:“玉碟拿来。” 原来是想要这个东西。高齐示意他斩断绳子:“玉碟好说,在我怀里。” 沈迟便毫不客气地伸手进他的怀里,在他的衣襟里摸到了一个质地坚硬的方正东西,掏出来,抛了一下。 而后递给了身旁的裴枕,声音成熟温柔:“拿好了,冰夷。” 裴枕点头:“好。” “”高齐想到沈迟之前对裴枕说的话,什么师父亲一下的,瞬间涨的满脸通红。 裴枕不明白他反应怎么这么大,他们又没做什么,他瞬间就红脸了,他不明所以地接过玉碟。 羊脂玉般的质地摸起来十分顺滑,中心凹陷,上面有凹凸不平的浮雕和铭文咒语,在咒语锁链之下,还能看到红色砂笔写的“高齐”二字。 他一抬手,五指在玉碟上方虚虚合拢一捻,高齐二字就灰飞烟灭了。 高齐眼睁睁看着裴枕抹去了他的名字,裴枕眼皮一撩,告诉他: “好了,这下你若是要投胎,只能跟着我们去找鬼王了,不然你身上怨气深重,执念未消,投不了胎,只能永远留在冥界,哪都去不了。” 嫁鬼还在怒骂不停:“你们这两个生人,你们混账,居然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你们来冥界做什么!我要向青戈告发你们!你们给我等着瞧!” 高齐听到她的话,想着若是留在冥界,就是不愿跟在沈迟和裴枕身边,逃出去了,也无□□回转世,他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会一直在冥界游荡直到忘记生前的一切,才能转世投胎。 而只要他在冥界一天,总有一天会再次遇到嫁鬼,到那时,能不能再次从她手中逃脱就不好说了。 高齐说:“我不会再逃了,放心吧。” 沈迟不置可否,他在他身前的绳子上划了一下,那些绳子便断了,碎在地上,沈迟说: “那你就跟我们走吧。” 嫁鬼见状,十分愤怒:“你要把高齐带到哪里去?我告诉你,高齐是与我拜过堂的相公,他是我的人,你们” “是哦,”沈迟脚步一顿,他转而看向嫁鬼:“有一个事情我一直很好奇。” 他蹲下来,看着嫁鬼说:“林枝缱,传闻你的相公在新婚之夜抛弃了你,甚至将你杀害后沉塘,你的相公赵君澜这么对你,可以确定的是,他并不爱你,你为什么还执着于他?” 嫁鬼听到沈迟口中说出来赵君澜三个字的时候,顿时一滞,她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猛地冲过来,却忘了她的双脚被捆,一下摔倒在地,她怒吼道:“你说谎!他不爱我又为何答应与我成亲?又为何上门求娶?” 裴枕想起昨夜时她说过的话。原来,一千多年前,她曾是相国公之女。 至于那个男人为何会求娶她,裴枕说:“你心里都明白。” 嫁鬼摇头:“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红色的血泪顺着她的眼眶夺眶而出:“就算他不爱我,可是他都答应娶我了,他都上门提亲了,为何又将我杀害,他为何要这么对我!” 她身上萦绕着黑色的怨气,红色的长指甲骤然释出。裴枕心中有了疑惑,问她: “你一直在冥界等他,却始终等不到他,就连转世也未曾见过?” “没有!” 眼看她要失控,裴枕叹了一口气,说:“罢了,那我帮你算算。” 嫁鬼一愣,怨气骤然变小了一些,她转头看向裴枕:“真的吗?你还有这种能耐?” 裴枕垂眸:“我尽量。” 嫁鬼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赵君澜,她立马从地上爬起来,艰难地从绳索中曲着手臂,将自己身上的灰拍了拍,又弯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擦了擦脸上的血泪和画了一半的妆容。 问了赵君澜的生辰八字,裴枕闭上眼睛,他抬手,手指动动,开始算凡人的命数。 额头的神印闪动,明黄色与冰蓝色的神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沈迟在一旁看着他。 高齐见嫁鬼这样,不解地问:“你若是执着于他,为何在冥界还要每隔十日大肆招摇地娶亲?你应该知道啊,我们又不是你的夫君赵君澜。” 嫁鬼抹着血泪,摇头:“你不懂,我是钟情于他,但我也恨他。” “我一心都系在他的身上,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杀害我。”残留在脸上的红色血泪干糊在脸上,嫁鬼说: “我每十日巡游一番,虽是大肆举办,但其实我也是在寻他。他若是对我问心无愧,怎么会千百年来都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她在冥界停留了一千多年,也曾经有鬼魂劝过她,她相公可能早就入轮回了。 可是她固执认为,哪怕他已经入了好几次轮回,回到冥界必定也还记得生前几世,只要她一直在冥界等他,就不怕等不到他的转世。 因而,她每隔十日都会游街找俊朗的男子,一方面要等到他,问他为何当初要抛弃自己,另一方面,她也存有报复他的心思。 指甲掐入手心,恨道:“我倒要让他看看,他对我不屑一顾,但是我又何尝非他不可?多的是人喜欢我的容貌,多的是人,排着队,巴不得娶我。” 裴枕的手一顿,他的拇指搭在中指上,算了一下,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困惑的事情,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怎么了?”稚妇的声音有些紧张。 裴枕睁开眼,缓缓道:“他没有转世投胎。” 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稚妇尤其不敢相信,她想到什么,恍然:“难怪难怪我始终等不到他。” “他那一世也不是因为魂飞魄散而转世不了。”裴枕想了想,他说:“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裴枕抿了抿唇,道: “他已经位列仙班了。” 第130章 【VIP】 “浮世三千,黄粱一梦。”…… 稚妇大惊:“什么!?” 她怔然, 丝毫不敢相信地喃喃道:“他成仙了?” 裴枕有些于心不忍,长袖一挥,拿出来了一个古朴小巧的铜镜:“你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稚妇赶忙说:“差不多是一千一百三十年前。” 裴枕回想了一下一千年前成仙的仙人有哪些,细数过去, 想到谁, 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他一只手拿着铜镜, 另一只手飞速结印, 拂过镜面, 很快, 镜面如同水波一样荡漾开来,镜子倒映出来的人有些模糊, 像是隔着水看另一个世界。 “河神?”镜子里传来惊讶的声音。 镜面随着说话人的声音呈现波纹般的纹路, 镜子之上浮现出来几个金色的字“梵悦仙君”。 字下面的镜面宛如水波, 随着镜子里的人或者裴枕说话的声音荡漾出波纹来,裴枕的声音清冽: “是我,梵悦仙君, 别来无恙。” 梵悦仙君似乎有些诧异,他打量了一下手中的铜镜, 上面的字却显示无误,还真是那位在天界颇负盛名的河神。 “是什么事情, 竟劳烦河神亲自找来我这了?” 沈迟听这人的声音清润,应当是一个性子比较温和的人。 裴枕的声音沉稳好听:“多有打扰,实在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仙君。” 闲聊了几句, 稚妇吊着一颗心,高齐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铜镜,裴枕问他: “你认不认识,林枝缱?” 镜面顿时沉寂下去, 许久,水波纹荡漾,梵悦仙君开口,只是十分犹豫地说: “好像有一点印象。” 什么? 嫁鬼神色哀凄,只是有一点印象? 他都不记得她了?那她为他疯了一千多年算什么? “梵悦仙君,”裴枕想到什么,问他:“成仙前的最后一世,你可还有记忆?” 成仙前的最后一世大多会经历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裴枕依稀记得,他的是被亲人背叛,因而成仙之后心灰意冷,主动选择遗忘记忆。 有的仙人则会刻骨铭记,把它看做磨炼,反复回忆以警醒自己人间的苦难。 不知道梵悦仙君属于哪一种。 梵悦仙君沉默一瞬,叹了一口气:“有的,我还有记忆我说与你听就是。” 他的最后一世,家境不算殷实,祖上几代务农,直到他爹那一代才当了个崇文门副使,官小卑微,可是虽然未入流,到底也是个朝廷官员。 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与他爹一样,在朝中为官,虽不过是个驿丞,职位不高,一家人却也知足了。 作为家中次子,平日里,他不是在学堂读书,就是在家中习字,偶尔与三五好友拉帮结派地斗诗、拼赋,压羽毛赌文章风采,再就是一同结伴逛集市,高高兴兴买桂花酒喝。 还不到及冠之年,作为当年最年轻的举人,即便那一年的春闱会试还没开始举行,已经有不少人提前恭贺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若是过了会试,再进入殿试,他就能加官授爵了。 与父兄作为同僚,一同入朝为官,既能实现他的抱负,有他的扶持,父兄的官路也能走的更加顺畅一些。 直到,意外撞上了同样出来游玩的相国之女——当时声名赫赫的晏平郡主。 郡主已到及笄之年,相貌才情都十分出色,恰逢相国公选婿,全京城的公子皇孙都在其列,他因为出身微寒,即便小有名气,也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岂料,在街上他遇见了女扮男装的郡主,与她同游了一阵,回去后,郡主差人送来了一些东西,其中有一柄玉如意。 “我不知道她是晏平郡主,家里人知道此事后亦是惊讶,便问我是否属意晏平郡主。” 稚妇听他娓娓道来诉说往事,她怔然的看着铜镜出神,也陷入了回忆当中。 “只是,我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后来,接到相国公府的赴宴邀约,本想见面后与她说清楚此事,只是,相国公权利滔天,我不过一介蝼蚁,有什么资格拒绝郡主的好意?最终畏于权势,性子软弱,还是什么都没说,与郡主越来越纠缠不清。” “家人知道后,便让我上门求娶,我心知,我并不爱她,但是相国公知道此事后,在朝中有意无意地敲打我的父兄。郡主有意,我怎可无情? 我实在不配,但相国公十分爱女,我若是拒绝,往后我的父兄在朝中会处处受阻。迫于形势,无奈之下,我就上门求娶了。” 新婚宴上,他身穿新郎服饰,身心十分麻木,谁来敬酒他都喝,在新婚当夜喝上了头。 他望着那些来来往往恭维他、祝贺他的人,迷茫又愤怒,他多想攥着那些人的衣领告诉他们,这不是他能选择的,一切都不由得他说了算! 他被拥蔟着,踉踉跄跄地走到婚房前,他扪心自问,他想娶她吗?答案是,他根本就不爱她。 他想做官,他从小就立志要向父兄学习,他要入朝为官,若是入赘给相国公之女,作为驸马爷,日后不能再参加科举,头上永远顶着府君的头衔,只能当一个闲散驸马爷,这辈子怕是再难参与朝政之事了 这完全颠覆了他前半生的辛苦与努力! 他推开房门,合上门,愤怒、焦虑、抑郁、不满各种情绪,在看到端坐在床上的新娘时达到顶峰,顷刻间就爆发了。 在看到妆匣盒里有一把小剪刀时,他拿起来,猛地朝她扔去。 以为她察觉到了会躲,却没想到,因为距离不远,抛掷过去后,那把小剪刀直直地插入了她的脖子 而后他眼睁睁看着林枝缱掀开自己的盖头,她惊慌又惊恐地低头看着她脖颈的剪刀,又抬头,震惊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很快,就连呼吸都带着漏风的气音,呼哧呼哧。 他杀人了 慌乱之下,他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还在挣扎的郡主,拽到后院的池塘边,把她推了进去。 地面铺着青砖,水塘里的粉红荷花开的正艳,血液将池塘里的水染红。 她不会游泳,他便看着她在池塘里扑腾着呛了许多水,胸中升起一丝快意。 因为脖子被刺伤,她甚至无法发出声音,水池四溅,咕咚咕咚的冒泡声响起,她沉到底下,渐渐没了声音,更多的血色翻涌上来。 他当时甚至松了一口气,只觉得,终于把她除掉了。 这下好了,这几个月荒唐经历的所有事情都结束了,他的黄粱一梦终于能醒来了 梵悦仙君苦笑一声:“事情发生后,府里的人将我围困的水泄不通,很快,我就被抓入牢狱,不出三日,被除以极刑。 说起来,我也很后悔当时的举动,实在是鬼迷心窍,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 “事情就是这样了。”回忆结束后,仙君怅惘地说:“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经此一劫,十几世修来的功德已经圆满,该历的劫我都已经历完了,就再不入轮回了。”仙君说:“我有时也想,这些大概都是我命中注定的劫数吧,不过说到底,我也确实是对不起那位郡主。” 见对面似乎始终沉默,若不是镜子还隐约倒映出来河神的脸,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已经断了联系了。 他问:“怎么了?” 裴枕出声:“你要不要,见她一面?” “见谁?”梵悦仙君有些疑惑,也有点诧异:“晏平郡主?怎么?一千多年过去了,她还没转世投胎吗?” “啊啊啊啊啊——” 嫁鬼的嗓音尖锐,她猛地捂住自己的脸道:“我不见他!我不要见他!” 那边的仙君察觉,他诧异地问:“河神,你身边这个人是谁?” 嫁鬼泣不成声,裴枕见状,他便说:“你既已经不是赵君澜,那便也没什么意义了,若是你还念着她,还对郡主有愧,那就改日登门冥界,与她当面说清吧。” 与嫁鬼的声嘶力竭丝毫不同,梵悦仙君到底显得平静许多,或许是猜到如今林枝缱就在他身边却不想见他,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叹了一口气: “好吧。” 而后林枝缱眼睁睁看着那铜镜没了光亮。 裴枕把铜镜收回,问她:“你是要在冥界等他,还是与我们一同去找鬼王?” 嫁鬼疲惫地又怔然地站着,血泪一滴滴断了线似的,止不住地流下来,滴到满是湿泥的地上。 她似乎有些听不进裴枕说的话:“一千年了,我等他等了一千多年了” 等林枝缱稍微冷静一点了,裴枕问她:“这次执念消了吗?” 林枝缱神情悲怆:“我只知道他不爱我,我只是没想到,他原来,还恨着我” 这下总算是知道为何等不到他的原因了,也知道他为何要杀她的原因了,原来,到头来,她这一千多年来的执念不过是一个笑话。 她这一生,不过是他成仙路上必经的一个劫难。她苦笑一声,林枝缱说: “太累了,活着太累了。我不想入轮回了。” 高齐听了他们的故事,叹息一声:“别做傻事,你是一个鬼魂,你难不成还想一直留在冥界不成?” 林枝缱怒道:“那又如何?我这一千多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沈迟似乎读懂了她隐喻的内心想法:“你还要等他吗?” “我等习惯了。”林枝缱抹了抹她脸上又淌下来的血泪,苦笑了一声,说:“你们走吧,我再等他一次,不论他来还是不来,我等他就是了有些话,有些事情,还得当面做个了断。他恨我?我又何尝不恨他?” 裴枕心知她的执念不可能那么快便能消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放下来的,旁人都无法劝解,只有她想通了才能慢慢放下。 于是,裴枕便只能与沈迟、高齐一同离去了。 * 一路上,沈迟一手牵着裴枕,一手抓着高齐的衣领,飞到的鬼王殿门前落下来了。 殿前的几个鬼卒纷纷抽出腰刀,问他们:“来者何人!” 裴枕:“鬼王回来了吗?” 一个鬼卒说:“已经回来了,不过,你们是什么人?” 裴枕手心翻转,手上就出现一个明黄色的玉碟,而后出示给他们看,上面写着两个字:“裴枕”。 鬼卒们见状,它们单膝抱拳跪在地上:“请恕小的眼拙,不识河神莅临!鬼王不日前已经接到消息这几日有仙人拜访鬼蜮,已经回来了,这边请。” 鬼王殿内十分开阔,刚进去的时候,判官朱笔批阅命簿的沙沙声、忘川河吞噬执念的呜咽声、以及孽镜台中亡魂忏悔的絮语扑面而来,让人心生畏惧,骨头缝里都透着寒颤。 众人进了大殿,殿门合上,就看到有两头十几人高的活兽一左一右守在门后,一头凶兽瞪着眼睛看他们,另一头则闭着眼睛侧过脸,耳朵对着他们。 绕是高齐自诩见多识广的大将军,也忍不住吓了一大跳,裴枕声音压低了: “这是谛观、谛听,它们能够洞察人心,辨别善恶是非,是鬼王的得力助手,不会伤我们的。” “噢”高齐有些发怵地打量着这鬼王殿。 中间的通道有几十人余宽,每隔几步就有一盏幽冥鬼火从骷颅头里照出来,走着走着,还能听到厚重的墙后面传来鬼魂的哭泣声、叹息声、尖叫声,以及刑具碰撞声、油锅沸腾声、还有铁链在地上拖过的声音。 大殿威仪,中间的走道很长,走了一会儿才看到尽头,那是一个黄色的石壁,上面雕刻着一些诡异的纹路,石壁前摆着一个桌案。 桌案右边是高耸如云的藏书阁,大约有几千几万层书架,桌案上有几叠厚重的册子堆在上面,桌子后面有一把宽椅,却空无一人。 一点动静都格外清晰,沈迟转头,看到了几个飘在半空中,低着头拿朱笔写字的鬼差,于是问旁边那个鬼卒: “你们鬼王人呢?” 鬼卒的声音从头盔里面传来:“稍等。” 过了一会儿,一抹黑色的影子缓缓现形,椅子被拉开,那人一把坐了下来,声音浑厚: “本王有失远迎,河神,你找本王何事?” 裴枕在天界见过这位鬼王,对他作了一个揖:“在下河神,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 一座白玉高台立于鬼王殿不远处,登上白玉台,可以最后一次回望阳间。那里有重兵把守,还有许多鬼魂在排队。 白玉台台侧的三生石表面布满血色纹路,是无数魂魄流的血泪干在上面所形成的泪痕。 白玉台前面有一座横穿忘川河的独木桥,独木桥上布满了绿色的苔藓,看着十分湿滑。 桥下是奔腾不息的浑浊的忘川河,桥下有一个老妪佝偻着背,正在熬汤。 高齐生前的记忆停留在五百年前,他早就没有家人了,所以,他没有像其他鬼魂一样,上白玉台看看人间,只是感慨自己游荡了五百年,最终也没有找到甄可炎,没有复仇成功。 高齐上了奈何桥,又下来了,因着河神的面子,鬼王特意来送了他一程,见他又下来,疑惑道: “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要去投胎吗?” 高齐说:“我还存有一丝执念。” 高齐看着裴枕说:“我想和你们二人说几句话。” 裴枕:“你想说什么?” 高齐:“当初指使我的那人我不知道是谁,他穿着一身黑衣,整个人都藏得严严实实,我看不到他的脸,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大约这么高。” 高齐比划了一下,又描述了一些特点,裴枕与沈迟对视一眼,这不是浮游吗? 沈迟淡淡一笑:“放心,他已经死了。” “死了?”高齐有些诧异,随后他想到他的那些将领来:“那我的那些同袍们呢?” 裴枕说:“不必担心,你的百余名士兵被压在阵下,待我们回到人间,为他们超度,再引他们来冥界,有鬼王的帮衬,他们很快也会重新进入轮回了。” 这么多的鬼魂没有进冥界,在世间游荡了五百年,从某些方面来说也属于属于冥界失职,因而,鬼王也巴不得早点超度了他们,早点把他们都投入轮回道中,免得到时候被九重天上的人知道了,要降罪于他。 见鬼王点头,高齐难得扬起一抹笑容来:“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随后,一众人目送他单刀赴会,上了奈何桥。 奈何桥上不许回头,高齐腰杆挺直,带着将帅风范地径直走上了奈何桥,下了桥,在桥头接了一碗孟婆给的汤,仰头饮尽,而后在他们的视线中,头也不回地,跳入了轮回道中。 130-140 第131章 【VIP】 “都是徒弟该做的。”…… 皇宫。 朱红宫墙高耸如囚笼, 琉璃瓦在阳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诉说着深宫心事。 裴枕与沈迟一同落在了一处宫殿中,他们隐去了身形, 环视看了看四周, 金黄的檐角, 云纹玉阶上有几名宫女低着头在浇花或者搬东西, 与他们擦肩而过。 裴枕有些纳闷:“奇怪, 怎么没看到小十九她们?” 沈迟问他:“冥界的时间与凡间是一样的吗?” “是一样的, ”裴枕说:“我们在冥界待了五六日,难不成, 她们还没回宫里?” “此前说是要去陪同皇后去千神岭。”沈迟沉思:“无事, 我们在这里等他们回来也行。” 裴枕蹙眉:“那句芒也去了吗?” 他去找句芒借玉碟的时候, 他说要见见他的两个徒弟来着,难不成跟着卢风他们去千神岭了? 沈迟:“或许吧。” 想了想,裴枕拿出铜镜, 在镜面上一抹,亮了一下, 裴枕等了一会儿,却不等不到句芒回应, 裴枕试探性地唤了唤他,上面水波纹荡漾: “句芒?” “句芒?” 始终没人回应,铜镜也始终没有亮起来过。句芒没接受到他的传唤, 也许是正在忙。 裴枕把铜镜放回了自己的袖中,沈迟见说:“别但是,可能他一时有事。” 裴枕点了点头:“可能吧。” 宫殿外一颗梨花树,在往下飘花瓣, 飘落到自己身上,裴枕抬手,中间的花蕊几点红,边缘纯白的小花瓣落在指尖,打了几个旋,飘下去了。 不远处有一个宫女在扫庭院里的花瓣,几个宫女在院子里歇脚,细小的谈笑声传入耳中,裴枕打量着这里:“这皇宫里的景色倒是不错,我倒是头一回见。” 沈迟:“你若是喜欢,改日我在你行宫里种几株,好不好?” 沈迟知道他有一座行宫。裴枕一愣,他还没想过要带沈迟去他的行宫里看看的,沈迟不提这件事他都要忘了。 他是他的道侣了,他似乎也该带着沈迟去他居住的地方看看。 就是,有些奇怪。 几千年来不与他人同住,甚至都没有仙娥仙倌之类的随从,而他这不过出来一趟,短短时间,带了个男人回去不说,还是一个凡人,还要住在一起 他都能想象到他的那些虾兵蟹将,还有几个开了智的灵宠会多么大惊小怪了。 裴枕迟疑地转过身去看沈迟,他在他身后,正从他的发间拿下一个梨花瓣: “人间有一种酒,叫梨花白,你可能会喜欢。” 沈迟神色自然道:“等过了几年,梨树开花了,我做给你喝,好吗?” 裴枕顿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的行宫里常年冷寂,唯独在灵宠的殿里养了几株几百年不用浇水不给灵气也能顽强生存的水藻,因而,像是梨树这种娇嫩难养的东西,他从来没想过要养。 不过如果有沈迟在,想必他会把他和它们都照顾的很好的。 沈迟似是不逼迫他,只是指尖划过他的脸侧,盯着他的眼睛问他:“好不好?” 裴枕眨了眨眼,答应了:“好。” 沈迟这才笑了,将他拥入怀中,为他梳理他头发上的花瓣。 裴枕拉住他的手,沈迟手上还拿着花瓣,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裴枕垂眼:“你想我就这么出现在他们面前吗?” 裴枕眼尾泛红,长长微卷的白色头发垂到脚踝,额间的神印既是点缀,也是装饰,将他白色的睫毛与雪白的面庞印的格外神性。 梨花缓缓落下,沈迟看着他:“还是别了。” 裴枕:“那怎么办?我的那具肉身已经毁了,我没法遮掩容貌。” 他也心知,若是被凡人看去了容貌,指不定又会闹出多大的麻烦,呆愣的看着他走十里路也是有过的。 “还是别吓他们了吧?”裴枕有些忧虑道。 神仙贸然出现,那些凡人回去怕是都睡不好觉了。裴枕心想他这幅样子太不正常了,还是得遮掩一下比较好。 “是这样。”免得那些凡人起不好的心思。沈迟缓缓点头:“我学过易容术,我来试试。” 裴枕便闭着眼,让他凝聚了一团灵力在脸上糊弄,许久,脸上有些痒,裴枕问他:“好了吗?” “好了。” 黑色头发披散着,两鬓留下一缕发丝,沈迟手中拿着他的黑木簪子,给他梳发,簪了上去。 裴枕睁眼,挥手在半空中变出一个虚镜出来,左右晃了晃头,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晃了晃。 只不过,里面的人与他只有一成像,眉毛比他原先的要粗,嘴唇也比原先的要厚,脸型开阔,简称四方国字脸。 裴枕:“” 沈迟欣赏着,在他抽动的嘴角上方捻了一下:“好了,这样就很完美了。” 他的手收回,赫然一个黑色的大痣出现在上面。裴枕只看了一眼虚镜,就收回目光,疑惑地看着他,眉毛蹙成了一个川字: “你,确定?” “挺好看的。”沈迟俯身亲了一下,裴枕的唇捏的厚,亲起来十分舒服,他忍不住厮磨了一会儿,环上他的腰肢,让他与他密密贴近 直到裴枕推开他,鲜红的唇上发亮,发黑的皮肤有抹不易察觉的红,湿润的瞳孔与他对视一眼,就忍不住面红心跳地撇开了眼去。 他想了想,还是坚持说:“这样不好看。” 沈迟笑了,把要掉下来的痣重新捻了回去:“哪里不好看?” 这样就没有人会觊觎他的河神了。 裴枕瞪他一眼,不过没什么威力,反而落的人心痒痒,勾引似的,沈迟的视线往下,又落到他的唇上,啄了一下他的唇,压着声音似乎在说悄悄话: “那我再给你改改?” 裴枕有点恼羞成怒了,他果然知道这样是不好看的! 他应该对他提要求才对。 “我要三成原来的容貌。” “那好吧。”沈迟似乎拿他没办法似地叹了一口气。 得了指令,沈迟便动手在他脸上这里捏了一点那里捏了一点,而后打了一个响指。 裴枕睁眼,目光一转,投向了虚镜中的倒影。 和他原来的那副凡人肉身长的很像,一双丹凤眼虚虚瞥过去,眉眼清淡,和他欣长的身体相配,看着倒是不突兀,仿佛他天生就长这样。 “怎么样?” 裴枕满意地点头,但是又怕他太骄傲,口是心非道:“还行吧。” 沈迟低着头,忍不住又亲了他一口。 * “你们是说,有把握治好皇上的病?” 一盏茶放到桌面上发出一点清响,室内安静无比,即便说话的这人十分和煦,也依旧给人带来无形的威压。 裴枕端坐在椅子上,微微一笑:“是的。” 皇后起了点兴趣:“噢?说来听听。” 裴枕:“这位是我的徒弟,沈迟。他自幼习得中草药手艺,还会针灸,把脉,开药方。此前开出来的药方对城郊百姓们也有效果,这些想必望月派乌音乌鄞两兄妹也已经与娘娘说过了。” 听着裴枕的夸赞,沈迟勾唇,他点头,似乎很有信心:“皇后娘娘,可以试试让我为皇上诊一下脉,让我看看是什么病。” 皇后的眼尾有褶子,显现出疲态来,她身为后宫之主,穿着却十分清减,大约是因为皇上病了,仅仅是无名指及小拇指戴着鎏金嵌宝护甲,其他手指十分素净,头上也仅钗着两三支发簪及步摇。 她揉了揉太阳穴,道:“最近皇上总是喊着头疼,夜里多梦,睡不好,白日里也吃不下东西。请宫里的太医们都看过了,一个个都说,皇上是感染了风寒,可这些症状已经有一个月了,还不见好,这才想着,可能是撞了邪,就想请望月派的门生来看看。” “原来如此,”裴枕:“那皇上有好转吗?” 皇后叹了口气:“没有。” 皇后:“乌小娘子和乌公子都说皇上看着是染了风寒,她们还拿个什么铃铛试了一下,说是皇上身上没有妖邪作祟。” 沈迟挑眉:“那真是奇了怪了。” 皇后似是烦忧不已,她道:“前几日,我带着他们几人去了千神岭给皇上祈福。” “不瞒皇后娘娘,”裴枕了然点头:“我们此次前来,也是迟迟不见他们几人归,想着可能是有什么棘手的问题,特意前来相助的。” “原来你们是来找他们的。”皇后娘娘随意笑了笑,告诉他们:“他们几人还在千神岭,那是个好地方” 她继续道:“你们几人的事情我知道,侑王都与我说了,若不是你们二人舍生取义,城郊百余名百姓的性命,可就难保了。” 沈迟眯了眯眼,说话倒像是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谦虚与夸赞:“不过是出手相助,皇上和皇后娘娘日夜为国操劳,我们与皇上皇后相比,所作所为实在是不足挂齿。” 果不其然,皇后娘娘听了后捂嘴笑了几声,声音十分爽快:“你这孩子倒是个嘴甜的。” 她有些好奇:“不过,你们二人不是被压在那什么阵下了吗?我见那卢风提起你们二人倒是十分伤心,说你们二人已经故去了” 皇后娘娘说:“不知你们这二十多天,是如何逃脱出来的?” 提及四卦阵,一下子让裴枕想到了什么,他移开了与皇后的对视,神色有些淡地喝茶,似乎有些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 裴枕始终在沈迟的余光当中,察觉裴枕身形有些僵硬。 沈迟笑着接过话:“说来也是一段不愉快的回忆,不过是九死一生罢了。” 皇后倒起了几分兴趣,不紧不慢地问:“哦?愿闻其详。” 裴枕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沈迟说:“说来复杂,不过是在我师父被四卦阵伤到之时,将他救出来了。他的伤势过重,恰好我有一个灵境,能医死人肉白骨,来不及告诉伙伴,我便带着师父转移过去疗伤了。” “哦?是什么灵境这么厉害,若是有用,或许皇上也可以试一试。” 沈迟八风不动地可惜道:“已经毁了。” “什么?”皇后有些诧异。 裴枕眼睁睁看着沈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灵境只能一次性使用,里面的灵气已然耗尽用来给我师父疗伤了,怕是内里耗空,对皇上无用了。” “难怪裴公子看着如今气色如此好,倒不像是个重病之人。” 裴枕勉强一笑:“不过是徒弟照顾的好。” “师父受伤了,没办法。”沈迟勾唇:“相依为命罢了,都是徒弟该做的。” 裴枕没说话,低头喝茶。 第132章 【VIP】 “登徒子。”…… 皇后看着他们二人的往来, 笑了笑:“你们师徒二人的感情倒是不错。” 恰在这时,两队宫女进入殿内,她们端上了几碗精致的粉糕,杯子里的茶也添上了新, 等宫女们退下了, 皇后说: “尝尝吧, 御膳房刚做的点心, 我特意嘱咐过了, 做的玉露团, 出了这皇宫,外头是吃不到的。” 洁白如玉, 中间印了一枚朱红色五瓣梅花拓印, 浑圆的看着倒是挺可爱的。 裴枕拿起一块, 浅尝了一口,酥皮,只不过里面的馅料居然是酸的, 裴枕放下了: “味道尚可。” 不如沈迟做的金蝶酥好吃。 皇后端着茶,拂了拂上面的茶叶, 浅茗了一口,说:“不过, 近日皇上生病,我这心里头总想着,是不是因为做错了什么事情害的老天降罪下来, 才使得皇上这病怎么也不好。” 皇后:“本宫令宫里上下都随我斋戒了半个月,你们二人就在宫里头住着吧,这几日苦了你们了。” 这话里头的意思便是要让他们留在宫里了,与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裴枕与沈迟对视一眼, 裴枕微微一笑:“不苦,能为皇后娘娘排忧解难是我们莫大的福分。” “行了,那就这样吧。”皇后便扶了扶额头,手挥了挥:“本宫有些乏了,你们二人下去歇息吧,崔姑姑,送客。” * 九阳殿。 从宫里头回来已经将近傍晚了,崔姑姑笑眯眯地说:“裴公子,沈公子,此前皇后娘娘安排乌小娘子和乌公子、卢公子住的地方在漾花殿,出了个门,左转便是了。” 崔姑姑利索地挥手,于是一排端着东西的宫女们便鱼贯而入,崔姑姑道: “寝殿已经打扫干净了,这些是皇后娘娘给你们二人的赏赐,而这些,是皇后娘娘派下来给你们使唤的宫女,有什么事情尽可吩咐他们去做。” 几个模样姣好的宫女便上前来,穿着粉色的齐胸襦裙,额间点着精致的花钿,她们中规中矩地朝裴枕与沈迟行了礼。 “你们几人听好了,”崔姑姑当着他们面训下人:“这二位是我们皇后娘娘的贵客,你们切记不可怠慢了,否则,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当心你们几人的性命不保!” 那几个宫女便一下跪在地上,个个低着头,颤颤巍巍地说:“是” 裴枕见这情形,有些不适地蹙了蹙眉,听说皇后是一个以宽对下的,没想到他身边的大宫女竟是个如此严厉的。 他问:“崔姑姑,你可知乌音乌鄞他们何日能从千神岭回来?” “这”崔姑姑讪笑道:“这老奴哪里知道呢。” 沈迟有些疑惑:“你未曾陪同前去?” “去了,千神岭风水养人,皇后记着乌公子乌姑娘说她们身上还有四卦阵的伤,就让他们留下了,让他们在千神岭好好养伤,”崔姑姑笑道:“乌公子乌姑娘他们也说过适合修炼呢,你们不用担心,他们过几日就会回来了。” 裴枕点头:“多谢崔姑姑告知。” “诶,那老奴就先退下了,二位郎君也早点休息。”崔姑姑带着两队宫女浩浩荡荡地走了,留下七八名侍女照顾他们的日常起居。 那几名宫女还在地上跪着,裴枕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她们顿时从地上起来了,裴枕与沈迟进了殿里,她们也一个个低眉顺眼地跟在后头。 九阳殿殿后有一个小花园,假山耸立,溪流潺潺。 穿过殿中,沈迟与他在后院的小花园中闲庭散步看了看景色,宫女们始终与他们保持着几步之外的距离。 沈迟不好黏裴枕太紧,只能与他并肩而行,问他:“师父,方才的雨露团如何?若是还想吃,我让她们交待御膳房再做点?” “不用。”裴枕摇了摇头,点评说:“一般。” 沈迟笑了:“我就知道。” 裴枕稀奇地看他一眼:“你又知道什么了?” 沈迟走在他前头,又转身,倒着走看他,高束着的头发荡在半空中,似乎只有在裴枕面前才会流露出这种神情,眼底有细微笑意流转,又有些得意: “我知道你不喜欢吃。” 裴枕纳闷他怎么知道,沈迟便笑了:“只吃了一口的东西能有多好吃?” 冷不丁被戳中了心思,裴枕面色有些薄红,却还强撑着说:“其实还行。” 其实还行? 那他给他做的金蝶酥,还有那些饭菜,他更喜欢哪个? 沈迟有些心神驰荡地停住了脚步,裴枕差点撞到他怀里,他的额头磕在他的胸膛上,往后退了一步,抬眼看他,一双丹凤眼清清灵灵,黑白瞳孔分明,倒映出沈迟的模样出来。 “你干什么?” 沈迟低着头看他,拇指捻了捻他脸上的绯红:“师父” 沈迟生的俊美,一身白袍,绣纹是红色的,交襟的衣领露出里面的红色中衣,近九尺的身高,一双修长的腿束进黑色的翘头靴中,就连腰带也是十分贵气的黑色蹀躞带。 不知道他的人,总是会被他这幅长相和穿着打扮晃眼到,觉得他是一个俊美无辜,风度翩跹的郎君。 察觉到视线,他扫了一眼裴枕身后的几名宫女,几个偷偷看他的宫女纷纷低下头去。 沈迟放下手直起腰来,神色有些扫兴,话锋一转:“算了,时辰不早了,师父,我们一同去用膳吧。” “?” 裴枕有些疑惑地顺着他刚才的视线往后看了一眼,五六个宫女跟在他们后面,满脸羞红。 裴枕顿时了然了,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示意他还是离他远点。 坯都虽然男风盛行,男倌男妓也是有的,甚至也有不少达官贵人一掷千金点男妓,大张旗鼓地娶男妻。 不过这是宫里,他还多了一层沈迟师父的身份,他们两人之间还是需要顾忌一点的。 起码真正的关系,不能被人发现了。 于是他们二人一同在侧厅用了膳,桌上摆了八个素菜,御膳房的厨子手艺不错,虽然都是素菜,却做的五花八门,有素羹汤、雕花芋头、菌菇汤、还有切丝摆盘精细的素菜冷盘。 大约因为都是素菜,做的都比较清淡,比较和他胃口,裴枕浅尝了几口,发现意外地不错。 竹笋鲜嫩,小蕈顺滑爽口,醋芹清爽每道菜清淡但味道不寡淡,反倒有种天然的味道。 宫女始终在他们身后候着,随时为他们添茶,添饭,裴枕坐在主位,细嚼慢咽地吃着,沈迟有时夹几筷子菜到他的碗中,看着他吃了,与他交谈几句,室内又只余一点吃饭的声响。 “好吃吗?” 裴枕点头:“不错。” 沈迟笑了,裴枕疑惑的看向他,沈迟却没解释。 裴枕不知道的是,他如果吃到喜欢吃的东西时,会眯眼睛。眼睛弯弯的,沈迟就知道他又在细细琢磨食物的味道了。 有时候沈迟会真的怀疑。仙人的食物有这么难吃吗?这么喜欢凡人的吃食。 基本没有什么他觉得不好吃的东西,他口中的食物大多分为三种:还可以、不错、非常不错。 所以沈迟猜,在宫里吃的那个玉露团应该是实在很难吃,非常不合他口味,才会吃了一口就不吃了,还只得了个“一般”的评价。 想来,一定是不如他做的。 室外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落到地上和窗柩听得人心里舒坦,他们二人安安静静地吃饭,倒是真正像对师徒。 用完膳后,沈迟没来扰他,裴枕倒是有些惊讶沈迟改了性子了,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不错,起码不黏他,两个人有足够的空间与距离,就像回到了刚捡到沈迟那段时间的日子,过着自由散漫偶尔打发应付一下徒弟的日子。 挺好的。 裴枕用过膳后就净了手,去了他的房间。 外面的小雨还没停,掀开了一点窗户将屋子里潮热的气息带出去,又用撑杆支着了,开了一点缝隙。 裴枕脱去他的外袍,又脱去鞋子,上了床,这床似是沉香木所制,上面铺着的被子也是上好的蚕丝被所制,缝了苏绣,罗帐是白色的鲛绡宝帐,屋顶的梁柱是檀木梁,窗户的一点风吹进来,风起绡动,十分舒适。 原先想着打坐修习,许是因为心头没什么事,听着窗外的雨也有了点倦意,索性睡一觉好了。 外面传来一点动静,大约是外头的宫女们在收拾东西,脚步声轻轻。 裴枕解下发簪放到床头,纱帐放下来,手一挥,床头盈盈亮着的灯盏就灭了,室内陷入一片漆黑。 月上柳梢,乌云消散,清透的月光洒落人间。 三更天。 月亮照进室内,裴枕的眼睛闭着,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阴影,身上的裘被盖到了胸口,他的手中规中矩地放在裘被上,双手交叠,睡姿十分端正清雅。 直到,裘被被人拉上了一点,一只手也被人牵住了,五根手指被握着,对方的食指抵在他手心上,在暧昧打圈。 裴枕蹙了蹙眉,推开他,转身侧睡。 打量的目光越来越明目张胆,在睡梦中的裴枕似乎发觉有人在看他,骚扰的人还没走。 他有些不高兴,好半会儿,才迷蒙着睁开眼,带着点不耐烦:“谁啊。” 却不料尾音拖着,还带着鼻音。 那人低头凑近了:“你在跟我撒娇吗?” 眼前确实有一个黑影,是沈迟的身形,透过一点洒进来的月光逐渐清晰了,他正撩起他床前的纱帐,抬手挂在勾上。 裴枕扫了一眼窗外,外头漆黑一片,还有蝉鸣的声音,不对大半夜的,裴枕纳闷心想,沈迟怎么在这? 裴枕有起床气,眼眸当即又闭了回去,声调依旧是拉长懒散的,有点烦恼地转了个身背对他了,声音从鼻腔中哼出来似的: “你来干什么?” “找你。” “找我干什么?” “想你了。” “想我干什么?” 裴枕应付他似的随意回话,也不压低声音,丝毫不怕外面起夜的宫女听到。 沈迟笑了一声,无奈地从他后头伸手捂住了嘴:“小点声,师父,被别人听去了怎么办?” 裴枕闭着眼,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 沈迟见他这副不设防又懒得搭理他的模样,有些心痒又好笑地说:“你知不知道很危险,若不是我,是妖鬼来了,怎么办?” “能有什么危险?”裴枕脑袋没转,沈迟的手还捂在他的脸上,嘴上,鼻子上,含混的话也闷在沈迟的手心里说出来:“闻到你的气息了。” 后头的人安静下来,室内只听得到呼吸声,沈迟不说话,要不是脸上的触感和温度还在,裴枕都要怀疑他已经走了。 裴枕睁开眼,缓缓眨着,终于清醒了一点。 “你来找我做什么?”裴枕的声音有些疑惑,不过这个问题之前好像问过。 裴枕却实在是纳闷,他大半夜的,不打坐不修炼不睡觉,来打扰他做什么。 还没等到他回话,沈迟就俯身下来,克制地板住他的肩膀转过来,带着汹涌的吻,寻了过来。 “唔”裴枕的头发披散,平躺在床上,怀疑自己还没从梦中彻底醒来,是不是还在做梦。 沈迟大晚上不睡觉把他压在床上亲?到底谁才是凡人?到底是谁才需要睡觉? 裴枕被堵着嘴,他的手从被褥上抬起,轻轻碰了碰他的胸膛,却又猝不及防地被他抓着两只手腕,分开,按在两侧。 “” 沈迟深入地吻他,舌头伸进来了碰到他的舌头,顺滑柔软的,裴枕眼睛睁大,彻底清醒了。 沈迟压着他结结实实地吻了很久,直到感觉裴枕要喘不过气了,沈迟才终于舍得放开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裴枕喘着气,唇上水光潋滟,唇微微张着,能看到一点鲜红的舌尖,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他换着气,胸膛起伏剧烈。 沈迟松开他的手腕,裴枕没什么力气了,咽了咽口水,却还强作镇定地别开脸。 “我过来干什么?”沈迟抚上他的侧脸,看着他,在他的嘴角抹了抹残留的液体,划下,在他的脸上留下湿痕: “我想你想得睡不着,你倒是睡得很香啊师父。” 带着点兴师问罪的意味捏住他的下巴:“你就不想我吗?” “你还真是”沈迟的话太炽热,裴枕眼尾的薄红还未消,他闭了闭眼,许久才说:“不害臊。” “害臊?师父,我还以为,你会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 “不习惯没有我抱着你睡。”毕竟这半个多月以来,裴枕熟睡的时候,他都是在身边的。 裴枕也想到了,倏地睁开眼,脸上有薄红:“我很习惯。” 实际上,他三千多年都是自己睡的,怎么可能会不习惯? “那是我不习惯。”沈迟压低着声音说道。 那二十多天的日夜相伴,让沈迟无比想念一觉醒来,裴枕就躺在他的身边。 他想要一转头就看到裴枕枕着他的手臂,闭着眼靠着他的臂弯在他的怀里浅息,他会被他弄醒,迷糊地醒来,抬头看他。 那一刻他会觉得全世界都在他怀里,无比满足。 沈迟脱去鞋子,转而大半个身子上了床,抱着裴枕,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埋在他的颈窝里: “裴枕,你想我没?” 因着白日那些宫女窥探的视线,害得他只能晚上来找裴枕。 已经许久没和师父有直接的接触了,甚至连手都没有牵过。 这对他们才确定关系没几天的沈迟来说,简直是掰着手指头数时辰过去的。 沈迟问他:“我今日做的好不好?” 裴枕回想起下午那个被打断的亲吻,又想起晚上吃饭时二人的氛围来,竟然有些想念了。 对师父尊敬,爱戴,为师父鞍前马后,克己复礼和他保持距离的沈迟,实在是乖巧的很。 不知道是不是被唤醒了什么师父的慈爱,裴枕的手放在他的头上随意揉了揉。 “叫师父。” “好。”沈迟的声音很哑,抬起头来,亲了他一口:“师父。” “” 有个听话、懂事的徒儿很好,当然,如果他再乖巧一点,晚上不来找他,不爬上他的床,不按着他动手动嘴,那就更好了。 见裴枕不语,沈迟眯了眯眼,问他:“怎么,师父,你喜欢我那般对你?” “你会吗?”裴枕垂眼,似乎学他,说:“我的好徒儿。” 沈迟忍不住,又偏头凑了上去 裴枕的头发披散在床上,双手摊在枕头两侧,手指蜷缩,衣裳领口凌乱,眼尾微挑,眼眸中仿佛隔着一层化不开的雾气,双唇微张,还嫣红着。 都是被他弄的。 裴枕半垂着眼帘,与他对视,沈迟眸色加深,伸手,拇指在他唇上按了按,那里顿时更红了。 裴枕脸色有些发烫地扭过头,别开他的手:“别这样” 沈迟轻笑了一声,白日里看着纯良无辜的好徒弟,实在是内里坏透了:“什么毕恭毕敬,你就喜欢这样的。” 裴枕喘了一口气:“我没有。” “是吗?”沈迟单手撑着手起来,在他上方看他,另一只手却往下流连而去了,裴枕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反应有些惊慌失措:“你要做什么?” “可是,你刚才顶到我了。”沈迟歪了歪头,笑的勾人。 裴枕脸上热气上涌,他压着声音指控:“那也是被你逼的,沈迟,你别倒打一耙。” 他也是一个正常男人,还没睡醒就被人按在床上亲,他有反应很正常。 是正常的。裴枕强作镇定。 “那是因为你喜欢我,你才会这样。” 沈迟认下来,二人的呼吸交缠,他俯下身亲了亲他的唇瓣,挣脱他的手,往下去了,声音低哑: “毕恭毕敬就让卢风去做吧,裴枕,我忍了一天了,我做不了柳下惠,只能做登徒子了。” 第133章 【VIP】 “补充体力。”…… “你不能这样”裴枕忍不住颤抖着声音, 捉住他的手在皮肤上挑火的手,覆在上面,用了点力制住了。 沈迟与他对视,裴枕垂眼, 神色却更加艳丽, 他确实有些难受, 却还保留着清醒的神智, 吐出三个字拒绝:“不可以。” 沈迟笑了一声, 心知他在说什么, 有商有量道:“那好吧,明日清早还要去见皇后, 你说不许就不许。”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了, 裴枕松了一口气, 捉住他的手松了。 岂料沈迟却没停下来,碰到的时候裴枕猛地弓起了腰,有些压不住自己的声音, 喘了一声道:“你不是说嗯” 沈迟“嘘”了一声,他看着裴枕躺在他身下脖颈漫上红晕, 坏笑了一声:“不过,师父, 做徒弟的该为师父排忧解难,我得帮你解决一下,这是做徒弟的该做的, 不必谢我。” 裴枕揪着沈迟的衣襟,脸埋在沈迟的胸膛之中,乌黑的头发凌乱,止不住的呜咽声和急促喘息声在室内响起。 沈迟一只手在他身下动作, 另一只手在他的身上煽风点火,自己却还衣冠楚楚:“嘘,小声点,耳房值守的宫女会听见的。” 听沈迟这么说,已然脑海一片混沌的裴枕喉头急急地哽咽了一下,声音顿时小了一点,还有点闷,脸埋在他的身上,气息很烫,尾音又长又颤。 察觉他又在咬嘴唇,沈迟抬起他的脸来,撞入一片潮湿的视线中,裴枕脸上红晕漫布,咬着他的下唇,半阖着眼眸,带着莹莹水光,十分迷情意乱地看着他。 看了一会儿,沈迟恶劣地勾唇:“你这样明天还怎么去见皇后?” 他的手指拂过他的下唇,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松劲,在裴枕忍不住出声的时候,双唇相贴,堵住了那些暧昧的声音。 沈迟舔了舔他唇上咬出来的牙印,打开他的牙关,舌头滑了进去,细密地搜刮他的唇腔,舔过他的唇齿舌尖 力气骤然加大,裴枕的腿脚往前踢动,浑身颤栗,沈迟速度加快,用了点力,只听裴枕闷哼一声,声音埋在吻里,顿时没了动静。 液体从裴枕的嘴角流下,沈迟盯着他的神情,满意地,又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许久,裴枕如同溺水的人终于浮到岸上,脸上浮上潮红,许久才重新恢复呼吸。 裴枕出了汗,沈迟的手在他脑后缓缓梳着他的头发,安抚似地拍拍他的背,抱着他让他缓了一会,沾了他的手移到了一处危险地带,裴枕睫毛一颤,汗湿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两鬓的几缕碎发湿黏在白皙的侧脸上,说出来的话倒像是欲拒还迎: “可以不要吗?” * 清晨的阳光洒落大地,昨夜下的小雨停了,外头的阳光穿过窗柩打了进来。 几名穿着粉色窄袖襦裙,梳着双环髻的宫女推门进入室内,她走到床前,轻声唤床上浅睡的人: “裴公子?裴公子?该起了。” 裴枕背对着她们睡着,听到声音眼睫一颤,颇有些困倦地睁开眼,随后想到什么,他坐起来,被子顺着胸膛滑落至腰间,低头一看,身上是齐整的里衣。 裴枕的头发有些翘角,他环视一圈,室内只有几名宫女,床边还挂着他的中衣和外袍,整整齐齐。 看来,沈迟已经走了。 站在他面前的一个宫女疑惑地左右看了看:“裴公子,在找什么吗?” "没什么,"裴枕顿了顿,闭了闭眼,把昨晚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驱逐出脑海中,数十秒了才面无表情地说:“找登徒子。” 后头几个端着铜盆、漱口香茶、蚕丝锦帕的宫女们忍不住笑了。 站他面前的大宫女说:“裴公子真会说笑,宫殿外头每夜有侍卫巡逻,耳房还有宫女守夜,哪里来的什么登徒子?” 那昨夜可能是他见鬼了。裴枕扯了扯嘴角:“但愿。” 裴枕洗漱过后,随着宫女们去了侧厅用早膳。 一抹熟悉的身影已经坐在那了,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脸来,相比起裴枕眼睑下淡淡的乌青,倒是看着气色不错,剑眉星目,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将他上下都打量了一遍。 裴枕没什么表情地坐下,几名宫女站在左右随侍,沈迟给他舀了一碗粥,递给他。 裴枕的手放在桌上没动,抬眼看了沈迟一眼,还是接了。 “昨晚睡的可好?”沈迟单手托着下巴看他:“师父。” “”他最知道了。 裴枕低着头吃东西,一板一眼地说:“还行。” 沈迟撑着下巴看他,目光从他的脸上,流连到他的脖颈,若有若无地从他雪白的衣领飘进去,可惜遮掩的严实,欣赏不到里面白色皮肤上红痕的风光。 沈迟了然地收回了视线:“那就好。” 裴枕:“” 事实上,昨夜,他顾忌今日得起早,在紧要关头按着沈迟的手让他别他动他。 于是沈迟哄着他,一边亲完了全身,一边又让他也给他泄泄火帮帮他。 等裴枕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褪去了衣服,被拉着手覆盖在让他自己动,给他 回想起昨晚,裴枕满头黑线,他那时候居然真的鬼迷心窍,怕他真的对他做什么,就帮他弄了。 虽然没做到最后,今早他在换衣服的时候还是身上多了很多青色紫色红色的痕迹,甚至手有点酸。 裴枕瞥了一眼身后的宫女,见她们个个低着头没有看他们,转过头扫了一眼沈迟,瞪了他一眼。 没什么威力,沈迟见他耳根红红,夹起一个包子递给他,笑容和煦,俨然一副好徒弟的正经模样: “师父,多吃点,补充一下体力。” 裴枕垂眼,用力咬了一口,腮帮子鼓起来,咬了几口很快就吃完了。 沈迟的手抵在下巴上,指尖缓缓摩挲,忍不住笑了。 看着裴枕把早膳吃完了,裴枕起身,沈迟也跟着起身,和他并肩而行:“去见皇后娘娘?” 裴枕:“嗯。” 沈迟侧脸看他的脸色有所缓和,看来是不气了,他若有所思。 这么快就气消了。也就是说这次根本不过分,下次还可以更过分一点 察觉沈迟的视线,裴枕疑惑地转头看他,沈迟粲然一笑,爽朗的笑容晃了晃裴枕的眼,他缓缓眨了眨眼,不自在地转过头去了。 * 棕红色的墙在地面上投下一半阴影,沈迟与裴枕并肩走着,是前面只有一个太监带路。 沈迟与裴枕耳力都不错,隐约听到有人说:“宫里又来了两个人,是不是他们?” “嘘,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客人。” “皇后娘娘又让人来看病了?” “还好有皇后娘娘,听说皇上上任这几年,总是睡不安稳,最近一个月,甚至又生了一场病,皇后娘娘整日为他祈福,也是不容易的主儿啊。” “皇上不会薨吧” “嘘嘘嘘!” 走在前头引路的太监“你们两人在这里叽叽喳喳的干什么呢!还不快干你们的活去,再抓到你们偷懒不干活,小心我告到你们管事公公那儿去。” 顿时那两个小太监噤如寒蝉,裴枕与沈迟从他们身边经过。 到了皇后的殿前,在外头等了一会儿,太监出来让他们进去:“皇后娘娘有请。” 裴枕与沈迟走进去,皇后正在逗弄被关在笼子里的鹦鹉,见他们来了,她拿红色盖布盖上了,将鹦鹉笼子递给一个宫女,宫女们朝他们行了一礼后退下了。 “来,这宫里实在是无趣的紧,与本宫说说话吧。”皇后坐下了,裴枕与沈迟落坐在她身旁。 皇后似乎对他们从前的经历比较感兴趣,问他们是如何捉鬼收妖的,裴枕便挑了一些事与她说了。 等到中午,皇后与他们聊的十分舒心,留他们下来用膳了。 * 这次去没见到皇上,皇后似乎想试探他们的经历,总问他们捉妖收鬼的事情,所幸对答如流,到没有让她起什么疑心。 去完皇后那里,裴枕与沈迟回了他们所住的九阳殿。 裴枕穿过殿前,有些累了,去了书房,沈迟跟在他身后,听到沈迟对宫女们说:“我有要事要与师父商议,不得来打扰,有事我会唤你们。” 于是那些宫女说“是”,而后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裴枕有些疲惫,这皇宫里的规矩确实多,还好他行宫里没有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情需要打理传唤,来去自由。 一堆人胆颤心惊地跟着他,随时准备服侍,其实也是一种叨扰。 他坐在桌案边,想了想,他袖子一挥,桌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泛黄的古卷轴,裴枕坐下,修长洁白的手指打开卷轴,滚开来,他沉思着看着画上的图画。 沈迟走过来,看到上面画了地形起伏,还标注了地方。 裴枕在卷轴上找了找,点了点一个地方:“看。” 沈迟看到上面有用极细的朱砂笔标注了两个字。 [燕骊] 五百年的沧海桑田,他手上的地图就这一幅了,他问沈迟:“你看一下地形,知道这里现如今是你们筵国哪里吗?” 沈迟结合周围的地形,回想了一下,指了指旁边的一块地方,圈了一下:“你看,这里是坯都。” 裴枕一愣:“那确实还挺近的。” 故国燕骊就在邳都附近,或许他们可以抽空去那里看一下, 与沈迟简单商议讨论了一下,等看看皇上是什么病症,再等句芒乌鄞他们回来了,就一同去燕骊故土,届时,他们可以兵分几路。 让乌鄞乌音前去找些僧人,把四卦阵底下的亡魂超度了。而他与沈迟句芒则一同去燕骊,将那困在燕丽的十万幽魂也超度了。 “这样最好。”裴枕说。 等将桌面的卷轴收起来了,裴枕有些渴了,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仔细品味了一下。 瓷白的茶杯捏在手心里,裴枕的脸侧线条流畅,清秀白皙,他惬意地眯了眯眼。 这宫里的茶倒是比外面的要好喝,更醇厚,也更香。 沈迟不发一言地看着他,察觉沈迟直勾勾地看着他,裴枕转过身正对他,疑惑地转了转杯子: “怎么了?” “好了,”沈迟的手指在桌上点点,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话:“见完皇后了。” 裴枕脸上的疑惑更重了,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沈迟起身,凳子在地上划出声响来。 沈迟接过过他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往后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裴枕刚想说那是他喝过的,下一秒,沈迟就捏着他的下巴,亲上了他的唇。 “唔”裴枕猝不及防被他撬开牙关,渡一口香浓的茶过来,而后被他圈着腰肢,腾空抱起,放到了桌子上。 第134章 【VIP】 “要在这里?” 裴枕的手撑在桌上, 偏头避开他落下的吻,沈迟从他的唇畔一路亲到他的下巴,脖颈,锁骨。 忽地, 裴枕的手指抬起, 抵在他的唇上, 制住了他的亲吻。 沈迟抬眼, 看到裴枕衣衫不整, 脸上有薄红地小声阻止:“现在是白天, 而且昨晚” 昨晚不是已经弄过了吗? 禁欲心无杂念地生活了三千年的河神,并不能理解刚及冠就开荤了而后一发不可收拾的年轻人, 也并不是很能跟得上他的体力。 裴枕食指有点潮湿发烫, 抵在他的唇上甚至还有些发颤, 沈迟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书房关着门,外头甚至还能听到宫女走路的脚步声。 裴枕垂眼。在这宫里头想做什么,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到处都是眼线。 也因得这样,沈迟还是别动他为好。 裴枕与他对视, 一瞬间,沈迟就懂他在想什么了。 裴枕坐在桌上, 沈迟抱着他,以为沈迟安分了,裴枕刚想说什么, 却察觉有一只手不安分地从他的衣袍伸进去了。 “?”裴枕一个激灵,心跳如鼓,声音轻轻又不敢置信地问他: “你要干什么?” 沈迟弯着腰,嘴唇贴着他的皮肤从他的颈侧辗转亲吻到耳畔, 咬着他的耳朵,说: “小声一点,师父。” 什么意思 要在这里? 裴枕脑袋“轰”地一声,彻底不转了。 裴枕没挡住,他的衣服被解开,外袍掉在地上,而后是白色的中衣,轻飘飘落地。 里衣挂在手臂的臂弯上,顺滑薄薄的里衣勉强遮盖住他的腰间,却怎么也盖不住底下的春色。 沈迟晃着,裴枕的手撑不住了,额头抵在桌上,沈迟一只手搂在他的腰腹上,抬了抬他的腰,裴枕忍不住泄出几声暧昧难当的声音,却怕太大声了被人听到,又闭上了。 裴枕的眼眸泛起水雾来,手往下,摸索到沈迟的手,覆盖在上:“停停下来” 沈迟停了一下,随即更重。一只手在身上流连,另一只手反而抓住裴枕的手,带着他的手心摸到他的肚子,裴枕烫似地的,猛地瑟缩了一下,耳后蔓上大片的红,沈迟抓回他的手放到肚子上,让他感受 “师父,”似乎是真的在与他探讨一个问题,磁性的声音在他耳畔,只有他们两人听见:“河神能生小孩吗?” “嗯?” 裴枕分了点神,勉强集中一点注意力在沈迟的话上,声音断断续续,偏偏他还得抑制住声音,颤抖着唇瓣说: “不不可以生生不了慢一点” 暴风雨般剧烈,裴枕觉得被掐着的腰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剧烈地喘着,牙缝中挤出一句:“要孩子你找小娘子生去嗯你别” “可我就要你生的。”沈迟的唇瓣磨咬他的耳廓,声音在耳畔回响:“河神,给我生个小河神。” 等到终于被放开的时候,裴枕坐在桌子上,额头抵在沈迟的肩颈上,剧烈地喘着气,沈迟抱着他,视线一低,扫过他脖颈一路蜿蜒下去的吻痕,捻了捻他的头发,而后手从他的脊背往下滑,如羊脂玉般的细腻润滑的皮肤向来冰凉,却因为一场运动,被迫汗湿了,发烫,甚至浑身都红了。 湿滑的里衣松散地贴着薄背,大面积白皙的背部淌着晶莹的汗珠,沈迟的手指顺着他的脊椎骨下滑,伸进去的时候,裴枕迷糊又不安地在他怀中挣动了一下,沈迟的声音低沉,宽大的手掌按着他的背,将他按向怀中: “帮你清理一下。” “” 裴枕难受地揪住了他的衣服,眉心紧蹙。沈迟抽出,抬手,手指摩挲了一下,眼眸幽深。 裴枕感觉他骤然腾空了,他被沈迟打横抱起,手垂落至身侧,长长的衣摆扫过地面,他浑身发软,只能倚靠着沈迟,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声音有些发颤: “你要干什么?” 沈迟不语,他走了几步,抱着裴枕,托着他的腿弯,把他按到书架上让他靠着。 还有一层衣服,但也避免不了檀木书架有点咯人,裴枕手臂上挂着衣服,仰着头喘气,随着晃荡,汗滴顺着眉骨从姣好的脸侧滑落到锁骨,又从着锁骨淌到胸膛,被吻去了。 裴枕觉得自己要融化在沈迟身上了 裴枕被丢到书房的小塌上,沈迟压下来,堵住了他的唇 沈迟抱着昏迷过去的裴枕,餍足地亲了亲他,而后托着他的背,把他从身上放下来了。 裴枕的头枕到床上,他闭着眼,在睡梦中呼吸不稳,眼睫上还挂着泪滴。 沈迟给他捻了一个净身术,又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没发热,也没什么异常,只是单纯地晕过去了。 终于吃饱了的沈迟站在床头,看了裴枕好一会儿,伸手,轻柔地刮了一下裴枕的眼睫,把上面的泪珠都刮掉了,怜惜地在裴枕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沈迟薄薄的裘被给他盖上了,而后起身,捡起地上散乱一地的衣服,又把桌子上,地上的痕迹都清理了,点上了熏香。 沈迟环视旁边靠墙满满一面的书架,有些书掉下来了,桌上凌乱,还有掉到地上的册子。 沈迟打了个响指,那些书籍就按照他记忆中的摆放摆回去了,干净齐整,丝毫看不出来曾经是作乱现场。 沈迟穿戴好后,扭了扭他手腕上的骨鞭,大踏步出门了。 再次打开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有宫女见他们出来了,迎上去行了一礼:“沈公子,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要去用膳吗?” 沈迟难得神色温和:“我师父已经睡下了,你们把饭菜温着,晚些若是没起来叫你们用膳,就撤了吧。” 宫女有些诧异地看天,日落西斜,甚至天还没完全黑,就睡下了? 沈迟心情舒畅,神清气爽地走了,他回了房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日体内的怨气总是有点蠢蠢欲动的趋势,他需要去压制一下。 宫女有些疑惑地推开书房的门,他们关着门在书房里探讨事情探讨了一个下午,不知是什么事情,竟然会十分耗费精力。 宫女悄悄探头进去望了一眼,就见室内点着熏香,倒没什么别的气味,只是一个模样清冷好看的男子趴在床上。 衣领雪白,薄薄的裘被覆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后脖颈遮盖的严严实实,半张脸压在枕头上,只是手松散地搭在床沿,脸上似乎还有潮红。 * 翌日清晨。 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来了,说是要让他们一同去见皇上。 裴枕醒来后,用灵力在体内洗涤过一次,身上酸爽疼痛腿软的感觉才终于消失,他穿戴整齐,用了早膳后,便与沈迟一同跟着大太监走了。 到了地方后,却不是皇后所在的寝殿,而是养心殿。 大太监进去通报一声后,传殿外的裴枕与沈迟进去,于是裴枕便进去了。 明明还是盛夏,殿内一股药香味,还设了熏炉,地面铺了茵褥,进去的时候感觉有些闷热,相比起外面,殿内倒是温度要高上许多。 皇后和几个太医还有一个太监站在床前,见他们来了,一个太监小心地把明黄色的帷帐撩上去了,给躺在病床上皇上的手腕上垫了一个锦帕。 皇上盖着锦被,看着十分年轻,大约只有三十来岁,额头上敷着棕色药膏,或许是因为太过操劳,鬓边生了白发,脸色苍白地闭着眼浅睡。 皇上蹙着眉,看起来睡的并不踏实,他身上盖了两层被子,却还有些冷似的,身体还在发颤。 搬来一个凳子给沈迟,沈迟坐着,手搭在皇上的手腕上给他号脉。 皇后擦拭了一下眼尾的泪水:“近来皇上总是睡不踏实,失眠多梦,白日里也是昏睡着总是醒不过来,偶尔说些梦话,说他冷,还说什么有人来找他。” 沈迟一边听一边打量着皇上的脸色。他的面色苍白,眼周发青,眉间紧皱,再看脉象,是弦脉,大约是心脾两虚,肝虚气滞。 “情绪烦躁,多梦易惊?” 皇后点头:“对,对。” 沈迟问:“开了什么药方?” “大多是风寒的药方,只是皇上吃了始终不见好,还开了调理脏腑功能与治疗气血失和的药方,不过也没什么用。” 旁边的几个太监与他说了药方配的药,沈迟听着,有些疑惑,药方都没配错,为何个把月了还不见好? 沈迟在皇上身边坐了一会儿,突然感觉体内突然有一丝暴动,似乎感应到什么,丹田处突然发涨。 他勉力压制,却感受到了怨气的牵引,经脉顿时有些胀痛,体内的灵气怨气四处涌动。 不对劲 沈迟的眼睛顿时变成了红绿色的竖瞳,他朝皇上看去,只见皇上身上缠绕着寻常人看不见的怨气。 而那些怨气似乎被他吸引,朝他挣扎着扑过来了。 沈迟起身,皇后看不到那些怨气,只觉得沈迟似乎有些反常,脸色都变了,她诧异道: “这、这是怎么了?” 裴枕伸手,一个结界顿时挡在他们面前,那些怨气围绕着结界,看着倒不是要攻击沈迟,而是似乎被沈迟吸引了。 沈迟奇异地看着那些怨气,问皇后:“皇上这段时间去过哪里?” 皇后慌忙道:“皇上日理万机,最近几个月基本都是待在皇宫的,除了除了一月前,皇上随我一同去过千神岭,之后回来没过几天就病倒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怎么,该不会是因为去过千神岭才染上的病?” 沈迟:“皇上得的不是寻常的风寒。” 沈迟看了一眼裴枕,其实,要治疗皇上的病症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由他把那些怨气吃了。 不过他已经答应过裴枕,不会再走妖俢这条路了,所以,若是想清除皇上身上的病症又不用这种办法的话,就只能去他沾染上怨气的地方看看是怎么回事了。 “皇上是被邪气侵入了,已经一个月了,再拖下去,会对皇上的身体造成负担,之前开的药方都停了,换成安神宁心的药给皇上服用,药不宜多,尽量精简。” 皇后娘娘十分惊讶:“可是我与几位妃嫔也陪同前去了,我们并未沾染上邪气,也没有什么症状。” “不好说。”沈迟:“只有去了千神岭看了才知道怎么回事。” 沈迟面色严峻:“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 商议了一会儿后,裴枕撤去了笼在他和沈迟身上的结界,与他一同回了九阳殿内。 他们没有什么包裹需要收拾的,待休息了一会儿,皇后派来的马车就到殿门口了,接他们一同前往千神岭。 听殿里的宫女们说,千神岭与坯都极近,甚至一天之内就可以往返回来。 裴枕与沈迟早上的时候出发,大约晚时,就能到千神岭了。 第135章 【VIP】 “我们这样对吗?”…… 一路上风景美不胜收, 刚启程没多久,路途奔波,太阳有些烈地曝照在大地上,裴枕不喜欢太烈的阳光, 就窝在马车里, 看看书打发时间, 沈迟则在前头骑马。 没看多久, 马车停了, 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了, 裴枕抬眼看过去,沈迟弯腰进来, 他坐到裴枕旁边: “在看书?” 裴枕点头, 食指勾着书脊抬起来给沈迟看。 “筵国五百年通鉴。”沈迟随意扫了两眼内容, 大概是将近五百年历史变迁的筵国史书。 “这本我看过。”沈迟把他的书放下:“无非不过是筵国开国以来到现在的记载。” “我刚好也沉睡了五百年。”裴枕沉思道:“醒来的时间到现在还太短了,筵国的情况我不知情,虽然人间皇室变迁不归我管辖, 但是,我身为河神, 筵国有我的信徒和子民” 想起什么来,裴枕合上书:“沈迟, 我问你一件事,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见裴枕神色有些认真,沈迟笑了笑:“怎么了?筵国的史书我都看过, 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不是这个。” “那是想问我的事情?”沈迟坐到他的旁边:“那我们河神想知道我的什么事?我一定知无不言。” 裴枕:“皇上沾染上的怨气,为何会被你吸引?” 沈迟呼吸一顿,裴枕看着他,觉得他不对劲, 他面色凝重:“沈迟,手给我。” 裴枕抓住他的手腕,二指搭在他的手腕的脉象上,强行分了一丝灵气进去。 裴枕闭上眼,仔细感受他的体内经脉,直到灵气游走到了他的丹田处,他看到了,沈迟巴掌大的丹田里充盈着白色的灵气和黑色的气体,二者相互排斥,又不可避免地交缠,甚至灵气处于下风。 仔细感受了一下,沈迟体内的那些黑气,里面不只有一种力量。 那些是妖气,还有怨气。 裴枕收回了自己的灵气,急急睁眼:“怎么回事?” 难怪他总觉得,沈迟相比之前更强了,他还安慰自己,是沈迟此前吃下去的妖丹的作用,整个人才会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修为精进了。 结果竟然不是? 沈迟还吞并了其它他不知道的东西。 只听沈迟声音淡淡道:“我把浮游的内丹吃了。” “你说什么?”裴枕下意识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迟是吃妖丹修炼的妖修,而浮游是一个能操控怨气的怨鬼,他靠吃怨气为生,也靠怨气凝结拼凑成一个残碎的身躯,甚至体内还有一个专门聚集怨气的内丹。 沈迟怎么能吃那种内丹 那是千万倍的怨气凝结而成的脏物。 裴枕猛地抓住沈迟的衣领,质问他:“你不要命了吗?你疯了吗?” 沈迟把裴枕抱入怀中:“我没事,我没事的。” 裴枕闭了闭眼,因为情绪起伏剧烈而格外地呼吸急促:“你为什么不怕死?你就不怕爆体而死吗?” “没事。”沈迟:“我还好好活着,我把那颗浸了怨气的内丹消化的很好。” 虽然因为吃了浮游的妖丹,他差点被怨气吞噬,幸而还是拿回了身体的主掌权,从此,妖气与怨气,都任他随意驱使,其实也是好事。 沈迟嗤笑。只要他没死,妖气也好,怨气也罢,能耐他何? 沈迟其实比他想的还要疯。裴枕攥着他的衣领,脸色发白,他的额头抵在沈迟的胸膛上,被沈迟紧紧搂着,明明是一个十分贴近、温暖的怀抱,他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凡人俢妖修,还吃了怨气这怎么行?就算他受得了,他的凡人身体也根本负荷不住。 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见。 “沈迟,”裴枕隐隐有些慌乱:“去了千神岭之后,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知道他是在担心他的身体会出问题,沈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 午时,宫女们前来递给沈迟与裴枕一些胡饼,还有两袋水囊,并告知他们大约下午酉时会到。 一行马车停下来,队伍在阴凉地简单修整了一下。 裴枕掀开帘子,打开镂空窗户,往后探看了一下,后面一辆鎏金华盖马车里面就坐着皇后娘娘,女子不便于男子一同乘车,更何况皇后身份尊贵。 只是,他与沈迟同乘一辆,倒是顺了沈迟的意了。 “怎么了?要下去看看吗?” 沈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沈迟的头枕在他的腿上,手还圈着他的腰。 裴枕生怕被人看到,只匆匆扫了几眼外头就放下了帘子。 马车内十分宽敞,除了靠帘门的地方没有摆凳子,其余三面都按了十分安稳的金丝楠木塌,甚至还有一方小桌案在中间,摆了精致的点心。 “你觉得,我们这样对吗?” 裴枕偏了偏头,有些无奈,他靠在车壁上,而沈迟则懒散地半躺在他的怀中,还曲着一条腿,倒是悠闲。 原先他不过是想倚靠着车壁休息一下的,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变成沈迟躺在他的膝上假寐。 “怎么不对?”沈迟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要下去走走吗?” 他们停在一处小道上,周围竹林密布,侍卫们严阵以待以防会出现刺客,其余人倒是很放松,皇后没有下马车,因而离皇后马车远一些的地方还有不少宫女太监们在窃窃私语。 裴枕想了想,他确实是有些想下马车的,刚刚匆匆扫过的几眼风景不错,但是, 裴枕抿了抿唇,嘴唇也有点痛,不用想肯定非常红了,甚至可能有点肿了 回想刚才,在马车上他一边看书偶尔捻一块糕点吃,沈迟躺在他的腿上,脸上盖了一本薄书睡觉。 斑斓的太阳光偶尔会透过波动的帘子照到裴枕和沈迟身上,时光就这么过去。 只是后来,沈迟醒了。 他把盖在脸上的书拿起来,夹在指间,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而后,撑着胳膊起身,凑上来,拿起他的书挡住他们二人的脸,与他接了个绵长静谧的吻。 裴枕稍微学会换气了,于是沈迟把他压在侧壁上亲的格外久,格外亲密厚重。 帘子在旁边被风吹拂的荡漾,甚至能听到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还有旁边宫女们走路的细微声响。 裴枕心跳如鼓,一边被撩拨地轻轻地回应,浑身酥软,一边又忍不住担心,怀疑外面的人是不是能听到他们二人接吻的水啧搅动声和喘息声。 等到裴枕手里拿着的书拿不稳,掉下塌的时候,沈迟才终于放开他,在他唇上碰了碰: “师父,你的嘴好软。” “闭、闭嘴。” 回忆被拉回现在,沈迟还躺在他的腿上,伸手,指尖碰了碰他的脸:“师父,你的脸好红。” 裴枕垂眼,一双瞳孔水洗过一样的亮,脸上的红晕在白皙的脸上格外明显,却还冷冷淡淡吐出两个字: “闭嘴。” 沈迟的手背在他脸上碰了一下,故意有点惊奇,又带着戏谑地说:“还有点烫。” “”裴枕不说话了,垂眼,思考把沈迟从他身上掀下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沈迟笑了一声,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也不怕被人掀开帘子看到,单手围抱着裴枕,侧脸埋在他身上,问他: “想下马车吗?” 裴枕点头,又很快摇头,压着声音,带着一点尴尬和不易察觉的羞耻:“你觉得呢?” 他怎么出去? 顶着个通红发肿的嘴唇,出去给别人看,一车之隔,他和徒弟在车里做了什么? 是他疯了还是沈迟疯了。 都怪他亲的太久了。 沈迟瞧见他眼中的控诉意味,他的视线落在他的唇上,似乎才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师徒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是不正常的。 “怎么了?”沈迟轻笑一声:“怕被人看见?” 他随手打了个响指,一个结界顿时罩在了他们身上。 不同于裴枕乳白泛着淡黄色的结界,沈迟的结界流淌着黑气,一尺的距离,以他们为中心,将他们两人包围。 “这样就好了吧。”沈迟自诩贴心地说道。 他起来,牵住裴枕的手:“走吧。” 一个瞬移,车帘子都未曾动弹一二,他们就移到了车外了,裴枕看着马车上的车夫昏昏欲睡地倚靠在车梁上,移开了视线。 沈迟牵着他的手,松了一下,改成与他五指交叉,扣着他的手,抬抬下巴示意一个方向: “师父,去河边走走?” 裴枕侧脸看去,宫女们三三两两聚群在一起,透过掩映的绿色竹林,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河流,还有几个活泼的宫女们在河边互相泼水,小声嬉戏。 沈迟牵着他的手在河边走,岸边的草茂盛,间杂着长了蓝紫色的鸢尾还有一些黄白色的小花。 裴枕与沈迟并肩看着河面泛起的涟漪,微风拂面,不是太燥热的天气,有些惬意。 沿着河边走了一会儿,裴枕说:“我在行宫里,养了一些灵宠。” 沈迟点头:“我知道。” 裴枕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我养的灵宠都认人的。” 沈迟看着他红红的耳朵:“那他们会认我吗?” “不知道。”裴枕看着远处,半响,他抿了抿唇,有些小声地补了一句:“看你表现。” “噢——”沈迟拉住他的手,把走在前面一步的裴枕往回拉,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眼带笑意地问: “那我们河神有几个灵宠呢?” “七个。”裴枕回答。 “乌龟, 河蚌”裴枕细数着,他想起来:“还有一只小河獭。” 想到这,裴枕有点想念獭獭摸起来的手感了,皮光水滑的。 “它很喜欢吃东西,我经常喂它的。” “水獭?”沈迟若有所思,但奇怪的是,裴枕并没有觉得他很惊讶,像是早就猜到了。 裴枕疑惑:“你见过吗?” 沈迟嘴角勾起,像是答案得到了验证,他问:“你是不是给他取名叫獭獭?” 裴枕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 难不成是他和他提起过獭獭?裴枕沉思,但是,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沈迟面不改色:“当然是胡乱猜的。” 裴枕了然,他颇为赞许的夸了夸沈迟:“你很聪明。” “还行。”沈迟虚心接受了。 第136章 【VIP】 “怎么还不来找他。”…… “养了有三千多年了呢。”裴枕有点骄傲, 这是他养的最久的小家伙了。 “眼睛很大,亮亮的,脑袋和身体很圆,吃的很胖, 还喜欢拍自己的肚皮, 拍的特别响亮。” 说着说着, 裴枕竟然还有些怀念了, 好久没摸了, 不知道那个小家伙怎么样了。 “它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身上的毛打理的很好,”裴枕说:“摸起来, 手感很好。” 还有, 他养的小蚌壳, 比较害羞,上次见的时候有因为吃了一些沙子而将自己封闭了五十年,不知道现在吐出珍珠了没有, 他可以拿去挂在他行宫的门口做成垂帘。 这样如果有前来拜访的神仙问起来那些珍珠,他就可以说, 是他养的小蚌壳产的珠子了。 裴枕还在计划着,沈迟亲了一下他的脸:“那等那些冤魂超度了, 我与你一同” 这时,一道窃窃私语从后头传来,打断了他们的说话。 “小甄氏不用膳?” “说是不饿。” “唉, 皇后娘娘太不容易了。” 沉默一会儿,一个小宫女小声地说:“皇上的病看着越来越严重,皇上没有子嗣,若是皇上没撑过去该不会是侑王掌权吧。” “不好说, 皇后娘娘毕竟背靠甄氏,侑王是皇上的弟弟,但是从来不插手政事,也无心朝政,若是皇上真的到时是谁掌权还真不好说呢。” 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裴枕这才发现后头有人,或许是因为觉得这边没人,那两个小宫女往这边来了。 裴枕想了想,凡间皇室直接对权利的争夺他略有耳闻,也十分常见。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权力和人心。 “呸呸呸,皇上会没事的。何况皇后娘娘出身甄氏,就算是侑王当权,也动不了我们皇后娘娘,你就安心服侍吧,跟在皇后娘娘身边,手脚麻利一些,好处是断然少不了的,你这差事,旁人还羡慕不来呢。” “哎,我知道,我就是这心里头有些慌”那宫女压低了声音:“皇上这病来的古怪。” “不会出事的,你就放心好了。” 裴枕挑了挑眉,抓住了一个重点。 甄氏? 皇后出身甄氏?说来挺巧的,此前高齐要找的那个人也姓甄。 沈迟眺望着河对岸起伏的山形,牵住裴枕的手紧了一些,裴枕察觉到后问他:“怎么了?” 沈迟沉吟:“你有没有觉得” “这里与你先前在画卷上勾画的地形有点像。” 裴枕四处打量了一下,河对岸是高低起伏的山峦,延伸至百余里。 渭河从南往北,而这条河流,在画卷中也曾出现过,是渭河的最后一条支流,流入山谷之间。 而地图上标注的燕骊,也恰巧在一处山谷环绕的地方。 “千神岭”裴枕与沈迟对视,脑海中冒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该不会,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燕骊?” 沈迟隐约察觉哪里不对:“若是这样,那就麻烦了。” “皇上身上沾染上的怨气到底从何而来?” 裴枕亦是十分诧异。然而还没来得及商讨,周围的宫女们便呼朋引伴地回了队伍中。 很快,队伍修整完毕,一行人又向着千神岭所在的地方出发了。 上了车之后,两人都没了歇息的心思。 裴枕拿出他的呼通水镜,在镜面上拂了一下,唤句芒:“句芒?” “句芒你在哪?” 铜镜亮了一瞬,水波荡漾,裴枕和沈迟脸上一喜,以为和句芒他们联系上了,但是不过下一秒,铜镜便又暗了下去。 裴枕:“为何会这样?” 沈迟沉思:“试试叫一下小十九?” 于是裴枕又改为呼唤小十九,但是也是同样,铜镜亮了一瞬后又灭了。 根本无法联系。沈迟今日上午那种不太好的预感此时又强烈了几分,他皱眉看着裴枕: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阻止句芒他们与你会面?” 裴枕抬眼看他:“你是说” 沈迟沉思:“此去千神岭,怕不是单单为皇上驱邪那么简单。” 十万的冤魂 还有始终联系不上的句芒他们,实在是有些蹊跷,什么事情能让小十九和青帝与他们断联? 怕不是在千神岭出了什么事情。 裴枕把铜镜收起来:“走一步看一步吧。” 车内安静下来。 裴枕盯着一处地方,缓缓说:“沈迟” “嗯?”沈迟应了:“怎么了?” 裴枕的声音很轻:“你怕吗?” 若是早知道千神岭有可能是燕骊故国,他是不会让沈迟与他一同前来的,太冒险了。 毕竟沈迟修过妖修,而妖修向来短命,因果循环,他们获得的修为不是白拿的。 没有白白的好处。妖修靠吃掉妖怪们百年甚至千年的修为,来使得自身修为暴涨,本身就是一种走捷径的行为,最终不是被无法消化容纳的妖气活活撑死,就是被反噬,妖气暴体而死。 沈迟不仅吃妖丹,还吃怨气凝结的丹,但是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他居然都消化的很好。 他没见过他这样的人。 应该是及时止损了,那些妖气怨气只要好好地压制住,倒不会出现像寻常妖修那样爆体而亡的情况。 但是裴枕依旧有点担忧,沈迟虽然表面上看着无异,但是会不会有潜在的问题? 早晨去给皇上号脉的时候,就发现了他能吸引怨气,而那些怨气会让他体内的怨气陷入混乱。 如果千神岭真的是燕骊故国,那里的怨气太浓了,沈迟体内的怨气被勾起来暴动了,他的凡人身躯怎么能承受得了? 裴枕犹豫道:“太危险了。” 沈迟握住了他的手,热度传递到他的心里,稍微驱散了他的不安: “没什么好怕的。” 自从裴枕答应与他在一起后,他就没有什么怕的了,经历过生离死别才明白,他爱裴枕,他不需要裴枕为他做什么,他只要裴枕好好的活着。 他跋山涉水求他的神明对他垂怜,所幸,他祈求的神明心软,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这就够了。 他等到神明的爱了,他是幸运的。 所以,请不要担心。 “别担心。”沈迟的声音低沉:“就算遇到危险,我也不会让你出事。” 裴枕只要端坐神坛上就好,他会为他抵挡所有的腥风血雨。 * 晚上,千神岭到了。 浩浩荡荡的马车在山脚下停住,众人徒步往上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一座非常大的寺庙门口。 越过金碧辉煌的寺庙门檐,能看到后头高低翘角的分殿。 两队宫女列队两道,还有一队披着袈裟的和尚在门口,见他们来了,一个白胡子方丈持着驻杖迎上来。 路上修整了几次,因而比预计到的时间要晚,闲谈几句后,皇后脸上有些倦色,她瞧了一眼远处在月色中显得有些模糊的重重山峦,一阵风吹来,倒是有些凉意。 皇后走着,与他们二人闲话家常,贴心说道:“这山里可头比外头冷多了,你们二人住这几日,若是冷,夜里要多添几床被子才是。” 沈迟与裴枕点头说是。 裴枕与沈迟对上视线。一路走来,他们在马车上拿着地图,时不时掀开帘子看路上的地形,发现他们就是沿着邳都到燕骊的路线行驶的。 最终到的地方,并不是所谓的千神岭,就是燕骊。 有皇后及一众宫女在,他们不便私下商谈说话,等一众人用过素斋之后,沈迟与裴枕又被分别带到了休息处。 沈迟与他同住在西厢房,房间是挨着的,皇后和一众宫女们则住在东跨院。 几个和尚把他们带到住处后就退下了,裴枕打量了一下这里,环境倒是清幽,也有些阴凉。 墙角处摆着两盆君子兰,看了一下门口,有两个小太监守着。 裴枕回到室内,撩开衣袍上了禅床。 也到点该睡觉了。 禅床上叠着一个方正的蓝色被子,被褥整整齐齐,裴枕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起来了。 但是,他睡不着。 还有点不习惯。 倒不是因为不习惯地方,而是感觉,少了什么东西。 山上的温度是要冷一些,窗户没关,外头呼呼刮过的风有些吵,还听到了树声裟裟的声音,起风了。 闭着眼浅息了一会儿,几个呼吸来回,裴枕干脆翻身而起,撩开被子盘腿打坐。 心实在是静不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 裴枕闭着眼,却有些关注外面的动静,风声就能使他的心情七上八下地起伏,眼睛不由地睁开一点,瞥了一眼未关的窗户。 没有人。 裴枕又闭上了眼,一会儿,又自暴自弃地睁眼,看着窗户发了一会儿呆,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动静。 为什么? 沈迟 怎么还不来找他。 * “噗——” 一墙之隔,沈迟撑在墙上,嘴角留下一丝鲜血,他反手擦去了。 沈迟单手捂在丹田处,地上墙上满是星星点点的暗红色的血点,沈迟仰头平复了一下呼吸,瞳孔不受控制地颤着,幽黑的瞳孔与金红色、墨绿色的眼珠不受控制地变幻。 “你来了。”一道浑厚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沈迟重重捏紧了拳头,身体里的疼痛折磨使得他十分想一拳砸在墙上,却在临砸到的时候,又控制力度,轻轻落下了,五指拍在墙上,留下血色的掌印。 他单手撑着墙,难受地呲牙,黑色的怨气从他的眼睛、耳朵、嘴巴中释出,丝丝缕缕缠绕着他,身形虚幻出好几个身体,又重叠在一起。 那声音近在咫尺:“你终于来了。” 沈迟深呼吸,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他抵制着体内怨气的暴动,双目猩红地反问:“你是谁?” 沈迟视线中的物体出现几抹重影,他环绕周围一圈:“你在哪?滚出来!” 那声音轻蔑地笑了一声。 沈迟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他晃了晃脑袋,脑海中似乎出现了另一个意识。 “想与我做一个交易吗?” 沈迟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咬牙道:“什么交易?” “一个能让你变得更强大的交易,一个,能生生世世,与你心爱的神明在一起的交易。” 生生世世确实是个十分有诱惑力的条件。沈迟咽了口血沫,冷笑一声: “报上名来。” “吾乃,祸疫。” * 清晨的钟声响起。 新的一天了。裴枕睁眼,他沉沉吐息,手腕翻转,将周身萦绕着的灵气收束了。 将围在他周身的结界罩撤了之后,裴枕下了床,环顾四周整洁一如没人踏足的居处,他推开了房门。 院子里十分幽静,能听到不远处竹扫扫地的声音。 恰巧,这时隔壁的门也开了。沈迟推开门,意外撞入了裴枕的视线。 一个晚上没见了。沈迟合上门,嘴角噙着一抹笑走过去,裴枕淡淡道:“站住。” 沈迟一下站住了,他挑了挑眉:“怎么了师父?” “离我远些。”裴枕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看着别的地方:“是要保持点距离,免得被人看到,如果被皇后知道了,影响”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落入一个怀抱之中,白净的下巴被人捏住,脸被抬起,拨过来。 唇上传来一阵温触,将他的未尽之言堵住了。 裴枕顿时睁大了眼睛:“?” 第137章 【VIP】 “有没有想我。”…… 沈迟的唇瓣压着他的唇, 起先力度有点大,有点疼,裴枕推他的胸口,又被沈迟揽着后脑勺不许他退, 裴枕呼吸和心跳都有些快。 “唔放你” 沈迟控制着自己的力度, 放柔了动作, 极近缱绻地描摹吸吮着他的唇瓣。 气息拂面, 裴枕没回应他, 瞥了一眼厢房门口, 没有人过来。 裴枕垂眸,看着沈迟, 他一只手勾着他的下巴抬起, 一只手揽住他的腰, 眉骨清晰,鼻梁高挺,眼睫浓黑, 眼尾的一点红痣格外显眼,随着碎发拨动而露出来。 沈迟闭着眼专心致志地吻他, 似乎极其贪恋这一刻的亲密。 “”裴枕推拒的手顿了一下,指尖搭在他胸膛上, 他自暴自弃地闭上眼,松了牙关 亲了一会儿,沈迟终于赶在他要憋死之前松开他, 拇指摩挲着他的侧脸:“昨天晚上,有没有想我?” 裴枕喘着气,他移开视线,脸上浮现的红晕还没褪去, 神色艳丽又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没有?”沈迟的声音有些失望:“真的?” “”怎么这么委屈的感觉。 裴枕:“就一点点。” 沈迟笑了一声,裴枕这才转头看他,只见沈迟桃花似的眼眸此刻弯弯,眼里有细碎笑意熠熠生辉。分明得意的很,刚才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还觉得他很失望。 裴枕:“走吧。” “等等师父。”沈迟拉住他的手,说:“我昨夜有点不舒服。” 裴枕转身:“怎么了?” 沈迟:“师父,你给我把把脉,我昨夜心痛头痛,哪里都痛。” 沈迟的胳膊还环着裴枕的腰,手递到他的面前,下巴压在他的肩窝上:“你看看。” 裴枕将指尖搭在他的手腕上,分了几丝灵力进去。 沈迟感受着裴枕纯净的灵力在体内游荡过一圈,仿佛巡游领地一般,走过之地经脉血液畅通无比,他闭了闭眼,沉沉吐出一口气。 灵气顺着他的小腹到了丹田处。 裴枕探查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问:“你昨夜怎么了?” 沈迟抱着他,许久才说:“可能是受了点凉,没事。” 受凉?他身体有这么差?吹了点风就受凉了? 裴枕有些狐疑,但是沈迟面色正常,行为举止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所以是因为受凉了,身体不适,所以昨夜才没来找他? 裴枕白净的脸侧过去,问他:“好些了吗?” 沈迟嗅闻着他的头发,声音懒懒,闷在他的脖颈里:“嗯,好些了。” “那就好。” 抬头看到高耸如云的金黄色的檐角,重重的几层佛塔之下,依稀能听到一点诵经的声音,那是弟子们晨起开始做早课了。 索性这里没有外人,裴枕问沈迟:“这里的怨气你感受得到吗?” 沈迟:“感受得到。” 裴枕:“有多浓厚?” “很浓厚。”沈迟叹了口气,指了指地面:“他们在附近,不过不在我们身边,在地底下。” 裴枕蹙了蹙眉,但是他没看到那十万名冤魂,当即就要开了自己的法眼,沈迟捉住他的手,说:“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 沈迟牵着他的手指,指了指远处,最高大的一座殿:“在那里。” * 出了禅院门,有两个持刀侍从在左右两边守着,见他们出来了,给他们行了一礼。 一个模样看着年轻的小和尚过来,道:“裴公子,沈公子,请随我来吧,我带你们去神殿,皇后娘娘在那里等着了。” 在前往神殿的路上,听到带路的小和尚好奇地问:“你们是皇后娘娘新请的术士吗?是来给皇上祈福的?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裴枕笑笑:“你不知道的地方。” 小和尚听他这么说,猜了猜:“是坯都吗?” 裴枕点头,问他:“你一直住在这山上吗?” “对的,自从被方丈捡回来,我就没有离开过这里了。”小和尚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不过!偶尔要下山采买什么东西我也会下山看看的。” 裴枕问他:“你们这里通常什么人来?” 小和尚想了想:“唔通常就是每年拜神日,皇上与朝廷重臣们会来一趟,其他时间大多是皇后娘娘携几个妃嫔前来祈福,经常来呢,每个月都会来一次吧,大多是每月中旬的时候。” “你们不知道皇后礼佛吗?”见裴枕有些诧异,他便解释道:“皇上从前也偶尔会有些头疼感冒的,皇后娘娘就会专门前往千神岭向神祈求皇帝安康,还有祈求筵国风调雨顺,皇后娘娘特别好的。” 许久没有与人唠嗑了,小和尚兴奋又骄傲地说:“我们这里可是皇家寺庙噢!修建了五百年的呢,开国就建立了,可不是谁都能来的噢!” 裴枕:“是吗?” “那当然了。”小和尚说:“之前,寺庙来了个老和尚,不过有些疯癫,满口胡言乱语的,就被我们主持赶出去了。 “怎么胡言乱语了?”裴枕随意一说。 “说是让我们快跑,动作慢了,到时候跑都跑不掉。”小和尚回想起来有些奇怪:“我们千神寺可是筵国第一大寺呢,怎么可能出事?那个老和尚胡说八道。” 裴枕一顿,问他:“他长什么样?” “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记不清了。”小和尚想了想:“年纪很大,吹胡子瞪眼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看起来故弄玄虚的很!他背着一篓子草药,还说是来拯救我们的,感觉可能脑子不太好。” 沈迟听着他的描述,顿时回想起来,那人该不会是几年前他们在华阴县遇到的和尚吧? “是不是手上还拿着一个紫檀珠串?” “对对对!” 沈迟顿时了然,看来就是几年前的那个老和尚了。 只不过,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专程从千神岭去华阴县找他们,让他们来邳都一趟,而六七年了,他们却至今都未曾见过他。 一路闲聊了一会儿,自认为他们有些熟悉了,小和尚瞄了眼后头跟他们保持几步距离的太监和几个侍卫,转头捂了一下嘴,好奇地发问: “你们真的是术士吗?那种有内功,会用法器,能驱邪驱鬼祟的!?” 沈迟:“怎么了?” 小和尚惊诧:“那你们可得好好查一下了” 他若有所思:“说起来,我感觉是有点诡异。” 小和尚小声道:“我早起扫地的时候,听到过有人说话,但是我一转眼又没看到人了。 而且有时候我起得早了,还能看到虚影,一晃神就没影了,但是好几次我都确定好像看到人了,就是看不清楚,就跟闹鬼了似的。” 裴枕笑了一声:“是吗?” 小和尚点头:“是真的!我不骗你们!我带你们去你们就知道了,就是在神殿那边。” 他抬头打量了一下天色,晴天朗日的,他有些尴尬地挠头:“不过现在天气这么好,可能你们看不到那些影子了,也听不到那些声音了,它们大多在没有太阳的时候出现。” 他觑了一眼身后面不改色的太监和侍卫,说:“可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方丈不让我和外人说的,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不过,”他找补道:“这里有这么多的神像在这里,怎么可能有鬼呢,也可能是我幻听了也说不准。” 裴枕想到什么,问他:“你有没有见过几个年轻人?她们大约五六日前来这里。” 小和尚欲言又止,他憋了憋:“别问我了,我不知道,我不会告诉你们他们不见了的。” 裴枕:“” 果然是来这里后不见的 金黄色的大殿,殿内一片金灿灿的神像,姿态各异,或坐着或站立,或轮着斧头或持着锤子等各种仙器。 大殿内目及看过去,一座座神像坐落在圆拱形的墙壁里,巍峨壮观。 每隔几步,就设了一个香鼎,里面插满了香,有的还在燃烧。 香鼎之后,还有圆形明黄色的坐垫扑在上面,可以对着神像进行祷告,不过或许是因为这是皇家的寺庙,没有寻常百姓过来祈愿,因而垫子大多看上去都还蛮新的。 几排穿着深色衣服僧人从寺外中走过,小和尚对他们挥了挥手说了再见,就跑过去加入了僧队之中,随着他们逐渐走远了。 裴枕环视着这里,听到沈迟问他:“你的神像在哪?” 裴枕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殿内开阔,这里的神像仿佛看不到尽头,长长的廊道蜿蜒过去,每一座神像都安放在一个石窟里面,裴枕与沈迟向前走着。 神仙的模样大多数凡人都未曾见过,因而有的雕像的刻画与本人模样可谓是风牛马不相及。 有的神仙下凡视察的时候不满自己的形象,就会托梦给凡人,让他们按照他想要的模样建造,以此,后世流芳百世的模样,就都会是那样的形象了。 他以前看到的青帝的神像,十分具有震慑作用,身材魁梧、高大英俊,拿着一柄金色的树枝站立着,简称四个字,威风凛凛。 然而裴枕站定,面前这座句芒的神像,却和他从前看到的不太一样。 面部轮廓精致,线条流畅地勾勒出来了眼廓、鼻梁、唇形,相貌昳丽,漂亮得简直就像是句芒本人站在他面前,活灵活现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扭着腰颐指气使地下来了。 裴枕转身,一字排开来的神像出现在他面前,殿内点着明黄色的烛光,将整座大殿照映的熠熠生辉、金碧辉煌。 侍从持着刀守在殿门口,裴枕看着这些神像怔愣着。 所有的神像,都并不是他惯常见到的神像。 都是根据神仙实际的真身制作的。 “是谁建的这些神像?”沈迟也发现了,他蹙了蹙眉:“胆子不小。而且,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真神的模样?” 裴枕的脸色有些难看:“不知道句芒和小十九有没有看到。” 他们所有人的真身都被做成了神像雕塑摆在寺庙内接受这些无人祈愿祭拜的香火。 这些香火并不会为他们加持功德,与其说摆成这样,不如说是借着他们的真身,在镇压着什么东西。 沈迟深呼吸一口气,他闭眼仔细感受了一下,压住体内翻涌着叫嚣着想出来的怨气,对裴枕说: “他们就在我们脚下。” 那十万名冤魂。 裴枕脑海中的一根弦被波动,顿时清晰了,原来是这样。 拿真神来镇压冤魂。 这时,一个太监在外头尖着嗓子,道:“你们怎么还不走?皇后娘娘在第九层等你们,快上去吧,莫要让我们娘娘久等了!” 沈迟手上凝了一团掺着黑气的灵力,他转头看了一眼裴枕,裴枕对他摇了摇头。 来都来了,那就上去会会。 这些神像这些不可能是巧合,在第九层的,人间的皇后娘娘,一定知道些什么。 以及,消失的句芒和小十九他们到底去哪了。 踏上了柔软的寺塔梯子,木梯上铺了鹿皮做的地垫,沿着第一层往第二层走,却没有在第二层看到他自己的神像。 第二层比第一层要狭窄一些,极目望去,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依次排开的神像孤寂坐着,香火袅袅,仿佛在雾中,裴枕与沈迟走了一圈,却依旧没看到河神的神像。 再往上一层,也没有 直到上到第八层,只依稀摆了几尊神像,外头的廊道是开放式的,廊道宽阔,阳光透过镂空照到地面上,撒了一层零星的金黄色的碎屑。 转而看到室内供奉的神像,都在阴暗处,光线照不进去,而在正中间位置的那座神像比周围的神像要大一些。 鎏金表面流淌着柔和的光芒,重重金贵的衣袍垂落在地,那尊神像额间有两道神印,闭着眼,手臂微抬,食指指尖朝前伸,其他四指自然垂着,似在询问信徒的祈愿。 裴枕与沈迟在神像之下,抬头看着它。 沈迟神色认真地盯了一会儿,胳膊抬起,隔空描摹了一下神像的脸: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真身所塑的神像。” 世人不知河神是男是女,甚至因为太过久远,河神传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美貌的女子,所以当初堤首村才会向河神献祭男子,他又误打误撞被河神所救。 裴枕淡淡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我的金身。” 见沈迟一眨不眨地看着,简直带有一种全神贯注的虔诚,好像要把他金身的模样刻进脑海中一样。 裴枕突然就有些坐立难安了,拉了拉他臂弯处的衣袖:“好了,别看了。” 沈迟回过神来,牵住他的手,笑了笑:“好。” 他的神明在他身边。 第138章 【VIP】 “镇魂塔。” 到了第九层, 只有一个神像了。 不裴枕眯了眯眼,更确切地说,不能说是神像。 因为那里只有一头匍匐的金兽。 比任何一座神像都要高大,不过也只有两人高。 它的头上长着两只角, 不过有一只角是断的, 鼻孔粗大, 头向前耷在搭在足上, 是一个很放松的姿态, 长长的毛发垂落到地上, 四只脚曲着,似是在浅寐。 如果不知道它十三万年前差点毁天灭地, 一定会以为他是一个守护神兽。 裴枕看着它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祸疫。” 沈迟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裴枕没有察觉到, 他看向在护栏处看天的皇后:“你让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他们二人走过去,高处的空气十分清晰,山间独有的带着水汽的湿润空气随着呼吸进入肺腑。 他们在山顶最高塔的最高层上, 极目眺望过去,远处的山峦起伏, 包抄着一处平原,那里没有人居住, 溪流流淌过山涧,数不清的野果野树茂盛,杂草疯长。 “看啊, 那里就是燕骊。” 五百年过去,一切历史的痕迹都被抹除了。 她微微一笑,似在与他们二人闲话家常,看着远处, 头都没转,声音依旧稳重带着凤仪威严: “昨晚睡得可还好?” 裴枕:“这里的神像,是谁建的?” 皇后似乎置若罔闻,自言自语道:“还差一点就能成功了。” 裴枕冷笑一声:“让我猜猜,是你?还是皇上?不过皇上如今怨气缠身,怕是他也被你蒙在鼓里?” 恍然想起来此前小和尚说的话,裴枕了然道:“千神寺存在了五百年,自开国的时候就建立了,看来,就是出自那个甄可炎将军的手笔?” 提及甄可炎,皇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你你怎么知道?” 沈迟冷笑一声:“甄氏?你是甄氏后人,那十万冤魂在我们脚下,这座塔是做什么的,你每月都要固定来朝拜,其中目的,皇上知道吗?” 始料不及他们知道了多少,皇后深呼吸,还保持着优雅的神态:“皇上知不知道那又如何?他得的不过是寻常的风寒,本宫日夜为他祈福,为他找太医还有术士诊病,实在治不好,本宫也没办法。” 沈迟:“镇魂塔。” 皇后变了脸色:“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裴枕:“被冤魂纠缠的滋味不好受吧?魂魄被镇压着生生世世无法转世。” 皇后沉默半响,轻笑一声:“我当你们一无所知,没想到,你们都已经知道这么多了。让我猜猜,是谁告诉你们的,高齐吗?” 皇后叹一口气:“我就知道,当初就不该放他出去,继续被千神寺镇压着,给祸疫贡献怨气多好。” “当初是你指引高齐他们去坯都近郊寻那些无辜的百姓的?” “那倒不是。”她否认。 沈迟:“那是什么,说清楚。” “你们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皇后道:“不过早知道浮游的手脚这么不干净,我就和祸疫请缨,自己动手了。” 沈迟冷静道:“原来你是祸疫的手下。” 裴枕的脸色冷白:“可你分明是凡人,你却为祸疫做事,你知道祸疫是何人吗?” 皇后笑了两声:“我当然是一个凡人了,只不过我不仅知道祸疫?我还知道” 她翘着食指,长长的护甲朝手心弯曲,指了指裴枕:“你,是神仙。” “而你。”皇后指向沈迟:“祸疫说,你服用了浮游的内丹?论起来,浮游曾教你修了妖修,你却对他如此恩将仇报,我本想念在你是浮游的徒弟的份上,若是你叫我一声师伯,倒也不是不能饶了你一命,而现在你杀了他,难保你我还是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祸疫选择相信你,我可不。” 沈迟不怒反笑,盯着她的眼睛不卑不亢地反问:“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皇后从未被人这么打量过,倏然被激怒,但又冷下来,冷哼一声: “甄氏,世代效忠祸疫,等祸疫苏醒,我就是这天下共主,届时,我与祸疫共分这天下。” 沈迟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懒散地嗤笑一声:“这你也信?” “你!” “你为何要为祸疫做事?”裴枕淡淡道:“他五百年前就已经苏醒了?” 但是他上次去汲川看了,祸疫分明还在沉睡。 “祸疫是已经苏醒了,只是,它的力量还没有完全复苏。”皇后慢条斯理道:“等怨气再多一点,等到足够多,它就能出来了,届时,天地都由他主宰,我甄氏世代的诅咒,始于先祖甄可炎的错误,到我这里也就能结束了。” 沈迟挑眉:“什么诅咒?” “你们怕是都不知道吧也是,五百年前的事情,除了甄氏后人,还有谁会记得?”皇后道: “南岭之战,死伤四十多万人,燕骊人被全光了。” 沈迟看过史书上对甄可炎的记载与评价,他嘲讽一笑:“自此,甄可炎被称为杀神,战必全歼。” 皇后似是怜悯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我们脚下,就是燕骊人世代生活过的地方,没能亲眼目睹那场战役真是遗憾。” 裴枕回忆起之前高齐说过的话:“燕骊出征的战士有二十五万名,战后,甄可炎将剩下的十万余名逼退到燕骊仅剩的最后一座城池中,逼迫他们投降,却不料,打开城门迎接的并不是归顺,而是踏马金戈下的掠夺与屠戮。” “二十万城中百姓尽数被屠杀殆尽。” “战神。”沈迟扯了扯嘴角,满是嘲讽:“真是不虚此名。” “看来,高齐都告诉你们了。”皇后回想起自她幼时,她的爹娘对她传述的轶闻,那是只有甄家后人才知道的故事。 掩埋了五百年的黑布被掀开一角,露出了里面腐朽泥泞的血肉。 皇后冷笑一声道:“当年,作为十一皇子部下的武将,我的祖父,当年的主将,甄可炎,率兵出征,讨伐燕骊。” 燕骊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即便是甄可炎出马,对这天然的地形也无可奈何。 将燕骊的士兵逼退回城的时候,甄可炎作为统帅大将军,采取了按兵不动的策略,派兵守住城池和山路出口,将他们困在城里。 为的就是,逼他们投降。 不过十五日,燕骊城内就弹尽粮绝,苦苦撑了三个月,城内的野草、树皮、老鼠什么都吃,直到城中什么都不剩。 城内的百姓饿绿了眼,城内找不出一粒米粟,即便将领们再负隅顽抗,为了百姓的生计,也只能向他们投降了。 城门大开,将十万敌国俘虏抓了后,甄可炎率领着七十万精兵进城,彼时,胜利的喜悦,被众人恭维着、拥簇着的得意涌上眉梢。 囊收一城,信心的膨胀和被恭维抬举的傲慢已然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的部将来到马下,询问接下来的指示,甄可炎抽出自己的佩剑,剑尖落至城内乌泱泱跪倒一片的百姓,残忍又兴奋地说: “杀。” 部将有些犹豫地询问:“一个不留?” “通通,”甄可炎残忍地笑了:“不留活口。” “是。” 派人押运亦或者是就地关押这些战俘都需要人手,前线粮食紧张,城中几十万人吃饭也是一个问题,其他将领当即不疑有他,为了避免事端,不如直接就地杀掉 燕骊的城池被四面包围,城内的百姓们饿的头晕眼花手脚发抖脚步飘虚,以为投降能换来活命,却不料是地狱般刀山火海的开始,他们的盾牌手挡在前面,一架架弓弩搭起来。 刹那间,万箭齐发。 点了火的箭矢如雨点般落在他们身上。 无数人哀嚎,有的人想逃跑,却没想到步兵出征,抽出锋利闪着冷光的剑,将所有妄图逃窜的人都杀了。 于是燕骊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他们撤退的时候将附近的整座山点燃了,没有给他们留一丝活命的机会。 干柴的寒冬,火一点就燃,大火足足烧了半个月,直到被天上落下的一场大雨浇熄。 甄可炎杀了这么多人后,彻夜纵享玩乐,可是好景不长,白天夜里睡觉经常会从噩梦中惊醒,长时间的睡不好和心理压力,让他脸色青灰脚步虚浮,就连皇上都看出来了不对劲问他怎么了。 “于是,我的先祖甄可炎,便请愿在燕骊最高峰的山岭之上,建了一座这座神寺,里面供奉了千余座神仙仙塑,以此镇压冤魂。” “定都邳都后,焚毁了无数与燕骊相关的书籍,甚至不允许史官记载这场战役,彼时新皇上任,默许了这件事情,甚至下令,不许讨论此事,于是,燕骊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迹,百姓们也一时间鹤唳风声。” 裴枕:“原来如此。” 沈迟却摇头:“不对。” 皇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哪里不对?” 沈迟:“数目不对。” 他说:“这里只镇压了十万余名冤魂,均为当时的燕骊将领,城中死去的百姓们均已投胎转世。共死去了四十五万名,为何只留了那十万余名将领?” 皇后缓缓道:“你倒是个聪明的。” “不错,这里镇压的是只有那十万名将领。”皇后提起那段不为外人所知的那段往事:“当时,那十万名将士投降之后,并未随着城中百姓一同被杀死。” 一脉传承的血脉,身为嫡亲曾孙女的皇后,似乎能感受到当年祖父的痛快,她笑了: “而是把他们捆着,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让他们动弹不得,反抗不得。 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城内四处溅起翻飞的血肉,染红他们熟悉的每一条路,要让他们亲眼看着,他们疼爱的妻儿惨死在他们面前,看着他们不甘、愤怒、痛苦哀嚎,却又无能为力 这种滋味,激起他们的仇恨再杀了他们,比起直接杀了他们,要大快人心的多!” 皇后话锋一转:“不过,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他会疾病缠身,整日都睡不好觉。那是因为,那些将领死后化作冤魂,怨气浓厚,不愿投胎,从燕骊来找他了。” “当时,甄氏一族,上至八十岁的老母,下至五岁的稚儿都夜不能寐,要被那些哭喊的怨鬼声逼疯。 请了无数高人来看都没有办法,甚至白天去神仙庙里请愿,夜里烧香拜佛,统统都没有用,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妖修,说能帮他。” “在他的指点下,他求到了一个神仙那里,那个神仙并不为人所知,不过据说百毒不侵,能够吸纳怨气。” 裴枕冷冷道:“祸疫。” 皇后:“不错,在那名妖修的指点下,我的曾曾祖父将它唤醒,在它的指点下,修建了这座千神塔,镇压冤魂。” 裴枕转头看着那匍匐在地,仿佛下一秒就会苏醒的金色雕像,终于明白了前后因果: “祸疫在十三万年前的一场大战中被封印进汲川,却在五百年前,被甄可炎唤醒。 这些怨气作为祸疫的温床,误打误撞恰好被他吸收,给他供给力量,而你们甄氏,以此为使命,一边守着千神寺镇压着这十万名冤魂,一边守护着祸疫。” “你们二人倒是比前几天来的那几人要聪明多了。”皇后淡笑一声: “这十万名冤魂的怨气在此地五百年了,还差一点点,祸疫大人就能出来了。” “差一点?”沈迟冷冷道:“漠关村的那些怨气,连同这十万名冤魂的怨气,还不够它用?” 皇后眼里闪着细碎光芒:“当然。” 裴枕:“所以,浮游就放了百余名怨魂出去,指引他们折磨那些百姓,逼他们也产生怨气,这样,还差的那些怨气就能补齐了,是不是?” “还是被你们猜到了。”皇后眼中划过一抹厉色:“是又如何?你们坏了我的好事,是谁让你们擅作主张,将那些冤魂镇压在四卦阵下了!?” 第139章 【VIP】 “把他压着咬。”…… “那些百姓被你们所救, 所产生的那点怨气消散了,而那些怨魂又被你们镇压在四卦阵下了,导致祸疫到现如今还未能完成苏醒大业既然是你们做的手脚,那也只能由你们来弥补了。” 裴枕眼中有戒备:“你对句芒和小十九做了什么?” 皇后阴鸷冷笑:“没什么, 不过是拿他们二位神献祭给祸疫大人罢了, 我这就送你们二人下去见他们, 你们很快就能团聚了。” 裴枕:“他们在哪?!” 这时, 后面转来一点动静, 裴枕与沈迟转身看去, 声音是从那匍匐在地上的神兽体内传出来的。 起初还放晴的天空顿时乌云密布,浓厚的乌云翻滚, 遮盖住天光, 隐隐有闪电在乌云之中闪现。 身后转来一阵掌风, 不过不是修习之人的凌厉劲,软绵的,沈迟飞快推开裴枕, 他侧身躲开了。 沈迟转过身,皇后收手, 对他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拍了拍手掌。 一阵阴凉的冷风平地刮起, 第九层能够照明的烛火全部接二连三地熄灭了。 后头的响声越来越大,裴枕往后一看,一片漆黑中, 那祸疫的金身张大了嘴巴,阴风从它口中传来,无数浓烈的黑气喷袭而来,裴枕双手在胸前快速结印, 落到自己的额间。 可是,下一秒,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们吸引过去。 裴枕的手不禁抖动着,衣袍猎猎作响,他咬牙抵住,额间的神印浮现,金色的光芒大盛,与那些黑气抗衡。 那些黑气源源不断地冒出,仿佛生出意识似的,浓稠的黑色怨气将他们围住,往里拽。 怨气妄图蒙住他们的眼睛,堵住他们的嘴,裴枕奋力挣扎着,手起到刀落斩断那些黑气。 那些黑色气体断开一秒又迅速合上,下一秒,裴枕脑后传来一阵钝痛,他的眼睫一颤,额间的神印光芒黯淡下去,整个人顿时被拽进了虚空中。 在下坠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沈迟的声音:“裴枕!” 裴枕想出声,他以为自己有说话,但其实只是唇瓣动了几下,随后,整个人都没了意识。 *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的后背靠着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几层厚厚的,松软的东西。 裴枕睁开眼,他的视野一片漆黑,看不清什么,隐约能听到水声,滴答滴答地淌落,他撑着胳膊起身,头脑还有些晕眩,他轻微晃了晃脑袋。 喘了几口气,刚才的一幕幕这才回想起来,他记得,他被吸到了祸疫的神像里面了。 逐渐能适应黑暗了,裴枕喘了口气,他转头看到他旁边挨着垂落的几株藤蔓,再转到另一边,几人宽的地方也有一堵岩壁,盖满了垂落的绿株。 地上很软,裴枕按了按身下,低头一看,他身下是无数株交错的藤蔓。 他在一个被藤蔓覆盖着的两道石壁之间。 他的手撑在岩壁的藤蔓上,勉强站起来,磨蹭着往前走,抬头,四周一丝光亮也没有,岩壁比他还要高许多,高耸入云,再仔细辨认着也看不清边际。 往前看,到处都是开满了藤蔓的岩壁,一点点动静从地下和岩壁上传出,在黑暗中动静放大,藤蔓动了动,几个虫子爬出来,穿梭在绿叶和红花苞之中。 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裴枕有心想用灵力,却感觉自己的灵力被压着似的,使不出来。 裴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几步,试探性地喊了几声,嗓子有些痛:“沈沈迟” 没有人回应。 沈迟去哪了? 走了几步,似乎到了一处拐角的地方,一个黑影扑上来,裴枕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却不料旁边是岩石,那人凶狠地扑上来,将裴枕扑倒了。 裴枕躲避不及,他砸在满是堆积在一起的绿藤上面,叶子飞扬,黑色的虫子从层层叠叠堆积的叶子下爬出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人压在裴枕的身上,腿弯抵在他的两腿之间,手撑在他的身体两侧。 沉重的呼吸声就在头顶,熟悉的气息自上而下强势将他包裹。 “你你是谁” 含混低沉的声音伴随着难以抑制的痛苦喘息,裴枕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声音 “沈迟?” 离得近了裴枕勉强能看出来他的轮廓,隔着浓稠的黑暗与他对视,沈迟的一双眼睛漆黑发亮,但是不是那种看到认识的人的兴奋发亮,而是捕捉到了猎物似的,如豺狼般不怀好意地打量他,摄人心魄的亮光中隐隐发红。 [杀了他。] 他低着头盯着裴枕,神智在模糊不清地打架,一边觉得该杀了他,一边又觉得这个人对他有股巨大的吸引力,他体内的气息十分熟悉地勾着他,让他想狠狠吸一口,咬一口。 他跟从心里的想法,也就这么做了。 沈迟俯身凑近了,在裴枕的脖颈处嗅闻。 [杀了他。] 裴枕被他的这一动作惊到了,他抵住他的肩膀试图拉开一些距离,但是很快被沈迟嫌烦地反手握住两个手腕拉到头顶压住。 裴枕挣扎的不剧烈,只是有些不适地动了一下手腕,但很快又被压着动弹不得了,他喘了口气,直觉沈迟这样不正常: “你在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他的下颌被掐住拨到另一边,随后,尖牙刺入的刺痛感从脖颈处传来。 裴枕闷哼了一声,沈迟的动作顿了顿。 下一秒,鲜血涌出来,刺入的利齿抽回,沈迟难耐地按着裴枕,舔吮他的脖子。 湿滑带着一点粗粝的舌尖舔过他的皮肤,粗暴地挤压那处娇嫩的皮肤上的伤口,舔邸卷去上面鲜甜的血。 裴枕喘着气,被刺激得一双丹凤眼瞬间闭上:“” 裴枕淡红的双唇微张,指尖难以抑制地开始发抖,他觉得这一场景有些熟悉 之前,沈迟把他关起来的时候,也出现了这种情况,似乎认不出他了,把他压着咬。 那次可能是因为吃下去的妖丹还未消化,体内的妖气暴动,导致他整个人失控。 那么,这次是什么原因? “沈迟”裴枕喘了口气,睫毛根根分明似蝴蝶轻颤,叫他试图唤醒他的神智:“沈迟” 沈迟的头埋在他的脖颈间,裴枕埋在绿色的藤蔓里面,感觉整个人在下坠,但是他又分明被沈迟抱在怀里。 沈迟身上的怨气浓重的好似要将他掀翻,裴枕体内的灵力自发释出,与沈迟身上黑色的怨气抵抗纠缠,一时间,金黄色柔和的光芒与浓黑色气体对抗缠绕,此消彼减。 脖颈处温热的血液淌过脖子流下去,沈迟吸吮舔邸着他的血,细密地抽疼和痒意让裴枕过了好一会儿,才能艰难地转动脑子。 怨气 对,沈迟吃了浮游的内丹。 回想被金兽吞吃的时候,它体内释放了大量的怨气勾着他下坠,或许就是因为那些怨气,勾起了沈迟体内的怨气。 裴枕回过神来:“沈迟你听我说嘶嗯我是裴枕,我是裴枕我是你师父” “我是冰夷,你清醒点啊” “冰冰夷”粗重的呼吸洒在裴枕的脖颈上。 好半天,沈迟才抬起头来,与他相隔不到几尺,仔细打量他的面容,许久,迷乱的眼睛才聚起焦来,鲜红的血还挂在他的唇上。 他压在手上裴枕的手松了劲,喃喃道:“师父” [杀了他,这是命令。] “不能呵”沈迟晃了晃头,终于将脑海中的声音驱逐出去,他闭着眼仰头,胸膛起伏剧烈,好半响才冷冷道: “不能杀。” “你在和谁说话?”裴枕的手抬起,他的手腕上有他手指的痕迹,那是刚才抓的太紧勒出来的。 裴枕侧着脸,脸色雪白,唇色淡到几乎看不出血色了,一双眼睛迷蒙泛着雾气看他,与此同时,领口凌乱松垮,那是被他扯乱的。 白皙修长脖颈拉出一道弧线,上面有两个血洞还在往外渗血,红色的血沾到了雪白的衣襟上,看着十分刺眼。 沈迟垂眼,抬手放在他的脖颈上,捂住,释放出灵力,将裴枕脖颈上伤口愈合了,又握住他的手,在他的手腕上的红痕摩挲 等把他身上的伤痕都抹平恢复如初,沈迟抚去他衣襟的褶皱,这才翻身下来,坐在他身边。 “抱歉。”单手抵在额头上,闭着眼缓了缓,他晃了晃头,还有些晕眩。 沈迟沉沉吐出一口气,睁眼。 他的眼睛已经恢复成正常的眼睛了,他看着前方,又似在隔空盯着一个东西,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如寒潭一般令人发颤。 转过来,在与裴枕对视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弯弯,满眸浅笑晃人眼,他勾住裴枕的手指,安抚似地,语气轻柔: “刚才怕不怕?我” 裴枕打断他,脸色很难看,他问他:“现在好了吗?” “好了。”沈迟看着他说。 神仙的血对他有镇定安抚的作用,体内动荡压制不住的怨气平息了许多,没有那么难受了,脑海里一直回荡着的话也消失了。 沈迟抿了抿唇,他拉过裴枕的手,一把将他抱住。 裴枕没说话。不约而同地,他想起人间的那个诅咒,妖修不得好死。 而通常不得好死的前兆都是因为控制不住自己 第140章 【VIP】 “你要把我藏起来。”…… 察觉裴枕心跳的很快, 沈迟抱紧了他,声音低哑:“别乱想,我没事。” 裴枕:“你刚才是不是控制不住自己?” 沈迟沉默,刚才有一瞬他确实像是被控制住了一样, 认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脑海中始终有一个声音回响, 杀了他。 裴枕抓住他身侧的手:“我们先从这里出去, 等解决了祸疫的事情, 你跟我回一趟行宫, 那里灵气充沛,可以抑制住你的怨气。起码待在那里, 你会没事。” “我跟你回行宫?待一辈子?” “可以。” 沈迟笑了一声:“你要把我藏起来?” 裴枕揪住他的衣服, 埋在他的怀里, 告诉他:“沈迟,如果你死在这里,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沈迟没说话, 单手扶在他背上,把他们二人的距离拉到近再不能再近, 紧紧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额头上, 轻轻叹息了一声,似是回应。 * 沈迟的眼睛则幽幽变绿,蛇一样的竖瞳, 能看清他们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裴枕的掌心在眼前一划,淡金色的光芒大盛,他顿时可以夜视了。 高耸的岩壁被茂盛的绿色藤蔓爬满,上面长着暗红色的花苞, 长长的走道大约能并排走三四个人,裴枕与沈迟在这高耸的墙内围成的小道走了几步,就出现了左右两个分叉口。 极目望去,左右两边的尽头都还是爬满了绿色藤蔓的墙,大约是又有转折点,去哪里都一样。 于是裴枕就随便指了一个方向:“走吧。” 四周一片寂静,走着走着,周围依旧一点变化都没有,每走几十步就会遇上一个转折,就会重新遇到选择。 然而不论选择走哪个方向,看起来都毫无目的,因为到处都长得一模一样。 走了一会儿,裴枕意识到不对劲:“我们来做个标记吧。” 他抽出发髻上的发簪,泼墨似的头发就铺泻下来,于此同时,黑发从发梢到发根缓缓往上变成了银白色,等到卷而长的头发瀑布似地垂落到脚踝处,他的容貌也变回了真身时候的模样。 左右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了,不用装了。 裴枕眨了眨浓密的白色睫毛,用力拽下几株藤蔓,将那几株开着花苞的藤蔓丢在地上,在岩石上认真刻了一个圈。 想了想,裴枕又在圈里画了个箭头,方向指向前方。 “好了。”裴枕拍了拍手上沾到的泥巴,收起发簪。 沈迟望着地上刚掉落的藤蔓,牵着他的手紧了一瞬,他看着地上的花苞:“这是见鬼花。” 裴枕:“幸好还没有成熟。” 裴枕打量着周围,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左前方是一条死路,能看到岩壁截住了他们的去的路,尽头没有转折口了,只是一堵墙一样立在那里。 只能沿着右前方的路口走了,那里能看到尽头有一个转折口。 裴枕与他走着:“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沈迟还有闲心开玩笑:“不是个好地方。” 裴枕:“可能是祸疫设下的迷瘴。” 他们二人每走到一个岔路口就画一个箭头,等走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了,依旧没看到出口 四周仍旧变化不大。 裴枕停下来,他拿出的发簪就要在旁边的石壁上刻箭头,发现什么,视线一凝。 一只手越过他,拿起藤蔓上的一个东西。 那是一朵白色,中芯蕊红的娇嫩的小梨花。 沈迟:“这是” 裴枕有些惊喜:“是句芒他们。” 他试探性地喊了几声句芒,只是周围已经岩壁对面都没有人回应。 又叫了几声卢风和小十九的名字,也没有人应。 那朵花被沈迟夹在食指和无名指之间,他展着手背打量了,说:“他们应该就在这里。” 他把那朵小花丢回了原位。 沈迟:“句芒和小十九是神仙,卢风和乌音乌鄞法力和内力强大,不会那么容易出事,应该都还活着。” 裴枕心道也是,他点了点头,心里的忧愁打消不少:“我们要尽快找到他们。” “嗯。” 沈迟扯掉一块见鬼花藤覆盖的地方,接过裴枕的簪子在指尖转了个圈,拿着那个簪子在墙上刻了个箭头。 “走吧。”沈迟把簪子擦了擦,拿在手上,握住裴枕微凉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走完一道还算笔直的路,左拐右拐,又来到一个分叉口。 之前裴枕都是随便指一个方向走的,可这次,裴枕觉得有些奇怪,还有点熟悉 这种奇怪的第六感在他走了没几步后就更强烈了,裴枕停了下来。 沈迟转头看他,看到了他眼底的惊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左边一面墙大片铺泻了爬满整面岩壁的见鬼花,其中有一小块区域藤蔓被撕下来了,上面有一块地方深褐色的泥脱落下来,露出了灰色的石块。 上面有人划了一个圈,在中间画了一个箭头,箭头指向前方。 那是,他们最开始做的标记。 沈迟:“回到起点了。” 裴枕喃喃道:“这里是一个迷宫。” 就在沈迟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墙面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他猛地护住裴枕。 绿色的藤蔓往地下掉,岩壁就像是生出了意识一样,左右两边的岩壁开始动荡。 沈迟与裴枕踩着那些花苞和绿藤,尽量往中间靠。 在一片剧烈的动荡中,裴枕还能站稳,沈迟看到,那原本三四人宽的岩壁骤然紧缩到只有两人的宽度了。 沈迟有些诧异:“这迷宫还会动。” 他们一直在原地兜圈不说,迷宫还在收紧,试图包抄他们。 裴枕看着面前相比之前迫近不少的岩壁,他想明白了:“祸疫他想吞掉我们。” “为何之前不动?”沈迟说。 裴枕的视线落到那个圆圈和箭头标记上下,他说:“可能有触发机制,迷宫是在我们回到原点了才收紧看来是走完一轮后才会触发。” 他对沈迟说:“那我们不走了,就在这里等句芒和卢风他们吧。” 沈迟赞成:“好。” 左右一直在兜圈子,与其和卢风小神女他们始终碰不到面,不如就在原地等他们走过来。 * 黑暗中几颗盈盈发出幽蓝光芒的透明珠石在半空中飘着。 “诶?不是?”那几颗透明珠石在空中停顿,佩戴它的人发出声音:“我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叫我呢?” 稚嫩的女娃娃声音,再细看,那几颗细密排在一起,形成两个圈,被当作手臂臂钏悬空环在它的左右两个白嫩的手臂上。 那女娃娃只有巴掌大,明黄色的披帛在臂钏上绕了一下,搭在臂弯上,飘荡在空中。 小神女停下来,她叉着腰,环在她两臂上的悬浮夜明珠发亮,便也随着她的动作晃动。 她左顾右看,可惜只能看到左右两堵高高的墙。这两堵墙特别高,无边无际的感觉,她的灵力也被压制了不能完全施展,所以就连她也飞不过去。 她后面的几人也随之停下来了。 “啊?谁喊你啊?听错了吧。”句芒戏谑地说。 小神女的头一下就耷拉下去了:“唉,我听错了吗?我分明感觉好像就是听到河神哥哥喊我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道:“也许是裴公子发现我们不见了,来找我们了也说不准。” 小十九疯狂点头:“对啊对啊,我都好久没见到河神哥哥了。” “相信裴河神一定会来救我们的,他可是河神啊!”乌音有些兴奋。 说不定还有沈迟他也会来救她的吧。 卢风脸色有些菜,他是一个普通凡人,因为修炼,他能勉强撑着几天不进食,但也到强弩之末的地步,特别是他体格大,几天不吃东西便有些没有气力了: “我们都在这里走了三天了,为什么还没走出去?” 乌鄞:“别担心,应该快了。” “放心吧,”句芒指尖撩着身前的头发打转,一只胳膊毫不在意地抬起,半边身子都撑在乌鄞的肩膀上,借着他的力,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啊哈走累了有点困了诶哟,唉,你们就放心吧,等裴枕联络不上我,他自然就会发现我们不见了,找过来也是迟早的事。” 看着句芒没个正形的样子,乌音忍不住笑出声道:“句芒公子与裴公子都是天上的神仙,总是有些心灵感应的。” 隔着浓稠的黑暗,乌鄞偏头看向句芒,句芒揉着眼睛打了几声哈哈,没反驳。 乌鄞移开视线,没说话。 句芒在他们面前一向是以真面目示人,只是他没想过,这人居然是天上的神仙。 听到乌音提起来他的身份,句芒其实有些尴尬,只不过掩饰过去了。 来的第一天,小神女就指着他大喊一声青帝,但是那时候乌音没反应过来,毕竟仙人什么的离他们太遥远了,乌鄞那时候不在,等他回来的时候,乌音给双方介绍,也只是说他是裴公子的朋友而已,乌鄞也没有多问。 现在,他的身份暴露,连带着把小神女和裴枕的身份也暴露了,毕竟他们几个人关系匪浅,根本瞒不住乌鄞。 来迷宫后没多久就被乌鄞套出话来了。 希望裴枕不会怪他。句芒有些脸绿地想。 没办法,他也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他的神像,还是一比一,等比例的还原啊! 他忘不了那时候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异常同步地看那站在莲花台上的金色神像,又转头看看他,满脸惊呆。 神像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他无言以对,百口莫辩也懒得辩。甚至打算说,啊对啊对啊那上面的人就是我,我就是青帝,你们拜的神仙。 只不过还没等他开口,皇后娘娘就打圆场说:“这孩子应该是青帝转世吧,长的真像啊。” 不管其他人信没信,于是他们就上了二楼。 那时候他们还很信任皇后,毕竟是来给皇上祈福的,直到,他们到了第九层。 突如其来的怨气纠缠他们不放,在打斗中,他们就被吸入了匍匐着的金兽体内,掉到了迷宫幻境之中。 乌鄞在他身边,起来后的第一句话不是纳闷这里是哪里,也不是质疑认识多年的皇后娘娘竟然对他们下手,更不是在复盘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鄞看着他,第一句话是:“原来,你是青帝句芒。” 句芒当即不承认:“啊哈,啊哈,认错人了吧你,我们是长得挺像的。” “也是。”乌鄞说:“传闻青帝相貌丑陋,为上古帝君白帝的第七子,素来与白帝不对付。” “谁造的谣啊!”句芒当即就燃起来了,撸起袖子指着自己:“我这种花容月貌” 句芒与乌鄞对视上:“” 他闭眼,认命道:“好吧,好吧,我就是青帝,行了吧。” 乌鄞的神情并没有多么惊讶,和煦地笑着,只是声音冷冷:“是我眼拙了。” “我可没骗你”句芒想起刚才还不承认的那一出,顿时心虚地转移话题道: “那个,你刚才说,本帝君不好看?” 乌鄞看着他,突然苦笑一声:“不敢。” 得知他是神仙后,乌鄞和乌音对着他行了几个望月派的大礼,以示对神仙的尊重。 乌音惊吓之余,对他十分敬重,好似要把他老人家供起来,直到一天接触下来发现他实在是个没正形的懒散神仙,这才回到之前对他的态度,不过相比起来之前,依旧带着一点恭敬。 对比起来,乌鄞对他反倒疏远了,相比之前可以算得上冷淡不少——虽然在他的骚扰下,从前乌鄞也不过是骨子里刻着的君子礼仪,才不拒绝他对他的轻浮动作。 思绪拉回现在,句芒回过神来,有些纳闷地撑在乌鄞的身上,乌鄞依旧笑的和煦,没推开他,不过细看,眼底根本没有笑意。 句芒撇了撇嘴。这些凡人真是不知道在想什么,难猜。 他干脆不想了,凡人而已。 句芒清了清嗓子说:“好了,当下嘛,出去最要紧,裴枕回没回坯都都说不准呢,还来救你们?” 他拍了拍胸脯:“不如指望着,我!本青帝!本句芒帝君!带着你们闯出去!” 乌音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可是句芒帝君,你不是灵力遭到限制了吗?” 句芒噎了一下 确实如此,不然他和小十九也不会到现在都不出去,在这里困了三天了。 他恼羞成怒,脸上漫上一抹红来,说话也有些结巴了:“我、我说带你们出去就一定会的,不许质疑本仙君!” 乌鄞看着前方,嘴角抿了抿。 句芒离他离得近,察觉到后,他的指尖顺势抬起,自然地勾了勾他的下巴。他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了,于是颇有些心驰荡漾地地在他耳边吹气道: “诶,我说乌公子,你在笑什么?” 乌鄞微微一笑,不冷不热地说:“没什么。” 句芒指尖十分没距离地点了点他的下颚,声音钩子似的尾音上扬:“你最好是。” 卢风看着他们二人的来往丝毫不惊讶。相处的这几日他已经看明白了,句芒就是这样的性格,风流自由,但是并没有别的意思,纯粹喜欢撩拨别人,这是他表达亲近的方式而已。 卢风有些担心地说:“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有十几人宽,如今绕来绕去,这墙面收缩到只有三四人宽了,这可怎么办?” “唉,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小神女飞下来坐在卢风的肩膀上,仰着脖子说:“好累啊~我不想飞了!卢风你搭着我!” 卢风赶忙点头说:“好。” 众人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岩壁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响,随即轰隆隆的响声,几百上千座岩壁因为移动发出巨响响不停,几人被吓了一跳,等了一会儿,几人被移动的岩壁赶到了中间。 他们四人围成一个圈,脸上或多或少有些严肃。等到墙面移动的声音结束,地上多了许多掉下来的新鲜花藤。 他们踩在层层的柔软的藤蔓上,乌鄞将他的佩剑插回去。 乌音纳闷道:“为何包围圈又变小了,分明我们没动。” 句芒啧啧说:“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乌鄞沉思:“是不是裴公子他们来了?” “你说什么?”小神女猛地飞起来:“有可能!” 小神女兴高采烈地转了个圈,小指头直指前方:“那我们前进前进前进!” * 裴枕与沈迟坐在松软的藤蔓上,沈迟把玩着裴枕的手,裴枕的手被他捂的温热,手指被他磋磨了几下就红了,手指修长,皮包骨似薄薄的皮肉关节泛红。 裴枕曲着手指抵在他的手心,又被他五指相扣牢牢抓住了,沈迟问他:“那个梵悦神君都有前世,你没有吗?” 裴枕摇头:“我我不记得了。” 沈迟:“为什么不记得了?” 裴枕脸上罕见地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可能前世的因果太痛苦了。” 沈迟便没说话了,他握着他的手紧了一瞬,他的头靠在身后的岩壁上,沉默良久,似乎是随便问了一个话题,漫不经心地问裴枕: “你觉得,我能活多久。” 裴枕倏然转头,瞳孔的颜色很淡,但是他能看到沈迟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以确认他不是认真的。 裴枕:“你会活很久。” 他会把他带去他的行宫里,那里天地灵气充沛,适合修炼也适合养身体,清浊气。 沈迟在那里与他同住,比起普通妖修,灵气压制住他体内的怨气和妖气,他会寿命很长。 他会再去冥界一趟,哪怕用那几百名冤魂威胁鬼王,也会让鬼王的生死薄上加上他的名字。 等沈迟这一世死后,他会想办法留住他的魂魄,不会让他直接消散,而是把他的一丝魂魄投入冥界的轮回道,这样,沈迟就会有下一世了。 沈迟沉默良久不知在想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他的手。 “嗬” 就在这时,沈迟忽然感觉体内的怨气又有些压制不住了。 自从来了千神岭,他体内的怨气就没消停过,总是会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将他体内那些沉寂的怨气勾起。 [杀了他。] 沈迟的气息粗重了两分,在裴枕察觉他不对的时候,沈迟松开牵着裴枕的手,摁住额头,他有些头痛欲裂,眼前出现了重重叠叠的幻影。 “你怎么了?” [杀了他。] 沈迟神色痛苦地重重喘息,忽然起身,他掐住裴枕的脖子,把他往后一摁。 裴枕的背撞到墙上,还没反应过来,沈迟偏头,亲了上来。 [杀了他。] 刹那间,沈迟的耳朵轰鸣作响,体内怨气四处冲撞,双眸的眼白瞬间覆盖上了猩红,蜘蛛网般交错的血丝浮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违背命令太多次,一时间,心脏传来噬痛,像有千万只蚂蚁啃食。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气血翻涌之下,沈迟气息不稳,血从沈迟与裴枕相触的双唇间流了出来,滴在了身下的绿藤上,也滴在了花苞上。 140-146 第141章 【VIP】 “偷偷摸摸亲嘴?”…… 裴枕的声音埋在吻里断断续续发出:“你沈唔唔唔” [快点给我杀了他。] 沈迟的手掐着他的脖子, 抓着他致命的弱点,却一下轻一下重地揉弄,另一只手握着他腰的手收紧了,用力到青筋暴起, 又近乎献祭似地, 着迷地, 安抚地碰了碰他的唇。 血液沾染上了裴枕的双唇, 他闻到了血的气味, 也尝到了。 裴枕推了推沈迟, 却发现根本推不动,沈迟贴着他的唇, 厮磨了一会儿, 即便因为体内的怨气暴动痛苦难当, 却还不管不顾地想与他贴近。 大手抚上裴枕的后脑勺,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摩挲头皮,顿时, 裴枕的后背窜电似的,一股股酥麻顺着骨节爬上来。 沈辗转咬开他的唇瓣, 想要与他更亲密地触碰,想要更深入地尝到他的气息, 获取他的体//液来安抚体内的躁动(审核你好只是在亲) “唔唔唔你你放唔” 挣扎和的抗拒的声音最终渐渐小声了,裴枕坐在绿藤上,银白色的卷发从肩头垂至地面, 他闭着眼,鼻尖萦绕着的是沈迟的气息,感受沈迟勾缠的力度从急切逐渐变得又轻又柔,终于还是失去了理智, 头脑发热地与他亲吻。 一时间,吞咽声和急促呼吸声响彻耳畔。 直到沈迟的气息终于平稳了一些,感觉裴枕在他怀中没了力气,沈迟吸吮着他的津液,睁开眼,看到裴枕眼尾通红地被他搂在怀中,满脸潮红。 沈迟脑海中的声音已经消失了,体内的怨气也平息不少不再暴动,就在沈迟闭上眼的时候—— 他听到了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 沈迟倏然睁开眼,被怨气刺激显现出来的血红色重瞳还未收回去,血红冰冷的视线朝那边看去—— 只见前方拐角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几个人,齐刷刷站那里,打头的一个巴掌大小娃娃转过身去捂着脸,又是哀嚎又是尖叫,还有点激动和兴奋。 “啊啊啊不是吧我看到了什么,啊啊啊啊啊嘿嘿” 最左边,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身体健硕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手上的斧头掉落在地,刚才的重物落地的声音就是那里传来的。 旁边一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男人,他若有所思地抬手,挡住身旁女子的眼睛:“阿音,别看。” 后面走出一个褐色长袍的男子,两缕发丝垂落肩头,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刚要说什么,他就被前面的男人拉住手腕,那男人不动神色地皱了一下眉:“你也别看。” 句芒奇怪又纳闷地挥开了:“别拉我。” 乌鄞看着被他甩开的手,怔愣了一下。 句芒似乎又找到了一个好调侃的对象,他拍拍手掌,不怀好意地走过去:“诶呦诶呦,我看到了什么啊,这是?” 他丝毫不见外地走过去,脸上的笑容难以自抑。 裴枕听到声音,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他睁眼,转头看去,就看到了不远处有一排人 特别是为首的一个长相憨实的男子,他一双眼睛瞪的非常大。 那是许久不见的卢风 另一个徒弟。他怎么也在这 裴枕头脑难得一片空白,他僵硬地转回脑袋,与沈迟呆呆对视。 沈迟额前的碎发汗湿了,凌散着的头发下是一双漆黑的眼眸,左眼下的一颗红色小痣红到妖冶,鼻梁高挺,鼻尖还挂着汗珠,唇形好看的唇角还挂着血,他抿了抿红肿的唇,满脸无辜地回视。 “”裴枕头皮有点炸,后知后觉他的嘴巴有点痛,他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但是眼前的事情也只能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处理,于是他抓住最紧要的问题,声音有点哑地问:“你好了吗?” “好了。” 沈迟看着他脸上还未褪去的绯红,低头仔细擦了擦他唇上的血,上面还有透明的唾液丝。等擦干净了,沈迟声音很淡地问走过来的句芒: “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了?是不欢迎我们吗?” “我说是的话你可以滚吗?” “诶呦喂,”句芒勾起嘴角,他饶有兴致地双手交错,道:“是我们来的不巧了,朗朗乾坤之下噢不对,现在天色漆黑,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居然在这里偷偷摸摸,亲嘴?” 什么叫偷偷摸摸 裴枕脸上的热意下去许多,他凉凉地瞥了一眼句芒,带着警告。 句芒丝毫不闭嘴,也不知羞耻地回忆说:“我就说嘛,上次你来找我要玉碟的时候,怎么脸色如此红润,就跟破了戒似的。而且,第一次见沈迟的时候,我发现他身上居然有你的气息?我当时就感觉不对劲,嘶,果然啊果然。” 裴枕:“” 句芒欣赏自己的慧眼如炬,卢风则在巨大的冲击当中,他喃喃道:“师父,和师兄师父和师兄” 小十九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卢风的肩膀:“不懂了吧,傻小子。” 卢风震惊:“你也知道!?” 小十九飞到半空中转了一个圈:“哼哼,我早就猜到了!什么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毕竟她以前偷偷看过的那么多的凡人话本子可不是白看的。 卢风的直男世界满受冲击,他憋的满脸通红,忍不住回想起以前相处的点滴。 什么时候师父居然和师兄在一起了!? 假的吧!!! 卢风还在崩溃中,沈迟把裴枕脸上沾染上的血擦干净了,而后拉着他起身。 裴枕的手搭在沈迟的手里,后知后觉有些尴尬和窘迫,他挣了一下,不让他牵。 沈迟转头看他,眼里有笑意:“怎么了?” 裴枕:“别牵了。” 其他几人都朝他们走来,乌音脸色很难看:“你是,河神?” 她打量着裴枕,确实和第八层的河神神像长的一模一样,冰雪似的容貌,与她对视时淡漠的神情无端让人心里一颤。 乌鄞打量裴枕沈迟二人,他笑道:“好久不见了,裴公子,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你们,还好你们都还活着。” 裴枕很快便调整好心态,回到了从前与他们相处时的状态。 即便换了容貌,骨子里不变的一些说话语气和神情,还是一下就让他们适应了他的真实容貌。 裴枕对乌音乌鄞说:“此前瞒着身份,还希望你们能理解。” 乌鄞谦逊地微笑:“非常理解,河神为百姓鞠躬尽瘁,上次的事情我也非常抱歉,事后悲痛不已,幸好裴公子和沈公子都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卢风倏而想起乌鄞以为他师父师兄死了,想把他撬走劝他加入望月派的一事,顿时脸拉了下来。 这人表里不一,根本没有表面看着这么善良温和。 裴枕还没说什么,一道流光闪过,宛如炮弹似地砸入了他的怀里,裴枕低头一看。 小娃娃扯住他的衣袍,又扒拉着他的衣领,脸上委屈巴巴皱巴成一团,一双大眼睛盈满了波动的泪花: “哇啊啊啊你们怎么才来啊不是,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呜呜你们也被那个坏皇后推下来了吗?河神哥哥,我和卢风差点以为你们真死了你们去哪里了到底” 沈迟等小十九嚎啕了一会儿,把她拎起来,小十九两个脚在半空中踢踏晃荡,沈迟把她甩回了卢风那里: “接着。” “噢好,师兄。”卢风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小十九,小十九往后一趔趄差点摔下去,她扒拉住卢风的拇指,稳住身体站起来,撑着腰怒气腾腾: “沈迟!我一点都不想你了!” 裴枕忍不住笑了一声:“好了。” 他这一笑让在场大部分人都呆了一瞬。 小神女呆呆地说:“哇喔。” 卢风:“师父笑起来真好看。” 乌音晃了晃神。 裴枕收回了笑容,面无表情:“” 句芒就在他旁边,回过神来,他顺势搭上裴枕的肩:“美人啊,你都没对我笑过,来,再” 芊芊食指勾起,刚触及裴枕温润冰凉的下巴,句芒的后领一重,他的话还没说话,也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拽走了。 力道之大,句芒的脚在地上拖了几步,他不明所以地挣了一下,那人顿时停了下来,他往后一看,本以为那么大的力气应该是卢风,却看到了乌鄞。 额头上黑色交错的绑带下,那双向来如一汪湖水般柔和的眼瞳晦暗不明,完全没了刚刚自持稳重的模样。 句芒一愣:“怎么了?” 乌鄞定定地看着他几秒,移开视线,再看回来的时候已经恢复正常了。他松开手,微微一笑,声音依旧如沐春风,带着几分彬彬有礼的歉意说: “不好意思,手滑。” 手滑?句芒一愣。 这也能手滑吗? 看着离他们几步远的两人,裴枕无言以对,沈迟则嘴角往上一扬: “呵,不知道的,还以为,名满天下的乌公子,对青帝有意见呢?” 句芒听到了,他蹙眉,转过去看乌鄞,指了指自己:“我?你对我有意见?” 乌鄞的眼眸里没有一丝笑意,似是平和地看着他,好半响,他移开目光:“有一点。” “谅你也不敢等等,你说什么?”句芒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下意识抓住自己身前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搅动,绕着乌鄞走,打量着他: “你对我有意见?稀奇,还从没有人敢对本帝君有意见呢。” 他站住,头发往后一撩,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搭上乌鄞的肩膀,乌黑的头发顺着他歪斜的身体倾斜下来,他懒散地掏了掏耳朵: “来,说吧,什么意见,本帝君洗耳恭听!” 乌音的视线始终跟着沈迟,只不过沈迟全程侧着脸看裴枕,他完全不加掩饰的喜欢让乌音攥紧了她的佩剑,脸上失落无比。 句芒走过来,挥了挥手:“嘁,什么啊,说有意见又不说清楚是什么意见,莫名其妙的。” 乌鄞跟在他身后走过来。 小神女担忧地对裴枕说:“河神哥哥,连你也出不去吗?” 句芒:“我都出不去,更别提他了。” 小十九眨巴着眼:“哦,对哦,你比他老。” 句芒追着小十九跑,抓狂地怒吼:“老什么!?你个小不点会不会说话!那叫年长!年长你懂不懂啊!本帝君闭月羞花,怎么会老?” 小十九朝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卢风讪笑着看她们。 “好了,别吵了。”裴枕有些疲倦地说:“我的灵力也被压制了,出不去,都想想办法。” 他忽然想起来,问他们:“你们来这里,有没有见过祸疫?” 句芒和小十九站住,齐齐摇摇头,卢风好奇地问:“祸疫是谁?” 小十九飞累了坐到卢风的肩膀上,两手撑着说:“祸疫啊?我只在上学堂的时候听夫子说过。” 想卖个关子,于是小十九故意没继续说。 等了一会儿,句芒抓狂地忍不住弹了弹她的脑门瓜子:“你倒是说啊!” “嗷呜~”小十九捂住额头哀嚎:“你就不能等等吗!没礼貌!” 沈迟:“祸疫其神,执掌五瘟,身有百毒,呼气而瘴气散于万里,吸气而有地震山崩。后世人看来,祸疫是掌管瘟疫与灾祸的神明。” 小十九目瞪口呆:“你、你怎么知道?” 沈迟:“古籍有言,恰好知道。” “古籍?”乌鄞说:“沈公子记忆力不错。” 沈迟挑眉:“确实。” 乌鄞温声说:“就是这段话有些熟悉。” “是你们望月派的古籍,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上古神明记载》第一册第七页。” 沈迟没什么表情,还带着些理所当然地朝他们点头:“东西不错。” 乌鄞莞尔一笑,并不恼怒:“果然,我就说怎么这么耳熟。” 乌音十分诧异:“沈公子从哪里看到的这本书?望月派的藏书阁不许外人进出的。” 沈迟:“捡的。” 乌鄞:“” 乌音:“” “该不会,”乌鄞依旧心平气和:“这次,又是地上捡的?” 沈迟大言不惭地说:“是的。” 小神女挠挠头:“你们望月派的书这么容易遗失的吗?” 乌鄞:“沈公子提醒我了,待回去后我会启禀掌门彻夜查明,究竟是哪名弟子,敢私自将藏书阁的书带出去。” 沈迟丝毫不在意地点点头:“有劳。” 小十九的视线一下转到沈迟身上,一下移到乌鄞身上,莫名其妙地抓了抓脑袋。 第142章 【VIP】 “正神。” 句芒打量沈迟, 若有所思:“你这小子不一般啊” 裴枕知道那些书是哪来的,不过都是浮游的所作所为,他认为与沈迟无关。 “咳”他咳嗽一声,将话题拉回来:“有关祸疫的事情, 你们凡人的书籍上记载的也不会那么详细, 我来说吧。” 小十九摇摇头:“不不不, 还是我来吧, 河神哥哥你是凡人飞升, 虽然比我年长几千岁, 但是论起对祸疫的记载,可能你们都没有我知道的清楚噢。” “哦, 我想起来了, ”句芒:“当年大战是在南海, 对于那场战役,南海记载的可是比天界还要详细,况且当年你爹也出战了, 南海龙王又是个爱吹嘘的,这种大事, 你爹应该和你说过吧。” “”小十九保持假笑:“哈哈,我爹是和我说过” 句芒:“那就你来讲吧。” 乌鄞笑了笑:“祸疫, 曾经是你们天界的神仙?” 句芒:“对。” “事情据说是这样的”小十九回忆起她们南海记载的有关祸疫的内容,又与她爹和她说过的故事相结合: “照理来说,掌管瘟疫与灾祸, 拥有这种神职的祸疫,绝对可以称得上一代凶神。 不过,就像武功是不分正邪的一样,神明的神职和神明本身的性格, 其实也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虽然祸疫的神职既凶残又暴力,但祸疫其实是个很温柔的神兽。 他早年时期喜欢帮助弱小,经常游走在各大部落之间,为人族和一些弱小的动物治愈疾病,还会帮助那些被自然灾害侵扰的弱小生灵。 渐渐地,祸疫的好名声传遍了整个大荒,于是,大家都知道,山北有神,其名祸疫,好与人居,是有德之神。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导致祸疫被众人唾弃,这件事对祸疫的打击很大。” 小神女说:“那大概是个风不调雨不顺的时候,有一个人族部落遭受了一场大规模的瘟疫,他们部落的巫祝对这种突发状况毫无办法,只能祈求神明的帮助,于是在巫祝的主持下,部落举行了祭祀,向远在千里之外的祸疫寻求援助。 好在祸疫是个热心肠的神明,他纳百毒,接瘟种,平瘴气。也就是说,祸疫靠着自己百毒不侵的能力,将毒气、瘟疫和瘴气、特别是怨气,都吸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但是,祸疫在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头上的一根尖角撞掉了,于是世人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位灾祸之神的可怕能力。” 沈迟回忆起古籍记载的祸疫,上面是这样说的:“祸疫治瘟而遗独角,其内有毒,入土而融,遇水生烟,万里之地草木不生,人畜惧其害,皆亡。” 小十九使劲点头:“对!” 卢风读书不多,他纳闷问:“这是什么意思?” 说了一大串话,小神女有点累地咽了咽口水:“唉,就是说,祸疫去帮助别人,结果不小心把自己的一只角撞落在了地上,那只角是剧毒之物,落在地上就化成液体,渗透到了土里。 从此以后,这个地方每每下雨就会瘴气弥漫,方圆几千万里的植物都枯死了,人和动物害怕这些东西会伤害到自己,就纷纷开始迁徙。 于是呢,祸疫从带来希望和明天的救世主,变成了导致灾难和毁灭一切的推手,它就被世人谴责了。 无数的凡人不信任它,还拿世间最恶毒的语言辱骂它,谁让它不小心碰掉了角呢? 于是,祸疫就生气了,他干脆把体内吸进去的怨气和瘟疫之气全部释放出来,不帮那群凡人了,结果,在瘟疫,怨气和剧毒的瘴气之下,百姓们生灵涂炭,人间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众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小神女讲上古故事,唯有沈迟,不动神色地掐住了自己的手心。 躁动和不安在心里蔓延,随着小神女娓娓道来的话,沈迟逐渐耳朵开始嗡鸣。 [你应该听我的话。] 刚才压下去的怨气隐隐又有乱动的趋势,在体内小股小股地乱窜。 [你不想活命了吗?] 乌音听完小神女说的话,皱眉:“这是十几万年前发生的事情?” 小神女:“对的,确切的说,是十三万年前的真实事情。” 乌鄞:“后来呢?怎么降服的?” 说到这,小神女顿时激动起来,她用十分夸张的语气说:“就在天地一片动荡之际,有一个人,踏着尸山火海而来,他,就是我们的大英雄——正神!” 她骄傲地说:“他!是我们天地间第二位正神!经过一番搏斗,最终正神举全力降服,将祸疫镇压在了汲川!” 小十九叹了一口气:“就是可惜,正神也献出了自己的性命,在这场大战中陨落了,此后数万年,世间再无正神。” “直到几万年后,天地间灵气充裕,天界、人界、冥界三界运行一切正常安稳,这才诞生了天地间第三位正神,也就是现在这位了。 ” 乌鄞和煦地说:“所以,正神对你们天界来说十分重要是吗?” “非常非常重要。”小十九脸色严肃地点头:“没有正神的那段时间,天界灵气动荡,人间妖兽肆虐,冥界鬼门大开,许多鬼魂都跑出来了,三界乱成了一团乱麻,据说比混沌还没开天辟地时期还要混乱呢。” 小十九:“正神可是仅次于天帝爷爷地位的存在,可多人崇拜他们了!历代正神都非常出色,目前的这第三位正神更是手腕了得,有他在,三界太平不少呢,都没有战乱了,可英明神武了。” 小十九崇拜的语气简直就像亲眼见过正神一样,裴枕笑笑不说话。 沈迟不动声色地闭眼,眉头紧蹙,裴枕察觉到他的异样,问他:“怎么了?” 沈迟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杂音顿时消失了,他睁眼,扯了扯嘴角,淡淡说:“没事。” 句芒:“那场大战之后,天界折损了好多神仙,神位缺失,没有新神补位,每个神仙都至少肩负二职,非常忙碌,直到过了好多年,陆陆续续有凡人飞升,这才填补上了神位空缺。” 句芒想起来什么:“说起折损的神仙,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他倒不是在那场战役中死去了,而是战后主动请辞,不做神仙了。” 乌音好奇问:“谁啊?” “先河神。” 于是,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裴枕。 句芒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先河神虽然年纪大了,不过肉身有没有羽化,元神有没有归于罅隙现在还说不准,可能还好好活着呢。 当初,他在大战中杀了冀衡仙君之后,就向天界请求辞去河神一职,去凡间游历了。” 冀衡仙君,也就是浮游。裴枕沉思。 乌鄞问:“那位先河神与冀衡仙君到底有什么过节?” “我也不知道,我爹倒是认识他们,说他们原本是好友来着,后来,大约是因为什么生了嫌隙,浮游忌恨先河神,甚至不惜背叛天道,撺掇祸疫释放出怨气。 大战在南海一触即发,先河神与冀衡仙君对上,将他引到了渭水,最终,先河神将冀衡仙君的神髓碎成了碎片散于渭水之中,他也身负重伤,没多久就请辞了。 自此,世间再无河神的踪迹,天地间也再没有河神了,直到三千年前,裴枕飞升,这才又有了新河神。” 裴枕说:“我上任后,曾试图打听先河神的消息,可惜都无疾而终,始终无法获悉他的踪迹,大约他还活着吧,毕竟,若是大限将至,先河神归于罅隙了,天界众神也会得知的,如今没有消息,那就意味着他还在人间。” 卢风:“那祸疫现世,先河神会再次出现吗?” 裴枕摇头:“我不知道。” 裴枕回想起此前皇后娘娘与他们说的话,事情前因后果的脉络就都清晰了。 “祸疫被镇压在汲川十几万年,直到五百年前,因为甄可炎屠戮燕骊,他被数万冤魂纠缠,为了解决这一麻烦,他就求到了祸疫那里,将它唤醒了。” 沈迟闭了闭眼,额间有汗水沁出。 见他脸色很差,裴枕停顿了一下,问他:“沈迟你是不是又压制不住了?” 于是其他人纷纷看向沈迟。 卢风:“师兄,你还好吗?” 沈迟呼出一口浊气,只是脸色有些难看,却还能保持清醒:“我没事,你们继续说。” 乌鄞便问裴枕:“甄可炎?你刚刚说的是筵国开国的甄将军吗?” 于是裴枕便告诉她们燕骊的事情,众人皆沉默了。 裴枕:“祸疫苏醒后,便指使甄可炎建造了这座千神寺来镇压怨魂,但其实那些怨气也在温养着祸疫,修复他的力量,就这样,五百年过去,祸疫的力量逐渐苏醒。” 沈迟眼前开始出现重影,他咬牙:“浮游是它的手下,浮游之前在漠关村收集的怨气,是为了给祸疫用的。” 小神女和卢风大惊: “啊?真的吗?” “居然是这样?” 裴枕点头:“但是,还缺少足够的怨气让它冲破汲川的结界,于是,才有了坯都郊外百姓的事情,不过被我们无意间破坏了。” 小神女恍然:“那现在它把我们困在这里,想干嘛啊?” 乌鄞:“可能是想吞并我们的力量。” 卢风左手猛地敲在右手掌心上:“它是不是想让我们代替缺少的那部分怨气啊?” 小神女顿时吓得飞起来:“啊,那怎么办啊?早知道” 她欲哭无泪地说:“早知道我就不贪玩从龙宫里跑出来了现在要被吃掉了,我不要啊” 乌音保持冷静地说:“刚才小十九不是说是正神封印的祸疫吗?祸疫力量强大,仅凭我们恐怕不是对手,我们能请那位正神出马吗?” 小十九艰难点头:“可能能吧。” 乌音一听,脸上一喜:“那太好了,如今祸疫再次苏醒,那就请正神出山吧,由他来镇压祸疫。” 第143章 【VIP】 “不熟。” 小十九挠挠头, 支支吾吾地说:“就是就是哎呀,我也没见过他人家才出生三百年呢,从我有记忆起,就听说他闭关了, 呃好像到现在都还没出关吧。” 她问句芒:“你年纪最大了, 你有没有见过正神?” 句芒抓狂:“我才三万多岁, 哪里年纪大了?” 乌鄞若有所思:“三万余岁的青帝。” “怎么了!”句芒转而怒道。 “没怎么, ”乌鄞温声一笑:“还很年轻。” “是吧, 那些老东西动不动十几万岁, 相比起他们,人家还是个宝宝呢~” 小神女卢风乌音等人一阵恶寒, 乌鄞微微一笑:“是吗?” “是的呢~” 小神女作势要吐, 乌音和卢风忍不住看着他们笑出了声。 句芒拉回话题说:“不过那个正神, 我见倒是见过,刚开始还以为应该是吹胡子瞪眼的和那个天帝一样老呢,结果居然出乎我意外 , 看着还挺年轻的,长的也不错唔这么看来倒是和沈迟有几分像 不是, 你们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们没见过他, 我对他可没什么好感, 你们是不知道,他的脾气特别捉摸不透, 我本想与他交个好友,结果他上一秒还好好说着话,下一秒嫌烦了就把我丢出来了” 句芒肯定地说:“他这个人,凶残冷酷, 十分不近人情,我劝你们都别去招惹他” 小神女转过脸问裴枕:“那河神哥哥你见过他吗?” 裴枕想了想,摇头:“没见过。” 句芒奇怪道:“你居然没见过他吗?” 裴枕诧异地反问:“我应该见过他?” 句芒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可是,我怎么听说,是那个正神亲自点明!要你飞升的?” 这句话宛如一根棍子闷头打在裴枕的后脑勺,让他呆愣在原地。 所有人都惊住了。 “啊?”小神女瞪大了眼睛看裴枕,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真的假的?” 裴枕:“句芒,你说什么?” 句芒:“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和星宿帝君闲聊的时候他说的,还说他说漏嘴了让我别告诉别人” 然而他不仅说了,还当着人河神的面告诉了 句芒神色有些尴尬,很快找补:“那你就别跟星宿说是我告诉你的,不对,你就别和星宿提起这事了,就当不知道!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行不行!?” 小十九笑嘻嘻:“嘻嘻,晚了,我也听到了。” 句芒:“那你也别和别人提起!” 星宿帝君是专职掌管仙人飞升的神仙,他说的话,倒不会是假话。 裴枕皱眉:“可我并不认识他。” 三千年来,他都与正神没有任何交集,没见过一次,也没说过一句话,他们根本不熟。 句芒疑惑:“啊?搞半天,我还以为你和正神很熟呢,我问星宿仙君,他还说让我小心你,毕竟你可是背靠正神呢。” 裴枕:“” 沈迟眯了眯眼,拥住裴枕的腰。 裴枕看他一眼,淡淡说了两个字:“不熟。” 卢风说:“那你们和正神能联络得上吗?” 句芒蹙眉:“应该不行吧,他都闭关了,不会理会外界的事情了,有什么事情,也是天帝为他代劳,正神闭关期间是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的。” 卢风顿感完了:“可祸疫是上古时候的神兽啊,正神若是不来的话,我们怎么和它斗得过啊” 小十九也很沮丧:“是啊是啊,上次镇压祸疫都还先正神的性命呢,正神力量那么强大也只是勉强将祸疫封印了,就凭我们几个,哪里能和祸疫抗衡呢?” 沈迟耳朵又开始轰鸣,他甚至都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心脏又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噬咬的疼痛,他咽下喉咙里翻涌的鲜血: “好了当务之急,先想办法从这里出去。然后,你们再与天界取得联系此事关系三界,务必请出正神来镇压祸疫就是了” “喂,不是吧沈迟”句芒往后退了一步,半手挡脸,不想看这么血腥的场景:“我的天呐,你怎么说着说着就吐血了?” 暗红色的血液从沈迟嘴角滑落,他喉结滚动,抬手,反手擦去了。 裴枕抓住沈迟的手腕,探了一下他的脉象,一时间,整个人愣在原地。 乌音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乌鄞在沈迟旁边,见裴枕脸色不对,他在沈迟另一只手手腕上把了一下他的脉博。 沈迟抬眼,一双漆黑的眼睛如看一滩死水般冷冷地看着他。 乌鄞:“脉搏触及即散,脉管下如有百足虫蠕动,却摸不到实在的搏动,又似握流沙于掌心,愈用力愈难捕捉其形。” 句芒大惊:“这是” 乌鄞:“绝脉。” 其他人顿时大惊,小神女懵懵地问:“绝脉是什么!?” 句芒也稍微懂些脉象,他诧异道:“绝脉是将死之人的脉象。” “什么?沈迟,你怎么这么严重!”小十九顿时“呜哇”一声,她从卢风身上飞下来,扑到沈迟怀中哇哇乱哭: “哇,沈迟!你别死啊啊啊!” 乌音难以接受,眼睛睁大,满脸不可置信:“为何会这样?” “哭什么?”沈迟摸索着摸到了小十九的头拍了拍,勾住她的披帛把她丢给卢风,喘了口气,勉力说: “我又没死。” [别挣扎了。] [别挣扎了。] 沈迟眼前的世界越来越虚幻,整个人就像处于一个五彩筒中,四周五光十色,甚至神智开始模糊,眼前的画面一下近一下远。 [快听我的话,把他们都杀了。] [要我帮你一把吗?] 句芒的声音有些噪耳:“喂,沈迟,你怎么回事啊,你身上怎么会出现这么浓的怨气啊?” “啊?沈迟你这是做什么!” “师兄你疯了吗!” “沈迟你清醒点啊这是河神!” “糟糕,他是不是失控了!快阻止他!” 眼前的世界一下虚焦一下聚集,头晕目眩中,沈迟听到了许多声音,直到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面前断断续续: “沈迟沈迟我的血是不是对你有用?” 沈迟猛地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正掐着裴枕的脖子,把他抵到墙上,裴枕呼吸困难,抓着他的手腕试图让他松劲。 纤弱柔软的脖子仿佛下一秒就能被拧断,裴枕的瞳孔倒映出他的模样来。 沈迟嘴角挂血,低着头,额前碎发拂下来,双目充血,透过湿发恶狠狠地盯着他,身上的怨气毫不压抑地全数释放开来,黑色的怨气浓烈地缠绕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宛如从地狱而来的恶魔。 裴枕眼中闪过几丝慌张和惊惧,沈迟怔了一瞬,神智回归脑海,而后松开了手。 脑海中的声音又出现了。 [为何] 带有疑惑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为何你没有被我操控?] “你”面前的裴枕与它声音重叠:“你的怨气是不是失控了?” 浑厚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沈迟勉励压着体内翻涌的怨气,脖颈处青筋暴起,他仰头,利用他脑海中的意识与它对话: [你给我,滚出去。] 心脏处细密噬咬的疼痛骤然强烈,眼前再次开始模糊,意识仿佛被拉出来飘到了无限远的地方,但很快又重重落回身躯。 沉寂了一下,那声音又再次缓慢响起: [不对] [你无法被我操控,你究竟是何人?] 沈迟冷笑一声,他掐住手心,掌心滴答落下献血滴在见鬼花藤上,疼痛让他保持清醒地反问: [你对我做过什么?] 不然为何他刚刚会短暂地失去意识,做出伤害裴枕的举动? [哈哈。] [让你听话的一点见面礼罢了。] 见面礼 沈迟脑海中一根回忆的弦波动,他想起来了,让他事后曾有过狐疑的时刻。 只有在那个时候那种时候,他命悬一线才会中了计。 当时,他被一只蝎子精伤了,在逃脱中,是浮游救了他。 待将蝎子精杀了后,第一次见面,浮游递给他一个东西让他吃了下去。 那是一个幼虫。 沈迟猛地睁眼。原来是这样他中了浮游的圈套。 就在这时,宽大的袖袍自然垂落,一只白皙的手腕抵到了他的唇畔。 “沈迟,”裴枕将他的手抵到他的嘴边:“咬我。” “喝我的血。” 出乎意外地,沈迟垂眼,手腕就在他的唇瓣,他并没有咬下去,而是抓住了裴枕的手。 手腕内侧在鼻梁上蹭了一下,搏动的脉搏在他的拇指下跳动,新鲜的血液流淌在淡青色的血管里,沈迟闻了一下他的手腕,熟悉的气息,凌冽带着淡香,总是勾着他,让他想尝一口 脑海中闪过许多与他相处的画面,不过,沈迟最终自嘲一笑。 他侧过头,硬挺的鼻尖在裴枕的手腕上蹭了一下。 一双刺激到泛红的桃花眼闭了闭又睁开,而后,沈迟松开了他的手。 裴枕见他似乎十分难受,清清冷冷地瞥了几眼句芒他们,收回视线,脸上有不易察觉的薄红,他叹了口气: “那要不然你就像刚才那样” 脑海中的声音消失了,沈迟沉沉吐出一口浊气,打断他:“我们要尽快从这里出去,这里太危险了。” 他问:“你们的灵力都使不出来吗?” 句芒:“使不出来。” 小十九:“我也是我也是。” “我的怨气,尚且还有用。”沈迟环顾四周,他走到岩壁墙上,手抵在墙上。 他的仔细感知了一下岩壁,这岩壁,似乎并不是死物 “我来试试”沈迟眉眼骤然凌厉起来:“将这迷宫破开。” 他的手上凝聚起一团怨气,这是他第一次动用怨气的力量。 倏然间,狂风大作,面前的一堵岩壁十块飞落,藤蔓掉地,一块又一块的碎石飞溅,不出几秒,面前的一排岩壁发出了巨大的炸裂声。 “嘭!” 众人顿时抬手挡住自己,无数大块小块的石块落在头发上,衣服上。 灰尘和沙子在空中浮动落地,裴枕偏过脸抬手将灰挡住,随后他放下手,睁开眼睛。 眼前已经被清出了一大块空余的区域,以他们为中心,大约周围十几米以内的岩壁都被炸掉了,只不过,极目望去,这座迷宫似乎没有尽头,依旧有绿色的石壁耸立在远处。 乌音说:“我们试着朝着一个方向突围,不信找不到出口。” 卢风有些担忧地看着沈迟的背影:“不过这样师兄他撑得住吗?” 沈迟刚要继续动用怨气,却突然心脏狠狠一跳,剧烈的疼痛袭来,连带着体内涌动的怨气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移位,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沈迟咬牙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五掌拍在岩壁上,落下鲜红色的五指爪痕,他弯腰喷出了一口血。 暗红的血点洒落到地上,也溅到了地上的见鬼花上,所有人均是一惊: “沈迟!” “师兄!” “沈迟你怎么了?” [你敢不听我的话?] [你想帮他们出去?] 就在这时,岩壁上垂下来的藤蔓开始左右摇晃,地面也开始剧烈晃荡,众人均站不稳了。 “诶诶,迷宫怎么又开始动了!” 两边的岩壁正慢慢移动,朝他们的方向将他们包抄起来。 乌鄞诧异地说:“可是我们并没有动,为何这岩壁的包围圈又开始缩紧了?” 小十九:“哇呜,我也不知道,啊啊啊啊啊” 岩壁正朝他们移动的时候,卢风闻到了一种特别的香味:“这是什么味道?” “我我我也闻到了!”小十九使劲嗅着,觉得这股味道有点香,就在这时,她看到她面前的一株红色的花朵开了。 花苞们缓缓抬起,张开了花瓣,鲜红的三瓣花艳丽鲜红到仿佛是血液制成,逐渐往下越到花柱的地方颜色越深,最后几乎是深黑色了。 几柱长长的花柱无风自动,花的香气顿时萦绕在他们鼻尖。 那股幽香,就是那些花发出来的。小神女转了转头,发现周围的花都在开花,而她也开始有点没力气了。 她晕晕乎乎地说:“这花是什么花啊闻着这么香,好好闻啊” “这是见鬼花,小心。” 裴枕在闻到那点花香的时候就警觉地屛住了呼吸,但还是无法避免吸入了几口,很快他也出现了一些不适的症状,开始身体无力起来。 句芒诧异:“见鬼花?天界禁物?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句芒转头一看,是乌音手中的佩剑拿不动了,绑着金黑色穗带的剑掉在地上,乌音聚集起全身的内力去抵抗,额间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肩膀一重,句芒转头看右边,乌鄞倒在他的身上,句芒下意识扶住了: “喂喂喂,乌公子你没事吧?你这是怎么了?” 乌鄞勉力睁眼,在一片视线模糊中,他看着句芒:“为何为何你没事?” 句芒:“我是青帝,掌管花草,见鬼花对你们有用,但是对我没用。” 他有些焦虑地说:“但是我的灵力被抑制住了,我也无法让见鬼花凋零。” “不对劲”因为有些站不稳,卢风的声音有点发抖: “是不是,祸疫要出现了?” 第144章 【VIP】 “祸疫现世。”…… 岩壁很快就到近身了, 方才炸出了一片区域的岩壁突然就将他们包围,轰隆轰隆,整座迷宫开始重新排列。 裴枕抬手,手抵在岩壁上, 他偏头去看沈迟, 沈迟擦了擦嘴角的血: “是祸疫, 他察觉到了我们想逃, 想将我们困在这里。” “那这下该怎么办啊, 不会真要死在这里了吧!?我不要啊我还没玩够我才出来多久”小神女嚎叫着。 “安静点。”沈迟说。 小十九瞄了眼沈迟的神色, 顿时安静下来,又忍不住嘟嚷抱怨:“那你说怎么办。” 沈迟屏息聚气, 浓重的怨气一丝一缕地从他的身体释出, 包裹缠绕在他的身体周围。 句芒皱眉:“沈迟, 你身上怎么这么多怨气?” 裴枕察觉他想做什么,不赞成:“沈迟!” “师父,赌一次。”沈迟朝他一笑。 “不行!太”危险了。裴枕刚想阻止他。 岂料, 话还没说完,巨大浓烈的怨气骤然炸开, 浓厚的黑色怨气几乎将所有人淹没。 如此浓烈的怨气,从他的身体里释放, 带着毁天灭地的阵势,铺天盖地朝着一个方向冲过去,整座迷宫都为之一晃。 “轰——” 巨大的爆破声响起, 脚下松软绿藤覆盖着的实地松动,仿佛世界天塌下陷。 几人站立不稳被动荡的迷宫摇晃着,下一秒,脚下的藤蔓和都不见了, 踩空的失重感随之而来。 下意识的尖叫和惊呼声响起: “哇啊啊啊?” “啊怎么回事?” 底下深渊如同黑洞深不可测,黑暗将他们吞噬,在往下坠落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一个声音,仿佛从胸腔中发出,沉闷的多重声线带着怒火: “不” 然而所有人都在急速下坠,突然被压抑在头顶的虚无被冲开,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裴枕感觉到身体被压制住的灵力顿时充盈全身。 这时,沈迟厉声对小神女说:“小十九!快!” “噢,好!” 小十九反应过来,在她的头发上摸了一把,将东西甩出去,顿时,所有人都被一个青绿色的荷叶包起来了 天空是深灰色的,有蒙蒙的光线落下来。 巨大的嫩绿荷花叶子冲破塔寺,伴随着无数飞沿下来的砖瓦岩块,狠狠砸到了地上。 地面上荡出一圈灵力冲击,附近围观的僧人们纷纷被这带来的冲击波带的往后飞扑出去,倒在地上。 巨大的荷叶包轰然砸地,将地上砸出龟纹般破裂的地面,好半响,荷叶缓缓张开。 裴枕趴在沈迟身上,沈迟的左手搭在裴枕的背上,右手在裴枕的头上,那是一个拥入怀里的姿势。 有沈迟作人肉垫,裴枕摔在沈迟身上分毫未伤,然而即便被他护在怀中,巨大的冲击仍旧让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睁眼。 薄薄的光线透过乌云照下来,几人在荷叶里头勉强起身。 小神女额头有乌青,她晕乎乎地费劲巴拉着荷叶边,探出来一个脑袋。 不远处有和尚躲在花丛后的看他们,还有侍卫把手放在佩剑上警惕地打量她们却不敢上前,周围的空气如此新鲜,远处的群山连绵。 小神女眼睛转了一圈,她晃了晃脑袋,咧出一抹笑来,振臂欢呼: “我们出来了!” “太好了。”乌音扶着扭伤的手臂,呼出一口气:“我们安全了。” 句芒也从荷叶里爬起来,伸腰蹬腿:“嘿,你这荷叶还挺好用的。” 小神女抹一抹鼻子:“哼哼。” 乌鄞没伤到什么,他温声夸赞:“到底是南海十九公主。” 小神女闻言脑子都不晕了,整个人都得意起来。 乌音视线投到沈迟身上,沈迟还躺在荷叶上没起来,他身上白色的外袍被凌冽的怨气刮烂了许多处,渗出血来,整个衣袍几乎找不到一处白净的地方。 脸上凌乱地刮了一些细小的伤口,浑身血淋淋,还有血在流出来。 裴枕白衣沾血,不过都是沈迟的血,他起身,看着沈迟,裴枕的脸色十分差,但或许是乌音的视线太过强烈,裴枕抬眼,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乌音一眼。 乌音:“他为何还没醒来?” 看着沈迟眼睫紧闭,脸色青灰,乌音捂住嘴,跌坐在荷叶上,她忍不住想到另一种可能 乌音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小十九飞过去,绕在沈迟的周围:“沈迟,你这你不会死了吧” 卢风大惊失色:“师兄!” 裴枕跪坐在荷花叶上,他弯腰,手伸过去,搭在沈迟的手腕上。 所有人都看到,他的手在细微地颤抖。 但是幸好,裴枕的脸上的神色明显松动了一瞬,他说:“他还活着。” 沈迟的脉搏虽然微弱,但所幸还在跳动,不过也到了强弓弩末的地步了,释放出的怨气将他的经脉尽数击溃,几乎粉碎了他的经脉,日后再也不能修炼了。 “强行将全部的怨气释放出来与祸疫幻化的迷宫抗衡,他现如今只剩下一口气,身体也再也不能承受住任何冲击了。” 乌音松了一口气,乌鄞点头:“还活着已是万幸。” 小神女吐出一口气来,摸了摸眼睛:“呜呜呜吓死我了!” 裴枕给沈迟输送灵力,周围几人将他们二人围在一起。 小神女把地上摊开的荷叶收起来:“变小,变小,变变变!” 那巨形荷叶便变小到只有她的拇指长,缩到她的发髻之中了。 小神女摸了摸她的头发,她扎的双丸子头,每一个丸子发髻都有一缕发丝垂下来,她抬头看天,奇怪为何依旧乌云蔽日,这种天象往往是大灾之兆。 不远处一阵人群骚动: “看啊!那是什么?” “是不是要倒了?” “要倒了要倒了!” 她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躲在花坛之后的几十名和尚。 方才还在探头探脑打量他们的几十名和尚脸色变了,满脸惊恐地盯着小十九他们身后。 小十九顺着视线转身,就看到他们身后的那座千神岭最高塔,供奉了几千座神像的千神寺摇摇欲坠。 “啊那是——”她指着那千神寺喊一声,裴枕句芒他们纷纷往后看去,那座千神寺正往后倒塌。 “轰隆轰隆——” 巨大的砸落声混着尘埃甚嚣尘上,纷纷扬扬的粉尘扬起,无数的金身碎片混合着残砖碎瓦向他们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句芒反应迅速翻过掌心在地上一拍,顿时一个巨大的结界出现,将周围的人以及后面的僧人都笼盖在其内。 千神寺轰然倒塌,掀起巨大的灰尘,漫天尘埃扑在结界上,使得他们一时间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众人惊疑不定,侍卫太监和一众和尚挤在一起,惶恐地互相看看: “千神寺怎么倒了?” “我们还活着” “太好了太好了。” “还好没被砸死” 小神女捂着耳朵的手刚放下来,她就听到了一点奇怪的动静: “什么声音?” 凄厉的,带着阴风怒号的声音,呜呜刮过来,像是有人说话,又像是有人在哭。 “我也听到了。”卢风说。 小十九飞到结界边上努力往外看,那些声音也逐渐清晰,似乎是一些凄厉的叫喊声。 “奇怪,是什么东西在哭?” 话音刚落,几个血淋淋的手掌拍到了句芒的结界上,小神女在结界边被吓了一大跳,飞快后退。 “呜哇这是什么啊?” “糟了!”乌鄞的脸色有些严肃:“是那些冤魂出来了。” 句芒诧异,他转头看去:“不会吧?” 裴枕在给沈迟输送灵力保他的心脉,句芒的灵力则供给着结界,结界几乎把寺庙以内的所有活物都包拢在内。 结界圈太大很消耗灵气,于是裴枕对远处一些和尚喊道: “都靠紧点!” 于是那些侍卫们把刀插回刀鞘中,朝他们靠拢走来,和尚们纷纷提着僧袍朝他们跑来,之前和他们说过几句话的小和尚飞奔到裴枕身旁。 就在这时,沈迟眼睫动了动,手指动了动,下一秒,经脉受损的疼痛顿时席卷而来,干裂的唇瓣微微张,他吸着气,轻轻地“嘶”了一声。 他见到沈迟浑身血淋淋的,小和尚瞪大了眼睛:“这这” “别动。”裴枕冷冷地说。 小和尚顿时站直了,指着自己:“我吗?” 裴枕看他一眼,又将视线投到沈迟身上,只不过看上去脸色很冷:“你现在就剩一口气了。” 沈迟扯扯嘴角,眼睛勉强睁开一点缝隙:“是吗?” 裴枕低着头,他的脸仿佛笼罩在阴影下,声音也有些轻,不真切:“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答应过他,要好好活着。沈迟短促地笑了一声,气音从鼻腔中出来: “我知道。” 只不过,当初不知道自己是祸疫的傀儡,以为自己有把握控制住那些妖气、怨气,当初执意求得裴枕的一顾,现在看来,是不是他做错了。 他目无焦点地看着头顶流转的白色结界,叹一口气,唇动了动。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无数的黑影从倒塌的千神寺底下逃窜而出,巨大的怨气将半边天都染成了深黑色。 句芒吓了一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怨气?” 小十九腿有些打颤:“这怨气也太浓了,我们怎么压制的住啊” 卢风诧异:“怎么回事?” 乌鄞看着远处:“是十万冤魂的怨气。” 千神寺倒塌,十万冤魂被镇压了五百年的怨气被释放出来,没了重重的神像镇压,他们得以重见天日。 小十九:“完了千神寺倒了,冤魂出来了” 现在没有神像的镇压,怨魂如此声势浩荡,怕不是那些冤魂的怨气更上一层,怨恨之中更加愤怒激动了? 小十九心里冷不丁冒出来一个猜想:该不会祸疫也要出来了吧? 冤魂们嘶声怒喉着,阴冷的狂风平地而起,罡风刮起,呜呜声中带着苍茫的哀伤。 句芒咬牙,他正输送更多灵力来维持结界,以此来阻挡扑过来的冤魂们。 冤魂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冲过来,误把他们认作将它们关押进地底的人,于是拍着结界罩,个个神情可怖地死死盯着他们。 一排又一排的冤魂,甚至堆叠在一起,极目望去甚至往看不到头,小神女见到这一场景,震惊道: “这这冤魂也太多了吧。” “十万冤魂,”乌音满是焦虑地说:“这怎么办?” 乌鄞脸色沉沉,说:“只能请求天界的神仙相助了。” “对对对,”句芒想起来还有一个能和天界联系的东西:“小十九,你快联络天界的人!” “噢噢”小十九手忙脚乱地找她的水波镜:“我我试试看我能不能找正神。” 另一边裴枕在给沈迟疗伤。 眼看沈迟苏醒,眼下不是疗伤的最好时候,只能等先撑过今天这一劫,之后再让沈迟调理身体好好养着了,于是裴枕收回了灵力。 沈迟动了动手指:“好多了。” “扶我起来吧。”沈迟说。 于是裴枕扶着沈迟坐起。 小十九找了半天水波镜,终于想起来,拍了一下脑袋:“噢对了!我没带出来!” “那时我怕被父王母后从水波镜里唤我,我就压根没想过要带!” 乌音:“” 乌鄞:“” “难怪”沈迟的手捂在胸口上,喘了几口气:“那时候,裴枕怎么叫你你都无法回应。” “唉,我来!”句芒撑着一只手,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往怀里掏出他的水波镜: “找正神!这么多怨气,他会处理。” 然而,手中的水波镜亮了一下又熄灭了,正神根本联络不上。 “这个正神,关键时刻一点也不靠谱。”句芒满头黑线,他转而求救天帝:“找天帝。” 水波镜很快就亮起来,镜面的波纹随着对面人说话的声音波动:“青帝句芒,找吾何事?” 天帝的声音沧桑却不失力度,句芒称了一声天帝问好后,就忍不住怒吼道: “我这里有十万冤魂,祸疫可能也要现世了!!快点十万天兵天将来!快把正神唤醒!快点叫正神来!快!!!” 突然,天地间,动荡更加加剧了。 句芒眉心突突地跳,他另一只手的掌心拍在地上,发丝纷飞,能感觉到从他身体里流转出去的灵力所维持的结界正在剧烈波动。 有东西来了。 该不会是 句芒十分僵硬地转脖子,就看到了一个东西在半空中缓缓现行。 天空阴暗无比,翻滚的乌云黑沉压下。 一头有几层楼那么高的黑色猛兽,从虚空之中踏了出来。 于此同时,地面崩裂,隔着几十丈的高度,无数的花草灌木随着它经过的地方开始枯萎。 这个神兽她是见过的。小神女张大了嘴巴。几乎和第九层的神像等比例还原。 “这、这难道就是”卢风呆愣在原地。 句芒脸色难看:“真的出来了。” 乌鄞看着它,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缓缓道:“祸疫。” 第145章 【VIP】 “沈迟,消散了。”…… 周围的泥土, 甚至空气中都有一股被腐蚀了的气味。 四周的和尚太监宫女们纷纷左顾右盼,侍卫们严阵以待,自发抽出手中的佩剑,随时准备杀敌。 和尚们年老的闭着眼捻佛珠, 年纪小的窃窃私语: “什么东西出来了?” “快看啊……” “那是什么??” 小十九抓狂:“它不是被镇压在汲川吗!!!!怎么出来了!!!” 那巨兽有几层楼高大, 似牛, 长了两只角, 其中有一只齐根断裂。 它全身毛发粗黑长长, 有的成咎打结, 鼻子粗大,上面套了一个环, 眼睛是浑浊的黄色, 中间一点狭长的黑。 它低头看着下界的凡人们, 近处是团团挤在一起仰头看它,畏惧它的凡人们,远处是葱郁连绵不绝的群山, 天大地大,自由的气息让它深深吸了一口气: “十三万年了, 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太久。” 声音回荡在每个人耳中振聋发聩, 后头乌泱泱的和尚和宫里的人顿时神色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小十九被吓得当即就甩出了自己的荷叶,一下变大到合适自己的身形后,猛地扎进去, 荷叶顿时隐形了,谁也看不到了。 句芒:“” 他抓狂地说:“小十九!跑这么快!!!你你好歹也带上我啊!” 裴枕没什么神色地看着祸疫,沈迟坐在地上,弯着腰, 一只手还扶在胸口上,他抬眼,对上了祸疫看过来的视线。 祸疫嗤了一下鼻息:“是你?” “倒还有点用。”它打量了一下沈迟:“你的怨气帮我冲开了最后一层枷锁。” 沈迟:“什么?” 沈迟墨黑的瞳孔沉沉,他很快反应过来:“原来,我释放出去的怨气被你所吸收了。” 他吃了浮游的内丹,浮游体内积攒的怨气到了他体内,而他为了对付祸疫设置的迷瘴,不惜将全部怨气拿来对抗。 于是他的怨气反被祸疫吃了,它祸疫所缺失的一部分怨气被弥补上了。 想要出迷障,就得祭出怨气,若是不祭,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好大的一盘棋。” 沈迟眼神冰冷:“当初,浮游给我吃下的那个虫子,是不是你用来操控我的?” “当然了。”祸疫:“你是我最强的怨气容器,你吃掉浮游,反而取代浮游成为了世界上最强的怨灵,我最趁手的武器。” 祸疫诡异一笑:“若是你现在诚心投我,或许我还能留你一命。” 乌音看了一眼句芒,他还在试图呼叫其他仙君过来。 必须拖延一些时间。 乌音的声音干脆,斥责它:“浮游跟了你十几万年,你却利用他至此,你在沈迟那又有什么信用可言!?” “谁说的?”它假惺惺地叹了一口气:“他被河神所杀,我于五百年前找到它,用怨气将他的元神缝起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为我效力,成为我的傀儡不好吗?这不是你们凡人最爱说的,投桃报李吗?” “只不过我很好奇,为何你吃了食腐虫的幼虫后还能保留自己的神智?为何我操控不了你?你究竟是何人” 祸疫闷笑一声:“不过,也不重要了,今天,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它欣赏着底下十万冤魂痛苦的神色:“多么美妙的怨气,为何世人就不喜欢?” 它回想起十三万年前的一切:“为何世人,要将过错归咎在我的身上?” 下一秒,冤魂们涌动的怨气疯狂地朝它而去,下面那十万冤魂宛如被定住了一般,身上的怨气被源源抽离。 祸疫的身前凝聚起一团黑色的气体,猛地朝裴枕他们击过去。 浑厚的力量将空气都扭曲了一瞬,句芒大惊,祸疫要对他们出手,以他们的修为,根本顶不过祸疫的三招。 若是结界破了,届时冤魂们冲进来,那这结界里的百余人都别想活了。 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到天界来救兵了。 句芒匆忙唤裴枕:“裴枕!” 裴枕迅速捻决,他一指祸疫,体内的灵气便爆发式地冲了过去,与祸疫的力量相互对抗。 然而不过是僵持了一瞬间,祸疫的力量便压了下来。 他的灵力根本不够对付祸疫 裴枕咬牙撑住,嘴角淌下一丝血迹。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裴枕的后背一重,乌鄞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来助你!” 一股内力从他的后背汇入他的体内,裴枕体内一轻盈,他的灵力便大大增强了,乌音的声音也传来,十分干脆:“我也来助你!” 她将手搭在裴枕的肩上,将自己体内几十年来修炼的内力不留遗力地传了过去。 他们身后的空气一阵扭动,小十九的声音别别扭扭地传过来:“那那我也来吧” 顿时,比乌音乌鄞更为强悍纯粹的灵力度了过来。 裴枕的灵力爆发出一声脆鸣声,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冲了过去,与祸疫的怨气相碰,在空中爆出一声巨大的轰声。 这才勉强接住了祸疫的怨气。 祸疫眯眼:“河神。” 裴枕:“你是自己回到汲川,还是等天界的人将你抓回去?” “哈哈哈哈哈哈——”祸疫大笑不止。 “你们都太天真了。” 它说:“你知道你为何会沉睡一睡就是五百年吗?” 裴枕皱眉:“你说什么?” 他确实是醒来后诧异过自己沉睡的时间过久,但是,他也没想过背后可能有其他原因。 黄澄的眼睛闪着诡异的兴奋:“那是因为,甄可炎将我唤醒后,我用怨气镇压了你。” “我告诉甄可炎,渭河一脉流经整个筵国,渭河受河神掌管,河神,必须镇压,否则一旦被你察觉,我还怎么苏醒? 于是,甄可严在河神沉睡后,便在渭河河畔大搞祭祀,以人命来镇压河神。” 祸疫得意不已。 而他则特意分出几缕意识,从渭水中捞出浮游的元神碎片,粘黏拼凑起来。 如果河神没有苏醒,就继续祭神压制,如果河神苏醒了,就让他背负人命,亏欠的功德都将记作给河神冲喜,光是功德,够缠住河神一段时间了。 只是,它没想到,中途会杀出来个沈迟,他不仅没有顺利完成祭祀,镇压河神,甚至被河神收为徒弟,受到河神庇佑,河神攒功德也前所未有的顺利。 一旦河神功德圆满,抵达邳都,势必会发现他们的端倪,届时就完了,于是他们只能想办法杀了河神。 要想杀河神,就要先找出他的弱点。 河神看着冷漠无情,实际上却是个会半夜给孩童盖被子的心慈手软之辈,于是他们将目光瞄向了他身边那个孩子——沈迟。 于是浮游亲自去找沈迟。 只要教他修了妖修,妖气熏心之下,沈迟会逐渐心智扭曲,再加上他在暗处的挑唆,沈迟迟早有一日会弑神! 只是,他们没想到,等到裴枕与沈迟再次相遇后,他没有弑神,反而杀了教他妖修的蜉蝣。 祸疫对裴枕说:“没想到沈迟如此冷血无情,连陪伴六年教他修妖修的师父都能杀,裴枕,你又算得了什么?” 沈迟心疼难忍,祸疫又在试图操控他,眼前出现幻影之时,沈迟咬牙切齿: “敢给我下虫蛊,浮游,死不足惜!” 祸疫:“沈迟,你虽然坏了我的计划,不过你选择吃下蜉蝣内丹的那一刻起,反而取代了蜉蝣的位置,成为我最趁手的利刃,我最能操控的把柄。” 当时,祸疫察觉到与他牵连的怨气产生了巨大的波动,被转移到了另一个人的体内,它震惊之余,很快就接受了这一事实,甚至更愉悦了。 沈迟成为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妖修。 “怨气最强的东西,我终于练成了。” 祸疫往前一仰,浓重的黑气从他的角上释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句芒咬牙护着结界,裴枕则出手全力一挡,勉强能僵持住。 祸疫:“看你还能支撑多久!” 裴枕怒声:“祸疫 ,你的力量还没有恢复完全吧?若是再造杀孽,天地不能容你!” 祸疫:“十多万年前,我就已经不被天地所容了!” “你曾经庇佑过人族,是无数人称赞的伟岸神明,先正神也不过是念在你为天界、人族的贡献,这才没有将你斩杀,举力将你封在汲川之中,否则,你为人族带来的灾祸,够你死千次万次了!” 祸疫怔愣一瞬,天界对它心慈手软了一回这种说法它倒是第一次听说:“是吗?”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裴枕:“不要一错再错!” 祸疫袭过来的怨气出现了一瞬间的松动,但很快又接住了裴枕的灵力,它说: “小儿信口雌黄!我不信你的一面之词,我知道你想拖延时间。 如今我好不容易才从汲川中逃出,开弓没有回头箭,大错已酿,不如就将这天地易主,我看这天界谁还敢对我进行封印和审判!” 它突然诡异一笑,话音一转:“甄氏,你还在等什么?” 后头密集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在众人惊呼的同时,裴枕感觉左侧有一阵劲风袭来。 他还在举全力对抗祸疫袭来的怨气,没想到会有人偷袭,根本来不及反应,脸上顿时溅上了鲜血。 温热的 却并不是他的血。 一个身影挡在他的前面。 他僵硬地转头,沈迟那张满是细小伤口的脸,此刻与他对视,他的眼睛乌黑,发丝散乱。 裴枕的视线往下移,沈迟的心口处,一把弯钩匕首,刺穿了他的心脏。 刺出来的锋利刀刃上,有血滴答淌落 那把匕首狠狠往后一抽,沈迟瞳孔一颤,嘴唇滑下暗红色的血液,滴落在干枯了的血色衣袍上。 沈迟的头慢慢低下,看着裴枕,伸出手,沾血的手指擦了一下他的眼角,一滴泪滴挂在他指节上,而后整个人再也撑不住地倒下了。 裴枕看到了沈迟身后露出来的皇后。 祸疫闷声一笑,在裴枕的灵力变弱之时,骤然发力,两角之间凝聚成一大团怨气,轰然投了下来。 那怨气砸在结界上,句芒硬生生顶住了,闷哼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该死,为什么天界的那些人还不来” 皇后看着倒地的沈迟,她张着鲜艳的红唇,似乎也有些吃惊,随后很快反应过来,手起刀落要朝裴枕的面门刺去。 “裴枕!!!” “小心!” “快躲开!” 裴枕看着皇后,额间冰蓝色与明黄色的几撇神印亮了一下,他的另一只手抬起,在她刺下去的时候,抓住了她的脖颈。 “咔嚓。”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一清脆的断裂声。 沾着血的匕首“咣当”掉地,裴枕神情冰冷无比,像丢一个垃圾一样地将她丢了出去。 一众太监宫女侍卫们捂着嘴纷纷往后退,皇后的尸身重重砸在地上,在地上抽动了片刻,便再也没了动静。 裴枕的视线从皇后移到了地上的沈迟身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另一边卢风震惊地看着地上的人:“师兄” 乌音脸色顿时煞白,沈迟原本就肩负重伤,皇后娘娘的这一刀贯穿他的心脏,怕是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救不回来了。 乌鄞拧了一下眉,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裴枕缓缓蹲下身,他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指尖碰了碰他的脸。 沈迟躺在地上,很快,从脚到头,他的身体化作了黑色的星点。 裴枕整个人失了力气,跪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地怔然地看着,无法阻止。 他孑然一身,身后的惊呼声,以及周围一切的声音仿佛都与他隔绝了。 小神女捂住嘴,她看到裴枕抬手,似乎想触摸那些星点,然而那些星点绕着他盘旋而飞,在他身上驻留了一会儿后,就消散在半空之中了。 就像他们曾经收过的千千万万个妖一样。 沈迟,也在他面前消散了。 第146章 【VIP】 “吾乃正神。”…… 乌音难以接受:“为什么会这样?” 卢风:“师兄, 连一个全尸都没留下” 乌鄞:“应当是因为妖修的缘故。” “这种消散方式”他抿了抿唇:“怕是,也没有下一世了。” “什么?”小神女既悲痛又震惊:“你说什么!?” 祸疫却没给他们更多沉湎伤心的时间,句芒的结界还在苦苦支撑,没想到他们还能撑这么久, 祸疫有些烦躁地蹬脚, 鼻息如牛般喷出一口气。 底下无数被操控的冤魂们神情扭曲, 黑色的怨气从他们身体中抽离的速度加快了, 尽数汇聚给了祸疫。 祸疫猛地将那团怨气击了过去。 “轰——” 没了裴枕的灵力与祸疫的怨气对抗, 结界生生承受了这一击, 句芒心神大震,顿时喷出一口血出来。 浓白的结界几乎淡到透明, 外面的冤魂们将手伸了进来, 结界上流转的灵气稀薄, 几乎像一层纸一样不堪一击。 无数冤魂们长长的指甲伸了进来,后面乌泱泱的一众宫女太监和尚们顿时聚拢在一起,紧张地往中间的方向靠近, 生怕被结界边的冤魂们手撕了。 句芒刚刚生生承受了祸疫的一击,心神剧荡, 差点咬碎了一口牙,嘶声道: “天界众神, 为何还不前来营救” 眼看祸疫又要聚式,小神女飞至半空,将自己全部的灵力献祭。 “啊——” 白色浓厚的灵力爆发, 结界顿时变厚了许多。 死了两个人,后面一众人十分慌张地窃窃私语,胆小的直接哭了出来: “这可怎么办啊?” “我们不会要死在这了吧?” “怎么办?我还没出过宫见过我爹我娘呢,我不想死在这里” 小十九浑身肌肉酸痛, 她龇牙咧嘴地撑着结界,只是她的修为不高,即使贡出了三百年来全部的灵力也只能支撑一会儿,接不住祸疫的攻击。 只能勉力维持结界不让外面的冤魂进来,若是让十万冤魂进来了,会将百余凡人撕成碎片的。 “乌音,乌鄞,卢风。” “在!” “在!” “在!” 裴枕起身,身形单薄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刮倒,他的声音却十分具有穿透力,他的脸色冰冷,只说了两个字: “助我。” 说完,他二指交错,并紧,在眉心一落,神印光芒大盛,他浮至半空,染血的白衣飘荡。 裴枕无声念了几句咒语,地面风簌簌而起,天地间的灵气疯狂涌向他的身体。 “好!”乌鄞抽出腰间佩剑,飞快挽了一个剑花,而后手在剑上一抹,顿时剑光大亮。 “我助你!”乌音也抽出剑来,白净的脸上满是不屈地背水一战,手腕轻转,凌厉的剑尖直指祸疫。 卢风手一侧,边缘锋利的斧头被他握紧手中,他红着眼对祸疫怒吼:“你还我师兄命来!” 祸疫轻蔑地在上面看他们:“就凭你们?” 说完,它将聚起的怨气砸下,两角之间的怨气猛地冲向他们,裴枕眉眼间带着狠厉,带着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凶狠,他将手掌往外一翻击出汹涌灵力,其他人也纷纷掷出自己的法器。 卢风怒道:“视死如归!” 顿时,明黄色的光芒与淡蓝色的光芒交错而冲上天际与黑色的怨气相撞,紧随其后的是两把晃着黑金色麦穗的剑与一把黑色的斧头,剑尖与斧头在冲击中溅出了火星。 骤然间怨气与灵气在半空中交锋,发出了尖锐爆鸣的声音,而后在空气中爆开了。 结界内的凡人们纷纷蹲下身,神色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稀稀拉拉的火星从半空中飞速坠落,所幸有结界挡着,并未伤到凡人。 打了个平手,却也两边都不讨好。 祸疫一个趔趄,往后倒了几步,它诧异道:“小小河神,竟有如此实力。” 裴枕从天摔落,单膝跪在地上,脸色苍白不已。 乌音乌鄞以及卢风的武器则尽数被粉碎,他们被反扑回来的力量伤到,一个个飞起几米远,而后又重重砸在地上。 小十九两只手顶着结界维持结界运转,她见状惊叫:“卢风!乌音!乌鄞!” 句芒捂着胸口重重喘气,他受了祸疫的几次怨气,他的灵力也要耗尽了,他咽下喉间的血,此刻无暇顾及有多狼狈了,怕等会儿祸疫还会动手,他单手急急将怀里的水波镜掏出,沾血的手指在镜子里上写字: “天界众神!青帝有求!快来!” 祸疫站稳后终于有了怒意:“就凭你们还想和我斗?小儿太狂!” 就在这时,一向阴沉的天空突然裂开了一道金色的裂隙。 小神女仰着头供着结界,她看到后脸色一喜:“太好了!他们来了!” 祸疫脸色一变,刚才的那些招数已经花了他一半的功力,若是再和天界对上,未必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若是那位正神也来了 祸疫身后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深不可测,漩涡似的转着涡流,它转身就要逃入黑洞之中。 然而,下一秒,头顶的天空拨云见日,一层层金色的光芒洒落在地。 所有人抬头看。 天空中出现了一圈又一圈金色的云,层层递进,共十八层金色阶排云朵,每层相隔一段距离就有金仙端站其上,他们姿态各异,神色庄严,垂眸看着底下的人。 最顶上传来一个的声音,似是沧桑的老者,却又十分威严,在半空中回荡: “祸疫,你曾经也是正义与慈悲的化身,可如今却给人族带来无尽的痛苦。” “你可知罪?” 祸疫冷笑一声:“你们还是来了。” 那声音叹了一口气:“你可知罪?” “我不知罪,不悔罪。”祸疫抬头看天:我不认罪!” 见它冥顽不灵,那声音又叹了一口气,便止住了话语,不再说了。 无数梵音响起,从十八层层层叠叠似宝塔的金云之中压下,无孔不入地钻入脑海之中。 祸疫释放周身的怨气延展出去,却在碰到金云之时消散了。 祸疫见状,焦躁地转圈,试图从将它包围的金云之中突围而出。 然而无论朝着哪个方向都有金仙围堵,间或一声一声穿梭在间的敲击声,涤荡人心,仿佛在心间敲打,让祸疫又怒又烦躁。 它聚起怨气,干脆生猛地朝一个方向扑去,那个方向守位的金仙却猛地散开了,化作云层,祸疫径直穿了过去,那金仙的虚影又在不远处聚拢了。 十八层金仙随着祸疫的动作而排列更大,再次将它四面八方都围堵住。 祸疫恼怒地四处寻找破绽:“想困住我?” 它抬头看最上方一层金色到耀眼看不清人的金仙塔顶,它猛地冲了上去,与此同时,两角顶端聚起怨气—— 它的身体虽大,移动却能在瞬息间完成,下一秒他就到达了塔顶,它两角之间的怨气也聚成了一团,浓厚翻滚的怨气即刻就要喷击而出。 然而,变故突生—— 在那金色耀眼的云朵之中,一柄长枪穿过浓重张牙五爪的怨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了它的眼睛。 祸疫黄色浑浊的眼睛下意识一闭,下一秒,又有一个尖锐的长矛,抵在了它额头上。 柔软黑黢的毛发上,坚硬冰冷的长枪抵在它最薄弱的地方,在它浑身战颤的时候,那人冷笑一声: “你输了。” 他在金云之中腾空翻转,脚踏长枪尾柄,狠狠一踢,那长枪之中聚满了灵力,便如流星一般,狠狠穿透了它的头颅,在半空中扬起黑色的血,洒落大地。 云顶中藏着埋伏,这突刺显然有备而来。 强大的灵力铺天盖地压下来,祸疫两角之间凝聚的怨气直接散了,它张大了嘴,呐呐问: “你你是” 这灵力强悍绝不是等闲之辈 那人轻笑一声,声音它却是熟悉的: “吾乃正神。” 祸疫骤然瞪大了眼睛,这个声音 它呼吸急促:“你原来你你你居然是” 然而它还没想明白,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它庞大的身躯就化作了一团小巧的浓黑色气体。 那团巴掌大漂浮的黑色怨气四处张望了一下,当即就甩着尾巴要走。 “想逃?” 其余各位金仙动手了,食指拇指一合,朝祸疫一点。 十八层数不清的金仙,他们的灵力在半空中虚化作一小片遁甲,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铺盖过来,将那小团怨气围堵。 一层层金色的小遁甲互相拼凑,层层叠加,最终凑成了金色鳞甲般的宝塔,将祸疫困在其中。 正神从最顶端的虚空之中踏云而出,手臂一伸,那宝塔便自动朝他而去,飘落到了他的手心之上。 刚才还浓墨翻滚的乌云散去,天空之上,朵朵白云,在那位正神的不远处,十万名天兵天将手身穿盔甲,手持方天画戟严阵以待。 正神淡淡看了一眼下界。 没有了祸疫的存在,十万冤魂们在原地呆滞片刻,想起来自己的怨恨,又纷纷恢复了凶狠的模样,朝着裴枕和句芒的方向扑去。 小十九猛地绷紧了胳膊顶住结界,朝正神大喊:“呜哇,正神哥哥救命啊!” 隔着十万冤魂,在万千金仙和十万名天兵天将的注视下,正神扫了眼他们的方向。 那人一身银色盔甲,身高体长,他的眉眼英俊,侧过脸来,与裴枕对上了视线。 小十九呆呆地看着正神:“这不是吧?正神哥哥这真的假的?” 句芒一眨不眨地看着天上,他满脸怀疑:“我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怎么现在看长的这么像?” 于是小十九和句芒纷纷转头看裴枕。 裴枕的脸上是罕见的难以形容的神色,他蹙着眉,眉毛压下,一双冰雪似的长长眼睫一眨不眨地,与他遥遥相望。 裴枕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鲜红的双唇微张,带着诧异地看着他。 裴枕与正神对视片刻,眼眶十分酸胀,后知后觉泛上来的苦与蔓延至喉间的悲伤将他淹没。 那双眼睛他再熟悉不过了,只是如今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 不一样 即便再相似,即便再难以置信,裴枕还是率先移开了视线,他紧紧地掐住了自己的手心。 因为,他从不会拿那种视线看他的,就像,在看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END】 第147章 【VIP】 “永远在一起。”…… 正神收回视线, 还有十万冤魂没有处理,于是他一挥手:“先全部带走。” “是!” 于是,十万天兵纷纷出列,下界将一个个已经呆滞被抽干了怨气, 如同行尸走肉的冤魂们押解走了。 正神朝最顶上的云层点了点头:“天帝, 我将祸疫带去天牢关押, 事不宜迟, 吾先走一步。” “好。”天帝幻化出实形, 他摸着胡子笑眯眯地点头应允了。 眼看祸疫被收服了, 冤魂们也有了安置,句芒顿时卸了力, 一下便晕厥了过去。 小十九收了结界, 灵气回归体内,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不用死了。” 乌鄞伤的不重,他动了动手指, 悠悠转醒。 正神向天帝行了一礼,抽身离去, 走之前,他顿了一下, 似乎想回头看一眼下界的人,却又生生停住了,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裴枕看着那抹熟悉的背影消散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他的脑海十分乱。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飞到天帝面前,直觉告诉他这一切背后有蹊跷。 “河神裴枕,拜见天帝。” “不必多礼。”天帝笑的爽朗。 收服了祸疫这个十几万年的大麻烦, 实在是喜事一件。 “你来找我,何事啊?” 裴枕抿了抿唇,他还是抬眼问他:“天帝,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天帝似乎什么都不知情,两手一摊:“如你所见呐。” “” 裴枕只能说起另一个话题:“为何不将我一并带去天牢处罚?我我的功德有亏损。” 裴枕知道天帝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功德的事情的,虽然当初那二十四人的性命是祸疫陷害,但是确确实实历经了五百年,都背负在了他的身上。 天帝摸着胡子笑了,他摇摇头:“不,你欠着的功德,一笔勾销了。” 裴枕狐疑:“为什么?” 天帝告诉他:“想问事情,问错人了。你该去找你你最想见的那个人,他会告诉你一切。” 天帝哈哈大笑,而后他长袖一甩,原地消失了。 “去吧。” 裴枕站在原地,他看了一眼底下,冤魂们被带走后,小十九收了结界,虚脱地坐在地上。 一切都有条不紊,源源不断有金仙飞至下界,对结界中的凡人清除记忆。 其余收到战后消息的仙人正陆陆续续赶过来,有一个长着龙角的仙人怒气腾腾:“熬明礼!” 小十九虎躯一震,她尴尬地回头:“啊哈哈哈父王你怎么在这里,好巧啊,你不是在闭关吗?” “噢哟我的小十九。”她顿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抓的飞了过去,一下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那是她的母后,听闻她的声音,小十九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揪着她的衣服放声大哭: “哇——母后你不知道,祸疫太吓人了我害怕” 她父王来到她们身边:“看你还敢不敢私自跑出来,差点酿成大祸!” 母后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你少说点吧” 就在这时,有金仙诧异:“奇怪,刚才躺在这里的两个人呢?” 裴枕转头一看,句芒和乌鄞不见了。 白帝刚刚赶到,他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战斗,看着一队队的冤魂被带走,他来到一处空地,那里有一群凡人。 他刚才分明在水波镜中听到他儿唤他了,如今赶来,怎么不见了? 白帝抓着仙人到处问:“我儿呢?” “不知道,刚才还躺在这呢。” “什么!!?” 其余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将冤魂缉拿,给凡人清除这段可怖的记忆后,众神便撤退了。 晕乎乎的太监宫女们醒来,见地上躺着一具皇后娘娘的尸体,惊叫声此起彼伏: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厚了” “我们的寺庙塌了,这怎么回事?” “千神寺怎么倒了!” * 云雾飘渺之中,一座庞大巍峨的宫殿耸立在云间。 裴枕身后一头浓厚的银色头发泼雪似地披在身后,他赤着脚,身上的衣袍迤逦在身后,走到了正神殿外。 那里出乎意外地,有一个人在等他。 那人与沈迟的样貌有三分像。 正神站在殿外,似乎等他很久了,隔着翻腾的云雾,裴枕与他静静对视,看着他的眼睛。 正神生来尊贵,所经历的劫难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裴枕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在对上那一双淡漠的眼睛时,他恍然了一瞬。 看不了他的眼睛。裴枕错开去看正神殿外巍峨的墙体,好半响,他的嗓音十分艰涩: “你不记得我了。” 沈迟从来不会这么看他。 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在同一个人身上看到对比,才意识到原来先前给予的爱有多浓烈直白,喜欢会藏不住的从眼里跑出来。 那人的眼尾没有那一点红痣,除了长得像,其他的根本不一样,他们分明是两个人。 正神淡声道:“吾早就算到了,祸疫即将出世,因此,吾便特意闭关应劫。沈迟是吾的一个分身,他死了,吾就归位了。” 见裴枕不说话,他道:“凡间的事情不过是吾在应劫,你能理解吧?” “原来如此。”裴枕鼻尖发红,他克制着自己,在身侧的小拇指轻微发抖,却还要看似冷静又理智地点头: “理解的。” 原来对他本人是无关紧要的。 “你还有什么话想对吾说?吾很忙,挑些要紧话说。” 他很忙的。裴枕挑到了重点,纤长卷翘的睫毛垂下来,他深呼吸,强迫自己不要在正神面前失态了,勉强一笑: “没事没事了,没想到,第一次正式见面,失了礼数,正神既然忙,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改日再正式登门拜访。” 到底是正神,他百忙之中愿意抽出时间来见他一面,与他解释这些事情,已经非常有耐心了。 “没有要对我说的话吗?” “没有,你不是他。” 裴枕转身,他走的很慢,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沈迟不会再回来了。 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哪怕拥有同一段记忆,对他来说,也是三万年中无关紧要的几年经历而已,眨眼就能忘了,甚至再见到他的时候,也只会风轻云淡地点头,是你啊。 只有他会当真那些岁月,只有他会忘不掉,被一段不过几年经历的回忆反复折磨。 走了没几步,腰上顿时一重,有人圈住他的腰,在他头顶上叹了一口气:“就走了?” 裴枕背着他,眼眶泛红:“该走了。” “不会后悔吗?下次再想见吾,可就难了。” “想见又如何?”裴枕说:“他已经死了。” “他是我的一部分,我都没死,他何谈死了?” 裴枕没说话了,他垂眼看向他环住他的手臂:“放开我。” “不放。” “殿下请自重。” “等了你这么久,就不许我生气?”他抱着他:“再说了,你说一句舍不得我的话,我不就留下来了?” 裴枕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呆愣了一会儿,第一次感觉自己似乎有些不明白他的话,道: “你什么意思?” “你是我亲点上来的河神,你以为,我去应劫,为何偏偏与你相遇?” 裴枕脸上空白:“我们见过吗?” 身后的人听他这么说笑了一声:“不是第一次见。” 他说:“是你不记得我了。” 骤然的反转让裴枕发懵,直到正神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把他转过来,在他额间一点,三千年前的记忆就重现他的脑海之中。 “是你把我忘了。” “我等你好久。” 久远的记忆侵袭而来,那是没有成仙的最后一世。 裴枕生于皇室,是最小的皇子,父皇膝下养育有两子,均出自同一母。 一纸诏书,大皇子早早便被立为了太子,他性格温和,也多受皇兄照拂。 他与皇兄向来让旁人羡煞,从小到大从没有过争夺,因为皇兄都会让着他。 直到,在一次与父皇微服私访的时候,经过一处穷乡僻壤之处,被皇兄陷害谋反。 谋反是一等一的罪名,他怎么也想不到,与他好到能与他同睡一个塌上的同胞兄弟,会以在他的身上翻出了反叛的信件的名义,将他亲手送上刑台。 父皇与母后为了保下太子的名声,即便知道不可能是他做的,也依旧认下了他谋逆的罪状。 冰冷的镣铐禁锢他的脖颈,重重的手铐与脚铐让他动弹不得。 台上仅他一人,台下架起了十几架弓弩,要万箭将他射杀。 刑台布置在集市上,围观的百姓许多,裴枕的视线扫过百姓,他们指着他窃窃私语,不堪入耳的话语如石子一样朝他砸来。 看着他曾经布施救济过的百姓们对他嗤之以鼻,裴枕的眼眶微红,是仇恨吗?不,是悲凉。 直到,他看到了一个站着人群中,格格不入的一个人。 他是路过人间的神明,说不上来什么情绪,看着他的眼神十分平静,甚至带着审视。 裴枕恍惚地想,或许他会相信他吧? 刹那间,万箭齐发,噬心之痛,顷刻间夺去了他的意识,最后一眼,他看到那个人缓缓走来,周围无数箭矢穿过他的身体,却射不中他,周围也没有一个人对他的举动感到吃惊。 耳边似乎屏蔽掉了周围谩骂的声音,他看到那个人伸手,点了一滴地上的血,闻了闻,而后眯着眼将指头递到唇边舔了一下。 裴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脑子一片空白,只能听到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道: “你的血,味道不错。” 周围无数人朝他扔来烂菜叶,臭鸡蛋砸在他的身上,听着怒骂,他环视一圈,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你是叫冰夷?“ “是我。” 裴枕的双唇动了动,他以为他出声了,实际上他浑身痛的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嘴角溢出一抹鲜血,再也撑不住,合上了眼。随即,额间一抹冰凉,他身体一轻,仿若灵魂出窍。 “冰夷”他念了一声,觉得有意思似的,轻笑一声: “你我二人有缘,我渡你便是了。” “天界还差一位河神。”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亲点的河神了。” 升为河神后,星宿仙君问他:“你要忘记前尘往事吗?” 裴枕想起了上一世,人性的丑恶在他心里扎了根,留下来烙印,他想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一个人,能说变就变,那些权势与背后的猜忌让他厌恶。 他厌倦地说:“忘了吧。” 那一世让他看清了人性的丑恶,再无法轻易相信他人,于是习惯性和别人保持一尺距离。 思绪回到眼前,裴枕怔然:“原来,我真的是你亲点上来的河神” 正神说:“你以为,我为何独独下界来找你?那殉的前二十四人都是我。” 裴枕大惊:“你说什么?” 正神的声音沉沉:“星宿算到祸疫即将苏醒,而我有一劫,将会和前两任正神一样,将以我性命的代价来镇压祸疫。 于是,我便以闭关为由,让他把我的魂魄投入下界轮回转世,所以前二十四人都是我的转世。” 裴枕:“为什么来找我?” 那二十四人都是因为要给河神冲喜而死。 沈迟注视着他:“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三千年前,我点你为河神,和你扯上了因果,我就要还你因果,所以注定为你而死。” 裴枕顿时哑口无言。 他飞升三千多年了,到来头,他对他的存在一无所知,他把他忘得彻彻底底。 或许是裴枕脸上的愧疚太过鲜明,沈迟笑了一声,忍不住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啵”的一声,裴枕往后拉开了点距离,脸上有不易察觉的红:“这里会有其他神仙经过。” “猜到你要来,我下令了,除了你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裴枕:“” 沈迟笑着将他拥入怀里,亲了亲他的耳朵:“不过幸好,到第二十五个人的时候,你苏醒了,那便是沈迟遇上你了。” 若是他提早苏醒了,那么就是王迟、李迟遇上了他,他总归是要还他因果的。 “现在因果还完了。” 经历了这么多,沈迟将他抱紧了:“那么,我的河神,我的冰夷,能与我在一起了吗?” 裴枕的下巴搭在他的肩上,声音轻轻:“我答应了。” 只恨相逢晚,不过幸好,从此山高水长,相逢路远,他们都会陪伴在彼此身边,永永远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