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后大师姐为我堕魔了》 1、遇师姐 郊野,林木茂密,阴影摇曳。 一处破败小屋隐在树林中,门上的暗红污渍隐约可见。 “抱元守一......凝神聚气......抱元守一......” 一位少年缩在屋中角落,手中拿着一本书,盘膝而坐。她一边对着书念,一边瞥自己张开的手,似期待里头能开出朵花来。 不时还挥舞两下书卷,口中继续念念有词。 在她不远处,还有许多稚子缩在一起。 其中一人见她这副模样,于心不忍,喊道:“喂!别白费力气了。灵脉尽碎是无法修炼的。” 众人里,要数此人最奇怪。被带来时不省人事,穿得衣不蔽体,醒后连连问这是哪里,还说着“手机”“学生证”这类名词,叫人一头雾水。 听说她前两天被带到市集上受仙人看中,最后却被说是灵脉尽碎。 修真一事,饶是三岁幼童,也会心生向往。毕竟那可是成仙之路,谁又不希望能摆脱凡尘,平步青云? 然而这屋里的女孩们,皆是流民所遗或被家人卖到此处,温饱尚成问题,哪有心思去想成仙的事。若寻不到好下家,前方便是无底深渊。 因此,这捡了本书就开始做梦的新人,着实显得痴妄了些。 “万一呢?” 她们视线的焦点、“衣不蔽体”的沈离夏拉了拉自己的吊带衫,把上面的灰拂去。虽这么说,她还是合上了书,长叹一声。 不幸啊,不幸啊。汲汲营营学习二十载,一朝穿越回归新手村。 好不容易混上大学,本以为前方是光明坦途,却在某天两眼一黑,转醒时眼前就是这群小孩子。 沈离夏想过这也许是什么黑心生意,或者她在做梦。然而如今已过了几天,也去过市集,终于确认,黑心生意不假,但是是换了个世界的黑心生意。 ——她穿了,方式如此淳朴,连人带衣服。千呼万唤,没有系统,没有原剧情,就连灵脉,也是碎成了渣。 她一个现代人,什么都没有地来到了这个看起来相当弱肉强食的修真世界。 幸好这边也是盛夏,不然只穿吊带衫和牛仔裤还丢了外套的自己,怕是落地就重开了。 少年一边叹气,一边将怀中馒头摸出。她把馒头掰成几块,抬起手招呼:“来吧,谁没吃饱?” 缩成一团的孩子们窃窃私语起来。见她终于恢复正常,几个女孩大胆地凑过来,沈离夏便把馒头分给她们。 其中一个不接,只冷冷地看着她,口气讽刺:“自己都快饿死了,还救济别人?” 沈离夏瞥她一眼,看到女孩露出的手指上布满粗糙的茧与疤痕,心下了然,不多责怪这孩子恶劣的态度,只道:“我成年了,不像你们在长身体。你不吃么?不吃以后跳起来连我膝盖都打不到。” 这话成功激怒女孩,她抢过沈离夏手里食物,狠狠咬下咀嚼,仿佛嘴里不是馒头,而是对方的手指头。沈离夏呵呵一笑,又拿起那本破破烂烂的小书看起来。 这书上所记载的,正是此世称之为“修真”的事情的相关知识。幸好此处文字与现代互通,不过是用的繁体。 没读多久,有一人踹开了门,一鞭子打过来。沈离夏眼看那鞭子要落到刚刚那女孩身上,赶紧把她推开,自己上前,结结实实吃下这一鞭。刺痛袭来,沈离夏不动声色,看到一男人走进来,手中持鞭,神色凶恶。 此人是管事者。这小屋乃至屋外一定范围的林子都是他用来圈养下人的地方。下人,多数是无家可归以至于流落到此处的,在这里等待下一个归宿。 也有从郊野捡来的异邦人,比如她。 而她们所在的地方,是属于所谓“第六域”的长州里的一片小树林,离城内有一段距离。 “别睡了!”男人恶声道,“你,还有你,同我去市集!” 他指的正是沈离夏和刚刚那个冷言冷语的女孩。两人跟他出屋,外面有一少男驾着马车等候。三人上了马车,沈离夏她们坐在后间,与前面有一道屏障隔开。 一声鞭响,马车开始向城镇的方向移动。 车外景象一片绿意盎然,鹅黄夹杂其中,不时掠过几声鸟鸣,轻飘飘地于林木间回响。 路上漫长,沈离夏戳了戳旁边缩成一团的小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最开始没回应,直到沈离夏隔了一会儿后跟没感觉到她的疏离一样又问一遍时才开口:“小五。” “小五?”沈离夏一听便知这是昵称,眼前的孩子恐怕是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你要为自己想一个名字呀。” 没有名字可怎么办呢。 沈离夏最初也不叫这个,领养她的人叫她立夏,因为她就是那会儿被捡回福利院的。成年后,她自己改了一字,觉得满意极了。 女孩没有再搭理她的意思。沈离夏闭目休憩,直到听见马蹄声停下,马儿长长嘶鸣。外头男人喊了一声,她便与小孩一同跳下马车。眼前已然是高耸的城墙,内侧遥遥传来热闹声响。 咔嗒。两人手上分别被系上锁链。男人带着少男转身向城门边的守卫出示身份,掏出些许碎银塞给对方,才牵着锁链往城内走。沈离夏低头,金属沉重地压在手腕上,难以挣开。 他们带着沈离夏与小五绕过街巷,下了楼梯,走到一处隐蔽的长廊里。穿过长长的黑暗,终于看到灯火通明。各类气味混杂,有一股最为明显,便是此地本身的朽烂气息。 这是一方地下市场。 愈是往里走,愈是能见到密集的摊点、店铺,不时还可听见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响。身旁的女孩彻底把脸缩进斗篷,整个人都贴在沈离夏身上,仿佛是从她腰间生出的一条尾巴。 怪人云集,有卖药和秘籍的江湖人,也有卖似乎是官府禁猎兽类的皮毛骨肉的猎人。 有的脸上疤痕纵横,小五这样年纪的孩子看了害怕倒也不奇怪。 两人被带到一处狭窄的空地上停下。这空地处于两处摊位中间,放了一把椅子。男人拉过椅子坐下,让沈离夏和女孩站在他身后。少男则去拉生意,不多久就缠上一个白衣青年,跟着对方一路追过去。 这种生意显然并不好叫卖。男人眉毛一横,压低声音同她们说道:“卖弄点本事,让客人注意到你们。” 鞭子的响声似乎又一次响起在耳畔。沈离夏点点头,四下张望起来。 如果实在要跟谁走,她更愿意自己挑个对象。 人流涌动,其间三教九流,有粗野似盗贼的,也有负剑而行的。后者手中拿着的并不是普通的钱袋,其上有简单符文,似是某种法器。沈离夏能猜到,大概是储物用的。 难道真有什么有用的功法秘籍?不像是。沈离夏目力极好,一眼能看见大多数秘籍上都写着“天上天下第一功法”“练了就成仙”这样的字。 三岁小孩都不会信这种直接在封面上打包票的东西。 她又扫了两眼密集的摊位,倒确实还有些看来仙风道骨或不修边幅的人面前摆着各种卷轴——有的只有一卷,部分还破损了。那些人大多数也不高呼,似等待有缘人。 等等。 沈离夏游弋的目光定住了。她屏住呼吸。 视线所及处,一名纤瘦的白衣女子正避开着穿行的人流,走过那些贩卖“秘籍”的摊位。 她戴着斗笠,薄纱垂下,遮住大半面孔,柔美的眉眼因此朦胧,若隐若现。乌发部分束起,脖颈纤长,素净的衣衫更衬得她肌肤苍白如雪。 这身处处遮蔽的服装,到这名女子身上不显鬼祟,倒像是哪处避世的仙人一时兴起来到人间游历,颇有高深雅致的气质。 唯独手腕上一点痣引人注目,仿佛一处洇开的墨点,将仙人同凡间联系起来。 有点眼熟。 不,非常眼熟,怎么和她专业直系大师姐这么像? 比起“师姐也穿越了”这种荒谬猜想,她更愿意相信,这说不定只是一个和师姐长得很像的人。 沈离夏不知道对方名字,只能暂时在心里称她为师姐了。 女子步子缓慢地走着,貌似并未见到心仪的货物,也对陈列的功法兴致缺缺。少年拼命晃动手上链子,期待这一阵折腾能换来对方注意。 视线没过来,鞭子先落下了。沈离夏偏身,这一鞭没落在身上,她却忽然提高声音,嗷地一声喊出来。 这一阵动静终于吸引到女子的注意力。她转身,目光望向这边,微微一怔,旋即加快脚步,往沈离夏这边走来。因这一身行头不同旁人,另外的街贩皆将女子视为贵客,企图留她脚步,却被快速而委婉地拒绝了。 她就在诸多目光的簇拥下,快步走向沈离夏。男人脸上一喜,正要开口,却听身后少年轻笑一声,柔柔地对眼前这谪仙般的女子叫道: “大师姐。” 而女子定定地看向沈离夏片刻,抬手撩开薄纱,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小师妹。” 声音温婉,宛如林间流淌的泉眼,清澈动听,传入沈离夏耳中,不知为何,似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两人归 世界上不乏有人形貌、声音上有所相似,但两者都占的,恐怕寥寥无几。 她能够确认眼前这熟悉的人正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位。 虽然看不透对方在想什么,但沈离夏知道,大师姐不会放着自己不管。她索性上去亲昵地挽住了女子手臂,与她紧挨在一块,又看向那脸上红白交加的男人。 “大师姐......”半句出口,碧螺春的香气扑面而来,好不委屈。而被她这般唤的女子稍稍僵住,有些别扭地低低“嗯”了一声。 她看一眼沈离夏身上的鞭痕,眼底闪过疼惜之色,轻声道:“师妹受苦了。下次可不要再贪玩,跑到很远的地方。” 这一出下来,不光是男人,后面的女孩也懵了。她呆呆地看着沈离夏,听见两人你一句师姐我一句师妹,一幅亲密无间的模样。 原来,她真的是宗门徒生?可不是灵脉尽碎了么,怎还有人收? 男人也想起这一点,尴尬地笑道:“姑娘,你莫不是认错人了?这可是个灵脉尽碎的废物......” 废物一词才出口,女子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寒光闪过,男人只觉喉间一凉,随后视线天旋地转,竟看见了自己的身体。 而在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落地的头颅维持着惊恐的表情滚了几圈,尸身鲜血喷溅,缓缓倒下。随后,女子放下手臂,身侧的少年及她自己分明离男人最近,身上却无一丝血渍。 “谁准你这样说我师妹的?”她语气骤冷,将血渍以法术净去后才将剑收起。 四下静默一瞬,随后有人惊叫,有人则已司空见惯,甚至拍手大笑。沈离夏瞳孔收缩,一时被对方杀人时的利落惊到,也挪不动脚步。 这真的是大师姐吗? 按照以往印象,大师姐乔砚深应当是个温柔寡言的人。沈离夏过往少打听八卦,但大师姐太耀眼,小组作业带飞、比赛表现出色,又生得极漂亮,总成为她人话题。她们讨论乔砚深,说她是精英家庭的独女,行事交际颇有大家闺秀风范。 可若不是一个人,又怎会处处都如此相似? 正在她思绪高速运转时,忽然感到发顶一阵柔软。少年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是乔砚深正在摸她头。 如揉弄一只小鸟的脑袋,她沿着少年的发丝轻柔抚弄,温声道:“别怕。” 独属于她的淡雅的香随之萦绕,恰似水流温柔淌出,不觉间已将少年笼罩其间,驱开了浓重的血腥。沈离夏抿了抿唇,感受到心跳渐快。 暖意自发丝间从指尖传来,少年浑身上下,似乎都是暖烘烘的。 乔砚深压低声音问沈离夏:“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沈离夏目光转向与她同来的小五。女孩此刻被吓得脸色苍白,站在尸体边上,看上去很是无措。 眼下男人死了,她不必再回小屋,又该往哪去呢?那一屋的孩子们又怎么办?沈离夏低声与乔砚深耳语,大抵交代过情况。 乔砚深听完,微微皱起眉,若有所思。她往前两步,先斩断了两条锁链,随后悄悄从腰间的芥子袋中拿出一样被丝巾包好的东西,牵起小五发抖的手,将其放入她手心。 沉甸甸的质感传来,女孩一下便明白这是银两。 “我只能带走师妹一人。接下来,你拿着这些钱,去带那些孩子另寻生计吧。”乔砚深知自己能给她的不多,兴许也只够安稳生活一段时间,不免惭愧,又补充道,“不过,听闻一户姓乔的大家正在招工,兴许你们可以在那里找到容身之所。” 待看到女孩点头,她才放心下来,转身对沈离夏道:“走了。” 沈离夏点头,笑吟吟地又贴过去,挽住乔砚深手臂。 她知道自己这出强买强卖一来,街是肯定逛不下去了。路上耳目众多,人流如川,自然也不可能谈起穿越这种古怪事。她灵光一闪——用英文?不行,且不说她那正式场合非聋即哑的塑料英语水平,依此地划分人魔妖的标准,她们两句话都没说到就会被指成异类。 万一有人上来说她们是说的妖言魔语,那就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逃不掉。 尽管不清楚这世界的人对异己是否玩“非我族类则必诛杀”那一套,依沈离夏的直觉来,三边关系绝对算不上好,恐怕敌对偏多。 她脑袋里噌噌冒出各种想法,一时不再注意两人间尴尬的沉默,只剩下乔砚深僵着身子牵着她闷头往前走。 正处在思考中的沈离夏自然不会知道,她缠着对方的手是越勒越紧,显得她们看起来极为亲密,难舍难分。而对十分不习惯亲密接触的乔砚深而言,被一个人如此紧密地挽着走路属实是一种酷刑,分明不算长的路生生走成了一段被打上受难烙印的苦旅,汗水顺着面颊滑落,滴到洁白的衣领间。 终于到一处朴素的院落前时,沈离夏感到自己挽着的人停下了脚步,还未反应过来,臂中抱着的部分也被人抽走了。 她揉了揉刘海,嘿嘿笑道:“虽不大,但清雅秀丽,还有小片青竹,好兴致啊,大师姐。” 乔砚深松了口气,感到手臂正在从离家出走的状态慢慢恢复,衣服上尚有几丝来自沈离夏怀里的余温。她正活动着僵硬的手腕,突然头上一轻,斗笠便被摘下,紧接着是面纱。 抬头一看,沈离夏不知是从哪毛了根狗尾草叼在嘴里,戴着她的斗笠,手里小心地捧住她的面纱。见乔砚深看过来,沈离夏略微歪头,笑道:“大师姐出了好多汗,想必戴着这些炎热难忍。现在只剩我们两人,摘下也无妨吧?” 说完,她又打了个响指,“像不像大侠?一剑霜寒十四州!” 这副腔调,习惯得还挺快。 “像。”乔砚深也不恼,从怀中拿出手绢,拭去汗珠,又看沈离夏一身脏污,便拉着她往院内走。 “先休息吧。我知道你遭那人贩子打伤了。一会儿烧水沐浴,清洗好尘垢之后再来包扎伤口。”她忧心忡忡地看了看沈离夏手臂上肿起的鞭痕,不由得捏紧了她的手,“真不留情,可别留下什么疤痕......” 学姐脾气挺好,一身仙人似的素白衣裳被她不小心擦上几块灰尘也没说什么,还不嫌她手脏,只关心她伤势。沈离夏心里想着,跟乔砚深走进屋内。屋中布局简单,基本的家具齐全,还有一套素净的茶具。 为她指过其她房间的用途后,乔砚深去抱柴薪烧热水,留沈离夏一人在屋内慢慢踱步。她本想帮忙,却被对方以伤员的理由推拒。 其实这点伤口对她而言倒不算什么,但既然大师姐坚持要她先休息,那便休息吧。 小桌上有一张圆盘,里面装了些点心。沈离夏摘了斗笠挂到一边,在桌前盘膝坐下。 她发现点心里有不少曾见过的种类,朴实而粗糙,散发着自然的甜香。刚想捻一枚时,沈离夏想起自己还未洗手,于是起身往屋外走去。 院落里的青竹挺拔,微风拂过,细叶交错着发出沙沙轻响。少年找到储水缸,用盆打水洗手。乔砚深平日应是在此处盥洗,有放皂角与其她清洁物品。 她似乎已经在此生活了有一段时间,日常起居已然不是烦恼,同时也适应了这些在沈离夏看来相当不便的工具,同周围和谐相处着。但沈离夏记得,她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天还见过乔砚深。 既然这确实是大师姐,那就是两处时间不同步。所以,乔砚深和自己一样,也穿越了。 巧得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正想着时,乔砚深抱着柴从沈离夏身旁走过,顺口告诉她哪块皂角是用于洗手,哪块是用于洗衣的。沈离夏乖乖点头,仔细搓洗双手,把指甲缝隙里的污渍慢慢清理干净。她一边洗着手,一边思索着自己究竟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而且,乔砚深又比她早了多久? 显然这些问题需要时间。她慢慢梳理着,打算等乔砚深闲下来时再去一一询问,毕竟大师姐看起来可是大忙人...... 心里还在嘀咕着,沈离夏抬眼,发觉乔砚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眼前,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 “有人说过你走神的时候很专心吗?” 沈离夏用发皱的、湿漉漉的指尖摸了摸自己鼻尖,不好意思地回应道:“还真没有......不好意思,大师姐。” 她把水倒入一边的园圃,随后跟着乔砚深走去沐浴的房间。里面雾气蒸腾,虽不宽敞,却很温馨。乔砚深把换洗衣物和毛巾放在浴桶旁的椅子上,告诉沈离夏有什么事随时叫她。 不料沈离夏已经迅速脱下吊带衫,解开了腰带。少年高挑却偏瘦的身体相对于她多了些颜色,轮廓也更圆融。长发披下,被水雾蒙上一层柔和的光泽。那明艳到有些张扬的面容,也于朦胧之中显得温顺了许多。 乔砚深不由得转头,将微凉的手背贴上面颊,不敢同她对上视线。 “我在屋里等你。”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她匆匆离开房间,心里不断默念着,试图让脸上的热消下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灵脉毁 热水浇过身体,沈离夏将每处污渍都细细洗净后才拿过毛巾,擦拭起湿润的发与皮肤。 旁边椅子上是乔砚深提前为她放好的衣服,她拿起来一看,顿感亏欠直接变成可计量的数字。 这是一套宽松的黑色长衣,内衬轻薄,与季节相称。袖口、腰带染为深红,隐约可见蜿蜒的叶状花纹。沈离夏只是看着也能感到价值不菲,轻抚过表面,光滑柔软的质感自指尖传来。 端详许久,她叹了一口气,有些哭笑不得。 师姐好意,她心领。可是这东西,她不会穿啊。 与此同时,乔砚深正站在灶台前,对着一捆蔬菜发愁。平日她都是从外买吃食回来,或是去酒楼一类的地方解决。灶台干净得可以说纤尘不染,这么久以来她定期擦拭清理着,可至今还未使用过。 只是做点能吃的东西而已。 乔砚深拿起一边的菜刀,将土豆握在手里,神色肃穆。她手指抚过土豆表面,仿佛正在安抚食物情绪。接下来,只需将其放在锅中,烧水蒸熟。 当沈离夏穿好衣服、慢吞吞地走进厨房,绕到乔砚深身后时,一切都迟了。她看见底部焦糊黏在锅里的土豆,神色从嬉皮笑脸转为凝重,开始反思。 难道自己什么时候惹过师姐? 那洁白的指尖停在土豆上,被水蓝光泽包裹,似乎正打算以此方式将土豆强行扒拉下来。沈离夏思忖片刻,小声问道:“师姐,我们晚点再去外面吃,也无妨吧?” 乔砚深抿起唇,看着底面漆黑的土豆,半晌没回话,看上去几乎有些委屈了。沈离夏知道她应是很少下厨,所以才会如此,便拿过一根筷子戳了戳土豆,看到里侧一片软糯,笑道:“师姐,下次蒸之前切一下更好,这样底下就不会焦了。” 说着,她伸手去掰下完好的上半部分,猛地拿出来,放在手里颠来颠去,夸张地叫了一声,最后揣在怀里,低头嗅了嗅。 “纯天然的就是不一样啊!” 一声轻笑传入耳中,沈离夏抬头,正巧同乔砚深对上视线。对方不再失落,而是笑得眉眼弯弯,薄红在面颊上染开,如霞光落在细雪之上,是极为细腻的好看。她往前两步,将土豆拿开,旋即手搭在沈离夏肩上,为她慢慢整理起衣服。 “师妹,里衫领口应是这边的方向。” 微凉的指尖沿领口滑下,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脖颈。沈离夏还未反应过来,耳根已开始发烫。眼前人却十分自然,甚至弯身前倾,细细地为她调整领口。发间清浅的香、细雪般的气息,凛然地扑面而来,却温柔地摄去她心魂。 那双沉冷的眼底,竟是可以有这样潋滟的光泽。盈盈笑意于其间绽放,睫毛似蝶翼微颤,将精致眉眼点缀得更为柔婉。 热意无可避免地延伸到脖颈,染开在乔砚深指尖,惹得她微微抬眼,含笑道:“我还不曾知道,师妹原是不习惯......被人触碰?” 沈离夏咬了咬唇,从她眼中看出些许促狭,终于明白这是一点小小的报复。 “自然不是,”她稍稍仰首,让乔砚深能更方便一些,“师姐这般漂亮的人靠近,除了断情绝爱者,没有人能泰然自若。” 乔砚深挑眉,将她领口拢紧了些,又解起那扎得乱七八糟的腰带,轻声道:“师妹这般甜的嘴,说话真是讨人喜欢。” 像只小鸟一样,很是动听。 “好了,要记住,腰带是这样系的。” 穿好衣服,两人解决掉能吃的那部分土豆,回到厅堂中坐下,慢慢聊起天、梳理起自己的见闻来。 她们各自都呆了一段日子,知道这世界分九域,为小域;又根据种族分三处,人域、魔域、妖域,称大域。一至七域为人族所居,其余则魔、妖占据。大域之间存有混沌缝隙,常人无法跨越,是天然结界,以免异族合流,滋生事端。 “我来时身上仅剩此物,凡疑难杂惑皆记录在上。若寻得渊博之人,必然好好问上一番。” 一边说着的时候,乔砚深从衣中摸出一样小小的记事本,仔细翻阅。沈离夏一眼看出那是现代的东西,看来乔砚深也与她一样,是整个人突然出现在这儿了。 但她最好奇的,莫过于—— “师姐,你是不是已经开始修炼啦?” 乔砚深点点头,摊开手心,一簇淡蓝的光亮起,“这是灵力......你能看见么?” 通常来说,常人是看不见较微薄的灵力的。但沈离夏听见她问话,却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伸手轻轻触她手心,回答道:“师姐是说这蓝光么?不是很明显吗。” 这着实让她有些惊讶。方才那地下市场,乔砚深清清楚楚听见那男人说,沈离夏是灵脉尽碎。按理说,她不该能看见。 “那师姐能点个火给我看吗?”沈离夏期待地眨眼。 “不能。修炼分灵根,对应五行,为金木水火土。我是水木灵根,点不出火。”乔砚深好笑地摇头,“你若需要,木柴可以代劳。” 沈离夏沉思一会儿,忽然恍然地抬头,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乔砚深:“我看得很清晰,就是说我……” “理应是有修仙的资质。”乔砚深抬手,“伸手。” 沈离夏把手搭上去。对方手心微凉,温度偏低,兴许是修行所致,给人感觉相当矛盾,像一捧温暖的薄雪。 师姐的手比她要小一些,骨骼也更纤细,莹润的手腕也似一截白雪。她垂眸,食指轻轻擦过那枚小痣。 砚深。沈离夏晓得这名字是寄予了厚望,愿她成为学识渊博之人。而这如墨点的小痣则与此名十分相配,不知是它决定了师姐的名字,还是冥冥之中师姐名字让这颗痣巧合地出现了? 乔砚深闭上眼,手中并无异象,而沈离夏却感到有什么东西正从两人接触处流入,温润、清凉,有如水泽,却并不让她排斥,只是小心翼翼地、温柔地沿经脉游走,生怕她受伤,几乎怜爱地缓慢抚摸而上。 她不禁轻轻颤抖起来,乔砚深有所察觉,睁开双眼,与她视线相对。 沈离夏才发现,乔砚深的眼睛是深蓝色的。 平日看难以发觉这奇异的色泽,靠近时却犹如拨开了雾,得以望见一片深沉海面。深邃中星光点点,涟漪温柔,不觉间,她便深陷其中。 “放松。”乔砚深柔声道。 沈离夏点头,紧张不觉间慢慢消失了。 持续了有一会儿,乔砚深忽然眉头皱起——她看不清沈离夏体内的经脉的状况。灵力渡过去,竟是直接不见踪影。 她耐心地一次次尝试,终于有一次发现端倪。一种锋利、混乱且强烈的气息,在她尝试探测更深处时,把灵力生生绞碎了。 如此凶狠,让乔砚深心下浮出一个更恰当的词—— 戾气。 暴戾的气息顽强地抵抗着外来者的入侵。 乔砚深直觉这戾气并非不可控,其或许有一部分是沈离夏决定的。就像自我保护,戾气绞碎了来自外界的灵力。 有一种可能,是沈离夏还未彻底对她放下心防。 想到这点,乔砚深又忍不住在心里笑自己。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她们并非熟识的朋友,沈离夏怎么可能完全信任自己。 戾气之下,她得以窥见些许光景。那光景浮现在脑海中,竟有几分触目惊心之感。 破碎。可见之处,隐约能看到破碎的经脉的轮廓。 沈离夏注意到她表情,脸上浮现失落,又很快掩饰好,故作轻松地笑道:“不过,之前有人说我灵脉尽碎,是修不了仙的。如果是这样,师姐告诉我实情便是,不用安慰我。” 都这么大的人了,她也能接受这些,不会因为期许破碎就万念俱灰的。 谁知乔砚深却摇了摇头,坚定道:“不用担心,师妹,我会为你寻修复之法。” 沈离夏:......啊? 师姐好像真的入戏把自己当宗门大师姐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 自两人走后,坊市中很快恢复了热闹。几句闲话一过,男人尸体就被专人清理拖走,仿佛无事发生。女孩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地上血渍。 她该去哪?要回去,还是现在就走...... 如果不分给别人,这些钱或许够她衣食无忧地过下去,从此也不必到处流浪。或许,还能回去,找到亲人的尸骨,风光大葬...... 沉默地想了许久,小五握紧手中丝巾,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决定回去。那些孩子,同她差不多大,也还在受着苦。 她不能放下她们不管。 刚要走,不料身后却传来一声呼喊:“喂,你去哪!我叔叔呢?” 小五下意识顿住脚步。原来是那少男回来了。在他身后,一风度翩翩的女子正摇着手扇,含笑看着她。面具遮掩她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沉静的墨色眼睛。 似发觉小五亦在看她,女子眼眸微微眯起,笑意更盛,温声道:“这便是你说的,‘妹妹’?” 少男忙点头,点头哈腰道:“舍妹很是懂事,您收她做打杂的下仆,端茶送水是没问题的。两锭银子就成交,如何?” 在两人对话的空当,小五早已绞起手指,足尖不断在地上碾着,眼神飘忽,想找机会奋力跑走。两锭银子,按照此地人个性,定会讨价一番,是好时候...... 不料女子却一合手扇,轻飘飘地来了句:“可以。” 两锭银子落入少男手中,她被推到女子面前,望着那双平静的眼,心中再多不甘都化作恐惧。这双眼明明生得好看,若有阳光,定然是光泽流转、摄人心魄。 可女孩不知为何只觉其中深邃不可见,仿佛一口溺过无数人的水井。 女子却如丝毫未感到她的不安,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离开了这处地下市集。两人走了一阵后,周遭景色渐渐熟悉,小五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心骤然凉了下去。 她们竟是在往回到竹林那间小屋的路上走。 莫非,是少男和眼前人合伙做的一场戏?两人看到她亲眼看着男人被杀却无动于衷了? 得赶紧跑! 然而与脑中念头相反,小五双腿颤抖,手中汗水渗出,没有一点迈开腿的力气。女子感觉到她手心湿润,停住脚步,低下头关切道:“是太热了么?” 她话音落下后,一股柔和的凉意传来,从手心沿着流过心脉,让小五霎时平静许多,亦更加疑惑。她们确实是在往回走,可眼前人又没有要杀她的意思。 等彻底离开城里,女子忽然握紧了她的手。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万物扭曲。再回过神时,已经到了竹林小屋附近。 小五终于反应过来——此人是修士。 安安静静跟着女子走到小屋前,小五才发现,屋中已经空了。 这时,女子终于开口解释起来:“我已经将她们安顿好,无需担心。” 她顿了顿,松开小五的手,轻抚她发顶,“你先躲在边上草丛里,等一会儿再出来,好吗?” 待小五躲好,女子闭起眼,手中掐诀,身形隐于风中。院中景象恢复原样,似无人来过。不一会儿,马车声响起,那少男停下车后走到院门前,困惑地摸了摸头。 “叔叔去哪了?奇怪......那群人也什么都不说,莫非是喝酒去了?” 说着,他走入院中,正要伸手推开小屋的门,眨眼间被一剑贯穿心口,风刃陡然自剑上绽开,顷刻将他尸身毁去,不剩一丝残渣。女子收起长剑,猎猎风声旋即止息。 躲在草丛里的女孩瞪大双眼,难以言说的心情于胸腔中激烈交锋。她怕,却又对少男的死感到快意,过往鞭伤的阵阵刺痛在这一刻清晰传来,接着彻底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后,女子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往她这边走来。 “久等了。”她嗓音温和如初,笑意不变,“忘了问了,我该叫你什么?” “小五。”孩子的直觉敏锐,女孩见她没有要再动手的意思,壮着胆提高音量回答。 “小五......想必你是老板捡来的孤女了。”女子摇摇头,摘下面具,声音忽的柔软了许多。 她左眼角有一道浅浅疤痕,延伸到面颊上。除此之外,眉眼秀美,形貌昳丽,说惊为天人亦不为过。 “我是流华。今后便一同游历九域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求仙路 清晨,青竹摇曳的小院内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师姐轻一点!” 待乔砚深把凝成针的灵力抽离后,沈离夏忍不住翻身,冷汗自额间滑落。 “引气未成,是经脉有异。你有完全放松下来吗?我不会伤害你的。”乔砚深边说着,指尖又一阵微弱的灵力聚起,慢慢化为长针模样。沈离夏见她打算再探测一次,不由得浑身一颤,赶紧把褪至腰间的衣物拉上。 “我知道师姐无心害我,但我们今日还有其它行程,不宜耽搁太久才是。”沈离夏翻身从床上下来,生怕乔砚深再把她摁回去,“况且许多人本就没有修仙资质,这经脉恐怕也不是一日便能打通的,师姐已经尽力了。” 乔砚深望向窗外天色,暑气还未蒸腾,窗外阳光尚且薄凉,在屋内缓缓游弋。粗略计算,她们自黎明时开始尝试,到现在也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了。 “就算我是一介凡人,师姐也可以保护我不是么?”沈离夏捏住乔砚深的袖角,眨了眨眼,不见一分失落。 乔砚深轻叹一声,只得点头道:“先收拾行装,我们今日要拜访的是长州的大户人家,须格外注意言辞。” 语毕,她的目光落在沈离夏身上,又坚定地补充了一句:“回来继续。” 听到这话,沈离夏的脸一下皱成一团,原本漂亮张扬的眉眼也显得可怜起来。乔砚深不顾她将要哀嚎出声,径自走入内室,留沈离夏一人整理仪容。 师姐的身影消失后,沈离夏面上丰富的神色顿时收敛,嘴角微微扬起。她系好腰带,走到桌上的镜子前整理起散乱的长发。 虽然方才扎针的疼痛难忍,但并不至于叫她反应如此夸张。只是师姐性子固执,加上那强烈的责任心,若自己不主动阻止,恐怕今天的行程得被耽搁大半。她拿捏了师姐的性子——心软到极致。第一缕灵力扎入时,她下意识颤抖一下便让乔砚深眉头皱起,手头动作轻柔了许多。 昨天也是一样,若不是心软,谁会吃她那套小花招呢。 沈离夏将部分发丝挽到后侧,随意扎起一束小辫,其余散在肩头。她头发留得不长,走动时发丝随步伐飘起,看着如鸟儿翘起的尾羽,分外灵动。 一会,乔砚深也从内室出来,同昨日那般一身白衣,其上暗纹似有变动,腰带自洁白换为水蓝,让整个人更多一分如水的沉稳与柔和。不再戴斗笠,只有轻纱遮住半张面孔,露出一双古井无波的眼。 她刚走出屋子,一身黑衣的女子便扑了过来,上挑的眼尾被阳光染得更加明媚,笑意粲然。 “师姐真像仙子呀。”沈离夏抱着乔砚深的手轻轻晃了晃。对方含笑不语,只是任着她这般亲昵。 两人向城中繁华处走去。 长州有一户姓乔的名门望族,听闻祖上曾是寻仙问道者,后从宗门回归凡世,借修道所学为人诊疗疑难杂症。丹药炼制的方法,放到普通人这边也可制造更优的药品,仙门对此也不多干涉,此人便借此逐步发家致富。只是尽管家底一代代渐渐深厚,乃至成为长州的地头蛇,却不见后辈再有修仙的苗子。 直到这一代,终于出了一位具有灵根、可见天地灵气的孩子,名为乔婉。其不仅具有天资,运气也相当好,近日被来到长州的仙人发现,邀请共同回到宗门,踏上仙途。 可乔婉是家中次女,有婚约在身。原乔家这一辈还有一位长男,意欲求仙问道,却走火入魔导致暴毙于家中。乔家重任因此便落到乔婉一人身上。 而乔砚深说巧不巧,就醒在这长男的墓室里。 她来到这时与沈离夏一样,先昏迷了一段时间,再恢复意识时已经躺在一樽棺材里,旁边是穿着白色长衣的尸体。或许是有人见她生得不错,便以冥婚的缘由,与长男合葬了。 所幸棺材对练气者而言并不结实,只是刻上了延缓尸身腐烂的符文。 于是乔砚深破棺而出,挑了墓室中一部分物品带走后离去了。 沈离夏昨晚听到这里时,忍不住问了句:“师姐,你当时怎么这么镇定,不会之前见过尸体吧?” 乔砚深温柔而意味深长的一笑。 她不禁感到身体发凉,却又被手中师姐亲手沏的茶暖热了。 算了,师姐不会害她的。怎么能怪师姐不顾情面。 钱财、剑等物皆是从墓室里得来,乔砚深像预料到她会来似的,多拿了一个储物袋。这储物袋较为低级,容纳空间不大,无需灵力注入,倒确实适合沈离夏用。 今日,她们的任务就是去乔家府上拜访乔婉,询问那宗门徒生的住处。 乔砚深已经提前做了准备,沈离夏只需配合她。她们最终的目的,是得到加入宗门的途径。 毕竟那是资源较多的地方。若日后另有打算,翅膀硬了再飞就是。 走至乔家宅邸前,院子宽广,牌匾华丽,十分气派。 乔砚深从袖中摸出一卷文书递给门口的仆人,叫她交予夫人。不过多久,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从府中出来,带着两人往院里走。 沈离夏尚不清楚乔砚深打着什么算盘,乖乖跟在她身后,不时为各种装饰与看上去便极其瑰丽稀有的花卉惊叹。 妇人将她们带至屋中,走到厅堂内,见一位温婉的少女并膝坐在桌前,面前茶水热气腾腾。少女气质虽同样柔和,却不似乔砚深那样有着一股清冷的疏离感,更像于初春时盛开的艳丽花卉,精致、华美,绽放芬芳时又洋溢着暖意,叫人不觉间感到亲切。 “请坐。”乔婉颔首,“旁边这位是?” 乔砚深瞥了沈离夏一眼,微笑道:“随我来的仆人,带她见见世面。” 沈离夏眨眨眼。 好吧,她是仆人。 “娘,我想同这位师姑单独聊聊。”乔婉抬头道。 妇人眼中忧虑流露,最后还是点点头,离开了厅堂。乔砚深见只剩下她们三人,双眼微微垂下,似是在酝酿措辞。 乔婉温和笑道:“师姑不必顾及婉儿心情,只管说占卜结果便是。” ——反正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沈离夏听得困惑,偷偷瞥一眼乔砚深。 占卜? 占卜的问题是什么,让人如此摇摆不定? 沈离夏的疑惑下一秒得到了解答。 “小姐中意的那位,恐怕是不会回来了。” 乔砚深轻声回答。 少女沉默不语,沈离夏瞥见她手指收紧,攥住膝上衣物。乔婉微微弯身,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 乔砚深见她不语,又不禁叹气,继续说下去:“从戎之人去的是凶险万分的战场,生离死别乃是常事。若我没有记错,他已有三年未归,而战争早已平息。” 茶杯被放回桌上。 “小姐宜改嫁,或顺从本心。” 乔婉轻叹一声。她的伤心,早就不是出自于婚事,又或者那个隐形的男子了。 儿时,听闻这桩婚事,她还会期待那未曾谋面的人迎接自己。 而对方同自己年纪相差悬殊,在她孩提时代,那人便已经随长辈心愿投身于战争中。自此,两人再未见过,只剩书信来往。 提笔写上许多,往往也只得到只言片语,向她报一声平安。 平安平安,无一丝关切之意。长久以来,她期待早就被磨平。可去问退婚之事,又遭到家中那男性长辈们阻拦,说要考虑大局。大局大局,是牺牲她的大局。 反倒是娘亲总问她对此事看法。乔婉不愿让她为难,提过两次后,就没有再说。可自己的不情愿,娘亲是看在眼里的。 若这大局从未考虑过她与娘亲,哪怕是崩塌,也与她无关。思及此处,乔婉心念一动,忽然对往后有了打算。 但,一切都不是现在。她要先协助娘亲,让乔家的“大局”属于她们,而非那群废物男人。 沈离夏抱臂靠在一边,眉头微微颦起。 封建陋俗,害人不浅。且不说年纪轻轻便配婚,让人为一个就见过几面的人守不知道接下来多少年,以各种道德约束,当真是下作。 若所谓道德就是这种东西,那她觉得女人有没有都无所谓。到底,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然而所有人对修士,态度却颇为敬服。由此看来,她确实该加入宗门,说不定日后再遇到此类事,就可以拔剑直接把对方一家爷舅爹弟都杀了。 乔砚深则静默着等待乔婉平复情绪。卜卦结束,话也尽了,自然只能等乔婉自己去做选择。 一会儿后,乔婉抬袖轻轻拭过眼角,旋即望向乔砚深。 “我知道那位仙人在哪里。两位辛苦赶来,先休息一会儿,稍后我带你们前去拜访。” 坐在她对面的白衣女子微笑着点头,提壶欲要为茶杯添水,而一直站着的那位黑衣女子却像是忍不住了一般,轻轻咳嗽了两声。 坐着的两人目光同时投向沈离夏。 沈离夏将碎发别到耳后,挑起眉头,露出尖尖的犬齿,笑容颇有几分狡黠之意。 “小姐,这次拜访可是好机会。不如同我们一起离开此地前往宗门,也不用再受制于人。” 乔砚深仿佛听见了沈离夏算盘珠子打响的声音。 实际上她也确实在盘算。乔婉有修仙之资,那么若是同师姐一起进了宗门,念及卜卦之事,想必至少能在一些时候搭把手,不至于让师姐孤立无援。之后,也不用受这家族的气。 师姐还能收获一个小师妹,简直一举两得。 如此,沈离夏压下心头那阵莫名其妙的、小小的不甘,向乔婉替尚未加入的宗门抛出了橄榄枝。 “怎么样,是否考虑好了解约?” 尽管师姐的师妹不是自己,而是要先让给另一个人…… 但还是得从长远考虑。 她这边说着的时候,乔砚深早已看着她的表情,无声感叹。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想法直接写在脸上。 师妹是个笨蛋,怎么办,在线等。 也不是很急,反正我可以保护她。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入太徽 乔婉怔了怔,旋即失笑道:“不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她说话时声音柔软,眼中闪烁的神情却是坚定的。沈离夏见状,不再自讨没趣,在旁边盘膝坐下,伸手端起茶水学着乔砚深那样小口啜饮,一下被苦得抿紧下唇,开始怀疑这两个姓乔的味觉都出了问题。 喝过茶后,乔婉向母亲说明行程,在夫人与家丁的目送下同两人离开府邸。 宗门来的徒生住在城外的一家客栈里,要进入竹林。长州气候适宜,植被茂密,因此也常有盗贼隐匿于密密的林间。沈离夏和乔砚深伴在乔婉左右,把她拢在中央,只差一边牵一只手,比起护卫更像是一对长辈护着孩子。少年哭笑不得,方要张口叫她们不必如此担心,忽的看见沈离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乔砚深在旁边放轻了声音:“小姐家里人跟来了。” 沈离夏状似不经心地补充一句:“舍不得小姐这么个大活人跟宗门跑咯。”刚说完,乔砚深的手就从背后绕过来掐了掐她的腰,示意她别再拱火。沈离夏耸耸肩,做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乔婉面色一沉,加快脚步往前走。三人交谈止住,竹林间只剩脚步声回荡, 找到客栈后,乔婉同掌柜说明来意,对方带他们上楼,走到其中一间前。普通的木门上贴了一张符纸,尤其引人注意,上面用朱砂画了些图案,沈离夏看不懂这图案的含义,望向乔砚深,发现对方果不其然正站在一边观察着符纸,颇有兴趣地托起纸张仔细查看。 乔婉抬手敲门,叫道:“怀柔姐姐。” 沈离夏和乔砚深对视了一眼。 姐姐......? 还未仔细思考这称呼的微妙之处,一位青衣女子从门后闪出,冲到乔婉面前,吓得乔砚深往旁边猛退一步。女子握住乔婉的手,淡色的双眼中盈满激动。沈离夏注意到她发间别了一串翡翠般的嫩叶,表面流淌莹莹光泽,看上去应当是一件法器。对方迎接得太急,连贴身佩剑都没带上,神经比她想得要大条一些。 乔砚深下意识将手按在剑上。不同于沈离夏,她第一反应是自己无法看透对方的修为。 “我听错了吗?你刚刚叫的是师姐对吧,是师姐对么?” 唐怀柔实在是太想收下这个小师妹了。 近日修士世界较为太平,她只能接一些简单的外派任务打发时间,如巡查边界、干涉盗贼等。师尊那边每天忙于研发新的丹药方子,提高质量,麾下又只有自己一个内门徒生,天知道没有任务可做的时候她有多无聊。 到这一步也不缺贡献点换东西,只能期待撞上什么机遇。如果有个小师妹,两人一起闯闯秘境、到处游历一番,岂不比一个人四处飘荡有意思得多。 乔婉不好意思地微笑,斟酌着措辞。唐怀柔满面的笑意如沐春风,只是时间一点点过去,没听到肯定回复,这春风也慢慢枯萎下来。沈离夏看不下去,在旁边咳嗽两声,替乔婉解释道,“她叫的是姐姐。” “为什么……”唐怀柔低头,刚要松开乔婉的手,忽然灵光一闪又握紧,“婉儿可是担心家里那边不同意?没关系,师姐有师尊给的阵法,手决一掐就能回宗门。结界在外头拦着,师姐把你藏好,到时候就是太上长老亲自来问都不知道在哪。” 沈离夏听得抬手抹了抹额角,暗叹一声。如果这群修仙的都跟眼前这人一样脑子不正常,那她不如带着师姐另寻高就,浪迹天涯。 乔婉摇摇头,转头望向沈离夏她们,说道:“怀柔姐姐,今日是她们有事找您。” 两人上前,向唐怀柔拱手。对方这才注意到还有别人,面颊泛起红晕,颇为尴尬地回礼,相互介绍后请她们一同进房间相谈。 沈离夏环视一圈,房间内摆设并无特殊之处,也没有符纸。行装大概都收入了储物囊,不见任何私人物品,只有茶盏中冒着热气,室内茶香满溢,沁人心脾。她走到桌边,也没问唐怀柔,好奇地探头看杯中茶叶,苦涩的气息钻入鼻腔,丝丝缕缕。 “是药草茶。”唐怀柔见她好奇,出声解释道。三人围在桌边,乔婉则在关好门后走到窗前,若有所思地看着竹林间隐约闪过的影子,侧耳聆听悠长的鸟鸣。 乔砚深开门见山,问道:“如何入宗?” 唐怀柔看向她,微微眯眼,至感受到对方修为时略有些疑惑地出声:“咦……姑娘灵力精纯,应当是自小就开始修炼了,为何如今还停滞在练气初期?是遇上什么阻碍了么?” 她并未直接说对方怠惰。乔砚深并不像那类放纵欲望扰乱道心的人,方才还捏着她的符纸研究,怎么看都极其专心,是宗内那群古板的仙尊会喜爱的好苗子。唐怀柔虽不知对方灵根,却能看出些许蓝色的光泽流转在她周身,于经脉中生生不息流淌,应当是以水为主,而非难以聚气修炼的五灵根。 那便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乔砚深摇摇头。她自当不能说自己是从另一世界过来,而那边灵气稀薄到近乎消散一事,只能含混回答:“先前为心魔所扰,选择回到世俗。现在心魔已解,不愿蹉跎人生,就重新开始修炼了。” 唐怀柔了然于心,偏了偏头作思考状,发间的青叶也随之晃动,好似正于暖融融的茶香中舒展。她沉思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纠结道:“我只能带你去宗门,至于管事的收不收,那就要看你表现了。我所属宗门虽以平稳为风,不似无极剑宗那群剑疯子极其尚武,却也相当看重资质。” 说着,她的目光落到乔砚深腰间的剑上。 “你虽是水灵根,却不如我所熟悉的润泽万物那类。你的灵力纯粹而含有锋芒,比起柔更偏冷,带着股剑意。”唐怀柔笑了笑,“我虽不懂剑,却也能看出这剑意是纯的。你的心很干净,不做医修可惜了。” 沈离夏在旁边端茶送水,听见这话不禁一挑眉毛,暗暗腹诽:谁说的,大师姐心干净那不更适合修剑么?大师姐喜欢什么就修什么,这剑打出现起就是等着她大师姐修的! 乔砚深并不在意唐怀柔后半段话,她低头思考了片刻,那片沉静的深蓝色于此刻如同凝固的深海,只是注视便足够收获一片安宁。唐怀柔留意了她这双眼睛许久,很少有人生来会具有这样的双眼,无论是颜色还是其中的波澜不惊。 但乔砚深下一句话却让她不平静了起来。 “不止我一个人。” 唐怀柔第一反应是看向窗边的乔婉,对方并没有如她所想般在乔砚深话音落下时转头接上这茬,甜蜜蜜地告诉她自己想好了,然后一句师姐让她轻飘飘地幸福到云端去。 沈离夏肩头一紧,忽然被乔砚深拉到身旁。 “还有她。” 好感动。她几乎马上要无比深情地叫出一声师姐了,但唐怀柔适时且不解风情地打断了这表演。 “她身上没有任何灵气波动,也看不到别的……”唐怀柔皱眉,灵力扫过沈离夏,“总之,她甚至连门槛还没踏入呢。” “近日我正教导离夏引气入体,她很聪明,只是需要点时间。”乔砚深深吸一口气,垂下双眼,抿紧下唇,片刻后继续道,“她同我义结金兰,自幼未分开过,若是我一人离去,实在放心不下。不知仙师可否带上她,能否入宗就则仙尊们来决定,定不多纠缠你。” 她握住沈离夏的手,将自己的手搭在她手背上,一阵暖意传来。不知为何,说着这些话时,她并无多少违和感,似乎当真自小就见过沈离夏,同她言笑晏晏着走过如梭岁月。 “我在这人间已了无牵挂,只是一直待离夏如姊妹。我知修仙之人亲缘淡薄,但她与我年岁相差不大,又同样向往仙途,愿仙师给她这次机会。” 道德绑架啊道德绑架。师姐这会说谎倒是脸不红气不喘…… 沈离夏心里默默想着,配合乔砚深作出一副亲昵模样,整个人靠在她身上,眼中泪光流转,只差呜呜抽泣出声,上演一出情深意切的大戏。唐怀柔被她们左右夹击,一下被感动得说不出话,修士义薄云天的性子冲出,叫她不禁提高音量,保证道:“我带两位一起便是!届时若长老们不同意,我就去求师尊,叫师尊留下她做杂役,如此也在乔姑娘视线内,方便照看。” 乔砚深向她道谢,沈离夏也跟着深深鞠躬作揖,声音里带上一丝颤抖,似是激动到语无伦次:“仙师大恩大德,往后定涌泉相报。” 唐怀柔一摆手,连声说道这不算什么,又惋惜地看了眼乔婉,最后从怀里摸出一串光滑的玉石珠链,走到窗边去交给她,同她低声说了几句。乔婉微笑着点头,显得有些不舍,在袖中摸了摸,只找到一小块精致的糖糕递给唐怀柔。 几人约好时间后各自回了住处,唐怀柔一路送乔婉至府邸前才离去,临走时还将一枚香囊小心地系在她腰上。 次日清晨。沈离夏第一次体会到“晕剑”的感觉。 她也没想到唐怀柔当真会就让三人这么回去,也不用便捷的阵法,说要让她们体会一下仙人御剑的惬意。 惬意个鬼啊!望着底下不断缩小的地面,感受到风刮过面颊,沈离夏只觉得她下一秒就要晕倒在强烈的对于高度的恐惧下。咽下胃中翻江倒海送上的呕吐冲动,她的手用力环着乔砚深的腰不肯撒开,唯恐自己稍微松动就会如一块小石子般消失在苍茫大地上,一丝涟漪没有,叫乔砚深都不知道去哪给她收尸。 嘴里念叨着“太高了”“这群修仙的脑子果然不正常居然不恐高”一类的话,沈离夏自然没注意到乔砚深微微发红的耳根。白衣被拂起,气质柔和的女子站立于长剑上,黑发恣意飘动,沐浴上淡淡的暖色光晕。 长剑在清晨的云雾中自如穿行着,迎着曙光一路奔向位于边陲的高峰。乔砚深一边留意沈离夏,一边问唐怀柔,“为何唐仙师如此执着于劝小姐入宗?” 提起乔婉,唐怀柔还是不免遗憾。她叹息道:“她方才觉醒,丹田内已有水灵气凝聚,是天生水灵体,适合拜到我师尊门下。年纪轻轻,受正确指导必能仙途坦荡。” 乔砚深点点头,不再戳她痛处,闭眼感受高空吹拂的冷风,琢磨着开始引气。唐怀柔咂舌,心里感叹她还是低估了乔砚深的勤奋程度。 太阳彻底升起时,三人也到了宗门。“太徽宗”三个大字刻在入口的石碑上,沐浴晨光,吸收天地精华,焕发出柔和白光。 乔砚深牵着沈离夏跳下长剑,跟在唐怀柔身后,听她招呼门口的管事者。 “两位姑娘是我偶然遇见的,颇有仙缘,可否安排考核,探一探她们是否有成为太徽宗徒生的资格?” 沈离夏干笑两声,心想这次考试可不是那些水课的考核了,她大概率混不过去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问心路 太徽宗考试的内容对有修炼资质的人而言是不难的,仅有一项,就是上天梯。 天梯与镇宗大阵联结,平日被天地灵气所化的白雾遮掩,位于宗门主峰下。 传言创立宗门者曾与天道化身会面,从祂那借了一分神识建起这天梯,以使后生在踏上仙途前历练。因此天梯并不考验修为,而是针对修士的意志力与本心。 因此上天梯被冠以一个更雅致的名字:问心。 沈离夏与乔砚深运气好,来时刚巧撞上一批新人入宗。她们被带至天梯前,跟在唐怀柔后面,看见管事身后也有一群人,百来左右,多数是小孩,有衣衫华贵、面容白净的,也有满手污泥的,背着一袋粗饼,兴许是一步步跨过山脉爬上来的。少许是少年,但看着不过十一二岁。一堆小东西攒在那儿,像高矮不齐的豆苗。 相比之下,她们两人就有些突兀了。 更何况其中一些小童也已经摸到门槛,到了练气初期。两边相对,有人当下看出乔砚深的修为,不屑地哼了一声。 “废物,还有脸来加入宗门。” 沈离夏皮笑肉不笑地捏紧了收在背后的手。 所以她真的很讨厌小孩。 尤其是管不住嘴的,不像打娘胎里生的,像爹一铆劲拉出来的。 乔砚深没听见似的,目光一直放在天梯上,似是想从缓缓移动的乳白色雾霭中看出什么。她收在袖口的指尖正冒出淡蓝色的光点,企图将这聚集在天梯上的天地灵气引过来。 站在她身边的唐怀柔注意到这微弱的灵力波动,不禁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姑娘,那灵力流连在天梯上,是带不走的,更像掩住天梯原貌的幻象。” “我知道,”乔砚深点头,“不过竟是连拨开都做不到么。” 唐怀柔摇摇头,旋即开始向两人解释规则。一边的管事也开始对小童们说话。 “时限为日落之前,走完天梯者,为宗门正式徒生,可在天梯后的碑上测灵根。石碑上留有阵法,测试时会记录所有徒生入宗时的信息,并抽取你的灵力制发令牌。往后你若修为晋升,可往这令牌中注入灵力,石碑上的记录也会一同翻新。” 唐怀柔抬手,翠绿的灵力汇聚,于掌心凝出一块令牌,其上刻有她的名姓。 “看,就是这样。日落之后,未走完天梯,行至一半者可做杂役。” 语毕,她想起乔砚深先前说自己有过心魔,不由得面色严肃起来,道:“姑娘记住坚守本心,莫要被天梯上所见之物动摇,至少走到一半。” 乔砚深轻轻点头,手却从背后伸到沈离夏那边,牵住她的小指。 沈离夏正凶神恶煞地同之前出言不善的男孩进行眼神对殴,忽然被微凉的指尖摩挲起小指,即刻收回目光,对着旁边的乔砚深微笑起来。 那小童见状,莫名有些恼火起来,又小声骂了句什么。沈离夏不再搭理他,感受着乔砚深轻柔的动作,听见对方在她耳边低语道:“一会不要同人争执,专注上阶梯。我会等你。” 牵在自己小指上的手温柔地抚过指甲后松开,两人皆听见管事那边宣布开始的声音,唐怀柔也不再多言,重重拍了拍两人的肩。 “我先回去了,师妹们日后有需要可在医药阁或谷雨峰找我。”说完,她唤出长剑,轻盈跃上剑身,一路向茫茫白雾里去了。 乔砚深先一步往天梯走去,却听沈离夏叫道:“师姐!” 她顿住脚步,等沈离夏又绕到她身前,笑吟吟地伸出手。少年人的长发在水润的雾气中被浸上一层幽幽光泽,有如美丽的乌木,边沿翘起的碎发却未被压下,显得像只狡黠的黑猫。她笑起来分外好看,嘴角一边上扬得稍高些,眼角狭长,透出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 “来,拉勾。我们上边见。”沈离夏说。 乔砚深轻笑一声,听得沈离夏悬在空中的手微微一颤。 “好。”两人勾住小指,大拇指用力印了一下后才松开。沈离夏视线掠过乔砚深的双眼,只见到一片隐于蝶翼般微微颤抖着的睫毛下的蓝,柔软似荡漾着丝丝涟漪的湖水。她心中一动,意外于乔砚深不嫌这个小把戏幼稚,莫名有些雀跃起来。 从记事起,就没人和她做过什么约定。这是第一次。 看来就是作弊,她也得赶上去。 其她孩子陆续走上天梯,乔砚深也跟着踏上,在双脚落于阶梯上的一瞬,其她人的身影消失在一拥而上的浓密白雾之中,而她回头也不见先前还近在咫尺的地面了。 而天梯往上也只有白雾,只有她前面一小段是清晰可见的。乔砚深运转灵力,试图引气,一股奇怪的力道阻塞了她,让她无法动用灵力,亦难以吸收灵气。感受着周围含有丝丝凉意、缓缓掠过体表的灵气,乔砚深眼底闪过一丝遗憾,随后不加犹豫地往上迈步。 灵压原先微薄,在她渐渐拾级而上的过程中逐渐汹涌,排山倒海般冲她脊柱压下,要她跪倒在冰冷的台阶上。乔砚深仿佛浑然无觉般继续上去,除了到后面开始颤抖的双腿与额前的薄汗,她的面色极其平静,宛如正普通地散着步,不见一丝动摇。 目前是以身体上的苦劳来检测意志力,接下来又是什么?她不觉得这么高的天梯只有负重这一个挑战。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而她才体会到筋骨上的苦劳。 灵压愈来愈重,乔砚深抬眼望向前方,涌动的云雾中似有人影,像孩子停下了脚步,或是索性躺倒在了阶梯上。疲劳从身体中窜起,迅速压在她紧绷的神经上,一股股拍打着,劝她就此止步。 乔砚深叹了口气,像上课时疲倦了那般伸出汗涔涔的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又用力晃晃脑袋,继续往上走去。 那些倒下的、止步的孩子的身影一下消失在白雾里,阶梯上再次只剩她一人。 艰难踏步的声音回荡在白雾飘荡的间里。走了许久后,她心念一动——不知道离夏那边怎么样了。 刚想到这里,眼前云雾忽然裹挟而来,乔砚深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包裹在厚重的雾中。灵力仍然无法催动,她只能警惕地看着浓重如流水的乳白汇聚成一片大海。只是大海极其广阔,她在其中的任何举动都无法激起涟漪。 片刻后,雾气倏然散开,眼前清明起来。乔砚深仔细一看,面色却比先前更凝重了几分。 只因眼前不再是阶梯,而是一片开阔却空无一物的天地。一位同样身着白衣的女子背对着她,站在前方,深蓝的发带与洁白衣袂飘动,身上不时闪烁银蓝色的流光,分明微弱而沉稳,可仔细感知时竟有世间万千洋流之势,似深海般,海面波光粼粼无风无雨,底下却不知蛰伏着多少凶险。 乔砚深张口,想要呼唤出声。那名姓卡在她的喉咙中,是被水痕重重抹湿的笔墨,扭曲成一团,只剩下轮廓。哪怕不知名姓,她也能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是她体内的灵力在躁动,在为靠近本质欢欣。 眼前的女子是水。 是循环流动的水,从一滴到淙淙溪流,自溪流奔往江河,江水滚滚汇入湖海,片刻不息。地下流动的水在变换的气温中升起为雾,在空气中飘荡,又凝为雨,柔软如丝的细雨好似绸缎,轻轻摩挲过世间,带来无数诗情画意与生命焕发;暴雨骤然降临,昆虫窸窸窣窣爬动,树叶在飘摇的狂风中被雨水击落。 还有绵延了很久很久的雨。 乔砚深闭起眼,敛住其中流转的、明亮的水蓝。 水灵力突破桎梏,在她体内不断流动,于丹田间疯狂凝聚,吸取着眼前人身上散发出的纯粹而来自本源的意念。先前装饰般的天地灵气一同涌来,洗刷涤荡她的身体,充盈每一条经脉。 炼气中期。 只是一眼,她就往上跃了一个小境界。 但她那么清晰地知晓,眼前的女子只是一道幻影,甚至是这天梯从她意识中抽出的,宛如心魔的一道幻影。 正当乔砚深如此想时,女子转过身,深蓝的缎带划过优美的弧度。 她的面目是模糊的。奇异而无形的某样事物遮蔽了她的面容,让乔砚深看不到她的容颜。 女子不靠近她,只是站在原地,嗓音听来缥缈遥远,却柔和得让人情不自禁放松下来:“你要继续上去么?” 乔砚深点头。 自幼就出现在她的梦中的人影看上去那么不真切,像一支开在惨白月色之下的昙花,转瞬即逝。她的声音也一样轻得没有落点,乔砚深想到那些在初春来临、万物复苏之前就融化的细雪。 乔砚深从来不知道她为何会停留于自己梦中,但潜意识却对她感到亲切。本能告诉她,这个人——或者至少是她的一部分,存在于自己的身体中,已经与自己合而为一。 因此她不会伤害乔砚深。 她在梦中教乔砚深引气,看着女孩原地坐下,慢慢将梦中虚无的灵气引入身体凝聚。每一次,乔砚深来的时候都不一样,她在女子眼中由孩子长成少女,又从少女变为同她一样风姿绰约的女子。 “你可知前路是什么?” “不知。”乔砚深诚实回答,“我初来乍到,对这世界一知半解。是您带我来这的?” “不是。” “我虽不知前路是什么,但我一定要回去。”乔砚深垂眸,手搭上腰间长剑。 “仙路并非你想的那样容易,你不是平凡之辈,若决定踏上这条路便无回头的余地。何不现在止步,回到黎民百姓之中,无忧无虑地度过后半生?” 后半生。 乔砚深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却闪过许多画面。 大年三十,屋外鞭炮声接连不断,此起彼伏,她坐在房间里的书桌旁望向窗外。那是一扇不大的窗户,隔开了屋内所有的冷清与外面喜气洋洋的热闹。她浸泡在这冷清里,冰冷的寂静漫过脚踝、胸口,淹没口鼻。 忽然,好明亮的一束烟花绽开,占据了整个窗户,照亮乔砚深平静的面容。 也映出空空如也、仅她一人的房间。 她与家人住在两座孤岛上,隔着浩渺大海呼喊彼此。声音传到彼岸时,早就丧失了所有温情。 女子的叹息声将她唤回。 “你不想回去。”她说,“但你也不想留在这里。你是无处可去的人。” 乔砚深沉默不语。 “你只是想守护一人,想送一人回家。可你不是钟情于那人,痴愚的善良让你吃尽苦头……但下一次听见谁呼喊时,你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过去施以援手。” 云雾明灭之间,乔砚深依然看不透那之后隐藏着如何的面容。 “可是,如若有一天,呼喊的不再是一人,而是天下人呢?” 那就天下人。乔砚深想。 “你会说,那你就救天下人。乔砚深,你疯啦,你是要做天道吗?你没有这样的命数。”女子失笑道,“因为无处可去,就以天下为家,济苍生么?” 一把剑抵上女子的颈侧。 乔砚深的声音渐渐变冷,眼中水蓝的光芒闪烁,几乎洗去原本的沉郁。 “你不是她,你是天道。” 剑缓缓向内切入一分。 与此同时,天阶下。 “这啥玩意儿啊老把我踹出去!” 沈离夏一屁股坐在地上,头痛无比地看着眼前被白雾笼罩的天梯。 管事已经御剑离去,新生们也尽数走入其中,唯独她尝试了一次又一次都没能被雾包裹入内。脚一踏上台阶,就有股无形的力量一巴掌把她呼了出来,让她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 她走来走去,一会儿求女娲求西王母,一会夹着嗓子老天奶老天娘换着喊,怕对方觉得她喊老了,又改口喊天神姐姐。 毫无反应。 她又跟吟诵似的舌尖飞快滚出一连串神的名字,希望歪打正着,然后又踩上阶梯。 轰。 没资质的人一巴掌,沈离夏更是两巴掌。 吃了一嘴土后,沈离夏终于没忍住,抓起一块石头用力掷过去。石头消失在白雾之后,竟没被弹回来。 沈离夏嘴角狂抽。 得,就是不让她进呗。以后挂个牌子,叫沈离夏与狗不得入内。 她焦虑地来回踱步,视线到处乱飘。忽然,少年眼前一亮,锁定了阶梯旁的某个地方。 那里被浓密的野草覆盖,但沈离夏却能看出其下是埋了东西的。 她走到野草前,掰过一根树枝打下去,触碰到了实打实的硬物。拨开草一看,是一条窄窄的小路,没有阶梯,相对于光明敞亮的天梯来说更弯弯绕绕一些,恐怕要费不少时间才能沿着爬上去。 沈离夏握紧树枝,小心踩上这条小径。 现在也才上午,日落时分得是傍晚,怎么说时间也够了。 只是主峰陡峭,她得分外留意才是。 自小锻炼出的体魄与手脚让她分外熟练地沿着小路前进,丝毫不拖泥带水。天梯上的白雾没有弥漫过来,沈离夏视物能力好,一点点薄雾阻碍不了她。 行至一半,沈离夏偏头往天梯那边看,忽然“咦”了一声。 雾散了。 天梯间,不同的阶数上站了不同的人,有的往上跨步,有的停滞不前,还有人抱头痛哭。 这一众人试炼的景象,竟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沈离夏视线上下扫动,忽然顿住。 ——其中没有乔砚深。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不分离 师姐呢? 师姐不会上一半也被踹出来了吧? 沈离夏惊得手一滑,差点整个人摔下去。她心有余悸地站稳在小径上,视线于天梯间寻找着乔砚深的身影。 师姐那么水灵一个人,天梯怎么下得去脚的? 她思绪乱糟糟地不断冒着,念头一个比一个荒唐,忍不住扭头往山下看去。 很好,师姐不在那。沈离夏松了口气,转念想道乔砚深怎么也是已经开始修炼的人,不至于像她这样被天梯拒之门外。她尚有一段距离没上去,更高处的景象也不可见,或许师姐就在那里也说不定。 不过在爬上去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沈离夏目光锁定天梯上一个小小的影子,手搭在腰间,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把弹弓。 之前出言不逊的小孩正站在离她较近的地处,与他人一样被天梯上的某种幻象定住脚步,没有要挪动的迹象。沈离夏从地上拾起两颗石子,微微眯眼,瞄准了对方的脑袋。 虽然如此计较显得她很幼稚,但教育没素质的小孩属实是功德一件。 人生在世祸从口出,自己欠的账总要还的。沈离夏拉紧皮筋,两颗石子夹在中间,于皮筋松开的一瞬似流星般直往男孩的脑袋冲去。对方被这忽然的袭击扰乱了心神,脚步不稳,一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到天梯底下。沈离夏见他身影消失,不难想到那张讨人嫌的脸上此刻定然充斥着迷惑,不禁感到身心畅快,收起弹弓,转头两步并作一步地顺着小径继续上爬。 好可惜,天梯怎么没轰的一声把他也踹出去。 她哼着小曲,上去一段距离后见太阳正悬于天幕中央,便放慢脚步稍作休息。即使慢了许多,沈离夏也没敢到处眺望,心想自己可能这辈子就算有机会修仙应该也体会不到仙人的惬意了。 天梯并不算高,沈离夏想大概上了天梯也不会直通宗门,不晓得这地方的布置有什么名堂。愈到高处,白雾反而渐渐稀薄,只在一些地方聚成乳白色的云团飘动。视线前方渐渐开阔,一块石碑显出轮廓,沈离夏加快赶过去,蓦然感到脚下踩到了某样硬物。她低下头去,发现是一块木头。 把木头周围的土用鞋尖划拉开些许,沈离夏握着一端将其拔出地面。木头看上去色泽深沉,淡淡的香气没有被土腥味盖住,隐约散发而出。 不错的木料。沈离夏看着木头沉思,一个念头闪过,她眼前一亮,把木头收进储物袋。 行至石碑前,其约有一人高,碑面上刻有纹样。沈离夏对图画研究不深,只能看出纹样被划为四块,被巧妙的流线隔开,可见龙腾云驾雾、虎凛凛踏步。她视线上下挪动,最终了然于心——这是神话中的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倒是齐了。 四象中间有一处微微下陷的五边形凹槽,沈离夏心想这大抵便是测灵根的地方。她伸手按上,石碑一片死寂,一如天梯不给她面子一样毫无反应,吓得她以为马上要被踹下去,赶紧缩手,却发觉手仿佛黏在了上面,无法抽开。 完了,这次得踹个大的,她还没从天梯上来,绕了捷径。 沈离夏绝望地闭眼,等待终生难忘且一去无回的美妙飞行体验到来。 大约过了半分钟,她没等到自己起飞,反倒是石碑上终于有了动静。一道光芒从她按上的地处流开,向两边蜿蜒而去,片刻后光芒大盛,变得极其璀璨。沈离夏茫然地微微眯起眼,几乎要被刺得流泪。闪烁的光辉中,她看见朱雀与白虎两侧同时被光芒填满,旋即愈发明亮,几乎如一轮新日般大放光彩。 两侧被点起的纹样不分伯仲,仿佛在激烈地角逐般,鎏金与鲜红交相辉映。互不相容的光彩照亮整块石碑,将周围的云雾都映得消散了许多。 与此同时,主峰内停在宗门主殿房梁上的金乌睁开眼,鲜艳的瞳孔比羽色更为夺目。 殿内原本噼里啪啦的落子声霎时静下,又于片刻后重新响起。 “天生金火灵体,双灵根根植均达极限。” 沈离夏默念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信息,手在抽离时握住了一块微微发烫的东西,想必是她的令牌了。 “……灵力,无。”她舒出一口气,苦笑着看向令牌,依然没有奇异的感觉。灵气淌过她的身体,任凭如何引气也只是无端消失,不见丹田内有任何聚气之兆。 沈离夏收起令牌。兴许是先前已经做过心理准备,挫折的滋味被消化得差不多,她此刻倒不觉恼怒或是失落,盘膝坐在石碑旁,从储物袋中摸出木料和一把小刀,埋头捣鼓起来。 天梯上,云雾缭绕。 乔砚深收起剑,目光依然冰冷。女子身影愈发模糊,她向前行走,与对方擦肩而过。 天道的一缕神识。 只是一缕神识便能幻化出如此真实的天地,不知其本身究竟是什么程度,光是去想就感到异常恐怖。若她们是被这样的东西拉入此处,那今后该如何才能拥有与其谈条件的资本? 乔砚深只能告诉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如今自己才练气中期,别说天道,随便来个筑基期的角色都能处理掉她。 “罢了,拦不住你。”女子笑着摇了摇头,在乔砚深背后道,“倒也奇怪,丢了大半魂,性情就变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 乔砚深顿住脚步。 “你不记得了?也是,毕竟缺了那么多,也不可能再完整了。如此,我便祝你一路顺风吧。” 女子的身影在她身后逐渐淡去,乔砚深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也在慢慢消失。 “不过,你又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你的演技太拙劣了。 乔砚深思考片刻,没将这话说出,声音因过多的思虑而变得轻柔:“她不会阻止我。” 说完,她向前方再次聚拢的茫茫白雾中走去。女子回过头看她,模糊的面容上似滑过一丝笑意。 要救天下人,未免对最初想守护的那一人残忍了些。 踏过开始分崩离析的地面,脚下渐渐显出阶梯的形状。霞光落下,乔砚深指尖发冷,感到心跳加速。 但愿不要迟了。这般想着,她快速往阶梯上走,如一只在蛛网上剧烈挣扎的蝴蝶,要这飘渺的幻境与迷雾尽数散去。 这时,一声呼唤从上边传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好似鸟鸣,婉转划破寂静,使乔砚深产生有如双耳暂明的感觉。 “师姐!” “师姐——可以听见吗?怎么不动了,是太累了吗?来,把手伸出来,我拉你上来!” 她默默地感受正恢复正常的心跳与放松下来的身体,胸腔间盈满一种奇异、柔软而平静的感情。 就像是下午刚睡醒,于暮色四合之际感受到苍凉与孤寂时闻到的一丝温暖的饭香;像半夜被噩梦惊醒时,伸手捞进怀里的玩偶。 难以言喻的安心。 只是这一瞬,便让她心头阴霾般集结的困惑、彷徨尽数消散。 这里不是全然陌生的,还有一个理解她、与她一样流离的人。她们用着相同的语言,思念着相同的家乡,互相依偎在一起。看不见的、对于原本世界的记忆,成为她们之间独一无二的纽带。 乔砚深向不断散开的雾中伸手。 “离夏。”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紧她的手腕,她闭上眼,顺着对方行动,再睁开时,力道松开,眼前是沈离夏充满关切的双眼,周围也已经变为苍翠的山林。 “我在。”沈离夏微笑道,旋即抬起手,“目标达成,来击个掌吧,师姐?” 乔砚深弯起唇角,眼中温柔如流水。 两只手在空气中相接,发出清脆的声响。乔砚深看到石碑,走过去将手抵在四象图案中央。 只见蓝色的流光涌向青龙那侧,将腾云驾雾的龙身描摹,异常明亮。蓝光如水般清澈纯粹,慢慢有些许翠绿渗出,两者交错,和谐相融,不似沈离夏那样针锋相对。 “水木双灵根,水灵根根植突破极值,修为练气中期。” 乔砚深收起令牌,转头看沈离夏,见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 “师姐这个光亮得真漂亮。” “什么都能夸。”乔砚深伸手捏她脸,“其她人去哪了?” “沈离夏被乔砚深捏着脸说话,口齿含糊:“走了,前面就是传送阵。” 两人传送回宗内,沈离夏将先前管事告诉自己的话复述了一次。宗内杂役、外门、内门被划分得清晰,内门徒生住在以主峰为中心分布的山峰上,而外门徒生则多数位于山峰脚下环绕的小城与山林中,有单独院落。两者上课有别,前者往往是固定安排,并且还能接受元婴真君的单独授课;后者想学什么就去哪里,堂上人满了便不能再进。 杂役统一居住于小城之外的镇子上,两者连通,方便出入宗门、打点事务。镇上有固定的传送阵地点,下山上山都很方便,去灵兽饲养的地方、药草田这类地方也只是一瞬的事,倒也能称作四通八达。 能领取的补给也不一样,但外门和杂役的数额相差不多,只是多了点丹药。 但杂役没有参与多数宗门事务的资格。宗门内会定期发布任务,在事务堂内领取。任务也分等级,内外门徒生共享,而杂役能接的范围极其有限了。 “简单来说就是,内门那群跟读研究生似的,有导师带领还能开研讨会,小班制嘛。外门到处走课还没课表,随时根据大课表选课去上。杂役……杂役不让上课。” 沈离夏叹了口气,霞光落满肩膀,勾勒出一层金灿灿的轮廓。 “所以我接下来日子还挺闲的,就是为宗门打工。管事说能收我已经是例外,毕竟我体内一点灵力波动都没有,就当是雇佣了。” 乔砚深若有所思,望向四周。这显然是小城内,现在已经傍晚,该吃饭的也吃完了,不远处的店铺里冷冷清清,里面的徒生已经在收拾关门,而疑似酒馆的地方在此时慢慢点起灯来。 沈离夏把一卷地图塞入乔砚深手里,说:“这是宗门地图,师姐注入灵力就可以从上面看到自己在哪个方位。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啦,杂役那边离这里不远,师姐需要什么来找我就好……” 乔砚深收好地图,问道:“那还有别的交代么?” 沈离夏仔细回忆,摇了摇头。 “可有说不让混住?” “师姐难道要上谷雨峰去找唐师姐么?” “……你同我一起,去山林里选院子。” 沈离夏愣愣地点头,心想师姐难不成是有选择困难症,还是怕现在晚了一个人不安全…… 不对。 她忽然抬头看向师姐,对方却无一丝异样,双眸被暮色浸染,呈现出沉静的色泽。光影大片落下,残余的温度暖融融地浇在两人身上。 “床可以去挑一张……不过既然是单独院落,也应当不止一处可睡的地方才是,不然怎么招待客人……”乔砚深喃喃自语。 师姐是要她一起住?!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找事者 在山林中挑了处僻静的院落安顿下来后,乔砚深将用于存放杂物的小间腾给沈离夏住。一番折腾过去,天色已晚,沈离夏就去柜子里抱出备用的换洗床单等物,先草草打个地铺。 乔砚深见她适应很快,不再多言,于静室内打坐冥想,缓缓引气。山上灵气比外界要更浓厚,几乎能感到一股股气流欢欣涌来的惬意,淌过经脉,使体内充斥着融融暖意。 室内的桌上放了一本写着宗门规定的小册子,沈离夏闲着无聊将其拿过来,慢慢翻看。足足有一指厚,繁琐程度让人咂舌。没读一会儿,沈离夏开始犯困,又不舍回房睡觉,趴在了一边的桌子上。 就一会儿……师姐结束了肯定会叫她起来的。 时间在逐渐均匀、平稳的呼吸声中悄然流逝。乔砚深再张开眼时,窗外已经漆黑一片,唯有蝉鸣稀稀落落地从屋外传来,远近不一。苍白的月光错落投下,被窗上的镂空雕花切割,为晚风染上一丝冰凉的气味。 她站起来舒展身体,忽然听见桌子那边有人咕哝,不禁看过去。 沉沉睡着的少年人在沉静的月色下也并不显苍白,光芒流入她的发丝间,柔和地托起她的面颊,梳理被蹭乱的碎发。她的眼角微红,口中不断呢喃,不时扭头将面颊完全埋入双臂间,又因为太过沉闷而偏开。 乔砚深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伸手轻柔地想去触碰那微微颤动的眼睫,又在仅有一分距离时停住。 不像白天那样活泼,睡着了的少年连眼角都让人感到如天鹅绒一般柔软。淡淡的红像眼泪流出前的预兆,乔砚深靠得更近一些,几乎屏住呼吸。 沈离夏含混地念着:“别离开……别离开。” 别离开我。 她经历过怎样的离别? 想必痛彻心扉,否则又怎会在梦中复现。乔砚深轻声叹了口气,怜爱地抚了抚沈离夏的眼角,将一点点湿润拭去。现在夜已深,对方大概也睡得迷迷糊糊了……念及这一点,她小心地将沈离夏抱起,动作极慢,生怕惊醒怀中的少年。相比来说乔砚深要矮沈离夏许多,多亏是修士才能有这般力气。 她看了眼空空的小间,里侧被褥被月光映得苍白,好不孤寂。 犹豫了一会儿后,乔砚深还是抱着沈离夏往内室走去。 翌日清晨。 沈离夏是在一片柔软的清香里醒来的。 被子很软,但会有这么香么? 沈离夏不知道,也不想思考,只是用力地去抱紧,然后靠上去蹭了蹭,朦朦胧胧间感到怀里的“抱枕”轻轻颤了颤。 鼻尖碰到的似乎是某人微凉而柔滑的发丝。 等一下。 她猛地睁眼,发觉自己正埋在熟悉的黑发中,手中抱的也并非什么枕头。 而是乔砚深的腰。 对方背对着她,从呼吸的频率上似乎已经醒了。 沈离夏心里暗呼大事不好,拼命压下情绪翻涌,免得心跟只受惊小鹿那样乱跳。 原本那股美好的朦胧倦意也烟消云散,像被谁猛地扇了一巴掌,清醒劲直冲天灵盖。 师姐让她同住已经是慈悲,她怎么还恩将仇报,梦里迷迷糊糊就抱上去了。 现在说自己醒了吗?那不更显得奇怪,就算师姐脾气好不会把她赶出去,她也该自己圆润离开了。 经过几日相处,沈离夏已经知晓师姐不习惯同人亲密接触,便没有再如之前那般紧抱人手臂不放的逾越行为,收敛了许多。 今天这一遭算是把她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沈离夏啊沈离夏,你咋这么轻浮呢。 不行,再多想师姐要注意到了。 沈离夏小心地把手慢慢松开、缩回,装得像还在梦中那样自然。待她一松手,乔砚深如获大赦,小心地把自己挪下床。 中途还因为动作僵硬,被被子绊了一下。 下床后,她长舒一口气,整理起长发与衣物。 沈离夏翻过身去,闭着眼,手里的温度和触感似乎还停留着,怎么也睡不回去,听乔砚深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动静,心想和师姐当舍友还挺幸福,起床的时候声音这么小。 到底为什么会反常地如此信任而亲密…… 她不会真把师姐当依赖对象了吧? 待乔砚深再回来时,沈离夏已经坐在桌前,衣冠整洁如新。晨光落在单手撑着桌面的少年身上,为她平添几分慵懒的气质。 “师姐回来啦?今天什么安排,打算去哪?” “先去万剑峰。先前我听人说,一年的贡献点须达一定数额,否则会被逐出宗门。” “那我得努力学学了。”沈离夏起身欲走,“杂役那边应该也开始忙活了,我们晚上见?” “等一下。” 乔砚深把一个纸袋塞她怀里,沈离夏低头一看,是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汤汁浸透面皮,散发阵阵香味。 “记得吃。”乔砚深叮嘱道。 沈离夏笑眯眯地回应:“谢谢师姐,师姐真好。” 食物的温度捂热了胸口,让人感到心里比吃了蜜饯还甜。 回到杂役那边,沈离夏跟着管事去专门种植灵药灵草的山谷里,身后还有一群女孩。几个水灵的小家伙见了沈离夏很是好奇,大着胆子跟在她周围。 大概是好奇她这么大个人,怎么一点修为都没有还能入宗。沈离夏也不清楚为什么,可天梯没拦她,她就这么爬上了顶层,又因为没有一点灵力被安排在了杂役里。 像乔砚深那样,少说也该是内门,却因为年纪被安插到外门徒生里。 这宗门歧视的规矩颇多,过两天指不定会出什么岔子。她还是尽快学些本领,以和大人物有点交情,免得当她人脚底下无足轻重的蚂蚁。乔砚深那边大抵不用她担心,可她要是能弄出点什么好东西,想必也能帮到师姐。 想到这里,沈离夏一下有了干劲。管事的叫来一名老妇,名季芸,是在此处耕耘了多年的主管人,资历深厚。 沈离夏和其她孩子一同向她行礼,管事交代了一些事情便离开了山谷。季芸乐呵呵地被一群孩子包围,从袖中摸出些饴糖分发给她们。沈离夏折了根狗尾草叼在嘴里,看眼前温馨的景象,不禁也微笑起来,正要去看看灵田的状况,却被季芸叫住了。 老人拉过她的手,把一块麦芽糖放她手心。沈离夏感到她手心温暖干燥,还有些常年劳作留下的厚茧。她抬眼,看到老人面上岁月刻下的皱纹里流露出的笑意。 喉中忽然哽了哽,沈离夏把麦芽糖握在手心里,愣了一会后才憋出一句:“谢谢您。” 季芸摆摆手,道:“之后干活辛苦……多吃些糖,迟早也能把日子熬得甘甜。还以为丫头是讨厌吃糖,我身上也没带其它了……” 不讨厌的。沈离夏心想着,剥开了外侧裹的纸,将糖丢入口中。甜丝丝的、纯粹的麦芽香味绽放在舌尖,她含着糖,用舌头把糖块换着两边腮帮子来回抵,像个小孩似的满足起来。 季芸带着她们往灵田去,讲了些培育的法子。沈离夏听着觉得很是简单——大抵是因孩子多,季芸讲得通俗形象,不时还停一下,耐心听女孩们提出问题。 “奶奶,只需浇水施肥就可以么?” “能学几个小阵法更好,除虫保暖、帮助生长都是好用的。日后教你们。” 沈离夏捏紧拳头。体内的经脉没一点动静,她早晨趁乔砚深没回来又尝试了一次引气,灵气入体就没了踪影。体内一片混沌,她修为不足,身体还是凡人,无法自行检查。 简直跟个无底洞一样,只吃不吐,连吃进去没都不知道。 眼下这些小童也应是有了些修为,身上不时流转淡淡白光。届时学起耕种要用的技法也不知道她一个灵力都没有的人该如何是好。 沈离夏的眉头渐渐拧起,郁气结在腹中,让她在听完今日第一课后便闷着头干活,对周围动静不管不顾,也没注意到季芸有意往她这一侧观察了好几次。 “哎哟!” 一个女孩痛呼出声,把沈离夏的注意力从眼下的杂草上牵回来,往她那边看去。 原来是工具使用不当,把自己割伤了。刚步入门槛的修士在身体上与凡人区别不大,长长的伤口渗出血液,尖锐的痛让孩子眼里顷刻间盈满泪水。 她愣愣地放下工具,看着伤痕,有些无措,只能先把手指含进口中。沈离夏看着好笑,想起先前来时买了些药品,于是凑过去道:“要帮忙吗?” 女孩眨着眼看沈离夏,有些犹豫——这个姐姐长得好凶,虽然很漂亮。 而且为什么她们会是平辈? 但不像坏人。如此想着,她还是把手伸出去。沈离夏蹲下身,握住她的手,从储物袋里拿出药膏纱布,利落地替对方包扎好,还扎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真不方便,明明放那边就是一个创可贴的事。沈离夏心里叹气,手上动作却很麻利,检查了一下确定牢固后就站起身,也没听女孩道谢,回到自己负责的那块田里继续忙活了。 一日如流水般过去,季芸特意为新来的杂役门生留了一大块荒废的灵田,以使她们从头开始学习。上面的杂草累坏了沈离夏,她清理了一个上午,下午又用来翻土,严格根据季芸教导的种植方法分类别播种。寒霜草、血灵花、紫阳草。其中最难种的是第二个,据说有固本培元、修复身体之用,娇贵异常,根系极深却又脆弱。 当然,最好的还是用来炼制丹药。 等到太阳落下,季芸便召集所有杂役,告诉她们可以回去了。沈离夏注视着在暮色下尚且有些凌乱的灵田,陷入沉思。 之前帮助的那个孩子行至她身边时停了停脚步,又很快跟着别人一起走了。 季芸见她发呆,对她招了招手:“丫头,过来。” 沈离夏无奈道:“阿婆,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叫我离夏便是。” “我可都活了两百多年了!”季芸没好气道,“你的年纪连我的零头都没有。” 话虽如此,她对沈离夏也确实不像那群孩子似的哄着,而是更近似于老人对待自己已经独立的孙女。 “好啦,阿婆,有什么事?” “你没有灵力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用不出那些法术,你就是一天都埋着头干活也赶不上别人一个时辰。”季芸从储物袋里翻出两张皱巴巴的东西,“给,拿去。” 沈离夏靠过去细看,似乎是两张画着图形与字符的黄纸。 “这是符篆。像我先前说的长春诀、水流术这类低级法术,画于符纸上,无需灵力催动,掐诀便可使用。” 说着,季芸又拿出一沓空白黄纸。 “你拿去临摹,把这一沓练完,以后要用时也无需发愁。” 沈离夏默默点头,深吸一口气,道:“谢谢阿婆。” 季芸笑了笑,做了个聆听的手势:“有人肚子都在叫了,快回去吧。别忘了拿走谷口那袋灵米,是今天的报酬。” 沈离夏向老妇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才拿起灵米,离开山谷。远处还有其她人负责的灵田,上面尚有孩子在劳作,累得叫苦连天。季芸望过去,摇头叹息着收回视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沈离夏拎着灵米往回山林的路上走,一路步子轻盈,丝毫没有劳作一天的疲倦。来了这里后,尽管无法修炼,可她能感到自己身体素质变好了。 不知道师姐今天干了什么。 想到师姐,她总是忍不住发散思绪,开始脑补起对方一天的生活。师姐去万剑峰上课,也不知那边的人如何,老师又是怎样,要是个跟季芸一样的好脾气还好,可万一性情古怪怎么办?师姐那么老实,不知道会不会被对方刁难。 那些人对师姐的态度又是如何?明明之前的世界里她还可以拳打小豆丁脚踢坏小子,现在被修为限制,好不郁闷。 正想着,她到了院落前,却见几人靠在墙边谈笑风生,不由得眉头一皱。 几人均是男子,只有一位少年在旁边,站得稍远。沈离夏看过去,从对方眼底捕捉到一丝嫌恶。 她确认了一下,自己没走错院子。那是这群人走错了?不对,分明是来找茬的。 她走到院门前,正打算进去时被那谈笑的几人注意到了。为首的人出声问道:“姑娘可是乔师妹的好友?” 旁边一男子笑嘻嘻地跟着说:“不知可否让砚深姑娘开开结界,请我们进去聊聊?” 沈离夏心头噌地窜起一股火。 谁让你叫师姐名字了? 刚刚问她的那位听旁边人这般问,笑道:“师弟别叫这么亲密,女孩子家会介意的。”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沈离夏冷哼一声,丢下一句话后便闪进院中。 “抱歉,傻子与狗不得入内。长得像人也不行。”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院内,几个人被她这话弄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唯有站得远的那位少年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没听清么,说你们是狗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心安处 僻静的小院内,炊烟袅娜地飘起。 收拾碗筷的动静中夹杂着一人片刻不停的念叨。 “师姐,那群人怎么会找到这里来,这里被跟踪了可以报警吗?” “不对,这儿有警察吗,还是该叫捕快来着?” “反正......” 沈离夏烦躁地揉了揉刘海,提高音量道:“这群混蛋必须套麻袋打一顿!” 乔砚深此前一直在安静地端菜、盛饭,把亮晶晶的灵米饭推到桌子另一侧,轻声道:“吃饭了。” 在灶台前走来走去的少年一时语塞,闷闷地回应了句汤还没好后转身揭开锅盖,用汤勺搅了搅,尝过咸淡了才端上桌。 饭菜温暖的气息微微抚平了沈离夏从进屋起一直烧到现在的怒火,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垂下眼专注地夹菜的师姐,一时有种自己到了八十星大酒店的感觉,而不是正在山林的一所古朴小院里。 “师姐,我说真的......”沈离夏刚拿起筷子又开口。 乔砚深叹了口气,放下碗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食不言。” 那刚刚在外面的那群人到底该怎么处置啊? 师姐发令,沈离夏只能沉默地扒饭,明明是自己一勺盐一勺醋做出的饭菜,进到口中却索然无味了。 等到两人吃完,乔砚深起身收拾好碗筷拿去清洗,全然没有要接她之前的话题的意思。沈离夏心急火燎地跟上去,想说的话在喉咙里上来又下去,徘徊半天也不知怎么出口,只能像追着自己尾巴的小狗那样心里不断转圈。 水声哗哗,乔砚深用灵力化水,把洗过的碗筷又仔细清理了一道后才无奈道:“离夏,你性子太急了。修炼最重要的是静心,否则很容易陷入危险。” 摆放好碗筷,沈离夏被乔砚深拉着与她盘膝相对而坐。窗外天色渐渐黯淡,昏暗下来的光线增添了一分宁静。 “你看得透他们修为么?”乔砚深看着对面因劳碌一天而发丝散乱的少年,温和地问道。 “看不透。”沈离夏耸肩,“我还没开始修炼呢。” “一般来说,看不透修为是因为弱于对方。我也一样,那群人少说应该是炼气后期,看他们着装,还有些是内门徒生,恐怕已经筑基了。” 又吃了实力的亏。 “我们现在还没有到和对方硬碰硬的情况,先等一等。”乔砚深温柔的嗓音让沈离夏对着她生不起气,只得从炸毛状态脱离,乖巧地听着。 乔砚深见她稍微安定下来,继续道:“不要为这些人影响,我在结界中注入了灵力,无关者是进不来的。况且宗门有规定,若是他们过火,也自然会遭到处罚。” 说着,她伸手点了点沈离夏的额头。 “现在先好好修行,等我们实力上去就约他们去比试,在擂台上让他们丢脸,如何?” 像在哄小孩。 沈离夏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后才点点头,捉住乔砚深收回的手腕,自顾自和对方勾了勾小指:“一言为定。” 不过她这边可不定。 若是学好了先前季芸教导的法术,那么她种的那些灵草在周内便能成熟。这些灵草虽然常见,可宗门也收,能换一点灵石。加上作为新来的杂役底子,第一批作物收获算是达成了宗门派发的任务,还可以额外领取些贡献点。 这么大个宗门,总有武器或是别的可以换,她就算不能让那群人损失惨重,至少也可以开点“小玩笑”吧? 谁叫他们先管不住自己的腿和嘴呢,跟疯狗似的到处叫唤,就差一嘴口水滴到地上。 沈离夏心下迅速生出一计,瞄了眼乔砚深,对方似乎没注意到她此刻危险的内心活动,仍然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已经习惯了她沉思时专注的状态。 牢骚发完,沈离夏要去书桌旁练习画符,又被乔砚深抓住尝试了一番之前的针灸,还塞了两颗看起来晶莹剔透的丹药,匆忙咽下后一股清凉在体内流动,灵力不见入体,本次尝试依然以失败告终。 “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每一次尝试失败,乔砚深都会如此和她保证。沈离夏感到好笑,心头又忍不住泛起暖意。 她知道师姐的承诺是认真的。 所以这样好性子的师姐也该一直堂堂正正下去,两袖清风,白衣长剑,不沾一分俗世的痴怨。 月色入户,夜晚在沙沙的画符声中过去。 再睁眼时,沈离夏又回到了内室,只是这次乔砚深不在身边,只留桌上一袋包子一碗白粥,底下垫着字条。 “先走一步去锻炼了,晚上见。莫要同那些人起争执。” 灵力写成的字在她读完后散去,沈离夏抿了抿唇。 不巧,她其实早就骂过他们了。 符篆画了大半夜后终于能搓出几张可用的,算是小有收获。不知为何,沈离夏走在路上也没有熬过大夜的虚浮感,依然精力充沛。 上午结束照顾灵田、又拿了几张作为样本的符篆后,沈离夏又去照料灵兽的山谷,学习饲养训练灵兽之法。 她学得快,自己这边忙完了还被一群小姑娘围起来讨教。养灵兽的主管人看着性子凶,少有人去问她。沈离夏倒是能理解——毕竟是活的灵兽要管,不像灵药灵草,不会长腿跑了。 明天是去各方炼丹长老那里打点做副手,不过多数都有自己的学生,杂役只是干些端茶送水的活、整理材料的活。 沈离夏结束今天的活计,看天色尚早,便不急着回去,转身往小城里走去。 天下起朦胧细雨。 一滴水从树枝上掉下,轻巧地落在乔砚深手心。她刚离开万剑峰,上面天气同小城内分离,似是永远无风无雨。 因此也少了些生气。 她储物袋中有纸伞,此刻却不急着拿出,只是漫步于雨中,感受微凉的雨丝丝丝缕缕落下,渗入发丝与衣物中。 曾经乔砚深也喜爱这样,城市的雨带着些许浊气,暴雨时冲刷街道的污水横流。 凉意使人畅快,可之后清理相当不便,于是她鲜少如此。 然而这边的雨貌似有着天地灵气的滋润,轻柔如丝,十分洁净,叫人很是惬意。 无处可去。 乔砚深回想起天梯上那人所言,不禁低头沉思起来。 怎样才算是去处……难道她回忆起自己“忘却了的东西”,就可以找到一处能心安的地方么? 听着就像她还有什么深刻的前尘往事,但这么多年是自己实打实走过来的,记忆也没有差错。 或许是世间曾有一人与她相似,以至于她被认为要继承对方衣钵。 但她只会是乔砚深,而不会成为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人。哪怕天道所指,她也不愿让渡出抉择的权利。 忽然,雨丝被截断,乔砚深抬头去看前方。 雨停了? 下一刻她便明了了,原来是一把伞擅自替自己挡了雨。 乔砚深看都不想看旁边,抬脚欲走,只听撑伞的人问道:“师妹可是自己一人回去?” 自小学习的礼仪让她耐着性子点了点头。 昨天就是这个叫林风华的人在万剑峰上带着一帮朋友追着她的。 “雨未有歇停之势,天气又寒凉,师妹还未筑基,又是女孩子,千万不要染上风寒了。”奈何对方一双眼睛像没长一般,大有不依不饶的趋势,“我送师妹回去吧。” 乔砚深抬手揉了揉眉心,灵力扫过四周,只感觉到一人波动。顺着望过去,是一名黑衣女修,正站在不远处的巷子里,冷眼观望她们。 若是沈离夏在这里,就能看出这名女修正是昨天在乔砚深院前的那位。 她并无任何行动之意,见乔砚深往过来也没挪动身子,撑着纸伞静静同她遥遥对视。 林风华见乔砚深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充分发挥没话硬说的本事,整个人从头到脚透露着一股普通而自信的气质。 “师妹,听说你是天生水灵体,怎么这么晚才入宗?对了,你不知道吧,水灵体是天生的好炉鼎,做医修很是合适,同人共修也十分有益于对方……” 谁问你了。 “我正好是土灵根,水土向来契合,师妹若是有什么不通晓之处,皆可问我,无需拘谨,这是师兄该做的……” 契合?对,像鱼和自行车一样。乔砚深默默想着。 林风华说得起劲时,对方忽地抽出腰间长剑,剑锋随一阵劲风掠过腰装下摆,吓得他下意识后退两步。 “师兄,我忽然想起家中炉灶未熄,怕是再迟些就要烧了院子,就不一路走了。” 剑横在空气中,乔砚深轻盈跃起,脱离伞下空间踏上剑身,未等林风华开口便疾速离去,留给对方一线凛然剑气。 “师妹……!” 林风华伸手抓了一捧空气,呼唤消散在雨幕中。 先前旁观的黑衣女修走出小巷,看了眼乔砚深离去的方向,又收回视线,看向林风华,忽然脸上充满了嫌弃。 林风华见她表情,一瞬变脸,咬牙呵斥道:“林玉纤,怎么不帮忙拦着一下?她是天生水灵体,若是能结为道侣,此后我修为定然突飞猛进,也不会亏待你!” “您先检查下自己腰带如何?” 林风华听了她的话,才察觉腿上凉意袭来,低头往下看去。 只见腰带、储物囊的系带一类东西已然断裂,他衣物下摆也被割去不少,松松垮垮挂在腰上,显得极为不雅。 一边没认出他的人含着惊愕看过来,又迅速移开视线,嘴中毫不避讳地骂道: “流氓!” 雨势渐大。 乔砚深御剑回到小院里时,沈离夏已经做好了晚饭。 她们分工明确,一人做饭一人洗碗,虽然工作量不算平均,但沈离夏实在不敢让乔砚深下厨了。 乔砚深自知手艺不佳,遂每次洗碗格外用心,也不让沈离夏来掺合。 菜是好吃的,饭也是米粒饱满热气腾腾的,只是沈离夏似乎不知她口味,每次都做得清淡,不见一点红色。 阵阵香气扑面而来,乔砚深走进门,听着沈离夏忙活的动静,看到书桌上一张张叠起的符篆,先前冰冷又无所着落的心,忽然在胸腔中有了重重落地的实感。 旋即是如雾一般氤氲的温暖。轻盈、柔暖。 雨声淅淅沥沥,轻灵地回荡,同风吹草的声响一起交织成隐秘的歌谣。 太暖和了。 宛如此时此地便是她的归处。 “我回来了。”乔砚深微笑道。 沈离夏从百忙中抽出空抹了把额上的汗水,叫道: “欢迎回来,师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无可忍耐 晚间,两人点起一盏灯,如昨日一般相对而坐。不远处灶台上烧着热水,木柴发出燃烧的声响。 沈离夏的目光定格于乔砚深,灯火跳动,她注意到就算是先前彻夜不眠地修炼紧接白天的课程,对方的眉眼间也未曾流露出此刻这般倦意。 衬得她更苍白了几分。 她曾感叹师姐刻苦,到这边是日以继夜修炼,以前估计也是跑操时还背诗的那类人。这么一想,穿着宽大校服、戴着圆框眼镜的高中生版师姐...... 想一下还挺有反差感。 这分倦意被乔砚深压在眼底,若不是沈离夏心细也难以看出。光影舒缓地游移,在洁白的衣衫与乌发间落下点点光泽,映亮乔砚深的眼眸。 她遇到什么麻烦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沈离夏马上就联系到了昨天的事,暗自攥紧拳头。 只是师姐既然没有主动说的意思,那她还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我今天去问万剑锋上讲课的金丹真人了,她说你的情况......”乔砚深沉吟片刻,“颇为不寻常。” 沈离夏眨着眼,全神贯注地听她说。 “通常无法引气修炼的人要么不具备灵根,要么不具有能承受灵气的经脉。前者你显然不符合,你的灵根两种属性都达到极值,通常情况下应当是万众瞩目的天才;后者......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你引气时一切正常,灵气却在体内凭空消失了。我先前为你检验时情况亦是如此。况且若是无法承受,早就在灵力被引入时爆体而亡了。” 听着乔砚深的话,沈离夏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的肩膀、手臂,忽的涌起一阵后怕。 见她这样,乔砚深面上的凝重之色褪去少许,笑道:“我之前有把握轻重,不会发生那种事情。” “我知道师姐不会伤害我的。”少年吐了吐舌头,“只是没想到强行注入灵力居然这么可怕......” 乔砚深微笑着摇头,继续道:“你既然能引气入体且安然无恙,那就是无事的。那位真人告诉我,这种情况或许是受过什么伤......离夏,你回忆一下,曾经可有过重伤的时候?” 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记忆,沈离夏道:“我自小并未在母亲身边长大,而是和同龄的一群孩子一起,大概难免打闹磕碰......但要说重伤倒是没有过,该说运气不错吧?” “那大抵是别的原因了。”乔砚深点头,捕捉到她话中的奇怪之处,心中疑惑起来。 未在母亲身边长大......是被寄养在哪了么? 只是沈离夏没有给她多久思考的时间,继续发问道:“说到金丹真人,师姐最近在学什么?” “剑法。外门徒生现在只让学习基础剑法,说不可急功近利。”提到这一点,乔砚深翻过手,看着指节内在光晕下隐约可见的薄茧,声音中带上少许苦涩,“再进一步的功法就是内门的事了。不过......” 沈离夏接上她的话:“宗门事务堂可用贡献点与灵石换取功法,小城中同样有贩售功法的小摊,若是接奖励多的任务或灵石悬赏,或许能快些拿到新剑法学习。” 虽说功法精深无上限,但对于新手而言一直重复练习同一套剑法定然是用处极小的。乔砚深近日鲜少休息,已经将基础剑法学得七七八八,应当配合其它功法结合练习了。 见她对此十分熟稔,比自己知道的更为详细,乔砚深不由惊讶,转念一想对方向来学习东西很快,近几日也相当辛苦,便称赞道:“是的,看来你最近很是刻苦,对宗门事务已经了如指掌了。杂役那边的事进展如何?” 一边说着,她起身拿过茶杯,去灶台处倒好热水。 沈离夏的目光随她将茶杯放于桌上的动作一齐落下,眉头挑起,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过两日便能收获一笔,还可以留下少许灵草给师姐炼些丹药呢。我最近观察那些长老炼丹,发现她们计算很是粗略,所以效果也总是差强人意......” 她其实不是很有分享欲的人,在师姐面前却不知为何想要开口说许多许多,一顺口直接把自己本来打算当惊喜的丹药一事也给说了出来。乔砚深捧着茶杯,一边品茶,一边含笑听她滔滔不绝讲着。 灯光摇曳,照在两人面前,于其身后绵延出长长的影,至墙壁上相对着。 夜间,惊蛰峰上寂静无声,一处院落中灯火明亮。 林玉纤正测试着近日自玉衡峰的盈月堂中学到的新阵法,在小小的棋盘上模拟着阵法的布局,思考其中变数。 在一颗棋子落下的同时,院外的结界传来一阵波动。 少年从那波动中感到熟悉的气息,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不情愿地自棋盘中抬头,打开了结界。 一位同她长相相似的男子走入院中,步子虽缓,面上的温和中却隐约透出激动之色。 “玉纤,我找长老要来了一样法器,可暂时破开结界。”他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后走入屋内,压低声音鬼祟道,“只是这破界之术需要阵法辅助,我知道你可以胜任。” 又来了。 林玉纤是不喜这位兄长的。作为修仙界的世家长子,与自己同样具有修炼资质却心术不正,对于想要的东西,不顾手段多么无耻,都要收入囊中。偏偏家风守旧,不仅愿意纵容他这无止境的恶念,还将各类灵药宝物砸在其身上,甚至动用权利,将他安插到内门徒生的列表内,拜入擅于阵法的九枝真君名下。 原本林风华是修剑之人,林玉纤向来以为两人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就没去管他做的那些腌臜事,哪知道家中长辈正好换了两人位置,那安插到内门的资格是她经宗內小比争取到的,一下遭林风华张冠李戴。从此对方一跃千里,竟是收敛起先前张扬无耻的作风,转向学习那些仙风道骨的内门少男,惹得林玉纤连着那群人也一并觉得道貌岸然起来。 明明九枝真君麾下的那个徒生应该是她。 林风华这种不思进取的废物,什么都学不到。她曾耐下心去问林风华学到的阵法要术,只听了整整一炷香的废话。 自成为内门徒生以来,林风华功力也无长进,靠筑基丹突破了境界后安于挂在九枝真君名下,借内门身份拉帮结派,到处仗势欺人,表面又作出正派君子的模样。 世家对林玉纤态度冷淡,只因她是女子,不合继承人的条件。她不喜世家,亦厌弃自己的名字,如长辈对她的期望——做别人的陪衬,甘于花瓶的命运。 如果林风华从未存在过就好了。她时常想道。 可实力不足,即使是不满也只能压在心底。她努力修行着阵法,盼望再一次拿下比试魁首,得到拜入内门的机会。 届时,无论林风华还是家中长辈也奈何不了她了。她也无需被林风华以家族威势死死打压,如家仆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有了这一丝希望,不见光的日子似乎也不是那么逼仄。可眼下不成器的兄长又来找她,要她来助纣为虐。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从最开始的愧疚变化到现在的麻木,经历过相当坎坷的心路,甚至一度成为心魔,难以往上修炼。最后,林玉纤不得不与此妥协,不断告诉自己——先改变现状。 “你就这么需要乔师妹的水灵体?” 林风华咳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襟,颇有风雅气质地说道:“我只是对乔师妹一见钟心,希望能与她促膝长谈。可惜她似乎还有些羞涩,回避了不少次,今日还过于慌张,只是拔剑就带出了剑气......” 他如此自洽又荒谬的逻辑听得林玉纤心中无语,一阵恶寒翻涌,直感乔砚深实在倒了大霉,被这种人一眼瞄上。 难道说这种人都如此,别人明确表明拒绝的举动都能解读成一种风情,或是一味责怪对方,怎么也不会考虑到是自己就那样,没一点被看上的资本。 林玉纤扯了扯嘴角,没有听他继续说下去的耐心,打断了对方自我感动的发言:“我给你写一纸破阵之术,配合法器应当够用。但宗门规定里这种行为是违规的,别太过火,让九枝真君为难。” 说罢,她扯过一张黄纸,在上面用灵力刷刷写下几笔后甩给林风华。 “快滚,之后别来烦我。” 林风华收起黄纸,脸高兴得皱成了一团,林玉纤不慎瞥见,还以为是哪条沟里的老鼠成精,心中厌恶,没等他踏出院门就直接关上结界,让其中庞大的力量将人轰了出去。 就这嘴脸,居然还能被他那帮朋友称作翩翩君子。 大概是符合了牲口审美的翩翩君子吧。 距离灵草种下过了五天后,沈离夏迎来第一次收获。 各色灵草生长在被整理好的灵田里,看着竟有几分赏心悦目。 她种的灵草比其她人成熟得更早,但经季芸查看,品质是较好的。带着这些灵草,沈离夏自己留下一小部分,其余皆用于换取灵石。杂役任务完成,一笔贡献点也记在了令牌上。 拿到这些后,她迅速去换了之前早已列在清单上的东西:雷火灵珠,一些更结实的木料与更锋利的小刀。 雷火灵珠是储存了两种灵力的一次性物品,经过剧烈碰撞就会爆炸。她此次购买的是上品的那一批,花光了灵石和贡献点,足以够炼气后期的修士喝一壶,对筑基期的也能造成些伤害。 回到山林中后,沈离夏没有急着进入院落。近日她因那群人的事变得谨慎许多,每天回来都会仔细检查院落前的地方,几次发现了些许踪迹,知晓他们没有放弃。 她爬到院前生长得极高的树上,小心地靠着坐在树枝间。枝叶茂密,还有不少洁白的花朵点缀在其间,她可以透过树叶望见下方景象,可下面人却不一定能发现她,是个观察的好地方。 掏出小刀与木料,沈离夏捣鼓一阵后做出了把新弹弓。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一颗雷火灵珠放到弹弓上时,忽然听见了旁边响起一声微弱的叫喊。 “把那东西拿远点!” 沈离夏惊得四下张望,没找到另一个人,整个人一下绷紧,警惕地往声音来源处寻。 那微弱的声音又一次于沈离夏耳边响起,这次更近了:“我吸收这么久天地灵气,好不容易化出一丝意识,你这颗珠子要是爆炸了,我的努力就白费了!” ......原来是这棵树的树灵。季芸无事时同她提起过,这里有些年岁久的植物吸收足够天地灵气后,是能够化出意识的。 她松了一口气,小声回应:“我不会让它炸在这的。你应该很早就有意识了吧?最近不是一群人经常来这么,我要给他们点教训。” 树灵一听,不再那么紧张,欢喜道:“是那些往我树干上刻字的人吗?太好了,不过一颗怎么够,而且他们很是敏锐,你不怕被发现么?” “那就比比他们和我谁更快。” “我可以帮你,”树灵学她说话,原本就轻的声音压得更低,“我身上还有很多花粉,这些花粉随我一起有了灵气,可以干扰他们的感知。” 沈离夏向来不信天下有白来的好事,哪怕只是个刚具神智的树灵,她也放不下信任的心。 “你为什么帮我,我能给你什么报酬?” “因为我也不喜欢他们,但作为树灵,我现在没有其它能力......你能代我惩罚就好。他们在树干上划出的痕迹很疼。” “一言为定。”沈离夏轻轻拍拍树干,当做击掌,“不过你得保密,不然我就把你烧了。” “……你心眼子怎么这么坏,你不会是妖怪吧?” “不是刚化出意识么,怎么还会骂人?好了,我现在还不打算……” 话说到一半,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林间走来。随着距离拉近,她看到这几人面貌,果不其然是之前那群人。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为首的那个似乎胸有成竹,手中拿着一张折叠的黄纸、一把匕首便阔步走到院门边。 结界初显形状,阻隔着他进一步往内走。 沈离夏微微皱眉,屏气观测起行动,眯起的双眼有如毒蛇,不觉间浸满阴鸷。 但他们并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男子把黄纸打开,几道细细的光束从中散出钻入结界,如同蛛丝般包绕开,最后融入其中,使结界完全显露出来。男子见状露出笑容,拿出匕首,往若隐若现的结界上扎去。 只见坚固的表面竟然因此出现了一丝裂口,并且有扩散的趋势。 沈离夏霎时如坠冰窟,心中揪紧。他是从哪弄来能破开结界的东西的?她知道宗门实力至上、权力关系盘根错节,却未想到才一周不过,就有人要对师姐不利,还是以如此下作阴毒的手段。 只是因为她们无所依靠——是因为她实力太弱。若是她此刻已经筑基,自然无需惧怕这群人。 可即便如此,就该甘心做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不公平。 那她也无需顾忌了。 “收回前言,现在把你的花粉散出去,快点。” 树灵虽不知他们在做什么,却也感到事情正在变坏,于是迅速散出花粉。狂风骤雨般的粉尘袭上,呛得几人连连咳嗽,鼻涕眼泪尽数流出,好不狼狈。 强烈的怒火让沈离夏拿灵珠时手止不住颤抖,在拉紧弹弓时又平复下来。她摸出了全部的雷火灵珠,将其包裹起来。 如果威力再强些就好了,把他们炸成齑粉。 不行,这么快也太便宜了。最好废了他们修炼的经脉,拔除灵根,剜去眼鼻口耳,卸了关节切去四肢……让他们在感官尽失中唯有痛苦长存。 少年墨色的眼眸中尽是冰冷,瞳孔微微收缩着。仔细瞄准后,沈离夏对着为首的那位丹田的位置屈起指节,蓄力一番后松开手。 雷火灵珠如离弦之箭般冲去,在空气中隐有爆发之势,窜出一缕金红光芒,旋即于触碰到其中一人时轰然炸裂,火光映得沈离夏的双眼熠熠生辉,夹杂丝丝雷电的炎热气流拂过面庞,让发丝凌乱地飘起。 一股焦臭迅速扩散开来,伴随浓烈的血腥气,惨叫声此起彼伏爆发,混作一团。 传到沈离夏这边,反倒让她感到一阵快意。 少年翻身下树,冲过去将一片混乱之中滑出的匕首捡起。在烟雾中捂着血肉模糊的腰腹痛得脸扭作一团的林风华看到沈离夏,张嘴欲喊,却被对方回头时投来的视线镇住。 那不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人会有的狠厉。 就像遭什么凶狠的掠食者盯上了一样,戾气盈满其中。 哪怕他的实力远超于这个身上连灵力波动都没有的人,却切实地感受到一股比热浪更滚烫而暴戾的温度攀上了脊背,带来一阵极其寒冷的战栗。 沈离夏没再理他,闪身进入院子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月黑风高夜 水蓝的灵力不断从身上涌起,乔砚深手中握着灵石,借其中微薄的灵力再次往上跃了一个小境界。 她缓缓舒出一口气后睁眼,其中明亮的颜色在闪烁一息后沉下,复归原先的深蓝。 差一步圆满,圆满后便破境筑基。每个大境界的跨越都要面临雷劫,越高越是凶险,但她现在还未筑基,身体强度同凡人无太大差异,又缺乏能帮忙抵御雷劫的宝物,恐怕到时也是要到鬼门关走一趟。 院外遥遥传来喧嚣,可结界并无动静,她当是有人打闹,未分出心神去注意。 直到沈离夏一头扑进屋中。 “师姐!” 作为自小因对自己严苛、保持着各方面拔尖而被老师交以班委任职的优等生,乔砚深一听这声音便知事情严重程度了。 大事不妙,师妹绝对闯祸了。 不会是把灵田毁了吧?还是不小心让顽皮的灵兽跑走了? 虽然听起来损失很大,但只要她一直攒着灵石,应该也能贴上。 然而沈离夏下一句话打破了她刚经过自我说服得到的平和:“我把堵你的那几个给炸了!” 炸了? 乔砚深难得地宕机了一刻,心里起伏剧烈,声音甚至不易察觉地带上了一分欣喜:“你可以修炼了么?金火灵力融合后确实可以达到爆炸的效果。” 沈离夏欲哭无泪,方才的镇定尽数消失,喊道:“我用了雷火灵珠!给他们腰都险些炸断啦!” 师姐第一时间居然没去关心她说的事,而是把重点投到了她用的手段上。 只是沈离夏也没注意到,她在看到乔砚深的瞬间便卸下了全部的力气。之前的冷静与凶狠也已然不见,像是怒火消下、后知后觉自己闯祸了的孩子。 她身上的色彩如具有安抚少年的特殊能力,让沈离夏放松下来。 乔砚深犹豫了一下,走到沈离夏面前,对她微微张开双臂。 这是可以进一步接触的信号。 不多踌躇,沈离夏整个扑上去,但并未紧抱,只是扶着乔砚深手臂,将脑袋靠在她肩上。乔砚深听见少年急促的喘息声与加剧的心跳交加,心想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师妹如此受惊的模样——看来场面确实惨不忍睹。 但沈离夏没事就好了。 她将手放于沈离夏背上,轻轻拍打着安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等待着沈离夏稍稍缓过来些。 少年埋在她肩上好一会儿,见没听见斥责,小心地抬起头,声音闷闷地响在她耳边:“师姐不怪我么?” “不怪。”乔砚深轻声道,“你没事就好。” 那群人实力强大,品行恶劣,她本就一直担心沈离夏会被牵连着遭到针对,看对方经此一遭也未受伤害,灵力探测一番后没检查到异样,心里终于略微落定。 “可我伤人了。” “那些人本就图谋不轨,你做得应该。我先前叫你莫要干涉,只是担忧你受影响。” 沈离夏性子热烈,比自己更能体味冷暖,是生命力旺盛的表现,但对于修士而言却易生灾厄,受心魔等物困扰。 乔砚深时常也对此感到古怪,为何爱憎分明者反倒要收敛,叫无情道占据主流——就像天道筛选一般,只要斩绝七情六欲的傀儡。 她不讨厌沈离夏的性子,像一束火焰,照亮了她在茫茫长夜中踽踽独行的道路。 “这会牵连到师姐的......”沈离夏终于说出她最忧心的一点,“他们肯定会来寻师姐的仇,是我太冲动了......” 也太不精打细算了,若是直接杀了就不会再滋生事端。这半句沈离夏捂在心里,没说出口。 乔砚深又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背,重复道:“这并非你的错,他们既然已经有对我不利的念头,那再进一步是早晚的事。” 说完,她的手搭上沈离夏的肩,将她轻轻推开一些,又捧起对方的脸。两人目光相接,乔砚深看到少年眼中涌动的歉疚与惊魂未定,于是与她额头相抵。稍低一些的温度由此传递过去,某种让人安心的纽带再次将她们联结在一起。 沈离夏冷静许多,小心地蹭了蹭乔砚深,感受对方柔软的发丝摩擦着,咕哝道:“他们想强行拆了结界。” 原来如此。乔砚深了然于心,叹息道:“竟是这种手段都能用上......罢了,他们现在应是回去了,我们先坐下慢慢说。” 语毕,两人分开,乔砚深如昨日一般去灶台处烧水泡茶。 不过这次她悄悄往沈离夏的茶杯中丢了几块糖进去。 沈离夏则盘膝坐在书桌边,计划着今天之后的行程。 伤了人,恐怕会被追究,这宗门大概待不下去了。离开宗门,不会成为江湖悬赏榜上的人然后遭到追杀吧?境况似乎更糟了。隐姓埋名踏上流浪人生,乔装落魄人家至风波过去——不行,她不想看师姐穿那种麻布口袋般的衣物。 况且踏入宗门是师姐努力得来的结果,怎么能因为她就前功尽弃。 事情也是她犯下的,不如她今晚月黑风高夜收拾好行装离开这里,如此就不会连累到师姐了。 正思考着,茶杯与桌面碰撞的声音打断了沈离夏的思绪。乔砚深知道她每次一想起事便全神贯注,于是刻意放得重了些。沈离夏乖巧地坐端正,收回漫天飞的思绪,等待乔砚深开口。 “我接了任务,在第三域。地跨三域,他们没有理由追来,背后世家的手一时间也伸不到那里。我们可以借此静养,韬光养晦,等实力提升后再处理此事。” 乔砚深没等沈离夏接话,快速解释起来。 “我知杂役不能接此类任务,但目前事态紧急,我不放心离夏你一人留在此处,所以你与我一同前往第三域。任务内容是第三域的魁州疑似出现精于幻术的鬼怪,许多人为其所扰。此鬼怪可牵人入梦,入梦者醒后虽身体无恙,却财物尽失,有些衣服都被扒去。宗门要求解决事端,我们且去探探这幻术背后究竟是何面目。” “好,我和师姐一起去。”沈离夏点头。 “此行并非我们二人,还有一人也承接了这一任务,且留了传信点。我稍后传递信纸,叫那人今夜就来会面,看看是哪位。” 可千万别中头彩是那堆人里的其中一个啊......沈离夏默默祈祷。 乔砚深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补充道:“我听林风华师从九枝真君,他身边其牠人也应是如此。但这位似乎是苍灵真君的徒生,无须太过担心。好了,快去收拾行装,然后赶紧休息一会儿。第三域很是遥远,御剑离开宗门后还要经一段水路。” 说到这里,乔砚深感到些许怀念。她是在水乡长大的人,尽管因过去一些事情对水抱有些微恐惧,但又难免触景伤怀,对连绵的河流有着奇异的情感。 喝过茶后,沈离夏去收拾先前画到一半的符纸,本想写一纸留言托乔砚深传到季芸那边,可想到这样恐怕只会留下踪迹且牵连她,就打消了念头。 还是不要制造多余的因果。 她听乔砚深建议去小间里休息,为晚间的跋涉做准备。 这回沈离夏睡得极浅,没有像之前那样无意识地动作,而是紧紧攥着被子,静静地沉在冰凉的梦境中。 光束如常入户,一人走入小间,坐在沈离夏身侧,目光同如水般的月光交融,落在少年面颊上。 乔砚深伸手抚上少年眉心,摩挲着那皱起的弧度。她的动作很轻很轻,宛若触摸的不是皮肤,而是惹人心惊的易碎品,一团虚弱至极的焰火。指尖传来一阵湿润,她低头细看,发觉对方额间已泌出一层薄汗。 她沉默着继续沿对方面上的轮廓描摹轻抚,直至听呼吸声逐渐平稳时才收回手,到距离少年不远处盘膝坐下,运气稳固起修为来。 夜色渐深,雾霭四起,山林间万籁俱寂。 一人御剑而来,站于院门前。院内有人言语,隐约透过有些微破损的结界传来。 “......你怕火么?” “是有一些......” 声音渐渐近了,院外的人静立于月光中,发间翠绿的新叶发饰随微风晃动,成为唯一一抹亮色。 沈离夏前脚刚走出院门,便惊讶出声:“唐师姐!” 乔砚深紧跟着走出院落,见是熟人,微微放下心来,向对方颔首致意,微笑道:“看来此次任务无需担忧了。” 空气中除了清冷的露水气息,隐约间还残留了淡淡的焦味。唐怀柔抬手揽过一丝仔细嗅闻,眼中露出好奇之色:“原来是乔师妹和沈师妹。这里先前是有过什么事么,怎有一股怪味?” 沈离夏心虚地摸摸鼻尖。 “可能有脏东西跑到这自燃了吧。”乔砚深轻描淡写道。 自燃?这可真稀罕。 唐怀柔知趣地没有往下问。她近日也有听到些风声,本想多打听打听,奈何师尊近日出关,管她极严,叫唐怀柔赶紧把今年的贡献点攒齐,好同自己去秘境探险,为之后的宗门大比做准备。 不过看样子事情是解决了——至少解决了一些,那她就等师妹们自己开口说好了。唐怀柔能看出两人性子皆是要强的类型,不会轻易向人寻求帮助。 如此也好,经得住磨砺。 她翩身踏上长剑,用眼神问沈离夏要不要一起,对方赶紧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师姐御剑风格太豪放,还是免了。 乔砚深见状也抽出长剑,使其悬于空气后走上去。沈离夏跟着她一起跳上长剑,稳稳地站在后面。 唐怀柔看得有趣,不料接下来更是精彩——只见乔砚深微微抬起双臂,微微旋过身向沈离夏点了点头。晚风拂过她的长发,如在夜中荡漾起丝丝漆黑的涟漪。沈离夏会意地伸手,紧紧环住乔砚深的腰,贴在她身后。 几乎在两人紧贴的瞬间,乔砚深面上便浮起淡淡的红晕。她肤色苍白,一分多余的颜色也显得清晰可见,底下的剑也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可惜身后那人从上来后就闭起了眼,瑟缩在她身后,全然没注意到对方的不自在。这一来,任凭再滚烫的温度也被夜风拂去了。 唐怀柔收回视线,在心中暗自叹息,面上却止不住笑意。灵力闪烁,层层环绕于剑上,犹如粼粼波光,她转过头,先一步向目的地飞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大雾现 正当沈离夏那边向第三域前进时,宗内主殿已经炸开了锅。 太徽宗主峰名四灵,四灵峰上向来寂静,仅在有要事或展开大比时有些喧嚣。 今日午间却听殿内哭喊与怒喝声一片,好不热闹。 一帮少男被一位白袍男子带在身后,各有狼狈之处,不是拄着拐杖便是头缠纱布,最前面那位则两者都占,不仅头上,腰上也绕了一圈,散发出浓厚苦涩的草药气息。其中几人似是受了极大委屈,竟是在大殿上扯着嗓子哭嚎,呼唤着师尊为自己做主。 不过被呼唤的师尊倒是没有要做主的意思。 白袍男子眉宇间亦有怒意,站在大堂中央面向顶上宗主之位,无一丝惧意——只因其上空无一人。 “伤了内门徒生,还敢私自潜逃,实在胆大包天!” 男子高声叫道,将身后的林风华推出。 “九枝真君,这可是您的徒生!他遭人蓄意迫害至如此地步,您莫非不觉痛心么?” 坐于大堂椅上的一名玄色长衣的女子闻言不由凝眉,将视线落于一身伤痕的林风华身上,灵力扫去后发现对方并无大碍,微微眯起了眼。 她身旁那位一身红衣似火、怀中抱一鎏金长刀的女子见状,似是嫌场面还不够混乱,笑眯眯地在她耳侧道:“池月影啊池月影,他这伤再不治都要自愈了,到时你再关心就来不及了,小心又被人说是冷心肝的师尊呐。” 池月影冷哼一声,唇间只吐出一字:“装。” 她们声音不大,却在一众修士耳中清晰可闻。林风华面上挂不住,装模作样地咳嗽两下,声若蚊蚋:“我伤得不重,还是莫要麻烦师尊......” 在他身前的男子横眉竖眼,厉声道:“那两人现已逃出宗门领域,几位真君是认为宗主现有要务在身,无暇顾及宗内情况便无法无天了么?按照规定,当立刻将她们擒回宗门,废除修为!” 此话出后,殿上两人神色俱是一冷。 宗主在这也不会帮你说话。 “若是有挂在我名下的内门徒生参与此事,就不要告知我伤势了。两位新徒生修为皆不过练气,你们中甚至有已筑基者,可就连那雷火灵珠都防不过......啧啧。” 易萧寒摇了摇头,指尖抚过怀中长刀,虽笑意依旧却不见和善之意。说完后她转头看向池月影,耸了耸肩。 意思是这事我不管,你名下那个伤得最重,说法你来给。 坐在椅上的玄衣女子垂眸,不见应答长老的意思,仿佛要以沉默结束这场闹剧。大殿中本是热闹一片,不仅长老,还有几位世家修士也陪同而来——如此多人,召集宗内真君,竟是只为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宗门内风气何时软弱至此了。 也多亏那人长久隐于卯月谷中,不见这景象,否则那群闹事者都得被她不分青红皂白地轰出去。 僵持之际,殿门被推开,又有一人走入。 众人回头看去,见是一青衣女子,洁白胜雪的长发以苍翠枝蔓挽起,其间别有淡色花卉,眉间一点嫩绿的印记,手腕莹润如玉,好似春季的神女带来温暖铺面。 “苍灵真......” 君字还未出口,女子忽的偏身,像只小鹿般往旁边跳开些许。 男子喉间一哽,眉心凉意丝丝,直入骨髓。他抬眼看去,只见一支冰棱悬于距自己眉间分毫的地处,无声无息,从青衣女子那侧破空而来。 殿上坐着的易萧寒猛地站起,飞身奔向殿门,一身红衣如火焰般分外惹眼。 “严雪涯!” 此声喊出,在场有些资历深者大为震撼。 严雪涯?那个一念间可生三千剑意、弹指一瞬便扫除了魔族一军精兵的严雪涯、自上一次三族大战后便闭关至今的明玑真君? 有人惊恐,有人则喜笑颜开。比如易萧寒。 虽然今日被叫到这伸冤会上分外无趣,可怎会预料到某个隐居许久的人竟然也会参与。距离包括她在内的几人上一次见到严雪涯已是数百年前了。 阮落英轻笑一声,见易萧寒向身后人扑去便自顾自拾级而上,坐在属于自己的椅子上,目光扫过底下从看见冰棱起就不敢再多一句言语的众修士,略微提高音量道:“听说有人要追责?” 那长老被冰棱抵着眉心,听阮落英发问却大气都不敢喘,欲言又止。这时他身后的林风华忽然闪出来,冲眉目柔美的阮落英高喊:“苍灵真君,徒生被新来的两个外门小卒欺辱,不求宗门帮忙解决,只愿能将她们带回宗门,免得和其她无耻之徒在外败坏名声,叫太徽宗蒙羞!” 池月影眉头一挑,心想合着这人吃里扒外,见阮落英长着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便有胆子告状了。另外一边的易萧寒还在纠缠着那人,口中咕哝着“你终于愿意从卯月谷出来了”“快来和我切磋一场”之类的话,不让对方再往里迈分毫。 得,一个刀疯子一个万年老冰山,旁边这位更是个口蜜腹剑的角色。池月影抬手按上眉心,已有快些结束这场闹剧回到居所的念头。 不如说自己丹炉未熄,里面炼的东西若是一炸会掀翻整个宗门吧? 不行,有她布下的防守大阵在,最多是人被掀飞,宗内建筑绝对毫发无伤。她不能砸自己招牌。 阮落英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双眼微眯,模样看着温柔至极,含笑道:“如此......你可知道她们是接了宗门任务前去执行?” 林风华本能地背上一冷。 “而你嘴里这和她们同行、败坏宗门名声的无耻之徒......貌似是我的好徒生唐怀柔?” 此言一出,林风华更是汗流浃背,口齿含糊。 他怎么不知道乔砚深她们原来是跟唐怀柔一起出任务去了? 晚间,第三域景州,小城内人声鼎沸,一家餐馆内杯盘相碰之声此起彼伏。 沈离夏在旁边搅着调料,拿过桌上的醋瓶往碗中倒上一点后浇上滚烫清汤,霎时鲜美的味道四散,嗅着便使人感到酸甜开胃。 没想到这个世界也有类似于火锅的东西,虽然不是甜口,也没有她喜爱的沙茶汤底,但终究还是勾起了一丝怀念。 她对火锅的记忆也很深——又或许是因在异乡,哪怕是一点故里的气息也会叫人止不住思绪。 不过...... 师姐为什么一直在往红汤里煮食材?! 沈离夏看乔砚深面不改色地将盘中食物向咕噜冒泡散发出呛人辣味的浓稠红汤中扫时,有一种人生观崩塌的错觉。明明师姐一直都是淡如水的女子,她还为了照顾自己预想中的对方的口味,每次刻意把菜做得清淡,基本都以蒸煮清炖为主。 但是,尽管如此,师姐也每次都夸她做的饭好吃。 唐怀柔口味倒是如她所想,比较偏爱中间乳白的菌汤。 少年对着肤若白雪的淡雅女子看了又看,不可置信地伸出筷子,小心夹起红汤中的一片莴笋,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没有涮水,吹了吹便放入口中。 然后漂亮的面容就这样肉眼可见地拧起。 好辣。舌头上跟有火在烧似的。 沈离夏咽下食物后端起手旁的酸梅汤饮下两口,感受到酸甜的滋味盖过刺痛时才舒了口气。乔砚深瞥见她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听得沈离夏耳尖一红。 唐怀柔一边用公筷往锅中下菜,一边打趣道:“你们还挺‘心口不一’。离夏师妹,吃不得辣可别乱尝试,小心呛出鼻涕来。” 乔砚深点点头,夹起碗中红彤彤的蘸料里的笋片,在沈离夏的注视下将其放入口中,咀嚼时面色依然恬淡如水。 好吧,她是小丑。原以为师姐吃不得辣,结果在场的嗜甜者唯有她一人而已。 沈离夏不忿地吃着清汤里的各色菜品,与唐怀柔一起止筷在红汤之前。这种小店倒是不同于她记忆中的火锅店,即使是清汤汤底也并非丢了几颗枸杞两截小葱、撒把细盐几乎等同无味的清水,滋味很是甘冽爽口,渗入食材中,进一步增味提鲜。 三人埋头吃饭,似乎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般浓烈温暖的人间烟火气的滋味,颇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等一下,”沈离夏口中嚼着肉丸,含混道,“唐师姐应该已经辟谷了吧......” 唐怀柔放下碗筷,伸手去弹沈离夏的额头,“我已辟谷许久,偶尔尝尝人间的食物不会有什么影响。” 沈离夏摸摸被她弹过的地方,心想修为高就是好,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多节省时间。看乔砚深那整天修炼的样子,这实在是太适合刻苦的人。 不过她现在还割舍不下。要当仙人就不能做梦也不能吃这么美味的食物了,对于虽然不贪恋却喜爱这些的沈离夏而言还是有些残忍。 而且她还想研发出更多符合师姐口味的菜,看她品尝时神色的变化,让劳累了一天的师姐因此心情好上一些。 乔砚深依然严守食不言的规矩,没有接她们话题的意思。旁边熙熙攘攘,三人吃完出店时一身油腻气味,叫唐怀柔扫了好几道净尘术。 出了景州,前方就直通事发地点魁州了。魁州得名于一曾出现于此地的妖兽,名为旱魃。旱魃所经之处寸草不生,干旱遍地,为此州带来连年旱灾,直到仙人经由此地拔剑除妖为止。众人出于纪念过往的目的,将地名改为魁州,并生出一项风俗——焚烧逝者躯体,将其洒入水流之中。 乔砚深对此类传说很有兴趣,经常打听后写在她随身携带的那个记事本上,偶尔沈离夏也会拿过来翻翻,权当长长见识。 一行人为避免打草惊蛇没有御剑,而是选择以走来通过去往魁州必经的山林。 几人脚步声回荡在空寂的林中,周围树木茂密,生长异常旺盛,几近遮天蔽日,只透过些许光亮,勉强可以视物。 行至深处,唐怀柔忽然顿住脚步。周围不知何时已浓雾四起,几里之外难以视物。她是已经到金丹后期的修士,按理来说五感应当是十分敏锐的。 “那鬼怪已经在狩猎了。”一道神念传入乔砚深识海中。 她同样发觉异常,下意识往后回头,视线内只有一片惨白雾霭。乔砚深眼中滑过一丝无措,伸手往浓雾中摸,怎么也抓不到熟悉的温度,顿时胸中一紧,心跳似是漏了拍子。 沈离夏不见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惊弦破 大雾四起,周遭静至可闻针落之声。 沈离夏恍惚了一阵,再回过神来时已不见她人身影。苍白的雾气犹如屏障,层层包裹聚拢,其间树影摇曳,化作森森鬼魅。 她手中滚烫,低头一看,竟是握着一把长弓,通体暗红,其上有暗金图纹蜿蜒,似柔软的鸟类羽毛。 弓表面温度不低,烫着手心,可她只觉得舒适,宛如是—— 宛如是她丢失了这把弓许久,今日终于寻回了。 有它在自己手上,即便看不透雾中景象,也不觉慌乱。 一道影子从前方交错的林木间闪过,幽幽飘荡。沈离夏心念一动,意识还未作出反应,身体却已经熟练地搭弓勾弦,眼中亦开始发烫。一缕雾气从少年面前飘过,遮挡不住她眼中鲜艳的颜色。 那是鲜红的,在这苍茫之中好似一束不熄的火焰,明艳得摄人心魄。 沈离夏勾起唇角,弓弦之上有箭凭空凝起,尖端寒光闪烁。 这里并不属于她人,而是她的狩场。 瞄准目标的刹那,箭矢破开雾霭,直指藏匿于丛林的鬼魅。一声惨叫在血肉破裂的声音响起后划破寂静,沈离夏歪了歪头,不知为何觉得这嗓音听着有几分熟悉。 她将弓握紧,往声音源头寻,走近一看时瞳孔微缩。 是林风华。 对方喉间插着那支箭矢,面上因震惊失色,浑身剧烈颤抖着。沈离夏心头泛起一阵厌恶,弯身握住箭矢,欲将其往里深刺几分。血流汩汩,黏稠的声响伴随腐臭充斥四周。 忽然身后有些微动静,沈离夏眼前又是一阵恍惚,色彩聚集,苍白褪去,眼前的场景竟是变为了鲜花怒放的仲春景象。 她茫然地看向手下,先前的男子却变成了一只失去了声息的野猪,喉间溢血,抽搐了两下后不再动弹。身后有人鼓掌,她回头去看,心间骤然揪紧。 那是一名乌发白衣的女子——准确说应当是少年,举手投足间有着一股未脱的稚气。她腰间系着一条水蓝的腰带,纹样似是水波,分明无特殊之处,却让人印象深刻。 师姐? 不对。不是她……沈离夏抬眼,看见女子发间系着的是深蓝缎带,并非乔砚深常系的水蓝。 她们很像,却又从来不是同一人。 正当她处于混乱时,女子开口说话了。 “好厉害!真是惊人的弓法。只是此处似乎为她人领地,我们这般做不会被捉住么?”对方嗓音柔和似水,清越温婉,闻之如有一股水流涤荡过身心。 好想和她说话。 刚这么想着,沈离夏便不受控制地回应她道:“无妨!我先把这东西收入袋中,稍后我们一同穿过森林烤肉吃。” 说到最后,她尾音上扬,不难听出有几分洋洋得意。 杨柳依依,洁白的柳絮在空气中飘舞。花开得好多、好耀目,迷了少年人锐利的眼;散开漫天花粉与浓香,醉了少年人悸动的心。 她收好这庞大的野兽尸体后伸手去拉对方的衣袖,将人牵着往前走,迈入仲春时翠绿的林木小道间,恣意奔跑于婆娑的树影里。 “这森林可真茂密呀,一下暗了许多……” “会怕么?” “有你在就不会。” 对方的手握着很轻,像失去了基本的重量,只有一丝微凉的温度。她跑到一半张口欲喊些什么,像此刻正值好春光,像乱花渐欲迷人眼。 可这一切终止在她要叫出对方的名字的前一刻。 沈离夏不知道少年的名字。 她拼命回想着,竭尽全力却捉不住那飘渺的一小片记忆,几乎要急出泪水来。为何想不起来,又为何会在这里,这是谁的记忆,怎会如此熟悉,心头并存的温暖与疼痛又是从哪里来…… 她一概记不起来了。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 沈离夏忽地停住脚步,抬手触上面颊,果不其然尽是泪水。她听见有人叹息,旋即春色消散,身后人不见踪影,绵延的无尽情意戛然而止,似是有人生生将其斩去。 可是,好寂寞啊。 她的手滑至胸口,紧紧攥住衣物,感到其中仿佛缺失了什么一般,空空如也。泪水涟涟,不断滑落,如断了线的珠子。 不对,不对。她没有失去那个人。那个人分明还在自己身边,就是方才——还走在自己前方。她没有被抛下,反而正被牵挂着。 暧昧的感情潮水般退去,沈离夏顿时像被冷水浇面,从这沉重地缠绕着她的意识的束缚中清醒过来。她摇了摇头,用力拍拍自己的脸。 四下仅有白雾茫茫。 但还有异常的东西。沈离夏鼻尖微动,嗅见空气中飘着的一缕檀香。这香气味极淡,先前她沉浸于幻觉,全然将其忽略。现在闻见了,却觉得有些刺鼻起来。 她集中注意力,沿着檀香所在的地方走。香味似一种引导,让她不至于迷失于雾气中。幻觉已经不能再困住她,因她心中已有一盏明灯指引。 她要找到乔砚深。 沈离夏循着檀香深入白雾,尽管四周依然不见任何事物,但她隐约感到有什么正变化着。 这鬼怪的手段很是蹊跷,能将这些她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场景复现,却又勾起一分熟悉,仿佛这些并非陌生之物,而是藏于她的记忆深处,不过被遗忘了许久。 那个有几分像师姐的人,还有“自己”到底是谁? 而为何方才她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失落感…… 沈离夏双手捏紧。 就像再也见不到心尖上的某个人了一样。 她叹了一口气,感到檀香愈发浓郁,开始泛起一股阴冷的酸腐气息,宛如是误入了哪处佛门圣地。 若是鬼怪所致,那不应该有这样的气味,并且应当更为…… 沈离夏思忖着,总觉得不寻常。鬼怪的幻术在她印象里是更骇人的,总要见些淋淋的鲜血、听些凄厉的哀嚎,看见地狱里的绘卷,以表怨气或冤屈;又或编造美妙的幻象,勾人沦陷,自愿送出性命。 这檀香虽然阴冷,但不见血腥气。只是浓郁了些,仔细一闻,竟是让人心安的。 方才的景象也只是让她怅然若失,而不是被邪气入侵。 她回忆自己前几日所学,寻找着对应的部分,慢慢揣摩着。檀香阵阵,越是往前走,越是浓得叫人迷乱,吸入时又感到肺腑冰凉。 行至一半,沈离夏猛地一拍脑袋。 这是阵。 是法术形成的结界,并非鬼魅所化的妖术,而是幻阵。 幻阵背后也不是妖怪,而是—— 有人在这里布下了此阵。 莫非是心术不正的阵修? 不过既然确认是阵术,那么只需找到阵眼便可破开。 当下弥漫的古怪檀香大概就是寻找阵眼的重要线索。想到这里,沈离夏加快脚步,沿着香气寻找雾中奇异之处。她嗅觉灵敏,做起这事来倒是很轻松。 走到檀香最浓郁的地方时,她清晰地看见白雾中有什么在波动。这区分开了其和周围空间,就像一块违和的拼图。 沈离夏摸不到身上其它物品,低头一看才发觉储物囊已经不见了。 若这是“梦境”…… 那么应当也会有她的一部分意识参与才对。 眼下最有可能得到的武器……她没有剑,先前的灵珠早就用光,弹弓也无特殊之处,构想时细节已经有些模糊。 弓……思绪在这里停住,沈离夏眨了眨眼,抬起了手。 她缓缓回忆起先前那把长弓的模样。深色的木材,看起来分外贵重,被暗金的纹路蜿蜒装点,漂亮而奢华。弓弦似是特殊材料,坚韧有力。 手中传来烫意,沈离夏睁开眼,暗红的长弓已经被她握在手中。 她如方才一般搭弓射箭,瞄着波动的地处,箭矢犹如一簇烈焰直冲过去,竟发出猎猎风声。 那处波动的空间霎时遭到贯穿,先是发出轻微的咔嚓声,随后裂痕展开,迅速蔓延,万物坍圮。 四周白雾消失,结界顷刻之间轰然碎裂。 在意识又一次陷入黑暗前,沈离夏忽然感到心间溜过一丝难言的情绪。 不想再失去她了。 这一次不可以放她走。 有人叹息着在她脑海深处喃喃自语。 只是她时间紧迫,不得不迅速脱出这阵惆怅,返回到真正的现实中。 终于清醒过来后,沈离夏并没有急于睁眼,而是聆听着周围的响动。 ……有人在摸她腰带? 腰间忽然一轻,沈离夏能感觉到是储物袋被拿走了。 随后响起一清朗女声。 “怎么睡觉还抱得这么紧?唉,这年头都成双成对出来了!” 听到这话,沈离夏才意识到自己怀中正抱着什么。她微微张眼,看见乔砚深正被她环于怀中沉沉睡着。 熟悉的气息将少年包裹,染红了她的耳尖。沈离夏轻轻地深吸一口气,咬紧下唇忍住颤抖。 太逾越了,幸好师姐不会知道。 但她同时又感到一种满足,无与伦比的安心感流过全身,让她连发尖都放松下来。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东西真少……灵石居然一点都没有。穷鬼啊……莫非是无极剑宗的徒生?” 翻人家储物袋偷东西还这态度,人真烂。 “噢,还有一个小木雕。做得真精致,不会是旁边这个送的礼物吧……” 那是她自己做的! 沈离夏再也按捺不住,小心地松开乔砚深后猛地坐起,动作不似活人,倒与尸体还魂接近。 这一下把她旁边念叨的那人吓了一大跳,连储物袋都没拿住,掉在地上发出轻响。 沈离夏转头,刚要开口,一下嘴里被塞了个东西。 等一下,还挺香的。一股酱卤味。 不对,她是来算账的,不是蹭吃蹭喝的。沈离夏一脸无语地吐掉这东西,引得那人惊恐出声道: “果然大猪蹄子不能代替黑驴蹄子么!” ……她是不是有点智力方面的难言之隐啊,还是说把自己当饿死鬼了? 沈离夏抬手抹了抹嘴,站起身冷声道:“看来你就是那困人于幻术中还借机行窃的鬼怪了。” 对方见她已然恢复,悻悻后退两步,声音也弱下去了:“本人不是鬼怪……且听我解释,且听我解释。” 沈离夏看她虽戴一副奇怪墨镜、身穿绀色法衣,却生得一副浓眉,若不是眼型柔和,甚至可说是正气凛然,不像是邪祟之物。 不过人不可貌相,谁知道她肚子里有什么坏水。 少年颔首,抱起双臂,视线中敌意不减:“报上名来,师从何方?” 女子擦了擦冷汗,笑道:“在下名为席梦思,赴命平复魁州祸乱。” 说到师门时,她沉默片刻后才继续道:“从佛门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流华照 海浪层叠拍打,涛声汩汩,于夜间忧郁地回荡在海面上。 昏暗的灯光笼罩在逼仄的空间内,落在人身上,在其后牵出摇晃的影。 面容白净的少年正站在船中其一房间的门前,视线不断戒备地扫过四周,手搭于腰间长刀上,仿佛随时会将其抽出。 门内传来一阵含混的响动,夹杂着哭泣与压抑至极的闷哼,隐约还可听见有一人温声重复道:“快了......快了。别怕。” 少年的心随之揪紧,有些焦躁地踱步起来。修士对血腥气感知比常人更灵敏,她嗅到了异常强烈的血气。玄色劲装的衣摆随她的动作飘起,似是灰喜鹊颤动的尾羽。 愈是焦躁,反倒愈是容易分神去回忆那人的嗓音,那段在自己记忆中重复了数次的对话。 “我虽可一直叫你小五,但你也得有面向外人的名姓呀。无需犹豫,选自己喜爱的字起就是了。” “......‘逐月’,就叫逐月吧。” “好。月是阴,多处地方都将其同女子联系起来,而月神亦是自古守护女子的象征。你选了个好名姓,逐月。” “愿你平安顺遂,长为独立的少年。” 那人于柔和灯火下翻动书页的沙沙声犹在耳边,伍逐月沉浸于思绪中,脑海中温润的声音如何也不真切,恰似一束虚幻的月光。此时,哭喊自室内响起,少年推门进入,不忘在这之后又将门带上,扣紧锁闩。船舱因大浪推移剧烈晃动了一下,传来使人心悸的颠簸。 可她身边却是无比安全的。 伍逐月走到房间内站于床沿、怀抱着一稚子的白衣女子身边。说是白衣,实际已经不再洁白,而是浸了不少血渍。鲜红大块大块地洇湿细软的布料,勾出其上流云暗纹。 如此刺目,反倒似一道象征生命的丝线,将苍白而纤细的女子挽在了人世,免于其如细雪般消逝在浮华中。 女子低头检查怀中的孩子,其在哭泣过后安静下来,好奇地眨着眼去碰她脸上的月白色面具。 伍逐月小心地绕过去,看见司流华垂下墨色眼眸,其中光泽流转,同舒展的眉一起,使她素净的面容上泛起温柔的神色。确认过怀中的女婴无恙后,司流华将她轻柔地托给床上虚弱的妇人,指尖微弱的灵力经此传递,为对方补充方才生产流失的元气。 她向来是喜爱洁净的人,当下却并不急于清理衣上的鲜血,而是握住妇人的手,将一枚药丸放于她手心中。伍逐月移不开目光,原本昏暗的灯火一时有些炫目,叫她从司流华面上觉察出一种近乎悲悯的意味。她藏于面具下的半张脸孔在此刻显得温顺而圣洁,先前抱着婴孩的模样也宛若孤独的牧羊人抱着她心爱的羊羔——那湿漉漉的、裹着黏液的脆弱生灵。 “小五,我们出去为她拿些吃食来。”司流华坐在椅子上,同妇人低声言语一阵后才起身,跟伍逐月一起离开了房间。房间外走廊同样狭窄,墙壁上爬满湿漉漉的旧痕,散发出古怪的气味。 司流华以净尘术去掉身上的血污,两人走上甲板,上面皆是女性,紧紧挤在一起,有些裹着厚厚的布,有些没有温暖的衣衫,只能缩在一起,或是饮下烈酒,以度过寒冷的海夜。海水汹涌,吞下不尽的苦难,同呼啸的冷风一同推着船往茫茫的黑暗里前行。司流华叹了口气,与伍逐月找到一处靠船沿的地方盘膝坐下,从怀中摸出干粮以灵力慢慢烘烤起来。船上不少挨了饿的人,她食物有限,只能分给最需要的那一批,于是这烘烤也不能操之过急,免得气味叫船上的人牵肠挂肚。 伍逐月在旁边靠紧她。炼气前期的修为不足以抵御寒冷,她只能指望自己的衣服和旁边的司流华。对方身上也不温暖,但这样便足够了,至少让人安心。 两人静默着,伍逐月望着不见边界的海面,因浓烈的海腥气皱起眉头。头上月光明亮,流淌入怀,她闲着无事就捧着看,让这苍白的颜色积水般盈在手心里。 一人重重坐在司流华边上,从随身的袋子里摸索两下,掏出一个红薯来,用肩膀顶了顶垂首闭目的单薄女子。 那个头不小的红薯在她手里竟是慢慢地微微膨胀起来,表皮出现微焦的痕迹。女人像是怕香味飘开,把红薯迅速塞进对方怀里。滚烫的红薯入怀,司流华睁开眼,平静地低声问道:“道友这是何故?” “哦!你也是修士?还没辟谷是吧。见你脸色苍白,还以为要饿晕在这了。”臂膀厚重的女修摸摸自己鼻梁,声音听着很是爽朗,“你手里那点怎么够修士吃?这红薯很甜,尝尝吧。” 说着,她又从口袋中摸,要给伍逐月也塞一个。 司流华摇了摇头,微笑着为她让开些空间,让那个红薯被顺利送到伍逐月手上。 “道友实在是心善。不过这船似乎是朝廷那边特意给边疆百姓用以逃难的,您为何要混入这一众难民里,莫非是出于救济的目的么?” “这倒不是。”女修犹豫了一下,抬眼端详两人,觉着她们不似坏人,便继续说道,“我受人追杀,不得已要乔装进逃难的人里,借此回到宗门。” “可否问问道友师从何处?” “倒没什么名气,只是第二域的一个小宗罢了,名是断水宗。若道友好奇,倒也可与我同路去看看。”女修笑道,“相逢即是缘嘛。” 司流华点头,抬手将落于眼前的发丝往耳后收拢,声音依然平稳若止水:“道友可留下坐标,待我确认一船人平安到达后便来拜访。” “原来道友是受朝廷所托护送难民来的,”女修一边以灵力将宗门坐标传递于她,一边感叹,“现今如此关心凡世的修士可不多见。这船虽拥挤了些,但不允许男人上船,免去了一摞麻烦事。稍后我运转一下灵力,大抵也能为她们提供些暖意。” 有男人的地方就会有麻烦,自古如此——毕竟是群比牲畜还不通理的东西。 “道友也很是心善。”司流华颔首,“我带这孩子下去休息,她在底下船舱里有亲人等候,先告辞了。” 语毕,伍逐月也一同与女修告别,两人从甲板上下至船舱内,往刚刚的房间走去。屋内两人已经安稳下来,女婴沉沉睡在母亲怀中。司流华走过去将红薯与烘热的干粮一并交给妇人,又给她喝了些清水。伍逐月在旁边托腮注视睡着的孩子,视线上移便可望见母亲面上憔悴也难以遮掩的幸福之色。 不知自己的娘亲当时是怎么做的,也会像这般抱着自己轻言细语地哄吗? 想着想着,她看向一边的司流华。女子月白的面具被光晕浇上一层柔腻的蜜色,眼眸似深井,难辨冷暖,其中的情绪暧昧不清。 罢了,怎么不能一日为师,终生为母呢。司流华对称呼没有要求,伍逐月便主动叫她师尊。 自己也是有师尊保护的人了。 不知那日被带走的人,现今正做着什么...... “走了,小五。” 伍逐月点头,跟司流华一起出了房间。关上门前,她回头,看妇人与孩子额头相抵,幸福的空气盈满四周,不由心中一酸,眼角也有些烫起来。 身边人似是注意到她触景伤情,伸手将她牵住,温暖的手心让伍逐月心上渐渐安定下来。 “我们也去休息。”司流华柔声道。两人缓步走向船舱另一侧。 四灵峰上,主殿内灯火通明,未有歇息之兆。蝉鸣此起彼伏,炎热的晚风裹挟着恼人的烟尘气飘荡。 “此事算解决了?”易萧寒靠在椅上,抬手拂去衣服上残留的冰晶,“不过阮落英你嘴挺快,能赶在严雪涯掀人前把处置结果说完。” 阮落英耸肩,瞥向一边满目冰霜的白衣女修,无奈道:“若不是你拖她过了两招,大概今天也不会有结果了。” 林风华的事被她以对方污蔑同门师姐的理由扳过风头,加之近日也有风声四起,阮落英作为喜爱打探宗内轶事的人亦有听闻到这内门徒生干下的部分龌龊事。如此一加,对方自然哑口无言。 而且所有徒生都知晓,阮落英是最护短的。她对唯一的亲传徒生唐怀柔虽是严苛,可若是有什么人要对这徒生不利,必须得先过她的师尊苍灵真君这一关。 只是那带队的长老难缠了些,简直像打算趁宗主不在要把宗内搅成一锅乱粥似的。 阮落英并没有再多加处罚林风华,倒不是不想,而是姓易的压不住那个姓严的了,叫对方跟下菜似的把一堂人都给踹了出去。 罢了,之后叮嘱宗中管事多注意,别叫那几位出任务的徒生一回来就被找茬便是。 “池月影,你也该管管记在你名下的徒生了。”阮落英揉了揉眉心,“尽管最近四下都不景气,可也不能叫败类猖獗起来。” 池月影闭起眼,没有应答她。阮落英知晓这人一般不采取行动,不过若是采取,那定然就是不留情面的肃清了。那林风华还没触及到这人不可容忍的边界,否则她毫不怀疑对方先前就会直接让人血溅大堂。 咋她的好同事一个个性子都这么怪呢,尤其是那个到现在都还没开口的严雪涯...... “宗主是去做什么了?”刚说严雪涯不开口,人就发问了。 不等其她人回答,易萧寒抢先道:“看你这一闭关,当真两耳不闻窗外事。近日局势正渐趋恶劣,三族摩擦又一次开始了,恐怕发展成先前那样是迟早的事......池月影你捂我嘴干什么!好了我先回答问题就是——人域上前些日子有几处宗门惨遭屠戮,惊动各方修士前往调查,宗主也参与其中,感受到了那个人残留的灵气,笃定这一切皆是她所为......” “那个人?” “严雪涯你真是闭关傻了!还是说她的名字就这么恐怖?” 如此说着,易萧寒却轻轻拉了拉衣襟,不易察觉地掩住那道横贯整个躯体、蜿蜒道锁骨处的狰狞伤疤。 “那个流华剑君——司流华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林间话 “所以是怎么回事?” 篝火嘶嘶地燃烧,沈离夏捡来一支长树枝做拨火棍,不断往里添着柴火。几人围坐在火旁,目光都落在席梦思身上。 席梦思思忖片刻,开始慢慢说起前因后果。 先前问题还不是她所布下的大梦之阵,而是常常有人失踪,范围最初局限于魁州,渐渐扩散到景州边沿。不寻常之处在于此次求助并非魁州发出,而是景州人疑有精怪,向附近的修士求救。几名散修到此,进入魁州后就没了动静。席梦思在他们之后进入魁州,发觉其中百姓白日正常,晚上的行为举止却颇不寻常。 “怎么不寻常?”沈离夏心急,直接发问,“这不像能一个词就概括过去的。” 坐在她对面的席梦思摸了摸自己手腕上被火焰烤得发暖的佛珠,许是被她的问话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冷哼一声,眼底泛起厌恶。 “这片地早就不属于百姓了,倒是养着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脏东西!” 一直翻着手中那小小的记事本的乔砚深手指顿在其中一页间,抬起头问道:“此话怎讲?” “魁州上住着的多数百姓已称不上是人类了,他们白日与常人无异,晚上却会四处游荡,蚕食其她普通人。本地的居民被吃了不少,它们便跨过山林,来景州边沿觅食,狩猎林中的居住者或旅人。我在穿过山林时发现了几人未腐烂完全的尸骸,他们身上挂着储物袋,皆是需要灵力才能解封,必然就是前一阵赴任赶来的散修了。” “魁州现今状况如何,可有出现干旱?”乔砚深继续发问。 “大抵是因这群脏东西心思皆在食人上,田庄大片枯萎,水渠干涸,市上贩卖的物什中还混有生了满面驱虫的。牲畜也全被吃光了。住在其间未被吞食的正常人因此很不好过,连地上生的草也会扯来吃。”席梦思叹息,“可我自身难保,带不走任何人,只能先在这山林里布阵,防止再有人进出,其它便走一步看一步。” “原来这便是旱魃的来历么......”乔砚深喃喃自语。沈离夏见她从醒来时就异样的脸色似是更苍白了些,赶忙贴对方紧了一些。 她轻声问道:“师姐是觉察到什么古怪之处了么?” 乔砚深摇了摇头:“无事,只是想到世上传说果然都有其源头。不过旱魃据说已是荒古时期的妖怪,怎会又一次复生?” 灾祸复归,则天下大乱。她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感到冥冥中将有更凶险的命运降临。愈是如此,乔砚深愈是焦急,恨不得一步跨至化神,掌握跃迁之术前往天界一探究竟。 她不敢去想若是天下陷入混乱,自己微薄的实力该怎么去守护身边人。陷入大梦之阵时,她又一次见到那梦中徘徊的女子,听她告诉自己: “我曾为她舍命。而你,你不要落到这样的境地......” 她平和的声音被忧伤浸透。 “我希望你会活下去,哪怕是带着她逃走也好。” 乔砚深听不明白她话后的深意,但心间盈满的遗憾切实地同女子的声音回荡着,交织在一起,叫她越看沈离夏越不真切,生怕她离开。 然后,她又回到那个没有人的、空旷的屋子里,看着窗外的烟花,再怎么抓握也仅仅是捉住一丝转瞬即逝的气味。 “旱魃?”唐怀柔惊讶出声,“我在师尊的一卷藏书里看过。‘所及之处,皆为荒芜’......其为死者尸身百天内所化,因而魁州有一古老习俗便是焚尸——或称火葬。如此一说,地上寸草不生,渠中无水,土地干裂而庄稼尽枯,倒确实符合‘荒芜’的景象。” 席梦思与唐怀柔坐得近,直接往她那边凑,问道:“书中可有记载这妖怪的模样?” 唐怀柔回忆了一下,回答道:“犬齿极长,肤色惨白且冰凉滑腻,没有毛发。” “......还真符合我所见的那群怪物的模样,他们那皮肤在月下看着实在叫人毛骨悚然。”席梦思咂舌,“看来这旱魃的传说属实了。” 听着她们讨论,乔砚深指尖按上眉心,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一股怪异在心头盘旋不去。传说即使一一对上,可逻辑似是有些地方不紧凑。但这降临的灾害很不寻常,既然那些被大梦之阵困住的人安然无恙,那她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解决掉这“旱魃”了。 察觉气氛有些沉重,沈离夏适时一转话锋:“话说,送人们回去便送,你干嘛扒人家身上东西?听说有的衣服都没了,你还是佛门徒生呢?” 席梦思听后脸上不见尴尬之色,颇为理直气壮道:“在下救了这些人一命,怎不可收些细软了?能穿一身华衣的人必然不缺这一件,何况我只拿去了外衫,不曾动内里。” “你说你来自佛门,口中却无丝毫对佛的敬意,也不像那群徒生满嘴贫僧施主地叫,不会是因为爱顺手牵羊被赶出来了吧?”沈离夏觉得耍弄这人有意思,便刻薄了两句。 哪知席梦思大惊失色道:“你怎么知道?!” 沈离夏:...... 这人身上全是梗啊。 几人安排好明日的行程,打算与席梦思一同再入魁州探探这归来的旱魃。谈完正事后,她们又随意闲聊几句,谈到梦中所见时,沈离夏想起先前的景象,向席梦思问道:“你说你布下了这阵,那你本人看得见其她人于阵中所见么?” 席梦思摇头,道:“看不见。大梦之阵只是引人入梦,至于梦中所见为何物则是本人决定。我走的并非寻常修炼之道,而是以梦为媒介,大抵可称作梦修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捡过一根树枝,往后退一步,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此阵以檀香为引,也以其为引导,就如你破阵时会发觉其所在一样。我自幼不同于常人,屡次从梦中见到异象,如预见未来无可改变之事,又或梦游地界之外的地方。或许修士飞升后前往的天界,我于梦中也已游历过。未曾修炼时,我无法控制梦,它只能混杂着现实的倒影与奇景,直到我——” 说到这里,席梦思的手停住了,面上表情也显得古怪起来。 “我梦见另一世界的自己,看见她皈依佛门,于是也踏上这条路。佛门的修行使我渐渐能够控制梦的发生,将其悟为法术,独创出一条道来。因此,正如我先前所说,你们在梦中见到的景象、事物必然出自自身,而不是我所构建。被遗忘的记忆,又或是潜藏于魂魄深处的秘密......之后你们若还想体验,我可以再让你们入一次梦去回忆前尘又或游历天界。” 沈离夏低头看她画出的东西,并不是阵法,而是些熟悉的景象。她皱起眉,仔细观察。 见她端详着,席梦思道:“那是我从另一世界的自己那见到的景象,她走在这些高耸的奇怪建筑里,身边尽是铁皮野兽,还会发出尖锐的鸣叫。说来我这名字也是她......” “打住打住!”沈离夏这才反应过来,“再说感觉要触发什么了,天上是不是刚刚闪过了道电光?好了好了,我要睡了。” 她这话刚出口,乔砚深就伸手搭上她的手臂,将她揽往自己这一侧。 “靠着我休息一会吧。” 沈离夏刚要感动,却发现其她两人的目光齐刷刷盯往自己,相当莫名其妙。她有些疑惑,问道:“你们看什么?都不睡觉么?” 席梦思咳了两声。 “修士很少以睡觉度过夜晚,多数都选择打坐修炼......” 沈离夏一下有了自己拖后腿的危机感,偷偷瞄了一眼师姐,发现对方面上依然平静,手正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肩膀。 “接下来要赶路,进州后恐怕是有些辛苦,各位还是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吧。”乔砚深轻声道,“纵使是修士,心却也是属于人类的,总需要松懈片刻。” “也是。”唐怀柔点头,转头看席梦思,“我们也......?” 席梦思赶紧从储物袋里掏出几卷衣物铺开在地上,委婉道:“道友方才还念叨着‘小师妹’‘小师妹’这类字眼,恐怕不太适合如此亲密,我这边有几套廉价衣服,随便睡上面凑合吧。” 唐怀柔无语凝噎——那对面那两个就适合了? 算了,铁树开花也得靠自己。她将就着躺上去,和席梦思背对睡下。乔砚深揽下守夜的重任,要叫沈离夏时发觉对方已经靠着自己的肩沉沉睡着,对面两人的话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睡得真快......她唇角微微扬起,垂下眼眸,小心地挪动身体,尽量轻柔地调换姿势,让沈离夏枕在了自己腿上。长长的发丝垂下,在对方面上轻轻扫过,她将其拂开,看着少年沉静的面容,对于身体亲密接触的不习惯兴许是因夜风寒冷而消失,在这漆黑而寂静的林中,只剩这一簇火光驱散着从本能溢出的恐惧,驱走幽灵,照亮少年的眉目。 乔砚深注视着她,眼中之景似是也被火光照得晃动起来。恍惚之间,她伸手去触少年的额前,向下抚摸几分,轻轻摩挲。 似乎这个位置,原本应当有一点鲜红如血、与梦中那一身红衣的人相仿的朱砂。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鬼蜮涌 至夜深时,四野只剩噼啪的木柴燃烧声。乔砚深从原本发呆的状态中忽的回过神来,看向篝火,发觉其光芒黯淡了许多。 先前几人捡了不少柴,唐怀柔似乎很喜爱燃烧得极其热烈的火焰,将其添得很旺,以至于沈离夏坐得比她们都稍远两寸。不过夜晚确实寒冷,尤其是山林间。 也许她该再添些柴火了。 乔砚深低下头,正要找沈离夏刚刚搁在旁边的拨火棍,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一双墨色的眼瞳安静地望着自己,火光在其中晃动,又映亮她半边脸庞,沿着脖颈描摹,流入衣襟。 “不继续睡么?”她轻声问道。 沈离夏清了清嗓子,有些僵硬地坐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从师姐肩上转到了膝上,感受到后脑的柔软时几乎又险些像之前那样不敢睁眼,只差跳起来忏悔道歉。但师姐看着并不介意,多少让她放下心来。 “有些渴了。”沈离夏摇摇头,从储物袋中拿出水壶灌了两口。她喝得小心,没有发出多少声音。乔砚深在一侧看着她喉咙微微起伏,别过了视线。 两人在静默中相对一会儿后,沈离夏忽然开口道:“师姐,我好像看到林子里有什么东西。” 她抬头去指前方林中的某处,乔砚深沿着看过去。视野中并无异样,修士的五感比常人更灵敏的情况下她也未捕捉到什么动静。但沈离夏的表情并不像是在捉弄她,乔砚深便不急着回应,耐下心一面细看,一面用灵力扫过。 在视线落到其中一处林木的缝隙间时,她瞳孔微缩,叠于膝上的双手攥紧了底下的衣物。 似是有一缕幽幽的冷光闪过。 乔砚深回头看向沈离夏,对方面上无惧色,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那边,微微眯起双眼,似是想看得更清晰些。她摸上长剑,金属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 沈离夏靠近一些,按住了她的手背。 “不对。”她注视着那闪烁的冷光,小声说着,“它并无靠近之意,而是......在观察,嗯,也许该说是惧怕着我们。” 又或者只是我。 “暂时不要管好了,我能感觉到它没有恶意。” 乔砚深不由得抬头多看她一眼,心中的疑惑又增一重。她很想问对方为何能感受到那疑似鬼魅的存在的意图,但还是将话语咽下去。就像自己也隐瞒了许多秘密未曾同沈离夏说过,她也无需对自己全然坦诚。 沈离夏盘膝坐在一边,捡过几根树枝,拿出小刀慢慢削起来。她刘海垂下,双眼在发丝间若隐若现,随削刻的动作晃动。乔砚深没有靠近,目光却被吸引过去,听着轻微的声响,注视着她将树枝削成类似箭矢的尖头,在末端切一道后插入树叶作箭羽。 原来是会用弓么?怪不得见过她摆弄弹弓。 削了约有十来支后,沈离夏把它们收入储物袋,没有抬起头,十指相抵、交缠着。 “师姐,这一路上......”乔砚深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见对方咬了咬下唇,“我会连累你么?” 乔砚深听出她嗓音中的不安,叹息一声,温声道:“不会。没有人会这么觉得,离夏......你是我们中的一部分,必不可缺。” 无论是多少次,她都会这么说。 你很重要。我从一开始就这样想——谢谢你在那时选择呼唤我,让我找到了你。乔砚深靠过去一些,大半夜的守候让她也感到了些许疲倦,声音轻如一缕烟尘,若不侧耳仔细倾听就会变得含糊。 沈离夏缠绞在一起的手指分开,微微握紧,声音中带上了一分轻快:“谢谢。” “明日我们去找支品质好的青竹。” “好。” 第二日,四人穿过山林到魁州入口处,见一破旧牌匾,上面魁州二字有些模糊。沈离夏环视一周,分明是城口,这里却没有像长州那样的守卫,反倒四下无人,显得极其空寂。 “真像专程设下的计谋。”她耸肩道。 “再往里走些就能见着人,不过那些人很是诡异,道友稍后莫要被吓着了。”席梦思带领三人往城中走,身上檀香比昨日浓了些。沈离夏有些难以适应,总觉着这气味阴冷,便慢慢移到队伍最后走着。 袖角传来被拉扯的触感,沈离夏低头一看,是乔砚深的手正捏着自己衣袖。对方换到并排走的位置,将她牵在身旁。 沈离夏不由感到些许微妙——她又不会忽然丢了。 然而已经在梦境中体会过一次不知不觉间弄丢小师妹的心情的乔砚深并不会管她,察觉到沈离夏缩手也只是不容抗拒地牵得更紧了些。 行至街道上,周围零星有了人影。农夫挑担走过,大人携稚子匆匆赶集。沈离夏目光随意扫过,不料正好对上一人视线,看到对方双目圆睁,瞳孔颜色极浅,边沿已呈涣散趋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原本因一丝热闹的人气而松快的心情瞬间消散。再看看别处,只见同样有人在盯着自己,甚至是拉上帘子的阁楼背后也似乎存在着一双诡异的眼。 沈离夏的手不易察觉地颤了颤,赶紧收回视线,赶着师姐的脚步,与她走近许多。 同时,其她三人也正以灵力传着话。 “那农人扛着的桶中空无一物。”席梦思先一步以灵力将念头传给其她三人。 “切勿乱看,此处人虽不作声,却一直在盯着我们,恐怕正盘算着什么。”唐怀柔提醒着。 “他们……为何都是男人?州中女子去了何处?”乔砚深问道。 “这正是我先前觉得诡异的地方。但景州那边的人告诉我,她近日见到不少魁州口音的女子。”席梦思回答道。 沈离夏听着她们交流,压低声音同乔砚深说:“也许是逃出去了,只留这群脏东西……师姐,能否探到这些人的底细?” 乔砚深摇头:“很奇怪,他们身上像被一层薄膜拢住,叫人感觉不到其中是何物,宛如……宛如是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 沈离夏盯着地上,不敢再抬头看其它地方。按寻常情况来说她早就瞪回去,可是那些人目眦欲裂的模样实在叫人毛骨悚然,望一眼便觉有脏东西糊在眼上。托先前那一眼的福,她现在心里发毛,如芒在背,好似能感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化为了有形的针尖,扎在了她们一行人身上。 拐过街道,探查坊市的部分时,情况更为古怪起来。市上人流拥挤,摆摊者、赶集者布满周围,但他们摊上有些空空如也,有些摆着根上带泥的草,还有些放的米面上已生出漆黑的小虫,一丛丛爬过变色的表面。赶集的人站在摊前,仅是低头查看,也不同卖者交流。空气中除去似有若无的腐臭味,还有逼仄的寂静——如此广阔的市集,竟无一人开口说话,仿佛演绎着一场庞大的默剧。 这时,沈离夏没留意踢到一块石子,其飞出一段距离,击在某人拿着的铁器上,发出清脆响声。尖锐的声音划破寂静,某种戒律轰然倒塌,几人看见这些原本静止的东西猛然集体转头,齐刷刷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有的甚至将头生生扭了不寻常的角度,发出令人牙酸的“咔擦”一声。而拎着铁器的男人呆滞地低头,盯着自己手中发出声响的东西。 随后,沈离夏下意识拉着乔砚深往旁边躲开,席梦思也像是发觉了不对劲,赶紧将唐怀柔带着避开到较为宽阔的地处。就在她们让开的瞬间,诡异的人流一拥而上,淹没了那个僵硬的人。撕咬之声响起,富有弹性的皮质被咀嚼吞咽的动静、血液喷溅的细响,尽数传到几人耳中。 沈离夏顿时炸了毛,紧紧抓住乔砚深的手。唐怀柔面色苍白,赶紧传念道:“我们先找一处地方歇息,这些人已经失了心智……” 简直是一片鬼域。 “跟我来。”席梦思加快脚步,不再理会身后令人头皮发麻的动静,在血腥味占据空气前带领她们离开了坊市,拐入另一条街道,最后停于一家客栈前,大步跨入。 店主是一位穿着长袍的男子,似与其牠人不同,面上有着寻常人类的生气,见有人来了还微笑着起身相迎:“几位住二楼么,要几间?” 席梦思竖一根手指,将一锭银子丢在柜台上,拿了钥匙后不等三人说话,绕到后面将她们匆忙推上二楼,直到进了房间还轻轻嘘一声,拿出几支香点燃插于房间四角、布好结界阵法后才松了口气。 “好了,我们几人一间虽然挤,却更安全,委屈你们将就一下。”席梦思舒了口气,“这里情况比我第一次来时更恶劣了,看来它们已经吃了不少,街道冷清了许多……” 沈离夏皱眉,回忆起方才看到客栈主人时那股强烈的违和感,道:“那人为何能保持神智?此类怪物还有分类么……” “他大抵只是转换得比牠人更慢,或许是有什么庇护。”席梦思瞥了眼窗户,“先前我来时也还有能正常交流的人,如今却见不到了。” 沈离夏脑袋里一下闪过好几部爆米花大作。她拉了拉乔砚深的袖角,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在她耳边低语:“这完全是丧尸吧……” 席梦思听到她嘀咕,反驳道:“丧尸咬的活人,这些东西同类之间也会相食,更像是食尸鬼。” 沈离夏偷来惊愕的眼神,显然是没想到她理解自己所说的词的意思。 “梦中的另一个‘我’见过。”席梦思得意地抱臂。坐在她旁边的唐怀柔一头雾水,看向乔砚深,只得到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怎么自己像被孤立了。 唐怀柔默默想着,心中莫名涌起些酸溜溜的滋味,寻思现下先记住这些陌生词,回去后好好向师尊讨教一番。 见她沮丧,乔砚深开口道:“我们接下来如何安排?” “州中情况比我想的更为恶劣,我们做好充足准备……”席梦思看向上了栓的门,“恐怕晚上将有一场恶战。但如此情况前行也十分被动,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先离开就是。” 几人静默下来。对于唐怀柔与席梦思而言,这并非投一次面临险境,自然也不是首次实战;但对沈离夏和乔砚深来说,眼下的局面未免就过于棘手了。 乔砚深先一步开始引气修炼,沈离夏看了一眼已经闭上眼沉浸于识海的师姐,也忙活着削起箭矢,翻找着储物袋中可用于应战的东西。 唐怀柔过去找席梦思搭话。 “话说道友的修为境界是?无意冒犯,只是我无法看透,觉得很是新奇。” “我是梦修,与天道法则相错开,非常人修炼之道,自然也不以修为为基础。”席梦思颔首,“比起灵气,我更需要坚韧的意志。” “修士修炼本就是将身体日益提得纯净,直到完全与大道合一,融入天地之间……其寿元亦因此变化,如此的话,道友岂不是……” 唐怀柔忽然顿住了。她意识到这是一个残酷的问题,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改口。 而席梦思只是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将她未完的话语接上:“我的寿命确实同常人无异。但那又如何?多年来我已与梦境密不可分,所谓死亡对我而言,也仅是一念间的轮回。朝闻道,夕死可矣!道友无需担忧,若有下一世,我倒想体会下做一只蜉蝣,无需忧虑前路,朝生暮死,好不快活。” 原先凝滞的空气似是因她的话语又开始慢慢流动,唐怀柔松了一口气,笑道:“是啊……是啊。梦思道友所言极是。” 正如世上有人追求永恒,有人却只争朝夕。芸芸众生各有其道,于合一前彼此相异,而坚守本心者更是罕见。 她只需尊重对方的选择就足够了。 两人也各自开始整顿修炼,留沈离夏一人削着树枝,不时思考着弓弦要用什么材料。 不知多久过去,阳光渐渐暗下,浓稠的色彩透过窗棂落入室内。 乔砚深心念一动,缓缓睁开双眼,其中明亮的蓝色流光四溢,犹如一片微小却又容纳百川的深邃海洋。 外侧,云团缓缓聚集,天色转为阴沉,隐约可听见轰鸣之声藏于其中,蓄势待发。 练气大圆满,一息破境。 她要筑基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舍生死 一片荒芜的魁州土地上,今日却出现了变动。 客栈上方乌云攒动,电光闪烁。明明是遮风避雨的建筑,当下在这浓密的云雾中竟弱了几分风头,像马上要被压垮。 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息,唐怀柔迅速从入定中脱离,站起身走到窗边,也不顾是否会被发觉,向天空看去。原先黯淡下去的天幕被遮掩,但没有失色,那些流动着的晚霞间反而又添了一种色彩,晦明变化有如呼吸般缓缓起伏,呈现出异常艳丽的景象。 席梦思晚些察觉到周围环境变动,从梦中醒来,走到唐怀柔身侧,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天幕。 “不是普通雷劫么?修士都要度过......”她迷糊地说着,“第一次见到这么早挂在天边还亮堂得跟月亮似的星星......” 梦中的幻境消散不久,她还在缓神,话音落后似是察觉到不对劲,一拍脑袋:“不对!我们这还在魁州呢,你这同门也太急了点,赶在这会渡劫?!这下那群东西都要在下面等着开饭了!” 她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此刻州中鬼怪失去阳光遮掩,面相如胶泥似的变化成惨白模样,犬齿尖锐地生出,背也弯了下去。它们嗅到灵气,又望见劫雷在天上涌动,不由面露狂喜之色。 是修士。是正在渡劫的修士——若是渡劫不成陨落,它们就能吃到一顿饱餐了。修士体内的灵力......修士超脱凡人的肉身...... 它们用干瘪的四肢爬动着,涎水从嘴角流淌,姿态扭曲地往客栈那边迅速涌去。 唐怀柔听见外侧的动静,本就难看的面色更是糟糕了几分,淡色的眼里盈满焦虑。 她来回踱步,低声道:“我们任务很重。乔师妹想必已经压了许久修为,如今是无法再压制了才会突破。外侧的鬼怪先不说,她此次要度过的雷劫相当凶险。” 方才望着天际时,她看到了那抹流淌于云雾间、光芒亮起的紫色。单独而言并不艳丽,藏在乌云中若隐若现,却让人无比心惊。先前唐怀柔已经对乔砚深作为炼气期修士却能御剑一事感到惊讶——多数修士到炼气后期都还难以驾驭自己的剑,更别说是飞行赶路。乔砚深若非灵力精纯浩瀚,那就是剑本身有特殊之处。她在路上已确认过,对方所用的长剑只是普通铁剑,连最低阶的法器都算不上。 没想到这位同门师妹一来就给了她个大惊喜——不,现在该说是大惊吓。 谁第一次渡劫就遇上这种紫色的劫雷啊?!她虽对此了解有限,却也听师尊说过,传说部分修士得天独厚,渡劫时劫雷颜色不同于常,是天道降下的最为凶险的神雷。 提到这个的时候,她记得师尊面色微妙,补充了一句:“实际我们太徽宗也出过这样一个徒生,只是......罢了,往事不可追忆。” 大概师尊也不会想到她提完这茬不过多久,就冒出了第二个渡劫时天地异象的吧? 这两位师妹到底瞒了她多少东西?不会是背后有什么苦大仇深的往事,或是什么逆反天道的念头,导致遭天谴了? 唐怀柔想起席梦思说的话,又回头往天上一看,只见天幕东侧有一星辰浮现,即便现在夜幕还未降下也散发着异常明亮的白光,熠熠生辉。星辰旁侧似有些微碎片般的小星,若隐若现,将主星包裹。 好了,这下异象还不止一重了。 乔砚深似是意识到劫难将至,眉头紧绞,面色苍白了几分,道:“第一道快下来了。” 沈离夏见她们尽管是没有大叫,却也冷汗淋漓,不禁暗叫不好,马上知道了现在情况的危急程度。看来师姐要遭的不是普通雷劫的劈。 然而她体内一丝灵气都没有,又能为师姐做些什么?沈离夏忽然痛恨自己前几日没有多加尝试——怎么不去把灵草都拔了塞嘴里,说不定能有点修为呢。 “如果......”沈离夏凑过去,小心翼翼问道,“如果渡劫不成,会怎么样?” 唐怀柔叹息一声:“会魂飞魄散,从此不存于世。不多说了,你们来警戒周围,神雷在此,那些邪祟不会贸然靠近,但等到威势弱下来,恐怕这小屋的木门禁不住几下敲打。” 她丢下一句“我去为乔师妹护法”后就坐在了乔砚深不远处,开始运转起灵力,为乔砚深加上层层护体罡气。医修的灵力深厚,比通常修士要弱几分攻势,却能更好地去守护和修补。被搁在一边的沈离夏看着水蓝灵力于身上游弋、双眼为清透的颜色所占据的乔砚深,心间的焦灼又一次带着隐痛,随着每一次跳动刺得更深几分,让她一瞬产生喘不过气的错觉。 席梦思一把把她拉过,把手中檀香塞给她,无奈道:“同我一起布阵。还好我在佛门不只是归纳功法,也学了些基本的保命手段......” 就像是认命一般,她长叹一口气,念叨着:“今日我们真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了。道友且插好香,我稍后来添补其她东西......可不能丧失这唯一一个能打的......” 也是,她们这一队人两个没有修为,一个是医修,真到了战斗关头,乔砚深必然是重要的力量之一。 沈离夏叹口气,目光从乔砚深身上不舍地撤回来,心里祈祷着师姐要平安无事,开始绕着房间按席梦思指示布阵。刚迈出一步,乔砚深温和的声音透过神念传来: “别怕。” 她只觉鼻间一酸。回过头看,尽管乔砚深面色有些苍白,可那双蓝眼睛中温柔不减,有如明镜般清澈,不见恐惧,仿佛正立于生死之前的人不是她。 怎能不怕?这世上就一个师姐,没了的话她去哪找。魂飞魄散,好简单的四个字,却是一个人万劫不复的结局。到时候沈离夏一点碎片都捞不到,她在这地方本就师姐一个依靠,两人相处虽才半月不过,却也有了不少联系。唐怀柔固然是好人,可和乔砚深不一样——乔砚深是特殊的。 是她怎样都不想再放手的人。 这个念头诡异地冒出来,沈离夏摸了摸自己眼角,所触之处已经泛起滚烫的温度,像有泪水要滑落。 她别过头去继续布阵,外面浩荡的脚步声叫人心惊,此刻没有多的时间让她思考了。 唐怀柔不留余力地倾注灵力,又祭出刻有符文的长剑,意欲为她挡住大半雷劫。她未曾见过紫霄神雷,只能尽力去帮助乔砚深削减其威力。 一切准备就绪时,第一道劫雷穿过房顶悍然落下,紫电闪烁,一瞬世间万物皆被白光映亮,沉默地注视这恐怖的威势降临。 护体罡气化去大半力量,乔砚深运转灵力,抵挡窜入经脉的劫雷余波。她第一次经历这种感觉,仿佛要被这尖锐如利刃的气息绞碎所有灵脉,然而其中又含着庞大的、源自天道的灵气,叫她必须得抵抗住,并将其吞食吸收。通常修士渡劫时只求苟命,能将雷力排出便可,她却以灵力包裹住经脉,使劫雷残余的力量被困在体内,缓缓遭如水般柔和的蓝色灵力点点蚕食,最终同化并加入到这奔涌的水流中。 她保持这般方式消解劫雷,感到先前沸水般躁动的灵力安定下来,原本破境后变幻不定的修为也渐渐稳固了。 直到第三道雷落下,在场的人皆听到轻微的破裂声。唐怀柔脸色一变,赶忙将长剑悬于乔砚深身侧。 方才似乎还能撑住几次的护体罡气竟然是顷刻间便尽数碎裂了。 阵已布好,沈离夏注视着这一幕,忽的感到前两道雷就像天道在检测环境是否符合的尝试,先随便劈了两下,确定无误后才开始动真格。 第三道开始,劫雷不再一闪便过,而是蕴含着极其可怖的威力,几乎源源不绝地冲来。旁边原本微弱的电光也大盛,让人可以清晰看见涌动的亮紫色。其破开护体罡气,直直撞上乔砚深,竟是将抵挡的长剑也弹开了。 乔砚深还未来得及化解劫雷中暴戾的气息,霎时又听一声轰鸣,竟是两道劫雷又连着劈了下来。 在雷电入体、将乔砚深浑身刺得疼痛钻心时,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因为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天道决心要将她斩灭? 然而痛苦容不得她多想,虽身上不似其她修士那样挨雷劈了浑身焦味,但雷力深入她的经脉,随灵力运转闯入体内,不仅肆虐着将要毁坏方才稳固的修为,还又一次让一切沸腾起来,好似将她一点点拆解,煮入片刻不息烧着的沸水里。一道道鲜红的纹路从年轻的修士身上浮起,交错着如细密的树枝、干涸的土地上的裂痕,很快蜿蜒到她的脖颈上,看着触目惊心。 她的灵脉在溶解。 乔砚深意识到这一点,迅速断了对周围的一切感知,专心将心念集中于体内,在一片漆黑中屏息倾力调节、抵抗着横冲直撞的雷电带来的剧痛。冷汗不断渗出,又被过高的体温蒸发,冰凉的水灵力也好似被点燃,两种极端的温度不断交锋。 “天道这是何故!” 唐怀柔咬牙继续注入灵力,险些因大乱的心绪没有把握住程度。她见乔砚深情况并无好转,心下一横,强行抽取更多精纯的灵力,叫发间那串绿叶的颜色微微黯淡下来。 今天就是自损修为,也不能让师妹折在这。 另一边的沈离夏急得抓住席梦思的肩乱晃,对方被她弄得两眼恍惚,又遭劫雷威势震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捏着佛珠,想天上几位大人显显灵。 这不是心魔劫,她身上那些造梦术也没办法啊! 第六道劫雷要落下时,唐怀柔艰难喘息着,单手撑住地面,法器已经呈现出枯黄的颜色。劫雷威势一道更甚于一道,落得极其快,当真是电光石火之间。乔砚深抬手按上胸口,眉头紧皱,猛地唇中溢出一股鲜血,溅落在如雪的白衣上。 她身上已经被电光覆盖,凌厉的气息缠绕着原本温润的水灵力,每一次流转都烧毁着她一部分经脉。神识似是受到影响,五感已经无法控制,先前自主关闭带来的黑暗逐渐无法收起,有什么更深处的东西在消散。 大概是魂魄。 然而已经口不能言,只能紧攥着最后渺茫的机会反抗。 见唐怀柔已经无力再帮助,沈离夏松开席梦思,在劫雷落下的那一瞬扑过去紧紧抱住双目紧闭、气息虚弱的乔砚深。雷光映亮她的面容,叫她面上决绝的神情清晰可见。 也衬得眼底一丝鲜红的亮色如火焰般灼热。 席梦思刚从恍惚中恢复,恰好看到这一幕,不禁两眼一黑。 好,一个自损修为,一个直接自我牺牲,这就是她们所谓正经修士的风范。等被食尸鬼丢到锅里全身都煮熟了,骨头都还是硬的。 不对,骨头本来就是硬的。 她深深呼吸,气沉丹田。 不断闪烁而昏沉的混沌中,惊惶而含着怒意的声音冲破桎梏,几乎压过轰鸣的浩瀚雷电。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接下来要怎么活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涅槃火 好烫。 沈离夏在一片黑暗中回神,却怎么也看不到、摸不着别的东西,连手脚都无法展开。 空空如也。唯有不可见的东西燃烧着,散发出滚烫的热意,将她包裹。她隐约听到雷电的滋滋声,不禁警觉起来。然而每一次轰鸣响起,她便感到那热意更烫一分,似是那样东西燃烧得更旺盛了。 是什么在烧着? 她的意识模糊,想什么皆如雾里看花,本能地去疑惑却无法往下思考,仿佛思维被阻止住了。那些藏在潜意识里、转瞬即逝的碎片倒是在这时候浮上来。 沈离夏就像夏天在水塘里拾宝的小姑娘似的,一一去捡起这些片段。很快这些碎片清晰地回响于四周,其并不激烈,只是不断重复着、重复着,叫她心烦意乱。 “有人落水了,得去救她。” “好大的火。” 碎片带她追溯到遥远的记忆。那是她从记事起便在其中度日的地方,一所小型的福利院,收留孩子与孤寡的老人,位于郊区,靠着一条河——一条四季清凉的河,到了夏天时水汽蒸腾,雾霭茫茫,仿佛有人影于里侧飘动。 没有一张照片留下,照顾沈离夏的人说她是在某所烧毁的房屋中被发现的,晕倒在一片焦黑的房间里,能活下来都是奇迹。 从那之后她对火便有种古怪的恐惧,仿佛没有这场火,自己就会换一种人生,不至于如所品尝过的那样布满艰辛。 那条河——那条河。承载了少年幼时无尽的忧思,听她在岸边轻声诉说,拥抱她入水,为其一举一动荡漾起丝丝涟漪。 少年是喜欢那条河的,河的名字自古流传,许久前就已存在。世间景象换了千万次,许多河道也在变迁中消弭,而这条河流永远冰冷、沉静,流淌着、流淌着,成为少年心中唯一的依靠,温顺地哺育她长久以来缺失落点的心绪,以汩汩流动的声响回应对方的呼唤。 河的名字是洛川。 即使是这样一条母亲般的河,也曾有人溺在其中吗? 可是,幼时的回忆早就如储物室里装着陈年资料的箱子那样被压到最底下,除了某一次触动便再难想起,为何她会想起过往,想起那条绵延的水流? 沈离夏感到雷声渐息,但另一种声响却开始变大,是那燃烧的声音,喧嚣地拍击着她。 束缚着感知的枷锁在这一刻松开,剧痛侵袭过来,她无暇顾及,依然想着方才的问题。 滚烫的痛楚几乎将意识吞噬,此刻她一片漆黑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道翩然的白,如一捧细雪,似长夜中透过的月光。沈离夏如同荒漠中跋涉许久的旅人终于寻到了一处繁茂的花树般,下意识往那边狼狈地赶去。痛楚在她身上流淌,却让她逐渐感觉到四肢、躯干......身体的各部分不再麻木了。 与此同时,燃烧的声音蔓延到她身上,此刻她才察觉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已经被火焰包裹。摇曳的、明亮的焰火带来剧痛的触感,将她体内原本破碎的一切彻底焚毁又重塑。 即便对疼痛有着极强的耐受能力,她也因此寸步难行。哪里都是烫的,她倒在黑暗之中,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可是要追上那个影子。如果不抓住的话,她就要留在这片无止境的虚无中、再也想不起自己是谁了。 沈离夏低声呜咽着,体内恣意翻涌有如万千利刃切割、蔓延脏腑的尖锐痛感开始变弱,感知痛觉的意识似乎也被烧得融化了部分,以至于她终于有了能支撑自己至少往前再进一些的力气。 终于靠近了这惊鸿般的人影,伸手去触碰其发后挽住的水蓝色发带,不觉间面上泪水涟涟,她呼喊出声。 “师姐——!” 乔砚深慢慢张开眼,动了动手臂,确认身上无一处缺损后低头看向怀中。 少年紧紧地抱着自己,眼角还泛着淡红,像即将落泪一般。她抬手搭上对方的背,习惯性地轻柔抚过。 活下来了。 在穷途末路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陌生的力气,轻轻地托住了她不断下沉的意识。她第一次感受到这股力量,却从中察觉到一丝熟悉到几乎叫人流泪的气息。 那是一缕火焰,无声地燃烧着将她包裹,一点点修复了损毁的经脉,如同害怕伤到她一般极其轻柔。 她的视线环绕过周围,见席梦思正用灵石为靠在她肩上的唐怀柔恢复着灵力。旁边失去光泽的灵石已经积成一小堆,女子脸上尽是肉痛的神情,可掏灵石的动作也没慢下来,一把上面的青色消散了马上就掏出下一堆。 灵石中灵力微薄,且流通市面上的大多为低阶,不如引气得来的精纯,因此修士只将其作为交易的货币。 她收回视线,注意力又回到怀中的沈离夏身上,放在对方脊背间的手心触到一股极其猛烈的烫意,仿佛不是人的肌肤,而是将手放入了大火中。这阵感觉只持续了一息,相当古怪。 乔砚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当下连自己修为都不顾,赶忙用灵力小心地去检查沈离夏的状况,原本因虚弱眯起的眼骤然睁大。 原本破碎得无一处完好之处的经脉尽数修复,其中火光闪烁,金芒流窜,两种属性的灵力激烈对抗着,缠绞在一起通过灵脉。 更深一步探测的灵力被先前感到的戾气绞碎,她见不到太多,但对方的修为是明晰的—— 炼气后期。 越过了门槛,一步跨至距破境只差分毫。 她轻声唤道:“离夏......离夏。醒一醒。” 席梦思听到她的声音,身躯一震,先抓出一大把灵石塞进唐怀柔手里,随后转头看向她们两人,看着有一腹牢骚要说,却忽然止于开口。 她不确定地看了沈离夏好一会儿,犹豫道:“等一下......先恭喜道友顺利筑基,然后你的这位师妹,她是......” 那是灵力的波动。而且,十分强烈,不是刚进入炼气期的修士会有的。 纵使席梦思是脱离常理的修士,也能感到沈离夏身上出现了变化。 “炼气后期。”乔砚深回答她,“先前发生了什么,离夏怎么会在我身边?” 席梦思大呼一声有鬼,用力拍了两下唐怀柔的肩,把对方弄得差点一口气没顺上来。 离夏师妹可以修炼了,唐怀柔是高兴的,亦为对方一步跨至炼气后期感到惊讶。但她灵力消耗太多,现在连嘴都懒得张开,只想赶紧把手里这批灵石中的灵气吸收干净。 就像一个快饿死的人,看到干粮也会觉得比想象中的珍馐美味更具有吸引力。 慢慢解释过刚刚发生的事情后,乔砚深显得颇为意外。没想到沈离夏会直接为她抵挡劫雷——其对修士而言已是九死一生,更何况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她知道沈离夏是看情势危急,自然无法责怪对方作出的选择。 但绝对不能有下次了。乔砚深一阵内疚,紧紧地拢住沈离夏,将下巴搁在对方毛茸茸的发顶处。 这一次是侥幸,下一次又会如何?在这边她就沈离夏一个师妹,之前在阵里就体会过对方消失的滋味,现在又险些于无意识中失去对方。 说到后面,席梦思摸了摸下巴,看向沈离夏,好奇道:“虽然当时雷光大盛,几乎看不清周遭事物,可道友当时身上似有烈火燃烧。我听见她含糊地低吟,就像正遭受着极大的痛苦......那火最初也只是闪过,后来切实地冒出,从她的皮肤上燃起来了。” 乔砚深回想起为自己修复经脉的那股暖意。 “但是,她在火中毫发无损,原本被雷劈得不成模样的身体也被火包裹着洗去了焦黑,很快又返回到原本的模样。”席梦思啧啧两声,“像不像传说中涅槃的凤凰?让她一步登天了,当真稀奇。你们这一路上可真坎坷呐,先是紫霄神雷,后有烈火涅槃,还出现了东方星宿,我都快以为是有天神护法了。” 不过当时的凶险情形不像是有天神庇护就是了。 乔砚深听她说到星宿,一时有所感念,望向窗外的天幕。 方才明亮的星辰已经消失,身影隐在昏暗之后。不见星宿,她低下头,又轻声唤了沈离夏几句,直到少年悠悠转醒。 在她睁眼的一瞬,乔砚深的呼吸滞住了。 只见少年原本清澈而纯净的墨色眼瞳竟是为熠熠闪光的、明亮的金色充斥,瞳孔也微微缩成更尖锐的形状,对视的一瞬带来冰冷而非人的锐利感。 未等乔砚深说些什么,沈离夏便蹭了蹭她,原本叫人心悸的双眼瞬息间柔和下来,声音中夹杂着委屈:“师姐......” 我差点以为要见不到你了。 准备好的话一下塌散,乔砚深叹息一声,安抚她道:“我在。谢谢你为我抵挡雷劫,离夏。” 她顿了顿,又问少年是否有哪里不适。沈离夏回想起那阵剧烈的灼痛,连骨髓都被烫意碾过的感觉犹存于心,却没有说出,只是摇了摇头。 这时,门外传来猛烈的撞击声。席梦思赶紧喊道:“话留到待会儿再说!我们赶在阵塌之前离开这里——道友你恢复得如何了,能御剑否?” 唐怀柔欲哭无泪地点点头,运起体内刚有一分滋润之感的灵力,驱过长剑踏了上去。席梦思随她一起站上剑身,感到有些新鲜,打量着这柄细剑。 乔砚深也将剑抽出,像先前一样与沈离夏一起。房间已经被劫雷损毁大半,墙壁那一侧直接坍圮了一半,只是外边被阵术遮蔽,叫人无法窥探。几人迅速离开客栈,向更高的天际疾驰而去。 客栈房间门被强行破开,为首的男子正是刚刚的店主。见房内无人,他冷哼一声,让身后一堆驼背的苍白生物入内四处嗅闻。其中一只停在他身边,含混道:“让、让她们跑了。怎、怎么办,祭司?” 被称为祭司的人望向一行人离开的地方,道:“她们已经离不开了,迟早折在此处。” 与此同时,站在剑上的沈离夏哆嗦着用一只手环紧了乔砚深的腰,另一只手指着底下山林中的某个方向大喊: “找到带路的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春秋书 顺着沈离夏手指的方向,乔砚深低头去看,只见昨夜看见的那抹冷光正从山林之间上窜而来,见诸人没有要攻击的意味,竟大着胆子贴到了乔砚深剑边,速度毫不弱于她。 唐怀柔那边两人皆是满目疑惑,放慢速度看向她们这边,却什么都未发现,只看到两人皆注视着某个地方。 席梦思虚张声势地一手扶着唐怀柔,一手捏紧要掐诀,大喝道:“什么鬼敢上道友们的身!” “上你个头的身,”沈离夏翻了个白眼,“肉眼不可见就用灵力扫一下,您不还有卓越的精神力么。” 灵力扫过,唐怀柔这才发觉她们看着的方向确实有一团奇异的东西,极其飘渺,宛若一触即溃。 为何她们可以直接看见? 算了,师妹们身上秘密多她也不是才知道,从那紫霄神雷劈下来后对此多少有些麻木,万一两位师妹前世都是称霸一方的鬼王呢。 沈离夏如同逗鸟一般伸手向那团冷光。距离一近,她才得以看清这是一团半透明的、幽幽闪烁的鬼火,里面似是沸腾着某种不息的执念,将其色泽染为苍蓝,显出恶鬼般的冷意。鬼火似是理会她的意思,往她指尖贴来,一股焦灼的情绪迅速蔓延到沈离夏神识中,不断重复着: “我、带你们。走。” “跟、跟紧、我。” 这声音虚弱而机械,仿佛并非在言语,而是生生截下一人话语中的几处发音拼凑在一起,格外生涩。沈离夏从她身上感知不到敌意,低头让目光往下扫去。 修为上升后她的双眼更加锐利,视野之中仿佛底下缩小的山林间一丝风吹草动也可被察觉,好似一支所向披靡的箭矢,贯穿夜色,叫任何事物皆无处可逃。山林、城镇之间,已经走满了苍白的鬼怪的身影,包围了整片区域。 与此同时,修为更高的唐怀柔也低声道:“师妹,这东西有否指明方向?方才我以神识扫过,发觉有邪阵已将魁州封锁,血气极烈,恐怕是怪物中还混有理智尚存的魔修,打算取我等性命。” 沈离夏点点头,手轻轻往上一扬,鬼火向前方飘去。她紧盯着鬼火的方向,道:“师姐,跟着她。” 乔砚深让底下长剑加速越过唐怀柔,后者会意地紧跟在她身后,凛然的剑气划破夜空。 鬼火穿梭在山林之间,几人在后方疾追,不一会后随其停住,抬眼一看,面前不再有树木阻碍,一座破败而狭窄的院落呈现在眼前,其中荒草丛生,石块散乱。 院落部分墙壁已被锈蚀得坍圮,中立有一建筑,屋檐褪色,梁柱上亦有斑驳痕迹,仿佛是被人遗忘了千年的遗迹,如今因鬼火引路才得以又一次出现于世人眼前。按理说这样的神庙当是鬼气森森,怨气冲天,说不定还有血雾。 可在场所有人只从其上感到哀婉的悲伤,这怨气并非尸骸堆积而出,反倒含着悲悯,叫人心中泛起一股无可奈何的愤慨。 出身佛门的席梦思愣愣地看着神庙,失神地呢喃着:“难道......这神庙中关着不可轮回的冤魂么?怎会有如此凄凉却干净的怨气。” 这般哀婉,她只在修为无法再进、坦然坐化的师姑身上感受到过,宛如慈悲的佛陀手指缝隙间漏下的那一线纤薄蛛丝。 “先进去看看吧。”乔砚深走下长剑,牵着沈离夏的袖角先一步走入院落。鬼火紧随其后,接近庙宇时它似乎更有力量了些,光芒微微变强,叫唐怀柔她们也能看见些朦胧的影了。 径直踏入庙内后,沈离夏惊愕地“咦”了一声,旋即迅速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庙内竟是有人的。 只是那人安静,呼吸又微弱,显得庙内滴水之声都清晰可闻。四下昏暗,呈现出蟹壳般的幽青,唯有角落里一堆干草泛着暖色。灯中凝起的油脂已是要烧尽的模样,火未点起。庙中人跪在祭坛前,背对她们,绾起的长发尽数花白,身形佝偻瘦弱,好似已同这神庙一起到了油枯灯尽的境地。 听见少年的声音,那人被惊了一下,缓缓站起,转过身来,一张憔悴却亲和的老妇人的面容映入众人眼中。 她嘴唇颤抖,浑浊的双眼骤然一亮,见到几人似乎很是激动。沈离夏见鬼火一下溜到老妇人身边,如小鸟般亲昵地停在她肩头,往上蹭了蹭对方干裂的嘴唇。 “几位可是......魃大人引来的使者?” 魃? 沈离夏皱起眉,本能地感到她口中的“魃”与外侧肆虐的鬼怪旱魃并非同一指称。正要开口一问究竟时,她感到衣袖被扯了扯,一边的乔砚深将声音压低至仅有三人可听见的音量,道:“她嘴唇干裂,面色蜡黄,方才转过来时身形颤抖,想必已是一段时间滴水未进。” 唐怀柔点头赞同:“按照此状态,她早该晕倒,却不知是被何物支撑,竟还能......还能跪下祈愿。” “我还带了些吃食,”席梦思接话,“先喂给她。沈道友先莫要把干粮拿出来,她饿了太久,又是老人家,还是吃些柔软的好。” 说着席梦思快步走到老妇人身边,扶住对方,将她带至那堆干草前,又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卷陈旧的毛毯盖在上面后才让人靠在上面。沈离夏她们围在老妇人身边,小心地将清水拿出来,递予老妇人。 老人喉中干渴,嗓音沙哑,低低地同她们说了声谢谢后才接过水壶饮水。饮过水后,她不愿接席梦思递来的食物,而是望着几人,重复问道:“几位姑娘可是魃大人带来的使者?” “魃?”沈离夏疑惑出声。 叫出这个名字时,那团鬼火跳出,老妇人用手轻轻抚过其表面,回答道:“就是这团残魂......” “是的,是的,老人家,我们正是被它带到这里来的。您先吃些东西吧!有什么话稍后再讲也不迟。”沈离夏赶紧点头,恳切道。 老人摇摇头,仍不愿进食,长叹一声,“我须先将这一切道尽,叫你们知晓,否则实在愧对于魃大人......” 沈离夏默然颔首。她知道老妇人身体已经极其虚弱,能够支撑到现在必然是出于某种极其强烈的执念,而不完成这一执念,或许其无法再往前跨出任何一步。 老妇人咳嗽两声,以平稳的嗓音把过往娓娓道来。 原来旱魃最初不叫旱魃,也不是带来干旱与荒芜的妖怪,而是自天界下来帮助百姓的神女,名为魃。 荒古时期,鬼蜮肆虐世间,祸乱横生。魃受四象之一的青龙星宿指引,跟随其来到地界帮助疾苦百姓,止住泛滥洪水、于永夜降临时照亮四方,使人免于受黑暗中滋生的妖魔侵吞。战乱稍稍平息,各方部落渐趋稳定,魃所在之处的人们也随土地恢复生机而得到发展。谁知此后部落内部结构分化,女子受到打压,遭到篡权,魃对此心生愤慨,便只教导女子生产、狩猎,甚至引其感知天地,走上修炼道路,成为了当地女子的庇护神。 然而其神力因长期停留于地界与某些缘由逐渐消散——地界灵力较天界稀薄太多,无法支撑起天界灵气所化的身躯,魃实力慢慢虚弱。此时,长期积怨的男子同祭司将她本要消散的魂魄困住,封于某处,也就是她们现今所在的神庙之中。 魃不能轮回转生,只能看着祭司一族同其牠人同流合污,陷害原先受她恩惠的女子。篡权者不仅破坏了她一手构建起的和谐,也封了所有人的口,抹黑了魃的传说,将她污为带来荒芜的旱魃。 “那......您又是如何知道这传说的?”沈离夏听到这里,小心地出声问道。 老妇人笑着摇了摇头:“还有一族......这一族女子费尽心力躲过祭司眼线,瞒着所有人,将传说口耳相传,最后终于得以记于书卷,藏于难以为人发现的地处。我是这族中的最后一位成员,时常来庙中为魃大人上香,愿她有一日可突破束缚,离开凡世......” 也愿终有一日,真相能够让外人知晓。 乔砚深抬手去碰那跳动的鬼火,犹豫了片刻,轻声问道:“这便是......魃?” “魃大人的神魂早已于长久的岁月中日益消散,甚至因不能轮回而生出怨气,这只是她留下的一缕无意识的残魄。就在前几日,她告诉我,此地的男子必然自食恶果......叫我尽早疏散女子,让她们离开魁州,随后便不再有动静。” 为何会如此? 为何曾经会在脑海中回应她的呼唤、待她如孩子的神女的意识,却被生生折磨得只剩下怨恨? 她不明白,仅能感到世间存在着一样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正如那群在外爬着、生前也未曾满足过的贪婪妖物。 可她就连怨恨也是柔婉的,不曾害过无辜的人,甚至因感念到老人希望留在神庙内陪伴她直至死去,而为神庙设下结界,叫外界的鬼怪无法发现此处。 沈离夏心中蓦然泛起一股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滋味,仿佛不是在听着一个古老的故事,而是切实地感受到故人离去的怅然。 “怨念必有载体,若为神女,这怨气想必是寄托于神像之中。可我见此处没有神像,只有台上两边有燃尽的香火。不知您可否告知神像在何处?”席梦思望向神台,确认上面没有其它东西后问道。 老人听见神像,原先酸涩的情绪决堤,颤颤巍巍地将手伸入破旧而被灰尘裹满的衣衫中,摸出一样小小的、仅有一掌多高的木雕。 几人低头看去,心中皆是一紧。 那小小的木雕上,女子秀美的面容已经模糊,不复原先的神气。可她双眼的下方,两道深红的痕迹延伸而出,甚至还有再渗出些许之势。 宛如两行刺目的血泪。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尽剿灭 神像被老妇人虔诚地托于手中,作为修士,几人皆能从其上看到血气缠绕着怨气飘出,环绕着这看似朴素的木雕。 沈离夏伸手接过神像,双手将其捧起,垂下眸注视着那张被岁月磨损至朦胧的面容,隐约间记忆深处有一张长无止境的画卷,现在因听过传说后缺掉了一角。她无法形容这感觉,空落落却又被怅然填满。 最终,她只是轻叹一声,问道:“该如何将这怨气消解?” 席梦思是佛门徒生,听她问话便回答:“既然是木头,烧了便可。传说她神魂被囚于庙中,那就将这庙也一同毁了最好。” 沈离夏抬头看向老妇人,她方才喝过水,又于说完后接过食物吃了些,精神好了许多,双眼也明亮起来。老人抬手抚上神像,想要擦去那深红的痕迹,反复拭过却毫无变化。她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沙哑地说:“麻烦几位仙师......让魃大人彻底安宁。” 老人顿了顿,又忧虑道:“神像毁坏,魃大人便不再庇护神庙,此处结界一消,恐是祭司将带那群鬼怪袭来,几位仙师倒是可要快些离开此地。” “老人家,您呢?”唐怀柔听出异样,“您还是要留在这么?若您也离去了,神女的故事该如何流传?修士鲜少流连凡世,您也同我们一起离开魁州,将真正的历史公之于众吧。” 虽她们也能向世间讲述这故事,可终究是让老人来说更好。修士可能百年不入世,而百年对常人而言已是改换几代,要让真相永远流传,依然得依靠百姓。或许届时魃还能因香火之力得以重塑灵魂,返回人世。 老人听她的话,一时沉默不语。唐怀柔知晓人但凡下了决心,便不是那么好改变的,遂也不再言语,只等对方想清楚。 这时,沈离夏忽然开口:“不,我们不逃。” 乔砚深一下知会她的意图,唇角微微扬起——果然是师妹。只有她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不等其她人回应,沈离夏快速说道:“留这群妖怪自相残杀要等多久才能干净?恐怕还会祸及景州。何况如此也太便宜他们,不如当下全给杀了。” 席梦思第一个发出哀嚎:“道友你莫非是失心疯了不成!魁州有多少男子这妖怪便有多少,光凭我们几个怎杀得尽?你唐师姐若是剑修那还好,可她是医修——” 唐怀柔听了不高兴了,两手点了席梦思的穴,叫她忽的止住话音,轻哼一声道:“若道友认为医修无力,怀柔也懂些其它技巧。” 被点了穴的女子欲哭无泪——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沈离夏见席梦思安静下来,继续说了下去:“先前我在离开前看了一眼客栈那边,带头的人正是那个唯一保持清醒的老板,我想他定然是‘祭司’,指不定属于这群妖怪的主心骨。我们几人也许无法将妖怪杀尽,却能破开包围。只要把那人生擒使他解开禁锢,届时四方修士必将察觉邪气冲天,前来支援。我们亦可先带老人离开,守住边界即可。” 语毕,她转向沉默的老妇人,高声道:“老人家,我们是铁了心要带您走,您走不走?” 少年明朗的声音回荡在庙中,似有奇异的感染力,叫在场每个人都为此精神一振。老妇人缓缓抬头,望见少年金色的双眼,仿佛一轮幽暗夜色中不熄的月光。 许久没有见过这样意气风发的人了。 梦中,神女也曾带她看过这样张扬的少年,少年一身红衣耀目,领浩荡兵马踏过战火燃烧处,剿灭妖魔,安抚众生。那时神女也在少年身后,同她一起,叫至暗处也光芒普照。 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孩子,惶恐地保留着这最后流传至她手中的书卷,却在这梦中被抚平一切不安,跟在翩然的神女身边,心中暗想—— 神女比那带头的人还威风呢。 最终,她点点头,道:“祭司一旦出事,他者必群龙无首,到时就是剿灭的好时机。” 这是应许的意思。 沈离夏粲然一笑,将神像托于手中,催动体内流动的灼热灵力,火花自她手心窜出,猛然明亮,吞没神像。神像被烈火焚烧,漆黑与血红交缠的怨气似是终于脱离束缚,渐渐清明。 少年注视着火光,其中有一虚影浮现,摇曳在火光中。她看见虚影面容柔和却不失坚韧的神气,可为尖刀,亦可作庇护者最坚实的盾。神女衣袂飘扬,与她对视时流露出错愕神情,双唇微动,念出无声的字词。 沈离夏心中忽然一沉,紧盯着对方不真切的身影,无声启唇回应:该如何是好? 魃温柔地笑了,滚烫目光中对故人的敬仰如旧。她向前倾,抬手轻轻点了一下沈离夏的额头。 陌生的景象迅速于少年识海中展开:喧嚣战场之上,一支箭贯穿长空,云霄顷刻破碎,劲风裹挟烈火的热意,叫大地上万物为之颤动。至半空处,那支由金红色泽交织而成的箭分裂为无数道火光,如暴雨般砸向四野,将万物焚为一片海洋。 亘古长夜,一瞬亮如白昼。 回过神时,沈离夏已找不见魃的影子,而手中的火光也消失,只剩一捧灰烬。她手指伸入翻动,摸到一颗小小的、晶莹透亮的石子,尚有余温,呈现出淡淡的柔粉,如神女垂怜世间时眼底的色彩。 沈离夏将石子郑重交予老妇人,对方似是理会了她的意思,将石子珍爱地藏起。 或许迟早有一天,它会再获神识,回到世间。 与此同时,神庙之外传来轻微的碎裂声。沈离夏向门口处望去,雾气已然散开,只剩前方幽深山林。 而在魁州之中,那面容温润的祭司也在一瞬睁开双眼,面露狠厉,摇起手中铜铃,驱使满地苍白的鬼蜮向神庙处涌去。 沈离夏指尖亮起灵力,为几人在空气中绘出战术图,同时口中也不停下:“稍后师姐和唐师姐先布下结界,以免有人趁虚而入将阿婆劫走;席道友再加一道佛门净术,加固结界。待它们到来,师姐与我藏身于神庙之后,以神识寻找祭司,将他捉拿。这期间劳烦两位将怪物尽量吸引集中,我会将它们——” 金色的双目中瞳孔微微收缩,流转过冰冷的光彩。 “尽数剿灭。” 只是要麻烦师姐带着席梦思跑快些了。 说完计划后,几人分别藏身,老妇人则于结界中等待。 不久,怪物从山林中涌来,苍白攒动的身影犹如一条条地上蠕动的虫,滑腻的外皮反射着幽幽冷光。 它们欲进入神庙,却发觉有透明屏障阻碍,当即撕咬起来。然而就连到此处,这支队伍中依然有自相残杀者,部分在撕咬结界时扭打起来,互相吞食彼此,粘稠的啃咬声在寂静的夜中响起。 此刻,几道淡绿灵力忽然射出,贯穿了其中几只的脑袋。那些怪物随即向灵力出现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青衣女子御剑而出,身后人一身法衣金光闪烁,面上却冷汗直流。 “下去。”唐怀柔在指定范围内停下长剑,一把拎住席梦思的后领将她扔下,“道友,活着!” 说着她自己也在另一处跳下,握紧长剑预备迎来一场酣战。席梦思听她坚定有力的话,若不是被她提着领子扔下,大抵就要热泪盈眶了。 一个医修和一个梦修引火力,沈离夏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正在腹诽,一旱魃猛然袭来,随后又是几只铺上。席梦思口中念动晦涩字符,法衣上的金光骤然形成一道圆弧状的光辉,那鬼怪愈是扑得凶猛,遭的反力愈是强烈,生生被震得身形飞起,在空中划过优美弧度,旋即在地上砸作血肉模糊的一团,动弹两下后便不再有声息。 还有一只未被震开,张开嘴露出极长犬齿,腥臭扑了修士满脸。她眉头一皱,侧身躲过后反手掐住旱魃脖颈,轻轻一拧,只听咔嚓一声,苍白的鬼怪顿时头颈错位。席梦思甩开它,手随意地在法衣上擦了擦,几道金光因此缠绕上她的指尖。 不过,一般不上战场的修士保命底牌不少。 若施主不愿听经,在下也略懂些拳脚。 两人全力应战,刀光与金芒四起,所到处血肉横飞,怪物不断倒地,一批解决后另一批迅速扑来,好似潮水源源不绝。在罡气与法衣保护之下,她们不至于受伤,可如此拖延下去恐怕也有些吃不消。席梦思空出手擦了把额间汗水,往身后神庙处望去,又看看铺天盖地的苍白鬼蜮,悲愤地呐喊出声: “在下还没吃过景州出名的烫锅子呢!” 忽然,眼前闪过一道光亮,她以为是怪物的把戏,迅速收了声,专心应付。可光亮愈来愈盛,并非面前投来,而是从天际照下—— 席梦思抬头看去。 无数流星般的焰火从空中爆裂,鲜艳的颜色纯粹之至,不似夺人性命的火,反倒像绽放在夜空中的绮丽花束。 而怪物组成的队伍后方,一道火光划过,落在一人脚边,映亮她如雪的白衣。 乔砚深手中发力,掐着男子的脖颈,将他往上再提一分。血液滴落的声音更清晰了几分。 唐怀柔见周围火海渐起,甚至已有烧向她的势头,赶紧跑到呆住的席梦思身边将她拉起,往神庙里跑去。 迟滞的怪物一下尽数淹没在燃烧的烈焰中,连惨叫也发不出,只听皮肉组织被烧焦的声响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焦臭随之飘出。 而站在后方的乔砚深见顶上血气散去,封锁魁州的结界崩塌,松开了手让男子摔在地上,一边咳嗽着一边手脚并用往前方爬去。 剑光一闪,此人旋即身首分离。而乔砚深不曾再望他一眼,而是若有所思地垂下手,感受剑柄上的冷意。 方才搭弓拉箭时,她看到沈离夏忽然皱眉,冷汗从额间滑落。 那模样,分明是极痛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