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蛇当铺》 第12章 断角的红鲤鱼 我审视的眼神盯着窦金锁,心中已然明白,窦金锁这不是当信,这是在保命! 一百年前,这封信就是被窦安死当进来的。 窦家因此过了百年消停日子。 一百年后,窦金锁再次要把这封信死当进当铺,让当铺帮他们窦家扛灾! 虽然我很清楚,昨夜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但窦金锁不知道。 他怕。 他有些谄媚地看着我,说道:“我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眼下只有咱们当铺能压制住这封信了,还求小九掌柜发发善心,救我一命。” 我想了想,拿起信在手中摆弄了几下,说道:“既然你知道我家当铺的规矩,那就应该知道,这封信太邪性,我要收,就得弄清楚信背后的故事,以便之后的镇压。” “应该的,应该的。” 窦金锁连声应和,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周围没人了,这才压低声音说道:“这封信是百年前,一个叫傅婉的姑娘,写给她的未婚夫的,寄信当天却发生了一点意外。” 我问:“什么意外?” “是……是我家祖上造的孽。”窦金锁艰难道,“她寄信当天,被……被我老祖祖给糟蹋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我的心还是猛地一揪。 窦金锁瞄了我一眼,脸色煞白:“傅婉死后,这封信忽然出现在了窦家,当天夜里,我老祖祖就被杀了。 他被自家棺材铺里的一根棺钉,钉进眉心杀死了。 老祖祖还没过头七,这封信再次出现,夜里,他儿子也被杀了,就这样,窦家接连死了四个人,死状一模一样,直到有高人指点,让我太爷爷将这封信死当进咱们当铺,一切才彻底平息。” 原来当年的事情是这样的。 我捏着信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都泛了白。 但还是压着性子继续套话:“看来这封信就是傅婉的执念,只有平息了她的执念,才能真正了结此事。” 听我这么说,窦金锁都要哭了,直摇头:“灰爷重伤,我爸也死了,没人能管这件事了,没人……” 眼看着他的情绪要崩溃,我赶紧把话头往回拉:“这封信是傅婉写给她的未婚夫的,或许找到这个未婚夫,再不济他的后人,也能平息傅婉的执念。” 窦金锁还是摇头:“如果这么容易,灰爷早就把事情摆平了。” 我不解:“为什么?这个未婚夫叫什么?找不到了吗?” “不是找不到了,是……是不能找。”窦金锁抖着声音说道,“小九掌柜,我是真的没有办法。” 我顿时板起脸来,将信推了回去:“既然你不愿意说,那这信,我便不能收了。” 窦金锁是活人,这场交易属于阳当。 阳当,我是可以拒绝的。 窦金锁慌了,两只手按着信往我这边推,整个身体都打起了摆子:“小九掌柜,真的不是我故意隐瞒,而是个中隐情我爸从未跟我说过,我只知道,那个未婚夫或许……或许在柳二爷那里。” “柳二爷?”我惊诧道,“他是谁?” 柳珺焰是柳七爷,他跟这个柳二爷……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窦金锁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当铺后面瞄。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是真的有关系了。 窦金锁的嘴里再也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了,我便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十分为难地重新接过那封信,说道:“罢了罢了,当铺刚刚重新开业,又都是街坊邻居的,我也不好真的抹了你的面子,这封信,我收了。” 我拿出当票,研墨,认真填写。 当票一式两份,窦金锁签字按手印,我再盖上当铺的大印,将其中一份当票,连同一分钱交给了窦金锁。 窦金锁千恩万谢,揣好当票就匆匆离开了。 我将信归档,锁好抽屉之后,站在廊檐下,看着西侧那只六角宫灯,叹了口气。 傅婉的命真惨。 又想到那柳二爷…… 等找到柳珺焰要我去找的那个女孩,或许她会知道柳二爷的情况。 这样想着,第二天一早,我就骑着我的小电驴,沿着西边江岸一直往前开,在与海相接的地方,果然找到了那个很大的水产市场。 这个水产市场临海临江,海产品应有尽有,还十分新鲜。 但真的太大了,摊位众多,一个一个问下去,这得问到猴年马月啊。 别人还以为我是疯了。 好在做水产生意的,男人和夫妻档比较多,而我着重排查的应该是个单身女性。 所以我只是看到单身女性的摊位,才会上去问一声:“请问,有断角的红鲤鱼卖吗?” 不出意外,跑了大半天,鼻尖有红痣的女人倒是看到两个,但断角的红鲤鱼没有,她们都不是我要找的人。 或许她今天没出摊? 又或许我排查方向有误? 可柳珺焰自己也不确定是否还能找到那个女人,兴许她就不在这个水产市场呢? 更坏的情况是,她是否还活着,都是个未知数。 找她……犹如大海捞针。 来时的一腔热血,到此时已经凉透了。 等我排查完最后一个目标摊位,我颓然地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时候,右侧方角落一个小摊位里,忽然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断角的红鲤鱼,我有。” 我猛地朝那边看去。 那个摊位很小,鱼缸里零零散散地养着几条鱼,还半死不活的,根本不像做生意的样子。 摊位里面空隙处摆着一张躺椅,上面躺着一个女人,修长的双腿交叠,两只手随意地搭在胸口,一只渔夫帽扣在脸上,像是在睡觉。 会是她吗? 我的心莫名地乱跳起来。 我赶紧走过去,试探着问道:“请问,您这里真的有断角的红鲤鱼吗?” 话音落,女人一下子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渔夫帽落在了地上,露出了女人姣好的面容。 鹅蛋脸,杏眼,嘟嘟嘴,乌黑秀发随意地用一根红木簪拢在脑后,随性又好看。 光洁的鼻梁上,赫然是一颗鲜红的小红痣,愣是点缀得她有些娇憨的面容多了一丝妖冶…… 第13章 一支钢笔 只一眼,我便确定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刚想上前跟她说明来意,下一刻,她就已经瞬移到了我的面前,手一伸,略带薄茧的手指将我脖子上的鳞甲吊坠勾了出来。 杏眼猛地一缩,质问道:“七爷的尾鳞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明明那么好看的一双杏眼,此刻里面却闪着寒光,似一把利刃,下一刻就要将我活剥了一般。 压迫感十足。 “是他给我护身用的。”我说着,将那枚令牌拿出来,递给她,“也是他让我来寻你的。” 女人接过令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明显很激动。 但她情绪来得快,收敛得更快:“你是七爷的什么人?” 额…… 我斟酌着回道:“他是我的恩人。” “我知道了。”女人并不多问,“留下你的住址,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就去找你。” 我留了当铺的地址,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黎青缨。”反问,“你呢?” 我朝她伸出手:“叫我小九就好,青樱姐,五福镇当铺欢迎你的加入。” 黎青缨嗯了一声,抬手跟我浅浅一握,转身去摊位上拿了几样东西,直接走了。 留下我一人站在风中凌乱。 好酷的姐姐。 我本来还有很多事情想跟她说呢,这一下全都憋了回去。 不过人顺利找到了,我的心情还是好了起来,骑着小电驴一路哼着小曲回了当铺。 接下来几天,当铺没有任何生意上门。 一闲下来,我就不免想到了学校,想我的同学们了。 可我心里也明白,走上这条路,继续回去念书怕是难了。 我给辅导员打了个电话,说家里出了一点变故,需要暂时休学一段时间。 辅导员仔细询问了我的情况,我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些,他安慰我,说会帮我打报告上去,我说了谢谢。 一眨眼就到了初十,青樱姐却还没来当铺找我。 十五鬼市就要开门了,我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有些焦急起来。 我犹豫着要不要再跑一趟水产市场,又想着,青樱姐那摊位,明显就不是正规做生意的,她会留在那儿,或许也是一直在等待柳珺焰的消息。 青樱姐和柳珺焰以前……又是什么关系呢?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里,一只手撑着下巴胡思乱想的时候,就看到当铺西边台阶下,一个大概十二三岁大的小女孩,探头探脑地一直在看我。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她了,这两三天,她每天都会来。 好像有事要找我,又有些不敢。 在她又一次探头看向我的时候,我朝她招招手:“小妹妹,别怕,有事进来跟姐姐说。” 小女孩愣了一下,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走了进来。 她好瘦,脸色很差,小小年纪,黑眼圈比上班族还重。 她走到柜台前,低着头,绞着手指不开口。 我直觉她或许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便耐着性子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找我有事吗?” “我叫孙来丁。”小女孩怯怯道,“姐姐,你……你这里收钢笔吗?” 孙来丁? 听着这个名字,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更加感同身受地心疼起小女孩来了。 我继续问道:“是什么样的钢笔?拿给姐姐看看好吗?” 孙来丁从怀里掏出一块蓝布帕子,放在柜台上打开,里面躺着一支杂牌钢笔。 钢笔很旧,也很普通,只是一拿出来,我就看到钢笔上萦绕着一股浓浓的黑气,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小妹妹,你这支钢笔是哪儿来的?” “是我奶奶的,但她已经死了一年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孙来丁眼神里满是惊恐,浑身颤抖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很无助。 我连忙起身,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柜台里面来,挨着我坐下:“丁丁,不要哭,慢慢说,姐姐得弄清楚这支钢笔的由来,才能决定收不收。” 我倒了一杯热茶给她。 孙来丁双手捧着茶杯,努力调整好情绪,这才娓娓道来。 “我爷爷死得早,奶奶一手拉扯大五个孩子,日子过得很苦,年纪大了,脑筋好像也不太好了。 每年春秋两季,粮食有了收成,我伯伯们和我爸就会按约定把口粮送到奶奶的屋里,可是粮食前脚送过去,她后脚就联系收粮食的人,把口粮全都卖掉。 卖完之后,她就满村子跑,说她的五个儿子不孝顺,不给她口粮,想活活饿死她,要写状纸去村委会告他们,让政府帮她做主。” 听到这里,我眉头皱了皱,这个奶奶的确有点奇葩。 “早些年,奶奶不知道从哪儿弄来这支钢笔,拿钱哄我伯伯们家的哥哥们帮她写状纸,后来哥哥们都去城里念书了,奶奶眼睛也瞎了,留在村子里,跟我一起生活。” 我疑惑:“跟你一起生活是什么意思?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在五福镇南边的工厂里打工。”孙来丁难过道,“我妈生我的时候大出血,伤了身体,一直怀不上弟弟,他们要挣钱看病,我在村里念书,顺便照顾奶奶。” 我不禁唏嘘,十来岁的孩子,独自照顾瞎眼又发癫的奶奶,真是难为她了。 “奶奶看不见了,但是每年卖口粮,手里存了一点钱,她就让我帮她写状纸,写一张给一块钱,她拿着我写的状纸到处告状,我一个月能挣几块钱,买买纸笔,就这样过了两年多。 如果不是我贪心,一直这样也挺好的,都怪我,怪我……” 孙来丁又哭了起来,指甲掐进肉里,呜咽着说道:“去年刚过完年,爸妈就去厂子里了,忘记给我留生活费,我来了月事,没钱买卫生巾,恰好奶奶又让我帮她写状纸,写完一张,她拿出钱包,让我从里面拿一块钱。 我……我当时脑子一热,犯了浑,知道奶奶看不见,就……就抽了一张五十的。 我以为不会被她发现,可是很快,她就来问我有没有拿她的五十块钱,如果拿了,还给她,否则她就让人写状纸去告我。 我矢口否认,奶奶却笃定是我拿走了那张五十的,不知道是年纪太大了,还是因为这事儿让她劳了心神,一个多月后,她在睡梦中去世了。 她下葬的时候,我亲眼看着我爸将这支钢笔放进棺材里的,可是就在上个月,这支钢笔忽然出现在了我的书包里……” 第14章 鬼市 更让孙来丁恐惧的是,自从那支钢笔出现在她书包里之后,每天夜里,她都会无意识地起床,拿着钢笔在本子上不停地写状纸。 状纸的内容,全都是她奶奶告她偷了她五十块钱。 “姐姐,我好怕。”孙来丁抖着声音说道,“我拿着钢笔去奶奶坟上向她忏悔,求她饶了我,可是没用。 我把钢笔埋在她的坟包里,可是一觉醒来,钢笔就又在我书包里了。 我也试过拿火烧,可是烧不掉;扔进河里,它又自动找回来……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前几天就来镇上找我爸妈,谎称学校要买学习资料,跟他们要了五十块钱,被爸妈好一顿数落,我去坟上把钱烧给奶奶了,可是没用,奶奶还是继续跟我要钱。” 原来整件事情是这样的。 很难想象,这么小的孩子独自面对这样的事情,这一个多月是怎么熬过来的。 怪不得她这么憔悴。 我又问:“那你是怎么找来我家当铺的?” 毕竟当铺刚刚重新开门营业,这个行业早就凋零了,一般人根本也不会找上门来。 孙来丁说道:“前几天我来找我爸妈的时候,经过这儿,看到有个大哥哥来你这儿当了一张纸,我就想着,纸能当,钢笔应该也能当。 姐姐,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但是我刚从爸妈那要了五十块钱,没办法再跟他们要了,我能不能先把钢笔抵押在你这里,就当五十块钱,再给我奶烧一次看看,等我慢慢攒到钱了,我会还给你的。” 听着孙来丁的这些话,我心都要碎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竟有父母这样克扣自己的亲生女儿! 虽然我小时候也挺惨的,但跟着阿婆生活的这些年,阿婆把我养得很好。 比起孙来丁,我真的幸福多了。 弄得我都有点想阿婆了。 我伸手抱了抱孙来丁,对她说道:“丁丁,这支钢笔我可以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属于阴邪之物,或许对于你来说是个麻烦,但对于我家当铺来说,却是个好东西。” 我想了想,伸出五根手指,说道:“我给你五千块钱,买断这支钢笔,你看行吗?” “五……五千块?”孙来丁不可置信地直摆手,“姐姐,你不用可怜我,它不值这么多的。” 我却坚持道:“丁丁,当铺开门营业,我是个生意人,生意人不会做赔本的买卖,相信我,我说它值,它就值。” 这支钢笔的确是阴物,收进来,以后可以用来供奉正堂里的那些脏东西。 至于它到底值不值五千块,我也不知道。 阿婆早早地就为我存了一笔钱,供我读书用。 现在我暂时没办法回学校继续读书了,从里面拿出五千块给孙来丁,却能小小地改善她的生活,至少能保证她以后来月事的时候,有钱买卫生巾吧? 这样,我也觉得值了。 “丁丁,当铺有当铺的典当规矩。”我继续说道,“典当分为死当和活当两种,死当,就是只当不赎,当场钱货两清;而活当,就是我们约定一个期限,以及赎当的金额,你在这个期限内,拿钱再把钢笔赎回去,你选哪种?” 孙来丁毫不犹豫道:“我选死当。” 我点点头,拿出最后一份当票,研墨,仔细填写。 当票一式两份,让孙来丁签字按手印之后,我再盖上当铺的大印。 之后我将其中一张当票和五千块钱交给孙来丁。 孙来丁拿着当票和钱,手一直在抖,眼睛都哭红了,连声感谢我。 “丁丁,这些钱你自己收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合理运用,好好读书,姐姐希望你能越过越好。” 孙来丁直点头:“姐姐,我一定会的。” 但她没有直接拿钱走人,而是犹豫着问道:“姐姐,这支钢笔明天一早会不会又出现在我的书包里?”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 但阿婆懂得阴阳、风水之术,我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了一点本事。 我之所以敢收下这支钢笔,也是因为我知道该怎样平息她奶奶的执念。 “丁丁,你奶奶缠着你,是因为她对那五十块钱有极强的执念,你想通过还她钱来了结此事,想法是对的,但方法却用错了。” 孙来丁疑惑道:“那我应该怎么做?” “你烧给你奶奶的钱,是在阳间通行的货币,你奶奶在阴间用不了。”我解释道,“想要平息你奶奶的怨气,就得给她一些阴间的供奉,只要让她满意了,她的怨气自然就消了。” 孙来丁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急切道:“姐姐,你教教我。” 我想了想,给她列了一个清单:“你去准备鸡鸭鱼猪头肉各一份,香烛、纸钱、金元宝之类的多备一些,我家铺子里就有的卖,今天夜里,带着这些东西去你奶奶坟上供上,如果她接受了,就不会再来找你,如果不接受,你还来找我,我再想别的办法。” 孙来丁一一记下,赶紧去弄了。 我将那支钢笔归档,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中午,孙来丁来了。 瘦削的小脸上满是喜气,说她昨晚按照我说的去做了,夜里她梦到奶奶坐在坟前,一边数钱,一边大快朵颐,很是满足,真的饶过她了。 那支钢笔也没有再出现在她的书包里。 孙来丁千恩万谢,好不容易把她送走,一回头,我就看到廊下西侧的那只六角宫灯里,幽绿色的萤火旁边,多了一点如豆的金光,经久不散。 我心中一动,这莫不就是功德吧? 我帮了孙来丁,积攒到功德了? 心中不胜欢喜,拿来竹竿,我就想把六角宫灯挑下来,供到正堂里去。 柳珺焰需要功德。 可竹竿还没碰到六角宫灯,身后就传来了一声低喝:“别动它!” 我一惊,收回竹竿,转头就看到黎青缨穿着一身黑皮衣,背着一个黑色背包,双手插兜,酷酷地站在台阶下。 我惊喜道:“青樱姐,你终于来啦。” 黎青缨点头。 我收回竹竿,一边迎她进门,一边问:“青樱姐,那盏六角宫灯为什么不能碰?” “我也不知道。”黎青缨说道,“但灯那么古旧,里面装着功德和阴魄,如果一般人能碰,你觉得它还能好端端的挂在那儿?”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七爷在哪?”黎青缨问。 我带她去后面,打开正堂大门。 不用我说,黎青缨便知道,柳珺焰在那口黑棺里。 她上前点了三根黄香,噗通一声冲黑棺跪下,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七爷,青樱来了,您放心,我会保护好小九。” 将黄香插进香炉,她转身问我:“我住哪?” 我赶紧拿了钥匙,带她出来,指着东西厢房说道:“这些房间你随便选,哪一间都行。” 黎青缨选了东厢房第一间。 那是一个套间,分里外两间,面积挺大。 我帮她一起收拾。 一边干活,我一边把十五要去鬼市的事情跟她说了。 黎青缨显然知道鬼市,她说道:“鬼市在夜里零点准时打开大门,我带你进门,鬼市里有酆都银行,可以兑换酆都币,你有好东西也可以一起带进去,鬼市里有物物交易。” 我一一记下。 十五那天一早,我就在博古架上选了两样纯阴之物,供在了正堂里。 又去银行取了一笔钱,用来兑换之后买当票。 晚上临行前,我鬼使神差地带上了孙来丁当进来的那支钢笔,想着或许能在鬼市里换点有用的小玩意。 一切准备妥当,夜里,黎青缨开车带我去了水产市场后面的一座土地庙前。 那儿已经等着几个人了。 零点一到,不大的土地庙忽然变得巍峨起来,周遭的景象都变了。 土地庙的大门变成了阴红色,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 黎青缨牵着我的手,带我一脚跨入门中。 那一瞬间,我只感觉脑袋里一片空白,像是堕入了梦境,下一刻,我们便站在了鬼市之中。 鬼市很大,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座座风格奇特的建筑错落在街道旁,街道上涌动着很多……奇形怪状的人……也不仅仅都是人。 黎青缨带着我直奔酆都银行,排队兑换了酆都币,在另外一个窗口,我买到了当票。 窗口里坐着的工作人员笑嘻嘻地看着我,感叹道:“好多年了,终于又有人来买当票了,小姑娘,好好干。” 我也回以微笑,嗯了一声。 从酆都银行出来,刚站定,我就听到对面有人叫我:“小九,真的是你。” 我抬眼看去,正对上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竟是狐君! 狐君几步走过来,笑着问道:“小九来买东西?” “买点当票。”我问,“狐君也来买东西?” 狐君点头:“我一直在找一样东西,每个月都会来鬼市碰碰运气。” 我好奇道:“狐君在找什么?” “一把弓。”狐君若有深意地看着我,说道,“一把没有箭的弓。” 第15章 故友 没有箭的弓怎么射? 或许是要拿来收藏吧? 我心领神会:“看来这把弓对狐君来说很重要。” “非常重要。”狐君郑重道,“它是我一位故友的本命法器,我一直希望,等我们再相遇的时候,我可以亲手将这把弓交还到她的手上。” 我不由地感叹:“狐君重情重义。” “呵。”一旁的黎青缨忽然冷哼一声,语气不善道,“本命法器都能弄丢,狐君,看来你那位故友的坟头草已经长很高了吧?” 这话夹枪带棒,说得一点都不客气。 我恨不得抬手去捂黎青缨的嘴。 狐君却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说道:“青樱,好久不见。” 黎青缨翻了个白眼:“不见最好,遇见你准没好事。” 说完,她拉着我就走。 黎青缨是练家子,手劲儿特别大,我根本挣脱不开,只能歉意地回头去看狐君。 狐君笑着冲我摆摆手,目送我们走出很远。 我心里有些不快,但更多的是好奇:“青樱姐,你跟狐君是旧相识啊?” “冤家路窄。”黎青缨松开我,语带警告,“小九,以后少跟那人来往。” 我不解:“为什么?狐君帮过我。” “小恩小惠也只能哄哄像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女生罢了。”黎青缨睨了我一眼,说道,“小心以后他把你卖了,你还笑着替他数钱呢。” 黎青缨不像是在跟我开玩笑,我心里直犯嘀咕,不能吧? 脚步稍稍一慢,她已经走远了。 鬼市鱼龙混杂,街道边不仅有店家的铺面,还有小贩走卒临街摆摊,叫卖声不断。 我第一次来鬼市,人生地不熟的,很容易走散。 小跑几步跟上黎青缨,我拉着她的袖子问道:“青樱姐,什么是本命法器啊?” 黎青缨没回答我,脚步却停下了,眼睛紧盯着东边地上铺着的一个摊位。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看到那儿席地铺着一块黄布,布上摆着几样东西。 两只黑驴蹄子、一只风干了的五彩大公鸡、一大块虎皮。 虎皮旁边还有一根又粗又长的……虎鞭。 摆摊的是一个黑瘦男人,留着一撮山羊胡,蓝布衣,黑布鞋,一看筋骨就很好,却不像是猎人。 我一眼就看上了那条虎鞭,无论是从外形还是色泽上来看,都是上好的纯阳之物。 不用说,黎青缨也看上了。 她走上前去询问价钱,我也赶紧跟了过去。 黑瘦男人捋着山羊胡说道:“我的东西不卖,只换。” 看来这就是鬼市特有的物物交易了。 黎青缨摸了摸身上,掏出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玛瑙石,递给黑瘦男人,问:“够吗?” 黑瘦男人接过玛瑙石,颠来复去的把玩了好一会儿,似乎并没有很满意。 黎青缨转头看我,显然她没有啥拿得出手的好东西了。 我头次来鬼市,准备也不充分。 全身上下除了钱,就只剩下孙来丁的那支钢笔了。 我把钢笔拿出来,递给黑瘦男人,问:“这个可以吗?” 本没抱太大希望,却没想到黑瘦男人眼睛一亮,接过钢笔仔细摩挲,爱不释手。 不仅把虎鞭给我了,还顺带送了两只黑驴蹄子。 鬼市大门只开三个小时,我俩也不敢乱晃,以免误了时辰,东西买齐了就回去。 回去路上,黎青缨似乎有心事,她把我送到当铺门口,自己却没下车,对我说道:“小九,我有点事情要去处理,三天后回来。” 她是柳珺焰给我找的帮手,是我的搭档,她当然也是自由的。 我点点头,叮嘱她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送走黎青缨,我把那两只黑驴蹄子用黄油纸包好,收进箱子里。 黑驴蹄子能驱邪祛煞,以前阿婆给人看事的时候用过。 我继承了阿婆的衣钵,对这些东西一向很珍视。 收好黑驴蹄子,我又去正堂,将那根虎鞭供在了黑棺前。 这一折腾,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我去前面关店门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街面上似乎起了风,但那风只在西侧打着旋儿,隐隐约约的似乎还夹杂着窃窃私语声。 我下意识地伸头往西边看了一眼,就看到西边街口影影绰绰地似乎站着几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当铺廊下的六角宫灯看。 借着灯光,我明明连街对面的垃圾桶都看得很清楚,可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看不清那群人的样子。 风吹起我的头发,我这才惊讶地发现,洞房夜变黑的发丝,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又长出了几丝白发。 我心头微动,这才猛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我以前是看不到魂魄这类东西的。 第一次看到,就是在柳珺焰碰过我之后。 我又对西边那群身影看了一下,好像更模糊了。 我赶紧关了门,心里七上八下的。 如果我不再能看见这些玩意儿,当铺的阴当生意,怕是就做不成了。 躺在床上,我胡思乱想了一通,却又什么都没想明白,太累了,迷迷糊糊地就那样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身旁的床榻猛地往下一陷,紧接着,一只有力的臂膀托起我的腰,将我整个身子纳进了宽阔的胸膛之中。 我被吓了一跳。 下一刻,熟悉的沉木香笼罩下来,我顿时又放松了下来,嘤咛一声:“七爷,困……”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畔,男人声线异常沙哑:“小九,乖,叫我名字。” 我努力掀了掀眼皮,太困了,根本睁不开,敷衍着:“柳珺焰,我想睡觉。” 话音落,唇瓣已经被咬住,辗转厮磨。 柳珺焰不知道怎么了,今夜特别热情,浑身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性感。 伴随着一股股热流蹿进我的四肢百骸,我浑身的筋脉好像都跟着舒展开来了,这应该就是功德与真气的滋养吧? 等到天光大亮,我窝在柳珺焰怀里,却早已经没了睡意。 汗湿的发丝全都变得乌黑发亮,昨夜那几根白发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柳珺焰修长的手指卷着我的发丝,低声问道:“小九,是谁教你供奉那种东西的?” 第16章 八口棺材 嗯? 我有些懵:“虎鞭不是纯阳之物吗?我供奉的没错啊?” 柳珺焰轻笑:“嗯,是没错,但……不要有下次了。” 他很少这样笑,餍足,又促狭。 细长的眼角微微收敛,带着一丝柔情,只一眼,就让我深陷其中,脸颊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我……我好像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张嘴想解释,话到嘴边,却又像是欲盖弥彰。 憋屈得我捏起拳头捶了他心口一下,转身背对过去,不想理人了。 下一瞬,我又被柳珺焰揽着腰捞了回去,他埋首在我的肩窝里,哄道:“跑什么?小九,跟我聊聊昨夜去鬼市的事吧。” 说到这个,我就一点儿也不困了。 简单地跟他说了整个过程,然后问道:“青樱姐和狐君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她好像很不喜欢狐君。” 柳珺焰想了想,说道:“可能有些误会吧。” 我哦了一声,又问:“那本命法器又是什么?” “修炼之人手中或多或少都握着一些法器,但能将一般法器修成本命法器的不多。”柳珺焰解释道,“本命法器修炼到一定境界,甚至能达到人器合一的境界。” 我立刻就明白了,又问:“那如果一个人的本命法器弄丢了,会怎样?” “本命法器对于修炼者来说,算得上是第二条生命。”柳珺焰说道,“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弄丢的,除非本人身死,甚至灰飞烟灭。” 后果竟这样严重。 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不懂修炼。 但我却知道,八月初一那夜,柳珺焰之所以选择以洞房的方式救我,就是类似于跟我双|修。 奈何我不会修炼,他只能将功德与真气硬渡进我的身体。 柳珺焰是修炼之人。 想到这里,我便问道:“那你呢?你有本命法器吗?” 柳珺焰点头:“有。”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翻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问道:“你的本命法器是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柳珺焰愣了一下,竖瞳微缩,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轻轻摇头。 我便懂事地不再问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触碰的小秘密,保持边界感很重要。 柳珺焰却又说道:“以后吧,等以后有机会,我会给你看的。” 我应声:“好。” 柳珺焰的大手覆在我的后肩胛骨处,细细摩挲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午饭后,柳珺焰就回黑棺里去了。 下午,我把柜台整理了一下。 老当票簿子归档到一起,新买的当票单独放一层,又把毛笔洗了洗,等我忙完了,趴在柜台上休息的时候,眼睛余光忽然瞄到了什么东西。 我嗖地一下站起来,绕过柜台往外走了几步,定睛一看,顿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是那只破邮筒! 消失了半个月的破邮筒,竟好端端地又回来了。 仍然歪歪倒倒地立在当铺廊前的街边,仿若从来没有消失过一般。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昨夜? 还是今天? 当初是谁偷走了它?如今又是谁将它弄回来的? 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一系列问题直冲我的天灵盖。 这只破邮筒的魔咒还在继续! 我朝四周望了望,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员,倒是意外发现破邮筒里竟还躺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我盯着那信封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伸手将它拿了出来。 信封里装着一张折叠的信纸。 打开,我就看到:吾爱婉婉,展信舒颜…… 这是一封回信,一封傅婉至死都不曾收到的回信。 回信的男子叫赵子寻,他在信上告诉傅婉,他们军队出师大捷,不日就要归来,等他回到五福镇,立刻准备迎娶傅婉过门的事情。 字里行间,我能看出赵子寻对傅婉的深爱。 但落款的日期,却早于傅婉那封信近三个月。 看到这个日期,我心里咯噔一下。 按照赵子寻在信上所说,他应该在寄出这封信后一个月左右就回到五福镇了。 可近三个月后,傅婉还在给赵子寻寄信,这里面到底出现了怎样的偏差? 我回头看了一眼六角宫灯里的那点萤火。 赵子寻是傅婉的执念,只有找到赵子寻,或者弄清楚当年的事情,傅婉魂祭六角宫灯的这一单阴当才算完成。 如今赵子寻的回信出现,是否意味着有人在暗中引导着我? 又是谁在引导我呢? 这不免又让我想起了窦金锁说的那个人——柳二爷。 难道是他? 我将信重新放回破邮筒里去,心里一直很不安。 夜幕渐渐降临,南书房的门开着,我坐在柜台后面,一直静静地盯着廊前的破邮筒。 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面忽然起了一阵阴风,紧接着我就听到六角宫灯不停晃动的声音。 我连做两个深呼吸,走到门口往西边廊下看去,就看到六角宫灯里的那点幽绿色的萤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正在疯狂地撞击着灯壁。 顺着萤火撞击的方向看去,我又看到了西边街口那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只是今夜,我的视力已经恢复,看得很清楚。 街口一共站着五个家伙,其中三个都是黑漆漆的,像是被烧焦了一般;还有一个面色惨白,浑身湿淋淋的,但无一例外,全都垂涎地盯着六角宫灯,窃窃私语。 在它们四个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男子。 不,不是站着,他是骑在马上的。 他长得高大,身穿军服,腰间佩刀,一张脸掩在宽大的帽檐下,看不清楚长相。 不过单单从他周身的气场上来看,就足以迷倒一大片花季少女。 他半仰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看着那盏六角宫灯。 我朝他看去的瞬间,他似乎感应到了,侧脸往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一勒马缰,调转马头就朝西走。 我当时脑子一热,抬脚就追:“赵子寻,是你吗?” 街口那几个家伙被我惊到了,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街道上只剩下不急不缓的马蹄声。 哒……哒……哒…… 我已经追到街口了,再往西便是五福镇外的那条江。 而那匹马还在不停地往前。 我的脚步猛然顿住,不,不对! 这是陷阱! 我转头就想往回跑,可就在这时候,马蹄声不见了,赵子寻也不见了。 对面江面上渐渐浮起了……八口棺材…… 第17章 你是第九个 我当时脑子里嗡嗡作响,两只脚不停地往后退,几步之后,转身拔腿就要往当铺跑去。 可就在一转身的瞬间,马蹄声再次响了起来。 哒……哒……哒……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匹战马竟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战马上,赵子寻一手按在腰间佩刀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军帽宽大的帽檐阴影下,仍然看不清他的脸。 但他那浑身的戾气与杀气让人不敢直视。 而在那匹战马的身后,赫然拖着一口大红色的棺材。 跟西边江上浮起的那八口棺材一模一样! 在我的注视之下,赵子寻双腿一夹马腹,战马一声高亢的嘶吼之后,撒开蹄子直冲着我而来。 战马距离我不过十来步远的距离,我无法上前,又不敢往后退,数秒之后,战马已经奔到我面前。 赵子寻一拉马缰,战马前蹄高高扬起,两只后蹄用力一蹬,整匹马飞奔而起,竟擦着我的头顶跃了过去。 马蹄稳稳落地的瞬间,头顶上,咣咣的铁索声兜头落了下来,那口大红棺材近在咫尺。 棺盖忽然张开,犹如一头巨兽冲我张开了大嘴。 就在那红棺朝我扣下来的瞬间,我脖子上的鳞甲吊坠猛地亮起,层层叠叠的鳞甲不停累加,以半拱形形成护盾,迎着红棺撞了上去。 嘭地一声。 铁索挣断,红棺落地。 鳞甲护盾四分五裂,我被撞击在地,喉咙口一片腥甜,低头看去,就看到柳珺焰挂在我脖子上的那片尾鳞……碎了…… 它救了我两次,今夜却永远地碎了…… 我心疼不已。 可还没等我缓过神来,身后,马蹄声再次响起。 我挣扎着想起来,可是刚才那一击太重,我脚下踉跄,还没站稳,一条条铁索犹如一根根吐着信子的长蛇一般,嗖嗖地蹿向我,刹那间便已经将我的两条腿缠住。 那些铁索来自于身后,江面上的那八口红棺。 随着铁索咣当声响起,我被拽到在地。 整个身体随着铁索不停地朝着西边江中冲去。 耳边传来年轻女孩们殷切的笑声:“小九,来陪我们。” “你是第九个,第九个……” “水底好冷啊,小九快来陪我们……” 夜幕之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江面上,八个年轻女孩穿着大红嫁衣骑在红棺上,一双双惨白的眼眶里,汩汩鲜血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流。 红棺上缠满了铁索,她们的身上也被缠满了铁索。 我被拖到江边的瞬间,她们却齐刷刷地拽紧了手中的铁索,用力将我朝着她们拽去。 八口红棺,八个方向。 我这是要被大卸八块啊! 更让我绝望的是,在这样危险的境遇下,我竟什么也做不了。 我太普通了。 虽然跟在阿婆身后学了一点阴阳、风水之术的皮毛,做点白事生意还行,真正对上这些非自然力量,我就是砧板上的一块鱼肉,任人宰割。 年满十八岁的那一刻,我俨然成了一块香饽饽,谁都想来咬一口。 铁索根根绷紧,我用力咬紧了牙关。 就在这时候,半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 亮白的闪电光下,我终于看清了赵子寻的脸。 那是一张英俊的面庞,浓眉大眼,鼻骨优越,下颌线分明,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却已经身经百战,独当一面。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眉心之间却悚然钉着一根棺钉。 棺钉上斑斑驳驳,不知是锈迹,还是血迹。 闪电光亮起的瞬间,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锐利的眼神朝着当铺那边看去。 当铺里,一条足有斗口粗的白色尾巴带着阴风,嗖嗖地朝着江面扫过来。 那白尾上布满了银白色的鳞甲,跟我脖子上的鳞甲吊坠一模一样。 白尾扫翻红棺,直奔我而来。 卷上我腰间的那一刻,赵子寻已经拔出了长长的佩刀,一刀朝着白尾砍下去。 白尾卷起我,反身朝着马腿甩了过去。 赵子寻一刀落空,还想再砍第二刀的时候,一道炸雷响彻天际。 紧接着,一道道闪电犹如蛛网一般朝着白尾笼罩下来。 白尾只得放下我,迅速闪躲,还是被闪电击中,鳞甲间有血往下流。 我被丢下的一瞬间,铁索再次卷上来。 这一次,铁索目标明确,拽着我直往水里拖。 赵子寻也不再恋战,一个侧身拽住地上红棺的铁索,臂膀用力一挥,红棺飞起,朝着已经没入江水中的我扣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白尾再次卷住了我的腰,尾巴尖狠狠击碎红棺。 可还没等他拽着我上岸,雷声又一次响起。 我能感觉到白尾微微顿了一下,但他没有松开我,而是将我立在了水中,尾巴尖划破我的眉心,蘸着我的血在我后背肩胛骨处不停地画着什么。 尾巴尖画完的瞬间,远处海面上,一道水浪冲天而起,犹如一柄利剑,劈开闪电与雷,劈沉了那八口红棺…… 在那巨大的剑气之下,赵子寻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变故发生在眨眼之间,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漂浮在江水中,而那条白尾耷拉在江边,鲜血染红了半边江水。 我忍着浑身的疼痛,拼命地调整姿势,朝着白尾游过去。 远处,有汽车轰鸣声传来,不多时便到了面前。 黎青缨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白尾已经收回了当铺之中。 只留下路面上一大片鲜红的血迹。 黎青缨将我从江中拽起来,一把把我背在了背上,背着我一步步地朝着当铺走去。 我趴在她的肩膀上,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不是我的,是黎青缨的。 她皮衣的右肩上,被类似于刀剑一般的利器划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很新鲜。 我挣扎着要下来:“青樱姐,你受伤了。” 她说要离开三天,怎么忽然就回来了? 还带着这样严重的伤。 黎青缨却没松开我:“好好趴着,我死不了。” 我怕再刺激到她的伤口,就趴着不敢动。 黎青缨把我背到当铺门口,放下我时,我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当铺里的柳珺焰。 他脸色苍白地站在那儿,还穿着那身黑色蟒袍。 长袖下的大手握紧,似乎在轻轻颤抖,袍角下滴滴答答地,鲜血混合着江水,不停地往下流…… 第18章 诡器 四目相对,柳珺焰竖瞳闪了闪,朝我伸出了双手。 我飞扑过去,撞进柳珺焰的怀里。 柳珺焰脚下微微一晃,差点没站稳,却仍然稳稳地接住了我。 劫后余生,我的情绪终于崩溃,却也忍着不敢哭。 因为我知道,柳珺焰为了救我,比我伤得更重。 他想救我,可是他被当铺里的某种力量束缚着,出不来。 不过是露出一条白尾,炸雷、闪电便接踵而至。 那是什么? 虽然我不能完全确定,但也不傻,那大抵类似于一种天罚。 柳珺焰竟冒着天罚,把我从赵子寻和那八个女孩的手中救了回来。 他……又救了我一次。 “七爷,我……我没护好小九,甘愿领罚。”黎青缨自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柳珺焰的视线落在她的右肩上,说道:“青樱。” 黎青缨:“在。” “处理好伤口。”柳珺焰说道,“照顾好小九。” 说完,他低头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松开我,转身回黑棺里去了。 我和黎青樱各自去洗漱。 我身上的衣服早已经破破烂烂,脱下来扔进垃圾桶,我却没急着去冲水,而是背对着落地镜,努力转头朝镜中我的后背看去。 我的后背上,一道血符横跨两边肩胛骨,笔走游龙一般,大气磅礴。 就是这道血符引来了那道剑气救下了我。 剑气…… 那道剑气从海上来,一路直奔江边,分明就是柳珺焰招来的。 那会是柳珺焰对本命法器的召唤吗? 可如果是,他的本命法器为什么不在当铺,而是在海上呢? 想不明白,我便也不想了。 浑身都在痛,赶紧清洗上药。 等我抱着药箱准备去找黎青缨的时候,她刚好拿着几个药罐来敲我的房门。 黎青樱的伤主要在右肩,很深的剑伤,几乎要刺到骨头,白色的药粉敷进去,她嘴唇都要咬出血了,愣是没吭一声。 而我的伤主要是擦伤和铁索的勒伤。 五脏六腑也被震得很疼。 上完药,黎青缨叮嘱我早点睡,便关上门离开了。 我趴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突然,也太骇人了。 到底是谁在背后一手操控着这一切? 赵子寻受命于谁? 江面上的那八口红棺又是怎么回事? 我忽然又想起那八个女孩的话:“你是第九个。” 第九个…… 我被阿婆带回当铺的那天,她就对我说过,我是当铺的第九任女掌柜,所以叫我小九。 而我前面的那八个女掌柜呢? 毋庸置疑,就是今夜出现在江面上,骑在红棺上的那八个。 她们全都被献祭了。 如果没有柳珺焰,我也会被献祭。 我会被钉进那口红棺里,红棺缠上重重叠叠的铁索,然后沉入江中! 越想越不安。 等我太累了,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后,就一直在做噩梦。 梦里面,我的眉心也被钉入一根长长的棺钉。 无数的铁索缠着我,把我往水底下拽。 赵子寻骑着战马站在江边,阴测测地冲着我笑…… 我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已是日上三竿。 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子一般地疼,但我还是起来,从铺子里找出一把斧头,拎着斧头就出了门。 这个点儿,周围店铺早就开门了。 当铺门口的破邮筒忽然又出现,周围还有大量血迹,早已经引来了一众镇民的猜测。 我在一群人的注视下,抡起斧子,一下一下,将那只破邮筒砸了个稀巴烂。 镇民们对我本就有忌讳,如今看到我这个样子,更是退避三舍。 大抵是觉得我疯了。 接下来几天,我都待在家里养伤。 黎青缨也不敢往外跑了,留在当铺里守着我。 不得不说,练家子身体素质就是顶,我还趴在床上整天刷手机不想动的时候,黎青缨每天早上起来,必定要在正院里操练一个小时。 她有一根长鞭,鞭子头部缀着一把红缨,甩起来啪啪作响。 那天早上,我就是在这响亮的甩鞭声中,刷到了一条让我无比震惊的新闻。 【震惊:律政常青树司衡惨遭滑铁卢,新秀陈璐一战成神!】 我本来是不会在意这种新闻的,毕竟咱也没打过官司,也不认识什么律师。 手指头在屏幕上划过去,又猛地划了回来,对着那个叫陈璐的女律师胸口口袋不停地放大、缩小,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黎青缨已经甩完鞭,过来喊我吃早饭。 我拉住她的手:“青樱姐,你来看看,这是不是我之前在鬼市,拿去换虎鞭的那支钢笔?” 黎青缨凑过来仔细看了看,说道:“的确是同一支。” 我不解:“当时买钢笔的分明是个黑瘦男人,转手这支钢笔怎么就在陈璐一个大律师身上了?难道黑瘦男人是陈璐她爸?” “不是。”黎青缨说道,“应该是陈璐从黑瘦男人手里买了这支钢笔。” 我惊讶道:“那支钢笔年代很久了,又是杂牌,还带着邪煞之气,怎么可能有人买这玩意儿呢?” “当然有人买,并且肯定是花了高价的。”黎青缨说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叫做诡匠,他们可以将阴煞之物炼化,成为特殊的诡器,这种诡器放在合适的人手里,就会发挥出超乎寻常的作用。” 黎青缨指了指手机里的新闻,继续说道:“比如这个陈璐,看她年纪,做律师肯定也不是一两年了,却一直是这个司衡的手下败将,如今得到了这支钢笔,一举成名,这便是诡器起了作用。” 这支钢笔是孙来丁奶奶的。 她奶奶无论在世,还是死了之后,一直都在让人用这支钢笔帮她写状纸去告状。 如今这支钢笔被打造成诡器,为律师所用,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我又问:“青樱姐,那依你来看,黑瘦男人卖这支钢笔能挣多少钱?” “这个我不清楚。”黎青缨想了想,竖起三根手指头,说道,“不过按市场价,应该不会低于这个数吧。”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瞪大眼睛:“三万?” 黎青缨摇头:“至少三十万吧,如果改造它的诡匠名气高的话,翻倍都不算多。” 我…… 有点想爆粗口。 我收这支钢笔,花了五千块。 还是在心疼孙来丁的情况下溢价很多收的。 黑瘦男人转手卖了三十万不止,简直暴利啊! 怪不得当时他看到我拿出这支钢笔的时候,眼睛一亮。 这是财神爷送货上门了。 我掰着手指头开始算:“青樱姐,那你说,如果我招一个诡匠来当铺,帮我改造当品的话,咱们是不是就能发大财了?” 黎青缨伸手点我的脑袋,揶揄道:“你以为诡匠这么烂大街,想招就能招到的吗?” “并且,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改造成诡器的。” “更重要的是,运用诡器也有诸多禁忌,稍有差池,就有可能被反噬,招来杀身之祸……” 第19章 我会亲手杀了你 听黎青缨这么说,这诡器我还是暂时不碰为妙。 来日方长。 经历了那夜的事情之后,黎青缨对我的态度明显有了改善,我与她也亲近了不少。 吃早饭的时候,我顺势就问她:“青樱姐,柳珺焰的真身……好像不是蛇吧?” 柳珺焰的那条白尾太长太粗了,特别是上面的鳞甲,根本不是一般的大蟒能比的。 自从那夜见过之后,这个问题就一直徘徊在我的心里。 黎青缨筷子一顿,问道:“是谁跟你说七爷的真身是蛇的?” “啊?不是吗?”我诧异道,“大家都叫他七爷,柳七爷。” 黎青缨的眼神变得更奇怪了:“不是柳七爷,是龙七爷。” 啪嗒。 这次换我的筷子惊掉在桌上了。 黎青缨低下头继续喝粥,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但我哪能饶过她啊,拉着板凳朝她凑近了一点,抱着她手臂讨好道:“青樱姐,跟我说说你家七爷的事情吧,我对他了解太少了。” 黎青缨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关于七爷的身世,我本不该在背后乱嚼舌根的,但小九你不一样,你是七爷的房里人。” 额,我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黎青缨指了指西边,说道:“五福镇西边的这条珠盘江,是凌海的支流,而咱们七爷,是凌海龙王小妹的独子,生父不详。” 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用心听着。 “凌海龙王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这个小妹很受宠,也很有修炼天赋,却在一次渡劫过程中受了重伤,消失了十年,十年后归来,就带回了七爷。 七,是在凌海龙族庞大的家族子弟中的排行,所以理应尊称他为龙七爷,但因为生父不详的原因,一直被凌海龙族排斥,所以……” 所以鲜少有人知道他是龙七爷,因为他姓柳,才被大家称为柳七爷。 我赶紧问道:“那凌海龙族姓什么?” 黎青缨:“姓敖。” “那柳珺焰为什么姓柳?” 黎青缨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或许是跟父姓吧,这天底下姓柳的人太多了。” 我追问:“青樱姐,那你知道柳二爷吗?” 黎青缨摇头:“那是谁?” 她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盯着她看,从她的微表情来看,她是真的不知道。 原本我还以为这个柳二爷是柳珺焰的二哥之类的,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我心里直犯嘀咕。 八月初一那天夜里,五顶花轿来接我。 除了柳珺焰之外,其他四顶分别为狐、黄、白、灰,四大动物仙儿,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柳珺焰应该是属于五仙之中的柳仙。 后来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脱轨,柳珺焰与那几家,显然不一样,这时候,我又从窦金锁嘴里得知了柳二爷,我便理所当然地把柳二爷放在了五仙之中的柳仙位置。 柳珺焰的身份却成了谜。 直到今天我才弄清楚,原来他来自于凌海龙族。 想到这里,我继续问道:“青樱姐,那柳珺焰是怎么来到五福镇,又是怎么被困在这当铺里的?” “他是被陷害的。”黎青缨咬牙道,“当时他正要进入走蛟期,飞升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却像他母亲那般,忽然销声匿迹,甚至凌海龙族内部有传言,说他是去找他父亲去了……” 我心中唏嘘:“那可能是谁陷害他的,你知道吗?” “像七爷这样的人,飞升渡劫是大事,很多人都知道,但飞升渡劫的地点与准确时辰,却是秘密。”黎青缨说道,“反正据我所知,七爷只把这个秘密告诉过一个人,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谁害七爷。” 我顿时捏紧了拳头,问:“是谁?” 黎青缨情绪激动,眼眶都有些红了,她恨恨道:“那个人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 我瞬间就想到了一个人:“狐君?” 黎青缨没说话,但没有否定,便说明就是狐君了。 怪不得黎青缨对狐君的敌意那么大。 可柳珺焰说,黎青缨对狐君有误会。 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到底是黎青缨误会了狐君,还是狐君藏得太好,柳珺焰至今没有发现猫腻? 我本想从黎青缨这里得到一点关于五福镇的有用信息,现在看来,她知道的并不比我多多少。 反而让我更加心疼起柳珺焰来了。 “小九,”黎青缨忽然握住了我的手,郑重道,“七爷看似风光,实则受了很多苦,一直以来他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得多,不要背叛他,否则……我会亲手杀了你!” 黎青缨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又凌厉。 她不是在跟我说笑。 我点点头:“青樱姐,我不会的。” 我背叛谁,都永远不可能背叛柳珺焰。 我是依靠他才活到了今天啊! 早饭后,我坐在当铺门口一直望着西边的那条珠盘江。 我太被动、太憋屈了。 人活一口气,没道理一直挨打。 我回当铺拿了一个口袋,把那只被我砸得稀巴烂的破邮筒装进去,给黎青缨留了张纸条,拎着口袋直奔镇长家。 我进院门的时候,镇长刚准备出门,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笑着问道:“小九,找我有事啊?” 我哗啦一下,把口袋里的东西倒出来。 破邮筒的残骸在镇长家院子里堆成一小堆。 镇长的脸色顿时变了。 镇长儿子听到声音,从正房里跑出来,镇长给了他一个眼神,他退了回去。 我朝镇长竖起两个手指头:“镇长爷爷,我今天来,只问两个问题。一,破邮筒背后的故事;二,珠盘江里的那八口红棺……” 既然五福镇的事情黎青缨不清楚,那我就只能找知情人来问。 但想要轻易地从他们嘴里撬出点东西来,很难。 他们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而我在他们眼里,八月初一那天夜里就该死了! 想要将这件事情撕开一个口子,让真相慢慢暴露出来,我就得能豁得出去。 镇长定定地看着我,好一会儿,他忽然笑了起来:“小九啊,你太稚嫩,我本还想再等等,让你走得痛快点,现在看来是等不了了。” 他话音刚落,从院门外面冲进来几个人,瞬间将我围住。 镇长儿子也从房间里出来了,他站在正屋门槛里,一手握着锤子,一手……握着一根长长的棺钉…… 第20章 九乃变数 院门轰咚一声被关上了。 镇长几个人一步步将我逼进了正屋。 镇长儿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眼睛里满是癫狂的兴奋,握着棺钉的手都在颤抖。 镇长朝阁楼指了指:“小九,你看那是什么?” 阁楼上,赫然停着一口红棺,红棺上缠满了铁索。 “五福镇是一个被诅咒的镇子,每三十年就需要一个纯阴之体去镇压诅咒,到你,已经是第九个了。” 镇长背着手,眯着眼睛看着那口红棺,自顾自地说着:“九乃变数,有变,才有终结,小九,你很关键。” “八月初一你躲过一劫,前几天夜里,你又侥幸活了下来,小九啊,事不过三,这一次,是你自己撞上门来的,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话音落,他忽然伸手,一把薅住了我的头发,用力拖着我往阁楼上拽去。 我挣扎起来,其他几个人立刻上前,一下子将我抬了起来。 阁楼不高,我很快就被抬了上去。 他们将我按进红棺里,镇长儿子蹲在红棺边上,将棺钉尖端压在了我的眉心上。 他眼里放射出嗜血的光芒:“小九,别怕,我手法好得很,不会让你很疼的。” 说完,他高高举起了锤子……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响鞭声,伴随着院门倒地的声音。 有人跑出去查看发生了什么事,镇长却焦急地喊道:“家宝,快,钉下去!” 但他忘了,刚才按我的人跑出去了。 我一脚踢起,狠狠地踢在镇长儿子的手上,锤子应声落地。 但棺钉尖端还是刺到了我的眉心,见了血。 我顾不得那么多,翻身就要从红棺里爬出去,镇长手忙脚乱地来压我。 混乱中,一条带着红缨的长鞭从后面甩过来,一个回旋,死死地圈住了镇长的脖子。 而我,已经将锤子捡了起来,带血的棺钉按在了镇长儿子的眉心上。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我回头冲黎青缨得意一笑:“青樱姐,你来得刚刚好。” 我留给她的纸条上写着:半个小时后,我若还没从镇长家出来,杀进去。 黎青缨冲我翻了个白眼:“真等半个小时,你尸体都凉了。” 我哈哈一笑,转而看向镇长,把棺钉往下压了压,镇长儿子立刻哇哇叫痛,我厉声威胁:“不想绝后,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镇长还在犹豫。 他不停地往东屋那边看,似乎里面藏着什么人似的。 我失了耐心,毫不犹豫地抡起锤子。 黎青缨也同时更加收紧了长鞭。 镇长吃痛,慌张道:“我说,我都说,别伤害我家家宝,无论是那只破邮筒,还是珠盘江里的八口红棺,都是为了平息当年五仙……啊……” 镇长话还没说完,十几只黄皮子忽然从东屋里蹿了出来,为首的那一只一跃而起,一爪子抓在了镇长的脸上。 变故发生得太快,黎青缨第一时间将我拽过去,一边护着我往外退,一边甩动长鞭,不停地朝那些黄皮子抽打过去。 那些黄皮子步步紧逼,被抽伤一只,另一只立刻顶上。 黎青缨成功把我带出院门,我俩撒腿就往当铺跑去。 黄皮子紧追不舍,直到我俩蹿进当铺廊下,它们才停了下来,一个个蹲在对面街上,黄豆粒大精明的小眼睛死死地盯着当铺,似有不甘。 回到当铺,我大口大口地喘气,黎青缨握着长鞭守在门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黄皮子才像是受到某种指令,忽然离开了。 黎青缨转头,啊呀一声,伸手来摸我脖子。 她这一摸,我才感觉到痛,痛得直抽凉气。 我的脖子被黄皮子抓伤了。 黎青缨赶紧去拿药帮我处理伤口,我脑子里却一直在想刚才发生的事情。 差一点,就差一点! 如果不是这些黄皮子突然出现,我就能从镇长嘴里套到一点有用信息了。 可惜功败垂成。 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我现在可以十分确定,所谓的五福镇诅咒,恐怕都是无稽之谈。 五福镇诅咒这个幌子的存在,应该是为了遮掩另外一些事情。 无论是什么事,都跟五仙……那些畜生有关! 窦家背后是灰仙,而镇长家背后,是黄仙。 镇长家姓黄。 是了,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一点给忽视了。 五福镇并不大,原住民就那么多,其中大姓首当其冲就是黄。 其次是北边的白家。 而窦家,反而人丁凋零。 我几乎是掰着手指头在算,却发现五福镇姓柳或者胡的人家,压根没有。 这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窦家只剩下一个窦金锁,翻不起大浪来。 镇长的筹谋在我这儿失了手,眼下只剩下了白家。 他们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白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白家…… 比起镇长,白家在五福镇的地位还是相当高的,因为他家世代从医。 五福镇没有大一点的医院,只有一个卫生所。 而白家在五福镇,却有一个相当大的医馆,白婆婆医术了得,十里八乡慕名而来找她看病的人很多。 以前我大多时间在外念书,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现在看来,这白婆婆与其说是给人看病,倒不如说是家里供了白仙,是给人看事的。 黎青缨帮我包扎好伤口,就催着我去躺着。 我心里全是盘算,也不想折腾了。 她一直陪我到晚上十点多,看我直打哈欠,就帮我盖好被子,关了灯,关好当铺大门,她也回房睡觉了。 我迷迷糊糊地刚睡着,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笃……笃……笃……笃笃…… 三长两短,声音不大,一遍一遍有规律地敲着。 阿婆说过,夜半敲门声,急得跟催命似的,大半是人,反而是这种有规律的三长两短,多半是脏东西。 难道是有阴当上门? 阴当当有所求,不可拒绝。 这样想着,我就起身去开门。 只是多了个心眼儿,拉开南书房临街那扇小门的瞬间,我一个弹跳,离门远远的。 滴答……滴答…… 门外站着一个人……影儿…… 不是那人只有一个影子,而是我看不清。 柳珺焰遭了天罚,受了重伤,还在闭关修养,我受他影响,眼睛似乎又有些看不清那些玩意儿了。 但我虽然看不清那人影儿,却能看到地面上,伴随着滴答声,一汪汪鲜血正不停地朝着当铺里面溢进来。 那人朝我伸出一只手,手里握着一把不停滴着血的小刀,声音嘶哑难听,是个女人:“当……当刀……” 第21章 三寸金莲 看到那把刀的时候,我愣了一下。 那刀只有巴掌大小,刀刃利而薄,刀柄是木制的,顶上雕着一只狰狞的鬼头,而鬼头下方的刀刃上,却刻着一副八卦图。 这玩意儿,现在市面上一般是看不到的,我只在省城博物馆里看到过一次。 它是一种小型鬼头刀。 它还有另外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叫凌迟之刃。 顾名思义,就是以前用来凌迟犯人的刀。 而此刻,刀刃上正汩汩地往外渗着血,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疼……我好疼……帮帮我……” 女人嘤嘤地哭着、求着,跟一般鬼物的歇斯底里很是不同。 她似乎惧怕着什么,不敢哭太大声。 我心中微动,刚想上前好好查看一下这把凌迟之刃,后面忽然蹿出来一道矫健的身影,长鞭划破空气,啪啪作响,朝着那女人兜头甩了过去。 黎青缨动作十分敏捷,三俩下便已经将我护在了身后。 门口那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随着她的离开,地面上的血迹也没了。 刚才的一切,仿若幻象。 黎青缨回过头来,关心道:“小九,你没事吧?” “没事。”我无奈道,“但你刚才把我的客人吓跑了。” 黎青缨眉头都拧了起来:“客人?” 我点点头:“是的,她来当刀。” “当刀?”黎青缨脸色一言难尽,“就刚才那个浑身血淋淋的,没有一块好皮肉的家伙,你不怕?” 我指了指我的眼睛:“我能看到这些东西,全靠七爷,而七爷修行需要功德加持,我赚取功德的方式,就是好好经营这家当铺,刚才……你搅了我一桩生意。” 听到当铺的经营跟柳珺焰休戚相关,黎青缨顿时懊悔:“那我去把人揪回来?” 话音落,她人已经蹿进了夜色之中。 我站到柜台里去,回想着刚才女人的状态。 很显然,女人来当这把刀,是为了让我帮她找出死因。 她虽然已经死了,并且死了不知道多久了,可眼下的状态,她应该是还被什么东西威胁着、禁锢着,需要我伸出援助之手。 我现在急需赚取功德,上门的每一笔生意,我都会慎重对待。 没一会儿,黎青缨回来了。 她脸色有些怪,拎着鞭子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问:“没追上?” 黎青缨摇头。 我便又问:“那就是刚才吓到人家了,人家不肯当刀了?” 黎青缨还是摇头:“我追上了,但……是在去镇长家的那条路上。” 这下换我变脸了:“镇长家?” “对。”黎青缨说道,“我亲眼看着她被一股力量吸进了镇长家,再也没出来,小九,那女人可能是镇长家的人。” 我表示赞同:“不过,也可能是死在了镇长家。” “那种死法……啧啧。” 黎青缨咂舌,连连摇头。 凌迟,这种死法,在古代属于顶级酷刑了,谁能想到时至今日,竟还有人被凌迟致死? 并且还是在我们这样一个小镇上。 不管怎样,这件事情都跟镇长家脱不了关系。 后半夜,我跟黎青缨都没敢睡觉,一直待在南书房里,打着哈欠聊着天。 但再也没有生意上门。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的时候,黎青缨就不在当铺里了。 锅里熬了粥,香喷喷的,灶台上还摆着两样小菜。 不得不说,自从黎青缨来了之后,我感觉又回到了阿婆还在的时候,她总是把我照顾得很好。 早饭后不久,黎青缨就匆匆赶回来了。 她将一个棕色的小瓷瓶放在我面前,我问:“这是什么?” “牛眼泪。”黎青缨说道,“抹在眼睛上,你就能看到你想看到的东西了。” 原来一大早她是去干这事儿去了。 这可是好东西,我赶紧收好,又问:“青樱姐,你是觉得那女人还会来?” “不知道。”黎青缨说道,“总之有备无患,不过,如果她真的还来的话,你帮她吗?” 窥探到那女人的背景,黎青缨有了顾忌。 毕竟镇长背后的那群黄皮子不好对付。 “帮。”我斩钉截铁,“当铺有规矩,阴当当有所求,不得拒绝,再者,或许顺着她这条线,我们能查到更多的东西呢?” 黎青缨沉吟一声,说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咱要懂得变通不是?” 我想了想,嗯了一声:“我会量力而行的。” 当天晚上,我没关当铺的门。 黎青缨陪着我一直等。 刚过了十一点,外面就有了动静。 我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赶紧拿出牛眼泪抹上。 那人看到黎青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黎青缨冷声道:“有事进来说。” 她说着,让到了一边。 我抹了牛眼泪,眼睛一阵刺痛,紧接着再往外看去,就看到一个没有皮,浑身血刺啦擦的女人就站在门外台阶下。 女人的眼睛也被挖掉了,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眶。 她手里还握着那把凌迟刀,遮遮掩掩地往当铺里走来。 随着她的动作,鲜血滴答滴答地往下落,间接性地带着一些碎肉。 不过那些血和碎肉并不是实质性的,落在地上,随着女人的移动而移动,并没有留下痕迹。 等女人走进来,黎青缨已经从大门那边绕出去,双手抱胸靠在南书房临街这扇小门的门框上,盯着外面:“有事说事,都做鬼了还这么窝囊,放心,我帮你把门。” 女人似乎愣了一下,浑身都在颤抖。 她就像是一只惊弓之鸟,受不得一丁点的惊吓。 我不敢耽搁,直接问道:“你是要当这把刀吗?” 女人点头,随着她的动作,一大片血肉往下落:“当……当刀。” 我问:“这把刀是杀死你的凶器对吗?你当这把刀,是为了让我帮你报仇?” 女人还是点头,可嘴里嗫嚅的,仍然是那几个字:“当刀……” 我问了几遍,都是这样。 我便反应过来,这把将她凌迟的鬼头刀是她的执念,因为执念太深,她才勉强说出‘当刀’这两个字。 其他的,她都不会说了。 我只能做排除法:“是镇长黄有才杀了你?” 女人摇头。 “那是他儿子黄家宝?” 女人还是摇头。 并且这个时候,她忽然变得特别焦躁起来,不停地转头往外看,似乎外面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威胁着她。 可是黎青缨一直守在门口,如果有危险,她第一时间就会察觉到的。 就在这时候,我的眼神猛然一顿,落在了女人的脚上。 虽然她脚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但还是能清晰地分辨出,那是一双……三寸金莲…… 第22章 两种命格共存 眼前这个女人竟裹过小脚!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裹小脚这种糟粕,早已经在1912年被废除了。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的生辰要追溯到民国之前。 所以,将她凌迟的人,必定不是镇长和他儿子了。 女人忽然掉转身,拿着刀子就往外走。 她就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能出来的时间有限。 昨夜黎青缨也说,她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回镇长家的。 眼看着她又要走,交易还没完成,我也什么都没问出来,心里有些着急。 黎青缨也拦不住她。 慌乱之中,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张嘴便问道:“那个,你认识赵子寻吗?” 赵子寻也是民国时期的人。 可还没等女人回答,她身形猛地一晃,下一刻就消失在了当铺门口。 黎青缨回头看我:“她被吸回去了。” 我俩大眼瞪小眼,莫名的有些怅然若失。 这一夜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第二天,我接了一笔生意。 不是当铺的生意,而是白事铺子的纸扎生意。 镇子北边有个村子有老人过世,在我这儿定了几个纸扎品,我一早就打包好,用电动三轮车送过去。 这样的事情,阿婆在世的时候经常做,都是老主顾了。 黎青缨不放心我,非得跟着一起去。 电动三轮车本来就小,纸人纸马,还有一个纸别墅,塞得满满当当,我和黎青缨两人挤在前面,出了镇子往村里去,颠簸的很,差点连人带车一起歪进稻田里去。 好在有惊无险。 到了主家,人家帮忙把纸扎品卸下来,站在门口结款的时候,我就感觉一道视线在灼灼地盯着我。 一转头,我朝着视线射过来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个身穿道袍,头戴道帽,留着一撮小胡子,手里还拿着拂尘的老道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那样子……活脱脱就是一神棍打扮。 我收回视线,重新上车,还没发动车子,老道已经三两步走过来,拦在了车前。 黎青缨顿时戒备。 老道捋着小胡子盯着我眉心看了又看,然后说道:“姑娘,我观你印堂发黑,这几天是不是被脏东西缠上了?” 黎青缨直翻白眼:“我看你才像脏东西,闪开!” 老道却不恼,看了看黎青缨,说道:“断角难跃龙门,可惜了。” 我和黎青缨两人顿时僵住了。 当初我去找黎青缨的时候,柳珺焰就是让我问一句‘有没有断角的红鲤鱼卖’? 找到黎青缨之后,我并没有多想,只知道她是柳珺焰让我可以绝对信任的人。 如今想来,黎青缨的真身,莫不就是断角的红鲤鱼吧? 这老道什么来头,一眼竟能看出这么多来? 黎青缨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但气势上明显弱了。 老道转而再次看向我:“小道法号慧泉,是清泉山上清泉道观的观主,你我在此相遇,算是有缘,以后若有需要,小友可来清泉道观找我。” 说着,他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真是与时俱进啊! 出于礼貌,我伸手去接。 可就在我捏住名片一角的瞬间,慧泉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用力一翻,我的掌心便被撑开,展露人前。 我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 黎青缨伸手就想揍老道,老道一闪身躲开,却还没松开我的手,连连啧嘴:“怪,真怪!” 我给了黎青缨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而问道:“哪里怪了?” 慧泉皱着眉头说道:“刚才我远观姑娘面相,只见你眉心之间萦绕着一股黑气,似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但在那一层黑气之下,却又有一红一金两道光若隐若现,这是纯阳之体的表现,且姑娘命中应有贵人相伴。” 说到这里,慧泉顿了顿,似是还不死心,手指沿着我右手的掌文划来划去,好一会儿才说道:“不应该啊,我不会看错的,姑娘理应是纯阳之体,为何这手相看起来,又是纯阴之体的表现?” 纯阴之体? 是了。 镇长不是说嘛,五福镇三十年就要献祭一个纯阴之体来压制诅咒。 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被盯上的。 可老道为何又说我是纯阳之体? 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纯阳与纯阴两种命格吗?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老道终于松开了我的手,但他还是不死心,说道:“姑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将生辰八字说与我,我帮你掐算一下……” “不可以。” 我没等老道说完,毫不犹豫地拒绝。 开玩笑,他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我可能还不会有多大戒备之心。 但他一眼就看穿了黎青缨,这样的人,显然是有些道行的。 他若有心想害我,一道生辰八字便能把我折腾得半死不活。 我虽好奇自己的命格,但好奇害死猫。 我发动三轮车,黎青缨一跃而上,三轮车载着我俩绝尘而去。 回去的路上,我开车明显就有点不专心了,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老道的话,转而问道:“青樱姐,那老道说我被脏东西缠上了,他说的会不会是前两夜那个女人?” 黎青缨一边帮我扶车把手,一边说道:“可能是吧。” “现在想想,那个女人出现的契机,的确有些微妙。”我细细推测,“她忽然出现在当铺门口,进出却不受自己控制,说明她是受到镇长家的某种限制的。 镇长家供奉着黄仙,所以压制她的,很可能跟黄仙有关。 而我那天去了镇长家,差点被钉死在阁楼上的红棺里……” “对,红棺!” 我激动地一拍手,早已经忘了自己在开车了。 黎青缨双手扶着三轮车的车把,揶揄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长点心吧!” 我心虚地挠了挠头,将车把手完全交给黎青缨之后,才继续说道:“青樱姐,我想起来了,那天在镇长家,黄家宝差点将棺钉钉进我的眉心,我躲开了,但眉心还是被划破,流了血,在红棺里。” 黎青缨瞬间明了:“你的意思是,是你的眉心血为那个女人的禁制打开了一道缺口,才让她有机会缠上你的?” 我直点头:“对,更大胆一点猜想,那个女人跟那口红棺之间,应该也有某种联系。” 那口红棺太红的,像是浸着血。 当时我躺在棺材里面,就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可当时的情况太危急,我的十二分精气神都在镇长他们身上,一时间忽略了红棺本身。 现在细细想来,就发现那口红棺内部不是硬邦邦的木材,反而像是……像是铺着一层皮…… 第23章 戏台 越想越心惊。 等回到当铺,我趴在柜台上,蔫蔫的。 黎青缨给我倒了杯茶,问道:“还在想那个女人的事?” “青樱姐,”我颓然道,“我只是怕。” 黎青缨拍拍我的手,安慰道:“别怕,我会护着你的,那天夜里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道,“我的存活对一些人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即使我有心想要以一己之力撬动整个五福镇的黑暗力量,我也办不到。 我太普通了,不会修炼,甚至这条命还得依靠柳珺焰功德的加持才能维持下去,我真正能做的,太少太少了。” 所谓的正义感、使命感,都是需要货真价实的能力去支撑的,而我最缺的,就是能力。 并且这种能力,不是通过后天的努力就可以得到,这才是最无力的。 黎青缨想了想,问道:“那你会妥协吗?” “不会。”我答得干脆,“如果注定我要折在五福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那我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将这个缺口撕到最大,让被压在底下的人看到希望的光。” 黎青缨又问:“小九,你相信命吗?”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点头:“信的吧。” 纵观我这十八年,出生时,接生婆一句‘孤鶕独只带孝来’便让我有家不能回;被死当进当铺,也是因为所谓的全阴命格。 一切仿若命中注定。 让我意外的是,黎青缨说道:“我也信。” 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按照她的性格,不应该啊。 黎青缨却说道:“命运啊,总是会捉弄人,有时候你明明好像已经接近巅峰了,它给你当头一棒;有时候你觉得自己已是绝境,它又让你绝地逢生。 那老道不是说你命中注定有贵人相伴吗?我觉得你命不该如此,一定会有转机的。” 黎青缨的话让我不安的心情莫名就安定了下来,我笑着伸手抱了抱她,说道:“青樱姐,借你吉言。” 当天晚上,我仍然没关当铺的门。 刚过了十一点,女人再次出现。 她踮着小脚走进来,手里握着那把刀,磕磕巴巴地说道:“当……当刀。” 我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立即拿出当票,询问道:“请问活当还是死当?” 女人:“死当。” 她今夜意识似乎比前两天要清明了一些。 我便又问:“当多少钱?” 女人不说话了,黑洞洞的眼眶一直盯着我。 不知道是说不出来,还是还没想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眼看着她的身形又开始不稳起来,她抬手指了指白事铺子那边,沙哑着喉咙说道:“香。” 我立刻会意,赶紧去白事铺子里拿来一把黄香,当着她的面给她供上。 女人贪婪地吸食着,黄香几乎是刚点燃便烧到了底。 一把黄香烧完,我也将当票填好了。 当品:一把凌迟刀。 当资:一把黄香。 当票一式两份,我将毛笔递给女人,女人俯身以娟秀的小楷写下‘梅林霜’三个字,然后按上了血手印。 我将其中一张当票交给女人,另一张跟凌迟刀一起入库。 做完这些,女人的身形也剧烈晃动起来,被吸走之前,她留下了最后两个字:“戏台……” 戏台? 什么戏台? 她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我和黎青缨大眼瞪小眼。 女人出现在当铺,是为了当这把凌迟刀,但最终目的是通过当刀,让我帮她找出死因,渡她亡魂。 难道这戏台是跟她的死因有关? 镇长家没有戏台,这一点可以肯定。 五福镇有戏台吗? 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 我那时候估计只有七八岁吧,阿婆打理白事铺子的时候,我就守在她身旁写作业。 我记得有天下午,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过来买寿衣,跟阿婆聊了很久。 老奶奶生平爱听戏,也爱唱,她想死后穿着她收藏的最喜爱的那套戏服下葬,但儿女不让,她只得先来阿婆这儿定一套寿衣。 那天她好像就聊到了戏台,说五福镇大戏院里遭了脏东西,已经关门很久了,说她小时候跟着她祖母还在大戏院里听过戏。 所以,五福镇有戏台,只是关门太久,我们这些小辈儿都不知道罢了。 我努力回忆着那天阿婆和老奶奶的谈话,从记忆的角落里搜寻我想要的信息。 老奶奶口中的五福镇大戏院,在镇子的西北角,离我家当铺不远。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黎青缨吓了一跳,问道:“小九,做什么去?” “去看看戏台。” 我说完,抬脚就走。 黎青缨赶紧关了店门,追了过来。 夜很深了,街道上路灯昏暗。 我们俩尽量放轻脚步,掩身在暗处行走。 镇子西北角这边,有一个很大的垃圾场,气味熏人,垃圾场后面那一片房屋早就荒废了,墙面上画着大大的拆字。 但可笑的是,五福镇画拆字的地方不少,却从来没有真正拆迁过。 以前我只觉得五福镇太偏、太穷,不值得拆,现在看来,个中缘由……怕是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从没来过这一片,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和黎青缨在那片废弃的房屋中,竟很容易地找到了一个门头上挂着‘五福镇大会堂’的房子。 那房子占地面积挺大,门窗紧闭,上面不仅挂着灰尘和蛛网,还贴着一张张黄符。 黄符有新有旧,看得出来有定时替换。 黎青缨很轻松地便撬开大门,我俩掩身进入。 借着手电的光,我们一进门,迎面就看到了大会堂正中央,竟真的搭着一个高高的戏台。 戏台的周围摆满了座位,能看得出来当初这里的盛况。 我和黎青缨不敢耽搁,打着手电在戏台周围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圈。 但戏台荒废太久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黎青缨小声对我说道:“太黑了,看不清,要不咱们明儿白天再潜进来搜一遍?” 也只能如此了。 就在我俩小心翼翼地准备退出去的时候,戏台上忽然一声闷响。 我顿时头皮发麻,和黎青缨同时回头看去。 戏台上,不知道哪儿来的一道弱光,斜斜地打下来。 在那道光影下,一截染血的水袖,晃晃悠悠地从高处缓缓落下…… 第24章 镇志 水袖落地的瞬间,幻化成一道虚影,咿咿呀呀的戏腔立刻响了起来。 看清那道虚影的刹那间,我和黎青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震惊。 戏台上正在唱戏的女人,竟是梅林霜! 梅林霜生前是戏班子的成员吗? 如果这里曾是她工作的地方,那么,她引领我们来到这儿,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想告诉我们的。 我当下便决定再好好在这一片翻翻。 可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黎青缨眼疾手快地拉着我躲到了一旁的椅子后面。 好在来人并没走进来查看,他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在外面墙面上狠狠地敲击了几下,似乎是在震慑戏台上的虚影。 虚影在那敲击声响起时,就已经消散了。 戏台上重归黑暗。 原来这大会堂里是有人看守的,对方显然也知道这戏台不干净。 等那人走远,我和黎青缨不敢多待,先回去再说。 后半夜,我和黎青缨睡一张床,紧紧地靠在一起。 “青樱姐,你说戏台上的那个虚影,真的是梅林霜吗?” “很像,但她的魂魄不是被吸进镇长家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戏台上?” “我觉得戏台上的那道虚影,并不是梅林霜。” 我说得笃定,黎青缨不解道:“为什么?” “那道虚影出现之前,我们先看到的是那截染血的水袖。”我分析道,“水袖可能是梅林霜的生前之物,凝聚了她的一丝执念才幻化出了虚影,却并不是真实的她。” 黎青缨仔细琢磨了一下,赞同:“好像是这个道理。” 我继续说道:“所以找到那截水袖,应该就能明白梅林霜这么做的用意了,大会堂那边,我还得再去一趟。” “夜里去吧。”黎青缨说道,“那边有人守门,白天太扎眼,并且阴邪之物在白天也难出现,夜里我陪你再去一趟。” 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 几天没睡好觉,第二天我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黎青缨却早早起来了,午饭都做好了。 吃完午饭,我搬了把躺椅在大门槛里,晒晒太阳,想想戏台那边什么地方可能藏东西。 是夜,我和黎青缨再次潜进了大会堂,直奔戏台。 这次我们很谨慎,手电灯打得很暗,尽量不弄出动静。 可是反反复复地找,我们之前讨论出来的可疑位置全都找遍了,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我多想了?原本就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回去了吗? 可我心里总有点不甘。 到底还有哪里被我们忽略掉了? 当我的视线再次落在戏台上的那一刻,我猛然想到了什么,直接冲到了戏台上,在昨夜灯光打下来的位置用手细细地摸。 既然水袖是梅林霜的执念附着之物,那么,水袖落下的地方,应该就是藏东西的地方! 果然,我很快便摸到了台上木板间的一道细小的缝隙,移动手电光照了上去。 黎青缨抽出防身的匕首,顺着那条细缝轻轻地撬。 一声闷响,那块木板竟真的被完整地撬开了。 木板底下,静静地躺着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 我将小盒子拿上来,打开,就看到了那截染血的水袖。 水袖是卷起来的,里面似乎还包裹着什么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将水袖打开,露出了里面一本古旧的、破碎的……册子。 那册子应该是被火烧过,大半都被毁了,仅存的封面残页上,能分辨出两个刚劲有力的毛笔字……镇志。 所谓镇志,就是记录一个地方的地理环境、人文风俗、历史沿革等等事件的书。 以前,每个村、镇、县等等,都是有专门的人来弄这种东西的。 但一般装订成书、入档的镇志,都有印刷体,而我手中这本,虽然残缺,却能看出是手写的,格式、内容也并不正规。 我快速地翻了翻,很快便确定,这应该是五福镇民国时期,某个个人私自做的镇志,或许可以当成一本五福镇野史来看。 可惜大半的内容都被烧毁了,剩下的还有一小部分,字迹也不清晰了,能看的内容很有限。 等我快速翻到有字的最后一页,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在那页纸上,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赵子寻! 原来梅林霜引领我来这儿,是为了告诉我关于赵子寻的一些事情的吗? 毕竟,之前我曾问过她,认不认识赵子寻。 这是她对我的回答。 最后那一页,关于赵子寻的描写很少,但内容却很惊悚。 ‘今天我竟在巷子里看到了赵子寻,他的眉心竟钉着一根棺钉。’ ‘大帅的队伍不是半月后才能抵达五福镇?赵子寻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看来五福镇的天,要变了。’ 寥寥数语,信息量巨大。 “谁在那里!”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道男人的声音,我立刻关上盒子,紧紧地抱在怀中。 黎青缨已经拎着鞭子蹿了出去,打晕了男人。 我快步走过去,准备和黎青缨离开。 下一刻,黑暗中忽然蹿出几十只黄皮子和硕鼠,围着我和黎青缨,不停地往我们身上扑。 黎青缨护着我左躲右闪,长鞭甩得啪啪作响。 我好不容易退到了路边,横刺里,一只足有家猫大小的黄皮子冲上来,一口咬在了我的右臂上。 那黄皮子太大了,牙又尖又长,一双猩红的眼睛在黑夜里熠熠生光。 我吃痛,叫了一声,用力甩动手臂,企图把那黄皮子甩下去。 可甩动的过程中,我惊恐地发现这只黄皮子不对劲。 它的身体是冷的、僵硬的,随着我的甩动,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弧度晃荡着。 这是一只黄皮子的尸体。 可它不仅会动,能精准地命中我,眼睛里还有血光。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已经不是普通的黄皮子了,是尸煞! 我摸了摸身上,摸到了一张符纸,狠狠地拍在了这只黄皮子的脑袋上。 黄皮子吱地一声,终于松了口。 黎青缨也刚好杀出一条血路,带着我朝当铺飞奔而去。 可当天夜里,我还是发起了高烧。 烧得迷迷糊糊间,我似乎看到柳珺焰出来了,就坐在我的床边。 他坐了好久好久,最后叹息一声,叫来了黎青缨,将什么东西塞进她手里,低声说道:“青缨,帮我跑一趟凌海龙宫,悄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