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重生竟被火葬场》 1、第 1 章 隔世初见 “兰师兄,多谢你、来送我最后一程。” 兰氏宗门里弥散着浓重的血腥味,昭云初身中数箭,周遭接二连三响起欢呼声,响彻云霄,唯有一人蹲在身前,昭云初的目光中有诧异,艰难挤出笑意。 “走到这一步,皆因我未能及时制止你杀戮无辜所致。” 兰卿晚替他整理散乱的鬓发,神情温和,仿若当年在湖中泛舟月影下举杯对望时那般未曾更改。 “你曾说过自己始终一人,那这最后一程,便让我陪你一起走吧。” 语气平静,兰卿晚眼里却浮出泪光,昭云初竭力伸手攀上他的肩膀,整个人失力地向前倒去,只能让黑暗将自己一点点吞噬。 这辈子,自己什么都没有,却什么都想要,临终了,众叛亲离,却赶不及对兰师兄说一声抱歉。 为了报复,自己拖整个兰氏下水,毁掉了兰卿晚的希望,没想到最后陪伴身边的,居然是他。 …… 黎明前的夜色依旧浓重,向来阴云密布的月泽城,天际忽地划过两道流星,紧接着,遮月暗云随风浮开,显露出满空繁星。 突如其来两星降,惊了满城风雨,村民纷纷迈出家门,聚在街头巷尾议论,直到天边红云翻滚而出,才陆续散去劳作。 无人注意到,卧在顾府客房里的一位眉目张扬俊朗的少年,他的右臂上裹着的布带,已被渗出的血给浸染。 他紧皱眉宇,额角布满汗水,深陷梦魇之中无法清醒,虚幻中熟悉的画面却能清晰萦绕耳际,重重叠叠,仿若时空倒流。 待新日的阳光柔柔打在人脸上,昭云初感应到光亮,挣扎地蹙了蹙眉,终于惊醒过来,“兰师兄!” 脱口而出的呼喊并没有回应,他脑中恍惚片刻,顾不得判断当下的环境,立马起身,身上顿时吃力,却焦急地抬手推门而出。 天边晨雾尽散,朝阳已从远山尽头升起,晨光斜映院中,幽静而寂然。 “兰师兄!兰……” “小兄弟你终于醒了,怎么不加件衣裳就出来了?” 他正急着找人,院门处忽然传来一声招呼,转身一看,竟是……顾瞻? 无暇顾及心中疑惑,昭云初抬脚就奔过去,险些跌倒,“兰师兄呢?你也救了他吗?” “师兄?昭宗门的其他弟子都在前厅准备用午饭呢!昨晚从山下救回你的时候见你箭伤不轻,我就命人单独备了一间客房给你养伤。” “昭宗门?山下?” 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昭云初缓缓退开一步,抬眼打量四周的屋宇,并没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而眼前的顾瞻看起来年轻几分,似乎并不认识自己。 到底怎么回事? “小兄弟,你记不清了?” 顾瞻见他站不稳,随即搀扶着坐到树下石凳上,“在下顾瞻,家父顾涵,此地为在下府邸。昨夜昭宗门在赶往参加比武大会的途中经过山林,遭遇埋伏,昭掌门已不幸遇难,你是最后一个逃下山的弟子,可还有印象?” 昭云初听着这话,目光直直盯着顾瞻,流露出茫然的神情,沉寂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似的,蹙起眉头,“你在开什么玩笑?” 以为他是被昭掌门的死打击到了,顾瞻深深叹了口气,“小兄弟,你振作些,先去前厅用饭吧,你的师兄们很多都在。” 昭云初听得整个人都恍惚了,任由顾瞻领着自己走,直到亲眼看见似曾相识的场景,才不可置信地往后跌了一步。 自己居然、居然重生回到了三年前?! “诸位请在此处安心养伤,有何需要尽管提。” 顾瞻朝屋里头的昭宗门弟子们打过招呼后,就把昭云初拉到桌前坐下,盛上鸡汤递来,“你看起来气色很差,赶紧补一补。” 昭云初回想起前世顾瞻也是这般热情,还提出游园邀请,知道是有意招揽,只是当时自己对逛园子没什么兴趣,就拒绝了。 记得当年醒来后顾府没几天就陷入混战,他在这其中也受了伤,伤痛宛若附骨之蛆害他练功颇有阻挠,似乎……兰师兄也说他是从后园假山下的水牢里出来的,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如今既然重回此地,他必定不会重蹈覆辙! “哼!这小子没爹生没娘养,平日玩蛇弄蝎上不了台面,今日算他有福,还能得顾少主青眼!” 昭云初被吵得回了神,看顾瞻还不打算放下筷子,不免有些好笑,“你看我像是不能自己夹菜的?” 上一世过惯了人人喊打的日子,面对这种人,他的第一反应也绝不是感激,反到是本能地警惕。 意识到自己热情过盛,顾瞻轻放下筷子,随即转了话题,“还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呢?是周宗门的本家弟子吗?” “姓昭,昭云初。” 少年嚼下嘴里的饭菜,目光稍稍斜去,低低吐字—— “他们说得没错,我确是捡来的。” 话音刚落,周围就发出不小的嗤笑声,皆是说他不识好歹,有人解围偏偏自甘下贱,听得人有些刺耳,可昭云初却不甚在意地喝汤。 前世自己经历了武林中那么多是非恩怨,比起那些看他仇恨贪婪或是轻蔑侮辱的眼神,和你死我活的厮杀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也是无趣。 但他喝下半碗,话音一转,“要不是昭宗门无人顶梁,也难为顾少主将我这蒲柳当成宝。” 无趣是无趣,但老子就是不乐意。 一番话说得摇头晃脑感慨万分,本就张扬俊朗的面容更是颜色逼人,声音大得生怕旁人听不见,明眼一看就是演的。 先前说话的弟子被他呛得脸涨得通红,分明是极怒的边缘却也哑口无言,只能狠捏碗筷。 原因无他,这个捡来的野种,的确是门派青年才俊中当之无愧的翘楚。 这般说,分明是嘲讽他没实力!简直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难受的了! 昭云初轻哼一声,单手抚在胸口上,意识到贴身武器还没取回,于是玩笑般开口,“承蒙顾少主照顾,我身上就一把玄铁制成的匕首,你看上了?” “这匕首像是特制的,顾某不好夺人所爱,正好物归原主。” 随手掏出匕首,顾瞻眼角微弯,又邀请道:“后园景致颇雅,昭兄弟可愿随我逛逛?” 这番盛情招来周围好一阵议论,昭云初明目张胆翻了个白眼,没心思置气,眼下找到兰师兄才是要紧!于是掷下筷子,领会地扬起嘴角,“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后园本是兰宗门基业,覆灭后才变成顾府,前世重振兰氏后,兰卿晚又将这里改回了兰氏布局,自己并未参与。 现下流水环绕,中心有假山群参差错落,昭云初见状愣了一下,眼睛瞪得像猫儿一样。 坏了!对此时顾府的布置并不熟悉,这下倒好,找不着入口了! 推测无果,昭云初只好随手拍在假山石上,留下一道划痕标记后迅速转身,免得引人注意。 跟着又走上两步,顾瞻随即惆怅地瞥了眼假山,“十八年前,家父还是兰宗门的弟子,如今只剩下家父和我们这些后人维持,不复当年盛况。” “所以,顾少主是打算将昭宗门弟子迎入府中了?” 昭云初顺了他的意把话直说出来,果然,顾瞻满意地点头,“昭兄弟爽快人,你若有意,顾某即刻安排……” “不是我无意。” 直接打断顾瞻的话,昭云初状似尴尬地摇摇头,“要说过人之处,我也就脚底抹油的功夫好些罢了,怕不是你们要的人选。” 说的话有点出人意料,顾瞻语塞地皱了皱眉头,踱着步思索而笑,“昭兄弟有何要求但说无妨,或是昭兄弟看不上我府中的实力?” “嘁!顾少主多虑了。” “昭兄弟……” 顾瞻还想再游说,可转念一想,又道,“比武大会在即,昭兄弟不妨登台切磋一番,到时自然明白我顾府的好处。” 天色渐暗,昭云初于长廊中闲逛,想入夜后再进后园查探水牢的入口在何处,不知是否内伤未愈的缘故,晚风吹拂过,眼皮愈发沉了。 只因脑中闪过前世葬身火场的画面,恐惧和无力感卷席而来,昭云初拧起眉宇,一张俊逸而青涩的脸紧绷到发颤。 慢慢睁开眼缝,他下意识抬手伸去。 “公子,你怎么睡这儿了?” 突然听到声音,昭云初这才彻底醒了过来,缓过最初的晕眩,看清是巡夜的仆人,才用力抹了把额前冷汗,“乘凉时睡着了。” 昭云初笑着站起,抬头看到月色已出,转身就要下长廊,“天热,我去后园里走走。” “后园岔路多,可要小的引路?” “不用麻烦,顾少主带我逛过。” 昭云初轻轻摆手,那仆人也不再拦,等人继续往前巡逻,昭云初立马往后园走去。 假山一带并不设烛火,像是刻意让人忽略罢,月光洒落而下,白日里明朗的亭台水榭,在斑斑光影中变得时明时暗,连假山小道也难以看清。 昭云初靠着记忆寻找所经之处,摸到假山石上划下的一道痕迹,才确认了自己白日里观望的位置,它右前方的假山洞若能走通,许就是水牢入口! 昭云初一路往假山群里走,摸着前方的手忽然一滞,左右探了探,才惊觉前面是一堵凹凸不平的石墙。 怎么会……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退开步子,正当他将信将疑地要绕开,脚下触感颇硬,敏感地察觉是踩到什么。 当即俯身用力拨开表面的杂草,摸到一块圆饼状的石砖,显然是被人有心固定的。 迟疑地收回手,昭云初起身尝试踩向周围,果真,不止一块石砖! 昭云初来回踱步试探,一次次踩在这些地砖上,终于到某一刻,他顿住自己的脚步,开始有意识地在脑中勾画出熟悉的步法。 石门挪开时发出震耳响声,昭云初被扬起的尘土呛得避在一旁,看到门后石阶。 果然,是水牢的入口! 脚下突然一震,四方接连着错开了道口子,巨齿状的尖锐闸刀冒出,他心中一惊,迅速跃到石阶避险。 可黑暗中箭声四起,昭云初躲开数次,才猜出其中奥秘,转而翻身落到下方空地,一脚踩在圆饼石砖上,机关骤停。 没错,这是按兰宗门阵法改制的,若是不知破解机关之法的人闯入,不死也要去半条命了! 好在有惊无险,已不像前世那样是个愣头青的昭云初稳了稳身子,快步往里头查探。 “嗖嗖——” 疾如闪电的暗针袭来,昭云初及时错开身子,在细针划过眼前之际,抽出贴身匕首将其斩下。 动作干净,利落,稍有迟疑,就会中针。 这几针太过精准,不似机关,难道是……兰师兄? “嗖——” 分神之际,对方再次出击! “喂!快住手!” 昭云初闪躲一边,还不能确定里头是谁,只好小心称呼,“老兄,我是误入进来的……” “误入?” 声音却平和得听不出情绪,昭云初听着洞中熟悉的回声,微微睁大了眼睛,抑制不住内心的波澜,“是!我迷路了,打扰老兄了!” 一记掌风伴着内力袭来,出招之快,刻意逼他往暗道深处去,昭云初猝不及防被震到墙根上,胸口一阵闷痛。 嘶,这该死的熟悉感,上一世练功可没少被兰师兄打中。 若不是默念兰氏心法护体,以他此时的内力,只消一刻便会运功不畅,周身麻痹。 里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昭云初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可一回头,石门肉眼可见地闭上了最后的缝隙! 完了,这下子出不去了! 刹那,眼前烛火骤起,映亮了这条幽深的通道。 昭云初小心翼翼地捂着胸口四处张望,就听到沾水的细微脚步声。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隔着一排厚重的铁栏,里面的身影在烛火的映衬下,逐渐清晰起来。 男子寡淡的眉宇间含着英气,只素衣披发,外搭一件轻纱制成的广袖长袍。 他整个人立在那儿,一如记忆中那般,飘逸而出尘。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第 2 章 互报姓名 兰师兄…… 兰卿晚在大火中与自己一同赴死的场景恍如昨日,那时想要说的话太多,却根本来不及,如今再次见到,却不知从何说起了。 眸中微有流光闪烁,捂着胸口的手动了动指尖,昭云初不自觉伸过手去。 似乎面前的人太不真实,只要他敢妄图多靠近一分,就会像梦一样化为虚影。 只是不等触及对方,牢里的人抬手用力往铁栏上一扣,手上的白玉扳指与铁栏击出清脆响声。 被惊得回神,昭云初猛地缩手,只见对方轻瞌双眼,正低眉凝视着自己,以审问的语气道:“你到底是何人?” “呃,这个说来话长……” 我说是你上辈子扶持上位的师弟,你信吗? 昭云初犹豫片刻,微微垂眼镇定下来,掩饰好自己的情绪,从怀里掏出昭宗门的令牌,“我是昭宗门的弟子,昭云初。” 眼下兰师兄并不认识自己,还是不要过于冒进,知道他身在何处就好,慢慢再做打算。 这水牢里边虽然空旷,但生活所需却一应俱全,甚至于笔墨纸砚都有,果然,顾涵考虑得还蛮周全的,这段时日没让兰卿晚吃什么苦。 昭云初这次安下心来,盘坐在铁栏外,按着今世发生的事情交代了下自己的来历。 “这么说,昭宗主已经……” 兰卿晚伫立原处,听完了他遭袭的整个经过,与兰氏当年的遭遇竟有不少相似之处,如此险境,眼前的这个少年竟能死里逃生? “昭宗门与兰氏交好,这些年与顾氏也往来颇多,你既是昭宗主弟子,为何我从未见过,也不曾听闻过?” “我……我不受人待见,没几次露过面,自然没人记得。” 这缘由倒是不用现编了,昭云初咂咂嘴,对从前的经历并不想多提,笑哼一声,“凭什么就能让你见着?” 这话本是自嘲,可在兰卿晚听来,却是另一种意思,思衬片刻,才解释道:“我是兰氏的弟子,前辈们相聚,我时常跟随左右。” 边说着,兰卿晚凝视他的目光微亮有了探究之意,稍挪了几步,停在离他近些的位置,才重新握上铁栏,不自觉慢慢缓下了语气,“你的身手能入水牢,我应该是有印象的,所以才……” “我的身手?” 径自笑答着拍拍大腿,昭云初悄然收回了视线,睁大着俊眼胡说八道,“我哪里知道?不过是听见有猫叫发春,好奇心过来误打误撞,我也不晓得碰到了什么机关。” 方才的台阶处有石墙挡着,隔着这道铁栏,兰卿晚应该看不到他用了什么招式吧? 指了指刚才摔倒的地儿,昭云初调侃他,“呐,就我那三脚猫功夫,侥幸逃进来,还不是让你给打趴下了!” 看里边的兰卿晚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他趁机打断了对方的思路,想着眼下更要紧的事,“老兄,你能告诉我这儿的玄机吗?” “什么玄机?” 兰卿晚看到昭云初着急的样子,语气放缓,“是想探个究竟去寻那猫?” “我是说要怎样出去!” 当即揉了揉眉心,昭云初知道兰卿晚是故意在不着痕迹调侃自己,靠着石壁把头歪向铁栏一侧,睁着死鱼眼看向里面的人,“你若是告诉我怎样能出去,我会感激你的。” “你当如何感激我?” “帮忙救你出去!” “你能弄断这排铁栏?” “……” 昭云初愣了一下了,他只是想找个托词套出离开的法子,前世兰卿晚是得到了顾涵的钥匙出来的,现在还没到时候,他也拿不到钥匙啊! “顾师叔把我困在这里小半年了,什么法子我都试过。” 以为昭云初在苦思冥想,兰卿晚摇了摇头,抬手抚过面前冰冷的铁栏暗叹,“石水封住了连接处,没有钥匙,根本奈何不了它。” “又不是犯什么大错,顾涵至于这么折腾,把你关在这个地方!” 昭云初小声嘀咕着,虽知道顾涵是为了保护兰卿晚,但为什么偏偏要坐牢呢?真是麻烦! 兰卿晚听他说着,亦是摇着头垂了眼,稍侧过身去,“顾师叔他每隔几日就会来一趟,但却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叫我在此安心静等。” 昭云初偷偷瞥了眼里头困顿不已的人,闪过去找顾涵避祸的念头,但自己眼下处境,若是搬出前世今生的说辞,说不定不仅救不了兰师兄,还要被当成疯子抓起来。 何况,从前世的经历中了解到,兰卿晚此时身上还中了慢毒而不自知,要想尽快解开此毒,看来,还是得去参加明日的比武大赛。 “算了,也不为难你了。” 兰卿晚显然不是真期待一个小小少年能搭救自己出去,随手一指,“通道最右侧转个弯有扇石门,顾师叔每次都是从那儿出去的,你走吧。” “石门?” 昭云初顺着他所指望了望,的确有条隐秘的转弯处,许是见到了熟人整个人都散漫了起来,不想费心思,转而问道:“那要怎么破解?别又碰到什么要命的机关。” 兰卿晚见他贪懒,并不信他是全凭运气进来的,只是不愿过多探究他人私隐,抿唇笑了笑,悄然回身往里去,“你怎么误打误撞进来的,就怎么误打误撞出去。” 徒留下昭云初一点不可置信。 分明上一世还说自己是他最重要的师弟,什么事都抢着帮自己做呐! 这小气性倒是忘了两人如今初次相识,师兄师弟都还未喊上呢。 “老兄,你叫什么名?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昭云初怕自己和兰师兄太熟了,往后嘴上不留意喊出名,反倒遭他疑心,可转念一想他现下处境,赶忙又补充道:“放心,我不会传出去的,你也别把我来过这儿的事说出去啊!” “兰卿晚。”牢里的人怕他听不清似的,顿了顿,再次传出话来,“我叫兰卿晚。” …… 自那日过后又来到比武大会当日,浩浩荡荡的人群接踵而至,穿过一片竹林抵达湖畔,擂台就在湖中央。昭云初跟着顾涵的人刚到,就看到身着紫衣华袍的男子持着长鞭入场。 周掌门,周同寅。 是他做鬼也忘不了的仇人之一。 看他前呼后拥之下,满面春风得意,气派十足,昭云初的拳头忍不住一点点攥紧,前世的恩怨厮杀历历在目,想他与兰卿晚联手亲自处决这个世仇时是何等快意,即使最终自己与兰卿晚葬身火海,也半点不曾后悔。 “周宗主有礼了!” 顾涵快步踏过去,一下打断了昭云初的思绪。 无论有多想再次手刃周同寅,此时并非良机。 看着周同寅走近,昭云初只能深吸一口气,刻意隐去眼中的阴狠底色。 “顾老弟,果真你家的孩子懂事,不像我家的延锋,一日日的就知拉弓打猎,旁的事一点不操心!” 周同寅朝迎上去的顾涵客套几句,顾涵就随口奉承,“周掌门过奖了,令公子人中龙凤,在这两年的比武大会上可是出尽风头,谁又能比得呢!” 说罢,对方却摆了摆手,目光扫过昭宗门弟子时,脚步停驻了下来,“听闻顾老弟前几日救了昭宗门家的弟子,今日比武大会,我也正好瞧瞧,有没有可造之材。” “这……” 一语既出,顾涵犹豫地皱起眉头,侧过身与顾瞻对视一眼,并未给出明确的应答。 周同寅见他不愿割爱,神情些许不悦,但仍笑着反问:“怎么,顾老弟府里的兰氏子弟各个出类拔萃,昭宗门活下来的才多少,也如此惜才?” “周宗主误会了!” 顾瞻听出了周同寅话里的施压,适时跳出来打圆场,面带笑意地恭维着面前的人,不想他与父亲起争执,“若无您这些年的扶持,顾氏也没有今日,家父又岂会计较这些?等比武大会后,一切请您定夺。” 昭云初并未抬头,但也能听得出周同寅的盛气凌人,在这种场合都敢明目张胆的抢人,怪不得顾涵会急着反驳。 “你别跑,把酒还来!” 正看戏呢,沿湖酒肆忽的一声叫喝,引来了众人的注意。 还不待众人探究发生何事,只见林中风卷飞叶而过,青竹微斜,身着深绿长衫的女子疾步踏过水潭,激起波纹四荡。 又轻跃上岸,在被人追上前隐于片片竹叶之中,传出不屑笑语,“是你自己非要赌酒,既然输了酒自然归我!前辈行走江湖,愿赌服输啊!” “哪有一局定胜负的,至少比上三局!”后脚追至竹林中的江湖大汉只闻声音不见人,气得挥刀斩下一排长竹,“到底是小女子,若有胆量怎不敢出来再比上一比?” “啊!” 林中大汉突然捂脸惨叫,日头正盛,众人反应过来时,大汉已被一支飞镖割伤侧脸,伤口里渗出了清晰可见的血渍。 三局胜负已定,江湖大汉即使觉得丢面子,也没道理在林中继续叫嚣。 有这等轻功的女子,是月雁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第 3 章 引火烧身 昭云初跟着围观的人凑上前去,方才虽未看清楚长相,但那上乘的轻功他可一点没忘,前世自己就是朝对手下死手时,被她轻功偷袭,再一脚击落水中,狼狈至极。 前尘往事叫他暗自记了月雁秋一笔。 今日的江湖大汉他也认得,是周掌门之子的亲信胡焰冲,出了名的嚣张,平日也没什么人敢招惹,遇上月雁秋,算他和自己一样倒霉。 昭云初忍不住幸灾乐祸了下,不小心笑出了声,但意识不妙立马闭上嘴,只小眼神一瞥前方的胡焰冲,本还指望他没听到,可对方已经提刀转过身来。 “哪来的小崽子,凭你也敢笑,找死!” 胡焰冲的脾气真是说打就打,运足了力,刀挥起的声音擦过耳边,昭云初眼疾手快跃起翻身,蹬步至上空,顺手攀在一根竹子上,假装害怕地朝下看去。 还真是老样子狗脾气! 看到那又一排竹子歪歪斜斜倒下,离得那么近,再慢一步,昭云初定要被那把大刀劈成两半了! “这昭云初打小就不让人省心,连周宗门的人都敢嘲讽,活该要让人教训了!” “就是!听说这胡焰冲一身蛮力,只要被他打中一次就会伤及五脏六腑,几个月都下不来床!” 围观的人群越发多了,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起来,其中不乏昭宗门的师兄弟准备看笑话。 自己现在内力受损,光凭在昭宗门所学根本的确应付不了,前世也是讨饶让对手放松警惕才有机会占上风,但胡焰冲这架势分明是要砍了自己泄愤。 再看向一旁人群里的顾瞻,缓缓摇着折扇,手中还端有杯茶,明明已看到胡焰冲的刁难,却不打算出面周旋。 顾瞻的心思他也猜到了八九分,自己就是成了刀下鬼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损失,看来也指望不上了。 真是,等忙完了这一段还是抓紧把武功修习回来,这束手束脚的日子真是过够了。 “小崽子,你也跟个娘们似的跑上去做甚!给老子下来受死!” 胡焰冲叫嚣着大步迈近,再次挥刀,自己的位置并不算太高,眼看着是根本躲不过他的进攻,但昭云初侧身一闪,借着背对掩盖住脸上的淡然自若。 几片竹叶夹于指尖,一瞬飞出,胡焰冲未料到他会突然反击,匆忙避开,竹叶如针般定入泥中,昭云初趁机运功脱身,移步空中换位,接连以竹叶佯攻。 此等移步变幻之快,武林中人少见,扰乱了胡焰冲的判断,在被竹叶遮挡视线的空隙,昭云初抓住时机腾空侧翻,踢中胡焰冲背上的穴道让他失力,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飞那把大刀,掏出匕首朝人捅去! “啊——” 比刚才还要惨烈的叫声传出竹林,胡焰冲一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右眼,因痛苦而用力挥掌打向昭云初的胸口,被昭云初反定住肩上穴位使其失力,趁机蹬了一脚,极速向后仰身翻去,直至单膝跪地停稳,与胡焰冲拉开了距离。 此等漂亮的反杀引来了阵阵惊呼,谁也没料想,周宗门的亲信胡焰冲会败给一个无名小卒,还被中伤一只眼睛! 昭宗门里的人更是诧异,就连几位年长的师兄都收起看热闹的表情,个个面露难色。 “昭云初使的那几招,你们谁见过?” “这不是咱们师父教的,指不定是昭云初在哪儿瞎逛偷学的呢!” 顾瞻一旁状似不在意地摇着扇,目光却已牢牢锁住林中的少年,意外之余,眼底亮起了隐隐笑意。 “你、你……老子要把你碎尸万段!” 胡焰冲哆嗦着沾满鲜血的手扛起大刀,忍痛朝昭云初靠近,经过方才的打斗,昭云初这会儿只觉得自己眼前黑一阵白一阵,随时都可能要昏过去,心中也是被这会儿的自己给气笑了。 当年的时候他有这么弱吗?这残缺的心法这点儿能力都支撑不住。 正当他打算默念兰氏心法凝神自救之时,四周散落的竹叶骤然随风旋起,于上方聚成一团,又直直攻向胡焰冲,逼人退开。 “前辈还是算了吧。” 月雁秋的身影随后轻落于昭云初身前,腰间晃着酒葫芦,深绿长衫随风轻浮,蒙着面纱,一双桃花眼对着胡焰冲眯了眯,意味深长道:“已经让一个后生晚辈伤了眼,再打下去,恐怕整张脸都保不住!” 胡焰冲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指着她咬牙切齿了半天也没开口,倒是她爽快,“晚辈月雁秋,后会有期。” “咚咚咚——” 随着锣声响起,旁边的两个小跟班赶忙顺势跑上来,昭云初看到他们搀扶着胡焰冲退场,才松了口气,面色一瞬古怪了一下,但也随即面向身旁的人,“晚辈昭云初,谢女侠救命之恩。” 说着就要跪下去,被月雁秋扬手扶稳,“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可是有伤在身?” “是,在下昭宗门弟子,前几日中了箭伤。” 昭宗门在山里遇埋伏之事,这几日已传遍武林,月雁秋闻言,目光微有凝滞,“既受了伤,为何还要来比武大会?” 自然是来找你的,找你身上的东西! 昭云初暗自想到,当然,这话不能对她说。 “今日比武大会佼佼者众多,开锣声还没响就这般热闹!” 正当昭云初在想找理由时,顾瞻快步走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像是很满意昭云初的表现,顾瞻收了折扇,将手里的茶奉上,“方才使的招式行云流水,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轻飘飘的一句夸奖,就打算将置他生死于不顾的事带过,与自己还真像,昭云初低眼瞧着那杯茶,哼笑一声,只觉讽刺得很。 “顾少主这茶看起来不错,我到茶馆里休息会儿再尝吧。” 昭云初并不正面答复,自己的疲累是真的,心法有问题也是真的,眼下没有力气打擂台,顾瞻也不勉强,“那顾某就先入场了,昭兄弟请便。” 朝昭云初道别后,顾瞻顺带对站在一侧的月雁秋也拱了拱手,才转身离去。 “少主,昭云初把周延峰的亲信给打了,您还要收他为门客?” 走远了些,跟随顾瞻的仆人才担忧地询问,“若是周延峰日后记仇,把这笔账记在咱们头上,那……” “日后?” 顾瞻挑了挑眉,停下脚步,回看家仆的眼神里,难得流露出杀意,“父亲的大计就在这几日,正是需要帮手的时候,昭云初与胡焰冲结仇,才更会为我所用。” 仆从听罢,才明白顾瞻适合打算,领会地点了点头,“少主思虑得是。” 顾瞻缓缓敲着扇子,回想着林中的打斗,“昭云初使的移步换位和游龙引凤的招式并非昭宗门所学,说不定,他会给我带来更大的惊喜。” “但他毕竟只是个小少年,救了他的那名年长女子一看就出手不凡,少主为何不招揽她?” 家仆不理解顾瞻为何要舍近求远,比起培养昭云初,留住那月雁秋显然更划算。可顾瞻却立马抬手否决了他的提议。 “此女子不知来历,非等闲之辈,不是顾氏能控制的人。” …… 月雁秋看着走远的顾瞻,看明白了情况,转而轻言道:“与其寄人屋檐下,你可愿意做我的徒弟?我可传你避魔清心法。” 啥? 昭云初听着一愣,皱了好一会儿眉头,才惊讶地差点没控制住掉头就跑,再次确认,“收我做徒弟?!” 此法难得,前世兰卿晚在养伤时提到过,若能得到它,恢复内力就快多了,还能让本身的武功更上一层楼。 眼下离顾府大乱的日子越来越近,以如今的武功难保他们不会像前世那样身负重伤,为得到这避魔清心法,他才一定要来这儿找月雁秋。 但问题是他上一世兰氏绝学未能突破最高层,后来又被武林江湖称作第一魔头,早就对这种避魔清心法见之头疼,他这一世是想夺了这心法给兰师兄用啊! 让一个大魔头学这玩意儿,这跟直接让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你考虑一日,若愿意,即可脱离顾府。” 不等人回话,月雁秋眨眼就消失于林中,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虚梦。 昭云初缓过心神,感慨于世事难料,又不自觉皱着俊脸撇下嘴角,他可不乐意学这劳什子自己打自己啊! 纵使昭他不愿意再跟前世一般学会这门心法又费劲再废了,但眼下这心法对他和兰师兄还是万分重要的,如今机会到手,怎么也不能拒绝。 算了,兰师兄都还没出来,想那么多做什么。 已有把握得到避魔清心法,昭云初稍稍放下心,转身打算去竹林外的茶馆休息会儿。 “看公子穿的衣服,是昭宗门的吧?” 刚出竹林,突然一声询问,打断了他的思路。 昭云初抬眼看到来人打扮,是顾家家仆,点点头就要进茶馆去,忽而脚步一滞,这张面孔,他见过! 记忆瞬间回到前世顾府大乱那晚,一名家仆趁夜里要对他下手,幸亏睡得浅才躲过一劫,但一运功就四肢发麻,只能勉强靠兰氏心法支撑逃离。 骤然间瞳孔紧缩,面前的人,不正是朝自己挥刀大砍的家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第 4 章 智斗死敌 昭云初仔细回忆着那晚的记忆,时至今世,他只能判断自己中的毒是类似于散功粉的药物,却不晓得究竟是谁要他的性命。 见昭云初停在门口不动,那家仆热情地上前引路,“我家少主已在楼上为你们设了雅间休息,请随小的来!” 昭云初微微眯眼打量了一番,扬起嘴角时,隐去了余光里的冷意,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看着面生,前几日怎么没见过?” “小的平日都在后院打杂,今日比武各位贵客免不了受些伤,少主交代要多带些人照顾着,小的才临时被调来的。” “哦?原来是这样。” 昭云初听着,知道这番说辞真假难定,却不能在此时打草惊蛇,敷衍地点点头,跟着上楼,径自推开雅间的门。 “嗯?他怎么来这儿了?不是该和顾少主进场的吗?” “许是刚刚在林子里被吓坏了,腿软了吧!” 雅间里坐了大半昭宗门弟子,昭云初也懒得搭理,走进去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方便等会儿观战。 “公子,这是小的让人提前准备好的茶水。” 昭云初才坐下,那家仆就将沏好的茶端过来,警觉一瞥,目光凝在那杯茶水上。 记忆追溯到前世,自己是比武落水后才被顾瞻接来茶馆更衣,但那个时候自己满心都是被月雁秋击败的愤怒,根本没注意到递茶的是谁。 如今他反倒是不知怎么入了月雁秋的青眼,提前来到茶楼,这毒原来是这时候就开始了吗? 而其余的昭宗门弟子,后来上场比武,过半都运功不畅,被周延峰打成重伤致死,难道……是因为服食了茶水的缘故? 昭云初接来,侧目往周围扫了一圈,看昭宗门弟子都已尝过,不等他多想,面前的家仆又道:“公子,现下不烫不凉,茶香正好,您尝尝?” “他们都有配点心,怎么我这桌只有茶?”昭云初揭开茶盖,有模有样地闻了闻,指了指门口,“难得有这么好的茶,你让楼道里的伙计拿盘点心来。” “是是是,小的疏忽了,这就去催!” 昭云初悠闲地斜靠上窗台,却紧紧盯着匆匆转身的家仆,反手将茶杯一晃,将茶水撇出窗外,又用衣袖遮掩假意饮茶,动作利落,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瞧他那样,还没真正成为顾家的门客呢,就朝人摆起架子来了!” “但愿他能在擂台上打赢,不然往后也难再享受了!” “嘁,要不是他净会使阴险的手段!怎么会赢了那大汉!” 周围的人议论着,昭云初注意力却在那家仆身上,等人回来瞧了他空掉的茶杯,才稍稍松了口气似的,“伙计已经去拿了,小的还要去楼下招呼其他人,就先告退了。” 昭云初只轻挥了挥手,等人走了,目光才转向窗外,眼底转冷,愈发阴沉晦暗。 前几场比赛与第一世无异,不过是一些江湖侠客先热热场,各大宗门都在观望中,还未下场,眼看有几位昭宗门弟子耐不住了,昭云初想着是否趁现在也去打几场做个样子。 无意间看到人群里的绿衣身影,昭云初下意识抚上额头挡住俊脸,不知怎的心中有点心虚。 算了,有月雁秋在,他还是躲远点比较好! “各位兄弟休息得如何了?我家少主请各位入场,准备与周宗门的弟子比试!” 昭云初正默念着看不见我,顾家的弟子突然进门,叫昭宗门里的弟子意外,沉默间面面相觑,好容易有个年长的站出来,“这才刚开场,怎么就和周宗门对上了?” “周宗主热情相邀,我家少主也不好拒绝。”说话的弟子看起来也似有些为难,只好激将道:“但周家公子放话,各位若不上场迎战,就当众宣布你们不战而败了。” “岂有此理!谁说我们败了!我们师兄弟还没有怕死到这个地步!” 激将法对这帮人果然有用,昭云初看着一个个起身出门的人,果然还是赶着去送死,他懒得提醒这些嘴碎的傻子,只想靠着门框欣赏好戏。 但可惜他刚想重新坐下,远处的月雁秋就将目光扫过来,似乎疑惑他为什么不下去,并且微微迈开步子,似乎想来找他。 昭云初嘴角一抽,不想让月雁秋对自己过分关注,只好不情愿的跟着宗门弟子飞跃到湖中心的比武台边缘。 好吧比起来被月雁秋追问,还是跟这群傻子混一起好点。 “啊——” 一行人刚入场,就有人被踹飞落水,昭云初瞧着已经上台的周延峰,风驰电掣之间,身影翻跃,踢腿横扫而过,将蜂蛹而上的昭宗门弟子打得当场落水。 “周、周少主真是威猛啊!” 昭宗门里伤势较小的弟子被一举击溃,出手之重,几乎要了他们性命,饶是顾瞻也被周延峰的架势惊得捏了捏手中的扇子,在周同寅身旁赔笑,转眼对入场的人侧身引路,“各位英雄豪杰,请!” 请往坑里跳吗?怎么不喊自家的弟子上! 昭云初暗自白了顾瞻一眼,目光又转向台上的周延峰。 此人好斗成性,对手越不服他打得越狠,自己要不装晕? 嗯这块地砖不错,花纹雕刻得是美轮美奂啊。 “诶诶诶——师弟!你怎么了?” 昭云初看到旁边的人腿软地往地上一倒,还尿了裤子,把周围的看客都给逗笑了。 “还没上台就吓成这样,难道顾少主救回来的人,都是软骨头吗?” 周同寅在席上发笑,顾瞻扯扯嘴角,手里的扇子捏了又捏,尴尬一礼,“小弟子年幼,其他人断然不会这般,只是他们伤还未好全,可否手下留情?” “也不要说我欺负他们有伤在身,就一起上吧!” “谁不敢上谁孙子!” 周延峰在台上挑衅,昭宗门弟子面上挂不住,话已至此,几人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上去挨揍了。 昭云初无奈地抚了抚额,跟在后面一齐跃上擂台中心。 可还没等他们摆阵,眼前寒光一晃,周延峰手中显出的长刀已横过前排的弟子,几番躲避,昭云初及时翻身随后排的人散开。 一排的弟子见血封喉,横七竖八地倒下,着实是吓人。 “周少主什么意思?” 被溅了一脸血的弟子气急败坏地重喝,“比武也得按规矩来!” “打得赢我再说规矩!” 周延峰放话时并未停止与昭宗门弟子过招,招招致命,显然不留余地,昭云初随他们退后,被逼至擂台边,看着几人被重击吐血。 纵然昭宗门人多,也架不住周延峰的身手,一名弟子抵挡不成,手臂当场被长刀削下,又被踢入水中! “周、周少主饶命!周少主……” 几人自知打不过周延峰,纷纷开始弃剑求饶,只可惜还未跪下去,脖子已被砍断半截。 沿岸一片惊呼,昭云初假装受伤,本想一起装晕,但他目光一扫,眉头紧皱,终于意识到问题不简单,周延峰刻意为之,不是只想比输赢! 场上包括他在内还剩两名昭宗门弟子,警惕地扶上腰间的匕首,昭云初目光紧盯着前方的人,他懒得赢得比赛,但不代表他愿意被人当成软柿子捏! 他悄悄运转功法,随时打算反击。 “延峰,快些结束,后面还有其他人要比呢!” 周同寅在席上催促,可周延峰看到满场尸体,放声大笑,得意万分,随即从腰间取出一条布巾,向手下要来长弓,“爹,耽误不了多久,我来点有趣的!你们俩听好了,我只射两箭,射完结束!” 蒙眼射杀?! 昭云初心中一紧,前世周延峰和兰师兄对战时就见识过他的耳力,哪怕隐蔽假山群中,稍有声响都会被盯上,多方同时有动静才可能干扰成功。 看向另一个弟子,握剑的手都在抖,看来打配合战是指望不上了,遇到麻烦,还是兰师兄顶用! 又瞟了瞟周边悬挂铜铃装饰的麻绳,麻绳两端固定着台上的支架,眼看周延峰蒙上布巾,往弓上架好一支箭,昭云初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能把比武大赛玩成猎杀的,恐怕也就周延峰了。 瞳孔中映出前方举弓的人影,身旁的人脚下站不稳地向后退,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一瞬被瞄准! 长箭飞出刹那,昭云初脚踏石阶,一跃移影飞空,弹出指尖穿线的银针,射向麻绳瞬间,彩铃晃动,发出一连串的碎响。 昭云初趁机轻轻落于擂台边的鼓架上俯视下方,眼神渐冷,杀伐的血气到底同样激起了他的血性,毕竟上一世他大魔头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与此同时,颈上中箭的弟子直直倒下。 因铃声干扰,周延峰一时判断不出昭云初的方位,第二支箭迟迟没有射出,昭云初也不着急,轻轻扯动两端铜铃,打算慢慢耗尽对手的耐心。 借势脱身,一时间,原本无悬念的胜负局势变得微妙,一直静观的顾涵默默捋了捋胡须,侧望身边的人,低声询问道:“这少年,叫什么名字?” 顾瞻目光定了定,若有所思地俯下身,以扇遮面,确保无旁人听见,“昭云初,是最后一个从山下逃出来的人。” “原来是他,略有耳闻,听说天赋不错?” 顾瞻倒是没听过少年的名气,露出困惑的神色,也只能从昭宗门弟子的态度上判断,“是吗,我也观他武功不错,但似乎与同门关系并不睦。” “砰——” 谈话间,昭云初所处的位置发出一声响,明显是有人刻意提醒,昭云初被瞄准前一刻,当即旋飞离开,反手投下手中之物,浓雾乍起,场外人无法再看清擂台上的情形。 虽没人看清是谁出手,但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公然使诈,偏帮周延峰,就算胜了也胜之不武,人群里议论声渐渐大了,周同寅却没听见似的,目光只盯着台上的一团迷雾。 擂台上的脚步声不小,虽昭云初及时用烟雾挡住了场外人的视线,可烟雾一旦散开,就没办法再隐藏自己的位置,顾涵与顾瞻对视一眼,皆无法确定昭云初是否能应付得了。 就在众人替命悬一线的昭云初捏把汗时,忽的射箭声响起,周延峰听到明显的箭穿骨肉的声音,便胸有成竹地扔开弓箭,低笑着,静看大风吹去周遭残余的烟雾。 只等烟雾中的身影逐渐清晰地显现在众人面前,周延峰面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周少主,承让。” 周延峰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将挡于身前的人放倒,中第二箭的依旧是方才的弟子,而他,安然无恙! 方才在雾中,隐约听到耳边风似的飘过一个声音—— “我会杀了你。” 那语气缓慢而笃定,是错觉吗? “你叫什么名字?” 问出口时,周延峰的语气已然压沉,少年却并不畏惧他眼神中愈烈的杀气,紧抿的嘴微微扬起,眼底流露一抹不易察觉的阴鸷气息,拱手敬谢,—— “昭云初,承让了。” 那张清俊的脸也在湖光潋滟中摄人心魄,俊朗得锋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第5章 顾府大乱 随着昭云初和周延峰离开擂台,各个宗门才正式下场对决,昭云初跃到岸边,猛地吐了口血,站不稳地跌跪下去。 做戏做全套,被下毒就该有被下毒的样子嘛! “昭兄弟,你还好吧?” 突然搭来一把手,把他扶了起来,不用看也听得出来是顾瞻的声音,昭云初摇了摇头,勉强站起来,眼角余光扫过周同寅,捂上胸口,“我运功不畅,怕是要缓上半日。” “昭兄弟本就有伤在身,是该好好休息调养。”顾瞻挥了挥手,召来人手,“带昭兄弟回府,你们小心伺候!” …… 今夜的顾府比平日要热闹些,在比武大会上招揽的门客汇聚一堂,寻欢作乐,大多都不拘谨。 昭云初捂着胸口与顾瞻一番客套,缓着步子出了会客厅。 回想方才再次看到那个家仆时的情景,自己舞了剑装作运气不顺的样子,才顺利提前离场,没让人怀疑。 想跟他玩心眼,还嫩着呢! …… 癫着脚步入后园,回头确认无人跟随后,昭云初慢慢站直,注意到小路灯火昏暗,比先前少上许多,像是避免引人前往。 自觉蹊跷,昭云初警惕地放慢脚步观望四周,直到假山群附近,隐约瞥见一身影从水牢方向飞出,立马闪到墙后,透过花窗窥视。 那出口正是自己上次离开的地方,看身形,此人应该是顾涵。 怪不得今晚宴会没看到他,原来人在这儿呢! 他这会儿来找兰师兄,应该就是告知灭门的仇敌究竟何人。 当年周同寅以扶持兰氏遗孤之名,从顾涵身边带走年仅五岁的兰师兄,得知自己认贼作父,兰师兄才会心智大乱,腹背受敌时造成重伤。 昭云初回想着第一世的情形,那晚自己正为成了顾涵的门客而彻夜狂欢,酩酊大醉,等周同寅包围顾府,家仆刺杀才匆忙逃进后园,撞上了正在与周延峰打斗兰师兄。 当时情形混乱,周延峰上来就把自己射伤,他不得已用兰宗门招式打中周延峰的胸口自保,也正因此举,才在昏迷后被兰师兄拼死救走。 那时的重伤几乎要了他们半条命,这一世无论如何,他都要避免此等险境! 月渐斜移,昭云初左顾右盼了会儿,确认无人,这才运功跃过水面,附着于石墙上,悄悄叩了几声。 深夜的假山群里,夜莺啼啭,别无其它。昭云初穿过长长暗道,朝着光亮方向望去,不见有人,忙奔至铁栏前往里探了探,“兰卿晚,是我!” “啪——” 一声碎响,也不知是何物被摔了,昭云初一顿,侧身便见了跌坐在铁栏边上的男子,垂着头靠向内墙,只这一眼,就让他瞬间瞪大了瞳孔。 兰卿晩的手上已浸透了血污,血流顺着指尖一点点滴落石桌,晕开了一块血渍,却似无知觉一般,紧紧掐着掌心里的花瓶碎片。 “你流血了,快把手里的东西丢了!” 身上的灰袍上染了血污,成了灰红交汇的颜色,昭云初赶忙蹲下身晃了晃兰卿晚的肩膀,看人无动于衷,只好伸过手用力抓上兰卿晚的胳膊,将那些带血的碎渣甩出去。 一边小心清理着残渣,昭云初抬了抬眼,看着兰卿晚失魂落魄的模样,只那眼神空洞得有些瘆人。 眼下并不是与他相认的时机,昭云初思索片刻,撕下一截衣料包上他的手,沉声道:“我虽不懂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但不要一意孤行,让亲者痛,仇者快。” “亲者……” 兰卿晩眼底红得厉害,虽戴着面具,可从他干涩的声音里,不难听出他的崩溃,“我还有什么亲者?” “你的同门师兄弟,也算你的亲人。” 昭云初不能明讲顾府里遗留下来的兰氏子弟,眼前的人失力般脱了手,低垂着脑袋,仿佛被巨大的悲怆搅得思绪纷乱。 “师门里最年幼的师弟,父亲临死前要我护好他,可我那晚却只顾自己丧亲之痛,没有及时去寻,也许他早已曝尸荒野,我居然还认贼作父……” 兰卿晚嘴里絮絮叨叨着,囫囵咽了一团,几乎随时都会扛不住昏过去。 “你振作点!” 轻搭上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昭云初本以为这一世能轻松解决了麻烦,可对着失魂落魄的兰卿晩,根本不懂该如何劝说。 “你走吧,尽快离开顾家。” 兰卿晚伸手虚虚摸上石壁,起身往里走,步子有些乱,只反复呢喃着―― “是非之地,离得越远越好。” 昭云初听着突如其来的交待,一时语塞,本就是要带他一起走,但眼下兰师兄的情绪这般…… 一时半会儿怕是听不了劝,算着时辰,刺杀自己的家仆也快来了,自己必须要弄个清楚,还是先处理好再来接兰师兄吧。 回到住处的昭云初心不在焉地在院里走着,不知以兰师兄现在的情况,自己的计划是否还能行得通,想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会儿,可刚翘脚一坐,屁股一凉,就打了个激灵跳起来。 扒着自己被弄湿的衣服后摆,瞧见凳上有残余的水渍,不免疑惑地抓抓脑袋,这两日又无下雨,怎么会有积水? 仔细闻到了些味儿,才猜着是什么,左右不知是谁干的,只得踢了脚石凳出气,“哪个酒鬼把酒洒了,也不收拾!” “酒?什么酒洒了?” 谁?! 听到女子的声音,昭云初后知后觉抬起头,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一跳,立马退了几步,抬头定睛一瞧,“月、月雁秋?!” 树上的人也顾不上应他,心疼地收起手上倾了大半的酒囊,还不待他看清,纵身一跳,树枝摇摆之间,转瞬落坐石桌上。 “前辈你什么时候来的?” 月雁秋懒懒瞟了一眼,随手抓过桌上摆放盘中的苹果,嘎嘣嘎嘣地咬起来,“怎么,不欢迎?” “欢迎,非常欢迎!我还等着拜师呢!” 昭云初喜出望外地上前,时间紧迫,就怕她赶不上! “拜师?顾瞻已经收你做门客了。”月雁秋一下扔了手里的苹果,拍拍手,“今日来也是要和你说清楚,我可不要顾家的门客做徒弟!” “为什么?” “避魔清心法难成,要超脱世外,静心修习,顾家门客成日被周宗主驱使,自然不适合。” 听懂月雁秋的意思,昭云初松了一口气,“那我不做顾家的门客,总可以了吧?” 回答得干脆,倒让月雁秋有些意外,“我听说顾瞻把你奉为上宾,你真舍得离开?何况,昭宗门被灭那日,还是他救你回府养伤的。” “救我?” 昭云初听着,忍不住嗤笑出声,脸上一瞬泛出冷意,“他不是救人,是挑人。” 月雁秋饮酒的动作一顿,定定望着少年,神色里多了几分探究,“你倒是看得开。” 静默了片刻,月雁秋神情里多了些玩味,随即飞上树,“既如此,你这徒弟我收了!” 昭云初看她飞上去,赶忙上前几步,抬着头追问,“那前辈什么时候教我避魔清心法?” “不急,拜师礼还没成呢!等你离开顾府再说,若要寻我,画个葫芦就行。” 说话间,月雁秋已往屋檐飞去,昭云初匆忙追上屋檐,已看不到半点人影。 没有避魔清心法,若是再受重伤,又要遭老长时间罪了,昭云初有些气急地锤了下瓦片,“老狐狸耍我呢!” 知道这一夜并不平静,昭云初也不想再回屋休息,待在屋檐上算着时辰,只瞄见那家仆持刀鬼鬼祟祟进了院子,他才悄悄翻身下去。 等的就是你! 指尖毒针飞出,正中对方脖颈,只等人双腿被麻痹到无力站稳,跪倒在地,目光才对上伫立于门外的身影。 夜风从院中穿过,少年的衣袂在轻拂舞落,月华倾洒,映出他清俊的面容。 毒已蔓延,来人双眼似被灼伤,血泪很快糊了视线,原本紧捂着颈上毒针的手渐渐失力,爆出一根根青筋,衣上渗出块块大小不一的血块,想咬舌自尽却面部抽搐不能自控。 此毒由自己研制,被命名为“吸髓露”,麻痹全身经脉后,毒入骨七分,待慢慢溶解五脏六腑至骨髓,才能彻底毙命,过程之煎熬,唯有亲身体会者才知。 昭云初看着人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惨白,朝自己慢慢蠕动,柔凉目光里,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意。 看人动作艰难,昭云初蹲下身来,手心里摊出一粒药丸,终于轻语道:“说出幕后主使,就让你死得容易些。” “周、宗、主……” “原因?” “昭宗门被灭那晚、有、有人用了兰氏招式,宗主有令、所有存活弟子,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听完含糊的回答,昭云初眸光微动,记忆追溯到那晚,昭宗主死后,自己情急之下用的兰氏招式逃离,联想到周延峰比武大会上的行为,前后因由就都能说通了。 没想到,周同寅竟然这么早就察觉了! 往人嘴里扔进药丸,听到院外嘈杂声起,昭云初不再踌躇,点燃烛火扔至帘上,随即抽身飞离屋舍。 远处已有火光,昭云初翻身勾住一处檐角雕栏,瞧见招待宾客的地方围满了持剑的周宗门弟子,却没有人上前去救火,看这情形,大抵免不了一场屠杀了。 昭云初望着领头的顾涵,缓缓掐紧掌心,咬牙转身奔向了后园。 这时候,兰师兄应该用顾涵给的钥匙离开水牢了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第6章 昏迷药吻 “嘭——嘭——” 刚入后园没多久,脚下忽的震晃,水中先后迸出的两人飞落在假山群两侧,内力催生出的水柱如瓢泼大雨而下,刹那推倒周围假山,砸中了一些受伤的护卫。 兰卿晚脸上的面具已脱落,单薄的衣袍上染了大片血污,散出的内力压迫逼人,如一只浴血火凤立于群峰之上,随时都有可能将眼前一切彻底倾覆。 而周延峰手持长剑,带着手下做好围杀的准备。 昭云初看着对战的两人,追着前世记忆探到胡焰冲带人埋伏的地方,及时藏到假山后,凌空翻下,双手扣住两名瞄箭之人的脖子。 “胡焰冲,冤家路窄啊!” 昭云初朝他轻轻抬眼,手指一扭,直接了当地下了死手。 看着两名手下被拧断脖子,甚至连挣扎叫喊都没有,就像木偶一样被丢开,胡焰冲有些错愕,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昭云初?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眉峰挑起,抽出腰间匕首一甩,转成骨扇瞬间跃起,在月华照映下,轻薄的扇尖闪出冷光,堪比利刃。 招式之快,根本来不及反击,胡焰冲和一众手下就血溅当场。 收了骨扇,昭云初单手抹去脸上沾染的污血,俯身摘下他腰间的周宗门令牌。 远处突然声声轰响,乱石飞撞而来,昭云初迅速躲过,看到倾覆而下的水柱,兰卿晚空中积蓄的内力震荡,将周延峰一掌击中! 紧接着,两人一齐坠下假山群…… 兰师兄! 顾不得各处角落里还有其他潜藏的护卫,昭云初急忙朝假山群奔去。 顾府后园连着的是地势险峻的山崖,稍有不慎就会打下去,兰师兄本就因兰宗门被灭真相受了刺激,又耗了大量内力,连他都能感觉到兰师兄真气紊乱,何况是周延峰! 月光正盛,映得乱石上的孤影极为明显。 兰卿晚已弃剑在一旁,静静跪坐在那儿,像摇摇欲坠的枝头枯叶,一张脸苍白到近乎无色,嘴角的血污滴滴落下,连带着洁白的衣襟口子都沾染斑斑点点。 整个人逆着光,虚弱像是快要魂散,融进月光之中。 而重伤的周延峰,尚有余力拖着大刀前行,眼看就要朝兰卿晚斩去。 昭云初动作快过思考,几乎是同时向前冲去,冷风呼啸耳旁,一瞬持起兰卿晚的佩剑,挥剑刹那,刀剑交错,在半空中摩擦出刺耳的尖锐回响。 “你是、昭云初?!” 周延峰惊得瞪大了眼睛,想起这是白天擂台上的少年,不明白这会儿怎么还没死,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敢伤他……我会杀了你。” 与昭云初对峙着,盯着他狠得骇人的目光,脑中倏忽闪过比武大会上的那个声音,难道…… 不可能!这个少年当时怎么可能无声无息接近自己! 周延峰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心中一震,仿佛意识到面前的少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这般疾行,喉咙里喘得厉害,昭云初硬抗住周延峰压下的内力,手臂不住地颤抖,生死时刻,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回太多话。 趁周延峰还未回神,昭云初长剑拼力一顶,抬脚将人踹开,揽过兰卿晚一跃而退,急急刹在岩石边,跪坐下去。 低头看着昏过去的兰卿晚,前世一同葬身火海的画面闪过脑海,昭云初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人,半点不敢松手。 额头青筋暴起,他抬头扫向赶来的十几名护卫,剑面映了猩红的眼底,里头似风暴凝聚,显示出猎鹰追食般锐利的眼神,昭云初动了决一死战的念头。 “少主!属下即刻护您回去疗伤!” 一名护卫上前就要拉起跌在假山前的周延峰,可他却死死盯着崖前的两人,颤巍巍地伸手指过去,“我不走,放箭……放箭!我要他们、现在就死……” 一声令下,崖边很快就被围了大半,顿时飞箭就齐刷刷地朝两人射来,可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夜未褪尽,月光笼罩着横尸遍地的后园,伴随崖边涌起的内力,如看不见的屏障,竟阻隔了所有射来的箭! 而中心的少年立于崖边的秃石上,护着怀里的人,单手熟练调动着空气中流动的内力,煞气之重,森冷骇人,箭根本触不到他们分毫。 “这、这是什么武功?!” 一排护卫亲眼看到箭浮在半空,面面相觑,有些畏缩地往后退了退,想要请示自家少主,但在他们身后的周延峰看到这一幕,不可置信地咽了咽喉咙。 外泄的内力轻薄,却控制精准,能短时内抵挡远攻,这样的绝学,难道是…… “兰氏心法?!” 周延峰楠楠出口,目光在昭云初身上来回打量,根本不敢相信除了顾涵和兰卿晚,竟还有人能驾驭,且是这样年纪的少年。 “你究竟是什么人?” 昭云初没有回答,反手用力一推,将控制在半空的箭尽数打回,听着垂死挣扎的惨叫,眸光里渗出嗜杀的快意。 一片混乱中,昭云初眼尖地瞥到要临阵脱逃的周延峰,手中毒针利落飞出,刺进他的后背。 此毒断经切脉,应该足以让周延峰从此卧榻长眠了。 盯着周延峰想挣扎的手陡然垂下,昭云初终于颓下身子,掌中仅剩的内力也很快消散,猛地窜起一口血吐出,眼前晃过阵阵空白。 他撑到现在已是极限,好在离开顾府的密道就在假山群里,他还是赶快带兰师兄离开得好。 再不逗留,昭云初缓着气揽紧了人挪步,隐匿在月色之中。 …… 鸡鸣时分,天边微亮,街道冷清无人,医馆的门突然被“砰砰”砸响,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来了来了,别敲了!” 里头的老者被这动静吵醒,裹衣赶来,刚取出门栓,大门就被踹开,正当老者提气打算骂上两句,就被横来的匕首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 “想活命,就闭紧你的嘴巴。” 老者眼珠子盯着衣上带血的少年,直到匕首又抵近几分,才赶忙点点头,嘴巴哆嗦着应答:“是、是、听小爷吩咐……” 得到回复,少年反手收起了匕首,托着昏迷的人匆匆迈过门槛,伸腿往后一踢把门关回去。 “老头,去倒杯水来。” 昭云初抹去脸上的汗,喉咙里干得要命,托着兰卿晚走了他一个时辰,这会儿真是累得不行了! 扶人坐到椅子上,等老者端了水来,昭云初迫不及待仰头喝完,眼角余光瞥过去,继而问道:“你就是这家医馆的大夫?里头还有人吗?” “这医馆是老朽一人经营的,孩子都在外地谋生。” 老者半躬着身子,脑袋低低地朝向地板,不敢抬头看,生怕错了一句老命就交代了。 昭云初探不出周围还有其他人的气息,看他还算老实,于是目光转向他身后的那排药柜,接着起身过去,在桌上放置一腚银子,“接一盆清水来,再准备好熬药的罐子。” “小爷是要……” 老者抬头瞧见少年自顾自地打开各个柜子抓药,有些错愕,蓦地被人一眼瞪来,赶忙低头往里屋去取东西。 昭云初收回凌厉的眼神,仔细选着药材,眼下他的内力稀薄,自身尚且难以恢复,更帮不了兰卿晚,也只能靠喝药来调养了。 但这种时候他谁也信不得,配药只能自己来,好在前世兰师兄开药铺子时教过他些药理,配个药也不是什么难事。 等老者架起药罐接手后,昭云初从盆里拧干湿巾,坐回兰卿晚身边替他擦拭脸上的血渍,早就察觉到他的身子时冷时热,这会儿探了探额头,果然是又起烧了。 眼看天渐大亮,街上来往的人越来越多,嘈杂声不断,昭云初忍着困意等老者盛出两碗药。 “老头,你喂他。” 兰卿晚此刻昏得沉,昭云初放下湿巾,接来一碗药单手捧着,那股苦味甚是难闻,昭云初纠结地皱了皱眉,也只能仰头闭眼一口闷了! “哎呀!” 汤匙落回碗中发出脆响,昭云初被老者的动静惊得回头,“你不好好喂药叫唤什么?” “这、这位爷喂不进去,您看,这几口药都流出来了。” 一听兰卿晚喂不了药,昭云初立马近前来,汤药果然都顺着嘴角流开了。 这可不行! 昭云初不敢耽误,一把揽起兰卿晚靠在自己肩上,朝人挥手,“再喂!” 接二连三地喂,可都咽不下去,看到昭云初眉头越皱越紧,老者也紧张得不行,喂得着急,直接呛得兰卿晚咳起来。 “你个大夫连药都不会喂!” 昭云初急得推开人,忙拍起兰卿晚的后背,仔细瞧着人没有大碍,才回过头,“把药放这儿,你去找两套干净的衣服来,别在这儿碍事!” “是、是、老朽马上去找!” 将手里的汤药搁置桌上后,老者擦着冷汗,迫不及待就撩开帘子钻进里屋去。 眼瞅着人进了屋去,昭云初目光落在那碗苦药上,无奈地叹了口气。 兰师兄,这药再苦,你也勉为其难喝下去吧! 想着罢,昭云初单手端起药碗,思索片刻,才低了头去,不过稍稍犹豫,还是重重堵上了他的嘴。 汤药苦热,兰卿晚本能地要挣开,颈后蓦地被人扣住!被迫仰头一刻,口中缓缓渡进了浓浓苦药,直至入喉。 紧闭双眼的人蹙起眉,喉咙里发出一丝呜咽,掌心触及到他颈上的体温很热,诚然已察觉到兰卿晚的不适,昭云初手上的力道稍有放松,指尖往上揉向他的脑后,轻轻摩挲起来。 指腹与发丝摩擦发出细微声音,一番安抚似乎让人渐的放松下来,眉心稍展。 等咽下流淌喉间的汤药后,昭云初适时松手退离,刚补充进下一口汤药,衣领忽的就被揪去,兰卿晚昏迷中下意识的动作,将人扯了回来。 “母亲……” 昭云初沉默地听他在耳边一声声唤着至亲,声音嘶哑,如哀求一般。 指尖忽然触到温热的湿意,联想到他刚了解到灭门的真相,许是做了什么有关的噩梦,胸口一闷,便也笑不出来了。 神情如此脆弱,与平日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相差甚远,也只有现在这样昏迷的时候,他放下了所有戒备,流露出孩童时才有的依赖,惹人心疼。 耳边充斥着他的低唤,昭云初盯着他苍白的唇,因沾了汤药而显出点点光泽,仿佛在诱人前往。 微颤着目光,鬼使神差般,昭云初再次轻抚上他的脑后,诱哄一样按揉着,缓低下头,终于松了唇,将汤药再次送入他的口中。 药入喉间,昭云初手上的安抚一点点加大了力度,闭眼时有了流连探索的意味,竟无意识地吮吸下去。 动作太过敏感,昭云初刹那间清醒,齿间触电似的一颤,舌尖尝到了微咸的甜味。 “嘶——” 睁眼退开时,看到兰卿晚唇上被咬破的一道小口子,不禁屏住呼吸,连带着心跳声都清晰无比。 昭云初心里蓦地涌起一股巨大的罪恶感,挣扎着要按下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再次看向兰卿晚时,眼神里有懊恼。 好端端的,喂药就喂药…… 自己刚才在对兰师兄做什么?! 一瞬掐起自己手心,直至指间发白,才稍稍松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第7章 取帖出城 街道旁的医馆闭门一整日,直至最后一截香已落灰燃尽,席座上的少年才收了功。 “阿嚏——” 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昭云初揉揉鼻子,布衣上的药味太重,点了香都掩不住! “您已经给这位爷已经喂了两次药,打更的都出来了,可他怎么还没醒?” 老者过来添灯,瞧兰卿晚还昏睡着,气色过于微弱了些,心中不安,“这是受了多重的伤,还能醒吗?” 闻言,昭云初抬眼朝老者睨去,透出些许愠色,等人乖乖闭嘴,才收回目光。 这老头,嘴里真是蹦不出一点好话!平时若是碰上脾气暴躁的病人,估计都会被打吧? 接着从席座上站起,上前握起兰卿晚的手来把脉,探出他体内混乱的真气已经平稳很多,昭云初暗自松了口气,冷哼一声,“放心,不会叫他死在你医馆里。” “是、是!这位爷吉星高照,定会平安无事!” 老者摸了把汗,刚想退去里屋,就听昭云初发话,“我们换下来的衣物,现在就去烧掉。” “明白、明白。” 老者领悟地点点头,衣物上都是血,就是不说也迟早要处理掉的,于是放下灯,转身就去。 “咳、咳咳——” 老者才离开,席上昏睡的人突然咳出声,发困的昭云初一下提了神。 兰师兄醒了?! 昭云初回头,瞧着兰卿晚眉宇紧蹙,似乎被困在梦魇里难以清醒。 梦里浑浑噩噩的,兰卿晚在一片黑暗里走了不知多久,许是因为有光亮的缘故,他的意识渐的集中起来。 记忆回溯到顾府后园厮杀时,长风刮得凛冽,如虎狼狂啸,可却仿若褪成背景,眼前最后的画面只剩了朝自己快步赶来的少年。 仿佛很久以前就见过了,他是谁呢? 睁眼时分,看到了席榻前的模糊身影,与梦境里的少年渐渐重合,兰卿晚齿间微动,想要说话,喉咙里却干涩得挤不出声音。 昭云初看到他眼珠子动了又动,眼角眉梢里流露出掩不住的兴奋,立马过来扶人坐起,端起桌上的碗,“来,赶紧喝点水!” 兰卿晚晃着神,等碗抵在唇边,因干渴本能地就喝了下去。 昏迷前的记忆越发清晰,不知后面到底发生了何事,等喝完了水,兰卿晚迫不及待地抓上眼前少年的手腕,“周延峰、他……咳、咳咳……” 听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说得又急,被水呛了下,昭云初赶紧放下碗稳住人,“你放心,他成了活死人,醒不过来了。” 已经过去整整一日,听外边街头巷尾的议论,顾府一如前世被灭,顾涵被周同寅所杀,顾瞻投靠周宗门活了下来。 唯一不同的是,周延峰现在成了瘫痪不醒的废物。 前世诛杀周同寅时让他侥幸逃脱,等再冒头时,周延峰已联合武林中人与自己针锋相对,使过不少绊子,既如此,这一世就定不能再放过他了! 周同寅这会儿正沉浸在痛苦中,却不知究竟是谁干的,报仇无门的悲愤,昭云初想想就觉得万分痛快。 “……活死人?!” 兰卿晚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怔愣片刻,从少年脸上看出几分得意,意外之余,不确定地猜测道:“你干的?” 兰卿晚一问,昭云初思绪回转,低头对视的目光沉了沉,犹豫之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是,还得多亏了你将他打成重伤。” 心中猜测得到证实,可兰卿晚却越发疑惑,虽早就知道昭云初有些本事在身上,但这岂是易事?何况当时还有许多护卫…… 昭云初从他的沉默里察觉到了困惑,思衬着这时候提兰氏心法是否合时宜,踌躇着动了动嘴,“其实我……” “叩叩——” 突然有人叩门,打断了昭云初的话,老者匆忙从里头出来,考虑到屋里有人,停下了开门的动作,只大声询问,“是谁啊?” “大夫,我家孩子这几日闹肚子不见好,您能帮忙开副药吗?” “这么晚了,不方便。” 大夫被少年眼睛盯得死死的,也不敢开门放人进来,可外面的妇人抱着孩子苦苦求着,叫他为难,于是走近昭云初,“小爷,都是街坊邻居,可否让老朽为她抓副药,我包好送出门口就行。” 听到外头陆陆续续有小孩的哭声,兰卿晚听着不忍,扯上昭云初的衣袖,稍稍坐直了些,“稚子可怜,大夫去忙吧。” 老者得了一人准允,点头赔了个笑,又看看另一人,“您看……” 昭云初也烦躁,不想惊动附近的人,挥挥手,示意他去忙,“动作快些,不该说的别说!” “好好、老朽很快就好!” 得到同意的老者忙不迭地转身去药柜前忙弄,昭云初看向兰卿晚,低声笑语,“你倒心软,不怕被人发现。” 塌上的人却摇摇头,目光朝着门外,声音很轻,“只不过是寻常百姓,无冤无仇,何苦为难他们?” “一直在这儿待着也不清净,我们要尽快出城。” 昭云初提醒着兰卿晚,如今城中并不安全,随时都有可能被周宗门的人发现。 “之前为何不先出城?”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昭云初深吸一口气,微笑眨眼,“我没有照身帖。” 离开密道后,本来他是想直接带人出城的,可摸遍兰卿晚全身上下,居然没有出入城门用的照身帖! 前世是兰卿晚带自己出城的,也没仔细交代照身帖的事,这会儿叫他去哪儿弄两个假的身份凭证? “城门前主街的李木匠。” “什么李木匠?” 昭云初正心里抱怨顾涵顾头不顾腚,兰卿晚突然提了个人,让他摸不着头脑。 “李木匠,他有。” …… 大清早的街道上人并不多,马车前行的声响很快引起了城门口守卫的注意。 “这么早,干什么去的?” 少年驾着马车停下来,从怀里递出两份照身帖,“昨天俺带兄长来城里看病,家里还有活要忙活,起个大早赶回去呢!” “外乡人?” 守卫摊开照身帖瞄了少年两眼,“李幺福?” 少年保持微笑,点头。 “李大寿呢?” 少年撩开帘子,回头冲里面陷入沉默的男子指了指,“大寿,我兄长。” “行,走吧。” “好咧!驾!” …… 终于离开是非之地,少年兴致极高,轻快的驾马声传了一路,直到远离城门,进入林中小路,仍然未停。 “我说……” “啥事,大寿?” 安静了许久的车厢里突然传出声音,驾马的少年顺口来上一句,“管俺要水喝?” “昭云初,你正常一点。” “噗——” 被唤了真名,少年猜到他难以接受这样的身份设定,故意打趣道:“哎呀,要符合照身帖的描述嘛!为了出城将就一下!” 记得前世是兰卿晚取名,太雅致了,反倒不像小镇里的人,惹得入镇时守卫询问,这一世他索性让李木匠取个实在点的。 “既已出城,你往后打算去哪儿谋出路?” 车厢里的人问得理所应当,倒叫驾马的人有些猝不及防,沉思片刻,依然笑着回答,“我还能去哪儿?昭宗门和顾府都没了,我伤得也不轻,当然是拿着照身帖去小镇当李幺福咯!” 虽是轻松的语气,但却十分注意着车厢里的动静,就怕兰卿晚不带上自己。 等了好一会儿,里头的人终于应声,语气里含着不确定,“在小镇里可当不了门客,你想清楚了?” “小命都差点没了,还哪敢指望这个。” 昭云初心中没底,干脆来点软的! 一把拉住缰绳停车,掀开帘子,他回头往里探,眼神里透着委屈,“我这么辛苦救了你,你不会弃我于不顾吧?你就忍心看我露宿街头?” “我……” 突然被人质问,那语气和眼神像极了小媳妇,仿佛自己只要不愿意,就成负心汉抛弃糟糠之妻似的! 心底默默叹了一声,明明知道昭云初是故意这般说的,但救命之恩却是事实。 “好吧,你随我一同入镇,等养好伤再做打算。” “这还差不多!” 成功拿捏兰卿晚的昭云初嗤笑一声,露出得意的小表情,朝他摊开手。 兰卿晚不解,看着他的手心,“怎么了?” 昭云初用力吸了一口气,“闻到包子味儿了没有?前面有个铺子,钱袋给我去买点吃的,还要赶一两天路呢!” “你是顾府门客,没钱吗?” “才当了两个时辰的门客,我找谁拿银子去?” 前世他可是主动把钱袋子给自己呢,这一世还得自己伸手要,唉,还是怀念前世的兰师兄! …… “快吃包子啊!店家茶水卖完了,我刚刚还顺道摘了几颗野果。” 昭云初怕兰卿晚吃不习惯,从怀里掏出一把新鲜的青果,往衣服上擦了擦再塞到他手里,“这果子看着熟得很,应该很甜,你配着吃就不会太干了。” 前世兰卿晚素爱吃甜食,可惜铺子里没有糖包,也只能先吃些果子凑合。 兰卿晚看他啃着包子,再看看自己手上比脸还干净的钱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昭云初倒说得直接,语重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膀,“这一路要花销的地方多,我帮你保管着,免得你以后被人骗。” 不用以后,他现在就觉得被骗了! “快快快,大师今晚就要作法了,听说他有块仙石法宝,可灵了,你还不赶紧收摊赶过去?” “是啊,听说那仙石包治百病,咱们脚程到那儿都要天黑了,你还磨蹭!” 前方突然有农家路过铺子,嘴碎的催促声引起了兰卿晚的注意,“什么大师作法,仙石法宝?” “没什么,近来有些地方闹旱灾,村民们花钱请大师作法,请神仙降雨而已。” 昭云初轻轻带过,转身坐回驾马的位置,前世在他昏迷的那几日,兰卿晚也身受重伤,没注意这档子事,这辈子他也没打算在这半道上耗时间。 但下一刻,车厢里的人斩钉截铁道—— “世上哪有神鬼仙石,这定是江湖骗术,断不能让他们这样坑害百姓!” 昭云初一掌拍上脑门,真想仰天长啸,难道这就是越不想发生的事越容易发生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第8章 月下美人 小小的村院里已布好祭台,在场的都是村民,此刻正对着祭台前所谓的大师虔诚叩拜。 那道士甩着拂尘,闭眼念叨着什么,只是旁人听不懂,也不敢上前打扰。 等了许久,他终于念完了,领头的村长起身来朝他一礼,“大师,请问神仙何时能下雨?” “时辰未到,您莫要心急。村民们奉上的祭品需供上一夜,以示诚心,贫道一会儿还要以仙石护法,大家需回避,以免冲撞神灵。” 道士说得严肃,昭云初趴在围墙上听着院里的动静,叼着根草嗤笑一声,对旁边的兰卿晚低语:“这些村民真是好骗,连个跑江湖的假道士都信。” 昭云初说完,看到院里的人三三两两地退出来,那道士转身带着两个小道童进了里屋去,一个跃起,随即翻上了檐顶,兰卿晚反应也快,随行身后。 “你要做什……” “嘘——” 昭云初食指比在嘴上,示意他噤声,接着蹲下身去,伸手就挪开了脚底的瓦片,“看看。” 轰―― 兰卿晚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抽了抽嘴角,硬生生憋着一句“非礼勿看”,不知如何开口阻止他这种翻墙窃听的行径。 不过底下的道士和道童传出的话很快就打断了他的思绪,低头看他们包裹起财物,絮絮叨叨聊了好一会儿,原是道士在各村落骗了钱,今夜就想带着钱跑路。 “太过分了!” “你要做什么?!” 身前的人欲跃下去,昭云初拉得他及时,把人给拽了回来,“你不会是想直接下去找他吧?” “自然是,你没听到他的话吗?” 兰卿晚紧皱眉头,明显不想被阻止,昭云初只好哄着,“真要想阻止法子多得很!你稍安勿躁,我来。” 他太了解兰卿晚的性子了,既然劝不动,只好替他解决。 安抚了罢,昭云初继而凝了内力于指尖,朝底下的门板处掷去。 “砰――” 一声炸响,底下的两个人抖了个激灵,见门突然无端炸开,不知是何情况,正要出去查探,房内烛火瞬间灭去,周遭黑漆漆的,只有灌入的冷风在耳旁呼呼作响,蓦地一下瘆人起来。 “尔等贪婪,竟敢假称神仙,在此骗人钱财!冒犯庄严法相!” 四壁回音,道童下意识往屋里供着的神像瞅了眼,指上去,“师父,是、是这个在说话吗?” “放肆!” 一声重喝,道士和道童顿时心虚得腿软,跪下去不停磕头,“神仙显灵、神仙莫怪罪!” “明日且去还了村民钱财,不要坏了自己的阴德。” 说罢,见底下的两人不再有动静,昭云初把瓦片盖了回去,拉着兰卿晚跃下去,“这下可以安心赶路了吧?” “要不要再看看?还有他们的仙石,还没看他们拿出来过。” 兰卿晚还是不太放心假道士会不会归还村民财物,踌躇不定,昭云初揉着自己的膝盖,听来就是白眼瞪天,“哪有什么仙石,大概就是编的,他们已经吓得半死,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 兰卿晚还欲再说些什么,面前的人行路不得,竟踉跄一下扯住了自己的胳膊,“你怎么了?” “……腿压太久,麻了。” 在屋檐上为了能看清楚,就一直是伏跪的姿势守着,自己也给忘了,跳下来那一会儿用了老大力,腿能不麻吗? 想来是自己坚持要来了解情况造成的,兰卿晚欲言又止地看向他的膝盖,不过片刻,下定决心般扶上他的胳膊,“那我背你走吧。” “啊?你要——” 昭云初话音未落,兰卿晚已转身扛过了他的手臂,捞起腿往背上一托,就当真把人背了起来。 “喂喂喂――” 昭云初震惊,自己堂堂一个大魔头,又不是腿受伤,本来只是想讨个乖,被自家师兄背着走,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 “你放我下来吧,我缓一下自己可以走!” 昭云初歪过头看向背自己的人,显然兰卿晚是不会懂他心里有多尴尬,用力把他身子往上掂了掂,语气轻松又从容,“马车离这儿没多远,背你过去很快的。” 昭云初无奈,只好重重地吁了口气,走了好一会儿路,等看到路边的马车,兰卿晚才缓缓屈了膝盖把人放下去,“慢点,站稳了。” “嗯,好――” 才一下地,昭云初立马跟脱了笼的猫一样跳开,没肯让兰卿晚再挨近,“你可别把我当三岁小孩,傻得很!” 进一步,跑三步,昭云初轻轻跃上马车,兰卿晚也纵着,只是在车前护了护,“你动作缓些,小心再摔下来。” …… 田间的夜风徐徐拂过马车,夹着淡淡草香,少年品一口甜酒,借着月光静静注视从河边归来的素衣男子。 平和的神情难得卸下了平日的防备,好似在欣赏一幅画,又好像在怀念某一段时光,好不惬意。 “我到河边洗脸的功夫,你哪儿弄来的酒?” 兰卿晚看到少年单膝曲着,倚坐在马车上饮酒,目光对视,只见少年往后指了指,“村口土地庙祭台上的,不喝白不喝。” 其实不止是酒,他四处翻找时发现桌底下还藏有一包裹的干粮,也不知是谁藏的,正缺粮食,既然无主,他就感谢天赐了,但还是难得“好心”还给人留下几块大饼。 说得轻巧,朝他抛去一壶,等兰卿晚下意识伸手接住,昭云初笑着缓缓往后倚去,单手托上脑后,“良辰美景,美人美酒,当一醉方休。” 少年不拘小节,兰卿晚瞥了眼路口的土地庙,并不十分惊讶,倒觉着是昭云初会做的事,一笑了之,只是有些不解,踱步近前,“良辰美酒不假,美人在哪?” 听他问,昭云初微微歪头,目光聚焦在他脸上,蓦地就笑了,“兰大公子温润如玉,风华绝代,不正是美人吗?” 突然被调侃,意识到他拿自己打趣,兰卿晚一瞬哑然,手里握着酒壶的力道微微加重,不自觉移开目光,望向田野,许久才轻言:“真是孟浪!” …… 隔天清晨,道士在村口归还村民财物的事儿很快就传开了,美名其曰神仙怜悯,命他赐还钱财。 远处的马车停驻许久,等少年去摘了果子回来,看到车厢里的人还在探窗观望,只轻轻叩响窗扇,将人拉回神。 “这下总安心了吧!” “你装神弄鬼,真就把他唬住了。” 兰卿晚侧身相看,言语调侃着窗外的少年,目光却温和,“你昨晚喝得多,今日换我来驾马吧。” “别!我精神好得很,倒是你,内伤比我重多了,路上能省点力气就省着吧!” 一把将手里的果子全抛进窗里,兰卿晚接得快,将果子包进一块布里,顺带着将一旁的包裹托起,问向窗外的昭云初,“这个包裹你是何时备下的?里头装的是什么?” “呃……” 逃难关头难得捡了好东西,昭云初才想起昨晚忘了同兰卿晚说,一把按住他的手,“这里头的干粮是破庙里的无主之物,我昨晚收来想着路上吃,现在灾荒闹得凶,你可别随便拿出来!” “是、这样吗?” 兰卿晚有些犹豫,本想再细问些什么,昭云初就催促道:“把它压在果子下面藏好,我们要启程了。” 话音刚落,他随即攀上车,扬起马鞭,“坐稳了!” 马车扬尘而去,不远处的稻田晃动得厉害,两个人影猫似的急急窜进破庙又窜出来,正是昨日的两个道童。 “这下遭了,师父让咱们保管的东西丢了!应该是他们拿的!” 其中一个道童捡起路边喝空的一酒壶,眼巴巴看着行驶已远的马车,欲哭无泪地跌坐地上,扒扒另一个道童的衣服,“干粮倒是小事,包在小袋子里的东西,可是前辈交代师父这段时日一定藏好的,要不我们去追?” “人家是马车咱们怎么追啊?再说咱们追上了他们也不一定给啊!”另一个道童倒是脑子转得快,用力拉起身边的同伴就要往回走,“还磨蹭什么,赶紧告诉师父吧!” …… 马车压过田间小路,一路沿河驶过,好容易遇到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昭云初才停在阴凉处,打算歇息会儿。 轻掀开帘子一角,见兰卿晚正坐在边上闭目养神,走近些听见清浅的呼吸声,才确认他是睡着了。 身子还没好全就赶路,也是难为他了,昨晚还逞强要背自己,真是的! 视线下移,注意到他唇上破开的一道小口子,脑中瞬间晃过在医馆那晚喂人喝药的情景,不自觉闪了闪目光,想要将那些画面挥去。 这番窥探不知是否扰到了睡梦中的人,兰卿晚睁眼时,昭云初慌忙别开脸去,手上随意抓起包裹,显得自己很忙的样子,“我们在这儿吃点东西再赶路。” “那我去河边洗洗果子。” 兰卿晚从窗里瞧着不远处的小河,水面荷花绿莲,水下游鱼清晰可见,想来水也干净,不等昭云初坐好,便跃下马车去,“你驾马辛苦,先休息会儿。” 少年抹了把汗拿起包裹,倒也不事事争先,心烦意乱地应了一声,就低头去掏干粮。 这等冒犯兰师兄的事,还是永远不要让人知道得好! 于是昭云初竭力转移注意力,开始解开包裹。昨晚黑灯瞎火,也没仔细看里头的东西,这会儿一瞧,东西倒是不少,除了烧饼和几块馒头,还有几片风干肉! 啧啧啧……看来藏包的人,还挺讲究的! “哐当——” 正翻着包裹,里头有一小袋子突然滚下去,听声音,像是什么重物。 难道是银子? 昭云初俯身捡起掂了掂份量,灾荒时期,无论干粮还是钱财,可都是硬通货! 于是,他满心期待地打开袋子,本都在算着能买多少粮食了,可掏出来一刹那,瞳孔瞬间放大…… “外面起风了,你也下车来用食吧,会凉爽些。” 车外突然传来兰卿晚的声音,昭云初下意识将东西塞回小袋子里,压到包裹里头,震惊的目光还未敛去,就对上了兰卿晚的视线。 “你怎么了?” 撩起帘子的兰卿晚见他双手紧捂着怀里的包裹,神色紧张,不解发生了何事,就要上车来,却被昭云初伸手拦下。 “没什么……” 昭云初不知如何解释刚刚看到的东西,迟疑了片刻,往包裹里抓了抓,“昨晚摸黑拿的,没想到一间破庙里还有这等好东西,叫我意外!” 兰卿晚瞧着他拎出的两片风干肉,确实是干粮里少见的东西,寻常人家大多是准备烧饼一类。 “的确稀有,但你这反应,我还以为你是瞧见了什么怪物。” 担忧的神色慢慢缓下,兰卿晚转而浅笑着摇摇头,“下来吃吧。” 等人放下帘子退去,昭云初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不住紧了紧手里的包裹。 这袋子里的可不是怪物,是兰氏碎散的其中一块炎龙药石! 上辈子各路宗门明争暗斗都想拼凑齐的东西,其中一块居然藏在个小破庙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第9章 乞丐偷包 眼下诸事不便理出头绪,昭云初打算先遮掩过去,于是用食后继续赶路,流水无声,行路漫漫,终于赶在天黑前,抵达了临江镇。 “到了。” 马车停在一家带铺子的老宅前,临水的巷子,走过卖糕的老婆子和对门做衣的裁缝,摆夜宵的小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 前世和兰师兄在这儿生活近两年,一切都和记忆里没有半分区别,单静静地看着,仿佛已退回那触不可及的时光。 “怎么不下车?” 明明已经到了目的地,车厢外却迟迟没有动静,兰卿晚轻撩起帘子,探出身来,见昭云初望着前方街道出神,不解地询问,“你在看什么?” “只是觉得这地方有趣,好像,会发生很多故事。” 说罢,昭云初轻言一笑,眼底流光隐去,转身跃下去,随即伸手扶人,“你先下来开门,我来拿包裹,沿途村镇大多萧条,别不留神被抢了。” “怎么可能?” 兰卿晚搭着他的手下来,从怀里掏出李木匠给的钥匙,对昭云初的话并不当真。 怎么不可能! 昭云初想起前世刚入镇,刚好赶上外地灾民涌进来,街巷铺子里但凡能吃的东西都被抢光,他们路上买的口粮平白被一群小乞丐哄抢,当场瓜分吃完,他气得想出手教训又被兰卿晚制止,这一世可不能再白白送人了! 何况,包裹里还有那么重要的东西。 还好这一世自己没有受重伤,加快了行程,赶在了灾民到之前,还是看紧自己的粮食为好! “公子,行行好,赏点吃的吧?” 两人正聊着,兰卿晚刚开了门,突然有小孩的声音传来,低头一瞧,是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 “一边去!哪来的乞丐,这里没有吃的。” 昭云初看是小乞丐,迅速一把拎起小孩放远些,抓起牵马的缰绳就要拉马车进门,却被人往回一扯,“等等。” “干嘛?” 猜到兰卿晚又要多管闲事,昭云初抬手就想拉他进门去。 “不过是个孩子,吃不了多少的。” 兰卿晚伸手摸摸小乞儿的脑袋,又看向昭云初,“看他这样可怜,去车里取些给他吃吧。” “不给!” “就一块烧饼。” “都说了不给!” 昭云初和人僵持着,无奈皱了皱眉,稍稍靠近兰卿晚,低声提醒,“这些小乞丐都是一伙一伙的,给了一块,就会有一堆小乞丐来讨吃的。” 兰卿晚听着,将信将疑地看向昭云初,眼神里有犹豫,忽然腰上被人一扯,拉回了他的思绪。 “好个小兔崽子,竟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兰卿晚后知后觉钱袋被小乞儿扒走时,昭云初已经追出去了,他赶忙上前拉住人,“算了,跟个孩子置什么气,何况袋子里也没有钱。” 昭云初一愣,才反应过来已把里头的钱拿去屯粮了,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往马车那儿走去,掩饰地回嘴,“我当然知道!就是气不过罢了……” 掀开帘子,目光往里头扫过,昭云初立马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中计了! “你又要去哪儿啊?” 兰卿晚见昭云初又要往小乞丐逃跑的方向去,神色严肃得很,以为他还在计较,正想劝说,可昭云初一回头,只压低声诉道:“装干粮的包裹不见了!” 准确来说,是药石不见了。 “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了?” 兰卿晚似乎不太相信,愣了愣神,才转去马车再瞧了瞧,果真是没了。 “刚刚的乞丐只是诱饵,牵着咱们鼻子走呢!”昭云初握拳一砸车板,磨了磨后槽牙,“定是有同伴,趁我们不注意拿的!” “可是不对啊……” 兰卿晚从车里取来装果子的包裹,自觉有蹊跷,“如果是抢食,为何只要那一包?” 是啊?那包裹里剩的粮食不多,既然冒险偷粮,为什么不都拿走? 昭云初摊开包裹看了看里面半点没少的果子,瞬间反应过来—— 拿走包裹的人,难道是专门为了药石?! 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昭云初始终无法确认到底是何情况,倒是一无所知的兰卿晚看得开,收好包裹,宽慰道:“不过是些干粮,算了。” 牵起拴马的缰绳往里走,兰卿晚看昭云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好拉了拉他的胳膊,“先进去吧。” 两人前后进了门,直面一块空落落的院子,兰卿晚不过回扫一眼,随后将目光落定厅堂前悬挂的匾额处。 上面刻着“金兰之交”四字,他凝视良久,原本还算平和的神色渐的沉了下去。终于在转身之际,挥袖用内力将那一处斩裂,匾额坠地,发出沉重的响声,惊得马有些骚动。 昭云初被惊得回过神来,赶忙拉紧缰绳,看向地上砸坏的东西,知道那是曾经周延峰送给顾涵的匾额,如今看来,当真讽刺,斩了也罢,他拿去当柴烧! 天色渐暗,昭云初把马拴好后,也不多问,直接把匾额抱起扔进厨房堆柴处,又进到前面的厅堂把灯点起,随手一摸就粘了灰,方能看得清布置,虽也不缺摆件,却蒙上了厚厚的尘土。 利落地卷起袖口,昭云初到院子里打开水缸,舀水、洗抹布、擦桌椅,动作一气呵成,看得兰卿晚有些意外。 “我刚顺手烧了水,要等会儿才能喝。快过来先吃点东西,赶了一天的路,我都要饿死了!” 昭云初解开包裹摊在桌上,边吃饼边思虑着接下去一段时日的吃喝问题,“我明天赶早去隔壁街的集市买些米面肉菜回来,还有蜡烛灯油什么的……你一直看着我干嘛?” 说话这会儿,才发现兰卿晚不知何时开始直瞅着自己,昭云初摸摸嘴巴,没粘东西啊?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对这里很了解。”兰卿晚情绪低落,勉强抿唇一笑,拿起饼来吃,随口道:“好像已经在镇上生活了很久似的。” “咳、咳咳……” 昭云初急急咳嗽,匆忙掩住嘴,兰卿晚不知他怎么突然呛到,轻轻拍了他肩膀几下,“你怎么了?” “没、咳咳……没什么,吃太快了。” 昭云初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嘴里的食物嚼了又嚼,自己对这里的一切都太习惯了,竟忘记稍稍遮掩下。 已经到了临江镇,不如就告诉兰师兄前世的事? 想了又想到底该怎么说,终于等人快吃完时,才试探性地开口,眼中隐含着些期待,“兰卿晚,如果我说我梦到上辈子就在这儿住过,你信吗?” “上辈子?” 兰卿晚看向昭云初,脸上从开始的疑惑慢慢转变成平静,把昭云初的话当成了打趣日常,“你又在开玩笑了,世上无神鬼,又怎么可能有前世今生?” “可我……” 昭云初还想再试试说服兰卿晚,可他明显没有心思去听,一时叫自己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唰——” 一支银针飞过,兰卿晚及时截住,两人下意识往院中屋檐处看去,一道身影已跃下屋檐。 “是何人?” 兰卿晚起身欲要追去,昭云初自知是顾涵的人,也没什么好追的,于是瞄了眼他手里的东西,“来者轻功极好,你我不一定追得上,针上有字条,要不先打开看看?” 昭云初一提醒,兰卿晚想起自己有伤在身,也只好取下绑在上面的字条,“明日辰时,隔壁街李记药铺李大夫,顾涵所托。” …… 依照字条所言,兰卿晚来到那家药铺前,昭云初手中的篮子里装满了各种食材,仍在一旁左右相顾,顺手接过兰卿晚手里提的菜,“既是找你的,我再去看看哪里能买到米,一会儿直接回去做饭了。” 这次自己不便在场,贸然跟去反而奇怪,反正都是聊的事上辈子都听过了,他现在还是抓紧囤菜吧! “……辛苦你了。” 兰卿晚看他起大早就在买东西,一刻没停下,自己又不太会挑菜,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拿点东西,“如果回去得早,我也来帮忙炒菜。” 昭云初笑得僵硬,自己这位师兄真是天真!他煮的粥又糊又焦,炒菜还险些把厨房给炸了,命里就没有厨艺这项天赋。 “我也不能白住你的宅子,就当是抵租房钱吧。” 不想再回忆那一道道讲不清味道的菜,昭云初赶忙拱了拱他的肩膀,“快去忙你的吧,别耽误正事!” …… 与昭云初分开后,兰卿晚走到抓药处,问着抓药的伙计,“我找李大夫。” 兰卿晚面不改色地将手里的字条递过去,那伙计一瞧,接去转过身,将字条递给了掌柜,他回头瞅了眼柜外站着的人,把手里的活递给了伙计,转而近前来。 一礼后,朝里间摊了摊手,“公子药方里有味药进了新货,疗效甚好,放置在里头还未碾碎,公子可要进去看一看?” 兰卿晚瞥眼往那侧门瞧去,躬身施礼,“那就有劳带路了。” “兰师弟,来得好早。” 才进屋,侧门刚被关上,里屋就传来一男子的声音,无窗无光,案上摆了一盘棋,却无人对弈,伴有一盏微弱的烛灯。 隔着道薄薄的纱帘,映在那男子身侧,折扇轻摇,手托瓷杯,正饮着清茶,身前忽暗了下来,抬头就见那逆光于门前之人。 “是……大师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第10章 接管药铺 兰卿晚听出了男子的声音,是兰氏的大弟子兰空辞。 快步上前确认,只见对方手里摇扇的动作一顿,慢慢放下手里托着的茶杯起身,“多日不见,师弟清瘦不少。” “顾师叔他已经……” “我知晓了。”兰空辞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着引人入座,“顾师叔早有交代,若有不测,让我在此接应你,为你解开周同寅下的慢毒。” “无避魔清心法,谈何容易?”兰卿晚苦笑,眼中微颤,即使这些日子刻意不去想,也无法抹去心底的悔恨,“怪我识人不清,错信他这么多年,才导致不能精通兰氏功法,辜负兰氏前辈们的期望。” “前辈们不会怪你的,师弟。” 兰空辞从掌心里摊出一块碎石,上面印着部分炎纹,兰卿晚自然认得,明显是兰宗门的标志。 当年兰宗主情急下用剑斩碎的炎龙药石,被分成数块,顾涵、兰卿晚父亲、兰宗主之子、兰宗主皆有一块。 兰氏覆灭后,兰宗主那块被周同寅占有,兰宗主之子下落不明,其他几块也不知藏于何处,十多年来难以集齐。 “这是顾师叔留给你的,加上你父亲留下的那块,一齐泡入水中沐浴,足够你解毒,内功也能更进一层。” “不可!” 拒绝兰空辞递来的药石,兰卿晚当即否定了他的提议,神色严肃,“顾师叔守了十多年都不曾用,就为了有朝一日能集齐所有药石,传给宗主之子,重振兰氏,我不可如此自私!” 感慨于兰卿晚对兰氏的忠心,兰空辞眼底微有水光闪烁,缓缓点头道:“顾师叔果然没有托付错人,可是师弟,宗主之子寻了十多年都没有下落,顾师叔已经被周同寅害了,兰氏子弟不能一直坐以待毙。” “可是……” 兰空辞打断他的话,开始做着最后的交代,“师弟,这段时日好好调养,我还要回城中,药铺就交给你打理了,如何跟兰氏子弟联络,掌柜会教你。” 一听他还要返回,兰卿晚立马伸手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城中情势凶险,师兄为何还要回去?” “正因凶险才要去!阿瞻被迫归降于周同寅,但我担心他的处境,必须要陪着他才安心。” 兰空辞看着面前的师弟,眼神坚定,将东西反手压在他掌中,“顾师叔已经不在了,不能连唯一的儿子都保不住。” 面对兰空辞放置自己手中的药石,兰卿晚陷入了沉默。 正午时分,日头正盛,昭云初擦了把汗,将清洗地面的脏水向门外水沟扫去。 这顾涵也真是的,晓得弄个大宅子,怎么就不晓得让人打扫打扫呢,费他这么多功夫! 正要回去喝口水凉快凉快,回头见了朝家门走来的人,心事重重地,眼中无神,周围来往的人似乎与他无关。 “怎么去了趟药铺,魂都丢了?” 昭云初对着人晃晃手,将手里的扫帚放置门内一侧,上前把人拉进门,“外头那么热也不走快点,要是中暑再昏过去,又白白受罪!” 他当然知道兰卿晚在纠结何事,复原药石缺一不可,他这位师兄怎么可能用它来调理身体,看来还是得尽快联系上月雁秋。 思绪被昭云初打断,兰卿晚这一会儿刚回神,注意到厅堂里的家具都已被擦干净,想要说些什么,手里就多了个东西。 “来,我刚晾好的水,喝点。” 把人推坐在厅堂的长凳上,昭云初塞了碗水到他手里,自己喝下另一碗解渴,“我饭菜在锅里温着,就端来。” “我帮你一起。” 兰卿晚才坐下又要站起,昭云初按着人坐好,早就见识过他把自己辛苦做好的煲汤打翻的本事,还烫伤了手,这辈子说什么也不打算再让他靠近了! “你好好吃饭,就是对我下厨最大的认可。” “可是不能让你一个人辛苦。” “只是做饭,不辛苦。” 看着自己精心制作的美食掉地上会心碎! 昭云初保持笃定的笑容,对兰卿晚进厨房这件事不抱任何期待,才是明智之举。 犟不过他,兰卿晚只好安静下来,等昭云初前后端上一盘盘精致素菜,色香味都不差,脸上渐的流露出意外的神情,“你还会做这些?” “不赖吧?” 昭云初隔着布端来热呼呼的小盆,放置桌上,随即盛上一碗到他面前,语气里掩不住得意,“各大米铺都断货了,我只买到些糯米,就包上白糖芝麻做成浮元子,你尝尝!” ……浮元子吗? 入口丝丝甜味,兰卿晚颤了颤眼,静默了好一会儿,他含着口中的甜食,脑中晃过一段儿时的回忆。 母亲揉搓糯米包馅料的画面历历在目,连日日教习剑道的父亲都不知道的偏好,她总能时时惦记着,可自从兰氏灭门后,就再无人记挂了。 “很好吃。” “那就好,多尝几个!” 午间的阳光透进天井,斜映厅堂前,兰卿晚静静看着面前一同用食的少年,身上的燥热一点点散去,仿若时间走慢,周遭的人和事都变得安宁了。 “早上我在药铺里,见到了一位同门师兄,因我有学过药理,他让我暂代打理药铺,等会儿就要过去,你可要跟去看看?” 眼看这顿饭快吃完了,兰卿晚适时提起,一早上都在忙自己的事,打理家宅的活儿一点没帮上忙,心里甚是过意不去,“药铺附近有家酒楼,晚饭我们去那儿吃吧。” “药铺我去逛逛,晚饭回来吃得好,去酒楼吃太费钱了。” 昭云初想都没想就否决了兰卿晚的提议,接下去要用银子的地方多得很,他可不想再像上辈子饿得天天喝稀粥! “那、我买点甜酒回来下饭?” “可以!” 菜可以不吃,酒不能不喝! 连日赶路,又忙了半天,难得能闲下来,昭云初翘着腿,坐在药铺的竹椅上喝起茶来。 洪掌柜和伙计小连方才匆匆打个照面就出去了,明着是送药,实则去传递情报,当然,这都是昭云初根据前世的经验猜测的,一时屋里头就剩了他和兰卿晚。 瞄了眼在一旁磨药的人,昭云初正想上手帮忙,就有一对老夫妇互相搀扶着迈进门槛。 “大夫,我家老婆子身子不大舒服,午饭都吐了,劳烦你快些诊治!” 兰卿晚听闻,随即轻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引他们坐下,“我诊下脉。” 昭云初偏头看着,听兰卿晚仔细地问询老人病症,一时出神,接二连三的病人到来扰了清净,后知后觉兰卿晚有些顾不过来,才放下手里的茶杯,来到兰卿晚身侧,轻拾起桌上写好的药方。 “怎么了?” 兰卿晚不解他拿药方要做什么,昭云初扫过一眼,拿着它转身走向药柜,“我帮忙抓药,你专心诊治就好。” 昭云初懂药理? 兰卿晚看他纯熟地抓药,不上称就直接包进纸里,叫他错愕之余,不免有些担忧。 “还不快给病人诊治?” 昭云初持笔准备将药钱入账时,发现兰卿晚还坐在那儿干看着,忍不住催促,“后面还有好几个人。” 被人提醒,兰卿晚稍稍坐好,打算接着给病人诊脉,但还是不放心地来一句,“你有看不懂的要问我。” “晓得啦。” 这还用问? 昭云初暗自嗤笑一声,上辈子看过他写的成百上千张的药方,平日又额外教了许多,别说帮忙抓药了,就是治病解毒都学得七七八八。 但学医,他是真的容易掉头发! 等把最后一个病人送出门,兰卿晚终于闲下功夫,静观昭云初边划拉着算盘边记账,来到柜台前时,看到他在账本上写下的药钱,比预想得要清晰明了,不由得露出欣赏的笑意,“没想到你也学过药理。” “不然你以为昏迷时喝的药是谁配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兰卿晚想起在医馆的情形,一路赶来临江镇,都还不曾好好向他道一声谢,自觉是疏忽了。 “当时涉身险境,若不是你照顾,恐怕我也无法顺利来这儿了。” 兰卿晚少有欠人情的时候,难得向人表达谢意,竟有些腼腆地垂下眼,“我当时昏得沉,隐约记得把药吐了几次,怕是不好喂药,辛苦你了。” 说到喂药,昭云初一听他这话,笔尖微抖,滴了墨点沾在纸上,昭云初暗自咬了咬牙,整颗心都悬了起来,试探地抬头凝视面前的人,嘴角勉强扯了个笑,“你、你有印象啊?那你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兰卿晚思索着抿了抿唇,回想不起太多的记忆,只好轻轻摇头,略带歉意地看向面前的少年,“我记不太清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没有!” 听到兰卿晚否认的回复,昭云初缓缓安下心,写完最后一笔账,赶紧转移话题,将账本转了个向递给兰卿晚检查,“你看看有没有记错?” “不用了,等会儿洪掌柜回来会核对的。” 兰卿晚轻放下账本,思衬着,道出心中的想法,“你往后还没想好往后要做些什么,可愿意来药铺帮忙?” “工钱多少?” “……”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第11章 杀鸡儆猴 李记药铺多了个财迷少年,闲时磨药饮茶,偶尔在集市周围偷偷刻葫芦图案,忙时可抓药记账,给掌柜和伙计空出了不少时间。 可随着连续几日灾民不断涌入,药铺也变得越发忙碌,算盘都快被昭云初划拉出火星子了,终于把入不敷出的账本丢到兰卿晚面前。 “照灾民这样赊账这样下去,你这药铺迟早得倒闭!” 昭云初说着,手里划拉算盘的动作仍没停下,嘴里嘀嘀咕咕,“还不算药铺经营的成本钱,这一天天的,要亏掉多少才是个头。” 兰卿晚盯着桌上的账本,神情越发严肃,昭云初见状,长叹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你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吧?” 兰卿晚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而后点点头,“药铺账上还剩多少钱?” 昭云初得到满意的回复,也不想让他太内疚,欣慰地给出安抚,“其实还是有剩点钱的,够维持一段时日,你不用……” “灾民温饱都成问题,更无钱看病,那明日起,我们药铺就进行义诊。” “好,义诊好……义诊?!” 思路没跟上的昭云初惊恐地瞪大眼睛,差点心梗,“感情我给你算了这么久的账,你是一点没担心药铺会破产啊?!” “你听我说……” 兰卿晚瞧着昭云初怒指的账本的模样,忙起身拉上他的胳膊,安抚地拍起他的肩膀坐回去,解释道:“我并非是指药铺完全义诊,只针对一些病情较重的灾民,每日十人左右,亏损的费用不影响到药铺的经营,你看如何?” 每日十人? 昭云初脑子里快速划拉一笔账,虽然还是会破些财,但也总比接下每日所有涌进来的灾民好。 但话是这么说,做起来可不简单,昭云初与洪掌柜对视一眼,他常年待在药铺,会有何情况发生,他再清楚不过了。 洪掌柜意会地接过话来,朝兰卿晚道:“公子,此举本意是好,可若是病得不重的灾民赊账,又该如何处理呢?咱们开医馆的,难不成要把病人轰出去吗?” “这……” 无这方面的经验,兰卿晚一时想不到应对之策,正犯难着,昭云初一把摊开药材记档,几页翻过去,对药铺里的存货有了大致的了解。 “调整各类药材供应的斤两就好,我们每日分出十人的量用于灾民义诊,其他用于收费诊治,就是有灾民想浑水摸鱼,趁机赊账,我们也没有多余的药材,只是……” 昭云初目光从药材记档转向身旁的人,“如果你突然大发善心,悲天悯人,这招就没用了,咱们到头来还是得去喝西北风。” 此计可行,兰卿晚忽略了昭云初话里的讥讽,转而看向洪掌柜和伙计,见他们也赞同地点了头,于是面露浅笑,致谢般拍了拍少年的手。 昭云初低眼瞥着他覆来的手,转而扬起唇角,犟嘴道:“反正亏的又不是我的钱!” 第二日起,李记药铺门口立起义诊的牌子,将看病的人分成了两拨,偶尔会有口角之争,但终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药材用尽,病人闹也没办法。 眼看药柜里的药一个个见底,洪掌柜开始备货,可往常进药材的商家也趁灾情抬价了。 “这些人真是昧良心!” 洪掌柜将此事报给兰卿晚,气愤之余,也犯了难,和伙计对视一眼,于是提议,“既已尽人事,不如,药铺先关门几日吧?” “是啊,没药吃看了病也没用。”伙计赶紧点头附和,期待地看向兰卿晚。 倒是昭云初淡定得很,知道兰卿晚的性子不可能放任不管,在一旁先听着就是。 瞧兰卿晚沉默良久,踱步到窗边负手而立,目光坚定地转向窗外,“药价贵,那我们就定期去隔壁澹水镇的后山采集,将药材补齐,辛苦各位了。” 不辛苦,命苦! 洪掌柜和伙计相顾无言,哀怨地把希望转向剩下那个不吭声的人,昭云初双手一摊,直接让他们悬着的心死了。 …… 考虑到兰卿晚内伤未愈,铺子里不能没人帮忙,昭云初认命地一个人背上药篮子进山,沿路崎岖,树木丛生,不便施展轻功,只能靠脚力往里走。 采药不易,昭云初也不知是不是箭伤感染,摘得久了胳膊便开始隐隐发麻。 荒山野岭也不好处理,他小心捂着胳膊找了块平滑的山石坐下,竟觉自己甚是好笑。 自己从前如此惜命,却为着兰卿晚的这点事,大热天跑到山里来采药救那些素不相识的人。 果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这样想着,也不怪自己现在是这样的劳碌命,等胳膊上的酸麻感淡了些后,正准备下山,眼尖地注意到了有些树上标记的弓箭状的图案。 赶忙上前仔细辨别,最终得出结论—— 是周宗门的人! 他知道兰卿晚消失的这半年,周同寅一直四处寻找他的下落,顿时警惕起来,仔细探着周围无人,才抽出匕首,划下兰卿晚教过的标记,向北划向。 此为对接暗号,意为此处无人,向北边寻。 …… 由于小镇上的米粮缺货多日,各大酒楼小店都纷纷关门,于是大家合计着昭云初这边做饭送到药铺一起吃。 每日瞅着快空了的米缸,昭云初除了埋怨顾涵不多存点,就是算着赈灾粮运来的日子。 得了,一日两顿,煮一锅粥凑合着吃吧! “哎呦!” 昭云初心不在焉地煮好一盆粥,开门正要去药铺,刚要拍门的伙计小连就直接跌了进来。 “干什么?饿得要去投胎啊?” 昭云初一把拉人站好,虽不知是什么事,但现在也没什么比无米下锅更糟心的事了。 “不是,我们的药不够用,有病人带头闹事!” …… “人都在药铺里却没药治,你们还说什么义诊!”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其他镇也有医馆和药铺,你们上那儿去看病也成。” “说的什么屁话!去趟隔壁镇至少要一个时辰,病人经得起这样折腾?” 洪掌柜和病人嘈杂的对话一一传进了昭云初耳朵里,他目光寻过一圈,找着了站在药铺门口的兰卿晚,想出面又插不上嘴,只能上前扶住被推搡的洪掌柜。 昭云初一个伸手勾揽,把两人带回药铺里,将食盒放下,注意到兰卿晚的脸色有些苍白,知道是内伤的缘故,“你们待在这儿,我来解决。” 肩上的手劲不小,动作却很缓慢,昭云初安置好两人,脸色冷峻得没有一丝表情,扭头便迈出门去。 “砰——” 昭云初立定门口,面对一群起哄的人,直接一掌打向街道旁的大树,掌风带着内力划过众人头顶,凌厉无比,都是些没练过武的人,看到树从中间被击断,歪来倒去的,很快就砸向地面,吓得那些嚷嚷的病人顿时噤了声。 “你们闹什么?” 声音不大,语气却沉得吓人,仿佛随时都会爆发了似的。人群里你推我,我推你,好半天才拱出个人来冒头,“我们也是着急治病,但一直不给药怎么成……” 昭云初双手环在胸前,斜斜往门边一靠,抬头瞅了眼挤在最前边的几个人,“是没有,不是不给。再说了,你们没药治病,关我什么事?” 显然,昭云初是不怎么待见这帮人,对他来说,兰卿晚这些日子义诊换来这样的对待,不值得。 人群里另一个人大着胆子继续辩得厉害,“你们是开药铺的,救死扶伤是天经地义的事,不想办法找药材,放着病人不救,求你们也不给开方子,真该遭天谴!” “你说什么,小爷我没听清。” 昭云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随手掏掏耳朵,继而悠悠转向那人,看清后,眼神里难得拂过杀意。 “你们不救人会遭天啊——” 冲前一个扣手,昭云初轻松提溜起人衣领就往地上摔,一脚踩在他背上,“求人看病,还敢诅咒?活得不耐烦了,啊?” “唉呀!小爷莫动气,莫动气……” 旁边的老婆子被这架势吓得扑上前来,双手扒着他的脚告饶,“这是我小儿子不懂事,说话没个轻重,您不要同他见识啊……” 昭云初嫌恶地皱眉,他这还没把人怎么样呢,这老婆子哭哭啼啼的,真叫他烦! 正要一脚踹开,无意瞥见药铺里的人匆忙走来,才不得不作罢,昭云初一把扯下老婆子的手,低哼一声挪脚退开。 “好好说就是,怎么动起手了?” 兰卿晚经这番折腾,说话明显气虚,等掌柜出来重新维持,昭云初才冷眼进药铺,拉着兰卿晚坐下,“人善被人欺,对这些人,不能任由他们胡来。” “昭兄弟你别怪公子,他先前一直在安抚大家,也有解释药材短缺的事,没有让步。”小连帮忙倒了两杯水来,递到二人面前,“都是病人不肯消停,公子是大夫又不能说什么,被闹得内伤都要加重了。” “公道自在人心,问心无愧就好。” 兰卿晚轻声说着,昭云初缓缓摇头扶额,自家师兄真是蠢得没救了,“你们这些正人君子最爱讲公道,可这世道,有的是欺软怕硬,若是连自身都无法保全,公道又在哪里?” 捧着杯子正要喝茶,听着昭云初的话,垂眼微颤,兰卿晚眸光微微动摇。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第12章 教训恶霸 接下去数日,药铺里清净不少,有门口断了一截的树为例,谁也不敢上门闹事,兰卿晚仍然在义诊,有合适的药就给,昭云初上山采集不到的,也没人再说什么。 一日,清晨的主街道上,老早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昭云初领着三个人从里头挤出来,心满意足地往家走去。 千呼万唤,赈灾粮终于来了! 有一个算一个,四个人必须拿满粮食,但凡少一个人来,都是对大米的不尊重! “来来来,倒这儿!倒这么点你找死啊!” 几人走着,转角看见十几个大汉提着棍子守在街头,过往的人都老老实实地往一个大缸里倒半袋米。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公子你们刚来不知道,这些人是镇上的地头蛇,整日游手好闲,两月前的赈灾粮刚到,他们就守在路口让百姓给他们一半,不给就打,这次也一样。” 伙计小连在一旁解释着,无奈叹口气,“咱们还是先把米带去药铺吧,别从这儿走了,免得被盯上。” 一声哭喊,街头突来的混乱激起一片沸腾,有个大汉当街打了几个不肯给米粮的小孩,气势老大,威风得让行人纷纷侧目议论。 昭云初观望着,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前世就因不肯给粮食,和他们交过手,招来不小的麻烦。 这辈子遇上的事情本就不少,还是别再招惹他们得好,于是转身准备离开。 走上几步,发现兰卿晚还停在那儿,昭云初疑惑回头,“怎么了?” “你们先把粮食带去。” 兰卿晚把手里的粮食夹进小连和掌柜胳膊下,“我想起有东西忘在家里,去拿了就来。” 嗯? 昭云初正思索着兰卿晚能有什么东西没拿,掌柜就在边上催促,碍于手里抱着东西,只好先跟着回药铺。 兰卿晚沿着街边走近,看着事态越发紧张,竟无一人上前制止。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孩子不懂事,你要打就打我们罢!” 孩子的父母此时已挡在孩子面前求饶,大汉一口唾沫喷下去,“以为老子不敢是吧!” 棍子在半空举起的声音正要落去,只一针飞梭而过,大汉的胳膊失力垂下,素衣男子走上街头,脸上少有地露出愠怒。 “哪来不怕死的小子,敢管咱们的闲事!” …… 一行人在药铺里放下几袋米粮,昭云初携起一杯茶,径自坐到门边翘起二郎腿休息,听到沿岸的街坊邻居碎言碎语,议论着地头蛇的行径。 昭云初懒懒斜暼一眼,饮了口茶,为着不多事,这辈子没打算找他们麻烦。 只听几个路过的人聊起来,“你们瞧见那些地头蛇了吗?被打得直趴地上呦!” 被打了? 昭云初听着意外的热闹,正想笑,只听他们谈到―― “打他们的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李大寿,对对对!就是那家医馆的大夫!” “噗――” 昭云初猛呛了一口水喷地上,两只眼睛朝街转角处瞪得老圆。 十几个地头蛇全落荒而逃了。 那狼狈的模样被周围的老百姓好一顿笑话,待那对夫妇回过神来,欲谢兰卿晚路见不平之恩,却发现人不见了。 “你们这些正人君子最爱讲公道,可这世道,有的是欺软怕硬,若是连自身都无法保全,公道又在哪里?” 街头转角,晨起雾清冷,素衣男子步步前行,几缕长发散飞风中,忆起昭云初所言,寡淡之色下,不禁紧握起掌心。 人心难测,他真的不懂。从前他只知闭门练功,自从知道兰氏灭门真相至今,又经历了这些事,不过短短一月,却对尘世产生了莫大困惑,善恶究竟如何分明,当真是说不清了。 他看不见,恍惚中,隐隐听得一声轻笑,比晨风还要温柔地吹来。 药铺门前,昭云初伸了胳膊来挂了他肩上,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兰公子啊,我听说刚才街头出了个好戏,大夫李大寿痛打地头蛇,怎么样,你刚从那边过来,仔细把戏说了我听听?” 昭云初的声音很是让人舒心,将他一瞬从混沌中拉了回来,仿佛世间纷杂诡谲,却还有能保存善念的角落,让他甘愿去守住身边的温情。 “想必你已听得够细了,我向来不会说故事,不说也罢。” 兰卿晚动了动手指,轻轻拉上了昭云初的胳膊,稍稍侧身,无人知他的眼底含了些什么,只寡色淡然间,一笑释然,“我有个想法,要说与你听。” “什么?” “有些难民没有领到赈灾粮,我们在药铺前搭个粥棚吧!” 轰—— 昭云初仿佛被五雷轰顶,震一震小心脏就要碎了。 他起这么早忙活,到底是为了啥! “昭兄弟!昭兄弟你撑住,小连快掐人中!” …… “为何不能搭粥棚?” “灾民那么多,我们才拿了几袋米,你以为他们是耗子啊,能吃几天?” “可是……” 药铺难得少人清闲,两人在柜台前争论许久不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可是什么呀可是?” 被兰卿晚天真的想法搞得头疼,磨着后槽牙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定在前方,也不看兰卿晚,“哼!兰大公子从前不问世事,如今身在市井总是菩萨心肠,也不想想能撑多久!” 他讥讽的话里有几分扎人,兰卿晚听着,自知一时脑热,没考虑周全,正要上前解释,就被人轻易避开触碰。 昭云初转身踏步而去,兰卿晚才意识到他真不高兴了,下意识跟出去。 “昭云初,你等等我。” “你跟着我做什么?” 听到兰卿晚在后边唤,昭云初自觉放慢了些脚步,嘴上却还不肯服软,“我吝啬小气,是个坏得不得了的恶人,兰大公子也不怕和我走近了坏你的名声。” “我没有这样想。” 兰卿晚跟上脚步,晓得他在使性子,叹了气,转而轻扯了他的胳膊回来,要他停下,说道理予他听,“我知道你是好心,怕我们之后会食不果腹,但那些地头蛇存心刁难灾民,好些都是孩子,我们若不想法子施救,他们岂不太可怜了?” “那些孩子和你非亲非故。” 昭云初脱口而出,后知后觉这话依兰卿晚的性子是不愿听的,只好深呼吸一口气,单手叉腰背过身去,不再吭声。 安静的氛围里透着沉重,压得人有些不适,昭云初打算先走为妙,刚抬脚,就听兰卿晚轻诉,缓缓道出,“我最小的师弟,在一岁的时候就走丢了,我往后看到小孩,都会想,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关心,若是他遇到了灾荒,有没有饭吃,这样想着,我便舍不得坐视不理。” 江水拍岸,浪潮溅起水花的声响颇大,掩饰着少年心中突来的悸动,从小在昭宗门生活闪过脑海,竟不自觉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感,“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小师弟过得不好呢?日日吃残羹剩菜,受人欺凌,你还会施舍那些孩子吗?” 昭云初觉得自己胸口闷得有些透不过气,仍旧静静地,等待着兰卿晚的答案。 “会,就当为他积德吧,少受一些苦,也是好的。” “兰卿晚,你真是一个傻子。” “什么?” 昭云初没有转身,抬头向着江潮,让风吹散眼底聚集的微热。 许久,才回过头,对上兰卿晚的目光时,脸色缓和不少,提出不可避免的问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大张旗鼓地搭粥棚,保不齐就有人来偷来抢。” 几乎是给了一个明示,兰卿晚一愣,联想到那些地头蛇,领悟地点点头,但依旧不打算放弃,“我懂你的意思……我先想办法找粮食吧。” 昭云初翻了个白眼,看着他又使不起脾气,只好转身往前继续走,兰卿晚赶忙拉过他的胳膊,“你还要去哪儿?” “回家做午饭!” 想办法?除了那帮地头蛇,谁还有那么多粮食?! …… 小镇后半夜,树梢上蝉鸣声嘈杂不休,忽然一道身影风似的席卷而过,枝叶摇摆纷落,昭云初翻过几座家宅,轻落在一处树上蹲着。 底下的院里围坐着的一群人便是地头蛇团伙,正在吃酒聊天,旁边堆着一袋袋各处搜刮来的米粮,与前世的场景一般无二。 “今日去临江集市的几个兄弟被人打了,收来的大米也给街道百姓分了,大哥我定不会罢休,等打听清楚是哪来的,咱们带上家伙一齐打上他家去!” “听说是集市那儿一家药铺的大夫,他身边有个小伙计功夫好像不错,把一棵老树都给打断了。” “哼!凭他功夫再好,就是神仙下凡,到了咱们这地界,也得给他打趴下!” “砰——” 一群人喝得高兴,正要夹菜,一双脚重重踩下,连带桌上的一小壶新酒也被踢向空中,将整桌酒菜弄得一片狼藉,院里顿时骚乱,个个从桌底下抄家伙,朝突然造访的少年挥起粗棍。 “你是谁?报上名来!” “呵呵……” 昭云初及时接下空中的酒壶,旋身坐于长椅上,仿佛没听到他们喊话般,一手将瓶盖抛去,用力闻上一闻,仔细品鉴着,“果真好酒。” 随即仰头大饮特饮喝个精光,完了还倒过来在众人面前挑衅地晃了晃,“可惜就只有这么点!” 在他们的地盘上如此嚣张,为首的人气得龇牙咧嘴,一把掀了桌子,“兄弟们,上!” 昭云初眼锋一扫,在粗棍触及之前跃起,等人反应过来,他已瞬移到上方,匕首旋开之时,根根长针从折角缝隙飞出,细如雨点,直入膝盖骨髓,院中顿时发出阵阵惨叫,凄厉骇人。 少年随风而落,千机线在手,轻轻一提,将连着的针在骨髓里移位抽出,让院里的人疼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不是要把我打趴下吗?怎么都不吱声了?嗯?” 昭云初看着他们抱着渗出毒血的膝盖,扭曲的脸上冷汗直冒,于是漫步似的前行,将滚落地上的另一壶酒捡起,嘴角扯开瓶盖吐去,小饮了几口。 “你、你就是那个伙计?!” 为首的人话音颤抖,额头青筋爆出,倒在地上连坐起来都办不到,只能试图往后挪动,眼里只有痛楚和恐惧,“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针上的毒药足矣废了双腿。” 昭云初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这一看,他从头到脚都在发寒,又转了目光去,拍了下身旁的一堆米袋,“想活命吗?那这些东西,我就笑纳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第13章 殊途陌路 扛着一麻袋米粮穿行在街道上,面向安置灾民的空地,一顶顶帐子里挤满了人,最外边的一个,躺着十来个小孩,饿得抱肚子翻来翻去,没一个睡着的。 昭云初行至帐前,静静凝视了会儿,一个个瘦成了皮包骨,真难看! 没记错的话,前世来抢包裹的,就是这几个。 孩子们被走路的声音惊动,睁眼就看到了门口的少年,因逆着月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他抛了一小袋东西进来,随即往前,隔几顶帐子就从麻袋里扔一包出去。 幽幽的眸里深得看不到光亮,似乎像海上的风浪,将要带着海水翻覆所有,颠倒一切,直到扔完抬眼一刻,对上拎着一袋米粮的素衣身影。 ……兰师兄? 倏忽间抬眼,彼此眸中,浮光如星。 今晚的月色很亮,洒下来,长长的斜影打在昭云初的身后,仿佛要让他的心思半点不得藏匿。 脑子里最先出现的是兰师兄责骂自己杀人的画面,那张脸生来带着善意与怜悯,却从没有想过,只靠他自己一人,是改变不了多少事的。 可是随之而来的,是两人浴火而亡的画面,即使他最终选择屠杀武林,兰师兄也依然没有离他而去。 可若无那份善意与怜悯,兰师兄于他而言,也同他人无异了。 他和兰卿晚,明明是这么极端的两个人,却仿佛连着彼此的命运,走向了人间烟火。 即使,可能只有短短两年。 于夜风中,他远远看着迎面而来的人,不自觉地抬脚走到了跟前,眼底显出笑意,“兰大公子哪儿弄来的粮食?” “掌柜说地头蛇有两处存放粮食的院落,今晚他们聚在一处饮酒,我就去了另一处。你呢?” “地头蛇在的那一处。” 好吧,他突然觉得那些地头蛇有些可怜,另一半存货也被兰卿晚拿个精光。 短暂地同情了会儿,昭云初又看了看兰卿晚身后,一个个灾民捧着的盆里都倒进了米粮,有些意外,“都拿到这儿来分,不打算开粥铺了?” “不开了,这样就好。” 兰卿晚轻轻摇头,理解了昭云初白日所言,许多事并非自己想得那般简单容易,尽力而为,也当保全自身。 想着方才提到昭云初是去另一处,兰卿晚不免有些担忧,于是缓缓开口,“你直接抢了粮食,那他们往后若是来……” “我还顺便废了他们双腿。”不等兰卿晚问完,昭云初就告诉他处置结果,果不其然,等来他的不可置信。 兰卿晚几乎是下意识皱起眉头,神色从惊愕慢慢变成凝重,“你太过分了!他们不过是寻常人家,与你无冤无仇,警告他们一番即可,气不过打一顿就是了,怎么能如此残忍行事!” 声音很低,却能听出他的愤怒,意料之中的事。 “兰卿晚,你打算一辈子生活在这儿庇佑百姓吗?” 昭云初难得没有发作和人争执,直视着他的眼睛,比起前世两人吵得面红耳赤,试图从兰卿晚的角度出发去分析利弊。 “现在不抢,下一次他们还会抢,不仅抢粮食,还要杀人放火,强收过路费,保护费,强抢妇女。” 昭云初注意着他的神情,不放过任何一丝变化,稍有缓和,就指向旁边的帐子,语气十分肯定地道:“如果不废了双腿,他们以后只会变本加厉。你在乎的这些人,一辈子都要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 话说得明白,兰卿晚被噎得无言以对,久久之后仍无法接受,只能茫然地垂下眼,向后退着步子,“昭云初,我们不是一类人。” 昭云初站在原地盯着他独自离去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消隐黑暗之中,才挫败地把麻袋扔了地上。 …… 月光落在江岸边的路口,映着少年被拉长的落寞斜影。 “谢谢老爷爷。” “我也没剩多少了,快趁热吃吧孩子!” 昭云初于夜色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已经在外头晃荡了一日没回去,正远远看着沿岸的临江集市,就听到路边低低的对话。 是摆夜摊的大爷将煮好的点心递给缩在路边的一个小孩,穿着打满补丁的破旧衣裳,光着脚,不难看出也是流浪的灾民。 昭云初驻足而视,目光落在那煮锅的火炕上,渐的思绪回溯到上一世的某个场景。 那晚的火光在夜里格外醒目,映得空中暗云如浮火,药铺里浓烟滚滚,甚有漫延之势,烈火烧灼房屋的爆破声里夹杂着叫喊,引得周围的邻居提水前来扑火,而作恶的地头蛇早已跑得老远。 两个年轻人将被熏晕的掌柜和伙计背出,顾不得满身狼狈,只顾救人,可救得太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面前咽气。 兰卿晚整个人伏跪地上,无人看清他此刻的神情,只从他紧紧握着拳头和不断颤抖的身体感受到深深的自责。 画面太过清晰,揪着人心口拧得发疼,昭云初猛然眨眼回神,刻意压下心底涌起的情绪。 停在树上的夜莺发出隐隐鸣叫声,昭云初抬头望着夜空,感受到周围一片静谧和安宁,才缓了缓神,不自觉瞥了眼前方早已关门熄灯的药铺。 兰师兄,真是不懂自己的苦心! “客官,要买浮元子吗?” 昭云初正想继续散心,摆夜摊的大爷就冲他吆喝起来,昭云初这才注意到他锅里煮的东西是何物。 他才不买!浪费自己的辛苦钱! 见他不吭声,老大爷指了指剩下的浮元子,“就剩这些了客官,若不要我就收摊自个儿吃了。” “我买!” 嘴比脑子快,昭云初下意识就掏了铜板按在台上—— “我全要了,分两碗。” …… “大晚上不休息,还买夜宵吃,有我的份吗?” 提着两份点心走在小道上,缥缈空灵的女声入耳,昭云初心中一惊,抬头看去,绿衣随风拂过,女子斜倚屋檐,仿若仙人临世一般。 月雁秋! 瞧昭云初呆愣着,来人懒懒收回目光,“才多久没见,连喊人都不会了?” “怎么会!” 昭云初连忙扔下出头,三步并两步地跃上去,“前辈,我等了你好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和你一样,躲周宗门的人去了。” “为什么?” 月雁秋瞥了他一眼,缓缓向后靠了靠,换个姿势坐得舒服些,“胡焰冲死了,周延峰昏迷不醒,有人推测是我干的,我可不得躲着?” 说罢,月雁秋翻了个白眼,磨起后槽牙,想了这么久还是想不出头绪,“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怎么好端端地就赖我了?把一口那么大的锅扣我头上!” 呃…… 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昭云初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想就这个话题再继续聊,立马转了个话题,“那前辈不妨就待这儿吧,正好可以授我避魔清心法!” “正要说这事!” 经他一提醒,月雁秋想起自己此行目的,于是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朝昭云初站得笔直。 “这是做什么?” “拜师啊!” 她大老远赶过来,不就是要抓紧把徒弟收了嘛! “你不拜师,我怎么传你避魔清心法?” “现在?”昭云初往周围看了看,不确定地问,“在这儿?” “不然呢?” 昭云初想得出神,月雁秋倒是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快拜啊,你还等什么?” …… 夜已浓,江边小船的灯火已熄,只听得见层层浪花打在江岸边的声音,待月藏云后,街景便越发看不清了。 万物静默,只有少年一人思索着独行。 虽然他的确很想要那个东西,但月雁秋收徒如此随意,也不知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理不清头绪,少年停下脚步,定神瞧了眼面前的大门,抬手比出叩门的动作,又一下止在半空。 不知道过了一日,这时候兰师兄消气了没,若是没有,搞不好自己还得吃个闭门羹,那多没面子?这大晚上的,可别又吵起来,街坊邻居听到他挨骂,那丢脸可丢大发了! 少年犹豫地抬着手,在空气里比了又比,始终没叩下去。 …… 屋中烛火已灭,可榻上之人经一天劳累,却半点睡意也没有。 傍晚在药铺忙完后,去了地头蛇们居住的地方探过,本想看看他们伤得如何,是否能治,可却看见他们瘫坐椅上,还对自家父母妻小提棍打骂,惹得围观的邻居议论纷纷,对他们过往的恶行如数家珍,认为这都是上天给的报应。 “如果不废了双腿,他们以后只会变本加厉。你在乎的这些人,一辈子都要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 昭云初下的定论徘徊脑中,难道,真的是自己想错了吗? 他一日未归,是自己说的话太重,伤到他了?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他睡不着,一人在榻上静坐了许久,夏日炎热,窗扇半开,可他只觉夜风甚凉,将他吹得愈加清醒。 “叩叩——叩叩——” 外门处突然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叩响,兰卿晚一怔,直直坐起,朝窗外看去。 这时辰,难道是昭云初回来了? 不待多想,兰卿晚已下了榻去,快步经过院子,朝外门去。 可开了门,外头空无一人。 是自己听错了? 兰卿晚揉了揉眉心,怀疑是否自己忙昏了出现幻觉,一低头,就看到了碗浮元子,眸底倏忽亮了亮。 ……昭云初吗? 蹲下身去,默默捧起地上尚热的吃食,兰卿晚深吸了一口气,不死心地再往左右探了探,仍是空荡荡的街道,一无所获。 他不知的是,视线之外的少年坐在屋檐上,目光跟随他捧着浮元子入屋的身影,正大口大口吃着另一碗浮元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第14章 顾瞻来访 这几日药铺里很安静,甚至有些无聊,倒不是没病人上门,而是昭云初不在,兰卿晚又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思恍惚,连喊他动筷子吃晚饭都没反应过来。 洪掌柜想要缓和一下气氛,随口道:“小连,你炒的菜味道真不怎么样,还得多请教请教昭兄弟啊!” “是是是,他炒得好吃。” 伙计接到他的暗示,忙点了点头,凑到兰卿晚跟前,“公子,昭兄弟什么时候回来啊?” 两人一唱一和的,兰卿晚听到他们提及昭云初,手里的碗险些没拿稳,刚拾起的筷子又放下了,默默起身,“不知道。” 自那晚昭云初送了浮元子来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自己倒是也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掌柜看他坐到一旁去磨药,以为兰卿晚还在为昭云初的事生气,犹豫再三,打算再劝一劝,“要我说昭兄弟的做法,过是过了些,但道理没错,那些地头蛇霸道惯了,不是打一顿就能一了百了的。” 见兰卿晚不反驳,掌柜给了伙计一个眼神,两人对了对眼,接着伙计帮腔,“是啊,公子,你就看在他日日帮忙照看药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让他回来吧?” “前些日子病人闹事,也是昭兄弟给解决的,这次去找地头蛇他们,也是担心他们将来报复,毕竟公子你还有内伤,不能事事周全。” 洪掌柜说着好话,想起往年发生过的事,不由地摇头,“从前那帮人找一些米粮店老板的麻烦,也有不肯给的,当夜就被烧了铺子。” 伙计跟着点头,寻思还有什么可以说的,眼尖地瞅见门边一箩筐的草药,连忙指了指,“他还采药过来呢!” 听了这许多,直到伙计提到草药,兰卿晚磨药的动作一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份量还不少,可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何时送来的?” “天刚亮就送来了。” “送来了什么?” 门外突来的询问,引得几人陆续转身,目光聚拢一处。 摇扇的男子迈过门槛,随手等摘下遮阳的斗笠,露出系着一块白布的清秀面容,对人轻唤,“师弟,你在此养病,叫我好找!” 见惯了他穿锦衣华服,今日着一身湖蓝色短装出现,如此低调,明显是为了掩人耳目。 “瞻师兄?” 手中的草药脱落散开,兰卿晚也顾不上收拾,紧着步子来到门前,不知发生了何事,“大师兄他不是去找你了吗?” “师弟放心,我在府中装病,通过密道快马加鞭赶来的。大师兄正在府里替我掩护,瞒个三四日不成问题。” 顾瞻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往外扫了一圈,从容地带着人往里走去,“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掌柜,劳烦你守在外面。” 候在边上的洪掌柜闻言,明白地躬身一礼,“是。” 伙计在屋内点起一缕檀香后退去,顾瞻目光落在未动的棋盘上,轻轻落下一子,不禁感叹,“近来诸事变动,父亲过世,都无心和大师兄好好地下盘棋了。” 提起顾涵,兰卿晚脸色微沉,奉上一杯清茶,“瞻师兄请节哀。” “周宗主格外关切,连丧事操办都要一一过问。”顾瞻轻旋茶盖,原本平和的眼中渗出似有若无的寒意,低声自嘲一句,“我自然是要节哀。” 而后饮上一口茶,将眼底的情绪散于热气之中,视线落在坐于一旁的人,“师弟,我父亲委托于你的那块药石,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自当继承顾师叔的遗志,死守药石。” 听到兰卿晚坦言,没有丝毫犹豫,顾瞻明显一怔,目光锁在他脸上,似乎在探究什么,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大师兄想让我再劝劝你,既你坚持,那我也不再说什么了。只一点,要妥善保管,不可让旁人有可乘之机。” “我藏于宅中,无人知晓。” 兰卿晚应着,顾瞻慢慢放下茶杯,谨慎一问,“方才我在门口听你们说的昭兄弟,是谁?你们同住宅中?” 突然被问起昭云初,兰卿晚眼神微有松动,稍有垂睫,刻意忽略掉这两日的状况,才微一颔首答复:“是昭云初,顾府的门客。当晚我重伤周延峰后昏厥,是昭云初及时出现,让周延峰昏迷,带我离开顾府的。” “是昭云初伤了周延峰?你亲眼所见?” 听到此事,顾瞻拍桌而起,手中的折扇险些滑落,眼神里充满震惊,不等兰卿晚回应,又踱步思索,“他为何会出现在那儿?” “瞻师兄……” 面对诘问,兰卿晚眼角微微抽动,眸光里透出一丝不安和紧张。 “师弟,你不用在意,也许是我多虑了。” 顾瞻注意到兰卿晚神情有些恍惚,咬咬下唇,还是缓和道出,“那晚他喝醉了说要回屋,后来屋中起火,等周宗门的人扑灭后发现里头有一具焦尸,大家都还以为是昭云初。” 视线始终停留在兰卿晚脸上,充满了探究之意,“你们此前并无交集,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那儿,还要冒死救你?何况那晚顾府被周同寅的人马团团围困,他是如何带你离开的?”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出来,兰卿晚终于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然一缩,眼神渐的空洞,嘴欲言又止地抿起,本能地抵触继续往下深究的思绪。 “关于昭云初的过往,他有和你提过吗?” 对上顾瞻的眼睛,兰卿晚紧了紧缩起的掌心,有不好的预感,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的过往,怎么了?” “我也是听昭宗门弟子议论的。”顾瞻转身坐回位置上,指尖在棋盘边弹动几下,才徐徐讲道:“他幼年时,曾用毒蝎,活生生把他的师兄给毒死了。” “怎么可能……” 兰卿晚第一反应便是质疑,顾瞻亦是点点头,端起茶杯吹了吹,附和着,“是啊,此事不知真假,一个少年怎么可能如此阴狠,平日里也不见他会做类似的事。” 话及此,针刺进喉咙一般,兰卿晚微微张口,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想起昭云初废人双腿之事,愈加背脊发凉。 “对了。”顾瞻饮了口茶,悠悠抬起头,“我也想和他叙叙旧,刚刚伙计说,昭兄弟最近在山林里采药?” …… 月华初上,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在山中落下斑斑光点,两道身影以轻功疾行其中,蒙着脸,靠着月光仔细看着树上的标记。 果真,是周宗门的暗号,已经对接过几次了。 “瞻师兄,你确定是昭云初吗?” “来报的探子说,那人用的是一把贴身匕首,身形描述与昭云初相似。”顾瞻应着兰卿晚的话,不能给出明确答复,“你我还是亲自确认一番,免得冤枉了昭兄弟。” 饥荒时期,各处打家劫舍的事不少,晚上也没什么人会来山上,若无月光,这一带便又黑又静,飘着淡淡的山雾,无形之中酝酿出些微煞气。 两人脚程甚快,但脚步着意放轻许多,在采药处附近转了一圈,依稀听到脚步声,两人立马警觉,相顾点头,前后轻跃上树,小心探听着前方的动静。 无论来的是周同寅的人还是昭云初,他们都不能暴露。 周围静得无声无息,浓雾裹挟,暗云遮月,便什么也探不清,只能听见落叶被踩踏的细碎声音,兰卿晚目光紧紧盯着出现在小路上的身影,不住收紧了手心。 直到暗云被风驱散,一束幽光重新投进山间,模糊的身影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兰卿晚瞳孔猛然放大,仿佛心跳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昭云初溜达着,注意到新出现的周家暗号,于是放下箩筐擦了把汗,蹲到树前研究起来。 上面每次图案都略有不同,是为了防止被外人破解,恰巧昭云初就是其中一个。毕竟上辈子都是兰卿晚亲自刻的,他只是了解一些,没有认真去记后面的规律。 索性也就不想了,昭云初掏出胡焰冲的令牌,庆幸自己当时留了一手,对应着牌背面的规律,抽出匕首照着刻起来。 等刻完站起来,昭云初拍去手上的木屑,重新背好箩筐,在转身离去之前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周同寅之前派出来找兰卿晚的人,都被他往北边引了,怎么一波一波地没完了?就非得找到人不可? 脚步渐行渐远,树上的人从枝叶缝隙中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修长的手指抓在枝干上,慢慢攥紧,被木刺扎出丝丝血渍,即使如此,也半点不肯松手,好似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缓解心底的痛苦。 “师弟,他已经走了。” 身旁一声提醒,兰卿晚跃下树去,目光死死盯着昭云初方才刻下的暗号,脑中交织着这段时日以来相处的画面,嘴唇咬得发白,终于失力地松开,闭上眼。 “师弟,虽然昭云初把他们引开了,但他刚刚掏出的令牌,的确是周宗门的人才有。” 顾瞻往他手里塞入一包东西,“这药可废了他的内力,为了兰宗门,想办法让昭云初服下。” 睨着手里的东西,兰卿晚眼中的光渐地暗淡下去,声音无力,“瞻师兄,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回客栈休息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第15章 放弃下毒 他又一次信错人了吗? 前有周同寅,后有昭云初,一个一个,为了药石,又或者其他,都在欺骗自己。 落寞的身影行走在街边,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巷子里,脚下滚过一颗碎石,兰卿晚茫然抬头,一眼望见正坐在台阶上打石子玩的少年。 视线交汇之际,几乎是同时,少年刚站起来,他便慌了手脚,转身就要离去。 “兰卿晚!” 昭云初瞧他看到自己就要走,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拦在他面前,怕又惹人不高兴,讨好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还没气消啊?” 看他偏过脸去不吭声,昭云初心里是真有些慌了,正想着要如何哄人说话,眼角余光一瞥,注意到他指尖在滴血,忙托他手来,看清上面的几处血孔,一瞬皱眉,“怎么受伤了?” “不用你管。” 兰卿晚听着,立马侧身一抽,缩回了自己的手藏于袖中,就要绕过他走开。 “怎么能不管!” 昭云初可不愿放人走,没心思去想怎样让他消气了,再多的话堵在心口里也是之后的事,用力拉上他的胳膊,“先把伤口清理好,你要还气的话我走开就是了!” 兰卿晚听着他的话,胸口愈发闷了,只觉有些透不过气,连带着脚都站不稳了。 昭云初见他没挣扎,忙连拉带扯地带着兰卿晚朝家里去,掏出兰卿晚先前给自己配的钥匙开门,“小心点,你进去坐会儿,我去一趟药铺拿布和膏药,省得你再走一趟。” 兰卿晚靠在门边,看着少年奔向隔壁街,目光缓缓转向厨房,无人知晓,他心底此刻在做怎样的抗争。 …… 屋子里点起烛火,昭云初替他检查着,掌心里的血孔里扎着木刺,清理的时候就不敢沾水了,只是挤出脏血,用布巾擦净,这会儿烛灯下看来,似没那么快好。 “兰卿晚,这刺伤得养上几日。” 轻轻往伤口上涂抹膏药,洒了药粉,昭云初又用布裹上两圈,“你暂且别碰水,洗漱洗衣的事,都让我来。” 顿了下,昭云初知道兰卿晚还没开口让自己回来,怕他不高兴,又补充道:“或者我不在,你让小连来帮忙。” 兰卿晚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为自己包扎,仔细绕开伤处,忆起方才在山林里看到的一切,越发觉得心里堵得慌。 可昭云初专心包扎,察觉到他手上一颤,才慌乱地停了动作,托住手腕处,探着他低声问道,“很疼吗?” 昭云初,实在太可恶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刻意接近他?如果是利用,为何要伪装得这么好?为什么…… 兰卿晚眼底透出一丝挣扎和无奈,逼迫自己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年,没有进一步做出其他举动。 昭云初不知他是问哪件事,但看兰卿晚眉目间笼罩着憔悴,这状态明显是受了些刺激,也罢,上辈子不肯认错也是把他气得半死,现在还是收敛些罢。 “如果你是问我为什么要帮你包扎,那我是担心你的伤会很疼,如果是我找地头蛇他们那事,也是怕他们给你找麻烦。” “我是否会疼,有何麻烦,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本是喃喃自语,无意间对上了昭云初的目光,触电般,神情闪躲地偏开脸,眼底闪过一丝纠结和挣扎的意味。 昭云初猜想他还在气头上,精神疲累,也不敢再多烦他,只起身理理衣服,“明日让洪掌柜帮你换药,我就先走了。” 都说女人难哄,可他觉得,像兰卿晚这样正义又古板的男子,更难哄! “……等等。” 就在他要走过院子,欲抬手开门时,兰卿晚喊住了他。 本想着今晚去哪儿猫一会儿,兰卿晚突然开口,虽有些意外,昭云初还是很乐意地转回来,“什么事还要我效劳的?” “你吃晚饭了吗?” 兰卿晚问了句,见昭云初停在那儿没反应,目光闪躲地偏开脸,“如果饿了,厨房里还有米糕,洪掌柜让我带回来的。” 昭云初听他这么说,唇边不自觉呵笑出声,他身上有钱,自然是饿不着的,这明显的挽留,他嘴上还是卖个乖吧! “我流落在外,无人收留,肯定是饿肚子的。” 昭云初说着就进了厨房,兰卿晚随即站起来,心一瞬提到嗓子眼了,忍不住想进厨房去,可看着昭云初端着盘里的米糕走出来,又停止了脚步。 “你怎么不吃?” “拿来和你一起吃啊!” 昭云初将盘子放了桌上,抓来一块,是硬的,明显口感不会太好,于是看向兰卿晚,“你晚饭就吃这个吗?” “是……” 兰卿晚整个人绷紧了神经,藏在袖里的手微微颤抖,生怕让他察觉出异样。 “忘了你没下过厨房,这样又冷又硬吃下去,对你的胃不好,下次一定要热一热再上桌。” 说的是平常话罢,兰卿晚却听得神情微滞,僵着身子,连一个字也应不出口。 昭云初瞧着米糕,没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拿起就要往嘴里塞,手腕蓦地被人扣下。 等反应过来时,兰卿晚已将他手里的米糕抓走,一下摁回碗里,退着身道:“这样吃对胃不好,那就别吃了。” 走得匆忙,昭云初来不及拉扯回他,只抓了抓空空的手,吃不吃倒是其次,只觉得是自己又说错话了,“我随口说说的,你给的什么都好吃。” “不行!” “我真不嫌弃……” 兰卿晚才不管他在后面怎么喊,关起厨房的门,将一盘米糕全倒了去。 靠着门板沉静了许久,才抬起一只手抚到额边,眉宇间流露出懊恼之色。 刚才,自己差一点就要…… “兰卿晚,你别生气啊!开个门!” 门外的人不停拍打着门,扰得他不得安宁,兰卿晚皱起眉,转身开了门来,语气里掩不住地疲惫,“会吵到邻居,我也累了,你去洗洗睡吧。” 闻言,昭云初掩不住嘴角的笑意,缓缓点头,“好,遵兰大公子的命,小的这就去洗漱!” 夜将过半,兰卿晚在屋内挑着灯芯,心思全被昭云初搅乱了。 烛火燃至天微亮,屋里的人才沉沉睡下,夏日的雨来得急,一声惊雷,雨水就从天井淅淅沥沥地滴落,打在窗沿上,扰人清梦。 想到院里还晾了衣服,他匆匆起身披衣,刚推开门,就看到少年包揽了一叠衣服收在廊檐下,正拍打着衣上的水珠,后背被雨水打湿大半。 这样的场景,让他有些恍惚。 听到开门声,少年回头瞧他从廊下绕过来,忙开口阻止,“我来整理就好,衣服收得及时,没怎么打湿,你再睡会儿吧,早饭还没熟呢!” “怎能让你一人忙!” 兰卿晚下意识走到了他跟前,一起收拾衣物,昭云初见他坚持,也不多说,只注意到他手上的伤,“伤口没起肿,等会儿我帮你换药,你这只手别碰到水。” 提起手上的伤,夜里刻意想忽略掉的事,都伴着猝然清醒而愈加钻心。 一瞬的晕眩,兰卿晚站不稳地伸手摸寻着墙壁,掌心微热,惊动之下,已被人搀扶到厅堂里坐好。 “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昭云初看他脸色有些发白,探上额头无事,又把了把脉,奇怪道:“也没发烧,好端端的是怎么了?” 他担心着,想拿袖子去替人擦擦汗,却被歪头躲开,一怔,不知是什么意思。 抵触他许是虚情假意的关心,兰卿晚用力缩回手,吃力地退抵墙边,想要回屋去,“我没事。” 昭云初还欲扶一把,就见兰卿晚避过触碰,摸上屋门,缓缓摇头,“我休息会儿就好,你、你去忙你的。” 听出那声音似有些哑,不知究竟是何缘故,却不敢再勉强近前,于是暂且退开应道:“那你休息会儿,等饭菜做好了我送你屋里吃。” 兰卿晚看着他走进厨房,才咬起下唇,将自己的脑袋埋下去。 昭云初,到底是不是周同寅的探子?! 若不是,为何要留在自己身边…… “砰砰——开个门!” 兰卿晚一人在屋中呆坐,不过一会儿,就听到洪掌柜的声音。 昭云初快步去开了门,让人进到廊下,“这么大清早过来做什么?” “昨晚我睡得早,早起听小连说你来拿药,给公子治伤用,走得急也没说是什么伤,我这不担心嘛,过来瞧一眼。” 洪掌柜收了伞放置一旁,接着指了指兰卿晚的屋,“公子醒了吗?” “刚醒,但脸色不好,他这两日做什么去了?” “这两日……” 洪掌柜思索着,好像除了顾瞻来此碰了面,也没别的什么事,可这似乎也不方便告诉昭云初。 “掌柜,你进来。” 迟疑了会儿,屋子里的人就唤了他,洪掌柜拍拍昭云初的胳膊,“没什么事,我先进去看看公子有什么吩咐,你接着忙。” 等推开虚掩的门,洪掌柜看到静坐席榻上的人,气色的确很差,上下打量了一番,注意到他被包扎的手,忙进了屋去,关切地道:“公子这是怎么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第16章 几欲崩溃 “顾师兄秘密来访,事关多人安危,别告诉他。” 兰卿晚没有答复洪掌柜自己的伤从何而来,只微微抬头,紧张地叮嘱,“至于我的伤,他若问起,就说我是不小心跌倒,扎了手。” 交代得如此严肃,洪掌柜自然知晓其中的厉害,微微躬了身子,“是,那我回去也嘱咐下小连。” 等起了身,洪掌柜目光往外一瞥,瞧着他在厨房里忙活的样子,乐呵着捋了捋胡须,“其实昭兄弟打听也只是担心公子,听小连说,他昨晚找药可急了,话都赶不上多说一句就跑。” 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兰卿晚听着,并不做声,洪掌柜并不知他的心思,左右估摸着许是不想牵连昭云初罢了,于是笑着感慨,“人生难得一知己,看到你们和好,我也放心了。” 知己? 兰卿晚应声抬眼,往厨房看去,眼里已有过动容,转而又黯淡下去,显得有些呆滞和麻木。 洪掌柜惦记着昭云初平日如何与兰卿晚相处,许多事明明不用劳心劳神,却还是帮了,于是试着提议道:“昭兄弟既然对公子真心相待,把他收入兰氏也未尝不可。” 洪掌柜自顾自说着,看到昭云初端了饭菜过来,于是退出门去,“既然公子无大碍,那我就先回药铺了。” “等等!” 昭云初退着身子挡了一下,朝洪掌柜示意,“厨房里的饭菜装点去药铺,省得我再跑一趟。” “怎么,都回来了,还不去药铺啊?这我可得扣你工钱!” “你这人怎么这么抠门!我这几日采药一点没落下,还比之前多采了好多。” 昭云初想要同人争上几句,又碍于手里端着饭菜,一只脚叉墙上拦住洪掌柜,他反应倒快,直接绕到另一边跨出去,拿捏着他打趣,“公子手受伤了,我和伙计要出去跑腿,药铺里没人看着,也没人磨药,你不去就只能公子去咯!” “你……” 看着人离开家门,昭云初又追不了,只好悻悻进了屋,真是,想睡一天懒觉都不成! “还是我去吧。” 兰卿晚看他眼下乌青未退,大概是这几日都没休息好,勉强他估计也不会去。 “算了,我在哪儿待着都一样。” 昭云初把饭菜送到兰卿晚面前,拿出药来,边准备给人换药,边交待着,“你好好休息,看你这几日伙食这么差,就吃几块米糕,我已经做好了下一顿饭菜,你热一热就能吃了……要我早点回来帮忙?” 刚单手端起碗,想起昨晚之事,兰卿晚便手抖了下,险些把粥撒出来。 满腹心事,兰卿晚思绪徘徊在昭云初的身份上,这会儿心思才被拉回来,默然放下手里的碗,“不用了,我会生火。” 他得去找瞻师兄一趟。 …… 临江客栈。 顾瞻在窗前坐着,时来时去的急雨打落窗沿的声音搅得得人心烦躁,听到兰卿晚没让昭云初服药,不禁揉了揉眉心,“师弟,你还在犹豫什么?” “没有证据能直接证明,他一定是探子。” 兰卿晚立定身旁,收紧了目光,视线投注在面前的人身上,“我不能仅凭推测,就毁了他。” 闻言,顾瞻重新抬起头打量他,从昨晚那般郁郁寡欢的,还刺激得伤了手,想从前兰卿晚常年独自修习兰氏功法,除了去探望的兰氏中人,身边就再无一亲近之人了。 原以为兰卿晚不喜与人深交,如今瞧着,昭云初在他心里的份量,当真是不太一般。 想着,看到有些许雨水溅落了他衣上,顾瞻用扇子轻轻拂去,“既如此,师兄也不勉强你了,你气色这么差,还是回去休息吧。” 顾瞻轻描淡写的答复,叫兰卿晚意外,眼底闪过一丝不安,“瞻师兄,你是要……” 他一问,顾瞻折起扇子敲了敲手,蹙起眉头,凝视他的目光渐的严肃起来,“师弟,当真如此在意他?” “瞻师兄到底打算做什么?” 兰卿晚问得急了些,身子倾前朝他走近一步,未察觉到自己已经失态,顾瞻摇了摇头,反觉有些好笑。 “我不能拿兰氏开玩笑,也不能拿你的安危开玩笑。” 顾瞻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背过身去,神色渐渐变得凌厉,温和的语气里有了压迫的意味,“我会再继续暗中调查昭云初,如果有了决断,我会自行处理,师弟,就不用操心了。” “瞻师兄……” 态度明确,兰卿晚蓦地呼吸一滞,半张着口,想要辩驳,顾瞻却不给他机会,抬手阻止他再劝,“师弟,我不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 …… 在家中厨房生着火,兰卿晚反复思量顾瞻的话,总觉不安,想着快到吃饭的时辰,不如自己去药铺送饭,直接问清楚罢。 “公子,开门,我来拿饭了!” 洪掌柜? 兰卿晚刚把饭菜装进食盒,就听到门外的声音,便快步去开了门,“怎么是你来拿饭?” 洪掌柜听兰卿晚这样问,一愣,反倒觉着疑惑,“顾少主吩咐,让我安排昭云初去山里采几味药,怎么,他没和您说吗?” 一听是顾瞻,兰卿晚立马警觉,眼底有惊慌,“好端端的,瞻师兄让他采什么药?” “不晓得,既是顾少主吩咐,我照办就是,告诉昭兄弟是急缺的药,病人等了好几日,他听完嚷嚷几句就去了。” 洪掌柜看他神色不对,才意识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忙提醒兰卿晚,“昭兄弟这会儿估计已经快到了。” …… 雨后阴凉,只是四处残枝落叶,山路就不太好走,昭云初背着箩筐上山,连续寻了几味药后,正打算找块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余光一瞥,前边常走的路上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因怕在同个地方采药过多导致荒废,他往往会轮着采摘,这一带他记得从未动过,怎的有几块长草药的地方,像是特地被清理了? 离得并不近,昭云初下意识想要看清楚是否自己眼花了,刚前进几步,感触到埋于脚底落叶下的硬石,立马警觉跃起! 几乎是同时,山林四处“嗖嗖”出箭,几乎没有死角让人逃离。 一时被困,昭云初所在之处卷起数尺落叶枯枝,将周遭的利箭尽数挡下,反插泥地之中。 十支火力极猛的长箭从四面八方射来,昭云初凭耳力辨声,在山石间不停闪躲,直到眼前的山石被击穿,被碎裂的石块砸中胸口,身侧一箭射来—— 昭云初紧持匕首回旋落于山岩上,用兰氏心法将自己护在内力维持的风阵中,衣袍已被鲜血浸染,他捂着肩上的伤口,抓紧扎进肉里的一截断箭,咬牙一拔,瞬间溅了满脸的血色。 此等精妙的阵法,明显是兰氏中人所制,但眼下已顾不得是谁干的,是否会暴露,昭云初只能先自保了。 可箭上有毒,他越是运功,六脉就越絮乱,连风阵都失控得厉害,意识渐的模糊,整个身子撑不住地跪下。 突然飞弹声起,昭云初正咬牙维持风阵,长剑划过半空,飞弹爆破的声音震耳欲聋,紧接着周围硝烟弥散,他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到有人靠近。 那人身手轻盈,出剑利落,将各处投出的飞弹一一打回,炸毁了周围的机关,于散开的烟雾中浮现一道素衣身影,正朝自己赶来。 ……兰师兄?! 风阵顷刻间散去,昭云初凭仅存的意识努力朝人伸出手,直到眼前一片黑暗,来不及再说只言片语,彻底陷入了昏迷,从山岩上跌下。 素衣身影飞过,兰卿晚及时将他托在怀里,两人疾速旋飞落入一片泥地之中。 落叶漫天,周遭已是颓败死寂,兰卿晚两指探到他的鼻息,回忆方才看到的一切,心底的疑虑都化成震惊,仿佛堡垒塌陷,颤抖着抚过那张昏迷的脸,连眸中的水光都在闪动。 昭云初为什么会兰氏心法? 一个这样年纪的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明明已猜出了什么,兰卿晚偏要再次往他的肩上探出手去,剥开衣领,确认那不确定的的答案。 只待指腹触及,亲眼看见那胎里带来的一点红痣,整个人便僵住了。 顾瞻落在了前方,远远看着兰卿晚跪坐的背影,快步走近后,却是一个字也出不了口了。 兰卿晚揽着人,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在衣襟上染湿了一片,而他一句话也没说,太过平静,甚至连泣声也没有。 “师弟……” 顾瞻踌躇着,没想到今日布局会是这样的结果,想要安慰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兰卿晚听到顾瞻的声音,不住抿了抿唇,微微偏头睨去,目光里隐含着悲楚和愤怒,“你不是说要调查吗?为什么要对他下死手?” “我……” “为什么?” 兰卿晚抖着眼睛,声音微弱,心里已如巨浪翻涌,即将倾覆一切,“他刚刚用的是什么,瞻师兄你看见了吗?如果他死了……” 惨白着一张脸,兰卿晚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慢慢垂了头,埋到怀里的人身上,再没有一点力气。 昭云初是兰御宁,就是他们寻找多年的小师弟,兰宗主唯一的儿子,许许多多的声音在脑子里来回翻腾,父亲的遗言,兰宗主的嘱托,似乎在一瞬间,就要将他淹没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第17章 终于相认 一缕熹光从窗缝间透进,最后一截香已落灰燃尽,街巷随着人们早起忙碌而热闹起来,而屋内,却安静无比,只听得榻前轻微的呼吸声。 兰卿晚侧坐榻前,替他擦拭着脸上的汗,两鬓处的几缕青丝垂落,沾了山泥的衣物还未换下,整个人透着疲惫。 可即使如此,也仍紧紧守着睡在榻上之人,不敢休息,也不曾离开半步。 “你是、昭云初?!” “你敢伤他……我会杀了你。”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小师弟过得不好呢?日日吃残羹剩菜,受人欺凌,你还会施舍那些孩子吗?” “会,就当为他积德吧,少受一些苦,也是好的。” “兰卿晚,你真是一个傻子。” 昭云初与自己对话不断在脑中涌起,同昨晚在山林中所见一幕来回交织,苦寻多年的师弟竟是陪伴自己多日的人,自己又在那样的意外中才认出他来。 他说得没错,自己真是一个傻子。 兜兜转转十八年了,或许从他们在水牢中相遇开始,就注定了这场重逢。 “抱歉,现在才认出你。” 差一点,他差一点就要下毒,害死自己的师弟。 轻握上他的手,只能闭上眼,掩下自己的懊恼。 梦中的景象蒙了一层重重的尘雾,连推门踏步,都会激起尘土,昭云初轻抚手边之物,从木桌到碗筷,从被褥到桌子,宅中每一物都是那样熟悉,又是那般遥不可及。 他仿佛走了好久好久,从大火冲天的地方走到这儿,想要找寻什么人,却什么也寻不到。 而雾中慢慢透进了光点,从零星扩散到刺目晃眼,直到自己周身慢慢温暖起来,有声音在唤他,飘渺熟悉,牵引着意识,让他不得不掀动眼睫,皱起眉挤开一条眼缝,去仔细探一探。 入眼的是模糊的画面,木窗半开,午后的微风拂进,他看了好一会儿,等眼底晕开的水光淌开,才清晰认出是在自己卧房。 而榻前正伏着一人,身上沾泥的素衣未换,正握着自己的手闭目着,眉间微蹙,脸色比平日要憔悴些。 “兰、兰卿晚。” 一声嘶哑的低唤,把人给惊了,兰卿晚异常敏感地抬起头来,目光触及昭云初,恍惚了片刻,下意识地紧了紧包覆着的手。 “……你醒了就好。” 直直瞧了他好一会儿,直到昭云初再次唤人,确认是真的醒了,兰卿晚才慢慢缓过来,双肘撑在榻边,额前抵着双手交握之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被握得愈紧,昭云初有些吃痛地想要挣开,却因兰卿晚的话懵了。 兰卿晚察觉了他的不适,松手托上他的脑袋轻轻安抚着,温柔至极,像是怕惊扰了少年,只得无奈倾前抵上他的额头—— “我真傻,你先前暗示那么多,我居然没有听懂,对不起。” 昭云初定定注视着离得这样近的兰卿晚,那双眸子里泛出泪光,语气里竭力掩饰着苦涩,叫人听得难过。 昏迷前的记忆慢慢涌入脑海,理解了兰卿晚指的什么,不自觉地,伸手拥住了面前的人,掌心来回轻抚那微微颤抖的肩背,想要给予一份安心。 卧房里静默无声,昭云初靠在他肩上,只觉那呼吸间都带着悲伤的意味,默默将一贴身之物塞入他手心里,“我向来不懂怎么安慰人,这礼物送你吧,能不能开心点?” 指腹摩挲着昭云初送来的东西,兰卿晚微微低头,看到的是一枚断了半截的铜钱纹样饰品,眼中露出明显的诧异。 “你可别嫌弃它,昭宗主说把我捡来就有的,我宝贝了好多年。” 昭云初依旧搭在他肩上,前世也没送过兰师兄什么东西,这辈子难得送一次礼物,可不想被嫌寒酸,于是接着解释道:“原本也是完整好看的,就是被一个师兄给摔成两半了,我找人修过几次,实在拼不回去,只好一直收着……” “我不会嫌弃。” 兰卿晚一点点收紧掌心,仿佛失而复得了某样珍视的东西,失笑地抚了抚少年的脑袋,“这原本,就是我父亲在你周岁酒上备下的抓阄礼物,寓意多福多寿。” “什、什么?!” 说得平缓,倒把昭云初给惊了,一下坐直,低头去瞧了眼那块断了半截的铜钱纹样饰品,赶忙又掏出另一半来,将两块合在一起,摆过去给兰卿晚看,“你确定?” “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昭云初有些哭笑不得,还以为这是自己父母留的,值点钱才要送兰师兄,没想到本来就是人家亲爹给的。 “那、我换个东西送你,我再想想……” 昭云初迅速把这时期身上有的东西都想了个遍,打算把这饰品收起来,可兰卿晚却伸手取回了那半块,如获珍宝似的摊在手中静看着,脸上浮出清浅的笑意,“这个就挺好,我很喜欢。” 可…… 昭云初还想再说些什么,见兰卿晚心情转好些,也就不再坚持了,这会儿才搭上他的胳膊,解释道:“其实你刚才问的,不是我不告诉你,是不敢确认。” 昭云初一开口,兰卿晚想到方才所问,有些茫然地看向面前少年,“你有兰氏武功秘籍和药石,为何不敢?” “我没有什么药石。” 属于他的那块药石,不仅此时没有,而且上辈子到死为止,都没找到。 “你兰氏剑法学得那么好,秉性又好,我先前惹你不高兴,仅凭一份秘籍,要是弄错了或是你不认,岂不是要让人笑话我?” “我不会……” “你先看看这个。” 兰卿晚想要反驳,昭云初已取来放置榻旁的贴身匕首,摊在兰卿晚面前,开始拆解,“这把匕首名唤舍念,是昭宗主用玄铁制成,偷偷赠我防身用的,手柄处是空心的,秘籍就藏在里头。” 不紧不慢地讲解着,将里头的一小卷秘籍取出,递到兰卿晚的手里,“除了饰品,这份秘籍也是自我被昭宗主收养时,就藏在项圈里,他从不让我以这秘籍里所学示人,以免遭来杀身之祸。” 晨光下,秘籍里的内容看得清晰,昭云初仔细看着兰卿晚,依照上辈子的记忆近身探询过去,“兰卿晚,这个、能确定是兰氏的吗?” “宗主亲笔,怎会不确定?” 兰卿晚并没有过分惊讶秘籍的出处,目光依旧停留在秘籍上面,好一会儿,才覆上少年的手—— “你往后该称我,兰师兄。” 晨光柔和似水,透过窗扇投入卧房,映出淡淡窗纹花影,安静得只听得见风拂过树叶的声音。 若是往常聊天,昭云初定是回应,且说笑个不停的,可现下却是沉默地看着自己,没什么动静。 “怎么不说话?” 兰卿晚不大适应,不知是否自己说得太快,让昭云初适应不了,踌躇着搭上他的肩膀,“若是你一时改不了口,我也……” 昭云初摇摇头,悄然垂下眼,似乎在怀念着某段无人能过打扰的时光,“没什么,只是感觉喊你兰师兄,是个很遥远的事情。” 方才并非刻意不说话,只是闹了几日别扭,终于相认了,想要重温一番同自己师兄在一处,是何感觉。 “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听他不介意,兰卿晚才稍稍放下心,问出心中疑惑,昭云初没想到他会突然聊起这个,眼神闪了闪,怕自己露出破绽,故作轻松地笑着,指了指他手上东西。 “水牢里看到你的扳指,上面有和秘籍里一样的炎火纹案,想着应该有关,你当时又说到小师弟走丢什么的,但我连自己何年何月出生都不确定。” “你是宗主的儿子兰御宁,肩侧有一颗红痣,今年十九岁,冬至出生。” 兰卿晚平和地诉说着,像是想要补齐他对身份的认知,“也不怪你,想必你闯入水牢,也和林中一样,是用兰氏招式破解机关的,我竟从来没深想过。” 提起机关,脱离前一世的记忆,昭云初终于耐不住性子了,要问个明白,“所以,林中的机关,是你设的?” “不是我。” 兰卿晚矢口否认,微微撇开脸,让人难以发觉他黯淡下去的神情,“是兰氏子弟发现了周宗门暗探留下的标记,为擒拿他们设的。” “原来你们也发现了!” 昭云初颇有些意外,自觉有些好笑,他还傻傻的要引走,没曾想兰氏的人正要抓,“早知道我就不用那么辛苦,还天天跑去刻暗号。” 本还沉浸在欺骗他人的懊恼之中,听得目光一滞,“你是怎么知道周宗门暗号的?” 你上辈子教的啊! 昭云初很想这样吐槽,但避免被当成疯子,还是乖乖答道:“离开顾府前,我杀了胡焰冲,顺道拿走他的令牌,上面有暗号。” 语气里颇有些得意,兰卿晚神情一顿,得知令牌的来由,再次抬头时,眼底已泛起微微涟漪。 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昭云初是周同寅的探子,也定要说服他回兰氏,但他若不是……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带我离开顾府的吗?” 他问得很轻,生怕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兰卿晚相问,昭云初悠闲地往后靠去,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那几日我除了发现水牢,也发现了密道。” 窗外阳光初升,映得兰卿晚悄然消散了心底的疑虑,望向昭云初的神情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许久许久,才倾身揽过他的肩膀,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出—— “能找到你,真的太好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第18章 怕蝎往事 “轰――” 午后雷鸣微响,落雨飘空,天气难得凉爽,兰卿晚打了一盆清水坐到榻边,昭云初尚在午睡,因伤势的缘故,睡得比平日要沉些。 “只是感觉喊你兰师兄,是个很遥远的事情。” 静看向这个少年,早上的话语徘徊耳际,叫他亦有些无措。 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突然,带给自己莫大的震撼,也叫他惊慌,以至于到现在仍然后怕。 目光落到少年残留湿意的衣上,轻抚过去,晨间情不自禁伏泣在他肩上的场景涌入脑海,叫他自觉失态了。 “嘶——” 无意间触及伤口,只按了一下,昭云初本能地挥手躲开,怕人碰着似的做出后退防御的动作,等意识清醒,才看清面前的人。 “……兰师兄,你做什么?” 意料之外的反应,兰卿晚愣了愣,才觉自己方才之举可能弄疼了他,一时失措,尴尬地撇开脸,想要隐藏自己的心事,“你肩上的毒虽已解了,但伤还未好,我想给你换药。” 听他说着,昭云初目光扫过放置一旁的清水和药物,明白他想做什么,才缓缓吐了气,轻轻挪回原来的位置,捂上伤口,“这点伤我自己来就好。” “还是我来帮你吧,师弟。” 兰卿晚知道这箭伤有多重,用力就会扯到筋脉,便拨下他的手去解缠在肩上的布,“你我之间,不必这样客气。” 听到他的称呼,昭云初先是一愣,而后缓缓放松下来,看向兰卿晚的目光里有愧疚,“你这样叫我,我一时间还真不习惯!” “慢慢就习惯了。” 兰卿晚刻意避开他的目光,专心上着药,生怕再弄疼他,并未听出他话里的感伤,“好在这几日天气凉爽些,伤口不易受感染。” 昭云初安静坐着听他说话,垂在榻上的手动了动指尖,小心地举起靠近,似乎面前的这个人只是梦境,只要惊扰到,他就会化为火中的灰烬。 终于,昭云初搭上了他的肩膀,温热的体温让自己清楚地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是真切存在的。 只是在前世最后一段时日,兰卿晚每每喊他,都带着失望和崩溃的情绪,现在听起来,总叫他想起兰卿晚无助又绝望的眼神。 “兰师兄还是喊我现在的名字吧。” 昭云初的话来得有些突然,兰卿晚包扎的动作一顿,抬眼看过去,有疑惑,也有不安,“你是、还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份……” “不是。” 昭云初笑着摇了头,“你别多心,江湖里的人不知道我还活着,我只是怕祸从口出,平白添麻烦罢了。” 兰卿晚听着他的话,虽觉得理由有些牵强,但也不多勉强,“既如此,那便依你的。” 替他用衣角遮好伤口,想到他醒来的动作,迟疑着,还是问起,“你方才反应很大,似乎很忌讳别人碰你?” “你不知道,我从小被昭宗门里的人欺负的时候……” 忆起前世,少年的语速慢慢缓了下来,眼角余光轻瞥向面前之人,“多得像家常便饭,十几年下来,就养成习惯了。” 不知怎的,兰卿晚听着他这回复,只觉那笑中,隐含了几分伤情,与他的性子格格不入。 “谁欺负你了?” 脱口而出的话里有急切的意味,兰卿晚想要多了解他一些,似乎,自己心中的疑团答案,就藏在其中。 脑中闪过毒许多画面,昭云初下意识闭眼,散落额前的碎发遮了他的脸,挡去了他此刻眉宇间的神情,再抬头时,只轻轻摇头,“兰师兄还是别听了吧,怕污着你的耳。” 兰卿晚听出了他话里的苦涩,动了动唇,抚上他的脑袋,欲言又止,却始终没想再问下去,“你好好休息吧,什么都不用想。” 如此温情,让人忍不住贪念,四目交汇,昭云初眸光隐隐颤动,想要诉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现在这样,就好。 “公子,药熬好了。” 伙计突然端药前来,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那热气里冒出的味道甚苦,搅得昭云初远远一闻就不住皱起眉头,兰卿晚看出了他的不情愿,亲自接过捧到他面前,“良药苦口,喝了伤能好得快些。” 拿得越近,昭云初的眉头就拧得越紧,犹豫着接过,看了看兰卿晚,还是用力地闭上眼,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视死如归之态饮下去。 药喝过半,昭云初实在是受不了那股奇怪的味道,递回药碗给人,“这药里加了什么,腥味这么重?” “这腥味是公子特地给你掺进解毒止痛用的蝎子酒,我煎了一个时辰才好的!” 伙计解释着,可昭云初听到“蝎子酒”,胃里顿时止不住地犯起恶心,背过去就呕,只挡手抵住欲探过来的兰卿晚,“把药拿走!” “这可不能吐啊!” 伙计匆忙接过药碗,想劝让昭云初忍一忍,“这里头的草药不易得,有几味还是公子今日清晨去山里采回来的。” 昭云初忍着恶心回头瞧一眼兰卿晚,怕他误会,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兰师兄,我刀枪剑弩什么没经历过,受伤喝药都不带喊的,我就怕蝎子。” “这……” 兰卿晚大抵也信他是真喝不下去,却想不着什么好办法,只能拉开伙计,端过药碗,好言相劝着,“你多少再喝一点吧,喝慢一些。” “兰师兄……” 昭云初抿了抿嘴巴,很勉强地低头看了眼那浓浓的汤药,想到蝎子,头皮发麻地往后缩了一缩,还尝试着想要拒绝。 只是还没开口,兰卿晚就拿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勺来,“你自己要是下不了决心,我喂你吧。” “唔――” 猝不及防一匙药入口,昭云初被迫咽下,整张脸都拧巴到了一起,还不等他喊苦,昭云初又是一口喂进去,搅得他被满嘴的药味熏得不敢呼吸。 若不是兰卿晚亲自喂,昭云初定是要再呕出来了,看面前的人作势又喂进一口,昭云初本能地恐惧了,只能用力扣下他的手腕,“兰、兰师兄,我真喝不下去了……” 注意到昭云初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抓着自己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兰卿晚有些慌地拿远药碗,“小连你先把药端走!” “……是。” 伙计见状,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再劝喝,当即端了药碗就走。 昭云初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挣扎着闭了眼睛,兰卿晚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榻前不停轻拍着他的背,“如果难受就吐出来吧。” 在混乱的思绪中,听到兰卿晚的声音,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稍稍减缓了些反应,低头靠在人身上,嗓子里堵得慌,好半天才咽了咽喉咙,“让我靠一下就好。” 兰卿晚抵上他湿热的脸颊,不知是汗还是眼泪,托着他的身子擦拭,心中不禁困惑,蝎子酒不是猛药,他为何反应这么剧烈。 “对不起,兰师兄。” 平复了好一会儿,昭云初缓过脑子里的混乱和胃里的不适,才蹭了蹭兰卿晚,抬起头来,勉强坐稳了些。 对比初醒时的精神,昭云初此刻的声音明显虚弱很多,兰卿晚听着担心,“没事,你先好好休息,别说了。” “兰师兄你听我说……” 昭云初扯上兰卿晚的胳膊,怕人走开了,呼吸不稳,只目光擒着他,“我不是故意糟蹋你的心意,我怕蝎子,是因为小时候被吓过。” 因着怕兰卿晚介怀的缘故,昭云初难得愿意向人提起许久以前的事,一番拉拽,将人带回了榻前坐好。 “我从小没爹娘护着,平日里师兄弟们总要我做最脏最累的活儿。自打八岁那年,昭宗主把秘籍的事告知,许我每日下午到后山去偷偷练功法开始,就惹恼了一些师兄。” 紧紧握着兰卿晚的手,目光投在兰卿晚的眸子里,昭云初回忆起给他留下了终身阴影的事情—— “有一晚,我的被褥里被塞满了蝎子,我当时害怕极了,想冲出房间,结果一个十来岁的师兄闯进来,将我死死堵在门口,又抓了我往床上推,我的双手被蛰得流满了血……” 昭云初低下头,努力回忆着当时双手是疼得如何钻心的,兰卿晚听出他声音愈加急促,像是面临着巨大的恐惧,突然有了强烈想要抱紧他的冲动。 “好了云初,别说了,我、我已经听懂了……” “兰师兄,听我说完。” 昭云初瞧着面前的人,既然已经开口,就要说得清楚,免得兰师兄这辈子也依然不理解自己,稍稍失力按紧掌心里包揽的一双手。 “当时任凭我如何哭喊求救,都没有一个人过来,我只能掏出匕首用力捅到师兄身上,等他痛得松手再把他推到地上,一刀一刀扎下去,血溅了我一身,直到他晕厥,我才停下来。” 昭云初说着,声音像被什么挤压了一般,又干又涩,“那些蝎子被血腥味吸引过来了,开始一点点撕咬他的身体,我只觉反胃,吓得跑去昭宗主,最后晕倒在半道上。若非昭宗主及时赶来,只怕我也要命丧当晚了。” 说完罢,昭云初像是忍了许久,低下头,闭眼长长虚了一口气,自嘲般轻哼了声,“从小到大,我做过许多你听都没听过的事,我并不是什么高洁傲岸之人,我只懂得如何求生。” 与瞻师兄先前所叙述之事相合,今日听得原味,兰卿晚只觉自己心口堵得紧涩。 原来如此,竟然是如此。 本该被悉心照顾长大的孩子,却因自己没有及时寻回,而遭遇了这些…… 彼此离得这样近,安静了好一会儿,昭云初都等不来兰卿晚一句应答,脑中晃过前世他看自己杀人时的痛苦神情,轻咬了咬唇,轻轻睁眼望着自己握住的那双手,“兰师兄,你很失望吧?千辛万苦找到的师弟,是我这样一个人。” 周围依旧无声,直到昭云初松开手,不等他抬起头,肩膀被人环过,已落入了一个略带压抑的拥抱,温热的呼吸萦绕在颈侧,似含着细若蚊吟的哽咽。 “无论你曾经历过什么,往后的所有,我都会和你一起承担,你什么都不用怕。” 窗外的风徐徐吹进,拂过他的眼睫,兰卿晚嘶哑的气音低旋耳旁,昭云初眸光似有闪烁,连带着眉尾微抖,好半天,他才缓过神来,“谢兰师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第19章 情愫蔓延 屋里的气氛很安静,仿佛连院中树上的蝉鸣声仿佛都消隐了,兰卿晚陪着榻上的人,眼中蕴含了期待,“等过些日子你身体好些了,我就教授你兰氏剑法,你天资聪颖,想来是不会差的。” 听着兰卿晚的打算,昭云初神情微敛,只不过短短一瞬,便悄然隐去。 前世的兰师兄,最后已然是后悔与自己同修兰氏绝学,才会自废修为,这辈子,他还会再后悔今日的决定么? “你在想什么?” 兰卿晚瞧他久不开口,不知他是否在犹豫,想要鼓励一番,昭云初倒先回话了,“兰师兄要教我剑法,自己的内伤也该养好。” 说罢,昭云初翻身打开床头的置物箱子,从层层衣物下面掏出一卷藏本,摊开上面的字给兰卿晚瞧。 避魔清心法?! 上面的字赫然在目,兰卿晚吃惊不小,拉上昭云初的衣袖刚要询问,他已主动解释,“这是在比武大会上认识的月雁秋赠我的,说要收我为徒,但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找也找不到人。” 兰卿晚听着,翻来几页阅览,只觉精妙,“避魔清心法实属难得,顾师叔苦寻多年无果,我曾被周同寅下过毒,每每修习兰氏心法总会相克,有了它,不仅可以治好内伤,连毒也尽可在数月内化解了。” 看出兰卿晚眼神中有欣喜,昭云初也不打搅,往后轻靠去,眼底盈着满足,衬得一张俊俏的脸多了几分成熟魅力。 夏日的燥热悄然散去,入秋的落叶随风飘落林中,昭云初的伤已大好,这日天气凉爽,兰卿晚同昭云初进山去采药。 见坡上的草药长得密集,兰卿晚加快步子在前方开路,昭云初紧随其后,一路悠哉地哼着曲子,顺道摘些熟了的野果子,打算回去做成冰糖点心给兰卿晚尝尝。 才摘了几个,察觉有东西在草丛里挪动,昭云初仔细一探,哼曲的声音骤停,只因眼尖地瞥到了匍匐在兰卿晚身后的东西,正吐着信子,而兰卿晚还在辨认草药。 “兰师兄小心!” 昭云初当即将果子砸进草丛,果断往兰卿晚身边去,可却发现丛里还有…… 忽地被人扑倒滚开,兰卿晚也察觉到丛里的异常,正要出手,昭云初已爬起身去。 “该死的蛇,这时候跑出来!” 昭云初捏住它,拿着锄头摁在石头上几下跺死,才手麻地将它丢了一边,坐到山石上准备处理伤口。 方才见他抓住蛇,兰卿晚心才安下,又被提了起来,伸手过去紧张地摸索着,语气有些急,“云初,你伤到哪儿了?小腿吗?” “嗤――” 昭云初看了他在自己腿上乱摸一通,只管揪住他的手,笑着答,“兰师兄别急,被蛇咬一口而已,没事。” 他说得轻松,兰卿晚却半点没放心下来,就要他给自己检查。 昭云初只好乖乖卷起裤腿,咬伤处冒出黑血,明显是有毒,“……这蛇还真有些毒。” 昭云初紧掐着伤口防止毒性扩散,瞄过周围草丛,怕再有毒蛇偷袭,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微凉的触感突然压在小腿上,昭云初腿脚一颤,想要抽身,却被人双手按得死死的,半点动不了。 “兰、兰师兄……” 全然被替自己吸出黑血的人给惊了,愣在当场,等连续吸了三四次,看表面的血变成鲜红,清得差不多了,昭云初忙俯身用袖子给他唇角沾的血擦尽,“何必冒这样的险?一点蛇毒而已,药铺有药可治。” “这蛇毒性不小,怕你挨得难受。” 兰卿晚回应时,昭云初定定地瞧着他,唇畔仍有残余血污,便用拇指轻拭而去,指腹间的触感甚是柔软,刹那让人联想到某个喂药的瞬间。 只擦过这下,兰卿晚一怔,对这番举动觉得熟悉,恍惚了好一会儿,蓦地像是回神了,随即偏过脸去,匆忙站起,刻意背过身去,“走吧,我们下山。” 昭云初缩回手,指尖不自觉慢慢摩挲,似出了神般回味着,望向他的背影时,有那么一刻,眼底闪过晦暗的流光,却转瞬即逝。 “也罢,反正药也采得够多了。” 跟着兰卿晚要站起身,但不知怎地,一用力腿却麻起来,又有些微黑血从里头渗出来,“嘶——” 突然一声唤,兰卿晚回头注意到昭云初的腿在发抖,想到了什么,便将衣料一角撕下,往人腿上系紧,“蛇毒怕是已经侵入体内,我马上带你回药铺上药!” 接着,兰卿晚也顾不上许多,紧张地拉过昭云初的手扛到肩上,带上箩筐,“你坚持一下,会难受要和我说。” “好……” 不等昭云初反应过来,已被人背起,兰卿晚施展轻功,踮过几块山石就往山下去。 药铺里近日大多是治咳嗽风寒的,好在这时中蛇毒的病人也有,因而多少剩了些。 洪掌柜看着兰卿晚神色匆匆地背了昭云初回来,连装药的箩筐都直接丢到一边,也赶紧上前帮忙,等了解了情况后,赶忙端出剩余的解毒汤药,“我这就去热一热,公子且等着。” “好,有劳掌柜了。” 兰卿晚道谢后,弯腰摸上少年的小腿,感觉到他腿上已有微肿,不由得抿唇轻咬,神色里透着些微内疚,“怪我不好,只顾着采药。” 昭云初看在眼里,只笑着凑下来道:“只是蛇毒,没事,兰师兄安心。” “如何能安心?你是为护我才被毒蛇咬的。” 抹着药,兰卿晚一本正经地答他,神情半点没缓和下来,反倒愈加不安了,“你的箭伤才好不久,现又这样……” “兰师兄也在山林里救过我,咱俩这算扯平了,好吧?” 明明是宽慰人的话,在兰卿晚听来,却有些刺耳,抖了抖手里的动作,微低下头呵了一声,似在苦笑,“我这师兄做得差劲,与我一处没得好,难怪你想着扯平。” “我哪有这样想!” 昭云初冷不丁被他冒出的话惊了,急着要表情,谁知一动就牵扯了小腿上的伤口,麻得又坐回凳子上,只好干瞪着兰卿晚,“兰师兄平日里温和,编排起来,真是会伤人。” “我、随口说的……我未想伤你。” 兰卿晚被他的话搅得有些不知所措,等他稍稍缓了一些,才覆上他的手应着,“你别放心上。” 低眉一瞬间,昭云初眨了眨眼,似乎是这一动作太过温情,让他失了神。 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小小的药铺里,一坐一蹲,彼此相望交握的画面,被定格在了一处角落里。 等喝完药,因昭云初还脚麻得很,兰卿晚再次将人背起,想带他回家先休息。 “兰师兄,你慢些,太颠了。” 闻言,兰卿晚稍稍缓了些步子,将背上的人垫高了些,昭云初才接着开口,“我脚已经不怎么疼了,不必这么赶。” “没关系。” 兰卿晚听到他的声音,心里稍稍作安,嘱咐着,“我担心你余毒未清,还是让掌柜包了份草药,晚上睡前再喝一碗,你现在尽量别说话。” “我腿都不麻了,怎么还要喝啊?” 昭云初有口难言,虽不怕喝药,但是那也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不喝药我也会好的,兰师兄何必多费药材?” 兰卿晚看他像个孩子一样不愿喝药,着实是无奈到想笑,“中毒了自然是要喝药,你以前生病时难道都不喝药么?” “我当然不喝药!” 他自从做了兰宗主,生病可都是吃调好了味的丹药,虽不怎的好吃,但总比吃药好多了。 至于小时候,昭宗主常年闭关,他是不敢生病的,毕竟除了他也没人会救。 “哪有不吃药的,又不是得道神仙。” 兰卿晚打趣着,昭云初不想再提往事,只管伏在他背上问,“那兰师兄苦修兰氏绝学,是想得道吗?” “为何这样问?” 兰卿晚不解他的心思,难得笑话,却也温和,“你不会就为了不吃药,想得道吧?” “才不要。” 当神仙,可不就只剩自己,一个人活得天长地久,又有什么意思? 昭云初脸上褪去了寻常稚气,显出些微与外表不符的神情,缓缓眨了眨眼,脱口而出,“如果兰师兄成不了仙,我费那劲做什么?” 微微弱弱一句话,听得人怔愣,不再言语,只片刻之后,唇角扬起了淡淡弧度。 …… 天黑时分,凉意渐起,兰卿晚抱着新买来的厚实被褥,脚步轻缓地来到昭云初的卧房。 因服了药的缘故,他难得睡得熟,并未因更换被褥的动静被吵醒,只是懒懒地翻了个身,侧卧榻上,弄乱了一缕额角鬓发。 兰卿晚轻放下被褥,将被角轻轻掖好,才坐到榻旁,俯身撩开他撇在脸上的那一缕发丝。 被拭去唇上污血的记忆浮过眼前,与当初昏迷时的模糊感触相似,自己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只觉得苦药入喉时,被托着脑袋安抚过,像儿时母亲从前喂药时一般温柔,叫人留恋。 喉结不禁轻滑了下,食指轻轻触碰他脸颊,半垂眼睫的眸子里映着他俊逸的睡颜,隐含着渐渐泛起波澜的潮涌,似在遐想着什么。 顷刻间眸光闪动,兰卿晚刹那又清醒,失措地缩回手,与少年拉开些距离。 面前的是自己的师弟,刚才……在想什么呢? 目光渐的茫然起来,兰卿晚抿了抿唇,挫败地捂上脸,对自己方才的举动暗自懊恼。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第20章 分头行动 暴雨断断续续下了多日,灾荒终于有了缓解,直到月圆之时,星光闪烁,沿江一带夹杂着燃放鞭炮后的味道,夜晚的街道车水马龙,行人们走街串巷,临江镇上一片热闹。 昭云初也将早备好的一串鞭炮铺到门前,一点着火就钻回门里,凑到兰卿晚跟前替他捂紧耳朵,等鞭炮放完,才拉着人进屋继续吃着酒菜。 今晚难得买了好酒,兰卿晚少有碰,不到一坛就脸色泛红,昭云初也想着他的伤刚好,不敢劝酒,于是自己抱着一坛独饮。 兰卿晚怕自己坏了他的兴致,趁着过节的气氛,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从里屋给取了出来。 “前段时间我托洪掌柜找人制了一把剑,昨日刚刚制好,你看看喜不喜欢。” 昭云初没成想兰卿晚会特地为自己准备礼物,意外之余,当场起身,到院里把剑拔了出来,来回舞了几个招式,在月下闪过流星般的光影,而后注意到上面刻着两字—— 离殃。 “这把剑和渡尘好像,名字也好,我很喜欢。” 前世的剑是兰师兄嘱咐,他才自己找了店打造的,只为应付练习,连名字也懒得取,远不及现在这把上乘。 “喜欢就好。” 兰卿晚听到他的回应,略微不好意思地笑起,“我对剑研究不深,你不嫌弃,倒让我安心。” “兰师兄有心,我哪里会嫌弃。” 昭云初欢喜地收了剑,走回桌前蹲下,也将自己的礼物送到他手中,“兰师兄,这是我攒工钱买的玉石,送你。” 手里蓦地被塞入一块冰凉的玉佩,兰卿晚摸着他的赠礼,仔细瞧着,只有拇指大小,上面雕了个“安”字,眸子陡然亮了亮,“很好看。” “那当然,我亲自刻的,你可以挂到剑柄上去。” 昭云初注视着眼前的人,连同他握着玉佩的手一同包裹进掌心,“我希望兰师兄,永远平安。” 这并不是什么特别有文采的祝福词,只是他对兰卿晚最大的祈盼。 “谢谢你。” 兰卿晚握着赠物,酒意之下,脸色绯红,微微俯身贴近些,低语道:“我希望你也一样。” 昭云初的眼中掩不住的错愕,微颤着眼睫,鬼使神差地,被这气氛给迷了心,他竟笑起来,“兰师兄,以后每年中秋,我们都一同过,好不好?” 话一脱口,他便后悔了。 好好的,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孤独一世,竟贪恋到这个地步。 兰卿晚却不知他的懊恼,受着他的心意,不曾多想,微笑着轻声应,“嗯。” 只这一个字,他纠结的心思瞬间便尽数散去。 能得兰卿晚这样的答复,仿佛前世的诸多遗憾,能稍稍弥补了。 若是当初也能这般,该有多好? 可已然是不同的轨迹,眼前的人,尚未经历过前世的绝望,而真正经历过那些的兰卿晚,才叫他愧到骨子里去。 “公子!昭兄弟!不好了,出事儿了――” 洪掌柜的声音突兀传来,打破了原本温馨的气氛。 他迈过门槛就关上门,因着急跑得有些不稳,一个踉跄跌在桌前,喘着气就把飞鸽传书来的密信塞到兰卿晚手里,“周宗主要、要对梅雨村的高老前辈下手!” “高老前辈不是归隐多年了吗?怎么会被周同寅盯上!” 信来得突然,兰卿晚一点准备也没有,又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赶忙摊开密信,在烛光下挨着昭云初一同细看。 密信中的高老前辈,即高凌芳,顾涵的至交好友,在梅雨村归隐多年不曾出,只因顾涵过世去吊唁了一番,就被周同寅注意到了,怀疑他知晓顾涵的药石藏于何处,在吊唁后特地盘问了许久。 兰空辞和顾瞻担心高老前辈的安危,在他回去路上安排护卫相送,可昨日刚到就断了联系,兰空辞和顾瞻身边有周同寅的人,也不便有所动作,只能让探子通过密道出城,再传了信来。 “高老前辈与药石无关,我这就赶往梅雨村打探情况!” 昭云初看兰卿晚担忧得很,回想起前世他内伤未愈就逞强去救人,差点暴露踪迹,不禁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心底顿生出些烦躁。 这个该死的周同寅,一天到晚搞事情,让他们养个伤都不得安宁! “云初,你留在这儿专心练习功法,等我回来。” 兰卿晚交待着,还是有些不放心,自知救人不易,顾虑着昭云初的安危,又道:“倘若……有何事,洪掌柜会带你离开。” 那哪成! 虽然今世兰卿晚的内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一不小心还是容易暴露。 昭云初斜眼一瞥,抽来他手里的密信放到烛火上点燃,眼角划出一抹上扬的弧度,意有所指地开口:“兰师兄,你失踪这么久没回周宗门,想必有些人也急了。” 他一言,兰卿晚瞳孔骤然一缩,昭云初看到他眼神的变化,才接着道:“你也察觉了吧?周同寅如此大张旗鼓地对顾瞻的人动手,就是在放出风声,你出现了,就证明这段时日你与顾家交往密切,是故意消失的。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兰氏子弟,来一个抓一个。” “难道要见死不救吗?” 面对兰卿晚的质问,昭云初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语气里有着意味深长的笃定,“当然要救,只是出手的人,不能是你,也不能是其他兰氏子弟。” “昭兄弟的意思是……” 洪掌柜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擦了擦脸上的汗,等个法子。 昭云初一歪头,朝兰卿晚挑眼,“兰师兄,周宗门的暗语,你应该很熟吧?” …… 梅雨村离临江镇并不算太远,两人以轻功连夜赶路,两日也就到了。 这一带多是山林,村落都聚集在山脚下,两人绕山而行,待月华初上之时,才悄然接近梅雨村。 昭云初回忆起前世高凌芳所居院落附近有许多护卫,埋了许多炸药,这种陷阱,根本不是他和兰师兄能轻松解决的。 脑中千头万绪,昭云初与兰卿晚探查着往下山的小路前行,等能够看清高凌芳居所时,昭云初随即转身看向身旁的人,主动拉上他的手。 “兰师兄,等会儿我按计划引开护卫,你趁机把高凌芳救到山中小路,这里比大路隐秘得多,我们从山路撤离。” 兰卿晚在路上已经听了他大致的计划,虽然可行,但极为冒险,下意识地反握住他的手,“你对周宗门的招式并不熟悉,若被认出是假的,不用心法未必应付得过来,还是我去吧!” “不行,你在周宗门里待了那么多年,他们肯定都认得你!” 昭云初直接反驳了兰卿晚的提议,先不说兰卿晚不知道炸药的位置,前世他那剑法一使出来就直接暴露了,逼得他们不得不将人尽数杀光,而且还没救出高凌芳! 说罢,昭云初抬头看了看即将被乌云遮去的明月,眼下难以看清周围,正是混进去最好的时机。 不再耽搁时间,昭云初探了一眼村里的情况,又紧紧握了下他的手,将一颗弹珠塞过去,凑在他耳边道:“兰师兄信我。” 不等兰卿晚答应,昭云初起身迅速跃下山坡,夜霜尚浓,他轻易隐入屋舍间的小道,让人难辨身处何处。 昭云初一路拐进村头,以屋舍遮挡行踪,一声哨起,周围立马有了动静。 通过辨音判断出了周围护卫的位置,昭云初再次吹出口哨声,翻过一块篱笆墙,巧妙避开他们经过的小道,确定这一带埋藏炸药包的位置。 不一会儿,村头隐隐传出断断续续的口哨声,释放抓人的信号,将大部分护卫都吸引了过去,进入了埋有炸药的范围。 兰卿晚在后山上看得担心,但还是依着昭云初的计划,等护卫离开了高凌芳的屋子,才起身跃下,从窗口直入家宅。 落脚轻盈,没有惊动看守的护卫,屋宅已被翻了个底朝天,兰卿晚藏到布帘后,通过屋中昏暗的灯光,瞧见了一个被捆在椅上昏昏欲睡的男子。 看起来年近半百,面容与自己记忆中的模样相似,只是生了皱纹,在胡须的衬托下沧桑了许多。 那个就是高凌芳前辈了。 兰卿晚指尖弹珠飞出,瞬间击中窗台! “砰——” 裂成碎片的弹珠掉了地上,只在风中飘散着里头散出的粉末。 夜里传出的声音太突兀,其中三名护卫警惕地上前去查探,可一靠近,就被混在空中粉末迷得难以站稳。 “喂,你们怎么回事?” 跟在后头的护卫看到两个人颠颠倒倒地走路,一把拉住他们,正要训斥,可侧方暗影闪过,一掌将高凌芳坐到椅子移开,吓得他急急退去,不过站稳脚跟的功夫,三名护卫就在剑光舞动间被斩杀倒地。 这番动静惊醒了椅上的男子,护卫刚要吹哨,那道暗影已旋步近身,一把剑横在自己肩上,出招之快,让他根本来不及出声,就被割破了脖颈,倒在边上。 “你、你是……” 突然闯进个蒙面人杀了护卫,让高凌芳有些搞不清状况,来人警惕地扫过四周,确认无人后,一剑斩断束缚椅上之人的绳索。 “高前辈,我是兰卿晚,前来救您离开的。” 不多废话,兰卿晚解释清楚了罢,领着人往外探去,见此刻小路无人,立马扶着人出去。 经了这一会儿,大部分都护卫都开始往村头围守,随时准备击杀前来营救的人。 可一行人在村头附近兜来兜去,恐怕最大的困惑,是为什么口哨声响个没完,又不知是谁在放信号,直接打乱了原本的行动。 等他们再绕回原处,看到守着高凌芳的人被杀倒地,而高凌芳不翼而飞,才意识到中计了! 隐在暗处的昭云初正得意地看着一群人被戏弄后的慌张模样,刚想撤离,几次哨声急急响起,就望见各处房屋里涌出不少村民打扮的人,乌泱泱地冲了出去,而方向异常明确地直指山林。 这些人便是伪装成村民的杀手,前世大意,才会让他们有机会近身使出暗器。 不知是兰卿晚露出了什么破绽,昭云初几步轻跃,等追上那群人,才发现地上发亮的东西,沿着兰卿晚撤退的方向撒了一路。 这是放光石磨成的粉末! 昭云初猛然间意识到问题所在,正想着如何应对,忽的一支暗箭飞来,匆忙翻身跳下屋檐。 “有内贼,抓住他!”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第21章 前世记忆 跟得太近,昭云初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盯着手持武器杀来的一群人,只能转身退逃到埋有炸药的位置。 既如此,一不做二不休,昭云初打出一个烟雾弹,趁浓雾散开之际,引爆导火线,极速奔逃! 爆炸声炸响一刻,昭云初被震得脑袋有些懵,等烟雾被风卷散,看到尚有许多人离得远而没被炸伤,已悄然执起敌方掉落的弓箭,跃上屋檐,快步抄到他们前头去…… 空中的戾气和杀戮味颇重,昭云初持着弓,欣赏完自己“一箭双雕”的杰作,抬手将被千机线锁住骨髓的人勾回檐下。 那人像木偶一样做出各种诡异的姿势,发出厉鬼般的惨叫后,终于垂头断了气。昭云初看着,唇角高高扬起,眸光里都渗着享受嗜血的快意。 “这、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远处,剩下为数不多伪装成村民的杀手躲在一排屋檐后,瞧着面前各种死状的护卫,个个面露惧意,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少年,究竟和周宗门有什么仇,要给他们这样的死法。 “别管了,这家伙不好对付!快往山里撤吧,先抓高凌芳回去,禀告宗主再说!” 一行人很快聚拢,纷纷朝着山路赶去,想要临阵脱逃,殊不知屋檐上的少年早已注意到他们,再次举起长弓,在长箭上涂抹毒汁,因着剩下长箭不多的,只好尝试下这距离,能否“一箭三雕”。 到底周同寅派来的人多,漏网之鱼,必须斩草除根! 很快,原本以为顺利逃脱的杀手们注意到,身后的人开始一个个惨叫着倒下,形成大势,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了。 “救命啊!救我……” 有些人将死,扯住一起跑的人,一片慌乱中,昭云初很快追上来,这样的情形哪里还能顾得上救人,几个杀手索性一脚踢开,各自逃命去。 几声凄厉的惨叫声传开,昭云初忽而看到山路里出现一个熟悉身影…… 兰师兄?! 原来是兰卿晚把高凌芳护送到山中小路后,也发觉了地上的放光石粉末,是沾在高凌芳脚底的。 他刚运功打散地上的痕迹,就听到爆炸声,不知是出了什么意外,只能着急追来找寻,可却看到一群逃进山路的村民。 ……怎么回事? “救我、救……” 不等他多想,三个村民打扮的人被串在一支毒箭上,像多脚的蜈蚣似的,艰难又杂乱无章地往前爬,嘴里吐着白沫,眼珠冒血,爆起青筋的手欲要扯上兰卿晚的衣服,可不等话说完,就直接咽了气。 “啊——” 又是一声惨叫,兰卿晚抬头,瞧见远处少年的箭不断射向朝自己逃来的村民,迎面倒下。 “住手,云初……” 接二连三地看到这样的场景,冲击着他的思绪,与某个梦境似的片段重合,恍惚间,脑子像被乱针扎刺般,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兰师兄,你看周宗门里这些老不死的跪地求饶的模样,杀他们就跟打死蝼蚁一样,多好玩!” “兰师兄,血债血偿,我不过是诛杀周宗门余孽,置喙之人,皆可杀!” “我罪孽滔天?那也是兰师兄你一手造就的!是你教我血债血偿,精进修为,围剿周宗门,这些年来复仇的桩桩件件,不都是你教的吗!” “住手、住口……” 记忆里的声音此起彼伏,兰卿晚像是梦魇一般,克制不住地颤起身体,眼中充满恐惧,一时间,长剑握不住地落了地,双手死死捂起耳朵,想要隔绝那些声音。 “兰师兄,快把剑捡起来!他们不是村民!” 昭云初已将箭全数用尽,眼瞧着中箭的杀手滚下山坡,可一看到兰卿晚弃剑跌倒,像是听不进自己说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又瞥见两个杀手正朝他的方向去,刹那狠狠蹙下了眉头。 “嘁!” 立马弃了长弓,昭云初极速赶进山路,飞跃到兰卿晚上头,又凌空翻下,反手扣上那两个杀手的后颈,反手扭断。 待他落地回身,剑光霎时闪过眼前,刺入胸口…… 月华流盈,剑上所刻渡尘映得泛寒,折射出淡淡流光。 晚风沙沙作响,兰卿晚指尖微抖,一抹血意染得“渡尘”二字,画面悄然与过往某一刻重合,直逼记忆深处。 烈火焚身的触感仿如昨日,连带着当初自废修为的决意,都一点点腐蚀心口。 经年流转,当头棒喝,那些记忆仍凌迟着自己,莫大的刺激使他几乎握不住剑。 而面前的少年,已及时出手握住剑身,阻止了他再进一步刺深。 “兰师兄……” 刻意掩去了胸口的刺痛,少年全然不在意身上的伤,好似一点痛感都没有,他如此轻唤,只是怕刺激了现在浑身发抖的兰卿晚。 蓦地,渡尘抖而落地,眼眸微湿,兰卿晚慢慢倘下的泪,刺了少年的眼睛,不自觉朝他探出手去。 触及眼泪一刻,倏忽被揪住了手,少年眼看着他颤起唇口跌跪下去,像是要说什么,可千万话语堵在喉间,竟不知该说什么,甚至连放声哭泣都做不到。 少年明显慌乱,单手捂着伤口随他倾身而去,想要安慰,只觉手上力道愈发加重,兰卿晚绷紧了神经,陡然松下,身子一斜,彻底晕厥过去。 …… 一切嘈杂和纷乱都随着意识沉睡而褪去,如浮云遮月,转眼又幻化成一座死寂的后园,巨大的铁笼里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息,里面每日都会有尸体被拖出来,简直如地狱一般。 “笼里的那些残废,老的老小的小,没跑两步就不行了。” 少年于高台看座之上,迎风而立,仔细端详着手里的长箭,漫不经心地架上长弓,朝里头随意挑了个蠕动的“靶子”射去。 轻易得手,只远远看着那东西挣扎了会儿,便成了不再动弹的死物,丝毫不遮掩眼底的冷漠,只低声评论道:“无趣。” 身旁的下属有些心悸地抬头偷瞄了一眼,又赶忙奉上新的长箭,如实禀报,“周宗门子弟和门客的亲眷所剩无几,实在是搜查不出新的可疑人物。” “我呸!你个半路捡回来的野小子,算哪门子的宗主!也不看看你使的都是些什么手段?各大宗门谁看得上你!” 底下突然冒出个人来,受了一身的伤还十分有力气,怒指着昭云初开骂,是个不怕死的了。 “周宗门里是没人了,但江湖上说三道四的不少,去把他们带来吧,既觉得本宗主阴毒上不了台面,就让他们亲自体味一番。” 昭云初听完底下的人放话,随口吩咐着,他轻快的语气好像在开玩笑,一张俊美的脸上剑眉飞扬,眼神却刹那转成凌厉,令人望而生畏。 话音刚落,又架起一支箭,目光锁定方才说话的人,再次拉弦松手。 “铛——” 半空中的箭被渡尘截断,少年面色骤然一变,知道来者何人,眸光微暗,被搅了兴致,不悦地将长弓丢掷一边。 “没想到兰师兄被封了经脉,身手还是这么好。” 少年夸赞的语气很是温和,仿佛并不气恼他截了自己的箭,可紧盯笼中活物的目光却如狼阴鸷,像是随时要扑下去将猎物撕碎扯烂。 兰卿晚收回渡尘,一路从阶下赶来,与少年仅隔几步之遥,当即被近身护卫拦下。 “宗主面前,不可无礼。” “无妨。” 一旁的下属出言提醒着兰卿晚,他这样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欲要过去将人带走,少年忽的抬手制止,目光示意护卫退下。 直视过去,看到烈阳之下面色憔悴苍白的兰卿晚,唇角微微扯动—— “你毕竟是本宗主,最敬重的师兄,扶持之恩,不敢忘。” 这段时日来,兰卿晚身形消瘦不少,脚下虚浮,如同秋日里败落的凋叶,少年觉得有些扎眼,不自觉收紧掌心。 “师弟,不要再滥杀无辜了,好吗?” 兰卿晚发白的唇微颤着,眼底湿红,喉咙里挤出的只有气音,仿佛下一秒就会化烟而去,少年下意识蹙眉,移开目光,不再看他。 “你坏事做尽,罪孽深重,不怕来日遭到报复吗?” 兰卿晚怔怔站在那儿低喃着,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双冷漠孤傲的眼睛转过去,忽而绽放出危险的流光。 “你是说,这些人无辜,我罪孽深重?” 少年笑语相问时天真似孩童,忽然尾音转冷,“我自小因灭门而流落在外,受尽了苦,不无辜吗?” 一声反问,换来的是兰卿晚的沉默,不甘心地磨了磨牙,拍案起身一刻,少年伸手用内力将底下那不怕死的人吸上来,用力掐在掌中,才换来兰卿晚惊慌的反应。 “你要做什么?!” 少年低头看着笼里的人,无视兰卿晚的问话,残忍无比地笑出声,“兰师兄,你看周宗门里这些老不死的跪地求饶的模样,杀他们就跟打死蝼蚁一样,多好玩!” “师弟!” 急急一声呵斥,兰卿晚想要上前阻止,可少年悠闲退开一步,手上的力道加重,明示他不许前进,明显被激怒了。 “我罪孽滔天?那也是兰师兄你一手造就的!是你教我血债血偿,精进修为,围剿周宗门,这些年来复仇的桩桩件件,不都是你教的吗!” 话如霹雳盖下,兰卿晚的脸上仿佛失去了所有血色,不自觉咬起颤抖的唇,眼睫慢慢闭上眼,眉心骤然拧紧,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苦痛。 看到面前的人哑然无言,少年眼神里有了报复的快感,可下一刻,兰卿晚跪下的身影映入眸中,直让他僵了扬起的眉眼。 “是我的错。” 兰卿晚失了力般,眼神空洞,声音听起来悲凉而沉重,透着无尽的悔意,“是我没有及时寻到你,才会让你流落在外,让你变成这样,也是我的错……” 少年听着,胸口莫名渐的腾升起难以言喻的悲怆,压抑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却没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你有怨,有恨,就惩治我吧,放了这些人,他们与你的苦难无关。” ……无关吗? 可看到他们活得好好的,就觉得自己过往愈加可怜了。 少年盯着掐在手里的人,心里蔓延着说不出的酸涩,手背青筋尽起,反手扭断脖子的声音传出,他轻轻一丢,将掌中的人丢回笼中。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哭声,少年凝视趴在地上紧紧抱着那人的老妇,声声哭自己刚死去的儿子,真是太刺眼了,他得不到的东西,仇家怎么可以得到? 箭已上弦,即刻准备射去,眼角剑光却突然闪过,尖锐的刺痛感破入胸口! “宗主——” 少年截住渡尘,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兰卿晚,他受刺激般微微颤抖着身子,看到剑身上滴出血珠,脱力地松了手。 目光涣散,身如木偶,后知后觉自己对少年动了手,兰卿晚踉跄几步跌在地上,慢慢抬眼,聚焦看向面前的少年,仿佛在等待他的处决。 周围的人显然被这一幕吓到了,顿时骚乱起来,下属呼喊着上来搀扶,慌得指向兰卿晚,“快来人,把他押入水牢!” “住手!” 少年阻止了周围的人去伤兰卿晚,从中剑开始,目光就没离开过他,此刻用力拔了渡尘,眸光里渐渐染上了一层水雾,他想要一个理由。 可兰卿晚什么也没说,挥掌自伤的画面,就这样撞入少年眼中。 怔在原处,直到兰卿晚晕厥倒地,他一点也不理解兰卿晚为什么要这样做,自废修为,从此在武林中,就成了可以任人宰割的羔羊。 “把他送回房里去,找人看着他,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他出院门半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第22章 竟是重生 眼前的兰宗门一片死寂,周遭热浪翻涌,尸体堆积如山,弥散着浓重的血腥味,唯有一身中数箭的少年跪坐其中。 脚步因忍痛而沉重,一步一步走近,透过烟尘,终于看清了少年的模样,他眸光闪动将熄,唇口淌血,已是垂死之态。 “兰师兄,多谢你、来送我最后一程。” 临了了,蹲在少年面前,听到了他最后的遗言。 昭云初,兰御宁,一个他拼命护了三年的师弟,竟是以这样的姿态与自己诀别…… 眼睁睁看着人气绝身亡,万事休矣,只能揽紧少年的尸身,似乎被莫大的痛楚席卷,从心底漫出了绝望。 他曾说过,最害怕一个人待着,可大多数时刻,他都是孤身一人的。 那这最后一程,有自己陪着他,就不用怕了。 “兰师兄?兰师兄你醒醒……” 一世的经历走马灯般件件凝固在眼前,清泪滑落之时,几声低唤伴随着微光出现,像是要把他带离那个火光冲天的世界。 声音太过熟悉,兰卿晚竭力追逐着光,终于挣扎地撑开眼,将困住自己的黑暗尽数打散,因水光盈目,只能看到一片模糊光景。 兰卿晚茫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识想要探寻些什么,掌心微热,惊动之下,已被人搀扶坐好。 模糊的光影渐的明朗,眼前的少年面容一点一点清晰起来,与梦中气绝之人重合,叫他看得再难以平静。 隐忍了一世的情感顷刻涌入心底,兰卿晚忍不住探出手,想要抚上这张脸确认什么,等感知到温热的鼻息,与梦中了无生气的少年不同,只觉喉咙从干涩到生疼。 ……是你吗? 想要呼唤的声音也变得哽咽含糊,颤抖着只能发出微弱的呼唤。 明白了,终于明白了他们为何会在水牢相遇,为何他要救自己离开顾府,又跟着一路相护,连同在镇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明了了。 自己是那个已经自废修为,与他一同湮灭火海的兰卿晚。 托上少年侧脸的手缓缓向颈后轻轻擦去,蓦地倾身拥了过去,兰卿晚抵上他的肩口,双手克制不住地环过后背,越发用力。 幸好…… 昭云初,也是那个昭云初。 兜兜转转,幸好,他们,还是他们。 失而复得,如何再舍得松手。 “兰师兄,你怎么了?” 昭云初突然被人搂得这样紧,本能地僵起身子,不知是何情况,可也知兰卿晚少有这样的时候,猜测着许是在山里受到了惊吓,也只能软下身来,轻拍了拍他微颤的背安抚着。 “没事了,我们已经把高凌芳救出,现下是在回去途中的客栈里。“ 说罢,昭云初推了推他的肩膀,想要扶人坐好,可兰卿晚又固执地收紧胳膊,只埋首在人肩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隐忍着哭腔轻声回应,“知道了。” 好容易等到人心绪慢慢平复下来,昭云初松了口气似的发笑,“昨晚好端端的是怎么了?竟让渡尘误伤了我。” 昏倒前最后的记忆晃过脑中,兰卿晚倏忽睁眼,低头注意到昭云初被包扎好的掌心,接着伸手扯开他的衣领。 “兰师兄,你做什么?” 昭云初欲要拢回衣领,却还是让兰卿晚看到了用布扎紧的伤处,即使包得厚实,还是渗出了斑斑血渍。 “我伤口还疼呢,兰师兄你别乱碰……” 一听他说疼,兰卿晚指尖微颤,陡然垂下胳膊,神色渐的凝重,只睨着昭云初,“伤得深吗?” 从他的眼里看出了懊恼和心疼,昭云初怔愣片刻,才失笑着松了些力道,将兰卿晚的手轻轻按在胸口的位置,“没事的,多养几日就好了。” 手被人包覆着,感触到少年有力的心跳,兰卿晚目光一点点上移,直到对上那双明亮的眸子,不由地向前抵额,缓缓闭上眼,想要宽慰自己难以平复的心绪。 …… 在客栈里将养了一日,除却用餐,两人都在屋中入定调息,直至入夜才起。 少年觉着天冷了,关上窗,让店小二烧来一壶热水喝,“兰师兄,那位高大叔抠门让咱们挤一起,要不我出钱再去要一个房间吧?” 眼看兰卿晚在铺床,昭云初心里不住腹诽高凌芳小气,自己和兰师兄甭管多要好,从来也都是各睡各的屋,现在两个人要挤一块,自己睡相万一很差丢脸不说,还会扰到兰师兄安寝。 “没关系,高前辈有问过我,我想着你有伤,同你一间屋子方便照顾。” 兰卿晚答复着,上榻后瞧昭云初仍抱着空碗坐在凳子上,略显疑惑,“怎么还不过来休息?明日要赶早回临江镇。” “没什么。” 经人催促,昭云初陪笑着放下碗,转而有些不自在地挠挠头走到榻前,往兰卿晚刻意腾出来的位置坐过去,脱了鞋打算躺下。 “你不脱外衫吗?” 兰卿晚注意到昭云初衣服裹得有些紧,眼一瞥他被包扎的手,“是不方便吗?” “我只是觉得有些冷,今晚穿着睡……” “冷怎么不早说呢?” 昭云初话未说完,就被人握住了手,兰卿晚将他的手包覆进掌心拢了拢,眉头微微发紧,显然是担心了,“莫不是昨晚背着我走了一路,出汗着凉了?” “我哪有那么娇弱!” 昭云初想抽回手,可是兰卿晚却不肯松开,叫他犯难,纠缠了好一会儿,只得先投降。 “行,我冷,兰师兄说得对,我可能是有些着凉了,但又没发烧咳嗽什么的,保暖睡一觉就好了。” 昭云初低下头去蹭他的手,证明自己没发烧生病,兰卿晚一时哑口,不知如何辩驳,但就是紧着他的手不放。 昭云初看兰师兄这架势,也不知是有什么打算,僵了半天的胳膊有些泛酸,只好挨近了些,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兰师兄,你总不会要抓着我的手过夜吧?” 兰卿晚也被他的话问倒了,但还是没松手,低着头呢喃,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同他说话,“盖一床被子睡,会暖和些吧。” “嗯嗯……啊?!” 他冷不丁冒了这一句话,让昭云初有些懵,而后看到兰卿晚一副想到好点子的样子,将自己身上的被子铺到脚边去,又把他的被子扯了一半覆到自己身上,“脚上别受冻,身上就不那么冷了。” 是不冷,可是很挤。 一床被子本就不大,两人只能侧着身子面对面躺着,兰卿晚闭着眼打算休息,他就跟个傻棍一样,规规矩矩地杵在那儿。 昭云初觉着自己两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了,他堂堂一个武林魔头,上辈子好酒好肉,绫罗绸缎,暖屋温泉,什么没享受过?现在居然要和兰师兄挤一床被子! “怎么还不睡?” 昭云初怕扰到人休息,不敢有大的动作,也不知兰卿晚闭着眼是怎么察觉到自己还醒着的,刚想提议分开睡,不等开口,兰卿晚的手已覆上伤处,“是还疼?” 微热的气息拂过脸侧,两人咫尺之距,离得这样近,昭云初顺着他低垂的眉眼,目光顺而往下落到了那微启的唇上,竟像遭了痒似的,不自觉咽了咽喉咙,“不、不疼……我胳膊压麻了。” 说罢,昭云初随即翻身,直接背对着兰卿晚,阻止自己的脑子继续胡思乱想。 手上脱离浅浅的触碰,在空气中虚握了握,像是想抓住些什么,直到夜里的凉意透过缝隙灌入少年颈后,惹得他轻微一缩,兰卿晚回过神来,忙掖好被褥,不想让人受凉。 月影朦胧,缟素般的光华透过窗缝投映在榻前,渐的酣睡声起,一切都归于宁静,只夜里的冷意渐浓,少年梦中迷糊,感触到背后的温度,就转身拥了过去。 兰卿晚睡得本就清浅,突然被人环住身子,猛然一僵,睁了眼睛,有些不适应地想要抬手推开,可借着月光,不经意间看清了少年熟睡的脸,他眉宇微紧,挪动着身子想要寻个好位置取暖的样子,好似一只怕被人抓伤的小猫。 平日里的昭云初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仿佛就没有他干不成的事,少有露出这般略显脆弱的模样,惹人怜悯。 “我自小因灭门而流落在外,受尽了苦,不无辜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小师弟过得不好呢?日日吃残羹剩菜,受人欺凌,你还会施舍那些孩子吗?” 他曾说过的话萦绕耳际,兰卿晚不知怎的,心中涌起一股酸涩,只在少年无意识贴蹭过来时,收紧了垂放一侧的手心,克制着自己已然紊乱的气息。 月渐消隐,华光初上。 “叩叩叩——” 清晨里扰人的叩门响起,昭云初半梦半醒地揉眼,刚挣开一条缝,见着些光,就直直对上兰卿晚的脸,一时有些愣了。 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昨晚与他同眠,后知后觉自己抱着兰卿晚,惊得一下坐起。 这、自己的睡相竟……这么差的吗? “你们两个醒了没有啊?” 门外的人突然喊起来,眼看兰卿晚皱起眉头也被吵醒了,于是掀开被子先下榻,匆匆跑去开门。 “你们年轻人怎么这么贪睡?” 高凌芳瞅着昭云初衣服穿得皱巴巴地来开门,自觉失礼,略微嫌弃地摇摇头,背过手去,“老夫刚刚托老板买了马,你们快点收拾一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3、第23章 共骑一马 高凌芳手脚倒麻利,在他俩吃早饭时就备好干粮,只等昭云初他们出来,将拴马的缰绳抛过去。 “你俩骑这匹马,接好!” 昭云初看到有东西过来,下意识抬手就去接,却在半空被兰卿晚给截走,抓了个空。 “兰师兄?” 不解地看向身旁的人,昭云初刚喊了一声,就被他挽了胳膊往前去,“你手上有伤,不便驾马,还是我来吧。” 被拉着到了马匹前,眼瞧着兰卿晚上马,怎么想都觉得别扭,于是转头朝高凌芳喊话,“喂,高老头,三个大男人你就买两匹马?” “两匹马也是老夫出钱买的,你叫唤什么?”高凌芳才不管昭云初抱怨,自顾自地骑上马去,才回嘴道:“再说了,你不是受伤了,正好坐你师兄后面,省钱又省事!” “你——” “好了云初,放尊重些!高老前辈到了临江镇还要安顿,路上能省就省些吧!” 兰卿晚打断了他俩拌嘴,俯下身来朝身边的少年伸手,“上马吧。” 瞥着兰卿晚的手,昭云初有些不情愿地背过身翻了个白眼,时间不好耽搁,被人拍了拍肩膀,又只好转回来搭过他的胳膊,翻身跨上去,直坐到人身后。 “抓好,别摔了。” 听兰卿晚出言提醒,坐在身后的昭云初哭笑不得,歪头凑到他肩上抱怨,“兰师兄,我不是小孩,不用提醒也知道。” 低声出语,倒更像是撩拨,说话间,微热气息呵在耳廓上,只觉让人微微发痒,随即被人环紧了身子,像拥抱一般。 这般接触,蓦地让人勾起昨晚入睡前的记忆,兰卿晚一怔,有些不自然地撇开脸。 “你也知道自己老大不小了,这要是都能摔下去,以后你也别混江湖了!” 高凌芳在前头趁机再怼了他一嘴,说完就驾马奔去,把昭云初气得龇牙,一手揽紧兰卿晚的腰,一手指上前去,“兰师兄你看高老头!到底谁不尊重谁啊!” 突来的吵嚷拉回了兰卿晚游离的思绪,无奈地摇摇头,拉下他的手,拽去缰绳,“走吧。” …… 几人吵吵闹闹地前行了大半日,行至山中小道才缓下来。 兰卿晚偏了偏脸,察觉到靠在自己肩上的少年已昏昏欲睡,便寻了块阴凉地,朝前方的人喊道:“高前辈,我们大概日落前就能抵达临江镇了,不妨稍作休息吧?” 说着,又往前骑了几步,接着解释,“云初伤还未好就急着赶路,怕是吃不消。” “也好,那就在这儿休息半个时辰吧。” 高凌芳应着兰卿晚,又瞄了眼耷拉在他身上的少年,捋着胡须嘀咕道:“小兔崽子,才这么点路就跑焉了。” “你才焉了!” 昭云初不服气地怼了他一句,又眯眼打了个长长呵欠,身上确实不太舒服,他也倦了,懒懒依着兰卿晚的后背。 兰卿晚听高凌芳打趣,忍不住抿唇低笑,注意到身后的人也不怎么回怼,可见确实疲惫,有些心疼地搭上他环着自己的胳膊,“云初,下马吧,我们在这儿休息会儿,我给你检查下伤口。” “不劳兰师兄挂心,我又不是什么娇惯公子,过去就算是昭宗门里的人把我五花大绑,我也照样呼呼大睡……” 昭云初才不愿服软,含含糊糊地应着,不知不觉也懒得再张嘴,翻身下地,随兰卿晚拉着自己找了一处坐下,欲要替他检查伤口。 “兰师兄,让我靠着你睡会儿就好。” 因困意不浅,少年堪堪垂眼,挡下他的手,朝他的肩膀枕过去,习惯性地蹭了蹭,寻了个舒服后,便放松了整个身子,“这伤等回药铺再说。” 低低喃语,闭眼时,温热吐息拂过耳际,突来的痒意恍如电流般袭走全身,兰卿晚颈间一颤,低头看着被人虚虚握着手腕,本轻易就能挣脱,闪了闪目光,只是缓缓搭在膝上。 而就在少年半梦半醒之间,抚在脸上的温热触感让他稍稍醒了神,只因知是兰卿晚,他未有刻意睁眼或是避开。 近在咫尺的呼吸有些凌乱,只觉得抚来的动作很是轻柔,他不知兰师兄是想做什么,昭云初一贯地镇定,手心也紧张得生了些汗,只等他扶着自己的身子,让脑袋枕在他的腿上休息后,才暗自缓了一口气。 刚才自己那么紧张,是怎么了? 回忆着方才的状况,一个模糊而大胆的念头从脑中晃过,还未细想,身上忽而盖了件外衫,昭云初不由地眯了条眼缝去偷看。 兰卿晚也闭目养神了,脸上依旧是浅浅的笑意,自己平日没少看这张脸,唯独现在,他却不解这笑意里,是藏着些什么。 …… 午后的阳光西斜偏去,骑马的身影被拖得老长,缓缓停在药铺前。 “说来也是那家米粮铺的老板不走运,饥荒刚好一些,好不容易运了货,居然被山贼给劫走了!” 昭云初脚刚着地,顺道接过渡尘,方便兰卿晚下马,忽而听到路人聊起米粮被劫的事情。 “何止啊!听说他的小儿子也被一同掳走了,就他一个人翻了两个山头逃回来了。” “什么山贼这么猖狂?” 高凌芳倒是耳朵灵,半道来听的传闻都能插上一嘴,昭云初懒得搭理,转身拉过兰卿晚的胳膊,一同进了药铺。 等他都换好药了,高凌芳才义愤填膺地迈进来,“真是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抢粮劫人!你们说怎么办?” 昭云初并不做声,悠闲地喝着茶,虽然前世为了安葬高凌芳,耽误了回镇的时间,错开了此事,但他倒是习惯了这种状况,只等兰卿晚一句话。 偏头看向身旁的人踱步窗前,缓缓放置手中的茶水—— “也罢,我去一趟吧。” 山中夜霜颇重,岩石上的青苔滑顺,极不易行走,昭云初陪在兰卿晚身边,吸取之前被蛇咬的教训,格外仔细地探路。 好一顿折腾,才寻了块平地生起火堆取暖,打算休息片刻。昭云初熟练地挑着火,兰卿晚在边上帮忙挪了些枯枝添进去。 知晓昭云初向来是不爱管旁人闲事的,却还是为了自己执意跟来了,兰卿晚猜测着他是否在生闷气,好半天才道:“其实我一人来也可以,你好好休……” 一声长叹打断了兰卿晚的话,昭云初扔了手里的木枝进火堆,对他这遇事必管的性子一点办法没有,也甭管是否会暴露,会不会得罪什么人,都不考虑,长此以往,就怕会他会像前世那样吃不少亏。 反正劝也是劝不住的,除了陪他在这儿吹冷风,也没别的法子,好在今日也不觉着怎么冷了。 “我的伤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担心兰师兄义行天下,一番好心反遭来祸端。” 不过他也没资格说什么,兰卿晚上辈子遇到自己,连兰宗门都保不住,对他来说恐怕就是最大的祸事了。 自嘲地笑了笑,昭云初便将提前备好的水袋从腰后取下,扒开塞子送到兰卿晚手里,“来,喝点水,走了这么久。” 兰卿晚托着水袋,定定地面向昭云初,确认他没有在生气,才低头饮下一口。 等他喝完,昭云初再接回水袋,仰头将里头剩余的水饮尽,这番举动叫人有些意外,兰卿晚微微低下头,眸子浮动起柔和的流光。 “啊――” 远处一声小孩的尖叫惊动了整个林子,昭云初下意识拉住起身的兰卿晚,“兰师兄小心,我在前面开路。” “救、救命啊!” 林中不断传出一声声叫喊,昭云初赶在兰卿晚前面疾行,远远见枯枝泥地上有粘着血迹的脚印,顺着山路的方向去。 而周围的草丛里明显有声音逼近,两人对视一眼,昭云初拔出匕首正要上前,兰卿晚已快他一步腾空跃起,落至大树上,“云初别动手,我先试探一下!” 折断一截树枝,兰卿晚运起内力将它飞掷进草丛,草丛里立马张开一张地网,将那截树枝勒得死死的,刹那间泥地周围突然崩起十数条麻绳,就要将身处其中的人网罗住! “云初,快离开!” 平地上的视线观测不到周围的暗器,兰卿晚及时挥剑从一侧斩断麻绳,给了昭云初反应的时间,急急退步跃离地面。 下一刻,藏于各处角落的飞镖纷纷弹出,连兰卿晚所在的地方也不得幸免! 遭了! 瞳孔瞬间放大,本能似的,昭云初没有任何犹豫,扑过树上的兰卿晚侧滚开来,用内力化出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屏障,将兰卿晚阻隔在危险之外,以飞扬的尘土掩去他的视线。 靠近的飞镖瞬间反弹到附近的树干和泥地里,昭云初倏忽抬眼,看到的是终于从灌木丛中冲出来的一群人。 “兄弟们,扒了他的衣服,有钱分钱,没钱把他剁了喂狗!” 领头的一吩咐,打前阵冲锋的男子手速之快的,立刻领命,将夹于十指间的飞镖尽数朝他掷去,昭云初一个翻身闪躲,男子正得意,转瞬脖颈间抵来一抹冰凉,竟是自己掷出的飞镖!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老子的道?” 昭云初戏虐的声音响在身后,揪起男子的衣领的手顺势往上扣去,利落地锁在他喉间。 其它跟在后面的人看到第一个冲锋的人这么轻易就被擒住,有几个拿着刀不敢上前,倒退着步子想要逃。 昭云初当即跃至这群山贼身后,直接断了这些亡命之徒的后路,又随手擒住两个冲在最前边的,用力踢弯对方的膝盖,反甩出去,接连滚到路边撞倒几个山贼。 趁乱踩上几人头顶,昭云初一举跃向上方,离殃出鞘,昭云初翻剑而起,挡开攻来的大刀,立即转身跃到树上。 “啊——救、救命……” 本想速战速决,小道上一声急呼,正是方才听到的声音,昭云初顺而望去,看到了一个小少年,被两个山贼像捉小鸡似的揪住。 “你们几个先带臭小子回去,他的事要紧,这里交给我们对付!” 领头的人冲后边的人喊话,转头瞪向昭云初,磨了磨手里握着的双刀,像是胜券在握一样,大声发话,“不过一个毛头小子,谁抓住他,老子赏十两银子!” 十两? 啧啧……可真是瞧不起人啊! 指尖弹珠一瞬投出,浓雾乍起,昭云初轻车熟路地使出移步换影这招,在烟雾的掩护下,轻易避开了重重攻击。 只要确认没设机关,凭这些山贼,也妄想活捉自己?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4、第24章 不许这样 “啊——啊——” 才出几招,还未确认对方身处何处,领头的人胳膊忽然一痛,昭云初已反扣住他的的手,让人动弹不得,又笑得人畜无害,“十两银子就想买我的命,只怕你要不起呢!” 一群山贼在浓雾中挥刀乱砍,直到风吹雾散,才看到处于中心位置的少年,手里握着的剑挨在领头脖子上。 “你们还是别上前得好,小心我一紧张,伤了这家伙!” 昭云初说完,又拽着领头往后退了几步,围成一圈的山贼担心领头的安危,勉强止了步又不敢轻举妄动。 领头被钳制得死死的,脱身不得,只好愤愤道,“你是哪来的野小子,竟敢在这座山头耀武扬威,小心我们老大带人宰了你全家!” “啊哈哈哈哈……” 昭云初一愣,被这话给逗笑了,宰他全家?兰氏中人就是再落魄无依,也轮不到他们来处置吧? 轻哼一声,竟忍不住笑地颤着喉咙慢悠悠道:“可以啊,就怕你们老大不敢呢!” 说着,昭云初用剑刃在人颈上抹开一道细细的血痕,眼中已显露出阴鸷的底色。 不等领头作出更多反应,手劲就突然加大,伴随一声惨叫,昭云初就将这领头的胳膊直接给拧折了,把人丢到地上去。 一把舞出剑花,昭云初懒得再和这些山贼客气,趁他们还未回神,直接出招相逼,让他们猝不及防退势而去。 兰氏剑法他学了个大概,却不似兰师兄一般留有余地,次次狠绝,让这些山贼的武器都脱了手,被他用剑撩向空中。 一群山贼哪里有见过这样的招式,被昭云初打得措手不及,一不留神,就不见他踪影,接连几掌击中后背,震荡了胸口,山贼们个个急血霎时喷出,溅在了草丛里,再无法还击。 周围的山贼倒了一片,昭云初这才收了剑,轻捂上自己胸口,方才胜在出招利落,却扯到了伤处,明显有撕裂的痛感。 远远听到小少年的哭喊声,昭云初抬头望去,不再耽误,只快步追上几个山贼,手中匕首旋成薄扇,运起内力掷出毒针,直入几人咽喉…… “云初,发生什么事了?!” 里头纷杂尖利的声音混在烟尘之后,兰卿晚被隔在外,不知情况,想要用内力强行突破阻隔,又怕反噬到昭云初身上,只能大声呼喊。 想到昭云初还有伤在身,自己帮不上忙,等得越久,就越是焦急不安。 许久许久,林间终于变得安静,静得连风与草地摩擦的声音都显得清晰,兰卿晚察觉到周围没了阻隔,慌忙往里寻去。 “云初,你没事吧?” 烟尘渐散,满地的尸体横在山路上,血腥之味甚重,入目惊心,兰卿晚得以看清他所处的位置,着急地伸手探前摸上他的身子,“有没有伤到哪儿……” “嘶――” 因打斗不少,靠在树下休息的昭云初觉得胸口有些疼,刚想撑手起身,就感到掌心疼痛,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包扎手的布条晕开了血迹。 兰卿晚抚上他的掌心,隔着包扎的布料,轻轻滑过伤口,指尖像是被烫着了似的一缩,突然联想到了什么,慌忙探手上前扯开了他的衣领,果然,同样溢出了一块刺目的血色。 “没事,只是用力过猛,伤口有些裂开了。” 昭云初下意识拢起衣领,遮得刻意,不想让人看见。 “以后不许再这样!” 突来的呵斥声里含着细微的颤音,昭云初被骂得有些懵,抬头对上兰卿晚眸底微红的目光,瞧他紧抿着唇,似乎在隐忍某些情绪,竟有些不知所措。 “不许再这样……” 再次开口的时候,兰卿晚已双手轻托上昭云初的脑袋,低喃的声音很是失力,像枯叶被风拂起,又落回泥中。 昭云初根本不明白,方才看不见情形时自己有多恐惧,失去的痛苦,已经不想再经历了。 隐含水光的眼底,一瞬间变得有些波澜起伏,兰卿晚内心挣扎着,那股恐惧已从心底蔓延扩散,喉中亦如被堵了般几乎发不出声来。 落入掌中的泪滴微凉,昭云初眸光微晃,心底的某个地方忽然像是猛然被刺痛了一下。 “好,我再不这样了。” 昭云初顺着话答应,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地碰上了他的面颊,缓缓地摩挲眼帘下的湿意,尽管擦眼泪的举动看起来从容,可是指尖的轻抖,还是暴露出自己的心慌意乱。 鬼使神差般,昭云初轻轻抵到他额上,想要安慰,于是适时玩笑,“兰师兄担心我,那以后别随便救人了,这小命,还是值几个钱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兰卿晚哑声低斥着,无心听他调侃,此刻目光里除了不安,再容不下其他情绪,惹得昭云初嘴上不敢再放肆。 好容易心绪缓和了些,兰卿晚才解开他手上脏了的布条,撕下身上的衣料拉过手重新包扎,“我马上带你回去上药。” “等等兰师兄,还有一个人要带走。” 昭云初另一手指向前方,兰卿晚顺着方向看去,只见地上横倒着一个小少年,努力想要抬手,只有十来岁的模样。 “是个孩子!” 兰卿晚着实意外,轻放下昭云初的手,朝小少年快步走去,把人托起来。 小少年干咽着,想起方才自己在混乱中被山贼发现,差点抓回去的场景,心有余悸地注视着前方的人,是他及时出手解决山贼救下自己,一时默然,只觉得这个人骨子里透出的股子狠意,让人不自觉不寒而栗,却也叫他敬慕。 “谢、谢你救命之恩……” 昭云初站起身来,单手拂去身上的落叶尘土,听到答谢有些意外,低眼凝视着这个小少年,快虚脱了似的,于是过去翻开他的领口,身上果然有被拷打伤痕,想来是清楚山贼老窝的情况。 不知是疼痛过度还是失了体力,小少年一句话没说完,身子一歪,就要往边上倒去,昭云初眼疾手快,伸手抓了他肩膀,“喂?喂喂――” 摇了他几下没有反应,想是已经昏了,兰卿晚也紧张地对他把了脉,又探过鼻息,才松了口气,“他只是太虚弱了,我们先带回药铺吧。” “带回去……怎么带啊?他现在又走不了路。” 昭云初看到兰卿晚把人扶坐起,还不待多问一句,他已上手背了人起来,“他既不能走,我背他下山。” …… 下山的路的确不好走,昭云初跟在后头倒也还算轻松,兰卿晚三两步跳着往下去,背上的小少年被颠得醒过来,翻了好几个白眼,若不是肚里空空,定是要呕到吐的。 “能不能、慢、些走……” 背上的人明显怕被兰卿晚给甩出去,稍稍清醒一些,就扣紧了双手紧紧按在他肩膀上,“我、我……要、吐了……” “你吐一个试试!” 昭云初跟在后面,当即动了要把人抓来就地丢下的念头,就怕他脏了兰卿晚的衣服。 小少年被吓得不轻,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摇头,含糊不清道:“不敢不敢……恩人别怒!” 冷哼一声,昭云初斜暼一眼,语气里藏不住的蔑笑,“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娃子从小娇生惯养,矫情得很!” “我……” 小少年本就体虚,被他这一顿嘲讽,直接羞红了脸,连辩驳的话都不知怎么说出口了。 赶了一路,两人终于把人带回临江镇,刚到药铺,就被洪掌柜给认出来了。 “这不是那家米粮店老板的小儿子宁南清吗?” “还真是他!” 伙计跟着凑上来瞧,甚觉意外,“那老板正哭他这死鬼儿子呢,我这就去喊他来!” “兰师兄,赶紧把人放下吧!” 屋里的人忙活里外着,只有昭云初惦记着兰卿晚背了一路,迫不及待地把人往长椅上一丢,给兰卿晚递来茶水。 “你别忙了,我给你上药!” 兰卿晚等不及喝上一口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进里屋,“掌柜,准备好药和干净的布来!” 在屋里折腾了好一会儿,等掌柜出去,昭云初才看向给自己胸口包扎的兰卿晚,嘴上不住挂起笑,“我还以为兰师兄只关心救人,原来这么惦记我的伤啊?” 本是玩笑话,兰卿晚听着,手上的动作稍停,静默片刻,才抬起头,脸上的笑意有些苦涩,徐徐反问,“难道你一直觉得,我不关心你吗?” 问得认真,昭云初原本轻松的目光蓦地凝滞,一时半刻地,没能从他的话里反应过来,“我、我没这个意思……” 眼看兰卿晚眉宇间微有皱起,昭云初终于投降地拍拍他的手,“我只是在打趣,当然明白兰师兄最心疼我了。” “你真的明白吗?” 兰卿晚怔怔垂下眼去,似乎陷入了迷茫。 不懂兰卿晚到底在纠结什么,昭云初只好收起调笑的神情,沉思着要怎么回话,兰卿晚反倒是想通了什么,缓缓舒展开眉宇。 “倘若真的明白,往后有事就别撇下我,叫我担心。我说过的,不管是好的坏的,我都愿和你一起承担从今往后的所有。” 兰卿晚简单的一番话,包含着深意,昭云初听得惊讶,稍稍张了口,坐着不动,只是太过隐忍。 第一世杀人无数,从来都是千夫所指,他不冤,但即使重头来过,也不敢再指望兰卿晚能懂他屠杀周宗门的心思。 若是前世也能这样,该有多好? 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面前的兰卿晚,哪知道这番话,足以抵去自己上辈子所有的心伤与彷徨。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5、第25章 相伴有依 面对一瞬环来的拥抱,兰卿晚有些无措地坐在席榻上,两手张在半空,任少年埋首枕在肩上,“云初……” “兰师兄,让我抱一下就好。” 昭云初低头埋进兰卿晚的颈窝里,他说不出更多的话,也不敢多说,努力挣扎着,让自己不要被人察觉出自己的心思。 他这一作势,倒越发像个得了宝贝不肯撒手的孩子了,也不管他抱自己抱得有多紧。 兰卿晚缓过最初的怔然,慢慢松下双手,哄孩子似的抚上了他的脑袋,“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昭云初伏在人肩上,连目光都失了焦距,仔细听他的话,生怕错过一个字,挑眉微颤,小心开口,“兰师兄,如果我过去或者将来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兰卿晚听着,并没有即刻回复,只隐隐叹息,稍作用力,将他扶起坐好。 昭云初患得患失地僵着手,紧抓在他胳膊上,仔细他的反应。 两人咫尺之距,昭云初大气不敢出,目光盯着他的眼睛来回转,忽而听他道,“我在身边,你以后不会了。” 稀薄的月光投至门前,将屋中二人的淡影映下,昭云初安心地松开眼前的人,想着那句话。 是啊,只要兰师兄能待在自己身边,就够了。 …… 夜里风凉,往窗里一吹,昭云初冷不丁地就打了个哆嗦。 不经意间瞧见角落里有壶酒,顺手取来,“掌柜什么时候在这儿藏了壶酒,正好给我解解馋!” 昭云初咬下塞子摇了摇就往嘴里灌,兰卿晚是闻着了,便覆过手去拿开酒壶,“你还有伤,切勿贪饮。” “我好久没喝了,这酒闻着倒香,兰师兄纵我一回?” 昭云初凑近他,手肘拱了拱他的肩膀撒娇,不等人再劝,反托起他手里的酒壶抵到人唇口,“天冷暖身,咱俩分一半吧,就当是为顺利救人庆贺一下?” 昭云初眼巴巴地瞅着人,兰卿晚招架不住,默默摇了摇头,只好伸手接来酒壶。 他是不善饮酒的,只小口啜引,也不知究竟喝了多少,便以袖拭唇,“酒太烈,还是别喝了,山贼未除,这几日还有得忙的。” “山贼而已,没多大危险!” 说起方才在山中遇到的那批人,昭云初发出一声嗤笑,眼里话里都满是不屑。 前世他多少武林高手都杀了,这等山贼,连热身都算不上。 “没有危险,你把我挡在外面做什么?” 兰卿晚忽然提起林中之事,叫昭云初一时语塞。 当时情急,怕有机关陷阱,自己下意识就把人推开了,这会儿想来的确反应过大了,“我不是怕有机关伤到你嘛!” “你的安危也很重要。” 昭云初话未说完,就反被兰卿晚拉过手去,隔了裹布,轻轻包覆掌中。 只看他眉头微微发紧,低垂着眼,泛红的脸上微显醉态,“你说你不怕疼,可方才上药的时候,手却一直在发抖。” “我哪有!” 昭云初想要抽回手,可是兰卿晚却不肯松开,被阻隔在外的惊慌尚未褪去,方才又说了那番话,可面前的人还说得像儿戏一样,让他怎么能放心? 明明是需要关心的,却总是表现出无所谓的姿态,终是叹了气,却还是没松手,“至少在我面前,是可以怕疼的……云初。” 烛光幽暗,晃在昭云初眼中摇曳,末了,瞳孔微颤,他震在当场,眨了眨眼,吞咽一声,不太敢应他的话。 前世的兰师兄,从未同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脑中猛然晃过前世火场里的身影,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庆幸手上有裹布,不若,定满是冷汗。 漫漫雪夜,昭宗门里有个小孩抱着碗,用力啃着早已冷去的包子,粗布制成的衣服裹得小手和粽子一样。 难得过年添菜,没被师兄弟们克扣吃食,只是他极少上桌同他们吃饭,就怕被捉弄,碗里突然出现虫子的事不是没有过,只好躲远些把东西吃完。 他知道过年的时候会有各路宗门来串门,弟子们爱比试,获胜的多是被人好吃好喝招待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因此他从前会在昭宗主出关过年时跟在后头,想寻个机会试一试,终于有一回昭宗主答应了,他表现得也相当不错,可事后就被师兄弟盯上了。 直至在那次师兄被毒蝎蛰死后,昭宗主就再没让他在众人面前露过脸,他只能躲在厅外偷偷看着师兄弟们比试,听到里头传出的夸赞声时,神情都是死寂的。 他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错的人是师兄,但惩罚的却是自己? 长大后更不明白,是周同寅灭了兰宗门,才让自己从小孤苦无依,任人欺凌,他要周宗门血债血偿来弥补,又有什么错? 他好不容易才登上兰宗门的宗主之位,也并无亏待扶持他的各位师兄,为什么他们也和江湖上的人一样,不断地来指责自己? 仿佛他生来就该孤身一人,接受悲惨的命运,既如此,哪怕是虚伪谄媚,只要肯服从他的人,就赐下锦衣玉食,至于江湖里忤逆自己的人,都杀光就好了! 他知道自己彻底与江湖正义对立,可那又如何呢?至于最终死于火场嘛,成王败寇,他认了。 可是,就在他对这个世间都不再抱有任何期待的时刻,兰卿晚出现了。 他只身一人走进火场,与所有逃离的兰氏中人背道而行,来到自己面前。 “你曾说过自己始终一人,那这最后一程,便让我陪你一起走吧。” 一句话,几乎颠覆了他过往所有的认知。 这样一个人走进自己身处的灰暗之中,烈火浓烟之下,呼吸都快控制不了,可他话中的平和,却让他安心。 这个糊涂师兄,之前究竟凭什么管他杀人如麻,又来管他孤苦等死? 可是,也正是这样一个糊涂师兄,让自己对尘世,有了那么些许盼头,无论如何,自己总归不再是一个人了不是? 思绪渐的纷杂,让他忍不住想要多问上一问,可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暗,越来越冷,让他忍不住缩起身子,直到将他卷入了黑夜。 恍惚之中,只感觉自己好像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于是,他伸手紧紧抓住,生怕周围再次冷下去。 一切都是那么模糊不清,他无意间动了动手,似乎碰倒了什么,发出些微闷响,直到张开眼的一瞬,才懵然从混沌的梦境中,一点点清醒过来。 “你醒了?” 入耳的声音很轻,含着一丝哑意,抬眼时,看到的是酒壶被碰倒,兰卿晚及时放好。 此刻天刚刚破晓,周围静得很,昭云初看着兰卿晚正揉着一侧肩膀,从靠着的席榻上坐起来。 单看这一幕,便晓得自己昨晚多半是靠着他睡的,估计兰师兄的肩膀都被枕麻了。 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昭云初赶紧下榻,想起昨晚的事,随口一问,“也不知那小子怎么样了,得抓紧向他打听山贼的事。” “昭兄弟昨晚睡得倒快,公子替宁南清处理好伤口后没多久,米粮店的宁老板就到了,哭了好一会儿才接他回去呢!” 听到屋里有动静的伙计走进来,帮着整理席榻,将夜里的事说了一通。 “有这事儿?我怎么一点没听到?” 昭云初有些惊讶自己会睡得这么沉,可不是件好事,要是遇上危险还了得? 眼睛一瞥桌上的酒,有些怀疑,但又不确定自己能被半壶酒给灌倒了。 伙计倒是眼尖,上前来摇了摇酒壶,听到里面所剩不多的声音,赶忙问上昭云初,“这酒,昭兄弟给喝啦?” “一壶酒而已嘛,是你的酒?还是洪掌柜的?我回头再买一壶还了就是。” 昭云初不以为意地瞅了他一眼,伙计却着急道:“这可是高前辈带来的药酒!说近来睡得不安稳,这酒闷一晚上效果极好,你、你怎么就喝了呢?” “高凌芳的酒?” 昭云初一听,上手抓来又闻了闻,“怪不得我睡得沉,原来是特地调的!味道还真不错!” “好了云初,回头给高前辈赔个不是,现在要紧的是去看看宁南清。” 一回头,兰卿晚已梳洗完毕,没让人继续调侃,昭云初乐着,将酒壶放到桌上,胳膊肘搭上他的肩膀,“好,但再急也得吃个早饭嘛!” 米粮店里今日热闹得很,宁老板的街坊邻居听闻他找回了儿子,都纷纷上门去打听情况。 昭云初同兰卿晚站在米粮店铺前,瞧着这扎堆的老头老婆子,正想该如何进门,就被里头的人注意到了。 “李大夫!哎呀,你们来了怎么也不说声?快请进!” 宁老板赶忙亲自迎客,出来就是一个大礼,欢欢喜喜地让人退开一条道,“两位恩人过来,怎么不让伙计提前来说声?我好备下茶水点心招待不是!” “宁老板父子团聚,宁小公子又还在养伤,我们也不想叨唠。”兰卿晚回着礼,随他进了店铺,又将手里的一包药递过去,“宁小公子气血不足,昨夜匆忙,特地又备了一份补药来,他现在醒了吗?” “真是有劳李大夫了。”宁老板接来补药,接着道:“小儿已经醒了,只是还需调养些时日才能康复。” “方便我们去看看吗?正好也想问下山贼的情况。” “那是自然!” 宁老板听兰卿晚要探望,忙侧开身子,正要往院内引,宁南清就自个儿赶出来了,还未站稳,就疾声道:“恩人,山贼的老窝就在那座山的石洞里!” “石洞?” 昭云初仔细会想着山中地势,不等他确定位置,宁南清就上前来扯着自己的胳膊,“是,石洞外遮掩得极好,到处是机关。” “那你是怎么跑到山里的?” 他吃力地站着,目光对上昭云初,逃跑前的记忆已清晰起来,声音虚得很,“我当时在洞里遇到了个坐轮椅的大叔,他偷偷喂了我一包假死药,让我蒙混成快死之人被丢出洞口,我这才有机会逃出来,但他们可能又发现我逃了,才顺着脚印来抓的。那个大叔交代我,下了山就去找李记药铺的人来救他。” “坐轮椅的大叔?” 昭云初看向兰卿晚,这样指名道姓地要他们去救,是兰氏的人吗? 可兰卿晚也茫然地朝他摇摇头,思索片刻,察觉此人并不简单,“虽不知是何人,但那些山贼设的机关与宗门类似,说不定……” “他们为何一定要抓你?” 昭云初听出了兰卿晚的意思,当即打断他的话,免得暴露了身份,一把按了按兰卿晚的肩膀,提醒着他点到为止。 兰卿晚看着他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又看向宁老板,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米粮已经得手,山贼为何还要孩子?” “这还不简单,绑票呗!” 昭云初想得明白,山贼土匪嘛,这种事他听过不少,靠近兰卿晚,沉声解释,“估计是想再用孩子换些银两,若不给再撕票也成。把他打死宁老板不知道,照样可以勒索钱财,但如果他跑下山了,可就一分钱都捞不成!” “真是畜牲……竟为了钱财对一个孩子下手。” 听着这番话,兰卿晚怜悯地看向小少年,眉宇间透着心疼,叹息着摇了摇头。 山贼如此猖獗,若是任其发展壮大下去,指不定要继续坑害多少百姓。 回头看向昭云初的时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管那人是谁,剿匪刻不容缓,我们即刻进山。”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6、第26章 突然说亲 山贼的老窝并不好找,还得着意避开陷阱,寻至傍晚,兰卿晚和昭云初才到宁南清所述的位置。 两人找了块山石遮掩,观察着周围地势,瞧见一块被老树藤缠满的山坡,周围天然堆砌着巨石,连着山腰,与宁南清描述的洞口极像。 “泥地上有车压过的痕迹,想必是运送东西的必经之地。” 兰卿晚注意到坡下的泥地与旁处不同,昭云初左右张望,确保无人后,随即转身背靠着山石坐下休息,“既然洞口找着了,那我们且在这儿等着。” “等什么?” 兰卿晚见他悠哉地翘起腿喝水,正想劝他别放松警惕,昭云初一把递了水袋过来,“山贼总不会一直窝在里面,总有出来活动的,咱们守株待兔,总比硬闯遇上埋伏轻松得多。” …… 月上树梢,石寨里正热闹,一群山贼饮酒作乐,互相吹吹牛,到快醉死才肯回屋睡觉。看他们喝得正起兴,一时半会儿散不了。 昭云初穿着山贼的衣服接连窜了一段路,斜眼瞥见个端酒肉的,冷哼一声,几个跃步攀过了石壁,一掌劈晕喝得微醉的山贼,单手接过他手里的一坛酒,往里头倒了药去。 这帮人倒是耍得开心,叫他们在外头等到天黑,才等来一个! 还是快些解决这帮家伙,免得让兰师兄在外头吹冷风。 心里叫骂得起劲,走到守在山贼头子屋外的人,脸上当即挂了笑,“几位兄弟,后边哥几个让我给你们送些好酒来,大家伙儿快来喝几杯,这大晚上守得辛苦,快暖暖身子。” 一顿招呼,吃酒的山贼就全围了上来,人手一碗倒了酒就喝上,昭云初看着这些人,慢悠悠地后退到一块石凳上坐下,眼瞅着他们一个一个地晕过去。 抬脚踹开了挡在身前的山贼,昭云初弯腰扯下了其中一人挂在腰带上的钥匙,轻松开了机关门入了石洞后方。 有了宁南清给的情报,知道头目休息的位置,昭云初也省得一处处打探找人了,本打算找到那个坐轮椅的人就去和兰师兄汇合,可来回兜了一圈也找不着。 “真是的,给老子死哪儿去了?” 昭云初一手拍在桌子上,用腿勾出张凳子来坐,左右打量着有没有遗漏的地方,一不留神,就把凳子下连着的线给碰到了,顿时扯动了洞里的挂铃。 这儿居然也有机关?! 不等他出门,周围立刻围上来一批人。 “甭管你什么来头,赶闯当家的卧房,就是死路一条,小的们,上!” “找死。” 本就因找不着人有种被耍的感觉,昭云初见他们冲上来,眼一眯,已揉起手腕,他可没有兰师兄那么好的性子,既然是主动送上门的,杀人这等事他向来做得顺手。 …… 夜半三更的,石洞里已被放倒了一片人,昭云初脚下踩着个小头目,听他哭喊求饶,不住又用力挪了挪脚,“说啊,你老大在哪儿?” 都说只有山贼土匪打家劫舍的份,寻常百姓见了是躲之不及的,可事实证明,昭云初不是良民,山贼遇上他,连窝都保不住。 昭云初见他不肯说,也不气恼,蹲下身去,匕首一下刺进脚下之人的胳膊上,像玩泥巴一样搅了搅,“说不说,嗯?” “啊——啊——我说、我说……” 昭云初刺得人死死的,咯着他的骨头,把人疼得死去活来,才停下手,“快说!” “在山顶上!老大数月前抓了个受重伤的江湖人士,打断了他的腿,那人教了咱们些设埋伏的法子,老大就留着他的命在那儿养伤,昨日发现他用假药放跑了那个做肉票的小孩,今早为这事就上去教训他了。” 清风徐拂,月上淡云渐散,光华轻洒,昭云初出来寻不见兰卿晚,却注意到石头上留下的刻痕—— 山顶见。 自己才刚打听到,兰师兄怎么倒先去山顶抓人了? …… “我为虎作伥,实属无奈之举,若不帮他们设机关,恐怕今日就不只是断腿了。” 山洞里的声音沧桑而低沉,回声阵阵,绝望的呜咽声卷在狂肆的夜风中,不一会儿,哭声突然响起,如厉鬼凄鸣,昭云初听到动静,倒是省得再找地方了。 洞口外受伤的山贼不少,昭云初也懒得去辨哪个是头目,直直往声音传出的洞内赶去。 抵达洞内设了烛火的位置,一眼就看到了持剑的熟悉背影。 “兰师兄!” 隐隐看到他身上有血迹,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山贼的,赶忙小跑过去从后托住他的身子,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你伤到哪儿了?” “……我无事。” 确认了他没受伤,昭云初这才稍稍放松,注意到他匆匆往前,如此着急,让人不解。 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只瞧见一个明显受过重刑的男子在轮椅上无声地淌泪,身上的鞭痕红得扎眼,膝盖上勾着铁索,将两条坏死的腿绑在椅上,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 “何子音?!” 一眼认出此人是谁,昭云初眼中有不小的震惊,难道山贼说的那个江湖人士,就是他? 兰卿晚意外于昭云初能喊出他的名字,微微偏过脸来,“你、认识?” “算不上认识,他是顾瞻这两年新招揽的门客,我在顾府见过一面。” 昭云初应着人,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不知道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于是拉住欲要过去的兰卿晚,警惕地朝人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用问吗?” 轮椅上的人出语凄凉,面对两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面色越发惨淡,“顾府大乱,我重伤逃出城,被迫落草为寇,可叹我苦修三十余年的武功……” 说得激动,何子音咬着牙用力锤了捶自己毫无知觉的大腿,“在顾府里还未施展过什么拳脚,就落得这个下场!老天爷不公啊!” “云初!” 兰卿晚听得不忍,上前点了他的穴道,让人昏睡过去,才下意识抓上昭云初的手,神色严肃地凝视面前的人,“我先背他下山,他受了太大的打击,需好好医治。” “好。” 昭云初点着头,用力回握了下他的手,交代了下大致的情况,“我已经按你说的,把大半山贼弄晕倒了,眼下还是赶快下山,报官处理吧!” 兰卿晚听他说着,轻点了点头,抿了抿唇,将情绪稍稍压下,“粮食呢?找到了吗?” “找到了,就在下面的石洞里。”昭云初答着,想起石上的刻痕,心中有疑问,“兰师兄是怎么知道来山顶的?” “你进去后没多久,我听到两个巡山的闲聊,便先来了。” 知道兰卿晚急着铲恶除暴,但这样不商量就擅自行动的做法,叫他有些生气,但还是软下语气,“兰师兄,以后要做什么先同我说一声,别让我担心。” …… 这一日的临江镇格外热闹,一辆辆囚车经过,老百姓们都在街边叽叽喳喳聊个不停,听说天不亮官府就上山去剿匪了,这下附近的村镇都能太平不少。 “这些当官的,从前不管,咱们替他打了个七七八八,就急着去抢功了。” 昭云初坐在酒楼的窗边看着下面的街景,低笑着嘲讽一句,随即拿酒起来喝。 “为官之道,向来如此,但宁某一家,绝不敢忘二位的大恩。” 坐在对面的宁老板听到昭云初抱怨,以为他是真不高兴,于是捧起酒杯,以表宽慰。 “宁老板过奖了,举手之劳罢了。” 兰卿晚携起酒杯回敬,看向一旁气色转好些的宁南清,由衷为他感到高兴,“小公子能平安归来,又拿回粮食,该是我们来祝贺你。” “哪里哪里!” 宁老板饮下一杯,接着向一桌酒菜摊手,“今日这桌聊表心意,还请二位不必拘束,若是不够,我再加些菜。” “那感情倒好,店小二,再来两坛酒!” 昭云初听宁老板说完,倒不客气,直接扬手要了东西,兰卿晚一旁着急拉下他的手,“不可无礼。” “无妨无妨,恩人若是喜欢,我进城运货时,再挑上几壶好酒送到家去,慢慢尝!” 宁老板见他这样倒是开心,等店小二送来了酒,沉思片刻,转而又朝人笑起,“李大夫风华正茂,不知可曾定过亲啊?” 话里有明显试探的意味,叫昭云初听得吃酒的动作一顿,眨眼间歪过头去,见兰卿晚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愣着,于是脱开他扒拉着自己胳膊的手,低笑出声,替他先开了口,“听宁老板这话,是要为我哥哥说亲啊?” “啊?这……” 昭云初问得直接,宁老板有些意外,兰卿晚倒是回过神了,看过来时再次朝他伸过手去,欲要阻止这个话题,“让你别喝,醉得说胡话了。” 可昭云初手腕一转,巧妙避开了他的触碰,径自又往自己杯里倒了酒。 手里落了空,兰卿晚瞧他像是刻意不听劝一样,一口饮尽杯中酒,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过了这一会儿,宁老板倒是松缓许多,以为是做弟弟的性子急,忙倾身对他们着重介绍,“不瞒二位,我族中尚有一位晚辈待字闺中,正当妙龄,生得可爱,与李大夫,可谓是郎才女貌啊!” “是嘛?” 眉尾微挑,昭云初对着人露出意外的表情,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去帮腔,可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兰卿晚已拱手做了礼,把话挡了回去,“宁老板过奖了,在下初来镇上,前途不定,还未有成婚的念头。” 着急打消说亲的想法,惹得宁老板疑惑,“李大夫年纪轻轻已打理了一家药铺,怎么能说是前途不定呢?” 兰卿晚听着,一时语塞,不自觉地看向身边人,想要他帮着说句话,可昭云初却仿佛没听到般,只顾自己夹菜吃,之好低了低头,再次回绝,“在下无才,药铺的经营并不顺利,若是此时娶亲,只怕是委屈了姑娘。” “李大夫真是过谦了,医者重德,何况我也不是嫌贫爱富之人,若真有难处,帮衬也是应该的。” 宁老板好生安慰了一番,真以为兰卿晚是怕高攀才推辞,还想着如何说服,瞧一眼旁边的昭云初,“李大夫人品出众,此番姻缘天造地设,你说是不是?” 没想到低头吃饭也能被宁老板拉上,偷瞄了眼身边的师兄,瞧那神色紧张的模样,昭云初暗自翻了个白眼。 好端端的问自己做什么?若是不同意,反倒是成坏人了。 暗自磨了磨牙,嘴角却微微上扬,戏谑地抬指勾起酒杯晃了晃,“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世上唯有美酒和美人不可辜负,先见见也……” 眼角余光瞥过去,注意到兰卿晚面容上隐隐浮现一抹愠色,想是不愿自己干涉他的私事,随即话音戛然而止。 也罢,反正自己也不想搅和这档子事! 可眼看自家师兄脸色有越发难看的趋势,竟然闷了一口酒下去,怕他是真不高兴了,于是昭云初眼珠一转,笑着给宁老板递话,“这事倒也不急在一时半会儿,改日再聊吧,倒是一桌好酒好菜,应当好好享用!” “这……” 宁老板来回瞧着这兄弟二人,总觉着哪儿有些不对,又说不上来,既然给了台阶,也只好顺坡下了,笑着摊手招呼,“是,先吃菜,吃菜!”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7、第27章 酒后动情 后半场的酒席,任两人谈笑风生,兰卿晚倒是半点不想搭话,生怕再被扯进去似的,除了吃菜喝汤,一口接着一口酒往肚里灌,很快喝得脸上晕红一片。 昭云初终于看不下去了,与宁老板谈笑间,随手夺来兰卿晚手里的酒杯,“哥哥酒力不好,别贪杯了。” 本以为依他的性子,不喝也就是了,没曾想他眼盯着酒杯就一把夺了回去,“你能喝,我怎么就不能?” 话里明显带着置气的意味,叫昭云初也不好当着宁老板的面再拦,咬了咬牙,只好拉上兰卿晚的胳膊站起来,朝人笑道:“宁老板,今日酒足饭饱,哥哥也醉了,我先带他回家。” 昭云初应付得仓促,好在宁老板也喝多了,一句话糊弄过去,宁老板也歪歪斜斜地站起来,被小儿子扶稳后,醉醺醺地上前搭了搭昭云初的肩膀,“恩人,你也是年少正当时,放心,你的婚事我也记着呢……改日,咱们再接着喝,不用跟我客气!” “好、好……” 想着送兰卿晚回家,昭云初也不管他说了什么话都满口应下,“改日再说,改日再说……” 话音未落,拉着的人突然一个扬手,脱离了自己的帮扶,兰卿晚脚步轻浮地往楼下去,让他好一阵担心。 夜里路上人少,兰卿晚向来注重仪态,今晚却晃晃悠悠地走了好一段,昭云初追上人,抬手用力揽住他的肩膀,“兰师兄……” 这一路上喊他多少次了都不吭声,难道就为了说亲的事? “宁老板是来给你提亲,又不是来结仇的,你方才那样推三阻四,人家指不定以为你有什么隐疾呢!” 昭云初本想逗一逗他,可当他不经意间瞥过去,恰好迎上了那张眉宇紧皱的脸,兰卿晚轻咬着唇,像是被他的话气到了,眼神里流露出藏不住的哀怨,令他心头一颤。 好一会儿,像是因什么而妥协了似的,兰卿晚堪堪垂眼,稍稍偏开脸将人推开,有气无力地道:“别说了。” “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亲。” 昭云初并没有被推躲远,一手拉回兰卿晚往家门站好,另一手掏出钥匙来开门,嘴里止不住絮叨,“我只是成全宁老板的好意,倒让你这么不高兴。” “你还在说……” 兰卿晚听着似更不舒服了,径自推开门,用力掰开昭云初的手,埋怨的意味极重。 瞧着他今晚的状态真不太对,也不知究竟是怎了,昭云初关上门后继续跟上前,防止他下阶时跌倒,凑到他耳边哄着,“好了,我以后不说了,只要是兰师兄不喜欢的就不要,是兰师兄喜欢的,就是天下奇珍我也给你找来!” “……只要是我喜欢的?” 话说得理所应当,听得人耳根一颤,兰卿晚停下脚步,朝昭云初微微偏过脸,却不敢直视,隐藏着眼底的悸动,“油嘴滑舌。” 虽是斥责的话,语气却不重,昭云初自然是听出他心情好了些。 于是眼珠子转了转,看到了天上的月亮,想到什么,便携来墙角酿好的酒,顺势转了话题。 “兰师兄,江湖里的人常说,在月下醉酒舞剑最好看,你兰氏剑法这么好,不如在院里耍耍,让我也饱个眼福?” 一句夸人的玩笑话,兰卿晚却认真听着,等昭云初扬起酒壶,顺手要饮时,被他给截下,一把按住了手。 “别喝多了,云初……” 昭云初一个嗤笑,想这兰卿晚都醉了还要拦自己,无奈捂脸,起了微微困乏之意。 “平日里不见你学得多上心,若是喜欢,往后我督促你多习剑法就是。” 兰卿晚的话来得有些突然,昭云初愣上一愣,保持着倚靠墙壁的姿态,抬头瞥向他,渐的收紧了目光,轻呵呵吐字,“兰师兄的话,倒是像个师父会说的。” 调侃着往前迈了一步,昭云初身子倾向兰卿晚,伸手伏在他肩上,“我自小匕首用惯了,剑法使得不好,怪不得兰师兄嫌弃。” “我没有这个意思!” 兰卿晚不想他误会,伸出手连忙扶上他,有些不稳地颠了颠,昏着脑子也没怎的斟酌字句,“我是担心你往后会吃亏,才想着让你多学一些……” “我知兰师兄是一番好意,可每次你都叫我要手下留情,这次剿匪也是,那我学这么多剑法有何用?” 昭云初看得出兰卿晚也醉得厉害,话说得模糊了,没得打趣,只好撑着他,一个推门,先扶他往屋里边去再说。 刚放下酒壶,不待他把人送到榻上,兰卿晚忽然用力一推,昭云初脚下不稳,踉跄着后退,身上的人顺倒过来,闷声把他抵到窗边的墙上。 兰卿晚倾在他身前,只双臂下意识地圈过来,挨得这样近,连彼此呼吸都能听到。 “是啊,我让你手下留情,是不想你再葬身火海。” 夜风吹灭走廊上的烛火,昭云初眼前一瞬陷入昏暗,连带着停顿了脑中所有的思绪。 兰师兄,他、在说什么? 难道…… 好容易适应了夜的昏暗,借着清幽月光,兰卿晚的脸在眼中一点一点清晰,昭云初盯着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兰师兄……” 唇上被抵上一根食指,兰卿晚想要昭云初安静听他说话,待食指慢慢划向耳后,他单手轻抚着脸颊,伴随而来的,是他的声音―― “以后你乖一点,别气我了。” 越往后说的话越含糊,直到唇上暖意覆来,便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暗云滚动,终于卷噬了夜里透出的月华,周围黑沉而寂静,唯有冷风长袭,窗纸发出窸窣碎响。 什么也看不见,黑暗中,昭云初紧紧扣着窗沿,指尖因用力过度而颤抖。 “你曾说过自己始终一人,那这最后一程,便让我陪你一起走吧。” 赴身火场的那一幕太过深刻,已无数次在脑中重现,亦在梦中无数次地想要同他说上几句话,最后却都只能在梦醒后独自茫然面对黑暗。 恍如经历了一场噩梦,到最后失去意识,他才明白,前世的那个兰师兄彻彻底底地死了,而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见上他一面。 但现在,眼前的……是谁? 温热的身体靠得紧,心脏跳动有力,皮肤完好,无一丝烧伤残痕,可方才的话听得真切,将心底熄下的火苗重燃。 是兰、兰师兄吗…… 揪起他的衣襟,唇口微抖,无声唤了一次,才发现,自己竟连那个名字,都不敢喊出声,只怕又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幻觉。 任他晃神怔愣,醉酒之人不知意,无意识地贴上脸颊一侧,渐渐显露了隐含深处的意图―― “云初……” 听着低旋耳际的呢喃,返回临江镇途中在山林小憩的模糊情形一瞬忆起,连同往日许多细碎的片段交织脑中,昭云初怔在原处,眼看身前的人拉下自己揪在衣上的手。 耳边的摩挲愈重,他几乎是腻在自己身上,披发从肩膀滑落,垂在身侧,在手心里旋过一个弧度,发尖扎着掌心,磨出微弱的痒意,惹得昭云初不自觉五指收紧。 兰师兄,居然对自己…… 敏感地察觉到他在黑暗中逐渐升起隐秘的心思。缩起的手被他轻轻探进掌心,而后手指又穿过指缝,扣了上去。 两人的酒意未褪,浅尝辄止的接触已不能被满足,他手上忽而用力,拉着昭云初旋过身,随后推坐榻上。 束发垂散榻中,昏暗的光线之下,他抚脸的动作很是轻柔,满足的浅笑似蛊咒般让人着迷,昭云初只磕着眼,几乎要陷入进去了。 吻落额间,隐着醉中人埋藏至深的情愫,昭云初敛下眼睫,感触到修长的手一点点游移,擦过肌肤,轻柔而缓慢,似想剥离身上被扯松的衣物。 指尖触碰到衣襟一刻,昭云初瞬间醒神按住,阻止了兰卿晚下一步动作。 两世为人,早已并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前世当上宗主后去过烟花之地,什么场面没见过,可若是兰师兄,便都不一样了。 “兰师兄,你想要我?” 身前的人怔然一顿,缓缓低下头,若即若离的呼吸喷洒耳廓,流连轻吮,丝丝发痒,又缓缓松开,就着脸颊轻轻舔舐。 这样的吻,过于炙热和缠绵,一字不曾否认,无声道尽了他的心意。 昭云初抿起唇,缓缓包覆上他的手。 眼前的,是他最渴望见到的兰师兄,别说是要自己这个人,就是即刻拿命去抵他的安然欢喜,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怎样都可以,只要…… 他是兰师兄。 “你喜甜,我喜酒,若你肯喂我一口甜酒,我就是你的了。” 附过耳去,低声诱哄着,昭云初携来桌边的那一小壶酒,等兰卿晚主动沾染了酒香贴过来,昭云初唇角勾起弧度,微微开齿,迎进含酒而来的示好。 甜酒醉人,昭云初缓缓咽下,终于松开他探进衣襟的手,教人如何探索,兰卿晚哪里有经历过这些,很快就受不住地扯动喉结。 见他如此,昭云初又含进一口酒偏头轻啄,为着方才的使性讨乖,舌尖轻撩唇畔,又缩回来,“酒很甜,兰师兄也尝尝。” “云初,唤我的名字……” 尝得甜意,不禁沉浸其中,他晕红着脸,贴在人耳边私语。 随着昭云初的深入,他微微打颤,而时重时轻的力道搅得呼吸越发急促,勾在颈后的指尖深深掐陷下去。 “嘶――” 月色悄然透过窗子投入屋中,在墙上映出交叠的淡影,昭云初唇冷不防被咬破。 微微睁眼,盯上兰卿晚满是热汗的脸,初次贪欢,眉心微蹙,一片醉容紧绷得不行。 “阿晚,你疼疼我。” 昭云初抿了抿唇上的咸味,托紧了他劲瘦的软腰,低笑着往人怀里蹭了蹭,又眷恋地徘徊在他脸颊碎吻,倾尽所有地讨人欢心。 夜渐冷了,可屋里头已暖得一塌糊涂,不知不觉中,天已微亮,清晨里的鸟鸣催醒了榻上的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8、第28章 师兄欺人 昭云初眼皮动了动,从被窝里探出半个头,睁开一条缝,昨晚折腾到后半夜,身上乏力得很,见着窗外的天色尚早,想要再睡个回笼觉,刚往被窝里蹭了蹭,就感觉到自己脑袋下垫的好像不是枕头。 一转头,就看到了身边未醒的人,浅浅地呼吸着,墨发披散微乱,这样侧身熟睡,只一条手臂被自己枕着。 怎么会睡成这样的?该麻了吧? 昭云初在被窝里动了动,小心地把他的手臂收回被窝里,也没见有什么反应。 兰师兄一向睡得轻,起得最早,所以平时都是他催着自己起床练功,今日竟这般沉。 昨晚之事回想起来,仍觉得不太真实,若非看到兰师兄在自己身上用力留下的抓痕,还真会怀疑是一场梦而已。 兰师兄,终究是回来了。 可千思万想,怎么也没想到,兰师兄竟会对自己有这样的心思,而自己昨晚居然就接受了。 两个男人相守一处,他们还是同门师兄弟,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想着,不由地用指尖轻轻触碰他的眼睫和唇畔,指腹来回摩挲几下,顺着那轮廓,忍不住撩开他散在额前的墨发,眼中懊恼的神情渐渐转为欣喜。 可只要兰师兄愿意,又有什么不可以? 往后是不是,真的可以如自己所愿,一辈子独占他一人? “阿晚。” 回忆着兰师兄昨夜让自己这样喊他的名字,在身下享受温存的情态,便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忽而察觉到他的喉咙有细微的颤动,猜到是要醒了,昭云初下意识退开,眼一瞥被人脱在榻上的素色中衣就抓了过去。 兰卿晚睁眼醒来的时候,晕着脑袋,只模糊看到一个正在穿衣的背影,直到视线越来越清晰,才疑惑着轻唤了声,“……云初?” 他撑着手想要坐起,动作稍有牵扯,体内就隐隐不适,腰上乏力得很,低头瞧见到散乱一床的衣物,昨晚零碎的记忆闪过脑海,兰卿晚被刺激得彻底清醒了。 昭云初手上系着衣带子,听出他的语气不太对劲,动作一顿,转身相看,向他确认着什么,“阿晚?” 昭云初颈上和胸口的痕迹显眼得引人注目,反应过来自己处于何种境地,兰卿晚终于意识到那不是梦,震惊过度,唇齿扯动着,好半天才揪起被褥,“荒、荒唐!” 这等反应着实出乎昭云初预料,一时哑然地抿起唇,不住皱起眉头,“你昨晚把我压到墙上,现在说‘荒唐’?” 话里含笑,微有颤音,昭云初神色渐的透出委屈和恼意,“兰师兄……你是欺负我年纪小吗?” “我……” 昭云初说得真切,与迷乱的记忆重合,听得兰卿晚迟疑地抬眼,“我怎么会……” “你把我衣服都扯坏了,还想抵赖?” 被昭云初说得语塞,兰卿晚才注意到他身上的中衣被抓破了一个口子,语气都弱了许多,“我不是有意……” 心生内疚,想要伸过手去,可安慰不是,不安慰也不是,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了,兰卿晚这会儿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昭云初看他捂上额露出神伤的表情,仿佛这件事的冲击太大,不禁咬了咬牙,垂眼半阖,敛去心里的失落,当即抓起自己的衣物,背过身去穿戴。 云初…… 兰卿晚听到动静,顷刻抬眼,注意到昭云初收拾的动作极快,整理好衣物就快步离去,甚至他还没来得及喊住人,屋门就被重重关上。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兰卿晚双手慢慢环抱住自己的肩膀,身上残留的不适感,让他不自觉想起昨夜蚀骨的纠缠,像不可遏制的暗流一样,搅乱了他的思绪。 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小师弟…… 往日里再多的心思,也从来没想过做出什么越矩的事,可昨晚,他怎么能允许自己这么做呢? 自己这个师兄当成这样,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师弟,兰卿晚一点点低下头去,越发无助地咬起下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仿佛苦胆入口,苦涩无比。 厨房里,昭云初手脚麻利地生起火来做早饭,把米掏干净了准备下锅时,还是忍不住用力甩下去,全当撒气了。 兰师兄,怎么就这么气人呢!敢做不敢当! “叩叩——” 外门忽而被叩响,昭云初听着,边往外走便整理好卷起的衣袖,快步经过院子往外去。 开门看到的是洋溢着满脸笑容的伙计,手里拎着两袋米粮就搬进来,“昭兄弟刚醒啊?这是宁老板早上让人送的米粮,我和掌柜也各一袋,说是谢我们照顾他小儿子的。” “行,我搬进厨房就好,你先回药铺忙去。” 昭云初这会儿心情郁闷得很,只想快点打发人走,单手拎了两袋米起来就要关门,伙计却好奇地探过头,“都这时候了公子还没醒吗?闻着你身上的酒气,看来昨晚宁老板请的酒你们没少喝啊!” “是,兰师兄他喝醉了,今日且休息一天,你和掌柜帮忙照看好药铺。” 昭云初顺着他的话答道,再次想关上门之际,又被人堵上门板,“咦?你不是醒了吗?怎么也不去?” “我要照顾兰师兄。” “啪——” 再懒得和伙计磨叽,昭云初一把关上门,又往兰卿晚的卧房探了眼,才闭上眼长长叹了气,拎着米粮去厨房继续忙活。 把早饭端进兰卿晚卧房的时候,他已经洗漱好了,正靠在榻上休息,只是长发未梳,有些凌乱地散了几缕在肩上。 看到人进屋,不自觉垂下眼,心虚得不敢对视。 昭云初并未多说什么,也未多看他一眼,只管把饭菜端到榻前的柜子上,转身就要走。 “云初!” 袖尾一瞬被拉住,兰卿晚身子倾前,看着少年的背影,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不习惯少年对自己这样的态度,下意识地就伸出手了。 昭云初回头瞥了眼榻上的人,凝视片刻,确认兰卿晚并不打算说些什么,便用力扯回袖子,转过脸去,“兰师兄若是没想好,倒也不必拉着我。” 兰卿晚的手抓了空,双眼满含着愁绪,只盯着少年,长而密的睫羽不曾眨一下。 “昭兄弟,开开门啊!” 前后半个时辰不到,伙计的声音再次传来,昭云初略显烦躁地前去开门,刚一开,来人就小跑入屋,“公子,隔壁街的老婆婆咳嗽得厉害,掌柜请您去药铺诊……” 瞧见兰卿晚躺在塌上,一副准备用食的模样,喘着气就问起,“这酒劲这么厉害吗?” 他进来得突然,兰卿晚一点准备也没有,又不知如何说辞,只得吞吞吐吐应他:“不、我、我是……” “兰师兄没事,酒后有些头晕乏力罢了,休息休息就能下床。” 昭云初站在房门前,简单一句话唬弄过去,适时转了话题去,“什么老婆子?咳得很严重吗?” “就是卖绣花荷包的那个,她家老头儿子都死了,就剩她一个,病了挺长时间,义诊时公子给她开了药,现在估计是药吃完了。” “我记得,那位老婆婆可怜……” 兰卿晚回忆起那位老婆婆的病,抬手就要掀开被子下榻,“她的咳嗽是时疾,最怕忽冷忽热的天,我这就去!” “不必着急。” 昭云初及时出言拦下,兰卿晚不知所以地看着少年,接着听道:“我去吧,配个药不难,你安心休息。” 给一个老婆子治病倒不是什么大事,昭云初抓好药后,洪掌柜就让伙计把老婆子送回家去。 昭云初眼见还没登记入账,正要上前,洪掌柜就拦了他下来,“这位老人孤苦,公子说过,这段时日先免了她的看病钱,他自有打算。” “这……” 昭云初再瞧一眼自己开的药方,“这都是上好的药材,怎么尽干些赔本生意?” “也不是什么大事,听公子的吧!” 洪掌柜拍拍昭云初的肩膀,接来他手里的账目,自打昭云初进门就察觉出他心情不好,这会儿忙完了倒想问一问,“昭兄弟,昨日还高高兴兴地去吃酒,今日是怎么了?老绷着张脸。” “我哪有绷着脸,你眼花了吧?” 昭云初翻了个白眼转身坐到椅子上去,翘起腿,打算喝杯茶降降火,可洪掌柜看得不对,“你不是要照顾公子吗?这会儿药铺里没事,要不你先回吧。” “药铺这会儿没事,等会儿又有事,一大早敲了两回门。” 昭云初心情难得这么差,逮着掌柜和伙计撒气,“我才不要来回跑,累死个人!” “那公子的午饭怎么办?” 自打饥荒过去后,街上的小吃摊多了,他们也不再由昭云初送饭,只他在家顾好两师兄弟的饭菜就好,今日倒是奇怪了! 伙计一提兰卿晚,昭云初刚转好些的脸色瞬间又沉下去了。 他们俩今天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是故意给自己找不痛快来的? “饥荒的日子过习惯了,忘了这世上有种东西叫饭馆子吗?” 昭云初说罢,闭眼静了静,才随手从袖子里掏了一叠铜钱,看都没看就塞到伙计手中,“中午去隔壁街的饭馆子给兰师兄买份糖醋鱼,他喜欢偏甜少刺的,让老板仔细选骨刺少的鱼,烧熟后多浇点糖汁。” 叮嘱得仔细,倒让洪掌柜和伙计确认了昭云初有状况。 平日里他可是每一个铜板都省着用,致力把钱财都用在维持这小小的药铺上,怎的这一下饭菜都不做了,倒肯花这冤枉钱? “昭兄弟,你不会是和公子吵架了吧?” 洪掌柜一语命中,让昭云初的脸色变得更快了,终于找着了缘由,不等人发火,洪掌柜立马识趣地退开几步,又指着伙计,故意大声道:“记得没?叫你平日不上心,公子要骨刺少的鱼,烧熟后多浇点糖汁,多亏人家昭兄弟记得呢!” 搁这阴阳怪气谁呢! 昭云初一把掷下茶杯,抽出一旁盒子里早已收起的凉扇,用力给自己扇起来。 洪掌柜看着他使这小性子,在旁边小声指点着伙计,“看见没,这昭兄弟对上公子,火气再大也就这样而已。” “那他俩为啥闹别扭?” 伙计一知半解地挠挠头,洪掌柜一斜眼,“你问我,我问谁?” 就他们明目张胆讨论的这会儿功夫,昭云初扇得风更大了。 药铺里还真是时不时有病人来,昭云初索性心安理得待到傍晚,才在洪掌柜和伙计的热切询问下准备打道回府。 临行前,洪掌柜主动送上浮元子交到他手上,认真道:“甜的,两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9、第29章 互表心意 提着浮元子刚进门,就瞧见扶着墙面走出卧房的兰卿晚,未梳的长发披散身后,外搭着浅白色的素衣,似还未缓过疲累的模样。 “你怎么下床了?” “……云初?” 昭云初把手里的吃食放了院中桌上,一把将人横抱起来,稳稳地往屋里走。 等迈入屋中把兰卿晚放到榻上,就听他道:“我想你在药铺忙着,想先去煮饭。” “哪用你思量这个?” 昭云初去院里把吃食拿进来,捧了一碗到他手里,“掌柜买了两份浮元子让我带回来,趁热吃吧。” “……好。” 对于昨晚的事,两人似乎心照不宣地避开不谈,气氛一时间有些安静得尴尬。 兰卿晚吃进几口,在这样的氛围里有些食不下咽,便就近找了个话题问起,“那位老婆婆,她怎么样了?” “没什么,一样是时疾引发的咳嗽。” 昭云初闷头吃着浮元子,并不打算抬头看兰卿晚,只边吃边提醒他,“义诊早已结束,你怎么不收她的药钱?药铺经营也不容易,之前的亏空到上个月才勉强补齐,如今可没有多余的银两来补贴。” “我并非是想一味地贴补她。”兰卿晚放下碗,对着人解释着,“你先前所言有理,我自然会顾好药铺的经营。” “那你还……”昭云初疑惑抬头瞧了他一眼,意外对上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又下意识低头避开,眨眼间理了理思绪,继续吃起浮元子,“掌柜说,你有打算?” 昭云初闪躲的反应落了兰卿晚眼里,心里紧得有些酸涩,微抿着唇,兰卿晚低头用汤匙搅拌了好一会儿浮元子,才刻意撇开隐秘的情绪,继续方才的话题。 “那位老婆婆平日里靠绣些荷包营生,我是想等灾荒过去后,看看有没有经商之人来我们这儿看病,好给她介绍些生意门路。这样一来,她也有了更好的生计,就不愁付治病的钱了。” 昭云初听着,言之有理,虽然兰卿晚乐善好施麻烦了些,但总比替人兜底得强,既然已有主意,接着问起,“那你现在找到人了没?” “嗯,我有去找宁老板问过,他说有个朋友需要刺绣手艺好的老师傅,我正想着找时间让老婆婆带上绣品去见见。” “行,你做主就好。” 理解了他的意思,昭云初不再多聊,说话这会儿功夫,吃得也差不多了,伸手拿过兰卿晚的汤匙小碗,悉数整理收拾好,拿着东西就要起身,“你休息吧。” “……云初。” 昭云初正要往外走,突然又被抓了衣袖,借着初升的月光,让人看清了他倏忽皱起的眉宇。 兰卿晚试着将人扯回,可昭云初不为所动,意识到他真的是在刻意回避自己,无奈地长叹一声,“能不能先坐下来?” 昭云初眼下被人扯得用力,想轻易走开是不太可能了,暗自磨了磨后槽牙,只好背对着兰卿晚坐在榻边,但手里的东西没放下的意思,随时准备走人。 兰卿晚见他仍是不愿面对自己,不自觉揪紧了手里的衣袖,神色黯然地睨了他好一会儿,薄唇几度张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昭云初察觉到身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不放,这种感觉并不舒服,但始终没有催促,只等人自己愿意开口。 “对不起。” 终于,身后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道歉,昭云初眼底流光微闪,呼吸稍滞,背影却依旧保持不动,等待着兰卿晚接下去要说的话。 “我昨晚喝得太醉了,我不知道自己会越矩对你……” 身后传来的声音比方才要低上许多,似乎连做了什么都说不出口,昭云初听罢,蹙眉闭眼的一瞬,将隐隐的失落敛进眼底,不自觉咬下唇,昨晚被咬的破口尚未愈合,刺痛感再次伴随着咸意蔓延开。 “是吗?” 昭云初再次睁眼抬起时,目光依旧低望着前方,不愿示弱,声音里有明显嘲讽的笑意,“原来兰师兄是这样想的。” 兰卿晚本还想着该如何解释,他的话里含着一丝心伤的意味,听得自己忽的喉间一疼,如刀子突然划过,可还未来得及深想,手中的袖子一不留神被抽空,等回神时,昭云初已然起身。 “云初……” 兰卿晚猜到他要走,心中有不太好的预感,着急喊人,倾身上前去拉上他的胳膊,可昭云初先一步走开。 伸手未碰到人,兰卿晚身上吃力,一个重心不稳,就要跌下榻去。 “小心!” 昭云初眼疾手快地回身扶稳人,神情里浮现着掩不住的担心,可兰卿晚却没心思坐回去,一只手抓上自己胳膊,就不打算放开的意思,直直地盯着自己。 默叹了一口气,兰卿晚的固执劲又上来了,叫他一点办法没有,只好迁就着人把手里的东西放置一旁,又坐回榻边,面对着兰卿晚提醒道:“先坐好。” 兰卿晚似乎还在恍惚中,坐回去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唇,像是想解释什么,却欲言又止地垂下眼去。 昭云初看他如此,不想再这般耗下去,只轻轻握上他的手,模仿着昨晚的动作穿过指缝,轻易就能与他十指相扣。 稍稍用力,轻语道:“你昨晚,就是这样抓着我的。” 语气平静,萦绕耳畔,兰卿晚近乎失神地听着,终于一吻落在额上,才稍稍偏开脸,意外之余,似还在迟疑什么。 “云初你、真的不介意吗?你我皆是男子……” 昭云初听到这话,有些无奈地闭眼叹一声,轻轻环过他的肩膀,惹得兰卿晚背脊一阵僵直,可昭云初只孩子一样抵在他肩上,“只要兰师兄喜欢,又有什么可介意的?” 还以为他是接受不了把自己师弟给办了呢! 昭云初有时真是为他的古板而气恼,自己才一个晚上就想通了,他藏这份心思的时间可比自己长,居然还转不过弯来!自古豪门世家和江湖上不少人都好男风,偏兰卿晚要守那么多规矩!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兰卿晚的回应,有些烦躁地蹙紧眉心,流露出少有的认真神色,松开与他相扣的手,拉着抵到胸口。 “兰师兄若是介意,现在把我推开,我就当自己会错意,从此忘了昨晚的事。” 昭云初的声音不大,略有沙哑,甚至连语气也难得温柔,却要兰卿晚不自觉紧张起来,被拉住的手不住一颤,轻轻地屈成了虚拳。 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始于顾府相救之恩,而后流落此地相互扶持,自打知晓身世,后又恢复了记忆,便一门心思只想护自己的小师弟周全,对自己而言,照顾昭云初,仿佛更是一种责任。 记得被救下开始,昭云初便总是跟在自己身边,本是彼此过客,却慢慢习惯了同处,不知何时起,他们变得默契。 昭云初,很在乎自己。 这是他早就感受到的,与前世的相处不同,昭云初总是在身边照顾自己,不舍得让自己受委屈,亦或是担忧。 对自己,昭云初算是到了体贴入微的地步。哪怕他恢复记忆时失手将人刺伤了,也一笑了之。 但昭云初与前世的不同,自己是察觉得到的,那份真心很炙热,似乎无形之中将自己整个人都包覆其中。就像之前在林中遇埋伏,会毫不犹豫把自己阻隔在危险之外。 看到昭云初手上出血那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害怕失去昭云初,才会气恼地吼他,“以后不许再这样!” 他每每因不通市井生活而受困扰,昭云初便会出现在身边分担,闹过矛盾,又在知晓他生气时,忙点到为止,又乖乖地听他劝告。 而他,也许比昭云初更早地……依赖了这样的陪伴和守护,只要有昭云初在,自己就总是会很开心,有了漂泊他乡也不会觉得孤独,彷徨的感受。他是明白的,这些不止是习惯,责任,那样地简单。 不过是心底的愿景有违人伦,担心吓着昭云初罢,只能隐匿着自己的心思,陪着就好。 他真的,彻彻底底被搅乱了心神。 而昭云初这儿,话说得潇洒,却凝着神,生怕他一个用力就真把自己推开,直到那放在胸前的手在掌心里轻轻摩挲,甚至反握过来,才默默吁了一口气。 一个动作远胜千言万语,昭云初埋头贴进他的颈窝里,放缓了语气,“只要兰师兄喜欢,我就什么都不介意。” “现在别这样唤我。” 一声“兰师兄”在此刻唤得显然不合时宜,察觉到兰卿晚的手一瞬缩紧,昭云初微微抬头,瞅见他渐红的耳朵,故意挨近了道:“那唤什么,阿晚吗?” 兰卿晚听着,怔愣片刻,而后回神,动了动唇,刚想要说什么,昭云初已抚上他的胸口,话中带笑,“阿晚,你心跳得真快。” 兰卿晚气息尚未平复,思绪被他这一声声轻唤搅得混乱难清,只下意识地握紧了与他相扣的手,低低开口:“别说了。” 在旁人看来,兰卿晚就是个清心寡欲的宗门公子,哪怕是昭云初,也一直是这么认为,哪里晓得他喝了酒后会显露这些心思? 且兰卿晚恐怕也是克制自己惯了,清醒后竟连鱼水之欢都这般…… 摇了摇头,现在自己心情大好,才觉着肚子还没吃饱,于是昭云初冲人笑起,“不逗你了,光吃几个浮元子怕是夜里会饿,我把早上蒸的饭热一热,再备点酱菜过来。” 昭云初不再拿他寻开心,乖乖等人缓过来些,才不紧不慢地起身,把汤匙陶碗拿走。 兰卿晚静静望着他出门的背影,自己的心意已被知晓,又有了肌肤之亲,便难以再装作若无其事,往后要如何面对这位师弟,心里当真是一片混乱。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第30章 雨夜缠绵 兰卿晚神思恍惚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飘进淡淡米香,听到昭云初推门入屋的声音,他才下意识地抬了头去。 “来,吃饭。” 兰卿晚此时已稍平静了,忆起酒后之事,虽是模糊,却感觉自己好像说了许多…… “我、我昨晚酒后胡言,可是说了什么话?” 昭云初递出碗筷的动作一顿,自然猜到他想掩饰什么,兰师兄不愿让自己知道重生之事,那就装作不知道最好,省得再生是非,于是乖张凑前,“你一直叫我叫个不停,还说心慕我很久了,想亲我,还想上我……话说,为什么你觉得年纪小的就该被上?” 很好,这真假参半的话让兰卿晚脸红得不行,忍着不适直起身,夹了一口饭到他嘴里堵上,“你还是忘了这些话吧!” “嘶——” 筷子压在唇上,碰着了昨夜破开的口子,兰卿晚赶忙抽出筷子,这才注意到那处微带血丝的地方,“这是……” “还不都是你昨晚咬的。” 昭云初指尖拭去血丝,忍不住朝人抱怨一句,兰卿晚听得语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 这被人抓了小辫子的反应属实是好笑了些,昭云初嚼着嘴里的饭,一手却悄悄探进被褥,在兰卿晚的腰上轻轻按揉,多少想让他舒服些。 “呃——” 这番在腰上抚摸,直让他打了个激灵,不太适应地要拦下,昭云初却贴近耳旁,低声道,“昨晚是我不好,让你受累了,往后我不会再那样了。” 兰卿晚一怔,没太清楚他话里的意思。 昨晚确是醉酒造成的意外不假,可、可不是说,不介意、没关系的么? 难道,仅仅是指昨晚…… 是,自己会错意了? 这顿晚餐吃得心事重重,兰卿晚半点味道也没尝出来,昭云初看他一口酱菜没吃,只干嚼着饭,不禁揪了揪眉,“兰师兄,你不喜欢吃酱菜吗?” “没、没有。” 回答得吞吐,搞得昭云初怀疑是不是自己腌制的酱菜不合口,难道兰师兄喜甜,连酱菜都要改制成甜菜? 简单吃上一些,见人也没什么食欲,想着许是身体还不大舒服,昭云初便收了东西起身,突然被拉回来,“你要去哪儿?” 兰卿晚话刚脱口,昭云初低头望向他抓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自己收拾的东西,不解地反问,“这些碗筷不要拿回厨房吗?” 兰卿晚一愣,拉着自己的力道轻轻松了,没再拦着,只是微微低下头,闷声道:“你去吧。” ……莫名其妙。 昭云初不懂兰师兄哪根筋搭错了,收拾好东西,又到澡室去清洗了一番,终于回到自己房间,抬手伸个懒腰,累了一整天,还是早些睡觉得好! 深夜无月,团云压顶,周围越发闷热,直至惊雷之后的一场大雨打下,扰得人被吵醒了。 昭云初一瞬睁眼,因窗口昏暗不透光,什么也瞧不见,正想翻个身继续睡,才发觉自己的手被包裹在一个微凉的掌心里。 “……兰师兄?” 睡意朦胧,昭云初声音含糊,缓缓起身,在黑夜里摸寻到他的肩膀,仔细分辨出他侧坐榻边的轮廓,像是已经坐很久了。 兰卿晚静静地待在那儿,听着昭云初的声音,目光下意识在黑暗中追寻。 用完晚饭后自己在房里坐了许久,虽没有什么要紧事,但就是想等着昭云初忙完再次进来。 可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只隐约听到昭云初到廊下晾晒衣物的脚步声,没一会儿隔壁开关屋门的声响过去后,就再没有别的动静。 “往后我不会再那样了。” 兰卿晚脑子里冥思苦想这句话的含义,却始终下不了定论,纠结无果,便耐不住性子地下榻来到这儿。 自己的心意已然表明,索性什么也都不忌讳了,到底要昭云初把话说清楚些,否则自己今晚也是要睡不着的了。 可进屋后来到榻前,听到人浅浅入眠的呼吸声,又一下犹豫着是否要把人吵醒,还是等明日再问? 这般上赶着要昭云初给自己一个答复,倒像是怕被人辜负似的。 一时间,兰卿晚陷入了沉默。 纠结的这一会儿,昭云初已坐起身来,没听到他说话,又挨近几分,不经意间触到他的前额,“兰师兄,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兰卿晚依旧不曾说话,只感觉到他的额抵来蹭了蹭,手背偶有摩挲。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昭云初总觉着彼此的呼吸交织过密,时温时凉的触感洒来,惹得人隐隐发痒,像是在诱引一样。 “兰师兄……” 喉间扯动,凭着直觉在黑暗中前倾,虚吻了两次,未有排斥,才微微启唇,托着人颈后贴了上去。 兰卿晚先是一怔,却没有推开的意思,缄默无声间,像是明白了什么,顺和地接纳了他的亲近,一手从腰侧攀向他的后背,唇间溢出微弱的气声虚语,“这时候别这样唤我。” 比起昭云初的大胆热切,兰卿晚的回应是如此隐晦,甚至在这样瓢泼雨夜里,都没让人看到他的情韵,只有在昭云初更进一步时,另一手亦从胸前环到颈后,本能地想把人抱紧些,再抱紧些。 “阿晚……” 呢喃细语,贴身之亲,渐渐不满足于浅尝辄止的吻,昭云初克制不住地托人入怀,唇齿相偎得愈加凶猛,直到激起昨夜缠绵云雨的回忆,耳鬓厮磨间,一把横抱起往他屋里去,置于枕榻。 电光闪过窗前,映得清晰剪影交叠而下,彼此的呼吸已然紊乱,昭云初这会儿已然明了他的意思,眷恋不舍地退开唇舌,指腹摩挲着他微微热起的脸颊―― “阿晚,我陪你,不走。” …… 雨后的清晨显得格外明朗,昭云初像只餍食的小猫,立在廊前伸展活动一番,只觉神清气爽。 烧火煮下米,他走到洗池边,开始摘菜。 “开开门,臭小子,是老夫!” 才刚摘了没两下,门外就传来高凌芳的声音,叫昭云初有些意外。 前几日听洪掌柜说,高凌芳安顿在客栈里,打算找个铺子开酒馆,这几日都在四处转悠不见人影,怎么突然跑家里来了? “呦!高老头,不是要开酒馆吗?” 昭云初快步过去给人开了门,随即回到洗池边,半点不想耽搁手上的活儿,边洗边问,“找着店铺了没?” “找是找到了,刚雇了个小工在打扫呢!” 高凌芳随口一应,注意到他在摘菜,便悠哉悠哉地踱步过去,往屋里探了探,撩须凑前问他,“你师兄他这么贪睡啊?” “嘘――” 昭云初双手忙着,只能用手肘拱拱他,待回头看了一眼,没听到卧房里有动静,才压低些声音,“兰师兄还在睡,你别吵到他。” “呦呦呦……瞧你这护人的劲儿!我可听说了,你们吃了人家宁老板好几坛酒啊,前几日还偷我的藏酒去!” 高凌芳瞧不上地怼了他两句,但还是好心提醒他,“秋高病多,他是大夫,更应该懂得保养身子,别成了像你一样的酒鬼!” “你不也是,逃命还藏了一壶走!” 他这一说,昭云初倒想起了这茬,不禁回味起来,“不过那酒香得很,后劲还挺大,元宵没几个月就到了,你再备几壶给我呗!” “哼,老夫这酒叫‘白云乡’,早先研制了一个多月的配方呢!你说要就要啊?我可不做亏本生意,拿银子来!” 高凌芳说着就朝人摊开掌心,昭云初没想到在守财这条窄道上还能棋逢对手,于是缓下脸色,给了他个大大的笑容,把他的掌心卷回去,“高老头,咱们都这么熟了,你看……” “你这臭小子,老夫酒馆都还没开张,分文未赚,你倒先让我贴本啊?” 高凌芳一把打掉他的手,昭云初见他不吃软磨硬泡这一套,只好甩了甩手,压低了声音,“你等着,我去拿钱。” 高凌芳一转头,看他开门时轻手轻脚的样,活像个伺候天皇主子的小将,只觉怪得很。 不一会儿,昭云初手里捧着个小袋子,从里头扣扣搜搜地数着铜板出来,塞到他手里,“别告诉兰师兄我找你买酒的事儿,免得他又念叨我!” “你怎么跟背着老婆去干坏事似的?你师兄管你这么严啊?” 昭云初收钱袋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到高凌芳摆出一副嫌弃样,直翻了个白眼去洗菜,用力翻起来,“你挖苦谁呢?赚你的钱就好了,管这么多!” 兰师兄对自己严格那是关心,关心好吧! “喂——你小子故意的是吧,水溅老夫衣服上了!这可是刚做的新衣服!” …… 外头的人聊了这么许久,屋里头的人也慢慢醒了,隐约记得昭云初躺在身边的,醒来却不见人影,到底是睡蒙了,才会半点察觉没有。 起身换衣时身上仍隐隐作痛,昨夜的记忆顷刻间浮于脑中,让他不禁失神作想,耳根渐热。 从前半分不敢动的妄念,竟在短短两日内全然颠覆,如今坦白了心迹,只觉得整颗心都安了下来,有了相依的归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1、第31章 惊险瞬间 兰卿晚缓着步子迈出去,出门便听到高凌芳点评饭菜的声音。 “醒啦?来,一块儿吃早饭,那臭小子在厨房盛粥。” 高凌芳正在厅堂里吃着菜,回头看到人出来,赶忙招呼起来,兰卿晚来到桌前行了一礼,“高前辈今日怎么来了?” “老夫是来送请帖的,顺带请你帮忙去寻一味草药入酒。” 高凌芳从怀里掏出一张红纸,递到他手中,“老夫在这儿也没认识几个人,酒馆立冬那日开张,不想太冷清,就请了你们和宁老板,可一定要来啊!” “是,谢高前辈盛情。” “酒香也怕巷子深,要我说,你得搞些花样,才能多招揽些客人。” 兰卿晚话音刚落,昭云初就端了粥出来,顺手扶着兰卿晚坐下,“元宵时候搬到店门口去吆喝几声,那时节冷得很,喝酒最能暖身!” “这话倒是不错,高老前辈可细琢磨一番。” 昭云初的话乍一听是玩笑,兰卿晚却觉得有理,拉着他一同坐好后,想起方才高凌芳所说的草药,便问,“高老前辈说的草药是什么?我去药铺里拿。” “老夫问过掌柜了,这草药在药铺里没有,倒也不难寻,山里头都有长,你瞧瞧我画的,这草药没名字,野丛里惯会长的,尝起来有股酸甜味。” 高凌芳从袖口里翻出一张薄纸,有所顾虑地叹口气,“只是老夫对附近山林一带不熟,又听掌柜说有蛇出没,就不敢轻易踏足了。” “所以你就把这苦差事交给我们了?” 昭云初嗤笑一声,抽来画纸瞧了瞧,“这草药没名没姓,又长在野丛里,和蛇做邻居,拿我们开玩笑呢?” “云初,不可无礼。” 兰卿晚一手轻按下他的胳膊,目光静静地注视了会儿画纸上的图案,才落回高凌芳身上,浅笑着答道:“高前辈所托,晚辈自当去寻,可若要长久供需,高前辈可愿从我们药铺采买?” 此话一出,旁边正乖乖吃饭的昭云初一个呛声,兰卿晚抬手去抚抚他的背,仍面向桌对面的高凌芳,不疾不徐地解释其中缘由。 “我与云初平日除了看顾药铺,还要练功,总会有不得空的时候,而药材是定时进山采集的,高前辈的酒馆往后经营,也需要有固定的补充,旁的药铺没有,我们可保证供应。” “说得也有道理。”高凌芳听着,思索了片刻,转而又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眼,有所顾虑地指着画,“那老夫先定个二斤的量,按你我的交情,可别要价太狠啊!” 嘁!刚刚还问他要酒钱呢,这会儿倒是要讲交情了! 昭云初一副看穿的表情摇摇头,继续喝粥,兰卿晚倒是面色不改,接着和人谈起价来,“高前辈不必多虑,这草药既是用来泡酒,那就按一壶酒的盈利来算,我只取三分利,您看如何?” “三分利,这……” 高凌芳听着,指尖开始掐算起来,嘴里絮絮叨叨,昭云初见人如此,再次摇摇头,转身从茶座上的边柜里取出一把算盘递过去,高凌芳立马接过,“谢谢嗷。” 厅堂里噼里啪啦好一通打算盘的响声,高凌芳才算了个大概,道:“可否再便宜些?” “这采药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昭云初曲起食指轻敲了敲桌面,随即搭上话,“三分利,我们也就是赚你个辛苦钱。” “这……”昭云初说得在理,高凌芳也不好一味杀价,眼瞅着算盘,终于是点点头,“好吧,那能否再加个东西?” 听人愿意接受,兰卿晚轻应了声,摊手示意,“高前辈但说无妨。” “再给我带条蛇回来,接下去寒冬腊月我用来泡酒,最能补身。” 昭云初磨磨牙,对着面前的这位大叔,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连这一点东西都要算进去,生怕多浪费一个铜板,简直比他还要抠门。 “好,举手之劳。” 兰卿晚答应得快,高凌芳也不再讨价还价。 这顿饭吃得快,高凌芳略坐坐便走了,只等兰卿晚送完客,昭云初一把关上门,顺手揽过他的肩膀一起往院里走,“兰师兄这回怎么反应这么快?” “什么?” 突然这么夸一句,兰卿晚不知所指何事,刚偏了脸去,就迎面被人吻了额角,昭云初舒展着眉宇,弯起的眼里带有笑意,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没想到兰师兄也在这生意经上开窍了些,我起先还以为你要答应白白替人干苦力呢!” 这般亲密的举动来得突然,昭云初一张俊俏的脸叫人看得有些失神,叫他记起昨晚枕榻上时是如何蛊惑自己的,一时间眼底黯然,浮想联翩。 兰卿晚不禁咽了咽喉咙,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低头避开那双勾着自己的眼神,缓了缓心神,才不紧不慢地回应,“我也是有考虑药铺经营的问题,总不能为了助人,一味地让大家跟着吃亏。” “这才对嘛!” 昭云初听兰卿晚这般说,竟有种自家师兄初长成的欣慰感,“兰师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即可。” …… 自打来了这临江镇,昭云初就觉得自己越来越忙,从前要帮忙打理铺子,去采药,后面又要早起练剑,现在还多了高凌芳和何子音要帮忙照顾。 想自己前世作为大魔头死在火场也算轰轰烈烈,今世不会因为不停干活而劳累猝死吧? “这时节蛇应该不多了,我一人出来寻也无事的。” 已寻了两日,惦记着昭云初伤还没好全,这一日上山时,兰卿晚便开了口,“若是今日寻不到,你下次就别……” “不要。” 昭云初想也没想就回绝了他,那些蛇啊蝎啊的,机灵得很,若他不在,兰卿晚指不定一不留神就被咬了,哪里能让他一个人应付? 那个高凌芳还说草药好找,一连寻了三四处都没有,真不该只收三分利,应该收四分……不对,五分!要五分才对得起他们这么辛苦! “云初……” “你若是不肯,我也会跟着,不信就试试。” 别的都能让,就这点,昭云初没得商量,根本不听他讲道理,转了个身又继续前行,替他开路。 兰卿晚觉得昭云初现在似乎很爱对他使小性子,偏又是个不爱听劝的,让他有些困惑,边走着,兰卿晚拨开身前的杂草,“你从前不这样的,起码会听我道完缘由。” “那是从前不够了解你,才要听一听。现在你开头一句,我就晓得你心里在想什么。” 昭云初缓下脚步等他近了,侧身背手凑上前,“你是舍不得我辛苦,要我多休息。” “既然知道,你更应该……” “我没关系,以前更辛苦的时候都经历了,这点事,还没到扛不住的程度。” 昭云初简直不给人理论的余地,兰卿晚正要驳,就已被一双手紧紧揽住了腰,脸上贴来一吻,便瞬间紧了神色,只好抵着手在人肩上,“云初!” “我晓得阿晚你是忧心我。” 昭云初自从明白兰卿晚的心思,这几日就越发爱腻着他,虽没言明,可四下无人的时候,在他的默许下,昭云初是能亲就亲,能搂就搂。 现在身处山林,幽静又没有人打搅,昭云初自然不会白白错过这个机会,步步向前,将兰卿晚半推半扯地抵在了身后的树上,托过他的脑袋就闭眼凑去,轻轻覆在那淡色的唇上。 兰卿晚唇瓣半启,僵在那儿任人摆布,感应到他的探进,讨好似的舔在唇畔周围,这几日每每与他亲近都是如此,只是比起夜里寻欢时要轻柔上许多,兰卿晚似乎明白了什么。 先前白日里几次亲昵都没等到他放松适应,昭云初也不急,亲够了便满足地放开他,转眼又像没事一样同他说笑。 今日也是如此,在外面他紧张到不回应,昭云初也不会硬来。 终于慢半拍地领会了这份体贴,他渐渐缓了紧张,双唇微微打颤着张开,抵在宽肩上的手也向上划过,轻轻搭在颈后,没了半点阻力。 兰卿晚的暗示让昭云初实是意外,怕自己会错了意,昭云初几次探进一点又缩回来,等触到他松开的齿间,才大胆地加深了动作,与人来回纠缠,听到细如蚊鸣的呜咽。 林间很静,静得连落叶与草地摩擦的声音都显得清晰,昭云初单手托着脸色微红的兰卿晚享受着,本沉浸在满心愉悦中,突然听到这动静,一瞬睁眼。 锐利的目光锁上草丛里匍匐前进的家伙,继续吮吻着身前的人,只另一手抚上腰间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准确地投中了丛里潜行来的小蛇! “呃?” 唇边悄然扬起一抹弧度,昭云初松开兰卿晚,目光从他绯红惊措的脸上,移向了丛林。 “草药没寻到,倒逮了条小蛇!” 昭云初迈步过去,一把抽回匕首,将被扎破头的蛇拎起来,戏谑地甩了几下,“叫它爱看热闹才没得命呢!也罢,这下高凌芳要的东西算是齐了。” 瞧昭云初这心思都在研究如何炖汤上,兰卿晚袖里的手揪得越发紧了。 真是好险! 方才自己都被挑逗成那样了,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而他居然还能分心抓这条蛇? “你说,锅里要加点什么佐料更香?” “把你加进去!” 兰卿晚话里有些懊恼,说完扭头就走,也不知是在置什么气。 “嗯?” 昭云初不明所以,但还是把蛇装进背篓里,快步跟上去,“兰师兄你等等我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2、第32章 醋坛打翻 这一日天黑后的江岸,几只小船亮起渔火,偶有渔歌传出,集市周围的街道渐渐静了下来。 昭云初坐于窗前,有一下没一下地合着歌敲下手指,挑望这番光景,懒懒地托起杯想饮茶,低头才发现杯中已空。 “这个比翼鸟的图案寓意也是极好,李大夫你瞧瞧!” 百无聊赖,昭云初偏头看向正给老婆婆介绍伙伴的兰卿晚,由宁老板牵头,他倒也不用说太多,只在一旁作陪就好。 这一会儿,他正盯着宁老板手里的荷包,眸子里带着些温情,昭云初目光朝那东西一凝…… 比翼鸟,兰师兄喜欢? 许是注意到身侧有目光注视着自己,他听人敲定后聊笑的空隙,便转了身来,目光对上的一刻,昭云初像是偷窥被人抓了正着,随即瞥开眼,摇起手中的杯子。 “都喝空了,在摇什么呢?” 听到兰卿晚声音时,他已经迈步到自己身后,一只手轻轻搭来,落在肩上,“是不是乏了?” “嗯,还有点饿。” 昭云初往后朝人身上轻靠着,捂手打了个哈欠,傍晚陪兰卿晚到老婆婆的这绣院里,听他们讨论绣样,与己无关,便找了这处吃茶,一坐都快半个时辰了。 “恩人饿了?” 本还与人谈笑风生的宁老板听到昭云初的话,殷切地过来,“是我怠慢了!刚好也谈得差不多了,那大家就近到舍下去用顿便饭吧?” “怎么好让你破费……” 兰卿晚听着,刚想要推辞,宁老板就抬手挡来,“李大夫不必客气,饭菜早就备下,至于酒嘛,等会儿高先生会直接带过去,恩人定会喜欢。” “饭菜倒是其次,高前辈的酒,多少得尝尝。” 昭云初一听有高凌芳酿的酒,眼底微光亮起,悠哉地起身搭上兰卿晚的肩膀,满是兴致地凑到他耳边,“哥哥,人家一番盛情,咱们不去吃多扫兴啊?” 冷不丁地被这样喊,兰卿晚耳根一颤,打了个激灵,顾着还有旁人在场,只轻抿起唇拉下他的手。 见人不反对,宁老板面露喜色,双手一拍,随手招来自己的小儿子,“南清,去请高先生,咱们两边都不耽误。” …… “好!恩人好酒量!” 酒桌之上,昭云初一壶酒下肚,颊边的酡红蔓延到脖颈里,一掌拍在高凌芳的肩上,手指弯弯绕绕地点着他的酒壶,笑出声时,连呼出的热气都带有浅浅的酒香。 “高前辈,你别的不说,这酒、酿得好!等你明日开张,我先定个十壶,你给我留到年节时候吃。” 高凌芳也喝得有点醉,被人夸得高兴,拿起空了的酒壶满脸自豪,又一转头,看他喝得起劲,只道:“瞧你囫囵喝下那么多,真是把我辛苦配了草药的好酒当水灌了!” “嘁!” 慵懒地眨了眨眼,昭云初回头揽住另一边的兰卿晚,“都像哥哥这样小口小口细细品,能品出什么呀? 兰卿晚蓦地被人揽住,抬眼见着少年一张泛红的醉容,嘴角上洋溢出醉染的笑意,有些炙热的神色注视着自己,只觉脸上生出几分热燥,忙错开目光,伸手将他扶起坐好,“你喝醉了。” “高先生这药酒暖身,多喝些也无妨。” 宁老板不想昭云初断了酒兴,见桌上酒都喝光了,转而笑对自己儿子低声道:“南清,让你嫆姐姐取酒来。” “什么嫆姐姐?” 昭云初喝得是有些醉,却仍然听到宁老板的话,一时有些疑惑,“你还有女儿?怎么之前没见过?” “不是我的女儿,恩人难道忘了,上回在酒楼,我跟你们说起过的那位姑娘?” 既然昭云初听到了,宁老板也不藏着掖着,索性大大方方地说出来,眼神在他们二人脸上来回扫着,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道:“她还待字闺中,未许人家呢!” 嗯? 这么一说,倒把两人都给惊了,昭云初眼瞅着宁老板,想起那日在酒楼给兰卿晚提亲的事,一下就把搭在人身上的手抽回来坐直了些,眼神都清醒了,“那姑娘你真给接来了?” “是啊,她还带来了自家酿制的酒,恩人正好尝尝!” 宁老板答得和气,当着高凌芳和友人的面,就把撩开纱帘出来的女子引到兰卿晚面前,“嫆儿啊,这位就是李大夫,快来斟杯酒。” 此番意思再明显不过,让昭云初看得头晕得不行。 他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得了宁老板的引荐,那位嫆姑娘倒是大方见了礼替人斟酒,昭云初即使此刻背着身没往他们那儿看,也能想象这画面多气人。 “这位是南清弟弟的恩人吧?” 不等昭云初顺过心里那口气,那姑娘顺道连昭云初的杯子也满上了,让昭云初不得不先转回来,变脸极快,昭云初笑着瞄了眼这女子。 柳眉杏眼,笑得温柔,是个标志的美人,但上辈子比这漂亮的他见得多了,也不觉得有多出挑,怕就怕兰师兄清心寡欲惯了,难得见到个美人,就心神荡漾。 想倒这儿,昭云初轻飘飘谢了一声,目光就转向一旁的兰卿晚,见人低垂着眼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他才克制自己收回了目光。 得了,眼不见为净! “各位,我今日恐怕是喝太多了,想先回去休息。” 不等宁老板引嫆姑娘入座,昭云初已站起身,手衔一杯酒,对着一桌人比划着圈敬去,又仰头一口咽下,再倾着空杯以示喝尽,重拍了下兰卿晚的肩,稍稍俯身,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哥哥,要尽兴啊!” 说罢,便自顾自往外去,脚步还算稳,高凌芳便也没拦着,只兰卿晚要起身跟去,倒被宁老板给挡了过道,“恩人酒量好,离得不远想来也无碍,李大夫再喝些吧!高先生一会儿喝醉了还要您送呢!” 知道宁老板什么意思,兰卿晚是不想再坐了,可提到高凌芳,便犹豫了。 “那小子八成是担心自己醉了,在姑娘面前丢脸才跑的,你不用担心。” 高凌芳在这二人间打量了不止一回,像是看出了点什么,便挥了挥手,出言缓和着气氛,要人坐下来接着喝,“别辜负了人家姑娘的好酒,来,老夫也仔细尝尝!” “这……” 兰卿晚瞧了眼昭云初的碗,也没看他吃多少,竟走得这么快,莫不是、生气了? …… 昭云初脚步算快,没多久就出了门去,绕到外墙街道上去,来回踱步了会儿,本以为兰卿晚很快就会跟出来,谁知左等右等,竟一点动静也没有!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高凌芳的酒后劲太大,这样的天身上竟还热得发汗,昭云初难耐地用手扇了扇风,没多大作用,随即剜了一眼宁家的大门,且先回家去烧热洗澡水。 可都等他备好了,自家的大门还没被敲响,昭云初终于是忍不住了,直接返回宁老板家去。 兰师兄,你要是心里敢荡漾一下下,我就…… 一路快步赶过去,昭云初不停地开骂,直到宁老板家门前,远远看到兰卿晚和高凌芳踏出宁老板的家门,正在辞谢。 门口道别的除了宁家父子,还有那位嫆姑娘,对着兰卿晚又是施礼又是娇笑,昭云初翻身靠在一墙上,咬牙吐了生火时叼来的一根杂草。 这兰师兄生来好教养,拒绝人家的时候从不会放狠话。 宁老板请他们吃便饭是假,说媒是真,昭云初咬咬后槽牙,真是要被自己作的死气出内伤。 远远的,又听到了有人对话,昭云初猫在墙角眺去,兰卿晚承情谢了那位姑娘馈赠的一包东西,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忍住冲上去干一架的冲动,一砸墙壁,转身回家去。 好好好,兰师兄他真是出息了!今晚休想自己再搭理他!自个抱着枕头睡吧! …… 昭云初回到家里就舀了水去洗澡,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泡在浴桶里,还是不住抓了抓头皮,自己今晚的心情真是糟糕透了,明明前些日子还起哄给兰师兄说亲的事儿呢,谁让兰师兄那晚醉酒跟自己……现在又不拒绝人家姑娘,真的太气人了! 似乎过了很久,等开门从澡室出来的时候,看到一起跟来的高凌芳,昭云初懒得打招呼,只管往卧房里去。 刚巧看到了手里托着盆子从厨房里走出的兰卿晚,里面装着浮元子,看那往上直冒的热气,定是刚煮好的。 难不成,刚刚那位嫆姑娘送的,就是这个? 这辈子第一次看到兰卿晚下厨,昭云初意外得愣在原地,高凌芳倒是不拘束,进来取了碗,像是看出了些什么,缓和气氛似的帮忙招呼,“你师兄煮了浮元子,你要吃不?” “呵,宁老板家的酒菜不够吃吗?还回来煮这个?你爱吃你吃。” 昭云初话里阴阳怪气,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进屋去,半句话也没应上兰卿晚。 “去哄哄吧,那小子使性子呢!哄哄就好了!” 高凌芳半推着兰卿晚过去,自己几口吃得热乎,放下碗离去时,不禁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呦!”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3、第33章 烫伤师兄 兰卿晚托着陶盆入昭云初卧房的时候,昭云初正背身铺着床,听到他进来的动静,手里动作一顿,回头瞟了眼,看他把浮元子也带进来,眉头一皱,又抿了抿嘴边,继续低头忙自己的。 不气不气我不气…… “云初,吃点东西再睡吧?” “不想吃!” 昭云初觉得自己现在烦得很,就像一只炸了毛的斗鸡,只要谁靠近就啄谁,偏偏兰卿晚还是非要往前凑的那种。 深呼吸一口气,昭云初坐了榻上,弯下身,脱了鞋准备钻被窝,兰卿晚却不作罢,好性子地盛出一碗,用布垫了底端来,“我第一次煮酒酿浮元子,高前辈教的,你尝尝吧。” “都说了不……” 昭云初头也没抬,只管挥了下手打开,却没顾到那汤正烫。 “啪――” 突然一声砸地重响,等抬头时,碗已碎到地上,连带着浮元子也洒了,兰卿晚的左手瞬间被烫得红肿。 瞳孔骤然放大,昭云初惊得大脑一片空白,连鞋都顾不上穿,利落地拉着人往水池赶,直把那半截胳膊都浸入续了水的盆里。 等反应时,心跳得极快,连背上都生了冷汗―― 他不该对兰卿晚发火的。 屋子里,昭云初沉默地替他在起泡和红肿的地方上了药,又小心缠了几圈布条,整个过程半点不敢去看兰卿晚的脸。 只在扎起时,看到他手在颤,才一下缩回手,托住他腕处,探着人低声问道,“很痛是不是?” 兰卿晚脸上还挂着虚汗,听到他问,不禁动了动眉骨,而后又缓缓舒展开神色,轻轻摇头,“无碍,过几日就好了。” “我都说了不吃你干嘛还端来?” 昭云初越想越憋屈,心里又是气又是懊恼,偏偏还发泄不了,但一看到兰卿晚被烫伤的手,还是认命地闭了闭眼。 兰卿晚瞧着人此刻脸色极差,又听了他低声长叹,无奈地抿了抿笑,缓和道,“是我不周全,该等凉一些再盛出来的。” 昭云初才不爱听他这种话,心里愧疚得紧,“这一两日你的手不能碰水,你等我穿上鞋。” 穿鞋? 兰卿晚经他这一说,低头才注意到人还光着脚,方才拉他出去就没顾上。 不等兰卿晚接话,昭云初已快速穿好了鞋,拉起他的胳膊,“要换的衣服我等会儿去你房里拿,走吧,我陪你去澡室。” “什么?” 兰卿晚尚在晃神中,昭云初已揽着他往外走,叫他没跟上节奏,“你不是洗好了,去澡室做甚?” “帮你脱穿衣服搓澡啊,不然你一只手怎么洗?” 澡室里,兰卿晚右手划了下水试过温,昭云初看他就干站着不动,便直接上手去解他的腰带,兰卿晚不太习惯地把伤了的手腾在半空,一手覆在腰带上,“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难道兰师兄怕我偷看,还是趁机非礼?” 昭云初刻意撇开脸不去看他,眼下半点旁的心思也没有,只想赶紧照顾完兰卿晚去睡个觉,“你放心,你不愿意,我还不至于趁人之危。” “我不是这个意思。” 兰卿晚双手轻轻搭在他肩上,着急解释,只好腼腆地低下头,“只是从前沐浴,从未让人贴身照顾过。” 本来兰卿晚还有些忐忑,但昭云初说是给他搓澡,就真只是站在浴桶外拿着澡巾擦手擦背,连帮忙解衣裳都背过去不带看的,到了这一会儿都没挑句话来玩笑。 平日里坐不住的人安静洗着背,沉稳的人反倒有些受不住这越来越沉的气氛。 兰卿晚欲言又止地扯了扯嘴角,稍一撇向身后的人,平和相告,“今日在宁老板用完饭后,那位嫆姑娘送了一包赠礼。” 昭云初听到他说起嫆姑娘,脑子里立马就浮现出他们在门外道别的画面,手上的力道当即就重下几分,磨得兰卿晚有些发疼。 “嘶――”地一声出来,昭云初一抖,才注意到兰卿晚背上被自己擦得发红,却又讽刺道,“这嫆姑娘还真是有心,兰师兄怎么好不要?” “是啊,那嫆姑娘托我把东西转交予你。” 昭云初的醋味都已经散得满屋都是,兰卿晚的话紧接着就跟撞钟似的,直接把他打懵了。 “给我的?” “嗯,正是。那嫆姑娘说,自打听宁南清说起你如何救人的,就对你……她今日本想和你多说会儿话,你走得倒急。” 兰卿晚点了点头,昭云初觉得自己被彻底搞晕了,赶忙俯下身问起,“宁老板不是要你提亲的吗?” “嫆姑娘在桌上向他说清了,看起来是个有主意的姑娘。” 兰卿晚微微低首,似乎有些不情愿,却只能长叹而笑,“红豆相思,叫我不好拒绝人家,只能替你先接下了。” “红豆?她送的是红豆?!” 兰卿晚每冒出一句话,昭云初就感觉脑袋被敲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理解错了什么,“那你煮的浮元子是……” “浮元子是我回来时,经过一家宵夜铺子买的,想着你晚饭可能没吃饱,高前辈说可以试试做成酒酿味的,特地过来帮忙。” 怪不得…… 昭云初半张着嘴,又看了看兰卿晚安放在浴桶边缘那被包扎的手,一时咬牙闭目,不知该气自己不把事情问清楚,还是气兰卿晚不早说,才会白伤了手! “兰师兄……” 兰卿晚听到昭云初唤自己,语气腻得很,像是撒娇,正觉着怪,肩上就覆来一条干巾,边被擦拭着,听他耳旁提醒,“以后呢,在外边遇到什么事,都早些同我说,或者直接带上我出门,免得再闹出什么误会。” “呃……” 兰卿晚不解,眉间微紧,“你误会了什么?” “宁老板不是说了?兰师兄风华正茂,年轻有为,往后指不定有多少人会来提亲呢,你见多了花花草草,难免心动。” 昭云初说罢,仍旧没好气地轻丢了干巾在他肩上,转身去拿他的衣物,“洗澡水要凉了,兰师兄快擦身子吧。” 将兰卿晚换下的衣物拿到水池边与自己的堆在一处,转而拉着他的手进屋,边走边道,“你这几日要洗什么都让我来,尽量别沾水。” “其实我已经学会洗衣服了,没那么……” 兰卿晚本是不想太麻烦他,结果却恼了人,话未说完就被人甩了手,“兰师兄是嫌我粗手笨脚,洗不好你的衣服?也是,镇上待字闺中的好姑娘不少,哪个不是贤惠体贴的?不够你挑的!” “你明知道我没那个意思,我根本……” 兰卿晚在一旁解释,昭云初不答,边清理方才的碎碗,又打扫了弄脏的地板,才舀水洗了把脸,进屋看到兰卿晚还站着,两手捏紧袖子,抿着唇不说话,真真是一副受冤枉的委屈样子,倒把昭云初瞬间就给逗乐了。 “我开玩笑的,兰师兄那么紧张做什么?” 从前也不是没有拿他取笑过,往常兰卿晚可不会这么较真,不过一笑了之,现在真是一点也不经逗! 昭云初无奈地坐在桌前,拍拍大腿,顺手舀起浮元子一口包进嘴里,开始吃起来。 兰卿晚伸手探了陶盆边缘,又想拿过昭云初手里的碗,语气有些低,似还没消方才的气,“已经凉了,别吃了。” 昭云初却及时捧着碗躲了,又包进一个,顺道又凑了他身后,嘴甜的不行,“兰师兄煮的浮元子,凉了也好吃。” 昭云初吃着汤圆还不忘讨好兰卿晚,哄他开心,又蹭在他肩上撒娇,眼睛都快贴到他脸上去了,“兰师兄,别生我气了嘛~” 兰卿晚被他的睫毛磨得有些痒,忍不住往后缩了一缩,单手虚挡着,又被他抓住,才无可奈何地轻捏了下他的脸,“你呀……” 昭云初见他终于不再绷着脸,忍不住弯眼笑,趁机啄了下他的指尖,兰卿晚毫无防备,被撩拨得紧,立即把手缩回袖子里。 昭云初也见好就收,把最后一口浮元子吃完,就连碗带盆地给托起来,“兰师兄先去休息,我洗漱完就回来。” 昭云初为着宁老板提亲,兰师兄又没有及时跟出来的事赌气,才在兰卿晚进门时没怎么好好说话,就是不想理人,只管怄气。 兰卿晚也呆,不懂哄一哄他,早说浮元子是路边摊上买的,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洗碗的时候,昭云初又纠结了会儿:自己怎么这么好哄呢,一碗浮元子就给解决了? 想了会,昭云初往亮着烛光的屋子瞥了眼:自己选的,唉―― 等他再回屋的时候,兰卿晚已经脱了外衣上榻,只是还没躺下,像是在等他。 昭云初有些不习惯,挠了挠头去吹灭烛火,才单腿跪上榻边。 他刚掀了被子往兰卿晚那儿凑过去,榻上的人就伸手帮他整理被子,边躺下边道,“早些睡吧,酒馆明日开张,我们明早还要早起,宁老板也会带他的朋友们去。” 昭云初本还沉浸在这温馨的氛围里,兰卿晚话一脱口,他脸笑容就当场僵在了脸上。 宁老板?那不是那个嫆姑娘也要去?还有他的朋友们?他们还要继续给自己添乱? 面对兰卿晚浑然不知的样子,昭云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次选择背过身去睡觉。 兰卿晚本来是没多想的,可当摸到昭云初侧过身去了,觉着不太对劲,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云初?” “说。” 一个字清晰明了地表达了他此刻极为不爽,又不想发作的不耐烦状态。 兰卿晚终于意识到了他好像不太开心,却不晓得又出了什么错,试探地询问一下,“转过来睡吧?” “不想。” 昭云初极为吝啬地吐了俩字,还象征性地裹了裹被角,整个人埋进被窝里,切实摆出不想交谈的态度。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4、第34章 结发定情 “你又怎么了?” 烛灯已熄,只有微弱的月光投进,兰卿晚看不大清,说话却总能瞄准给他心口扎一刀子,完了之后还不自知。 这让昭云初真的是憋屈得不行,忍不住从被窝里冒出头来,“是我无理取闹了,兰师兄睡吧,免得明日赶不上见宁老板他们去!” 说完又把头埋进去,十足地和兰卿晚闹上了。 “我不是……” 昭云初听他这话气不过,又跟土坡鼠似的钻出来,“兰师兄不是,人家宁老板可不这么想,他来看高凌芳开张就罢了,他那些朋友与你我素无来往,好端端地一个个地要来?你也不想想是为什么!宁老板族里有姑娘,他朋友家里头就没有?” “你怎么就断定他的朋友们是为了这个来的?” 兰卿晚正是半懵状态,回想今晚在桌上,嫆姑娘表明中意昭云初后,宁老板的那位友人也提到家中有女,可也只是一句带过。 他当时正想着嫆姑娘爱慕昭云初的事,并未放在心上,他这会儿话倒说得明白,叫自己宽慰不及,“我一外来人士,一无根基,二无多少亲友,除了宁老板,还有谁会……” 昭云初本来懒得吵,看兰卿晚这又要讲道理的架势,直接给气得弹坐起来,“这里穷乡僻壤的,又不是宗门里挑女婿,他们看到兰师兄能文能武会医术,待人又和善,自然识货,说不定等宁老板那些朋友见过你,就会有媒婆来提亲,把门槛都踏破了也不一定!兰师兄,还不好好挑一个?” 兰卿晚听着他一股脑地吵了这番话,自觉不知如何辩,脸色微紧,连带着缩回了欲伸去安抚他的手,“云初,我不知他们是如何想的,但你日日陪在我身边,也该看到,我并无此意。” 被人硬扣帽子的滋味不好受,兰卿晚能不计较昭云初一回两回地玩笑,却做不到他真拿这种事来生气而不往心里去。 “你因旁人与我置气了一整晚,却又不同我直言,若是回回都要等到忍不住了来吵……云初,你是要同我生分了么?” “我、我哪里……” 昭云初本还想再驳一驳他,月光流转,瞥眼间注意到了他微微发颤的眉宇,知自己闹得有些过了,怕伤到兰卿晚,瞬间就住了舌。 又不想服软,只好平躺下捂上被子,闷出三个字,“我没有。” 昭云初想直接睡觉了事,兰卿晚却不愿了,好半天倚在枕上坐着不动,叫他没办法装睡,只好认命地重新坐起来。 先服软的人是最没出息的,昭云初一直这么认为,可在兰师兄面前也不是第一次了,也就懒得再顾什么面子。 凑过去时小心避开了他受伤的手,胳膊直勾了他脖子上环着,带着歉意抵在他唇上一吻,没肯让他躲开。 盯了一会儿,看着兰卿晚不情不愿地撇开脸,蹙着眉心似含着委屈的意味,只好拉了他未伤的手握在掌心里,“你若真生我的气,我现在就回自己房里去,不惹你心烦。” 他的声音不大,略有沙哑,甚至连语气也服软了,却蓦地在昏暗中让人紧张起来,好似自己一旦放手,他真的会走一样。 自己哪里有烦他,又哪里要赶他走?分明是他无理取闹罢。 昭云初话说得轻松,可低着眼,眉心却微紧,直到兰卿晚的把脑袋轻轻抵到了肩口,神思便一瞬怔了。 一个依靠的动作抵得过任何话语,昭云初深叹着气,单手揽过他的背,放低了姿态,“我以后不再同兰师兄闹这些事了。” 兰卿晚听着,亦轻轻靠进他颈侧,像是不想再起争执一样,耳语如丝微弱,妥协道,“你若是真介意他们,我明日不去就是。” “我介意的,从来只有兰师兄。” 低语间,昭云初有意无意地蹭过兰卿晚的颈窝,指尖也轻轻在他背上撩拨,“不过既然兰师兄愿意不去,不如再应我一件事?” “……嗯。” 兰卿晚应着,避了伤处,伸了胳膊环住他的身子,就听昭云初笑语徘徊耳际,“你不能再收姑娘的赠礼,给谁的都不收,好不好?” “好。” 兰卿晚应下了这一要求,等人没声了,还不忘再问一问,“还有么?” 昭云初本觉着有这些便够了,但兰卿晚问了,便将藏于衣中的绣品送到兰卿晚手中,“我本想向老婆婆买一个荷包来送你,她听我想要,直接送我了。” “这不是……” 等人摸出上面的比目鱼图案,昭云初转起眼珠,半玩笑半询问意味地开口,“兰师兄,你觉得这样的荷包,用来装什么好?” 之前送的那半块铜钱,算是自己给他唯一的礼物,若是兰师兄能放到这荷包里,自己也算是能安心了。 昭云初等着兰卿晚自己开口,眼神却出卖了表面的轻松,给自己留了退路,若是兰卿晚不明白,便只当玩笑揭过去,不叫自己难受。 “结发。” 静谧的屋子里声音低旋,昭云初的瞳孔一瞬放大,只因兰卿晚呢喃耳语,让自己心口都震了。 兰卿晚说……结发。 兰师兄他、真愿意和自己…… 愣了好久,昭云初才半信半疑地退开了些,手胡乱搭在榻边,吞咽了一次喉咙,才后知后觉去点起烛火,回头看向兰卿晚平静的神色,双手扶上他肩膀时都轻轻发抖,小心确认,“兰师兄,你明白结发……是、是什么意思吗?” “不是合婚么?” 兰卿晚本该笃定的神情被这么一问,略显得慌了,“你不是想装这个吗?是、是我会错意了?” “……没有。” 昭云初应得迟疑,忍不住抚上兰卿晚的侧脸,感觉喉咙里抑制得紧,只怕吓到他,才压下了满心的情绪,“兰师兄,你真愿意和我永远都在一块儿吗?” “我们不都已经……” 兰卿晚语塞,自己原以为这几日以来,他们之间已是心照不宣,却没想昭云初会是这反应。 兰卿晚解释着,看着面前的少年,终于了然了那份不安,轻锁眉骨间,流露出淡淡惆怅,“我不晓得你看重这个,以为你不会在意。” 覆上抚摸自己的那只手,兰卿晚低眼半垂,眸光随着烛火摇曳,像是在想些什么想得出神,而后又像是定了主意般抿了抿唇,勾来昭云初的一缕发丝,随即伸手携来榻旁针线篮的剪子。 “兰师兄……” 话音未落,剪发的声音格外清晰,在昭云初诧异的目光中,兰卿晚又撩起自己的一缕头发,利落剪下。 未有回应,他专注地捋顺着手里的两缕乌发,接着取过篮子里的红线,将两缕头发系在一处,继而携来手边的荷包打开,把乌发放入其中。 整个过程很流畅,没有一丝犹豫,甚至于将荷包拉紧后,指尖划过上面比目鱼的刺绣图案,抿起的唇不经意间释出浅浅的弧度,神色温和地凝着,似手里的东西是份难得的宝物,珍惜无比。 昭云初观着这一幕,眼底潋滟着微红的水光,生怕惊扰了他,直到他托上自己的手,连带把东西握入掌中—— “今日赤绳系定,白头永偕,以此为证。” 誓词字字如珠倾吐,兰卿晚神情虔诚而庄重,声音不大,于昭云初而言,却仿佛震耳欲聋。 昭云初喉咙发紧地咽了咽,不知怎的,眼底热得有些烫人,水珠顺着脸颊滚落至与他相握的掌中,才惊觉自己的失控。 “誓词说得不好吗,怎么哭了?” 兰卿晚贴近了人,抬手抚去他眼下的水痕,略微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此举本是为定心,若是惹得人难过,倒是自己的不是。 昭云初没有说话,只低下眼去错开他的目光,缓慢地摇了头,陷入一片阴影中,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神态。 目光投注在掌心里的荷包上,眼底依旧动容,仿佛还未从方才听到的誓词中回过神。 兰卿晚,兰师兄,一个上辈子被自己毁了希望,毁了宗门的人,竟连结发定情的事都做了。 指尖默默地穿过指缝,渐的与人十指相扣,直至再无一丝空隙,昭云初才张了张口,沉着声向人最后一次确认道:“兰师兄,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想好了,你现在要反悔了,我不怪你,若是往后……” 自己本就一无所有,得到后再失去的滋味,他没有试过,也想象不出,只怕真有失去兰卿晚那一日,自己会不会什么都顾不得了…… 昭云初觉得自己胡思乱想到快要说疯话了,兰卿晚没被吓到,反倒抚过自己的脑袋轻轻按下,彼此额前相抵,要给一份安心—— “我不悔。”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昭云初抬眼与人对视,突然觉着,老天似乎眷顾了自己一次,第一次,生了感激,不止是感激老天。 他感激兰卿晚。 “谢兰师兄。” 颔首吻过他的额和眼睛,昭云初欺身上前的动作很是温柔,兰卿晚尚不知眼前的人想做甚,正沉浸在一片温情之中,就听他在耳旁徐徐低问,“兰师兄今晚可还能答应我件事?” “……什么?” “洞房花烛。” 不待作答,他已一吻落下,吞了兰卿晚未来得及出口的话。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5、第35章 酒馆闹事 高凌芳的酒馆一早开张,鞭炮挂在门前“噼里啪啦”地炸响,很快便吸引了街坊邻居来围观。 这段时日高凌芳走街串巷,给左邻右舍送了些酒尝鲜,这会儿正式开张,来买酒的自然不少,门口很快就被第一波客人围得水泄不通,后来者只能踮起脚尖,昂着头探着排队等待。 “呵!这高凌芳倒是会做生意,这两条街的客都被他给拉来了。” 昭云初随兰卿晚前来贺喜,远远地就被这一波客人挡了路,不禁有些遗憾,“早知道顾涵也别开什么药铺了,这酒馆赚的钱可比咱们多!” “顾师叔置办药铺虽为据点,但也为治病救人,不图腰缠万贯。” 兰卿晚听他一番唏嘘,并不认同,反倒出言纠正,“人各有志,莫要拿顾师叔的善念调侃。” “知道了,不说就是。” 昭云初最怕兰卿晚说教,听人起了个头,便知道若是自己怼回去,定是要没完没了的了,讨乖地勾上他的胳膊,“咱们从后院进去,喝高凌芳两口酒!” 说罢,两人便绕去了酒馆后门,看到门虚掩着,昭云初不禁乐起来,揽过兰卿晚的腰就往里走,“这没人看顾也不关门,高凌芳倒是不怕招贼,也省得咱们翻墙了!” “云初,不雅……” 出门在外,兰卿晚还是不大习惯地覆上他的胳膊,欲要他收回手,昭云初却又紧了一圈,“怕什么,这会儿又没人看见!” “我不正看着吗?” 昭云初正打趣着,角落里突然来一动静,把两人都给惊了,昭云初被人掐了胳膊痛得缩回去,忙不迭定睛往里一瞅,就见着了坐在轮椅上的人。 “何子音?你干嘛不出声?” “我也不知你们想翻墙。” 那人面色看起来依旧憔悴,手里托着一小酒壶,身上沾了些酒渍,像是方才被什么给吓到喷出来似的,兰卿晚瞧着,只想再用力掐一把昭云初的胳膊。 昭云初注意到兰卿晚那埋怨的目光,刚凑前想安慰两句,何子音就没眼看地转动轮椅背过去,吃力地往自己屋里去。 “我来帮你吧。” 兰卿晚看他行动不便,想要帮扶,何子音却抬手挥动着挡下,缓缓道:“不必了,我不想旁人打搅。” 昭云初一旁目送着他进屋关门的背影,悠悠靠在墙边,眼中的底色微黯了黯,“是个性子孤僻的人,兰师兄,咱们还是先走吧。” “身体受到如此重创,心结难解也在所难免。” 兰卿晚低头思衬着,好一会儿才一声叹息,随他一道往前走,“其实兰氏中有位灵心长老,善于移骨接筋,何子音这样的情况,若是他在,说不定能帮上忙。” “灵心长老?” 听到此人,昭云初不记得记忆里有这么一号人物,随即停下脚步,“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十八年前灭门时,他便带着一块药石不知所踪,这些年周宗门也遍寻无果。” 兰卿晚解释着,摇了摇头,语气里掩不住的惆怅,“虽可确定他没有落入周同寅之手,但我来镇上后也联系了不少兰氏子弟,依然没有下落,实在让人担心。” “那长老既然能躲过周宗门的追捕这么多年,说不定和咱们一样,猫在哪处避世。” 昭云初紧了紧兰卿晚的手,拉扯几下,“兰师兄别忧思过度了,说不定哪日他自己就寻来找咱们。” 说的是安慰人的话,昭云初却很清楚,上辈子重振兰氏后都没有出现的人,说不定早就作古了。 “你俩怎么从这儿来了?” 两人正走在过道上,碰巧遇上来取酒的高凌芳,见着能帮忙的人,他倒是动作快,一把塞了酒单子到昭云初手里,“你快去酒窖里帮我把这些酒取来,今日多帮帮忙,你定的十壶酒我给你打八折!” “你个死抠鬼!整苦力活才值这么点钱?” 昭云初接来酒单子,低头瞅着上面一长串的酒名,眉头都要拧成麻花了。 “云初,今日开张难免忙碌,咱们去酒窖吧。” 兰卿晚晓得他最怕吃亏,正想邀人转身,却被高凌芳着急拉回来,“等等!你不用去,我这里缺个记账的,你过来帮我拿笔登记!” “喂,你这……” 昭云初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兰卿晚就被拖走了,只听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烦得他头疼,“真是会坑人!” 忙了好一会儿功夫,昭云初已认真地趴在梯子上对酒名,时不时甩甩酒名单子确认。 就在他从高架上取来几壶酒抱在怀里时,梯子下突然伸来一只手,“大、大哥哥,我帮你拿酒吧?” 嗯? 声音熟悉且带着些青涩,昭云初歪头往下一瞥,看到这文文弱弱的小少年正扶着梯子,仰起脑袋往自己这么伸着手,还怕够不着,垫了垫脚。 宁南清? 瞧昭云初这么盯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尴尬笑起,“大哥哥,你把酒给我吧,方便你下梯子。” “接好了,砸地上了高凌芳可会让你爹赔的!” 昭云初把怀里的酒壶一个个往下递,完了后继续找齐清单里剩下的酒,顺着梯子下地,才看到已被整理进竹筐里的酒壶,一拍他的肩膀,“你手脚倒麻利。” 小少年意外被夸,红扑扑的小脸对着人笑起,主动帮忙抬起竹筐一起搬上前厅,眼看昭云初转身要走,又赶紧送上汗巾,“擦、擦擦汗吧?” 接来他的东西擦拭着,昭云初才真正开始着眼打量起这个小少年。 “你以前说话少,都快忘了你是会说话的!” 从前觉他身子瘦弱不大好,平日里倒乖巧听话,只是少有与人说话,今日不知怎的,突然这般主动和别人打交道了? “其实、其实我……一直很想当面和昭大哥你道声谢,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今日我就自己先过来。” 宁南清话说得吞吐,满眼都是崇拜的神情,“那日你从山贼手里把我救下,我才有机会活命,难得能在这特殊的日子里和你说上话,我好高兴……” “特殊的日子?” 昭云初不理解地瞅着这孩子,寻思着也没什么特别的,“是指冬至吗?” “呃……啊?” 小少年好容易鼓起勇气来帮忙,寻着机会致谢,昭云初却没听到重点,小少年结结巴巴地吱声,“不、也不是……” “你这说话得练,怪不得你爹说你怕生,我又不会吃了你!” 昭云初掏掏耳朵,被他这说话腔调磨得没几分耐性了,四下观望着,突然看到朝这儿来的嫆姑娘,直接转了身要走人,“你去喊高凌芳来拿酒,我先去找哥哥了。” 被人重重拍过几下肩膀,小少年仿佛受了内伤,等人离开后,瘦弱的小身板就摇摇欲坠地晃了晃,正巧被嫆姑娘赶上,“南清弟弟,你怎么了?” 小少年如遭雷劈地垂下头,第一次郑重致谢,真的……好失败! …… “哥哥!” 昭云初远远地就朝柜台奔来,辨着声,兰卿晚的目光一下从登记本中转到他身上,眼角稍稍瞥过他身后的人,询问着,“怎么,都忙完了?” “宁南清那小孩来帮忙,自然快一些。” 昭云初知晓他看到了什么,故意凑到他身后,柜台下的手着重环在人腰上,“荷包都给我保管了,我自然要为兰师兄守身如玉。” “云初,手放开,人多不雅……” 兰卿晚拿手肘拱拱昭云初的肩膀,好在他不是真的想当众放肆,轻哼着放开,又突然一把摘去自己手里的笔,“我来吧,你去院里休息会儿,这活儿我熟……” “哪里来的穷书生,竟敢抢在我前头!找打!” 两人在柜台前夺笔呢,门外突然传来咒骂踢打声,吸引了好些人围上前去看热闹。 兰卿晚与身边的人对视一眼,尚不知是何状况,正打算上前去,远远就听见一清丽的女子声音在人群里冒出—— “在人家开张的酒馆前欺负个书生算什么本事,有能耐,怎不去打那些个被抓的山贼啊!” 嫆姑娘?! 听到这声音,兰卿晚与昭云初饶是有些意外,怎么这样的场合高凌芳还没赶来,一个小姑娘倒赶了个先? “呦呵!你这小娘子胆儿挺大诶,爹娘没看紧吗?就跑出来跟爷们撒野!” “就你也算爷们?打不赢我你喊我姑奶奶!” 听这对话就火药味儿十足,不打一架都对不起围观的这些看客,就在兰卿晚和昭云初赶去解围的档口,人群里就爆发了激烈的打斗声,叫人听得一个心惊。 那人声音那么粗,定是个大汉,该不会把她打残……了……吧……” 昭云初起先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往前凑,刚以为要见着个斗败的丫头,一挤进去,就看到个满脸包的男人趴地上,正颤巍巍地扶着腰爬起来。 而一旁的嫆姑娘一点事儿没有,反倒拍拍手,扶起缩在一边的书生,略有嫌弃地拉过他上前,“这家伙不讲道理,下回再遇上这样的野蛮子欺负你,就像我一样打回去就对了!” “小生、小生打不过!” 那书生根本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腿都软了,若不是被人硬拉着,估计都得跪下去,但嘴里还在死犟,“何况夫子说过,君、君子动口不、不动手……” “哪来那么多文绉绉的话!本姑娘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嫆姑娘看他这不争气的样子,瞧着就没劲,一把推到边上,“你扶墙站好。” “哦、哦。” 那书生老实扶上墙,猜到这小姑娘想干嘛,只抖着手劝道:“下手轻、轻点……” “别!姑奶奶!” 地上的人也突然注意到这小姑娘握紧的拳头,吓得直往后退,倒是周围的看客起哄得厉害,只等嫆姑娘再把人教训一番。 “本姑娘的拳脚师承临江镇镖局总教头,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教训人,你欺负白面书生,被打也不算冤!” “是是是、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好歹,姑奶奶,我再不敢了!” 那人听到嫆姑娘来头倒是识相,一下就朝那书生跪过去,“这位相公,我、我是酒瘾犯了,等不及要吃酒,下回再不敢了!” 书生瞧他这样,好气又好笑地僵在那儿,只挥挥袖子,不想再被人这样围观下去,忙催促道:“行!你且去吧,我、我不怪你了。” 周围的看客慢慢散去,倒是昭云初捂着肚子不断憋笑,被兰卿晚拉回酒馆里头,才终于忍不住拍手叫好,“宁老板族中的姑娘,真是出色得很,师承镖局教头……这一般的男子,还真是要被她治得服服帖帖,难怪宁老板要选兰师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6、第36章 意外庆生 门前的闹剧不等高凌芳出面就已收场,成了左邻右舍的谈资,饶是午饭时候才到的宁老板也听了个大概,却久久不见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南清,你怎么也不拦着点你嫆姐姐,尽让她瞎胡闹,多丢人!” 宁老板在门前教训着自家儿子,等高凌芳过来迎客,才彼此拱手做了礼,“高先生开张大吉,我特备下一份财神木雕相赠,祝你财源滚进啊!” “多谢多谢,宁老板有心了!” 高凌芳双手捧着一盒礼物,笑看身边的小少年,“宁老板勿要怪孩子,我那时在院子里忙,亏嫆姑娘教训那酒鬼,我才好继续做生意。” 细聊着,两人先后迈进门槛,高凌芳招呼着大家到厅里头吃席,昭云初率先坐下,刚给兰卿晚拉好凳子,恰巧听到宁老板对着身边一同前来的朋友笑谈,“这就是我同诸位提起的李大夫,怎样?配给闺女不差吧!” 他身旁几位友人和善地打量着兰卿晚,都露出欣赏的神情,昭云初抬头瞥了眼身边的人,兰卿晚已被突来的话题给震在当场。 昭云初脸上维持着笑意端起茶杯来,与人对视一眼,微扬的眉尾似透着玩味,似在告诉自己这位师兄,先前的猜想无错。 “云初……” 兰卿晚眼底有些慌地低声出口,手不自觉地在桌下抓紧袖尾,生怕他在这时候又起哄,又有些求助的意味,可昭云初却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随即移开了目光。 左右踌躇着,兰卿晚终究按耐不住,不喜提亲之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说起。 “各位前辈!” 于是不等酒席开始,兰卿晚已撑桌站起身,对着一桌年长的人拱手行过礼,才郑重道出:“我早已立志一生行医,治病救人,永不娶亲,还请各位不要调侃在下,再勿提起此事。” 噗—— “大哥哥,你怎么了?” 昭云初刚一口吃进的茶险些喷出,因呛到而低低咳了几声,宁南清正好挨在边上坐着,伸了手在半空,想帮他拍拍背,被人抬手挡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来,小声询问,“没事吧?” “……没事。” 只觉得自家师兄不过是要找个由头拒亲,一生行医救人,永不娶亲,至于说得这么严重吗? 但几人看兰卿晚言辞恳切,不禁左右相顾,最终纷纷把目光转向宁老板,一时弄得场面有些尴尬。 “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事,咱们该为他高兴!” 谁也没想到高凌芳会在这时候跳出来圆场,还亲自站起身挨个过去斟酒,把话题绕开了去,“来来来,大老远特地赶来尝我的酒,我要好好敬大家一杯!” 那几人此行目的本在宁老板的话中透露得明白,却因兰卿晚的直接拒绝而有些下不来台。 可高凌芳话锋一转,给在场的人全了面子,只等大家面色缓和下来后,路过兰卿晚身边,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嘀咕道:“别这时候扫兴。” 昭云初在旁观望着,被高凌芳使了眼色,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何意思,忙拉下兰卿晚坐好。 高凌芳见状,满意地点点头,等敬完酒,又借机把话题引开了去,“唉?嫆姑娘去哪儿了,怎么没上桌啊?我还要好好谢谢她,敬一杯呢!” “莫要拿那丫头取笑,今日冒冒失失的,定是觉得不好意思自个儿躲回家去了!” “谁说我躲回家了?” 厅外突然一声喊,嫆姑娘立马出现在大家视线中,后头还跟着个人,无论她怎么摆手都赶不走。 “你个丫头,这又是招惹了谁不肯放过你?” 宁老板见到人立马起身,上前就要训话,“你爹是怎么交代你的,全给忘了?” 嫆姑娘一脸委屈,回头指向身后的人,“叔父,我救了这书生,他就死活要跟着我……” 嗯? 她这一指,倒让大家把目光都聚到那怯生生的书生身上。 “小、小生有礼了。” 只看那人朝宁老板俯身做了揖,昭云初倒是认出来,这不就是早上被救的那个白面书生? 不等大伙儿想明白,那书生已开始对着宁老板解释,“小生今日被这位姑娘所救,被她当众拉扯过身子,于情于理,小生都该对姑娘负责!” 此话一出,叫厅堂里的人全给惊了,要负责……这不就是在求亲? “谁要你负责!我是看你手无缚鸡之力,帮你一把而已!” 嫆姑娘紧皱着一张脸,看他又靠过来,立马闪了宁老板身后去,生怕再被人挨到边。 “叫你再淘!” 宁老板嘴上训着话,手却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接着转回目光,面向书生,“这位相公,我敬重文人,但我嫆儿也不是什么随便就能许人家的,你贸然求亲,怕不合适吧?” “小生不敢无礼!” 且听这一番说辞,那书生从袖口里掏出枚玉佩,双手奉于宁老板,“小生安必行,家住镇下溪安村,若是姑娘首肯,就留此物为信,小生回去向父母禀告,两日后定让人来提亲。” “谁要你这玉佩?” 嫆姑娘听他说得真像那么回事,心里越发怵得慌,可宁老板对着光仔细瞧了眼,“质地还不错,能有这样的玉佩,想必日子还算富足。” “不瞒您说,家中祖上中过举,且有良田八亩,先前怕镇上商户趁机抬价,扰乱粮价不敢卖粮,此番前来,正是要看看情况,刚巧冬至想买些热酒暖身,才与姑娘有一面之缘。” “中过举人?” 宁老板对书生的背景有些惊讶,又转身试探地瞧了眼嫆姑娘,见她依旧不情愿地摇摇头,也只好叹息一声,将玉佩归还回去。 “安相公,镇上能相配的好姑娘多得是,嫆儿任性惯了,她若不喜欢,我也不好勉强。” “小生不想勉强……” 安必行低头接回玉佩,又朝厅里的人看了看,只好先退开几步,朝宁老板行礼致歉,“今日打搅了您的兴致,您可否告知家住何处?小生择日再登门拜谢。” “啧啧啧……” 昭云初一旁悄悄看热闹,嘴里磕着瓜子,低声朝身边的人调侃,“我原以为只有早上一出戏,没想到现下又有,也许往后更多,还是出连环戏!” “别嚼舌根了,担心再摊自己身上。” 兰卿晚可没他这么心大,想着那嫆姑娘不肯答应求亲时,真怕她拿爱慕昭云初来说事,那可真就把水越搅越浑了。 眼看宁老板好说歹说哄走了那书生安必行,兰卿晚才默默松口气,扯了扯昭云初的袖子,“别看了,坐好。” “嫆儿年纪小不懂事,让各位见笑了。” 宁老板领着嫆姑娘来到厅房里一道入座,不过自谦地说上一句,他的友人便摆了摆手,“嫆姑娘眼光好,一般的男子哪儿能入她的眼!” “小女子不敢,只是心慕武艺高强之人,那书生并非良人罢了。” 这对话意有所指,那嫆姑娘倒是大方爽快得很,朝众人欠身一礼,便把目光转向昭云初,“但细细想来,只怕是我一厢情愿,强扭的瓜不甜,罢了。” 这嫆姑娘果真是有主意的人,送出的红豆没有回应,加之早上昭云初刻意躲避的行为自然也逃不过她的眼。 到了这一会儿,反倒愿意主动说开,继而朝昭云初捧起一杯酒自饮,“值君生辰,祝你岁岁欢愉,朝朝快意!” 昭云初听她这番言论,正想着可以去掉一桩烦心事,酒杯刚饮下,方才突然反应过来,咋了咋舌,“生辰?” “属你嘴快!” 宁老板听她说露馅了,不过数落一句,兰卿晚面向昭云初时,已恬淡笑起,“冬至是你的生辰,都忙忘了?” 隐晦地提醒一句,叫昭云初记起自己的生辰,这段时日事多,果真是给忘得一干二净。 “他早在前几日就提醒我安排上了,怕你生辰冷清,特地让大伙儿在这儿给你一同庆生。” 高凌芳在旁边说笑着,还指了指桌上的吃食,“不然你以为这寿桃包子是给谁让备下的?” 一直想着凑热闹看戏,却没注意往桌上瞟,这会儿被人领着看,倒让昭云初怪自己反应迟钝了。 “来,这第一个寿桃属于你。” 兰卿晚从盘中夹来最顶上堆着的一块寿桃包,放置在昭云初的碗中,接着把桌上的那碗长寿面也捧来端到人面前,“这碗面需一根吃到底不能断,寓意长寿。” “兰……” 脱口而出的轻唤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一下顿了声,昭云初轻握上兰卿晚递来的筷子,少有这样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 上辈子还从没好好过次生辰,当上宗主那时,本是想大肆庆贺,发了许多请帖出去,却给反杀自己的那些武林中人可乘之机,引狼入室,最终导致兰宗门变成狼藉的火场。 生辰之日,亦是死期。 自打重生醒来,这辈子便没再想提起过,却不料想兰师兄惦记着,叫他意外,也叫他惊喜。 纵容有千言万语,已相顾无言。 于是少年微颤了颤眉宇,缓而低下眼去,在夹起热面条前,缓缓道出—— “多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7、第37章 蛰伏避险 酒尽人醉,哄闹了一晚上,随着夜渐走深,一桌人终究是各回各家去,寒日里的清冷月光散于昏暗的街道,在两人身后拖出斜长的影子。 席间的热闹尚在脑中回味,兰卿晚牵着昭云初的手漫步在青石路上,忆起上辈子昭云初继任宗主之位后操办生辰前,来找自己时的情形。 昭云初来问他是否愿意出席宴会,可当时自己被关押多时,早已无心见任何人,殊不知再次见面,已是死期。 “云初,今日在高前辈那儿庆贺生辰,你高兴吗?” 行至家门前,兰卿晚淡淡问出口,借着脸上微红的醉意,藏了许多情绪,“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人不多,也没有很热闹隆重……” “喜欢。” 昭云初回应时,手上回握的力道稍稍加重,随着兰卿晚停下的脚步侧过身去,虽是酒意四散,眼底却一片清明,“兰师兄的心意,我很喜欢。” 无关人多不多,隆不隆重,比起上一世他直接背过身去拒绝自己的邀请,兰师兄如今能记着生辰之日,比什么都好。 一双眼弯笑着凝向面前的人,昭云初单手撑在门板上,刚好将兰卿晚半围在中间,略微低眉,看到他不自觉地往后抵到门上,顺势凑近前去。 月色微弱,兰卿晚自觉那双眼里有火,低垂下去目光落在那泛着浅浅光泽的唇上,因沾染了酒香而撩人,夜晚里亲昵的画面闪过眼前,眼中渐渐浮起幽暗,渲染出一层暧昧的底色。 “兰师兄……” “什么?” 被人低唤,不禁喉结微动,兰卿晚想得出神,不得不承认,他觉着自己被诱惑了,明明昭云初什么也没做,但却莫名其妙被人勾得浮想联翩。 昭云初见他连耳根子都红了,得逞地浅扬唇角,不再逗他,收回灼人心神的目光,“今日你当众说,一生不娶亲……” 昭云初调笑着退开了些,凉意渗入彼此的空隙,叫他稍稍清醒些,心底却隐隐怅然若失,忽而被人引着自己的手捂进怀中,隔了衣服,摸出了那是个荷包,“昨夜才结发,兰师兄对他们撒谎了。” “我没撒谎。” 兰卿晚微微颔首倾前回复道,又抿了抿唇,侧开的目光渐渐笃定,不紧不慢地解释,“的确不是娶。” 昭云初挑挑眉,忽然绕过弯来,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觉被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声,随手揽过人抱了抱,“好,兰师兄聪明!” “公子,你们才回来啊?” 这时候街上少有人走动,突然传来一声喊问,两人顷刻醒神,昭云初自觉松手退开,回头就看见洪掌柜小跑上阶。 “今日冬至,不是让你们早些关门休息,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兰卿晚询问着,洪掌柜呵了口热气搓搓手,示意兰卿晚先开门,等进了厅堂后,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这是晚上才送到的。” 待兰卿晚点上烛火,朝盒子上的密封条定睛一看,兰卿晚摘下来确认笔迹,“是大师兄送的。” “是,上面写得清楚,是赠昭兄弟的生辰贺礼。” 洪掌柜点着头,把盒子放置桌上,待昭云初上手打开,从里头取出一个小瓶,才道:“这里头的药能调养身体,助昭公子修习兰氏功法,每隔两日服食一颗即可。” “兰氏的医术大师兄学得最好,难得他为你调配此药,云初,你好好收着。” 兰卿晚听了此物功效,刚从旁提醒一句,昭云初也不做他想,既是兰空辞送的,服下就是,于是抖了颗出来吞下,再把瓶子装回盒中,同兰卿晚道:“等有机会见了面,我再谢他。” “总有机会的。” 兰卿晚递来一杯水给他,昭云初刚接过喝了口,洪掌柜又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对了,公子,还有这封信他让人转交给你。” 伸手接来,他眼里有些不安,待密信启封,扫过几行,眉心一点点深陷,许久,才抬头与人相视,“大师兄让我们通知遍布各处的兰氏子弟,暂且掩好行踪,停止搜寻药石下落,也别找灵心长老。” “为什么?药石本就难寻,逃出顾府的人也不好找,这时候撤手……” 昭云初不解,眼下正是要抓紧联络各方势力的时候,正要提出反对,兰卿晚已把信摊过去,“信中说,自顾府大乱后,出逃的兰氏子弟和顾府门客追捕到的越来越少,周同寅加派人手追捕,已有几位门客被杀,悬挂头颅于顾府门前以示众人。” 嘁! 昭云初盯着信上的内容,神色渐的凌厉,一掌将那信拍到桌上,震得茶具微响。 兰师兄这半年多忙里忙外打探得紧,付出了多少心血自己都看在眼里,周同寅这老贼,成日惦记着兰氏的东西,活该他上辈子被自己千刀万剐,这辈子,也休想让自己手软! “昭公子息怒。” 洪掌柜在一旁想劝,兰卿晚忙托来昭云初的手,轻揉了揉掌心发红的地方,“来日方长,只要你和大家平安无事,兰氏就还有希望。” 他也复仇心切,可此刻最怕的是昭云初沉不住气,又像上辈子那样,想在没有药石相辅的情况下,短时日内强行突破兰氏功法第二层去复仇,以至于练得丧失原本心智,近乎走火入魔。 昭云初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覆过手去握了握,闭上眼深吸着气,缓缓坐下凳去,再睁眼时,眸底的怒意渐渐隐去,压抑着情绪,只冷笑出口,“今日我生辰得了这等消息,周同寅,是会送礼的。” 兰卿晚一旁听着,看着面前的人,隐约有了前一世的影子,心中的不安渐的蔓延,于是慢慢蹲下身去,“云初,无论如何,仇是一定会报的,你听我劝,千万别意气用事。” 昭云初低眼望向蹲在身前的人,慢慢磨着牙根,似在透过他,陷入了某段遥远的回忆。 “兰师兄,我心里有数。” 许久,才答了这样一句话,兰卿晚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昭云初已扶他站起身来,安慰地拍了他的肩膀,转而把密信送到烛火处点了,“今日是我生辰,别提这事了,洪掌柜,你也先回去休息吧。” 昭云初睨着面前被火一点点燃成灰烬的密信,随手抛向院中,在半空划过一道光影,最终落于地上,被寒风吹散。 待洪掌柜离去,昭云初放下横栓,一步步走回院中,这会儿醉意早就退了,他们在这小镇里待了大半年,虽也有追查兰氏子弟和药石的下落,但日子还算安逸,倒是真让他险些忘了还有周同寅这个巨大的威胁存在。 周宗门的势力,就像一把闸刀,横在头顶,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前世自己拼死一试,突破了兰氏功法的第二层,但终究伤及自身,后患无穷。 这一世若想复仇,也唯有暂时蛰伏,联络各方势力,以待时机。 “云初。” 坐在廊下想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唤,思绪就被拉了回来。 昭云初刚想回头,兰卿晚以从身后递了个东西来,定神一瞧,是只红纸折叠成的千纸鹤。 “这是……” 昭云初抖了抖眼睫,伸手轻轻捏住一角,正想问这是做什么用,兰卿晚已下了台阶绕来身边坐下。 “我小时候过生辰,母亲都会在纸上把心愿写下,然后折成千纸鹤,说这样心愿就会达成,我不信,可母亲第二年还是折了一只。今日,我也折一只送你,算是生辰礼物。” 他轻声诉说着这千纸鹤的含义,昭云初好奇地摊开看了看里头写了什么,“大仇得报,亲友相安。” 呵! 达成此愿并非易事,仅凭这一张纸,不过只能稍稍慰藉自己罢了,可是,这是兰卿晚的心愿…… “兰师兄,放心吧,会达成的。” 伸手揽过兰卿晚,昭云初歪头搭在他的肩上,像是在安慰人,也像是在鞭策自身,“明日起,你每日陪我多腾出一个时辰来练功好不好?” “好。” 一声应答,两人的手随即交覆握紧。 夜空暗云浮动,缓缓遮去月的淡光,院里也悄悄静下,昏暗中,只听得屋门关去的声音,便再无他响。 …… 年节将至,近来各大商铺里的年货渐多,兰卿晚和昭云初傍晚在集市里帮忙买了些腊肉给高凌芳送来,依照惯例来到后院,给何子音施针。 已经定期治疗了数次,也服过不少药,可情况依旧没有任何起色,何子音日渐消沉,这一次,索性闭门不出了。 “你们走吧,找不到灵心长老,我注定是个废人,这辈子再无任何希望了。” 何子音把自己困在屋里头,任凭大家怎么劝,就是不肯开门。 昭云初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拉开还想再上前去的兰卿晚,单手搭在门板上,另一手猛敲几下,“喂,何子音,不说要人照顾你吧,兰师兄一趟趟跑过来,没事就在查医书给你想法子,你不谢就算了,整天唉声叹气,搞得谁都欠了你一样!” “云初,你别刺激他。” 兰卿晚想要拉人过来,昭云初却不依,继续冲人喊,“你要想死还让我们救你回来干嘛?治不好腿,找周同寅报仇总要吧?你那机关术好好研究一下,不比那双腿有用?” 说得话非常激人,这要是个爱面子的,恐怕早就被昭云初气得抹脖子算了,偏偏昭云初吃定了他不会,可劲地放话。 这一通喊,里面倒是安静了好一会儿,搅得高凌芳都有点担心,嘀咕道:“莫不是寻短见了吧?” “寻什么短见!”昭云初挥了手,不屑地回头瞄了他一眼,“他在山贼手里受折磨的时候都活下来了,哪有那么不禁骂?” “你说得对,我不想死。” 正当外面争论不休时,屋里头传出幽幽话语,声音低沉而迟缓,“我不甘心,就这样过一辈子。” 话音落下,屋门发出“咿呀”的声音,里头的人滚着轮椅开了门。 明明与高凌芳差不多的年纪,却如垂死的老人般,头发白了大半,可目光如炬,看向昭云初时,喃喃道:“我放不下荣华富贵,我还想得人赏识,东山再起,就只能靠研究机关术。”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8、第38章 赠七弦琴 初雪纷落,层叠的屋瓦被雪覆盖,檐下凝结出参差透明的冰柱垂挂着,闪耀着晶莹的光芒。 昭云初在院中习剑,忽而旋身翻空,尖峰逆转,斩断檐边一排冰柱,又舞起剑花,千雪飞天如白梅雨下,他于凛凛落雪与坠冰中轻盈着地,抬起头的刹那,目光清冽。 “这些日子你的剑术精进不少。” 兰卿晚在厅中观看,等他收了招,才步下台阶扫去碎冰和积雪,轻笑着调侃,“倒是方便我清理了。” “兰师兄亲自教授,哪敢学不好?” 回话间,昭云初再次跃起,翻身至离兰卿晚远些的角落才继续舞剑,以免误伤了他,“这几日连何子音都开始借着和高凌芳下棋,研究起机关阵法,我哪里还敢不上心!” 聊起何子音,兰卿晚倒是安心不少,“只盼他想通就好,无论他能不能帮上忙,总归希望他好好活下去。” “兰师兄这话错了。” 昭云初招式没停,旋身倒扣檐下房梁,目光对准前方的大树刺落几条枯枝,随即跃下地来,笃定出言,“人活着,是一定有所求的,他之所以还能坚持活下去,最大的支撑便是贪和恨。” “你觉得每个人都是如此?” 兰卿晚看着面前的少年,甚是关切地等待一个回应,昭云初朝他看了一眼,随即收剑入鞘。 “每个人要的不同罢了,比方说卖荷包的那个老婆婆,她现在有生意了,能吃得饱饭看得起病便知足,但不可否认,这也是有所求,只不过求得少而已。” 昭云初将离殃放置石桌上,上前握起兰卿晚手中的扫帚,正想帮忙扫雪,大门忽被叩响,兰卿晚一个眼神示意,昭云初便快步前去开门。 “大哥哥,早、早上好!” 宁南清站在门口,胳膊里抱着一个用布包裹得紧实的大东西,一张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喘着热气冲人笑道:“你托我父亲置办的琴做好了!” “先给我吧。” 昭云初听他说抱的是一张琴,赶忙接过来夹入胳膊里抱着,等宁南清一松手,才知道这琴究竟有多重,“这么沉的东西,就你一人抱过来?” “那倒不是。” 宁南清搓了搓手,随他一起步入院中,说起来时发生的事,“这张琴本是嫆姐姐扛的,谁知半道上遇到来拜访的安相公,怕又被缠上,就扔给我自己跑了。” “噗——” 昭云初从他口中听了这事,想想那画面就觉有趣,好些日子没听到安必行这个名字,还以为宁老板早就打发了,没想到这么锲而不舍。 宁南清看昭云初的反应像是来了兴趣,又接着聊起前些时候的事来,“这安相公三天两头地来,一回找不到人就来两回,每次来还找各种理由送礼,弄得我爹都不好意思不留他喝茶吃饭了。” “俗话说这烈女怕郎缠,没准再过些日子,你嫆姐姐就被这痴情郎给打动了。” 昭云初聊归聊,进到厅里把琴放了桌上,还是赶紧给他沏了杯热茶,“快喝点热的,别受风寒再给病了。” “谢大哥哥。” 宁南清谢了人,再捧起热腾腾的茶杯吸上一小口,这会儿功夫,兰卿晚已来到桌前,手轻轻搭在那包裹的东西上,询问起昭云初,“你并不喜欢弹曲,好端端的,你托人制琴做什么?” “是送你的。” 自打生辰那日后,昭云初便惦记着送给兰卿晚些什么作为谢礼比较好,思来想去,记得前世兰卿晚时常抚七弦琴静心,又时常搜集各种乐谱,想来是喜欢的,便攒了银子托宁老板去找行家制一张琴来。 昭云初拆解开厚布,将琴放置到兰卿晚平日写字的桌案上,“回头我再制张桌来放琴。” “……七弦琴?” 注意到琴的模样,兰卿晚意外于昭云初会为自己备这张琴,还不等反应过来,已被人拉到桌案前,托上他的手放上去,“来,你先试试合不合心意。” 修长的手在琴弦上轻抚而过,指尖不禁勾起细弦,空灵的琴音因弦颤而响起。 兰卿晚眼睫微抖,垂下的眸深沉而遥远,随着几指弹动而流淌出如溪流般细柔的琴音,他静静回忆起前世那段惆怅而寂寞的时光。 前世当上宗主后的昭云初每每来探望时,自己都在抚琴,听过不止一回,可却从不在意他的心境与痛楚,眼里只有报复和杀戮。 越是往后,两人越是无话可说,唯有琴音相伴,直到自己拒绝出席他的生辰宴,那张七弦琴被他一怒之下当场劈断。 再见面时,已是临死相别。 昭云初一向是不懂音律的,可却懂兰卿晚,他的琴声自然悠扬动人,可细细拨动出的尾音似在倾诉着什么,叫人听得心上难过。 “若是不喜欢的话,我收起来。” 琴声骤然一停,只留隐隐的尾音弥留耳际,指尖停留弦上,似在贪恋着什么,“我喜欢……” 怕人不明白,兰卿晚抬眼相看,对上面前之人的目光,“你的心意,我很喜欢。” 只轻声一语,昭云初蓦然想起生辰那晚,月下门前自己对他说的话语,一瞬间便明了了,眼底动容地闪了闪,只是哑着口,不知该回应些什么。 “李大夫喜欢就好,不枉费大哥哥一番心意。” 宁南清顾着喝热茶,并未察觉到二人间微妙的气氛,只等放下杯子,才想起出门前父亲所托,从怀里掏出一大叠红纸,迈着小步子上前,“李大夫……我爹说你字写得好,可否请你、请你帮着写幅春联?” 托着红纸的手微微发抖,怕人拒绝,宁南清不敢放到桌案上,兰卿晚瞧着,抬手温和地搭上他的肩膀,“你这么辛苦赶来,若是不嫌我才疏学浅,我自然愿意写的。” 既如此,昭云初便上前来搬开七弦琴,准备帮人研磨,可兰卿晚却先一步挡下,“我自己来吧,还要想一想写什么合适,你接着习剑,别耽误你。” “好。” 听兰卿晚要一人静心,昭云初也不想打搅,顺便朝边上的宁南清道:“你先回吧,等春联写好了,我送你家去。” 宁南清听罢,乖乖点头,又有点期待地看向昭云初,“那我在家等大哥哥来!” 等昭云初把这小少年送出了门,兰卿晚研着磨,只笑着摇了摇头,“宁公子,似乎很喜欢你。” “我好歹救了他一命嘛!” 昭云初听着他的话,到院中重新拾起离殃剑,拭去上面沾染的落雪,挥剑而起时,回头调侃起他,“怎么,兰师兄连一个小孩的醋都吃?” 兰卿晚听他打趣自己,只失声低笑,等笔尖沾了墨汁,才应,“怎么会?” 昭云初今世能得大家喜欢,与人和睦相处,他欣慰还来不及。 不自觉转身瞥向院中的身影,只见长剑出鞘,昭云初随即轻捷翻跃,剑刃直直挑起他脚下三块石子,长剑当空来回划过,疾飞如影,截来十几块破半碎石,又踢向他处,以内力击碎檐下一排残留的冰柱。 兰卿晚记得清楚,在林间认出昭云初的身份时,就使过这招,危机时刻自救的确能占上风。 没想到自己只教过一遍,昭云初却记下了。 看着那眉宇间透出一股张扬的飒意,衬得那张俊俏的脸上多了几分少年潇洒。 待昭云初再次举剑,兰卿晚才意识到自己失神已久,转而低下头去,专心写起春联。 眼下只觉岁月静好,且度且珍惜。 这般习剑练招近两个时辰,直到日近中午,兰卿晚送来汗巾替人擦拭,缓缓道:“我烧好了热水,衣服放在澡室,你先去洗澡吧,我煮面给你吃。” “嗯?” 昭云初稍有挑眉,侧身揽过他的腰捏了捏,忍不住好奇,“兰师兄什么时候学的,居然都会煮面了?” “不过是阳春面,好学的。”兰卿晚解释着,伸手拉下昭云初的胳膊,有些紧张地撇开脸,“青天白日的,别闹了。” “好,听兰师兄的……” 昭云初懒洋洋地应着,看似顺从地松了松胳膊,突然又圈紧了些,抵挡不及,彼此贴身亲近,昭云初附耳笑语道:“晚上再找你闹。” 眼看兰卿晚耳根渐红,昭云初在人反应过来掐自己之前,悄悄松开了胳膊,转身就往澡室去。 待衣物褪尽,昭云初置身浴桶中,感到胸口涌起的一股热意,便深吸一口气,开始尝试运气调息。 近几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习剑或练功后,体内偶尔会涌起一股与自身内力相悖的真气流窜,虽只是片刻不适,却叫人疑惑。 难道又和前世一样,是因为修习过快,身体无法承受所致? 可自己这辈子并没有强行突破兰氏功法第二层,且每次练功都有兰师兄在旁,若方式有不妥,他也不可能让自己修习。 本想着将此事告知兰师兄,可他自上次收到密信后,本就不太安心,就怕他知晓了连练功都不准了,眼下又年节将至…… 昭云初下意识往窗外望去,听见厨房里忙碌的声音,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先和兰师兄过个舒心年再说,左右不过是自己多费些精力,也能压制过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9、第39章 昏迷呓语 除夕这日,从天亮便货船扎堆停靠江岸,漂浮江岸的船客赶着运送最后一批年货,竟无一时能休息,连着码头的集市一带也变得嘈杂热闹。 “云初,再往左靠一点。” 酒馆大门前,兰卿晚扶着梯子,帮忙确认春联横幅的位置,昭云初踩在梯上,按他说的将糊了米浆的那面红纸往左一压,牢牢贴上。 “擦擦手。” 待昭云初利落下梯,兰卿晚递来捏干的湿巾,转而进门去斟茶,听身后的昭云初不住感慨,“高凌芳生意真是好,到现在都待在码头没回来,倒让我俩在这儿帮他贴春联!” “岂止是现在,有人已定了年后的货,我这手从昨日起就没停过,光顾着记账了。” 何子音轻敲了敲桌面的账簿,“宁老板送的财神真是不错,替他招了这么多财!” “是啊,这是开了光吧,这么灵!”昭云初往供神桌上瞅了一眼,回顺手环过兰卿晚的身子,一副商量的语气,“兰师兄,赶明个儿,咱们也请个财神往药铺供一供吧?” “我们开的是药铺,求财不是咒人家不得好吗?” 兰卿晚先是觉得他的提议不妥,驳回一句,才后知后觉用力掰下圈在腰侧的胳膊,但昭云初明显是不忌讳的,只他还顾着还有人在场,不肯任其胡闹。 何子音猝不及防看到他俩在面前拉拉扯扯,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于是深吸一口气,低头咳了咳,“我说,虽然我不介意你们这断袖之癖,但也好歹顾一下门口人来人往吧?” 直接挑明得突然,硬生生让兰卿晚涨红了脸,羞愤得恨不得直接找个缝钻进去,昭云初瞧他这样,赶忙乖乖撤了手哄人,“好好好……我不闹,兰师兄别气!” 扭头时脸色骤变,昭云初没好气地瞪向坐在桌前的人,“你不介意就别吭声,多嘴!” 何子音抬头瞥了一眼,才不把这话当回事,但又看出兰卿晚的脸皮薄,摇摇头,正打算继续记自己的账,就看到门口来了位熟客。 “高先生,我来取酒了!” 嫆姑娘一声招呼进了门,见了三人聚在桌前,点头见了礼,定身往四处瞟去,“高先生呢?不是约好早上我来取酒吗?” “他和小工去码头送货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何子音旋过笔尖,往柜台下的一竹筐指了指,“宁老板要的十壶酒已经装好了,拿去吧。” “谢何先生。” 嫆姑娘来到柜台前,清点了数量罢,何子音有些好奇相问,“怎么不是宁公子来取酒?” “南清随叔叔去码头接我爹了,今年我们都在镇上过年……” 嫆姑娘掂了掂竹筐提起,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熟悉到耳朵都要起茧子的声音—— “嫆姑娘,我来帮你吧!” “安、必、行……” 磨着后槽牙从嘴里挤出了来人的名字,嫆姑娘的手不住掐成拳头,僵了片刻,才勉强回头问候,“好巧,你也来买酒啊?” “不巧不巧,我听米粮店的伙计说你来取酒,正是来帮你的。” 安必行回了她的话,接着朝在场的几人拘了个礼,“各位,新年安好。” 就这会子空档,嫆姑娘拎着竹筐就大步迈出门,让安必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倒是何子音理解地摊摊手,“去吧,唉!” 远远听到安必行要帮嫆姑娘拎竹筐的声音,昭云初单手搭在兰卿晚肩上,闲闲聊起,“宁南清说得不错,这安必行追得挺紧,连除夕都赶来献殷勤!” “只怕是郎有情,妾无意。嫆姑娘喜欢的是习武之人,不是个文弱书生,不过也不能怪安相公。” 何子音一眼看得明白,倒是羡慕她的性子,不禁感慨道:“这小姑娘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在这镇上倒是少有,若我再年轻个二十岁,也会喜欢的。” “嘁!” 昭云初轻扣了口桌子,被何子音这话给逗笑了,“你都快四十的人了,说这话羞不羞?” “好了云初,这儿也忙完了,我们别再打搅人家记账,先回家吧。” 兰卿晚拉回人,往外看看天色,算着时辰,“我们做些菜,等会儿送药铺去。” “行,反正腊肉什么的昨日就切好了,蒸热就……” 昭云初率先迈出门,体内猛地又窜起一股真气,比之前来得强烈,只觉心口突然抽搐得厉害,手用力捂上胸前,猛地跌倒吐了血,脑袋随之晕眩起来,本能地喊住身后的人,“……兰师兄!” 兰卿晚不明情况,看到他突然吐血跪地,手背上青筋暴起,艰难地支撑着,一瞬慌了,匆忙上前托起人,指尖触到了他唇边血渍刹那,倏忽眉宇颤动,语气里掩不住地焦急,“云初,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会……” “我、我不知道,心口上好痛。” 昭云初说话间,又吐了口血,身体似被折腾得没什么力气,越发地虚软。 “快封了他的经脉!” 何子音听到动静,转着轮椅赶出来,瞧见昭云初脸色发紫地倒在兰卿晚身上,明显是真气紊乱所致,着急喊着已经被吓懵了的人,“快啊!你要疼死他啊!” 经人提醒,兰卿晚立马点了穴道,及时护住他的心脉,又用力托人起来,“云初,你先撑一下,我带你去药铺。” “我、兰师兄,我……” 一时被封了经脉,昭云初只感觉喘气都有些困难,想要说些什么都很吃力,只能被兰卿晚扶起身背上。 感受到背上之人喘息越来越虚,兰卿晚直接打断他的话,“先别说了,你稳住神。” 交待着人,兰卿晚一路奔着药铺去,直到将昭云初安置在里屋,才停下来喘口气,解开他的经脉后,交代一旁的洪掌柜,“我马上给他运功调息,你们在外看好药铺,别让任何人打扰。” “是。” 情况危急,兰卿晚不再耽搁,褪了鞋上榻,于昭云初身后入定,双手运起真气,反手就打在背上,输进他的体内。 而昭云初,方才全凭一口气硬撑着,感知到兰卿晚的真气在体内窜走,如溪流般慢慢淌进经脉里,再由手脚往五脏六腑里去,渐渐灼热,如火团包覆,将自己体内的那股真气逼至胸口处,实在是压得慌…… “噗――” 又吐了口鲜血,昭云初实在撑不住,往后倒了兰卿晚身上,眼前渐的昏黑,已看不清楚东西,那股真气是被打散了些,但这忽冷忽热的真气,也让他撑到极限。 “云初,你感觉怎么样?” 兰卿晚唤着面露虚色的人,手轻轻拍打他的颊边,只觉凉得很,见他胸口起伏得厉,一时半会儿有些难以接受昭云初这副模样,越发内疚地揽过他的身子抱入怀中,不停地搓着他的胳膊,不想让他昏过去,“怪我,不该答应你这些日子着急练功。” “我好点了,兰师兄,我眼皮沉,想睡一觉……” 昭云初很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前世频临死亡前,自己也是这样慢慢昏过去的,但他现在,真的快看不清东西了。 “好,就睡一觉。” 兰卿晚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抖,单手抚上他的侧脸,轻轻地靠过头去蹭了蹭,以往很少在白日这样与他亲昵,此刻却仿佛什么都不重要了,“等不难受了,你就起来……” “好。” 眼前只剩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了,身体也越来越凉,好像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昏沉,意识陷入到前世火场的场景里,直至温热的真气输入体内,才渐渐有了模糊的意识。 虚幻的光景不断重叠,让他分不清究竟身处何处,他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着,偶然有眼泪滴落在脸上,带着淡淡温热。 是兰师兄,在为他哭吗? “兰师兄……” 哪怕只是喃喃呓语,心口已被牵扯,就像死前中箭一样发痛,半点声音发不出,只有微弱气音,兰卿晚抱着人,听到他喊自己,自觉低下头去,侧耳听他说话。 “对不起。” 昭云初冒着冷汗,在混沌的梦境里看到了前世出现在火场里的那个人,说出了当时来不及说出的话,“我毁了你的希望,也知道你恨我,才会连生辰宴都不愿意来……” 兰卿晚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本就发紧的眉心又蹙下几分,又听他苦涩诉道―― “我不想你陪我一起死,但我、很高兴你愿意……” 断断续续的低诉之语,如窗外炸响的烟火,轰鸣耳际。 最不愿表的情,最不想让人窥探的秘密,终究昏迷中诉出,他茫然地等着,想要听兰卿晚的回应。 可是没有,四周静悄悄的,他几乎什么也感受不到,以为只是梦罢了。 “我从没恨过你。” 突如其来的回应,激起了他微弱的意识,但终究听不到更多,整个人已然沉了下去。 凌晨的鞭炮不断绽放,兰卿晚揽着怀里的人,落吻额间,静静陪着他,“除夕安乐,云初。” …… 这般异状反复了好几次,直到经他脉疏通,兰卿晚才收功倾倒,倚在席榻边休息。 等洪掌柜端药进屋的时候,兰卿晚正在为他更换被汗打湿的衣物,因耗了太多真气,脸色苍白脱力。 “公子,你不要紧吧?” 洪掌柜近身到兰卿晚跟前问候,等他缓过来摆了摆手,才松一口气,转而看向昏睡在榻上的少年。 “昭兄弟好在已经没事了,就是怕这药不好喂,要不要把他喊醒?” 兰卿晚抬眼将目光投在那碗汤药上,迟疑了片刻,才双手接来,苦味甚重,的确是不好喂。 “洪掌柜,你和小连先去放鞭炮吧,我来想办法。” “好。” 应了声,只等洪掌柜退出门,兰卿晚才扶起榻上的人来,单手托在他脸上,轻轻摩挲着,回忆起曾几何时的梦境,抿入一口苦药,眉眼渐的低垂下去,随即覆上了他的唇……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第40章 雪夜吻别 一连两日服过药后,熬到后半夜,昭云初体内的阴寒之气方驱散大半,身子渐渐回暖,兰卿晚这才稍作安心,躺在他身边睡去。 天明时分,已是初三。 洪掌柜见昭云初情况见好,于是将夜里新收到的密信交到兰卿晚手中。 原是兰氏子弟来信,景安城有人从古玩市场买到一块奇石,按坊间传闻描述倒像是药石。原本去寻的兰氏子弟在途中被周宗门的探子发现踪迹,为了不暴露药石位置,只能先引他们到别处,眼下并没有离景安城更近的可信之人能前往。 “公子,咱们这儿离景安城倒不算太远,快马加鞭四五日也能到,只是昭兄弟他……” 洪掌柜看向昏睡中的昭云初,眼中满是担忧,“之前行动都有他与您相伴,多个人帮衬也安心些,只是这次他恐怕要休养一段时日。” “只怕消息久了周同寅也会知道,药石下落要紧,云初身体不适也不宜远行,我自己去一趟吧。” “你要去咳咳、咳……去哪儿……” 榻上的人突然急喘咳嗽,像是才醒,兰卿晚听到这干涩发哑的声音,神色微惊,匆忙握上他的手,揽起他的身子安抚着轻拍后背,“云初,你醒了?” “公子,喂点水。” 洪掌柜趁这空档已装了碗水递过去,“快让他润润喉咙!” 兰卿晚接过碗,稍稍倾斜地送到昭云初嘴边,这般小心翼翼,生怕再呛到他,直到温凉的水慢慢顺流进去喝尽了,才拿开碗,用袖子擦拭他下巴上的水渍,紧张询着,“你感觉怎么样,心口还疼么?” “我好多了,先别管我。” 昭云初顾不得其它,咽了咽喉咙,一皱眉头抓下兰卿晚的手,揪着刚才的问题追问:“兰师兄,你要去哪儿?” 听他问得急迫,一脸不安,知道瞒不得了,只默叹着低下眼去,诉道:“景安城。” ……景安城? 去那儿做什么? 看出了昭云初神情里的困惑和担心,不等他问出口,洪掌柜已呈上密信摊到他面前,“昭兄弟,事发突然,关乎药石,公子不得不去啊。” 昭云初看到信中所述,似有吃惊,凝目许久,渐的抿紧了唇,面色沉下时,已定了主意,“那我陪你一起……” “不可!” 话音未落,兰卿晚已出言打断,昭云初提了气抬头,着急想要说服,一字还未出口,兰卿晚再次摇头拒绝,“云初,你现在不宜再运功,我此行万一有紧急情况要出手,只怕护不了你。” 缓缓道出自己最大的顾虑,兰卿晚抚了抚他的额头,“况且,此行一路颠簸,也不利于你恢复。” “可你一人前往,我放心不下。” 昭云初眉眼紧绷着摇了头,依然不同意兰卿晚的打算,脑中思索着还有何办法,他蓦地想到了一人,“月雁秋……兰师兄,我去找月雁秋,她好歹收我为徒了,我求她帮你!” “可她来无影去无踪,怎么找?” “她说过,多找地方画葫芦,她看到就会来。” 昭云初勉强支起身体坐好,紧拉着兰卿晚的手,眼中亮起神采,“你和洪掌柜他们在药铺周围多画几个葫芦,她一定会来!” “可是、要多久呢?” 兰卿晚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心中困顿,若是几日都不来,岂不耽误了大事? “我也不确定。” 听了他的反问,昭云初眼里的光瞬间弱了几分,却仍不愿放弃,倾身上前,试图让人接受自己的提议,“兰师兄,你等等看好吗?也许,她一两日就来了……” 见昭云初如此不放心,洪掌柜听着,也从旁劝上一句,“公子,不妨先听昭兄弟的,试等上一日看看?” 两人这般劝说,兰卿晚凝神对上了昭云初殷切的目光,迟疑不决,沉默了好一会儿。 “兰师兄……” 一声低唤似哀求般,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又紧了几分,终究是拗不过,兰卿晚闭了眼去,妥协地朝人点了头,“好吧,我且等一日,若她未来,再做计较。” 这个年过得仓促,本来昭云初老早准备好的食物,只能由洪掌柜和伙计匆匆煮熟备来药铺,午饭吃得简单许多。 昭云初又惦记着找月雁秋的事,每隔一会儿就喊来洪掌柜问情况,直到入夜,也半点也不肯放宽心好好休息。 兰卿晚点了香,在里屋中忙着给昭云初熬制药丸,动作很轻,对着人细细交待起来,“大师兄送的药先停了,等身体恢复再吃,这段时日别再运功练剑,若心口不舒服,就服我这个药。” “好。” 昭云初刚躺在席榻上,漫不经心应了人,熬得眼都疲了,目光依旧投向窗外,直到夜里的雪景都变得朦胧,高悬的月也渐渐小去,最终像一点细尘似的,在一片飘渺的黑夜中消失不见。 脑袋一瞬沉得要朝边柜上磕去,被及时伸来的手托稳。 兰卿晚静静凝视着他,敛下的眼睫藏着隐秘的情绪,指腹摩挲过那张睡得发沉的脸,许久不曾开口,缓缓俯身低头吻了下去,淡唇微软发凉,如窗外落雪般。 此刻仿佛万籁俱静,只有零星拂雪见证,这场沉寂而温柔的告别。 “掌柜,照顾好云初,我托了嫆姑娘师父帮忙,路上会托镖局的分局带信报平安,让他别担心,我半个月就回来。” 提上包袱步出里屋时,兰卿晚提醒着身边之人,忍不住侧身回望了眼榻上的少年,“我在香炉里加了些安神的香料,今晚进出门时动作轻些,别扰了他。” “是。”洪掌柜接来东西,听人吩咐,知道兰卿晚已等不及要去寻药石,根本劝不住,只叮嘱道:“这一路上无人照顾,公子千万小心啊!” “你们也好好保重身体,别雪天受寒了。” 兰卿晚回过头来,抬头拍了拍洪掌柜的肩膀,便不再耽搁时间,牵过伙计手里拴马的缰绳,快步朝后门去。 “咿呀——” 关门声响起,榻上的少年似乎被惊扰了,眉心微微蹙动,只是睡得沉,不消片刻,便渐渐舒展了去。 直到夜消雪停,里屋香炉焚尽,少年才从睡梦中幽幽转醒,脑袋本还沉得很,才眯开一条眼缝,在瞥见滞留席榻边的留信时,刹那睁眼,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兰师兄……” 听到里屋的动静,洪掌柜很快便进屋来,见到榻上的人已拆了信,眼中颤动,似还在发懵,正想上前讲明情况,昭云初已一把揪了人过去,“兰师兄自己去了景安城?” “是,公子于子时启程,连夜赶路去的。” 昭云初听得气恼,却听洪掌柜叹息一声,说得无奈,“公子怕耽误时机,也考虑就算等到月雁秋来,这是兰氏之事,她也未必肯趟浑水帮忙,我也劝不动啊!” “你怎么不喊我起来?” 昭云初指尖掐得有些发白,眼神少有地发凶,洪掌柜却扭头看向桌案上的香炉,摇了摇头,“公子添了香料,我就是喊也喊不醒的。” “怎么可能?!兰师兄也在屋里,他怎么没睡过去?” “公子提前服了解药。” 听罢,昭云初顺着洪掌柜的目光看向香炉,回想兰卿晚昨晚在桌案前倒腾了那么久,自己竟未发觉到异样,磨牙闭了闭眼,知道现在怪谁都晚了,一把松开洪掌柜,掀开被褥就要下榻去。 “昭兄弟你要做什么?” 洪掌柜看他抓来外衫要穿,动作匆忙,不知他的打算,就要拦下,昭云初却把人拱开,“我要去找兰师兄,一个晚上而已,我追快点也能赶上!” “万万不可啊!公子出门前千交待万叮嘱,要我们好好照顾你,你可别折腾自己啊!” “兰师兄也不听我劝,我还管他交待什么……” 昭云初再次被人扒住,一个掀胳膊的动作用力过猛,头突然好一阵晕眩,连带着心口又有些不舒服了,脚下癫得险些跌倒,幸好洪掌柜拉得及时,才扶到榻边坐好。 “昭兄弟你都这样了还怎么追?就听我句劝,好好养身子,公子他半个月后就回来了,到时你再想与他怎么计较都可以啊!” 洪掌柜顺着他的背,取来桌案上兰卿晚制成的一瓶药丸,“这是公子留给你的,不舒服就吃一颗。” 昭云初发作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呼吸不畅,只管把药吞下肚去,才抬眼瞅向面前的洪掌柜,“兰师兄说他去半个月就回来?” “是,他亲口这么说的,小连也听到了,公子还说,会托嫆姑娘的师父带信回来报平安,让你别担心。” 洪掌柜递上碗水,信誓旦旦地保证,只恐安抚不了这位少主子,平时里的性子就只有兰卿晚哄得住,换个人稍微得罪得过分些,简直就像是野猫子要炸毛似的。 昭云初接来水喝上几口润润嘴,总算是能顺口气了,听了洪掌柜的话,仍是郁闷地垂下头,双手插进后脑里搓了搓,眼底含着几分挫败和无力。 到底是他这回拖了兰师兄的后腿,不仅没帮上忙,还可能添乱。 现在只能求兰师兄早日寻到药石,快些回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1、第41章 失去下落 又一日午后,空中风雪卷袭而下,直扑院落,洪掌柜搓着双手将门帘掀起,进来添汤婆子,飞雪就裹挟着寒意直钻里屋。 昭云初坐于窗前椅上,托着掌心里刚刚折好的千纸鹤,随手放入桌角的盒子里,若是仔细看的话,盒里已折了不少。 他低着头发呆,额前未仔细打理的碎发上沾染些了点点白雪,气色好转的脸上,眼角下塌,好像有点困乏,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倦。 “昭兄弟,别吹风了,前些天镖局的人不是送信来了嘛,算着时日,公子六日前就该抵达景安城了。” 被人催促着,昭云初关上了盒子,向椅上靠去,“也不再来封信,不知道兰师兄现在什么情况了?” 洪掌柜往他手里塞入汤婆子,转而来放低些窗扇,拿兰卿晚的话来劝人,“也许是已经返程了,左右再过几日他就要回来了,公子信里可有嘱咐,要你注意保暖,别冻着了。” 说起兰卿晚,昭云初眨了眨眼,眼底流过恍思,又懒懒地低头瞧着手里的汤婆子,因歪头裹了一层绣了虎头的套子,并不烫手,便低声询起,“这绣花手艺怎么这么眼熟,哪儿买的,还绣了个这么幼稚的虎头?” “是那绣花的老婆婆送的,她听说你病了怕寒,特地缝制了个套子让我转交给你用。” 绣花店的老婆婆送的? 听人几句念叨,昭云初抬眼一愣,洪掌柜又仔细瞄了眼套子面上的纹样,赞叹地夸道:“这绣得好看啊,老婆婆说她从前给儿子缝的东西都是虎头,想你应该也会喜欢。” “嘁!” 昭云初听了他的解释罢,稍稍捧起手里的汤婆子,左右摆弄着端详一番,眼底在天光的映衬下盈着些微光亮,却朝人低低嗤笑,“我又不是她那早死的儿子,要她送个虎头套子,当哄小孩开心呢?” “别耍贫嘴了,快上榻休息会儿吧!” 知道昭云初说话就这性子,洪掌柜把汤婆子给他塞回怀里压好,“免得公子回来,说我没照顾好你。” 昭云初被人拉着坐到榻边,挠了挠耳朵,这几日待在药铺,事事被念叨,都要出耳茧子了,只好乖乖妥协,“好,我睡会儿就是……” “不好了不好了,昭兄弟,不好了!” 昭云初正打算脱鞋,伙计小连就撩开门帘跌进来,因情绪太激动,说话时连舌头都在打颤。 “站稳了好好说话!” 洪掌柜顺手拉他站好,却被扒住衣袖,瞧他这般慌张,只问:“到底什么事?” “镖局的人说,分局的卫教头怕公子人生地不熟,六天前陪他一起入景安城,说好的下午就回镖局,可一直到晚上都不见人回来……” “什么?!” 昭云初一听伙计的话,当即起了身来,几步到了人跟前揪了衣襟,心里有不好的预感,“那兰师兄呢?” “分局的人连夜在景安城的客栈一一寻遍,到第二日晌午都没有找到他们两人,公子他、他现在、下落不明了……” 伙计一脸惊慌,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越发不敢看面前的少年。 “你在说什么鬼话!” 闻言,昭云初低声急斥,双手紧握成拳,早已青筋毕露,一双眼阴鸷地盯着面前的人,目光如一把刀子,“才去了几天,怎么就下落不明了?!” 眸中的腾腾火气弥漫,如此僵持了好一会儿,于寂然中缓过最初的震怒,才渐渐转冷,一根根手指松下,直至失力垂落。 “昭兄弟,眼下不是发火的时候。” 洪掌柜听闻这个消息,也如晴天霹雳,到底要尽快拿个主意,从旁提醒,“还是赶紧传信到顾府去,商议找人要紧!” “……不行。” 昭云初摇了摇头,似察觉了哪儿不对劲,一时却无法冷静思索,只闭眼捂上有些发昏的脑袋,迟缓地撑着椅子坐下,“顾府这段时日被周宗门的人盯得紧,不能贸然联系,以免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 洪掌柜焦急问着,昭云初只觉心乱如麻,揉揉眉心,待呼吸渐渐平稳,才轻抬眼睫,于沉默中,眼神也慢慢变得坚定,好似已有了决定。 …… “掌柜,这盒里的东西,你保管好。” 于家中厅堂内,昭云初低头凝视着掌中托着的木盒,语气难得如此郑重,等交到面前的人手里,手掌又覆在木盒上,像提醒一般施压,“家里没人,我路上带着也不便,只能交给你,别让任何人发现。” “是,我明白。” 洪掌柜稳稳接下木盒,抬头瞧着面前背起包裹的少年,满眼担心,忍不住伸了手去拉住他的胳膊,“路上不舒服要记得吃药,到了景安城就托封平安信回来,不要一人行动,若是实在找不到公子……” “我会找回兰师兄的。” 昭云初不等人说完,已打断了这段话,面朝院落就要离去,洪掌柜瞧着,明白地点点头,却还是不肯放手,嘱咐得紧,“无论怎样,都要回来,你毕竟是兰宗主唯一的孩子……” 静听洪掌柜把话说完,昭云初眼底微涩,眸光里却浮起灰暗的底色,将那涩意压下,用力拉下他的手,只有声音是温和的,“知道了,等我们回来。” 说罢,昭云初再不犹豫,大步迈前,出门上马,双腿一夹就挥鞭而行,风雪中束发飞扬,马蹄声渐远,疾驰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大雪覆盖的小道上。 …… 因多是山路,沿途给行人落脚的地方不多,昭云初连着赶了两天两夜的行程,直到天明才在一家开始经营的小铺前下马歇息。 “店家,来碗阳春面,再切盘牛肉。” 昭云初往桌上放了足量的铜板,看到边上煮热的茶水,随即从腰间取下喝尽的水袋,往里头倒满。 “好咧客官,这天冷得很,可还要再来壶酒暖暖身?” 昭云初瞟了眼柜台上摆着的一壶壶酒,手不自觉抚上心口,想着要事在身,还是摇头作罢,“不必了,面汤热些就行。” “好咧,客官稍坐坐,一会儿就上菜。” 店家收了钱,擦净桌上飘来的落雪,转身就去灶台前忙弄,手脚还算利落,正当把东西端上桌,一阵马蹄声响,又有新客前来。 “店家,来壶烧酒。” 那人出手阔绰,抛了一锭银子到灶台前,几步走到了桌前,突然招呼,“这位兄弟也在年节赶路啊?” 闻言,昭云初停下了吃面的动作,抬头匆匆扫了一眼,是个江湖人的打扮,昨晚就已隐隐察觉有人尾随,通过辨音不难看出此人骑马的声音与昨晚听到的如出一辙,这会儿出现,叫他不由得心生戒备。 弹指动了动手中的木筷,昭云初看着人,轻轻抿笑算作应答,继续低头吃面,只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想看看此人究竟是哪路的探子。 可那人只和昭云初打了个照面,就直接了当地绕到昭云初面前,“你、你是……昭云初?” ?! “咳、咳咳……” 他才在小镇上休养大半年,现在江湖上探子的水准,都已经低到问得这么直接吗? 昭云初被他这话呛得不轻,那人见着他如此反应,赶忙关切地拍拍背,直到被挥手挡下,才稍稍退开致歉,“是我唐突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 你才有事吧? 昭云初暗自翻了个白眼,右手已悄悄扶上腰间的匕首,来人都这般直接了,高低都得准备打一架。 “我并非有意惊到你,只是再次见到少主子本人,我……” “少主子?” 昭云初微微挑眉,依旧摸着腰间的匕首,那人见他并不相信的神情,赶忙解释,“大师兄都传出话来了,说你就是我们兰氏的少主子。” 昭云初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确认没有半分印象,眼中玩味多了几分,“我们好像没见过面,就算你知道消息,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在顾府的时候,我见过你,只是当时人多,你可能未注意到我。” 顾府? 别说是顾府,就是加上前世的记忆,也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昭云初越听眉头陷得越深,瞥眼睨去的眼神里,陡然多了几分探究,“你是什么人?” 突然被他这样盯着,恍惚间觉着那目光里有些杀意,那人本能地退开半步,又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只恭敬地行上一礼,自报姓名。 “弟子齐玉言,是兰氏的弟子,此次正是因景安城药石之事才奉大师兄之命在附近留守,以防少主子或其他弟子继续前行,被周宗门的人盯上。” 齐玉言…… 听着这个名字,昭云初不禁在心中冷笑,前世当上宗主后,有对过兰氏子弟的名册,大师兄亲口说过,齐玉言这个弟子,早在灭门时就丧命了。 那眼前的这个齐玉言,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牛鬼蛇神? 想归想,昭云初并未当场发作,只刻意忽略掉他话里的漏洞,顺着他的话,刻意露出惊讶的表情,表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大师兄让你来的,那他还有交待你别的什么吗?” “他让我带您去找兰卿晚师兄。” 提及兰卿晚,昭云初脸上的笑容一滞,就算知道面前的人心怀鬼胎,也不想放过任何一点关于兰卿晚的消息。 凝视着面前的人,昭云初神色渐渐带着压迫感沉了下来,连声音都低了许多,“你知道兰师兄在哪儿?” “他此刻已同其他弟子落脚在前边的水塘镇上,我们再行一日就能赶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2、第42章 藏身宁家 水塘镇? 昭云初心中念叨着这个地方,更是觉得荒谬,兰氏子弟的据点前世兰师兄已带他一一去过,并没有水塘镇,只因那处人烟稀少,只有一块密林,难以长久藏身。 昭云初听着,察觉出端倪,便从缜密的思绪里回神,刻意忽略他话里的破绽,没有再追问兰氏接头的暗语。 若是无前世所知,这人知道这么多,他又着急找兰师兄,一时半会儿还真要被唬住了。 扭头见店家捧着一壶烧酒不敢送上前,只顺手接来,打开盖子轻轻嗅过,转而一下变了眼色,对面前的人扬起嘴角,“先坐下吧,别误了你吃酒。” “少主子若喜欢可拿去喝,我再买一壶就是。” 昭云初看他就要掏钱再买一壶,随即伸手拦下,“我酒量不好,等会儿还要赶路,先不喝了。” 不等人拒绝,昭云初已把酒壶放置到桌对面,招呼着便问候起来,“兰师兄他,可有受伤?” “我等通知得及时,他一切安好。” 观察着那人坐到凳上后慢慢舒展的眉眼,只是低着眼倒酒,像是有意不与他对视似的。 “那就好。” 昭云初并不急着此时发作,语气里有故意为之的欣喜,少年捧着装了酒的碗,喝得却心不在焉,昭云初又道:“兰师兄老爱在烈日下弹琴,晒得黝黑,这几日和你们待在一起,可有手痒聊起我送他的五弦琴?” “自然是挂在嘴边的,只是我们不如他风雅,听不出五弦琴的精妙……”少年这会儿声音稍有润色,却面露怯色,分明是有些心虚。 “是吗?” 昭云初目光里的探究渐的被笑意所取代,只是笑痕根本达不到眼底,“那我们可要快些动身,我亲耳听听比较有趣。” 一张桌子上的两人各怀心事地聊着,昭云初既然心底已然有数,此人根本没见过兰师兄,便能放心些解决了。 …… 骑马离开小铺不消一刻钟的功夫,两人已入了山林小路,昭云初在身后跟着他前行,眼看着那人速度慢慢缓下,直到停在路边捂着肚子摔下马去,才拉紧缰绳止步。 “怎么,吃坏肚子了?” 昭云初看似关切,却未下马,低头看着马下的人踢蹬着四肢想要起身,唇角微微上扬,只待那人口中喷出红得发黑的血,一声呵笑,“看来你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吃得下的。” 地上的人明显被他的话一怔,实在是意料之外,昭云初骑着马一步一步踱去,瞧着这个人慌乱地挣扎着往后挪动,“是你、你给我下毒?!” “此毒名为一香蛇胆散,服食者一柱香内便会穿肠烂肚。” 昭云初没有直接回应,他睨视眼前慢慢蜷紧身子的人,陡然转冷的眼底亮出锋利的光芒,“并且,此毒无解。” “你是在、拿到酒以后就……” 那人朝昭云初瞪大了眼珠,看样子是猜到了他何时下的毒,却是半分不能理解,含着满口血污,满头暴着青筋,不甘地发出嘶哑的声音,“为、为什么?” “一眼叫人看穿的把戏,就别来糊弄人了。” 昭云初说着,轻松下了马去,一脚踢远了那人手边的佩剑,“说出你的幕后主使,我让你死得痛快点。” 像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识破,给自己下了剧毒,那人抽搐着浑身冒汗,昭云初猛然上来揪住他的头发,一根针刺入他的穴位,“说!谁派你来的?” 那人呼吸越发困难,正对上他如刀般锐利的目光,骇得全身如坠冰窖,“是、是周宗主……他让我先、先取得你的信任,打听药石……” 听到主使者身份的那一刻,昭云初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多少震惊的表情,但眼底的流光却变得愈加冰冷,继续问道:“兰卿晚呢?他在哪儿?” “我不知……我只奉命、在沿途等你出现……但药石的消息、是、是假的。” 那人痛不欲生地发抖,翻着白眼只想求死,昭云初还想抓紧再问些什么,那人就受不了地直接咬舌自尽了。 来不及阻止,看着这人气绝,昭云初猛然意识到,眼下的麻烦比自己预料的要棘手得多! 兰师兄或许不在周同寅手上,若是自己真傻傻跟去了水塘镇,只怕等待自己的,就将是一场布置严密的围杀。 按此人所言,自己和兰师兄藏身之处已然暴露,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回镇上带药石和洪掌柜他们离开! 敲定主意罢,昭云初再不耽搁,立即翻身上马,手中鞭子一顿狠抽,催促着马直直朝临江镇奔去。 …… 连着两日疾行,疾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如刀割人面般疼,寒鸦独立于干秃的枝头,发出嘶哑的鸣叫声。 昭云初扫视前方,暮雪在月下泛着银光,稍稍映亮了入镇的路,知道已抵达临江镇,才缓下速度,跃马而下,牵紧缰绳准备进入回家的小道。 环顾四周,虽这时辰邻居们是该歇息,但尚在年中,又是元宵,本该热闹些才对,可家家户户都大门禁闭,街道死寂得有些诡异。 突然听到从巷子里传出一阵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只是呼吸太过急促,被昭云初轻易察觉,可是对方不像有内功的人,他倒也不十分紧张。 突然一只手直接伸来,抓了自己就要拉进小巷,举动如此突然,昭云初下意识缩回胳膊,只听那人赶紧压低声音道:“大哥哥,是我!” “宁南清?” 昭云初摸黑反抓住了小巷中藏匿的模糊影子,听出了这声音是宁老板的儿子,着实有些意外,“大半夜的你做什么?” “这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你现在不能回家也不能去药铺,快跟我来!” 宁南清仓促地拉过他的马,领着昭云初拐进小巷里,还不忘“嘘——”了一声,提醒昭云初放轻脚步,“我爹让我在路上守着,若是你回来了,先到我们那儿避避风头。” 这话虽说得没头没尾,昭云初敏锐察觉到镇上定是有异,瞬间拧起眉头,将马栓到巷尾的木桩上,用力拉起宁南清的胳膊,加快步子离开此处。 两人奔着宁南清家后门进去,见到宁老板,不等打个招呼,昭云初就匆忙上前问起,“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这我也不十分清楚。”宁老板也不敢耽误正事,顺着昭云初的话抓紧解释。 “今天白日里镇上突然来了一批江湖侠客打扮的人,说是奉什么周宗主的命令,进去药铺就把洪掌柜和伙计给抓了,又拿着您的画像逮着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你,个个持刀带剑,又有功夫,阵仗真是吓人得很啊!” 说及所见的状况,宁老板忍不住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就连酒馆里的高先生和何先生,也一道给抓去了。” “你说他们都被……” 昭云初听着,身子有一瞬间的颤抖,神情有些涣散,连带着大脑都在发懵。 且不说这些人与兰氏关系何等密切,药石还在洪掌柜那儿,若是他们出了意外…… 见他踉跄一步,宁老板欲要上前搀扶,昭云初已抬手挡下,撑在桌前闭眼缓了好一会儿,等呼吸慢慢平复下来,才稍稍睁开眼,看向宁老板,“他们被抓哪儿去了?” “不知道。”宁老板叹了口气,却直言关键之处,“但他们想抓的是恩人你,今日没有找到人,他们定会守在药铺和你家周围,我这才让南清和家仆几个盯着,避免你自投罗网啊!” 闻言,昭云初目光一凝,轻捂上额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串联起路上遇到的探子,心中已有了推测。 药石的消息是假的,不过是为了吸引兰师兄离开,又想趁机在自己身边安插探子偷取药石,此计不成,就捉了洪掌柜几个去,明显是设下了个圈套。 只是这一连串的计谋能施行的前提,是自己受内伤不能与兰师兄同行,那么周同寅究竟是顺势而为,还是根本就是刻意下药设计的? 一连串事件触发的时机把控得如此巧妙,就一定是他们身边有人通风报信,但究竟是谁呢? “恩人,这些人都是江湖里厮杀惯了的,你们经营个药铺,怎么好端端会招惹上他们?莫不是之前治死过他们的人?” 宁老板从旁提醒着,见昭云初不答,只能出言献策替他周全,“好男儿志在四方,此地不宜久留,李大夫这大过年的是去哪儿了?你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吧,若是需要盘缠,我可帮你们准备些。” 昭云初摇摇头,事情就没宁老板想得那般简单,救不了洪掌柜和高凌芳他们,再丢了药石,他根本没办法给兰师兄一个交待。 “我……” “砰砰——” 昭云初正想说些什么,大门突然被用力砸响,深夜如此动静,一下激起了他的警惕,只见守门的家仆匆匆赶来,吓到牙齿都在打哆嗦,“东家,外头来了好多人在撞门,像是白日里去药铺的那些江湖人士,怎么办啊?” “这……他们怎么知道恩人在这儿?” 宁老板听是这些人,面色也紧张得不行,一把拉过自家的小儿子,推着两人往后边去,摁着人交待道:“南清,你带恩人去地窖里藏好,没动静了再出来!” “爹……” 宁南清被推着往前走,只紧紧拉上宁老板的胳膊,“爹,你和我们一起躲躲吧!那些人好凶,我怕……” “他们定是来找恩人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自然会走。若是家中无人,不是更叫他们怀疑?何况你嫆姐姐还没回来,我得在上面守着。” 宁老板安慰着人,眼神瞥向昭云初,一把推过去,“快,事不宜迟,你们赶紧下去藏好!” 昭云初扶稳被推来的人,分明从宁老板的眼里看到了泪光,他不相信宁老板不知道对上那些人意味着什么。 如果把自己交出去,才可能不会有危险。 可宁老板只是搭来一只手使力摁了摁自己的肩膀,便转身朝前院里去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3、第43章 以死相报 一行人闯入宁家厅堂的动静颇大,昭云初拉着宁南清躲在地窖的角落里,都能感受到头顶脚踏地板的震动,抬眼就能瞧见震下的落灰。 “各位侠士深夜来访,年中尚未开店,若要定粮食……” “少说废话!这个人你见过吗?” “这画上的人是李记药铺的伙计,几日前还见过,好像已经离开镇上了吧?” 不等昭云初再推测一番究竟来了多少人,就传来宁老板同那班人正面撞上的对话,随后传出刀剑出鞘的声音,听得旁边的人按耐不住地想要出去,被昭云初一手扣紧肩膀,老实待在原地。 “刚刚有人看见你儿子从后门领了个人回来,是他的话就乖乖交出来!” “哪个看走眼的胡说八道,我儿子大半夜的怎会随便领人回来呢?侠士可不要听他们胡诌啊!” 听宁老板的声音明显紧张许多,想是被这些人拔刀亮剑的架势给吓着了,昭云初警惕地盯紧上面的动静,呼吸都变紧了,只怕错过什么重要的情况。 只听上面有人冷哼着,往前的脚步声在地窖中听得十分清晰,一掌打在桌上,接着是一阵木头碎裂倒塌的声音。 “我们的人打听过了,他救过你儿子,但我奉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该帮的人别帮!” 昭云初警惕地听着,额角不经意冒出冷汗,说不紧张是假的,上面情势如此不妙,也不知道宁老板能不能应付得了,若是危及一家老小的性命,还真不一定就把他给供出来了。 “可我真不知他在哪儿啊……你们不上他家去找,大半夜闯进我家要挟,难道不怕吃官司吗?” “一个小小镇上的官,连山贼都除不了,能有几分能耐给周宗门吃官司?劝你老实说出他在哪儿,免得遭来杀生之祸!” 几句对话后,就再没有任何声响,上面也许已经陷入僵局,甚至有可能刀剑都指向宁老板,若是被吓破胆…… 昭云初思量着,盯着上方的目光收紧,一只手已握上腰间匕首。 自己内伤未好全,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和这些人直接对上。 “诸位侠士,我无可奉告。” 沉默了半晌,宁老板的声音传入死寂的地窖,昭云初的瞳孔一点点放大,眸光微微闪动,似被这句话给弄懵了。 宁老板难道不清楚公然反抗周宗门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吗?! 把他供出来,才有活命的可能。 上面一点动静没有,安静得吓人,昭云初几乎是猜到了即将发生什么,就打算要冲上去了,却突然被身边的人给推开,宁南清趁机挣脱了自己的钳制,着急去爬梯子,“我要去帮爹,大哥哥你留在这儿躲……” 昭云初被这话给惊了,匆忙回神,用力拽回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你回来!一点武功都不会帮什么帮!” 用力把人往里拖了几步,不想这小子平时连几袋米都扛不动,这会儿子劲儿居然这么大,连拉带扯都按不住! “我要去找爹唔……” 话才脱口,嘴就被紧紧捂上,昭云初扭过宁南清的双手掐在背后,将人压制在地上,一声低喝,“你嚷嚷什么!” 看到这小子眼眶红得湿润,他这下是真的有些慌了,上面还不知究竟什么状况,这小子又沉不住气,叫他两头顾不上。 被昭云初这么一喝斥,宁南清倒是不再喊了,却还在不停地扭动身躯,欲要挣脱开束缚,反抗得越发激烈。 “找死!” 正当两人拉扯之际,利剑刺穿身体的声音和咒骂声同时传入地窖,又听到有什么东西倒地发出的沉闷声响,惊得昭云初手里的动作一僵。 紧接着,家仆跪地求饶的惨叫声传出,鲜血透过地缝滴落下来,宁南清盯着血迹睁大了双眼,意识到上面发生了什么,倒吸一口气,一瞬死死咬住下唇,眼里蓄满泪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咽声。 “爹……爹……” 低噎的泣音入耳,听得昭云初心中蓦地狠狠一抽,缓缓低头看向压在地上打颤的少年,神情惊慌,一瞬间仿佛就要窒息了。 宁老板他被…… “宁南清,你、冷静些……”话才脱口,昭云初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眼底不经意起了层薄雾,涩得难受,此刻注视着这个孩子,竟找不到只言片语能安慰的话来。 “嘶——” 束缚着人的胳膊突然被死死咬住,昭云初看着他满脸泪水,一心想挣扎出去,只能沉下不断翻涌起伏的心绪,咬牙握紧了拳头,并不打算就此松手。 宁南清若是现在出去,必死无疑。 僵持了好一会儿,咬得连血都出来了,看到昭云初固执地不肯放开胳膊,宁南清渐渐松开嘴,哭得更凶了,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大哥哥,我只是想、去找爹……” 哭声很闷,昭云初听人断断续续地说着话道歉,不知道如何哄一个孩子,还是因他失去父亲的孩子。 “你不用跟我道歉。” 迟缓地伸出手,他按着宁南清的脑袋埋到怀里,喉咙有些干涩无力,发出近乎气音的回应,“我、我会让你去找爹的,但是要等那些人离开以后再……” “叔叔!你们、你们把我叔叔……” 昭云初话未说完,上方又传来先后闯入厅堂之人的脚步声,听到位女子的声音,宁南清身子明显一僵,昭云初也下意识收紧了怀抱。 果不其然,下一刻,宁南清开始再次剧烈挣扎起来,“大哥哥,是嫆姐姐的声音!嫆姐姐在上面!她从镖局回来了……我要上去救她……” “不许去!” 昭云初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劝了,目光有些茫然地盯着上方的位置,本能地用手捂住宁南清的耳朵。 他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能力,现在冲上去,万一对方人手众多,他们就一个也活不了。 “你们私闯民宅,残杀百姓,简直、简直目无王法!” 又一声音传来,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叫安必行的书生,根本不知身处何种境地,竟还指责起来,怀里的小子也不安分地想摆脱束缚,昭云初眉头狠狠皱起,只能闭上眼,静等这一切熬过去。 上方陆续传出的惨叫咒骂声混作一团,又有人四处走动搜查各间屋子,折腾了好一阵子都没有找到他。 盼着他们就此离开,直到听见那些人强行带走了嫆姑娘和安必行的动静,昭云初这才缓缓睁开眼,失力般松下绷紧的神经,对着怀里的小孩出言安慰,“他们没有杀你姐姐,只是带走了。” “只是带走了?” 宁南清像是没听懂昭云初的意思,对他这轻飘飘的叙述感到不可置信,没了方才那样强力的钳制,宁南清慢慢退开步子,眼神里透着质问。 昭云初同面前的孩子对视着,后知后觉被人误解了自己的话,语气里掩不住的疲惫,“我的意思是,还有办法救。” 说罢,昭云初率先爬上梯子,打算替这孩子先开个道,上面会是什么样的场面,他不难想象,就怕宁南清见了,一时会承受不起。 等他领着人奔向厅堂,一眼就看到了躺倒在血泊中的宁老板和家仆。 眼尖地注意到宁老板动了动手指,昭云初快步蹲过去把人托起来,才看到腹部触目惊心的血口,嘴角克制不住地颤了颤,“宁、宁老板。” “恩人……” 宁老板努力发出声音唤着人,却咳出一口血,连呼吸都很吃力了,只握上昭云初的手,含泪的目光转向身旁,望着已然失声痛哭的孩子,努力地动着嘴,想要交待些什么。 “我明白。” 昭云初从那牵挂的眼神里看懂了所求,很清楚,这时候的宁老板已没有力气再说出话了,他用力抿紧了唇,低下头去,郑重地向人承诺,“我会替你照顾好他的,这辈子都会护着他,你放心。” 宁老板听到了昭云初的话,眼里的光渐渐混浊,“谢……” 话未说完,握着他的手缓缓垂落下去。 昭云初亲眼看着宁老板咽气,眼底像是被刀剜了下,刺痛急速的蔓延。 就这一瞬间,他好像理解了什么,又好像变得更迷茫了。 他伸手替人合上双眼,眸光渐的黯淡,脑中闪过前世的兰师兄阻止自己灭周家满门的画面,说他殃及无辜,可宁老板也只是一个小镇上的普通百姓,周宗门的人居然也不放过,落得这样的下场。 想想,只觉世人眼中的正义,荒谬得可笑。 宁老板到底是为因自己而死的,这笔账,定要算在周同寅头上。 “宁南清。” 再次开口的时候,昭云初目光转向哭得泣不成声是小子,迟疑地看着,还是决定说出来,搭过肩膀,语气里含着愧疚,“我、我暂时无法安葬你爹和家仆,要赶去救你姐姐和洪掌柜他们,你知道多少情况,告诉我。” 宁南清哭得眼前一片模糊,伏在宁老板的尸体前抽噎着,摇着头,“我不知道,这些事、发生得太突然,嫆姐姐也是为了、为了和镖局的人打听情况,才这么晚回家的……” 说得断断续续,昭云初听到了关键,微微拧眉,“镖局?” “嗯。”宁南清点着头,抹着眼泪,“嫆姐姐白日里、求了她师父、一起帮忙找洪掌柜他们的下落……” 昭云初大概听懂了宁南清在说什么,用力抚了抚这孩子的后背,寄希望面前的小子能振作些,目光再次扫过宁老板的尸身,沉着声道:“向你爹叩三个响头,我们现在去镖局,等救了人回来,再把他好好安葬。”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4、第44章 掌柜挡箭 空中暗云卷过,遮掩了本就稀薄的月光,檐角下两道贴墙行走的身影,在黑夜的遮掩下难以被发觉,直到离开小巷窜入隔壁街道的镖局后门处,宁南清才轻叩了叩门。 “谁啊?大半夜的来扰人睡觉!” 门里传出打着呵欠的问话,声音不小,外头的两人紧张地四下环顾,见没惊醒邻居,宁南清才赶忙压低了声音回道:“吴叔叔,是我,快开门!” “南清?!” 听出是谁的声音,前来的脚步加快了许多,只待开起一侧门,里头的站出个精壮的中年男子,手里举着一截蜡烛,仔细往外瞅去,见到哭肿了眼睛的宁南清,心疼地抚上这孩子的脑袋,“你怎么了?哭成这样?” “吴教头,事情紧急,还请让我们进去再说话。” 昭云初跟在宁南清旁边,随时注意着周围是否有人,在外多待一刻,都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踪。 外头漆黑一片,吴教头借着烛光才慢慢看清昭云初的脸,“你是……” “他就是我说的那位恩人。” 宁南清刚解释一句,吴教头不由倒吸一口气,立刻侧开身让出道,“快!你们先进来。” “谢吴叔叔。” 两人前后脚进了后门,吴教头左右张望着,不见路上有人看见,便立马缩回身子,关门插栓去。 …… “砰——” 茶碗摔地的声音在厅里骤然响起,吴教头听完宁家发生的事罢,已然是怒火中烧,“岂有其理!他们竟干出行凶劫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来,真是丢了习武之人的脸!” “吴叔叔,现在要怎么办?嫆姐姐还在他们手里……” 宁南清以袖掩去脸上的湿泪,吴教头看着,平日里豪迈惯了的人,也忍不住心疼起来。 “你放心,嫆儿到底是我徒弟,我不会不管,你别哭了,男子汉要想着报仇才是大丈夫!” 昭云初看着吴教头安慰了罢,重重拍了几下宁南清,转而又朝自己看来,目光打量得紧,沉默半晌,终于抛出话来。 “我听嫆儿和南清夸过你几次,入山剿匪,毫发无损,我一早猜到你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但我不想知道你身上有什么江湖恩怨。他们的人聚在后山一带,那儿地势险峻,偏僻小道众多,若是要救也不是没有希望,今夜镖局的弟兄会全力相助,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语气如此郑重其辞,让昭云初听着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待,“什么事?” “救了人后,我带嫆儿回镇,你带上你的人离开,去哪儿都成,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和我们联系。” “吴叔叔……” 吴教头说得直接,摆出明确的态度,一把拉开想插话的宁南清,“你对宁家有恩,宁老板因你而丧命,也算是各不相欠了,至于南清,我会照顾,你不在镇上,他才能活得更好。” 昭云初胳膊环在身前,背靠着墙,静静地听完吴教头说的话,听得只觉刺耳,话里话外,仿佛自己就是个谁粘上都会倒霉的灾星。 手不自觉用力掐入掌中,压下心底的起伏,和人对视着,眼底漫上几分苦涩的笑意,眨眼间,便悄然淡去,开口的声音微微沙哑—— “知道了,可以研究怎么救人了吗?” …… 大雪覆盖的山林已是白茫茫一片,未免暴露踪迹,一行人只能从狭窄的丛林小道上穿行。 沿途有不少杂乱的枯枝,昭云初动作迅疾,纵跃如飞,几个起落就领先了众人,又拔出离殃剑,锋锐剑刃划过四周,利落斩下挡道的枯枝残叶,为身后的人开辟道路。 吴教头带着镖局的人跟在后头,目睹了昭云初如浮光掠影般的行动,神情里有不小的惊讶,随即加快了脚步,同时催促着后头的人跟上。 行至吴教头所说的山腰附近,昭云初在地上用力一蹬,身子轻盈纵起,飞跃而上,自小道窜进一堆乱石后面。 “是在这儿附近吗?” 借着月光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昭云初问向身后跟来的人,吴教头拨开眼前的枯枝,探到前方凹陷的平地,连着一面陡峭的石山,此处山岩碎石颇多,哪怕穿着鞋踏上去,也十分硌得慌。 “是这里没错。” 吴教头探清了后,指向石山旁一处隐秘的转角地带,“白日我探过,那转角后面有个小山洞,洞口处把守着十几人,我不好贸然靠近。” 昭云初顺着他所指望去,不知山洞里除了洪掌柜他们,兰师兄是否也被他们绑到这儿了,若是在此,一并救了倒省事,怕就怕寻不到下落。 “确定只有这些人?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人,比如年岁近四十的?” 无论是周宗门的弟子还是门客,都不是好直接硬打的,何况自己现在的情况,运功能支撑多久还不一定。 但只要周同寅不在,强攻不成,智取还是有办法的。 “没有,我的人在附近轮流盯到入夜,都不曾见过新的面孔出入山洞,都是些年轻人。” 只等吴教头回话,昭云初已然有了主意,“那就好办些了,来!” 说罢,昭云初一个抬手示意,转身蹲到一面被雪覆盖得平整的地上,捡着枯枝画起地形草图。 “吴教头,等我牵制住这批人后,你们带着嫆姑娘和洪掌柜他们从小道先撤,去码头和宁南清汇合。” 昭云初讲述着,便随手扔去枯枝站起,“我扫清这些人后就赶过去,你们按计划渡江去嫆姑娘老家避一段时日,我带洪掌柜他们躲去别处,元宵已至,热闹好藏身。” 听完昭云初的打算,吴教头面向周围的弟兄们,见无人反对,仍不太放心,“你一个人能牵制住吗?要不要我一起帮忙?” “不用,按计划设下机关术后,只要我引他们进去,那些人一个也跑不了,就是有个别漏网之鱼,我也能应付。” 昭云初拒绝得干脆,向他抱拳一礼,语气笃定地道:“请各位相助。” …… “利用地势临时布置这些,看似简陋粗糙,却是环环杀机,一不留神小命就没了。” 一行人在丛林中分工合作,都用上了贴身带来的暗器,吴教头帮着昭云初拉起绳索,只道:“你这个人真不简单,李幺福这个名字是假的吧?但我惜命,什么都不想知道。” 昭云初听着,动作顿了顿,脸上浮现出自嘲的笑意,“吴教头果然是聪明人,后半辈子,最好把我这个人给忘掉。” 在镖局已讲解得仔细,机关很快就布置好了,只等镖局的人纷纷撤开,昭云初一搭吴教头的肩膀—— “拜托了。” 随即隐身于前方树丛,紧贴一堆碎石,片刻后身子轻轻一跃,嗖地蹿向高处,悄无声息地向山侧疾行,又从山洞上方纵身跃下,瞬间长剑出鞘,利落斩杀两人。 等动静引来山洞里的那批人,昭云初即刻退逃,身形如电,很快就窜进了丛林深处。 吴教头蹲在暗处,眼看着那些人被引诱进丛林,陆续听到惨叫声后,立马起身挥手,“兄弟们,咱们上!赶紧救人!” 昭云初此刻正隐身于一株枯枝后面,看到他们中了机关暗器上的毒,接连在丛林中倒下,眼尖地瞥到有个人避开机关就要往山洞方向逃,立即运气掷出毒针,命中眉心。 见人当场毙命,山洞里的人又都被解了绑接出,才稍稍安心,胸口突然剧烈抽痛,昭云初当即伸手点了穴道,急急喷出一口血。 想是今晚损耗内力过多,可兰师兄的药已经吃完,眼下也只能硬撑了。 昭云初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渍,缓了缓心神,快步出了丛林,看到几人身上都有被鞭打的血痕,有些担心,“你们没事吧?” “昭兄弟?!” 被人救得匆忙,洪掌柜还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看到昭云初立马奔过去,“小伤而已,还能走,但我们已暴露了,要赶快藏身!” 昭云初在昏暗的夜里瞧着从山洞里被救出来的人,没有兰卿晚的身影,虽已设想过这种情形,但还是忍不住不安起来。 后知后觉还少了两个人,昭云初赶忙问道:“高凌芳他们呢?” “你要找的人在这儿!” 高空突然传出一声大喊,回声不小,昭云初背脊一凉,猛然抬头,看到一人被绳索束着手脚吊到石山上,月光拂过,让他大致看出了那人身形。 是高凌芳…… “放箭!”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沿着石山边缘突然冒出一排举弓的杀手,箭就立即朝他们射下! 遭了!中计了…… 昭云初倒吸一口气,脚尖在地上使力踩过,飞跃而上,凌空出剑,极速斩断周围乱箭,待落回地面,当即挥出内力以形成一层屏障,挡下了第二波箭攻。 “大家快躲进丛林!” 争取了这一会儿时间,吴教头已领着嫆姑娘他们躲过一劫,让丛林中杂乱的枯枝挡下长箭。 昭云初护着离他最近的两人,催促道:“小连,快带掌柜躲进去!” “好……” 伙计被吓得腿都要软了,扶着洪掌柜就要走,可刚退几步,洪掌柜就发觉昭云初嘴角流出的血,“小连,昭兄弟他内伤没好,要撑不住了!” 伙计听了这话,刚扭头看去,昭云初支起的屏障就瓦解了,他重重跪到地上,猛咳了口血出来,根本来不及躲上方的乱箭。 “小心——” 昭云初听到洪掌柜的声音,忍下心口刀划一般的痛感,刚想拔出匕首斩箭,眼前突然闪过一道身影,顿时血珠四溅,视线短暂地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掌柜!” “洪掌柜!” 众人被这慕染血的画面震到了,洪掌柜硬生生挡在了昭云初身前,被十来支箭贯穿了身体!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5、第45章 犹如困兽 洪掌柜如靶子似的被密密麻麻的箭射中,衣上大片湿腻,从胸腔一直到肚腹,汩汩的鲜血不住从伤口里渗出,将身上的布衣染红。 昭云初怔怔看着面前这一幕,眼中闪烁着被刺痛的光芒,仿佛心跳骤停了般,连呼吸都忘了。 “昭……” 听到吃力的低唤声,昭云初眼睫一瞬颤动,“你、你先别说话!” 昭云初忍下胸口袭来的闷痛,慌忙跪爬过去,托住面前的人,在下一波箭攻来袭之际,及时带人躲进了身后的丛林。 “掌柜,你撑着点……我马上救你……” 昭云初手捂在洪掌柜的胸口上,无措地握上一支箭头,试图拔去,又不敢下手。 下一刻,洪掌柜已伸手覆来,那掌心里满是老茧,有些扎手,阻止着自己的动作,昭云初随即抬眼,看向嘴角不断淌血的洪掌柜,唇齿吐着虚虚的气音,似着急想要说什么,昭云初顷刻领会,附耳过去—— “药石、藏在采药的山脚下,一家杨氏猎户连着后院的墙根处,家主不知情,你一定要、要取回……” 话说得断断续续,几不可闻,洪掌柜猛咳血,溅落几滴在昭云初颊边,他猛然偏过脸看去,想要抚上剧烈起伏的胸口,洪掌柜唯恐他没听见,又哑着嗓子挣扎出口,“听清、了吗?” 昭云初紧抿起颤动的唇,闭眼点着头,低头倒吸了一口气,早已闻惯了的血腥味,此刻人之将死,却叫他生出沉重的无力感。 “好好、活下去……” 遗言已毕,握紧自己的掌心顿时松了,周围响起伙计的哭声,昭云初没有睁眼,只埋下头去时,感到一阵刺骨寒意从心底蔓延,他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洪掌柜,只是一个兰氏中侥幸活下来的家仆,前世尚能在兰氏重振后隐居养老,可自己重生这一世,竟让洪掌柜死在乱箭之下! 前世自己死于乱箭中的画面突然闪过脑中,叫昭云初心中一惊,连带着额前顿时生出冷汗,睁眼时,溢出的几滴泪珠滚落至洪掌柜的脸上。 洪掌柜他……是替自己死的吗? “遭了!那一排人箭射光了,都下山往这儿来了!” 吴教头盯着石山上的情况,眼看那些人都施展轻功跃下,只觉不妙,立马拔出佩刀招呼着周围的人,“兄弟们,这帮家伙没点人性,跟他们拼了!” “慢着!” 昭云初轻放下洪掌柜的尸体,提剑起身时,寒风已掠去他眼角残留的水渍,不愿示弱地往丛林外大步迈去,沿途踩着被染红的雪地,凝视着虚无的石山上空,眼神里充满了恨意,只沉声交待道:“吴教头,劳烦你护送他们从小道离开,我来解决这些人。” “不行!” 伙计小连听到他的话,立马爬起身来,抹了把眼泪,拉上昭云初的胳膊着急劝说:“你和我们一起逃!” “他们来得太快,根本逃不走的。” 昭云初拨开伙计的拉扯,仰视着被吊在山上的人,“何况,高凌芳还活着,我得给兰师兄一个交待。” “你一个人能应付吗?” 吴教头见他像是真想孤身迎战,在身后匆匆提醒着,“虽你身手不错,但他们人多,只怕你寡不敌众。” “只有十几二十个人,我拿得下!” 昭云初说罢,加快了步子,不顾身后的一声声呼喊,双脚奋力一踩,直跃丛林之外,长剑出鞘时擦出刺耳的声音,他当即与冲来的那批人展开正面交锋。 出招之快,根本不打算给敌方机会出招,旋身挑剑一圈,将聚来的长剑掀落,又脚踏几人头顶掠过,一个蝎子摆尾的招式,把从后杀来的人踢向地面。 一窝人被打得措手不及,互相使了眼色就要退逃,昭云初迅速掌中运功,朝雪地伸掌猛然一抓,掉落雪地的十几把剑被召向半空,在内力的控制下转旋成圈,利刃在月下闪过剑光,形成巨大的阵法。 忽然剑锋直指同一方向,刺中逃向石山的杀手,无一遗漏。 此招耗损内力不少,昭云初忍下心口愈加明显的不适症状,见他们已中招,于是加快速度跃上石山,打算一举救下高凌芳离开。 “轰——” 就在昭云初靠近高凌芳之时,石山顶上突然一声炸响,碎石震落,大雪纷扬如雾。 昭云初分辨出雪中有人催发了内力,身形闪避,躲开碎石的攻击,根据声音确定方位,闪到对手背后,挥剑而去,直取对方要害,但藏于雪雾中的人却如同身后长眼,一个后空翻轻松避开,昭云初失手,眼中满是惊愕。 突然听到对方一脚蹬下山石,带着呼啸的风声朝自己袭来,昭云初及时侧身闪避,同时后仰旋身,抬腿横扫,挡下对方一招。 可不等他与人拉开距离,对方双掌猛然推来,一股无形的内力汹涌轰出,直接将他击下山顶! “昭兄弟……昭、少主子!” 伙计小连看到昭云初被人从山顶打下来,滚落到雪地里,想也没想就冲上前去,吴教头根本来不及拦。 昭云初勉强跪起身,被震得胸口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移了位,猛地窜上一口血喷出,将地上的雪染得红艳。 此刻听到伙计的呼喊,昭云初像是气极,回头一掌拍落对方伸来的手,嘶哑吼道:“叫你们走怎么还不走?!” 被他大声指责,伙计盯着昭云初,神情有些绝望,“四面都被周宗门的人围上,咱们、都走不了了……” 什么?! 昭云初下意识地往丛林张望,见吴教头他们都被逼到了丛林边缘,只听山顶上一声得意的长笑,目光骤然扫去,周围亮起不少火把,他终于看清了雪雾中与自己过招的人。 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打从他们进山,所做的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脑中轰然作响,几乎就要撑不住地垮下去,只眸光伶俐凌厉非常,咬牙切齿地道出那人名字—— “周同寅!” “哦,比武大会上一面之缘,昭公子竟然还认得本宗主?” 周同寅气定神闲地坐到下属搬来的椅子上,低着头,目光凝视了他好一会儿,“不对,该称你为兰少主,你父亲兰恒知给你办周岁礼时,本宗主还抱过你来着。没想到你流落在外多年,兰氏的功法招式,倒学得不错。” “我呸!” 昭云初抬头望着周同寅那副恶心人的嘴脸,因胸口传来阵痛,握着离殃剑的手还止不住地打颤,他恨不能像前世那样将这个仇人千刀万剐,除之而后快。 “啊——师父救我!” “放开我!你们这些人和山贼土匪有什么两样!” 丛林处一阵嘈杂,挣扎、叫骂声不断,明显吴教头他们已陷入混乱之中,先后两声快刀斩下的声音传入耳中,昭云初瞳孔瞬间放大,却没有回头,只听见吴教头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透过风雪散开。 “少主子,安必行和嫆姑娘,他们俩被……” 昭云初仿佛没有听到伙计的话,在周同寅的注视下,他吃力地站起身来,那张充满戾气的脸上,有着野兽受伤后被激怒的凶狠神情,只死死盯着上方的身影,活要把人撕咬嚼碎一般。 像是对他这样的反应尤觉不够,周同寅双手合上一击,手底下的人即刻领命而去,不多时,就有一些临江镇上的居民被绳索捆绑着,从石山的另一侧给拉出来。 昭云初定睛一瞧,其中竟还有集市上卖浮元子小摊的老头,和那绣花的老婆婆! “都是些小老百姓,你抓他们来做什么?他们和兰氏无关。” 昭云初瞬间蹙下眉头,略带鄙夷地质问,不知道周同寅这老狐狸抓这么多人来,究竟是想干什么。 “他们的确和兰氏无关,却和兰卿晚、和你有关。” 周同寅同他对视着,捕捉了昭云初语气里有些激动的情绪,眼中的玩味又多了几分,“他们都受过你们师兄弟的恩惠,对本宗主而言,他们和那些帮你的人,没什么两样。” 昭云初压制着自己的心绪听完周同寅的话,沉默了片刻,知道对方是想用这些人来要挟他,冷哼一声,随即问道:“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周同寅似乎觉得昭云初的疑问非常可笑,语气陡然沉了下去,透出阴寒的气息,“延锋已经醒了,但却全身瘫痪,你把本宗主的独子弄成了活死人,不该有什么惩罚吗?” 提及周延峰,昭云初的眼角因紧张而不由地抽动两下,他了解周同寅的为人,就像看到了前世的自己,若是谁触到了自己的逆鳞,便会使尽一切方法让人痛不欲生。 心中的不安与恐惧慢慢放大,昭云初没有吭声,看着周同寅轻轻抬手,指向脚下碎石覆雪的山坡,一句话吐露得极为清晰—— “本宗主要你,一步一磕头地跪上山来!” 话如雷霆炸鸣,轰击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昭云初抬头仰视着周同寅高高在上的姿态,知道这句话里极尽羞辱他和兰氏的意味,不住地用力攥紧掌心,本就泛红的眼底渐渐浮上不带掩饰的憎意,像是被逼深渊边缘的困兽,不甘又绝望。 “还不肯服软?” 周同寅神情里露出几分意外,嘴里发出几声讥笑,以绝对优势的谈判口吻道:“你磕一次头,本宗主就放走一个人,怎么样?” 46、第46章 血跪石山 磕一头……救一人? 昭云初眼底残剩的水光隐隐颤动,似被周同寅提出的要求惊愕到,整个人僵在原地。 梗着身子,眼角余光瞥过那些被捆绑的人,又朝吴教头那处侧目,昭云初最终抬头直视高处的人影,暗淡的月光映着他的脸,眼神中压抑着被激起的怒火,“如果我不跪呢?” 气氛陡然降到了冰点,周同寅深凝着山下的少年,神色里有着因权威被挑衅而显露的杀意。 而后,周同寅一个挥手,山顶上的随从再次领命,随即扛上来一个麻袋,将里头不断挣扎扭动的人拖了出来,因嘴里塞着布条说不了话,只能发出含糊的呼喊声。 随从抵过一支火把靠近,借着火光,众人得以看清那张稚嫩的面孔。 是宁南清!!! “你以为,本宗主不知道今天有镖局的人在山里盯梢?不知道你们在丛里搞得小动作?不知道这个小孩在码头?” 昭云初看到周同寅一手掐过去,扼住宁南清的脖子,仿佛被击垮了般,脚下愈软,站不稳地向后踉跄半步,映着这一幕的眼底渐渐浮出了动摇的意味。 他所做的所有事,都在周同寅的预料之中,一切都是为了引自己入局…… 周同寅很满意昭云初的反应,像是要结束猫捉老鼠的玩猎把戏,掌心的力度一点点收紧,“这个小孩的父亲为你而死,尸体还晾在家里无人安葬,你很在意他吧?如果你不肯照做,这石山,就是他和这些人的葬身之地。” 说罢,周同寅一把揪起宁南清摔到跟前,抬脚踩到背上碾下去,被摁在雪地上的人顿时发出近乎哭泣的哀嚎声。 “周同寅……你配当哪门子的宗主!” 被吊在一旁的高凌芳被折磨得已经没剩多少力气,可看到周同寅如此作为,竟豁出最后一口气骂出了声。 “你为求长生之术,觊觎药石和功法,害得兰宗门还不够惨吗?还把兰卿晚从小养在身边牵制顾涵,现在竟连兰宗主唯一的孩子都不放过,他到底有什么错?你简直卑鄙得像地沟里的老鼠!你儿子瘫了是你的报应!” 周同寅坐在那儿听着高凌芳提及往事,比他如鼠,瞬间怒不可遏,隔空一掌打了过去,“找死!” “住手——” 昭云初看到周同寅被激怒,下意识地要上前,可不等他运起轻功,高凌芳就被周同寅一掌打中了胸腹,一个没有内功的人根本承受不住这一掌,五脏六腑都要震裂了。 “高凌芳……” 逆着光,亲眼看着高凌芳的头颅重重垂下,平日里那么爱说爱笑爱折腾的一个人,此刻成了一具死尸被吊在那儿,摇晃风雪中,再无半点生气。 昭云初张了张嘴,喉咙里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仿佛有只铁手紧紧地掐住自己的心肺,几乎要剥离他的心跳和呼吸。 “你若再不跪,下一个就是他。” 昭云初远远看着周同寅脚下踩着宁南清的身体,恍惚间,想起了前世自己继任宗主之位后,铸起围笼屠杀周家满门的场景。 时移世易,未曾想有一日,自己竟会败在周同寅手上。 “我跪。” 声音散在唏嘘的风声中,膝盖弯下触碰到碎石上一刻,他感受到命运弄人的痛楚,仿佛生咽药草,苦涩无比,想要吐出,到嘴边又生生咽回去,他眸光一点点变得灰冷,却不甘将眼泪流下,“你先放他下来。” “少主子!” 小连没想到他竟真的会向周同寅下跪,震惊之下,欲要扶他起来,几番用力,却根本拉扯不动,“周宗主是你的杀父仇人,少主子你不能跪他!” 周同寅终于看到昭云初服软,脸上浮现出倨傲的笑意,轻轻挪开脚,“好,本宗主放他下去,但他必须最后一个走。” 一个手势,就让人过来解绑,宁南清双手没了束缚,立马扯掉嘴里的塞布,连跑带爬地往山坡下的昭云初奔去。 “大哥哥!大哥哥、大……” 蹲到昭云初面前,宁南清早已是泪流满面,本能地伸手扶上他的胳膊,却什么也做不了,忍不住哽咽出声,“对不起,是我没用,没把自己藏好,才会……” “不怪你。” 昭云初拉下扯着自己的一双手,盯着周同寅的目光不曾移开半分,只沉声命令道:“小连,带他到边上去等我。” “少主子……” “你拦什么,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小连扶起昭云初推来的人,刚要再劝,就被镖局里的人给喊住了,吴教头欲要制止,却被扒开。 “吴教头你别拉着我,我说的是事实!嫆儿已经死了,咱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根本就和这些人无冤无仇,凭什么要为他死在这儿!” 昭云初挨着骂,背脊微微发僵,垂下的眼掩去了浮起的酸涩,才慢慢倾前俯下身去,前额点地一刻,不由地闭上了眼。 是了,这些人的灾祸都是因他而起,宁老板是如此,洪掌柜和高凌芳,还有嫆姑娘他们,都是…… 小连看着他磕下头去,知在此情景下,再说什么都无用了,只得转过脸去,服从命令带着宁南清退到边上。 突然,长箭自高处俯冲而下闪过耳际,昭云初未来得及起身截下,伙计应弦而倒,正中心脏的画面就这样直直撞入他的眼中,宁南清托着人,被吓得手足无措,连喊都喊不出来了。 “磕得太轻,一点诚意都没有。” 耳边传来周同寅轻飘飘的一句话,与眼前伙计中箭而亡的画面冲击大得荒谬,昭云初怔在原地,伸在半空的手缩了缩,他克制不住地咬紧牙根,转回身重重磕向雪地,发出压入雪面的闷响。 “这才对嘛,好歹有点动静!去,放一个走。” 雪地本就冻人,磕得用力,雪中的碎石硌到额顶,擦出了些微血丝。 昭云初却顾不上了,直盯着周同寅的随从,将抱起嫆姑娘尸体的吴教头放了出去,等他们往下山小道上去,才转回头来。 “本宗主言而有信,接着磕!” …… 夜里的风雪未停,周同寅在山顶上喝着热茶,欣赏了几眼镇上为庆祝元宵放起的烟花。 听着脚底的山坡上传来的一声声磕响,转而又借月光瞟向山坡上的昭云初,他额头和膝盖上磨出了大片血迹,此等场景入眼,周同寅发出长长的舒气声,快意得不行。 昭云初又一次磕完头,脑子已被冻得发懵得厉害,腿上亦是麻到没有知觉,连视线都变得有些模糊,出现了几重叠影。 他数不清自己究竟磕了多少下,只觉胸口上的痛感越来越明显,呵出的气瞬间成了白雾,风吹散了汗又钻入衣襟,寒得刺骨,只能双手撑在坡上,稳住有些跪不稳的身子。 “大哥哥……” 宁南清瞧着昭云初跪过的雪地被血水浸染,拖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路,眼看就要撑不住了,想要上前去阻止,又怕激怒山顶的人。 山坡上突然没了动静,周同寅低头瞥了眼昭云初,目光又从平地上扫视过去,只剩一直守在边上的宁南清和一缩成团取暖的老婆子。 “唉!你们还是抓太少了,没意思。” 周同寅微摇了摇头,小声抱怨了下属一番,随即再次拉起长弓,提箭朝那老婆子射去后,再大声道:“磕得越来越慢了!” 昭云初还没听清周同寅的话,抬头突然看到射下这一箭,根本没机会出手施救。 老婆婆中箭的时候,昭云初看得模糊,只感觉一片血色在她身上晕染成块,鲜血的颜色刺人得很,听着宁南清无助的呼喊,昭云初下意识避开目光,不想再看。 已经快到了极限,他此刻没有余力再生出任何的情绪,只想磕完最后一次,让宁南清尽快下山去,远离是非。 可等回头时,周同寅新架上弓的箭已然对准了宁南清,心底猛地一惊,叫他瞬间清醒! 锋利的匕首与长箭交错而过,在半空中磨出一串火花,偏移了箭的目标方向,昭云初趁机纵身跃下石山,踢开靠近的随从,匆忙揽过宁南清滚到平地上。 “大哥哥……” 运功引发了内力失控,昭云初体内犹如被热火攻心,喉中急急涌起一股腥咸血味,他点上胸口穴位,强行忍了下去。 在敌人面前,他决不能暴露自己的劣势。 “折腾了这么久,竟然还能撑!” 周同寅看到昭云初出手成功救了人,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迈前一步,目光对上昭云初,刹那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昭云初不应,只听上方的人冷冷哼笑着,挥手示意四周围上去的随从们退开,讥讽道:“强弩之末,兰少主,你身边现在除了一个毛孩子,没有一个人能帮你,你再反抗,又能逃到哪里去?” 顿了顿声,只见周同寅随即从袖里抛了样东西出来,运起内力,朝昭云初掷过去,刚好落在一处厚雪堆上,没被砸坏。 他的眼神本已死寂一片,却在瞥见雪堆上那沾了血的半块铜钱饰品时,目光剧烈颤动起来,仿佛心脏被利刃狠狠刺下去。 兰师兄他、他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有血…… 脑中闪过许多可能,昭云初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等抬头眺看向周同寅时,声音嘶哑地吼道—— “你把兰师兄怎么了?!” 47、第47章 自断经脉 山间风雪呼啸不止,发出阵阵猛兽般的嘶吼声,昭云初半天等不来一句回应,再次喊道:“兰师兄怎么了?你不是聋子哑巴就回答我!” 周同寅瞧他如此慌神,脸上浮出了耐人寻味的神情,转而朝一旁的随从使过眼色,随从立马心领神会地退去,一下揪来绑在山上的男子,挟持着飞跃下去,甩手丢到昭云初身前。 那人被捆了手脚,背上被打得没一块好皮,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昭云初只从衣服上分辨是镖局的,等那人挣扎着抬起头来,宁南清才一眼认出,慌忙道:“卫江大哥?” “认得就好。” 随从拍了拍手,嫌弃地踢了一脚,“这人就是陪着兰卿晚进城的卫教头,有什么话,问他吧!” 宁南清先一步蹲过去替卫江松绑,昭云初听到与兰卿晚有关,唇口低低自喃着心心念念的名字,一下倾上前去,帮忙扶人坐起,凑近了些问:“兰师兄……也就是李大夫,他在哪儿?” 他睁大了眼睛,仔细瞧着面前的人,生怕错过一丝细节,等上片刻,卫江只是摇了摇头,虚喘着气,像是随时要昏厥过去。 “你、你快说啊!” 昭云初急得晃了人肩膀几下,被宁南清及时拉住,“大哥哥,别晃了,他经不起折腾。” 经人提醒,昭云初一愣,才勉强停下手,待卫江缓过气,才道:“我们入城那日就被盯上了,李大夫为了让我脱身,便主动引他们离开,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卫江伸手搭上昭云初的胳膊,流露出悲痛的眼神,“他们人手众多,恐怕凶多吉少。” 听了罢,昭云初盯着人的目光克制不住地打颤,眉宇间的痛苦尽显,心中生起莫大的恐惧,仿佛再次被无形的锁链束缚,且越勒越紧,令他喘不过气来。 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刺入了掌心,鲜血渗出,但他却察觉不到痛似的,忽然听到几声唏嘘,只用力眺向站在不远处的随从。 随从见他面色惨淡如霜,状似惋惜地叹了口气,“你的兰师兄也真是可怜,我们不过略施小计,就把他逮捕回来了,关在牢里受刑不说,还被宗主给轻易废去武功,啧啧,真是太可惜了。” 废去武功…… 怔然摇着头,兰卿晚前世自伤的场景猛然晃过脑海,他失了重心般就要倒下,说不出来的心疼,胸口堵得他几乎发不出声来,只剩微弱的气音,“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完全不敢去想,随从嘴里说出的情形,兰师兄秉承兰氏先辈遗志,苦心修习了这么多年的武功,一朝被废,会是怎样的心境。 他颤抖地握紧手里的铜钱饰品,仿佛要将满腔的痛楚挤压出来,却只感到更加揪心的崩溃。 “若不是他执意要护你,不肯顺宗主的意,本也不必如此。” 随从抬脚上前,离昭云初近了些,稍稍俯下身,接着道:“但你放心,只要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宗主也断然不会杀了自己的养子,遭天下骂名。” “你们到底……” 随从的话里透出了十足的威胁,仿佛一条缠绕锁紧的毒蛇露出獠牙张口咬下,渗入骨髓般令人惊惶苦痛,昭云初扯着嘶哑的声音喊出口,连呼吸间也带着颤抖,“说,你们到底要怎样才会放过他?” 随从见他如此反应,才从容地直起身来,转身朝山顶望去,瞧周同寅挥手示意,便服从地退到一边。 “你自断经脉,废掉武功。” 自高处传来的声音回荡山间,如鬼魅在风中嘶鸣,听得他浑身一震。 什么?! 周同寅的笑容近乎残酷,昭云初的眼底此刻血色充盈,透着不甘与绝望。 他自小受尽欺凌,全凭一身本领得以艰难存活长大,这身武功是他的骄傲的底气,如今,周同寅却要他自断经脉? 这和杀了他有什么两样! 周同寅眼看他不作声,凌厉的目光稍稍松缓,却异常压迫,“本宗主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只要你照办,本宗主以周氏先祖的信誉担保,会放兰卿晚回顾府休养,保他下半生衣食无忧。” “我凭什么信你!” 昭云初抬眼怒视,单手扶上腰间匕首,猩红的眼中显露出拼死一搏的意味,叫周围的随从一惊,握紧了手中的剑提步缩近了些,打算随时击杀。 周同寅磨了磨牙,因昭云初不肯就范而恼怒,“本宗主可以废了他,也可以废了你,让你自己动手,是给你体面。” “呵!体面?” 昭云初虚喘着发出惨笑声,只觉周同寅的话太过滑稽无耻,“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留我一条命,无非是因为药石还没得手罢了,又怕哪日再让我趁机逃走,再找你报仇,才要废了我武功。” “你既然明白,就应该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药石本宗主可以没有,但斩草必得除根,只有拿你开刀,兰氏的人才会死了重振宗门的心。” 被人戳穿心思,周同寅索性也亮出底牌,运功飞下山林,“你今晚若不肯自废武功,明早,兰卿晚的头颅就会悬挂在顾府门前。” “大哥哥……” 周围的护卫围得越来越近,宁南清吓得缩到昭云初的身边,此时此刻已是穷途末路,他深知再难躲过一劫了。 就算自己现在拼死逃走,只怕兰师兄活不过明日,即使兰师兄有可能活着,也只会因自己而受周同寅更多的折磨。 到底是自己上辈子欠他的。 绷着脑袋咬牙闭了眼,昭云初垂了头下去,“让我见兰师兄一面,他若无事,我甘愿自断经脉。” 再次抬眼直视着周同寅时,仔细从那神情里捕捉到一丝心虚和犹豫,心忧则乱,他立刻紧张起来,发狠道:“难道兰师兄已经被你给……” “兰卿晚无事,不像你还未公开身份,他毕竟是本宗主的养子,若是死了,本宗主岂不是要背负骂名?” 周同寅步步紧逼,目光瞥过他旁边的小孩,继续谈判,“等你自断经脉后,本宗主会让你们见面,这个孩子,也可以放回镇上。” 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昭云初扶在腰间的手放弃了挣扎,脸上的汗和眼泪凝成了冷珠,磨着牙根,虽浑身已冻得发抖,但目光里已有了玉石俱焚的意味,“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你休想得到药石。” 别无选择,无论周同寅隐瞒了什么,他都要先见到兰师兄再说,哪怕……哪怕已经死了,他也要亲自确认。 并起五指抬手,昭云初目光对着周同寅,往自己掌心里凝聚起内力,与前世的兰卿晚一般的动作,挥向自己的胸口! 内力突然冲进体内,在筋脉间震荡流窜,如被刀割裂般的痛楚袭来,瞬间震出一口血,再撑不住地往雪地上倒去。 “大哥哥!” 宁南清手足无措地在一旁,想要扶他起来,却被他这幅模样给吓哭了,只双手紧紧揪着昭云初的胳膊,不知道该怎么办。 昭云初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热汗,只觉自己身上像怕满了虫蚁,正疯狂地啃噬骨髓,痛得像要死了一样,下意识地扒上宁南清的手想要起来,呼吸短促艰难,如一条脱水的鱼在拼死挣扎,却无力发出任何声音。 最终仍是失力倒回地上,刹那间感觉天旋地转,失重的感觉仿佛是坠入了无尽深渊,宁南清的哭声也慢慢远去,眼前越发混沌,被黑暗吞噬着越来越微弱的意识,且无力抗拒。 周同寅瞧着他痛得昏死过去,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没了动静,紧绷的神色终于缓解了些许,深吸一口气,抬手道:“把他绑起来带走。” “那这个小孩呢?宗主要放他回镇上吗?” 一旁的随从等待着指示,周同寅眼神瞄过伏在昭云初身旁的宁南清,拧了拧眉心,“一并带走,以备不时之需。” “是!” 随从领命,正要带人执行,风雪中突然闪过一道绿影,浑厚的内力穿透风雪打下,硬生生在平地上炸开了巨大地坑,碎石翻飞,一众随从尽数被震倒。 周同寅一惊,抬头之时,那道绿衣身影已从空中落了石山脚下的巨岩上,因蒙着脸,让人看不清面容。 “又一个来送死的!” 周同寅趁着她还未出手,扬掌劈去,她心下一惊,御风错开掌风,一脚抵在周同寅肩上踩过,疾速旋身往下,与人对击一掌。 刹那间,内力催发的震动震得山岩碎裂滚落,绿衣身影趁机跃离,抽出腰间长鞭朝周同寅挥去,开始正面交锋! 周围的人瞧得清楚,那女子竟能与周同寅近身相抗而相持上下,且长鞭挥过之处便能击起漫天飞沙走石,身形轻盈难捉,此等轻功,绝非寻常女子。 到底是周同寅内力浑厚,接下数十招,到底将她的长鞭扯住。 “月雁秋,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同寅压低了嗓音,因此人的轻功猜出了她的江湖称呼,又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眼底显出少有的疑惑和震惊,“你是哪门哪派的?居然如此熟悉我周宗门的招式!” “我是什么人不要紧,昭云初是我刚认的徒弟,又是兰氏的遗孤,怎可再任你如此欺凌!” 第 48 章【VIP】 第48章 第48章 出手相救 灵心竟是小乞丐…… 二人对峙, 周同寅才不管她想做什么,眯了眯眼,只从声音里仔细分辨着, 打量了面前这个女子一番。 月雁秋趁其分心之际,手腕力道加重, 猛然抽回自己的鞭子,闪到昭云初身前。 鞭子脱手,周同寅却并不着急, 盯着她的身影继续思衬着,心中浮出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答案,但却与记忆中的那人如此相似。 “居然是你……” 周同寅快步上前, 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 脸上顿生怒意,“你失踪十八年, 杳无音讯, 不就是想隐世逍遥么!为何明知他是兰氏的人, 还要收来做徒弟?” 听出周同寅话里的意思,月雁秋自知身份瞒不住,却不以为然,“兰宗主为人热诚正直,却命丧你手,他唯一的儿子已经伤成这样,一个废人是威胁不了你的, 就当看在我的面上,留昭云初一条命。” “我现在也没打算要他的命。” 话说到这份上,周同寅像是不想再与她争辩,想要快些打发, “你若真想带走他,等我问出药石下落再说不迟。” 周同寅说罢,就要越过她朝昭云初走去,月雁秋扭头,抬手一挥,立即将鞭子打到周同寅身前又弹回,有了警告的意味。 “你当真要为了他与我作对?” 一声带着怒意的质问传来,月雁秋没有回答,再次腾空挥鞭,直接用行动表明态度。 周同寅防御之快,两人在半空交错而过,随后分别瞪向山石借力跃离,在雪中留下两道残影。 月雁秋绕在昭云初周围,鞭影如蛇,激起雪下的沙石,用内力旋成一股风圈,似长龙飞腾般吼叫着向四周扩散,掩盖了周同寅的视线和耳力,又不得靠近半分。 周围的随从生怕被卷入风圈绞杀,个个惊恐地爬起身退散开,这一介女流的功力实在让人震撼,让他们根本插不上手帮忙,只能干等着风声慢慢小去。 待沙石慢慢沉下,他们能看清些时,月雁秋早已携走昭云初和宁南清,疾速跃进丛林。 “宗主,要不要放箭强攻?” 已无危险,随从们及时赶来,身上背起弓箭,随时准备进攻。 “不要!” 周同寅匆忙抬手阻止,目光眺着月雁秋消失的方向静默了许久,只道:“没了昭云初,还有兰卿晚可以问,本宗主安排了那么多人一路层层追杀,想必很快就会有他的消息,立刻前往景安城!” 一声下令,山中的人很快撤尽,只剩清幽的月光冷冷地见证了这场雪夜里的杀戮,而城中烟花接连响着,掩盖了石山下满地死伤的凄惨。 …… 今晚各处庆祝佳节的人群热闹非常,连乡下的街道上都是去赶灯会的村民,村妇孩童嬉闹的动静之大,就是关了窗户也能听见。 躺在榻上的兰卿晚似被吵得睡不安稳,紧揪着眉头,梦里的厮杀声与耳边的嘈杂交替不断,突然窗外一声烟花炸响,直接将他惊得睁开了眼。 四周的昏暗还未适应,他猝然坐起身来,借着闪动的烟火光亮,一点点看清了屋里头的陈设,意识随之清醒。 此处像是间客栈,四下无人,可他明明记得,在被毒针刺中时,有人出手救了自己,只是未看清模样。 “咿呀——” 兰卿晚捂着头回忆着昏倒前所看之人,屋门忽地被推开,他闻声探去,目光迎上一个乞丐装扮的孩童迈入门槛。 见他已醒,也不意外,反倒关上门,双手负过背去,朝他径直走来,“我就说嘛,这么吵还能醒不过来。” “你是……” 突然被人抓过自己的手去,两指掐上脉搏就闭了眼睛,兰卿晚困顿,想着是否是此人救了自己,但打眼看去,只是个比桌子高些的小孩。 不敢确认,只好等人睁开眼后,缓缓询问道:“我们认识吗?” 那孩童模样的人听了他的话,没有直接回答,仍旧专心诊脉,等指间用力摁上几下,才松手,“毒已经消了,但连你这等内功都昏睡了整整两日,可见周宗门研制的毒药有多厉害。” 言行举止如此老道,实在不像一个十岁不到的孩童,倒像是个长者,言语间又涉及宗门之事,叫兰卿晚异常震惊。 难道是……用了缩骨功和易容术? 江湖中深谙此术之人甚少,据他所知,也唯有十八年前消失的灵心长老钻研至深。 且能在那种情况下出手相救的,也无几人了。 思及此,兰卿晚再次开口试探,“前辈可是……灵心长老?” “十八年未见,倒比小时候聪明多了。” 那孩童模样的人见兰卿晚看出了,也不打算刻意掩饰,恢复了本来的声音,随即背过身去私下假面,运起内功,瞬间真气四散,只听一团真气内骨骼错位声“咯咯”响动,听得叫人害怕,没多久,就在兰卿晚的面前,变成了位身高七尺的长者。 “您真的是……” 记忆里的灵心长老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如今眼角已生出细微皱纹,显出了老态,但五官却无太多变化,让兰卿晚认得清楚,喜出望外地倾身询问: “兰氏中人寻了您多年,您究竟在哪儿,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本想过投奔顾瞻,但看到周同寅对兰氏的欺压,又四处搜查我的下落,无非是想得到药石,便不敢露面了,可我一直都在关注你们。” 兰氏中的长辈已所剩无几,如今相见,又听到灵心长老这番解释,兰卿晚一时激动,想要下床一拜,被灵心长老伸手拦下。 “心意我领了,不必来这些虚礼,我只问一句,和你同住的那个少年,确定他就是宗主的孩子?” 突然问及云初,兰卿晚微有惊讶,没想到灵心长老连临江镇里的事都知晓,便直起身子坐正些,笃定地点头应道:“云初的年岁,信物,身上的红痣都吻合,只是没有药石,也不知为何会流落到昭宗门,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那时混乱成那样,只怕难再查清楚。” 灵心长老听了兰卿晚的回答,确认了昭云初的身份,像是在想些什么,心情慢慢沉重了下去。 “怎么了?” 兰卿晚瞧出灵心长老面色不对劲,不知是否自己哪儿没答好,许久才听到叹息一声,灵心长老转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卿晚,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还要赶路。” “赶路?要去哪儿?” 忽然来这么一句,叫他听得疑惑不明,灵心长老微微提上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才低声将得来的情报告知, “临江镇,出事了。” “出事……” 重复呢喃着灵心长老的话,兰卿晚微皱的眉宇间,流露出愈来愈多的不安,联想到药石下落是假,于是脱口问出,“难道是调虎离山之计?周同寅真正的目标,是……” 呼之欲出的答案,兰卿晚却不敢说出来,可灵心长老沉默地点了点头,叫他心底蓦地紧绷,急急问道:“云初他怎么了?” “我目前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周同寅昨日带了一大波人赶往临江镇,具体是何情况,还是我们亲自赶回去看一看为好。” 灵心长老的语气越发沉了下去,谨慎推断,“就怕是周同寅已经知道了宗主之子还活着,着急赶尽杀绝,也有可能,是为了药石。” “可是……他怎么突然会知道云初的身份?” 兰卿晚摇着头,下意识想要否决这个推断,可周同寅这时候亲自赶去,云初还在养着伤,身边除了不会武功的洪掌柜和伙计,根本无人相助,若真是身份被揭露,周同寅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云初一人要如何应付? 他简直不敢往下深想,立即抓上灵心长老的胳膊,“我们现在就赶回去,云初一个人在那儿,实在太危险了!” “可你才刚醒,身体还有些虚弱,连夜赶路……” “不打紧,我能坚持得住!” 兰卿晚匆忙打断灵心长老的话,只掀开被子下榻,神色慌起,越发急切语气有些梗塞,“我、我怕云初他……” 见人如此焦急,灵心长老便不再劝,只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神情严肃地嘱咐道:“我们可以今夜启程,但你答应我,千万别鲁莽行事,否则不仅救不了他,你我可能都会有危险!” 兰卿晚一愣,对上这位老前辈的目光,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低下眼去,“我明白,您放心。” 决定了罢,两人收拾好便骑马上路,沿途经过许多热闹之地,却无暇驻足欣赏,只等经过一片麦田小路,他驾马的速度才不自觉缓上些许。 当初离开顾府时,他们曾经过此处,那一晚月下饮酒的记忆浮上心头,叫他记起了昭云初那时的恣意潇洒,若是时光能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刻,便好了。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灵心长老察觉到兰卿晚慢了些,回头来问,兰卿晚一刻回过神,只摇了摇头,专注往前,再次加快了骑行的速度,“无事。” 这一路上灵心长老看出了兰卿晚的牵挂和紧张,怕他耐不住性子,便出言提醒,“卿晚,临江镇里现在情况不明,你我要先在城外茶铺里落脚,我会变回孩童模样掩人耳目,去寻人打听,你待在茶铺里,知道吗?” “是,我听从您的安排。” 兰卿晚自知当下心绪已乱,只要想到云初独自面对周同寅有可能会遭受到什么,便什么也思考不了了。 第 49 章【VIP】 第49章 第49章 师兄无恙 师兄无恙未被抓 “捡来的野小子, 也敢从盘子里夹肉,真是找打!” “你就干自己那份活,没把师兄放在眼里?讨打是吧!” “叫你逃!送你去和毒蝎做伴!” 昭云初被困在一团迷雾里, 只感觉自己如鬼魅般游移着,昭宗门里被欺辱的声音回荡四周, 被毒蝎蛰伤的剧痛难以忘却,叫他心中恐惧慢慢放大。 失去武功,他又要回到任人宰割, 欺辱践踏的生活里去了。 他不想的,再也不想…… 捂起耳朵,昭云初不由得往后退去, 欲要逃开这些声音, 忽而脚下碰到了什么东西,他跌撞着低头仔细辨了辨, 是被他反杀的师兄! 毒蝎蛰到的地方渗出鲜红淋漓的血, 深得发黑。 眼看一只毒蝎就要爬到自己脚上, 叫人吓得连连后退,腿软到跌在地上,还仓惶地往后挪动身体,想要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过一瞬,眼前所有的景象都被吸入黑暗的漩涡之中,连带着自己的意识都被搅入其中…… “啊――” 一声声嘶哑的喊声中,震碎了所感知的一切画面, 昭云初睁了双眼坐起,意识尚未完全清醒,被梦境惊得背脊发凉,随之而见的, 是窗外伴雪飞落的红梅。 清晨的山林里连风声都是温和的,昭云初坐在榻上喘着气,不知身处何人居所,脑子昏昏沉沉的,他摸过额头,碰到了包扎好伤口的布条,不知是什么情形,只茫然地下榻,勉强站好,打量起自己所在的小屋。 难道,这是周同寅监禁自己的地方? 那兰师兄呢,也在这附近吗? 昏迷前的场景回溯脑中,头竟有些疼起来,昭云初敛了敛眉宇,不再去想,事到如今,只盼兰师兄能好好活着。 至于旁的…… 昭云初心下沮丧,忽然看到榻旁矮桌上放置着自己的匕首和佩剑,还有那半块铜钱饰品,轻磕了磕眼,扶着墙缓步上前,拾起检查,并无损坏。 若是周同寅安排的监禁,怎么可能不收去这些东西? 放下佩剑,他背抵着墙揉起自己酸软的手腕和膝盖,后知后觉不太对劲,虽然感知不到内力,脚下虚浮,但并没有很疼。 记得前世兰师兄自断经脉后,昏迷了三日,还是他夜里偷偷跑去替人疗伤才苏醒过来,当时兰师兄疼得连端碗吃饭都困难,休养了半个多月才行动自如。 自己现在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疑虑积压得愈来愈多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等他反应,门就被轻轻顶开了。 见是宁南清端了碗药进屋,昭云初眼中有惊讶,转而又流露出困惑,“你怎么还没回镇上?” “……大哥哥!” 宁南清看到昭云初醒了,顾不上答话,手足无措地放下手里的汤药,匆匆上前来抬手探过额头,欣喜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你终于醒了,昨夜你发烧得那么严重,连月姑姑都没有办法,我真怕你撑不过去……” “月姑姑?” 昭云初垂眼凝着身前的人,吃力地拉下探来的手,并没有过多的力气,说话的声音很轻且低,“谁是月姑姑?” “她说是你的师父,月雁秋,昨夜就是她救了你。” 是她? 昭云初晃了晃神,目光扫过这一处,“那这里是……” “是她安排的居所。” 宁南清见他站不稳,扶着他坐回榻上,才徐徐道:“昨夜赶到这儿的时候,你发烧得厉害,浑身发抖,月姑姑为你运功调息了两个时辰才缓下来,还找了药让我去熬,说等你醒了就要喝。” 说着宁南清就把搁置一旁的药端来榻前,递到昭云初手中,“月姑姑说你暂时身上不会很难受,但经不起风吹,所以最近都不要出门得好。” “不行……” 昭云初大致听懂昨晚发生了什么,自己虽然脱险,可兰师兄还在周同寅手上,他不能一直耗在这儿。 将碗搁下,昭云初撑起身子就要出去,被进门的月雁秋堵了个正着,“你现在这样,能救得了谁?” “月、师父……” 昭云初看到是月雁秋,眼里倏忽有了些光亮,忙伸手拉上她的胳膊,吃力地喘了喘,少有求人的时候,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看在我喊你师父的份上,请你帮帮我!” “帮什么?救你的兰师兄吗?” 月雁秋问得直接,知道他心急,连药都不喝,只好无奈地揉揉眉心,把得来的消息先与他说上一说,好叫他安心些。 “据我所知,周同寅没有抓住兰卿晚,他逃走了,只是不知道在哪儿。” “怎么可能……” 昭云初脑子乱得很,抿了抿苍白的唇,瞥见桌上的铜钱饰品,抬手虚虚一指,“那是我送给他的,周同寅扔给了我。” “你听我说。” 月雁秋随着昭云初所指的方向瞥了眼,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有可能是逃跑过程中丢下的,被他们捡来骗你,好问出药石的下落。” 药石…… 她能提及此物,昭云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为什么、对兰氏和周同寅如此了解?” “每个人都有秘密,你拜我为师的时候,也不曾告诉我你是兰宗主的儿子。” 月雁秋有意避开这个话题,端来那碗药,劝慰着领他坐好,“把药喝了,身子恢复,才有能力去找你的兰师兄。” 昭云初接过那碗汤药,闷着一口气吞下,此刻他心乱如麻,眼下能信的,也只有月雁秋了。 “月姑姑……” 昭云初才喝下汤药,一旁的宁南清就上前来,像是憋了很久才做的决定,“我想回镇上,把我爹和姐姐安葬了,但不知道那些人还在不在镇上,能不能劳烦您、帮我打听下?” “我昨晚有去镇上探过,周宗门的人撤了,镖局的人已经去山里帮忙收尸,想必你的家人,他们也会安排的。” 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一夜之间经历这些,未免太过残忍,月雁秋像是理解了宁南清的意思,抬手抚过他的脑袋,“他们把人都葬在郊外后山的墓林里,若是你想去看看,我可以带路。” 昭云初脑海中闪过身中乱箭的洪掌柜,吊死山顶的高凌芳,惹得他稍稍平复的心绪渐的压抑下去,等宁南清点了头后,他跟着道:“我也去吧。” …… 昨晚一夜大雪,墓林的小路早就覆成白茫茫一片,难以走稳,昭云初被宁南清搀扶着前行,只觉膝盖上吃痛得很。 他回头瞧了眼踩过的一条路,从前轻易就能翻越的山林,如今却这般艰难,往后,又该如何? “大哥哥,其实你该晚些天再来。” 宁南清注意他脸上生了许多汗,忍不住担心起来,“头上和膝盖上的伤还没好,这样吹风,只怕你晚上更难安寝了。” “……我没事,这点路、我能走。” 昭云初的声音喘得厉害,是个人都听得出他有多虚弱,却还能说出这般逞强的话。 “昭云初,你后悔吗?” “什么?” 前头的月雁秋突然来这么一句,让他没有头绪,昭云初抬头,瞧着她停了脚步,正回头凝视着自己,幽幽开口。 “我是说,你后悔为了你的兰师兄被断了经脉吗?” 后悔? 听到这个词,昭云初先是一怔,而后慢慢垂了眼。 武功是很重要,让他前世风光无限,震慑武林,可他经历两世,到底最不想看到的,还是兰师兄无助又绝望的神情。 昨夜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早在上一世兰师兄就已经受过了,只是彼时的他,不能理解那究竟有多痛。 “我不后悔。” 过了许久,久到月雁秋已扭头继续前行,昭云初才给了回复,“只要能找到兰师兄,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能忍。” 此话一出,月雁秋再次回头,神情里有不解,“他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么?” “师父,你心里头、装过什么人没有?” 昭云初一步一步向前迈去,踩到雪厚的地方险些跌倒,好在被宁南清及时扶稳,声音里喘得很,语气却沉,“若是你见不得对方受苦,那注定自己要多承受些。” “若我心里无人呢?” 月雁秋再次相问,昭云初只苦笑一声,淡淡道:“那是你的幸运。” 只这一段对话,让月雁秋想得出神,忽而清醒,意识到盯着人太久了,才转过身继续走路,只感慨着,“听你这些话,不像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会说的。换了寻常侠客一夜之间被废去武功,只怕是要抹脖子了。” 昭云初不知月雁秋是否真的懂安慰人,无心打趣,扶上自己的膝盖,继续往前走,“我现在的情况,只怕是生不如死。” 自嘲的话说得越发沮丧,月雁秋不想他再深想,只在原地伫立不动,转了话锋,对宁南清交待:“就在前面,他们刚刚挖完你家人的坑,还未入葬。” 听闻已到了目的地,昭云初暗自缓下一口气,见宁南清几欲先行的样子,只抽开自己被扶着的胳膊,一手按住他挎着的篮子,“先去吧,和你父亲好好道个别,把纸钱都少给他,富贵了一辈子的老板,别让他走得凄凉。” “……那大哥哥你呢?” 昭云初看出了宁南清眼里的担心,只道:“这会儿人多,我不便露面,你等祭拜完悄悄告诉吴教头,让他们离开一会儿。”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 第 50 章【VIP】 第50章 第50章 林间重逢 相拥而泣已心安…… 远远望着宁南清伏在父亲尸身上痛哭, 昭云初下意识地收回目光,转了身去寻一块山石坐下。 “怎么,你连武功被废都能撑下来, 还见不得旁人的生离死别吗?” 月雁秋本是轻倚树旁等待着,看出了昭云初明显逃避的意味。 “那孩子没和你说吗?他父亲是为我死的。” 昭云初偏了头去看她, 自觉现在无法做到像她那般,仿佛生死只在谈笑间。 “我亲眼看见他父亲躺在血泊中,那些血渗透到地窖里, 很刺眼。” 停止回忆罢,昭云初眨了几下眼,隐去眼底泛起的湿意, 从昨晚到现在, 已经发生了太多,他不想再折磨自己了。 眼角余光瞥见那些镖局的人一个个离去, 宁南清又朝他们这儿挥起手, 昭云初便扶了树站起, “师父,我要过去了,你一起吗?” “不了,我去四处走走,顺便买些吃的回去。” 月雁秋隐到小道上,不疾不徐地提醒,“你现如今身体虚弱, 别耽误太久,早些回去休息。” “知道了。” 听完交待,昭云初便朝墓林方向走,自觉拜过宁老板后, 再上前去,不等他开口,吴教头已搭上他的肩膀,知晓他想问什么,朝右侧指了三处坑,“高先生、洪掌柜和伙计在那儿。” “多谢。” 昭云初稍低了低头答谢,接着缓步走到那三处坑前,他们的尸身已经被收拾干净,比那晚凄惨的死状要好上许多。 只是,他们再也不会开口说笑了。 他缓缓跪下身去,只朝他们轻磕三次头,便起了身来,没什么话想说,亦或是,无话可说。 现在的自己,不要说立誓复仇,就连会照顾好自己,让他们别担心的承诺,都不一定能做到。 真是可笑,又可悲。 “吴教头,他们的安葬费,我日后会找机会还你……” “不必如此见外,我不管他们真实身份是什么,在我眼里,都是熟悉的街坊邻居。” 吴教头上来帮忙扶了一把,等人站稳,才接着打起商量,“后来的事南清都和我说了,我在这儿先替他父亲谢过你,往后,让我来照顾吧?” “吴叔叔,我、我想留在大哥哥身边。” 昭云初欲要答应,却被宁南清抢了先,见这孩子跑来,吴教头只皱紧眉头训起话来,“胡闹!莫说他现在失了武功,保护不了你,就是有武功,算计他的人那么多,你个毛孩子有几条命再折腾?真要断了宁家的香火?” “宁南清。” 昭云初一旁听着,既早就与吴教头有了共识,这时机将宁南清送回来,便是最好不过了,于是喊住了面前想要辩驳的孩子。 “吴教头说得没错,我现在没办法照顾你,你回家去好好读书习字,将来打理好米粮店,比跟着我打打杀杀,要轻松得多。” “可是大哥哥,你一个人……” “我不用你操心,我还有师父。” 昭云初打断了宁南清的话,这种话也只能用来哄哄小孩子,他往后多半是要去寻兰师兄的,月雁秋愿意帮多久,都还是个未知数。 “好了,就这么定了。” 昭云初不再同人磨蹭,只移了目光往其余死者看去,缓慢地挪动步子,等看到嫆姑娘的遗体时,跟在后头的宁南清注意到了一旁遗落的绣球,于是快步过去捡起。 “你在做什么?” “这绣球,是嫆姐姐给安相公绣的,绣得不好,怕被笑话,就一直没送出去,我想放回她身上。” 短短几句话,叫昭云初听得眼底微微颤动,不由得伸出手去,接来那个鸳鸯纹样粗糙的绣球,“原来他们已经……” “没有,安相公不知道。” 宁南清说得明白,昭云初手上顿时一僵,懵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放在另一坑里的安必行。 一步步朝那处坑里走去,昭云初默默将绣球塞到安必行发凉僵硬的手中,低低喃语,“你姐姐对他的一番心意,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这两个人,明明可以有美满的姻缘,却因昨晚的飞来横祸,葬送了所有,甚至连互通心意,都来不及…… 他一人往回走时,忽然意识到,自己一早就不该接触这些老百姓,与他有关,便会因他招灾。 没有过深的交集,就不会因此受害。 …… 临近中午,入镇的大道上商客众多,边上的茶铺里也热闹得很,兰卿晚同变回小孩的灵心长老,也隐在其中。 此刻听着灵心长老带来的耳目说着,关于昨天白日里发生的一桩桩祸事,着实令人难以接受,灵心长老气得掷下茶杯,像是想开口叫骂,但碍于周围人多口杂,便隐忍了下来。 而身旁的兰卿晚,双手掐着茶杯,身形僵硬地坐在那儿,已听了许久,很是安静。 直到那传报之人不再言语,兰卿晚才松开咬紧的下唇, “那云初呢?” 兰卿晚低喃着,手中掐杯的动作一顿,终于抬起头来,轻扯上那人的胳膊,欲要问个明白,“云初在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人在哪儿?” 他的话里带着颤音,几乎是咬着牙才压下了自己的情绪,连那些与兰氏无关的街坊都惨死在周同寅手中,何况是宗主的儿子? 无法得知昭云初的下落,他已是慌得彻底。 “兰卿晚。” 他此刻思绪纷杂,全然没有察觉身后来了人,如此突兀的声音传来,叫他心中一惊,随即转了身去,看到一位身着绿衣的女子。 “你是……”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蒙着面纱,微抬了眼,前行绕到桌前时没有声音,轻易不被人发觉,想必轻功定是了得。 “各位,实在不是我要偷听,只是耳力好,刚巧听到你们聊到我徒弟昭云初,就忍不住多听了两句。” 听到心心念念的那个名字,兰卿晚猜疑而警惕的神情里,明显有了波澜。 “你是月雁秋前辈?” 长凳刹那移动,他匆忙站起,脚下有些不稳,身子碰在桌上,连温热的茶水溅到衣上些许,他也不顾,只慌然问她,“你知道云初在哪儿?” …… 日近中午,冬风掠过树枝,前往山林的路上,月雁秋忽略了后头的那位伪装成乞丐模样的人物,着重关注了这个后生晚辈好一阵功夫,从头到脚,从下到上反复打量。 到底见着了昭云初日思夜想的兰师兄,就是为了这个人,居然甘愿遭那么大的罪。 而这个人,又是否承受得起? 她进而缓缓眨了眨眼,明知故问,“你连夜奔回,就是为了寻昭云初?” “是……” 月雁秋看到他唇口颤了颤,生怕错过什么细节,只因为扯进了他最牵挂之人,干涩地问道,“他现在怎样了?” 这一路上她只提了自己将昭云初救走,而未多说其它,像是刻意要消磨他的耐心,思衬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出八字—— “经脉已断,武功尽失。” 雪后初阳,有斑驳的光洒落林中,映在兰卿晚僵立的身影上。 月雁秋见他顿足于坡上,睨向他一瞬变得惨白的面容,像是终于看穿了什么,才敛下目光,加快脚下的步伐往前走,“随我来吧,他就在坡上的木屋里。” …… 寒冬时节,哪怕雪停风弱,日光依旧清冷,昭云初侧坐在窗前的阴影处,低着头,摩挲着手里的板块铜钱饰品,眼中已是死寂一片。 宁老板心念恩情,抵命相报。 洪掌柜忠于兰氏,以身挡箭。 高凌芳仗义执言,吊死山顶。 嫆姑娘与安必行,无辜被杀。 老婆婆仅因受惠,惨死山中。 重活一世,他只觉得像是老天刻意在惩罚自己一样,前尘种种,报应不爽,皆要他一一偿还。 那么兰师兄呢? 前世打从认回自己开始,便给兰师兄带来无尽的痛苦与绝望,这辈子,是否也会重蹈覆辙?亦或是落得更加悲惨的境地? 十指用力穿过发间,他缓缓闭眼,一瞬颓丧地埋下头去,根本就不敢深想…… “昭云初,看看谁来了?” 突然从林间传来月雁秋的声音,昭云初只觉烦躁,依旧闷着脑袋不想见光,想她无趣便自己会走开。 “……云初。” 一声近乎气音的呼唤飘过,恍如幻听,昭云初身子微微颤动,眸子里倏忽有了些许光亮,却迟疑着未有动作,只怕是自己忧思过度。 是、兰师兄吗? 安静了好一会儿,没有更多声音传来,反倒更让他慌措,迟缓地放下双手,眼前一点点被光亮占据。 终于,昭云初抬起头来,视线对上窗外,目光落了林间驻足的那道素衣身影上。 仿佛周遭所有的声音和颜色都悄然褪去,昭云初站起身,怔怔望着那凌乱着脚步走来的人。 像是突然崩断紧勒心脏的绳索,一刻松了所有挣扎的力气,只勉强靠在窗台前,任人将自己拥入怀中。 昭云初抵在人肩上,听着耳边一声声嘶哑含泣的低唤,有了真实的感触,眼底渐的洇出薄薄水光,双手终于环抱上身前的人。 “兰师兄……” 唤出的声音颤得厉害,不知不觉便哽咽了,他轻蹭着兰卿晚的肩膀,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压抑心底的情绪便都慢慢涌了出来。 “我不该丢下你,不该离开你独去景安城。” 兰卿晚紧紧拥着他,无法承受自己这一去,就把所有灾难都留给了他,喉咙里紧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只急喘着埋入他的肩颈里,“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耳边的低诉愈加含糊不清,昭云初已然听不清兰卿晚后续的话语,只从那强忍的泣声中听出了不断加剧的痛楚。 “不是你的错,兰师兄。” 他咽了咽喉咙,轻抚起身前的人安慰着,摇了头稍稍退开,细微的缝隙里交错着彼此的呼吸,“我只庆幸,你能平安。” 兰卿晚听着,顷刻间挣扎地闭了眼去,与他额前相抵厮磨,“以后、以后我们再不分开了。” 明白这样的话很任性,但就是克制不住地想要他给自己一个承诺,等不到答复,兰卿晚声音变得微弱,“好吗?” “好。” 昭云初点了点头,“再不分开了。” “咳咳——” 月雁秋在木屋外静观两人重逢的场面,没想到竟如此火热,适时整出了点动静打破这暧昧的气氛,以防他们太过旁若无人,让自己看到什么非礼勿视的画面。 一时忘情,兰卿晚竟忽略了门外还有其他两人,忙松手退开半步,却还是扶着昭云初的身子,生怕他站不稳。 灵心长老跟在月雁秋后边进了屋,发出长长的叹息声,感慨着,“没想到你们师兄弟感情这么好,这次遭祸,真是难为你们了。” 月雁秋听到这番描述,表情里生出不小的疑惑,“你觉着,他们只是师兄弟感情好啊?” “我兰氏子弟,自然都是兄友弟恭,重情重义之人。” 灵心长老一番自夸,算是把月雁秋给噎到没话说了。 也罢,看不出来他自己也好受点! 昭云初倒是不怕被人看出什么,这会儿子注意力才放在了门口这小乞丐身上。 忽的记起当初刚到临江镇时,偷走马车里药石的乞丐,正是此人,忙看向身旁的兰卿晚。 兰卿晚掩袖拭去脸上的泪痕,接触到他投来疑问的目光,领会地解释道:“这位就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灵心长老。” 昭云初凝视着这个只有自己一半高的小乞丐,摇了摇头,实难想象这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灵心长老擅长缩骨功和易容术,这并不是他真实的模样。” 兰卿晚扶着他往前走去,“来,让灵心长老给你诊一诊。” “诊什么?” 昭云初有气无力地问着,还有些懵,可那灵心长老上来就抓过自己的手腕,道:“少主,失礼了。” 50-60 第51章 第51章 屋中温存 无论怎样不离你 灵心长老不由分说地替自己诊起脉来, 让昭云初有些发懵,被扶着坐到桌前,兰卿晚只握着他另一只手安抚着, 目光紧紧盯向灵心长老,等待着结果。 屋中熏香缭绕, 被吹进窗的风抖落了一小截,诊脉的人才深叹着气,灵心长老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 “经脉断裂处血瘀甚多,积下的毒不少,若要接回经脉, 得先把这些血瘀和毒化了, 疏通经脉才行。” “毒?” 闻言,昭云初蹙下眉去, 转而与兰卿晚相视一眼, 才对灵心长老道:“周同寅虽把我打伤过, 可并未对我使过毒,怎么会……” “此毒应该是早就积压在你体内了。” 灵心长老提醒着,昭云初思索许久,联想起先前几次不适症状,忙询问起人,“我这段时日内力紊乱,是否与此毒有关?” “应该是。” 灵心长老答着, 一同推断,“此毒无味,有可能是有人在你的饮食里下了药,或是摆放在屋中, 散出香来,神不知鬼不觉就吸进体内了。” 这般说来,一时之间叫昭云初捋不出头绪,家中药铺里物品众多,哪里能轻易分辨究竟是把毒藏在哪儿了? “不对,若是散香一类,我与云初形影不离,也会中毒。” 兰卿晚立马否定了这一可能性,又联想到这段时日经历的种种,又言,“周同寅一早便打算将我们分开,有没有可能是在云初日常饮的酒里动了手脚?” “也有这种可能。” 昭云初思索着年前找高凌芳定了十坛酒,贴了名字一直放置在后院里,高凌芳无暇顾及,自然容易被人下药。 “但现在已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先配了药给你治好,恢复武功要紧。” 灵心长老见他们无法断定毒药的来源,便要他们先解决当务之急,兰卿晚一旁听到此话,眸光蓦地亮起,“您是说,云初的经脉有办法接回?” “眼下还不能十分确认,待我去研究一番,再作定论。” 灵心长老说罢,随即退开了些,对着昭云初开口安慰,“还望少主放宽心好好休养,我一定尽力而为,告辞。” 昭云初听到灵心长老的话,眼底微有波澜,却不敢抱以太大期待,只缓缓站起,沉声应道:“谢长老。” 待灵心转身离去,月雁秋回头看向兰卿晚贴身扶稳昭云初,似有许多话要说,只觉自己不方便杵在这儿,便也跟着往外去,回头顺带关上屋门时,瞧着桌前的两道身影已紧紧相拥。 屋外的风刮得冻人,屋里却已渐生情热,似要以榻上的温情缠绵,缓去这半月来对彼此的担忧与思念,直到点香燃尽,才释放了所有。 因顾着昭云初膝盖上有伤,兰卿晚以跪伏的姿态抵在他身上,他亦不似从前云雨那般放纵,只松松托在兰卿晚的腰侧,半靠枕堆坐着,彼此亲昵相对。 撩开兰卿晚散下的披发,昭云初轻扯喉咙,声音里含着残存的情韵,“阿晚,若是我不能修复经脉,就要成废人了,你还要跟我吗?” 听出了话里的不安,伏在他肩侧的兰卿晚轻轻偏过脸,贴近耳际,轻吻着答语:“我说过了,再不会和你分开。” 昭云初听了罢,便不再言语,只双手托到背上去,轻抚着叹息,“我如今的情况,不知道还能不能报仇,重振兰宗门,你觉得还有希望吗?” “灵心长老是兰氏里医术最高明的前辈,他一定会有办法医治你的。” 兰卿晚说着,稍稍支起身子,“灵心长老也有一块药石,等你治好了,我们一起把其他的药石找回来。” 灵心长老身上的药石,昭云初早在当初入镇前就知道了,并无几分惊讶,倒是突然想起了洪掌柜临终的嘱托,忙扶上兰卿晚的肩膀坐好,“我们要去一趟采药的山脚下。” “去那儿做什么?” 兰卿晚不解,抬手想要劝阻,就被他扣了去,“洪掌柜把两块药石藏在那儿了,我们得赶紧拿回来。” …… 山脚下猎户家的院子里,昭云初接过对方递来的房契,将手中的一包银两放置桌上,“这些钱,足够你去镇上置办一间更好的房子了。” “那是、那是!之前洪掌柜来看房子就说了会给足钱,我就想着让孩子去镇上私塾里多读点书。” 猎户收去那包银两,高兴地笑起,“你们在这儿瞧着,我们看完房子就回来收拾东西,保管把这儿打理干净!” 说完,那猎户就牵上自家妻女出了门去,昭云初便不再耽搁,转身摸起墙根,开始找寻洪掌柜所说的位置。 “这一带离江岸甚远,周同寅的人再怎么翻找,也不会寻到这里来,掌柜果真想得周到。” 兰卿晚观察着周围环境,从另一边的墙根摸来,忽然手指在土墙缝里碰到一个木盒样的东西,随即低头用力扒开,边朝人唤道:“云初,在这儿!” 听到呼声,昭云初立即扶墙赶来,待兰卿晚刨出墙里表面积压了满满尘土的木盒,昭云初不等冲洗干净,便迫不及待地打开来。 瞧里头的两块药石完好无损,他才心里卸下了包袱,闭眼长长松了口气,脑中晃过洪掌柜临死的模样,昭云初用力抿起唇。 总算,东西没弄丢。 “云初……” 兰卿晚看他如此,正想宽慰,昭云初已睁开眼,将盒子盖好塞回去,单手压在上面,当初临行前与洪掌柜的告别还历历在目,可转眼间,人都不在了。 “兰师兄,好好存着,这是掌柜……用命保下的。” 看着他渐的沉下的眼神,兰卿晚伸手去想要安抚,昭云初却转过身去,抹了抹眼角的湿意,“走吧,兰师兄。” 两人清洗了木盒收好,便前后脚出了门去,街道上依旧是热闹的人群,叫昭云初不由地停步相望。 “云初,若是想散心,我陪你去逛逛。” 兰卿晚来到昭云初身侧,瞧昭云初望着街道出神,于是拉上他的胳膊,欲要带人过去。 可昭云初眨眼回神,只轻摇了摇头,背过身去,缓步朝人烟稀少的小道迈前,“我不想被人看见。” 背影落寞,叫兰卿晚看了心疼,察觉了昭云初与以往的不同,忙几步追上前去,下意识拉上他的胳膊,心中隐隐不安,手上有些用力,像是想努力抓住些什么。 日近傍晚,木屋旁的小厨房里升起了炊烟,昭云初煮着一锅清汤蛋花面,兰卿晚在身旁帮忙准备碗筷,随时打算起锅。 “好在这一处厨房里还有这些财米油盐,否则在这山里头,咱们想吃点东西都费劲。” 昭云初搅动着锅里的面条,瞧锅里煮得简单,不禁往兰卿晚那儿瞥了眼,语气里略带些歉意,“今日是我想不周全,没买些配菜回来,等明日再下山买些你爱吃的。” “不妨事,我都吃。” 兰卿晚收拾好碗筷,看昭云初手酸地扭了扭,打算上前帮忙盛起,“你先去坐会儿。” “不用。”昭云初往锅里洒了盐,试舀起一勺来尝下咸淡,才道:“我只是没了武功,不是连饮食起居的事都打理不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昭云初的话里不自觉流露出逞强的意味,让兰卿晚不知该如何搭话,昭云初只安抚地道:“你别多想。” “这厨艺还不错啊,闻着挺香。” 月雁秋的声音突然传来,两人对视一眼,兰卿晚便放下碗筷朝外走去,行了一礼,“月前辈,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就是来提醒你,晚上入睡前,记得给他渡些真气疏通经脉,不然夜里凉,他各处关节容易犯疼。” 交待了罢,月雁秋拍过兰卿晚的肩膀,提裙迈过厨房的门槛,见昭云初气色好转了些,到底是他这位兰师兄回来了,安心不少的缘故。 “师父来得不巧,只煮了两碗面。” 昭云初盛起锅里的汤面放在灶台上,不多不少,正好两碗。 “我已经吃过了,不图你这一口。” 月雁秋本只是想看看他状况如何,可走近两步,却发现了他颈侧残留着暧昧的痕迹,眼底略微有些惊讶,随即轻声提醒,“你才刚醒,感情再深,也要克制些啊。” 听她一言,昭云初手里的动作微抖,朝人瞄一眼去,只看月雁秋盯着自己的脖子,便不自在地收紧了些衣襟,闷闷应声,“知道了。” 门边的兰卿晚亦是听懂她方才在说什么,有些尴尬地进来端起一碗汤面,就转身出去,“我先回屋去吃了。” 见没敢在月雁秋面前多逗留一刻,惹得昭云初想拉住人又不好上手。 月雁秋瞧这俩人这会儿知道不好意思了,白日里重逢可亲密得很,越发起了好奇心,凑到昭云初面前,小声问起,“我不跟灵心长老说,你悄悄告诉我,你是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昭云初听罢,深吸一口气,目光瞥着锅里残剩的几根面条,不知要如何看待眼前这个异于常人的女子。 自己这是认了个什么样师父?! 第52章 第52章 有药可医 恢复有望试五毒…… 积云遮月, 夜色如墨,唯有竹屋里点起烛火和碳盆,给静谧的林中带来些微光亮与暖意。 “云初, 感觉如何?” 兰卿晚拧干湿巾来给人拭去脸上的虚汗,昭云初长长吁了口气, 缓缓睁眼,回应道:“方才你渡真气过来时有些不适,但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便好。” 兰卿晚听他这般说, 也跟着松了口气,“往后若是有不舒服,不必强撑, 一定要告诉我。” “好。” 见昭云初点了头, 待脸上的汗擦净,兰卿晚轻握上他的手, 目光眺了眼窗外的夜空, “云团积了好几日, 怕是风雪不小,不知你会不会畏寒,夜里出现关节阵痛的症状。” “不打紧,这几日注意保暖便好。” 昭云初揽住身前的人,靠进温暖的怀里,动作里不自觉流露出几分依赖,“夜里就寝时还有你陪着, 被窝里暖得很,我不会受寒的。” 兰卿晚被人这般亲昵抱着,眼底的忧虑稍稍化去些,单手托上昭云初的脸, 落吻额角,“我帮你换药吧,好在天寒,你额头和膝盖上的伤没有化脓,应该很快就会好。” “嗯。” 昭云初贪恋地在兰卿晚怀里蹭了蹭,方松开手,等人下榻去取药,便扭头去把榻边烛火的灯芯挑亮些。 凝着那闪烁的火苗,昭云初忽而想起自己先前莫名其妙中毒之事,眼皮一刻掀起,眸子里转过一圈微光。 既然周同寅可以给他下暗手,他也可以如法炮制,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周同寅粘上毒。 “兰师兄。” 听人一声唤,兰卿晚拿着药和纱布就快步回来,“怎么了?” 昭云初稍稍坐直些,正色询问起,“你自小在周同寅身边长大,可知晓他是否用蜡烛?” “若是厅堂里,自有仆人照料灯盏,但他就寝时为了安全,不准仆人进屋伺候,也不熄灯,倒是常年点蜡烛。” 兰卿晚据记忆相告,看到昭云初的神情似在思索什么,不解地靠近些,低声相问,“你关心这个做甚?” “兰师兄,周同寅曾给你我都下过慢毒,我们也可以效仿一二。” 昭云初指尖点了点榻边的烛火,“若是在他用的蜡烛里掺进无色无味的慢毒,入侵他的五脏六腑,积压到一定程度,也能让他内功受损。” 闻言,兰卿晚瞬间了然他的心思,认可地点了点头,但转而又偏头叹气一声,又觉不妥,“调毒不难,但周同寅的饮食起居皆由他的女儿周莹珠亲自打理,她一向谨慎,怕是不好下手。”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昭云初握上兰卿晚的手,盯着烛火的目光渐渐深邃,“兰师兄,我的武功若是恢复不了,也定是要用别的法子扳倒周同寅,决不能让周同寅成为悬在头顶的那把刀。” 兰卿晚睨向昭云初定然的目光,看出了他眼里对复仇的执念,不知怎的,竟有些不安,只握上他的手抿紧了唇,不知如何应答。 不过两日,等灵心长老来到竹屋,听得昭云初的想法后,思索片刻,随即道出赞同的话来。 “此番打算也不失为一则妙计,我且试试调制适用于蜡烛里的毒药,至于周同寅的女儿,倒是要想法子去探听一下。” “劳灵心长老费心。” 昭云初听得此计有望,缓了缓神,接着低下头,恭敬道:“我武功恢复无望,将来也许要仰仗您和诸位兰氏子弟奋力迎战,我能帮忙的,也只有尽力出些点子。” “少主怎么说出这般灰心的话来?还从未有人断言经脉损伤一定不可补救,少主怎知恢复无望?” 话音落下,昭云初抬眼凝着灵心长老的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不由地神色一怔,不确定而迟缓地抬眼,生怕希望落空,只低声开口: “你的意思是……” “我已琢磨出法子了,只是,过程十分艰难凶险。” 听闻灵心长老略显踌躇的话,昭云初似未听清一般,双眼凝视着人,久久没有反应。 “可有几成把握?” 直到听见身旁的兰卿晚再次确认,昭云初才回神地晃了晃目光,不自觉屏住呼吸,待灵心长老笃定道:“六七成。” “……够了。” 昭云初低喃的声音微微发颤,听到这个回复,他抑制不住心底蓦然激动的情绪,只觉眼底喉间都不断翻涌起一股酸涩,用力吞咽了声,才终于缓过气来,轻点了头,倾身上前些,道:“只要有望恢复,再难我都能承受,请灵心长老尽力一试!” “有少主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灵心长老得到昭云初的答复,兰卿晚亦在一旁满含期待地等着,于是正坐好身子,咳上两声,缓缓道出自己的法子。 “要顺利接回经脉,就必须用五毒散去除少主体内的血瘀和毒。五毒散分五次食用,每次会疼一个时辰,之后要泡药浴解去残毒,同时需要有人渡真气疏通各处。” 灵心长老解释着,目光转向兰卿晚,“这一步,由你来助少主,如何?” “我对云初的情况最为了解,自然该由我来。” 兰卿晚单手覆上昭云初的肩膀,方才提到五毒散,察觉了他因畏惧毒蝎而微颤的身子,这会儿轻按着安抚了会儿,示意灵心长老接着往下说。 “等服完这五次药后,修复了损伤处,我再以兰氏功法亲自为少主打通全身经脉,之后就可以自行修回内功,但短时日内修炼要结合避魔清心法,以防走火入魔。” “要打通全身经脉并非易事,恐怕会伤及灵心长老自身。” 昭云初听出了这法子的不易,从前制过的毒不少,知晓五毒散服下会有多难熬,这先不说,接通经脉需耗用大量内攻维持体内真气运行。 “只要少主能恢复,我自当效力。” 灵心长老并未犹豫,既已确认昭云初的想法,便不再耽误功夫,起身道:“我先去配第一份药,等午后就来,少主在此之前,先好好休息,告辞。” “慢走。” 昭云初侧身目送人离开,总算是不用再顾及什么,泛红的眼角因有了希望而溢出淡淡水光,轻揽上一旁兰卿晚的身子,埋头抱过去,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倾诉,“兰师兄,我还能有武功,我还能亲自报仇……” 听着他略带干涩的声音,兰卿晚紧紧环上他的后背不断来回抚过,心绪也同他一般难以平静,只闷声应着,“是,都会好起来的。” 午后的风雪愈烈,竹林里的光线也越发暗沉,万物皆被笼罩在一片苍茫大雪里。 只听一连串踩雪的脚步声,灵心长行路匆匆,踏过厚实的雪地,才踏上台阶后抖去身上的落雪,兰卿晚已闻声开门,出来迎人进屋。 “少主,五毒散在此,让我再为你探探脉象。” 灵心长老将包好的五份药放置桌上,边说着,等昭云初坐下伸出一手来,就托起袖尾,一手并起双指按上前去把脉,确认脉象平稳后,将桌上的其中一包药递到他掌中,“少主今日可服食第一份药。” “好。” 昭云初目光转向掌心里的纸包,等兰卿晚倒来一杯水,就要拆开服用,灵心长老忽然抬手挡下,“少主且慢!” “怎么了?” “此药药性颇烈,在化去损伤处血瘀和毒的过程中,会出现强烈的阵痛,为此,我备下了这个消苦丸。” 解释着,灵心长老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置于桌上,“消苦丸能减轻些痛苦,但极容易上瘾,不可多食,从前就有重伤者过渡依赖此药导致早亡或疯癫,少主若是用此药,一定要尽早戒掉。” 听得服下消苦丸的后果,昭云初下意识地蹙了蹙眉骨,便移开视线,“这东西不亚于慢性毒药,我不要受它控制。” “这……” 灵心长老见昭云初直接拒绝,甚是意外,且注视着他沉下的神情,正想劝说,一旁的兰卿晚已拾起药瓶,担心地朝人望去,“若不用此药,云初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一问,灵心长老明白了兰卿晚在担忧什么,沉着应答,“五毒散痛苦,却不致死,只是有些人会因为难以忍受而失去理智,作出自残或伤人之事。” 听到“不致死”,兰卿晚本松了口气,可听到后半句,握瓶的动作不住一抖,神色刹那紧绷,沉默片刻,只道:“我先收着吧,若有需要再用。” 灵心长老听罢,见昭云初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便也默认地点点头,“好吧,既少主已下决心,请用药吧。” 昭云初一早便知服用五毒散这关不好过,但恢复内功之事迫在眉睫,现如今,也必须强撑过去了! 他托起摊开的纸包,闭眼一刻,屏了气仰头用力咽下,难闻的苦涩气味瞬间蔓延口腔,昭云初立马接来兰卿晚手里的一碗水吞入口中,想要将那股味道冲淡。 可喉咙里不断将那股味反冲上来,叫他皱紧眉头,只能强行捂住嘴,不让自己呕出来。 没想到这第一包,刚巧就是五毒散里他最怕的毒蝎! 第53章 第53章 药效发作 服药受难为复仇…… “云初……” 纸包里残留的药粉味道弥散而出, 兰卿晚当场辨出,心下一紧,忙又倒了碗水来, 拿开昭云初堵着嘴的手,“来, 快喝点水!” 他这会儿已是被这味道搞得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紧闭着双眼,张口就饮下兰卿晚喂来的水。 灵心长老看昭云初这么抗拒的反应, 有些不解地瞧了眼他攥在手里空空的纸包,甚是不解,“少主如此怕苦?” “云初他自小畏惧毒蝎。” 兰卿晚来回抚着他的背, 生怕昭云初喝得太急再被呛到, 俯身相问,“好些了吗?” 满嘴含着苦味, 他根本顾不上答复, 本能地靠向兰卿晚, 像是想要寻找些什么安慰,好缓解稍许。 “我不知此事,少主受罪了。” 灵心长老瞧昭云初紧揪着脸,甚是过意不去,转而起身,提醒兰卿晚,“快扶去榻上歇歇吧, 这药效来得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要发作了。” “……好。” 兰卿晚贴身覆上他开始微抖的胳膊,已察觉到了昭云初的不适,同灵心长老一起扶着人躺下, 侧坐榻前,紧紧交握上他的双手。 昭云初颤动着眉宇,像是怕人离开似的,下意识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流露出依赖的意味。 兰卿晚看出了他的不安,俯下身去,安抚道:“云初,我在这儿,不管多难受,我陪着你一起熬过去。” 昭云初抿紧着唇口,听了这话,微睁开的眼中,映着兰卿晚的面容,看得有些出神,突然,胸腹里像被针刺似的发疼,昭云初一瞬拧起眉头,紧接死咬下唇,忍受慢慢扩散到五脏六腑的刺痛感。 守在榻边,兰卿晚注意到他的身体渐渐崩起,起先并不明显,可不过一刻,昭云初眼角就开始抽搐,忽的用力蹬腿,欲要挣脱地挥动起胳膊。 “云初……” 兰卿晚轻唤着人,一手仍握得紧,另一手脱出来,提着袖子替他拭去额上冒出的细汗,昭云初只觉眼前的画面黑一阵白一阵,憋着气哑哑开口,“好痛、有毒蝎在蛰我……” “没有,云初,是幻觉,不是真的……” 兰卿晚想要宽慰,可僵持了好半天,他最终还是受不了地挣开双手,蜷缩一团。 掌中落空,兰卿晚看到他在榻上不断抽搐,怕弄疼了他,手停在半空不敢触碰。 体内仿佛受万虫啃噬,昭云初已疼得浑身绷紧,不住地绻紧身体埋下头去,兰卿晚眼中渐渐起雾,轻拥上他,靠近耳际,“坚持住,先前那么难都熬过来了,这次有我们陪你,你一定能撑下去……” 闷了许久,昭云初爆出青筋的额头生出不少热汗,好容易等体内密集的痛感稍有减缓,再睁眼时,他盯着兰卿晚目光透出坚定的意志,“周同寅、我一定要他的命……” 话音未落,一股猛烈的烧灼感瞬间席卷而来,深入骨髓,各处经络更是痛到发麻,他掐上兰卿晚的肩膀,用力磨着牙根,恨不得咬住什么能缓解痛楚。 眼看就要伤到面前的人,昭云初立马咬牙坐起,拼尽全力推开,因重心不稳,两人双双摔了地上去,发出沉沉的闷响。 “云初……” 兰卿晚来不及反应,瞧见跌在地上的昭云初被震出一口血,慌得扑过去把人托起来,并起双指就要给他点上穴道,却被灵心长老及时扣住手腕,“不可!” “可云初会受不了的。” 兰卿晚犹豫地瞟了眼地上红到发黑的血渍,灵心长老知道他顾虑什么,立即解释道:“少主吐的是体内积压的毒血,五毒散本就是以毒攻毒,这算是起效了,若是突然阻止药物在他体内流通,反而不利!” “兰师兄,听灵心长老的。” 昭云初竭力扯上兰卿晚的衣袖,身体已经痛到发僵,越发感觉视线变得模糊,也快听不清声音了,莫名有些惧怕这样的失控和无力感,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声来,“我好像、快控制不了自己了,你、离我远点,先出去。” “我不走。” 听他要支开自己,心底一瞬揪起,兰卿晚把人托得更紧了,克制不住情绪地贴上他的脸颊,抹去他脸上的眼泪和汗水,哽咽低语,“云初,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离开!” 体内的灼痛感不断翻涌,昭云初浑身滚烫,阻止兰卿晚不得,僵持了好一会儿,他再顾不上其它,十指紧紧掐进发间,自己头痛欲裂,呼吸越发急促,几乎要承受不住了。 “灵心长老,云初他服这个药,真的要持续一个时辰才结束吗?” 兰卿晚亲眼看到他经受这样的折磨,却束手无策,抬头向候在身旁的人求助,也只听到一声微弱的叹息。 哪怕昭云初能扛过去,自己也要崩溃了,兰卿晚缓缓低下头蹭了蹭,尝试着对快要昏死过去的人劝说,“云初,服用消苦丸好吗?以后再慢慢戒掉。” “我不吃!” 昭云初的声音短促嘶哑,却没有半分妥协的意味,兰卿晚还想再劝,怀里的人蓦地失控挣脱开,抓住窗前的花架撑着爬起,哪怕手背已暴起青筋,仍咬牙切齿地道:“我不要再被任何东西掌控……” 身上因剧痛而战栗得厉害,昭云初胳膊挥到布帘,便一把拽住扯下来,力道之大,往后踉跄着撞倒了花架。 花瓶砸地碎裂的声响异常刺耳,昭云初跟着跌到地上,单手撑地时,花瓶碎片直接扎入掌心! “云初!” 兰卿晚看到他压在地上的掌心淌出了血,急急上前托人起来,欲要检查他手上的伤,可昭云初却挣扎得厉害,叫兰卿晚不知该如何是好。 灵心长老及时抓来被扯坏的布帘,“看少主情形很不妙,若是彻底失控,不是伤人就是伤己。” “什么……” 兰卿晚眼瞧着灵心长老把布帘撕成条,不等自己反应过来,就扣上昭云初的双手,“你赶紧把他的嘴堵起来,有些人受不了的会咬舌自尽,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少主。” 边解释着,灵心长老抓紧绑手的动作, “卿晚,还愣着做甚?快帮忙!” “我……一定要绑吗?” 兰卿晚圈着昭云初的身子,眼看他不断折腾,还是摇头想要拒绝,“云初已经承受很大的痛苦了,别这样对待他,我守着也是一样……” “卿晚,你看看少主手上的伤,是你顾得了的吗?”灵心长老见兰卿晚还在犹豫,训上一句,也不再啰嗦,抓紧用布帘条子缠紧。 昭云初此刻脑中已无多少理智,睁眼看着面前有人要绑住自己,激出了多年自保的本能反应,扭动起身子,双腿踢翻了凳椅不说,身体爆发剧烈的挣扎,挣脱不开,便抓过兰卿晚的手一口咬住! “嘶——” 兰卿晚吃痛地咬紧牙根,想要缩回,低头却看到怀里的人满脸都是痛苦,一瞬便放弃了。 昭云初满心皆被恐惧和蚀骨的疼痛所占据,仿佛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无尽的折磨等待着自己,唯有用暴力保护自己的安危,可等舌尖尝到了一丝咸咸血味,再睁眼时,看清晃过的熟悉面容,蓦然一怔,不由地松开了口齿。 “没事的,云初。” 兰卿晚凝着他眼下淌泪的面容,轻声抚慰着,另一手轻托上他的脸,“没关系,你别哭……” 昭云初已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自觉偏开脸,想要避开这些触碰,手肘用力一拱,趁人没有防备被撞开,他抓了桌脚就爬起了身,欲要夺门而出。 恰巧开门一刻,面前突然一记手刀劈下,直直被人打昏了去。 兰卿晚忙上前接住,及时托住了昭云初倒下的身子,心疼地揽进怀里。 月雁秋扫了一眼屋内凌乱的场景,花架桌椅歪七倒八,布帘扯坏,一地的花瓶碎片,还有这晕倒了还在发抖抽筋的昭云初,只觉头疼,不住扶上额, “谁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兰卿晚抱起昭云初躺回榻上,替他处理伤口,灵心长老从旁道出事情原委,月雁秋听完,随即上前朝昭云初探去,待切脉后,不由一惊。 “这药性如此凶猛,稍不留神,是会出人命的!” 月雁秋不禁重新凝视起榻上的人,叹息一声,“他太过心急了,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他撑了多久?” “已过半个时辰了,等药效退去,卿晚会带他去泡药浴解去残毒。” …… 澡室里热气蒸腾,弥散着一股苦涩的草药味,两人共浴一处,兰卿晚按灵心长老所教,用真气在昭云初身上运转一周,等将剩余的毒血吐出后,才缓缓收了功。 五毒散的功效的确明显,只服用一次,真气在他体内运转就顺畅了不少。 兰卿晚小心托了昭云初包扎好的手搭在浴桶外,再用湿巾擦拭他唇上的血渍,望着他惨白的一张脸,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只觉比自己受苦还难受。 轻吻着他的额角,有那么一瞬间,私心希望昭云初放弃恢复内功,只要能照顾他安乐便好。 但也深知,昭云初的性子,绝不会放弃。 第54章 第54章 不愿来往 心念复仇断旧交…… 如同游走在影交错的虚空里, 浑浑噩噩间,昭云初抬了抬眼皮,突然投进些许刺目的光亮, 叫他忍不住蹙下眉头。 “云初?” 混沌之中,依稀听到一声呼唤, 有些急切,仿佛等了许久似的。 “云初,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接二连三的低唤声入耳, 勾着他的思绪,昭云初努力撑开眼缝,直到一个模糊的影子闯入光亮之中, 随着刺目感慢慢褪去, 他才看清了眼前的人。 “兰师兄。” 虽已醒来,但他的意识依旧很沉, 连带着说话也有气无力, 只要多使上一分力气, 就会扯得浑身发疼。 瞧着守在榻前的兰卿晚原本紧张的面色缓和了些,握着他包扎好的手,仿佛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俯身而来的呢喃里含着关切,昭云初看到了兰卿晚眼中的心疼,这时候说身上不痛是假的, 却不想叫人过于担忧,于是摇了摇头,哑声道:“好多了,只是身子还沉, 没什么力气。” 兰卿晚听得迟疑,似乎对他的话并不十分相信,余光瞥见桌上的碗,于是捏了捏兰卿晚的手,想要让人分心,“我很渴。” 闻言,本沉浸在低迷情绪里的人目光晃了晃,蓦地回过神来,“好,我去给你倒水。” 昭云初扭头看着他去忙,随即撑起手肘想要坐起,肩上忽然一阵钝痛,这突然一使力,几乎麻了他整条胳膊,只能虚虚瘫回榻上。 没想到五毒散的后劲居然这么大,刚服下药时痛得失控不说,竟然到现在还缓不过来! “来,云初。” 正忍着痛,兰卿晚已端了水回到榻前,与他同一方向侧坐,一手托在身后扶他起来。 眼下他根本使不得半点力气,好在兰卿晚照顾得细心,把自己稳稳托在怀里坐好。 折腾了这么久,喉咙里当真是干涩得要命,一大碗水很快全下了肚去。 喝空了碗,昭云初才觉得嗓子滋润许多,兰卿晚把碗放置榻旁,用袖子小心替他擦拭嘴边的水渍,他瞬间注意到了那手上的牙痕,服药后的记忆忽的就闪过脑中。 “我咬伤你了。” 昭云初虚握上兰卿晚的手,低眼瞧着自己咬下的痕迹,不自觉抿了抿唇,“我当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没关系,只是小伤。” 兰卿晚知他心里不好受,欲要掩袖缩回手去,昭云初却握得紧了些,“我下次服药,你也把我打晕吧,或者听灵心长老的,把我绑起来也好。” 他朝人提议,自觉月雁秋的做法有用,可兰卿晚神色一顿,抗拒地摇了头,“我做不到。” “灵心长老说了,不及时控制住我,我不是伤人就是自残,比起那些后果,这不算什么。” 昭云初目光扫了眼屋子,比先前明显少上好多易碎的东西,“师父估计也是怕这屋里的东西给我毁得干净,我还是别给她添太多麻烦,免得她哪日受不了,再把咱们给赶出去,到时候露宿街头,就太惨了。”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兰卿晚抚着怀里的人,抵过去他蹭在耳后,“月前辈屋子里的东西,我拿值钱的物件赔她,总之你说的,我不做,别为难我。” 对上兰卿晚这态度,昭云初头疼得很,“兰师兄,不是我想为难你,只是明日服第二次药,我怕再生出什么要命的事。” “明日先别服药了,好好休息几天吧。” “可我不想耽误……” “不行!等你身子好些再说。” 听兰卿晚闷声打断,昭云初却不应,了解自家师兄这执拗的性子,若是此时争道理,就是说得嘴巴干了也说不通。 沉默了半晌,昭云初依旧懒懒地靠着,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是兰卿晚先沉不住气了,稍稍抬了眼来,“怎么不说话?” “话都让你说完了,还用我说什么?” 声音很低也很弱,隐隐含着气恼的意味,昭云初随即偏开脸闭了眼睛,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云初,我不是这个意思……” 兰卿晚一时无措,只反握上他欲要抽开的手,却不知要怎么哄。 他当然知晓兰卿晚的心思,是怕自己短时日内承受不住五毒散带来的痛苦,可这些苦比起在石山上的那晚经历,又算得了什么?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一定要周同寅的命,且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出什么前世不曾有过的祸事。 至于旁的,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蓦地被人揽进怀里,一只手轻覆上脸颊,昭云初顷刻间抬起眼帘,只听耳边传来低语, “就休息一日,后天再服药,好不好?” 明白兰卿晚已经做出了妥协,他甚是无奈,一声微弱的叹息后,便轻轻抵上他的肩口,算是默认。 看昭云初不再生气,兰卿晚总算是松了口气,安心地拥紧了怀里的人。 “叩叩——” 突然,屋门被叩响,惊动了屋中休憩的两人。 昭云初通过透气的窗缝,看到外头黑沉沉一片,眉心一紧,只觉疑惑,“这时辰,谁会冒着雨雪过来?” “待我前去看看。” 兰卿晚扶稳他靠向后背堆叠的枕头,接着下榻去开门。 因夜里冻人得很,怕风刮进屋里头吹着了昭云初,兰卿晚只开了条缝,待看清了来人,着实是意外。 “宁公子?” “李大夫,你回来了?!” 短短两句对话,叫人一下便猜出来者何人,等兰卿晚迎了宁南清和吴教头进屋,昭云初瞧见那孩子头上扎着白布戴孝,并未作声,只是神色隐隐沉了些许。 “南清惦记着山里缺东少西,拖着我翻进你们住的宅院里收拾了冬日里的衣物。” 吴教头进门就把手里的包袱放置桌上,等兰卿晚引他入座,才接着道:“那帮人之前去搜罗过,宅院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你们日后若是还要搬回去,可要提前收拾一下。” 兰卿晚打开包袱翻了翻里头的衣物,都是昭云初平日穿的,现下正是需要的时候,忙拜谢道:“二位雪中送炭,我不胜感激。” “不用客气,别的忙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往后还得靠你们自己。” 吴教头答得直爽,与兰卿晚说了这一会儿话,再转向靠在榻上的昭云初,“怎么几日不见,气色这么差,生病了?” “大哥哥。” 宁南清怀抱着一小坛酒来到榻前,把东西递过去,“天寒地冻,我买了一坛酒过来,你若是怕冷,就煮热了喝下暖暖身。” “你……” 昭云初低着眼,接来酒壶时,刻意避开和人对视的目光,只道:“快些离开吧,往后别来了,好好待在镇上,过自己的日子。” “云初……” 兰卿晚听着他的话不太对劲,刚想劝阻,昭云初只偏过脸,目光扫来,语气沉得听不出几分情绪,“我的意思,吴教头清楚。” “我明白。” 吴教头自然记得他们那日在宁老板坟前的对话,起身搭上兰卿晚的肩膀压了压,接着对昭云初道:“今日来,主要是给你带些东西,往后,我会管好南清的。” “大哥哥,你当真不想再见我们了?” 听着他们这番对话,宁南清眼底已经慢慢变红了,昭云初听出了这孩子话里的哭腔,却也只能交待一句,“好好保重。” 木屋外的风声正猛,吴教头追着宁南清跑出去,辞别得仓促,兰卿晚伫立在屋门处望了一小会儿,再等关上门,回头走向昭云初时,看他一声不吭地捧着那壶酒,便伸手搭过去,“云初,他们是真的关心你,何必要急着赶人呢?” 听着,昭云初只是闭上眼,翻身躺了下去,背对着人低诉道:“都是些老百姓,少沾染江湖是非,对谁都好,我也不需要和他们来往。” 只这一言,叫兰卿晚想起前几日昭云初在山下时,抗拒与人接触之事,思索着,心中的不安愈加深了,握上他的手时力道不由地重上几分,“云初,你还有我。” …… 屋外刮了一整夜的风,声音似野兽嘶吼,吵得人难以安枕入眠,等兰卿晚晨起做饭时,雨雪才停下。 昭云初躺久了只觉胸口闷得慌,起身揉揉胳膊,自觉没有昨日那般酸痛了,才穿了鞋下榻去走走。 行至桌前,看到了昨夜被拆开的包袱,昭云初随手翻过几下,却无意间瞥见了那绣着老虎纹样的暖套…… “这绣花手艺怎么这么眼熟,哪儿买的,还绣了个这么幼稚的虎头?” “是那绣花的老婆婆送的,她听说你病了怕寒,特地缝制了个套子让我转交给你用。” 耳边晃过在药铺里与洪掌柜的对话,接着闪过老婆婆被一箭射中的画面,眼底情绪如浪翻涌,昭云初猝然闭了眼,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静默了好一会儿,等再睁眼时,已悄然褪去眼底的情绪,只轻轻拾起这一物件,握进掌中。 是不是,只有他一人行事,才不会牵连他人? 第55章 第55章 周家心腹 听闻周家要嫁女…… 兰卿晚端着热粥进屋的时候, 昭云初正抱着汤婆子安坐在窗前,怔怔地望着林中的山景,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起来了?小心受凉。” 一件外袍披到他身上, 兰卿晚仔细替他裹紧,心中庆幸宁公子他们及时送来冬衣, 这会儿才能好好保养身子。 无意间,瞥见他捂在手里的汤婆子多了个暖套,之前并未见过, 不禁有些好奇,“这个绣了虎纹的套子是从哪儿来的?” 一问,昭云初原本飘离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微微低头, 轻磕了眼,“前些日子绣荷包的老婆婆送的, 包袱里找到的。” 兰卿晚本还想拿来瞧瞧, 听了他的话, 察觉到了压抑的情绪,探去的动作一顿,想到了老婆婆死在山中的消息,不由地倾上前去,包覆起他的手,“云初,你心里在想什么, 可以告诉我。” “我没事 。” 隐匿心底的思绪不想让人窥探,他下意识地垂下眼,“你别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只刻意避开目光这一瞬,让兰卿晚心中发怵, 这么明显的逃避态度,自己看得清楚。 兰卿晚单手搭上他的肩膀,无声地唤了昭云初一次,试图要他正视自己,可他仍旧斜望着窗外,不想作声。 “云初,你以前不这样的。” 轻揽过昭云初的身子,兰卿晚贴在他耳旁,“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的折磨,受了很大的刺激,为什么不说,我明明陪在你身边,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一番倾诉,说得有些委屈,隐含着哽咽的声音,想要寻求安慰般,兰卿晚蹭进他的颈窝里,“这些天看着你变得沉默寡言,不愿同旁人接触,我会害怕,云初,难道你连我也不信……” “兰师兄。” 昭云初低喃着拥上身前的人,旁的也就罢了,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兰卿晚难过,“我已经快什么都没有了,我身边只有,又怎么会不信你?” “那你别再一个人闷着。” 兰卿晚抵在他的肩上,语气有些迫切,“我说过,你经历的所有,我都要一起分担。” 听得让人动容,昭云初颤动着眼底,几乎要深陷进兰卿晚的一片柔情里,缓缓闭上眼,“我明白。” “卿晚,少主起了吗?” 门外传来灵心长老的问候,昭云初适时缩回手,替兰卿晚擦净眼角溢出的泪渍。 “云初已经起了,我们正准备喝粥。” 匆匆掩去了方才的情绪,兰卿晚扶着昭云初走到桌前,“厨房还有粥,灵心长老可要一同进食?” “不用麻烦,我已经在山下吃过了。” 灵心长老瞧着昭云初能自己拿碗动筷,神情里甚是满意,“少主的气色不错,让我安心不少,原本还想着估计要躺上三五日才能下榻,现在看来,也许能恢复得更快些。” “昨日的确痛得要命,夜里睡不着,还是兰师兄一直替我按揉各处,早起才缓上许多。” 昭云初应着灵心长老的话,眼神看向身旁的人,“若无兰师兄悉心照料,只怕我也难捱这一遭。” “见你们师兄弟如此和睦,不禁让我想起了宗主和卿晚父亲的手足之情,他们若地下有知,定是欣慰的。” 灵心长老感慨了罢,随后转向正题,“今日来,是想告知你们周同寅女儿即将成亲之事。” “周莹珠要嫁人了?” 一听与周宗门有关,昭云初思绪立马集中起来,“这么说,她很快就要离开周家了?” “是啊,只是她要嫁的是周同寅亲信赵元的儿子,离得不远,若是周家出事,她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回,咱们用蜡的计划,还是要小心为上,切不可让人察觉。” “赵元的儿子?” 昭云初听得仔细,兰卿晚却疑惑不解,“周莹珠先前定亲的不是周同寅手下汪鹤的儿子么?” “你有所不知,半年前汪鹤之子和赵元之子奉命办差,出行路上出了意外,汪鹤的儿子死了,周同寅身边没有更适合的女婿人选,就定了赵元的儿子。” 一番讲解,昭云初却从这里头听出了些许门道,只是思路未清,只问道:“那他们成亲之日选在何时?” “谷雨之日,不到两个月。” 昭云初掐算一番,日子隔得这么短,诸多事宜都还未安排好,心底蓦地生出些燥意。 “怎么了?看你心事重重的。” 兰卿晚一旁问着,昭云初只摇了摇头,“我本想拿周同寅嫁女之事做做文章,但只时日太短,想来是不好筹划。” 想得头疼,昭云初也只能先把此事搁置一旁,转而对兰卿晚道:“许多事我们知道得太少也太慢了,要想尽快掌握周宗门的动向,还得靠一个人。” “你是指……” 兰卿晚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是不确定有何人选,昭云初却笃定回复—— “顾瞻。” “少主说得有理。” 灵心长老听着,紧接一番分析,“周同寅最信任的就是赵元和汪鹤这一文一武两名亲信,若是能在这门亲事上分化他们,的确能省不少力。” “可顾师兄现在处处受制于周同寅,又如何能帮上忙?现如今连传递消息都怕暴露。” “是啊,正因如此,所以才棘手。” 兰卿晚道出不妥,昭云初亦是苦恼,扶额冥思,忽的脑中闪过一个人,他蓦地抬眼,“周延峰!” …… 托灵心长老带来的几味草药放置桌上,昭云初将它们一点点捣碎成粉末,让兰卿晚在厨房里帮忙练蜜,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 让顾瞻直接取信于周同寅怕是很难,可若是能帮忙治疗周延峰,至少能让顾瞻往后方便行事些。 “你们忙完了吗?” 昭云初正收拾着桌子,听灵心长老在外喊了声,兰卿晚随即邀人一同迈进屋来,“差不多了,只等云初备的药粉糅合进去,就能制成药丸了。” “拿去吧。” 他将盛好的一碗药粉递给兰卿晚,掂量着道:“这剂量下去,周延峰大概双手能活动了。” “只有手能动?”灵心长老皱起眉头,有些不解,“那等吃完了,往后要怎么办?” “往后?” 昭云初目光投向那碗药粉,语气陡然转冷,“等死。” 昭云初说得直接,让人心领神会,灵心长老点了头,转而对兰卿晚道,“事不宜迟,赶紧去制药丸吧,我在这儿陪少主坐着休息会儿。” “也好,云初一下午没停,是该休息了。” 兰卿晚应了声,转身而去,灵心长老见着昭云初已掏出第二包药,还是忍不住上前想劝,“少主,其实听卿晚的休息一日也无妨。” “我要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先争取在短时日内恢复内功,否则只会拖大家的后腿,能快一日算一日。” 昭云初回应着,踱步走回榻前,等看向灵心长老时,神色透着坚毅,“拜托你了。” 木屋里愈发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窸窸窣窣的微小动静,昭云初张开的胳膊已用布绑在床榻两侧,双腿也并拢一处被固定好。 昭云初试着挣动几下,仍是有些不放心,“要不要再多捆几圈?我怕会挣脱开。” “少主眼下没有内力,应是挣不开的,请放心。” 灵心长老手里握着纸包,目光朝外探了眼,再回过头时,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昭云初了然地喊了人,“灵心长老,如果兰师兄察觉了,一定要劝住他。” “是。” 应了声,两人便不再耽误时间,灵心长老摊开纸包,端了水上前。 药粉合着温水入喉,今日不是毒蝎的气味,虽依旧苦涩难闻,但昭云初好歹能忍受,不至于像昨日那般恶心作呕。 等服了药后,灵心长老拿出备好的布条,“我今日在布条上沾了麻沸散,也许可以让你减轻些痛苦。” “嗯。” 昭云初点头应着,待嘴被堵上后,才安心些,目光移向窗前点燃的一柱香上,算着药效何时发作。 待燃香断下一截,针刺的痛感如期而至,昭云初不自觉绷紧四肢,一双手掐上床榻两侧的边缘,随着那股刺痛扩散至全身,昭云初倏忽瞪大眼睛,扭动起身躯,有了明显的挣扎。 麻沸散在这种剧痛上的效果并不明显,一柱香燃尽,身上传来的痛感愈加强烈,昭云初咬紧了嘴里的布条,压抑着喉咙里的声音,呜咽几声,颈上很快就暴起青筋。 见着昭云初脸上生了汗,灵心长老往一旁扫去,随即拧来湿巾替他擦拭,“少主受累了,为了报仇,为了兰氏,请坚持下去!” 说得恳切,可昭云初已听不进去多少,身体里像是爬满了毒虫,五脏六腑都要溃烂一般,比之昨日好不到哪儿去,他一双眼上布满了血丝,梗着脖子的模样,似乎恨不得扑上去作出些狂暴的举动才能缓解些痛苦。 左熬右熬,折腾了许久,麻沸散才发挥了一些作用,灵心长老眼看着他虚虚喘着,眼神慢慢涣散,才跟着松了口气,正要去换洗湿巾,屋门处忽然一阵响动! 第56章 第56章 强行服药 师兄伤神难安慰…… “云初, 蜂蜜不太够了,剩下的药粉明日再……” 兰卿晚推开屋门进来,话音未落, 目光就对上了榻上四肢被绑的人,痛苦挣扎的情状直直映入眼中, 瞬间被震得呼吸一滞。 兰师兄…… 昭云初努力地朝外睁了睁眼,目睹兰卿晚面容失色,几乎站不稳的样子, 掐在床榻边缘的手抖了抖,本能地想伸过去。 恍惚间,他看到人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走来, 黑暗吞噬的感觉再次袭来, 意识便沉了下去,他看不到任何东西, 只能依稀听到灵心长老劝阻的声音。 …… 陡峭的石山像是走不到尽头, 昭云初经过一具具尸体, 只能忍着满身剧痛硬撑着向山顶攀登。 他的仇人在那儿,他要在那儿把一切都终结! 可四周突然变换出无数条毒蛇,疯狂地向他扑来,缠绕,撕咬,想要将他锁进无尽的深渊,昭云初目光盯着石山上的仇敌, 眼看着离得越来越远,他挣扎得越发激烈! 直到猝然惊醒,烛灯晃得他眼前模糊,笼罩在一片光晕里, 只能看到有个逆光的身影待在身旁,正握着自己的手。 “兰师兄……” 眼皮沉得很,昭云初唤人的声音虚若无声,好一会儿,慢慢觉着不扎眼了,才抬起眼帘,见面前的人怔坐在那儿,眼底微红,面色看着也憔悴,只得用力回握了下。 今日自己这么做,兰师兄定是急坏了。 “为什么要特地把我支开?” 到了这时候,兰卿晚才低缓开口,语气里压抑着苦闷的情绪。 “怕你不答应。” 拉过手来,他轻贴在脸颊旁蹭了蹭,本想讨好一番,可对上兰卿晚的目光,却察觉到了那神情里流露出受伤的意味。 “兰师兄……” 昭云初心中一紧,想要坐起身去安抚,可刚一使力,身上就碎了骨头似的发痛,叫他好一通受罪,“嘶——” 瞧他疼得龇牙咧嘴,兰卿晚搭了一只手来扶人躺好,而后垂眸敛目,依旧沉默不语。 “还嫌折腾得不够?” 忽的传来月雁秋的声音,昭云初一惊,偏过头去才注意到坐在桌前的人,她正喝着热茶,调侃道:“再动,小心你这身子骨散架。” “师父?!” 方才一门心思全挂在兰师兄身上,全然没注意还有人在屋里头,昭云初倒有些意外,“这时候怎么来了?” “本想来看看你恢复得怎样,却没想到赶上你第二次服药。” 月雁秋说着就起身走来,讲起方才所见,“看你痛晕过去了还在抽筋,你的兰师兄急得要给你松绑,好在灵心长老拦着,要不然,还不知你又要摔我多少东西!” 顺手给他探了脉象,待摸清情况后,月雁秋轻轻甩了他的手回去,“总算平稳些了,算你命大。” 顿了顿,月雁秋转而对一脸阴郁的兰卿晚劝道:“既然死不了,你还是顺着他的心思吧,反正拦也拦不住,还省得他花心思支开你。” 听她一言,兰卿晚眸光越发黯淡了,昭云初想再说些什么,可还未开口,月雁秋突然回身,“今夜过来,我有件事要嘱咐你。” 昭云初目光在两人间游走,最终落在月雁秋身上,“什么事?” “周同寅的人四处搜寻你们的下落,虽一时半刻没查这儿,但也离得不远,我打算明早离开一段时日,亲自引他们到别处,你也好静心养伤。” “师父你要亲自出马?” 昭云初对她的打算颇感意外,顾虑不小,“就你一人,会不会太冒险?” “不过是一群后生晚辈,有什么可冒险的?” 月雁秋似乎对周宗门的人并不忌惮,昭云初瞅着,联想到她能从周同寅手下救出自己,也稍稍安心些。 “你经脉恢复后,切记要好好修习避魔清心法,到底你才是我名下的徒弟,别尽给你兰师兄一人学去了!” 闻言,昭云初与兰卿晚双双抬头,目光朝她聚拢过去,惊讶不已,月雁秋低哼一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我面前走过一个人,我都能把他的内功程度摸得七七八八,何况学得还是我独创的避魔清心法。除了你最重视的兰师兄,避魔清心法还能给谁学了去?” 说得清楚,兰卿晚总算知道为何月雁秋当时那么容易就认出了自己,昭云初想要起身解释,她只从袖里掏出那本避魔清心法,扔到榻上,“好在你离开临江镇时把它带在身上,要不然,就该落入周宗门的人手里了。” “我当时是想,万一兰师兄在景安城受了伤,也许用得上,就顺手带走了。” 低头瞥了眼榻上的秘籍,昭云初咬咬牙,强撑着坐起。 “你这是要做什么?” 月雁秋见他掀开被褥还想下榻,兰卿晚欲要阻止,却被他挡了手,有些疑惑,“非要这时候下床?” “师父,我还欠你个拜师礼。” 昭云初手撑在膝盖上,站都站不稳,全靠兰卿晚搀扶着,神情却认真得很,“之前太随意了,这回我是诚心的。” 少见他这般正经,月雁秋还真有些意外,微挑了眉,领会地点点头,随后退开两步坐回桌前,顺手将椅子上的坐垫递给兰卿晚,“用这个,别跪疼了。” 待兰卿晚扶着他跪到垫子上,稳好重心罢,昭云初才抬头正色道:“我一谢师父救命之恩,二谢师父收容庇佑,三谢师父不怪罪我私下转送秘籍。” 说罢,叩拜三次,接着道:“今日正式拜师,一日为师,终生如母,我昭云初日后,定当用心修习避魔清心法,尽心侍奉师父。” 这么一大段话下来,月雁秋听得动容,听她呵笑着,“终生如母……我这一辈子无儿无女,有你这么个徒弟,也不怕没人养老送终了。” 难得她心有感慨,他随即被扶了起来,月雁秋拍过肩膀,“好好修回内功,等我回来,把轻功一并教给你,到时候,就再不用担心受怕了。” 等目送人离开,兰卿晚关上了屋门,昭云初满心欢喜自己多了个师父,正要聊上两句,瞥见身边的人依旧面色低沉,回想着刚刚一直未吭声,才意识到兰卿晚还在生气。 “兰师兄。” 他停下脚步,侧了身去面对,包覆上兰卿晚的双手,坚定道:“我不怕身上受折磨,我只怕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二人静静对视着,他等着兰卿晚神色里慢慢显露出妥协的意味,悄然揽紧了些,“谢兰师兄成全。” …… 清晨的雨珠滴落林间,昭云初在窗前擦尽积水,稍稍按揉了下发酸的胳膊。 至月雁秋离去后两日,他已服下第四包五毒散,只差最后一包,就能彻底化去经脉的损伤和体内的毒素,无论如何,他都要挺过这一关。 “云初,你快躺好,我来就行。” 兰卿晚烧了热水进屋,看到昭云初在窗前擦得吃力,忙上前拾走他手里的抹布。 “没那么娇弱,我躺了好几日,脚就没怎么碰过地。” 昭云初被人扶着坐回榻上,小心坐稳,捏了捏自己的肩膀,扭起脑袋,“再不动一动,等天气回春,我也得跟着发霉了。” “耍什么嘴皮子?” 兰卿晚没半点想和他玩笑的意思,拉下他的手,替他接着按揉肩膀,“灵心长老交代了让你多休息,你就听进去。” 知道兰卿晚这几日心里崩得紧,昭云初本想逗人放松会儿,却反倒让人更不放心了,只好及时打住,乖乖靠过去,“好,听兰师兄的。” “少主,今日感觉如何?” 人还未进屋,就听到了灵心长老的问候,昭云初稍稍正坐,回应道:“还能坚持,多谢挂念。” 灵心长老大步迈进屋中,也不入座,直直走到昭云初面前, “只剩最后一包,等为少主接通了经脉,我就要动身了。” “何事如此匆忙?” 兰卿晚听着,到桌前备了碗热水奉上,灵心长老只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我的人在顾府周围仔细打探了一圈,得不到消息,也不知空辞和顾瞻在里头究竟是何情况,我想着先把散落各处的兰氏子弟先召集起来,转移据点,避免重蹈临江镇的覆辙。” “说得有理。” 昭云初明白灵心长老的顾虑,转而对上兰卿晚的目光,“兰师兄,你快把名单列出来,我也想想,有哪些据点不易被发现。” “好,我这就研磨。” 屋里头的人好一阵忙弄,等灵心长老摊开地形图纸,昭云初也跟着坐到桌前,反复斟酌几处据点,直到晌午时分,才敲定了计划。 灵心长老叠起勾画好的地图,简单用过午饭,起身行至门前观望了一番,怕有所疏漏似的回头看向兰卿晚,“我会派人留守在此,如若有变故,会及时送你们离开。” “一切听你安排。” 昭云初应了罢,已拿出最后一包五毒散,灵心长老随即快步而来,提醒道:“少主,此次服下药后,我要直接为你打通经脉,要持续好几个时辰。” 说得严肃,兰卿晚听着便忍不住上前握起他的手,昭云初却笃定相看,“你陪在我身边,我能扛过去。” 第57章 第57章 接通经脉 接通经脉庆生辰…… 意识被困在一片混沌里, 钉满长针的双腿难以动弹,仿佛深陷泥潭,昭云初被铁链束缚的双手用力拨开迷雾, 可火浪卷来的烟尘呛得他快要窒息,连眼睛和耳朵都被沙粒割得生痛, 全身都被烈火烧灼得血肉模糊。 痛苦和恐惧在不断加剧,火光之中,忽然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 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匆忙回握上去,紧抓着不放, 从堵满沙尘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求救—— “救我……” 被抓着的那只手的主人好似感受到了他的害怕, 也不急着缩回,散出一片清凉之意, 从掌心慢慢扩向全身, 扑灭火团的瞬间, 也消去了口鼻里磨擦的沙粒尘土和腿上的长针,一点点治愈着流血的伤口,安抚他惊惧过度的情绪。 不知持续了多久,昭云初努力地想要睁开眼,想要看清来救自己的是何人,可头顶的强光晃眼得很,让人看得晕眩。 许久许久, 恍如熬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那强烈的光芒才一点点褪去,可他眼前黑白不断转变,只能依稀看清那个模糊的影子。 眼皮像是灌了铅水一样沉, 昭云初强迫自己抬起,直到混沌光景一同化去,出现在眼前的是燃着香的木屋,理智才慢慢恢复。 “少主,你的经脉已顺利打通。” 安坐于桌前的灵心长老面色淡然,不等昭云初彻底清醒,已拱手道:“可喜可贺!” “我好像昏了很久。” 午后天光有些刺眼,他单手捂着还有晕的脑袋,闭上眼缓着,勉强撑坐起,“梦里感觉浑身都痛,怎么这会儿,倒没那么疼了?好像……还有了些内力。” “少主昏了三天三夜,噩梦缠身,难免折腾,如今经脉已通,也许是少主底子好,在体内形成了一股内力,自然也就不疼了。” 灵心长老解释着,并没有直接下定论,“毕竟这样的人少有人经历,每个人体质不同,少主运气好。” “兰师兄呢?” 昭云初视线扫过周围,却发现屋中并没有兰卿晚的身影,灵心长老不疾不徐地摇摇头,转而目光稍有下移,落在了趴卧榻前的人身上,“有一批兰氏子弟要安置据点,我要在这儿看顾你,卿晚昨日就替我去安排了。” 听着这话,昭云初倏忽抬眼,有些担心地张了张口,就听灵心长老宽慰,“少主放心,我派了人护送,不会有危险,明日就会回来。” 不等他下榻,灵心长老已站起身,携起桌上的包袱,“我也该即刻启程了,我让我的义子小纪过来,备了些吃的放在厨房,这些日子少主要吃什么就吩咐他,免去上下山的劳累。” “那就万事拜托了。” 几句简单道别后,昭云初目送灵心长老辞行而去,随后躺回榻上,回忆着在梦魇时渐渐被冲散的疼痛感,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第二日清晨,山林里刮的风渐渐猛了,昭云初前去关好窗扇,只听屋门作响,回头就见着了兰卿晚的身影,脚下步子虚,面容很是憔悴。 “……兰师兄!” 一声低唤,兰卿晚抬眼,望向朝自己走来的昭云初,已然是清醒的模样,随即握上他伸出的手,“你怎么样了,还疼吗?” 摇摇头,昭云初被人拉着坐回榻上,“刚恢复经脉,过度使力还会有些麻,但已不碍事了。” 宽慰了罢,昭云初抬手撩开兰卿晚散在额前的几捋长发,轻抵过去,“你在外面有遇到危险么?” “没有,只是赶着回来,有些累。” 兰卿晚低眉垂眼,思绪追忆着他昏迷时的情景,仍心有余悸地掐了掐手,“我当时听着你在昏迷中一直喊痛,只怕你醒不过来。” “没事了,都过去了。” 昭云初揽上面前的人,抱得紧,受这么多罪才修复了经脉,恍如大梦一场,经了这大半日才慢慢平复好心绪,抚上兰卿晚清瘦的后背,“我明日应该就可以重新练内功了,兰师兄陪我一起练。” 兰卿晚听着,亦释出了久违的轻松笑意,“好,我陪你。” …… 山中光阴容易度,日复一日天气渐暖,春分已过,冰雪消融,雨水冲刷着山中的泥泞小道,兰卿晚在阶上扫去积水,转身进屋,见着榻上正在收功的人,随即拧来一条湿巾。 昭云初睁眼就看见递到面前的湿巾,接过擦了把脸,又朝窗外瞥去,“昨日春分下了大雨,要是下午能放晴就好了,难得好日子,晚上还能赏月。”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 听兰卿晚发问,昭云初目光转去,瞧人露出疑惑的神情,微扬的嘴角上含着些无奈,“兰师兄,你惦记我的生辰,却把自己的给忘了。” 前世复仇期间他无心去想,到底是遗憾了,这一世总得补上才好。 被人点明,兰卿晚有些意外,后知后觉记起自己生辰之日,却又眨眼闪过,“大敌当前,你忙于练功,我也不在意,这次生辰不过也罢。” “兰师兄真这样想的?” 听着,昭云初敛下眉眼,有些失望地低下头,摇头叹笑,“我还让人去买了寿桃包和好酒,备上花生芝麻馅,倒是可惜。” 未料到他早就费了心思,兰卿晚神色一顿,又见昭云初这般反应,赶上前的步子有些匆忙,搭上他的肩膀,“我不知晓你有所准备,我……” “算了,反正兰师兄也不在意,过了也不见得高兴。” 话音未落就被他打断,又见昭云初偏了脸去,兰卿晚急着解释,“我怎会不高兴?我是担心扰到你练功,所以才……” 抬头瞄了眼兰卿晚紧张的神情,昭云初一怔,再次确认,“那你还要过生辰么?” 面前的人倾身蹲下,包覆上自己的双手,迎上真挚的目光,“自然是要和你一起过的。” 夜云渐散,零星闪烁,朦胧月下的山林显得有些飘渺。 桌上绕着中间的寿桃包摆齐了酒菜,昭云初盛出热腾腾的浮元子放在兰卿晚的位置旁,才安坐下来。 “这桌菜兰师兄满意吗?” 自打出事后,他就再没好好下过厨,大多时候都是两人随意做些吃的,难得安排得如此丰盛。 “你的厨艺,自然是极好的。” 兰卿晚帮忙洗了碗筷来到桌前,看到浮元子和长寿面,眼底不禁释出笑意,扶上昭云初的肩膀,随他一同入座,“心意更好。” “我第一次陪你过生辰,今日高兴,醉了也不妨事。” 昭云初抱起一坛酒掀去盖子,且斟满两碗,继续道:“往后诸事繁多,恐怕会有一段时日难再这般清闲。” 兰卿晚明白他的意思,待相敬过一碗酒后,转而倾前了身子拉上他的手,“只要你我相伴一处,怎样都是好的。” 低眼凝视着被握上的手,昭云初眸底流过一抹晦暗的光彩。 前世重振兰氏前后,诸事凶险,许多状况都难以预料,只怕事与愿违,难以事事都带上兰卿晚。 眨眼间,已隐去自己的迟疑,既已重生,还是该先好好活在当下。 “兰师兄。” 酒足饭饱后,彼此挨得很近,昭云初突然唤了人,略显醉意的眼中映满了兰卿晚的面容,“你有什么心愿?我帮你完成一个。” “心愿吗?” 他瞧着兰卿晚静默了片刻,嘴角不自觉抿起浅笑,探来的目光里满含期待,“是有一个。” “什么?” “心意相通,与君不离。” 生辰之愿,听得昭云初眼底颤动一片,脸上笑意微颤,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陪侍着兰卿晚在红纸上写下这八字心愿,再将红纸折成千纸鹤送到自己手中,昭云初依旧保持着微笑,试探起面前的人,“为什么要特地许这样一个愿?” “云初,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 随着突转严肃的语气,兰卿晚的神色陡然下沉,手上力道稍稍加重,像是迫使昭云初握好千纸鹤似的,从外紧紧托起他的手。 “你很少对我诉说你的心事,我若不问,你就不说,或是拿其它话哄我开心。从前是这样,这段时日更是。” 兰卿晚低垂着眼,像是刻意避开他的视线,一声微弱的叹笑里,听出了自嘲和心伤的意味,“你明明心情不好,却会违心说笑,我猜不到你在想什么,经常很不安。” “我没有……” “别骗我!” 昭云初急于否认,话音未落,兰卿晚已打断他的话,缓缓抬起眼,对上他的目光,执着着要把话说完,“我是你的伴侣,是你最该信任的人,能不能多和我倾诉一些?” 他注视着面前的人,许多过往片段晃过脑中,意外于那些细节会被留意到,心绪无异于江面被激起浪潮,翻涌不断,难以平静。 在他成长的环境里,无论遇到何事,除了偶尔遇上昭宗主,根本不会有人上前来帮上一把,甚至更会让那些师兄弟拳脚相加。久而久之,隐藏自己的情绪,变成了保护自己的方式。 “兰师兄,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从小就不习惯对旁人诉说罢了,谁都不会在意。” 昭云初收起千纸鹤,伸手搂上面前的人,贴上温热的脸颊,“现在有兰师兄陪着,我知足了。” 呢喃耳语间,屋中蜡烛悄然灭去,唯有窗前投入的月光,仿佛沾染了温情,将屋中相拥的双影映得越发朦胧。 昏暗中,兰卿晚托紧他的后背,埋头闷进宽厚的肩膀,隐隐流露出依恋,“云初,我不是旁人。” 收在兰卿晚腰后的手轻拍着,昭云初点了头,呵笑时的热气喷洒耳际,丝丝发痒,“我明白。” 第58章 第58章 灵心归来 商议入府防内奸…… 山林中习剑的少年步伐轻捷而出招凌厉, 交错出道道弧线,有了内力加持,已能削石如泥。 木屋前驻足之人静静旁观, 待溅开的碎石滚落脚下,脸上的神色倒也松缓了几分。忽而飞鸽盘旋林间, 林中少年点步一跃,疾速翻过半空,轻松擒获那只白鸽。 “兰师兄, 灵心长老传信来了。” 昭云初收了离殃剑,从林间快步走回,兰卿晚托来他手里的鸽子, 解下鸽爪上系着的密信来看—— “顾府守备森严, 观望已久,终不得时机打探, 是否派人从密道入府?” 读完密信, 两人对视一眼, 且回了木屋去。 “知晓密道的人甚少,最好是我们自己去一趟,免得有内奸泄露出去。” 昭云初对着正在烧信的兰卿晚提议,见人神情凝重,沉默不答,又道:“之前临江镇之事,周同寅能够短时日内掌握你我情况, 就证明定有人通风报信,如今还不知谁是内奸,更不能再信他人。” “可我们只身入府,如若被发现, 没有外援,恐怕难以脱身……” 兰卿晚犹豫地摇摇头,看向面前略显激进的人,“云初,你是兰氏的希望,不能再冒险了。” “兰师兄不必过于忧虑,顾瞻身边的两名仆从你我都见过,若是易容成他们的模样混迹顾府待几个时辰,不会被发现的。” 昭云初提到易容,兰卿晚眸光稍有亮起,蹙眉思索着此法是否可行,昭云初随即拉了他到桌前,打开灵心长老备下的顾府地图,指到顾瞻的寝室和书房。 “倘若他被监禁,应该待在这两处,离密道不远,沿途又有假山掩护,若是找不到人,咱们立马就撤。” 兰卿晚随他所指,仔细研究着地图各处,仍是不敢轻易下定论,“云初,等明日灵心长老回来,我们再仔细探讨如何进出顾府,周全些总是好的。” 听到兰卿晚松了口,昭云初微抿了抿嘴,既然顾虑颇多,不好操之过急,也只能暂且等一等,“好,那就等灵心长老回来再说。” …… 晚饭后昭云初入定许久,近日来修炼内功过猛,幸亏有了避魔清心法的加持,加之兰卿晚的协助调理,倒也运行得顺畅。 待夜色暗下,昭云初缓步离开木屋,走到白日斩裂的山岩石块前,渐的陷落沉思。 虽内功已慢慢修回,但比之从前,到底还是差上许多,可诛杀周同寅已是势在必行,若是不能同前世一般靠武力强行压制,就必须另辟蹊径,还要保证万无一失。 “云初,你一人在那儿做什么?” 一声询问,昭云初转了身,看到兰卿晚脚步匆匆地进前来,“我收了衣服进屋看不到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几日天气好,收了功出来散散心,兰师兄,你陪我坐会儿。” 说着,他随手拉起人一同坐到平滑的石块上,闭眼深吸了气,想要让自己稳一稳心绪。 “还在为入顾府的事心烦?” 兰卿晚一问,他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往夜空望去,“不全是。” 本也没想瞒着人,昭云初伸出自己的手掌,道出了心中作想,“周同寅功力深厚,宗门里又有众多子弟门客,仅凭咱们现在的功力,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拼上所有的兰氏子弟,恐怕也无济于事。” “兰氏先辈与人对战,少以武力取胜,我们有特制的机关术,父亲说过,只要布置得精巧,也有巨大的杀伤力。” 听着兰卿晚的宽慰,一手被人轻握入掌中,昭云初目光朝人偏去,静等下文。 “你修习内功的这些日子,我也在改进父亲设计过的机关和阵法,只等灵心长老回来商讨一番,日后定能派上用场,你不用太焦虑。” 少有人提及父辈之事,昭云初听得一怔,前世继任宗主之位后,也无几分心思去了解,对于兰氏,他知道得太少了。 “也罢,既出来散心,先不烦了。” 昭云初歪头抵在兰卿晚的肩上,“兰师兄,和我聊聊我小时候的事吧,之前还没怎么听你说过。” “你想听哪件?” 兰卿晚依着自己,他掏出自己的半块铜钱饰品,“说说这个,当时我的周岁酒是怎么过的?” “周岁酒?” 兰卿晚瞧了他手里的东西,神色有些恍惚,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有些掩不住笑地摇了摇头。 “当时桌上备了许多物件,各类武器,文房四宝,你都不喜欢,偏偏抓了这块铜钱饰品,宗主当时要从你手里夺走重新选,但你就是不肯松手,趴在桌上好一顿哭,宗主被你搅得下不来台,说家里生了个财迷儿子,没志气。” 对那位早已往生的兰宗主,昭云初一直觉得只是个能让自己认祖归宗的人物,从来也没想过有什么父子情分,也不知自己那素未谋面的亲爹是何什么脾气,听兰卿晚这么一说,脑子里难得有了那么点画面,于是好奇追问,“那后来呢?爹就把我放那儿一直哭?” “后来是灵心长老过去,把你抱起来哄,可你却在他身上撒尿,弄湿了他新买的衣袍,宗主气得脸都绿了,一直在边上吹胡子瞪眼,想打你又下不去手。” 兰卿晚回忆得清楚,若是寻常人听了自己小时候出糗的事,定是说都不愿让人说的,昭云初却听得欢,转而抬起胳膊搭上兰卿晚的肩膀,“那兰师兄是怎么想的?觉得我生来淘气?” “我觉得你很可爱。” 瞥见兰卿晚伸出食指勾了勾自己的手,眼中笑意温和,“我当时站在灵心长老边上,抬手帮忙护着,你就这样用手指勾上我了。” 一把揪住兰卿晚的手指,昭云初指腹摩挲几下,眸中有笑,“缘分真是奇妙,原来从那时候起,我就喜欢和兰师兄玩。” 听出昭云初在拿自己打趣,兰卿晚低低嗤笑出声,并不听他继续胡诌,转而起身往小路去,“早些休息吧,明早还要练剑。” “好。” 昭云初追上兰卿晚的身影,晚间私语渐渐消隐于夜色之中,直到日升山头,林中晨雾未散,双剑出击的招式已练数次,直到阳光投下,剑身反射出的光芒晃得刺眼。 忽然一道身影跃入林中,与两人几番交手,又在剑刃逼近之际,后仰避开,全身而退。 “这些日子剑练得敏捷多了,看来少主的身子恢复得不错。” 看清来人,昭云初与兰卿晚及时收了剑,皆拱手一礼,唤道:“灵心长老。” 来人抬手挡下,只抓上二人的手,“我此次匆匆赶回,也是因时间紧迫,咱们先进屋商议要紧。” 屋中茶水才斟满,昭云初已将亲自前往顾府的打算道出,灵心长老盯着桌上的顾府地形图,并未否决他的提议,而是补充道:“易容不难,难的是你们在顾府行动时,真正的仆从应该藏在哪儿。” 见着灵心长老并不反对,兰卿晚眼底微有失落,但对上昭云初热切的目光,还是给出了建议,“可以先带回密道,先问清府内情形,让他们先藏在此处,等我们返回时再出来,便不会引人怀疑。” “这法子好,他们认识兰师兄,就算为了帮他们主子脱困,也会助咱们一把。” 昭云初分析着情况,灵心长老指向附近的客房一带,叩响两声,再道:“若是方便,你们可到这里去打探一下,周同寅最有可能把兰氏子弟和顾府门客关押在这儿,要想办法联系上他们,将来,少不了他们的助力。” 说得透彻,昭云初与兰卿晚对视一眼,知道灵心长老是何打算,点了点头,“我明白。” 此事已定,灵心长老随即收起地图,转了话锋,“此次回来,我还给少主带了个好消息。” “是什么?” “兰氏先辈多有行医救人之举,在江湖中结交甚广,兰氏覆灭的头几年,替咱们说话的宗门不少,皆被周同寅赶尽杀绝,想活命的只能归降。抚养你长大的昭宗主,也是想在比武大会上将周同寅的卑鄙行径公之于众,才会被小人告密,殃及宗门。” 灵心长老叙说着往事恩怨,昭云初听着,心思不由得沉了下去,自己已经重生,昭宗主的死对他来说,像是上辈子的事,本不会太过沉痛,却不想是因兰氏,才遭受灭顶之灾。 思及此,叫他心绪有了不小的波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缓缓闭了闭眼。 兰卿晚了然地搭上了他的手,轻拍着安抚道,欲要将他的思绪拉回来,“云初,眼下只有尽快想好应对之策,才能替枉死的人报仇。” 昭云初抬眼对上兰卿晚的目光,不等他再多作想,灵心长老接着交待下去,“是啊,如今受制于周同寅的吕宗主和孟宗主,我和他们秘密联系上了,他们得知你还活着,也知晓兰氏子弟重新汇集,已经答应会暗中协助兰氏,必要时刻,会派弟子助我们一臂之力!” 第59章 第59章 潜入顾府 入府易容扮家仆…… “……真的?” 昭云初露出迟疑的目光, 不太确定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对兰氏伸出援手,毕竟上辈子,可是靠他们自己报了血仇。 当时并没有人站出来相助, 只等兰氏重振,江湖上才有人陆陆续续前来祝贺, 其中也有这两个宗主,他只觉得不过是群趋炎附势之徒,并没有礼待他们, 只叫兰卿晚出面打发了罢。 “自然是真的,他们还给了交接暗语,方便日后暗中联系。” 灵心长老拍了拍昭云初的肩膀, 他定了定神, 随即出口,“那眼下, 我就有一计, 需要灵心长老和他们帮忙。” “是何计策?少主请讲。” “离间计。” …… 不过半月之余, 江湖上流传出小道消息,汪鹤因不能和周宗主结亲,私招门客,想要独立门户。 此事传得隐秘,寻不得来处,周宗门还没有追查的动作,依旧让汪鹤执行任务。 山林中, 昭云初接下灵心长老一掌,在空中翻过,巧妙避开一击,结束了试剑, 转而道:“传闻能进行得如此顺利,都是灵心长老的功劳。” “应当的,我的人能全身而退,也离不开两个宗门的掩护。” 灵心长老将渡尘剑归还兰卿晚,神色里显出淡淡愁绪,“此计为的是让汪鹤失去周同寅的信任,可现在却没什么动静,只怕收效甚微。” “急什么?这只是第一步。” 昭云初坐在山岩上擦拭着剑身,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没有证据,他当然不会轻易发落信任多年的下属,但传闻让他心里存个疑影,居上位者,只要那个疑影不断放大,汪鹤再接连几次办事失利,周同寅就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上辈子当上宗主,便是如此,要揣摩周同寅的心思,并不难。 一番话说得明白,灵心长老眼中微有诧异,而后认同地缓缓点头,亦觉有理,“那好,接下去,我让人盯着他出门办事,只要能钻空子,就想法子搅黄,让他办不成。” 兰卿晚收剑入鞘,端了两杯清茶上前,听了昭云初的话,神情微微一滞,蓦地忆起前世他当上宗主后的作为,不由地掐紧了手中的茶托。 “兰师兄?” 直到一声呼唤,兰卿晚恍惚着回了神,才朝二人递上清茶。 “你怎么了?” 被他随手拉了胳膊坐在身旁,兰卿晚轻摇了摇头,揉起自己的眉心,觉着是自己想多了,“没事,早起还没醒神。” “那今日多休息会儿,明早还要动身去顾府,连着几日都有得忙了。” 身旁的人关切得紧,兰卿晚撇去那些胡思乱想,放下手来搭在他肩上,“你也是,这一个来月练功就没停过,好好休息下。” 云初已经历过一次被武林中人反噬的结局,这一世,他定然不会再走上那条不归路的。 …… 隔日一路驾马,紧赶慢赶,两人终于在入夜后抵达月泽城,接着换上夜行装潜进了顾府密道。 里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昭云初只得亮起火折子,与兰卿晚一同前行。 四处结网,落灰不少,兰卿晚扫视过两侧壁灯里的残烛,神色渐的凝重起来,“以往密道每隔半月便会更换蜡烛,看来顾师兄他们,已经被困好长一段时日了,也不知他们会不会……” “起码周同寅不知道顾府有密道。” 不等人说完,昭云初拉上兰卿晚的手,“兰师兄别胡思乱想,等进去打探下就什么都清楚了。” 被握得愈紧,兰卿晚稍稍安心,跟着快步前行,不过半个时辰,眼看有一道坡,已到了密道尽头。 昭云初想直接打开石门,却被拦了下来,“云初,石门外是后园假山群,我们现在不知外面是否有人巡逻,先别冒然开门。” 经提醒,昭云初只得先收回手,蹙紧了眉头,四处张望,“那要怎么办?密道里有没有留什么眼缝?” 正琢磨着如何不会打草惊蛇,兰卿晚忽然摘去他手里的火折子,转身往密道下方一侧探去,“随我来。” 嗯? 他跟在后头,沿途观望两侧石墙,虽有些凹凸不平,却都是严丝合缝,直到兰卿晚停下,才依稀听到了流水声。 “这里的流水连着密道外唯一一条小道,若有人经过,水面就会有波动。” 兰卿晚举高胳膊,映亮了火折子靠近的地方,原是临近地面的位置,利用陡坡的地势,留有一道缝隙,能够看到些密道外的流水,“今夜月光足,可直接通过水面倒影,肉眼去探是否有人。” 闻言,昭云初立马上前一探,果真,可以借地势看到水面上的倒影。 他前世继任宗主之位近两年,竟不知密道还有这一处。 “兰师兄,知晓这个的人有几个?” “顾师叔和顾师兄知晓,大师兄也知晓,至于其他弟子门客,应该不知。” 昭云初听罢,脑中闪过前世几个画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抽出布来蒙上半张脸,“外头现在没人,咱们赶快出去吧。” “嗯。” 石门挪动的声响不算小,好在附近无人,兰卿晚领着昭云初快步通过小道,接着假山群的掩护,顺利避开一队巡逻人手,乍一看服饰,就知是周宗门的人。 “看来现在顾府上下,都被周同寅掌控了。” 兰卿晚眺着不远处的院落周围把守着不少人,但还有顾府几名寻常家仆在屋外候着,于是拉近了身边的昭云初,低声道:“顾师兄贴身的两名家仆不在,这情形想进去找顾师兄并不容易,我们按计划先去找人。” “等等!” 昭云初目光扫过院里的情况,“既然有留人伺候,顾瞻应该就在寝屋里,那两名家仆要么在里头侍奉,要么就是去备茶水之类,咱们在这儿守着,比四处奔走安全。” 听着他初步判定的情况,兰卿晚应声点头,两人潜伏于假山后悄悄观察着,直到一柱香后,院落开始换人守备,两名家仆随之从寝屋里出来。 “做什么去?” “我家少主这几日睡不安稳,吩咐我们去后厨里煮夜宵和安神汤。” 几句对话的功夫,等家仆一放行,躲在假山后的两道身影已“嗖嗖”两声窜过,眨眼间,只剩了枝叶随风在风中摇晃。 “那边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一个守卫察觉到了些什么,等另一个人过来瞧了瞧,眼看一只燕子飞上枝头新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什么破眼神?看到只燕子都一惊一乍的!” 而此刻两名家仆正走进未点灯的后厨,卷起袖子刚要忙弄,两道黑影忽然闪过眼前,直踢上门板反关过去,将他们摁在了后厨的地上。 “好、好汉饶命,好唔——” 家仆刚要求饶,两人直接把他们的嘴给捂上,昭云初只道:“是自己人,别喊!” 趴在地上的家仆们先是一愣,而后配合地点了点头,两人才松开了方才的钳制。 “二位大侠是……” 两名家仆懵懵懂懂地爬起身,揉了揉眼睛,借着窗外的月光,仔细辨起面前的两张摘下蒙脸布的面孔。 “兰公子?!” “昭云初?!” 前后两声低呼,看得出这两名家仆受惊不小,其中一名有些站不稳地抬手指了指,“你们不是、不是……” 昭云初看他们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知究竟怎么回事,直接冲他们问:“不是什么?” 好在另一名家仆稳当些,缓过最初的震惊,急忙解释,“二位有所不知,过年前周宗主派人将顾府包围,我家少主和大师兄被困寝屋不得出,之后就传来消息,说你们一死一伤,兰氏再无重振的可能。” “是啊,大师兄听后伤心欲绝要自刎,好在被我们拦下来了,这几月来人消瘦不少,我家少主也跟着寝食难安。” 一声叹息罢,昭云初大概理清了来龙去脉,瞥眼见远处有巡逻人手,忙收回思绪,抓紧时间交待,“我们要马上去见你主子,需易容成你们的模样,暂且送你们去密道里待着。” “可、可是夜宵和安神汤……” 家仆顾虑着来后厨的任务,昭云初直接打断,“不用担心,我们会准备好,现在立马换衣服,我带你们去密道!” “那兰公子呢,就留他一个人在这儿?” 家仆话音刚落,兰卿晚已掏出提前备好的假面贴到脸上,昭云初上手帮忙,并小声嘱咐,“兰师兄,你在这儿煮粥,如果有人过来问,你就说我去茅厕了,别慌。” “我知道。” …… 时间紧迫,昭云初沿路避开了几队巡逻的人手,将两人安置密道里后,立马赶回后厨,好在这段时间并没有人靠近过。 “兰师兄,咱们赶紧过去!” 不等锅里的粥彻底煮沸,他就着急忙慌地盛起来,兰卿晚手里捧着一碗盐,小声提醒,“还没调味……” “都不管熟了,你还顾它什么味?” 昭云初不耐烦地摇摇头,直接舀一勺盐下去,也不管量,搅了搅就端起托盘,推着兰卿晚出门去。 第60章 第60章 秘密相见 赠药脱困解燃眉…… 已至戌时, 院落外的守备有几个打起呵欠,懒懒往墙上一靠,聊起了闲天。 “你说宗主在想什么呢?顾涵死了, 还留着顾瞻有什么用?让咱们天天守在这里,还准他留人伺候?” 一人抱怨着, 嫌弃地朝院里瞄了眼,另一人赶紧“嘘”出声,压低声音凑过去, “我听说兰宗主的那个儿子找到了,武功被废都没问出药石的下落,兰卿晚也没抓着, 咱们宗主正着急呢, 除了顾瞻,也没人可以再问了, 可不得留着!” “真的假的?”那人听了有些不信, 转而又好奇追问, “你说逃在外边的兰氏子弟,会不会偷偷来救人啊?” “谁啊?兰卿晚吗?”另一人轻蔑笑起,“这顾府被围得跟铁桶一样,他兰卿晚一人就是再有本事,还能一路杀到这儿吗?就是偷摸过来,我也能一眼认出!” 话音刚落,就看到两名家仆从拐角处走来, 守备忙咳了一声,各自退回自己位置上,按惯例检查了下托盘里的吃食,其中一人面露狐疑之色, “不是说要备夜宵和安神汤吗?怎么只有肉粥?” 捧着托盘的家仆低着头,正想着说辞,另一名家仆已躬身上前,“我家少主近来肠胃不适,吩咐煮些清淡的,至于安神汤,熬制的药材不足,后厨没及时供上,只能择日再喝了,还望您平日能多关照。” “哼!我能关照你们什么?能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摆什么少主子的谱!” 那守备嘲讽完,退开身子放行,两位家仆也不再多说什么,应着声,前后脚就往寝屋里去。 “走路小声些,大师兄失眠几日了,好不容易才睡下,别扰了他。” 刚一进屋,两人还没来得及探清里边情况,就听见有人提醒的声音,侧身抬头时,顾瞻已绕过屏风从里屋步出,看到他们送来的肉粥,脸色甚是难看。 “后厨里备下的,竟只有这样寡淡的吃食?连安神汤都没有?” 语气里的嫌弃已经是掩不住,端着托盘的家仆有些尴尬地压低了头,而另一家仆却无所谓顾瞻发火,忽而近身抓上顾瞻的胳膊,“少主稍安勿躁,请进里屋尝尝再说。” 他抓人的力道突然加重,顾瞻惊觉此人并非自己家仆,领悟了什么,眼神朝外瞟了瞟,确定没有惊动外边的守备,才默默点头,侧身摊了手,他们随后进入里屋,一眼就注意到了躺在榻上熟睡的兰空辞。 “你们是什么人?” 粥才放置桌上,见他们目光盯紧榻上,顾瞻立即伸手挡在中间,满是提防,生怕他们靠得太近,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是我,顾师兄。” 兰卿晚率先摘下假面,露出真容,看人如此急切,昭云初也跟着摘下,朝人问安,“好久不见啊,顾少主。” “师弟……昭、昭云初……” 顾瞻看到出现在面前的两人,明显受到了惊吓,连话都快说不清楚了,往后一个踉跄,好在被兰卿晚及时扶稳。 “你们、你们这是……” 顾瞻难以置信地扫了他们一眼,再次往外探了探,确认无人注意到,才擦去脸上冒出的冷汗,神色忽然紧张得不行,声音压得极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被周同寅骗了,我和兰师兄都脱离了危险,见顾府被围得密不透风,特地从密道进来打探。” 话音刚落,兰卿晚已朝榻边去,替兰空辞诊脉,昭云初废话不多说,都捡要紧的讲,“你的两个家仆我藏在密道里,时间不多,快说清楚你们现在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还用说吗?” 顾瞻摇了摇头,转身来到榻前,将这段时日发生之事道出,“先前大师兄一直在暗中寻找药石,派出去的人在年前被周宗门的人截住了,头颅悬挂在顾府门前,周同寅想杀了我,多亏大师兄以身挡剑,白白伤了胳膊,好在周同寅的亲信赵元及时劝阻,为了药石的线索,周同寅才没有对我们下手。” 顿了顿,顾瞻目光垂下,落在了兰空辞的身上,“自那以后,周同寅对我们越发提防,一开始是包围顾府,我还能派人从密道出去打听下情况,再后来连府内都是周同寅的人,我们连这院子都出不去,其余的子弟和门客,也皆被困在客房不得出。” “大师兄的身体还好,但长久心神不宁,顾师兄需好好宽慰他。” 兰卿晚听完顾瞻的叙述,默默收回手,语气愈加沉重,随即转向正题,“周同寅铁了心要得到药石,若是你们一直说不出下落,只怕他会不留生机。” 说罢,便看向身边的人,昭云初领会地掏出怀里的一瓶药,递到顾瞻手里,“这个药能助周延峰恢复胳膊的活动,每日一粒即可,你有没有办法送到他手里?” “你的意思是,要救治周延峰?” 顾瞻接来药,对昭云初此举十分意外,缓了会儿,才思索道:“每隔五日赵元来查探一次,我想办法说服他先送一些过去,等起了效,我再去见周延峰,换取信任。” “顾少主反应还是那么快,一点就透。” 昭云初目光锁在人脸上,眼底透着几分对聪明人的欣赏,“兰氏之事,少不了你相助。” “不敢。”顾瞻收好药瓶,朝人谦和一礼,“既然少主已经寻回,往后就称我的名字吧,再这样唤我,不合规矩。” “都是些繁文缛节,不急在一时。” 昭云初扶人起来,主要的事已经交待,仍不忘询问,“关于赵元和汪鹤,你知道多少?” “怎么突然问起他们?” 好端端提起周同寅的亲信,顾瞻迟疑了会儿,眼中有不小的困惑,“他们又怎么了?” 兰卿晚见顾瞻反应明显知道些什么,想起昭云初先前所提的想法,便接了话来,“周同寅要将女儿下嫁赵元之子赵贤,我们听说汪鹤儿子死时只有赵贤在他身边,死因众说纷纭,云初有意对他们设局,只是苦于没有时机,顾师兄若是想到什么,不妨直说。” “倒不是我不说,只是我也不大确定。” 顾瞻往手里敲了敲扇子,捋着思绪,对着二人道:“我曾在赵贤定亲那日前去赵府贺喜,那日他喝得多,醉话连篇,对我提及与汪鹤之子汪陇执行任务之事。在汪陇遭遇意外时,赵贤看到他身上有周莹珠赠的一块价值不菲的定情玉佩,不服他能被周莹珠看上,就私下拿走了,那晚还一番夸耀,觉着是缘分。” “定情玉佩?” 昭云初抓着关键之物,此物既是私下拿的,应该不会藏在身上,太容易被人发现,“ 那你可知那块玉佩他放在哪儿?” “我起初以为是编的,但送他回寝屋后,赵贤还特地从衣箱里翻出来给我看过,是一块琉璃玉佩,若那块玉佩真是周莹珠送的,他敢偷玉佩,那杀人夺妻也有可能。” 顾瞻一番分析,两人听得仔细,已领悟了其中关窍,眼看时辰不早,于是拉起兰卿晚的胳膊准备往外走。 “我们该撤了,要传消息就把信放到密道外的右侧石板下。你尽快利用周延峰脱困,如果有办法,也尽量拉拢赵元,方便将来行事。” “多谢。” 顾瞻刚拱起手,昭云初忙回头提醒,“粥就别喝了。” 说罢,两人便匆匆出了寝屋,顾瞻往桌上瞧去,不解地捧起一碗粥闻了闻,自觉并无不妥,舀起一勺来尝—— “呸!” 怎么这么咸?还没熟! …… 回到木屋已有十日,昭云初每天除了练功,就是在等顾府的消息,可迟迟未有动静,不免心生烦躁。 “会不会是周延峰服药还未起效?” 兰卿晚见他在屋里头不停地来回踱步,早饭也没心思吃,一旁试着分析原因,昭云初却摇头,“不可能,我调得是猛药,吃个三四粒双手就会有反应。” “少主!” 话音刚落,灵心长老的声音就从屋外传来,紧接着进了门,一派激动之色,迎上昭云初就道:“我的义子小纪前几日打听到周延峰双手能动了,昨日也在密道外收到了顾瞻传出的消息!” “他传了什么消息?” 昭云初问得急切,灵心长老赶忙掏出怀中密信,双手奉出,“此信特殊,我还没看。” 见到密信,兰卿晚也跟着上前,昭云初摊远了些,本想让人一同看信,可却是一张白纸。 “这是怎么回事?” “让我来。” 兰卿晚看出了纸上浅浅的水渍,拿近闻了闻,猜出其中玄机,转而走到蜡烛前,“这是兰氏惯用的法子,在十分危急又怕被人发现要传消息,就用醋在纸上写字,用火烤过就能看清了。” “兰氏还有这样的法子,顾瞻倒谨慎。” 昭云初想着,等兰卿晚烤了纸收回,才看清了上面的字,快速扫过内容,昭云初总算松了口气。 顾瞻给周延峰的药起了作用,府内撤走了巡逻和守备的人,只在顾府外还保留着监视,允许顾瞻外出,但会有探子跟随,兰空辞得知他们平安无恙,精神也好多了。 “无论如何,大师兄和顾师兄已经解了燃眉之急,周同寅为了儿子康复,暂时不会对他们动手了。” 昭云初见兰卿晚安心下来,将信递给灵心长老,等人看了信罢,思索片刻,蓦地抬眼,“少主,顾瞻这两日正以答谢之名接触赵元父子,已趁机盗出了玲珑玉佩,按你的提议在周家嫁女之日搞动作,此事断不能出错,需好好商议一番,我们立刻启程去顾府!” 60-70 第61章 第61章 周女不嫁 新娘起疑不成婚…… 周同寅嫁女这一日, 舞狮开道,宾客盈门,道喜声接连不断, 直到黄昏,赵元才把客人都迎进府中。 顾瞻领着家仆奉上贺礼, 恭敬地道:“赵爷大喜,这是顾某藏品中成色最好的玉石,特地让人制成了鸳鸯戏水的雕像送来, 还望赵爷不要嫌弃顾某一番美意。” “顾少主哪里话!月泽城里最好的东西都在顾家,你这贺礼价值连城,我怎会嫌弃啊!” 赵元拍了拍顾瞻的肩膀, 靠近些, 面露笑意,“为了宗主大计, 我不得不乔迁来月泽城定居, 多亏了你尽地主之谊派人安顿。这婚礼筹备得仓促, 也幸得有顾少主帮忙,我心中承你这份情。” “若非赵爷当初为顾某说情,又引荐给周少主,顾某岂有今日?往后还望赵爷多多提携。” 顾瞻与人寒暄几句,往后瞧着还有宾客等着,忙侧开身子,客气地让出位置, “那顾某就不妨碍赵爷招待其他宾客了,这就去给赵公子道喜。” “贤儿在后厅会客,顾少主请。” 赵元摊手引了路,顾瞻便不再客套, 随即绕过屏风往后厅去,一眼瞧见穿着新郎服的公子哥,稍稍偏头,见尾随的探子还没跟进来,抓紧提醒身后的两名家仆,“他就是赵贤,一会儿我同他说话,你们见机行事。” 交待了罢,顾瞻摇摇手中扇,便笑脸朝人,“恭喜恭喜!赵兄痴心一片,终得偿所愿!” “顾少主!你总算来了!” 赵贤闻声抬头,看到来人后匆匆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迎来,“还得多谢你的法子让我讨得了周小姐的欢心,可还没来得及谢你,顾府就出了那么大的事!好在你总算攀上了周少主,我早就跟爹说你对周宗主绝不会有二心!” 这话听得有些刺耳,身后的一名家仆偷偷翻了个白眼,突然被另一名家仆拉了拉袖子,对上眼色,才注意到前来奉茶的丫鬟。 此时宾客嘈杂,谁也没注意到家仆指尖弹出的弹珠,击中丫鬟的手腕,茶水瞬间泼洒而出。 “嘶——你要烫死本公子啊?” 赵贤想抖去身上的水渍,奈何新郎服已被茶水打湿,连带着腰间佩戴的荷包饰品都沾了茶叶,顾瞻也抖着自己被溅湿的扇子,两人皆被这意外搞得有些无措。 好在顾瞻回头瞄了眼正偷笑的家仆,知道是刻意为之,于是在赵贤要发落丫鬟之际,忙抬手挡下,拉着人到一旁,帮忙拂去那荷包上的几片茶叶,劝道:“大喜的日子别动气啊赵兄,宾客多着呢!这点茶水不碍事,一会儿就干了。” 顾瞻亲自帮人整理衣袍,来客只看出了殷勤,可两名家仆瞧得仔细,顾瞻趁机往荷包里塞进了琉璃玉佩。 刚完成这一举动,盯着顾瞻的探子便进入后厅,刚好赶上顾瞻心疼地摸着自己的折扇。 “都怪我家丫鬟粗笨,弄湿了你的扇子,顾兄放心,这扇子多少钱,我双倍赔给你!” 赵贤一番劝慰,像是怕其他宾客误会是自己安排下人刻意刁难,而顾瞻也只是收起折扇,陪笑道:“不妨事,一把扇子值不了几个钱……” “少爷,吉时快到了,赶紧准备着带新娘子去拜堂了!” 外头适时传来仆人的催促声,赵贤也顾不上多说,跟着仆人就走。 “公子,你这腰带有些松,小心拜的时候掉了!” 等牵来新娘入了大厅,管家见赵贤新郎服有些不整,忙走近提醒,又喊来身旁的喜娘一起伺候,拜堂时辰在即,媒人被催得有些慌,仓促之际,腰带上佩戴的荷包掉落地上。 顾瞻瞧着荷包里露出的一小截东西,嘴角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哎呦!这琉璃玉佩难得,好在没摔坏!” 喜娘小心检查了下荷包里的东西,正要递给赵贤,新娘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不顾礼节地掀开盖头,一把将荷包里的东西抓了去! “这琉璃玉佩,是我送给汪公子的信物,怎么会在你这儿?” 周莹珠一声质问,瞬间惊了满堂宾客,旁人议论纷纷不说,客座上的汪鹤率先坐不住地走来,仔细瞧了眼她手中之物,又看向懵得一脸惨白的赵贤,大声诘问:“这琉璃玉佩我儿日日贴身佩戴,但我收拾他尸首时却不翼而飞,赵公子,它怎么会在你手上?难道真是你害了他……” 先前汪陇死时只有赵贤在附近,又是赵贤最先发现的,本来就道不清说不明,这会儿意外丢出琉璃玉佩,有了周莹珠和汪鹤作证,赵贤又一脸心虚,这等情况饶是赵元,一时也难以收场。 待赵元稳下心绪,从主座上过来的一刻,赵贤才回过神冲去,把人当救命稻草抓着,“爹!爹……” “贤儿,这块琉璃玉佩是怎么回事?” 赵元并不着急为儿子辩解,只安抚地压了赵贤的手,“你如实说来,在场的大多都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你的性情相信大家是了解的。” 赵贤的性情? 家仆瞅了眼顾瞻,据他所知,赵贤不善武又爱出风头,尤其嫉妒汪陇得周同寅青睐,这有什么好说的? 顾瞻回了个眼色,只默默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在意。 得了,没脸硬要脸,还想扯着大家帮忙打圆场,但凡赵贤能有个稍微合理些的解释,都不用赵元在这种场合拉下老脸。 “爹,这琉璃玉佩,我不知情,定是有人栽赃我的!” 赵贤紧张得腿都软了,眼神四扫,像只疯狗,逮谁咬谁,“也许是伺候我更衣的丫鬟,打扫屋子的下人,又或者是我贴身的护卫……” “简直一派胡言!” 不等赵贤说完,汪鹤直接打断,大喝出声,“你说的这些人,不都是你府上伺候多年的吗?他们栽赃你有什么好处?行事败露就推给身边人,果真是敢做不敢当!” “汪兄,此事还没问清楚,怎可轻易给我家贤儿下定论?” 赵贤也知自家儿子的说辞难以服众,但还是竭力为儿子说话,想要控制局面,却更加激怒汪鹤,直接抬手指过去,“赵元,别以为能说会道就可以包庇你儿子,我这就去找宗主,让他来查明真相!” 汪鹤像是压抑了许久,丧子之痛在这一刻爆发,举杯掷地,摔到赵贤脚下,眼中火气十足,“若真是你干的,我定要拿你偿命!” “汪伯父,我同你一块儿去,替汪公子讨公道。” 周莹珠忽然跟上汪鹤,让在场的宾客又是一惊,赵贤见她这般态度,着急忙慌地拉上她的胳膊,“今日你我成亲,你是赵家的媳妇,你怎么能走?!” “赵家媳妇?”周莹珠冷哼一声,回头嫌弃地挥开赵贤的手,“我还没拜堂呢,算不得你们赵家人!” “周小姐!” 赵元本已沉着许久,见到新娘要走,终于按耐不住,抬手一挥,厅外立刻围上一排护卫,汪鹤见状,当即横眉,“赵元,你要拦人?” 赵元负在身后的手不住握紧,迫使自己压下一口气,“今日汪兄要走,我不拦着,但周小姐不能走,她要留在这里和贤儿拜堂成亲。” “你敢!” 周莹珠出言驳斥,回望赵元的眼神顿时杀气腾腾,身旁的陪嫁侍女也随之变了脸色,袖中短刀显出,“不得无礼!” “周小姐,你与贤儿的婚事是周宗主点头的,三媒六聘一样不少,若你今日因勿信他人而离开,岂不丢了周赵两家的颜面?” “是非曲直等查明再说,我不愿嫁,父亲也定不会强迫。你赵府的人今日敢拦我,小心你儿子死在我侍女刀下。” 周莹珠态度越发强硬,见赵元沉默地闭了眼,她摘下凤冠就扔到地上,转身就朝拦在门外迈去,对着外头的守卫道:“不敢杀就别拦着,滚一边去!” 眼看着守卫退开,周莹珠和汪鹤前后脚迈出了大门,厅堂里的宾客也纷纷告辞,在周宗主没表态之前,还是谁也别得罪,谁也别靠近得好! 直到厅堂里渐渐没了脚步声,赵元深吸了气,缓缓睁眼,看到大厅里就剩顾瞻这一位客人,并没有什么表情,而是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才道:“旁人都怕是非溜了,顾少主怎么还不走?” 顾瞻闻言,确认探子为了不暴露跟着人群一同离去后,缓步上前,朝赵元躬身行上一礼,“顾某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期望能为赵爷和赵公子尽绵薄之力。” “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不出三日,今日之事就会传遍武林。” 赵元看着变得冷清的厅堂,忍不得重拍桌案,“贤儿,还不快说实话,汪陇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冤枉啊爹!您就是给我这个胆儿我也打不过他啊!” 赵贤本就被这突发状况吓得快站不稳了,这会儿直接跪下,赵元看得十分无奈,接连又急急拍了几下桌案,“那琉璃玉佩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它自己跑你身上去的吧?” “是、是当晚……儿子躲在暗处看到汪陇孤身杀敌,等他与敌人同归于尽后,才从他身上拿的。” 赵贤越说越小声,赵元听得疑惑,俯下身去追问,“你身边不是有护卫吗?为什么要躲着,不去帮忙?” 第62章 第62章 挑拨失势 赵元救子汪失势 在赵元一连逼问下, 赵贤终于抬头,诉说心中不平,“他平日气焰嚣张, 旁人也总笑话我不如他,儿子只是想, 他若死了,与周小姐的婚事就成不了,汪家也就不会再那么威风, 但那玉佩我一直藏在寝屋里,今日也不知怎么会塞到荷包里……” “胡闹!” 赵元听到自家儿子解释缘由,气得咬牙切齿,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起身就是一耳刮子甩过去,“你与汪陇再不睦, 也都是为周宗门效力的人, 倘若汪鹤和周小姐知道你见死不救, 你以为他们会轻易放过赵家?” 这一耳刮子下手颇狠,赵贤被打趴在地上,懵得不知所措,顾瞻忙上前扶人起来,又拦下再次上前的赵元,“如今事情已成定局,您再打他也无济于事, 还是快想法子亡羊补牢要紧!” “怎么补?这事马上就会闹得满城风雨,堵都堵不住!” 赵元气得头晕目眩,退回位置上,一手撑在桌案前, 左思右想,还是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颤巍巍地朝赵贤指去,“你以为汪陇死了,汪家就不会再威风?当年周宗主灭兰氏时受了伤,可是他在兰宗主背后捅了一刀,及时救下的周宗主!” 此言一出,饶是顾瞻也淡定不了了,眼角余光落在一旁的家仆身上,见他沉着气,才稍稍缓下了神。 赵元也后知后觉自己嘴快了些,忘记顾瞻还在场,目光转向被惊得一声不吭的顾瞻,语出试探,“顾少主听到兰宗门之事,想必所思颇多吧?” “兰氏已覆灭十九年了,早已时移世易,顾某并无他想,只是对汪鹤也有参与杀害兰宗主之事感到意外,我原以为,周宗主武功盖世,是凭一己之力成功的。” 顾瞻答得从容,赵元瞧不出哪儿有不妥,才松了口气,坐回位置上,“听说本来是可以打成平手,但兰宗主在交手时不知用了什么药粉,能短时间内乱人五识,钻空子伤了周宗主,刚巧汪鹤及时赶到,这才立下了头功。” “原来如此……” 顾瞻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转而绕回主题,朝人叹息,“这样说来,若是查明真相,周宗主这次恐怕是要偏向汪鹤了。” “爹,你要救救我!” 听了这么一大段对话,赵贤也明白自己有性命之忧,匆匆爬到赵元面前,“爹,我是你唯一的儿子啊!” “赵爷,想要救赵公子,就必须封住当时随行护卫的口,咬死不能认当时看到了汪陇遇险。” 顾瞻指出关键的几人,赵元听着,眉头骤然深陷,“你是说……” 察觉到赵元面露杀机,在脖子上比划了个手刀,连忙否认,“自然不能!他们若在这时候死了,保不齐汪鹤和汪小姐更会揪着此事说您心虚,杀人灭口。” “那还能怎么办?再说了,还有琉璃玉佩,也解释不了啊。” 赵元觉着有理,一时泄了气,顾瞻却凑近了提醒,“要这些护卫守住秘密也不难,他们都有亲眷吧?” 听出了顾瞻话里的意思,赵元一瞬了然,认同了这个法子,又听人接着分析,“至于玉佩,就是收尸时在地上意外捡到的,以为是无主之物,也说得通。” “但汪鹤和周小姐会信吗?” 赵贤觉着这个理由牵强了些,顾瞻只俯下身劝道:“他们信不信有什么要紧?重点是周宗主愿不愿意信。赵爷为周宗主也效力十几年了,周宗主不会不给这个面子的。” “那周小姐还会肯嫁给我吗?” 听到赵贤问出的话,赵元又朝人踹了一脚去,“都什么时候了,还做梦?能保住你这条命就不错了!” …… 顾瞻坐着马车一路回府,直至密道入口,确认无人看见,扮成家仆的两人才撕去家仆的假面。 石门开启,灵心长老已等候多时,见他们进来,脚步匆匆奔上坡,询问起结果,“赵府里状况如何?” “还算顺利,汪鹤和周莹珠要求找周同寅,赵元现在方寸大乱,正急着救他儿子。” 顾瞻回复着,近前朝灵心长老一礼,“请放心,赵元这边我会处理好。” “万事小心,话不要说太多,免得赵元起疑。” 灵心长老简单交待一句,待石门关上,转身欲行时,瞥见昭云初有些心不在焉地靠在石墙上,巧的是昭云初也被石门关闭声震得回神,问出憋了许久的疑问,“灵心长老,兰氏研究的药理中,能短时内扰乱人五识的药物,是什么?” “扰乱五识……” 灵心长老听到此物,微皱眉心,脸上露出了些许困惑,兰卿晚对昭云初的想法猜了个大概,解释道:“方才赵元提到当年灭门时,宗主对周同寅用了此物,趁机反制,只可惜被汪鹤偷袭了。若我们也用此药物来对付周同寅,定有更大的胜算。” 灵心长老听着,反应与他们方才听到时如出一辙,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过,而后才沉下心来,“此物是宗主私下研制的,我听他讲起过,尚不能确定如何调制,容我好好想想。” 思虑片刻,灵心长老接着道出要事,“这段时日我都按少主吩咐,好几次阻挠了汪鹤办事,该带的人没有带回去,该杀的人没杀干净,周同寅已经有些不满。等我再放出兰氏子弟出入附近乡镇的消息,再过几日必传到周同寅的耳朵里,他一定会让汪鹤去追查,少主和卿晚回山林静候佳音吧。” “我先不回去了。” 昭云初语气平淡,不等灵心长老开口问,已抬眼直视过去,“我还是回李木匠那儿安置,等后续消息。” 声音不大,语气却笃定,方才回程几乎都是冷着脸不吭声,兰卿晚敏感地察觉了他的情绪不太对劲,于是轻握上他的手要一个确认,“是为了汪鹤杀了宗主的缘故吗?” “是。” 不假思索地回复了人,昭云初继续往前走,声音回荡在空寂的密道里,“我要他死。” “少主,宗主的仇是一定要报的,但还需从长计议。” 灵心长老听了,想再劝上一劝,可昭云初却停下脚步,抬手一挡,“近来事多,早些知道才能尽快作出应对之策。汪鹤是个大麻烦,不彻底解决他,他也会是我们的劲敌。” …… 自他们来到月泽城,就在李木匠家落脚,又经历了赵府之事,已有数日。 这晚昭云初运功调息完,睁眼看到兰卿晚眉头紧锁地翻着一本陈旧的书,还一边摘录着什么,便下榻来瞧,“在忙什么?眼睛都熬红了。” “灵心长老怕调制错了扰乱五识药物,托顾瞻从顾府的书房里拿出宗主生前编写的制毒小册,想确认下药性,已经有眉目了,我帮他一起整理,能快些确认。” 兰卿晚言明,昭云初仔细瞧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搭在上面的手微微缩紧。 自己一句话,就让人连着几日忙不停,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忙,只沉沉吐了气,转而搭上兰卿晚的肩膀,轻轻揉起,“辛苦你们了。” “为了兰氏,应当的。” 兰卿晚落笔记完最后一字,放下笔,握上他搭在肩上的手,沉默了片刻,低声出口,“云初,你想好之后要怎样解决汪鹤了吗?” “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就告诉你。” 听得出兰卿晚话里的不安,昭云初俯下身来,双手从后慢慢将人揽进怀里,“兰师兄放心,我不会再让自己涉身险境的。” “少主!” 房门外一声唤,昭云初安抚了怀里的人罢,松手去开门,迎灵心长老进来。 “少主,兰氏的人昨夜被接应的人带走了,已平安躲开汪鹤的追查,汪鹤今日只能先回去复命了。” 灵心长老报完结果,等坐下想喝了碗水,却发现水壶已经空了,兰卿晚一旁提起水壶,“我去备水。” 昭云初目送人出去后,接着询问,“汪鹤呢?他现在在哪儿?” “顾瞻相告,赵元等人在周同寅面上提了江湖上他想要自立门户的传言,周同寅倒是没惩罚汪鹤,只是说他近来办事不利,也许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让他先回府休息一段时日,但汪陇的死因也没再深究的意思了。” 灵心长老说得清楚,随即摇了摇头,对这样的结果满怀担忧,“周同寅并不想处置汪鹤,看来我们还得想别的办法。” 昭云初亦是明白留着汪鹤对兰氏有多大威胁,来回踱着步,迟疑地停在桌前,“灵心长老,兰氏功法里有一门绝学,能吸他人内力,以我现在的情况,若用此法,有几成把握?” “少主是想……” 问得突兀,灵心长老起初有些疑惑,但很快便转了弯来,“少主是想吸走汪鹤的内力?!” “嘘!我不想让兰师兄担心。” 昭云初及时阻止人说下去,走近两步,压着声道:“我只问你,可行吗?” “万万不可……少主。此等绝学曾被宗主列为禁术,他人吸进大量内力,极易走火入魔。” 灵心长老想都没想就否认了这个提议,昭云初低下头,咬牙闭了闭眼,不死心地道:“若结合避魔清心法呢?” 第63章 第63章 吸收内功 火烧汪府报怨仇 汪府不像顾府那般有人盯着, 临近傍晚,正是轮换的时辰,昭云初小心避开来往的家丁, 寻至厨房躲于窗外。 “水烧开了没有?老爷练功快结束了,等会儿要喝没有, 小心赏你一个耳刮子!” 仆从在外头催促,守在水壶前的厨娘忙赶出去应付,昭云初躲在一侧听着动静, 趁其不备,迅速抖入药粉进壶嘴口,直到水烧开后, 尾随仆从来到了汪鹤的寝屋。 因屋外守有几名随从, 他翻身隐蔽到房梁一角,手指扎破糊纸的门墙, 窥探到仆从将茶水送入屋中, 斟满一杯递上前去, 等亲眼汪鹤接去仰头饮下,才略微松了口气。 随着手中的迷魂香被点燃,丝丝蜷曲的白烟随风散下房梁,静等仆从晃悠悠地倒下,昭云初才纵身一跃,稳步落地。 推门入屋时,坐于榻上调息的人目光意外而警惕, 等昭云初摘下掩面的布巾,神色里的震惊猛然暴露。 “你是……昭云初!” 汪鹤对方才外头的动静一无所知,显然是药效开始起作用,才没有及时防备, 这会儿单独面对一个本该和死人差不多的敌手,眼中明显露出兴奋。 “来得正好,我这就抓你去见宗……” 手撑榻边,着急起身擒人,却意外晃了眼睛,视线都变得模糊,汪鹤使劲晃了晃脑袋,也无济于事,反倒变得更糟,一瞬间了然地瞪向门口逆光的少年—— “你对我动了什么手脚?!” “在茶水里加了些东西,拿你试一试成效。” 昭云初倒是直言不讳,既然敢走进这个房间,也没什么好再兜圈子的了。 等人运功往前抓扑过来,他侧身一闪,俯身抬腿扫过,绊住汪鹤一脚,使其倒向门边。如此过上几个回合试探,昭云初很快掌控了这扰乱五识的药效。 药劲还真不小,才一小会儿的功夫,连汪鹤这样常年习武之人,反应都变得迟钝许多,空有一身蛮力,屋里花瓶桌椅弄翻了一地,却只是只无头苍蝇,根本就打不到敌手。 眼看汪鹤要运功,昭云初神情一紧,心中暗叫不妙,眼疾手快,立马避于汪鹤身后。 若论身手敏捷,此时汪鹤不如自己,但若是以内力强攻,自己只要离他百步之内,都会被震伤! 于是昭云初运足十成的内功集于掌心,猛地往前击去两掌,打在致命的脊骨上,震到了汪鹤的心肺! “你、怎么会、还有内功……” 汪鹤骤然咳出一口血,失衡地踉跄几步转了身来,欲要挣扎,身上穴道一一被人点过,封锁了经脉,最终跪跌地上,正对着面前的昭云初。 “武功是找回了一些,但远远不够,所以才专程来找你。” 昭云初挥手扣上汪鹤头顶,力度之大,仿佛要将掌下的脑袋捏爆。 刹那扭转掌心,运起兰氏心法,感应到汪鹤内力渐渐往上流窜旋聚头顶,昭云初将其体内的功力迅速吸进,流窜之快,似乎要将人抽干! “你、你要做什么……不要——” 团团压力裹挟了身体,汪鹤不断被人吸去内功,双脚慢慢离地,整个人都被腾空吊了起来,挣扎道:“与你有仇的是周宗主……” 昭云初一瞬掐上那梗起的脖子,掌心掐得愈紧,眼神里杀意尽显,语气陡然变沉,“周同寅的命,我要,你的命,我也要。” …… 汪鹤的寝屋燃起冲天大火,府邸里赶来的人都上赶着去提水扑灭,混乱中,无人在意悄然翻墙离去的身影。 昭云初捂着胸口,一路疾行至汪府后边的偏僻小巷,汪鹤的内功只吸收了一半,就在体内不断震荡翻涌,虽已用避魔清心法撑了一阵,到底难以疏通,强压不得,只能点穴护住心脉,被迫抵上墙,撑着身子稍稍倚靠。 这里虽人少,但到底不宜久留,扶着墙面的双手打颤得厉害,昭云初吃力往前挪动步子,抬眼一刻,兰卿晚匆匆寻来的身影,已映入眸中,仿如一束光迎面打来,亮了目光。 “兰师兄……” 松口唤出声时,蓦地失了力,昭云初撑不住地要跌倒,兰卿晚及时上前揽住了人。 昭云初窝在怀里,脸色有些苍白,兰卿晚只搭了脉,瞳孔骤缩,瞬间都了然了,收紧怀抱时,眉心已然紧蹙。 “为什么不告诉我?” 昭云初晕眩地垂了眼,听人低声相问,呵笑着狡辩,“正打算回去告诉你呢!” “昭云初!” 一声低喝,怀里的人怔怔抬头,瞧他眼底泛红,神色越发凝重,知道是真生气了,便默默抿起嘴,不再吭声打浑。 兰卿晚凝着怀里的人似知晓闯了祸的孩子般,着意避开自己的目光,竭力克制着自己情绪,唇齿微抖,“我先背你回去。” 本已做好挨骂的准备,兰卿晚却拉起自己胳膊背起,叫昭云初有些意外,“兰师兄……” “此处不宜久留。” 兰卿晚背稳了人,回望了眼火势蔓延的汪府,托在大腿处的手掐了掐,“之后再和你做计较。” “嘶——” 使力不小,昭云初双手搭在他肩膀上,不自觉环上前去,蹭在他颈侧,“别折腾我,兰师兄,我胸口气上不来,很难受。” “知道难受就好。” 兰卿晚难得有气恼的时候,怼得人还不上嘴,手上的力道还是缓下了,背着昭云初快步离开小巷。 直至临近李木匠家,灵心长老在路口见昭云初被背了回来,赶忙迎上去,“少主,你怎可不与我们商议清楚,就擅自行动?” “先别急着问了。” 兰卿晚脚步未停,直至迈入屋门,将昭云初放置榻上扶着,才对灵心长老诉清状况,“我们要即刻替云初疏通经脉,他一时吸入的内功太多,全积压在胸口上,根本无法运用自如。” 昭云初虚软地靠着面前的人,咬牙撑起力气坐稳身子,“有劳灵心长老了。” 由李木匠守在屋外头,昭云初安坐榻上,兰卿晚置于身后,灵心长老置于身前,运起功法双掌抵向昭云初身上的穴道,开始协调地疏散堵在胸口的一团内力。 汪鹤的内功被昭云初一次吸进了大半,若非已有些底子在身上,定是承受不住要被反噬的。所幸昭云初没有趁此时强行突破兰氏功法第二层,否则后果谁也无法预料。 一番调理足足用了两个时辰不止,愈往后经脉便愈难疏通,灵心长老见昭云初脸色发黑,青筋暴起,立即提醒,“少主,快用避魔清心法!” 兰卿晚亦察觉了情况有异,昭云初体内有一股力量正不断滋生,渐渐对他们有了抗拒的意味,立马加重力道,将大量真气渡进去。 兰氏的绝学越往高处走,就越凶险,稍不留神就会走火入魔。昭云初强撑着意识默念清心诀,与被他们疏导流窜的内功相互配合,坚持一柱香之久,才慢慢舒缓下来,不致身体失控。 “卿晚,你在这儿守着少主,让他好好休息。” 灵心长老退下榻去,边交代边整理衣物,语气里有些担忧,“我前去打听一下汪府的情况,汪鹤骤然死去,不知周同寅那儿会不会有所怀疑。” “是。” 兰卿晚扶着昭云初躺下,拧干湿巾替人擦拭身上的虚汗,见他几欲昏睡,气息不稳,仍是不大放心,“若云初再有不适……” “少主接下来一段时日也许还会因运功不顺而受内伤,只能减少运功的时辰,慢慢吸收。” 灵心长老嘱咐了罢,随即转身出门,手突然被人握上,兰卿晚低下头,见昭云初半睁着眼望向自己,微微张口像是想说什么。 他领会地俯下身去,反握紧那只手,“好好睡一觉,什么也别想,等醒了再说,我在这儿陪着你。” 昭云初恍惚着,已强撑过久,这会儿慢慢禁不住困意,便听话地闭了眼。 这一觉睡得很沉,梦到了许多事,前世今生混杂在一起,叫他迷茫,若是照着前世那般行事,不改变命运,或许会比现在简单许多么? 在漫长的梦境里困顿了许久,直到天渐大亮,光线映入眼缝时,身边还有余温,只是没了人影。 “兰师兄,你在哪儿?” 身上的里衣已经换了,昭云初下意识坐起喊人,却不想胸口却猛地钝痛。 “我在晒你的衣服……” 兰卿晚闻声进屋,见昭云初手捂胸口,一脸揪痛的模样,快步走上前来扶着人,“尽量别用力也别运功,你吸收的内功太多,身体一时半刻转化不了,还需要缓上一段时日。” 昭云初靠在他身上,摊了掌心来看,只觉其中确实有股不受自己控制的力量在流动,难以把握力道。 回忆起睡前的记忆,当时吸进的内功都堵在胸口,危如累卵,若非他们及时帮自己冲散疏通,只怕是要反噬到心智大乱了。 “谢了。” 没头没尾的话,让兰卿晚不知在谢什么,也不应声,只是静静地坐在榻边,昭云初抬眼,看出了他神色消沉,抬手抚上,“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我生气有何用?” 兰卿晚低低反问出声,语气郁闷得很,转而偏了身去,“你也不会听。” “我不是有心瞒你,只是事急从权,我怕错失机会。” 昭云初解释得着急,见兰卿晚依旧不为所动,于是咬牙撑坐起来拉扯人转回来,他一慌,忙回头托稳了人,“让你别用劲……” 昭云初趁势环上他的肩膀,整个身子便压了过去,迫使人正面对着自己,“别恼了好不好?” 怕人再折腾,兰卿晚不敢再动,乖乖揽上昭云初的身子,自觉被人吃得死死的,对视不过片刻,终于败下阵来,闭了眼,无奈地叹了气。 第64章 第64章 争相当饵 商量计策闹分歧…… 昭云初回到山林休养已过两月有余, 虽内功已能够运用出来,但却支撑不了太久,若是强撑, 内力就会失控,导致心口疼痛。 驻足于木屋前, 昭云初掌风往前一劈,林中的一排大树就拦腰断开,歪七倒八地横在林中。 见状, 又掌心旋过半空,脚下出招,即刻狂风骤舞, 将眼前的一排断树连根拔起, 操控半空,又伸臂一挥, 将这些树一齐推前。 忽而声声落地重响, 这些树便堆到了木屋旁。 “运功还是吃力。” 说话间, 及时收了功,昭云初捂上有些发疼的胸口,忍着不适步上前走到兰卿晚和灵心长老身边。 见状,兰卿晚赶忙扶上昭云初的胳膊,检查起脉象,察觉到跳动剧烈,凝重地递上布巾擦汗, “往后别再这样硬撑。” 昭云初摇了摇头,灵心长老一旁观望放倒的树木,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好在汪鹤被烧成了焦尸, 看不出什么问题,外头都以为他是无法替子报仇又遭冷落,自焚而死,少主可再静心休养一段日子,不用急在一时。” “汪鹤死了,周同寅现在他身边除了赵元,并没有什么特别出挑的人,内部依附汪鹤的势力现在也乱,不能再等下去了,错过时机,再等他势大就难办了。” 昭云初否决了灵心长老的话,忆起前世围剿周同寅时的安排,当时以顾府为据点已暗中集结了多方交好的宗门势力,选在周同寅外出围猎的路上动的手。 “我们要等周同寅离开周宗门时,找机会下手。” 昭云初说着,走进木屋去倒茶来喝,灵心长老亦觉有理地点了点头,又一声叹息,“可最近赵元父子受人议论,周莹珠悔婚被禁足于闺房不得出,汪鹤身死,这些事搅得周同寅没了兴致,已取消下个月的围猎,暂时不知何时才会外出。” “那就想法子用他最在意的东西,引他出来。” 昭云初饮尽杯中水,侧过脸看向身边的人,目光相对,兰卿晚脱口而出,“药石?” “是。” 昭云初笃定相应,唇角微抿了抿,接着补充道:“不仅要放出药石消息,还得是我贴身携带,有人亲眼目睹,才足够吸引他亲自来抓。” “不行,这太冒险了!” 兰卿晚清楚以身入局有多危险,石山上的事,绝不能让昭云初再经历一次! “但此计最有效。” 昭云初回怼时的眼神渐渐坚定,灵心长老见着兰卿晚欲要争辩,轻轻抬手一挡,“少主的话不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还是坐下来与少主好好商议一番要紧!” 可兰卿晚少有地坚持,凝视昭云初的目光愈加发沉,拨开灵心长老的手,朝人迈近一步,神色严肃地道—— “若一定要派人携带药石去引诱周同寅,那就让我去。” “不行!” 眉骨蹙下,昭云初想也没想就驳回了他的话,倒让兰卿晚不服,“我也是兰氏子弟,周同寅上次派人追捕我失利,若是由我露面,他也有可能亲自出马。” “我说不行就不行。” 昭云初也不听他的理由多充分,背过身去,用沉默表明了态度。 兰卿晚还欲上前争辩,灵心长老直接拉住人他,默默地使了眼色,随后才劝道:“少主,卿晚,凡事好商量,你们师兄弟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可意气用事啊!” “意气用事的是云初,不是我。他现在还不能完全控制内功。” “再过些日子也许就可以了。” 听兰卿晚的语气并不服软,昭云初暗自咬了咬牙,回头时目光直怼过去,“况且兰氏大大小小的机密你都有参与,顾瞻和兰空辞还在顾府里被盯着,若是你再出了意外,就凭我和灵心长老,兰氏中人的安危顾得过来吗?” “我……” “你们先别急。” 灵心长老挡在两人中间,朝左右的人都斟了茶,“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先坐下来,慢慢再商议。” 有了灵心长老劝和,二人总算是各退一步,先后坐了下去。 “依我看,少主回复内功之事还不宜暴露,周同寅若得到的消息是卿晚携带药石,也会亲自出马,届时再由少主引他入埋伏,至于少主的安危,倒是有法子解决。” 闻言,兰卿晚抬头相看,静等下文,只听灵心长老解释,“赵元武艺不精,要控制他倒不难,我们找准时机将他关押,我再扮作赵元混在周同寅身边一同外出,等遇上少主一队人,我可伺机偷袭,若有危险也能及时相助,撑到卿晚带外援赶来。” 顿了顿,灵心长老摊开标注了附近山林的地图,“此事需计划周全,周宗门那儿也得有人解决,我们要好好布置一番,看看要选在哪儿比较合适。” “就在这儿。” 地形图刚放置桌上,昭云初便指了过去,叫兰卿晚他们心下一惊。 …… 筹划了整整一日,眼看天色暗下,才算有了大概的计划,灵心长老起身道:“事不宜迟,我先去一趟顾府,再派人联系其他宗门敲定此事。” “顾府那儿,还是我去吧。” 昭云初知晓此事不易谈妥,仅靠灵心长老一人忙前忙后,太过劳心费神,“我现在可以外出行动……” 说着,昭云初欲要起身,却被一把按了回去,“少主莫急,你还是多休息些日子,学会掌控内功,让卿晚陪你,等我消息。” 等昭云初坐稳了罢,灵心长老朝一旁的兰卿晚瞄了眼,这一天商议他们各执己见,时不时就要呛上两句,叫人不大放心,“我不在这几日,好好照顾少主,都是为了兰氏,别动不动就吵。” 这话虽是交待兰卿晚的,灵心长老却在昭云初肩上也压上一压,“少主了解卿晚的性子,万事好好商量。” 两人默不作声,等兰卿晚送灵心长老下了台阶,昭云初跟到门前,目光本一直跟着他们,直到兰卿晚回身步上台阶,才扭了头走回桌前整理桌上的纸笔,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他们少有互不让步的时候,这次搅得一时心情都不大好,昭云初拉着脸,兰卿晚也不愿迁就,只一人往厨房去忙晚饭。 听到兰卿晚走远的脚步声,昭云初才停下手里的活,将手里的砚台掷到一旁,想到兰卿晚决意要亲自面对周同寅,瞬间蹙紧了眉头,烦躁地抬手揉起眉心。 两碗面汤煮得简单,吃得也沉默,饭后昭云初主动拿了碗筷去厨房清洗,半点没有要搭理人的意思。 等忙完了罢,昭云初见着屋里灯还未熄,转而步入林中漫步。 自己是有私心,是想保兰卿晚,石山上的经历像一场噩梦般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这段时日总是刻意避开不去回想,不想兰卿晚也有这样的经历,哪怕万一,也不想为他担心受怕。 可偏偏,兰卿晚不领情。 胡思乱想地走着,不知不觉已绕了林中一圈,昭云初闭上眼深吐几口气,微弱的脚踏泥土声传入耳中,昭云初倏忽抬眼,就瞧见了停在林外小道上的人。 月色下形单影只,凉风拂面,尤为落寞。 “怎么还不去休息?” 昭云初问着,眨眼偏开视线,背靠大树环抱起双手,动作里有隐隐疏离的意味。 “我等你。” 猜到他可能也因为烦心而睡不着,已做好了他继续在耳边念叨的准备,却意外兰卿晚对白日里商议之事只字不提。 昭云初低垂的眼闪了闪,将目光投向地上缓缓靠近的斜影。 “你没回屋,我不放心。” 月下的长影隐入林中,他凝着眼前的人,伸手环过腰际,倾身搭过去,低声耳语,搅得昭云初心乱不已。 等兰卿晚将折好的千纸鹤塞入自己手中,昭云初低眼一瞥,微微挑眉,“这次里头写了什么?” “愿你此去平安。” 本想扯开他胳膊的手犹豫地停下动作,最终,还是伸手揽了过去,“你答应了?” 兰卿晚低着头,并未直接回应,只妥协地闭了眼,“我知道劝不住你。” …… 端午佳节,顾瞻留在赵府共进晚宴,顺带赏月谈天,几番饮酒后,赵元对近来之事感慨万千。 “往常年节汪府宾客盈门,如今,倒是都给我送礼了,真是时移世易啊!” 顾瞻旁侧听着,随即抬手敬上一杯,“众人择良木而栖,顾某如今,也要仰赖您多加照拂了。” “顾少主不必客气,听说周少主胳膊已能活动自如,他在周宗主面前,替你说了不少好话。” 待赵元回敬了罢,又挨近些,低声接着道:“我问过周宗主的意思,只要你往后尽心效力,他会让你接着打理顾府,至于那些兰氏弟子和门客,也还是留在你府上。” 听了这话,顾瞻了然地点点头,替人满上酒,“周宗主肯放权,想必赵爷出力不少,顾某自当奉上薄礼,请您笑纳。” 话音刚落,一旁的老管家就捧了月饼盒子递来,赵元见状,略有不解,“顾少主不是白日里就送了一份吗?为何还要……” “这两份可不太相同,那份是人前送的,而这一份,独独只能给赵爷品鉴。” 顾瞻伸手去开了条缝,月光烛火照得里头明亮,一块金饼躺在盒里,叫赵元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这礼太贵重了!” “只要我顾府不倒,往后给您的孝敬都不会少。” 顾瞻随即将盒子盖上,继而压低声音询问,“近来江湖流传兰氏子弟携带药石往南奔走的消息,这回周宗主打算派谁去呢?” “昨晚探子来报,亲眼瞧见了是药石,但那些兰氏子弟里好像有兰卿晚,此事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宗主是打算过完中秋,明日午后就带人出城,亲自去抓。” 第65章 第65章 引蛇出洞 为护师弟使迷香…… “果真是亲自去?” 顾瞻试探地凝着喝得半醉的赵元, 听人哼笑一声,“周宗主亲口说的,还能就有假?” “那他要带多少人?” “听宗主的意思, 是要带一百人来着。” 一百人? 顾瞻暗自吸了口凉气,以周同寅的性子, 这一百人定是个中高手,不易解决。 回头瞄了眼身边的老管家,两人对过个眼色, 顾瞻才堪堪笑道:“周宗主考虑周全。” “顾少主这么关心药石之事,可是有什么想法?” 赵元心有疑虑,顾瞻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还想着主动请缨, 可若是兰卿晚,我又不是他的对手, 只怕坏了大事。” 见顾瞻语气感伤, 赵元忙出言安慰, “兰卿晚自幼苦修兰氏绝学,又是周宗主一手栽培长大,上回精挑细选了五十人去抓他,沿途设下重重机关都让他给逃了,又何况是你呢?” “赵爷说得是。” 顾瞻领会地应着,见赵元身边的仆人要过来接月饼盒子,随手一拦, 扭头对身边的老管家吩咐道:“这点小事怎敢劳烦府上的人,你随赵爷的人走一趟,稳妥些。” “是。” 顾瞻眼见着老管家随仆人离开园子,不到半柱香, 却只有仆人回来了,径自饮下了杯中酒,神色一转,问道:“我的管家呢?” “礼盒放入库房后,顾少主的管家闹肚子赶去茅厕了。” 仆人老实回应,顾瞻略显尴尬地朝赵元赔笑,“准是他这两日过节吃得多了,赵爷见谅。” “无妨无妨,管家平日里也忙,难得过节,吃得多些也没什么!” 赵元客气地应着,抬手一挥,打算让人给顾瞻斟酒,却被折扇轻挡,“赵爷,顾某不胜酒力,今晚还是先到这儿吧。” “醉了又何妨?若走不动路,我府上还差你一间客房休息不成?” 听这话是想留人过夜,顾瞻缓缓摇头,“赵爷不可,你我来往过密,只怕有小人到周宗主那里嚼舌根,顾某还是早些回府得好。” 说得有理,赵元也只好作罢,挥退了仆人,随顾瞻一同起身,相送到门前。 “谢赵爷盛情款待,请留步。” 顾瞻喝得颇多,有些站不稳地晃了晃身子,对赵元的仆人道:“我那老管家一会儿出来了,麻烦喊他快些回府去,一堆杂事要管呢!” “顾少主慢着点。” 赵元扶了一把,等顾瞻癫着步子上马车后,才转身回府。 殊不知马车上的窗子被悄然掀开一角,顾瞻盯着赵元的背影,眼中醉意渐散,愈发深沉,接着低声吩咐车外的随从,“派人盯紧赵府的动静。” “是!” …… 夜已深,沐浴更衣后的赵元在榻前揉动额头,赵贤一旁服侍着,听道:“为父酒喝多了,明天午后要随宗主去找药石,对外称白日不见客,府上的事你先看着。” “一切听爹安排。” 赵贤刚应了声,仆人就端着东西进屋,躬身奉上,“老爷,安神汤熬好了。” “嗯。” 赵元一手接了碗去,吹着热气,忽而询问,“顾瞻的管家走了吗?” “已经走了,半柱香前从后门离开。” 仆人交待了罢,赵元斜眼过去,追问:“没搞什么动作吧?” 这一问,赵贤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眼,而后看仆人摇头回复,“解了手就走了,并未有什么异样,老爷难道是怕他……” “一个管家而已,我有什么好怕的。” 赵元说着,饮了大半碗下去,叹息一声,“我是担心顾瞻想耍什么花招,他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心思深着呢!” “爹既然不放心顾瞻,为何又要向他透露后日要随宗主去找药石之事?” 赵贤不解父亲的用意,赵元却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这是宗主的意思,顾瞻也曾几次搜寻药石的下落,若是他并非真心归顺,定会背地里有所行动。” 赵贤听着,看父亲已喝完了安神汤,也不敢多打搅,“那爹好生休息,儿子先退下了。” 行了礼,赵贤退出寝屋,只是待房门关闭之际,仆人眼角视线扫过躺倒榻上的赵元,目光悄然暗了下去。 长夜漫漫,月缓缓滑落山林之中,木屋里燃香正浓,昭云初卧榻熟睡,兰卿晚手捧药石盒子侧坐榻旁,端详着他的睡颜,眼底温柔,随着手中的信放置枕边,渐渐透出坚定的意味。 兰师兄燃的迷香效力之强,足以让他昏睡到天明。 知晓无论如何争论,都不会改变昭云初的想法,也唯有用此法,才能拖住他的行动,引诱周同寅到埋伏圈,并非只有昭云初才能做。 推门时,夜风扑来,兰卿晚迎面踏出,先前安置据点的兰氏子弟已赶来,十八人皆上马等候,整装待发。 见兰卿晚一人走到台阶前,其中一名弟子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兰师兄,少主呢,他怎么没出来?” “昨日我们商议,这次任务,我和他交换执行。” 兰卿晚解释了罢,走到马前牵过缰绳,低声对灵心长老的手下交待道:“小纪,再过半个时辰天亮,记得喊云初去和负责外援的兰氏子弟汇合,别误了大事。” “是。” 山间本寂静无声,扬鞭一挥,顿时马蹄声响起,惊了栖息山间的鸟雀,一队人马扬尘而去,屋中人听着渐远的声音,缓缓睁了眼。 抬手挥灭窗前的燃香,昭云初神情里透着无奈,同样的计,自己还能中两次么? 自己怎么可能让兰师兄独自去承担这么危险的任务。 “小纪,进来!” 守在屋外的小纪闻声进门,见昭云初已穿好衣服正在束发,瞧了瞧窗外的天色,道:“时辰尚早,少主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立即出发,我自有安排。” 见他洗漱得快,提剑欲走,小纪一头雾水,但还是服从昭云初的命令跟出门去,安排随行护卫一同牵出马来,等昭云初先行上马,回头对着几人,“我们现在就去和据点里的外援人马汇合,别想太多,你们的任务不变。” …… 赵府里,赵贤刚用完早膳,刚派出去的仆人就匆匆赶回。 “毛毛躁躁的做什么!父亲醒了吗?身子还有没有不适?” 略显嫌弃地摇了摇头,赵贤悠闲地打起扇子,仆人急着答道:“周宗门那儿来人了,直接去了老爷屋里,老爷已经下榻,正准备出门呢!” “怎么现在就出门,不是午后才去吗?” 想着此事不太对劲,赵贤忙起身,将扇子放到桌上,“走,快去看看!” 领着几个仆人赶往赵元居住的院子,赵贤在路上远远望见周宗门的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走近屋内,隔着屏风行礼。 “爹,怎么早上就要找您过去,是有变故么?要不要我一同前往?” 赵贤相问,赵元便整理好衣着步出,摇了摇头,“宗主临时派人,为父要立马动身,你守在家里,哪儿也不用去。” 待拉着人踏出房门,赵元轻咳两声,关了门又低声嘱咐,“为父提早离开之事不宜让人知晓,对外就称我病了,你今日带着仆人丫鬟门到前院去,谁也不准靠近为父的卧房。” 这一命令听得赵贤有些疑惑,但还是低头应道:“是,儿子在前院守着,等爹回来。” 交代完,赵元也不再耽误功夫,随着周宗门的人出府上了马车,一路直奔城外。 “这不是去宗主住处的方向,是要去哪儿?” 赵元撩开帘子询问随性之人,却听外头提醒,“宗主要提前出发,命我等直接送您到城外汇合,具体缘由,我等不知。” 提前出发?! 赵元神情一晃,明显被这话给惊了,慢慢放下帘子,陷入一片沉默。 马车行驶之快,半个时辰便出了城,周同寅带了不止一百人,正驾马在队伍最前方,赵元见了,当即下车奔去,“见过宗主。” “昨晚顾瞻去你府上做客,情况如何?” 周同寅低头询问,赵元规矩回话,“一切按宗主吩咐告知他了,只是属下不知,宗主为何突然要提前出发,不等午后再去抓人?” “昨夜回音,之前盯着兰氏子弟的探子失踪,听最后一次密报,他们在临江镇的山里藏身。” 说及此,周同寅顿了顿,神色压得愈沉,“顾瞻若和兰氏子弟还有联系,一定会通风报信,未免走漏风声,我们必须要提早出发,进山捉人!” “是,宗主谨慎,只是……” 赵元听罢,领悟地点了点头,倾身靠近了些,眼睛朝四下一瞥,“属下有些顾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同寅随着赵元的目光朝周围的人扫了一眼,随即道:“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顾瞻固然心思深,毕竟他在明处被咱们的人监视着,属下只怕汪鹤之事会重演,这次进山带的人这么多,难保不会出错,动静太大,也极容易打草惊蛇。” 见周同寅并不驳斥,赵云接着道出提议,“属下觉得,到时不妨留些人守在山下路口,万一兰氏子弟带人逃下山,也能抓获。” 第66章 第66章 计划有变 半路遇敌急入山 临近正午, 兰卿晚一行人在稻田边驾马疾行,日头愈盛,有个弟子在一间破败的小庙前停下。 “兰师兄, 到庙里休息会儿吧?” 兰卿晚听到他喊,随即停下, 拉着缰绳掉了个头,朝四周扫了眼,迟疑地道:“这一带离周宗门的眼线范围不远, 贸然停留,恐有危险。” “顾瞻师兄不是传出消息,说周同寅午后才会出城, 咱们这儿还离得远呢!” 那名弟子说着, 瞧周围的几名弟子也渐显疲态,便再次相劝, “大伙儿骑了一上午的马都没停, 好歹喝口水, 吃点东西。” 听罢,兰卿晚顶着日光,眯眼往四处探了探,确认无人,才应道:“好吧,诸位师弟停下休息半柱香。” 答应后,兰卿晚仍不放心地驾马守在外头四处张望, 欲要绕着探一探,在大家下马入庙时,离他最近的小弟子跟了过来,“兰师兄, 我随你一起。” “你不休息会儿吗?” 兰卿晚回头瞧这年岁尚小的师弟,见人摇头,想起关于这个弟子的记忆,目光里带着欣赏,“师弟叫罗郁是吧?听灵心长老说,你的耳力极好。” “那是!我耳朵灵,有什么动静隔着三四里地都能听见,只要我盯着,甭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躲不过去。” 罗郁被人夸奖,表情有些得意,说着便要赶在他前头,兰卿晚也随即加快驾马速度,询问道:“你一直都跟在灵心长老身边?” “是啊,我爹娘十几年前在乡下得了瘟疫病逝了,是灵心长老把我接走,打从我会走路,就是他老人家在照顾,练文习武,就像亲爷爷一样。” 罗郁提及过往,叫兰卿晚陷入沉默,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昭云初,也是年幼丧亲,只是在昭宗门寄人篱下,并没有罗郁的运气。 “等等,兰师兄……” 正想得出神,身边人一声紧张的提醒,让兰卿晚瞬间回了神。 “怎么了?” 及时拉住缰绳,他扭头瞧着罗郁翻身下马,利落地伏下身体,耳贴地面,不过片刻,就立即起身上马,眼睛盯着前方的树林,“兰师兄,离我们不到四里远,正有一批人骑马赶来,听动静,数量不下百。” 什么?! 兰卿晚心中暗惊,顺着罗郁盯着的方向望去,那正是他们要去的路,难道,是周同寅的人? 到了这个时刻,可不能出什么差错,他紧了紧手里的缰绳,“罗郁,以防万一,赶紧让大家先上马!” “是!” 庙里的人刚休息会儿,听到罗郁催促,本还想驳两句,一听说可能周同寅带人来了,着急忙慌地就挤出破庙,跟随兰卿晚往回赶。 “不是说周同寅午后才出城吗?” 罗郁驾马边询问,兰卿晚此刻神色紧绷,对于突来的变故,他也无法立马作出合理的判断,只推测道:“周同寅心思深沉,顾师兄受制于人,也许也有失策之处。” 话音刚落,兰卿晚思衬着要如何确定情况,打算按计划撤退前方的山林利用准备好的两处埋伏,便稍稍镇定,回头下令,“大家先进山林隐蔽!” 收到指令,大家立马加快速度,无人敢再耽搁。 兰氏子弟前脚刚入山,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就冲进了麦田小道,阵势之大,叫隐蔽山中的人看得清楚。 “果真是周同寅!看样子不止一百人。” 同藏在一块山石后,罗郁蹲在兰卿晚旁低喊,转而联想到传递消息的顾瞻,“兰师兄,消息有误,是不是我们的计划败露了?” 回头与一众师弟对视,兰卿晚此刻也难以辨明情况究竟如何,距离太远,也看不出那边人马里的赵元究竟是敌是友。 倘若真的败露,不仅顾府里的人和灵心长老会有危险,连云初都有可能…… 不! 不能自乱阵脚。 兰卿晚仔细盯着离得越来越近的人马,在周同寅的命令下,都停在了破庙前,观察到地上的马蹄印子,让人进去搜查。 “遭了!方才走得急,我没吃完的随身干粮包裹落在庙里了!我的令牌也在包裹里!” 后方突然传来一声低呼,叫兰卿晚眉头骤然蹙起,几乎是那些人拿着包裹和令牌出来的同时,兰卿晚急急发令—— “即刻撤逃!” 山林里的人纷纷上马,兰卿晚也顾不上其他,领着人往山林深处里赶,隔了好一段功夫,后头还有懵了的师弟追问,“咱们不用引周同寅了吗?” “距离这么近还引什么?他们追着马脚印都能追过来!” 罗郁两句话堵了嘴,随后疾行赶上前头的兰卿晚,“兰师兄,这里离最近的埋伏还有十多里,至少要赶半个时辰,咱们怎么办?” “大家都别停,周同寅的人很快就会追过来,赶到埋伏的位置再想办法。” 兰卿晚马不停蹄地往前奔走,目不斜视,盯紧前方狭窄的山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周同寅应该不知我们的计划,若知晓,我们不可能还有机会逃跑,按他一贯的手段,会直接派人在山林入口围剿。” “那他为什么提前出发?” 罗郁紧跟兰卿晚身旁,想不通是哪里出了差错,边上传来兰卿晚略显懊恼的声音,“恐怕是盯着我们的探子被杀,没有人继续传递消息,他怕夜长梦多,才改变计策的。” 怪他没有考虑周全,动手太早了。 此刻的情形,先前的引诱计策是用不上了,这一带没有外援,无人断后,周同寅带的人又比预料的多,他这边不到二十名弟子,直接对上的话,只会让大家身陷险境! 奔走之急,周同寅很快也追进了山林,按赵元的意思留五十人在山外,却不是把守,而是沿山外侧而行,防止他们从小路逃下山。 眼看往里追进半个多时辰,依然未见兰卿晚踪影,却遇到了分岔口,两条路都有马蹄印迹。 赵元只道:“宗主,我们深入山林,又不见人,其中会不会有诈?” “若是有诈,山中怎么会设下这么粗陋的埋伏?” 周同寅盯着右侧岔口处,贴近地面的位置有几道丝线藏于其中,对于周同寅来说,这样的陷阱一眼就能看出。 命手下将连着丝线的暗器打落递过来,瞧着是兰卿晚常使的,周同寅反倒越发确信自己的判断,“顾瞻一定给他透了风,让兰卿晚觉得这时候本宗主不会赶来,他大抵是看到了我们,才仓惶带人逃进山的。” 闻言,赵元也不敢再有反驳,只问了句,“顾瞻并不真心归顺……宗主打算怎么处置?” “本来念着他献药救延峰,还想留他条命,既然不识抬举,回头和兰氏的人一并杀了就是!” 说罢,周同寅挥手招来队伍里的头头,“本宗主往右边追,你带上一半人往左边追,本宗主只要药石,所有人一律用毒箭射杀!” …… 右侧的岔道人数并不多,兰卿晚领着四名师弟往小道里奔逃,罗郁一直注意后边的动静,耳朵动了动,等确认后才回头,“周同寅果然分两路追了,但不知咱们故意弄的陷阱,能不能引他追这边来……” “他会的,我身上有药石,只要有一定的把握,他就会穷追不舍。” 听着兰卿晚的笃定的应答,罗郁接着问出了心中疑虑,“明明左侧的路能抵达最近的埋伏,为何要引周同寅绕开?” “那处埋伏设置的机关是备用的,不足以应付周同寅,至多能解决些他的手下。” 简短的解释,让罗郁领会地点点头,顺着他的思路猜测,“这一来,就能困住他们,给左侧道的师弟争取逃离的时间了?” “你很聪明。” 兰卿晚应声,回头瞥了一眼,随即拔尖高挥,将沿途的树枝斩断,横在山道上,遮住了旁边一条小道的视线。 “往前再过十几里,第二个埋伏地机关颇多,能拖周同寅一阵子,我引他们过去,你们几个带上药石,先从旁边的小道走,去找外援报信。” “不可!” 看到兰卿晚掏出怀里的药石,几位师弟异口同声地拒绝,事发突然,他们本就逃得匆忙,若是由兰卿晚一人引周同寅入埋伏,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听我的令……” “我们答应过灵心长老要贴身保护你,这种时候不能丢下你不管,要走一起走!” 罗郁年纪小,却率先表态,兰卿晚匆忙把药石塞过去,“别争了,他们离得越来越近,再耗下去,我们全都得遭殃。” 眼看失态严峻,经不起耽搁,罗郁只好将药石收下,缰绳一拉,掉头往小道上驾马跃去。 “兰师兄,你定要撑到我们带人过来!” 一声嘱咐,罗郁与几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丛林中,此刻已能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兰卿晚挥手催动内力,再次斩断几截树枝,继续往前路奔走。 待周同寅赶上之时,瞧面前横七竖八倒下的乱枝,只能挥手让众人停下,左右张望着不见半个人影,冷哼着道:“以为这样就能拦住本宗主的去路?” 只见周同寅双臂运功,掌中施力,瞬间掀开了老树,连带着掌风刮过,看到地上的马蹄印子,话中带着狠意,“兰卿晚,我看你能逃到哪儿去!” 第67章 第67章 孤身对峙 孤身对峙难取胜 计划围杀周同寅的地方设在临江镇外的山林, 这一带的山脉连向周宗门所在的景安城附近,不仅能藏下埋伏阵,也方便兰氏子弟隐蔽行踪。 只等周同寅踏出第二处埋伏, 引向山头的位置,就立即放出信号, 守在各处路口的外援人马便会一举攻进山中。 赶了大半天的路,召集完昭云初几处据点里的兰氏子弟后,按计划来到设下埋伏的山头时, 已是午后。 众人按分作六路,堵住各处下山的路口,随即喊住身边的小纪。 “外援事宜你都有参与, 这次由你全权负责, 不可放过任何一个周宗门的人逃出来,等山里发出信号, 就带人冲上去。” 交待得突然, 小纪满眼都透着震惊, 不知为何昭云初突然改了计划,心下顿时一慌,“您都交给我,可是身子不适?” “兰师兄这会儿应该引周同寅进山了,我要去接应他,若是他们被周同寅追上有危险,我好及时帮忙。” 瞧昭云初拉动缰绳就要驭马前行, 小纪快步过去扯住缰绳,忙劝阻道:“计划早已定下,您怎可一人独行?实在太危险了,若是您不放心, 我带几人去接应兰公子。” “周同寅诡计多端,我担心他留后招,若是真对上了,你们几人不是他的对手,逃命都难,我一人去找兰师兄就够了。” 劝得焦急,小纪直接跪了下去,“请您以大局为重!” 见人跪地拦路,昭云初不为所动,反倒绕开往前又进了几步,趁人一不注意,指尖弹出弹珠,正中小后背穴位,面对动不了也说不出话的人,道:“我非去不可,你也拦不住,穴道一会儿功夫就解了,乖乖带人守着等信号。” 话音刚落,昭云初扬鞭闯入小道。 因提前布置了机关埋伏,山路都检查过,凡是毒蛇猛兽皆被清理,这会儿即使一人入山,在遇到另一头的周同寅人马前,并未有何危险,前行了大半个时辰都很顺利。 忽然,几声马蹄响动引起了昭云初的警觉! 迅速调转马头藏于路边灌木丛中,昭云初催动内力打散了地上的松土,掩去一段行过的痕迹,接着背靠大树,直等马蹄声近了,才从乱枝后探去。 瞧见为首的人,昭云初心中猛然一惊。 “罗郁?!” 呼喊得突兀,疾行驾马的几人听到声音,匆匆收紧缰绳,不等马停稳,就朝林中望去,看到了纵身跃出的昭云初。 “少主,你怎么在这儿?” 罗郁几人下马,注意到昭云初身边并未有外援和护卫,正想要问,就听了解释,“周同寅老奸巨猾,我不放心兰师兄。” 顿了顿,昭云初见几人神色焦躁,行路匆忙,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一瞬紧绷,“这时候你们怎么会赶到这个位置?出什么事了?” “少主,你猜得没错。” 罗郁低着头,从怀里掏出药石递了过去,“周同寅他提前带足了人马进山,离得太近,兰师兄为保护我们,分成了左右两队,将一部分人马引入了左侧第一处埋伏,而周同寅带领的一部分人,朝我们所在的右侧追来,兰师兄趁机让我们带着药石从小路逃离追捕,去找外援人手求救。” 压抑着情绪听完罗郁的叙述,接来药石时,昭云初微低的脸上显出大半阴影, “兰师兄,他打算一人把周同寅困在第二处埋伏里?” 询问的语气却异常沉着,昭云初将药石一点点攥紧,仿佛是尽力在用理智克制自己。 “是,兰师兄现在恐怕有危险,我们要尽快调集人手……” “外援都在山下路口,你们再往前赶路一柱香左右发出信号,他们就能看见了。” 不等罗郁说完,昭云初已收好药石,转身牵出丛林里的马翻身坐上去,“我先去找兰师兄。” “少主!” 知晓罗郁要说什么,昭云初拉起缰绳直接出言打断,“别把时间浪费在劝我上面,兰师兄犟得很,我也一样。” …… 第二处埋伏设在一片灌木丛之中,四周参天大树密集,适合藏匿多种机关,原计划这儿用来损耗周同寅的贴身护卫,使其孤立无援后,再将其往前引入山头,与外援联合将其一网打尽。 可眼下外援未至,敌众我寡,仅凭这些机关,也不知能撑到几时。 兰卿晚抬头,临近陷阱时急速调转方向,将马骑到一棵树后,随即弃马上树,移步轻旋,很快就消失在茂密的枝叶中。 紧追其后的周同寅及其人马,起初并未对这一处有何警惕,兰卿晚隐蔽在树上,暗中观察着周同寅领头带他们踏入灌木丛里的小道。 忽而一只马脚勾到暗线,先头队伍掉落塌陷的地坑,被竖起的尖刀刺中。 原本跟在周同寅身边的赵元不知何时缓下驾马的速度,在一行人马蹄触动机关时,摔下马去,滚到外围,不见踪影。 至此,从灌木丛、山岩各处射出的暗箭齐发,或命中马身、或直击周同寅的手下,没被尖刀刺中的一个接一个飞跃上空。 兰卿晚见状,拔剑斩断树上拉绳,藏于树中的飞镖从四面八方投掷而出,将众人堵截在半空,紧接碎石不断砸落,将一干人等打得措手不及! 兰卿晚趁机将弹珠弹出,打到上方的石块,就在周同寅以内功震开乱石之际,弹珠里装的药粉散落四溅,将周同寅和周围几名护卫呛得直咳嗽。 至此,埋伏处的人或死或伤,兰卿晚确认情况,心下顿时稍稍松了口气,正打算继续隐蔽自身,静观他们下一步动作,周同寅突然运起内功,霸道至极,就算藏身树上也能察觉到强劲无比。 不好! 意识到了周同寅想做什么,兰卿晚立即飞出藏身大树,急速跃离,口中吹哨,将马一同引向外围,往前方小路继续奔行。 身后即刻发出震天动地的响声,凡是内力挥散之处,大树拦腰截断,机关和山岩崩裂四溅。 兰卿晚也险些被炸出的碎石波及,大树倒塌一侧,马受惊仰头,高抬前腿乱踢,因恐惧而发出嘶鸣,他竭力控制着缰绳,等灌木丛里的这一波冲击缓过,回头瞧着满地的尸体,难以置信地看向其中发狂的人。 周同寅为毁掉埋伏阵,居然可以连自己手下的安危都不顾?! “卿晚,数年未见,怎么见了义父就要逃啊?” 浑厚的声音通过内力从密林中传出,周同寅已不见身影,兰卿晚当即握紧手中的渡尘剑,凭着敏锐的直觉,几乎是同时,轻点马背,翻跃空中舞出一串剑花,挡下了周同寅投来的毒镖,以内力斩裂倒来的大树,又退开十米之远,避免与之近身交手。 周同寅从树后现身,缓缓下落于一块山岩上,以略高的位置凝视不远处持剑的兰卿晚,衣发微乱,神色却镇定。 “卿晚,无论你的兰氏剑法和机关术研究得有多精妙,终究也是不能与义父抗衡的,交出药石,我饶你一命。” “灭族之仇不共戴天,你不再是我的义父。” 兰卿晚持剑独立于荆棘丛中,朝后方小道望了望,自知无处可躲,外援也没赶来,既如此,也只能拼死一博了。 心中做了最后的决断,他神情随之变得坚毅,亮出长剑一刻,抬眼凝视着山岩上的人,沉声出言:“药石我不会给,今日若为复仇而死,我兰卿晚死得其所。” “好,那我就成全你!” 话音未落,周同寅挥掌吸起周遭的碎岩,尽数朝前方掷去,荆棘中的身影脚点岩面,指尖长针频出,将周围的碎块击碎,动作敏捷利落,如风穿梭于岩块之间。 “宗主!宗主救我——” 就在周同寅准备反击之时,赵元和一些存活的手下从灌木丛里聚集而来,但也都负了伤,若真是要大战一场,免不了在这儿陪葬了。 “宗主,兰卿晚不知在山中布下了多少机关,咱们还是先别贸然出手,等后头的人马赶上了,再追杀不迟!” 赵元上前拉扯周同寅的衣袖,言语里表露的皆是劝阻之意,周同寅瞧着兰卿晚再次退远了距离,不耐烦地皱起眉,抬手掀开了扒在身上的赵元,“你们这些废物,留在这里,别给本宗主添乱!区区一个兰卿晚而已!” 周同寅自然知晓兰卿晚擅长远攻,此时若是不反击,就是在给他留空档,刹那暗针袭来,周同寅及时避开,见周围又有几人倒下,不再迟疑,立马运功飞出,就要落入荆棘丛中。 兰卿晚旋剑而起,迎敌之际,周同寅身后的赵元突然追上,眼看一掌就要击中周同寅的后背…… 突然,周同寅像是早早防备了似的,猛地回身抬臂,反踢了一脚,偷袭之人眼疾手快,侧身挡开进攻,避开了要害。 但威力过猛,还是被撂倒撞向地面的岩块上,周同寅明显被惹恼了,冷眼瞥去,“敢蒙骗本宗主,灵心老兄,你胆子不小啊!” 第68章 第68章 师弟赶到 救下师兄共迎敌…… “灵心长老!” 周同寅趁势而上, 正准备一举拿下,倒在地上的人及时闪身避开,兰卿晚反手飞出渡尘剑, 横档两人之间,挥掌吸起荆棘引出, 如夹风细雨掠过周同寅面前,迫使其退后,急急冲到灵心身边, 将人扶起,召回渡尘剑,“你要不要紧?” 灵心轻摇摇头, 伸手撕下假面, 目光瞪着停于山岩上的周同寅喘上几口气,“你是何时知晓的?” 兰卿晚扶稳了人, 提防地盯着周同寅的一举一动, 听人不屑开口, “赵元追随我多年,他一言一行本宗主比谁都清楚,你一路劝阻追杀,本宗主自然存疑,然而能伪装成与他人无异的,江湖中也仅有你灵心一人了。” “那你为何不杀了我?” 没想到计谋早就露出破绽,灵心不解周同寅为何不直接拆穿, 站定了罢,才听对方喊话,“灵心老兄,本宗主惜才, 这么多年我暗杀的兰氏子弟不少,唯独对你要求活捉,看重的,是你的医术。” 顿了顿,周同寅的语气稍稍缓和,兰卿晚却举剑相对,戒备地护在灵心身前,生怕周同寅出暗招。 “惜才?” 提及医术,灵心倒是明白了周同寅的顾虑,冷哼一声,道:“恐怕是为了运用药石吧?” “自然不只如此,你是个医者,并非兰氏血亲,又何必卷入江湖恩怨,隐姓埋名近二十年?倘若现在愿意归顺,医治延峰,本宗主同样能许你荣华一生,但你不肯的话……” 回答得坦然而倨傲,丝毫不掩饰目的,兰卿晚眼看周同寅露出玩味的笑意,有着凌虐后的愉悦,“兰宗主的儿子,也就是那个昭云初,虽已下落不明,但他在石山的下场,你们听说了吧?受折磨的时候,他可真是生不如死。” 事关云初,兰卿晚神色陡然一颤,石山的经历几乎是大家避而不谈的禁忌,他虽不知云初被废武功的经过,即使问了也只换来沉默,但死了那么多人,云初宁愿赌上性命都要复仇…… 周同寅,绝对不仅仅是废了云初的武功那么简单! “你对云初,到底做了什么?” 难压下心底的痛惜,兰卿晚咬紧牙关,挥出袖中七根连线细针掷向周同寅两侧断树,身形穿过半空,宛如七星,迅速交织成一张密网,欲要把周同寅勒在其中。 周同寅被线割破肩侧,在细线收紧之前疾速向后退至另一块山岩,运功挡下兰卿晚半空横扫一脚,想要反击却意外慢了一步,灵心带兰卿晚躲开一招,跃回荆棘丛中,“卿晚莫要冲动!” 兰卿晚自小就养在周宗门,一向擅长远攻,周同寅再了解不过了,大敌当前,竟会因一个昭云初而不顾安危,贸然与自己近身过招?! 周同寅可对上兰卿晚愤恨的目光,眼神又变得微妙,有了探究之意,“你竟这样在意兰宗主的儿子?一个不再对兰氏有半点溢处的废人?” 隔了不过数米,离得如此之近,兰卿晚脸上不仅毫无半点畏惧,反抓下灵心长老拉扯自己的手,“若是能为兰氏和云初报仇,为武林除害,我兰卿晚死不足惜。”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想赌上自己一条命?” 周同寅听出了兰卿晚话里想要同归于尽的打算,不禁失声放笑,嘲讽得厉害,“就算加上灵心和兰氏的那群毛头小子,想杀本宗主,简直以卵击石,只能是妄想!” “那可不一定。” 看到周同寅已退回到灌木丛附近,灵心长老抬手朝左侧挥出飞镖,割断埋藏的暗线,即刻与兰卿晚转身飞离地面,任凭灌木丛外掀起一张巨网,朝周同寅扑去,连同那块山岩也包裹其中。 随之而来的,是四面八方投来的暗器,周同寅猝不及防被中伤几处,运功将大网撕碎,山岩也一并炸裂。 就在周同寅打算反攻之时,忽而猛吐了一口黑血! 打从周莹珠被关禁闭开始,周同寅所用之物无人细查,自然卧房所用的蜡烛也方便动手脚,依昭云初的意思,灵心往里头参杂了特调的七伤毒,无色无味,只要蜡烛点燃,药物就随燃烟扩散至整间卧房,神不知鬼不觉地,便让周同寅连续吸进十来日。 七伤毒,能伤及五脏六腑,若是频繁耗用内功,则会反噬自身,加剧毒发。 他们除去汪鹤,分散周同寅的贴身护卫,在林中布下此局,就是为了迫使周同寅主动出击,耗用内功,诱发体内的毒性。 “终于起效了。” 目睹周同寅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意识到自己中了毒,于是灵心目光紧揪着人,随时准备出手,不敢有半分懈怠。 “在埋伏阵中我已下了消神散,方才近身,他出招变慢,药性应该也要发作了。” 他压低声音分析着周同寅的情况,云初此前在汪鹤身上用了此药,五识至多在一柱香之内就会被扰乱,这一间隙则是进攻的最佳时机。 “小心!” 灵心正思索着应该如何逼周同寅继续耗用内功,兰卿晚一声提醒,抬头就见数块巨岩砸来,两人立刻点步闪开,分别退到荆棘地的两侧,刚一落脚,原本站着的地方就被压出大坑。 “卿晚,这里不便隐蔽,暂且退到后方林子里去。” 灵心朝着腾空斩裂碎石的兰卿晚急呼,随即转身往后撤逃,而周同寅像是早就料到灵心的打算,紧随岩块之后,于灵心的视野突然发难,隔空一掌,击中背部。 “灵心长老!” 见灵心重伤倒了地上,兰卿晚挥剑将脚下尖锐碎石挑去,击向周同寅身侧,随即点地悬空,引渡尘剑出击。 步伐灵动而舞剑轻盈,周同寅瞧得眼乱,被迫回身相抗,以掌中内力阻隔了逼人的剑气,却不料兰卿晚身形一闪,向上翻跃,剑锋在半空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顿时血珠飞溅。 左臂被划伤,周同寅忍痛咬牙,转身回旋一脚,却踢空无人,猜到兰卿晚想暗袭,内力向右手涌去,突然抬手跪地往上挥动,对向从上方攻来的兰卿晚一掌,周遭被这内功震荡得颤动不止,内功波及之处,荆棘飞扬,乱石相继炸开。 那股强大的力量如汹涌波涛,势不可挡,兰卿晚接不下这一掌,顷刻间被震开,摔到了地上,受不住地咳出了血! “卿晚,你的内功什么时候变弱了这么多?” 方才对上一掌,周同寅察觉出什么,正打算给他们一个了结,忽而面露狰狞,捂上心口,像是要强压体内扩散的毒素,瞪向兰卿晚和灵心,“就算你们背地里对本宗主动手脚,也一样不是对手,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此刻两人危在旦夕,忽然,后方林中冷光闪烁,离殃剑霎时冲入荆棘地,挑向周同寅身侧,招招致命。 随即一道身影从密林梭过,如风般掠至山岩接回离殃剑,步伐轻盈有力,一连串的飞踢逼得周同寅不得不退,又迅速来到兰卿晚身边,将人护在身后。 “……云初?!” 落地扬风,少年持剑而立,面相周同寅的眼神深邃而笃定。 昭云初在这个时候只身赶来,叫兰卿晚意外,却并不看他,似有不悦,兰卿晚忆起晨间在屋中所用迷香,恐昭云初还在为此生气,刚想说些什么,面前的少年微微偏头,语气微沉,言简意赅道:“先解决这老匹夫再说。” “昭云初?怎么可能……” 周同寅看到蓦然出现在眼前的少年,眼中的震惊愈大,连带着紧皱的眉宇一点点深陷下去,单手握起被踢伤的胳膊,难以置信地眯了眯眼,随后又将目光转向重伤的灵心,“难道是你?” 不等回神,昭云初已率先迎面冲来,甩出短匕逼周同寅出招抵挡,兰卿晚又绕到一侧,暗器如梅雨突袭而来。 两人配合默契,前攻后袭,接连出招让周同寅顾此失彼,五识已乱,导致节节败退,强耗内功轰开二人,避免靠近,可却催发了毒素扩散,蓦地反噬再次喷血,站不稳地踉跄了几步。 见状,昭云初反握剑柄,提步纵跃,施展轻功,打算发起最后一轮强攻,将周同寅彻底打倒。 “云初,小心毒箭!” 周同寅身后原本死气沉沉的林子突然现身几名贴身随从,纷纷射出长箭,昭云初只能被迫斩箭应对。 尽管带伤,这几人也仍在危急时刻救下周同寅,有了这喘息间隙,周同寅凭着稍稍恢复的耳力判断出昭云初所在方位,掌中施力…… 千钧一发之际,兰卿晚的身影闪过眼前,毫不犹豫地挡在昭云初身前,替人承受内力汹涌的一掌,而手中渡尘剑也刺中周同寅肩胛,断其一侧经脉! “兰师兄!” 昭云初顿时心中一紧,掷出匕首旋成铁扇,划破几人的脖颈,随即接回兰卿晚落了地,见他唇角溢血,紧张地托紧了人,“你怎么样了?” 兰卿晚艰难地摇了摇头,抖着唇口喘着,想要回应,却再次吐了血,明显内伤严重。 “你坚持一下。” 昭云初替他拾起渡尘剑,对着一旁的灵心道:“周同寅的五识快恢复了,我们先撤。” 第69章 第69章 诛杀仇敌 碎石山下灭仇敌 临近傍晚, 林中的光线渐渐暗下,昭云初背着兰卿晚以轻功飞奔林间,灵心紧随其后, 一路上枝叶被他们带过的风吹得发出簌簌响声。 “周同寅暂时没追上来,得赶紧让外援上山。” 灵心一手捂着伤口, 另一手往空中举高,被昭云初给喊住。 “周同寅离我们不远,现在放信号会暴露位置, 我方才来的路上撞见罗郁下山报信,他这会儿应该已经与外援汇合过来了。” 左右观望了下,瞥见不远处有一块巨岩, 昭云初朝灵心使了个眼色, 随即背着兰卿晚奔去,落脚于巨岩下, “你们先在这儿疗伤缓一缓。” 说罢, 昭云初轻放下背上的人, 扶着靠向岩面坐稳,灵心听出了话里不明的意味,忙近前一步,“那少主你呢?” “我去了结周同寅。” 答得笃定,昭云初眼神里没有半点犹豫,听得兰卿晚呼吸一滞,挣扎着抓过去, 欲要阻止。 “别去,危险……” 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音,他扣紧昭云初的手腕,欲要直起身将人拉回。 “兰师兄, 别在这种时候阻止我。” 不等兰卿晚使力,昭云初已俯下身,单手扶上他的肩膀靠回去,微微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另一只被揪着的手反握过去,两人平视相对,“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我的仇,必须自己去报。” 凉风拂过,凌乱了彼此的几缕发丝,兰卿晚睨着少年的神情,过往养伤的时日里,大多时候都是低沉的,此刻却像是燃起了一团烈火,要将仇恨以摧枯拉朽之势完全吞噬。 对于自己来说,把云初保护在身边,才是最安心的,可是…… 时间仿佛静止了般,兰卿晚许久没有回应,只沉默地坐在那儿,直到昭云初再次低唤一声,才终于瞌了磕眼,不自觉轻咬下唇。 “若我阻止你,你这辈子都不会释怀了,是吗?” 妥协般缓缓松开手,兰卿晚抬眼对着面前的少年,忽而又握了回去,道出最后的私心,嘴角扯出略显苦涩的笑意,“你一定要平安。” 昭云初看出了他眼中的哀伤和期待,一把伸手托过去,闭眼抵上他的额头,深吸了一口气,给予郑重承诺,“等我回来。” 晚风再次拂过山林小道,昭云初迎风站起,周遭的落叶被风裹挟而起又向后刮去,一人前行的背影,宛若逆行者般孤注一掷,又决绝无比。 兰卿晚凝望着,心底忽的萌生出莫名的不安,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昭云初远远瞥在身后,有了难以再追上的错觉。 天色愈暗,杂草丛生的林子里风就刮得越大,透着肃杀之气。 昭云初脚踏碎石,来到了山崖之上,环顾四周,当初杀戮的场景不断浮现脑中,连带着听到的风声都像是那些枉死之人的冤魂哀鸣。 他冷眼注视着石山下追来的周同寅,一如那时的周同寅一样,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 远远观望跟来的随从死于灌木丛中的陷阱,等着周同寅走进石山下的空地,昭云初的目光越发凛冽。 到了最后关头,他和周同寅之间的恩怨,不需要旁人插手了。 “这一带连个遮掩的东西都没有,你在这儿等本宗主前来,莫非是想一雪前耻?” 周同寅左右扫了眼,忆起昭云初在这儿跪上石山的场景,内伤在身,却不屑地嗤笑出声,“连灵心和兰卿晚都不是本宗主的对手,就凭你一个刚恢复武功不久的喽啰,也敢单打独斗!” 听这语气,好像这是极其荒谬愚蠢的事,昭云初占据高处,并未被这番嘲讽激怒,下垂的眼皮半遮着眼,像蒙上了层霜雾,逆光之下模糊得让人难以捉摸,仿若等待夜幕降临时收割魂魄的无常使者。 如此对峙,他手中终于亮出匕首,在夕阳下闪过寒光,划破掌心一刻,血如细柱而下。 此举既出,如同战前檄文,彼此再无后退的余地,周同寅抢先出手跃向石山,昭云初眼神一凝,猛地纵下。 两人在半空中交手,掌风呼啸,腿影交错,昭云初看准周同寅一招稍慢,如一道旋风向后翻去,内功强劲的旋风踢命中后肩,将周同寅的左肩胛骨就此打断。 一声短促的惨叫后,毒血再次喷出,周同寅忍痛回身以右臂反击,昭云初反应敏捷,侧身瞬间擦衣而过,一记手刀重重劈在周同寅颈后,断其力,斩其筋,又蓄力两掌打向虚空无防的胸腹。 内功震荡之下,周同寅几无反击之力,被昭云初一脚猛踹下山坡,滚至平地,而他点步掠过几块山岩,轻盈落回山顶,利落旋身往下瞥去。 “怎么可能……” 呛出一大口血,周同寅狼狈地撑着膝盖挣扎起身,气息絮乱不已,手臂痛得发抖,勉强抬手堵在胸腹上,嘴角抽搐着,流露出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你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内功?!” “从你最信任的下属那儿得来的。” 盯着山下连站稳都困难的人,昭云初也再没了隐瞒的必要,半眯起眼,语气里带着些惋惜地讥讽,“汪鹤效忠了你大半辈子,却这般轻易就被赵元挑拨冷落在一边,若是有他在,今日你也不会连个帮手都没有,真是可惜了一条好狗。” 说得轻缓,仿如叙话家常,却让周同寅听得像被一道惊雷击中,震得表情僵硬,半年来发生一连串蹊跷的事,终于都关联到了一起。 “汪鹤是你杀的……难道连我女儿成亲那日的事也是……” “周宗主睿智。” 不等人推测完,昭云初已给了答复,吐字极其清晰,对上周同寅愈来愈难看的脸色,目光已冷如寒冰,接着道:“不拿你女儿做文章,又怎么能顺利在你卧房的蜡烛里下慢毒?” 离间心腹,斩其羽翼,支开周女,引敌入山,事到如今,数月的筹谋已一一达成,只剩最后一件——诛杀周同寅。 不再有任何犹豫,昭云初指尖十根银针忽闪,对准了下方摇晃的身影掷出,轻松没入膝盖和各处关节,刹那间一声闷响,整个人重重地跪跌到碎石上。 这番场景,一如当初自己跪倒时的模样。 看着周同寅一张脸因深入骨髓的痛楚而纠结得扭曲,已然是穷途末路,却还硬抗着没发出哼响,昭云初眉尾微颤,“周宗主不服输么?” 凝视倔强抬头瞪来的人,昭云初微怔蹙眉,可灰暗已久的眼底转而露出一抹隐秘的阴恻恻的光亮。 很好,他也不想周同寅死得太轻松。 “周延峰。” 余晖打在身后,昭云初面容陷在一片阴影之中,只念出了这个名字,就让周同寅顷刻变了脸色,揪住软肋,他满意地微抿唇角,“想让你儿子活命么?” 随着密林里挣扎的随从一个个撑不住地咽了气,周遭气氛也越发死寂,昭云初的眼神渐显阴戾,接着提醒,“他的双手已经在药物的影响下能动了,要是突然断了药,不仅恢复不了,也许还会丧命。” “你和顾瞻,在药里动了什么手脚?” “解药性烈,未免周少主遭罪,特地加了一味减少痛苦的药,只是,易成瘾噬命。” 待周同寅反应过来顾瞻献药投靠之事有诈,昭云初稍稍偏头顿了顿,状似思索,“今日,好像是顾瞻为周少主送解药的日子?” “你拿延峰要挟本宗主,简直是个卑鄙无耻之徒!” 骂得直接,昭云初见周同寅气急,满腔怒火却无力发泄,神色未变,只轻呵一声,出言回应:“彼此彼此。” 当初拿兰师兄性命要挟他自废武功的时候,不也是一样的手段?只是时移世易,周同寅,怎样也想不到,自己也会有任人摆布的时候。 “如果想要我饶他性命,也不是不可以。” 身后天光愈暗,残云如浪不断往前翻卷,昭云初伫立高处,仿佛下一个能搅乱武林风云之人,压迫感愈重。 “……你想怎样?” 他敏锐地捕捉到周同寅的迟疑,抬眼间不经意缩起瞳孔,闪过一道凌厉的眸光,忽而勾起一抹苦笑,“周宗主当时说过,磕一头救一人。” 顿了顿,昭云初唇边笑意愈加明显,负手于身后,踏步往前,“算上你周氏一族老小,我也会言而有信。” 恰在此时,碎石山周围的晚风从林中钻出,发出冤魂般凄厉的咆哮声,阴森而骇人。 周同寅僵硬地俯身磕下头时,痛得满身大汗,映在身上的最后一抹落日余光也即将消逝,似乎昭示了结局。 每磕一次,昭云初便往下迈去一步,脑中晃过那一日死去的那些人,亲眼看着周同寅磕得头破血流,再也直不起腰,喘息微弱,终于走到了这个将死之人身前。 “你没有时间了,还有遗言么?” “杀你不成,成王败寇,本宗主愿赌服输。” 周同寅撑着最后一口气抬起头,发白的鬓发凌乱,满脸风沙鲜血,眼神却凛然无畏,“但你别得意忘形,在你身边环绕的人里,有几个是能信的?” 话及此,昭云初眉心一紧,联想到之前周同寅对他们的行踪如此了解,定有蹊跷,猛地一把扯住周同寅的衣襟,“说!给你通风的内奸是谁,说了,我或许还会饶你一条狗命。” “你不会饶了我。” 周同寅嘴角淌血,自知难逃一死,仰天释怀一笑,对着昭云初露出倨傲的神情,“你别得意忘形,本宗主的今日,也会是你的明日。” 话音刚落,余晖消散,周同寅的脑袋也随之垂下。 第70章 第70章 取得药石 顾瞻脱险取药石…… 夜幕之下, 山林各处变得昏暗,连盘旋空中的归雁发出的嘶鸣,都透着难以言喻的诡谲。 兰卿晚稍稍调理了罢, 便匆匆赶往碎石山的方向,灵心紧随其后, 一同寻找昭云初。 沿途陷阱尽是惨死的随从尸体,叫兰卿晚不由一怔,随即加快了脚步, 直到奔至林外,接着清幽的月光,看清了立于石山下的身影。 周同寅的头颅已被斩下拎于手中, 而昭云初却静静站在那儿, 望着碎石山上死去的身躯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确认周同寅已死, 他稍稍松了口气, 可恍惚间, 他感到昭云初很孤独。 “云初……” 呼唤着,兰卿晚及时伸手扶去稳住了昭云初微晃的身子,捂上心口的位置,“你的气色不对,是不是运功过度又疼了?” 劫后余生,昭云初满脸冷汗,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远处传来马蹄声,瞥眼见到山中各路亮起的火把,知是外援赶到了,遂而握上他的手, 泛白的唇动了动,“我没事,撑得住。” 与此同时,靠近的人群皆已沸腾,高举火把欢呼,只因见昭云初单手拎着周同寅的头颅,知大计已成。 “少主,我等在山中搜寻,已将周宗门的人尽数斩杀,伤情不大,但与兰师兄一同引诱周同寅的十八名弟子死伤过半,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请少主示下。” 小纪下马上前禀明情况,灵心听罢,随即也将目光转向昭云初,“少主,周同寅在进山前还留了几十人守在山下,必须及时了结。” 昭云初听着,闭眼定了定神,他们都是周同寅的贴身随从,知道的秘密不少,也许能挖出些什么,说不定,能盘问出内奸是何人。 思及此,昭云初睁眼,目光对上面前一片欢腾的人马,沉声道:“灵心长老,你带上一半门中弟子去抓捕剩下的人,若是愿意归降者先收押,抵死顽抗的,就地处决。” 对这番决定有些意外,灵心迟疑片刻,上前再次确认,“少主打算留活口?” “暂且留着。” 听人答得笃定,灵心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遵从了昭云初的意愿,拱手道:“好,我这就带人赶过去。” 兰卿晚在旁默默听着,忆起昭云初前世筑起铁笼玩猎的场景,不由地收紧扶着人的胳膊,眉心微蹙,眼底浮出了不安,可不等他再问,昭云初已接着下令。 “罗郁,你带上二十人,把受了伤的师兄们带回据点安顿,死者且先擦净,等事成之后,再好好安葬。” “是。” 领了命的罗郁扭头而去,昭云初深吸一口气,一把拉紧兰卿晚的手,上前几步,举起手中的头颅,对着剩下的几十名沉浸在喜悦中的兰氏子弟,高喊下令,“诸位,周同寅虽死,周宗门尚在,且不知状况如何,我们现在要立刻赶去景安城与大师兄他们汇合,待功成之时,再庆贺不迟。” …… 周宗门的一处院落,此刻灯火通明,黑夜里的风云潺浮涌动,却不敌茶室中的棋招对弈来得凶险。 “周少主今日耐性倒足,留我在这儿连下七局,还不肯收场。” 顾瞻轻摇手中折扇,目光落于棋盘,一派闲情雅致,似周围多出的十来名看守不存在。 坐于他对面的周延峰一手盘着核桃,另一手在棋盘中心随意放了枚黑子,“这是家父出发前的命令,顾少主且再耐心等等,待擒住昭云初的消息传回来,自然会放你回去。” “哦?” 顾瞻瞧这棋子放的位置不对,知意有所指,亦不去戳破,反而携来茶杯一饮,“周宗主就这么有把握能捉住他?” “若有十足把握,还用留你在这儿吗?” 一句反问,周延峰倒是坦然,一副懒得再遮掩的样子,“你说,是我周宗门会赢,还是兰氏会赢?” “周少主既然不信顾某,又何必多问?” 事已至此,顾瞻听出了周延峰话里有话,索性也不再绕弯子,放下茶杯,“无论昭云初有没有捉住,恐怕周少主都不打算放顾某离开了。” 话音刚落,就透过窗子见一家仆匆忙奔来,远在院中就着急呼喊:“少主不好了!兰空辞带着顾府的人把外边都围起来了!” 白子于指尖翻转,落下之时已成定局,一切落入眼中,拾起棋盘中心的那枚黑子,顾瞻抿唇清扬,眼神却在一瞬变得锐利—— “周少主,最后这局,你输了。” 黑子掷出一刻,正中一守卫额顶,当场毙命,蓝色衣尾飘扬而起,顾瞻迅速夺来那守卫的配剑转身一挑,华服袖口上霎时染了斑斑血梅,离得近的几名守卫先后倒下。 不等周围人反应,顾瞻已旋身闪过,直直把剑架到了周延峰脖子上,“顾某惜命,得罪了。” “顾瞻,你休要胡来!” 推着周延峰的车撵离开茶室时,外头已被周家的护卫围得水泄不通,弓弩刀剑不少,顾瞻瞧着喊话的管家,环顾四周,不禁冷笑,“但凡顾某松一松手,恐怕立即就会死于乱箭之下。” 眼看院落里的人手聚得愈来愈多,周延峰倒是稍稍稳住了心神,艰难地扭了头斜视身侧的顾瞻,“我死了,你就没有筹码要挟了,你不敢杀我。” 周延峰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这等情势之下,顾瞻握剑的手微抖了抖,手心生出些冷汗,连带着背脊也不住发凉。 “砰——” 恰在此时,一声闷响惊破四周,是院落的内门被人撞开了,待众人聚了目光去,兰空辞持剑跃入,一连斩杀十余人,逼他们退开一条道,周围几堵墙上方也瞬间现出手持长弓的兰氏子弟。 大师兄?! 正愁没机会放信号出去,没想到兰空辞这么快就找来了,顾瞻稍稍定心,按紧了车撵上慌了神的周延峰,才询问道:“大师兄这么这时候冲进来了?” “等了大半日都不见你出来,又得到密报周同寅提前出发了,我担心你有危险,便和吕宗主、孟宗主他们商议提前行动。” 兰空辞回应着,警惕着四周前行,快步来到他身边,“阿瞻,你有没有受伤?” “我无事,有惊无险罢了。” 顾瞻笑答,又低头瞄了眼周延峰,“周同寅老谋深算,我也差点着了道,好在快一步下手,没让他们拿我威胁你。” “无事就好。” 兰空辞拍了拍顾瞻的肩膀,转而打量起他手中的人质,“眼下卿晚那儿虽不知是何情况,我们先按计划取得药石再说,若是有难,我们拿他做交换。” “你们休想得逞,我就是死,也不会把药石给你们!” 周延峰突然吼出声,顾瞻听得眉头一拧,又突然“噗嗤”放声笑起,倾前俯身探去,“周少主,你要真不怕死,被打成残废那日就该去死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顾瞻对周延峰死鸭子嘴硬的心思很是明白,顿了顿,接着劝道:“乖乖说出药石下落,我还会继续给你药吃,否则,你就一辈子瘫在这车撵上当活死人吧。” 一番交涉,周延峰被顾瞻掐得生疼,干瞪着一双眼却无力反抗,僵持了许久,直到颈上的皮肉被剑刃划破,显出一道血痕,管家先慌得惊呼出来。 “少主,好汉不吃眼前亏啊,千万别让他们伤了您!” 周延峰依旧瞪着顾瞻,额头却不由得冒了冷汗。 …… 周同寅卧房内的密阁藏在长柜后,扭转一花瓶摆件,柜子便如两扇门,自行往两边退开。 望着狭长通道的尽头,借着烛光看清了那儿有一矮桌,上面摆放着块小小锦盒。 “药石……就在盒子里。” 周延峰抬手指过去,兰空辞听罢,欲要抬脚迈入,却被顾瞻拉住了胳膊。 “周少主,还是让顾某推你去取吧。” 即使被逼到了这一步,顾瞻依旧不相信周延峰会乖乖听话,在后面用力推着车撵滑入通道。 滚轮转在坚硬的石砖上,发出了不小的回声,两人跟在后面走着,眼看离矮桌越来越近,原本还算镇定的周延峰忽然一个叫停,竭力抓扯住顾瞻的衣袖,直到滚轮停下。 “怎么,周少主还有什么忘了说的?” 顾瞻询问,神情却并未显露出几分意外,只等周延峰倒吸一口凉气,认命地说出了暗藏的机关,“你在右侧墙壁敲三下再走,若不然,书柜就会封闭,同时矮桌里的针孔射出无数毒针。” 听了这话,兰空辞原本怀疑的神情变得沉重,照办地握拳敲了三下,周延峰才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兰空辞与顾瞻对视一眼,彼此觉得稳妥了,点了点头,大步迈前拾起矮桌上的锦盒,打开检查。 “的确是药石!” 兰空辞见到里头的东西,神情里难掩欣喜,又仔细检查了遍,确认不是赝品,才托着锦盒走回来,递给一旁等候的人,“阿瞻,你也来看看。” “既已鉴定无误,我们赶快出去和两位宗主汇合……” “大师兄!” 顾瞻话还未说完,通道外就传来了兴奋的呼喊—— “少主他们赶来了!” 70-80 第71章 第71章 继任宗主 重振兰氏师兄伴…… 外头因昭云初和兰卿晚的到来而欢呼声响彻云霄, 高举的火把在夜里围成条条醒目的长龙,只听见众人不断齐声呐喊—— “诛灭周氏,重振宗门!” 待兰空辞和顾瞻赶出来, 看到周同寅的头颅悬挂大门之上,周家府邸的匾额已然拆去, 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欣喜相迎。 “二位师弟,辛苦了。” 兰空辞手捧锦盒朝昭云初奉上, 目光回望了眼身旁的人,“周同寅早有警觉,让周延峰带人扣下了阿瞻, 好在阿瞻挟持了周延峰, 药石才得以顺利到手。” “谢两位师兄相助。” 昭云初双手接来锦盒,看到里头的药石, 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周同寅死前的话, 苦笑一声, “为了这个传说能长生的东西,周同寅连命都搭上了。” “觊觎不该得的东西,这是他的报应。”顾瞻接了昭云初的话来,拱手行了一礼,“周延峰及一族亲眷和弟子门客都在此,还请少主下令处置。” 说罢,顾瞻自觉退开, 昭云初顺势望去,周氏数十多号人,亲眷老小皆被绑了手脚跪了一地,有许多还吓昏了过去, 与前世的记忆几无差别。 前尘往事席卷而来,昭云初深吸一口气,沉声吩咐道:“小纪,你带人围守周氏府邸,府中武器全部收缴,不准放任何人进出,鸟经过也给我射下来!至于周延峰,单独关押。” 这一命令出乎众人的预料,顾瞻摇了摇头,率先近前劝阻,“少主,此等处置不妥,还是即刻押走吧!周宗门里鱼龙混杂,若是有人趁机逃跑……” “只是暂时这样安排。” 昭云初打断顾瞻的话,见兰氏子弟都不大赞同,随即迈上台阶解释道:“我们大仇虽报,可兰氏还未整顿,等回月泽城安顿下来,再处置这些人,免得他们在路上徒生事端。” 这并不是昭云初多虑,而是前世切实发生过意外,回月泽城的路上,有门客抓住队伍松懈的时机拼死逃走了,打伤不少兰氏子弟,这次,还是谨慎些罢。 “既是少主的命令,小纪你照办就是。” 正当众人陷入沉默时,兰卿晚适时站了出来,见无人反对,便与兰空辞对视一眼,默契地点点头,于昭云初身旁一同俯身跪下,单膝点地—— “我等兰氏子弟,唯少主马首是瞻。” 门中两大弟子已牵头表态,一呼百应,其余弟子随后亦排排跪下,听着众人在院落中重复一样的话,顾瞻站在那儿踌躇着,最终也只得无奈叹息一声,不再相劝,默默从怀里掏出一枚刻着炎火纹样的扳指,朝昭云初跪了下去。 “这是家父受兰宗主临终所托,代为保管的宗主扳指,请少主佩戴此物,继任宗主之位。” 望着顾瞻双手奉上的扳指,昭云初伸出的手稍有犹豫一缩,眼角余光映着闪动的火光,最终还是接来,套进了指上,发号施令—— “众弟子请起,随我一同入月泽城,重振兰氏!” …… 这一晚从景安城到月泽城的路上很是吵闹,马蹄声不断,直到天边亮起,上百号人才先后进入顾府。 等昭云初在后园调息完,已日近晌午,不等他起身,就见顾瞻领了一堆家仆捧着各种账目前来。 “宗主,兰氏的子弟和门客住处都已安排妥当了,吕宗主和孟宗主在客房休息,我吩咐厨房准备晚宴的吃食,大伙儿可以好好庆贺一番。” 停步于假山前的小道上,昭云初安坐凉亭中静听顾瞻说完,摊手引人入座,顺手斟了茶水,“顾师兄料理诸事辛苦了。” “家父与我代管兰氏府邸多年,此乃身为兰氏弟子份内之事。” 顾瞻迈前坐下接来茶水,只啜饮一口,便朝家仆们挥了挥手,等人奉上其中一叠账本,接着解释道:“这是府里二十年来的经营所得,今日尽数归还,还请宗主过目。” 昭云初随手摊开一本来瞧,扫过十来页,账目记载极尽详细,想着上一世的心思不在于此,从来也不过问,倒是小瞧了顾瞻的本事。 “我不大熟悉这些,灵心长老有意静心养老,往后大师兄要追查其余药石下落,兰师兄又掌管门中弟子惩戒赏罚之事……” 面露迟疑,昭云初早已打定主意要细查内奸之事,这些恐怕一时半会儿都上不了手,一个疏忽保不齐还会出更多乱子,思衬片刻,便合起账本,将它放回原处。 “既顾师兄打理府中之事一向周到,就还是交由你继续打理吧。” 本低头饮着杯中清茶,昭云初这一决定来得干脆,顾瞻蓦地抬首,神情里透着些惊讶,垂眼寻思了会儿,仍不确定地问上一句,“宗主要不先试试?” “不必了。”昭云初目光眺向远处,望着往弟子们屋舍搬运被褥桌椅的家仆,“有顾师兄打理,大家都能安心。” “既如此,那我就承蒙宗主信任,好生打理府中事宜。” 顾瞻拱手行上一礼,随后往周围探了探,像是在找寻,昭云初自觉疑惑,“顾师兄在找什么?” 经得这一问,顾瞻回神笑起,轻摇起手中折扇,“宗主向来和兰师弟形影不离,怎么我来的这一会儿,都没见着他人呢?” “我昨夜与周同寅对战运功过猛,受了内伤,兰师兄找灵心长老配药去了。” 昭云初道出兰卿晚去处时,神色不自觉温和下来,顾瞻瞧着,心领神会地抿唇扬起,带着些调笑的意味,“兰师弟对宗主竟如此上心,怪不得会替宗主去引诱周同寅进山。” 提及此事,昭云初神情微敛,暗自叹息了罢,兰师兄拿自己当三岁小孩一样,但凡想做些什么,不是拦就是劝,劝不动就留迷香那一手,有时也当真是苦恼。 思绪纷杂,昭云初摇摇头,顺势转开话题,“原本谁当诱饵都不会太过危险,只是周同寅提前出发,打得我们措手不及。” “情报有误,让宗主和诸位同门弟子受伤,责任在我……” 顾瞻听着昭云初的话,刚要起身引咎自罚,就被按回坐好,“顾师兄得到的情报有误,也是此前并未完全取得周同寅信任的缘故,还要护着顾府里的弟子门客,想必这段时日过得如履薄冰,该是我要好好谢你。” “宗主客气了。” 稍稍坐定,顾瞻也不禁长叹一声,“这段时日我与赵元走得那般近,没曾想也是在给我下套,真是只老狐狸。” 沉默片刻,才抬眼相对,顾瞻接着询问:“听说赵元父子已被捉来,宗主不杀,不知有何打算?” 饮尽杯中茶水,昭云初微微颔首,看出了顾瞻的关切,也不遮掩,只道:“周宗门里的秘密他们知道不少,等我盘问清楚,再杀不迟。” 说得含糊,顾瞻自然明白昭云初不愿言明,便也不再多问,稍一侧目,瞧见转角小道上走来的人,于是扬扇一笑,识趣地起身行辞礼,“那宗主好好休养,我就不多打扰了。” “顾师兄慢走。” 听着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愈近,昭云初也不再留人,等顾瞻向兰卿晚打了照面转身,就伸手拉着人坐到软垫上来。 “小心药洒了!” 兰卿晚将托盘放于案几上,隔着条厚布将药罐里煎好的汤药倒入碗中,“府里的药材都是上好的,来,快喝了。” 药味随着热气散开,昭云初不禁皱起眉头往后稍稍仰开,挥手想散去些周围浓重的药味,“怎么闻着这么苦,一定要喝么?” 顾瞻还未走远,突然听到昭云初私下的撒娇,像是受了刺激似的身子怵了怵,忙加快步子转向小道离去,叫兰卿晚好一番尴尬,无奈道:“你受了伤哪能不喝药?” “你和灵心长老不也受伤了?” “你受的内伤比我们重。” 托盘上除了药,还盛有一碟蜜饯和一瓶蜂蜜,兰卿晚将瓶中蜂蜜倒了大半进碗里,搅弄着端到昭云初面前,“应该不那么苦了,快喝吧。” 他催促得紧,昭云初倒是不急,缓缓倾前身子挨近了些,声音低得颇有几分撩拨的意味,“兰师兄喂我吗?” “别闹了!” 单手抵上昭云初的胸膛,兰卿晚像是吃惯了这一套,直接将碗堵过去,“赶紧喝下去,别又心口疼。” 突然被苦药堵了嘴,昭云初也不得不喝了,但也没几分抗拒,顺从地携住碗仰头灌下去,只剩些药渣才把碗放下。 兰卿晚瞧他眉心尚未舒展,着急捏了块蜜饯递过去,“这个甜。” 昭云初半垂着眼,微张开的口直到触及吃食,齿间便悄然收紧,状似随意地吮了吮咬在唇齿间的食指,才满足地松开,神情勾人得很,叫兰卿晚忍不住咽了咽喉咙,慌神地缩回手。 “……对了,顾师兄……他方才来找你,有什么事?” 及时转了话,兰卿晚摆正身子收拾药罐,昭云初见他耳根子都红了,也不再闹他,顺着话回应一句,“顾师兄想把账本交给我,我觉着他管得好,就还是给他打理。” “顾师兄做事固然周全,其实你管账也不错,从前洪掌柜在药铺里就没少夸你……” 兰卿晚说到一半便住了口,本还算自然的脸色微僵,只因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话。 等再偏头朝人看去时,昭云初已收敛了方才闲适的姿态,目光瞥向远处,缄默良久,才低低喃道:“兰师兄,之后我想寻个得空的日子,去把他们的坟迁过来。” 明白昭云初心中所思,兰卿晚伸手轻覆了过去,一点点握紧掌中,给予着自己的安慰。 第72章 第72章 醉酒春宵 师兄你不想我么…… 傍晚时分, 后园渐渐陷入昏暗,听到小道上有人靠近凉亭,昭云初徐徐吐着气收了功, 睁眼相看行礼的人,是罗郁。 “宗主, 会客厅里已布置妥当,兰师兄吩咐弟子送药来,请您喝完后快些过去。” “这药兰师兄怎么不自己送?” 昭云初起身携来罗郁手里托着的药碗, 边喝边听人解释,“他随大师兄在迎客,今日参加宴席的, 除门客外, 还有以往与兰氏交好的江湖中人带着礼来,不好怠慢啊!” “这么热闹?” 听罗郁这样一说, 不难想象以兰师兄的性子要应付这种场面心里有多急, 昭云初压了压忍笑上扬的嘴角, 随手捏了块蜜饯往嘴里丢,“走吧,去瞧瞧。” 两人先后脚往院里去,刚过拱门,就看到兰卿晚和兰空辞在厅外与人寒暄,一个问候完又来一个,果真是忙碌得前后脚打转。 “怎么不见顾师兄?” 这种场合顾瞻最能应付, 却不见人影,叫昭云初奇怪,罗郁跟在后头笑答:“灵心长老说要静心休养,今晚不出席了, 顾师兄就亲自备好了吃食送去他的住处,还没回来呢!” “要我说呀,就别留着周延峰了,每次武林大会都憋了一肚子坏水,哪次不闹出十几条人命?都说他是活阎王,留着也是祸害!” 昭云初听着罗郁的话正走过去,就碰上个能聊的,“活阎王”这个称号在前世最终可是送到了自个儿头上的,不想还能被周延峰给抢了先。 听那人在厅门前说得眉飞色舞,昭云初不免来了兴致,稍一偏头朝罗郁使了眼色,“那位贵客是谁?” 罗郁顺着昭云初所指望去,立即附耳提醒,“他就是吕宗主,大儿子以前在武林上败给周延峰险些丧命,和周宗门结了梁子,这次牵制周宗门他出人又出力,是头一个表态愿意帮咱们的。” “哦,那还当真是不能怠慢了。” 话音刚落,就对上兰卿晚回望的目光,见自己来了,他原本有些局促的神情稍缓些许,紧接着转身赶来,“云初,来了怎么不快些进去?客人都快满座了。” “本来是想,可吕宗主说得起劲,不忍坏了你们的兴致,只好先旁听了。” 昭云初低声回了兰卿晚的话,随即朝门前的吕宗主拱手相迎,“晚辈兰御宁久闻吕宗主大名,果真是行事果敢的豪杰!” 吕宗主听昭云初自报大名,神情恍惚了会儿,才感叹地颔首施礼,“兰宗主与令尊的眉眼还真有些相像,方才我被风迷了眼,还以为见到了旧人,真是时光荏苒,少年不复了呦!” 这位吕宗主感慨万千,缓不下激动的情绪,一把拉过昭云初的胳膊,“能诛灭仇敌,重振兰氏,兰宗主也是难得的少年英雄,今晚你我定要豪饮一番!” “吕宗主……” 盛情难却,昭云初正想应下吕宗主,忽然兰卿晚及时从旁打断,面露忧色地瞧了昭云初一眼,目光又朝人转去,勉强扯了扯笑,“他内伤还未调理好,不宜饮酒,还请吕宗主见谅。” “难得欢庆的日子,喝点小酒算什么!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面对兰卿晚阻拦,吕宗主不以为意,朝厅里其他来客喊了声,得了不少附和。 见众人起哄,昭云初却并不应这话,静看他为自己着急忧心的样子,沉默了片刻,才拍过他的肩膀,凑近耳旁笑道:“谢兰师兄为我考虑,但厅里的来客都是帮了兰氏大忙的,我陪着小酌几杯。” …… 夜里,会客厅中喝得酩酊大醉的客人不少,场面闹腾得不行。顾瞻忙前忙后地安排人送些醉倒的先去休息,还要抽空替大师兄挡挡酒,无暇顾及其他。 兰卿晚扶着身边酒劲上头的昭云初,方才好一顿折腾,终于把人从扎堆灌酒的宾客中拖出来,这会儿也管不了许多,先带着昭云初回寝屋休息。 行至回屋的小道上,昭云初软软地搭在兰卿晚身上靠着,醉眸微醺,盈着水光,连带着眼尾都染了几分绮丽,面容比道旁的花还要艳上几分。 被昭云初直勾勾的神情盯了一会儿,兰卿晚有些招架地避开对视的目光,刻意偏过脸埋怨,“还说小酌几杯,看样子都要站不稳了!” “谁说我站不稳了?” 昭云初下巴蹭着他的肩膀哑声辩驳,热气呵在人耳边,刺激得兰卿晚一阵瘙痒,本就发软的耳根愈加绯红了。 “你都喝了那么多……” 兰卿晚话音未落,忽的一阵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时,已被昭云初拦腰抱起。 “云初,你做什么?!” 双脚离地悬空,兰卿晚没想到昭云初敢在外头放肆,一手推在人肩上,另一手慌忙往腰上摸去,着急地扯开圈着自己的胳膊,“别让人瞧见,快放我下来!” 猫一般逗弄的目光落到了兰卿晚脸上,昭云初只管将人往上抛着抱稳些,“我不仅站得稳,抱着兰师兄走得也很稳。” “胡闹!” 眼下四周无人便罢,听自己还要一直这样被抱着走,兰卿晚瞬间臊了,昭云初低头看着他的窘迫的神色忍不住发笑,圈抱在腰际的手用力揉了揉,顺手往下方轻打一下。 猝不及防被人戏弄,兰卿晚霎时屏息僵起,而后攥起拳头就往昭云初身上使。 “好疼……” 只在听到人低叫的刹那,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略微担心地唤了名字。昭云初这儿倒是使性地低哼了声,兰卿晚的力气不小,若真要凭真本事挣脱,自己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他的。 如此,耍些小聪明倒也无妨,于是略带委屈地埋怨,“兰师兄这么使劲打到我心口上,是嫌我内伤还不够重?” “我、我不是有心……” 察觉到他心软了,昭云初坏笑地挑挑眉,大步穿过小道跨进圆拱门,来到了兰卿晚的寝屋所在院落。 院中各角落正站有几名守备的兰氏子弟,见是昭云初抱着兰卿晚回来,吃惊不小,欲要上前,又不敢妄动。 等兰卿晚意识到院里有旁人,再次反抗却又怕伤着昭云初,不敢再过度使力气,只能着急低喊,“别闹了,快松手……” 吃准了他舍不得,昭云初却任他在怀里折腾,单脚踢开了寝屋的门,又回头朝周围的几人瞥了眼,悠悠吩咐:“你们先下去吧,今晚到院外头守着。” “……是。” 这情形看得属实是太刺激了,几名兰氏子弟愣了片刻才赶忙低下头退出院子,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刚继任宗主之位的少年,竟和兰师兄有断袖之癖! 听到昭云初这样的吩咐,本就脸皮薄的兰卿晚挣扎得更厉害了,说什么也不肯再被抱着,昭云初踢门关上的瞬间,一个不稳失了手,又及时捞回挣脱下地的人,蓦地给压到桌上去,将茶具都给挤到了边缘。 “云初,你……” “这段时日你我勤于练功,许久不曾亲热了,你难道不想我吗?” 兰卿晚不知如何回应,撑着双手欲要起身,昭云初已从背后倾覆,抵在耳边一声声低喃,竟像孩子一样撒娇。 埋头蹭着他的肩膀,昭云初闻着发间独属于他的淡淡檀香,抛却了近来的烦心事,悄然松解他的腰带,闭眼往下用力一握,兰卿晚触电似的颤起,从头皮麻到脚底,整个人僵得好似不能动弹。 “阿晚,我今晚一定好好补偿你。” 温热不匀的呼吸落在耳际,兰卿晚的脸颊被染得晕红,神情里愈显慌乱,不由得抿紧双唇撇开脸,有了闪躲的意味。 并不是介意与云初亲近,只是方才被人撞见,又是被压在桌上,实在是难以接受,更重要的是…… “云初,你的内伤还没好全,别这样唔——” 想要强硬起身劝人住手,可昭云初紧着眉眼,突然单手将他的脸扭向自己,从耳垂吻过下颚,最终停在了唇上吮着,像是寻到蜜似的。 忽的一声短促的闷哼,兰卿晚双手瞬间揪紧一角桌布,伴随桌上的茶具不断晃出激烈的响动,不时能听到有茶杯摔落地上的脆音,屋中挣扎渐弱,而交织的喘息声愈发重了。 烛光摇曳,在窗纸上投出桌上久久纠缠的叠影,直至残烛映着身处下方之人被翻过身来,上位者的淡影再次覆压之时,烛光才骤然熄灭,隐匿了屋内升腾的情热。 两人在混沌的欲望中度过漫漫长夜,晨曦透窗,光斑打在了榻前散落着衣物的地上,昭云初被门外家仆们的嘈杂声吵醒,不住皱了皱眉头。 仔细听对话,像是不知该不该叩门,眯着眼缝看清了投进寝屋内的光芒,算着时辰也该起了,便清清嗓子,主动朝外喊:“进来吧。” “是。” 得到了明确吩咐后,外头的家仆们才下安心来停下叽叽喳喳的声音,推门而入。 一连串的动静惊醒了熟睡的兰卿晚,睁眼见着正在披衣的昭云初,那后背胸膛上全是自己留下的挠痕,脑中便轻易回想起了昨夜的放纵,叫他头疼不已。 “宗主,我们是来伺候您洗漱更衣的。” 隔着扇刺绣屏风,家仆的声音传了进来,听得兰卿晚骤然一惊,埋怨地盯向塌边的人。 昭云初却不以为意,见兰卿晚醒了,随即俯下身来,趁着他还迷糊,吻了吻脸颊,映着他面容的眸子里释出笑意,对外交待道:“你们动静小一点,兰师兄累了,要多休息会儿。” 昭云初! 兰卿晚脸上难得出现十分窘迫的神情,又气又恼却拿人无法,最终也只能裹紧被子背过身去,默默期待这些仆人快些离开寝屋。 他的反应似乎在预料之中,替人捋了捋散乱的鬓发,昭云初温和嘱咐:“我要出去一趟,你好生休息,等我回来。” 第73章 第73章 立誓厮守 祠堂立誓伴终身…… 在一间昏暗狭窄的屋子里, 弥散着铁锈混合血腥的气味,透过唯一的小窗口,才有些许阳光射进来, 看清里头的刑具和重重铁锁。 而角落里的凳子上正绑着一个人,头发蓬乱, 满脸污秽,银针刺入各处穴位,四肢被禁锢的铁链磨得露出森森白骨, 已然如地狱爬出的恶鬼般,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周延峰,还不肯说出奸细是谁么?” 昭云初立定于黑屋上方, 褪去了少年稚气, 那种俊美的脸上露出鹰一样锐利的眼神,弹指间又掷出的银针刺入对方左眼, 一瞬引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在屋子里回荡, 骇人得很。 “再不说,就刺瞎你的右眼。” 见昭云初手持第二根针,周延峰仅剩的一只眼睛里露出深深的恐惧,却爆发一阵嘶哑的笑声,“你打的什么算盘我可清楚!偷偷让人把我押进府中拷问,我要是说出奸细是谁,不仅我会死, 我们周氏一族,怕是一个都活不成。” 唾沫参杂着血丝从口中溅出,笑得放肆,似乎在嘲弄昭云初黔驴技穷, 不敢杀自己。 面对周延峰的挑衅,昭云初并未轻易被激怒,如今的周延峰已如蝼蚁,随便一踩小命就没了,如今这样,不过是能耗一时是一时。 笑声愈来愈小,直到最后疼晕了过去,昭云初收回目光往石阶上走,眼尾余光扫向一旁的看守弟子,透着股幽暗的冷意,“从今日起,不准给他吃喝,也不准给他解瘾药,熬到他把嘴撬开为止。” “是,属下遵命。” 随着通往地上的石门响动,光芒渐渐铺洒而来,昭云初眯起眼,脸上紧绷的表情缓缓松弛了些,唇角微扬,对身旁的小纪道:“走,去一趟药房。” 院落里蝉鸣不断,搅得本就心烦意乱的兰卿晚更睡不踏实了,拖着沉沉的身子吃力坐起。 小腹尚有不适,低眼瞥见身上深深浅浅的印子,手臂都被抓出了红痕,昨夜他挣脱不得,整个人被锁在臂弯里,彼此占有着,那般汹涌而蚀骨滋味让自己一次次意乱情迷…… “兰师兄,你起了吗?” 失神了好一会儿,直到罗郁在外头叩门的声音传来,兰卿晚才陡然清醒,匆忙从榻边抓来昭云初临出门前整理出干净的衣物披上,朝外询问,“有何事?” “灵心长老派人来传话,让你尽快去一趟祠堂。” 灵心长老? 兰卿晚微有疑惑,不知一大早有何事要去祠堂,但还是穿戴好衣冠,缓缓起身去开门,“既是灵心长老吩咐,我现下就过去。” 祠堂安置在较为清静的位置,一路上未见着几个人,兰卿晚只遇到些巡视的弟子,但从他们行礼后匆匆避开的目光里,察觉到些微异样。 行至祠堂前,兰卿晚从大门外窥见里头除了灵心长老,还有兰空辞和顾瞻两位师兄,便停下脚步思索了罢,对罗郁道:“他们也许有要事商议,你且在外头寻个阴凉地方等等。” 自打被安排到兰卿晚身边侍奉,罗郁就安心办事,对兰卿晚几乎言听计从,少有议论的时候,这会儿却上前提醒,“兰师兄,我觉得今早这情形有些不对,你可谨慎点。” 兰卿晚听着,迟疑片刻,轻声应了后,就抬脚迈过祠堂门槛,直直朝里头走去。 “见过灵心长老,两位师兄。” 问候了在场的人,兰卿晚停在他们身后的位置,静等下文。 兰空辞看向兰卿晚时,神色略显紧张,又瞧灵心面向牌位闭目沉思,并不作声,试图缓和,朝人提醒道:“灵心长老,兰师弟来了……” “卿晚,跪下!” 灵心一声低喝,截断了兰空辞的话,兰卿晚不明所以,但还是跪了下去。 “你可知错?” 没有任何阐述,突然来了句质问,让兰卿晚面露困惑,怔了片刻,才稍稍抬头,“晚辈不知错在何处,还请长老言明。” “昨晚宗主宿在你屋里的事,已传得沸沸扬扬,你还不知错在何处?” 提及昨夜之事,兰卿晚顿时语塞,本还有些茫然的神情渐显无措,事实如此,他也无从为自己辩解,气氛压抑得紧,只能低下头去,任由灵心训话。 灵心回头,对着兰卿晚一声哀叹,“你父亲是兰氏收养的孩子,前任宗主视他为手足,你怎么对得起他们?” 顾瞻在一旁观望,趁这空档也上前说情,“灵心长老,昨晚大家都喝醉了,难免会有失态之处,往后注意些就是。” “宗主年轻不懂事,卿晚长他四岁,哪能跟着胡闹?” 灵心长老堵了顾瞻的话,见兰卿晚眼底微红,跪在那儿并不吭声,稍稍消了些气,才摇摇头往外去,严肃道:“你在祠堂跪上一个时辰再走,往后与宗主私下就别见了,省得再惹人笑话,丢了兰氏的颜面,等过段时日我再给宗主说门亲事……” “长老!” 听了这话,原本沉默的兰卿晚疏忽抬了抬眼,下意识喊住经过自己面前的灵心,停顿片刻,才俯身朝人叩了下去,干涩的声音略带哽咽,“晚辈知错领罚,但……恕难从命。” 不曾想兰卿晚会是这个态度,灵心一愣,揪紧了眉宇,指着前方的牌位,俯下身去瞧着他,“前任宗主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你难道要害他绝后不可?” “我……” 面前兰氏先辈的牌位,仿佛一团沉云压顶,兰卿晚咬了咬唇,指尖不自觉掐进掌心,因愧疚而洇出泪意。 云初与他结发那晚的记忆从脑中晃过,兰卿晚堪堪垂眼,似下定了决心,低喃出声,“晚辈和云初早有约定,我不能负他。” “你、你们!” 听着兰卿晚的话,灵心回想过往数月的情形,眉头拧得越发紧了,表情也变得难以置信,“你们难道在山林里就已经……” “我和兰师兄在临江镇时就盟誓了。” 灵心还未问完,一声音突兀传来,众人的目光聚去时,昭云初已迈入祠堂大门,大步赶上前来,走到兰卿晚身边,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就用力将人扶起。 “云初……” 惊异于昭云初这时候会赶来,兰卿晚懵然慌措,不知要如何面对,昭云初却一脸坦然,紧揽着他的身子站稳。 “灵心长老,这世上没有人比兰师兄对我更好了,是我执意与他结发定终生,若是要罚,连我一块罚吧。” 昭云初表态得直接,语气坚定,一时竟叫灵心无言以对。 僵持了好一会儿,注意到他护在兰卿晚身上的手,灵心沉重地背过身,只传出一声默叹,便惆怅离去。 “二位师弟。” 兰空辞见灵心长老出了大门,缓缓踱步于前,踌躇着,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打转了会儿,本想劝他们慎重,最终也还是妥协地拍拍兰卿晚的肩膀,“灵心长老一心向着兰氏才会说那些话,等缓过神来就好了,你别往心里去。” 安慰了罢,兰空辞不再停留,朝顾瞻使了个眼色,便一同离开此处,一时间,祠堂里只剩他们二人。 “兰师兄,没事了。” 揽紧身边面露愁色的兰卿晚,昭云初抚上他的脸颊,额头抵了过去,指腹轻拭去眼角的残泪,“都交给我。” “云初……” 似贪恋那手心的温度,兰卿晚单手覆了上去,抬眼望着面前的昭云初,眸光微颤,因灵心长老的话而感到不安,“和我厮守,你便要绝后了,我怕你会后悔。” “我不后悔。” 昭云初抿笑注视着他,想要人彻底安心,随即反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走到牌位前一同跪下,单手举起,三指朝天—— “列祖列宗在上,我昭云初,本名兰御宁,今日立誓,此生与兰卿晚长相厮守,绝不相负,若有违誓,不得善终。” 说得掷地有声,誓言回荡在祠堂里,一字一句叫兰卿晚听得清楚,他看着昭云初俯身叩拜又起,一时竟晃了神。 “兰师兄这下可安心了?” 昭云初凑近瞧他,见人眉心渐的舒展,于是伸手托了他站起来。 早已察觉到他腿脚站不太稳,只是方才有人在场不便说,这会儿才附耳安慰,“昨夜弄疼你了,我早上去药房寻到膏药,回去给你抹上。” 突来的亲昵耳语让兰卿晚红了脸,不等他躲开,昭云初一个转身,直接将自己背了起来。 “……云初!” 双腿骤然离地,兰卿晚一声低呼,因失重而下意识扒住昭云初的肩膀,“这是在祠堂,不可胡闹!” “我刚刚才立了誓,这不得给祖宗们看看!” 昭云初才不管他的话,背着人就往外走,好在路上没遇到什么人,至于经过院子时撞见几位守备的师弟,已经了然地背过身去不看了。 直到迈入屋中,昭云初才把人轻放于榻上坐好,掏出药瓶正打算给他上药,发现兰卿晚直直盯着自己,不禁笑起,“兰师兄又怎么了?” “云初,长老若是往后真给你说亲……” 兰卿晚没心思与人调笑,倒是真为灵心的话感到烦恼,蓦地拢起昭云初的双手,包裹进掌心里,郑重道:“你不许答应。” “我连见都不见!” 第74章 第74章 一室旖旎 晨间云雨双尽欢…… 室内的屏风上映着初阳投下的点点光斑, 几缕熏香浮向上头雅致的兰花绣纹,遮掩了屏风后卧榻休憩的人影。 昭云初已然醒了好一会儿,正侧卧着静静凝视抱着自己熟睡的兰卿晚, 不自觉摸了他微蹙的眉心。 这几日夜夜都是如此,若说心如止水是不可能的, 只是碍于兰卿晚身体不适,并没有勉强他,忍着躁动老老实实做个枕边君子。 忽而兰卿晚的眼皮微动, 像是被昭云初的抚摸所打搅,蹭了蹭脑袋,转而抖着眼睫睁开。 “你什么时候醒的?” 睡眼惺忪, 他朝人挨近了些, 眼神迷离,询问的声音略有沙哑,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兰师兄抱得这样紧, 我怎么睡得着?” 昭云初直勾勾盯着他的脸, 语气撩人,吻上前时,默默伸手往纤瘦的后背摸去,划至尾椎处蓦地用力,激得兰卿晚浑身一颤,“云初……” “我检查过,你身上已没事了。” 昭云初不给人推拒的机会, 搂上他的腰压紧,叫他察觉自己忍得有多辛苦,“我这几夜这么悉心照顾,坐怀不乱, 兰师兄不赏我一回?” 嘴上讨乖,手却不安分地伸进被窝,兰卿晚仅剩的困意顿时消散,慌乱中抓住他的手,“大早上的,别胡闹!” 昭云初凭他拿门规劝阻,突然一个翻身坐起,反扣着他的双手举过头顶,将人牢牢困住,“兰师兄掌管兰氏赏罚之权,大可以惩治我……” 温热的气息卷袭贴来,兰卿晚尚未缓过神,又蹬脚用力一撑,惹得他猝然绷紧,才得逞地调笑补充,“用驭夫术。” “云初你——” 挣脱不得,于帷帐内几番折腾,兰卿晚只能十指死死掐进软枕里忍耐,昭云初盯着他动情的姿态,眸光越发暗下,勾唇低笑,“师弟受教了。” “云初……” 吻得投入,面露酡红的兰卿晚一声声唤着人,从唇齿间挤出的声音被撞得破碎,忽的外门被叩响,两人骤然一惊。 昭云初及时伸手捂住他的嘴,低低“嘘”了声,提醒他静下来,才掀开帷帐朝外探去。 “什么事?” 眉头蹙下,昭云初很不满此时被人打搅。 “大师兄命人来报,晌午前会外出归来,有事想找宗主商议。” 听着小纪在门外传报的消息,暗自松了口气,低下头看到兰卿晚攥紧自己衣服不敢轻举妄动,昭云初眉眼一挑,不住浮出笑意,缓缓俯身,对外头吩咐道:“让顾师兄设宴,晌午我为他接风洗尘。” “是。” 丝丝吐息喷洒颊边,昭云初故意吮起那熟红的耳廓,惹得他欲躲,直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兰卿晚使力挣动拉开捂在嘴上的手。 “云初,大师兄匆忙赶回,也许是有急事。” 他半张着唇,唇畔泛着薄薄水光,如此动人之色,昭云初忍不住地喉结滚动,瞬间贴了过去。 兰卿晚的手不住推阻,可昭云初却依旧我行我素,等他耗尽了腔中的空气,才意犹未尽地回应,“大师兄舟车劳顿,有什么事午宴上一并商议,倒是现在,只求阿晚替我解燃眉之急。” 眸底雾起,一张脸惑人无比,兰卿晚失神地松了手,昭云初陡然一动,惹得他偏头咬住一缕散发,十指再次攥紧了人开敞的衣襟,难耐地仰起头。 如此轻易地就被撩拨,兰卿晚恍惚了许久,仿佛什么也看不到了,唯一能感知的只有昭云初,满满占据着自己的一切,放任自身在帷帐内意识飘然沉浮,而昭云初愈加狂乱而放肆,直到最后,终于溃散了他所有的理智。 日近晌午,兰卿晚疲软地靠在昭云初的怀里,被人轻揉着仍在微微抽搐的腹部。 “为什么、要那样欺负我?” 喘了好一会儿,兰卿晚双手有气无力地环上昭云初的腰,质问的声音因哽咽而含糊不清,听得人怜悯。 “没欺负,疼你呢。” 伸手拭去他眼角残泪,昭云初撩开额边的湿发吻了吻,“看着你那副样子,我停不下来。” 撩开帷帐一角,见日头愈盛,估摸着时辰将近,昭云初低声安抚,“兰师兄多躺会儿吧,午宴我去就行。” 兰卿晚听罢,迟疑着没有回应,昭云初知他不安心,又道:“有何事我回来同你说。” …… 午宴设在后园里,这一带四面环水,不易遭人窃听。 昭云初前来时,灵心长老和顾瞻已经到了,正和兰空辞说着话。 “宗主,兰师弟呢?” 见他是一人前来,兰空辞行了礼便问,昭云初引他们入座,只简单应付着,“兰师兄累了,我让他多休息会儿。” 说得含蓄,可昭云初满面春风的神情,却是掩不住的,灵心自觉不堪入耳,不由别过脸去,兰空辞杵在原地一时没接上话,还是顾瞻提醒才先坐下。 “大师兄回来得这么急,究竟有何要事?” 昭云初入座后直接问起,兰空辞也就不再耽搁,陈述着路上听来的传闻,“前两日我外出走访寻药石,听说了关于宗主在临江镇养伤时,曾打伤百姓夺取赈灾粮之事,江湖上传得绘声绘色,不知真假,因此特地赶回相告。” 夺取赈灾粮? 昭云初神色微敛,思绪追溯到那时打残的一窝地头蛇,还曾为此事与兰师兄发生过争执来着。 “确有此事,那帮人是镇上的地头蛇,平日祸害的人不少,又当街强抢他人的赈灾粮,于是我把他们打残了,将赈灾粮给了灾民。” 昭云初并不否认,灵心仔细听着,察觉出了其中蹊跷,“就事论事,宗主伤人情有可原,但为何单就在这几日突然传于江湖?且传闻有失偏颇,倒像是专门冲着宗主来的。” “正是此理。” 兰空辞跟着回应,继续深究可疑之处,“我赶去临江镇走访,当地百姓的说法也与宗主所言相差无几,但流言就揪着宗主伤人行径不放,避重就轻,甚是古怪。” “你们的意思是,有人想害我?” 对于传闻,昭云初并不十分意外,前世他身上也同样有各种各样的流言,能做这些事的一定是长期在暗中监视自己的人。 心中早就猜疑此人也许就是给周同寅泄密的内奸,但还没有证据,他还不能下定论。 “传播流言之人,也许是想趁宗主现在根基未稳,除之而后快,这样一来,兰氏的名声恐怕也……” 灵心捋起胡须思衬着,与兰空辞对视一眼,随即望向昭云初,“宗主收押周宗门亲眷时,可曾有遗漏?” 这一问,昭云初目光转向一旁随行的小纪,后者看懂昭云初眼色,领会地答复:“周宗门里的子弟门客全数关押牢中,其余亲眷包括家仆丫鬟在内扣在屋里,一个不少。” “那还会有谁呢?” 灵心百思不得其解,兰空辞一旁摇了摇头,“放任流言肆意传播可不行,周宗门那儿还是由我亲自去查吧,周宗门在江湖多年根基,一定与他们有关。” 看他们如此忧心,昭云初也暗自划算,若是有兰空辞守在周宗门那儿,至少不会让奸细有机会和里头的人勾结上,给自己多争取一些查内奸的时日也好。 这样想着,于是昭云初并不反对,顺意地点了点头,“那就辛苦大师兄了,打算何时启程呢?” “午后我就动身。” “这么急?” 此前一直沉默的顾瞻突然开口,朝着兰空辞挽留,“大师兄刚回来,何不休息一晚,明日再去?” “事关宗主和兰氏,我怎可贪懒?” 兰空辞并不听顾瞻劝,只拍拍顾瞻的手,而后举杯盏朝昭云初敬去。 已有了决定,顾瞻也不好再劝什么,等兰空辞敬完了酒,又不解地问向昭云初,“既然宗主怀疑是周宗门的人动了手脚,为何不除之而后快?还要费这么多心思。” “周宗门的人不少,杀了子弟门客也罢,但亲眷老幼还有数十个,若全都除了,我和兰氏,都要为江湖中人所不容。” 昭云初当即驳回了顾瞻的提议,杀人的做法他前世就试过了,只会给人逮住更多机会向兰氏泼脏水,最后真就是白的也会被说成黑的。 “宗主所虑甚是。” 灵心端坐着,目光向远处眺去,不禁感慨,“周同寅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们兰氏绝非歹毒之辈,那些亲眷手无缚鸡之力,杀了也只会为江湖人诟病指摘。” 顾瞻听他们如此想法,神情渐的暗淡,显出几分失落,兰空辞默默注视着,似理解地搭手过去拍了肩膀,“阿瞻,顾师叔在天之灵,更想看到的定是兰氏重振,而不是为了报仇而把兰氏置于口舌之中。” “顾师兄。” 昭云初唤了人,他在一旁也关注良久,知晓顾涵为兰氏牺牲了性命,还在临死前护了兰师兄,若是不顾及顾瞻的想法,怕也难以给憎恨周宗门的子弟一个交待,于是给予承诺—— “等抓出散播留言的人后,关押在牢里的人,我一个不留,全部由你执行。” 第75章 第75章 合婚庚帖 合婚贴上共提名…… “那周氏的亲眷老小, 宗主打算如何处置?” 顾瞻得了昭云初的承诺,继续追问,见昭云初神色有所犹豫, 灵心率先提出建议,“周宗门已倒, 那些亲眷自然不宜继续留在景安城内,不如另寻他出安置,让他们远离江湖人士, 往后派人盯着,别出乱子就是。” “长老的主意不错,此事就交由顾师兄处理吧。” 与周同寅承诺在先, 也未保兰氏名声, 昭云初的确想留他们一命,灵心之言正中下怀, 于是看向顾瞻, “你同大师兄一同去景安城, 等查完,若无参与散播流言,就立即送他们离开。” 未料到是这般结果,顾瞻先是一怔,在兰空辞的低唤下,才醒了神,勉强点头扯了个笑, 举杯相敬,“谨遵宗主吩咐。” …… 午后昭云初回来时,兰卿晚已经起了,沐浴后一袭素雅长袍安坐于案几前, 靠着软枕,正神情专注地整理着,檀香缭绕,木架上饰一株兰花,景如画卷,格外赏心悦目。 听到些微动静,兰卿晚抬眼一撩,见是昭云初,随即放下手里的信,轻声询问,“怎么去这么久,是有什么要紧事?” 听出语气里的担心,昭云初近前坐下,察觉到他腰似还泛酸,便轻揽过去揉一揉,“大师兄告知临江镇上我曾出手惩治地头蛇的事被人翻出来,成了江湖传言。” 提起旧事,兰卿晚神情微敛,世间事难以黑白分明,当初因此事险些与云初分道扬镳,又联想起前世兰氏因各种流言声名狼藉,不由得收紧了手心,“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揪起这件事?” “灵心长老和大师兄也觉得蹊跷,猜测是周家的人在挑事,大师兄为此已经去景安城,追查幕后主使,若此事与周氏亲眷老小无关,顾师兄会送他们离开。” 昭云初握上他的手抚着,蹭在他的额边宽慰,“目前也只是些流言,没事的兰师兄,别担心。” 一番亲昵,兰卿晚稍缓了心神,昭云初无意间瞟到案几上的信封,“这是什么?” “是外出办差的弟子来报,兰氏势力范围内,有一山头被匪徒占据多年,需要人手去剿匪。” 兰卿晚反手取来信纸递向身边的人,道出自己的想法,“云初,我想明早带二十人,动身前去相助。” “你要亲自去?” 正看着信,意外于他的心思,昭云初有些不情愿地蹙了眉头,“安排其他弟子带人去不行么?要不我陪你去?” “宗门刚刚重振,年长的弟子都各有任务,年幼的历练不足,剿匪不易,不可让他们涉险。你身为宗主更不能轻易离开,若有急事或变故,难道要大家找不到人?” 兰卿晚按下昭云初的心思,指了指摊在桌上的地形图,“此处地形险要,待我研究好攻破的法子,至多半个月就回来。” 清楚他的性子,昭云初也不能强留,无奈叹息着,瞥了眼地形图,“让小纪陪你去吧,他办事稳重,能帮帮你。” “不用了,你内伤还没好全,不能没有人照料,罗郁机敏,有他陪同足以。” 兰卿晚拒绝了昭云初从身边调人,惦记着内伤之事,伸手过去摸在胸口的位置,不放心地道:“一定要按时服药,千万别再强行运功了。” “好,都听你的。” 昭云初覆上他的手握起,似想起了什么,蓦地收回环在人腰上的手,转而从怀里探去,“在出发前,给你看样东西!” “看什……” 昭云初不等他问完,已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印有双鱼图案的朱色红纸,内芯单印一个“囍”字,整整四折六面,叫兰卿晚神情一颤,脸颊渐的染了绯色。 看出他眼底流露出的讶然,明显知道这是什么,却迟迟没有后续,昭云初不住笑起,携来他的手接住这份红纸,“想着给兰师兄一个惊喜,这份合婚庚帖,可还喜欢?” 兰卿晚摊开细细瞧着里头的字,阅览之后,目光停在末尾出神时,昭云初提了笔来拉人握住,“我的名字已经在上面,就差兰师兄的。” 顺意地握了笔,兰卿晚在“昭云初”三字旁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停笔放置,又后知后觉皱了皱眉,随即问起,“为什么不写你原本的名字?” “不都一样?难道我不叫兰御宁,你就不喜欢了?” 昭云初调侃着他,又拿起合婚庚帖一面面欣赏,兰卿晚面露犹豫,缓缓摇头浅笑,“我只是觉得,用兰御宁那个名字,更正式一些。” “我倒觉得昭云初这个名字用着更习惯。” 昭云初答着,忽而注意到合婚庚帖的边角处有不妥,朝外喊了声,就把小纪给叫进来,“这帖子边角太薄,长久保管只怕会有所破损,你让人再镶个边。” 小纪接来合婚庚帖,稍有些惊讶,眼神在二人间扫了扫,惹得兰卿晚不自觉偏开脸去,但小纪也很快收敛了表情,正色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 灰暗而潮湿的砖石上淌着浓稠的血迹,隐约能闻到一股腐烂的恶臭,昭云初冷眼看着在地上蠕动的人影,脸色愈发沉了,“他还不肯供出奸细?” “是,这些日子我们能用的办法都用了,晕过去就施针扎醒,只保他留着口气,但还是一无所获。” 听小纪一旁禀告,昭云初眉目间不由浮出怒意,又道:“其他人呢?周同寅身边的护卫有没有吐出点什么?” “他们当中倒是有怕死的,受不住刑就求饶,但好像的确没见过奸细。” 昭云初听着,用力磨了磨牙根,眼下拿周延峰束手无措,再这么耗下去,指不定那奸细又会暗中作什么妖,若是像前世那样…… 走出地牢,昭云初蓦地握拳锤向铁栏,闭上眼,咬牙掩饰自己心底悄然升起的恐慌。 “不好了,宗主!” 一名守门弟子的呼喊声突然惊动四周,昭云初烦躁地皱起眉,回头见人跑得匆忙,喘得有些接不上气,只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顾师兄昨日押送周家亲眷离开景安城,夜里就在山林遭遇一群蒙面人刺杀,弟子们被惊醒打退了蒙面人,但周氏死了几个孩子和女眷。” 什么? 心一紧,昭云初思绪骤然崩起,立马上前几步,紧张相问,“顾师兄有没有受伤?” “顾师兄为保护门中弟子,手臂被划了一道伤,但无大碍,现在正带着剩余的周氏亲眷改送另一处地方安顿,详细情况已在信中禀明。” 来报的弟子递上信纸,抹了把汗,又补上一句,“被杀死的女眷和小孩顾师兄已让人送回宗门,停放在偏院里,问宗主该安葬何处。” 听说死者被运回,昭云初突然意识到什么,大步朝外奔走,“我先去看看。” 偏院的一角守着十名弟子,昭云初听着他们将遇刺的情形阐明,与信中所述无异,他蹲于两名女眷面前仔细检查,见她们脖颈上都是勒痕,已然察觉出古怪。 “宗主,大伙儿都觉着这事是周氏遗留在外的旁支干的,咱们要不要彻查,把他们都搜捕出来?” 小纪在旁询问着,昭云初却摇了摇头,检查完其他死者脖子上的勒痕,迟疑着,推测道:“若是周氏的人,大可直接用刀剑杀死,但那群蒙面人却用绳子勒死,且极力避免与兰氏子弟交手。” “宗主的意思是……” 小纪见昭云初面露凝重,像是看出了什么猫腻,正想追问,他已给死者盖了白布回去,起身往一旁的石凳上坐,揉起眉心想把思绪清一清,“他们像是在掩盖招式,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如果是周氏的人,不是有些欲盖弥彰了么?” 顿了顿,昭云初仍是无法下定论,随即抬头看向其中一名运送死者回来的弟子,“你带路,我要去看看事发的地方。” “那这些人,要葬于何处?” 小纪一问,昭云初瞥向停放地上的尸体,思索片刻,略感疲惫地道:“葬入周氏的祖坟,记得找个师傅诵经超度,别给江湖人落下话柄。” “是。” 赶了小半日路程,昭云初一行人才抵达遇刺的山林,环顾四周,岩石灌木之多,的确容易藏身。 “小纪,带人四处搜一搜,看看能不能翻出些线索。” 下令后,昭云初踏至他们昨夜休息的那块空地,不由疑惑,“顾师兄向来谨慎,怎么会选择在这一带冒险搭帐篷过夜?” “顾师兄是看大家困倦,山路也不好走,才停留于此,谁知会遇上刺客。” 带路的弟子一句回应,昭云初还未多言,就见小纪和几个弟子在远处聚拢,神情各异,像是发现了什么。 “小纪,怎么了?” 昭云初一喊,小纪匆匆赶来,掏出掌心里的一枚私人印章递过去,“宗主,有弟子在灌木丛里找到这个。” 昭云初一探,伸手接来瞧着上面的刻字,蓦地瞳孔一缩,目光错愕地怔在了原地—— “昭宗门?!” 第76章 第76章 事故频出 流言蜚语剪不断…… “宗主自幼在昭宗门长大, 昭宗门里的弟子何苦要和您对着干?” 行走在下山的路上,小纪对此事尚存疑虑,追在昭云初身后, “莫不是有人要栽赃陷害,挑拨宗主和昭宗门的关系?” 何苦要对着干? 脑中晃过当年的遭遇, 昭云初听着这话只觉讽刺,一声冷笑,却没打算旧事重提。 “昭宗门两年前就被灭了, 只有十几名弟子散落江湖各处,没什么势力,如此挑拨又有什么意义?” 他就事论事地分析, 并不认同小纪的想法, 不自觉加快下山的脚步,“派人去查访昭宗门子弟的踪迹, 一旦找到, 都给我带回来, 我亲自审问。” “是……” 小纪迟疑地承命,仍觉有不妥,再次问道:“宗主,昭宗主毕竟对您有养育之恩,对于他的门徒,在事情查清楚些,是否给予礼遇?” 知道小纪的顾虑, 昭云初只得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情绪,“你看着应付吧。”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他走出路口就要上马, 随意往前方眺去,才意识到此处离临江镇不远。 “小纪,把事安排下去,随我去一趟临江镇郊外。” “宗主为何突然要去那儿?” 昭云初目光落在那个方向,似在思索着什么,只道:“有件事要办。” 临近黄昏,郊外后山的墓林渐的暗下,余晖洒在座座墓碑上,映出上头的名字,只叫人觉着有些扎眼。 脚踏山泥,昭云初一步步走到洪掌柜的坟前,蹲下身去,伸手拂去碑上的尘土。 “路上不舒服要记得吃药,到了景安城就托封平安信回来,不要一人行动,若是实在找不到公子……” “我会找回兰师兄的。” “无论怎样,都要回来,你毕竟是兰宗主唯一的孩子……” “知道了,等我们回来。” 曾经道别的话语悄然忆起,一路追溯至石山相见,洪掌柜替自己挡箭身亡的画面晃过,他顷刻间垂眼,陷入了沉思。 “宗主……” 小纪从未见过昭云初流露出那样的神情,挫败而无力,跟上前几步瞧了眼洪掌柜和伙计的墓碑,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沉默了半晌,昭云初终于重新站起,低沉开口,“掌柜和伙计都是为兰氏而死,吩咐下去,择个良辰吉日迁进兰氏祖坟,我要他们世世代代受兰氏子弟的供奉。” 小纪领会了他的意思,恭敬地朝墓碑行上一礼,道:“请宗主放心,属下一定会将此事办妥。” “……真的是你?!” 山坡上远远传来一声惊呼,瞬间聚拢了所有人的目光,昭云初偏头一探,竟是吴教头。 “你是何人?不得对宗主无礼!” 两名随从交叉双臂将人挡在山坡上,小纪也正想过去阻拦,昭云初见状伸手拦下,紧接大声吩咐:“吴教头是故人,不必拦着。” 得了命令,两名随从听话地缩回手臂,吴教头瞧这情形,缓了缓神,才呵笑着上前,食指朝人点了点,拿他打趣,“你如今派头不小啊!” “许久不见,吴教头别来无恙。” 昭云初抱拳一礼,见吴教头手里拎了个篮子,觉着有些奇怪,“这天色已晚,你这时候提个篮子来做什么?” “近来南清那小子遭了事情,受到惊吓,大夫说采这草药回去熬来喝能安神,我就去山上采了些。” 吴教头掀了篮子上的布,让他瞧了瞧,见的确是安神所用,昭云初不禁困惑,“宁南清遇到什么麻烦?” “十日前南清去同窗家里玩得晚了些回家,半道遇上几名蒙面歹徒,所幸我带人前去接他遇上了才没把他掳走。” 将布一点点遮好,吴教头叹了气,神情里渐显担忧,“起初我以为是哪里来的人贩子,但七日前又有蒙面人趁夜翻墙进镖局抓南清,好在有兄弟起夜瞧见及时喊人,若是人贩子又怎会如此冒险?但他一个小孩,又能得罪谁?” “竟有这等事?” 昭云初听着也觉蹊跷,瞄了眼他手里的篮子,摇了摇头,“总吃药可不是长久之计,不然,让我先带他到宗门去,如何?” “这……会不会太叨扰了?” 没想到昭云初会有这样的提议,意外之余,吴教头犹豫着道:“我听顾公子说,宗门重振,有许多事要忙。” 顾公子? 昭云初稍有颔首,眼角微眯,不确定地追问,“你说的可是顾瞻?你们见过?” “是叫顾瞻,他前些日子带了好些礼物来拜访,说是答谢之前对你们两位师弟的照顾,怎么,你不知晓?” 昭云初听人答得肯定,回头朝人凝上一眼,小纪领会其意,低眼思索了罢,转而回复,“半个月前,顾师兄外出亲自采购弟子们的生活所需,有些东西的确需要到临江镇码头去取。” “是么?” 听着解释,昭云初思索着半月以前,自己的心思主要放在审问内奸的事上,倒是忽略了旁的。 “此事是我的疏忽,本该由我亲自登门致谢,好在顾师兄考虑得周全。” 顿了顿,昭云初搭上吴教头的肩膀,定了方才所论之事,“宁老板对我有救命之恩,他临终将小儿子托付于我照顾,既然宁南清在镇上待得不安稳,我还是派人接他去宗门休养一段时日,等精神好些了再说吧。” …… 后园中一片宁静,昭云初于凉亭里入定调息,无人敢上前打搅,只听得见热水煮沸的声响。 待他深吐着气,缓缓收功后,小纪才捧着信鸽上前,“宗主,兰公子的来信。” 瞥眼瞧着那只白鸽,昭云初自知是兰卿晚的回信,便一把抓了来取下绑在爪子上的细木筒子,絮叨着抱怨,“说好只去半月,这都一个多月了,总是拿信来哄人。” “匪徒势力盘踞多处山头,要连根拔起也不是易事,兰公子心里定也是惦念宗主的。” 小纪晓得他并非真的生气,提着兰卿晚顺顺心也就罢了,沏着茶从旁宽慰道:“兰公子上次来信不是说处理得差不多了,这次定是要回来吧?” “哼!还要六七日……” 昭云初将信纸卷做一团丢到案几上,携来一杯热茶品着,不禁翻了个白眼,“兰师兄若是再不回来,我亲自赶过去,看看是什么土匪那么难杀!” “若是一鼓作气全杀光倒也简单些,放把火把山寨子围着烧了,或是在他们常年喝水的河里投毒,就能了了这桩事,但兰公子先礼后兵,也是顾及兰氏和宗主的名声。” 小纪替他将桌上的东西收好,余光瞥见沿着石子路朝这儿来的宁南清,不免感慨地叹息一声,“宁家的小公子在这儿住上好几日了,我按宗主吩咐暗中查访,却也没打听出他得罪过什么人,不知要抓他的歹徒究竟什么来头,恐怕他得在宗门里长住,才能保他平安了。” “大哥哥!” 话音刚落,宁南清已抱着盒糕点奔进凉亭,乐呵地把盒子打开放了案几上,“这是我逛街买的藕花糕,又糯又甜,大哥哥配着茶尝尝!” “你倒有心,逛个街还给我带点心回来。” 昭云初承情地捏了块来尝,仔细瞧着面前的小少年,“瞧你气色好多了,现在可还睡得安稳?” “嗯,大哥哥送的熏香能安神,这儿又到处都有人守卫,我现在已经不做噩梦了。” 宁南清捧着小纪斟好的一杯茶来喝,顿了顿,又低下头叹了口气,小纪笑着道:“小小年纪有什么可愁的?若是有烦心的就说给宗主听。” “这儿什么都好,就是我有些想念临江镇上的人。” “宁南清……” 昭云初忽然喊了一声,踌躇片刻,还是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蒙面歹徒还没抓到,你不能回去,既然你父亲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我,你可愿留在宗门里做我的徒弟?” “大哥哥、要、要收我做徒弟?!” 没料想他会有这打算,宁南清重复着话,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怎么?当我们宗主的徒弟,还委屈你了?” 小纪一旁调侃着,惹得宁南清有些着急,忙放下茶杯解释,“大哥哥愿意是看得起我,可我、我一点底子都没有……昨日我想摘颗果子来吃,树太高了够不着,有个年纪比我还小的弟子路过,脚一蹬就窜上去帮我摘下来了。” “轻功是靠长久练的,你今年十三岁,也不算太晚。” 昭云初起身来扳了扳宁南清的肩膀,掂量了会儿,才道:“身子骨弱,更要练武,你倒也不必与门中弟子比,只当强身健体,若是再遇上歹徒,也能过上两招。” 听得他一番劝说,宁南清也渐渐动了心,闪了闪眼睛,再次问去,“大哥哥,当真要收我?” “这还能有假?”小纪被宁南清这话给逗笑了,拍了脑门提醒,“傻小子还不快磕头认师父!” “不急。”昭云初伸手一挡,对小纪道:“午饭前召集门中弟子到祠堂外院,让宁南清正式行拜师礼,别委屈了他。” “好,属下这就去安排……” “宗主,有急报!” 小纪刚接了昭云初的话,一贴身随从就风风火火赶来通传,“有两名昭宗门弟子死于城郊乡野,一众人等怀疑是宗主之令,正堵在门口要讨个说法!” 第77章 第77章 临死招供 吐口真凶难辨清…… “杀了人脖子一缩就没事了?天理何在啊!” “让昭云初出来!” 一群人堵在大门前的石阶上情绪激动地嚷嚷着, 出来加强守备的兰氏子弟看到停放地上的尸体,个个眉头紧皱,与昭宗门的人对峙的气氛紧张无比, 仿佛随时都可能拔剑相向,爆发更大的冲突。 “我们兰氏的宗主岂是你们想见就见的?还直呼宗主曾经的名讳, 未免太无礼了!” “他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杀了我们昭宗门的弟子,脸都不要了,我们还管什么礼!” “你们说宗主杀了昭宗门的人, 可有证据?” 刀剑出鞘声不断,眼看双方就要打起来,小纪突然高声一喝, 惊动了门前的两拨人, 还没来得及回头,一股内力冲来, 就将门前兰氏子弟手中的剑猛然打回鞘中。 昭云初纵身跃至门前, 嘈杂的声音瞬间静了下来, 兰氏子弟纷纷恭敬行礼。 内功甚是强劲,被外溢的尾风波及,昭宗门的人被迫退开了些。 “哼!我当你是缩头乌龟,不敢出……” 为首的是昭宗门里年长些的弟子昭陆德,瞧见来人是昭云初,对上目光刹那噎了口,神情紧张地瞥向身后的师弟们, 只能强装镇定,冷哼一声,回头继续嘲讽。 “我当是什么金贵人物的排场,原来是曾经在昭宗门里扫地的小子, 就算改头换面,还是尽干些见不得人的事!” “昭陆德,让你的人把剑收回去。” 昭云初无意理会来人的挑衅,若是像前世那般为了逞一时之快,把昭陆德这帮人当场打死,只会让兰氏招惹更多是非。 “你说收就收?” 昭陆德并不听劝,上前几步拿剑晃了晃,不惧面前一排兰氏子弟,大喝道:“要证据是吧?师弟们,把人押上来!” 大手一挥,阶下的人群里很快让出条道,将被捆了手脚的人拖至阶上一扔,稳不住地滚到昭云初跟前,因受了鞭打,那人浑身是伤,拖了一地的血痕。 “出事前几日就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跟踪我们,昨日总算逮住了一个,仔细瞧瞧你的走狗,他都承认了是奉你的命令!” 昭陆德嚷嚷着,昭云初定睛一看,那人果真是在小纪手底下干活的,下意识向身旁瞥去,小纪也是满脸震惊。 “你污蔑!我没杀人……” 地上的人挣扎着跪起,拼着一口气争辩,又急急朝昭云初跪去,“宗主,我得到的命令是追查昭宗门子弟的下落,因有交待不得伤人,我们找到人正想赶回来禀报,昭宗门就有两人莫名其妙地死了,和我一起的几位师兄为护我丧了命,只剩了我。” 昭云初听着人说完经过,神色未动,只沉声吩咐,“小纪,让人先带他下去治伤。” 小纪看着人伤痕累累,本就看得按耐不住想上前,得了准允,立马过去帮人松绑,昭陆德只管在那儿对着众人煽风点火,“大家瞧见没有?昭云初包庇兰氏的人作恶,看来这兰氏也不见得有江湖上的名声那般……啊——” 话未说完,只听“轰”的一声,昭陆德突然就被凌厉的掌风打下阶上,猛吐了血,连带着周围的弟子也震荡倒地。 昭云初的神情陡然变冷,犀利的目光朝下扫去,锁定一刻,昭陆德就像被盯着的活猎,一动不敢动,生怕他真一怒之下要了人命去。 “昭宗门的人命是命,兰氏的人命就不是?不想死就给我滚,等我查明真相再同你一并算账!” 昭云初的目光着实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蓦地又抬脚往前一步,昭陆德吓得不住往后挪了挪,被身边的师弟们扶起,才虚虚地喘上口气,颤巍巍地指向昭云初,“你、你等着!” 说罢,就捂紧胸口,带着一伙人匆匆离去。 “宗主,为何不扣下他们追查周氏亲眷的死因?” 小纪一旁问着,昭云初紧蹙起眉摇了摇头,“眼下昭宗门也死了人,没有证据,贸然扣留他们,只怕江湖上又要传出什么流言来。” …… 周家祠堂里,宁南清叩头行完拜师礼,昭云初接来奉上的清茶,小饮了一口,便对着后头的众人大声道:“从今日起,宁南清就是我的弟子,诸位的师侄,往后还请对他关照些。” 说罢,小纪先在一旁俯身行礼,“谨遵宗主之命,恭贺宗主喜得爱徒!” 随之而来的,是祠堂外的一众子弟跟着行礼重复道贺,声声响彻屋宇,让宁南清听得有些怯场,昭云初拍了拍后背,领人一同迈出祠堂,侧身交待,“从今日午后起,你就跟着年纪小的师叔们一起习武,先把底子练扎实,等我腾出空来,就亲自教你兰氏剑法。” 宁南清被他拍了脑袋,不住笑起,学着他们的姿势俯身下去行礼,“谨遵师命,弟子一定用心练武!” 这边正说着话,突然有一弟子匆忙穿过走廊赶至身前,“禀报宗主,周家有个护卫不知中了什么毒吐了黑血,快撑不住了,他说知道些宗主想弄清楚的事,只求保命,还请您尽快过去!” 听闻此事,在场听到的人原本放松的神色骤然收敛了,昭云初凝着目光朝人望去,还未多问其它,一直沉默在旁的顾瞻上前提醒,“既是快撑不住了,我让药房的老药师随宗主赶去救治,这儿我会料理清楚。” …… “你们是怎么把守的,怎么会让毒药混进地牢的?” “有人敢投毒,就一定是有隐秘的法子,定不会让人察觉。” 赶往地牢的路上,小纪训了报信的底子一句,昭云初喊住了人只管继续赶路,小纪跟着有些按耐不住地激动起来,“投毒之事属下会去查,不过前前后后审了快两个月,终于有人愿意吐口,这样一来,宗主的燃眉之急便可解了!” 说着话,通往地牢的石门一开,昭云初侧过身,让小纪带药师走前先赶下阶去。 关押审讯的地方分为两处,周同寅的那些贴身护卫在地牢通道右侧的石屋,而周延峰单独关押在左侧石屋。 等随后下到地牢通道时,昭云初停下步子,下意识往周延峰所在的方向瞥了眼,“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不说半个字,再这样下去,怕是要么戒了药瘾,要么就熬不住了。” 听着弟子回复,昭云初若有所思地眯了眯,“骨头还挺硬。” 不过片刻,眸光里复杂的情绪眨眼隐去,昭云初转而往右侧去,进到房门,见到药师正专心施针入穴欲要将人扎醒,他大步迈前朝小纪询问:“这人现在能说话了吗?” “老药师塞了颗凝血丹,防止毒素扩散过快,暂时还能顶住一口气。” 小纪捡过沾了毒血发黑的试毒银针给昭云初看,附耳解释,“但慢毒早已深入骨血,怕是难救,他意识不清,宗主先坐着等会儿吧。” 说着,挥手命人搬来木椅,昭云初仔细瞧了那人半天,时不时抽动眼皮,却不见睁眼,也只好先走到边上坐着,叮嘱道:“听闻药师在府上待了近十年,从前顾师叔颇为信赖,还请你拿出看家本领来,此人断不能死。” 老药师像是极为紧张,闷不吭声,手上动作微抖,猛地抽针,只听一声岔了气的急喘,那人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昭云初当即从椅子上起身赶上前,“醒了?!” “水、水……” 确认这护卫有了意识,昭云初一瞬掀高眼皮,目不转睛地盯着,急急抬手拍过身边的小纪催促,“快,给他喂水!” 小纪见此情形,匆忙赶去找水给人喂进去,昭云初仔细瞧这护卫睁开的眼睛,确认是醒了,等不及地单手扣住护卫脖子,迫使人抬起头来,沉声喝道:“我们有办法替你解毒救命,只要你把内奸是谁说出来!” “内奸我没看见过脸,他就来找过周宗主两次……每次都是头戴黑纱斗笠遮脸,身着宽松灰袍,难以辨清面目身形,又极少说话,都是进书房后闭了门才和宗主密谈,我守在外头,是半句也听不到……” 这护卫说的话有气无力,断断续续,昭云初勉强耐心听完,不自觉冷下目光,对这番回答极不满意,他冷哼一声,“想清楚了,这话不足以救你的命。” “我真不知道是谁……” 护卫摇着头,声音越说越虚,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瞬间睁大了眼睛看向昭云初,“对了!有次周宗主和他谈完话走出来,又简单说了几句话,听声音不老,许是近三十岁左右的人,看身形,我觉着像是、是……” “像是谁?快把名字说出来!” 护卫的声音愈来愈小,眼看又要昏过去,昭云初一把摇上肩膀,想要听到答案,一旁小纪见状也着急地又去倒了碗水来。 等那人吐出最后的气音,昭云初刹那瞳孔一缩,怀疑自己听错了,想要人再说一次,可护卫突然浑身抽搐,双手挣动着铁索“铛铛”作响,接着发出嘶哑而尖锐的惨叫声。 昭云初猝不及防被惊得往后退了个踉跄,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七窍流血,因难以忍受痛苦而咬舌自尽! 第78章 第78章 疑云诡谲 何子音辞行暗示 小纪赶上前去定住穴位想要阻止, 可等探过鼻息,终究晚了一步,“宗主, 他断气了。” “……这到底是什么毒?” 昭云初见着护卫七窍流血的惨死之状,一时竟懵得没有头绪, 眼珠动了动,目光凝向惊魂未定的老药师,“能查出来吗?” “此乃特制的慢毒, 平日少剂量地用便难以察觉,光凭毒血难以分辨,要想查清是中哪种毒, 就得知道毒是怎么进地牢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饮食。” 老药师拿起布巾缓缓擦拭手上沾染的黑血,虚虚回应他, “除非严审碰过饮食的人, 或许能问出点什么。” “这不妥!” 小纪立马反驳了老药师的话, 对昭云初进言,“从买菜做饭到送到牢房给看守的弟子,经手之人不少,若都抓来细查,只怕兰氏人心惶惶,难以齐心。” 昭云初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头疼地闭了眼, 揉起眉心,思索良久,忽而想到什么,“其他护卫呢?他们定也中了慢毒, 现在发作了吗?” “他们好些受不住刑,先前没挨住就死了,还有些醒的关在隔间里,但都说没有见过内奸相貌,恐怕和这个护卫知道的差不多。” 小纪一五一十细细禀报,昭云初听罢,心里已有了主意,“马上去找几个画师来,让护卫把所见的内奸身形说给画师,画出正面背面,又或是侧面都行!” “那是不是留老药师在这儿?若之后有撑不住的,也好派上用场。” 小纪考虑到方才突发的情形,想得周全,昭云初默认地点头,正要迈出门去,老药师忽的喊住人,奉出一支药瓶,“宗主,老朽多年来只知行医配药,方才的情形看得惶恐,要他们多撑片刻,只需服下凝血丸即可,还请宗主准许老朽先离开此处。” 昭云初接来药瓶端详了番,又瞧了眼面露冷汗的老药师,随手将东西抛给小纪,“让药师受惊了,既如此就先回去休息吧,有事再让人去传你。” 小纪办事稳妥,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三位画师就来到了地牢中,面对一排受过严刑的护卫,却丝毫没有畏惧之色,昭云初靠在椅子上,目光来回打量着几人,谨慎地问向小纪,“可靠吗?” “平时有找人的差事都是让他们作画的,和我一样跟了灵心长老多年,请宗主放心。” 小纪交待了罢,昭云初随即挥手,示意他们开始,几人也就不再耽搁,抓紧摊开作画工具,开始根据那些护卫的供词开始描绘。 暑热难消,唯有满是绿荫之处清凉,此刻后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流水淌过几块滑石,微晃的水面映出了隐在假山后的两道身影。 老药师对面前的人详尽地牢中发生之事后,恭敬地俯下身去,“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做了,宗主什么都没问出来,还请放过让老朽的家人,让我们尽快离开月泽城吧。” 老药师低头恳求着,立于假山后的人不由得笑了笑,并未打算继续强行留人的意思,“我们既有言在先,自然已护送了你家人离城,后门处备好了马车和盘缠,车夫已经在那儿等着。” 顿了顿,那人闲庭信步地往小道离去,只留了轻飘飘一句—— “你过去吧,很快就可以和他们团聚了。” …… 地牢里不断传出痛苦的嘶吼声,如野兽扑食般骇人,刑具散乱,满地狼藉,一群护卫先后躺倒在血泊中似泥鳅一样挣扎扭动,口吐白沫,死状各异,叫人看得恶心到想作呕。 昭云初站在高处望下去,眉头拧作一团,百思不得其解,护在身前的小纪忍着恶心攥着药瓶锤了锤胸口,眼珠一转,忽的叫他意识到什么。 “这里头还有药吗?” 这一问,让小纪有些摸不着头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药瓶,才摇出些响动,“还剩两三颗。” “拿给灵心长老看看,得出结果立马来回我。” 昭云初附耳嘱咐了罢,等小纪奔出去,才收回凝视的目光,转而看向散乱桌面的画作…… 都知道昭云初时常在后园凉亭里休憩,这一带周围少有人行,只怕打搅。 对着一幅幅被挂起的画作,虽有一些沾了血污,还是能看个大概。 昭云初负手踱步于前,细观图上相差无几的身形描绘,不由想起那护卫临死前念出的名字,虽有几分相似,但到底不确定是否自己听岔了。 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能光凭着濒死者胡乱攀扯就下定论,保不齐还会让真正的内奸钻了空子,继续在暗地里使坏。 “扑通——” 一声投石响动,湖面微微荡开水纹,昭云初回头一瞥,只见了位坐于车撵上的人停在小道上。 “许久未见,在下本不想打搅,瞧宗主愁眉紧锁,不知能否分忧?” “……何子音?!” 故人相见,叫昭云初惊异之余,回想当初石山经历,不由疑惑,赶着步子上前,“你怎么会在这儿?” “唉!当初周同寅的手下在镇上抓人,我恰巧被小厮推去码头盯货,不在酒馆里,未受牵连,狼狈躲了几日,等他们人都撤走才回去,之后亏吴教头他们照顾,熬到兰氏重振,方被顾少主派人接进宗门。” 说话间,何子音已被人推着车撵进了凉亭,昭云初挥手让人退下,又顺着这话问,“那为何这段时日都不曾见到你?” “在下是无用之人,同以往一样少有外出,多半在屋舍里静养。” 何子音锤了锤早已无了知觉的腿,摇头叹息着,抬手接来昭云初沏来的一杯清茶,对上他探寻的目光,“今日出来,主要是听闻有几桩杀人案子给宗门带来风波,所以特来探望宗主。” “哦?” 昭云初眉尾微抖,看向何子音的目光蓦地凝滞,正色一问,“有何高见?洗耳恭听。” “宗主一回来就开始查内奸之事,在下若猜得无错,宗主大概早怀疑有奸细作祟了。” 何子音说得直接,顿了顿,看昭云初并不否认,于是接着道:“那宗主不妨仔细想想,从哪些事变得不对劲开始,都有哪些人参与其中,或是知晓内情?尤其是近来的事虽如乱麻,但抽丝剥茧,最不希望宗主稳坐宗门的,都有什么人。” “何子音。” 昭云初忽然低唤了一声,眼中笑意稍沉,有些许警告的意味,“你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一旦传出去,你在宗门里可就不一定待得安稳了。” “此乃在下肺腑之言,只为报宗主当初救命之恩,何况……” 话未说完,昭云初耐心等待下文,何子音饮过清茶,缓缓道:“何况在下,正打算求宗主派人护送我离开宗门,返回临江镇。” “这儿不愁吃穿,你一个人在那儿怎么生存?” 面对昭云初的疑问,何子音神色显露几分无奈,“在下已经在镇上待惯了,在这儿成了无所事事的闲人反倒不自在。高凌芳虽不在,但按他的配方酿酒,酒馆子还有些熟客买账,雇几个人也是能经营的。” 听着解释,昭云初低头斟茶,似乎在回忆些什么,静默了良久都不曾抬头,“去吧,得空了,我再去找你讨杯酒吃。” 说的是玩笑话,却听得出语气里的压抑,何子音得到首肯,拱手恭敬一礼,“谢宗主成全。” 目送人坐在车撵上远去,见小纪匆匆赶来,昭云初闭了闭眼,断了往日在镇上的回忆,问询起要事,“灵心长老怎么说?” “瓶中药物非凝血丹,而是活血丸。此效、能致使护卫更快毒发。” 听到小纪的回禀时,昭云初心里已有了些数,神色还算镇定地托起茶杯,“去把药师带来吧,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 “宗主……” 抬头睨着小纪一脸慌措的神态,昭云初疲累地催促,“又怎么了?” “我方才已带人去找,可他不在药房,已在后门处……被勒死了。” 手上一松,茶杯险些摔落,抖了些许热茶出来,昭云初也没心思顾及洒到衣上,一把掷了杯子到桌案,扭头注视着画作上的身形背影,眼底渐渐显出了怒意。 这一晚的书房灯火彻夜未熄,何子音的话在脑中作响,昭云初思索着过往的桩桩件件,在纸上不断罗列出新的名字,最终,圈出集中出现的那一个,停笔之时,杀意浮动。 “小纪,准备一下,我要动身去景安城……” 昭云初刚起身,还未吩咐完,就听到外头的人奔至门前,“宗主,大师兄连夜命人快马加鞭赶来报信。” 小纪赶忙接来密信递上,等昭云初拆了信封阅览,脸色越发难看。 “宗主,怎么了?” 昭云初随手一丢信纸扔去,单手捂上额头,熬红的眼沉沉闭上。 大师兄看守的周宗门子弟,已全数中毒身亡。 躲在暗处的内奸,几乎是每一次都快自己一步,打得他措手不及…… 既如此,也不妨自己先下手为强了。 “小纪,秘密传令让大师兄即刻回来,我有事找他,此事不可惊动任何人!” 第79章 第79章 误害同门 大师兄命丧水牢…… 透过窗缝往外眺望, 院中光景已被朦胧雨雾遮蔽,连跪在青砖石板上的一群弟子,他们的面容也变得越发模糊, 连夜的阴雨仿佛已将周遭的一切都洗褪成了暗色。 “宗主,这些弟子都是从小跟着大公子的, 再这样下去怕是不好。” 书房里的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闷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昭云初像是没听到小纪的话, 闭眼聆听廊下的雨声,直到点香燃尽,他抬眼瞥向窗外, 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案上的画作, 隐隐有了焦躁的意味,似在等待着什么的发生。 终于, 院中响起踩雨的脚步声, 有人听闻了消息赶来, 昭云初抬眼对上来人的目光。 “宗主,你怎么能把大师兄关入水牢?” 顾瞻少有如此仓惶的时候,进门连礼数都忘了,直到被小纪拦在桌案前,才缓了缓神,“我一时着急失了分寸,请宗主见谅。” “顾师兄, 那些护卫临死前曾吐口,大师兄是内奸,我身为宗主,不得不严查。” 昭云初并不在意顾瞻有没有在自己面前失态, 仿佛顾瞻和这些弟子们的反应本就在预料之中。 “仅凭他们一面之词……” “就算此事暂无定论,周宗门子弟是大师兄自荐去监守审查的,突然全部中毒身亡,也是他监管不力所致,他难辞其咎。” 不等顾瞻说完,昭云初直接打断,不再给人说情的机会,朝小纪使了个眼色,后者领会地侧过身去,“若大公子真有冤屈,宗主查明定会还他清白,顾公子还是先请回吧。” “宗主……” 顾瞻杵在原地不肯离去,还欲再劝上一劝,被小纪伸手抵过,才不得不作罢,被半推半拉地请了出去。 待把人送出院门,小纪返回书房,才凑近回话,“顾公子好像还不愿就此罢休,属下方才盯了一会儿,他已经往灵心长老的住处去了。” 顾瞻会去找灵心长老当救兵,已是预料中的事,昭云初低垂着眉眼,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后,低声轻语道:“由他去吧,此事不闹大,也查不出个究竟。” “对了!宗主,您之前吩咐我去找您师父月前辈的下落,已经有些眉目了。” 小纪一言,引得昭云初抬头,紧着神色追问,“师父她人在哪儿?” “她近来在景安城走动,但行踪飘忽不定,咱们的人问遍了城里的客栈,也没查访到她的落脚处。” 交待得清楚,小纪也疑惑不已,“按理说,她应该知道您当上宗主了,您又四处留痕迹找她,可怎么就是不露面呢?” 这一点昭云初也想不通,思索无果,便摇了摇头,闭眼捏起眉心,“你让人接着找吧,若是见了,千万不可怠慢,就说我请她到宗门里长住。” “属下一早就交待下去了,宗主放心。” 待他应了声后,小纪缓步退下,书房里再次沉寂下去,唯有昭云初一人,疲惫地倚靠软座上。 随着院里跪的人越来越多,宗门里的气氛也变得愈加微妙,最后甚至连顾瞻也跟着来跪了。 但好歹是停雨了,否则这些弟子身子骨再好,也恐有受不住的。 到了夜里,小纪眼看他们还不打算走,心也跟着悬了起来,时不时往窗外瞄上几眼,晃得烛光也忽明忽暗。 昭云初因收到了兰卿晚的来信,问的也是大师兄被关一事,他正提笔想着要如何回信,刚挪了个光线好的位置,小纪就心不在焉地退过来,直把茶杯磕碰倒了,水即刻浸到纸上。 “你若是在屋里待不住,就跟他们一道去。” 昭云初有些不耐地揉了纸扔开,小纪忙回过神来要处理,“属下该死……” 可不等他伸手收拾,院外传来一声急报,看守水牢的弟子慌慌张张地奔走赶来。 不等进屋,就腿软得跌到了门外石阶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里还含着哭腔,“宗、宗主……大师兄他、他……自伤五脏,已经没气了!” 兰空辞,死了。 消息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院落里安静无比。 笔陡然滑落桌案,昭云初顾不得其他,拨开小纪赶至门前,借着廊中的烛火,看清了院中众人脸上复杂的情绪,而顾瞻跪坐在一边,目光空洞得有些可怖。 昭云初低头看向跌在石阶上的弟子,垂在两侧的手已攥得死紧,忽的紧皱眉头,不可置信地揪了人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大师兄他……” 这弟子本就被此事吓得不清,被他这么一吼,更是差点咬了舌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大师兄自尽了。” “……你现在满意了?” 身侧突然有人开口,昭云初随即扭头望去,顾瞻仍旧跪在原地,却能明显感觉到嘴角在发抖,望着昭云初的目光里颤着明显的水痕,顺着颊旁直直滑落下来。 “好一个昭云初……真是好极了!” 顾瞻撑着膝盖站起身,因跪得过久而不稳地颠了颠脚,受到莫大的刺激,难得喊了他全名,颤巍巍地朝人指过去,“这就是我爹和兰氏子弟拼了命也要效忠的兰宗主。” “顾公子,不可这般对宗主说话。” 眼看顾瞻就要怼上前,小纪匆忙拦在中间将人挡下,连带着那些守卫都迅速集中过来,随时打算镇压有可能出现的混乱。 “这二十年来大师兄为兰氏殚精竭虑,听闻你还活着,大师兄说就是折了他的寿也要保你平安,无论周家的人怎么要挟拷问,愣是咬牙一个字都没说。” 顾瞻无视身边围上的守卫,硬是抵着小纪的阻拦一步一步走向昭云初,情绪已然失控,执着要他给个说法,“你说,大师兄他怎么可能是奸细?!” “顾师兄,你和大师兄从小感情就好,我能理解你替他鸣不平,但是……” 昭云初见顾瞻如此激动,索性将挡在身前的小纪一把拉开,经了这一会儿,思绪稍有平复,当务之急就是要有足够的理由稳住众人—— “若大师兄是内奸,畏罪自尽不值一提,若不是,也要怪真正的内奸害了他!” 这一番言语,堵得顾瞻愣在当场,再说不出话来,院里的声音也静了些许,可昭云初并未作罢,反扣起顾瞻的手腕,“我们师兄弟自相残杀,只会让奸细坐收渔翁之利,诸位师兄若真为大师兄好,就该与我齐心协力把内奸之事查明白。” 到底事发突然,弟子们举棋不定,顾瞻也全然无了心思再与他争辩,用力挥开昭云初的手,缓缓退着步子,在家仆的搀扶下,低低喃道:“大师兄已死,说什么都晚了,还请宗主准许我将大师兄的遗体带出来安置,他应该、也不想一直待在水牢里。” 越往下说,顾瞻声音越梗塞微弱,昭云初不再开口,只是扬了手,等守卫们默默让开一条道,他便转身回了书房。 周围又渐渐静下来,仿佛刚才的斥责和喧闹,都只是一场幻觉,可也仅仅是最后是安宁。 昭云初单手扶在窗前的花架旁,眸子里映着那一株兰花,深深吐了气,松弛下来的背影,仿佛卸下一层厚重的疲惫。 “宗主,要不要让兰公子赶回来?” 小纪瞧他脸色有些差,于是斟了杯茶上前,昭云初只抬手虚虚挡下,闭眼倚在窗旁,“你先退下吧,我静一静。” 话音刚落,窗外蹿过一阵冷风,刮灭了房中的灯盏,忽的闪过一道剑光,昭云初瞬间警觉,推开小纪一掌打向身后。 茶杯在混乱中摔地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小纪后知后觉撑着桌案站稳。 眼下一片昏暗,只能借着月光依稀看到房中打斗一处的两道影子,出招极快,一时难分上下。 “你是什么人?竟敢夜闯兰宗门!” 来人招招致命,身手灵敏,昭云初应付得有些吃力,一个腾空闪避,运起内功旋飞踢过,那人双臂交叉相抵,被逼退角落锁住了喉咙,又一剑刺去,昭云初掌中及时续满内力阻遏。 “别动,否则我拧断你的脖子。” 昭云初进一步掐紧来者的喉咙,经过方才交手,虽对方蒙着面纱,他也大致猜出这是个女人。 “宗主小心,这时候来刺杀,没准她就是那个奸细!” 小纪赶到边上,虽这女刺客已暂时被压制,但剑指昭云初,还是叫人担忧不小。 “说!你是什么来头?” 眼前的人命都被攥在自己手里,可似乎一点也不畏惧,昭云初杀心已起,连带着掌上的力道一点点加重。 “昭云初,我真后悔救了你。” 黑暗中突然一声哑涩的女音传来,听得他忽的手上微抖,生怕自己辨错了人。 “为什么要杀周家的孩子?他们也能威胁到你?” 突来一声质问,昭云初眸光颤起,手上缓缓松了些力气,却还是保持压制的姿态不敢松懈,只怕一不留神,自己就枉死在她剑下。 沉默了许久,昭云初满是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开口确认道—— “你是……师父?” 第80章 第80章 师弟跪下 兰师兄命我跪下 “我没你这个徒弟!” 趁他分心, 来人扬剑上挑,一剑划伤昭云初的胳膊,逼退他的攻势, 与此同时,打斗的动静已引来门外守卫的弟子们, 那人刚翻跃而出,就被利剑层层挡回。 昭云初眼疾手快,从背后一掌重击, 以浑厚的内力将人打向门边,廊下烛火照映门前,面纱脱落地面一刻, 让人看清了那张满含悲愤的脸。 月雁秋从来是笑走江湖, 无羁无绊,自在潇洒, 此时, 却是欲语先泪, 抹去唇角的吐出的血渍,苦笑着嘲讽,“我自以为救了你收作徒弟,就能让周兰两家的恩怨就此了结,终究是我太傻,低估了你的仇恨和野心,你根本放不下。” “周家的孩子不是我让人杀的!” 昭云初着急辩白, 口中下意识呢喃了声“师父”,似在渴望得到她的信任,可血跪石山的记忆晃过脑中,蓦地眸光一冷, 眼中的卑屈顷刻被怒意所掩盖。 “何况周同寅害我兰氏灭门,又在石山上那般折辱我,当时的场景你明明亲眼所见,就算周家死几个老弱妇孺,又算得了什么?” 越是回想心绪就越是难以平复,注意到她还想动手,昭云初一把掐上她的脖子,见月雁秋咬牙扭了头去不肯作声,霎时意识到什么,目光试探地盯着她。 “师父素来不问江湖恩怨,这次却对周家的人如此袒护,甚至不惜冒险来刺杀我,难道,是和周宗门有什么渊源?” 当初只知月雁秋从周同寅手中救下自己,但细细想来,石山上周宗门人手众多,她只身一人,又如何能轻易带走他和宁南清? “宗主,先把她用铁链捆起来再审吧,当心她再使暗招……” “住口!” 昭云初喝住身旁的小纪,一手仍死死辖制着月雁秋,神色阴霾瘆人,仿如压抑着一场风暴。 僵持许久,见月雁秋不再挣脱,昭云初目光一点点沉下,忽然松手退开一步,惊得她愣了神,小纪也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就要拔剑上前。 昭云初一把按住,紧锁着月雁秋的目光,“师父,你救过我,我可以不杀你。” “如今你已是赢家,若坚持要杀那些亲眷和孩子,还是连我一同杀了吧,否则,我也不想苟活世上。” 月雁秋扶着门板摇了摇头,低垂的眼中透着懊悔,“我原本只是打算引开周家的探子,让你静心养伤,却不成想,竟害了整个宗门!” 她的话听得人云里雾里,昭云初一瞬蹙眉,心底隐隐有了答案,迟疑地眯起眼睛,想要探寻她话中的含义。 “二十年前,我冒险将你从山中抱出来,托付给昭宗主抚养,到底是我做错了吗?” 提及自己的身世,昭云初微微颔首,对上她彷徨的神情,他不知究竟,满脸的惊愕与茫然,微张着口,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面对跌坐门边欲要自刎的月雁秋,他一脚撂开她的佩剑,转而拎着她的胳膊将人扯起来,低吼诘问,“师父是周宗门的人吧?既是仇家,做什么又要几次三番地救我?良心不安?还是显得你慈悲?” 问得急切,月雁秋却冷笑着,目光飘散无神,“我幼年大病一场,是你父亲医好了我,我救你只当报恩了,却不曾想,你半点不像你父亲……” “周家的亲眷和孩子不是我让人杀的,信不信由你。” 昭云初再一次解释,似也被搅得心上疲惫,挥手命门外的弟子们都退至两侧,“除了那几个死了的,其他人都已被秘密送到乡下,你随时可以去见他们。” “你真放我走?” 月雁秋靠在门上勉强站好,湿红的眼底闪过流光,“不怕我再找机会杀了你?” “武林大会将至,你若想杀,我定只身应战。” 昭云初不再看她,方才运功过急,心口已隐隐作痛,他缓缓背过身去往里走,渐渐没在黑暗当中,谁也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听道—— “只当我从不认识你,也从未认过师父。” 随后,一本避魔清心咒抛至她的脚边。 …… 次日清晨,祠堂外已跪满一众兰氏子弟和门客,皆着素服,而祠堂内停放着兰空辞的遗体,用以白布覆盖,灵心长老站在边上沉默已久,脸色严肃,难掩愤怒。 而顾瞻,一直跪守在那遗体旁,握着兰空辞的一只手,脸上有眼泪淌过的痕迹,神色呆滞地垂望着。 “怪我没有听你的劝,以为宗主自有思量,竟不想他会如此狠绝。” 灵心长叹一声,伸手搭上顾瞻的肩膀,“忙了一晚上,又跪了一个时辰,先起来歇息会儿吧。”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顾瞻并没有起身,只稍稍抬眼,望向灵心,“弟子想将大师兄风光大葬,还请长老出门主持,不叫大师兄死得冤枉,又走得凄凉。” “好,此事……” “丧事不许大办!” 灵心刚要答应,昭云初的声音便从外门传来,一时间,祠堂内外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门外。 待昭云初直直走到兰空辞的遗体前,既不拜也不上香,顾瞻难以置信地看着,隐忍不得,出声质问:“宗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师兄人都没了,你就不能让他安息……” “大师兄是死了,是不是奸细尚且不论,但监管不力以致周家子弟中毒身亡,是事实。” 昭云初打断顾瞻的话,并不打算就此让步,态度坚决地道:“若是在这种时候风光大葬,只怕是,难以服众。” “简直胡说!我还以为你会细查清楚还他清白,当真是看错你了!” 灵心听得有些气短,连呛了几声,才虚虚抬了手指向外边跪着的弟子们,“外边都是主动来跪空辞的,二十年来他护了多少兰氏子弟,又怎么会是奸细?你服的是哪门子的众?!” “大师兄!” 面对灵心的指责,昭云初刚想反驳,远远的呼唤声突然响起,门外赶来那熟悉的身影,奔至祠堂。 昭云初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兰卿晚见到摆放地上的遗体,声音一抖,便直接闷声跪了下去。 “兰师兄……” 兰卿晚连夜赶回,一路风尘仆仆,满身疲惫,昭云初听他跪得用力,下意识走过去,兰卿晚却目视前方,喝道:“你也跪下!” 这一喝,使得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昭云初并不愿跪下,眸光微颤地凝视着他。 见人不为所动,兰卿晚稍稍偏头对上昭云初的目光,怔怔地望着,跪下的这一会儿,他的眼底已泛红湿起,微喘的气息里含了哽咽,再次冲人低喝,“跪下!” 兰卿晚从前少有同自己这般说话的时候,向来都是温和的,可现在的语气里有了命令的意味,昭云初不由得紧抿起唇咬下,不过僵持片刻,还是顺意地朝兰空辞的遗体跪了下去。 “我的信中让你等我赶回来再商议,为何不听劝?” 他哑着声问,拖着微抖的尾音,听得昭云初皱起眉头,无奈移开视线,才道:“兰师兄别管了,我自有道理。”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道理?” 兰卿晚还来不及问出口,灵心已听不下去,怒喝上前,“空辞的父亲自小被你爷爷收养,他打出生就在兰氏,有什么理由会当奸细?” 说得激动,见昭云初脸上半点悔恨之意都没有,灵心更是气急,“兰氏怎么会出了像你这样的子孙?今日我便要替你父亲,好好惩戒你,以正视听!” 这话一出,兰卿晚紧张抬头,瞧着灵心朝身边弟子伸手,“拿龙骨杖来,我亲自打他百下!” “灵心长老……” 听到要用家传的龙骨杖,兰卿晚慌得呼吸一滞,欲要起身劝阻,昭云初已快他一步站起,一把挡开弟子奉上的龙骨杖,转而迈至大门前。 手上的扳指在日光下泛起润滑的光泽,炎火纹样象征着兰氏宗主的权威,此刻在众人面前亮出,昭云初面色坦然,锐利的目光朝外扫过一圈,透着不可忤逆的肃杀之感,毫无畏惧地宣告—— “我乃名正言顺的兰氏宗主,历尽千辛万苦才恢复武功,与大家一起诛灭仇敌,重振兰氏,就算是灵心长老,也没有资格动我。” “你……我与你父亲同辈,有你爷爷赠的龙骨杖,如何动你不得?” 看灵心长老气得有些站不稳,兰卿晚抬手就要扶上去,跪在身旁的顾瞻凝着大师兄的尸体,带泪的目光沉静得有些可怕,低声喃喃着,“里里外外的人都看着,等灵心长老打,定会下重手,或是宗主不领罚,他们在祠堂里闹起来,更是要成为宗门笑话,还不如……” “还不如什么?” 兰卿晚本就已心慌意乱,为着他们的争执而担忧,听到顾瞻之言,不由得偏过来追问。 顾瞻却抿唇摇了摇头,朝面前的人冷笑一声,似在嘲讽他做不到,而后才收敛了眉宇,缓缓低下头去,微启唇口—— “还不如,兰师兄自己出手,宗主定不反抗。” 80-90 第81章 第81章 杖责师弟 祠堂杖打昭云初 要他杖打云初?! 兰卿晚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来, 眉尾一颤,在讶然中沉默地转向门边,注视着那逆光下伫立的背影。 眸光晃动着, 他轻摇了头向人解释,“大师兄自尽不是云初的本意, 他不会不顾及宗门的。” 顾瞻低哼一声,对他的回答像是早已预料,颓丧跪坐在旁, “好些命案都和他有关,事到如今大师兄都死了,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兰师弟就这么偏袒, 任由他继续我行我素, 毁掉兰氏?” 毁掉兰氏…… 脑中晃过前世葬身火场的画面,兰宗门再次覆灭, 那吐血气绝的少年与门前的身影渐渐重合, 兰卿晚蓦地喉间一紧。 他下意识想要唤云初, 就在出神的当口,门前的光线忽的被挡,等反应过来时,灵心执着龙骨杖就要挥下,昭云初直接上手抓去,眼看是想夺下龙骨杖! “你……放肆!” 灵心被昭云初这一举动给惊了,气得竖眉怒喝, 连带着小纪和周围弟子们都吓得不敢上前阻止,昭云初却紧攥龙骨杖一端,冷着一张脸睨着灵心长老,大有动武夺杖之势。 “云初!” 兰卿晚急呼出声, 匆忙赶上前,挡了两人对峙的视线,“你先认个错……” 见他来劝,昭云初倏忽抬眼,不住皱起眉头,语气里略显焦躁,“兰师兄,我之后再和你解释,你先别管了!” 说着就要把人推开,兰卿晚本就担心他冲动,听到这话,当真是稳不住了,一把扯住昭云初的胳膊,“我怎么能不管?你非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罢休么!” 两句话质问得重,兰卿晚显然是生了气,昭云初被晃得愣了片刻,可一察觉抓着龙骨杖另一端的灵心暗中发力,便立即回神。 被扒住的胳膊猛地抬起,兰卿晚猝不及防被人推向一侧,晃眼就见昭云初打中灵心长老一掌,两人就此过招,却谁也不肯松开龙骨杖。 “快住手!” 兰卿晚见他们愈打愈烈,快步闪到两人中间,着急回挡下昭云初的一招,用力抓住杖身中部,“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险些伤到兰卿晚,昭云初眉头一拧,僵持在那儿,对上他慌乱的神情,“对也好,错也罢,时至今日,谁又能罚得了我?” “云初……” 一瞬颤了眼睛,兰卿晚怔怔望着人,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祠堂点的檀香本为宁神,此刻却静不了任何人的心,兰卿晚站在那儿,握在龙骨杖上的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 他僵了许久,终于,他再等待不下去,喉间紧涩得发疼,以至于开口时含着一丝细微的颤音―― “若是由我来惩戒,你……领不领罚?” 话音入耳,一瞬眨眼缩了瞳孔,昭云初一动不动,震惊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怀疑听到的是自己的幻觉。 可兰卿晚神色紧绷,握着龙骨杖的力道一点点加重,明显方才不是幻听。 猝然间,心口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痛觉急速蹿过喉咙,只觉哽得难受,眼底泛起微红,像是不甘,隐隐透着受伤的委屈。 但自尊不允许自己此刻服软,唇被咬得发白,昭云初轻撇过脸,错开彼此的视线,兰卿晚捕捉到他流露的情绪,张了张口,似想说些什么。 可龙骨杖一端悄然松开,看到人在面前跪下一刻,兰卿晚下意识退了半步,意外昭云初真的情愿,领自己的罚。 “卿晚……” 灵心在旁忍不住轻喊了一声,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似乎并不想勉强他亲自动手。 兰卿晚凝着昭云初的背影,犹豫地抿起唇,可当目光触及到大师兄的尸体,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是我没管束好云初,才会让他铸下大错,就让我来执行吧?” 攥紧手里的龙骨杖,直到灵心松手,兰卿晚的眸光渐沉,最终还是打了下去…… 杖身落在昭云初的背上,一次又一次,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回荡在祠堂中,可昭云初哪怕嘴角咬出了血,满脸冷汗,也硬是没吭一声。 只望向前方的牌位,拳头掐着掌心,直到四十下后,背脊那处的衣料渗出斑斑血迹,才跪不稳地往前伏倒,双手撑到了地上。 “云初!” 兰卿晚本就绷紧了思绪,昭云初倒下刹那,他呼吸一滞,当即弃了龙骨杖,俯身扶去。 “卿晚……” 灵心长老紧张地瞧着兰卿晚托起昭云初在怀里,不禁蹙下眉头,刚想要说些什么,他已护起人抢先求情。 “云初是该受罚,但他内伤还未好全,经不起百下重罚,何况他还是老宗主唯一的儿子,请长老念他是初犯,从轻处置。” 兰卿晚低眼见昭云初喘息得吃力,心疼地替人抹去唇上的血渍和额角的湿汗,抱紧了些,深恐灵心不肯作罢,又忙抬头道:“若是还要罚,就让我替他担着。” “属下也愿替宗主受罚!” 小纪眼见昭云初的确遭罪难捱,也和一众贴身护卫跪了下去。 恰在此时,听闻昭云初受罚的宁南清也赶进祠堂来,担心地往兰卿晚怀里探了眼,匆匆拉着灵心的胳膊跪下,“长老,让我替师父受罚吧!” “你们一个个的,还嫌不够乱吗?” 灵心瞧着一群人围上来跪自己,一脸头疼地背过身去,似在纠结,好一会儿,才挥袖迈出去,留了最后的处置—— “把宗主关到水牢里去思过,为空辞抄满三十遍心经再出来,追查内奸的事,都暂由顾瞻处理,卿晚从旁协助。” …… 地牢过道十分昏暗,石门挪开时,夜风吹进,嵌在两侧石墙的灯托上,微弱的烛光被吹得不断忽闪。 一人轻步而入,延伸到尽头的冰冷墙面随之泛起涟漪般的光影,这儿仿如虚无空间,静得诡异而压抑。 “云初?” 兰卿晚停在铁栏前,探着目光寻到水牢里的身影,传来的声音一如平日那样温润平和,让人心安。 昭云初半垂着头,鬓角的头发微乱地散在肩上,背上的血迹已干涸,在离铁栏两步之远的角落里颓丧地靠坐着,处于光所能映照之外,整个人都浸在水牢的阴影里,叫他看得痛心。 听到唤声,他眼皮稍稍抬起,侧身朝外瞥去,兰卿晚孑然一身立于铁栏之外的烛光下,仍是那般偏偏出尘,出神了似的,静默了好一会儿都不曾说话。 昭云初就这样静看着他,记得这一世刚醒来时,也是在这水牢,他们第一次相见,只是那时候,是自己来救兰卿晚。 觉着烛光扎眼,冥冥之中,仿佛他们两人正处于黑白对立之境一般,好似无论谁先朝对方迈出哪怕一步,都将走向灭亡的宿命。 “云初,我配了药。” 兰卿晚不适应被这样疏离的眼神盯着,再次开口时,已从袖中掏出药瓶,尝试着同人对话,“你坐过来些,我帮你抹上。” 他一言,昭云初才回过神,抖去脑中的无端思绪,却依旧不动。 见人如此,知是心里有气,兰卿晚默叹一声,只得伸长胳膊进去,勉强够着了昭云初的袖尾,又差点给挣脱了去,于是抓得更紧了些,“别和我怄火了,治伤要紧。” 昭云初扯不开人,有些烦躁地偏了脸去,却拗不过兰卿晚,默默地往铁栏处挪动,松了松腰带。 等把上衣褪下大半,后背露出好几处龙骨杖打出的青紫瘀伤,破皮处凝着血,兰卿晚眼皮猛地一跳,被这些伤痕刺了眼。 指上沾着药膏抹上去时,冰凉的触感碰到血瘀,昭云初本能往回一缩,发出微弱的吸气声,惹得兰卿晚的手都跟着抖了抖。 “很疼?” 他紧张问着,昭云初偏头瞄了一眼,看到他忐忑不安的神情,终于闷闷地吭声,“你怎么不再狠狠心多打上几十下?打死了,我就不会疼了。” “别胡说!” 兰卿晚脱口而出的低喝有些急,后知后觉语气重了,懊恼地垂下眼去,沉沉叹了声,“气话归气话,别咒自己。” 昭云初背对着人,却从他话里听出了一丝凝噎,晓得他听不得这个,便不再吭声。 兰卿晚瞧他不再故意呛话了,才继续帮人抹药,一同说起白日里的事,“你不该冲动朝灵心长老动手,既为宗主,兰氏重振不久就在祠堂闹成这样,叫门中弟子人心涣散,传出江湖,也损了宗门的名声与威望。” 昭云初闭眼听着,许是疼得难受,也许是没几多精力再辩,并没有反驳的意思,任兰卿晚在身后絮叨,劝着往后收些脾气。 终于等伤处都抹完了膏药,昭云初睁眼别好衣服裹住身子,兰卿晚才犹豫地抿了抿唇,道:“云初,有件事我想问你。” 昭云初系着衣带的动作缓下,目光一侧,“什么?” 兰卿晚探着昭云初的情绪,伸手搭过去,彼此靠得近些,才问出心底的疑云—— “关于内奸,大师兄一向宽厚待人,你为何会怀疑是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82章 第82章 争执互伤 水牢探望两伤心…… “好端端的,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想到兰卿晚会主动提及内奸之事,昭云初神色一凝,刻意扭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不自在地转动眼珠扫过周围,虽目前四下无人, 但昭云初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周家的护卫中毒身亡前,吐口说内奸的身形像大师兄。” 说得简单,像是想将人搪塞过去, 末了,又拉下兰卿晚的手,无力地闭了眼, “此事牵扯众多, 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的,你别管了。” “仅仅因为他们说像大师兄?” 自觉这样的理由敷衍且荒唐, 兰卿晚意外之余, 心中存疑愈多, 直接反手握过去将人身子拉近,“云初,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兰师兄,你还记得当初在临江镇我莫名其妙中了慢毒之事吧?” 知道兰卿晚这执拗性子一上来,不问个清楚是不肯走的了,昭云初只能拿出些推论,“那段时日我恰巧在服用大师兄送来的丹药, 后来你让我停药休养,我心口便没再无故疼过。” “有可能是巧合,你没有证据……” 兰卿晚不能认同这样的推断,昭云初深吸一口气, 只觉烦躁地皱紧眉宇,“哪有那么多证据!” 听得一怔,兰卿晚摇了摇头,难以接受这个说辞,用力将人掰过身来,“难道你没想过,倘若不是大师兄,岂不是莫大的冤屈?” “若不是他……” 昭云初出言打断了他的话,用力挣脱开肩上的束缚,神色渐的阴沉,连带着声音里透着股冷漠,“为了揪出真正的奸细,死几个人也在所难免。” 这样的话,太过熟悉,也让人觉得遥远,兰卿晚听得一怵,微微睁大眼睛,仿佛看到了前世的昭云初。 “你不能再滥杀无辜了!” 怔了许久,确认这不是随口一说,他神情闪过慌乱,抵着栏杆劝阻,可昭云初无动于衷,叫他愈发心急。 无措地握住人一双手,没有得到半句回应,兰卿晚终于按耐不住,压低了声质问:“你难道、忘了前世是如何落得葬身火海的下场吗?” 担忧得紧,脱口而出的话便没了顾虑,只因害怕昭云初重蹈覆辙。 听得一愣,未料到他会在这时候提及前世,看向面前的人时,目光扫了过道,眼色依旧低沉,只唇角稍稍扬起,笑意里有几分苦涩,“我还以为兰师兄你,永远都不会提起那些过往。” 那些记忆仿佛刺痛了昭云初,慢慢垂了眼皮,眸底闪过一抹狠厉,连带着声音都变得阴鸷。 “我前世会输,不是因为杀了多少人,而是没有早一点发现有奸细暗算我,只要把他揪出来,揪出来就好了。” “你真是疯了。” 兰卿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手上使力地晃着人,欲要将人唤醒,“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知悔改?” 昭云初任人摇晃数下,却不为所动,低低嗤笑一声,略带疑惑地看向兰卿晚,“江湖险恶,我只是在保护自己,有什么错?” “我以为这两年经历这么多,你已经改变了,没想到,你还是如此草菅人命。” 眼底渐的泛起一层薄薄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鼻尖微酸,仿佛一块石头沉在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兰卿晚喉间发出微弱的声音,“我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兰师兄……” 听出了他话音里伤心的意味,昭云初蓦地回神,缓和了语气安抚,“你和他们不一样,别怕,就算我杀遍整个武林,也不会伤害你。” 一颗眼泪陡然滑落脸颊,昭云初抬手想要帮他擦拭,可兰卿晚下意识偏脸避开,叫人意外。 昭云初伸去的动作一抖,有些不知所措地僵在半空,直到看清他神情里有明显的恐慌和抵触。 兰师兄,还是接受不了。 昭云初安静地注视着他,不住抿紧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默默把手缩回。 “兰师兄,你自小被大师兄他们护着,哪怕是寄养在周同寅身边,他也不曾苛待你,你哪里能体会一个从小没人保护的小孩,为了活下去要拼命到什么地步?” 尝试着得到他的谅解,昭云初念起心底最不愿提及的年少时光,“我才四五岁,就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哪怕只想吃点热饭热汤,都有人要下毒杀死我。我不害人,别人就会害我。” “可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你何必还要记挂在心上折磨自己?” 兰卿晚眼角擒着泪凝视过去,透着无法理解的茫然,“兰氏的师兄弟不会像他们那样伤你,尤其是大师兄,你怎么能狠得下心……” “怎么可能过得去?” 触到逆鳞一般,昭云初激动低吼,朝铁栏猛拍过去,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嗡嗡的余音在狭长的过道里回响。 “兰师兄真是好轻易的一句话……对我来说,那些事就像烙印一样留在我的记忆里,我能活到现在,全凭自己够狠心。” 反驳的话语里隐忍着多年来积压的苦痛,面对兰卿晚的无法感同身受,昭云初五指紧抠铁栏,竭力想要克制着自己情绪。 猛然间,脑中闪过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昭云初抿了抿微抖的唇,开口询问时,声音已然低哑,“如若最后没有抓住奸细,像前世那般,兰师兄,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宗门,归隐乡镇?” 两人从未辩得如此激烈过,昭云初问得小心翼翼,只怕像方才那样惊了他,眼里含着希冀,仿佛在等待一个审判。 听到这话,兰卿晚只觉心惊,眉头急蹙,不自觉握上昭云初扣在铁栏上的手,“你若是搞砸了再抛下一切离开,兰氏的师兄弟要怎么办?你要他们往后在江湖中如何立足?!” 面对兰卿晚的气恼和责备,确认了他再没别的话说,昭云初眸光微颤,随着一盏被风吹灭的烛火熄去,被握住的手一点点挣脱抽回,接着背过身去,让人再看不到脸上的情绪。 已经听懂了答案,并不再争执方才的话题,昭云初低低吸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眼,“兰师兄,我累了,你先走吧。” 两人的争辩声似还萦绕耳际,握空的手心里残留着余温,兰卿晚呆呆望着昭云初的背影,闷了好一会儿,才将药瓶轻置铁栏边,又将抄好的心经放了过去,轻声嘱咐,“疼的时候记得抹药,心经我已替你抄好了,你好好休息,明早我会去求灵心长老放你出来。” 过道上离去的脚步声很轻,沉重的石门关闭声响后,就再没了动静,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场虚梦罢了。 水牢里不见天日,直至残烛燃尽,周遭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之后似乎有两日的功夫,其间除了透过石墙窗口送食的弟子,便再没和旁人有半点接触,这般熬着,只能听着流水声消磨时光。 想必兰卿晚并没有求得灵心长老的同意放人。 忽而远远听见石门响动的声音,久久陷入黑暗的空间里出现熹光,脚步声紧接而来,昭云初倚坐一角,抬眼朝过道凝去,静等着会在这时候前来的造访者。 直到纤瘦修长的人影踏至过道,手提一盏灯不疾不徐地走来。 昭云初借着微弱的光依稀确认了那人的脸,眼中闪过流光,转而渐渐暗淡下去,他的笑痕里藏在难以发觉的失望,终于意有所指地开口—— “我等了很久,你终于来了,顾师兄。” 话音刚落,过道里的脚步声便停了,顾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许久,才继续前行,“顾某来看看宗主,在水牢里是否还能安寝。” 出言挑衅,当面讥讽,属实不像顾瞻平日的作风,昭云初略有疲倦的眉眼皱了皱,目光紧锁着人。 顾瞻看懂了他的情绪,转而平缓一笑,“顾某不敬,请宗主别动怒,若是不小心运功,催发了烛烟渗进体内的毒就不好了。” 说得如家常话般从容,却浮现杀意。昭云初望着顾瞻皮笑肉不笑地表情,蓦地哼笑一声往后靠去,以了然的态度徐徐道:“因为大师兄,你现在巴不得我快点死吧?” 一语戳到痛处,顾瞻嘴角勉强扯了扯,笑容转瞬消失,“宗主说错了,我并不是现在才想要你死,早在碎石山上你被废去武功时,就不想你活着了。” 顿了顿,顾瞻忽然面露凶光,虽很快平复下来,唇角艰难地挤出笑意,却依然能声音里听出不甘,“白白拉了那么多条人命抵在你前头,可你偏偏没死,让我好伤心。” 脑中倏忽一闪,碎石山上枉死的一条条性命晃过,昭云初的眼中映着顾瞻那张扭曲的脸,似腾升起一团火,要将人吞噬其中。 喃喃着,顾瞻进一步上前,如鬼魅般停驻在铁栏前,想要彻底激怒昭云初。 “你看看你多招人恨!抚养你的宗门坑害你,仇家周氏的人痛恨你,救你的师父刺杀你,江湖中眼红你的人议论你,就连兰氏亲族包括你最依赖的兰师兄在内,都不信你……” 一连串的话刺激着水牢里的人,末了,顾瞻抵到铁栏边,“你说你活成了阶下囚,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清静。” 说的话像刀子一样,横竖要昭云初心里不好受,顾瞻满意地看到他脸上难以掩藏的痛恨神情,攥紧了垂在屈膝上的拳头,可却依旧强忍镇定地靠在那儿一动不动。 水牢中死寂无比,时间一点点流逝,昭云初紧掐着自己的掌心,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扯动唇齿确认一个答案,眼神清明无比—— “所以,你就是那个奸细,对吧?” 第83章 第83章 诛心之语 顾瞻伏法狠诛心…… “在镇上给我下慢毒的, 给周同寅通风报信引我去碎石山的,想要暗害宁南清的,还有近来接连制造几桩命案的, 都是你,对吧?” 方才顾瞻所言太过详细, 昭云初心中确定了自己的判定,竭力抑制着想要冲上去将人撕碎的冲动,要人自己说出来。 可顾瞻在铁栏外怔怔地站着, 似乎在欣赏他身处水牢中的无能狂怒,慢慢垂下头,颤起身体发出嘶哑的笑声, 没有否认昭云初的话。 瞧着顾瞻这副样子, 他磨了磨牙,微挑眉尾, “为什么?不想让权?” “我凭什么让权?!” 顾瞻猛然抬头吼道, 瞪着昭云初的一双眼里充满了愤恨。 “这二十年来都是我们父子尽心尽力保着兰氏, 可父亲却一心要找到你,从来没想过我,我这个顾少主当的,是什么滋味你懂吗?” 说到多年来心中积压的不满,顾瞻越发激动,突然用力抬手指向水牢里的昭云初,“我原以为你早死了, 可你偏偏还活着,你的身份一经证实,大师兄也好,兰师弟也罢, 还有那些受我顾家庇护多年的兰氏子弟,一个个全都想着要重振兰氏,你们、要我情何以堪啊?” 顿了顿,顾瞻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失意,缓缓地垂下手,“我还得对着你赔笑,表忠心,扪心自问,这一切公平吗?凭什么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兰宗主,我为兰氏殚精竭虑,却永远只能像个奴仆一样,对着你卑躬屈膝!” “所以你就铤而走险,背叛兰氏,暗投杀父仇人?” 亲耳听到这些话,昭云初并不是不能理解顾瞻所思所图,某种意义上,看着顾瞻悲愤控诉,就像看着上一世的自己,可是,选错了路。 “你若单单设计谋害我,又或是拉帮结派,我就算栽在你手里,也敬你是个有手段的,毕竟也是兰氏所出,宗门落在你手里也不算亏。” 此话说得不假,他也曾想过,若是自己最终当不得这个宗主,交给顾瞻,也是稳妥的,只是诸事向来不能如意。 昭云初想着,愈发觉得恨恼,冲着人斥道:“可你偏偏去找周同寅!他是什么角色你会不知?他巴不得断了兰氏的根基,你就算杀了我夺了位,又能好过到哪儿去?” “你以为投靠周同寅是我愿意的吗?” 顾瞻用力戳着自己心窝处,怨得眼泪都逼了出来,“要不是周同寅杀了几个弟子,把他们头颅悬挂府门之上,气得大师兄要和周同寅拼命,被关押在牢里受折磨,我何至于去向他低头!” “别一股脑地把事都推给旁人,你想杀我,定然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若没有提前安插探子盯着,周同寅又如何能在支开兰师兄后,立马带人进入临江镇?” 昭云初并未全然听信这番控诉,直言戳破顾瞻的心思,“说到底,你不过是想借由周同寅的手来除了我,顺便救下大师兄,说不定,还能让兰氏子弟从此死心塌地只能跟着你。一箭三雕,顾少主当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讥讽得厉害,顾瞻听得一愣,伸手抹去脸上的眼泪,不加掩饰地失声哑笑,愈加不服地咬了咬牙。 “是啊,我原本是想私下解决了你,派人在林中一次又一次留下暗号引你过去,可当我在林中设下埋伏,兰师弟一见你会兰氏心法,就冲上去破了机关救你,让我功亏一篑!” 涉及林中的致命机关,昭云初立马忆起了当时的情形,记得兰师兄曾解释过,那是兰氏子弟为捉周宗门探子所布置,并非有意害到他,与顾瞻所言,并不一致。 若真如此,顾瞻谋害他一事,兰师兄也知情? “既然一个个都偏帮着你,那就都死了算了……偏偏就你没死在碎石山,昭云初,你的命真大!” 顾瞻自顾自地念叨着,缓缓佝偻着身子蹲下来与他平视,阻断了昭云初的思绪,“但事到如今,你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你终究逃不过我的算计。” 话音刚落,顾瞻已摸到铁栏下方的一块砖石缝,伸手探进一扭,像是触到了什么东西,水牢两端的岩壁上忽地掉落几块碎石,嵌在石壁内的机关赫然显露。 不好! 昭云初暗自一惊! 方才走神的空档,已错失逃离的时机,刚跃起就被两端撒出的铁网给捞回,紧接又有铁索投出,将他紧紧固定在墙面,这等机关速度极快,根本没多大逃离的机会,除非此刻强行运功,才能破除这等禁锢。 铁栏的大门被打开,顾瞻踏进来,看着他如砧板羔羊,忍不住发出一阵狂肆的笑声,又骤然停下,随即拔出了贴身佩剑。 那神情里狡黠而阴狠,湿红的眼里泛出泪光,瞪着人像是要将他活剐了似的,“可我千算万算,没想到会连累到大师兄,所以这一次,昭云初你必须死!” “铛铛——” 一道剑光突然划过眼前,及时隔开了顾瞻即将落下的剑刃。 在黑暗中的人影舞过几次利落的剑花,就将束缚在昭云初身上的铁索斩断,紧接割破铁网,速度极快,看得顾瞻迷了眼,依稀认出人的一刻,竟僵在当初。 ……是、大师兄? 兰空辞立定在昭云初身侧凝着人,既已听到了他们所有的话,此刻眼底已洇了一层水光,透出掩不住的失望与沉痛。 顾瞻下意识想唤人,可稍有不慎,被昭云初出招击中,又一个扫腿打过,直接撂向铁栏,撞翻倒地! “宗主……” 眼看顾瞻被一掌内力震得吐了血,兰空辞及时拦住,欲要让人手下留情。 昭云初见顾瞻倒在铁栏前艰难地撑起身,一下子也难再站稳,而灵心长老也行至过道里,他才缓缓收了掌。 “原来,你们合伙演了出‘引蛇出洞 ’。” 到眼下这个情形,顾瞻总算是明白了,咬牙切齿地瞥了眼昭云初,又转向他身旁阻止的兰空辞,只觉可笑至极,“大师兄还拦什么?既然信他的话陪演这场戏耍我出来,现在我都认了,要杀要剐,又与你何干?!” “阿瞻,你、真的太令大家失望了。” 兰空辞话说得干涩无比,顾着身边随时可能再次被激怒出手的昭云初,只目光锁在顾瞻身上,低喃着开口,“原本我还不信,想替你争个清白,可你、你却……” “还不是你们逼我!大师兄你曾在我父亲灵前发过誓,会助我管理好顾府,不受人欺负,可一听说昭云初还活着,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在你们心里,无论我做得再好,都比不上这个外面带回来的野小子!” 说得激动到声音打颤,顾瞻怒指昭云初,一股脑地将心底的话全抖出来,看着昭云初的脸,愈发觉得难平。 “昭云初,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你以为他们真的认可你吗?就算近来的这些命案是我做的,那你从前对昭宗门子弟和临江镇上那些地头蛇做过的,总赖不掉吧?” 顾瞻言语中的嘲讽愈多,如诅咒般传入昭云初的耳里,“你知道江湖中有多少人不想看到兰氏崛起,巴不得拉你下马?你曾做过的事,我只是煽了煽风,就像火星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被人揭开,你没有江湖根基,终有一日,就算哪件事不是你做的,也会赖到你和兰氏身上。” 兰空辞听不得这番话,欲要上前去,昭云初却一把扯住兰空辞的胳膊,直直盯着顾瞻。 顾瞻所言不假,前世江湖里平白捏造的命案不少,都一个劲儿地把脏水泼到他和兰氏身上,左右名声都已经臭了,要澄清也没人会听。只不过前世他并不在意什么口碑名声,任由他们造谣,才恶化到最后群攻兰宗门。 “其实,看不惯你的又何止是江湖中人,兰师弟不也一样?你以为他当真心慕你么?” 见昭云初比想象中的镇定,顾瞻磨了磨后槽牙,似有不甘地抹去嘴角流下的血渍,提及最要他命的兰卿晚,果然瞧他蹙下眉头变了脸色,顾瞻的神情里尽是不屑。 “若非你是兰老宗主的儿子,依兰师弟的性子,哪会容得下你曾做过的那些杀人害命的事?当初就是见你在林中机关阵里用了兰氏心法,他才冲进去救的,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如此拼命。” “你住口……” 昭云初听得脑中一震,耳旁似还嗡嗡作响顾瞻的讥笑声,扰得他有些气短,掀开兰空辞的手就要再补上几刀。 “恼羞成怒?想想兰师弟还真是不容易,为了好好管束你,要委身自己夜夜陪伴在侧,啧啧……” 顾瞻被人揪过衣襟扒起来,却笑得更无忌惮了,“你瞧你这半生多失败,我真是可怜你啊,兰宗主!” “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昭云初即刻锁上顾瞻的喉咙,拔出匕首一刻,却被兰空辞硬生生截住,刃上划开一道鲜红刺目的血迹,一瞬在场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大师兄,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是不忍心?” 欲要人松开手,昭云初试着挣了挣,又怕强行抽回会割得兰空辞手心更深,被压制了这一会儿,顾瞻几乎喘不上来气,双手掰上他的腕部,竭力嘶喊道—— “你要是杀了我,就永远别想找到兰老宗主留给你的那块药石!” 这一喊,硬生生把昭云初震得松了手。 第84章 第84章 师兄伤我 引剑意外误伤昭…… 属于昭云初的那块药石, 自打他记事起就没见过,而现在,顾瞻居然说知道下落! “怎么可能……我带人四处寻找未果, 你怎会知道那块药石在哪儿?” 兰空辞并不相信顾瞻的话,方质疑一句, 就被顾瞻打断了话,“你当然找不到,早在兰氏逃难那晚, 我就已经拿走了。” 顿声呛了两下,顾瞻察觉掐着自己喉咙的那只手松了松,才对上昭云初的目光, 道得清楚。 “那晚老宗主在外已被刺杀的消息传回, 父亲把你抱到我手里,跟着护送的亲族躲后山隐蔽, 但当时你才一岁, 被吓得一直哭闹, 而周家派来的杀手已经围山来搜,我哄不好,只能将你丢在树下……” 顾瞻目光有些涣散,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陷入到了二十年前的回忆里,叙述到最后一句时,蓦地生出贪婪的神情, “我想到你身上有一块药石,与其落入周同寅之手,不如我拿走它。” 听得太过震撼,不仅兰空辞和昭云初都面露错愕, 就连灵心长老也失望地闭了闭眼,一声叹息后,便严肃斥道:“真是个孽障!为了找寻所有的药石兰氏的人冒了多大的风险,你竟瞒了大家二十年,还不快交出最后一块药石!” “交出来?” 呵笑着,顾瞻向后瞥了眼,“长老说得轻巧,我若乖乖照办,还有命活呃——” 话音未落,冷不丁地就被人掐紧喉咙,昭云初动作下得极狠,顾瞻本能地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露出挣扎的表情,他却不顾,低喝回应,“灵心长老,带人去搜查顾瞻的寝屋和书房,再没有就把整座府邸的暗阁翻过来,我偏不信找不出那块药石!” “宗主……” 眼看顾瞻脸上崩起青筋,昭云初几乎要把人脖子拧断,兰空辞一把扯住昭云初的胳膊,连灵心长老也有些稳不住地赶上前来劝。 “捉贼要拿脏,顾瞻在兰氏威望不低,还是等把药石和那些命案的来龙去脉都审出来再处置不迟,否则这样杀了他,众人不知内情,也难以让宗门子弟信服。” 顾及着昭云初的想法,灵心也不敢劝太多,为难之际,石门外突然传来小纪的急报—— “禀宗主,昭宗门子弟伙同一群江湖人士在外头闹事,说有几个侠士被杀害,有证据指认是宗主所为,大声指责宗主德不配位,弟子们拦不住,没有命令也不敢贸然动武,那帮人只怕是要闯进大门来了!” “岂有此理!我兰氏的大门是他们说闯就闯的?” 灵心听得气恼,像是怕此时再生事端,说着话便要往外走,“快随我去同他们理论。” “长老留步!” 昭云初喊得及时,目光扫过一旁心神已乱的兰空辞,待灵心回头,已脱手松开了顾瞻,任人倚墙跌坐下去。 “请你陪同大师兄留在这儿严审顾瞻,在拿到药石之前,不得让任何人靠近水牢,我解决完外头的事就回来。” …… 宗门前院的吵闹声纷杂不休,闹事者已闯入大门,巡逻的弟子们赶过来苦苦抵挡,甚至已有沉不住气的已拔剑相向。 “这是做什么?我们兰宗门又不是比武擂台!” 小纪算是跑得快的,没想到去通报的这会儿子功夫,事态发展得愈发不可收拾,眼尖地指向最前面的昭陆德,“宗主,就是他挑的头,上回来闹的也是他,说要找您理论……” “我懒得再跟他们废话!” 话音刚落,昭云初身影疾速闪过眼前,带过一阵烈风扫落沿途花叶沙尘,迷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等再反应过来时,昭云初已运功将冲进来的闹事者以掌风催倒。 “有本事的尽管过来,本宗主在此领教。” 说罢,离殃剑出鞘,剑刃明晃晃地亮在众人面前,于内门处孑然而立的背影孤傲而充满杀意,面对乌泱泱的一批人,大有强行镇压之势,叫一众弟子看得心惊,纷纷形成包围之势,拔剑待命。 为首的昭陆德捂着伤处,被昭云初盯得冒了冷汗,而中伤的一批人里,有些已被这阵势吓得不住往后挪,昭陆德见状,只得硬撑着举剑向前,高喊—— “死者们身上有兰宗门令牌,且听闻都与他昭云初有旧仇,万万抵赖不得,何况昭云初自小残害师门的事就没少做过,手段狠毒,我等都是江湖义气之辈,大家不用怕,一齐讨伐这个小人!” 此话一出,被鼓动的江湖人士不少,纷纷围上前来,眼看又有一波人攻进门来,小纪立马站到昭云初身边,对众弟子喊道:“保护宗主!” “你们守住前院,一个人也别放进去。” 面对这群家伙,昭云初并不打算让兰氏子弟们上场硬拼,一个命令给到小纪,随即纵身一跃,半空中迎上打头阵的昭陆德,迅速挑开对方配剑,回身一个侧踢将人逼退几步。 紧接腰间玄铁抽出瞬间,暗针飞梭,一连刺中最先冲上来的那波人,针入骨髓,惨叫着便一个个跪了下去。 小纪刚打下几个从边上窜来的江湖人士,瞧着昭云初运起轻功跃至上方,架于众人武器之上,旋身一转,就将周围人纷纷震倒,不等昭云初抽身退开一段距离,下一波人又蜂拥而上。 如此下去,怕是要陷入苦战,担心他运功过久支撑不住,小纪忙对身边弟子嘱咐:“你们紧守大门,我去请灵心长老过来!” 周围厮杀声不断,昭云初下手愈狠,渐渐占了上风,兰氏子弟配合地收紧包围圈,硬生生将人群逼退到大门前。 昭云初目光立即锁定悄悄缩在人群后的昭陆德,一个空翻落地,单脚踹去,将人猛踩在脚下往胸腹上碾,动作利落粗暴,怕是要断人两根肋骨。 昭云初瞥过周围,压迫意味极重,见暂时无人敢再闯门,便低眼凝向脚下的人。 “你这个、野小子……忘恩负义……” 实力悬殊太大,昭陆德被制得动弹不得,口吐鲜血,这几招下来连咒骂声都几乎没了。 “我残害师门,忘恩负义?” 声音不大,语气却透着从骨子里渗出的寒意,对着从小欺辱自己的昭宗门弟子,昭云初一贯不手软。 拿这家伙作法,看谁还敢再这般放肆。 “云初,快住手!” 就在他并起手刀准备了结此人的当口,一道身着浅灰纱袍的身影飞旋而上,翻跃至门前。 昭云初不过迟疑片刻,兰卿晚已出招打来,他速速旋起闪避,彼此擦身而过,退开一段距离,两人各自立于两重檐顶的金兽一角。 “云初,昭宗主对你有收留之恩,既已教训过,逼退他们就罢了。” 他们对峙的空档,昭陆德得了生机,昭宗门其他弟子匆匆上前将人拖出大门,他冷眼凝着,神情并未半点缓和,“昭宗主的恩情我自会记得,昭陆德屡次挑衅,今日必须杀。” 听人不肯妥协,兰卿晚心悬得愈紧,唯恐昭云初再错了主意,神情渐的严肃,“兰氏重振不久,你身为兰氏新主,万不可不顾宗门名声,为一己之怨再生事端!” 炎夏雷鸣,乌云压顶,覆过昭云初的上方,两人彼此光影相对,雨前的风刮得狂冽,如虎狼狂啸,可于昭云初耳中,却仿若褪成了背景,只听得到兰卿晚的一番陈词。 他在昭宗门的过往那般悲惨,兰师兄不是不知,无论前世今生,他们都对自己使尽了绊子,就算将这些昭宗门的人全杀了泄愤也不为过,可无论如何争辩,在兰师兄的心里,他所经受的苦难再多,终究是敌不过兰氏的名声。 兰卿晚能接受的,只能是一个期望中的兰氏之主。 内园栽培的兰花开得极盛,连天的绚烂里,攒紧的花瓣亦是染血斑斑,他移栽来静心伺弄两月,只可惜,他无缘陪兰卿晚欣赏。 随着内力外溢,继而掀起层层香浪,散了满院,漫出的芬芳里压抑着杀戮之气,兰花之景从未如此凄美过。 急风夹杂着落雨几许,飘零而来,顾瞻在水牢里说的话悄然拂过耳际,昭云初鬓角发丝凌乱,在空中肆意散开,而眸光幽幽,一瞬黯淡,只映得兰卿晚的身影,哪怕此刻正与自己对峙。 仿佛身处光明抵达不了的暗处,昭云初沉默许久,深吸一口气,终于抬了抬眼,目光轻柔而强硬―― “兰师兄,想阻止的话,就把我打下去。” 晃神之间,兰卿晚已拔出渡尘,挥剑刹那,昭云初及时反挡,两剑交错,在空中摩擦出一串乱电。 “你明知这是条死路,为什么还不及时回头?就不怕再得报应?” 兰卿晚出剑向来精湛,没有一招一式是多余的,让他应对得有些吃力。 好容易趁人稍不留神,昭云初当即挥掌催向地上的昭陆德,连同周围的人一并中伤,却忽的掌中一虚! 猛然察觉内力渐的控不住了,只得咬牙承受它的反噬。 兰卿晚敏锐感应到他出招变慢,当即蓄足内力引剑而出,势如破竹。 昭云初对这些剑式是熟悉的,兰卿晚几乎教过他所有的防御之法,可即使到了这一刻,他都没主动出击破过招,只怕让围观的人抓住兰氏剑法的弱处。 发觉到了不对劲,霎时想到他内力容易失控,几乎是下意识地,兰卿晚剑锋偏离开他心脏的位置,可已来不及收手,就这样直直刺了进去…… 外溢的内力将扩开的一层屏障彻底瓦解散去,兰卿晚抽出渡尘剑刹那,身上血珠喷薄,溅落眼中。 昭云初单手撑地捂上胸口,艰难地对面前之人冷笑,“除了兰师兄你,谁还能给我报应?” 第85章 第85章 渐显疏离 昏迷初醒存芥蒂…… “不、不是……” 周围风雨狂肆, 兰卿晚僵硬地退开几步,望着他胸口处冒着血,持剑的手已不住发颤起来。 昭云初的伤口止不住血, 运功过度导致胸口愈疼,又催发了顾瞻下的慢毒, 于这淅淅沥沥的雨中,意识不住模糊,一时站不稳, 整个身子便直直往下坠去。 “宗主!” 灵心远远赶来,还未来得及救人,灰衣身影已飞下屋檐, 兰卿晚及时将他托在怀里, 两人疾速旋落兰花丛中。 细长的兰叶已被雨水打残,整片花海颓败死寂, 兰卿晚两指探到他愈加微弱的鼻息, 蓦地看到昭云初呛出的黑血, 顿时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灵心已带人前去镇压门外的骚乱,一时间,周围静得只剩风雨声,眼泪混杂其中滚落而下,兰卿晚颤着手,抹去他脸上的血污,无助地将人抱得愈紧,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云初,你支撑住,我、我马上带你去治伤……” “兰公子, 宗主不能运功过度,这是灵心长老先前制的药,快给他服下!” 小纪听从灵心吩咐从门外赶回,把药递给兰卿晚,见人神思已乱,只好自己上手把药塞进昭云初嘴里,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 “宗主这样坚持不了太久,灵心长老已安排药师去宗主寝屋外等候,咱们快带宗主回去吧!” 缓上这许久,兰卿晚才懵然醒了些理智,忙抱起人奔出花圃,一路赶回内宅后院。 灵心回头瞧了眼,眉宇紧皱,忧心得很,终究也只能叹息着摇头。 …… 眼前漫天烈火的景象如隔了层白雾,看得朦胧,只能隐约看见身处火场里的两个人影,一人身中乱箭跪地已亡,而另一人垂着头凝望着面前的少年,随之引剑自刎。 这番景象在呼啸声中席卷而过,消失在茫茫雾中,陷入一场无声的黑暗深渊。 不知被困了多久,雾中忽然透进了光点,从零星扩散到刺目晃眼,直到自己周身慢慢明亮起来,听得见有好几人在说话,飘渺而熟悉,牵引着意识,让他不得不掀动眼睫,皱起眉挤开一条眼缝,去仔细探一探。 入眼的是模糊的寝屋画面,雕窗半开,晨风拂进,他眯眼看了好一会儿,等眼底晕开的水光淌开,才缓缓清醒过来,睁大了些眼睛。 这是自己的寝屋,瞧窗外的阳光,想必已至午后了。 刚想抬手,察觉到有所束缚,侧目而视,榻前正伏着一人,依旧是灰袍莲冠,正俯坐榻前,闭目休憩着,眉目清朗秀逸,与梦中的模样一般,消瘦而憔悴。 “……宗主,你醒了?!” 昭云初只顾着盯眼前的人,却没顾到屏风外的动静,小纪这一声问,就把榻前之人给惊醒了,兰卿晚异常敏感地抬起头来,晃了晃神,忙收紧他遮在被褥下的手,扯了扯唇角,“云初,你怎么样了?” 几乎是本能地唤他,声音里还有未睡醒的哑涩,兰卿晚咽了咽喉咙,听不到他的回应,又急切直起身,倾上前些,再次唤道,“云初?” 昭云初目光来回扫着这皱眉之人,脑子里回想起昏倒前的情形,梦中残存的伤感慢慢平静下来。 眼睫上尚且挂着残泪,在光影下映出斑斓之色,昭云初静静凝望着面前的人,周身仿佛都渡了一层彩光。 一如这两月来梦见的那样,唤出自己的名字,是那样的温和,叫自己留恋与执迷。 只是这一次,仿佛全身麻木了一样。 眨了一下眼,昭云初陡然移开了视线,望向桌上的茶具,“水……” 声音里不难听出他的虚弱无力,却凭那不知是否错觉的疏离目光,看得兰卿晚喉间苦涩,直到小纪把水端来,把人扶起来喂水,仍握着他的手不肯松,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的态度。 “老天保佑,昏迷五日,宗主醒了就好,灵心长老他们在隔壁小憩,我这就喊他们来!” 小纪放下盛水的碗往外去,不一会儿,就听见灵心和大师兄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宗主感觉如何?” 灵心刚绕过屏风,就着急问候着,看昭云初虚弱,便提醒尚伏在榻前沉默的人,“卿晚,让我给他探探脉象。” 经了提醒,兰卿晚才后知后觉地回神,起身扶昭云初坐起,又往后寻了枕头垫上,才松手退到一侧,“有劳了。” 灵心轻应一声,托出昭云初的手,往他的脉象上压,探清后,对着榻上一言不发的人诉道:“剑伤虽未及要害,但宗主那日运功过度,顾瞻下的慢毒也还未清干净,情况还是不大好,在恢复以前,都需要静心休养。” 提及顾瞻,昭云初瞥了眼站在后头的兰空辞,又看向面前的灵心,动了动唇,吃力开口,“顾瞻他、说出药石下落了吗?” 关切得紧,他说话便呛得喉咙难受,却直直望着灵心,等待一个回复。 “……云初。” 兰卿晚一直仔细他的一举一动,听他发喘,终是从最先的混乱中晃过神来,快步俯身抚上他的胸口,想要替他缓一缓气。 昭云初注意到他们神色沉重,久久未言,兀自咬了咬苍白的唇,拨去兰卿晚的手,眉间蹙下,“顾瞻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宗主,你先安心养好身体,顾瞻的事往后再……” “到底怎么了?” 昭云初一把揪住灵心的手腕,察觉到他们刻意回避的眼神,坚持要问清情况,“说清楚!” “宗主。” 昭云初正紧着灵心追问,兰空辞低唤着,突然俯身朝自己跪了下去,低头重重一磕—— “阿瞻他,已经逃走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昭云初怔怔凝着跪伏在地上的兰空辞,手使不上力地垂下去,一头栽回枕上,疲惫得闭上了眼,深吐一口气。 他忽然觉得很累,拼命想要扭转第一世的结局,命运却还是朝着同样方向将他推向深渊。 “大师兄,是你放走的吗?” 许久,昭云初稍缓心神,闷声问了一句。 “我作担保,不是空辞。” 灵心率先替人答复,但兰空辞仍旧跪在那儿,“我与空辞审问了一日,顾瞻半个字也没说,我给他一晚的功夫考虑清楚,若再不肯说便要上刑,就在那晚顾瞻逃走了,等发现的时候,已是隔日早上。” “水牢周围戒备森严,又没有钥匙,他怎会逃脱?” 昭云初并不信这番说辞,为了困住顾瞻,连巡逻都换成了小纪手底下的人,就算顾瞻乔装,也不可能没一个人认出,顺利离府。 “他是从水牢中的小道逃出的。” 小纪知昭云初的疑惑,在一旁回应,将水牢中的情况如实禀告,“水牢内壁有一堵活墙,本是与外界通气所用,但不知何时被顾瞻改成了小道,连至后园密道。” 顿了顿,小纪接着将其他情况一并报出,“他的十几号府中亲信也在那晚不见人影,属下一路追踪,发现密道外有马车压过的痕迹,可到了郊区线索就断了,想必是顾瞻的亲信暗中谋划带他逃脱。” 顾瞻把持府中大权多年,从上到下的亲信不少,改密道,谋出府,想来也是能办到的。 到底是顾瞻技高一筹,这辈子,自己还是输了。 “大师兄,你先起来,都回去休息吧。” 昭云初说得有气无力,灵心安不下心,仔细替人掖好被角,好生宽慰着,“宗主,事已成定局,等你好些再慢慢筹划将来,眼下不宜多思多虑,就别再想了。” 待灵心起身,他稍偏了头对着身边的兰卿晚,没唤人,只低声道:“你也去吧。” 几人才要退出屏风,他连兰卿晚也要一并离开,却久不见人有动,昭云初睁开眼看去,注意到兰卿晚揪起袖子的手,只觉有些头疼。 “我在这儿照顾你。” 半晌,才应了一句。 兰卿晚能察觉到昭云初刻意的疏远,心里有极不好的预感,自是不愿离开他身边的,出言留下,欲抚上他的脸,“你现在很虚弱,需要人……” “不用了。” 昭云初下意识偏了脸,避开了兰卿晚的触碰,又斜眼望向退至一旁的人,“我想清净些,有小纪照顾就够了。” 他躲的动作太过刻意,又见兰卿晚神色略僵,气氛有些不对劲,小纪看着便明了了,只好笑着上前,从中调和,“兰公子已经守了好几日,也该好好休息一下,若是累病了,往后谁来照顾宗主?” 兰卿晚却摇摇头,伸在半空的手又朝前探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陪他一起……” 昭云初看在眼中,知兰卿晚一向固执,不由皱了眉头,“我现如今受伤,暂且也不会做旁的事,你不必管得这么紧。” “我没有这个意思。” 自他醒来,两人之间几乎没怎么说话,彼此心里有芥蒂不假,却不是他想的那样。 “卿晚,既然宗主想安心休息,先别扰他了。” 灵心搭上兰卿晚的肩膀,好言相劝,“有什么事,等宗主精神好些了再说。” 几番劝说,兰卿晚才总算被拉着往外去,昭云初透过窗子空隙,静静地凝望那离去的背影。 风拂素衣,残阳斜照,让兰卿晚周身都渡了一层淡淡的光,仿若谪仙坠凡,连院中的景致都黯然失色。 兰卿晚本该如此,也该如此。 如此望着渐行渐远的人,神情愈加清明,昭云初终于缓缓开了口,“等兰师兄休息后,密传灵心长老和大师兄过来。” 第86章 第86章 舍弃师兄 舍他而去弃荷包…… “宗主你要……假死脱身?!” 望着靠坐在榻上的昭云初, 兰空辞坐不住了,突然把他们传来密谈,竟是打算离开宗门。 惊异不小, 起身刚要劝,被一旁的灵心按住肩膀, “先让宗主说完。” 一言说罢,便转了身去踱步到窗前,似也在思索着什么。 昭云初本还有些担忧无法说服他们, 看到灵心的反应,才暗自舒了口气,继续道出自己的打算。 “一则, 近来江湖传闻虽有些是栽赃嫁祸, 添油加醋的,但杀人害命的事, 我认, 的确做过不少。” 叙说得平静, 仔细看着灵心负手而立的背影,并没有动气的意思,似乎早已知晓,于是他继续道:“二则,顾瞻惹出一连串的命案又跑了,没有证据就只能落到我头上,但无论是我还是顾瞻, 最终败坏的都是兰氏的名声,我继续坐在宗主的位置上,只怕是后患无穷……咳咳……” 话音愈弱,昭云初好一阵咳嗽, 小纪及时递了水过去喂下,听到窗前之人一叹,他又抬眼看去,灵心的神情里含满哀伤,“宗主,你若离开宗门,自然是能够避祸的,可从此兰氏怎么办?” “大师兄在族中威望颇高,众人信服,可胜任宗主之位。” 宣告这一决定时,昭云初没有过多的犹豫,徐徐抬手伸去,等兰空辞缓过神顺意地搭上,昭云初抿紧了唇用力握住,语气坚定地嘱咐。 “我今日会下令,严刑拷问顾瞻没带走的人,既留在府里,大约不是他的心腹,或是又有留探子,若审不出什么,大师兄日后可放了,他们必定感恩戴德,于兰氏和大师兄都有利,这是其一,其二……” 声音已嘶哑得吐字不清,昭云初捂着嘴咳喘得反胃,小纪还想递水,他单手推远,一口气不停赶着交待,“其二,顾瞻之事不得外传,宣称他外出云游即可,私下再派人查找。” “宗主,我恐怕不能……” 末了,见人想要推辞,昭云初又使劲握了握兰空辞的手,不安心地强调,“事关兰氏,大师兄切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承受着昭云初给予的压力,兰空辞收紧眉宇与人对视,并未应下。 “空辞,你还在犹豫什么?” 灵心长老猜测到空辞的心思,紧接着走到榻前,摊手一问,“难道顾瞻比兰氏还重要?” 兰空辞眉尾一颤,陡然间醒了神,“长老勿怒,我无此意。” 顿了顿,兰空辞像是终于下了决心,朝昭云初跪下,“我会遵从宗主之命,尽心守护兰氏。” 得到承诺,昭云初且松了些绷紧的神智,微微垂眼虑到了什么,脑中晃过前世昭陆德偷袭杀死兰空辞的画面,转而看向灵心,“长老,昭陆德死了么?” “听说人昨日醒了,但还在客栈躺着,茶饭难进,恐怕比武大会是参加不了了。” 灵心据实相告,昭云初沉思片刻,眼神渐的暗下转冷,“长老,替我办最后一件事,昭陆德今日之内,必须死。” “可是被昭陆德煽动的武林中人不少……”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要死!” 昭云初抢在灵心的前头答话,梗着脖子强撑着坐直了身,“有何仇怨,都尽管算在我头上,左右我都是要死的人。” 动作太急引得又一阵急喘,昭云初轻磕了眼,抚上自己依然疼痛的伤口,不自觉抿起苍白的唇,发出苦涩的嗤笑声,“兰师兄已当众代表兰氏清理门户,往后,他们就没理由再闹上兰氏了。” 一语言尽,灵心凝望着勉强支撑在榻上的人,神情里有着探究的意味。 “好吧。” 半晌,灵心才低低点头,“既然宗主已将这几桩事都已思虑妥当,我自当秉承密令,宗主放心。” “还有一事,我要托付长老。” 有求于人,昭云初的尾音稍稍拖长,连带着神色也沉下,失力地往后靠回枕上,抬眼对上灵心的目光,“兰师兄仁善有余,而果毅不足,在江湖中难免会遭人算计,还望长老往后,多加照拂。” “宗主此话……何意?” 灵心怕是自己听岔了,迟疑着,想从昭云初的神情里确认些什么,脸上少有地流露出错愕,“难道,不打算让卿晚伴你一起离开?!” 室内的气氛一时压抑到了极致,昭云初疲惫地闭了眼缄默许久,榻旁点香本为宁神,可此刻却静不了任何人的心。 顾瞻的话萦绕耳际挥之不去,叫人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他累得早就已经,想结束一切了。 他身负恶名,离开后注定要归隐终身,而兰师兄心系兰氏,毕生所愿即是重振宗门,若是随他离开,只怕兰师兄将来后悔。 何况上一世的他们下场如此惨烈,皆因他只顾着杀人泄愤而忽略了暗中敌手所致,这一世虽为了避祸收敛许多,但兰师兄依旧失望。 兰师兄想要的,是一个符合兰氏身份的宗主,而自己的经历与处世之道,兰师兄不能理解,更无法认同和包容。 回想当初他处置地头蛇那会儿,兰师兄对自己的态度,不是后续发现了他的身份,恐怕就要分道扬镳了。 顾瞻所言不假,像他这样一个人,若非是兰氏遗孤,兰师兄根本不会陪在自己身边。 可仅仅是因为这层身份而施舍来的眷顾,他昭云初,不要也罢。 等再睁眼时,眼底已浮起一层薄薄水光,晕散溢出,从眼角静静滑落,喉咙里干涩得紧,泄了气般,他哑声道出:“兰师兄,他终归是属于兰氏。” 声音很弱,隐含了太深的无奈与妥协。 “既如此,为何不把宗主之位传给兰师弟?” 兰空辞问出困惑,昭云初听着,偏头朝人睨去,道出了心底话,“只有大师兄你当了宗主,顾瞻才不会对兰氏不利。” …… 不过一夜的功夫,昭云初所住的院落已乱作一团,天还未大亮,家仆们就行色匆匆地准备白事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 本还在小声议论些什么,他们回头朝院门望去,见到来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纷纷低头干活,不再吭声。 兰卿晚在厨房忙完,添了补药熬好汤过来,一路上听到院里动静不小,等瞥见院里的东西,便快步上前,“好端端的拿这些东西出来做什么?” “兰师弟。” 不等家仆们回话,寝屋里忽然传出兰空辞的声音,兰卿晚一愣,即刻转身赶了进去,目光下意识扫过里屋,床榻却已是空荡荡,唯有兰空辞一人立于屏风前。 “大师兄?” 他茫然地望着人,想要问的话就要脱口,兰空辞已迈了过来。 “兰师弟,宗主他,已经不在这儿了。” “云初换地方静养了吗?在哪个院子?” 兰卿晚瞧人神色凝重,心底有些着急,“是不是云初的伤势又加重了,怎么不叫人告诉我?” 面对他的问话,兰空辞捂着手里的荷包,不知该如何安抚,踌躇了片刻,还是将它交到兰卿晚手里,叹息沉得近乎无声,“宗主离开兰氏了,临行前留下了这个荷包,让我把它转交予你。” 兰卿晚几乎是刹那僵在原地,半张着口望向兰空辞,停在了唤人的瞬间,心底的预感愈来愈强烈。 荷包里有什么,兰卿晚自然比谁都清楚,微颤的手轻轻一捻,触在了比目鱼绣纹上。 记忆退回两年前的那一晚,云初将锦囊放到了自己手中,他们就此结发,装入荷包里。 从那以后,云初便一直保管,即使经历了被废武功逃难的那几月,也贴身带着,不为别的,只因“赤绳系定,白头永偕”,这是云初最想要的,不是么? 为什么…… 蓦地记起在水牢里争吵了之后,云初问起自己的话―― “如若最后没有抓住奸细,像前世那般,兰师兄,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宗门,归隐乡镇?” 而在那日误伤一剑时,云初的话亦撞进脑子里―― “除了兰师兄你,谁还能给我报应?” 兰卿晚本就因疲惫而憔悴的面容,一瞬变得惨白。 “云初,去了哪儿?” 好半天,兰卿晚才回了神,几乎克制不住自己,上前用力抓上兰空辞的衣袖,“大师兄,云初他上哪儿去了,告诉我啊!” “是灵心长老安排的,我并不知晓。” 兰空辞未刻意隐瞒,捡着要紧处叙述,“宗主昨日招我和长老密谈,去意已决,我受宗主所托,今日便会对外宣告,他旧疾复发,不治身亡。” 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兰卿晚怔怔摇了摇头,眼底渐的湿红,手里的荷包揪得愈紧,随即咬起下唇,推开兰空辞就往外去。 “兰师弟!” 兰空辞喊他,兰卿晚未应,看他这样自然是担心,往前迈了一步,欲挡下来,却被错开身子,兰卿晚甩掉了阻拦,兰空辞当即拉住他的胳膊,“你要去找他吗?这时候宗主早就不在月泽城了。” “我去问灵心长老,我要陪着云初。” “他现下正紧急布置人手追查阿瞻下落,他答应过宗主隐瞒去处,恐怕也不会见你。” 被这一抓,手里的荷包竟给抖落桌下,兰空辞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猛地抽回手,跪到地上去,哆嗦着手去捡回荷包托在掌心里,生怕丢了一样。 “兰师弟,宗主他这样安排,也是替你考虑,希望你能留在兰氏……” 兰空辞跟着蹲下身去,本想劝上一劝,可当看到他咬破唇隐忍的神情,脸上已淌下清泪,就懵住了。 “怨我?云初他是在怨我。” 兰卿晚声音弱得不行,先是茫然,继而肯定了这个答案。 云初心里的怨太深了,怨到连一句话都不想再和自己多说,就消失了踪影。 “他错解我了,云初、他错解我了,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思绪乱得都混沌了,兰卿晚抓着荷包,整个人捂着脑袋缩在地上,颤抖着身子呜咽,崩溃到了极致。 第87章 第87章 二度抛弃 我要留下保护你…… 一扇偏僻的院门前, 高挂一幅刻着“寂心斋”的匾额,院中长廊下有修缮好的清渠,初秋落叶飘落, 几条游鱼窜游跃出,激起一圈水花, 将廊中身着灰白长袍的修长身影化了波纹散去。 “兰师兄,你已经等一天一夜了,还是先请回吧, 灵心长老若是回来,我会转告的。” 守门的弟子劝了不止一次,可兰卿晚不肯走, 也着实是束手无措, 眼一瞥见到快步前来的兰空辞,便立即迎过去, “大师兄你可算来了!帮忙劝劝吧, 别让咱们师弟几个为难。” 兰空辞行路匆匆, 面露疲态地应了声,目光落在廊中人的背影上,他衣袖间沾了落叶也未拂去,安静得如一潭死水。 叹息一声,兰空辞摆手朝周围的师弟们挥了挥,“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 一干人等尽数退到院门外,一时间, 廊中只剩了他们二人。 “大师兄倘若也是来劝的,就不必费口舌了,问不到云初的下落,我不会走。” 兰卿晚话说得直接, 连头也没回,兰空辞少见他这般固执,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劝人,微微颔首反问道:“宗主的丧事已办完,他不会再回宗门了,就是知晓他在哪儿,你又能如何?” “他在哪儿,我在哪儿。” 兰卿晚的回答,让人有些惊讶,兰空辞紧着神情,迈前一步追问,“哪怕同他一样,永不回宗门?” 察觉出了兰空辞不同以往的态度,兰卿晚几乎一瞬蹙起了眉,并不擅长拐弯抹角,转身而来,“大师兄,你是不是知道云初在哪里?” 怔怔望着人,兰卿晚一脸的失魂落魄,眸光微微亮起,这般期待叫兰空辞生生咽回想问的话,已理解了他的意思,便不打算再耽搁,压低声音点了头。 “随行的小纪和宁师侄听宗主的令赶回禀告,在山路上发现了周氏的暗号,怀疑那附近有周氏的人,我已召集了一小队贴身护卫,打算秘密赶去搜捕。” 兰卿晚听着这番话,眼中蓦地亮起些许光亮,一把拉上兰空辞的胳膊,“那云初、他也回来了?” “小纪说,宗主身上有伤赶不及告知,也怕走漏风声,和负责驾马的护卫静风留在那处盯着动静,会先到山下的村庄等我们的人马赶到。” 说罢,兰空辞晃着兰卿晚的肩膀醒了醒神,“事不宜迟,兰师弟若是想见宗主……” “我要见云初,大师兄。” 兰卿晚少有流露出央求人的时候,生怕兰空辞犹豫,催促得紧,“劳烦你,带我一起去。” …… “啪――啪――” 沾了盐水的长鞭划过空气,在一片昏暗的山洞中,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尤其刺耳。 昭云初和护卫静风被绑在木桩上,任由一帮人折腾,身上疼得似乎没了知觉,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护卫已经没气了,这一个可别打死了!天赐良机才逮住的,还没得到顾少主的回音,还是先停一停。” “也是,他本就受了伤,就是给他跑也跑不远!” 昭云初强撑着意识睁了睁眼,从下山时被发现到被绑到山洞,已过了三四个时辰,陆陆续续听到他们的对话,才明白那些周氏的记号不过是顾瞻安排的障眼法,让这些亲信一路设阻,防着兰氏追捕,为他逃离争取时间。 瞧木桩前的两人商量着,将手里的血鞭往边上一丢,正要往外走,外头突然传来动静―― “不知是不是走漏了风声,兰空辞带人来搜山了,大伙儿速速撤离!” 传话的探子匆匆进来,惹得洞中顾瞻的亲信乱了阵脚,木桩前的两人相互瞥了对方一眼,不知如何处置。 “那这昭云初怎么办?要带走吗?” “最后一处机关已被破,来不及了!咱们家中老小的命都在顾少主手上,没带上昭云初不过挨顿罚,若是被抓,不就只有死路一条?还是快逃吧!” “也是,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是和顾少主最要好的兰空辞,若是正面起冲突伤了他,还指不定顾少主能不能饶了咱们呢!” 说话间,一干人等逃得算快,昭云初脑袋沉得很,看得模糊,也知这帮人是何情况,只无声冷笑着,顾瞻这个人机关算尽,恐怕最终也是要栽在兰空辞身上的。 只恍惚着,他看到了一群人涌进来,不知是谁因意外而喊了声“宗主”,很快就有一人从人群中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赶来,那模糊的身影一身灰袍白衣,自己再熟悉不过了。 确认一刻,瞳孔骤缩。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兰卿晚,居然跟着找来…… “云初?” 冲到木桩前,兰卿晚无声地唤了他,一身的血痕看得清晰,弥散着铁锈的腥味,想到他身上的伤还未好,蓦地仿佛心口被揪似的生疼。 昭云初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束缚的绳索一解,他整个人便要栽倒下去,兰卿晚及时将人托在怀里,拨开他散在脸上的乱发。 瞥见后面跟来的兰空辞,昭云初的眼神变得幽冷,攥紧了手,不自觉咬起下唇,几乎是强压下怒意。 让兰卿晚跟来,是灵心长老的意思,还是兰空辞的?竟这般靠不住! 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兰卿晚速速给他点了穴,护住他的心脉,又检查起他的伤势,可当抚到他的手,发现了他正紧攥着掌心,蓦地一怔,“云初?” 昭云初磨了磨牙,眼底不知何时泛起了红意,不住蹙下眉骨,喉中涩得嘶哑,几乎无了声,因没有多余的力气,轻轻挥开手,开始撑着坐起来,刻意避开了他的触碰。 兰卿晚领会了他的抗拒,一怔,下意识扶上他的后背,手脚动作尽是慌乱,上前一把握住了他欲缩起的手。 “大师兄,人往后面去了。” 自知情势紧急,也顾不得太多,昭云初竭尽全力喊住兰空辞,指向后方小道时不忘提醒,“他们不是周氏的,都是顾瞻的亲信,一定要抓住……” 事关顾瞻,兰空辞表情微有凝滞,随即带人朝昭云初所指方向奔走。 “他们人不少,你也去帮大师兄。” 交待了罢,他靠到墙上舒缓着气,可身旁的人未动,疲惫感瞬间涌上心头,“还不快去!” “我留在这儿保护你。” 朝人推去的手一瞬被紧握,兰卿晚连同袖里的东西掏出一并塞进他的掌心。 昭云初未低头看,只捻了捻,轻易摸出了是双鱼的绣纹,扎手似的,眉心一拧便想缩回,奈何兰卿晚根本没松手的打算,整个人欲要挨过来。 身后传来仓促的脚步声,抬头见小纪和宁南清奔进来,昭云初顺势扯住人。 “师父?!” 宁南清看他一身的伤,简直触目惊心,忙蹲下身想扶过去,又畏手畏脚地问:“师父,你伤得重不重?我、我能不能碰你?” “这点伤,没这么娇气。” 昭云初被两人围着,暂且安心地闭眼松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兰卿晚的手,“有他们俩在就够了,你对机关阵更熟悉,快去吧。” 听人说话喘得有些厉害,小纪伸手替人顺了顺气,附和地对兰卿晚道:“请兰公子放心,我会在这儿照看好宗主的。” 仍然没有动静,昭云初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凝向守在身边的兰卿晚,神情微恼,吐着气音催促,“静风已经死了,不要再徒添伤亡……” 像是被他的话震了神,兰卿晚身子隐隐一颤,而后,执起了他的手。 周围嘈杂得很,兰卿晚紧抿着唇,于那紧蹙的眉峰里挣扎,直至松手前开了口,“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 昭云初努力睁开眼,望着人起身离去的背影,自觉嘲讽,兰卿晚要走的路,从来都与自己不同,为此几次生出嫌隙,何况他即将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又如何能再待在一处? 忽的有一暗器从过道中投出,正对兰卿晚,昭云初兀自呼吸一滞,直到渡尘剑出鞘,在狭窄的空间里截断暗器,他才松缓了绷紧的身子。 目光静静地注视着越发模糊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清,才陡然垂下了眼,对身边的人吩咐,“你用轻功带我下山,从小道走,别让他们跟上。” …… 顾瞻的人借着机关逃窜得快,只有四个手脚慢的被兰空辞逮了出来。 他们似乎并不打算被捉住,一不留神,就有三人割颈自尽,叫围上的兰氏子弟们吃惊不小。 好在兰空辞反应快些,及时上手定了穴位,把最后一人控制住,用布封了嘴,绳索捆上再走。 待毁去沿途隐藏的机关,兰卿晚紧着步子上前禀告,“大师兄,这些都是顾师兄擅长的机关术,云初所言不虚,还是尽快审问这几人,问出顾师兄藏身何处为好。” “……我明白。” 兰空辞应了声,兰卿晚也不再多逗留,转身就大步迈回山洞过道,着急回去带云初先疗伤,可木桩前,却已不见人影。 唯有那一只荷包,静躺地上。 第88章 第88章 林中寻人 寻人不得病昏迷…… “……云初呢?” 傍晚的山雾未散尽, 兰空辞带着人处理被毁去的机关,忽然听到过道里传来换人的声音,意识到是出了什么事, 赶忙同罗郁前后脚朝过道里赶去。 直至过道尽头的山洞,已无昭云初的身影, 唯有兰卿晚一人,手里似乎揪着什么东西,像是荷包, 他正扶在木桩旁,神情慌得不知所措。 “师弟……” “大师兄、大师兄!” 听到兰空辞的声音,兰卿晚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扑上前去拉住人, “云初不见了,你们有没有看到他?别瞒着我, 他身上有伤, 经不得折腾了……” 罗郁同兰空辞对视片刻, 率先冷静下来领着人马往来时的方向搜去,可山道上哪里有半点人影,只是低下头瞥见一旁的小道,依稀能辨出泥土上有几步走动的脚印,看这最后两步的深浅程度,该是施展了轻功。 “宗主可能是被小纪用轻功背走的。” “什么?!” 兰空辞随罗郁所指,快步走到那些脚印前蹲下, 仔细探了探,才深叹一声,紧着一张脸起身,“宗主他伤成这样, 怎么能……” 众人皆是懵然不清,罗郁回头看向兰卿晚,他听到方才的话,似已支撑不住,踉跄着跌了一脚,五指紧紧抠在树皮上,咬不住发抖的唇,只得颤着声开口,想要保持最后一丝理智。 “我、我顺着小道去找他……云初身上有伤,小纪带着两个人一定会停下休息,他走不远的,我去找……” “这荒郊野岭的,小道四通八达,哪儿都能走,要往哪里找?” 罗郁上前扶住他,才发现他袖里的手一直在不停地打哆嗦,本就太过紧张,听到这话,连步子都走不稳了。 一晃,手里的东西险些抖落,兰卿晚猛地捂进怀里,生怕丢了一样。 “兰师兄你先别慌,不如我们先回宗门,我陪你一同去求灵心长老,问出安置宗主的地方,再找过去……” “宗主应该不会去灵心长老安排的地方了。” 罗郁本想宽慰,可兰空辞却笃定地否了这个思路,目光眺向脚印消失的小道。 “阿瞻已在这一带布下陷阱,若再往原定方向走,就极易被他的眼线盯上,宗主定然是考虑到了,才会往反方向的小路离开。” “别说了。” 兰卿晚听着他们争论,声音弱得不行,先是迷茫地垂眼,继而又肯定地点了点头,“云初,他是在躲我。” 打从进山洞救下云初,就没有打算给自己机会。 “我、我不该离开他身边的……他特地支开我,他是故意的。” 兰卿晚抓着荷包,思绪乱得都混沌了,漫无目的地往小道上前行,口中自言自语地呢喃,“我为什么会松手呢?我怎么会糊涂到松开他的手……他怎么可以丢下我!” 哽咽几声,喘着哭腔撑在树边捶打下去,仿佛天塌了,终于抑制不住地哀泣起来,“他有怨,冲我来就好了……” 拳拳沾血,晓得他经受不住,兰空辞忙上前扶去,用力扯着兰卿晚的胳膊不让他再拿自己较劲,“宗主和阿瞻接连出事,你若再有什么闪失,我如何能向兰氏先祖交待?” 一向宽和的兰空辞难得出言呵斥,仔细凝着他手上的伤,叹着摇了摇头,缓下语气尝试劝道:“师弟你冷静点,天已经快黑了,还是先随我回去再作打算吧。” 说着,欲要拉着人往回走,兰卿晚却僵在那儿,抿紧的唇狠狠一咬,猛地将兰空辞推开几步。 “别管我!” 他整个人站不稳地往后跌在老树前,又扒着树皮勉强站好,怔怔望着兰空辞一行人,带泪的目光有些涣散,喉间梗塞得紧,苦笑出声,“连云初都不管我了,你们还管什么……” 声音微弱,受到莫大的刺激,他失了理智,也不顾是何人,戒备地往身后的小道退去,兰空辞在路口紧张地伸着双手,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大师兄,我带两个人留在这儿陪着。” 罗郁从旁跟上,拦住兰空辞后回头瞧了一眼,挨近提醒,“审问人要紧,你们先回吧。” “可是……” 看着兰卿晚摇摇晃晃地往林中小道里走,兰空辞很是担忧,犹豫之际,罗郁又道:“若有事,我立即回禀。” 念着要尽快追查出顾瞻的下落,兰空辞头疼地闭了闭眼,纠结好一会儿,才妥协地垂下胳膊,“你看紧些,这些日子我瞧他神思恍惚,可别出什么差池。” 好说歹说,一行人总算是离开了,唯有罗郁几人远远跟在后面,不敢靠得太前,免得又刺激到了人。 眼看乌云压顶,天色暗得极快,一场夏日急雨不久就落于山林,可兰卿晚却毫无察觉似的,绷着思绪四处搜寻,可整整一晚,除了几只野兔蹿过灌木丛,林中就再无其他动静。 “凭什么、要这样躲着我?” 不敢深想再找不着人的可能,他的眼神里不自觉流露出哀求的意味,抖着发紫的唇喃喃自语,像是昭云初能听到般唤着人出来,可环顾这空寂的山林,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兰师兄,又下雨了,咱们找个地方避避,等雨停了再找吧?” 已经耗到了后半夜,山雨淅淅沥沥下过几轮没完,罗郁让人到山下村庄借来把伞,这会儿撑开勉强不被淋透,可夜风刮得愈发大了,夹杂着雨珠渗到衣里,也凉得让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说了别管我。” 垂落的几缕发丝已被雨珠裹湿贴了额上,兰卿晚视线渐的模糊起来,却固执地拨开罗郁递来的伞,像是在和自己较劲,继续朝前走去,仿佛这样昭云初就会不忍心躲着他。 “你已经两日没合眼了,这样会生病的!” 罗郁一连捞了几回都扒不住他的衣袖,他们几人轮流守着,现下两个兰氏子弟在山下村庄里休息没回来,正苦恼没人帮衬,兰卿晚却望着前方泥泞的山路道:“病了好,云初就会回来,他舍不得。” 到底寒意袭人,罗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兰卿晚回头瞧着,无意连累旁人,将伞往罗郁方向扶过去,“你也去找地方休息吧,我自己找就好。” “兰师兄在说什么胡话?快和我去避雨。” 触碰到兰卿晚的手,罗郁察觉到他体温过热,不由得着急起来,拉着人就要往山下去,忽的兰卿晚用力挣脱开,被脚下山石一绊,就这么直直栽倒下去,昏在了草丛中。 朦胧的意识里,昭云初的背影渐行渐远,自己努力地伸着手想要抓住,可直至那背影完全被黑暗的深渊吞噬,也没能触碰到一点点。 “云初!” 一声惊呼后,兰卿晚被自己的梦境所吓醒,睁眼的瞬间,看到的是阴沉的天光,窗外的雨景被闪电劈成了黑白两半,伴随雷声轰下,才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眼前的是熟悉的寝屋,他已经被送回了兰氏。 眼角余光注意到坐在桌前的兰空辞,他匆忙问起,“大师兄,云初他回来了吗……” 可回应的,只有兰空辞的沉默,他失力地垂了眼,带有明显的失落。 “你前天被罗郁带回来时高烧不退,昏迷中一直在念叨着宗主的名字,我和长老不放心,轮流在这儿守着给你喂药,好在你早上终于退了烧。” 兰空辞眼下乌青颇重,一脸的疲态却仍关切地端起温在桌上的药,稳步走到兰卿晚面前,“快把药喝下去。” “对不住,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接过药碗,兰卿晚咬了咬唇,一脸愧色,随即闭眼闷头饮下。 兰空辞睨着,长舒一口气,才缓缓诉道:“灵心长老派人去找过,宗主果真没去事先安排落脚的地方,眼下一点线索也没有,只能让探子四处暗访打听。” 顿了顿,兰空辞瞧着他越发黯淡下去的神情,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暂且不用太担心,宗主身边有小纪和师侄跟着,若有难处定会来消息,一时没有音讯,也许是宗主的意思。” “谢大师兄宽慰,可我不想在宗门里干等着。” 兰卿晚摇了摇头,忍下眼底泛起的热意,却抑制不住语气里的不安,“云初一而再地负气撇下我,若不找到找他好好解释,只怕他会一直和我置气……” “晓得你的心思,我不再劝了,能去找……也算是好的了。” 兰空辞苦涩地回应,抿唇掩去自己的情绪,向人道出自己的想法,“若是毫无头绪,不妨去青石镇的昭宗门旧居细细打听一下,宗主从小在那儿生活,说不定会回去。” 闻言,兰卿晚倏忽抬了抬眼,眸光里含着些许希冀,一想到昭宗门子弟对云初的所作所为,很快又落寞下去。 “云初自小与那些弟子们不睦,会回去昭宗门么?” 可是,现在又能去哪儿找呢? 努力想要宽慰自己无措的内心,兰卿晚飘忽着目光喃喃自语,“但毕竟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也许藏在镇上某个角落养伤也不一定。” 兰空辞欲要他振作起来,哪怕别再这样消沉下去,便应了声,“是啊,无论如何,先尽力寻一寻。” 第89章 第89章 茶馆训人 知其过往添悲伤…… 初秋的天气虽已渐凉, 但路途遥远,兰卿晚马不停蹄地奔走,连着十来日才抵达青石镇, 终于在山腰上寻到了昭宗门。 自三年前被周同寅所灭,昭宗门只剩十几名弟子流落江湖, 这儿便没什么人再顾得上了,比之有顾涵照料的兰氏,果真要败落不少, 也不像是有人会住的样子。 “这位公子,请问来这儿有何事?” 兰卿晚正暗自伤神,忽而听闻身后有人相问, 一回头, 看到了个拿着扫帚的老人。 “老伯,晚辈是云游之人, 路过宝地, 不免有些好奇, 想要进去一观。” 兰卿晚行了礼,未避流言蜚语,并未暴露此行目的,已换上了素衣常服。稍稍打量了下老者的打扮,不像是江湖侠士,倒像是常居之人。 “这儿现如今可不是什么宝地,只不过是废弃的昭宗门, 能走的都走了,只剩咱们这些走不动的老汉住着罢了。” 老者扫去门前的落叶,瞅了眼门前久站着沉默的兰卿晚,“公子要是想进来看就看吧。” 被允许进去, 兰卿晚稍稍回了神,答谢了罢,便快步前行。 “公子东张西望是找什么人吗?” 正在弟子们居住的屋舍小道上走着,老者问得突然,兰卿晚一怔,还没想好如何解释,就听人笑起,“公子说吧,也许老汉认识也不一定。” 迟疑了会儿,兰卿晚到底还是问出了口,“从前住在这儿的弟子昭云初,老伯可听过?” 话音刚落,老者像是听到什么犯忌讳的事一样,瞬间变了脸色,“昭云初?!你问他做什么?” 注意到人转眼变得有些警惕,兰卿晚神色微有凝滞,而后缓和地摇了摇头,“晚辈从前听闻了些他的江湖事迹,今日既来到他旧日所居,不免心生好奇,想要一观。” “既然听过江湖传闻,就该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十八年来没少捅娄子,且桩桩都是要命的麻烦,他住过的地方又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还嫌晦气呢!” 提及昭云初,原本还算和蔼的老者话说得愈发嫌弃,指向另一头,“起先他是同师兄弟们一起住的,后来来拜师的多了,弟子们住所不够,就把昭云初的住处挪到那边去了。” 顺着老者所指,兰卿晚望到路尽头的一间破败不堪的茅草屋,一见就看得出是常年屋顶漏雨,墙面漏风的屋舍。 ……怎么能住这样的地方?! 僵了僵身子,他缓缓推开年久失修的屋门,里头除了一张床和单薄的被褥,连个像样的起居物件都没有,哪怕吃饭的碗都是破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小师弟过得不好呢?日日吃残羹剩菜,受人欺凌,你还会施舍那些孩子吗?” 脑中蓦地忆起昭云初曾说过的话,兰卿晚不自觉红了眼睛,抿唇默了好一会儿,才吸上一口气抬头,问起门外的老者,“这里如此简陋,云、他住了多少年?” “这老汉还真不记得,左右那时候他还小,个头都没半个门高哩。” 老者回忆着答了句,瞧了瞧兰卿晚面露不忍,又道:“公子倒也不必同情他,关门弟子都是家里人封了银子来拜师的,昭云初无亲无故不说,还白吃白喝昭宗门十多年,能有个住处就不错了。” 说罢,老者又无所谓地叹笑,“谁叫他生来命贱呢!” “你……” 本就沉浸在悲悯之中,老者一语,激得兰卿晚猛地回头,晃过最初的震惊,脸上顿生怒意,持剑的手微微抬起,攥得指甲发白,叫人看了不免有些心慌。 原本蹙下的眉宇拧得愈深,兰卿晚伫立在屋门前,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只僵冷着脸色道:“老伯,谁生来又是该受苦的?好好的孩子遭了这样刻薄的对待,他又做错了什么?” 质问得紧,让老者不敢再放肆说话。既在这儿寻不到人,兰卿晚没想多逗留,也不再与人多言,转身就往外走去。 下山的路并不短,可兰卿晚满腹心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青石镇的街道上。 前头说书的茶馆分外热闹,三三两两的人群晃过眼前赶着进门,远远就听到说书人道出江湖魔头昭云初从小是如何残害师门之事。 “自打用毒蝎害了师兄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如此云云,听得底下的看客越发起劲,连连议论起近来听到的传闻。 “我听说啊,昭云初练了邪功才杀得了周同寅,连昭宗门活下来的人也都被他给杀了,兰氏的长老和师兄们容不下,寻了个机会把他毒死了,以正门风。” “听人讲他刚当上宗主那会儿,还趁兰氏的一个师兄酒醉,把人家强行绑到床上……啧啧啧,整整一晚都没放过人家。” “这魔头什么事做不出来!从小就招人嫌的,何况是兰氏那样威望高的宗门,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是兰氏遗孤,冒名顶替的罢了!” “你们说这些,有何凭据?” 一声质问来得突然,兰卿晚在茶馆门前听得清楚,这会儿已走到说书场下,紧盯向台上的人,“说书先生讲昭云初从小如何杀人害命,果真是亲眼所见,还是以讹传讹?” “这怎么是以讹传讹呢?镇上的人都知道啊,在下不过是稍加整理,说出来博茶客一笑罢了。” 说书人不明兰卿晚来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何况坏事传千里,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昭云初什么德行咱们打小就知道,一连杀了多少人,连上街买个包子都被人嫌弃。” 说话的是个穿着华丽的看客,身边还有几个小厮伺候茶水,正坐在席上冲着兰卿晚上下打量了番,“你是个江湖游士吧?不想听就出去,别在这儿犟嘴扫兴!” “说到包子,我爹摆摊的包子时常少几个,自打昭云初走后就再没少了,保不齐一贯都是他偷的。” 身旁的男子也来搭上一嘴,“当年他敢抢在您前头买点心,要不是小爷您仁慈,只栓了他在街头吊上半日,大伙儿早把那小畜生给当街打死了!” 四周的嘲弄声不断,兰卿晚环顾周围一张张写满恶意和指责的面孔,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儿时无助的昭云初。 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他那时,还只是一个孩子…… “你怎么还杵在那儿?” 那名看客像是有些烦了,随手冲着兰卿晚一指,就命令身边的几个小厮道:“你们几个都是练家子,把这家伙给小爷我轰出去,别坏了大伙儿的兴致!” “得嘞,爷就看好吧!” 一声令下,几人先后抡起袖子围上去,周围的人接连聚来看热闹,可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风似的轻功一闪,兰卿晚腾空跃起,小厮们就被一腿横扫而过,轻而易举撂倒地上。 兰卿晚随即回头,一招打过看客肩膀揪着也摔下去,砸坏了长凳,剑柄直抵人眼前,痛得人龇牙咧嘴,直冒冷汗,却大气不敢出一声,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求饶。 “大侠,咱不说了,以后再也不提昭云初的事了,您高抬贵手,家里就我一根独苗……” “是是是,以后不讲他的事了!” 说书人也赶下台来附和,生怕他把事闹大,“是在下胡诌,大侠手下留情,咱这小茶馆可不禁砸……” “兰师兄!” 里头的人还在求情,茶馆外就传来罗郁的声音,进门便奔到了兰卿晚身边,瞧着倒了一地的人不免有些惊讶,赶忙拉住他阻止再出手,“他们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理会他们做什么!” 可他僵持着不肯就此罢休,罗郁只好挨近了小声提醒,“我有要紧事要说,先换个地方。” …… 被罗郁拉着离开了茶馆,兰卿晚随人浑浑噩噩地往小巷外走,陷在一片恍惚中。 镇上的一切都是云初从小就经受的,从不被周围的人善待,皆是恶意与戏谑,他从前从未细想过,云初竟是这样煎熬地度过了十多年,难怪他的性子那般偏执,难怪他对人出招即是死手,难怪…… “你哪里能体会一个从小没人保护的小孩,为了活下去要拼命到什么地步?” 不自觉念起云初水牢中对自己说过的话,可他却并不能感同身受,一句“都已经过去了”,太过轻描淡写,此刻他甚至不敢去细想,云初听到这话心里有多痛苦。 “兰师兄在想什么?” 罗郁走在前头,转身定睛一看,却微愣了愣,“你怎么眼睛红了?” 罗郁关切地拍拍他的肩膀,以为兰卿晚是为方才的事生气,劝慰道:“茶馆里的那些人不明真相,兰师兄不必与他们计较。” 回了神,兰卿晚后知后觉拭去眼角洇出的水光,不想再聊茶馆里的纷争,摇了摇头便转了话题,“你不是在附近出任务吗?有何要紧事?” “我昨日收到大师兄密信,探子来报,发现宗主的徒弟宁南清回到了临江镇,想必他知道宗主的下落。” 第90章 第90章 我想见他 云初你到底在哪…… 天雾蒙蒙的还未大亮, 临江镇的街道安静无声,唯有一人停驻在挂着卖粮招牌的店门前。 “好不容易赶来了,兰师兄怎么不叩门?” 罗郁拴好了马过来, 发现兰卿晚屈着手伸到门前,却始终没有叩响, 不明所以。 “云初,一定还在生我的气。” 兰卿晚怔怔望着门板,急了一路, 日思夜想,可等到真正要面对了,又犹豫地缩了缩手, “我怕他会……” “怕什么, 见面有什么心里话说开了就好,我来敲门!” 罗郁说话就上手, 街边骤然传出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催得仆人裹上衣服就来开了个门缝。 “哈……二位来早了吧?” 睡意朦胧, 仆人捂着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含含糊糊地道:“还要半个时辰才开门卖米咧。” “小哥,我们不是来买米的,是来找宁南清的。” “找少当家?” 仆人听凑来的罗郁说明来意,不由得揉眼睁开,仔细打量他们一番,“二位是打哪儿来的?” “我们是兰氏的弟子。小哥尽快通传一下吧, 我们有急事要……” “是谁啊?” 话音未落,院里就传来宁南清的声音,惹得兰卿晚和罗郁不禁抬头望寻,宁南清一身短衣窄袖的练武装束, 正擦着汗巾,似乎正在练功。 “来了两位生客,说是兰氏的,要找您。” 仆人顺手接过汗巾,刚说了罢,宁南清看到兰卿晚,先是一愣,而后缓缓低头,震惊的目光里有闪躲的意味,而后又浅笑着施礼问候,“两位师叔好,先请进到内厅里喝杯热茶吧。” 宁南清侧开身子引路,等步入内厅,注意到兰卿晚一言不发却四下张望探寻,才让仆人退出去,亲自烫杯斟茶,“师叔们一路风尘仆仆赶来镇上,不知是有何事吩咐?” 瞧着宁南清揣着明白装糊涂,兰卿晚几乎一瞬蹙起了眉,深吸了口气直接走到桌前,他并不擅长拐弯抹角,刻意压低了声音,“宁师侄,云初他是在屋里休息么?” 这动作实属突然,宁南清笑容蓦地一僵,只是很快就冷静下来,恭敬地对他道:“师父不在这儿,他说自在惯了,把我送回临江镇后就去往他处养伤,现在莫说师叔不知师父去向,我也是不知的。” “你是云初唯一的徒弟,怎会不知?” 闻言,兰卿晚下意识摇了头,显然并不相信这一番说辞。 宁南清并不急着辩驳,待斟满一杯清茶奉去给罗郁再回到桌前,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眼看气氛愈加沉默,宁南清才抬眼对上他的目光,隐含了试探,“这二十多日来江湖上议论师父并非真死的人不少,师叔找人心切,是想做什么?” 江湖中对兰氏宗主之死众说纷纭,可不管是信与不信,对外,昭云初只能是死得越彻底越好,否则一旦消息走漏,再被有心人抓住,又将引起一场风波。 “师父他只想静心休养,不愿见他人,若是再动肝火,只恐于养伤无益。” 兰卿晚站在原处,与云初争执的话充斥耳旁,连着二十多日来,自己仿佛悬于玄黄之境,失重无依,他找人找得失魂落魄,日日夜夜地苦思,晓得当初的话伤了他,忙向人解释。 “我不会再同他吵了,我只是想陪在他身边,伤势未好,他需要人照顾。” 又一杯清茶斟好,听到兰卿晚的答案,宁南清似有些动摇,将茶奉上前,等人接过,才退开了些步子,步履轻慢,似怕惊扰了过往岁月。 “师叔总觉得师父杀人不眨眼,可在碎石山遇埋伏的时候,周同寅拿镇上街坊和我的性命相要挟,要师父磕一头救一人,稍有犹豫就放箭杀人,他硬是咬牙跪上碎石山,我看着他额头和膝盖磨了一路的血,坚持到了最后。” 回忆起那时的画面,兰卿晚看到宁南清的眼中明显晃过不忍的泪光,越往后说越是流露出与其性子不符的悲愤,压着声隐下喉咙里的呜咽,“师父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兰卿晚听得思绪纷乱,云初他从未说过碎石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不想竟被羞辱至此,不自觉咬得下唇发白,又听人接着道出—— “师父其实本可找机会逃脱的,只因周同寅扔出了师叔的贴身铜钱饰品,师父怕你落入周同寅之手性命难保,才答应自废武功。” 说得难过,宁南清似不愿再回忆,没有再说出后面的故事,回身看向兰卿晚,“师叔,你真的很幸运,无论世事多少险恶,至少还有一个人,永远在你身后,哪怕你永远都不会认可他。” 娓娓道出的一席话,似石子骤然扔向溪流,炸出水花涟漪,搅乱了原本的平静。 兰卿晚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心绪如蜂狂蝶乱般繁杂,他面色霎时发白,皱紧眉颤着,陡然失力地摇头。 云初,竟是为了自己,才自废武功的?! 手里的茶杯端得有些不稳,温热的茶水溅到衣上些许,他也不顾,慌然走过去扯上宁南清的胳膊,“师侄,劳烦你让我见云初,我要见他。” 有些站不稳,他晃了晃身,宁南清怕他摔了茶杯,连忙接过来放下,等他慢慢平复了些,能够站稳,才松手退开,“师父要我保密他的行踪,不可对外宣扬。” “我不是外人……” 兰卿晚从不擅长与人周旋,眼底已浸出淡淡湿意,他俯下身去,微微低头,迫切的语气里含着明显的无奈,“你让我见他吧,让我见他一面……” 僵持之下,眼看天色就要亮了,可兰卿晚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宁南清也苦恼得很,“师命难违,师叔如何要这般为难我?” “我只是想见到云初。” 绕来绕去,还是要见到人,宁南清一脸纠结,实在奈何他不得,“师父临行前已为宗门安顿好一切,对外也宣称是师叔一剑重伤了他才不治身亡,你们都不会再因师父的事受连累,师叔心系兰氏,何不早些回去?” “我没有要杀云初!” 兰卿晚的话里带着颤音,仿佛心口被人剜了一刀般作痛,几乎压不住自己的情绪,“我从没这样想过,这话是云初同你说的?他是这样想的?” “师叔不满师父在宗门所为,众人都看在眼里,又何必自欺欺人?” 宁南清长叹一口气,说出了心中所虑,“不管真相如何,江湖中人只知师父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师叔非要继续闹大,就是枉费了师父的一番苦心。” 敬人七分,宁南清只好朝兰卿晚跪下,“出了这个屋子,师侄今日之言便不会再认,还请师叔,见谅。” 兰卿晚堪堪退步,明白了宁南清不会松口,隐着喉间的酸涩,目光转向内院,“我不为难你,我自己去找……你这儿找不到,我再往别处去找。” “兰师兄?” 罗郁方才一直插不上嘴,这会儿跟上来,不知是想劝还是别的,兰卿晚却不管,直直往内院屋舍里走去。 一间间地寻过,并没有昭云初的踪影,连养伤的汤药罐子都不曾发现,果真是没有待在这儿。 希望落空,神情一点点黯淡下去,已然方寸大乱,兰卿晚有些晕眩地闭了闭眼,罗郁上前扶稳,他却一把挣开,沉着步子往外走去,不肯就此放弃。 可事实如同在宁南清家中一般,无论是曾经的住所亦或是药铺,包括山林里养伤住过的木屋,都空空如也,蒙上了厚厚的积灰,没有一丁点住过人的痕迹。 兰卿晚颓丧地扶在一棵树旁,朝山林的木屋回望。那时他们身陷低谷,藏身于此,虽吃住简陋些,到底日日相伴,彼此安心,可现如今云初下落不明,存心躲着他不出来,让自己无计可施。 “兰师兄,太阳快要落山了,先回镇上找家客栈落脚吧?” 罗郁的声音传来,跟着赶到此处,见山中空寂,便从旁递上了一件新买的披风,“任务还没完成,我恐怕要先走一步,兰师兄风寒才刚好没多久,要多加爱惜身体。” 默默接了披风来,兰卿晚抬眼瞧着罗郁一脸担心,不免愧疚地垂了眼,“让你跟着我跑一趟,耽误你执行任务了,还是忙你的事要紧。” “兰师兄且宽心,你与宗主共渡劫难,他不会不念旧情的。也许真如宁南清所说,宗主需要静养,等他好了就主动来找你了。” 听了罗郁的安慰,兰卿晚心中依旧茫然。找不到云初,又无线索,他根本不知道该去哪儿。 回兰宗门?他根本等不住,也不想静下来干熬着。留在镇上继续追问宁南清?有云初的命令,只怕也问不出什么。 时至今日,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荒谬,和云初相处两年之久,却了解甚少,连该去哪儿找人都不晓得,算是什么伴侣! 独行下了山,兰卿晚游散在街头小巷,抬眼瞥了瞥街上来往行人,只觉自己如孤魂野鬼般漂泊无依。 “兰公子若是来寻宗主,就随我来吧。” 耳边飘来一句话,兰卿晚心中一惊,蓦地侧身,唯见小巷中坐在车撵上的人。 何子音?! 此人身上沾了些酒气,略显迷离的神情里含着些哀愁,只淡淡出口—— “我想,宗主他现在需要你。” 90-100 第91章 第91章 终于相见 我一直都在找你…… 酒馆里的棋局险象环生, 可对弈的两人却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只等其中一人落了黑子,对方便悠悠道:“难为你了, 绕这么一大圈,就为了困我那么几个子。” “兰宗主心思缜密, 我若不兜圈子,又怎能引你入局呢?” 何子音也不辩驳,忍着笑收起刚吃下的白子, “既是在养身体,就不该与我斤斤计较。” “经营酒馆赚的也不少,这点钱都舍不得?” 回嘴的正是昭云初, 提溜起放置桌边的一吊钱, 朝人轻轻丢过去,“别数了, 我少你一子, 这吊钱归你了。” 何子音抓来那吊钱, 玩笑着回话,“要赢你一回,还真得下不少心思。” “如同,当初在暗地里给顾瞻报信一样费心思,对吧?” 昭云初盯着人,瞧何子音手上动作一停,连带着脸色都沉了下去, 便已心中有数,不禁苦笑,“这段时日以来,我苦思冥想, 顾瞻如何能对我与兰师兄的行踪了解得那般详细,不出所料,真的是你。” 连否认都没有,何子音似乎料到终有这么一日,轻放回手里的白子,轻微地皱了皱眉,闭眼算是默认了。 当初碎石山上死伤无数,唯独没有见到何子音,一个不能行走的人,竟还能躲起来好端端的活到兰氏重振,只要细想当初事发细节,便不难推断其中蹊跷。 一切早已在预料之中,唯一不能理解的,是何子音这个人。 “既已为名利投靠了顾瞻,那日在后园为什么又要刻意出现提醒我奸细是他?还又跑回来这乡野小镇卖酒?” 昭云初歪头瞥了眼悬挂高处的“高记酒馆”牌匾,转而朝他凝视过去,低声嘲讽,“高凌芳会死,也有你一份功劳。” 如刀子般割在人心上,何子音紧抿的嘴不住地抖了抖,像是在挣扎些什么,脸上渐有了痛苦的表情。 “我是想要名利,我不甘因为被山贼所废,而终其一生碌碌无为,但也从未想过会害死那么多人,我以为顾瞻只想要药石。” 边说着,何子音缓缓睁眼,面对昭云初,“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高凌芳,对不住宁老板……对不住死在碎石山上所有无辜的人。” 浊泪流淌而下,何子音低下头去,一点点咬紧了牙,发出沉闷的声音,“我是没脸再回镇上来追忆从前,报应不爽,后来才知顾瞻的阴狠,我日夜受着背叛朋友的煎熬,宗主若是愿意,就给我一个痛快吧。” 瞧人摆出一幅赴死的姿态,昭云初的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憎恨,但也只是那么短短片刻,又将情绪消隐而去。 就算杀了何子音,那些人也再活不过来了,身边背弃信义的人,又何止这一个? 脑中晃过顾瞻和月雁秋的身影,还有过往许许多多的面孔,昭云初自觉这一世的重生讽刺得很,还不如前世什么都不知道的好,起码,还不会受这么多折磨,不过是最后一把火烧了干净。 “我不杀你,也从来都不认识你。” 轻声道出这句话,昭云初便不再多留,起身往外走去,只给何子音留下孑然一身的背影,似要将过往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眼看天色渐暗,家家户户亮起了烛火,昭云初回到宁南清安排的小院里糊灯笼,这些活不重,左不过是看邻居家的大婶以卖灯笼为生,他养伤期间闲来无事,帮着糊纸打发些时间罢。 虚掩的门被推开时,透进的晚风拂起了院中的一叠纸,昭云初抬手按回去,随口轻哼,“大婶日日催得这么急做什么,赚你几个铜板还真不容易!” 没太在意身后的动静,他低着头打算继续糊灯笼,可等手突然被抓住,才发觉不对。 一抬头,那张熟悉的面容就撞入了眼中。 “……兰卿晚?” 懵了好一会儿,没等反应过来,兰卿晚已抱在自己腰上,伏在肩口一动不动,双臂圈得紧,挣也挣不开,他试着推开人,腰上的力道反而更重了。 “云初。” 下巴蹭了蹭肩膀,兰卿晚隐忍得实在太久,听到他的声音,喉间释出一声低微的哽咽,便埋了头下去,重重地呵着气,轻语出声,“我一直在找你,我……” “你松开。” 兰卿晚的声音里带着丝丝干涩,还未说完,昭云初就沉下语气,抗拒地去扯他的手臂,扯不下就用掰,吼得愈急,“我让你给我松开,听不懂吗?!” 昭云初使的劲很大,兰卿晚不断摇着头,抑着自己低泣的喘息,几次开口试图解释,他却根本不想听,吼了又吼,挣得越加用力,哪怕一次辩白的机会都不肯给。 “别这样,云初……” 感觉到手指被他一根一根地掰开,太过狠绝,刺激得兰卿晚的声音失力到几不可闻,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了。 “就算我们之间曾有争执,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想过放弃你……你怎么可以……” “你当然不肯放弃,你宁可拔剑要了我的命,不然怎么对得起兰宗门呢!” 唇口随身体抖得厉害,埋藏在心底的痛楚太重了,漫出的泪浸到了衣袍,直到手掌一点点地从他腰上被扯脱,兰卿晚竟魔怔地掐起拳打在他背上。 “我没有!” 心脏都抽痛到极点,喉咙里竟再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兰卿晚失控地掐着人不肯松手,不敢松懈一丝半毫,已是满脸泪渍,仿佛要把这么久以来压抑的痛楚,一并发泄出来。 伏在肩上的人抱得死紧,昭云初根本听不得他说话,自己近来在这儿养伤,就是为了躲清净,谁知兰卿晚居然能找过来。 抬眼瞥见门外划着车撵离开的人,后知后觉兰卿晚十有八九是从何子音处得到的消息。 正想起身出门去训人,一偏头,却瞥见埋首忍泣的兰卿晚,顿时说不出话了,声音在喉咙里卡了许久,才仰头长叹一口气,心烦地磨了磨牙。 这间小院极为隐秘偏僻,但生活所需却样样俱全,昭云初给人打了盆水进屋,把兰卿晚领到长凳上坐下,随即拧了一把湿巾递过去,“自己把脸擦干净。” 原本清秀的一张脸哭得泛红,兰卿晚不知道,只一哭,他就狠不下心了。 昭云初是见不得兰卿晚哭的,只因前世的记忆里,崩溃流泪的兰卿晚失了希望,在自己面前自废武功。 这一世费了这么多心血来保护的人,只希望兰卿晚往后能好好活着,又怎么舍得让人狼狈至此。 兰卿晚擦拭着,觉得面前昭云初有些陌生。 从前每次共浴洗脸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抚在颊边的手都会划动手指,轻轻触过自己的睫毛,摩挲着往下,最终停留在唇畔。 兰卿晚是极少去在意的,所以不知道每次他这样做的时候,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自己。 就在晃神的这一会儿,昭云初已缓步退开,没有多余的停留,转身就打算出去。 “云初!” 从回忆中清醒瞬间,兰卿晚唤他,几乎是同时,动作快过思考,起身就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要去哪里?” 许是这举动来得有些突兀,又或是听出了语气里的慌张,昭云初没有甩开人,侧着身端起水盆,简单道,“我饿了,去做晚饭。” 兰卿晚仍未松开手,只是缓了力度,紧跟上前,“我帮你。” “不用,你对这儿环境不熟,别添乱。” 昭云初稍微用了点力抽身,等脱了手,便快步往外走,等他洗好米过滤时,一回头,看到兰卿晚已站在了边上择菜。 兰卿晚对上昭云初略带抵触的目光,不自觉往后退开了些,小心解释,“我只是想帮忙洗菜。” 昭云初盯了人一会儿,没有再拒绝,转过身继续忙弄。 简单备了两素一汤,昭云初说是自己饿了,做的还是兰卿晚喜欢的素食,一点肉腥都有没有。 看兰卿晚这样子是一路奔波,估计都没好好吃饭。 一顿晚饭吃得依然很安静,兰卿晚几次想要开口,昭云初都没有要回应的意思,默默地等兰卿晚吃完,立即撤了碗筷去洗。 “云初,我帮你把院里晾的衣服收起来。” “嗯。” 站在门边的兰卿晚安静了,听着外头洗碗的声音,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之间似乎无话可说。 就像隔着一堵墙,根本触摸不到对方。 等人收了衣服进屋,昭云初收回悄悄注视的目光,继续低头洗碗,一味用力刷着菜盘,兰卿晚就这么突然闯进了自己生活,打破了这一个月来的平静,让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明明兰氏已经脱离被连累的危险,兰卿晚也因刺伤自己有了颇高的声望,现在却巴巴地四处寻找他,半点不顾自身声誉和安危。 就算找到他又能如何?有何意义? 他在江湖上,已经是个死透了的人,还能跟兰卿晚回兰宗门去么? 根本不可能。想想就觉得兰卿晚傻得任性。 第92章 第92章 不愿同寝 雨夜门外不愿离…… 许多事, 到底是要了结的。 昭云初洗净了碗,原本想等明日再说,可走到半开的门边, 却看到兰卿晚还没睡,正坐在榻边整理收进来的衣物, 手里似乎握着什么。 听到开门的声音,兰卿晚抬头相看,快了手上的动作, 将叠好的衣物放置一旁,欲要起身,却被一只手给按住了肩膀。 昭云初看到兰卿晚掌心里摊着的荷包, 绣着双鱼的纹样, 蓦地觉着刺眼。于是在他伸手就要触及之时,缩回了按在他肩上的手, 缓缓蹲下来。 就在兰卿晚的面前, 昭云初缄默许久, 才深深吐了一口气,道―— “兰卿晚,你既然已经确认我平安无事,什么时候回去?” 昭云初一句话刺进心里,这样的称呼让他失了力气,茫然着,他问, “我一个人、回哪儿去?” 听他问着,昭云初眉头皱得紧,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心, “怎么,你找了这么久,难道还真想拉着我回去认罪伏诛?你为什么要这样固执?” “不是!” 兰卿晚猛地脱口否认,紧了紧手心,俯下身,着急地摸上他的手,“那些事,我不会再提了云初,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照顾你,在哪儿都行,我们……” “那要是我不愿意呢?” 昭云初笑得勉强,根本不想去信他一个字,看到面前之人的脸色悄然黯淡下去,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愿意和你这样自诩高洁正义,无法容忍我行事做派的人处在一起,这两年,我很累了,兰卿晚。如果你真的有心让我往后过得舒坦点,就离开这里。” 被他刺伤时是何心情一刻不敢忘,只能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去怨兰卿晚,这是自己上辈子欠他的。但本就不该纠缠的两个人,就该回到各自的人生道路上去。 可是兰卿晚不懂,亦如先前所言,他没有想过两个人要分开,昭云初在碎石山上为了自己连武功都可以废弃,怎么就不要他了? 云初为他活得很累,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手不自觉地哆嗦了起来,兰卿晚忽而想到了抓着的荷包,直往昭云初手里塞过去,怕人不要,连同那双手一并拢在掌中,紧紧包裹着。 “不、不要说这样的话,云初……我、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心里有很多委屈,我以前、不是很理解你,你可以告诉我……” 忍了许久,他的眼底又泛出了淡淡水光,喉间哽涩不止,拢着昭云初的手抵上额前,胸腔里喘得厉害,连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我不会再让你感到累,不会勉强你……只要你告诉我,云初,你不要什么都不和我说,我、我……” “兰卿晚,你不要哭。” 昭云初抬头看着,觉得失去了所有力气。 对旁人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对上被自己惹哭的兰卿晚,他除了烦躁,什么法子也没有。 这样太无力了。 紧蹙着眉心,昭云初真的不想再面对这样的他,猛地抽回了手,起身就要往门外走。 兰卿晚掌中一空,荷包被留了下来,跟着昭云初的脚步就追了过去,直挡住人拦在身前,“你要去哪儿?” 昭云初盯着眼前的人,紧张之色太过明显,只好缓缓侧身,稍用了些力道,将他揪着自己胳膊的手给拉下来,“我去院里透透气,你早点休息吧。” “我陪你。” “不用!” 昭云初大步往外走,兰卿晚扯着他的袖子紧跟在后,最后甩手的动作,昭云初几乎是挣开的,冲他吼道,“你别一直烦我行吗?兰卿晚!” 脱口而出的话太过疾言厉色,昭云初后知后觉地愣了神。 睨着面前被震到的人,眉眼间隐含着慌乱和哀怨,察觉到那一点点缩回扯住自己袖子的手,昭云初才强压着心里的火气,转身坐到了门口的石阶上,抹了把脸,不再说话。 兰卿晚就扶在门边,听着昭云初的动静,不敢再作声。 两个无助的人沉默在黑夜之中,谁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做。 夜一点点走深,昭云初注视着地上的烛光投影,时不时地眨动眼睛,那影子却丝毫没有一点变化。 他不知道兰卿晚打算站到什么时候,显然也没有耐心再这样耗下去,昭云初咬了咬唇,没有回头,直问着身后的人,“你还不去睡?” “我等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却还是叫昭云初颤了下身子,只因从他的话里头听出太多情绪。 上一次这样的对话还是在山林养伤时,兰卿晚反对自己冒险去引诱周同寅入埋伏阵,那时心中有气到山林里绕了几圈不肯回屋,兰卿晚就守在林子外一直等着。 只是时至今日,仿佛什么都变了。 昭云初深吐了一口气罢,单手撑着膝盖站起来,头也不抬地进了隔壁屋点起烛火,卷了橱里备用的被褥枕头,放到榻上准备铺床。 窸窸窣窣的声响让兰卿晚困惑,跟进屋来,还不待他问,俯身铺被的昭云初已催促,“我晚上睡这里,你就在隔壁休息吧。” 像被人从头顶灌了一盆凉水,兰卿晚被他的话冻得立在原处,捻着袖尾的指尖微微抖过几下,整个人都懵了。 他可以理解昭云初的埋怨,可以接受昭云初的气恼,甚至包容更多,但是这样的态度…… 他承受不起的。 昭云初铺好便掀开坐到榻上,看到面前的人一步也没挪动,像雕塑般杵在那儿,月光打进来,照在他单薄的身影上,显得愈加清寒。 而他的呼吸是热的,刻意卡在喉咙里哽咽压抑无比,唇口动了动,终于蹲下身去,袖里的手摸索到自己的肩膀,随之一点点下滑,最后搭在膝盖上,垂了脑袋下去。 明明一句话也没说,却仿佛道了千言万语,摆出最无助的姿态,央求昭云初停止现在的举动。 昭云初怎么可能不懂,但依旧没有去打破这份沉默,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深埋的脑袋,时间一点点流逝,眉头陷得愈深,“你刚刚说过,不会勉强我。” 明显感觉到兰卿晚的身子一僵,昭云初深吸了口气,在他抬头刹那偏开脸,刻意错开视线,目光落了旁侧的烛火上。 只因不想看到兰卿晚此刻的神情,也不想看到他的眼泪。 他仿佛已经失了所有的力气,连反应都变得迟缓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得到半字回应。 兰卿晚并未再纠缠,只是木讷地点点头,游魂一般往外去,将门带上,不过瞬间,外头的风便卷入房中,桌上的烛火被彻底熄灭,落了一室昏暗。 前世今生过往的事在脑子里不断晃过,纷杂不休,昭云初睡不着了。 几滴冰凉的雨滴溅到脸上,睫羽一瞬抖动,昭云初恍惚着从朦胧的画面中回神,才发觉窗外雷电闪过,暗云蔽空,一场秋夜急雨瓢泼而至,斜落檐下过道,时有打在窗子上。 于是步于窗前欲要关窗扇,只待倾身搭去,入眼素衣之人浸湿檐下木廊。 衣物单薄而身背急雨,他整个人似麻木了般伫立在风中,如院角被雨水打落随流的残叶。 兰卿晚…… 指尖掐在窗扇边缘,硌得微微作响,下唇被咬得生疼,昭云初忽而握拳重砸了窗沿,转身疾步前去开门。 “砰――” 房门被甩得用力,又一道电光闪过,映得昭云初眼底的红影,一脚跨在门槛上,睨着廊边浑身湿透的人。 昭云初伸在半空中的手缩了缩五指,仅是站在那儿,犹豫着,最终还是来到了他面前。 “快回屋去换衣服。” 胳膊被拉起往隔壁屋去的一刻,兰卿晚颤着手几次摸索,终于抓住了昭云初的手—— “你心里有怨,可以冲我发脾气,或是你也惩戒我一顿……” 断断续续的一句问话,让昭云初晃了神,拉着人僵持在廊下,短短片刻,仿佛画面定格了。 兰卿晚的手松了握,握了松,始终不敢太用力。 “我们不这样了,好不好?” 按下兰卿晚的手,昭云初刻意避开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先把衣服换了。” “我找你很久了……” 像是没听到昭云初的话般,他执着于要一个回应,扯着人不肯进屋,茫然地望着昭云初,絮絮叨叨地重复着同样的话,“我真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不这样好吗?” “我让你去换衣服!” 大雨顺流如注,溅在身上凉得很,兰卿晚背上湿得厉害,昭云初不想再纠缠于此,一把甩掉兰卿晚的手,反将人强行往屋里拽,兰卿晚一下子竟站不稳,反抵着自己踉跄到了门边。 “自讨苦吃,想病倒是不是!” 挨了骂,兰卿晚双手托在人的胳膊上,并不在意昭云初说的旁的事,虚脱般低垂着头枕到人肩上。 “你在水牢里问过我,要不要和你走,如果我当时答应,你是不是就不会生气了?我们之间,是不是就不会有误会?” “没有‘如果’。” 昭云初沉声断了他的话,侧开脸,抬手欲要扶起他的身子,“我们也没有‘之间’。” “可是我有,至少我有。” 兰卿晚紧紧环抱上面前的人,声音飘于狭窄的廊道里,雨水从阶下石板冲刷而过,仿若掩去了夜里所有的声音,将他们于外界隔绝,只剩了彼此。 昭云初背靠墙面,磨了磨牙,微仰起头忍下喉间的酸涩,用力揽着人进到屋里,将兰卿晚的随身包袱给打开,从里头拾起洁净的中衣塞过去,“去换衣服,你睡里侧。” 简单一句话,就足以安抚他的不安。 烛火熄灭,消隐了屋里的一切,昭云初背过身子睡在外侧,只察觉到一双微凉的手从腰上抚来,最终包裹了自己的手,他抗拒一缩,那只手便不在动了,知足地摊在他胸膛的位置,整个胳膊沉在了自己身上。 两人之间贴合得紧,兰卿晚的执着,比昭云初温和,却更难以放下,就像一根藤蔓缠在心口,想拔去的时候,两个人都会被扯得鲜血淋漓。 昭云初混想着许多的事,也不知自己睡了没睡,待清醒时,外头的天色已经亮了。 起得很轻,知道兰卿晚昨夜睡得迟,便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胳膊放到被窝里去。 替人掖好了被子,昭云初习惯性地理好他散在额前的几缕乱发,想要抚上他的脸,却在咫尺之距住了手,收指微微蜷缩着退回来,只因看到了他手里握着的荷包。 不管兰卿晚怎么想,从自己假死脱身离开兰宗门,他们之间,就已经不可能了。 第93章 第93章 他只是客 兰卿晚你慌什么…… 昭云初收到小纪传来的飞鸽传书, 除了兰空辞放出的暗探,附近并无顾瞻踪迹,也无江湖中人发觉自己回到了临江镇。 果然, 是大师兄告诉兰卿晚自己在镇上。 已经安然度过一月,毕竟要归隐的是自己, 也该让小纪回灵心长老身边复命了。 回了一封密信,昭云初绑到信鸽腿上,将它放了出去。 兰卿晚在榻上睡得沉, 但是身旁虚空却让他猛然惊醒。赶出卧房的时候,昭云初正在院中擦拭离殃剑,听到脚步声, 抬头一看, 兰卿晚披着长衣就走了出来,因走得匆忙, 身上穿得松垮。 秋日的早霜清寒, 昭云初看他衣服里灌了风, 下意识地上前替人紧了紧衣襟,把腰侧的衣带子重新扎紧,“早饭快做好了,你洗漱一下。” 兰卿晚刚想搭上他的手,昭云初已退开半步,扭头去屋里给他拿了外衫,好似昨晚什么事也没有一样, 转身到厨房盛早饭。 “叩叩叩……小伙子你起了没?” 兰卿晚才洗漱好帮忙拿了碗筷,打算搭句话,外门突然被人叩响,昭云初去到院里开门, 冲那人喊话,“大婶这么着急拿灯笼?” “明日是赶集的日子,东西可不得提前备好了?” 笑着说话,大婶进门正打算清点灯笼数量,瞥见了屋里头的兰卿晚,又道,“今日小伙子家中有客人造访?” “只是借宿的游士,过几日就走。” 昭云初帮忙提了灯笼到门口的板车上,不想节外生枝,让突然到来的兰卿晚引人注目,便借口了旁的身份。 可单听到这一句话,屋里头的人指尖抖了一下,夹菜的动作顿了顿,只是他微低下头,半张脸逆着光陷入一片阴影当中,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昭云初回头瞧了兰卿晚一眼,不想让人多想,又转过话题,“明日赶集该挺热闹吧?” “那是,卖什么的都有,你可以赶早去逛逛。” 应了人,昭云初动作麻利地把所有灯笼搬上板车,等收了大婶十文钱,随手关门回屋,就在准备吃早饭之时,被人拉住了胳膊,“云初,明早我和你同去。” 兰卿晚的倔脾气是不会留在屋里的,昭云初清楚得很,也就不再拒绝,只回头暼了眼被他夹满菜的碗,道:“随你。” …… 赶集这一路上,兰卿晚买了现宰的鸡,托人用热水去了毛,叫昭云初看得有些疑惑,兰卿晚一向少食荤腥,怎么突然买鸡了? 还没开口问,兰卿晚已接来弄干净的鸡,听他在耳边絮叨,“你还在养伤,该好好补身子,炖鸡汤喝正好。” 兰卿晚要炖鸡汤? 昭云初听得眉宇微微一皱。 过去两年兰卿晚是学着做了些菜,被废武功在山林里的半年饭菜多半也的确是他做的,可都是将就着来,论厨艺,远没有达到能做炖鸡汤的水准吧? “只管挑你爱吃的,我想吃什么自己会买。” 昭云初帮忙把鸡装进菜篮子里,正要继续往前走,一瞥眼,就见了带着伙计出来摆摊卖酒的人,原本还算淡定的神情陡然冷了些许。 他们离得不算近,也能闻到那股子诱人的酒香,何子音坐在车撵上指点着各种酒摆放的位置,忽的注意到昭云初他们二人,竟有些踌躇地动了动嘴,看起来像是想说些什么。 只当没看到罢,昭云初侧过身,打算换个方向逛去,兰卿晚不明所以,匆忙拉住人,“何子音是旧识,为何不打个招呼?” 知晓兰卿晚不知其中缘故,昭云初也不计较,只懒懒地继续往前走,好似没听到般。 有些意外昭云初的反应,兰卿晚察觉出人心情不太好,也不再追问,默默跟上脚步,打算一起离开这条街。 “兰公子请慢!” 身后忽然一声唤,惹得两人侧目,跑来的是何子音身边的伙计,手里捧着两壶贴了“高”字的酒,说话就朝兰卿晚递过去,“我家老板说这是送您的,高先生从前留下的,可拿回家去好好品尝。” 说是送兰卿晚的,可都知道他一贯少有饮酒,分明是送昭云初的。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毕竟是何子音告诉了自己昭云初在何处,兰卿晚还是接来道了谢,“有劳了。” 昭云初一边等着,不耐烦地往隔壁街拐去。 看到兰卿晚快步跟上昭云初的背影,何子音的目光里透着明显的落寞。 有些事,尽再多力,到底也只能稍稍弥补些许,而再难以挽回。 这样的道理,何子音懂,昭云初更懂。 …… 兰卿晚看出昭云初的心情并不好,吃午饭时也没什么胃口,只顾着喝酒,一壶已尽,又要再饮一壶,看得他忍不住上手相劝。 “云初,养伤忌酒,少喝些吧,知道你不喜欢吃油腻的,我把鸡汤里的油都撇了,你尝尝。” 昭云初手里的酒壶被轻压着放到了一边,看着面前的人顺势盛了碗鸡汤过来,看着一般,只是对兰卿晚来说,应该算是尽力了。 领情地喝了一碗罢,昭云初觉心里头闷得慌,兰卿晚看在眼里,问得关切,“你和何子音是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告诉我,别一个人憋着。” 好容易才甩去的一腔烦躁,这会儿刚缓上些,兰卿晚一提何子音,惹得昭云初心中愈堵,不由地深吸了口气。 他再想说什么,昭云初已快一步起身来,携过方才放置边上的酒壶,将欲要站起的兰卿晚压回桌前。 仿佛泄了气般,声音里含着疲惫,“你吃你的,我想一个人到后山走走。” 秋意渐浓,山中愈冷些,午后沉静的阳光透入墓林,映在了渐生杂草的一排墓碑前,飞禽迁去,走兽渐少,仿若天地间都慢慢陷入了一片死寂。 昭云初颓坐着喝得醉醺醺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拔着高凌芳碑前的杂草。 任凉风呼啸,他携着酒漫无目的地散心,竟不知不觉到了这儿。 也许,这是他少有的能够坦然宣泄之处。 昭云初一手捉着酒壶,另一手探过去,随即撑在墓碑旁,瞧着刻下的名字出神。 已时隔近一年,他们在碎石山上惨遭屠杀的那副场景,恍如昨日,亦如隔世。 就因为他的缘故,断送了这些人本该安宁的一生。他杀了周同寅和所有为之卖命的子弟门客泄愤,可面前的这些人命,即使抵上整个周宗门,都再也换不回来了。 他曾经那么不信命,觉得自己重生能改变一切,可拼尽全力,最终该失去的,还是失去了,只能为了保命躲在这儿苟延残喘。 蓦地一声哑笑,昭云初咬了咬牙,又仰头大口大口地灌下剩余的酒,眼角奕奕发红,面向墓碑上那近乎没有热度的余光,笑容里已透出了深深的无力与绝望。 时间一点点流逝,阳光渐的弱了,一袭素衣纱袍的男子不知何时从林中踱步而出,踏于泥地之声依稀作响,昭云初听得清楚,远远见他一人而来,步履漫漫,似融在了夕阳余晖之中。 “云初,山里起风了,回去吧。” 昭云初的失意,落寞孤独,兰卿晚全都看在眼里,却又好像半点靠近不得。 他宁可一个人在这儿面对这些故人的墓碑,也不愿,自己陪伴在侧么? 欲要上前,昭云初稍稍瞥了目光来,凉意风吹,举起酒壶就摔了自己脚边,“你能不能别一直跟着我,啊?” 泥地里一声闷响,兰卿晚立定在原处,欲行却步,迟疑地绕开了他扔来的空壶,再走近时,昭云初已背靠墓碑,很是疲倦。 “你出来这么久,我不放心。” 兰卿晚回答的语气缓慢而温和,欲拉起他的身子扶人起来,却在伸手间,碰到了他眼角残剩的湿意。 云初,他哭了? 当从宁南清口中得知,云初为了救人一路磕头跪上碎石山,那一瞬间,他才理解云初为何会有那般沉重的憎恨。 陪着一路熬过来,却从来不曾真正懂过他。 或许从在水牢里指责他开始,自己就已经把云初推远了。 前世之错已无法挽回,今生昭云初得以重来,再要判予同样的末路,于他而言,当真是生而无望了。 明白得太晚,而想说的话太多。尝试着让昭云初理解自己的心意,也默默地等待他的谅解……如此退让,只希望能够像从前一样,陪着他好好地重新来过。 可是云初没有,自前两日找来,一次都未对自己笑过,喊人都是连名带姓,甚至连话都吝啬多说几句,最后,自己只能这样静静地陪着,感受到他越来越明显的疏离。 他们,不该变成这样的。 倘若云初一直置气下去,一个机会都不给,对自己,真的太不公平了。 心中一股酸涩感便涌了上来,兰卿晚陡然屈指缩回,深吸一口气,不愿再深想下去,缓缓托上人劝道:“云初,我带你回去。” 才握上他的胳膊,就明显感受到了昭云初的抵触,兰卿晚茫然地蹲下身来,呢喃着能想到的可能性,“云初,你是不是还在为先前的事生我的气?你一直、都在生闷气才不理我的……是吗?” 昭云初本就醉得有点眩晕,给他这一扯,险些坐不稳了,他瞧了兰卿晚一眼,看到那张天真的脸,不禁撇脸嗤笑。 笑什么? 兰卿晚听到他发笑,无声地呢喃着,好似他的问的,是多不值得一提的事。 唇口渐的发颤,不知昭云初为什么非要对自己这个态度,轻轻托上他的脸侧,迫切地想要一个回应,“回答我云初,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消气,你告诉我……” 许久的等待,没得云初一个字,兰卿晚等得不安,只好拢起他的手按在怀里,紧握着不肯松开,妥协似的,抵在他耳边诉,“我们不要再闹别扭了,好不好?” 耳廓处的落吻很是轻微,手指忽地一抖,掌心里被塞入熟悉的荷包,昭云初皱了眉,目光没有转向身边的人,而是避向远处的残阳,随即撑起胳膊,使力站起身来。 手上一推,把东西按回兰卿晚掌心里,将亲昵的触碰一道断开,颠倒几步,见兰卿晚抵到了墓碑前,后知后觉自己劲使过了,略显无措地站在原处。 看着他欲要俯下身去找寻掉落泥地里的东西,脸色愈发变得苍白。 “一只荷包而已。” 昭云初不想看到兰卿晚狼狈,走到他身后帮着捡了回来,晃悠悠地塞到他手中,“兰卿晚,你慌什么?” 不待人回应,便自顾自地转身往回走去。 第94章 第94章 意乱情迷 酒后乱心难自控 “若非你是兰老宗主的儿子, 依兰师弟的性子,哪会容得下你曾做过的那些杀人害命的事?当初就是见你在林中机关阵里用了兰氏心法,他才冲进去救的, 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如此拼命。” “想想兰师弟还真是不容易, 为了好好管束你,要委身自己夜夜陪伴在侧,啧啧……你瞧你这半生多失败, 我真是可怜你啊,兰宗主!” 凛冽长风袭入后园,顾瞻之言伴随兰卿晚自废武功的画面戛然而止, 混沌的梦境一下被血幕染红, 直到再也看不清兰卿晚那张崩溃的脸。 上一世被刺伤的痛感太过真实,仿佛叠加了这一世兰卿晚刺中心口的痛楚, 揪着人疼得抽搐, 昭云初猛然睁眼坐了起来, 惊惧地瞪大了眼睛,看到眼前一片昏暗。 窗外暗云浮动,夜风吹落秋叶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响,昭云初抬头瞥见投进窗缝的一束刚露的月光,感受到周围一片静谧和安宁,才咽了咽喉咙,闭上眼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一双手从背后慢慢抚来, 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触到了他颈上的些许湿意,兰卿晚不禁皱起了眉头,靠上前去替他擦拭, “怎么出了那么多汗?” 身旁是兰卿晚的声音,昭云初迟钝地偏头望去,在黑暗中一点点看清轮廓,还好,这一世,兰卿晚还好好的。 只是…… 梦境里的话回荡耳际,清醒过来的昭云初默默拉下搭在肩上的手,也拉开了彼此的距离,掀被下榻,“我睡不安稳,到窗边透透气。” 兰卿晚起身扯住他的胳膊,从墓林那儿回来后,昭云初就闷在屋里头,自己什么也说不了做不了,现下是半夜,更不想让人独去,面露忧色地对着他所在之处,“有什么烦心的,同我说吧?” 同兰卿晚说? 怎么说? 和他昭云初在一起的目的,倘若真如顾瞻所言,明明委屈得很,又何必白天黑夜都把戏做得那么真呢? 水牢里兰卿晚和顾瞻的话已在脑中混杂一团,随着他不断梦魇,而在心里扎了根,而兰卿晚寻来,无疑让他深陷噩梦之中。 在兰卿晚看不到的时刻,昭云初无声地自嘲作罢,趁人不注意抽了手,“只是噩梦,你接着睡吧,让我静一静。” 昭云初在窗前一直坐到了天蒙蒙发亮,听见宁南清的叩门声,随即起身去开门。 “师父,明日是吴叔叔四十岁寿辰,镖局里会摆席,这是他托我送来的请帖,邀请您……和师叔一起过去。” 宁南清将请帖递到昭云初手中,看到屋里头跟出来的兰卿晚,规矩行了礼,才对昭云初小声解释,“昨日吴叔叔找何先生定了十壶酒,何先生告知师叔来了。” 既送了请帖,宁南清便不再多留,待关上门后,昭云初拿着请帖往回走,迟疑了会儿,才交待道:“我如今已退隐江湖,明日过去,别与人聊起兰氏的事。” 昭云初顺手打了烧好的热水过来,又拧了一把洗脸巾塞过去,兰卿晚接着罢,恐他像昨日那样不舒坦,不想平白又惹他恼,随即点头应声,“好,听你的。” …… 隔日,两人买了件厚实的披风作贺礼,上面绣了葫芦纹样表“福禄”之意,倒也喜庆,等进门送了礼,便找位置坐了下来。 众人聊得热闹,门外鞭炮一响,就开始动筷子。桌上都是些眼疾手快的乡亲,昭云初也快些夹来好几样菜,分到自己和兰卿晚的碗里。 可夹了一半,停下顿片刻,才往自己嘴里塞进去嚼。 还当是从前呢,竟还改不掉这臭习惯。 这才刚开席,半个桌子都快被吃空了,兰卿晚不知昭云初的心思,自觉有些不雅,扯扯他的袖子,“云初,不用吃这么急的。” “我买披风花了好些钱,得吃回本。” 昭云初左右瞅瞅没人注意,于是边夹着菜,避着目光提醒兰卿晚,“镇上的老百姓实在,没那么多讲究,不吃快点,等会儿盘子都空了。” 想来昭云初最近情绪低落,食欲也不振,兰卿晚也不再劝阻,顺意地抿了抿笑,捧起他方才帮忙盛来的排骨汤便喝起来。 正吃着,肩上忽然搭来只手,昭云初抬头一瞧,吴教头正端着碗酒俯下身,“昭兄弟,听南清说你前些日子遭了好些罪,身上有伤,现在能喝酒了吗?” 问时刻意压低了声,免得招惹是非,昭云初会意地盛满一碗,笑着朝人碰了碰酒碗,“寿星请客,自然可以喝两口,伤不碍事了。” “都清瘦了。” 一声轻微的叹息后,昭云初察觉到吴教头眼神里的不忍,又被连拍了两下肩膀,“好在现在已经回到镇上,有事喊我,那些糟心事就别再想了,一醉解千愁!” 昭云初听得嗤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转而抬高酒碗,“来,干了!” 两人一碗酒下肚,吴教头注意到一旁坐着的兰卿晚,着意给自己添了酒,“兰公子好久不见,我们也饮一杯吧!今日大伙儿尽兴,莫要拘束。” 说着就往兰卿晚的碗里斟了酒,昭云初随即替人挡回去,“他不太会喝。” “哦?要护着啊?” 吴教头乐呵地挑了挑眉,又碰了碰兰卿晚的酒碗,“那你替他喝了!” “云初现在还不宜饮太多酒,还是别……” 不等人答应,兰卿晚已先一步阻止,欲要自己喝下,忽的在桌下被按了膝盖,昭云初依旧嘴角微微上扬,只稍侧了脸来,“今日是吴教头的好日子,多喝几杯无妨。” 难得昭云初今日高兴,兰卿晚瞧着,终究不想扰了他的兴致,只好默默松了手,“若是不舒服就告诉我。” 酒过三巡,大伙儿已玩起了行酒令,昭云初碗碗下肚,醉意上头,再有人来,兰卿晚便替他饮了,还来不及阻拦,兰卿晚就已喝得脸色微醺。 瞧得出是在逞强,昭云初携来酒碗,“我来吧,行酒令你玩不过他们的。” 扶着兰卿晚稍稍坐稳,昭云初又兴致勃勃地同镖局里的人玩起来,直到桌上醉倒了一摊人,吴教头才肯作罢,由着宁南清搀进屋去休息。 而昭云初也是喝得满脸通红,身上渐的起热,脑子感到有些放空地癫了步子,被兰卿晚歪了头靠在肩上,他晃了脑袋想要醒神,可看东西更晕了。 “我们回家休息。” 兰卿晚摸了摸昭云初的脑袋,一路扶着人回到了家中,他还意犹未尽地眨巴着眼睛,醉醺醺地念叨,“我喜欢同镇上的人打交道,他们、他们不是江湖上的。” 说着,还指了指脑袋,“这儿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也不会害我……他们都喜欢我……” 含含糊糊的话传进耳里,兰卿晚听得一愣,思绪顿了片刻,才回过神腾出手来关门。 昭云初单手撑着脑袋,用力扯扯衣襟,想让风散一散这股热意,让自己凉快些。 可这么做,却没什么作用,紧接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云初……” 兰卿晚好容易拉住他,可重心不稳,被压着一齐倒向墙壁,两人瞬间紧挨在一起。 “云初,你不舒服吗?” 兰卿晚伸手贴在他起热的脸颊上抚过,微凉的触感刹那窜过肌肤,激起些微颤栗,舒服得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眯着眼瞧面前晃来晃去的身影重重叠叠,昭云初好容易看清了兰卿晚的脸,目光落在了湿润的唇畔,流连而下,睨着白皙微红的颈间,迷糊着,无意识地咽了咽喉咙…… “云初?” 一声唤陡然让他醒了醒神,察觉自己此刻心猿意马,眼皮一垂,昭云初及时收回了目光,低头将脸埋进一手掌心,自嘲地哼笑一声,“这酒后劲真大,我竟也有醉成这样的时候。” 兰卿晚不知所以,神色微有茫然,吃力地揽住他,轻摸上后背,“先躺到床榻上去吧,我给你熬碗解酒汤。” 背脊上的抚慰带来柔软的感触,他揉捏眉心的动作因靠近的呼吸而骤停,伸手要推开身边的人,抬眼却对上兰卿晚满是忧心的神情,让他迟缓了推拒的动作,舍不得用力。 “来,云初,我扶你躺下。” 恍惚间,仿佛听到了兰卿晚在耳旁低唤自己的声音,似回到了从前一般,如此意乱情迷,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了。 “兰师兄……” 虚幻的场景伴随着兰卿晚的呼唤在脑中一遍遍旋转,不知到底是身处梦境还是现实,他情不自禁地倚了过去,双手反环在人肩上,以旧时的称呼唤了兰卿晚一声,于是晕沉沉地闭了眼去。 兰卿晚略显急促的呼吸游离在自己的意识之间,烧热的脸颊上抚来凉凉触感,似能让自己舒服许多,昭云初轻蹭着兰卿晚的手,想要从中获取一丝凉意。 忽的一个力道在腰间收紧,刹那天旋地转,两人陷落床榻一刻,托在腰上的手随即松解了腰带,衣襟也被扯松,他敏感地身子一抖,下意识抓住那只手,似在灌进的冷风中寻回了些微理智。 近乎气音的唤声似水纹荡开,声声蛊惑着让他松手,而温热的呼吸游走在脸上,晕染出一片绯色。 “我、很不舒服……” 热得生汗,昭云初不由得吞咽一声,皱着眉头像孩子一般呓语。 “我陪着你。” 他被一点点地安抚着,双手也渐的松了,任由人摸索着替他褪去衣物解热。 兰卿晚从他的额头一路吻到他的颊边,最终停在了他的唇上,还来不及偏头避开,颈后就被牢牢扣住,舌头生涩地探到了他紧合的齿间,他难耐地咬了咬唇,想要挣脱伏在身上并不安分的人。 沉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他残存的理智被慢慢吞噬殆尽,终于默默松开了微颤的唇。 得到回应,兰卿晚浅尝辄止地试探着,被昭云初翻身带到了榻上。 仿佛坠入荒芜无物的失控之境,深处云端而又摇摇欲坠,唯有彼此陪伴身旁。 直到天色渐暗,屋里的炙热才慢慢消隐,兰卿晚望着熟睡的昭云初,伸手穿过他舒展的指缝,牢牢扣住拉了过来,落下浅浅一吻。 第95章 第95章 是他伴侣 只是为了管束我…… 梦境里他似一缕幽魂飘浮着, 身处黑暗,许久许久都看不到尽头,渐的眼前出现淡淡的光芒, 混沌的天地被割裂,化作星星点点的碎片散去, 散落成灰。 昭云初慢慢睁开眼,他看到了窗外天边的朝霞,光芒漫过层层云海, 渲出了一片红霞。感觉到肩膀一侧有些沉,他稍一偏头,兰卿晚正躺在自己身边, 尚在安静地休息。 睡前的模糊记忆一瞬涌上脑海, 昭云初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坐起来。 他和兰卿晚…… 眼角余光瞥见被人扣着的手, 顺而注意到兰卿晚颈侧的咬痕, 一时竟理不清思绪。 “……云初?” 睡在里侧的人似乎被他起身的动静给吵醒了, 摸向他的腰腹,软软地枕到肩背上。 这样的亲近,让昭云初感到浑身不适,回头欲要推开,却看到那肩上显出的几块淤痕,伸出的手停在空气中,凝起的目光渐渐化为迟疑, 继而偏头躲闪。 “你好好休息……我、我去做早饭。” 蜷缩的手扶起了身边的人躺回去,昭云初迅速下榻,将自己散落四周的衣物迅速穿好,一眼也不敢多看兰卿晚, 就逃一般退出了屋门。 单手撑在池边洗了把脸,回头睨向卧房,酒的后劲使得他脑袋疼,脑中不断涌现出昨晚疯狂压制兰卿晚的记忆,因自己的粗暴索求,兰卿晚被折腾得身子像抖筛似的打颤,连手心都掐破了。 定然是伤到了…… “砰——” 一拳重重砸在墙面上,痛得整条胳膊都要麻了,昭云初深吸了口气,低垂的脑袋抵到了墙壁,只觉胸口翻涌出无尽的懊恼和挫败,堵在喉咙里,闷得人难受。 他真是疯了。 …… 隔了好久,昭云初终于忙完厨房里的活,接着打了盆水,再次走回屋门前的时候,兰卿晚已经穿好了里衣,唇上抿着浅浅的笑意,半垂着眼,疲惫地靠在他的枕头上,从被褥里探着手指摩挲着枕头凹陷的地方,似乎想要从中感受到昨日残余的温情。 “云初?” 兰卿晚听到消失在门口的脚步声,抬头一探,不知昭云初为何停在门外,刚想问一问,就瞧他入门拧了把湿巾过来,“洗漱一下,我把粥和小菜端进来吃。” “我帮你吧。” “不用!” 注意到兰卿晚欲起身的动作,昭云初不由退了一步,抬手挡着,后知后觉自己反应过于敏感,才收手回来,心虚地缓了气,背过身就往外退,“我自己来就好,你别忙。” 兰卿晚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犹豫了一会儿,才顺从地倒回枕上,“那、我等你。” 一句话,使得昭云初脚下动作顿了顿,待醒了神要往外走,才应一字,“嗯。” 心不在焉地吃完饭,等扶了困倦的兰卿晚躺回榻上,昭云初欲要把吃剩的碗筷拿去小厨房,刚离榻,就被扯住了衣袖。 “怎么了?” 伸手攀上那垂落的胳膊,兰卿晚轻轻一拉,昭云初便顺了意面向榻边,等人坐起身紧紧依进怀里,“你早起一直都在忙。” 兰卿晚的声音偏哑,透着几分无奈和抱怨,接着环住昭云初的腰身,缓缓蹭了下脑袋,“留一会儿……” 腰侧被人蹭得略微发痒,昭云初低了低头,兰卿晚已把脸埋进,从自己的角度望去,只看得见披散的墨发。 而下一刻,搭在外侧的手被人摸寻到了掌心,继而默默放入一小只物件,不知是什么,昭云初瞥眼而去,淌在手心里的,是那绣着双鱼图案的荷包。 “在这儿陪我好不好?” 声音极轻,兰卿晚眨着眼似又要睡着了,昭云初听着,一双眼沉在阴影之中,隐匿了神情。 晨间微风拂过,撩开了人额前的乱发,他一只手在半空中缩了缩,而后轻轻地搭在兰卿晚的背上—— “睡吧。” …… 日近中午,身旁熟悉的体温不复,不知是否幻觉,兰卿晚探了手去,只触到枕边遗留的荷包。 正午的阳光映入侧窗,一室幽静而寂然,步履缓慢,兰卿晚已下了榻来,在喝茶的席榻前,看到睡于此处的人,脑中一瞬恍惚。 云初他、为何要卧在这儿…… 压制已久的思绪陡然冒出,像盆冷水泼下,惊得他浑身一颤,几乎要扑灭了他心底燃起的希望。 “叩叩――” 敲门声响起,昭云初身子一晃,恍惚睁眼,便注意到了身前的兰卿晚,而他的手指尖,则捏紧了那只荷包。 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到兰卿晚僵冷的脸色,瞳孔空洞得近乎无神,似已明白了什么。 恰时,叩门声再次响起,昭云初一惊,匆忙下榻,赶在兰卿晚有任何举动前,拍了拍肩膀,“我去开门。” 来人是宁南清,为的是受吴教头之托,喊他们过去吃午饭。 “吴叔叔说昨日大家都喝多了,今日恐怕都懒懒的,剩的好些硬菜都没吃完,热一热还有一大桌,让师父带师叔过去吃顿便饭。” 昨日的菜确实味道不错,昭云初想想倒也乐意,左右和兰卿晚留在家里头独处也别扭得很。 于是转回头,看向扶在门边站着的兰卿晚,正想问人是否同去,兰卿晚就先一步唤了他,“云初,我陪你一起。” …… 饭桌上,镖局里的伙计正聊着昨日谁喝醉后出了糗,谁又三杯倒,模仿滑稽的醉态,气氛一度欢得很。 吴教头也参与其中调笑着,不经意间瞧见昭云初与兰卿晚二人闷在一边默默吃饭,只偶尔陪着笑一笑,在饭桌上显得格格不入。 恰巧最后一盆老鸭汤从后边端了出来,昭云初顾着兰卿晚离得近,怕人被烫着,稍稍揽开了些身子,又顺手盛了一碗,知晓温度适中后,才放心地推到兰卿晚面前。 早已养成平常之事,落了其他人眼里,倒是好奇了些,这会儿功夫,话题就被吴教头引到了沉默的两人身上,拍过身边宁南清的肩膀,像是想借着聊闲天缓和一番。 “南清,瞧你师父对他师兄多体贴,两人兄友弟恭多好,你往后也要对师兄弟们敬爱些,听到了没?” 肩膀被按了下,宁南清后知后觉领悟吴教头的意思,忙迎合地点点头,“是,师父和师叔一向要好,弟子受教了。” “瞧,连南清这小子都看得明白。” 吴教头摸了摸宁南清的脑袋,又扭过头来凑近了劝道:“话又说回来,先前大风大浪都经历了,再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师兄弟两人不能好好说?竟闹了这么些日子,还是昭兄弟一个人跑回来的,多伤感情,也让徒弟笑话。” “吴教头,我除了是云初的师兄……” 昭云初正想把话锋转开,身旁之人突然一改先前的沉默,刻意抢了他的话,对着吴教头解释:“也是他的伴侣。” “砰――” 手中的碗滑落桌上,昭云初睨向兰卿晚的目光瞬而压得阴沉起来,连带着黑了整张脸,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平日里一本正经,一开口却能噎死人。” 他的语气里夹杂着颇重的气恼意味,磨着牙就拍桌起身,“你们吃吧!” 昭云初走得飞快,片刻不等身后之人,兰卿晚向来步子稳重,只是察觉了他为着自己方才的话生气,心不安,脚下的步子也渐的急促起来。 “云初!” 终于在回了住所,兰卿晚拉住往屋里去欲要关上门的人,微喘着气抵上门板,“云初,我……” “你不是很喜欢说话吗?去跟他们多嚷嚷几句不是更好!” 昭云初关不上门,也不想同兰卿晚僵持,反手甩了门坐到席榻上去,低头埋到掌心里,十指用力地按着额顶,忍下自己的火气。 兰卿晚手指松松地垂下,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疲累极了,静默地倚在门边,面朝昭云初所在的方向,干涩的话语显得茫然无力,“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你才要对我这样?” 话音未落,兰卿晚似确定了什么,已来到昭云初身前,蹲下身摸上他的手,要他回话,声音却细得发哑,“你说啊,是不是别的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或者是、是有什么苦衷,才要这样的?” 问得急切,似只要昭云初说出来,便能帮忙解决了一样。 他被兰卿晚摇晃了几下身子,想发怒,却在抬头对上那慌张失措的眼神后,把所有能想到的咒骂都咽回了肚子里。 到了现在还在问这样的问题,昭云初只觉得自己和兰卿晚会待在这里,本身就是个极其荒谬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觉得自己累得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似已经撑到了尽头,他抓下兰卿晚的胳膊,睨着他的目光渐的深邃下去。 “兰卿晚,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在我身边,真的是为了厮守么?” 颤了颤唇,他回想着脑中顾瞻挥之不去的话,泛红的眼中含着自嘲的笑意,终于对身前之人道出—— “为了管束我这样的人而一再勉强自己,兰卿晚,一直以来,真是委屈你了。” 第96章 第96章 我不爱你 你其实很厌恶吧…… 兰卿晚, 一直以来,真是委屈你了。 昭云初的话回旋耳际,兰卿晚被震得呆滞原处, 许久之后,亦不知该如何回应。 “云初……” 终于在他松手之际, 兰卿晚死死拉住了,颤了颤唇,挣扎着试图为自己辩白, “我、我从未有、感到委屈。我是真心想和你一起生活。” “你的真心,我昭云初受不起。” 他咬牙切齿地道,眼底如狂风骤聚, 兰卿晚还未曾来得及辩解多少, 忽地就被掰起肩膀,一把扯了站起来, 昭云初活要把人撕碎一样, 却又一直都是笑的。 “从两年前我惩治镇上的地头蛇开始, 你就说过我们不是一路人,那时候,你就看不惯我了吧?要不然,也不会有顾瞻在山林中布下机关阵害我一事了。” 震惊于昭云初重提当年之事,兰卿晚脑中回忆起自己替顾瞻圆的谎,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怔然出声, “处置那些地头蛇,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当时是我有失偏颇,不该一味地怪你。但、关于顾师兄布置陷阱的事我并不认同, 当时我也阻止了。” 一双手悄然抚上昭云初的脸,兰卿晚尝试得到他的谅解,不禁诉说起当时的心境,“何况,当我看到你会兰氏心法,你知道我有多震撼,多气自己没有早点认出你……我恨不得替你受那些伤。” 昭云初目光慢慢垂下,刻意掩去眼底涌起的酸涩,肯定地道:“对,正因为我是老宗主的儿子,你一定会救我。” 不住咬紧了牙关,他用力一点点拉下托在颊边的双手,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顾瞻早已点明的事,今日由兰卿晚亲口承认,真是如同在伤口上撒盐。 他真的,自讨苦吃! 听出了弦外之音,兰卿晚后知后觉他误会了什么,一瞬绷紧了心口,着急忙慌地反握过去。 “我当时还未恢复前世的记忆,因为听信顾师兄的话,怀疑过你是周家的探子,为了药石才刻意接近我,但那份有毒的米糕我并未让你吃下,无确凿证据,我不想枉害无辜,我终究也不信你会是探子……” 兰卿晚顾着讲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昭云初却猛然心惊,连带着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那晚他特意守在门口等兰卿晚回家,是想为地头蛇的事低头认错,讨一个乖,听到兰卿晚喊他吃米糕,只以为兰卿晚是为了给台阶留下自己,却不想,竟是打算置他于死地! “原来,那份米糕你下了毒……若不是兰氏的子孙,哪怕我拼死把你救出顾府,一路护你到镇上养伤,这条命到底也是不值钱的,对吧?”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重重地吐了口气,昭云初重新抬眼,对上兰卿晚懵然无措的神情,一瞬苦笑,只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竟被最信任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满心想的都是兰氏,怪不得我被你从机关阵里救下后,你对我关怀备至,也全然不计较地头蛇的事情。如果我落入陷阱时没用兰氏心法自救,恐怕就要命丧顾瞻和你之手了。” 无休止的回忆,只会给自己带来痛苦,渐的灰暗下去的湿眸一转,昭云初像是在安慰自己似的,喃喃自语道:“没关系的,毕竟,我也不爱你。” 声音如诡谲阴云下压的暗流,涌动在沉寂的空气之中,含着丝丝缕缕的笑意缠在耳际,似没有了温度,蛇信般令人战栗。随之而来的,便是晴天霹雳。 “很意外吗?在你喝醉了主动缠上我之前,我并没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感受到了兰卿晚的茫然,仿若没有听懂一样,昭云初只能好心提醒,“兰卿晚,用你的脑子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样?” 云初、并不爱他? “你说谎!” 这样的认知太过让人生寒,兰卿晚下意识摇头,抓着昭云初的一双手僵得崩起,却不敢过多用力,声音虚颤得不行,“我是做错了,我知道你在生气,但、你不要骗我了。” 私语呢喃着,慢慢贴近过去,像是寻求安抚一样。听到兰卿晚近乎哀求的声音,他喉结滚动着,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 “你能感觉到吗?我那时候和你在一起,是因为前世孤独太久了,太怀念有人关心和陪伴的日子。” 兰卿晚不知他的心思,就要贴上侧脸的时候,昭云初刻意撇开脸,眼角微眯,目光锁死在兰卿晚脸上,“而这时候,居然让我察觉到你的心思,我怎么可能不好好把握机会?” 语气渐冷,他皱了皱眉,不自觉流露出自嘲的意味,“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你是为了能够长久地管束我,才委屈自己那样,如若不然,也不会每次亲近,都要百般推拒。” 说得越发激动,昭云初连自己声音不停地发抖也控制不住,眼泪直直掉了下来,“很厌恶是不是?我现在只要想到自己以前像个禽兽一样和你抱在一起,也觉得自己很恶心。” “我没有那样想过!” 兰卿晚否认得急,愈加听不得他的话,呜咽着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你也不能那么想,你不能这么冤枉我!” “冤枉你?你看不惯我的为人处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水牢里已经说得够多了,既然这么看不惯……” 昭云初忍得太久了,事到如今,他哪儿还能冷静地听进去什么话,兰卿晚已然发懵,任他晃着身子,又被拽起手腕拉着他往外拖,“就给我滚回兰宗门去!” 只这一句,兰卿晚敏感地一醒,忽然惊惧起来,极度抵触地往后退,扒着墙不肯挪动,整个人都不住崩起,嘴里喘得发抖。 他不走,他不要走……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兰卿晚不住地摇头,指尖在外侧尚未修饰的粗糙墙面上磨出了斑斑血迹,亦无松开,“我是你的伴侣,我不走,云初,我……” 此刻的昭云初哪管得了那么多,目光锁死在兰卿晚脸上,嗤笑出声,眼底红得吓人,是从未有过的狠绝和较真,一字一句道—— “你听好了,我从来都不是你的伴侣。” 手臂被猛地一扯,昭云初身子跟着摇晃,落于他眼中的,是兰卿晚惨白的脸色,眼上的眼泪不住流下,同缕缕发丝贴在脸上,凄凉至极。 “云初,你再生气,不能不认我……” 兰卿晚的语气已经不能用悲哀来形容了,欲要昭云初收回刚才的话,却没等到只言片语的回应。 “说话啊,云初,给我句话,你不会不认我对不对……” 昭云初攥起兰卿晚揪在衣服上的的手,不自觉咬起后槽牙,咽下了胸口堵着的闷气,“我们从未在对外正式宣告过,也未办过什么仪式,所以准确来说,过去两年里,我们是在‘偷欢’。” 这样的话,兰卿晚根本没办法接受,一只手颤抖地堵在昭云初的嘴上,呛到了喉咙,声音哑得不行,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不能这样说……” 昭云初静静地看着他,反扣上堵在嘴上的手拉开,忽然笑了起来,仿如前世的模样,说出的话如恶鬼般刺人,“兰卿晚,你真是玩不起啊!” “啪――”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很重,疼得齿间微微打颤,他淡然地抹去嘴角留下的血渍,转而沉下神色,冷眼望去,“打够了吗?不够再打,打完了,滚回去!” “流氓!” 兰卿晚被他刺激得浑身战栗不止,觉得自己的手麻得很,垂在一侧,连指尖上的新伤都似乎没了痛感,一点点掐进掌心里,无声挣扎,说不上哪些有用的话。 “是啊,我是流氓,你上辈子不就知道了?” 兀自点了点头,捏紧兰卿晚的腕骨,下一刻,昭云初打开房门,拼了力要扯着兰卿晚往外走,如此逼迫,再不想留半点转寰的余地。 兰卿晚仿佛失了所有的力气,只是脸上泪流不止,拐至通向外院的门槛处,脚下直直被绊倒,整个人跌到了走廊上。 “你不走是吗?” 低低望着他,昭云初眼底残留的水光慢慢冷却,神色近乎死一般沉寂,与他平日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见兰卿晚跌在门边不曾有动,昭云初也不打算去扶,了解兰卿晚的性子,堵着一口气,便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家门。 午后的山林静谧无声,枯枝浅浅晃动,沿途流水清澈,昭云初蹲下身来洗了把脸,知道兰卿晚一直跟在后头,一滴水珠顺着额角滑落,恰时一阵风刮来,吹散了眼前的朦胧热气。 他略微不耐地起身,欲往山路上踏去,没打算再和兰卿晚说一句话。 “云初……” 兰卿晚听他的脚步声愈急,不由加快了脚步,往他所在方向靠近,却被他胳膊一个用力给甩开了。 “你要跟到什么时候,嗯?” 坐到一山岩上,侧身时,昭云初冷眼瞥去,听兰卿晚走近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想出来散心,我不会吵你的。” 声音很轻,答得吞吐,昭云初却听得清晰,低旋在耳际久久未散,眼底燃起隐隐怒意,消磨了最后的耐心,“兰卿晚,话都说明白了,你到底还想干什么?要么,你把我捆回去再处置一回,要么,自己离开这里。” 说罢,昭云初合拢了双手抵到人面前,兰卿晚愣在原处,蓦地摇了摇头,半张着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许久也吐露不出什么有用的话。 “我没有想要处置你,你不要再这样想我……” 见兰卿晚似有些畏缩地退开一步,眉眼间流露出慌乱的意味,才慢慢收回双手,起身不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始终是看不得那样的神情……兰卿晚,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第97章 第97章 不要负我 我不想再看到你…… 山林越往深处去, 树木愈盛,重重叠叠覆压着山道,连阳光都变得稀薄, 幽寂得让人生出了些微寒意。 昭云初心事重重地前行,忽而停驻在一块小山坡前, 只因警觉到附近的异样。 耳廓一动,眼角余光紧盯着远处微晃的杂草丛,不同于野兔山鸟的动静,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已经跟了自己好一段时间。 默默扶上腰后的贴身匕首,昭云初暗自咬牙,目光盯紧那处, 随时准备出击。 “云初, 小心!” 身后突然传来兰卿晚的声音,不等他回身, 就被人直直扑下, 抱着一齐滚落山坡, 擦过另一侧飞梭而来的暗箭。 沾了满身尘土,手臂上蓦地一阵痛感,昭云初却顾不得狼狈,当即玄开匕首甩出一圈毒针,四下却无半声叫喊,唯有几只意外中针的野鸟嘶鸣着坠到地上。 该死!这些日子养伤稍稍安逸些,反应竟迟缓这么多! 眉头拧得愈紧, 昭云初被兰卿晚拉到山壁上,以防腹背受敌,兰卿晚环顾四周,紧接着道:“云初你别运功, 我上去探一探。” 说罢,兰卿晚旋身而起,轻易攀到一棵大树上,眺到远处一路晃动的树枝,愈来愈远,随即落回树下,“跟踪的人已往南边逃远,应该不止一两个人。” 听闻他们逃远,昭云初也未敢松懈,直觉掉头往杂草丛所在的方向一路找去。 不知他在找什么,兰卿晚快步跟上去,却眼尖地注意到了他手臂上渗出的血。 “你受伤了?!” 血色入眼,兰卿晚慌得匆匆赶到他身边,急忙检查起伤势,伤口颇深,等确认渗出的并非毒血,才稍稍定了神,立马从身上撕下一截布条扎紧伤口,又不放心地绕着他转,“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昭云初被这样摸来摸去,亦是别扭地偏开脸,将手臂抽回,压着声道:“我无事,你顾好自己就行。” 说罢,兰卿晚掌中一空,愣着看向昭云初转身拨开杂草丛继续寻下去。 “你在找什么?” 动了动口,兰卿晚尝试去帮他的忙,却没得到半点回应,昭云初仍然继续走,仿佛已把自己弃之脑后。 这一刻,心中袭上一股恐慌,难以言喻。 下意识加快脚步,兰卿晚注意到昭云初俯身停在一棵树下,眼中闪过一抹惊色,转眼覆了层阴影,连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怎么了? 顺着他的目光拨开杂草从,兰卿晚仔细寻着有何异样,只等瞥见树皮上刻着熟悉的暗号,也蓦地惊了神。 兰氏暗号?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顾瞻的人会用的。 眼尾不自觉夹了夹,他直接上手将那块树皮扒下,放到光线较足的地方辨清后,脸上难掩得意,复仇那段时日和顾瞻的人联系时,可没少见这些。 兰卿晚自然认得这是顾瞻的人惯用的记号,看着昭云初将树皮揣入怀中,不等问出口,他就大步往外赶。 这一次,他绝不再放过顾瞻! …… “师父,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行至家门前,赶上宁南清来送些吃食,看到两人一身尘土,狼狈得很,他手臂上还粗略包扎的伤口,当即紧张起来。 “说来话长,你去把院里吊在檐下的鸽笼拿出来,我要给灵心长老写信。” 兰卿晚帮忙打开院门,昭云初见人还干站一旁,随即推着宁南清进去,“别傻站着,快去拿!” “好……我这就去!” 昭云初交待完进了屋去写好密信时,兰卿晚已拿出柜子里的药粉布带,正要帮人清理伤口,却听到一声叫停,“南清,你帮我上药。” 宁南清提了鸽笼在门外愣了一愣,略有些尴尬地看向拿着东西的兰卿晚,不知该不该帮忙。 兰卿晚的脸色不能说是不好,已然僵冷了罢,似乎并不情愿旁人来做这些事。 昭云初却没看到似的,一把扯下兰卿晚方才扎的布条,自个儿卷起一截袖口等着上药,有些不耐烦地催促,“还不快些?” “……好。” 等昭云初催促了,宁南清才迈进门放下鸽笼,从兰卿晚手里接了那药瓶来。 “你小心点,别洒边上去了,这药可不好调。” 宁南清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不小心洒了些许在地,才回了神低头专心上药,“是,师父。” 宁南清上了药,待把密信绑到鸽子腿上放飞后,见昭云初闷在桌前坐着,又瞧兰卿晚杵在边上不吭声,便自觉退出去,把门关好。 屋里顿时安静了,这一会儿功夫,兰卿晚已来到了昭云初身侧,指尖触及他包扎好的伤口,就被人避了去。 只是一瞬地恍惚,兰卿晚了然地缩回了手,声音有气无力地吐出,“我现在、连关心你都不可以了是吗?” 昭云初按着自己的伤口处,并不作声,如此沉寂,叫人害怕。 当初来镇上的时候,兰卿晚也是关心他的。 那时候的自己把兰卿晚想得有多好啊?兰卿晚会让自己枕着他休息,会因为自己受伤而着急,也会逢年过节想着给自己添置衣物……所有的关心都是那么明显,可是这些,都仅仅是给师弟兰御宁的。 “我们之间是有过承诺的。你在祠堂发过誓,要和我长相厮守,决不相负。” 兰卿晚不明白昭云初的意思,缓缓蹲了人身前,伸手托上他的脸,想要一个回应,“我不负你,你也不要负我。” 云初眼下正在气头上,又遭了这样多的罪,心里有怨,自己认了,可一味地去否定他们之间的感情,自己受不了的。 “是啊,若有违誓,不得善终。” 缓缓道着,昭云初打断了兰卿晚的话,一手掀去了脸上的触碰,伴着无声嗤笑,眼中热意渐显,“我挨了你一顿罚,又受了你和月雁秋一剑,身败名裂,好容易假死脱身,你还嫌我不够惨么?” 唇边带笑,却晕了愈深的寒意,兰卿晚听了原委,恍然明白了什么,急切地握上昭云初的手,想着辩白,竟语无伦次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日夜盼着你好,如同你挂念我一样……” 兰卿晚解释得愈急,想到了什么,仓促起身去衣橱里翻出了包裹里的一个木匣,打开就推到昭云初面前,“我去药铺里找过你,看到了这些千纸鹤,上面写了好多祈祷平安的话,是我只身去找药石的时候写的对吧?” 目光落到这些折好的千纸鹤上,昭云初眸光颤了颤,讶色分明,不过转瞬即逝,兰卿晚的声音靠近许多,“碎石山上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明明把我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为什么执意把我往外推?” “你知道我在乎你,所以管束起我,就更加理所应当了。” 感受到了兰卿晚手心一僵,昭云初慢慢站起了身子,“可我从小没有在兰氏长大,更没有亲族教导庇佑,我和你、和大师兄那些兰氏子弟不一样。” 掐上兰卿晚的手腕,昭云初眼帘默掀,眉心皱得愈紧,“你还不明白吗?” 一下撂开面前的木匣,砸地声后,千纸鹤散落一地,“我永远也不会变成你所期待的那个样子!” 一声重喝,兰卿晚听得心口涩得很,懵了好一会儿,只下意识去一只只捡回满地的千纸鹤。 “我知道、我都知道……” 彼此沉默了许久,声音有些闷,已不自觉变得干哑,兰卿晚出神地望着手里的木匣,絮叨起前些日子的经历,“我去青石镇寻过你,我明白你曾经的生活有多不容易。” 提及青石镇,昭云初的目光有了明显的动摇,紧接透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被兰卿晚拢住双手一刻,当即抗拒地要抽开。 “水牢里对你说得那些话、是我不对,我往后绝不会再那样说你,我……” “你都知道了?” 兰卿晚终于知道了。 “你是在可怜我吗?” 嘴角扯了扯,他凝着面前的人,失声笑起的时候,眉宇皱得越发紧,脸色揪得难看,好半天才勉强从嘴里挤出这句话,让兰卿晚不知该如何回应。 “兰卿晚,回去吧,回到兰氏去,我已经不是宗主了,不是你该守护的人。” 昭云初闭上眼低吸了口气,感觉几乎耗尽所有的精力,也失去了仅剩的一些自尊,疲惫到了极点,声音也随着往外走愈来愈小。 “把那些都忘了,把我也忘了……” “……凭什么不要我?” 听到昭云初的话,兰卿晚整个人慌得往外赶去,拦在门前一刻,慌措地抓过昭云初一节衣物,将人扑在墙面上,直直消了他逃开的可能。 兰卿晚极力拉扯着昭云初,像是个木纳的人偶般失了生气,唇齿间抖得厉害,口口声声问着人“凭什么”,却半句回应也没有。 “我心疼你,想待在你身边陪伴照顾你,有什么错?!” 根本不敢去深究昭云初有何打算,言语苍白而无力。 脱口的话已然是语无伦次,逻辑絮乱,昭云初被人强行压在墙上,恼得立即推挡抗拒,可兰卿晚当真是拼了狠劲,半点不肯撒手,要把他圈死一处。 “你把我当什么?说扔下就扔下!” 手臂因挣扎而传来的撕痛愈烈,昭云初眼前早已蒙上了湿意,此刻模糊得看不清人,唯有耳旁传来哑涩的嘶吼声,被震了心绪。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吓着了人,兰卿晚愧疚地松了手,又再次揪紧了昭云初的衣袖,轻抵上他的额头,“你一走了之,要我、要我怎么办?” “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 被人禁锢在一角,这样无助的姿态叫他本能地生惧,昭云初的眼神里尽是赤裸裸的委屈和厌恶,一瞬的崩溃,他顺着墙面缓缓跌坐地上,“我不想看到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声音不大,但刺人无比,兰卿晚淌着泪睨向他,即使昭云初没有再说其它,这一句话,也足以崩断了自己所有的理智。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怎么会和他们一样……” 呜咽声中,兰卿晚一点点失了力,竟整个人跪下去,用力抱住了地上的人,深埋进他的肩膀,喉咙里挣扎着发出嘶哑的泣音,“你不能这样否认我,云初,你不能这样,你会逼死我的……” 第98章 第98章 不是你家 这里不是你的家…… 天色暗下的时候, 唯有一缕月光洒在门前,映照着沉寂已久的屋子,宣泄着隐秘的痛苦。 兰卿晚摸进衣襟, 将怀里的一份合婚庚帖送到了昭云初的手里,迫切地想要证明什么。 “之前你觉着纸太薄, 一月前已镶好边送回来了,我一直小心贴身保管。” 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到帖上的字, 昭云初只觉扎眼得很。 沉默半晌没有回应,兰卿晚缓缓抬起头,看到昭云初注视自己的眼神极为阴翳, 像枯竭的井水一般, 干涸而幽深,让人看不清也猜不透, 不由心生恐惧, 固执地要人承认自己的感情。 “我们亲手写上的名字, 云初,你想要和我天长地久在一起,你否认不了。” 否认不了? 昭云初苦笑着嗤了一声,恍惚间记起当时的情景,不由坐直了些,依着门板起身。 颤着双手,忽的一个力道, 合婚庚帖被撕的声音像刀子一样。 睨着怔在原地的兰卿晚,昭云初连方才那样勉强的笑都撑不住了,声音嘶哑如垂死的老人。 “你很嫌弃‘昭云初 ’这个名字,才想让我写‘兰御宁 ’, 我那时竟不明白。” 对上昭云初的目光,兰卿晚的下颌收了收,眼神一瞬变得哀怨,可当察觉了他欲要转身的动作,又下意识伸出手去扯上他的袖子,任人甩着胳膊大步迈出屋门,执意要往外走。 兰卿晚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是顺着他挪步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跟在身后。 被拽得难行,昭云初回头瞪向眼前的人,隐忍着心底不断涌起的悲意和愤怒,下唇都被咬出了血。 突然使劲甩开兰卿晚的手,连同他自己都踉跄退了一步,昭云初抵在院边的墙角,猩红着一双眼,压抑得太久了,被兰卿晚这等纠缠刺激得就要疯魔一般。 “你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地跟着我?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你到底在折磨谁!” 昭云初突来的怨怼像木棒一样砸得兰卿晚脑中一塌糊涂,恐惧萦绕心中,却只能摇头痴喃,“随你怎么想,云初,随你怎么想好了,我不放手。” 他从前是那样在乎自己,为了彼此的安危曾拼尽了全力,为什么现在,竟能狠心到这样的地步? 本能地朝他靠近,可刚触到昭云初的肩膀,像是忍到了极致,被用力推开一旁时,昭云初的脚步就已往外去。 方才屋中的绝语言犹在耳,兰卿晚冲过去抱上他的时候,理智亦瓦解得荡然无存。 不要再放手,不能放走他了! 一瞬抽出了昭云初腰后的匕首,连同他的手一并握入掌中。 “你真的想逼死我么?!” 被拥住的昭云初一瞬僵了挣扎的动作,余音未散,身子猛地被兰卿晚向后一扯,他惊魂未定,已被扣住脑袋,指尖的力道按得他生疼。 兰卿晚将人死死抵到院墙上,不顾昭云初的的反抗,强行带着他将匕首抵住自己的腰腹,浑身发抖地想要确认一件事,“云初,你恨我是不是……” 昭云初极力要挪开匕首对准的位置,满眼惊惧地盯着面前清泪纵横的人,似一瞬间失去了所有防御,变回了当初在昭宗门被师兄弟欺负的那个孩子。 上辈子葬身火海算得了什么,被兰卿晚刺得遍体鳞伤才是报应。 直到昭云初被压制得越来越缓不过气,摸到了那脸上的湿意,兰卿晚才慢慢寻回了些微理智,抬头看向他惊魂未定的一张脸,已被吓得惨白。 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立马松了手,匕首掉落一刻,兰卿晚声音不自觉打颤,煎熬似的,无措地揽着昭云初来回安抚着,终于泣不成声,“我错了,我不该吓你……我错了……” 声音愈来愈弱,似乎就如院角的残枝,随时都有可能折下,嘲哳难辨,所有的话语都拔不去昭云初心中的刺,终于埋头伏到人身上,惊惶而无助。 自找到昭云初到今日,没有一日过得安宁,时时提心吊胆,怕他不愿带着自己,怕昭他恼,怕他伤心,最怕的,就是他什么都不在乎。 兰卿晚清楚地知道,如果再失去昭云初,自己迟早会疯掉。 “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像什么?” 昭云初靠在墙上发笑,看兰卿晚的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心底,已无谓面前的人究竟想要什么,字字放肆,“我不过是你兰卿晚的阶下囚。” 默默闭上了双眼,他只觉身心俱疲,“这样有什么意思?也许到最后,你回兰氏,我流浪天涯,才是最好的。” 简明扼要的一番话,简直就是判了兰卿晚死刑。 “我不要离开。” 被人死死圈抱着,耳边丝丝缕缕萦绕着兰卿晚的声音,昭云初听得难受,竟也茫然了,脑袋轻轻往墙上靠,喃喃低语,不知是在相劝,还是告诫自己要理智,“这里不是你的家,你该明白的。” 明显感觉到伏在身上的人剧烈一抖,受到巨大的刺激般一点点僵起,兰卿晚唇齿间咬得死紧,发白的下唇溢出丝丝血色。 “不是我的家?” 兰卿晚忽的一刻抬起头,低喘着气,双手急切地揪上昭云初的肩膀,说着说着便笑了,越发狰狞了面孔,“你说这里不是我的家?呵……不是我的家、那我算什么,啊?云初?没有家、我什么都没有……” 从未见过兰卿晚这似疯似癫的样子,看得人着实是有些怕了,昭云初目光追着他哭笑无常的一张脸,不停地絮叨着,眼底不知为何,已随着他显了一片湿红。 昭云初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等清醒的时候,天已经微亮了。 庆幸的是,这一晚,兰卿晚没有跟进来。 他趴在桌前坐着,混乱的记忆搅得头疼不已,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兰卿晚昨夜看着自己的神情。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他不想有这样被扯得生疼的负罪感,不想再面对这一切了。 顾瞻,一定要找到他,再由自己,亲手了结所有的过去,包括兰卿晚。 深吸了气,昭云初起身到院里洗把脸醒了神,院里头安静得很,扫过周围,半点没有兰卿晚的影子,只有墙角遗落的匕首鞘,那是昨晚兰卿晚拔出匕首时掉的。 那自己的匕首呢? 忆起昨晚兰卿晚的举动,心下有些不安,昭云初当即快步在各处寻了起来,直到听见杂房门口跪坐的背影,下意识快步奔进门去,“兰卿晚,你在做什么?” 刚拉上他的胳膊,话音未落,昭云初目光一顿,话便停在了嘴边。 桌上除了自己的匕首,还摆了好些药瓶,瓶上落了些灰,看起来放在这儿有些日子了。 “这是……” “这些是我随身带来的,也许可以制毒,抹在你匕首里的银针上。” 兰卿晚知道昭云初来了,手里调着药粉,似想到了什么,他捧起几只药瓶转向门口,慌里慌张地低着头,“昨日在林子里银针已经用完了,我帮你补上,如果这些制不了毒,我再去买新的药材研制……” “不必了。” 昭云初直接了当地回绝,拾起桌上的匕首要退开,兰卿晚敏感地抬起头,突然把药瓶塞过去,“你需要我怎么做,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迷茫又着急地思索了会儿,兰卿晚勉强扯扯嘴角,终于寻了些希望,“我不太懂要怎么帮你,但我可以陪你一起做。” “我不需要。” 昭云初把手里的药瓶都轻放回了桌上,凝了眼发懵的兰卿晚,这一夜眼睛都熬得乌青,这会儿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已经什么都摊开说了,再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的东西,不喜欢别人乱碰。” 看昭云初不要自己的药瓶,兰卿晚慌了神,匆忙起身想要伸手去握昭云初的手,却在指尖触及时被刹那避开,猛地缩回。 昭云初,不喜欢自己这样。 “我、我很笨,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你,可我想要帮你做点什么,我不想、变成一个对你来说无用的人。” 兰卿晚的眼神渐的迷茫,连站稳都困难,见不得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昭云初扶额深吐了口气,在退离前道:“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去睡一觉。” 不想面对兰卿晚,只怕把原本就复杂到让人头疼的事变得更糟。 兰卿晚,如果可以永远不要出现在自己眼前,就好了…… 杂乱的思绪满脑纷飞,昭云初几乎是落荒而逃,在内厅的角落里胡乱想了一通,等再回过神时,兰卿晚已端来热好的菜和小粥。 一瞬皱了眉头。 “不是让你去休……” “宁南清送来的菜都是你爱吃的,趁热吃吧。” 兰卿晚打断昭云初的话,自顾自地摆好菜盘,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可他一直低着脑袋,目光分明是空洞的。 “我去拿碗筷,你等我一会儿。” 昭云初垂在一侧的手微微蜷起,望着兰卿晚的背影,陡然间已意识到了些什么。 再这样下去,恐怕他和兰卿晚,就都要疯了。 第99章 第99章 游船告别 要学会照顾自己…… 一顿早饭, 兰卿晚几乎没怎么夹菜,眼神直愣愣的,一声不吭的, 只时不时给人碗里添点菜。 昨日吵得那么凶,忽然安静下来, 气氛一度冷得让人不自在。 昭云初也没几分心思再吃了,兰卿晚看他放下筷子,便起身收拾桌子。 瞥了眼兰卿晚剩了大半碗的米粥, 他不自觉蹙了下眉头,张了张口,犹豫着要说点什么, 身旁的兰卿晚已捧着叠好的碗筷往外去, 连说话的功夫都没留给他。 经了昨晚夺了匕首那一遭,生生是让他吓出了身冷汗, 让他有些后怕。 一封信绑到信鸽腿上, 从院中悄然放飞, 送往兰氏。 昭云初不放心地走到房门边,瞧着兰卿晚在厨房里低头涮碗,似乎没什么不妥,可从早起到现在,兰卿晚一个人自顾自地忙着,手上的活没停下,像是在逼自己似的, 真的是有些不对劲了。 正想着,刚要往门板上搭一塔,手臂刚抬起,皮肉扯痛的感觉就窜过他整条胳膊。 “嘶——” 昭云初咬住下唇, 想着也该换药了,随即扭头去柜里翻出布条药瓶,脱去半边袖子开始倒腾。 一只手到底不方便些,他扯了几下没打开结,正打算用牙齿扯住布条一端再解,一道阴影覆过头顶,不等抬眼,兰卿晚已上手帮忙。 清理瘀血,上药,包扎,一连串的动作很轻缓,都刻意避开伤口,只怕把他弄疼。 兰卿晚什么话也没说,昭云初也低眼睨着桌角,彼此都陷入了沉默,仿佛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明日中秋佳节,天黑后镇上会很热闹,我想去江边转转。” 许久,在兰卿晚忙完后,昭云初像是受不了这种沉寂的氛围,终于开口。 说得突然,察觉到兰卿晚收拾药瓶的动作一顿,似乎不确定面前的人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昭云初闭了闭眼,半晌,才抬起头明确相问,“要一起么?” 兰卿晚饶是迟疑了会儿,像是怕听岔了,目光晃了晃,直到对上他平静的眼神,看不出半点怒意和焦躁,眸光蓦地一颤,才轻抿起唇,发出一声低低的反应。 “好。” 夜里,内厅里的燃烛将尽,昭云初却还在对着地形图,分析顾瞻可能隐匿的位置,似乎要连夜赶着寻到突破口,半点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顾瞻又岂是一夕之间就能找到的人,饶是兰卿晚把顾瞻接触过的据点都划给昭云初,也需要再从长计议。 可他今日只稍稍午休了会儿,一收到传来的各路情报,就开始忙碌到现在。看他神色严肃,连头发乱了都顾不上捋,兰卿晚也不敢轻易打搅。 瞧了眼自己送来的夜宵已凉了,担心昭云初的身子,兰卿晚终究还是走上前去,“我把夜宵再热一热,你吃些先休息吧。” 没注意到兰卿晚的靠近,昭云初微抬了眼,注意到边上的莲子粥,眉尾一颤,往院里望去,才意识到已经入夜。 “你热了拿去吃吧,我不饿。” 说罢,昭云初接着低下头去标记情报所指的位置,“我睡不着想再看看,你别跟着熬,要学会照顾自己。”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像是做交待般,兰卿晚听得一怔,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话。 昭云初半天没看人端走莲子粥,疑惑回头,看到了兰卿晚眼里的恐惧。 还未反应过来是何缘故,突然就被拉住了手,像是不想吓到昭云初,兰卿晚扯了扯嘴角,勉强稳住了神情,“云初,你想做什么,告诉我好吗?” 那一刻,昭云初另一只撑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抖了抖,片刻之后,抽回了被兰卿晚握住的手继续提笔标记,低头避开了对视的目光,回道,“我只是想有什么法子能尽快抓到顾瞻,平日顾不上你,你别多心。” 掌中一空,恍惚间察觉有什么正在失控,而自己却无计可施,兰卿晚安静地坐到一旁,注视着伏在桌上陷入沉思的人,只轻握上他一只手,想压抑愈加不安的心绪,“我陪你一起想办法。” …… 中秋已至,晚饭时辰过后,左邻右舍三三两两地往沿江方向走,外头不时传进孩童的嬉闹声,如此热闹,昭云初也带着人上了街,兰卿晚不知的是,外门虚掩未锁,内厅桌上已留下一张字条。 漫步江边,因附近酒楼请了戏班子在门口搭上戏台唱曲,许多划船的过客便先后簇在江边看热闹。 四周灯火通明,唯有他们曾经经营的药铺闭门落灰,昭云初望着眼底斑斓的江面上自己的倒影,眸里映入光彩,神色却是与这番景象全然不同的落寞。 肩上忽然抚来一双手,本是驻足听戏的兰卿晚从身后拥来,江面倒影里便多了一人。 “怎么,不想听了?” 兰卿晚的下巴枕在昭云初肩上,他微叹了口气,低喃道,“你心事重重的,我也不想听了。” “那就不听了,我们去坐船。” 上了船后,昭云初的兴致变得好些,喝下了一壶酒,又觉不够尽兴,转而飞出小船,脚下一路点过江面,留了钱便携去岸边一壶酒,而后飞跃戏台前舞了一串漂亮的剑花,转而轻盈跃回船上,赢得了岸边和戏台前好一阵喝彩。 “你觉得我的兰氏剑法舞得如何?” 昭云初收了剑,扒开酒壶上的红盖子,往两人的碗里添满。 他还未从昭云初方才的举动中回神,迷了眼,直到思绪慢慢转回,才敛去了眼底的波澜,“岸边的掌声到现在都没停,你舞得自然极好。” “他们是他们,我问的是你。” 他知道昭云初这几年一直勤练兰氏剑法,在往常习剑交手时,便可探知一二,定是练得愈加纯熟。 这一会儿非要讨自己的话,让兰卿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两人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时光,昭云初还是那样爱使性子,尽爱撒娇讨人的欢心。 “很好,你学得很用心。只是你还在养伤,少运功为好。” 兰卿晚吃着昭云初递到嘴边的月饼,不知他何时已挨得自己这样近,忽然伸了手摸在身上,就听人应,“兰师兄觉得好,便好。” 昭云初抵在身后坐着,他看不见,可从声音里,直觉到昭云初此刻定是在笑的。自前些日子找来,昭云初对他就都是直呼其名。 昭云初是那样刻意地保持着疏离,“兰师兄”,多久都没听到了。 正当他露了些惑色,昭云初已摸到后肩关键之处,并指往里一压,兰卿晚的内力迅速逆流,如旋风一样被集于一处,划指间,已被封上经脉。 船内骤然静了下来。 昭云初从背后抱着已然失力倒下的人,双臂托得紧,掌心包裹上那双手,在他喊出昭云初名字之前,先喊了一声“兰师兄”,让人安静下来。 “兰师兄,你听我说。” 第二次再唤,声音很温柔,下巴轻轻蹭着他的额角,安抚着怀里的人,眼里闪动的是兰卿晚看不到的水光,却呵笑出了声。 “你夸我学得用心,我很高兴,是真的高兴,起码、起码我这点够得着你心里兰氏子孙该有的样子。” 喉间咽了咽,喘了口气,昭云初屈起一只手抱过兰卿晚的肩膀,抵着额继续道:“可我没有办法变成你期待的那个兰御宁,你当初说得对,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也应该回到兰氏去。不要再和旁人提起我,没有我,你会活得很好。” “云……” “你听我说完。” 那只手抚上兰卿晚的脸,在他喊出声前,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往岸边瞟了一眼,大师兄等人已徘徊在岸边,来回扫着靠停的小船。 眼泪已滴到兰卿晚的脸上,昭云初忍着喉里的哽咽,呵笑着交待他,“我写了信,让大师兄亲自来一趟,他们已经在岸边等了,船靠岸后,你喊几声他们就能听见。” 岸边的游船来往极多,罗郁查得仔细,却不见兰卿晚和昭云初的踪影,不由得皱起眉头叹气,“宗主真是,留个字条跑这儿来了,今日中秋,人这般多,咱们如何寻得着?” 一旁兰空辞听了,也跟着摇了摇头,好歹宽慰,“时辰还早,我们再找找看,若是实在寻不着,咱们再回他们住处等就是了,左不过是出来玩,他们不回去了不成?” 兰空辞正说着,一只小船摇摇晃晃地靠了岸,与别的船上闹景不同,这一只很是安静,里头一点声音没有,似乎无人。 罗郁有些奇怪,上前问向了船夫,“老伯,这里头有人吗?” “方才是有两位客人,刚刚飞走一个,那身手真是好,一转眼人就不见了,现在里面还有一个客人,等我把他请下来,二位再登船游湖。” 船夫饶有兴致地比划,罗郁狐疑地撇了撇船里头挡下的竹帘,明明已经靠岸,里头还是没动静,便径自迈上前,先船夫一步去撩帘子,“我们不游湖,是来找人的。” 船里只挂了盏油灯,边上有两坛酒,洒了些出来,而靠着窗边的位置,有一位身着素衣长袍的男子,歪歪斜斜地倒在船上,虽光线昏暗,却不难认出他是谁。 “……兰师兄?!” 罗郁先是一惊,而后喜出望外地回头,朝兰空辞喊,“兰师兄在这儿!” 话音刚落,兰空辞也急忙跟着上了船,两人先后进去,近前扶了人起来,“兰师弟,你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先是晃了晃神,兰卿晚轻应着,“大师兄。” “你是喝醉了吗?” 罗郁帮着把人扶好,又四处张望,“宗主怎么把你扔在这里,他跑哪儿去了?” 听罗郁抱怨这会儿,兰卿晚动了动唇齿,又紧紧抿住唇,没解释,唤了兰空辞,“劳烦大师兄替我解开经脉。” 简单一句话,兰空辞蓦地一惊,眉宇陷得更深了,并指点过去,快速解了他来,“究竟怎么回事?宗主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船上,他不是带你游湖吗?” 摇了摇头,兰卿晚一人跌跌撞撞地往船外去,登了岸。 外头比船里热闹许多,烟花腾空,到处都是嬉笑吆喝声,却没有一声是昭云初的。 兰空辞看他站不大稳,整个人有气无力地孤立一处,好似枯叶迎风般将要飘零,便察觉出不对劲,问他道:“兰师弟,你们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 兰卿晚无声地应了句,轻垂着头又晃了晃,而后茫然地抬起,一步步走向热闹的长街,不停不歇,如鬼魅般穿行而过,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 昭云初说没有他,自己会过得更好。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是惩罚么?让昭云初弃他如草芥。 自己不值得昭云初爱吗? 一次又一次离开,半分挽回的余地都没有,行世半生,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绝望、恐惧。 他不懂昭云初,甚至连这个世间的事都不懂了。 他对自己几乎被颠覆的人生,产生了怀疑。 第100章 第100章 托信给他 早些回来好不…… “卖剪纸咯!刚剪的花样, 大爷给你孙女买点?” 沿街的摊贩招呼着过路带孩子的老人,兰卿晚侧过身,受蛊似的, 失魂落魄地走过去,伸手摸上摊子, 来回摸着上面各种样式的彩纸。 “这位公子,喜欢什么花样?” 摊主看着兰卿晚摸来摸去,索性热情介绍, “如果没有喜欢的样式,公子说出个模样来,现剪也可以。” “有未剪过的彩纸吗?我想折千纸鹤。” 兰卿晚等着摊主掏出存货, 兰空辞和罗郁跟过来时, 他已买下了好几包,双手托着, 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 罗郁知道兰卿晚有折千纸鹤许愿的习惯, 但一下买这么多, 一时半会儿根本折不完,叫人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等走到了街尾少人之处,有几包没兜住掉了地上,沿路吹散的彩纸不少,都是罗郁给帮忙捡起来的。 而等到走回住处时,兰卿晚停在门外,犹豫了好久, 兰空辞便替他推了门。 里头又黑又静,兰卿晚裹足不前,兰空辞似乎明白了什么,搭上了他的肩膀, 担忧地看着他,“宗主没有回来。” 罗郁帮忙点了屋里头的烛灯,兰卿晚入屋时晃了晃神,捧着怀里的纸卸到了桌上。 环顾这空荡荡的屋子,兰卿晚缓缓走到桌前,只茫然睨着桌面,昭云初这两日所用的稿纸还摊在那儿,唯独做了标记的地形图收走了。 他早该察觉的。 自打在山里寻到了顾师兄的线索,云初就有离开的打算。 猛然间,心底狠狠一抽,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然崩断了。 “和我们回兰氏吧,宗主他,不会回来了。” 罗郁掏出昭云初先前留在屋里的信,可兰卿晚却一眼也不肯看,罗郁对上兰空辞的目光,恳请人劝一劝。 兰空辞沉默了许久,一路走回来,兰卿晚已这般消沉,精神恍惚,让人忧心。与其在此处逗留,不如按昭云初的意思,回兰氏去静静心。 “你已经尽力了,宗主的意思很明白,你和他注定不是一路人。” 兰空辞说着,看到他背对自己的身影明显一僵,“师弟,你我都有重振兰氏之志,宗门里的师兄弟们也需要你,宗主既已表态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又何必执着于要陪他度日呢?他不需要你,你在这儿也是虚度年华。” “他需要我!” 兰卿晚猛然回了身,眼底不知何时已湿红一片,崩溃似的哭吼,身子瑟瑟发抖,竟扶着桌子慢慢跌了下去,倚在墙角,“我和他说了,就算他走,我也不会回去,可他还是走了……” 他抱着脑袋,喉间紧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胸腔愈发闷得难受,就要喘不过气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现在要这么对我?” 埋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好一会儿,兰卿晚慢慢揪紧了手,茫然失措,“他说他觉得很累,我就一直想办法去理解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他要这么嫌弃我……” “师弟,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 兰空辞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兰卿晚,即使当初误伤了昭云初,亦或是在昭云初假死离开宗门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过。 “大师兄!” 兰卿晚忽然抬起头来,勉强挤出了一丝声音,紧张地向他道:“你们回去好吗?你们在这里,他就不会回来,不会肯见我。” 兰卿晚这般,连站在一旁欲要扶他起身的罗郁,都觉着难受得不行,“大师兄,要不,你去找灵心长老想想办法,我留下来照顾兰师兄。” “罗郁你也回去!” 跌坐在地上的人摇了摇头,嘴里呢喃不清,“谁都不要留下来,只有剩我一个人,云初才会管我……” “你现在这样叫人怎么放心?” 兰空辞重重叹了口气,朝罗郁使了个眼色,转身退出房门,随即对着跟出来的罗郁交待,“你去一趟宁师侄家,看看他还在不在,若是在的话,请他快些过来。” 已至深夜,宁南清在院中拜过兰空辞后,快步朝里屋去,瞧见屋里还亮着灯,等往内一探,便见了站于桌前的身影,只这一眼,宁南清瞬间瞪大了瞳孔。 兰卿晚满脸的泪顺着脸颊一点点滴落彩纸,上面的字晕开了墨渍,已看不清写了什么,他却还似较劲一般,没停地折着千纸鹤。 “兰师叔,别折了。” 袖尾上沾了墨渍,已染成了灰墨色,连手臂都蹭脏了,宁南清迟疑了会儿,伸手搭在他胳膊上,想要制止他再继续下去。 可他却听不进人劝,摇了摇头,反复折着桌上的彩纸,偏执如此,好像这样折下去,昭云初就会回来一样。 “我等他。” “师父应该是想让你回兰氏。” 兰卿晚一瞬抖了手,迟疑地睨向宁南清,“云初、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 站在桌前的人忽然咬起下唇,忍着喉里的哽咽,崩着脑袋面向宁南清,猛地反扯上他的手,几乎要站不稳了,“告诉我,云初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师父此行,没和我说。” 这算什么回答? 兰卿晚始终不信,再次摇了摇头,脑中回想那晚夺匕首的一幕,最终干涩地道:“他还在怪我,是不是?” 他不该那么吓云初的,他怎么能去逼云初那样的人,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思绪被巨大的悲怆搅得纷乱,他不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只能托着宁南清埋首掩泣,直到再克制不住话里的哭腔,囫囵咽了一团,几乎就要扛不住昏过去,哆嗦着诉着。 “我、我没有想吓他,是我昏了头……你替我传个话好吗,告诉你师父,我在这里等他,他若是忙完了,就早些回来,我、我不会再逼他,但我不会走的……” “兰师叔……” 昭云初今晚离开镇上,定是另有安顿,到了此时此刻,宁南清发现自己根本不知如何能劝兰卿晚回去。 “你何必如此勉强呢?” 他这句反问,落到兰卿晚耳里,刺得人慢慢咬紧牙关,再不知该如何言语,他伸手虚虚摸上边墙,步子有些乱,却颠着身子退开,只反复呢喃着—— “我在这里等他,我等云初回来。” …… 自打确认了顾瞻在月泽城附近走动后,昭云初便潜藏在月泽城北山城郊的兰氏据点,此处掩藏在半山腰的橘林里,为灵心长老所安置,平日倒没什么人打搅。 “顾瞻近来与江湖中人来往颇多,已查清都是在长亭客栈,灵心长老的意思,也许武林大会举办时,他也会去,极有可能落脚也是落脚这家客栈。” 昭云初看着小纪所指的位置,将周围地形探究一番,才从中抬起眼,面露狐疑,“我总感觉不太对劲,顾瞻心思缜密,怎么会频繁露面,让你们如此轻易抓到他的行踪?” 被这么一问,小纪哑了口,昭云初瞧着罢,拍拍小纪的肩膀,“赶了一日的路,你先去休息吧,我再仔细想想,顾瞻的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是……对了,有封信,你徒弟托我交给你。”小纪抬脚刚想退出房门,又折回来掏出怀里的东西递到昭云初手里。 “我前日经过临江镇据点,宁南清说兰公子委托他的,若有机会就转交给你,你徒弟也挺记挂你的,还想同我一起过来,被我给拦下了。” 信? 听到关于兰卿晚的情况,昭云初下意识放下手中的笔放置一旁,接来那封信纸,只瞧了一眼,就皱起眉头,“他还没回兰氏去吗?” “没有,听说兰公子成日把自己关在内家里不出来,至多也就是宁南清去探望的时候,会说上一两句,但凡要劝,就不听了。” “看这情况,兰公子他,宗主打算怎么办,要接他过来吗?” 小纪注意到他不断变化的神情,试着询上一句,昭云初已将信纸置于案上,埋头托于掌中,深吸一口气,才幽幽开口—— “由他去吧。” 昭云初不拆信封,小纪觉着不妥,可见他有些不耐地转身,只好犹豫地步出了房门。 屋里一时陷入沉寂,昭云初摊着手里的信纸,兰卿晚的字迹他是知道的,向来是清秀工整的,偶有涂抹,也会另起一稿,可送来的这一封,写得却甚是凌乱,里头的内容尽是为之前种种反复道歉解释,逻辑絮乱,昭云初只看了第一张罢,便合上不再去看。 等他? 兰卿晚……何其固执。 …… 昭云初并没有去见兰卿晚。 到了傍晚,小纪进屋帮他整理桌案上手稿的时候,无意翻到了一封信,上面写着“云初轻启”四字。 小纪瞥了一眼榻上的人,见他正闭目眼神,又低下头去,仔细看了看信纸,因无用封蜡,也不知昭云初是否拆过,迟疑片刻,还是问上一句,“兰公子的信,宗主看了吗?” “看有何用?” 昭云初眨了眨眼,淡淡的睡意被驱散,却还是佯装困乏地打了个呵欠,背过身去休息,“别拿他来烦我。” 100-110 第101章 第101章 生辰已至 生辰等候不归…… 这一日小纪外出执行任务, 途径临江镇,在宁家里略坐坐就走了,已至傍晚, 宁南清到底担心兰卿晚,还是耐不住地出门了。 望着眼前空荡荡的院子, 蓦地有些怀念过去一个月短暂的时光,每每来和师父学剑法都有说有笑的,竟也萌生出了岁月静好的想法。 等屋里出来一人, 不住问道:“罗郁师叔,怎么没看到大师叔?” “灵心长老要给大师兄办宗主继任仪式,我们不放心兰师兄一个人在这儿, 就商量着我留下来陪他, 宗主有回信了吗?” 罗郁开了外院的木栏门,瞧宁南清进来后摇了摇头, 继而哀叹着回头瞄了眼, “他们究竟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坐下好好说, 竟折腾成这个样子!” 兰师叔……他怎么了? 推开虚掩的门,宁南清走进了安静的屋子里,边角的烛光顺着冷风摇曳,险些泯灭,目光当即定在瘫坐墙边的人身上。 兰卿晚木讷地靠着墙,一张脸苍白到近乎无色,双眼空洞无神, 整个人逆着光,像是快要魂散,融进一片黑暗之中。 “兰师叔?” 宁南清懵了,试着唤了声, 发现自己似乎被这番场景惊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慢慢朝他走过去,停在了他身前,捧起桌上几乎未动的饭碗,俯下身试着劝道:“多少再喝点粥吧。” 兰卿晚没有反应,依旧僵坐着,似乎已把自己隔起来,漠视了周围的任何人和事。 “你这样子,若是让师父知道了,我和罗郁师叔要如何向他交待啊?” “云初……” 宁南清干着急,也不知怎么劝,兰卿晚像是突然有了曙光,立马扣住了宁南清的手腕,“他看信了没有?他有没有说什么、或者……有回信吗?” 宁南清静静注视着面前的人,对他的话不知如何回答,都知道的,兰卿晚这个样子,不是编几句好话就能安抚的。 “小纪下午来了一趟,说师父他,没有看信。” 说这话的时候,宁南清有意撇开脸头,不忍多看。 “怎么会?” 昏暗的灯光,晃了人的眼,宁南清回过头来,兰卿晚意外地没有悲戚,而是再次倾前了些抓上他的胳膊,要问个究竟,“是、是什么原因?他太忙了是吗?还是……” 宁南清不知如何回答,兰卿晚已低头自顾自地寻了理由,“他还没有消气,所以、暂时不想看?” “兰师叔,师父他……” “没关系!” 宁南清眼看着兰卿晚手脚忙乱地起了身来,也不知是在安抚人还是安慰自己罢,他缓缓摇摇头,兀自起身去执笔,留给宁南清一个模糊的背影,嘴里不住低喃着。 “没关系的,我再写一封,劳烦你有机会转交给他,他若还是不看,我再写,云初的性子我了解的,我、我多写几次……对、多写一些,他不会那么狠心的……” 自打这之后,兰卿晚变得平静得可怕,白日按时买菜回来做饭,只是每一天,都会去宁家送一封信,再回家折千纸鹤。 每晚入夜,便抱着这些千纸鹤和昭云初的枕头,以一个蜷缩的姿势入睡。 罗郁瞅着又在桌前往彩纸上写字的兰卿晚,终于意识到了哪儿不对劲,轻轻转身,朝来探望的宁南清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劝话兰师兄也只当没听见,昨日你把信交给小纪了吗?” “嗯,只不过他说有任务在身,还没怎么聊他就急着上马走了。” 听到这话,罗郁也一脸无奈,又愤愤地哼了声, “好歹信是送出去了,一回两回不看,往后一直送呢?我就不信,你师父的心是铁做的。” 两人正苦恼昭云初迟迟没有回信,隔日日清晨,罗郁刚从客房出来,就见了在厨房忙碌的人。 “兰师兄赶这么早就买好菜回来了?” 这几日因昭云初之事,兰卿晚大都闷在屋里头,并无心思整理衣着,今日却一身素衣灰袍,头戴银冠,腰系铜钱吊坠,整个人看上去多少精神了些。 还不待他细看,厨房里的人就回头主动打了招呼,说起,“今日冬至,是云初二十一岁的生辰,我特地找何先生买了几壶酒,想多做些下酒菜,你帮忙尝尝,味道怎么样?” 罗郁知道今日是昭云初的生辰,可是,昭云初不在这儿,他这是要…… 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瞥见灶台上洗好的食材,罗郁愣了愣神,似乎理解了什么,也不阻了,只在心里默默祈盼昭云初能出现。 昭云初若不来,只怕兰师兄要疯。 可事与愿违,忙到中午菜都上了桌,直到一点点冷去,已是午后,兰卿晚一人静静地亦伫立廊上吹风,罗郁劝过两次,让他进屋去,也只是摇摇头,不曾作答。 他在等昭云初。 明明院外的小道连个路人都没有,他却固执地要站在那儿,好像昭云初一回来就能马上迎上去似的。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又过了一盏茶、一柱香、半个时辰,周围只有风吹落叶的响动,原本能够心静的声音,却让人愈发不安…… 兰卿晚扶在木栏上的手渐渐收紧,直到指尖掐得发白,表情也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 “小师叔,出门在外,他们也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你要不先进屋等会儿吧,别受风了。” 罗郁等得犯困,打了个盹,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看到兰卿晚还在外头站着,只好再次去劝一劝,心里却也没个底,毕竟不知昭云初究竟去了何处,想帮忙去找也没个方向。 “我拿去热一热,你吃吧,招待不周,抱歉。” 兰卿晚仿佛脑中的某根弦骤然崩断,低着头目光来回扫了几圈,想要强迫自己做些什么。 突然转身进到内厅,欲要端走盘子,罗郁只管快他一步捧起菜盘,没给留机会,边走边道:“你忙了大半天了,我来生火热菜吧,等会儿一起吃。” 可即使热了菜,兰卿晚也没吃几口,月华攀高,他独自坐到院里发呆,终于连话都不愿意说了,仿佛天地之间仅剩他一人。 罗郁见他如此,也随意扒了两口,就帮忙收拾完碗筷去洗,听到宁南清的声音,正想打招呼,就注意到兰卿晚不见了。 “宁师侄,你有看到兰师兄吗?他刚刚还在院里来着……” 边说边往他屋里去,可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宁南清自觉不妙,当即跟着在各个房里找寻,三两步跑来回探上一番,又往他最常待的窗前而去,伸头在窗外左右探了探,眼角一瞥,远远看到了立于江岸边的白衣身影。 兰卿晚向隔壁大婶买了一只灯笼,上面写了许多字,字迹重叠凌乱,想是写字时便心绪不宁。 “云初,生辰安乐。” 他托着点了火的灯笼往上升,默默松了手,月光之下的江景,如去年为他庆生时那般,甚是美好,只是才放上半空,他便禁不住风咳了几声。 这些日子兰卿晚未注意保养身子,受了风寒又不大爱吃药,此刻还跑到江边放灯笼,着实是让人担心。 赶到时,罗郁匆忙往他身上加了披风,只担忧道,“兰师兄,你出门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咳、咳咳……” 兰卿晚脸色看起来真是很差,脸色微红,宁南清瞧着抬手一摸他的额顶,惊得一颤,“兰师叔像是有些烧了,咱们快带他回去!” 两人半拉半扶地将人往家送,兰卿晚却似神思全然放空了一样,从始至终没应也没拒,木偶一般被推着走动。 途经曾经营过的药铺,望见撤下歪斜在一旁的牌匾,兰卿晚眉眼间陡然颤动。 他蓦地停驻不前,冥冥之中好似被什么力量吸引了似的,突然挣开两人,直直往药铺方向去。 “兰师叔这是要做什么?” 罗郁一头雾水地问向宁南清,可对方摇了摇头,匆匆跟上去,“不知道,咱们跟紧点。” “云初他……是不是在里面?” 兰卿晚伸手扶上积灰的门板,透过残破的窗纸瞧了瞧里头,黑漆漆一片,只能靠月光投映,依稀看到桌椅摆件的轮廓。 “这里我先前来打扫过,已经空了很久了。” 耳旁传来宁南清的回复,让他眼底再次黯然,自言自语地低喃,“为什么,连生辰都不愿回来过?” “兰师叔,别胡思乱想了,咱们先回去吧。” 宁南清替他紧了紧披风,趁兰卿晚思绪昏沉,朝罗郁使了个眼色,两人扶着他继续前行。 脚步声渐渐远去,药铺的外门忽而松动,一层灰从门板上抖落,里头的人随手在半空挥散几下,才悄然走出。 清寒的月光洒在江岸,将远去的单薄背影映得清晰。 兰卿晚,不要紧吧? 习惯真是个很不好的东西,方才听到兰卿晚的咳嗽声时,脑子断然萌生过去扶稳他的冲动,差一点点,就要推门而出了。 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同他看完信后偷溜回来一样。 原本都想好要在北山静心待着,却还是巴巴地走一遭,又不知道该作什么,自己当真是脑子进水了! 不由得咬了咬下唇,昭云初抖了抖虚握的拳头,闷了许久,终于为着方才险些被发现的情形长舒一口气。 第102章 第102章 癫狂试毒 早就已经想结…… 鸡鸣声起时, 落了初雪的江面连着天际泛出微光,打更人敲过最后一次锣,裹了裹冬衣就要往家去。 路过早已无人经营的李记药铺, 见日日禁闭的大门虚掩半开着,打更人自觉古怪地挠挠头。 歪头往门内探了探, 里头黑漆漆的,看不大清,正想退出去, 忽而听到一记闷声捶响,惊得人手里的锣都要掉了。 “谁、谁在里头?可别是偷东西的贼,小心抓你去见官!” 打更人壮着胆子朝药铺里喊了话, 听里头的闷锤碾磨声陆陆续续传来, 窸窸窣窣的,却无人回应, 打更人索性把半边门打个大开, 蒙蒙天光顺着门口投进屋内, 踏进去要弄个明白。 可刚走进去没两步,就吓得腿软了,原是有个白影缩在墙角微微抽搐,散着头发,双手不知抓着什么草药往嘴里塞,一张苍白的脸微微抬起,几道血就从眼鼻处流出, 画面可怖无比。 铜锣掉地的嗡嗡响动异常刺耳,打更人被这一幕吓到惊恐地扒上门板,大口大口地呼着热气,僵着了片刻, 终于等喘上来些,立马就往外奔逃。 “鬼啊!有鬼啊……来、来人呐!” 呼喊声传得甚远,连连惊动了才起的邻居,兰卿晚怔怔望着门口被落下的铜锣,显然意外这时候被人打扰,眉骨微动,迷离的目光稍稍清醒了些,忍着痛楚,抬手含了杯水将嘴里的解药咽下。 缓上好一会儿,浑身酸麻的感觉开始一点点消散,兰卿晚才确认药效起作用了。 整整三个时辰,他逼着自己研制出解药,攻克夜里调制的毒药。 缓慢地眨了眨眼,他注视着门外江面升起的初阳,光芒涣散,意识反复恍惚,拭去刚刚毒发时流出的黑血和冷汗,比之前制出解药迟了至少半柱香,真是千钧一发。 “嘁——” 嘴角微扯,兰卿晚低低嗤了声,一个多月来已数不清多少次了,这种将死求生的极致快感,无形之中,叫人恐惧得隐隐亢奋,又觉着堵在心口那些混杂无解的情绪,在一刹那全然宣泄出来。 外头的动静渐渐大了,兰卿晚有些抵触地埋下头去,又始终摆脱不了那些嘈杂声,只好支起身子,想要再寻一处清静地方。 “兰师叔?!” 宁南清听到街坊邻居的报信,匆匆赶来店铺,看着里头尚未站稳的人,又见满桌满地的草药,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飞快扶上兰卿晚,“兰师叔你怎么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无事,睡一觉就好,让邻居们散了吧。” 兰卿晚安抚了句,无意让人担心,坚持往外走,“罗郁这些日子执行任务,回头别告诉他,免得他有顾虑。” “可是你……” “我说了无事。” 兰卿晚咽了咽喉咙,苦涩的药味蔓延到脾胃,说话有些吃力,却不肯服软似的,自己硬撑着扶墙住所方向去,“不过是几味毒药,两三个时辰就解了,兰氏子弟都遇到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好好……我不说。” 宁南清哪见过这阵仗,兰卿晚看着平静了好一段时日,没想到他每晚都悄悄来药铺里试毒,现如今竟这般颓丧。 被吓得魂都快飞了,宁南清知道自己拧不过兰卿晚,只好先应下话来,“但、但兰师叔你别再做这些,太危险了!” 一路上脚步虚浮,几经踉跄,等迈入家门时,初阳已升,兰卿晚气色极差,不适地抬手遮掩光芒,闭上了眼,靠紧阴面的墙壁,仿佛没听到宁南清在说什么,干喘着指向院角的井,“我很渴,劳烦你帮我打点水上来。” “好,我这就去!” 宁南清着急忙慌地打了半桶上来,还不等提去烧开,兰卿晚就抓上水瓢舀去解渴了。 直至喝空的水瓢被丢至桶中,他拿袖子抹去唇上残留的水渍,再撑不住地扶上屋门。 “兰师叔……” 眼前挂着水珠,折射出斑斓之色,一切如同幻境般渐渐朦胧,连宁南清的呼唤声都像隔了层膜,听得模糊不清。 终究是支撑不住了,他疲惫地闭上眼,一瞬栽倒下去! …… 窗外接二连三的爆竹声响起,扰人清梦,兰卿晚卧榻不宁,不禁蹙了蹙眉,挣扎着将沉沉的眼皮抬起。 昏睡前最后的记忆里是宁南清在侧呼叫的声音,可入眼之人,却是许久未见的何子音。 兰卿晚定定地睨了一会儿,等视线终于清晰,又往周围探了探,并无他人。 “宁公子家中遭贼了,他赶回去处理,托我留在这儿照看。” 知晓兰卿晚在疑惑什么,何子音简单解释一句,摇头悠悠道:“我本是想来递口信的,没成想撞见了个疯子,要是毒发,谁也救不回来怎么办?” 听出是在挖苦自己,兰卿晚并不反驳,也不作解释,紧抿的唇微微上收,沉默地靠回枕上,眼眺着窗外,仿佛与人隔了道望不见的屏障,陷落到旁人无法触及的思绪里。 许久,才低喃出声—— “谁要你们救了?” 眼底渐起一层水雾,晕散溢出,从眼角静静滑落,喉咙里干涩得发疼,兰卿晚吞咽一声,迷茫地呢喃,“我……何时要谁救过?” 吞毒药如何? 疯了又如何? 左右是碍不到旁人的,谁也碍不着…… 他绝望得早就已经,想结束了。 “你这性子,从前倒没瞧出来。” 气氛愈加压抑,看兰卿晚这无所顾忌的态度,何子音略感无奈地挑了挑眉,垂头吐了口闷气,随即拍拍车辇,“好言难劝想死的鬼,反正你也醒了,我先回了。” 兰卿晚依旧消沉,甚至眼皮都未曾抬一抬,何子音双手推动着滚轮临近门边,动作又停下,“好歹我专程来一趟,得把话留下再走。” 何子音回头瞥了眼,无奈地叹口气,也懒得卖关子了,“武林大会在月泽城城郊举办,那附近有一小有名气的徐氏山庄,顾瞻近来出入过那处,你不妨让兰氏细查一番。” 提及顾瞻,兰卿晚眉宇不可控制地抖了抖,目光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渐的聚焦在门前的人脸上,“你怎么知道的?” “我店中来往买酒的游商侠客不少,有心依着画像托人寻亲,日子久了,总会有些蛛丝马迹的,任他扮成商贩小民,到底也有人认得出。” 讲明了罢,何子音继续往外滑动滚轮,留下最后一句叮嘱,“若无万全准备,切勿打草惊蛇。” …… 宁南清提着食盒前来的时候,兰卿晚已放完了信鸽,正呆呆地伫立在院中,微仰着头凝向天空。 忽而听到邻居家的孩童谈论何时放烟花,微微一晃,才想起了除夕已至。 去年的除夕,云初毒发昏迷,他正为药石下落着急,两人都不曾安安心心地过一个年,甚至撇下云初去寻药石,才让云初独自面对周同寅的折磨,被废了武功。 脑中晃过昭云初修复经脉时满地挣扎的画面,一瞬闭了眼去,下意识捂上自己的耳朵,不敢再去回忆昭云初是怎样痛苦地嘶喊。 “兰师叔怎么起来了?” 早晨的事让还让人心有余悸,看到兰卿晚在院里站不稳地退了两步,只怕他支撑不住,宁南清匆匆过去,要扶他进屋休息。 被宁南清的声音所惊,兰卿晚恍然睁了眼,只是心绪未定,他不自觉咽了咽喉咙,强迫自己醒过神来。 “……我无碍。” 兰卿晚的声音很低,甚至听不出几多情绪,不想再被纠缠询问过多,转身往屋里迈了几步,才缓缓清醒,“贼人抓到了么?” “我报了官,但那晚夜色太黑,我没看清贼人就翻墙逃走,只怕难找,我这两日清点了米粮和家中财物,好在都没有少,想必是发现得早,贼人来不及下手。” 宁南清道出前因后果,刚随兰卿晚进到屋中,就听他道:“你近来忙碌,不必日日都来。” “兰师叔哪里话,照顾您是我份内之事。” 才发生要命的事,好在有惊无险,若是兰师叔有个闪失,只怕师父比他还疯! 扯着嘴角干笑几声,宁南清打开食盒将饭菜端了出来,尝试着问起,“说到今晚除夕,兰师叔要不要同我一起在镖局守岁?”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待着。” 兰卿晚头也不抬地端起鸡汤,明白宁南清在担心什么,只安抚地向人承诺,“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安心过节就是。” 能安心才怪咧! 宁南清暗自捶捶脑袋,师父走得匆忙,也没交代过兰师叔这么难哄,上个月托小纪回了个“多加照顾”的纸信,就再没别的话讲。 好歹亲自写封回信,哪怕一句话也好,都抵得过旁人千言万语。 正想得头疼,兰卿晚已开始收拾碗筷,扭头就拿去清洗,宁南清想再劝劝他一起过节的的功夫都没有。 且不放心兰卿晚一人在家中过小年,宁南清欲哭无泪地望着他的背影,只求老天保佑,早上托小纪传的口信能尽快带到。 第103章 第103章 师兄来救 被困埋伏师兄…… 夜里的爆竹声接踵而至, 烟花之下,临江大街人潮涌动,倒显得拐角小巷冷清不少。 烟尘混着霜雾弥散在半空, 一道身影以蹒跚醉态行走其中,与外头的情景显得格格不入。 素衣上的水墨纹样已被酒浸染, 兰卿晚依旧往嘴里灌着酒,直至酒壶见底,才松手丢掷雪地中。 “大夫, 求你就把药便宜些卖我吧,实在是没钱了,大夫您行行好……” 一侧的药铺里传来喧闹, 兰卿晚还未有更多的反应, 忽的就被一道蛮力推开。 “又是哪来的醉鬼?还不滚一边去!” 脚步不稳地跌到墙角,他迟缓地眨了眨眼, 看到与病人来回推搡的伙计, 手里揣着包药, 用力朝人踹上一脚,淬了口唾沫叫骂:“大过年的也真是够倒霉的,遇上你这么个遭病的,别让我沾上穷酸晦气!” 听得耳根嗡嗡作响,惹人心烦,兰卿晚不由地蹙额,眼神却是冷的。 直至指间暗针刺入后背, 受不住针里的令人发麻的毒性,伙计一头栽倒阶下,吓坏了跪在地上的病人。 “钱留给他,至多一柱香就会醒的。” 目光无神地注视着前方, 交待了话,兰卿晚抛去药包,在那位病人的拜谢声中,继续晃着脚步,漫无目的地前行,死寂的眼里,连情绪都懒得流露一二。 迈入药铺时,烛光闪烁,映着死寂的一张脸,兰卿晚将早已调制好的最后一瓶药放置桌面。 而这一次,不会有解药了。 月华洒进内院,在墙上映出一截被雪压断的枯枝晃影,忽的有翅膀扑腾的声音,紧接急速飞落一物停于窗沿,让人看得清楚。 是兰氏养的信鸽? 不知是何人送来的信,兰卿晚踱步过去,狐疑地将鸽爪上的一卷密信取下,确认蜂蜡上有兰氏的炎纹图案,于是向两侧摊开。 窗前月色昏暗,兰卿晚尚未看清信的内容,只等露出信纸末尾的名字,微垂的眼睑陡然颤动,这一瞬,连呼吸都停滞了。 昭云初。 唇齿微动,他急迫地扑向桌面,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烛光之下,“昭云初”三个字连同熟悉的字迹,都清晰可见。 全落在眼里,他抖着手,几乎要缓不过气来,眼底克制不住地泛起水光,一遍一遍重复这个名字。 是云初…… 真的是云初! 兰卿晚注视着信纸,思绪受到了莫大的冲击,怔了许久,才闭上眼长长地呵出一口气。 到月泽城城郊的竹亭客栈协助云初,是么? …… “你说什么?兰卿晚服了毒!” 远在橘林里的屋舍中,听完小纪转述的话,昭云初拍桌而起,震得茶具都跟着晃动。 “宁南清是怎么照看的,真不让人省心!” 听得来气,昭云初满脸焦急地抓了件外袍到手里,大步就往马厩赶,小纪匆忙跟上,道:“好在他自己把毒解了,宁南清问公子你能不能去看看他……” “毒已经解了?” 刚牵了缰绳要把马牵出来,昭云初动作一顿,暗自磨起了后槽牙,“你说话能不大喘气?” 魂都要被吓飞了不可。 沉默了半晌,昭云初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火压到肚子里,随手把缰绳甩给小纪,“把马栓回去。” 少见他憋这么大火气,小纪也不敢还嘴,想起还有封信没给,赶紧掏了出来塞过去,“这封信是兰公子写的,在宁南清家里放了好些天,我前两日过去才给的。” “刚才怎么不拿出来?” 昭云初一把收了去,无端又被训了一句,小纪瞅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挠了挠头嘀咕,“早给晚给不都一样?平日也收在盒子里不见你看来着……” 小纪想不通地叹了口气,把马牵回去,顺手喂了把甘草,正要栓上缰绳,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急促,刚想回头瞧瞧,昭云初直接上手夺过缰绳,拉出去就翻身上了马。 “公子要去哪儿?” 看人如此慌张,小纪及时扯住了缰绳欲要问清楚,昭云初甩开马鞭,神色明显紧绷,只道:“兰卿晚要赶去参加武林大会,他今晚就会在长亭客栈落脚,我要赶在半道上拦住他!” “长亭客栈?兰公子怎么会去那儿?” 这段时日探来的情报,顾瞻极有可能潜藏在长亭客栈或在那周围,兰卿晚这时候过去,又没有防备,实在太危险了。 临时也来不及让灵心长老派人帮忙,小纪清楚昭云初这会儿比谁都急,也不敢耽误了,匆匆松开缰绳,“公子你等等我,我带上两个护卫陪你一起去,你现在内功还不稳,不可有闪失。” 城郊一带的松树林地势颇陡,却是唯一的近道,到了山腰处的小道上才稍稍平缓,眼看临近长亭客栈,一路疾行的昭云初收紧缰绳,放慢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了。 “这一路过来都没看到兰公子,难道他已经到长亭客栈了?” 小纪和护卫随后也停了下来,见昭云初紧皱着眉头凝视前方,已然察觉出不对劲,压低声音道:“何止没有兰卿晚,武林大会将至,这里却半个行人都没有。” 听人提醒,小纪下意识前后张望,又低头扫过山路,的确,这条通往长亭客栈的必经之路很新,并无旁人踏足的痕迹。 匆忙出门,注意力都放在找到兰卿晚这事上,竟大意了! 小纪眼望四周,恐怕此时附近已潜藏了未知的危险,想撤走也未必来得及了。 “小纪。” 还在想着如何应对,身旁的昭云初已悄然拽起缰绳一侧,警惕下令,“立马掉头往回跑,若有埋伏,大家即刻上树!” “是。” 紧跟昭云初身后,小纪听令掉头奔走,但果不其然,山中各处的灌木丛里陆续发出细微的动静。 “小心暗器!” 一侧的毒镖飞梭而至,昭云初迅速压下小纪的脑袋,凭着敏锐的耳力躲过一劫,当即旋飞而起,在下一波暗器封路之际,几人抽身而退,跃至高空。 身后的山体隐藏夜色之中,在月光下泛出光点,小纪刹那急急脱口,“保护公子!” 忽而细针如密雨而下,兰氏心法骤然形成一圈风浪,挡下各处机关弹出的致命飞镖。 昭云初急速落回地面,其余两名护卫也为了护他受了伤,跟着从空中跌下,他单手撑起兰氏心法维持的风墙,抵挡头顶密不透风的针雨。 两匹马已被暗器放倒,小纪和护卫腿软地跪到地上抽搐,很快就昏厥过去,显然是针里有毒。 被人戏耍的怒意袭上心头,昭云初的脸色转瞬阴沉下去,咬牙旋掌挥散风浪里的暗器,又猛然往地上一掷,强劲的内功震开,周围机关阵被毁的轰鸣不断,铺天盖地的烟尘弥漫,仿佛天崩地裂。 正当混乱之时,泥泞里的几根绳索崩起,他快速蹬开退离,躲过埋藏脚下收起的地网,一连几次催动内功将后发刺来的尖木棍尽数打断。 这些,全都是兰氏的机关术! 昭云初深陷被人算计的陷阱中苦战,面对另一处陡坡源源不断射来的长箭,只能压制着胸腔里开始乱窜的内力,再次卷起风墙。 山路各处埋伏已毁,却无人伤亡,对方定然是明显是有备而来,正躲在远处观战。 是顾瞻……一定是顾瞻! 这样的车轮战耗的是内功,他尚未完全掌控几十年的内功,若是撑不住,不是走火入魔,就是等着不知哪儿再来上致命一击。 只有顾瞻,会这么迫切想要置他于死地。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援救,当局者迷,他看不清是何外力炸响陡坡,又精准辨出长箭射出的方向,被困在中心,风浪越发稀薄,直至完全消散,才看到从天而降的逸秀身影。 水墨花色的灰袍下,那张出尘的面容满是慌然,几步跃到身侧,仓促接住了快要支撑不住的人。 兰卿晚…… 昭云初脱口想要唤人,一手扒住他的胳膊,失控的内力几乎把他压得快喘不过气,心口一抽,猛地吐了血。 方才听到这番动静惊了马,直觉是昭云初有难,索性施展轻功奔来。 果然,是云初…… 兰卿晚抚上他的脸,擦拭唇边血迹的手微抖了抖,念了数月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却害怕只是一场随时会消散的梦,连呼吸都要忘了。 “小心身后!” 眼尖地注意到几支箭穿林而来,昭云初用力一抓兰卿晚左侧的胳膊,直到长箭被渡尘生生截断,才算是松了口气。 兰卿晚被这般危急的境地拉回了思绪,托紧他在身上护着,防备暗处还有别的后手,趁烟雾未散,赶忙寻了往高处的一条山路。 “我带你离开这里。” 逃得狼狈,昭云初望了眼地上一动不动的几人,不知是死是活,眼底动摇地颤了颤,很快转怒为憎,咬紧牙关扭过头去。 他迟早,会要顾瞻偿命的。 山路颠簸,昭云初几乎要昏过去,好在兰卿晚以轻功代步,勉强逃出了一段路,暂时没了危险,便托着他到较为平滑的山岩上休息。 “云初别睡,我现在就为你调理经脉。” 第104章 第104章 死护师弟 不许旁人靠近…… 深山幽静, 只有一束月光投进松叶缝隙,兰卿晚凝神为昭云初疏通经脉,将他胸腔里鼓噪的内力散流各处, 猛地一震,将堵得最厉害的一处经脉打通。 “咳、咳咳——” 呛得厉害, 一口血吐到草丛里,昭云初神智稍稍清醒,一双手已从背后扶来。 “感觉怎么样, 好些了吗?” 兰卿晚问得紧张,抬手刚要为他擦拭脸上的汗,昭云初偏开头, 勉强坐稳, 哑声道:“还能撑得住。” 察觉到他如此刻意的回避,兰卿晚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唇, 还是缓缓握上他的手。 昭云初看不见兰卿晚的神情, 只觉气氛极为压抑, 心里头闷得慌,眨了眨眼,捡着要紧话问,“要参加武林大会大可回兰氏,你为什么要住长亭客栈?” “我不曾有参加武林大会的打算……” 问得突然,兰卿晚一头雾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将怀里保存的那卷密信掏出,“不是你写信要我来的么? 听得困惑地皱起眉,昭云初侧过身接来信纸,对着月光仔细瞧了眼, 目光瞬间凝固,脑海里闪过顾瞻那张脸,背上陡然生出一股凉意,将手中信纸捏作一团掐进掌心,挫败地闭眼拧了拧眉心,“果然是被耍了。” “不是你写的?” 兰卿晚暗自心惊,他们之间的书信竟然能被这般利用,“信取下时有兰氏特制的炎纹蜂蜡,怎么可能?” 昭云初眼底浮出一层冷意,眺着不远处的山顶轮廓,咬了咬下唇,“大概是顾瞻干的,他对兰氏的运作了如指掌,又熟悉你我的笔迹,仿造假信并非难事。” 捋清了思路,他尚且有不解,“但信中提及了日常之事,仿佛对你的近况了如指掌,他如何得知你有写书信?” 寻到了问题的关窍,兰卿晚也语塞地沉下心来,回忆近来之事,半晌,忽而恍然地抓住昭云初的手,“我的信时常要在宁师侄家里放上几日,等小纪有来镇上才给,前些日子他家里遭了贼,东西却未少,那个贼会不会是……” 顾瞻的人。 领会了兰卿晚的意思,昭云初低头,睨向掌心里皱成一团的信纸,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疲累地发出一声叹息。 确认这卷密信有诈,兰卿晚亦有疑惑,“此信非你所写,那你为何、还会赶来?” “我也收到了假信。” 昭云初沉浸于被顾瞻算计的恼怒中,兰卿晚却对他的话甚是意外,竟怔了目光。 “那些信你都看过是吗?” 重新覆上他的手,兰卿晚小心翼翼地挨近了些,视线半点不敢从他脸上移开,“为何从不回来?” 昭云初抬眼,望向兰卿晚的一刻,神情里有微妙的起伏,后知后觉自己话多了,联想小纪所述之事,很快沉了脸色,“我不回来你就傻到要去吞毒药?” 面对质问,兰卿晚脸色却无几多变化,只眸底明显多了些许自嘲的意味,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左右你也是不在意的。” 如此坦然无畏,昭云初语气含怒,稍一侧身,刚想要挣脱兰卿晚的手,长镖擦肩而过,紧接十几支镖齐齐掷来,两人即刻纵身翻到山岩之后。 几乎同时,昭云初眼神里闪过杀意,本能地甩开腰间匕首,毒针飞梭林间,几声惨叫传出,当场毙命两名暗敌。 真是阴魂不散! “你有没有受伤?” 方才太混乱,兰卿晚不确定昭云初有没有躲过偷袭,欲要帮人检查,却被反拉起身往坡道上赶,“我没伤到,顾瞻的人找来了,快走!” 月影下的崖壁阴森而骇人,各种暗器重重叠叠地袭来,比知方才多了一倍不止,几乎把两人围堵其中,密不透风。 昭云初趁兰卿晚出手还击之际,迅速飞梭上空,以内力震开周围山岩滚落而下,逼迫追击的那波人退开一段距离,双方未曾近身,只是必不能久耗于此。 躲在暗处的敌人果真是聪明,几次组织攻击要分开他们二人,好各个击破,眼看昭云初应付围攻已越来越吃力,动作也缓了下来,脸上冷汗直冒,兰卿晚一急,单手握紧他的胳膊护到身侧攻击较少的位置。 “云初,前面有片灌木丛,你找机会藏进去,我去引开他们。” “胡闹!” 话音未落,突来的揪疼让他面容一抽,昭云初下意识捂上心口,因过度消耗内力再次引起了疼痛,且愈来愈强烈,连带着脑子也开始晕眩。 招式一乱,躲在暗处的人即刻围近,忽而林中涌出十几名黑衣人,正面过招,打得兰卿晚措手不及,指间暗针飞出,放倒一波人,正打算护他退开,眼角余光已扫到昭云初那一侧袭来的两个人影。 昭云初尽力躲开攻击,对方后招接踵而至,掌心释出内力将指向眉心的长剑挡下,忽然头顶翻过一人,昭云初来不及防住,后背中招,被一脚踢飞,身子撞倒在巨岩之上。 “云初――” 渡尘剑抵上朝他砸来的重拳,兰卿晚趁机揽过昭云初一跃而退,在坠崖之前剑气相护,急急刹在巅角,跪坐下去。 喉咙猛地窜起一口血吐在剑上,兰卿晚额上青筋暴起,怀里的昭云初浑身紧绷到抽搐,几乎要昏死过去。 兰卿晚托着人,不知所措地唤了声,恐惧在内心不断蔓延,微摇了摇头,直至余光扫到逼近的十几名黑衣人,剑面映了兰卿晚渐红泛泪的眼底,半点不似往日的平和,里头风暴凝聚,很快覆压了原本的情绪,如猎鹰视敌,动了决一死战的念头。 再没有怀疑,兰卿晚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咬了咬牙,怒道:“顾师兄,都到这时候了,你还不出来?” 话音才落,崖壁上的骚动在一掌拍击声后嘎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半空传出的清亮掌声,轻功利落,一男子和十几名弓箭手从一块山岩后缓缓落在崖前。 仿佛生来一张带笑的脸,来者银冠束发,衬得精致,而浅蓝长袍随风拂起,通身华贵,又气势逼人,与从前并无两样。 他遂而踏步往前,君子风度般地寒暄,“兰师弟,半年不见,别来无恙。” 兰卿晚目光死锁,盯着身前之人,隔着十步之距,他抬剑相举,并不言语。 “兰师弟为了他,要对我动手吗?” 顾瞻瞟了一眼他怀里的昭云初,薄唇抿笑,“你清明一世,却执意要守着名声败坏的昭云初,真是够有趣的。” “你一直在暗中盯着。” 兰卿晚蓦地回想起之前在树下看到的刻痕,“想杀我的话,为何迟迟不动手?” “兰师弟,我不恨你,我只想取昭云初一人性命,放下他,我饶了你。” 见兰卿晚无动于衷,顾瞻悠悠地眨了眨眼,踱步停在他面前,缓缓探了指尖过去,“昭云初的滋味有多好,就这么舍不得?” 剑光一闪,血珠伴随一缕断发飞溅而出,顾瞻险险退离,兰卿晚以剑相隔,不让人再靠近昭云初半分。 似没有痛觉般,顾瞻轻抹去眼角的血痕,叹息着以表遗憾,兰卿晚不愿继续看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低头抵在昭云初的脸上。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已无退路,果真避不开前世的命运,自己也要陪在他身边。 “何必呢?” 顾瞻的声音始终温和,连神情里都不含一丝戾气,“兰师弟,我若重掌兰氏,不会亏待你的。” 听到顾瞻的野心,兰卿晚目光倏忽一震,又听人道:“你想要什么样的,我都可以给你找来,又何必惦记一个昭云初呢?” “你我不是一路人。” 兰卿晚下意识地揽紧了怀里有气无力的人,一副受不得旁人惦记他的样子,让顾瞻忍不住皱起眉心,失声轻笑,“难道他和你就是一路的?兰师弟啊,你以为躲在临江镇里不问世事,江湖中人就会和你一样,忘了昭云初是个什么角色?” 慢慢地,顾瞻倾前身子,低声道:“你们没有证据证明我做了何事,而昭云初,他在江湖上已永远见不得光,你跟他厮守只会名声扫地,这辈子都别想有何作为了。” 兰卿晚依旧抱着昭云初,半点不为所动。 顾瞻眯了眯眼,最后的一点恻隐之意消去,后退着,抬手示意弓箭手准备之际,闭上了眼—— “既如此,也只能成全你和他做对亡命之侣了。” “嗖——嗖——” 绿影闪过高空,掌风横扫而至,轻易放倒一众弓箭手,兰卿晚在一片惨叫声中猛然抬起头,很快捕捉到与顾瞻对峙的身影。 月雁秋?! 谁也没有料到她会这时候出现,顾瞻见弓箭手被放倒了大半,原本从容的姿态变得阴沉无比。 “月前辈,你不是周宗门的弟子么?这是什么意思?” 月雁秋睨着试图与她辩言的顾瞻,一步一步踏前,“那是我与他的恩怨,与你无关。” 剑光晃过眼前,顾瞻有所顾忌地往后退,连呼吸都觉着有些压迫,咽了咽喉咙,再次开口,“有话好说……” 正当此时,山路上出现的篝火已若隐若现,顾瞻一惊,直觉瞥向崖边之人。 兰卿晚却并不十分意外,临行前因怕准备不周而传信回了兰氏,兰氏子弟现在顺着一路被捣毁机关的山路赶来崖顶,想必很快就会到了。 顾瞻神色复杂地在面前三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昭云初的脸上,眼底的恨意终于掩藏不在,纠结地咬起牙,僵硬地抬起手下令—— “撤!” 第105章 第105章 你别躲我 情难自抑落轻吻 窗外寒风袭人, 裹挟着水珠打落窗沿,冬日里少见地下起了夜雨。 昏沉中,昭云初被扰得睡不安宁, 朦胧意识里,依稀听到窗扇闭紧的些微响动, 雨声小了,又闻到了一缕檀香点燃的气味,让人安稳不少。 脸上触来温凉的手, 轻抚着,靠来的体温渐渐驱散了夜里的寒意,困梦里, 感受到贴来的唇厮磨在颊边, 依恋地蹭了蹭,不知何时, 有湿热的水液顺着脸颊滑落。 微弱的意识里, 他分不清是梦是醒, 只是抖了抖眉宇。 错觉么?是……哭了? 可太疲累了,仿佛一块巨石压着他往水底沉下去,思绪渐的涣散,就这样一直安静地睡下去,也好。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直到一股真气从后背打入体内,明显感觉到经脉畅通许多, 往后靠向一个怀抱时,他挣动眼皮,勉强睁开条眼缝,恍惚了许久, 视线才一点点清晰起来。 兰卿晚低着头和昭云初对视,出奇的安静,半点不舍得松手地抱紧,下颌轻抵着,许久才松了口气,“醒了就好。” “顾瞻呢?” 昭云初的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兰卿晚稍作回神,忙从榻边携了杯茶水来喂他喝下,等杯子见了底,才把人托稳在怀里,用棉被遮好身子。 “顾师兄看到兰氏的人上来就撤了,沿途提前设好的埋伏把大师兄困了数次,难以追上,灵心长老只能先在城里找了兰氏经营的医馆给我们安置。” 顾瞻心思缜密,既敢用信骗他们到满是机关的山里,自然也会留退路。 苦于这次没能抓住顾瞻,又为自己在山中的经历捏了把冷汗。 上一世的故事在他生辰之日,大火燃尽宗门就时就已结束,往后的这些事难以预料,能不能真的逃过一劫,还不能妄下定论。 “至于月前辈,她等灵心长老他们赶来后就走了,托我带话。” 兰卿晚替他擦拭额角上的冷汗,适时转了话锋,将月雁秋的话转述,“往日恩仇就此勾销,从此相逢即路人。” 月雁秋…… 回想起彻底昏倒前突然晃到身前的绿影,昭云初脸色沉了几分,明显很不愿提及她。 一柱香已燃尽,昭云初却什么话也没说。 不知他在想什么,兰卿晚埋了半张脸在人肩后,想要散去心底的不安。 “云初,我很想你。” 闷闷的声音传来,搅得他耳朵有些痒,抵触这番亲昵的举动,昭云初握上身前的手臂,想要扯开,兰卿晚却揽得紧,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一张脸挨得愈近,呼吸浅浅地打在耳后,微微发痒,昭云初即刻偏了脸。 “别躲我……” 才避开,兰卿晚已从另一侧抚来,稍稍用力将他的脸托转回去,不等昭云初反应,温热的唇就覆了过来。 兰卿晚吻得很轻,小心翼翼地吮了吮,便退开些许,额前相抵,颤动的眸子里溢着委屈和依恋。 “我真的很想你,你有想我么?” 声音微哽,昭云初听着,缓缓从兰卿晚这番举动中回过神来,目光闪烁不定,恰在此时,房门外突然传来走近的脚步声。 “叩叩——” 房门忽的被叩响,打破了里头短暂的沉默,又听门外传来灵心长老的声音,“卿晚,公子醒了吗?” “我已经醒了,长老推门进来就是。” 昭云初扭头,先开口回了话,只等灵心迈入房中,看到半坐于榻上的昭云初,兰卿晚坐在身后,旁若无人地环抱着他,像是怕谁把人抢走了似的。 “公子面色看起来好些了,让我把脉再探探吧。” 灵心换了从前对昭云初的称谓,落座榻边,兰卿晚才稍稍松了些,从被褥里托出昭云初的手,“有劳长老。” 并指压到脉搏处,灵心凝神静默了片刻,神色渐的松缓下来,“公子在山里冒险运功,倒是将潜藏的内力激出不少,不适症状比先前轻了,也许再过不久,三十年的内功就能运转自如。” “当真?” 听人宽慰,昭云初提了些精神,又被按住手,“现下气虚之症还未转好,公子仍要多多休息,不可操之过急。” 一番提醒,昭云初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抿着应了声。 兰卿晚一旁看着,猜到了他大抵是在为何事焦虑,默默握上他的手,“顾师兄的下落,我们都会竭尽全力去找的,别担心。” “是啊,顾瞻竟做出这些残害同门的事,我们兰氏绝不会姑息,不过好在小纪他们无性命之忧。” 回忆起他们当时为护自己倒在山上,昭云初有些恍惚地抬头,“他们还活着?” “空辞在山上就把他们身体里的毒逼出,昨夜醒来了,也在医馆里躺着,只是内伤颇重,要养上一段时日。” 灵心说得严肃,起身时,目光随即转向兰卿晚,“空辞正在帮他们运功调理,卿晚,你同我到隔壁去,将这次事件的前因后果细细讲明,也许可以找出些线索。” 兰卿晚一顿,有些迟疑地垂了眼,余光瞥向身旁的昭云初,似不大愿意此时分开。 倒是昭云初先耗不住地皱了皱眉头,抽了手塞回被窝,如此明显的回避,灵心了然地解围,“卿晚,公子看起来困乏得很,让他好好休息吧,别耽误正事。” “……好。” 亦是察觉昭云初沉了脸色,欲往里侧倒下去,兰卿晚仓促醒神,伸手扶着他躺回去才下了床榻,仍不放心地俯下身道:“若是不舒服就喊我,我即刻过来。” 榻上不再有回应,兰卿晚又将被褥盖得严严实实,才小步往后退开。 “走吧。” 灵心打开一扇门,回头催促了声,接着听到对门外领头的弟子吩咐,“徐英,好生守着公子,别让生人靠近。” “是。” 门才关上没多久,突然又被轻轻推开,昭云初正烦心得很,听到动静扭头来看,见门外守着的人轻步进屋行了礼,着意压低了声音,“公子,弟子徐英,奉长老之命,向您转达几句话。” “什么话?” 昭云初不明所以,只听徐英说明,“您已无大碍,月泽城里人多眼杂,长老托弟子询问,是否要秘密护送您出城去往别的据点?” 没想到灵心早有考虑,昭云初心里的烦躁淡了些许,询问道:“什么时候能走?” 徐英回头再次确认屋外无人,方小声道:“若公子主意已定,马车早已备好,弟子几人随时可以动身。” 听到答复,心中微紧,到底没想过这么快就能离开,昭云初有些迟疑地朝隔壁方向望了眼,沉默片刻,终是定了心,“也好,现在就走吧。” “长老还有交待,若您不打算兰师兄陪您一起走,还请写一封留信,免得他忧思过度。” …… 隔壁房中,才将假信之事交待清楚,兰卿晚指着地形图,将那晚在山中遇到的机关阵一一告知,最终瞄向山崖的位置,“若非逃去山崖边时遇到了月前辈,恐怕我和云初难以支撑到你们赶来崖边。” 灵心长老听完来龙去脉,眉头陷得愈深,许久才发出一声长叹。 “顾瞻对宗门的人和事极其了解,往后咱们行动需更加小心,别再像这次一样被他的诡计蒙骗了。” “弟子觉得,当务之急是改了兰氏子弟惯用的暗语和标记,才能防着不被顾师兄所利用。” 得到默认,兰卿晚斟了杯茶端给灵心,往窗外探去,思衬了会儿,道:“日近傍晚了,我去医馆附近给云初买些饭菜,长老要吃些什么,弟子一道买回来。” “不用了,我先回去把这事处理了要紧,你忙你的。” 灵心饮了几口茶,便起身往外走,兰卿晚跟着出房门行了礼,目送灵心离开后,才走向昭云初所在的卧房。 …… 兰空辞匆匆赶来的时候,门外已围了好几名弟子,兰卿晚把自己关在卧房里好一会儿了,一点也不情愿让人进屋打搅。 “兰师弟,你冷静点,先把门打开。” 门板被用力敲响,屋里的人没有回应,听闻过先前吞毒之事,兰空辞有些着急,生怕这次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局面,左右瞧着,忙问:“灵心长老呢,他在哪儿?” “灵心长老走得匆忙,好像有要紧事去办,弟子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 弟子们摇头不知,兰空辞也没了别的法子,只能催动掌中内力,刹那便破开了房门。 被打裂的门板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兰空辞挥袖一甩就迈入房中,寻找兰卿晚的身影。 弟子被这一举动惊得没缓过神,而房里的兰卿晚却一动不动地杵在桌前,手里捏着一张信纸,似乎对周围的事都没了反应,只一双泛红的眼睛直直凝着闯进来的兰空辞。 “你们先去忙吧,我在这儿就行。” 见兰卿晚没事,兰空辞松了口气,朝外吩咐了句,弟子们就都散开了,正想上前,兰卿晚拿高手中的信纸,紧抿的唇动了动,“大师兄,是你安排的么?还是灵心长老?” 不知究竟怎么回事,拿过那张信纸扫过上面的字—— “内奸不除,我心不安,请兰师兄协助宗门,善自珍重。” 这是昭云初的留信。 兰空辞思索片刻,才捋清了些,还回信去,“他既有留信,定是想周全的,兰师弟不用太担心……” “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么?难道会害了他?” 质问得紧,兰卿晚直视着面前的人,眼神里是希望再次破灭后的空洞,语气有怨,站不稳地往前踉跄一步,双手扒在两侧,声音哽得沙哑,“为什么大师兄,为什么你们都要帮他离开?” 一瞬间,积压已久的眼泪静静滑落。 第106章 第106章 担心师兄 师兄怎会在这…… “兰师弟, 我不知情……” 睨着兰空辞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样子,兰卿晚唇抿得发白,踉跄地往后跌至墙边, 眼神里满是被欺骗的无力,“骗子, 都是骗子。” “当务之急是找到阿瞻,他肯给你留信,往后定会联系你的。” 兰空辞尝试着开口劝慰, 话音未落,兰卿晚眼睫陡然颤了颤,似想要确认般, 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可只是一瞬,眼中又变得茫然, 缓慢地摇了头, 望着面前的人呢喃, “他不会的,云初他恨我。” 低低呵了声,他垂下脑袋,微抖的声音里掩不住地绝望,“他恨我不理解他,所以可以一次又一次狠心抛下我,我算什么……” 嘴角克制着隐隐的抽动, 兰卿晚觉着自己好难堪,咬住下唇想将喉咙里涌上的酸涩压回去,终于顺着墙面一点一点跌坐下去,埋下头到曲起的臂弯里, 将积压许久的痛楚默默宣泄而出,“在他心里,我什么都不是,他根本不在乎。” 埋怨灵心长老和大师兄有何用?要离开的是云初,被厌恶的,也只有自己。 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直到肩膀被人拍了拍,兰空辞安慰的声音传入耳中,“别这样想,他若不在乎你,这次也不会被骗了。” 不等多说几句,忽然过道上脚步声匆匆,一名随身护卫赶至门前,打破了房中原本的沉闷,随之而来的话更是叫人一惊—— “宗主,暗探密报,兰公子先前传来的消息不假,顾瞻近来的确有出入徐氏山庄!” 闻言,兰空辞猛地回头瞧了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护卫,“你且缓缓,仔细说来。” 稳了稳骤然崩紧的心神,察觉到兰卿晚的肩膀微颤了下,于是转回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轻抚了抚,“你好好休息会儿。” 说罢,兰空辞起身快步迈出卧房,随手关了门,才听护卫禀告详情。 “宗主,暗探已确认,只是顾瞻行事谨慎,离开的路要经过一片密林,探子担心有设机关不敢跟进去,还不知他的落脚处。” 隔着一道门,过道里护卫的声音尚且清晰,也轻易听出兰空辞语气里的严肃,“无法跟踪,便只能从山庄入手了,此事告知灵心长老了吗?” “暗探已回宗门,想必长老定会知晓,只是……” 随身护卫话里有犹豫,又听兰空辞停下脚步追问,“只是什么?” “徐老庄主的长子徐英去年遭人毒害,死状凄惨,江湖皆传是因为与昭宗门弟子昭陆德交好,才被前任宗主暗杀,且他刚好死于昭陆德被杀第二日。” “此事定不可能。” 护卫说罢,兰空辞随即出声否认,“前任宗主离开前是嘱托灵心长老杀了昭陆德,可当时并未提到徐英,后续他去养伤更无法安排刺杀,灵心长老也不会波及无辜。” “虽无证据,可自徐英死了后徐氏山庄就记恨上了兰宗门,这次要想从山庄入手收集情报,只怕不易。” 护卫出言提醒后,过道里沉寂了好一会儿,才传出兰空辞低低一声叹息,“继续让人盯着徐氏山庄,等我与灵心长老商议后再定。” 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卧房里亦是久不闻有动静,待香燃尽断去,兰卿晚才缓慢地撑起身子,目光不自觉搜寻着窗外沿街远去的护卫。 众人凭江湖上的流言蜚语,就给云初下了杀人害命的定论,大师兄他们也无暇顾及,任旁人这样污蔑云初。 到底时过境迁,是非曲直,又有谁会在意? 脑中晃过昭云初那失望到不愿再争辩的苦笑,从未得到过救赎,云初失望的,又何止是自己,连同对整个江湖,都要一并抛弃了。 兰卿晚眼底依旧是死气沉沉的,压抑心中的苦闷难忍无比,便随着愈掐愈紧的掌心无声释出。 兰空辞看到兰卿晚留信的时候,已是翌日清晨,医馆里的弟子来报时,他已经动身离去。 “卿晚这孩子,怎么一个人去打听顾瞻的下落了?” 灵心长老接来那封留信,满是担心地踱步,“元宵后就是比武大会,还是得想办法尽快把他找回来。” “长老稍安勿躁,兰师弟信中说会在适当的时候与我们取得联系,我们还是静心等待一些时日吧。” 兰空辞劝着灵心长老,心绪倒是稳一些,“我相信他定是有几分把握,未见到昭师弟,他不会置自己于险境的。” 提及昭云初,灵心长老脚步一顿,眉宇间稍松了松,半晌,才无奈地将信纸扣到桌上,“但愿如此。” …… 比武大会这一日,流连竹林内外的侠客众多,皆指望在擂台上一举成名,早早就上了山,在湖边席位上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江湖之事。 聊得最多的,莫过于五个月前,兰氏宗主被自家师兄一剑重伤致死之事,倘若当时不死,到了眼下各路英雄汇集月泽城外,也免不了遭到众人讨伐。 昭云初死不足惜。 对周家老弱妇孺下手也就罢了,毕竟是周同寅不义在先,可昭宗主对他有养育之恩,也敢对其门下弟子赶尽杀绝,但凡江湖中有议论者,便是什么黑手毒手一并使了,如此残暴,怎配担任宗主之位? “到底是没娘养的小人,满心满眼都是毒虫,哪里又懂什么侠义心肠呢?” 席位上坐有一中年男子,身着缎袍锦衣,旁边配两名小厮伺候,一派悠闲地饮着茶,不时与几位宗门子弟闲聊。 “徐少庄主说的是,听闻您的兄长也是死于昭云初之手,我记得前几年几个小镇瘟疫的时候,他还领头让富商们募捐粮食药材过去。” 一名游士上前搭腔,道出那中年男子的家事,惋惜道:“好人不长命……” “啊——” 被唤作少庄主的人正要寒暄几句,一声惨叫,就看到一人影被踹身前,好在周围几人避得及时,才没被扑倒。 仔细瞧着被打到吐血的人,正是自家门客,徐少庄主有些惊慌地想上前,又看对面的刀客,脸上一条斜长的疤狰狞得很,此刻正挑衅地晃过手里颇重的大砍刀,一时有些踌躇。 “就这点功夫还想和我抢上擂台,徐氏山庄换了少主子,门槛也低了不少啊!” 来者似乎不屑继续对战,粗哼了声,便转身跃向擂台,打算一展身手。 徐少庄主这才安下心来,忙招呼小厮过去扶人坐起,可那门客又吐了口血,吓得小厮不敢乱动,“少庄主,钟少侠怕是不行了,眼睛都没神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看客都聚拢过来,有些想上前帮忙的,又怕人死在自己手里说不清楚。 “这位少侠恐怕是被震伤了肺腑,可否让在下一试?” 杂乱的人群里,忽然穿行过一道素衣身影,主动提出施救,徐少庄主上下打量了下,是个面容清俊的男子,素衣淡雅,注意到他侧边挎着个木箱子,看行头,像是个江湖游医。 眼下也没更好的法子救人,徐少庄主侧开身子,礼让道:“大夫请便。” 来人简单地应了声,蹲到伤者面前切脉,不一会儿就松了手,转而打开身侧的木箱子,他取出一块白色裹布摊开,从中抽来一根细长的银针,朝伤者的手背穴位上扎去。 折腾好一会儿,伤者才稍稍清醒,睁开了眼皮,只是声音嘶哑,难以完整地说完一句话。 “内伤不算重,暂且别运功,需静养十来日。” 说罢,他又从一小罐子里抖出颗药丸,“服下它,这药可以帮你缓解些疼痛。” 好歹暂时把人救了回来,徐少庄主总算松口气,待他起身,便施礼道谢,“多谢大夫,我是徐氏山庄少主徐渊,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李寿。” 素衣男子收拾好木箱子,接着回应,“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周围的看客见人无事,于是渐渐散去,被擂台上的打斗所吸引,徐渊随后引素衣男子入座,闲聊起来。 方才聚拢的人众多,远远观望,不知施救的是何人,待这会儿定睛望去,看清那大夫的模样,茶馆窗前的少年立马就坐不住了。 “谁让他去的?!” 手中喝空的杯子被轻易捏得粉碎,昭云初几乎立即起身,紧蹙的眉头下一双眼盯得用力。 兰师兄他……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属下不知,但先前也没听灵心长老和宗主提起过。” 看到救人的大夫是兰卿晚,小纪也觉意外,昭云初反应之大,明显不想他牵涉其中。 环顾茶馆里的来客,好在没引起旁人注意,于是小纪压低声音提醒,“公子冷静些,此地人多眼杂,先回去再作计较吧。” 昭云初目光依旧注视着席位上的兰卿晚,直到碎片在手心里扎得刺痛,才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底的不安,悄然挥散了掌中内力。 想起在竹林里接应的罗郁,昭云初扭头下令,“安排罗郁带人暗中盯着兰师兄,找机会让他远离徐氏山庄的人。” 交待了罢,昭见小纪还没动静,昭云初有些不耐地催促,“还不快去?!” 第107章 第107章 只身入庄 师兄入庄查真…… 等了大半日, 昭云初的希望终究是落空了。 “你们明明已经到兰师兄附近,为什么不暗示他离开?” 当看到兰卿晚不知什么缘故,被徐渊请入马车一同回山庄时, 昭云初的脸色沉到了极点。 面前的罗郁和另两名弟子也不拖泥带水,摘下面巾, 膝盖一弯跪得利落,等身子矮下一截,罗郁才向他回禀缘由。 “兰师兄听闻徐老庄主中风已久, 以自己擅长治此症为由,自荐前往徐氏山庄,我等无能, 怕暴露身份与徐氏山庄的人起不必要的冲突, 引起周围注意,没能及时阻止。” 听着这番回禀, 昭云初只觉脑子里疼得很, 闭上眼揉起眉心时, 无奈地挥了手,“没让你们跪,先起来。” “公子,那我们现在是否要在路上堵人?” 小纪想着能否亡羊补牢,昭云初斜眼一抬,思索有多少把握,而后还是摇了摇头, “徐氏山庄来人不少,真要公然闹出什么动静牵扯到兰氏,只怕又会给长老和大师兄招来麻烦。” 何况,兰师兄有心要入徐氏山庄, 也未必会和他们走。 指尖在桌面抖了抖,昭云初思量再三,徐徐吐了气,强压下胸腔里涌起的冲动,“还是另外再找时机吧。” …… 不过傍晚,马车已驶入山庄,在徐渊的引路下,兰卿晚走进了老庄主的卧房,一股浓浓的苦药味弥散在房中,他看到了久病缠身的老人,徐文谦。 老人紧绷着身子想说话,却抖着使不上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十分憔悴可怜,兰卿晚朝人行了礼后,就听徐渊道:“自兄长被昭云初杀害以后,父亲伤心过度,一夜之间就中了风,还请李大夫尽力医治。” 提及昭云初,兰卿晚眉心微紧,可当家仆搬了张凳子到榻边,脸上那抹肃意也悄然褪去,随后放下木箱坐了凳上,托过老庄主的胳膊开始诊脉。 先后检查了老庄主的眼睛和后脑,以及四肢的情况,不多时,就已大致了解,从木箱中取出银针,朝老人头顶位置一点点旋入。 待老人紧绷的身体放软了些,呼吸渐的平稳,眼中也稍稍有了神,兰卿晚才小心地将银针抽出。 “方才给令尊施针的位置是百会穴,脑中积有瘀血,长久下去只怕会失明,此病难医,之前的大夫不敢冒险,许是担心令尊熬不过去。” 见老庄主确有好转的迹象,徐渊多少松了口气,引着兰卿晚到外头的会客厅里,仔细询问,“李大夫,依你的医术,可能治好家父?” “每日需在四神聪等几处重要穴位入针医治,再配几味温和的药一同调理,少则两三月起效,多则十年不止,一切还需少庄主决断。” “有望医治就好,那就有劳李大夫了。” 徐渊听明白了兰卿晚的意思,松口气地点点头,“我这就命人把旁边院落收拾出来给你居住,若是家父有恙,也能及时医治。” 说着,就招呼兰卿晚坐下休息,等家仆奉上茶来,兰卿晚饮了口茶,状似随意地问:“您的兄长死于前任兰宗主之手,在下好奇,他是如何得逞的?” “无妄之灾罢了。” 徐渊长叹一声,又摇摇头,“说起我的兄长徐英,也是个仁善之人,见昭宗门弟子昭陆德等人流落江湖,有意收作门客。” 顿了顿,徐渊放下手里的那杯清茶,望着远方陷入回忆,“竟不想昭陆德与昭云初旧日有仇,被打成重伤,我兄长当时在酒楼会客,得知后愤愤不平,当众骂了昭云初几句,就前往昭陆德所在的客栈探望,但第二日也没回来。” 语气微有凝滞,徐渊稍作感伤,转而继续道:“家父派贴身家仆去寻,等找到客栈时,只看到兄长与昭陆德的尸首。兄长与徐渊脖子上皆有勒痕,死因一致,不是昭云初干的,还能有谁?” 听人说了这么多,并未从中听出什么重要的线索。兰卿晚沉着神色思索着什么,徐渊就已唤了声,“李大夫,此事已过去五个月了,家父恶疾缠身,还请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免得他徒增悲痛。” 兰卿晚慢慢回了神,心里已有了打算,便不再追问,“在下明白。” “对了,我方才见李大夫的箱子里有个红色的药瓶子较为精致不同一些,可是什么灵丹妙药?” 像是刻意要转移沉痛的话题,徐渊指了指兰卿晚身边的木箱子,颇有兴致地聊起,“我兄长从前也爱服食丹药练功,我偶尔也有摆弄,李大夫也擅长此道?” “少庄主是说这个?” 兰卿晚取出那红色纹饰的药瓶给人一示,又严肃相告,“此药有剧毒,即使少量入口,也会慢慢使五脏六腑日间受损,且无色无味难以分辨,在下尚未研制出解药,所以特地装入精致药瓶,以免误食。” “哦?” 徐渊一听,倒更是想刨根问底,起身步来,又问,“若是少量化于沸水之中呢?” “同效,至多变成慢毒而已,只需四五次,便能致命。” 不解徐渊为何对毒药这般感兴趣,对方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几步就退回了座椅上,专心品着茶,不再多问。 …… 兰卿晚就此在山庄安顿下来。 山庄毕竟在半山腰上,外出寻医不便,徐英生前又有服食丹药练功的习惯,便设了间炼药房,平日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请来大夫,也在此处配药煎煮,省去了诸多麻烦。 一连数日,兰卿晚都借着调制配方出入药房,私下找寻徐英生前服食的丹药。 沉迷于增强练功之效的人,往往死于药物引发的走火入魔,若能找出徐英的真正死因,云初也就不用背负骂名了。 这些配方放置被束之高阁,积了一层灰,他几乎翻遍炼药房,才终于找到。 徐英往常服用的,的确都是些助于练功的药材,可在最后两月的记录里,配方却变了,药性颇烈,果真有缓慢催毒的功效。 配药者,也从大夫杜笙变成了一名叫齐光的道人。 至此,屋外走廊远远传来脚步声,兰卿晚收起两人的药方揣入怀中,迅速收拾好其余东西放回原处,又重新垂了些灰覆上,不让人发觉被动过的痕迹。 等再有人入屋时,兰卿晚已在翻阅老庄主从前的药方和记录的症状,并未表现出几分异样。 “李大夫,庄主的药方配好了吗?” 一位老家仆来到桌案前添茶,兰卿晚道谢后,随口问起,“老庄主从前的药方都是杜大夫配的,他了解老庄主的体质,不知现在何处,在下想明日去请教,再斟酌定好配方。” “杜大夫在城郊附近的苇坡镇里经营一家药铺,医治的病人无数,到那儿一打听就能找到。” …… 穿行于苇坡镇的街道上,询问了一家客栈的店小二,轻易就寻到杜大夫开的药铺,兰卿晚说明来意后,就被请到了里屋吃茶。 关于老庄主的症状交谈得顺利,兰卿晚又平和相问:“从前老庄主的长子练功所用丹药,也是您配的药方?” “是配过几年,但药方一直未达到他想要的功效,去年结识了位会练丹药的道人,就把老朽的药给停了。” 解释了几句,杜大夫为他斟茶的功夫,兰卿晚紧接打探,“您对那位道人可有了解?” 瞧人摇了头,杜大夫轻放下茶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过那道人与二公子徐渊,也就是现在的徐少庄主好像认识,有次老朽经过炼药房后边的院子,远远瞧着他们在聊些什么,李大夫若是想结识他,可向二公子问一问。” 听到这儿,兰卿晚不自觉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然不早,于是起身告辞。 一路上,纷杂的思绪渐的汇聚成一条隐隐的线索,但又不十分确定。手中的密信交付给了兰氏医馆里的人,事到如今,也只能先想办法找到那位叫齐光的道人再说。 他一向不愿把人心想得太卑劣,但这些年所经之事颇多,云初更是三番五次地提醒过他,江湖险恶,不可轻信任何一个人。 但愿,徐渊是个良善之辈。 回到山庄,兰卿晚顺手整理了木箱,却惊觉那红纹药瓶不见踪影! 恰巧老家仆送来晚饭,兰卿晚紧张试探,“可有人进过里屋?” “今日山庄里大伙儿都在忙,应该无人来过,李大夫是丢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老家仆不明所以,看着兰卿晚守着木箱,晓得里头都是瓶瓶罐罐,于是出言安慰,“若是有贼也是偷银钱,李大夫放心,把您丢的东西说出来,我带人找找,也许就在屋里。” “不必了。” 红色药瓶被人掉了包,虽纹路相似,细节却不同。还不知是何人所为,不能打草惊蛇,兰卿晚抬手合上木箱放置一旁,稳着心神,迈开步子走到桌前坐下,“许是我记岔了行李摆放的位置,只是块麻药包,不值几个钱,你忙你的去吧。” 打发了老家仆,兰卿晚才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插入饭菜里试了试,确认无毒,才暗自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的饮食他一贯如此检查,徐氏山庄里古怪之事不少,还是小心为上。 第108章 第108章 知道是你 担心为何不见…… 兰卿晚入徐氏山庄近二十几日, 经每日针灸医治,老庄主说话日渐清晰,偶尔也能闲聊几句。 聊起两位儿子的过往铺垫几日, 顺带打听了当时验尸的仵作住在何处,于是趁熟络之际, 兰卿晚终于旁敲侧击问起了道人齐光。 “好端端的,李大夫怎么问起他来了?” 老庄主露出狐疑的目光,兰卿晚只对了一眼, 又面不改色地继续施针旋动,语气温和从容,“我游走四方, 喜好结交精通药理炼丹之人, 请教一二。” “年轻人好学啊!” 老庄主眼神里露出些欣赏的意味,转而又压下了语气, 语重心长地道:“不过老夫倒不看好齐光, 自从我儿服食了他的丹药, 虽内功增长得快了些,但性情却变得愈加暴躁,跟练了邪功似的,老夫几次劝说不听,后来我儿出事,齐光自知不受待见便自个儿辞行,老夫也懒得挽留他, 渊儿便出面去打发了。” 又一次听到道人齐光与徐渊有关,兰卿晚旋动银针的指尖一顿,而后又不露马脚地换了个方向继续旋,“原来如此。” 借着下山选药的由头, 兰卿晚找到了老庄主所说的那名仵作,刚替一家老人验完尸在洗手,看上去四十余岁,是个十分老成的大叔。 “你方才说,现在是你在替徐老庄主治病?” 等人忙弄完来问,兰卿晚才缓缓上前依礼打了声招呼,“正是在下,不知先生是否方便到旁边小铺吃杯茶?” 那仵作忙得也有些累,点着头就率先朝小铺迈去,但也爽利,“大老远下山一趟,说吧,来找我何事?” “在下买完药材休息的时候,听闻先生在忙,就好奇旁观,果然如老庄主所言,先生经验老道,令人佩服。” 兰卿晚随意掰扯着闲话,拿着篮子里的药材掩饰着此行目的,见仵作并未起疑,又紧接打听,“这些日子老庄主消瘦许多,老惦记着他家的大公子,好端端的,竟叫人给勒死了。” “是啊,我一大早赶去验尸时,看到大公子脖子被线勒出的血都还未流干咧!” 仵作说话间饮了一大口水,兰卿晚听着,有些意外地睁了睁眼,谨慎求证道:“是用线勒死的,不是和昭陆德一样用手勒的?” “不是,是用很细的线勒的。” 仵作话刚脱口,似乎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吞了几口水就起身,“我那儿还有活要干,就不多聊了,李大夫留步。” 走得飞快,兰卿晚也未继续拦人追问,思索了会儿,最终还是掏出了铜钱结账。 想了一路,兰卿晚始终觉得有异。 灵心长老曾提过,杀昭陆德的弟子是子时摸黑下的手,而徐英被发现时已经是清晨,血还未流干,明显不是死于同一时刻,那仵作经验不少,怎会看不出其中蹊跷? 回到山庄时,天已暗下,落了点点飘雪,兰卿晚将买来的药材放到药房归置,刚要回房,猛地察觉后园入门有异,一枚细如柳叶的飞镖穿廊而来,兰卿晚旋身翻过,及时躲开。 等他追下走廊,视线再扫过入门处时,只剩了风雪声。 兰卿晚只好先退回廊中,警惕地将掷入门板上的飞镖取下,上面系着一卷字条,借着过道上的点灯光亮,兰卿晚看清了内容—— 勿要再追查徐英死因,速速离开山庄回兰氏,李福留。 李福…… 兰卿晚思索着这个名字,恍然领悟。 是云初! 当年他们隐姓埋名在临江镇养伤,为避周宗门追杀,用的是“李大寿”和“李幺福”这两个名字。如今自己为掩人耳目,用了“李寿”这个名字,而会用“李福”作名字的,大抵也只有一人了。 又仔细辨了眼字迹,确认是云初所写,兰卿晚晃了晃神,转身奔入园中,环顾四周却无半个人影,尚未融化的雪地里也找不到脚印。 “我知道你在附近,有什么话为何不出来亲自对我说?” 寻得着急,兰卿晚沿途拨开可能藏身的灌木,即使手上被细枝刮出血丝,仍一无所获。 为什么,明明担心,还要一味地躲? 难道真的要这样躲他一辈子! “李大夫,你在找什么?要帮忙吗?” 兰卿晚思绪纷乱,远处忽然传来家仆的声音,灯笼晃动在入园处,将他猛地拉回神。 抓着秃枝的手一点点松开,面对走近的家仆,兰卿晚抿紧的唇微动,好一会儿才摇头,敛去了眼里的情绪。 “没什么,有块包药的布巾被风吹到院里,找不着了。” 随口糊弄过去,兰卿晚有些失意地回头望了望院子,确认看不到人,才缓步踏出去。 兰卿晚没有按字条上所说离开徐氏山庄,而是在暗中继续调查徐英的死因,不过半月之久,在兰氏暗探的协助下,找到了道人齐光的踪迹,他才稍稍松口气。 春分已至,夜里破冰融雪的声音窸窸窣窣响了一晚上,第二日下山向罗郁打听道人的情况。 “人已经抓来了,宗主和灵心长老会亲自审问,让你别担心。” 两人约在一家茶楼见面,罗郁传了话,又提起手里的一盒吃食,道:“兰师兄,灵心长老惦记今日是你生辰,让我买了你爱吃的浮元子,你趁热吃完再走吧。” 低头瞧了眼那袋里的东西,兰卿晚微微一愣,像是未反应过来今日是自己生辰,许久,才接了来放置桌上。 “替我谢过灵心长老。” 这一月多来,为着灵心帮昭云初离开之事,每每暗中接头,兰卿晚总是刻意避着灵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有了心结。 罗郁见他肯坐下吃,忙跟着坐到一旁,忍不住开口,“其实,灵心长老很关心你的,护送昭公子离开,也是顾全大局。” 兰卿晚闷声拾起汤匙,并无反驳,也并不应声,只默默舀出一颗来尝。 只一口,兰卿晚便顿了动作,眼中疏忽颤了颤,目光凝着吃食,似察觉到什么。 “怎么了?” 罗郁瞄了眼碗里的浮元子,并无不妥,疑惑地瞅过去,“不合胃口?” 馅料的香味弥散口中,兰卿晚轻轻咽下,缓缓吸了气,语气里是刻意压下的情绪,“没什么,味道很好。” 没再多说什么,兰卿晚一颗一颗地吃完,几次停下像是想说话,终于在起身时,才抚着食盒道:“替我谢谢他。” “谁?” “做浮元子的人。” 话里含义未明,兰卿晚离去得很快,像是逼自己不再回头看一般,很快隐入街道的人群里,徒留罗郁愣在原地,等藏在转角处戴着斗笠的人走到桌前,才扭头想要询问:“昭公子,兰师兄他是不是……” 他猜到了。 昭云初直直望着吃空的汤碗,眉宇微陷,并不作声。 是的,在第一次入口时,兰卿晚就分辨出了那碗浮元子出自何人之手。 云初,终究是不愿意见他。 “兰师兄,你有什么心愿?我帮你完成一个。” “心意相通,与君不离。” “为什么要特地许这样一个愿?” “云初,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 回想着上一次生辰时,他们二人在木屋里的对话,他想要多了解云初一些,若是早些知道……若是早些理解…… 他不会对云初说那些话的,更不会让云初几次抛下自己。 将来,云初还会不会肯再见他? 兰卿晚茫然地走在起居院子的走廊上,下意识看向后园方向,不知不觉步入园中。 冬日的寒意未散,一股冷风裹挟秃枝在脚下旋过,似要将旧日痕迹带走,就像云初想要强行抹除他们过往的回忆一般。 从前,他不曾真正了解云初,如今才明白,哪怕放不下,只要够狠心,这样一个人可以把感情割舍到什么地步。 他渴望的,却是云初毫无保留的爱和依赖,真的太奢侈了。 可他放不了手,想要再见到云初,想得快要发疯了。 方才在酒楼,就险些失控四处寻一遍,哪怕把云初绑在身边,不信他的话也没关系…… 不、不行!他不能再强迫云初了,不能再这样对他。 颓丧地坐到一块假山石上,这一处角落有许多假山石遮挡,不易被人发觉,兰卿晚克制地抱着头,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噎,斜倚一处轻合上眼,不想在此刻被人打搅。 可偏偏不能如愿。 潜入后园的脚步声很轻微,但踩在融雪中的动静,还是传入耳中。 与家仆的脚步声不同,路过此地的明显是习武之人。兰卿晚皱了皱眉,瞥眼透过假山缝隙,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背影,正往园中的一条小道走进去。 闭眼深吸了气,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才再次探去,从身形上不难判断,是徐渊。 这个后园是从前徐英练功之处,自他死后就渐渐冷清了,近几月更是没什么人踏足,徐英怎会这时候过来? 兰卿晚正想着缘故,徐英脚下踩过一连串的石块,再用拳敲击几处假山石,身前的石门缓缓挪动开,这一举动惊得他骤然呼吸一滞。 这等机关他再熟悉不过了,是仿制了兰氏的机关术! 可徐渊,他怎么会…… 兰卿晚倏忽起身,贴近了缝隙仔细探去,果真,里面有一条窄窄的密道,待徐渊左右环顾无人后踏入其中,又往里头的石壁上敲了三下,石门又缓缓合上,从外看去,竟瞧不出是个密道入口。 难道是顾师兄?! 自从兰氏暗探确认了顾师兄有出入过徐氏山庄,他便在各处留意,可一个多月来却一无所获,难不成,关窍都在这个密道之中? 第109章 第109章 带他走吗 为何不各让一…… 兰卿晚藏在假山后静听园中动静, 约摸一柱香的功夫,石门挪动与地面摩擦时发出的低沉声音再次传来,瞬间让他凝起神。 看着徐渊刻意抹开门前脚印, 从另一方向的小道匆匆离去,兰卿晚才定了心, 目光落在石门上,猜测他或许是特地去密道里见了什么人。 若是马上进去,万一密道里的人还未走, 自己立马就会暴露,还是另寻时机为好。 若无其事地回到房中,与送饭来的家仆打了声招呼, 便开始计划该何时潜入密道一探究竟。 最终是定在后半夜, 夜深人静的时候,兰卿晚悄声走进园中, 照着徐渊白日的动作开启了厚重的石门, 一道月光投入密道, 朝里头扫视一圈,粗糙的石壁上没有壁灯,想必是赶着修出的密道,来不及完善。 按提前摸索出的规律尝试叩了几次,果然顺利关上石门,又扔出一块碎石进密道,待石子落地声回荡过道, 也未出现暗器,兰卿晚不再磨蹭,手中的火折子亮起后,就迈着大步就往转角处走去。 里面摆放了桌椅长榻, 一排柜子上的摆设很干净,像是会客之所,搜寻四处,包括上方未防止密道塌陷所建的房梁,并无发现还有其他出口。 不确定是否藏得太过隐秘,亦或是没有其他出口,既已得知有此密室,一时半刻也得不到更多线索,兰卿晚未敢多留,随即便回到石门前。 此处虽是仿制了兰氏机关,但设计还是较为粗陋,兰卿晚按照关门的顺序叩响石壁,石门就再次开启。踏出密道后,他依样将湿软泥土里的脚印抹平,才快步离去。 自夜里探过一次后,每隔两日兰卿晚都会趁夜黑风高之时潜入密道寻找是否有别的机关,但都不敢逗留太久,一无所获又只能离开,等到月底,已是第四次来此。 兰卿晚尝试扭动最后几处能想到的地方,环视一圈,密室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此地只有一个出入门? “轰——轰、轰隆隆……” 入口处突然传来石门挪动的声音,传到着这寂静的密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兰卿晚当即松开柜上的蟾蜍雕塑,熄去手里的火折子,施展轻功向头顶的房梁而去。 待脚步声临近,转角处出现了火折子里闪烁的光亮,徐渊走进密室点燃桌前的蜡烛,周围稍稍明亮些,好在房梁颇高,昏暗处不易被发觉藏了人。 他盯着徐渊用两个煮沸的器皿煮着茶杯,从左边器皿中取出一只茶杯放置自己身边,接着掏起袖里的什么东西,一个熟悉的红纹瓶子赫然出现! 直到瓶中的药粉被抖出些许,化于右边器皿沸水里,兰卿晚大致猜到了什么。 距徐渊上次来此已隔小半月,难道他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给某人下慢毒? 思索许久,眼看着徐渊将有毒的茶杯隔着厚布放置桌对面,又把器皿处理干净收至柜上,才开始正常煮茶。 不等茶水备好,密室里想起石块摩擦的刺耳响动,他即刻反应过来是暗门开启的声音,仔细探着周围,直到长榻向后移动,挪开的石板下出现石阶。 果然另有暗门! 兰卿晚亲眼所见顾瞻步上台阶,心底的猜想被验证,神色不由凝重起来。 寒暄着,徐渊以银针搅动壶中茶水,试出无毒,才斟入各自杯中,道出此行目的。 “顾兄上回说有昭云初行动的路线图,今日可带来了?” “难得来一趟,自然不会忘。” 顾瞻饮了半杯茶,从容地将怀里揣着的地图摊至桌上,“这两月来昭云初一直在追查顾某的下落,这些地方是他常去之处,少庄主不妨早早设下埋伏,也好叫顾某松口气。” “这些地方人多口杂不说,又有兰氏的人暗中接应……” 徐渊看到地图上的位置,不由眉头紧锁,语气犹豫得很,顾瞻却道:“您兄长的事虽说已算到他头上,但终究是长了嘴的活人,若有一日事发,让您父亲和江湖中人知晓,只怕难办。” 徐渊饮着茶依旧不言,顾瞻缓缓饮下剩余的半杯茶水,又径自携来茶壶为彼此斟满,转了眼珠似又有了主意,“少庄主若是实在不放心,不是还有山庄里的那位么?以他作诱饵,昭云初定会出现,顾某也会竭尽所能,暗中协助。” “您的那位师弟也真是不安分,若非仵作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他在偷偷追查我兄长死因。” 听着两人的对话,兰卿晚目光渐冷,却并不十分意外,他的确察觉前几日下山被跟踪,却并不掩人耳目,为的就是让徐渊不安。 只是先前并不知,他们还想利用自己引出云初。 兰卿晚静静听着桌前的人商量对付自己和云初的计策,后背不由生出一股冷汗,直到一柱香燃尽,他们熄灭了蜡烛各自离去后,兰卿晚才悄然落回地面。 火折子亮起时,他瞥了眼桌上掺毒的茶杯,紧抿了抿唇,脸上流露出讥讽的苦笑。 各自利用,又各怀鬼胎,将来是何下场,谁又能预料? 隔日两封密信送入罗郁手中,一封提醒昭云初避开易被跟踪之处,另一封则是送给大师兄的,兰卿晚不再下山,开始为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 …… “兰师兄真的太乱来了!” 城郊的兰氏据点里,昭云初有些急躁地来回踱步,瞧着刚赶到没多久的兰空辞,忙道:“就没有办法派人阻止他?” “兰师弟决计如此,恐怕没人劝得了……” 兰空辞话音未落,昭云初已转身要往外走,好在拦得及时,将人拉住,“昭师弟,你这是要去哪儿?” “还用说吗?” 昭云初心中已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提步就要迈出门槛,“我亲自去劝,若我的话也不听,绑也要把他带离徐氏山庄!” “别意气用事。” 灵心长老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走得算快,刚进门就拍拍昭云初的肩膀,“我刚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大家都稍安勿躁,既然已有人盯上他,冒然行动也容易暴露。” 说罢,灵心才坐到椅子上喘口气,吩咐弟子把徐氏山庄一带的地形图摊到桌上,随即看向昭云初,“徐氏山庄在武林中威望并不高,根基浅薄,咱们连周宗门都解决了,还怕什么,不如相信卿晚一回。” 顿了顿,灵心指着地图上山庄后门的位置,周全道:“我会安排内应进去,由罗郁守在山庄外随时接应,我们的人手也可伺机而动,能捉到顾瞻最好,此计不行,再救回卿晚不迟。” 灵心劝说得紧,昭云初凝向桌上的地形图,仍觉不妥,最终妥协地提上一句,“我也和罗郁一起行动,你们若不答应,我现在就把他带走。” 灵心最终还是应允了昭云初,几人筹划到半夜,灵心长老去安排内应之事,大师兄留下来部署人手,没着急回宗门。 昭云初跟着忙完,一时睡不着,便一个人在院子里吹风。 “夜里别贪凉,担心受了寒气。” 兰空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送来一件披风,昭云初顺手接来,系上后偏头看去,“大师兄也不休息?” “和你一样,烦心的事太多,看你一人待在这儿,索性过来给你送件披风。” 兰空辞一贯地稳重,随意落座在他身旁的石凳上,眺望着天边的残月,徐徐开口,“若是这次你真把兰师弟带出山庄,往后打算如何?” “什么意思?” 显然是没料到兰空辞突然问这样的话,昭云初不知其意。 兰空辞抿了抿笑,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像是在替兰卿晚感伤,“兰师弟不想回兰氏,你没打算带他远走天涯吗?” 神情微愣,昭云初扭头错开目光,沉默着刻意想要逃避这个问题,兰空辞却继续自顾自聊着。 “我不知你们到底生出了多深的嫌隙,但兰师弟心里真的把你看得很重,我看得出来你也一样,既然当初不顾世俗眼光都要厮守,为何不能彼此各让一步呢?” “兰师兄看得最重的是兰氏,若真的和我归隐,他会后悔的。” 昭云初闭了闭眼,对着大师兄,难得说了句心里话。从前他以为兰师兄可以为了自己不顾一切,可从水牢里的对话之后,他便不再有这样的底气和自信。 “不管之后怎样,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了再说,不过我倒是也有个疑虑,想问大师兄。” 昭云初低着头,脸上无奈的表情渐的退去,神色一点点变得锐利,“如果抓到了顾瞻,大师兄会杀了他吗?” 从前谁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是没有说出口的问题,被昭云初突然提出,兰空辞亦是有些语塞,迟疑着开不了口。 大师兄和顾瞻从小一起长大,又在最艰难的时刻相依为命,彼此可以为了对方的安危不顾自身性命,这样的感情,到了最后的时刻,兰空辞真的下得去手? 气氛沉了许久,久久没有听到回应,昭云初心里已有了答案。 第110章 第110章 心怀不轨 为套真相被下…… 接下去的一段时日, 为保周全,兰卿晚再没去过密道,每日医治徐老庄主, 配药煎煮,只在暗中观察徐渊进过几次密道。 临近端午, 他除了和灵心长老派来的内应碰上一面,就再未接触过山庄以外的人。 内应安插在茶房里当仆人,借着分发茶叶在山庄里走动, 倒也不引人注目。 这一日兰卿晚刚从老庄主屋里施完针回来,就看到廊前站着一位客人,看到他时, 眼神瞬间就亮起来。 “李大夫。” 来客是个面相俊俏的少年, 兰卿晚看着面熟,就听人解释, “在下胡轩, 三个月前大夫在比武大会上救过我, 今日特地来拜谢。” 提起比武大会,兰卿晚总算回想起这位徐氏山庄的门客,本就忘了此事,只是隔这般久胡轩才来道谢,总觉古怪。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兰卿晚琢磨着此人来意,依着礼数想请人到厅里坐坐, 胡轩却摆摆手,四下扫过一眼,确认无人才挨近一步,刻意压低声音声音, “我此次前来是想提醒大夫,少庄主打算在端午大伙儿下山游船时,借口留您单独在药房,可能对您不利。” 听得眼皮一掀,兰卿晚眉心骤然锁紧,目光在对方脸上来回游移,分辨是否在说谎。 见他不语,胡轩有些着急,“李大夫千万信我,虽不知他具体想做什么,但总归没安什么好心,您还是和老庄主说一声,偷偷辞行吧!” 徐渊不安好心他早就知晓,虽然也猜到会在端午节山庄人少时有所举动,但面前的胡轩,似乎非常肯定就是那一日。 “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兰卿晚并不惊慌,只是淡定地询问,却又不像是不信,胡轩有些意外,还是解释了缘故。 “最近徐渊不时来探望,想收我作亲信,昨日正练功,就听徐渊在外头角落里和什么人叽里咕噜,端午要把园子周围的人调开什么的,我听到你的名字一时岔了气,后面他走进来我假装正在收功,才糊弄过去。” “他拉拢你,你为何又要来告诉我?” 兰卿晚神色依旧淡定,胡轩倒是不屑地哼了声,侧身朝外眺去,“我岂是那等贪图富贵的小人!原本觉着徐渊是个英雄好汉才拜入山庄,但听说他私下时常出入戏园子,糟蹋那些清白的姑娘和小生,毫无礼义廉耻之心,这样的人我才不追随,今日就是要去向老庄主辞行的。” 听口气,是个有志气的少年,虽不知真假,兰卿晚也不再多问,只拱手道:“多谢胡少侠提醒,还望往后一帆风顺。” “李大夫你不走吗?” 面对胡轩的疑问,兰卿晚摇了摇头,“我答应过老庄主要医治好他。” “可是……” 胡轩还想再劝,兰卿晚已抬手把话打住,“我自有考虑,胡少侠不便在此逗留,快些去辞行下山吧。” 兰卿晚留意已决,胡轩也只好作罢,抱拳道:“后会有期。” 离去的的脚步声匆匆,拐角处藏匿已久的内应才来到跟前,兰卿晚回头吩咐,“把消息传给完前大师兄,无论消息真假,让他们先按计划部署。” …… 医治了三个多月,徐老庄主的上半身活动已灵活许多,虽腿脚还使不上力,此次出游坐在车辇上,又有家仆随行照顾,倒也不碍事。 临行前,兰卿晚已为老庄主施完针,徐渊在外厅候着,只等人出来,立马就迎了上去,“家里有几位门客身子不适,儿子想让李大夫留下为他们诊治,我也留在山庄里看顾。” 听到这话,兰卿晚并未表露出犹豫,只是顺着徐渊的话回应,“医治病人是我的本分,游玩事小,我留在山庄就是。” 兰卿晚既然愿意留在山庄帮人看病,老庄主倒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客气道:“辛苦李大夫了,该给你的诊金不会少的。” “谢老庄主。” 兰卿晚随几个引路的家仆去了门客住处诊脉开方子,在回药房的路上,和擦身而过的内应对视了一眼,并未让旁人察觉。 忙了这一会儿,因天气热,兰卿晚先是斟了杯放凉的茶水,正要饮下解渴,杯口触到唇边,他忽而察觉到了什么。 在临江镇试毒开始,他对各类药物渐渐更加敏感,虽然味道被茶香掩盖,但细闻之下,还是能分辨出来。 是软骨散,茶水已被人动了手脚。 但门外站着跟随来取药的家仆,若不当着这些人的面喝下去,只怕徐渊会起疑。 兰卿晚深吸一口气,掩袖而饮,再等他一人在药房里依着方子抓药材,忽然听到有脚步声,回头一探,是徐渊。 “李大夫,你忙你的,我刚送完父亲出门,过来看看。” 徐渊说着话,慢悠悠地走来,看了眼兰卿晚放置一旁的茶杯,已喝下大半,于是挥退了侯在门外的家仆,接着问道:“几位门客病况现下如何?” “天热吃坏了东西,脾胃不和,吃一副药就能好。” 兰卿晚并未对徐渊支开旁人的举动表露出防备,继续低头配药。 “果然留李大夫下来,不错。” 徐渊靠得有些太近,说出的话就在耳边,一只手忽然摸上他的后背,兰卿晚下意识退开,徐渊却一反常态地闻了闻手,眼神里毫不遮掩地露出贪婪。 “李大夫身段轻盈,不像寻常大夫,模样也比戏院里的小生清俊,更具风雅,真是难得的美男子。” …… 山庄的后门离药房只隔着一条过道,内应趁着众人从前门离开时,偷偷放了昭云初和罗郁进来,躲在过道边的一间杂房里,当内应匆匆赶来报信时,昭云初不由紧张起来。 “我看兰公子手脚有些虚软无力,估计是徐渊在茶水里掺了软骨散,而且……” “而且什么?” 听到兰卿晚被下了药,昭云初神色一慌,立马上前,随时打算出门去救人,好在被罗郁给拉住。 内应见他着急,喘了口气也赶忙说下去,“徐渊还想趁机轻薄兰公子!” 话一脱口,饶是罗郁也惊得瞪大眼睛,更别说是昭云初了。 罗郁使力拉紧昭云初,压低声音凑近道:“兰师兄精通药理,未必不知其中有诈,也许只是想借机降低徐渊防备,我们从屋顶上过去,若他有危险,再出手不迟。” 昭云初凝了罗郁一眼,也不再争论,转而抓紧交待内应,“你还是在药房外盯着,按计划行事。” 说罢便蹬腿旋上了屋檐,罗郁紧随其后,两人悄悄靠近药房檐顶,小心搬开两片青瓦,借着缝隙探到了房中。 “李大夫,天也热了,让我给你解了衣服凉快凉快如何?” 在此处往下看,视线正好落到抓药的桌角,兰卿晚被人拽住衣袖,连带着衣襟被扯开一个口子,肩颈处的肌肤瞬间暴露出来,看得徐渊咽了咽喉咙,就要朝他扑去。 兰卿晚拉紧衣襟吃力地闪躲开,慌张之下扶着桌沿往后退,警惕地盯住逼近的徐渊。 “没用的李大夫,你学的药理是兰氏所传,软骨散的功效,你应该懂吧?” 该死的徐渊! 昭云初不自觉攥紧拳头,双眼瞪得死紧,仿佛只要徐渊敢碰到兰卿晚,就立马下去宰人。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兰卿晚脸上露出明显的震惊,却惹得徐渊大笑,“什么时候?你以为仵作为何没有把其中的蹊跷告诉我爹?他可是我的人,你找过他的当天晚上,就来给我报信了。你若真的只是一介江湖游医,又何必刻意打听?” “杀徐英的真凶,果真是你。” 兰卿晚退到墙边,目光紧紧注视着徐渊,将经过一并道出,“你先是收买齐光,给徐英服下丹药,只要运功就会慢慢催发毒性,最终走火入魔而亡。昭陆德死的后半夜,你就派了杀手与徐英久斗,逼他过度运功,最终倒地,被细线勒死,再送到了昭陆德所住的客栈,嫁祸给云初。” 杀人真相被揭得彻底,徐渊停下脚步,挑眉间神情渐的阴沉,“看来齐光真被你们抓住了,怪不得我找不到人,你说得真精彩,还有吗?” “那一类丹药顾师兄曾对云初用过,徐英所服用的,也是顾师兄给你的,你们早就勾结一处了。” 听着兰卿晚的推论,徐渊眼中闪过狡黠光亮,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东西,“李大夫……不!兰卿晚,是这个名字对吧?你说得不假,可是又有谁会信呢?仵作已坠井身亡,齐光定然受过刑,不晓得能不能算作屈打成招啊?” 听到仵作死了,兰卿晚稍作一怔,“仵作不是你的人吗?” “是我的人,可他太不当心了。”徐渊状似惋惜地叹了口气,“只有死人才不会把自己知道的说出去。” 顿了顿,徐渊又对兰卿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不过像你这样的,我还真舍不得。” 说着抬手就要朝兰卿晚脸上撩去,被他一掌挥开,却也不恼,揪起兰卿晚的手腕,悠悠开口,“你以为我今日为何要单独留你在山庄?你的那位顾师兄也等着抓你呢,只要你从了我,我保证不让他把你带走,如何?” 听出徐渊那番龌蹉心思,昭云初手已经扶上腰侧的匕首,克制地握着,就在他打算出手之际,药房的侧门忽的被打开。 “你这个逆子!” 一声怒吼,看到徐老庄主被随行家仆推出,徐渊的表情瞬间僵住。 110-120 第111章 第111章 暗助师兄 为何唯独不见…… 早起在施针时, 兰卿晚就悄悄塞给徐老庄主一封信,等出门后再拆开。信中相告,知杀死徐英的真凶是何人, 让他悄悄返回山庄,从小道进入药房侧门里间, 暗中探听真相。 到了这一会儿,徐老庄主已至药房,气得喘息不定, 胸口起伏得厉害,徐渊吓得面色惊惧,松开兰卿晚就跪到地上, 慌手慌脚地爬到车辇前。 “爹、爹息怒!儿子、儿子是一时糊涂……” 徐渊扒上老庄主的胳膊摇晃, 哭得声泪俱下,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住开口申辩, “都是顾瞻!是顾瞻挑拨我与兄长, 儿子是被蛊惑的,儿子冤枉……” “啪——” 一巴掌扇到徐渊脸上,老庄主抖着手指过去,“你、你这个畜牲!从前干了多少丢人的事,忘了你兄长是如何暗中帮你摆平的?动手的时候,心里就没有半点手足之情了吗?” “儿子知道错了,自从兄长死后, 儿子寝食难安,夜夜都在念经忏悔,想着让兄长早登极乐,好好孝顺您……” “你有心忏悔?那你刚刚在做什么?!” 听到这番哭诉, 老庄主半点也不肯信,一把抓上徐渊的肩膀,痛心得声音都沙哑了些,“你别打量着从前在戏院里干的事我不知道,还以为你已经改了,竟然还这么荒唐!” “儿子是被他勾引的……” 徐渊哭喊着抓上老庄主的手,激动得摇头争辩,“对!这个李大夫他故意接近我入山庄的,他是兰宗门的弟子兰卿晚,隐姓埋名来咱们这儿,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提及兰卿晚的真实身份,徐老庄主混浊的眼睛颤了颤,似乎从悲痛的情绪里清醒了些,徐渊趁机开口,“爹,爹你要救我,兄长已经不在了,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不能让他把这些事传扬出去,否则山庄就完了。” 瞧徐渊跪在那儿不断地求着老庄主,凭着耳力听到园子里藏人的声音,昭云初眉宇越陷越深,想到了什么,已觉不妙,于是压低声音吩咐罗郁,“你去通知大师兄,让他带人过来,顾瞻的人恐怕不在山林里。” 老庄主并不回应徐渊半句,只是沉痛地闭了闭眼,才将视线缓缓转向兰卿晚,“李大夫,不管你是何人,来此又有何目的,老夫都要谢你的医病之恩,是老夫教子无方,刚才举止冒犯,老夫代他向你赔礼了。” 浅浅地朝兰卿晚低了低头,徐老庄主深吸了口气,再抬起头时,眼神已暗得如同深渊,连流露出的那点愧疚,也被一点点吞噬殆尽,“但老夫只剩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未免家丑外传,只能对不住你了。” 听着徐老庄主的话,兰卿晚不可置信地抿动唇齿,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像是理解了这话的意思,凝视起面前的徐老庄主,喉咙里有些哽,“你明明亲耳听到,徐英不是云初杀的。” “昭云初阴险狠毒,恶名远扬,江湖里那么多人死在他手里,就算老夫多冤了他这一回,也不算冤。” 兰卿晚听老庄主说得脸上毫无愧色,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撞入眸中,只觉刺眼。 昭云初静静注视着兰卿晚,透过那隐忍的神情,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昭云初自觉胸腔有些压抑,挣动的眉骨陷了陷,刻意抹去心里早已麻木的情绪。 没用的,兰师兄现在所做的事情,他早就已经努力过无数次了。 在徐老庄主抬起的手挥落一刻,身旁的家仆立即朝外喊去,“来人!” 随着药房里的人一声令下,原本空寂的廊外忽然窜出十来个人手,齐齐亮出武器飞奔进屋。 来者全是山庄招纳的门客,眼看就要围攻,兰卿晚骤然踢开一人,侧身闪了出去,又压身旋腿扫过几人,将后发者的武器牢牢挡于掌前,被内力所阻,又一下往后弹开,打回几个门客身上。 “怎么可能!他不是服下软骨散了吗?” 徐渊瞧兰卿晚翻身跃出药房,身手敏捷,连忙起身追出门去。 不仅徐渊惊讶,屋檐上的昭云初看得也是一愣,随后就见兰卿晚丢出袖中藏下的棉布,上面明显有一块茶水浸湿的地方。 他并没有服下软骨散。 “你是故意套我的话……” “不这样,你肯说出实情么?” 兰卿晚反问徐渊的语气里,隐含了些微嘲讽,不禁冷呵一声,上抿的唇压出微白,似在压抑着心底不断涌起的愤怒,目光扫向人群中的徐老庄主,“你有什么资格说云初阴险狠毒?今日在场想为徐渊遮掩的人,又岂是什么良善之辈!” 昭云初看懂了兰卿晚的眼神,心底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震荡了下,隐隐觉得此刻孤立廊下与江湖侠士们对抗的人,与记忆中熟悉的兰卿晚,有什么不一样了。 正出神,园中突然翻出几道蒙面身影,昭云初心中一紧,下意识甩开腰间匕首,里头暗藏的毒针先后飞出,命中离兰卿晚最近的两人。 兰卿晚当即反应过来,侧身避开园中突袭的暗敌,一跃而起,一脚打去明晃晃的长剑,又一脚照着脑袋攻去,将人踢翻在地。 注意到倒在另一边中针的两人,明显是中了剧毒,对此暗招再熟悉不过,兰卿晚回头朝方才飞出毒针的方向寻去。 昭云初本掩藏在檐顶后,方才出招匆忙,却暴露了位置,来不及俯身藏好,已对上了兰卿晚的目光。 眼看兰卿晚欲要追过来,忽而林中又有几个蒙面刺客袭来,正面交手的人似乎非常熟悉兰卿晚的招式,几次进攻都不落下风,生生将他困与狭窄的过道内。 估摸着罗郁也快带人赶到,昭云初仔细观望了会儿,确认兰卿晚能应付,随即起身往后门处撤去。 “他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潜藏在山庄内院?” 徐老庄主在廊上看到园中突然出现的一群刺客,心惊地看向面色紧张的徐渊,“又是你干得好事?” “是……是顾瞻的人,他要抓的是兰卿晚。” 徐渊吞吞吐吐地解释,徐老庄主听后却大惊失色,急得用力拍过车辇扶手,“你晓得他是怎样的角色,竟也敢去招惹进家门!” 话音刚落,檐外四周突然又一群人翻进院墙,这下徐老庄主看清楚了他们的打扮,是兰宗门的人! “爹,这些人不是我招进来的……” 徐渊瞧来者个个武艺超群,皆在自家门客之上,被刀光剑影晃了眼,血溅半身,被吓得不自觉往后退几步,拉上门客想挡一挡,“快、快上啊!” 可这时候哪有人敢上,徐老庄主看着自家山庄乱成这样,眼睛瞪得老大,一下急火攻心地抽搐起来。 突然一道人影落至廊前,手持长剑刺中交手的蒙面刺客,继而转过身来停在药房门口,吓得大伙儿往里一缩。 “我门中弟子暗查兰宗门叛徒顾瞻下落,得知是被山庄少主徐渊包藏已久,我等奉宗主之命前来清理门户,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徐老庄主见谅。” 说话之人是罗郁,话说得不太客气,离去前又瞟了徐渊一眼,握剑的手转了转,像是压着火才没把人给顺手了结。 兰宗门的人赶来得及时,兰卿晚终于得以脱身,朝罗郁道了声谢后,纵身一跃,就朝后门方向赶去。 他方才一直有留意昭云初的动静,大约是往后门之外的山林小路撤了。 离开了厮杀成片的山庄,山林里静谧无人,放眼望去,只有几只受惊的山鸟飞过,兰卿晚沿途寻觅昭云初可能残留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云初……” 忍了这般久,兰卿晚终于喊出日思夜想的名字,却没有一声回应。 山林寂静得让他害怕,仿佛一直在追逐的只是个再也不可能回头的虚影。 这个念头闪过刹那,他有些失力地扶上身旁的老树,想要支撑自己不要就此垮下去。 “云初,我、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看得到我……” 下意识喃喃出声,抬眼望向四周的目光渐的涣散,像是在对昭云初说的,又向是在对自己说的,“明明放心不下,为什么不出来?我要的,只是个看不见的影子吗?” 隐隐蝉鸣之外,始终没有更多的声音。 兰卿晚背靠大树,闭眼低声吸着气,喉咙里像是卡了块石子,硌得生疼,直到眼角水痕划过,他生生咬下唇,扯动着喉结,想要将苦楚再次吞咽下去。 后门处传来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辨得清,不等人开口,兰卿晚已直接问道:“大师兄,告诉我云初的落脚处在哪儿。” 语气不复以往的温和,像是忍耐到了极限,兰卿晚等了片刻,没得到答复,于是睁开眼,视线所及皆是水光朦胧。 眼睑湿红着,他直直凝向面前的兰空辞,每往前一步,身子都有些不稳地晃动,像是个快要自暴自弃的人,冷笑着皱了皱眉,“我知道他见过你们,唯独不见我。” 第112章 第112章 中秋重逢 终于抓住你的…… 兰卿晚找到了月泽城城郊据点, 整整一日,昭云初并未回来。 意料之中的事,可当最后希望破灭时, 兰卿晚心底还是涌起莫大的无力感。 晓得云初忌惮顾师兄,哪怕只有微小的可能抓到人都不会放过, 他以身入局,等着顾师兄,也等着云初。 假意喝下掺了软骨散的茶水, 不仅仅是想骗过徐渊。 他在赌,赌云初知道了会来。 可云初逃得真的很彻底,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机会, 都不留给他。 疲惫地倚在窗边, 远去的飞燕与脑海中云初奔逃的背影渐渐重合,又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天边愈红的朝阳, 觉着有些刺目, 他恍惚的垂下眼,抖了几下指尖,下意识抬手想合上窗。 刚巧碰过桌边,不知蹭到了什么东西,一声闷响就摔到地上,听到动静,兰卿晚低头瞥去, 是个小小的木匣子,里头的物件已抖落了些出来。 看清的刹那,他不由地张了张眼,顺而目光一怔。 千纸鹤? 俯下身去捡起一只, 顺手摊开,兰卿晚看到里面熟悉的字迹—— 愿兰师兄生辰安康。 目光触及到这几字,心底像是被一潭死水里溅落了一颗颗石子,不断震开波澜,再也平息不了。 指腹抚过折纸,停留在凹痕处摩挲,好似透过它,在安慰彼此孤寂已久的心。 失神地跪坐到地上,兰卿晚余光睨向木匣子,伸手又摊开一只千纸鹤,两只、三只,直到发现匣子里曾写给云初的信,他试图将这这些隐秘的心意尽数窥探。 捧着一叠信纸和折纸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心绪被搅得纷乱,想要缩紧掌心,又怕弄坏了。 千纸鹤是云初写的。 所有的祈祷和挂念都是云初写给他的…… 做的所有决定都是在劝他放手,可云初自己从来也不曾真正放下。 明明牵挂着他,明明孤独到比任何人都需要他,却默默地、毫无指望地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折磨他,也折磨云初自己。 “禀告宗主,山庄密道之中没有发现顾瞻,那些蒙面人都是他的亲信,被捕时自尽身亡,我们的人顺着密道出口附近搜寻,还未找到顾瞻的踪影。” 门外探子的声音在此刻传来,显得有些突兀,等兰空辞推门进屋的时候,兰卿晚仍跪在地上凝视手里托着的东西。 “昭师弟说过,若是带你归隐,你会后悔的,所以,还是希望你回兰氏。” 被人唤了声,他的身子才动了动,微偏的脑袋僵硬地抬起,微抿的唇有些苍白,一路奔波导致的乱发丝丝缕缕地贴至额前,晦暗的目光望向窗外,看起来憔悴而脆弱。 嗤笑的声音有些冷,兰卿晚并未有多大反应,这些话,他已经听得厌烦了。 没有回应兰空辞,他只是平静地起身,却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千纸鹤小心翼翼折好放回小匣子里去,再将那叠信纸压回桌面用一块砚台压着。 “大师兄,劳烦你转告云初,我回临江镇了,这里的东西,他随时可以回来取。” 向兰空辞交待了后,他抱起小匣子往外走,经过人身侧时,被轻声喊住,“你不和我们回宗门吗?阿瞻还未找到。” 他稍作停留,目光望着窗外,交待道:“四月之内,顾师兄定会出现,不必急在一时追查下落。” 兰空辞不明所以,察觉哪儿不对劲,赶忙绕到他身前,“为什么这么肯定阿瞻会出现?” 兰卿晚并未再开口,只是在看向兰空辞略显焦急的面容时,已然看透了什么。 …… 昭云初得到消息的时候,兰卿晚已经回了临江镇,还把从前的医馆重新开张,当真是要作长久打算的样子。 太固执了! 自觉苦恼地揉揉太阳穴,他瞅了眼站在面前送信的人,“怎么隔了半个多月才告诉我?” “起先宗主觉得不妥,又派人去劝了几次,但兰师兄都不愿听,这才让我过来的。” 罗郁似乎对昭云初的反应不太满意,眉头皱得更紧了,“公子不回去看看?” 这一反问,本就有些烦躁的昭云初背过身去把大师兄托罗郁捎来的那一叠信纸收好,“别管闲事。” “你好歹给他写封回信。” 话说得很不客气,昭云初察觉到罗郁的小脾气上来了,扭过头朝人挑了挑眉尾,“跟在他身边日子久了,替他打抱不平?” 带了些挑衅的意味,却并未直接戳破,恰在此时,小纪从外头叩门进屋,脚步有些匆忙,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半张的嘴及时缩回闭上。 “说你的。” 说话时,昭云初眼睛依旧盯着罗郁,小纪咳了两声,才道:“徐氏山庄那儿灵心长老已经去交涉过了,徐老庄主不想山庄里的丑闻传出去,您的消息他也会让少庄主闭口不提,彼此相安无事。” 顿了顿,小纪接着道出另一件事,“前几日月泽城里许多人出现中毒症状,中毒者轻则面部溃烂,重则隔日死亡,门中弟子也有不少倒下的,仔细查探才确认是有几处井口被人投了毒,已蔓延到城郊一带,长老让我来此据点提醒公子,弟子会引山泉水来食用,避免中毒。” 此事一听就有蹊跷,昭云初还未开口,罗郁先顾不得和他僵持,拉过小纪的胳膊就问,“好端端的怎么有人投毒?没查出是谁干的?” “事发突然,还未找到应对之策。” 小纪摇头回话,接着对罗郁交待道:“就为这事灵心长老正找你呢,如果忙完了就赶紧回去一趟。” 事急从权,罗郁瞟了一眼昭云初,只好匆匆往外走,又不甘心地回头留上一嘴,“这毒要能止住最好,若是蔓延到附近什么乡镇里,指不定谁又要遭殃!” 乡镇?临江镇?! 昭云初被人一语点醒,猛地抬头,只是罗郁已经赶出门去,惹得他胸口里的无名火窜起,又只能硬生生压回去。 接下来的几月,果然如罗郁所说,毒井口已经蔓延到靠近临江镇的村子,官府并不作为,放了些赈灾粮了事,好在小镇依山而建,面靠大江,近来百姓都取用山泉水,倒也无事。 只是收到宁南清的来信,兰卿晚最近时常去村里义诊,治好了一部分症状较轻的村民,但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何种毒所制,没办法研制出完全有效的解药。 “此毒非常人所制,有兰氏制药的痕迹,若是宗门之人所为,责任又会在谁?” 这是宁南清的信里,转述兰卿晚的一句原话。 昭云初缓缓放下信纸,叩着它轻敲桌面,并未注意到已经叩门进屋的人。 “中秋将至,长老让我来问问公子,是否打算聚一顿团圆饭,他可以寻一处据点安排晚宴。” 小纪问着,见昭云初一脸凝重,像是在思索,又近前一步,“公子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抬头看到小纪,昭云初脸色并未放松下来,小纪瞥了眼桌上被拆开的信封上写着宁南清的名字,眼珠一转,叹声道:“是有兰公子的消息吗?” “嗯。” 昭云初并不掩饰,目光回落到信上,“兰师兄怀疑制毒者出自宗门,搞出这么大动静,若是最后有人指向兰氏,岂不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你们怀疑幕后之人是……” 顾瞻。 昭云初闭眼咬起牙关,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双手像是迫不及待要掐死人一样揉紧了信纸。 顾瞻不死,就永远像一把刀悬在他和兰师兄,以及兰氏的头顶上。 “顾瞻八成是疯了,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昭云初睁眼,一个撑手起身往外走了两步,瞥了眼廊下剩下不到半桶的山泉,交待道:“替我谢长老的盛情,中秋不必特地安排晚宴,我要去趟临江镇,今日起不用再送水了。” …… 看着自己葬身火海,等待他的,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和恐怖,那样的经历,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这一世他想安安心心地活下去,在兰师兄管束不到的角落里,就算真躲不开这等见不得光的命运,也不想死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手里,不想再拖兰卿晚和宗门下水。 想着罢,昭云初拨开眼前遮挡的斜枝,窥向一排墓碑前那个清瘦的身影。 记忆里的兰师兄,永远都是一尘不染的,步履翩然,星目明眸,那张脸也如春风般和煦,一笑,就能暖到人心里去,与现在这般颓丧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听宁南清说,兰师兄时常来这里清除杂草,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在高凌芳墓碑前坐上许久,然后再默默离去,就像此时一样,不知是为了什么。 兰卿晚握着酒壶,喉咙里烧得厉害,还一味地往里灌。 从前并不喜这样喝酒,可是眼下只剩自己一个人,无所谓什么“清风明月”,他只想尽情地饮一次。 等垂手丢去半空的酒壶,卧倒碑前时,他已醉得脸色泛红。 远处的山林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昭云初放轻了步子迈出来,不敢惊动醉倒的人。 夜里的风凉得很,即使喝了酒也不能这样吹风,昭云初将他松开的风衣别紧了些,小心地披到他身上。 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才感觉得到他的身体温凉愈冷。 半瞌的眼底映着兰卿晚的醉容,昭云初一声默叹,单手揉了揉眉心,为着兰卿晚而心烦。 手腕猛然被扣住,昭云初震惊地睁眼,正对上面前本该醉倒的人,倏忽之间,浑身僵得绷紧了神经。 第113章 第113章 逃不掉了 兰卿晚你疯了…… 兰卿晚一瞬恍惚了, 蓦地抚过去,像是在确认,只等触及到那张温热的脸,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万物都停在了这一刻, 眼底顷刻间泛起微红。 梦到太多次了,可每每即将触碰,都被云初远去的身影给惊醒, 然而这一次,指腹间存着太过真实的温度,不禁失了神, 坐起身下手直接拥过去, 不停地蹭着他,像是怕被人夺走了一样。 听着兰卿晚忍在喉咙里想哭又不敢哭的声音, 昭云初不能接受似的, 竟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我一直在等你, 我没有回去。” 兰卿晚双手在他背上摩挲着,又忽然缩了回去,等不及地掏出怀里折好的几只千纸鹤,又从袖里取了一些,两只手哆嗦得厉害,一向耐心的人把千纸鹤抓作一团,胡乱拆了一只出来, 拨开看到字就往前摊去,抵到他的面前,“这些,都是为你做的。” 昭云初睨了一眼, 写着“愿云初平安归来”的字样,稍一蹙眉,兰卿晚就紧张地抵了过来,“你不喜欢吗?” 那张纸躺在兰卿晚手心里,昭云初神色深了几分,刻意撇开目光,没有答话。 “我以后每天都折一份给你。” 兰卿晚听不到他答复,慌忙把手里的折纸塞过去,怕不够似的,把怀里摸出来的千纸鹤都塞给他,两只手都推着东西,“这些、这些都是给你的,云初,都是你的……” 昭云初托不住这么多东西,就被兰卿晚揪住了一只手,怕他逃了,无措地用力拢在掌心里不断搓着,单手环过他,埋头到他颈窝里,气有些提不上,猛地一阵咳嗽,他渐发了昏,摇着头解释,“我从前不够关心你,也不够体谅……我不会再约束你了,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都没关系……你也不要舍弃我……” 兰卿晚扯动着喉咙,靠着尚存的意识拉回欲抽出的手,奈何昭云初突然用力挣脱,扯了两次都抓不住他的衣角,掌中一瞬空虚,顿时清醒。 他退得极快,穿着暗色的衣物隐蔽进山林里,兰卿晚看不清,在昏暗中慌然摸寻的模样,如鬼魅一般。 “云初,你在哪儿?” 一路上光顾着找人,脚下不慎,兰卿晚一个“扑腾”落了水,身子浸入溪流之中。醉态之下,险些跌倒呛水,却意外被拉住。 昭云初几乎是下意识跳下水扶稳了兰卿晚,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冲动,这溪流只能浸到腰处,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对、对不起……” 月影朦胧,两个身影挣扎与纠缠,却彼此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所有的一切都来不及思考,兰卿晚下意识地从后拥住他,便不敢再有丝毫放松,忍下他的挣扎,颤着手扒住他肩上的衣料,一张脸紧紧贴在颈侧,所有想说的话到了嘴边,也变得干涩无比。 “对不起、对不起……对、对不起……对不起……” 被这样拖着也一声不吭,昭云初两只手艰难地要掰开兰卿晚的胳膊逃离,却被一个力道猛地压到了身后的岩石上。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生气,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云初,别再躲了……” 兰卿晚几乎要崩溃了,用力地扣着昭云初的肩膀,布带上浸着血,一丝丝地留下来,同湿发一同贴在脸上,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急促喘息,唇齿间颤动着呵出温热酒气,凄凉至极。 “兰师兄,时过境迁,你不用再说这些了。” 昭云初被掰着身子按在岩石上晃,听到这样的道歉,目光却微微收紧,竟是不知如何应对。 声音很低很缓,说是温柔也不为过,可是落在兰卿晚耳里,比尖刀还要割人,“兰师兄,我在世人眼里已经死了,也再不会拖累兰氏,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清泪混着溪水湿了脸,忆起当初水牢里的对话,兰卿晚脸色瞬时煞白,轻摇起头,语气陡然失力,“我没有觉得你是拖累,也没有不愿意和你走,我写了那么多的信解释,你都看过,却一次都不愿回我……你已经折磨了我一年,还要我等几年?” 扣着昭云初的力道犹豫着渐弱了,兰卿晚抖着手抚上他的脸,想要抹掉他的疏离,神色渐的绝望,“我不相信你心里没有我,为什么不信我?我的感情也是真的……” 声音哑到快要听不见了,一双手紧紧包裹着昭云初的手,却不敢过多用力,“云初,宽仁一点,再接受我一次,好不好?” “恳请你,兰师兄……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用力抽开手的时候,兰卿晚愣在原处,像是在确认什么,见他不再阻拦,昭云初翻身而起,踉跄退开。 他到底是不愿信兰卿晚的,一点挽回的余地都不留。 谁都可以不理解,谁都可以让他遗忘过去,谁都可以指责他不择手段,滥杀无辜,谁都可以想毒死他,唯独兰卿晚的否认,就像一根刺,两世扎在心口上,仿佛他昭云初生来,就活该是那样的命途。 划着溪流,昭云初攀起岩角就要跳上岸。 正在此时,身侧剑光闪过,被刺得眨了眨眼,回头一瞬,昭云初吓得几乎要失手跌落。 “你恨我,是不是?” 此刻的兰卿晚已颓然如老叟,再无半点生气,召出了渡尘剑立于溪流中。谁也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毫无期待,心如死灰地一步步往湍急的流水深处退。 脱鞘之剑泛着银光,微微颤抖着,于这昏天暗地的山林里尤为醒目。剑锋划在岩石上,霎时间,周围安静得只剩一串刺耳的尖锐声。 宽大的袖尾微微浮动,剑柄上系着昭云初送给他的板块铜钱饰品,若隐若现地呈现出来,尤为讽刺。 兰卿晚以这样的姿态映在他眼里,脑中蓦地晃过两人前世在火海中葬身的模样,太过刻苦铭心,恍如当头棒喝,浑身的凶悍与桀骜瞬间散得无影无踪,只剩背后窜上的森森凉意。 “兰师兄,你别动……我马上拉你回来。” 夜里的划水声很清晰,是昭云初在一点点靠近,深怕再刺激到他,连动作都放得很轻。 兰卿晚未有答他,波澜无惊的脸上布满水光,比面如死灰更可怕,仿佛随时都会失去理智。 下一刻,兰卿晚张了张口,想问问什么,却似乎没什么好再问的了。 剑气极冷,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手,彼此的呼吸一滞,当血水滴落溪流中,画面才就此定格。 他一手扣住兰卿晚的手腕,另一手直直挡住剑刃,让渡尘剑停在了半空,与颈上动脉,仅咫尺之距。 “兰卿晚,你疯了你!” 昭云初太过惧怕,猛然破口大骂,揪着人的衣襟骤然急喘,眼底红得发狂,如疾风骤聚。 可兰卿晚的脸上没有半分变化,像是即将飘零的枯柳,任人摆布。昭云初徒手掰去渡尘剑抛到岸上,拽着他往边上拉,好半天才被手上的痛楚带回神。 看着面前的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昭云初忽而摁下了兰卿晚的脑袋往水里浸,过一会儿又扯着头皮把人拎起来,等换了气又摁下去。 “你想死……一条命这么不值钱?上辈子经历了一次,你怎么可以再来第二次?!” 昭云初想到前世临死前失去一切的绝望,连自己都要崩溃了,哪儿还能冷静地做些什么,直到兰卿晚被他按在泉里呛了水,才慌忙拉起人站好,比任何时候都更无助。 “兰卿晚,你怎么可以这么不惜命?!” 他将染血的手指一根根缩起,攥成了拳头,恨不得要把面前的人打到认错为止。 可即使满心的怨怒,对上现在兰卿晚,却一点也不敢发出来。 连命都不要的人,他怎么敢打? 他贴上兰卿晚的脸,彼此的血融作一处,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有温度的人再次消失,终于被溃击了所有的愤怒,伸过双手,一点一点地环抱住了眼前的人。 兰卿晚神情木然,像是要僵死一样任他抱着,直到那眼泪蹭到颈上,依旧绷着身子,隐隐起伏的胸腔稍有一顿,害怕自己所感受到的,只是一场幻觉。 许久,兰卿晚依然无动于衷。 连丝毫的变化都没有,就像一尊死物。若非摸到了颈上跳动的脉搏,他当真是要失控了。 颤了颤眼睫,昭云初直起身,后怕地抚着兰卿晚的后背,稍有仰头,隐去了眼底的湿意。 昭云初的力气很大,兰卿晚最终被被拉上了岸。 他们的衣物皆已湿透,昭云初被兰卿晚包扎了手上的伤口,才赶忙支了木架烤起火。 回头看了眼兰卿晚,依旧很安静,被他扯到身旁安坐许久,仿佛被抽离了魂魄,一点声音也没有。 昭云初转身抹去兰卿晚脸上沾染的水珠,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细细的睫毛因微痒而颤动,垂在腿上的手触到他贴身的衣袖,像是无意识地,兰卿晚屈了屈指收在掌中,继而慢慢刻意地抓在手里。 挨得如此之近,兰卿晚顺势将他揽住,下巴压在那硬实的肩膀上。 昭云初被这一动作讶得没有动弹,感受到背后收紧的双手,微微瞌眼,乖乖地让兰卿晚抱着,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回应。 “别说那样的话了好吗?” 一句没有声音的气音入耳,像是在心里压抑了许久,才挤到嘴边,兰卿晚胸口忽然剧烈起伏,强忍着情绪复苏的大悲大痛,埋头宣泄,“我熬不住了云初,这一年的生活,我真的受不了了。” 喉咙里的吞咽很是艰涩,兰卿晚用力抱着他,克制地喘了一口气,抽噎着声音低诉,“我知道自己从前有很多不是,我不懂你……我、我不是个好伴侣,你可以和我说,你不用瞒着我,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断断续续的哭诉传入耳中,昭云初听得清晰,被兰卿晚抱着一动不动,像是木偶一样断了思绪,脑中晕得有些空白,不知该如何回应。 兰卿晚像是怕他误会,在这沉默的空档里,急急辩解,“我不是在强迫你,云初,我、我只是希望能接受我,你如果需要时间,我可以等的。” 过于迫切,兰卿晚喉咙里呛得厉害,整个身子都更着剧烈颤动起来,昭云初听得声音,一瞬回了神帮着轻拍后背,让兰卿晚能够慢慢喘口气。 颈上的落吻温热而颤栗,而垂落两侧的双手悄然攀向后背,向昭云初呢喃着着最深的依恋。 兰卿晚的情意太过深重,一如最初的光芒,将自己从黑暗里拉出,执手而依,生死共赴。 昭云初只是轻轻偏开脸,却没有松手,亦无多言,在兰卿晚面前,他好像逃不掉了。 第114章 第114章 妥协同行 不用熬夜盯着…… 昭云初眼里映着攒动的篝火, 没有回应,山林里一时静得只能听见蝉鸣。 隐约能听见脚踏落叶声,昭云初回头, 半眯起眼,天色微亮, 远远能看见两个人影在靠近,警惕扶上腰间匕首,喝道:“谁在那里?” “是公子?!” 听出是小纪的声音, 昭云初暗自松了口气,等人走近了,才看清另一人是罗郁。 “你们怎么会来这儿?” 昭云初朝两人发问, 小纪上前率先回复, “灵心长老让我们来传信,我向宁南清打听公子去处, 他说兰公子今日在墓林这儿, 公子八成也来了, 我们方才见到林子里有篝火,于是就……” 小纪目光在坐于山岩上的两人之间游移了会儿,见兰卿晚无所顾忌地抱着昭云初,又尴尬地退了两步,没在说下去。 倒是罗郁,明晃晃地打量了两人一下,一副计谋得逞的表情, 歪了歪脑袋,刻意地开口,“我就说嘛,凭他躲到天涯海角, 但凡心里不踏实,准会麻溜地跑回来。” 昭云初这时候并不想被人打趣,无视罗郁的的话,转而问向小纪,“灵心长老让你来传什么信?” 说话的这一会儿,兰卿晚都一声不吭的,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昭云初仿佛也不介意,小纪见状,也就按吩咐转述起来。 “顾瞻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在附近的几个山村,他现在亲信已经折损大半,大师兄带上一队人匆匆赶去暗中追捕,灵心长老得知消息不放心,想让你们分头堵在两条离开山村的必经之路上,二十名兰氏关门弟子已经集结上路,随时听候二位调令。” 小纪交待完,注意到兰卿晚渐渐抱紧的动作,偏头看了眼,罗郁亦是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再说了。 昭云初坐在那儿,对小纪传达的话若有所思,听到顾瞻的消息,眼神也冷了几分,不自觉咬了咬牙关。 “果真找到顾瞻,这回,就是把那几座山给翻过来,也别让他跑了。” 腰间被抱得愈紧,昭云初迟疑地瞥了眼兰卿晚,他埋着头在怀里一动不动,像是要把自己置身于一个旁人注意不到的境地,昭云初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兰师兄?” 听到唤声,兰卿晚动了动,慢慢抬起头来,昭云初才稍稍缓了口气,道出自己的想法,“灵心长老说得对,我们要分头把两条道给堵死了,才能让顾瞻没有退路,你和罗郁一队行动,我带小纪……” 昭云初满心想着如何抓住顾瞻,可话音未落,眼前白衣一晃,他慌然抬起头来。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他握着昭云初搭在肩上的手,声音很轻,微微发了涩。 听着面前的人语气陡然变低,下一次眉间瞬间揪紧,矢口否认,“没有。” “那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带上我?” 兰卿晚的唇不住打颤,身子都觉得要僵冷下去了,“你还是不想我跟着你……” 他的声音像被撞碎的玉珠滚落地上,清晰刺耳,又将泯灭。 “不是。” 昭云初下意识移开目光,把方才没说清的话说明白,“只是以往行动也是这样安排的,你和罗郁配合也默契,没什么不好。等抓到顾瞻了,我再去找你汇合也一样。” 说得清楚,期望着他能理解自己的打算,兰卿晚听完自己的解释,似乎稍稍平静了一些,可脸色绷不住地垮了下去,只晃了晃脑袋,仿佛坚信了自己的判断,低声断言,“不会,你不会来找我。” 末了,兰卿晚紧咬着唇,似乎连维持基本的伪装都做不到了,低了头去,指尖抚在昭云初的脸上,“你会继续躲……若是了结了顾师兄,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了。” 他的话就像一根细针,直直扎入昭云初的心脏,没流一滴血,却疼得要命。 兰卿晚说得无错,处置了顾瞻后就此消失,的确是自己的打算,昭云初没有否认,只能忍着胸中堵着的那口气,尝试去拒绝,“兰师兄,你不能……” “我不想再被舍弃了你听不懂吗?!你不要听他们说这些可以么?我只是想要陪着你都不行吗?” 他突然脱口喝了昭云初,嘶哑的声音嗡嗡余响,在深林里格外刺耳,他猛地回了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控的举动,慌然无措地抓上昭云初的肩膀,又一路往下摸,直到握住人两只手,进而拢进掌心里,紧张到语无伦次。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道理我都懂的云初……但、但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了,你真的、不要再逼我好吗……罗郁和小纪追捕的经验不少,就算没有我,他们一队也可以行动。” “兰……” 昭云初语塞了,面对兰卿晚这副样子,察觉到什么,只觉得心底的困惑和不安愈来愈强。 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刚才还好端端的,他…… 周围的草木安静而微动,被一阵风带过,昭云初强行压下心中所想,才勉强安抚起面前的兰卿晚,“别这样,我、我不会逼你。” 天色渐明之际响过雷,昭云初于墓碑前祭奠了罢,细雨丝丝,沾了几滴于脸上,秋风几许,发丝拂乱,显出沉寂的神情,才目光迟疑地转向身后之人。 “兰师兄,事出紧急,我们现在就要出发,你想好了。” 兰卿晚并不多言,只是上前握上昭云初的手,轻点了点头,目光里没有任何犹豫。 几人驾马连续赶路整整一日,直到深夜,才准备进入附近的乡镇落脚,兰卿晚对所去之处亦有察觉,不待他问,昭云初已下马,摸到石头上刻的兰氏标记,“这里是十里乡镇。” 十里乡镇……么? 抖了抖指尖,兰卿晚对此终于显出了困惑之色,却一如既往地不问,点头应了一声:“嗯。” “暗探留了记号,看样子他们已经到这儿休整了。” 脑中千头万绪,昭云初却将注意放在石头新落的标记上,朝小纪使了眼色往前面的小路去,吹起一声口哨。 沿途雾气蒙蒙,难以看清周围,就在这时,隐隐听到小镇里断断续续回应的口哨声,待二十名兰氏关门弟子随暗探一一跃出,停至小路对上暗号,昭云初才紧接下令。 “诸位师兄弟都是经历过灭族之难的兰氏子孙,明早你们同小纪和罗郁前行,赶至路口围堵,若是发现顾瞻亲信,不可念及往日同门情分,而置兰氏安危于不顾,当立即围杀。” 待小纪和罗郁领着兰氏子弟们应声而退后,昭云初随即看向身旁的兰卿晚,难得主动拉上他的胳膊往小镇里走,只道:“明日还要早起赶路,我们快些找地方休息。” “为何把人手都给了小纪他们?” “你以为顾瞻那么好糊弄?这么多的人到了路口可不好藏,顾瞻的亲信发现了,自然会往另一条路口撤离。” “你是故意要引顾师兄……” 听了昭云初的打算,兰卿晚有些惊讶,刚想脱口确认,昭云初食指在嘴边比了声“嘘”的动作,才压下声音道:“虽然冒险了点,但大师兄与顾瞻自小亲厚,不亲自抓住他,我不放心。” 手中的力道不住收紧,昭云初感应到兰卿晚的紧张,接着就被他拉住了胳膊,“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顾师兄再伤到你。” 昭云初被拉扯得紧,见兰卿晚神色掩不住地慌乱,不由一愣,抿了抿唇,只好反手扣上他的脑后抚慰,等安静了,才挨到耳边,“我不会有事,你放心。” 脚下雨水声不断,昭云初领着兰卿晚牵马快速穿行,拐进岔道,抵达一家客栈前,半开的门里探出个人来,“两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已是漏夜时分,两人奔波已久,斗笠上的雨水接连滴落,此刻已满身疲惫,昭云初拴好马,想也没想就塞了块碎银子过去,“开两间房。” 乡下少见金银,店家对昭云初出手大方有些意外,见他身后跟进的客人生得一副好相貌,脸色却不太好,想是赶路劳累,于是请进门里好生开口。 “两位客官,本店是小本经营,只有三间客房,这中秋走亲访友的多,如今只剩一间了,您看这三更半夜的,夜路不平,要不两位先将就一下?” 昭云初瞥了眼店家,又瞥了眼楼上走动的住客,犹豫了会儿,无奈地摸了把脸上的雨水,大步往楼梯上去。 兰卿晚沉默地跟在后边,一声推门响,老板领了他们进门。 “两位客官,这一间还算宽敞,有一个长榻,搬开了矮桌就能睡。” 老板陪着笑脸摆好烛火,见他们脸色并不好,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兰卿晚听了关门声,还不等自己提醒,昭云初就已拆着手上的布巾准备更换,他立马掏出一瓶药过去帮忙,昭云初也不推拒,只淡淡谢道:“兰师兄,今日急着赶路,辛苦你了。” 就这般静静坐着,昭云初客气的话透着明显的疏离,兰卿晚微抿了抿唇,不由心中发涩,“无事,你比我辛苦多了。” “你不问问我引出顾瞻后,打算怎么处置?” 昭云初看着面前的人摇了摇头,随即便被包覆了双手,兰卿晚面色渐的平静下来,似乎只是在聊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无论做什么打算,你自有道理,你不想说,我也不多问。” 到底是他从前错了,皆因不理解,才致使他们二人渐行渐远,如今能再次陪伴,怎还会不信任他的决定? 夜色悄然走深,烛火晃晃,摊于他手中的荷包依稀露出一角,昭云初看得清楚,待塞入掌中,竟像受到了什么驱使,想要收紧掌心,可在最后一刻,还是将东西塞回给面前的人,径直走向一旁的长榻。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和兰卿晚之间没理清的,和顾瞻之间尚未清算的,还有潜藏暗处对兰氏虎视眈眈的。 他现在没有办法回应兰卿晚。 夜雨渐停,经一夜休息,昭云初觉着精神了许多,映着窗前投进的晨光,从长榻上睁眼。 燃了一夜的烛火已熄,只那模糊身影坐在榻前,昭云初一怔,下意识地坐起身来。 “兰师兄……你醒了?” 侧眼盯了兰卿晚一会儿,看到他眼下有淡淡乌青,一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不晓得他在这儿坐了多久,奈何又不知从何问起,只能闭了闭眼,越发苦恼地握上他的手,“你不用这样,我又不会跑,别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第115章 第115章 我选择你 我选择的人是…… 洗漱过后, 昭云初下楼刚找老板点了些配菜,回头时兰卿晚已盛好两碗热粥放置桌上。 “小爷,你家兄弟待你真不错, 我这还没顾上,他倒先收拾开了。” 兄弟? 昭云初因老板的话脚步一顿, 不自觉瞥了眼兰卿晚,见他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先一步喊道:“筷子在哪儿?” 随口问了句岔开话题, 待老板去取筷子时,才暗自松了口气坐下,压低声音提醒面前的兰卿晚, “这里不是临江镇, 不可暴露身份。” 兰卿晚一怔,凝着昭云初的目光深了几分, 猜到这话是在回避什么, 透着些许不甘, 抿紧的唇好一会儿才轻轻扯动,回应一声,“我明白。” “我已经嘱咐店家喂好马了,今天雨停了,大约再过小半日就能赶到出村的路口。” 昭云初喝着粥,思量着抵达目的地后的应对之策,转而对上兰卿晚的目光, “兰师兄还记得顾瞻他们惯用的暗语吧?” 说到对这些暗语了解,兰卿晚不说十分,也懂个六七分,凭着暗语扰乱了其中两人, 在昭云初擅自暴露充当诱饵引他们进小路时,他先后暗袭击倒,上前确认已晕过去,才松了口气地看向昭云初。 “方才行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兰卿晚担忧地皱起眉头,想要责怪,对着一脸无畏的昭云初,又半句说不出了,无奈道:“他们是在顾瞻身边跟了六七年的亲信,要杀还是要留?” 明显询问自己的态度,听得昭云初有些惊讶地愣了愣,仿佛不需要说任何理由,只要他回一句“杀”,兰卿晚就会一剑了结他们。 不过分神片刻,昭云初也不敢多耽误,近前卷了袖子,“先捆住手脚,再把嘴绑上布条,顾瞻做的那些好事,总得有人证。” 说罢,迅速蹲下去扒了这两人身上的衣物,不忘扯了扯还干站着的兰卿晚,“快,换衣服!” 早在山里追捕的兰氏子弟在密林中搜寻,周围的暗语响个没完,导致顾瞻的人手行动越来越乱,折腾了一整日,等另一个路口和山里的人马汇合赶来时,直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奇怪的是,不见兰空辞和顾瞻。 “昨日顾瞻使了调虎离山之计,趁大家分头追捕时,用迷香掳走了大师兄,现下虽封死了各处山路把人困在山顶,但还不知他们具体在何处。” 一名跟在兰空辞身边的弟子十分焦急地来到昭云初和兰卿晚身前禀告,“不如就地严刑拷打这帮叛徒,问出宗主下落。” 昭云初听罢,并未动怒,望向被扣押一地的人,他们嘴里被塞了布条,说不了话。 “你们跟在顾瞻背叛师门,今日被抓,就注定没有活路了。但若不说出顾瞻藏身之处……” 昭云初踱步朝他们迈去,脚下的枯叶被踩得发出窸窣碎响,离得越近,压迫感就越重,“我却未必会叫你们死得痛快。” 抹了药的毒针和一包粉末摊在手中,昭云初并不故弄玄虚,“抹了吸髓露的毒针和一包一香蛇胆散,你们自己选一样。” 这是他最制出引以为豪的毒药,在任宗主期间也曾对周宗门的子弟用过,五脏六腑慢慢溃烂,若在重要穴位上施针,还能延缓死亡,痛苦剧增,用此等手段迫使他们供出内奸之事。 兰氏子弟自然也清楚这两种毒药有多厉害,光是听到名字,就惊得出了冷汗,但还是一个个瞪大着眼睛,强忍恐惧硬撑着不松口。 “很好,敬你们是条汉子。” 昭云初拍拍其中一人的脑袋,接着转身把毒药交给小纪,沉声道:“动手吧。” 傍晚的山林被晚霞所笼罩,染得像鲜血一样红,山路上的叛徒们惨叫声比野兽还可怖,又死状各异,让罗郁等年岁较轻的弟子们看得有些反胃,阴着脸跑到边上去干呕。 昭云初冷眼瞧着他们死去,使了个眼色有意让罗郁带兰卿晚走远些,避开这些画面,但他并没有预料中与其他弟子那般受不了这等场面,只是脸色略有些苍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你还好吧?” 内脏溶解的血腥味颇重,昭云初伸手扶了一把兰卿晚的胳膊,欲要带他退远些,兰卿晚摇了摇头,朝山顶望去,神色越发凝重,“我无事,只是他们到死都不肯吐口,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黑了,我担心大师兄的安危。” 说罢,兰卿晚反搭上昭云初的手,“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让大家分成十队抓紧搜捕吧。” “顾瞻狡诈得很,身手也不差,若是把人分散开,只怕找到了也控制不住他。” 昭云初顾虑颇多,兰卿晚却突然笃定回答:“不会的,顾师兄现在靠他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明明是安抚的语气,却让昭云初隐隐意识到面前的兰卿晚,冷静得有些异常。 时间紧迫,大伙儿分好队伍朝山顶进发,沿途捣毁的机关不少,各处山洞都被翻了个遍,只剩最后几处时,罗郁一声大喊,周围的人便迅速聚集过来。 “你们看有脚印,看大小,应该是顾瞻和宗主的!” 昭云初与兰卿晚闻声而来,里头的人似乎也预料到了自己穷途末路,发出一声挣扎的惨笑,像厉鬼的声音般回荡在山洞里。 “大师兄就在这儿,你们谁也救不了他。” 顾瞻的喊声有些嘶哑,刚拽着毫无反抗之力的兰空辞从转角处挪出来几步,一看就知道是被下了软骨散。 小纪就想带头冲进去,被罗郁及时拉住,“他好像不太对劲。” 昏暗的夕阳投在山洞前,昭云初也注意到顾瞻几无血色的脸上暴起紫黑色的筋脉,眼周和嘴唇也晕出黑色,七窍都有流血的痕迹,明显是中毒所致。 不由地看了兰卿晚一眼,他并未露出半点惊讶之色,看来是早就知情了。 “想要大师兄的命,就拿药石来换!” 顾瞻嘶吼着冲昭云初嚷嚷,手里的剑抵在兰空辞脖子上,已经因为顾瞻手不稳而划出了几道血痕。 “药石早就交给灵心长老保管,没有带来。” 昭云初随手挥退围在山洞前的兰氏子弟们,等顾瞻稍稍放松些警惕,才讥讽出声,“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先把剑拿远点,要是他出了什么闪失,你唯一的保命符就没了。” “人不人鬼不鬼?” 听昭云初这么形容自己,顾瞻先是一愣,脸上的肌肉跟着微微抽搐几下,似乎在刻意压制恼怒的情绪,随即哑笑出声,“我机关算尽,却没想到被徐渊那小人给算计了,我帮他当上少庄主,他却过河拆桥想灭了我的口。” 说着,顾瞻不甘的目光渐渐从昭云初脸上游移向兰卿晚,“你早就知晓了是么,兰师弟?这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是你制的,对吧?” 兰卿晚并不逃避顾瞻质问的目光,直面这样的顾瞻,他的眼里隐含着不易察觉的愧疚与不忍,但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 不回应,即是默认。 “阿瞻,别一错再错了,你现在收手认错,我会想办法替你解毒……” “你住口!” 兰空辞尝试着伸手扯住顾瞻的衣袖,却反被厉声呵斥,顾瞻似乎听不得兰空辞说话,整个人显得异常激动,“这个世上我最不该信的人就是你,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顾瞻你别乱来……” 眼看山洞里剑光晃动,顾瞻嘴里的黑血淌出不少,小纪和罗郁等靠得近些的弟子紧张得不行,恨不得上去夺剑。 正是趁顾瞻情绪失控之际,昭云初立即弹出指间石子,击中顾瞻的腕部,眼疾手快地闪身踢开长剑,失去利器的顾瞻再也控制不了兰空辞,兰卿晚及时出手,默契地扯过兰空辞托在身边,紧接顾瞻又被昭云初一脚踹翻。 一声重重的闷响声后,顾瞻伏倒在地,溅起的尘土蒙了大半张脸,捂着胸口,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兰空辞看到顾瞻这狼狈不堪的模样,做不到无动于衷,挣开兰卿晚的搀扶,虚着脚步跌到顾瞻面前,吃力地抱人靠在岩壁上,尝试着唤了一声,看顾瞻喘不过气,随即转过身来,着急地朝兰卿晚伸出手,“兰师弟,快!把解药拿出来。” “宗主!” 身后是几名弟子劝阻的声音,昭云初站在兰卿晚身边,注视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药瓶,犹豫地握在手里,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快、快给我……” 顾瞻看到药瓶,沾满血污的手颤巍巍地朝他伸去,兰卿晚往后退开,道:“最后一块药石先交出来。” 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垂死挣扎之人,只能把最后的筹码拿出交换,顾瞻咬了咬牙,使尽力气指向自己的头冠,“嵌在冠里。” 发冠摘下,兰卿晚从宝石片后面的绸带上摸到了块鼓起的地方,撕开一个口子,最终把里头的东西取出。 是最后一块药石。 兰空辞倾前了些身子,双手着急忙慌地托住兰卿晚的胳膊,试图说服。 “兰师弟,我以后会把阿瞻终身锁在水牢里,不会再放他出来作恶了,他十几年来为保住兰氏尽心尽力,我们欠了他的,兰氏也欠了他的……救他一次,就当是、还了顾师叔的恩情吧。” 提到顾师叔的刹那,兰卿晚被刺痛般缩了缩手,晃神之际,手心已空,药瓶被兰空辞拿走了。 余光瞥见昭云初沉着脸色背过身去,悄然退出洞口,顾瞻最后吞药的画面入眼,兰卿晚再没往下看,决然转身朝昭云初所在的方向奔去。 夜幕之下,昭云初的身影在山林中显得格外落寞,兰卿晚走近时,听到了昭云初迷茫相问:“即使知道顾瞻会害死我,会危害兰氏,也舍不得他死吗?” 听出了他话里的失望,只是还不等兰卿晚回答,山洞里就传来了大师兄急急哭喊的声音。 昭云初暗惊,刚要回头,就陷入了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兰卿晚拥着他的后背,坚定地注视着前方寂静的山林,无声地回应昭云初自己的决定。 顾师兄,必须死。 自己最后能做的,就是让顾师兄早点解脱。 “我选择的是你,云初,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入耳的声音依旧温和,仿佛将自己包裹进安宁的世界里,昭云初有些不可置信地睁了睁眼,直到望见顾瞻的尸身被小纪他们拖出洞口,才真正相信,前世葬身火场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可真的,都结束了? 真的要带着兰师兄,就此归隐吗? 昭云初缓缓闭上眼,陷入了迷惘之中。 第116章 第116章 不当哥哥 我怎会是你哥…… 返下山时, 被解了毒的兰空辞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沉默地跟在驮着顾瞻尸体的马匹后面,众人默契地赶路, 谁也没有上前打搅。 到山下小路,天边已蒙蒙亮起, 远远瞧见灵心长老已带人守在路口等候,看到马背上的尸身,一双凹陷的双眼深深凝望着顾瞻惨死的模样, 只剩下痛惜的感伤,抬手抚了抚那蓬乱的头发,慰藉那不甘死去的亡魂, 默叹:“这样也好……长眠吧, 孩子。” 昭云初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同门晚辈残杀, 最痛心不过灵心长老。 原以为面对顾瞻的死, 会一如当初杀了周同寅那般,有大仇得报的畅快,可当真正了结夙愿,却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似乎每一个人,都为了维系兰氏基业耗光了心力。 兰卿晚将最后一块药石交到灵心手中,迎上对方目光后轻郑重点点头, 并不多言,而后回昭云初身边,待灵心擦拭干净眼角的泪跟来,缓缓抬头朝他们询问:“往后, 你打算去何处?” 去何处? 先前满心想着抓住顾瞻,对往后的事想得并不多,左右不过是悠闲地度过后半生。昭云初思索了会儿,道:“我徒弟宁南清还需要人多督促练功,先回镇上到之前的临江住处安置吧。” “好,总归离得不算太远。” 灵心怅然地应了句,又朝人问去,“那间药铺,还是交由你们打理吧,有事方便和宗门联系,行医治病也是一份生计啊。” 面对灵心的好意和挂念,昭云初迟疑了,若是真要继续经营医馆,兰卿晚就更不会回宗门了。 “对啊,老百姓中毒的事尚未解决,若是药铺有开,还能帮着救些人。” 罗郁忽然冒出来,在一旁拱了拱兰卿晚的胳膊,试图帮忙说服。 兰卿晚听懂了暗示,却没有开口表态,依旧沉默,并不想替他下决定。 昭云初却是看出了兰卿晚的心思。毒井之事到底是兰氏中人闯下的祸,若是这时候撒手不管,兰卿晚会内疚一辈子。 默上一会儿,昭云初终于还是松了口,“既是长老的美意,我们就先经营一段时日,等研制出解药再说吧。” 行至十里乡镇小路的分叉口,昭云初与兰卿晚拜别了灵心长老一行人,朝阳洒下,逆光中两人驾马前行,仿如麦田上的剪影。 兰卿晚眺着眼前阵阵滚袭的麦浪,不自觉放慢了速度,昭云初在前方停下,疑惑地朝四处张望了一番,周围并无异样,于是调转马头去往兰卿晚身边,“怎么了?” “云初,还记得这里吗?三年前你我出逃路上结伴而行,也途经这块麦田。” 正驾马踏行,兰卿晚一句话,让昭云初悄然松了缰绳,不知为何,注视着面前的人,目光渐的茫然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和你回到那个时候。” 这是昭云初停在兰卿晚身侧时,他说的话。 那晚的风很温和,破庙里偷来的酒也醉人,在昭云初的记忆里,在马车上看着乘月而归的兰卿晚,画面平和得让人心安。 晨风拂来麦香,撩拨着人心底的细弦,昭云初磕了磕眼,“太久的事,我不记得了。” 随即拉紧缰绳继续往前,扬起马鞭要自己回神,速度愈快,耳边风声愈大,似乎要将所有的回忆都隐藏其中,只给兰卿晚留下了一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 当阳光照进宅院的时候,顾瞻的死讯已经在江湖上传开,那两名被抓的亲信灵心长老正在严审中,势必要将过往真相一一查出。 只是兰空辞,听说自打回宗门后,就一直在灵堂里待着,吩咐在顾瞻下葬前,不让任何人打扰。 “房间都收拾干净了。” 昭云初把两间卧房里的东西简单归置了下,出来看到正在内厅里擦拭家具的兰卿晚,随手一指,“我还是住你旁边那屋,看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趁天黑前我们都去买了。” 说罢,昭云初看到院子里的落叶不少,打算清扫一番,并未注意到兰卿晚险些打落花瓶时的无措。 “云初。” 刚要去拿扫帚,却听到兰卿晚唤了自己一声,转身时,注意到他神情有些恍惚,似被什么给狠狠打击了。 “和我一起,很勉强吗?你是不是、还觉得我是想要管束你,干涉你?” 云初曾说过,他不肯放过自己,才执意要绑在身边,那些话每每想起,都叫他难以释怀。 顾师兄的事已经了结,可回来这一路上,云初却并没有多放松,心事重重的,每当他想要聊聊,都被云初给避开。 原本涌起的希望,在这几日里被云初的态度慢慢掐灭,他不想再这样了,似乎从此做多少努力,都再也无法靠近云初,只能一直被当成可有可无的存在。 “你若真的介意,我可以把经脉封了。” 他走来时,伸手扶到昭云初肩上,踌躇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问出口,“又或是、我像前世那样自断经脉,你才肯信我……” “轰――”的一声如雷电砸在脑中,昭云初被他这话给震得耳鸣了会儿,好端端地突然旧事重提,不自觉揪起眉,摇头退开一步。 “谁要你废掉武功了?” 仿佛整个脑子都要被他的话震空似的,可面前的人却不知,一味地挨近念叨着,“那你不要再避着我了,我们不分房睡,好不好?” “兰师兄……” 昭云初下意识地喊了他,声音有些抖,不自觉红着眼睛,险些咬到了舌头,便用力抿紧唇,强制让自己先冷静下来,闭着眼撇开脸。 等缓过些后,才转回来,试图说服兰卿晚,“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你想和我一起生活,那客栈老板说过来着,你可以像哥哥一样……” “我不是你的哥哥!”话音未落兰卿晚就已打断,“也不要做你的哥哥。” 他没办法接受这样的话,用力拢了拢掌中的一双手,不容昭云初这样想,再次诉说着,要把话灌到人脑子里去,“我可以等,一年、两年……我、我都不勉强你……” “兰师兄?” “别说了,别说了云初。” 昭云初再次开口,却被兰卿晚用手捂住嘴,他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微微转过身去,扶上屋门迈了进去。 扯动着喉结闭上眼,兰卿晚失力地贴墙靠去,承受一点点蔓延全身的痛苦。 直到被拥入温热的怀抱,他再忍不住哽咽出声,“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我,我连抱你的资格都没有。” 背光墙角,昭云初抚着怀里的人没有回应,一双手环上腰侧,耳边是微弱而嘶哑的气音,“云初,你的心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昭云初动作一顿,被这番话全然搅乱了心神,手掌稍稍用力压在他的后脑上,磨着牙,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许久之后,才埋头到他肩上,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以后不说这个了。” “师父,我听说你和兰师叔回来了,怎么不喊我帮忙收拾?” 宁南清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昭云初闻声抬头,想起方才为了清理东西并未关上大门,这会儿人自个儿就进来了。 瞥了眼怀里心绪还未平复的兰卿晚,他们这副样子可不方便让徒弟看见,于是伸手想推开人,“宁南清来了。” 昭云初压低声音提醒,扯着他的胳膊想让兰卿晚回神,可却被任性地搂得更紧了。 “师父,你在哪儿呢?” 宁南清在院里头找人,昭云初这时候也不敢强行扯开腰上的手,怕又刺激到兰卿晚,只好朝外喊道:“我们正在屋里整理东西,你先去帮忙把堆在走廊上的几包东西扔掉。” “哦,好……” 宁南清听到声音,有些奇怪地挠了挠头,但还是听话地把东西一个个往外搬,昭云初这才缓了缓心神。 两间房布置得稳妥,家里各处也打理清楚了。隔日,昭云初就陪同兰卿晚来到药铺,因前些日子已经重新经营,里头的药材都是齐全的。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都会不时前往附近的乡下诊治喝了毒井水的病人,思索应对之策。 直到某一次出诊结束时,遇到了带人来查探毒井情况的灵心长老,于是一同回到镇上用了顿饭。 “兰氏换了不少的药方,还是没能让村民们药到病除,那两名亲信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毒,不知大伙儿还要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顾师兄将各种毒混淆其中,解了一种毒,又容易催发另一种毒性。” 兰卿晚将手中的小册子交予灵心,接着道,“这几日我与云初将所遇到的症状都记录下来,长老可带回去让大师兄做个参考,以免各位师兄弟用错药。” 灵心接来他手中的小册子,摊开细看几眼,面色渐凝重起来,“这些日子空辞消沉得很,今日是顾瞻头七,他恐怕还得再缓上些时候。” 叹息地摇了摇头,灵心将小册子收好便招呼随行的弟子一齐往外走,欲要离去。 “长老且慢。” 兰卿晚上前喊了声,等灵心停下脚步,随即道:“我还有些事没记在册子里,长老等我去取来。” 说罢,兰卿晚便回房一趟,将用饭前写好的信交了灵心手中,“赶路不便,还等长老回宗门后再细看。” 一个取信的来回,倒让灵心看出了些端倪。 方才进门时,昭云初是进另一间房放置随身之物,明显是两人并未同住一房。 心中了然,面上不动声色地收好信,转而看向了一旁的昭云初,道:“公子,有件私事我想和你单独聊聊,可否借一步说话?” 私事? 昭云初与兰卿晚相视一眼,不知是何状况,困惑之余,昭云初对兰卿晚交待,“我送灵心长老出门。” 走上几步,等确认兰卿晚去内厅收拾碗筷后,昭云初才止于门前,“长老有何话,不妨直说。” 看出昭云初并不想拐弯抹角,灵心也微点了头,感慨地看着昭云初叹了声,“原本你们小辈的事,我不便多嘴,只是卿晚他一心想着要留在这儿与你作伴,公子也在乎他,为何还……” 后边的话不知如何说了,灵心摊手对着两间屋子来回比了比,又接着劝道:“当初卿晚用剑误伤公子,实属无心之失,公子就不能看在他渡了你十年内功的份上,不再计较此事了?” 兰卿晚给自己渡了十年内功?! 昭云初不明所以,神情瞬间有些慌了,紧张进前追问:“内功?什么时候的事?” 看到昭云初这全然不知的反应,灵心也有些吃惊,“卿晚他、从未和你提过么?” 第117章 第117章 不想欠他 真的很不想欠…… 蹙眉睁眼的时候, 夕阳已经落下,在屋檐上小憩到这会儿,镇上家家户户亮起烛火, 月影朦胧,几欲攀上天际, 昭云初便知时辰已不早了。 当初接通经脉醒来时,没有看到兰师兄,灵心长老说他是去安置兰氏子弟了, 自己并没有多想。 却不知体内渡进了十年内功,才能短时日内恢复底子,如若不然, 后续也不可能吸收得了汪鹤二十多年的内功, 刚接通经脉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 “云初, 晚饭做好了。” 兰卿晚一声唤, 以轻功落定青瓦上, 来到昭云初身旁,“你在这上面待这么久,别着凉了。” 望着面前的兰卿晚,昭云初有些出神地怔了怔。 曾经还竟然天真地相信灵心长老的话,恢复得快,是因为自己体内残留的内力。 怪不得,兰师兄要第二日才能回来, 连步子都走不太稳,一下子折损过半的内功,任谁的身子也撑不住。 就算如此,兰师兄竟还在诛杀周同寅时冒险当诱饵, 重振兰氏后又去剿山贼,过去一年也四处奔波寻自己,根本没好好休养过,也没考虑过这些事对于他来说有多危险…… “怎么了,是有什么烦心事?” 看出昭云初的烦躁,兰卿晚抬手搭去拍了拍肩膀,“别闷着,可以和我说说。” “没什么。” 脑中思绪万千,即使他一无所知,昭云初也不自觉心虚地低下眼去,含糊地应付,“只是觉得你最近又是出诊又是研制解药,太辛苦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 兰卿晚听着,神色却平和,拉过昭云初的手轻拢在手心里,微微仰头面向夜空,唇边带着淡淡的弧度,轻语相诉间,已有了暗示的意味,“我觉得这样很好,我是说,有你在身边一直过下去,就很好。” 他的愿望太过平凡,平凡到与最初立下重振兰氏的宏志差得天高地远,连昭云初都忍不住轻咬起下唇,替兰卿晚感到悲哀,无论前世今生,这样的愿景终究都被毁了,且都是因为自己。 不禁双手捂起嘴,想要掩饰心中的纠结,昭云初沉默着把脸埋进掌心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接下去的几日里,昭云初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某次出诊时,连路都差点走偏了。了解昭云初的性子,兰卿晚倒没有再多问,只是拉着胳膊将人拉回来,耐心地在一旁跟着。 这一日诊治结束,两人在回镇的路上找了个茶铺,打算吃些点心再继续往家赶。等包子上桌,昭云初抓起一个刚塞进嘴里,就听到另一桌的赶路人闲聊着城里的事。 “都听说了吗?兰宗门有个年纪轻轻的弟子死了!” 兰宗门的弟子? 昭云初嚼着嘴里的包子,并未感觉有多意外,想着这时候放出死讯的,应该就是顾瞻了,只是顾瞻头七都过完了,现在才传到江湖里,消息也传得太慢了些。 “是啊,听说办白事的阵仗不小,和兰宗门交好的武林中人都被下了帖子。” 这时,另一人附和地应道:“听说这弟子去年大义灭亲,一剑重伤前任宗主,保全了兰宗门,本来前途一片大好,真是可惜呀!” 听着有些不对,昭云初原本轻松的脸色变得有些狐疑,连嘴里的嚼动都放慢了,余光打量着那桌的人,看样子是行走江湖的侠客,想着他们是否道听途说搞错了。 一剑重伤自己的人,明明活得好好的,这不就在旁边坐着! 难不成是活见鬼了? “我听说是在抓那位背叛宗门的顾瞻时伤得太重,救了几日都不见醒,前两日咽了气,还是他们家的长老亲自打理的丧事。” “兰空辞不是继任宗主之位了吗?怎么不是他去打理?” “估计正在为顾瞻伤心呢!混江湖的谁不知道他俩是一同长大的,听说当初兰空辞被周宗门的人抓去严刑拷打,顾瞻为了救他不得已才背叛师门,做了内奸,要说他俩的事,也是冤孽……” 听着他们越说越起劲,昭云初听得迟疑了,神色凝重地瞟向身旁的人,正巧对上兰卿晚投来的目光,一慌,瞬间缩回了探究的目光,低头随口一句,“这包子味道不错,快趁热吃吧。” 一顿饭的功夫,昭云初都假装着什么都没听到,等吃饱结了账后,又继续赶路,一副并不在意兰宗门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可昭云初还是默默留意到了兰卿晚的反应,他似乎淡定得像是早已知晓了这一传闻,一路上,也比平时挨得更近许多。 兰师兄和灵心长老,他们在背着自己搞鬼! 难道是那日给的信?! 忍了一路的气,终于挨到天黑走进家门,昭云初插上门栓就大步往自己房里去,只给人丢下一句,“我累了,先去休息。” “砰——”地一下关门声后,昭云初咬起后槽牙,一手抓着头皮在房里不停地来回走,想要强迫自己冷静冷静,直到随手将一直茶杯砸到地上,才泄了气地坐下来。 兰师兄直接对外宣布死讯,就再没有回宗门的可能,真的打算从此归隐他乡么? 何况他还失去了一半的内功,若是往后在外有难,没了宗门的庇佑,又该怎么办? 兰师兄,真的是不给他,也不给自己留条退路。 满脑子都在想兰卿晚过去遇到的危险,昭云初一刻也难以平静下来,后怕得冒了冷汗,洗漱后更是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直至后半夜,索性到院子里坐着透透气。 “怎么不在房里休息?” 耳旁突然出现兰卿晚的声音,昭云初下意识地就缩紧了手,等思绪慢慢回到眼前,看清了他的脸,才恍然地抬抬眼。 “没什么。” 昭云初长舒一口气,侧过身来拉下他搭在肩膀上的手,松松包裹进掌心里,等心神慢慢安定下来,终于忍不住开口,“兰师兄,如果当年没有遇到我,你有想过离开宗门吗?” 这话问得让兰卿晚有些不安,却还是认真地看着昭云初思衬了一小会儿,“云初,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兰师兄难道一点也不想回宗门?” 正因为了解兰卿晚的抱负,昭云初执着要一个答案。 曾不止一次听兰卿晚讲起许多儿时的回忆,有他父亲的,有大师兄的,也有灵心长老的,还有其他师兄弟的。 大大小小的事,无一不透着他对兰氏中人的牵挂和对宗门重振的期许,让昭云初没法当作不知道。 兰卿晚的世界,从来就不是只有昭云初一个人。也许有一日,他会后悔现在所放弃的一切。 心里已是千头万绪,而面前的人只是摇摇头,“我回不去了,云初。” 兰卿晚怔怔望向昭云初,紧着步子绕到人身前蹲下,有些不知所措地反握住回去,“你是不是怪我没和你商量?我只是不想再生变故了……也再没什么如果,两辈子都遇到你了,我从没想过第二条路。” 闻言,昭云初心中一震。 是啊,兰卿晚两辈子都这么倒霉,遇到了自己。 没有办法抗起守护宗门的重担,也没有办法陪他完成重振宗门的心愿。 “我没有怪你。” 昭云初有些挫败地抽回手,心底的亏欠和担忧愈重,凝视他的眼神也渐渐有了试探的意味。 “兰师兄,我先把十年的的内功还给你,好不好?” 没料到灵心长老会揭开这件旧事,兰卿晚目光猛地一颤,在昭云初的脸上游移不定,想要猜测这句话里真正的含义。 许久,他像是理解到了什么,唇齿微抖地往上收了收,勉强维持平和的语气,“我是自愿的,还回来做作什么?” “少了一半的内功,遇到强敌怎么办?”说话间,昭云初已不自觉蹙紧眉头,“江湖里可不都是像徐氏山庄里的人那么好对付,先前你执意要自己当诱饵引周同寅进山,若不是我及时赶过去接应……” 想到可能会发生的祸事,昭云初因岔了气忽然停下话,闭眼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才重新看向他,“我已经能把汪鹤的内功运用自如了,无需再借用你的来维持,你更需要它。” 缘由说得清晰,兰卿晚却听出了另一层昭云初不曾说出口的意思,梗着喉咙,似有许多话要说,却被堵着道不出来。 末了,他才不死心地追问:“你我之间,一定要计较这么清楚么?” “我是为了给你护身!” 昭云初被问得有些烦躁,后知后觉自己语气有些急了,于是起身跨上走廊,停在房门前背对着人迟疑了会儿,而后闷声交待,“好好休息,天明我就把内功渡还给你。” 兰卿晚立定在原处,直到昭云初逃也似的关上房门,也没有挪动半步。 云初,真的很不想欠他的。 真正想丢开的,又岂止是那份内功。 温热的眼泪不知何时滚落而下,沾在手背上,但很快就被夜风吹凉散去,一如心底愈来愈小的火苗,即将燃烧殆尽。 第118章 第118章 害怕出事 害怕师兄会出…… 天明来到隔壁房门前, 昭云初握拳正想叩过去,注意到门是虚掩着的,于是轻轻推开。 原以为兰卿晚已经在梳洗, 可当门缝渐开,入眼的是兰卿晚合衣侧倚榻边的画面, 安静地,没有一点生气地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 昭云初微微皱了下眉头, 悄然隐去眼底的情绪,才抬脚迈入。 “兰师兄,准备好了吗?” 唤了人走到榻前, 看到一缕发丝贴在他额前, 昭云初抬手刚想伸过去帮忙撩开,忽的对上兰卿晚抬起的眼, 死寂的眼神里仅剩星点颤动的光亮, 隐含了挣扎的意味, “一定要这样?” 手一抖,昭云初僵了片刻,听出兰卿晚语气里的不情愿,默默垂了手,脸色稍沉,“我是为你好。” 兰卿晚直视着昭云初,已然看透了什么, 唇齿轻动,可最终也没再开口,敛下眼皮时,脑袋失了力气般往后靠去, 仿佛那一刻,都放弃了。 昭云初盘坐身后,能明显感觉到浑厚的内功正通过掌心源源不断渡进身体,流窜各处,最终会聚丹田。 夜里点燃的残烛不知不觉已燃尽,待昭云初收功时,兰卿晚缓缓睁眼,望着窗外爬高的初阳,不过半个时辰,却好似漫长无比。 内功被吸收时思绪紊乱,从胸腹乱窜而过,兰卿晚一时气堵,恍惚着要倒去,一双手及时从后扶来。 “兰师兄,你还好吧?” 昭云初扶稳兰卿晚,瞧着他低喘着脸色发虚,立马抓起胳膊一探脉象才知缘由,暗自松了口气。 “不打紧,这几日兰师兄会觉着有些酸痛,好好休养就没事了。” 说着,昭云初将人扶躺榻上,起身去拧了把布巾替他拭去脸上的细汗,兰卿晚喘息渐渐平息,目光却涣散着望着窗外,并没有再回应一字半句。 意识到他是不想说话,昭云初悄然咬过下唇,连带着握着布巾的手都停下缩了缩,盯了兰卿晚一会儿,仍是不肯妥协地与自己置气,于是抽身站起,将布巾随手扔进洗脸盆,“你再睡会儿吧。” 房门关上的重音擦过耳际,回到自己房中的昭云初仰头背靠向门板,终于逃离了什么困境似的闭眼长舒一口气,可当脑海里晃过兰卿晚那张脸,流露出像是被人抛弃般受伤的眼神,又猛然睁开双眼。 不自觉抿抿唇,昭云初干咽了下喉咙,回想着方才的情形。 兰师兄,太任性了! 自己明明是为了他……把内功还回去,都是为他好…… 昭云初重复想着,又泄了气一样,有些懊恼地走到榻前跌坐下去,往后躺倒下去,强撑已久的困意突然袭来,眼皮也要打起架了。 自打知道兰师兄渡给自己内功的事,就像压了个包袱在身上,如今卸下了,总算可以好好休息。 闭眼时周遭的一切都被卷进漆黑的深渊,嘈杂的风声与鸟鸣都渐渐远去,昭云初睡得愈沉,终于什么也感知不到。 等缓缓清醒的时候,最初意识到的是窗外飘进的米饭和小菜的香气,依稀听见隔壁轻微的关门声,瞥了眼天边渐落的斜阳,才知天色已经不早。 昭云初走进厨房时,看到柴已经熄火了,只是还冒着余烟,锅里温着一个人食量的饭菜,像是刚做好不久。 兰师兄已经吃过了吗? 目光朝兰卿晚的房门瞥了眼,昭云初犹豫着是否去看看,想到早上的事,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简单吃了些饭菜垫肚子,觉得有些燥意,昭云初跃到房顶去吹吹凉风。底下是兰卿晚的卧房,直到月上枝头,都没有一点动静。 兰卿晚果然是把自己闷在了房里。 这一日是如此,接下来第二日、第三日,也是如此。 内厅里兰卿晚用惯了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也被收起来,就像是,刻意抹去了他的痕迹。 他们的生活没有交集,若不仔细听,昭云初几乎察觉不到他出来走动的声响,大部分时候,兰卿晚都是一个人待在房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厨房里淘着米打算做晚饭,昭云初听到门板被推开的声音,抬眼就瞟见他出来收最后几件晾干的秋衣。 昭云初依旧没有打搅,或者说找不到什么由头去喊人,只是透过厨房的窗子凝视着他的背影,仿佛失了魂一样步履缓慢,落寞而憔悴。 收完衣服时,兰卿晚往厨房看了一眼,没料到昭云初会在厨房里,空洞的眼神里有微光颤动,只是转瞬即逝,变得愈加灰晦暗,像是反应过来看到了什么本不该看到的,他怔着往后退开半步稳了稳身子,恍惚着垂下眼避开对视,转身往房里去。 兰师兄,他怎么了? 隐隐的,昭云初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叩叩叩……” 大门突然被敲响,昭云初才回神,又被连续敲了数次,只好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赶去开门。 “怎么这么久才来,还以为你们不在家呢!” 门刚开一侧,罗郁就钻了半个身子进来,拉上跟在后面的小纪自顾自地走进院子,“还好,可以蹭上顿晚饭。” “你们怎么来了?” 昭云初半倚在廊柱,对罗郁这爱吵嘴的小子不太客气,“没买那么多菜,自个儿上外边吃去。” “我们不是故意要来打搅二位公子的,是宗主有要事相告。”小纪恭敬地行了个礼,讲明来意,“好像是寻到了解决毒井的法子,灵心长老命我们来接您去临江镇外一座村子汇合,他们也带着药师们赶过去了。” 研制出药方了? 昭云初狐疑地抬眼,又感觉没那么简单,正思索着,罗郁忽然凑过来,“先别想那么多了,赶紧吃点东西赶路吧,我们临时接到命令骑马过来,快要饿死了。” 说着,罗郁又四下张望,“兰师兄在哪儿?” 提到兰卿晚,昭云初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后,朝他房门走过去,“在房里休息,我去喊他。” 他们在院子里说的话应该是传到了房里,昭云初刚跨上台阶,门就从里边被打开了。 兰卿晚低着目光转身退了回去,昭云初跟进去后顺手关上门,看着他踱步榻前,不紧不慢地整理方才收起的衣物,没打算一起赶路的意思,好似在等着自己先开口,于是问道:“你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若是想留在家休息,我和他们去一趟也可以,我会尽快……” “好,我留下。” 不同于以往如影随形的态度,这一次没有任何的犹豫,因是背对着人,昭云初看不见他的神情,也不知他心里有什么打算。 “我会尽快赶回来。” 昭云初继续方才没说完的话,不放心地往前迈了一步,仔细他的反应。 听到昭云初的话,兰卿晚手里的动作顿了片刻,又继续整理,只点头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回应。 下意识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昭云初只好转头走了出去。 方才还在院里的两人已经自觉跑去厨房里生火煮面了,昭云初帮忙调好味道,就将汤面端进内厅。 没什么胃口,昭云初随意吃了些,趁罗郁在碗里盛第二碗面条的时候,往兰卿晚的房门瞥了眼,他还是没有出来。 小纪也发觉到什么,帮忙夹了一碗面,“我给他送过去吧。” 昭云初默认地点了头,继续低头闷声吃面,一顿饭草草结束,昭云初心思还挂在兰卿晚身上,看两人擦净了嘴就要准备动身,有些犹豫地问:“不再休息会儿?” “事不宜迟,长老和宗主估计都到了。” 罗郁回道,旁边的小纪猜到了昭云初的顾虑,眼神往兰卿晚房门瞅了瞅,于是拉起罗郁的胳膊往外走,“我们先去备马,您有什么要和兰公子交代的就去吧。” 昭云初瞄了小纪一眼,随即往兰卿晚房里去。 待进门后,发现桌上的面还未有动,兰卿晚双目无神地坐在榻前,似乎想着什么,游神得厉害,连昭云初进来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怎么不吃?” 昭云初一问,兰卿晚才敛起涣散的目光,慢慢聚到桌上,“还不饿,晚些时候再吃。” 倏忽想到什么,他抬头勉强扯了扯嘴角,“你们要走了?” “嗯。” 昭云初凝着兰卿晚回应了声,却没有要往外走的意思。 好一会儿,还是走过去,抬手抚到他肩上试探,“他们在隔壁村,我明日就能回来。” 兰卿晚抖了抖眼睫,缓缓低下脸掩饰着情绪,平静得连回应也没有。 “公子好了吗?我们要出发了!” 小纪跑着来到房门外,昭云初听到了,一双眼却仍死死盯着面前的兰卿晚。 “小纪,我不去了。” 半晌,昭云初回应了门外的人,已然意识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忽然害怕地咬了咬微抖的唇,迫使自己把堵在嘴里的一口闷气咽下喉咙。 不由得把手搭上兰卿晚的后脑,昭云初有些僵硬地倾下身来直视他,试图探知他想做什么,安抚地对他道:“我留在家里陪你。” 第119章 第119章 病了是吗 怎么做你都生…… “公子, 长老和宗主特地嘱咐要带您去一趟……” 小纪听闻昭云初改变主意,刚想劝说就被人打断,“我已经是个死了一年多的人, 兰氏大小事务凭大师兄做主就是!” 后知后觉斥声有些严厉,昭云初下意识捂上兰卿晚耳际, 确认没有惊到他,才重新直起身子,双手环着他的脑袋护进怀里, 回头瞪了一眼小纪,刻意压低了声音,“你没弄清楚状况吗?!” 兰师兄现在这副样子, 自己怎么走得了? 若是在回来前出什么意外…… “云初, 给你添麻烦了是么?” 怀里的人发出闷闷的询问,昭云初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松了松, 心底越发地紧张, 不想让人听出端倪, 只能竭力地发出平稳的声音来安抚,“没关系的,有大师兄和灵心长老在,出不了什么乱子的。” “我病了,是不是?” 兰卿晚似乎很早就有了这样的怀疑,时至今日才问出口,昭云初手一抖, 低头探去时,看到他眼角泛红,像是个发现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茫然地睁着眼,是否拖累了他人。 “没有!” 昭云初立马否认, 指腹轻划过他的颊边,不住地来回摩挲,“别胡思乱想,好端端的,你怎么会病了?” 兰卿晚怔怔地抬眼望着,踌躇了片刻,才贪恋地握上覆在脸侧的手,神情却没有因昭云初的话放松下来,只是在短暂地迟疑后,回应道:“我陪你去吧。” 听到兰卿晚愿意同去,昭云初有些意外,但还是顾虑地摇了摇头,“你的身体还没好……” “离得不远,不碍事的。” 兰卿晚想要人安心地紧了紧手,抿唇间,隐隐扯出一抹苦笑,像是在勉强自己再支撑着陪人走一段。 简单地吃了小半碗面,他随昭云初来到门口,看到小纪和罗郁已牵来马,昭云初刚接过缰绳,就听兰卿晚在台阶上停了脚步,“只有三匹?” “你身子现在还比较虚弱,我来驾马,你坐我后面。” 昭云初拉了他到身前,率先翻上马背,见人站在地上不动,似还在犹豫,气氛一时有些微妙,而小纪和罗郁也识趣地驾马往前走了几步,给他俩腾地方。 不过一会儿,昭云初先耐不住性子了,稍稍倾下身子朝他伸出手,等对上兰卿晚的视线,昭云初低声催促,“兰师兄,上来吧。” 只在昭云初皱眉的一瞬,兰卿晚似不想惹人不快,妥协地伸手握了过去,随即翻坐到昭云初身后,紧接又被拉着双臂箍到腰上,前头传来小声提醒,“抱紧我,要出发了。” 出镇的路较为平缓,昭云初骑得飞快,耳旁风声呼啸而过,刮得披风往后扬起,直到镇外途径一条陡坡山道,才放慢了速度。 “没颠到你吧?” 趁着小纪去前方探路的间隙,昭云初朝身后偏了脸去,两人一路上贴得紧,这一会儿稍稍分开,深秋的晚风灌进来,引得背上阵阵凉意。 “我无事。” 兰卿晚缩了缩扶在昭云初腰上的手,头抵在他肩后蹭了下,便不再作声。 昭云初看着在前方岔道口插科打诨聊得火热的两个人,对比之下,他俩都不知能聊些什么,这一路上真是冷到了极点。 好容易等到他俩确认路线,昭云初立即拉起缰绳跟上去,将没由来的烦躁抛之脑后。 下了山道,远远就能望见有座简陋的亭子里点着灯笼,灵心长老几人正坐在里头等候,周围随行了一队关门弟子和几位药师,看着他们过来,很快也都起身。 “一路辛苦了。” 灵心长老先迎了上来,简单问候一句,就侧开身引人入亭子。 昭云初乍一看到兰空辞的脸色,才十来日不见,整个人明显比先前沧桑许多,眼下乌青颇重,连头发都有几道白的了。 想必是顾瞻的死,打击太大了。 注意到兰空辞微沉的目光一直睨着兰师兄,昭云初心下一紧,随即拉他到身后,挡了兰空辞的视线。 谁都不是圣人,谁都有自己想保护的人。 “大师兄,这时候喊我来,是有何事要商议?”等兰空辞醒神偏开了脸,昭云初才开口询问。 灵心长老一旁附和地点点头,“是啊空辞,事不宜迟,把事情原委都说了吧。” 两人先后开口,兰空辞只能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重提被顾瞻劫进山后发生之事。 “当时我已中了迷药和软骨散,被安置在山洞里时,隐隐还有些意识,发觉阿瞻举着匕首想要杀了我,可最后不知为何没有下手。我质问他为何要投毒,阿瞻走到山洞前,笑着问我是不是真想救中毒的老百姓,那时我才看清他的脸,中毒已深……” 说着,兰空辞余光瞥了眼一旁静默的兰卿晚,哽了哽喉咙,才继续说道:“阿瞻透露,若想解毒,唯有以兰氏药石磨成粉末,撒入各处毒井。” 药石解毒? 昭云初眉心蹙下,思索这话的真假,上辈子只缺了顾瞻的那块药石,其余的都被自己用以增强内功,结果反倒走火入魔,这辈子只当是兰氏传承之物,亦是兰师兄看重的,才拼力守护,并未再深究它的药性。 想了想,昭云初还是问出了心中疑虑,“江湖一直有传闻,完整的兰氏药石可长生,也可解百毒,是真的?” “世上种种剧毒多是混杂调制,药石成分复杂,可解上百种毒是真,但能长生,实属谣传。” 灵心长老摇了摇头,捋着胡须无奈叹息一声,遥想幼年所记之事,“当年你曾祖父潜心修行,不问世事,才得以长寿安康,研制出药石时已近百岁,江湖中人就揣测是他老人家得了块仙石能长生,才引得后人明争暗抢。” “这兰氏药石是你曾祖父代代相传之物,如今阿瞻闯下大祸,殃及周遭百姓。”待灵心说完,兰空辞看向昭云初,慎重相告,“要用药石解毒,必须经得你同意,若不问一问你,我寝食难安。” 这块药石即使不能长生,也是自家的传家宝,就这么一块,先前为了不让它落入仇家周同寅手中,二十年里兰氏前前后后死了多少人!他从小流落在外受的苦又是为了什么? 想着,灵心长老已把一整块拼好的药石放置桌上,昭云初朝他们探去,“那你们的意思,都愿意拿兰氏的药石去解毒吗?” 半晌,连同其他药师在内,都没人先开口,昭云初闭了闭眼,不住握紧了拳头。 “阿瞻当时提到过。”兰空辞突然开口,打破了亭子里的沉寂,“兰氏因药石而闻名江湖,也因药石而遭灭顶之灾,唯有药石从此消失,兰氏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闻言,昭云初转身走出亭子,一人立于山间小道里,借着月色眺望远处陌生的村庄。 一颗硌脚的石子猛地被扔出去,昭云初磨了磨牙,兀自发泄着。 “云初,在想什么?” 兰卿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离得很近,昭云初微仰了仰头,答道:“在想洪掌柜他们,和当初为了守住药石枉死的人。如果兰氏不需要这块药石,那他们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 疑惑着,昭云初回头一瞥,猜测他的意图,“兰师兄,你也想劝我答应?” “投毒之人不是你,你可以不用它独自替顾师兄承担后果,也无需自责。” 说罢,兰卿晚把从桌上拿来的药石递到面前,昭云初神色暗惊,不等回神,他已绕到自己面前,因身体尚虚而出言迟缓,“既是兰氏的责任,那所有兰氏中人都应该尽力医病救人,封毒井,挖寻新的水源。” 听着兰卿晚这番意料之外的话,昭云初心底莫名有些触动,伸出的手迟疑地停在半空中,兰卿晚已将药石托入自己掌中,又低着脸双手紧紧从外包裹得紧。 看着眼前的人,昭云初脑中却在回想方才大师兄转述顾瞻的话。 不得不承认,若真是想兰氏和自己从此安稳,不再受江湖中别有用心之人迫害,药石消失,的确是最好的法子,何况自己已经隐退江湖,也不用它练上辈子的魔功了。 只是,交出药石,会让自己很不甘心。 顾瞻,真是死了都要再算计一回。又或许是,顾瞻老早就算到了药石对兰氏无益,若当时成功坑害他们,重回兰氏主事,也许会用药石解决毒井,一劳永逸。 昭云初埋头抵到兰卿晚肩上,为自己的无力而感到挫败。 “兰师兄,你我都知道,兰氏经不起第二次灭门之灾。上辈子攻入兰氏的人,恐怕也不仅仅是因为我恶事做绝。” 昭云初这话像是对兰卿晚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只要兰氏药石还在,那些悲剧迟早还会再次发生。 在这沉默的时刻里,后背悄然抚来一双手,似乎不敢用力,只是轻轻地将自己拥起,等待着情绪慢慢恢复平静。 “云初,无论你作何决定都好。” 暗云遮挡了山间月华,也隐匿了他们彼此依靠的身影。 “我能为你做的不多了,只希望你往后能舒心度日,从此远离那些让你烦恼不堪的人和事。” 兰卿晚的声音萦绕耳畔,在风里显得低微而飘渺,似乎有其它隐喻,不禁让昭云初晃了神。 昭云初最终交出了药石。 兰氏的药师领着弟子们前后忙活到第二日午后,才算告一段落,昭云初也在此时向灵心长老辞行。 “本该让空辞也来送送你们,但……” 灵心长老欲言又止地看向兰卿晚,神情有些无奈,“顾瞻过世没多久,多体谅下他吧。” “长老不必说了,弟子理解大师兄的心情。” 兰卿晚望了眼站定在远处的背影,顾师兄于大师兄而言有多重要,他早就明白,“就算他从此怨我,我也无话可说。” 将心比心,上辈子亲眼看着云初在自己面前断气,到现在也难以释怀。 默然收回眼神,兰卿晚上前朝灵心长老走近几步,面前的老人渐渐年迈,掩不住心底的牵挂,对着人缓缓行礼,“往后弟子不在身侧侍奉,还望长老保重自身。” 一句简单的道别,却感伤得有些意味深长,叫昭云初察觉。 前世的诸多因果了结,隐患就此剔除,难得轻松的时刻,进入城镇后天色已晚,昭云初买了壶酒,顺道又带些下酒菜。 递给兰卿晚时,看到他眼里流露出的困惑,昭云初回应道:“一路吹了不少风,喝点酒。” 深秋煮酒,果然暖身。 昭云初满怀心事,一个人自顾自地饮下大半的酒,这才注意到兰卿晚堪堪动了几下筷子,酒更是没喝。 “怎么了,不合胃口?” 暖酒热得脑子有些沉,昭云初眨了眨眼睛,脸上初显醉态,后知后觉忆起,“忘了你喜欢吃浮元子。” 说着,昭云初又拍了两下心口的位置,“怪我、没考虑周全。” “不怪你,是我不饿。”兰卿晚轻摇了头,无意打扰昭云初的兴致,只是依旧坐在一旁陪着。 “不怪我么?” 昭云初灌下一碗酒,忽然瞅向兰卿晚,意有所指地开口:“那为什么不说话?” 兰卿晚听得神色一怔。 可不等他回答,昭云初又低下头去舀来一瓢酒到碗里,醉笑着端起酒碗,自言自语地抛出搁置心底的话,“我怎么做、你都要生气……” “云初。” 兰卿晚唤出声时,昭云初被他扯住了手腕,动了动唇,欲要说些什么,可等自己对上他的眼睛,又退却地避开,“我说过,希望你从此过得舒心,是真心的。” “我信。” 昭云初无意在这时候和他拌嘴,只想痛快地醉一场,便在饮下酒前,顺着他的话回应,“兰师兄的话,我都信。” “那就好,够了。” 足够了,即使,云初再不肯信他的感情。 声音微哑,扣在手腕上的力道悄然松了,昭云初余光瞥过去时,只看到他兀自点了下头,了却什么烦恼似的,渐渐舒展了眉宇。 昭云初神色一顿,还没来得及问,兰卿晚已缓缓站起,“我先回房休息了。” 步履轻微,昭云初目光紧紧追随他安静离开的身影,直到传来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心里忽的涌起一股压抑的烦躁感,连带着灌下酒时,都呛到了喉咙。 几声剧烈的咳嗽之后,昭云初觉得一桌的酒菜也寡淡无味了,瞥见他房里亮起了烛光,索性丢开手里的碗,几步下到院子里能被烛光照见的台阶处坐着,埋脸抓了抓头皮,想要让自己稍稍冷静。 兰师兄昨日问,他是不是病了,此刻想起,仍是觉得心慌。 自打中秋遇到以后,他不是没察觉到兰师兄心绪不稳,平时都顾虑着,连劝他回宗门的事都没再提,只归还内功一事态度坚决,兰师兄就这么难以接受么? 到底要置气到什么时候? 究竟又要自己怎么做呢? 醉意之下,思绪渐渐变得混沌,直到一道电光闪过院子,昭云初被炸响的天雷所惊,才猛然抬头。 瞥见兰师兄房里仍然亮着昏暗的烛光,昭云初疑惑,了解他并没有燃烛休息的习惯,怎么到此时还不吹灭? 想着,于是来到了他的房门外,轻叩了两下,没有动静。 “兰师兄,你还没睡吗?” 没得到回复,昭云初欲要再次敲门,不知是不是刻意不想搭理自己,抬起的手犹豫地放下,纠结了片刻,才缓和了语气道:“我们聊一聊吧?” 耐心等着,可依旧没有回应,里头静得可怕,似乎连人气儿都没有。 继续轻敲了几下,脑中回忆着兰卿晚这几日的情况,昭云初意识到不对劲,突然想到了什么,手上的力道骤然加大,紧接一脚踹开门板,着急地奔进去。 闪电划破长空,将卧房里被鲜血染红的素衣打照得异常明亮! 那割伤的手腕处还淌着血,兰卿晚脸色苍白,却半点疼痛也感受不到似的躺倒榻上,似在等待最后一刻的结束。 昭云初被这一幕吓得跌跪在地,脑子瞬间一片空白,雷声轰得耳际嗡嗡作响。 第120章 第120章 报复我吗 比任何人都爱…… 周围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待看清兰卿晚放空的眼神,再顾不及起身,昭云初慌忙爬了几步来到榻前揪住他的手腕, 撕扯下一截身上的衣料绑上去。 别这样…… 眼泪混杂着冒出的冷汗滚落而下,昭云初嘴里下意识不停地念着, 可却喘不上气,喉咙里哑得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抖着双手一圈一圈扎紧, 深怕来不及止血。 发觉兰卿晚想要抽回手,另一手就要扯掉腕部的衣料,昭云初抓得愈紧, 反抗间, 腕部的血不断渗出,让人恐惧得近乎要发狂。 “住手!兰师兄……” 挣扎得愈发激烈, 像个疯了的人, 昭云初死死抱上他不敢松手, 恍然中明白兰卿晚在山里对自己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明猜到了他可能承受不住,明明有机会和他解释,明明在乎他……自己竟非要怄这口气! 不能接受兰师兄就这样死了,更无法接受他这辈子再次被自己逼到绝路,昭云初浑身剧烈地发抖,眼前浸满一层水雾糊了视线, 终于泣不成声,被溃击了所有的理智,好半天才发出嘶哑的声音,“我不该勉强你拿回内功, 我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 怕兰卿晚听不进去,昭云初单手托起他的脑袋紧盯着看,试图让人清醒过来,“兰师兄你看看我,我就在你面前,你别再发疯了、求你、别疯,别……” 到了最后,“死”这一个字,昭云初简直怕到了极点,根本不敢说不出口。 兰卿晚黯淡的眸子里映着布满眼泪的面容,从未见昭云初这样哭过,心口骤然揪紧,即使到了此刻,他依然是心疼昭云初的,最牵挂不舍的,也是昭云初。 轻抚过去的手微微发颤,哽噎着,兰卿晚说出的话也堪堪剩了残音,“你不需要我,甚至厌恶我……” “我没有!” 昭云初反驳得急,可当看到兰卿晚那只手畏缩地缩回收,又匆忙握上去,将他的手贴回自己脸上,满含怨愤的神情一点点弱了下去,“我没有厌恶你,也没有要赶你走,我、我……” “我知道你想斩断过去,也包括我。”兰卿晚低声出口,阻了昭云初继续说下去,“我都知道的。” 他只是不愿承认。 害怕从此看不到昭云初,渴望两人再像从前一样相伴,渴望再得到云初对自己的那份感情。 可早在昭云初假死离开兰氏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抛弃了。 他幼年眼睁睁看着双亲死去,认贼作父十六年,好容易报了仇,却又亲手把云初越推越远,一辈子悔恨的事太多了,多到让他感到无望。 “我自作自受,是我活该。” 努力地咬起发抖的下唇,兰卿晚揪着昭云初的肩膀将人往外推去,埋头闭上眼,隐忍了好半天,才干涩出声,“我真的支撑不下去了,你就当可怜我,让我有个了断……” 昭云初任人推着肩膀,听到这番苦求,仿佛遭受了巨大打击,睁大眼睛死瞪着面前的兰卿晚,“我这辈子拼了命地救你,连武功都被废了一次,到现在也什么都顺着你,你就这么想死?” 兰卿晚没有再回应,默认了昭云初的质问。 久久的等待中,昭云初眼底渐显的哀怨悄然蔓延,只觉心脏被撕扯得愈痛,连带着环抱兰卿晚的双手也松开,缓缓起身往后退,越发偏执地想着,“你在报复我,根本不想让我好过,我无论怎么做,都不配得到爱。” 竭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打颤,一字一句道:“兰卿晚,我成全你,不再管你了。” 说得压抑,在兰卿晚抬眼看过来时,昭云初往后退了一步,逐渐黯淡的眼里含着泪,却愈来愈冷,嘴里念叨着最后的话,“从今往后,你死你的,我死我的。” 听出昭云初话里可能的深意,兰卿晚脸色僵了片刻,不自觉伸出手想要拉住人,却被昭云初避开,摇晃着身子退到了门口。 目光追着人消失门外的身影,他慌然间摇了摇头,咬着牙踉跄起身,扶着桌子赶了出去。 他怎么会是报复呢?又怎么会不想云初好过?! 他只是想要一个解脱,也想云初能活得轻松自在,仅此而已。 隔壁响起沉重的关门声,他还是迟了一步,趴在门板上,想着昭云初方才的神情,心中恐慌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愈加无措地拍起门板。 “云初,你在做什么?出来、先出来……” 撑着仅剩的力气唤着人,忽然听到一记茶杯掷地的碎响,兰卿晚不知里头发生了何事,砸得越发狠了,连腕部的伤口也不顾,“出来听到没有,昭云初!” 可漆黑的卧房里,再没有半点声音,兰卿晚几乎整个人都要崩溃地跌下去。 昭云初颓坐在角落里,一双湿红的眼睛睨着映在门外的模糊身影,不断攥紧地上的茶杯碎片。 伴随着重重的砸门响动,兰卿晚嘶哑的呜咽声不断传来,像刀子割在心口一样疼,唯有一遍遍碾着碎片,蹂躏出道道血痕,以掌心里的痛觉来麻痹自己,想要让自己好受些,可眼泪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冒出来。 这辈子每次遇到危险,都不允许让任何人伤害到兰卿晚,可没想到,历经这么多的劫难都要去保护的人,到头来,却不想活了。 兰卿晚的一个念头,让自己曾经的牺牲,都变得没有意义。 夜一点点走深,乌云压得空中死气沉沉的,让人闷得喘不过气来,隐约听到了门外有离去的脚步声,昭云初抹了把脸上的眼泪,仰头靠向身后的墙壁上,没有再动。 最终一场瓢泼大雨急急打下,风刮得也烈,雨水斜斜打进走廊,声势颇大。 直至雨声渐小,月华投入院中,昭云初才抓着桌角站起身来,心里堵得难受,想要出去好好透会儿气。 一开门,却看到兰卿晚靠在门边地上坐着。本就穿得单薄,后背已被雨水打湿了大半,风吹之下,冻得脸色都有些青,整个人都是狼狈的。 昭云初一个心慌,下意识想要朝他伸出手,却在兰卿晚闻声抬起头时,止步于门前,甚至有了回退的动作。 “云初……” 兰卿晚看到人,匆忙之间身子往前跌到门板上,慌措扯上昭云初的胳膊,半点不敢松懈。 昭云初微动了动唇,习惯性地想要唤人,却涩得卡了喉咙。 “兰卿晚,不是想死么,还在这儿做什么?” 事到如今,从前的称呼是这么地不合时宜,只想抽身逃开。 兰卿晚像是个木纳的人偶般失了生气,看到昭云初,便强撑着门板歪歪斜斜地晃起身,摸到昭云初掌心里的血迹,心中一怵,用力翻来看见道道血痕处皮肉绽开,唇齿间刹那抖得厉害,“怎么流血了?” “不关你的事,走开。” 昭云初磨了磨牙根,猛然一个抬手,想要把人甩开,兰卿晚却抓得更紧。 昭云初眼底微有红肿,脸上亦有泪渍,根本不敢去深思云初有多失望和难过,更不敢去探究人有何打算,兰卿晚只能将自己的手臂伸过去,言语苍白地认错。 “我已经重新包扎好了,云初,别难过了好吗?” 颓然低喃着,兰卿晚仔细望着昭云初,任人怎样挣动也不肯松手,全然没了半分往日平和矜持的姿态,“我以为你不在乎……我、我以后不会再这样惹你伤心了,真的,我……” 昭云初咬牙极力推着人,瞥见他手腕伤口处已被仔细包扎好,鼻头微酸,目光移开得快,仿佛是在刻意无视什么,“想做什么随便你,我不配管。” 话说得很重,兰卿晚却没听到似的,继续朝昭云初挨过去,直到竭力拉扯着把人逼到墙上再无处可退。 “我从来没想过报复你,你不能这样想我,我、我承受不起。” 双手托上昭云初的脸,衣襟不知何时已被眼泪浸湿,他的语气温柔得诡异,却哽得近乎没有声音,“我是不够懂你,但我比世上任何人都要爱你。” 无论在云初心里自己是什么人,他都认了,他要云初好好活着。 轻抵上昭云初的前额,兰卿晚贪恋地厮磨着,蹭过温热的脸颊,手掌也慢慢向背后滑去。 丝丝缕缕的抽泣牵扯着那颗剧烈跳动的心,直到那似有若无的吻靠向唇畔,昭云初才偏头躲向一边,欲要打断他的意图。 可反应不及,兰卿晚一手已搂到颈后,反死死纠缠起来,不给昭云初半分挣脱的机会,吻得用力,不惜吮咬那退逃的舌尖,硬是倒逼昭云初放弃挣扎。 因拥得太紧,昭云初推不得人,几番深入之下,等兰卿晚食餍退离时,已是气喘吁吁。 “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就会努力陪在你身边,我不再惹你这么难过了。” 兰卿晚搂抱着人,因忍泣而喉咙里只剩气音,吐在他耳际,连带着湿泪蹭在了脸上,终于忍不住埋下头去,十指狠狠掐在昭云初的肩上,“原谅我这一次,云初,原谅我……” 舌尖充斥着微微咸涩的眼泪,兰卿晚的声音萦绕周围,听着他愈来愈小声的控诉,似曾相识的无助感牵出了上辈子兰卿晚自废武功的记忆,连带着最后在火场上心灰意冷的画面席卷而来,昭云初背脊上灌了凉风似的一震。 双唇紧抿得发白,不住地颤抖着松开,昭云初忍着喉咙里泛酸的涩意,一口气有些喘不上来。本该用力推开压制自己的人,可那双手,却一点点失力地垂陷下去,最终攥紧了掌心。 第 121 章【VIP】 第121章 第121章 前世情愫 为何不早告诉…… 屋中的水盆里溅落一连串水珠, 兰卿晚小心避开腕上的伤口拧干一块湿巾,帮昭云初擦拭手上的血痕。 茶杯碎片割伤的地方深浅不一,兰卿晚清理得小心, 又敷上药,才裹紧缠带。 整个过程, 昭云初低着头一声没吭,待受伤的手被包覆进温凉的掌中,依旧沉默地坐着。 今晚的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搅得心绪不宁,疲惫得很,更是不知该拿兰卿晚怎么办了。 雨后的夜风似水潺流, 拂乱了烛光, 昭云初被这股冷意拨回神,虽兰卿晚已换下湿透的衣物, 但还是抽回手, 起身去把窗关好, 小心他会着凉。 才拉下窗叩好,最后钻进的一股风将跳动的烛火扑灭,屋里瞬间陷入了昏暗之中。 昭云初还未适应突来的黑沉,身后已贴来温热的身体,一双手从两侧抚来,徘徊在胸膛上,浅浅的气息喷在耳廓, 湿糯地流连颈侧轻吮。 这样的拥抱很炙热,不等昭云初躲开,落吻已辗转到脸颊,动作渐渐有了侵占的意味。他探入衣襟的手像是无意识的爱抚, 直至失控般收紧。 昭云初不禁倒抽一口气,在即将沦陷之前,脑子里迅速回想起上一次醉酒后对兰卿晚的举动,忽然清醒了,倏忽掀起眼帘,扯住环在身上的手,转身扶稳贴在身后的人。 彼此间有了空隙,夜里的冷意瞬间灌了身体里,把方才酝酿已久的情热驱散殆尽。 “你不用这样。” 他们之间的隔阂太多了,多到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更不确定是什么样理由,让兰师兄如此执着。 不想让他违心做出委屈自身的事,这时候,还是一个人静一静得好。 昭云初睨着眼前的人,昏暗之中,只能隐约看到他低下头去,沉寂了片刻,接受不了被拒绝,身体竟在微抖,竭力压抑着情绪。 不愿面对这样脆弱的兰卿晚,昭云初一番心思也被搅得七零八碎的。 原本那么风雅平和的人,从来也不曾怯懦,他能放得下江湖各路的算计,能扛得住为兰氏受的一次次伤,能接受得了前世自己亲手打碎他重振兰氏的希望……曾经那样出色的一个宗门子弟,连自己在外听到旁人夸赞都会跟着自豪的人,现在因自己而成了这副模样,失去了理智,失去了引以为傲的一切。 这不是自己所期望的,从来不想兰卿晚会变成一个疯子。 恍惚着,竟浑噩地揽过他的肩膀,兰卿晚克制不住地抓着人,闷着没有出声,可压抑喉间深深的喘息,像刀一样来回磨在心口,比凌迟还痛苦。 闭眼忍了许久许久,等熬过最难捱的一段,兰卿晚慢慢地平复下来,昭云初紧绷的神情方能稍稍放松,欲要退开,“你身体虚弱,早点休息……” “别留我一个人!” 意料之外的低唤,叫昭云初颤了下身子,只因从他的话里头听出太多情绪。 兰卿晚等待着,迟迟得不到回应,指尖微微抖了几下,昏暗中,他摸到昭云初两侧的胳膊,随之慢慢下滑,最后牵起双手,一并拢进掌中。 “你愿意让我待在这儿,难道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么?” 他喷洒在自己手背上的呼吸是热的,那刻意卡在喉咙里隐忍压抑无比,听得昭云初不自觉掐紧了些蜷在他掌中的手心。 扶兰卿晚躺下时,搭在肩上的手不肯放开,察觉到他的不安,昭云初跪着单手撑在床榻边缘,沉默思索间,眉宇已然蹙紧。 窗外风声渐小,昭云初翻身睡在床榻外侧,背对着身后的人,静静地,许是累了两日的缘故,倦得意识都越来越沉。 枕上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兰卿晚从后背贴来的动作温和而柔绵,而搭上腰侧的手悄然往前摸去,悄悄地环过胳膊,对着人流露出最深的依恋。 他渴望完完全全地拥有昭云初,想要自己的感情被接受,也想要得到云初的那份感情。 蹭向肩膀时感觉到昭云初偶然的颤栗,惹得摸到胸膛的手动作一顿,兰卿晚一瞬清醒了。 害怕自己的情不自禁惊扰到昭云初,他不由地缩了缩手,埋头在人肩后,不敢发出更多的声音。 直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握住,才缓缓安下心来。 没有更多的话语和动作,两人紧靠一处,在这昏沉的夜里,难得比平日睡得安稳些。 待微红的阳光斜照进窗子,兰卿晚意识初醒,睁眼时只觉刺目,本能地伸手挡了会儿,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线,才往身旁垂下胳膊。 睡得太沉,已经快傍晚了。 手掌触及到平坦的被褥,连余温都感受不到,兰卿晚猛然意识到身旁空无一人,顿时醒了神。 云初,他去哪儿了? 不等多想,兰卿晚已起身下榻,匆忙走出门去。 厨房里生着火,传来木柴爆裂的噼啪声,锅里是在炖着什么,但眼下无心探究,他环顾四周,却依旧没有看到人影。 云初他……不、不会的…… 兰卿晚扶上墙壁稳了稳身子,强迫自己理智些,忽然听到有轻微的琴音,目光随之探向内厅旁的杂物房,确定了声音来源,立即大步赶过去。 昭云初刚擦拭好一支花瓶,前几日东西都被兰卿晚全都收进箱子里,家里一时空荡了许多,看着不习惯,心里也不大舒服。 昭云初把箱子里最后几个物件搬到桌上,意外看到了压在最底下的东西,是自己送给兰师兄的七弦琴。 听他在雪天弹奏的情景已恍若隔世,似乎从他们遭周同寅算计分开后,就再没那样的闲情雅致了。 指尖试着拨动了根琴弦,听着单调的琴音微震而出,昭云初挑了挑眉尾,随即将琴立起侧面,打算将上面的薄灰擦拭干净。 可当注意到琴身背面的刻字,目光陡然一颤。 琴音知我悦君兮。 昭云初指尖轻覆过去,默念着这一句,心中愈加难以置信。 “云初!” 一声急呼,惊得昭云初险些摔了琴,回头就看到神色未定的兰卿晚赶进门来。 “我、我醒来看不到你……” 后面的话,兰卿晚没再说下去,只是闭眼咽了下喉咙,等缓了些气息,才走近几步搭上昭云初的肩膀,扫了眼被人从箱子里拿出来的一个个物件,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这些都是你平日用的,我整理出来。” 昭云初堪堪回神,才注意到他身上只穿了单薄的里衣,无奈叹息,放下琴就拉着兰卿晚往卧房走。夜里才听他咳了几声,起床也不知道加件衣服,再不好好保养身子,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心里抱怨着,昭云初已经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外袍披到他身上,“洗脸水已打好,你穿好衣服收拾下,我托领居买了鸡来炖给你补身子。” 闻言,猜到昭云初定是忙弄已久,兰卿晚加快穿衣的速度,紧接就要出去,“我帮你一起……” “不用了,你待在这儿就好。”话音未落,昭云初先一步拉住他的胳膊,交待道:“我忙完就过来。” 好容易出了房门,昭云初不由地缓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朝杂物房所在又睨了一眼。 前世因兰师兄不肯参加生辰宴,自己一气之下劈断他房里的七弦琴摔了地上,当时也看到了这句话,只是那时候正在气头上,并没有心思去想这些。 如今仔细想来,今世送这把琴时,已与兰师兄结发定情,刻字倒也说得通,那么前世呢? 难道那时候的兰师兄就已经…… 回忆起那时与兰师兄共处的日子,昭云初抽丝剥茧地思索着,心底竟生出一个令自己震惊万分的猜测。 等端着鸡汤面回到卧房时,兰卿晚已经收拾好,昭云初放置桌上顺手舀了碗递到他面前,“小心烫。” 兰卿晚默默接过碗,注意到昭云初脸色一直不大好,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昨晚的事还没消气,瞥见那掌心处的缠带有淡淡血迹,他忙上手托来检查,“这几日你别进厨房了,我来打理吧,若是碰到水,伤口感染会疼,我先帮你换药。” “鸡是宁南清拔了毛的,我只加点面条,没碰过水。” 昭云初此刻满心都是琴上的刻字,突然被抓了手,下意识想要抽回,却发现被抓得更牢,也就懒得争了,随兰卿晚折腾,“他午后来探望,我已经交代,这些日子的饭菜他会安排,你专心养身子就是。” 说罢,昭云初坐到一旁,趁兰卿晚去拿缠带和药粉时,给自己也舀了碗鸡汤面来尝。 气氛少有这样缓和的时候,只是这一顿饭的功夫,兰卿晚看出昭云初心不在焉,并未再多说什么,怕惊扰了这份安宁。 直到入夜,昭云初终于把那张七弦琴搬进卧房,轻挑慢捻的动作并不娴熟,连琴音也不大好听,但昭云初不甚在意,坐在窗下的桌案前抚过琴身,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拨弄,思绪早已飞到千里之外。 “怎么突然喜欢玩琴了?” 兰卿晚的声音传来,洗完碗筷还未进门就听见胡乱弹奏的琴音,这会儿已覆上昭云初的手背,引着人弹准几个调,才抵上肩膀贴近了人,“有什么心事别闷在心里,可以和我说。” 昭云初并没有拒绝他的亲近,只是低垂的眼中,透了些许复杂的意味,像是纠结许久,终于耐不住了,迟疑地拉着兰卿晚的手,摸向琴背面刻字的位置—— “上一世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第 122 章【VIP】 第122章 第122章 情难自禁 鬼使神差吻下…… 触及琴背面刻字那一刹那, 感受兰卿晚的指尖微颤,昭云初面色未改,握得却有力, 不愿让兰卿晚逃避,也不想让他恐慌。 两世为人, 他们之间的纠葛与羁绊之深,有太多的事需要捋清楚,也需要兰卿晚给一个困扰自己已久的答案。 窗前陷入一片寂静, 等不来兰卿晚的回应,昭云初妥协地低了低头,主动尝试着问出心里的推测, “是不是因为我上辈子当上宗主后的所作所为, 让你失望……” “不是。” 不等问完,兰卿晚已然否认, “倘若今世那一次不是酒后乱了心性, 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昭云初轻怔, 一只手从身后环上腰际时,温凉的气息随即抵来。 “我怕你心里会介意,从此疏远我。”他的额角在耳旁蹭过,发出细微的叹息声,“只要能安心陪在你身边,哪怕你一辈子都不知晓,也没关系。” 握着他的手松了, 不知怎的,昭云初一瞬间觉得喉间微涩,眉宇间蹙动难平,一颗心仿佛海浪里的船, 被渐起的风浪打得摇摆不定,仍旧迟疑追问:“那为什么这段时日,你也从没提过?” 这一次,兰卿晚没有立即回答,昭云初不自觉颤了颤眼皮,刚要回头,环在腰上的胳膊微有收紧,“怕你不信,会像我当初把合婚庚帖给你那次一样……” 蓦地,昭云初回想起去年的事,自己亲手撕毁了合婚庚帖。 “如果你不信,我做再多辩白也没用。” 兰卿晚的声音很闷,已是无奈至极。 昭云初听得一时语塞,张了张口,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想知道,你在米糕里下毒那次,是真的想要我死吗?” “顾师兄给的是散功粉,我从没想过要你死。” 得到回答,昭云初没有再问,只是在他探在琴上的手抚至脸颊时,默默地闭了眼。 明了了兰卿晚的心意,却无几多欣喜。 他们处世之道不同,为此两世生出了多少嫌隙,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兰卿晚却遇上了自己,何其不幸。 如果没有遇到自己,兰卿晚这一生,远比现在要顺遂得多。 “云初。” 也许是气氛太过安静,兰卿晚紧张地唤了一声,“怎么不说话?” 昭云初覆上圈在腰际的手,在兰卿晚胡思乱想之前,轻握进掌心安抚,“你想听什么?” “说什么都好,我想听……”兰卿晚挨着耳朵低喃,让彼此靠得更近一些,“我想听你的声音。” 回头看着挨在自己肩上的人,昭云初忍下了心底的感伤,而后低哼一声,腹腔都跟着颤了颤,才往后摸到他脑袋上,轻柔地撩起一缕在手里捋着,“记得从前,大多是我缠着你的。” 略带自嘲地笑了笑,昭云初摊去手里的发丝,侧过身来时,一只手落回他的脸上,陷入到了一段遥远的回忆里,“你知道吗?过去这一年我最常做的梦,就是在水牢的场景,我问你愿不愿意放下兰氏和我走,可每回听到的,都是你责备我撇下兰氏不管的话,我想拉住你,但你转身走得太快,我一次也没有抓住,再然后……” “再然后什么?” 兰卿晚问,昭云初注意到他微湿的眼底,轻瞌了眼,撇去兰卿晚上一世自废武功时的梦境,勉强扯了抹笑,起身去拧来湿巾敷上他的脸,应着,“然后我就醒了,很可惜,梦里都听不到你哄我一次。” “我愿意的,我现在就在你身边,不是哄你。” 跪坐在软榻上,听到兰卿晚的话,昭云初托起兰卿晚受伤的那只手,“那以后,就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擦拭着他略微发红的脸颊,指尖触及他的唇角,柔柔的月光渗进来,映在他淡色的唇上,泛出点点水光。 而兰卿晚安静地坐着,恬淡,柔美,又带着几分虚弱,隐隐流出几分诱人之意。 “阿晚……” 昭云初看得出神,无意识地低喃唤人,待湿巾往颈上拭去,他便顺势微仰起头,一个下意识的寻常举动,此刻像是个邀请,鬼使神差地,昭云初指腹摩挲着他的唇,手指便穿进他的发丝里,托上他的后颈,低头吻了下去。 兰卿晚没有设防,舌尖毫无阻力地探了进去,两人的唇从缱绻轻舐到吮吸交缠,已是湿软柔绵,身心袭上隐隐欲望,但这样的吻,却更像是抚慰。 抚慰兰卿晚的不安,抚慰自己的愧疚。 从前太过独断,才会半点不敢相信兰卿晚。 兰卿晚的身上,弥散着淡淡的檀香和补药味,入口苦涩,昭云初仿若无知,微蹙着眉宇,吻得深入,为之沉迷,许久许久,才缓缓退出,眼底倾尽了温柔。 炽热的吻徘徊唇畔,兰卿晚似还在恍惚之中,微微开阖着齿间,缓过一口气,任他再次探入其中,没有阻止他进一步的侵占。 昭云初又一手撩拨到锁骨上,兰卿晚本就体态轻盈,这段时日更是消瘦不少,昭云初心疼地抚着,欲要结束这个情不自禁的吻。 可兰卿晚已搂紧了颈后,反将昭云初压到软垫上死死纠缠起来,不给人半分脱离的机会。 他吻得用力,不惜吮咬那退逃的舌尖,硬是倒逼昭云初放弃挣扎。 因拥得太紧,昭云初推不得人,几番深入之下,等兰卿晚食餍退开时,已是气喘吁吁。 “别乱动!” 理智尚存,昭云初及时按住他扯动腰带的手,对上兰卿晚动了情的眼神,“为什么,你明明也有感觉,还要拒绝我?” 好容易喘上一口气,昭云初知道他想干什么,只好解释道:“你身体还有些虚弱,我不想伤到你。” “不会的……” 兰卿晚没能接受这个理由,摇了摇头,兀自地凑下去,昭云初偏开不及,被人吻上脸颊,挣扎蹭动着,彼此贴合愈紧,只觉一颗心烫得要命,只好咬牙扯住兰卿晚的肩膀,勉强挤出的声音有些发恼,“你再这样,我到隔壁睡了。” 话音刚落,兰卿晚似乎受到了惊吓,动作因迟疑而愈加放缓,直至最终停下,只双臂搂着昭云初,埋头一点一点蹭在人胸膛上。 抬眼眺向窗外,昭云初长舒了口气,等待着空气里弥散的燥热渐渐散去,才伸手搭在他脑后,轻抚而过,“乖,阿晚。” …… 连着几日将养,两人手上的伤口结痂就要愈合,昭云初仍然每日都调了补药盯着兰卿晚喝下去,气色有了明显的好转。 临近傍晚,昭云初刚帮兰卿晚调息完,收功时看到桌上宁南清方才送来的食盒,于是下榻走去打开,瞧着里头的药膳炖汤,“厨艺倒是不错。” 为了方便宁南清进出,白日里临近吃饭的时辰,昭云初都会把大门开一道缝虚掩着,方才估计是怕打扰他们,才没有作声。 接下兰卿晚拿来的碗筷汤匙,昭云初打了碗汤,顺便试了口咸淡再递给他,“你尝尝。” 兰卿晚顺意品上一口,应声点了头,随昭云初在桌前坐下,“我瞧着他学武的底子不太够,但药理还算通,不如教授他兰氏的医术吧?” “我就这一个徒弟,你也要抢去?” 昭云初听他一本正经的建议,脑中浮现出宁南清学这些东西的场景,有些哭笑不得地搭上兰卿晚的肩膀,“他这个年纪要经营家里的米粮店,又要学武功,要再学医术,只怕头都要大了。” 说得有理,兰卿晚理解地叹了声,“是我考虑不周,左右不急在一时。” “叩叩……” 正聊着,听到有人在大门外敲叩的声响,昭云初刚走出卧房,小纪已经推开未关紧的大门,大步迈入门槛,一脸严肃地上前朝他们行礼,“二位公子,徐氏山庄,怕是要给兰氏引来祸事了。” 闻言,昭云初已联想到了什么,暗道不妙。 待小纪进内厅后讲明原委,果然是徐家父子要捣鬼。 为了确保徐氏山庄守口如瓶,灵心长老让内应依旧留在山庄暗中监视。果然,先前徐氏父子妥协不将昭云初还活着的事宣扬出去,是盼着顾瞻能利用毒井一事将兰氏扳倒,他们再坐收渔翁之利杀了顾瞻,名扬江湖。 可顾瞻死讯传开后,兰氏用祖传药石为百姓解毒之事得了好名声,徐氏父子心有不甘,又怕来日兰氏壮大伺机报复,打算先下手为强。 于是暗中安排一批人手在江湖中散播昭云初与兰卿晚假死的传言,意在指责兰氏包庇昭云初滥杀无辜之罪,又加上兰卿晚大义灭亲刺伤昭云初也属作假,是沽名钓誉之辈。 此类种种,若是都要一一计较,兰氏中人谁都难以置身事外。 目前流言不多,但徐氏父子继续暗中作祟,一旦有人追查,将兰氏置于险境,也难保能瞒得住。 “顾瞻聪明一世,到头来还是被算计得彻底。” 昭云初翻了个白眼,又揉起眉心,被这个突来的消息搅得烦躁,紧接问起,“那灵心长老和大师兄有什么打算?” “宗主他们刚知道不久,还没想出对策,只是派我来通知二位,暂且换个隐蔽的据点,避一避风头。” 说着,小纪将袖里灵心的亲笔信递出,“罗郁已经去信上说的这一处打点,二位公子收拾好行李,明日即可动身前往。” 昭云初看到灵心信中所言,并未回应什么,只是沉下的目光里显露寒意,显然对徐氏父子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这般反应,都一一落入兰卿晚的眼中,已然不安。 第123章(正文完) 第123章 第123章 不再放手 不…… 月华投下, 深秋的蝉鸣声已淡去,但昭云初仍旧觉得烦躁得很,顺手关上窗子, 卧房顿时变得漆黑,昭云初也不大在意, 在里头来回踱步,眉头紧锁着,不时咬起指节骨, 陷入一阵苦思。 记得前世的时候,徐氏父子也曾跟着一众江湖人等朝兰宗门发难,只是当时个大宗门党派讨伐得紧, 就没太注意他们的动静, 只安排顾瞻前去处理,结果却越闹越凶, 现在想来, 自己真是被耍得团团转。 “怎么不点灯?” 虚掩的房门咿呀作响, 昭云初抬头望去时,被突然显现的月光刺得晕了视线,直到兰卿晚的身影渐地在眼前清晰,才恍然回过神。 并不回答,待兰卿晚关上房门,来到桌前点亮一盏烛火,昭云初便随口问道:“客房都收拾好了?” “嗯, 小纪手脚麻利,不需要我怎么帮忙,左右只住一晚,抱了被褥过去就是。” 兰卿晚轻应着, 双手从后搭上昭云初的肩膀,按了按便平缓地往前收拢,让昭云初靠到自己怀里,“一晚上都愁眉不展的,在想什么?” 被人揉到太阳穴,昭云初顺意地闭上眼,稍稍放松地吐了口气,沉声询去,“阿晚,你认为徐氏父子的事,该如何解决?” 一问,兰卿晚指腹的动作微顿了下,又继续揉起,安抚地回应道:“徐氏山庄在江湖中势力并不大,且已有徐渊杀兄的把柄可以牵制,长老和大师兄会想法子的,你我安心避开就好。” 牵制? 昭云初默不作声,眉宇拧得更紧了。 这才过了多久他们就蠢蠢欲动了,哪是甘愿被牵制的人? 徐氏山庄这个隐患,决不能留! 想着,昭云初缓缓睁开的眼对上清寒的月色,已然冷得彻骨。 只是在回头看向兰卿晚时,神情便软了下来,“我睡不着,想去调个香。” 说着,紧接又握住他一只手,“阿晚,你先把被褥铺好吧。” 兰卿晚低头凝视着昭云初,好似猜到了什么,却并没有打算再追问下去,垂眼抿唇间,单单应了话,“嗯。” 夜里的风刮得愈响,榻上的人却依旧沉睡梦中,昭云初灭去点了半宿的香,站定在桌前盘算着来回的时日,不想兰卿晚误解多思,最终还是提笔写下一封简短的留信—— 阿晚,我有要事暂离镇上,三日后归。 写完了罢,昭云初走回榻前,将信纸一侧压在枕边,目光看向因香中的迷药而安睡榻上兰卿晚,不禁伸手抚了过去。 记得两年前为了赶去找药石,他也曾对自己这么做过,醒来时发现他不在身边,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这一次,就当是还了吧。 前世今生的纠葛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如同过往杀了周同寅,揪出内奸一样,这件事,也必须有个了断。而自己解决的办法,以兰卿晚的性子,恐怕难以接受,知晓了恐怕又免不了一场争执。 昭云初浅浅地叹了口气,略显无奈地对着人低喃:“别怨我,等我回来。” 接着替人掖紧被角,才转身走出门去。而等轻微的关门声响起,那看似熟睡的脸上,隐隐有动。 …… 徐氏山庄的一间书阁里,晃动的烛火接连被石子扑灭,月影浮动下,本该聚拢门客密谈的地方,此刻却弥散着浓重的血意。 门前横七竖八地倒着挡路门客的尸体,徐渊顾不得在车辇上断气的父亲,慌乱中抓来贴身侍奉的家仆挡在面前,直到银针在半空穿过,眼睁睁看着家仆倒地不起,吓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啊——” 膝盖处猛然一阵巨痛,入骨银针勾动之下,徐渊惨叫着双手扒上身后的墙壁,退无可退,抖着膝盖就跪到地上。 在昏暗中,隐约看到闪过的剑光,上头刻着“离殃”二字,而持剑之人立定门前,逆光之下看不清面容,只能分辨是个不过二十来岁的少年。 “你、你是什么人?我从未见过你,与你无冤无仇,你怎么敢闯我山庄杀人行凶!” 面部因疼痛而抽搐不止,连质问的话都抖得厉害,来人却尤觉不满,手中连扇的丝线再一次往后拉扯。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么?” 仿佛玩猎老鼠一般,黑暗中的人影冷眼盯着徐渊痛苦的挣扎,踏入书阁的脚步声异常清晰,“今夜我主动登门拜访,省得你再费功夫了。” “……昭云初?” 徐渊嘴里冒出了这个名字,直到那忽明忽暗的月光晃过少年的眼睛,看清其中毫不遮掩的杀意,让人胆寒至极,徐渊颤巍巍地抬手指去,“你是昭云初!” 被人猜到身份,昭云初在人面前停下了脚步,憎意分明的目光审视着徐渊,“你也知无冤无仇,却还让我替你背杀兄之名,又要联合顾瞻中伤兰氏。” “杀人行凶?”昭云初微挑了挑眉尾,嗤笑声里满是不屑,“说得像是你没做过一样!” 昭云初悠悠抬手弹入一香蛇胆散抵进徐渊的喉咙,电光火石间,书阁里花瓶书架摔做一团,杂乱光景中,徐渊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被粗绳倒吊在房梁下,浑身被丝线勒进皮肉,鲜血不断溢出,一滴一滴,溅落在地面的书籍上。 “不想让你死得太轻松,但又不想让你死太慢,哪里还能再多放点血?” 被点了穴位,徐渊喉咙里再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从布满血丝的瞳孔里看到深深的痛苦与恐惧。 与方才杀死其他人不同,徐渊彻底明白昭云初的意图,是打算进行彻底的虐杀! “那日,你是用哪只手拉扯了兰卿晚的衣服?” 昭云初忽然凑到徐渊耳边问道,明知得不到回答,稍稍顿了片刻,匕首迅速在黑暗中利落地削过两下,刹那血溅三尺。 踢去已经落地的两只手,昭云初慢慢朝外退去,要留徐渊一个人在此聆听内脏腐蚀和鲜血流尽的声音,等待最后的死亡。 踏出书阁,此刻院里仍是静悄悄的,怪只怪他们选在此处密谋如何散播不利兰氏的谣言,把大多家仆都支开了,剩下一些夜巡的,也早被内应用药放倒。 双手击掌三下,内应便迅速从院门处赶来,递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昭云初接来擦了手和匕首,交待道:“今日之事我自会向长老禀明。你立马离开山庄到郊外据点去,暂且先别回兰氏,免得被人认出来。” “是,属下会小心藏好,风波平静前绝不露面。” …… 昭云初顺着陡峭山道一路赶至平缓的坡面,寻到自己拴在一个山洞旁老树下的马,打算就此下山。 正要解开缰绳,看到远处红光映亮了好大一块地方,隐隐有惊呼声传来,嘈杂得很。 不知发生何事,昭云初自觉古怪,快步跳到坡面的一块山岩上,想要探清是何情况。 可当火光冲天的画面闯入视线,昭云初倏忽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众人如蚂蚁般提水扑火的场面,只是杯水车薪,根本灭不了。 是徐氏山庄! 自己离开才不过半个时辰,这火……能是谁放的?! 在山庄周围搜寻了遍,却没能看到哪个意料之外的人,一时半刻也思索不出缘由,昭云初不自觉退却半步,跃下山岩时眉头微微蹙起,四下扫了眼,担心自己又被哪个躲在暗处的家伙盯上。 忽而听到身后传来脚踩枯叶的声音,昭云初不由地冒了冷汗,转身时,已下意识扶上腰侧的匕首,直到看清那熟悉的素衣身影从小路踏出,紧绷的思绪顿时彻底凌乱。 阿晚…… 昭云初唇齿微动,没想到他竟会跟来,更不知山庄的事他看到了多少,看着人一步步朝自己靠近,紧张的神情转而渐渐慌乱。 可兰卿晚抚上脸颊的动作很是温柔,平和的话语伴随着聒噪的夜风传入耳中,“我担心你被人发现,于是放火把书阁烧了。” 昭云初懵了,陡然颤了下眼皮,余光往山庄那儿瞥去,有那么一刻,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不怪我、以这样的方式了结么?” 许久,昭云初直视着兰卿晚问出口,不肯放过哪怕一丝细小的表情,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我从来都没变过。” 自己从来没有变成他心中期待到那个样子,还是从前那个杀人无数的昭云初,处在一个和他兰卿晚格格不入的世界里。 “你的所有,我都接受了,所以你不用改变什么。” 兰卿晚握起自己的手压到心口处,轻轻抵了额过来,“没有什么人或事,比你更重要。” 昭云初怔怔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恍然间终于确认了什么,脑中仿佛一瞬炸响,全然轰塌了自己过往的认知,瓦解殆尽。 “阿晚……” 朝他伸出手的时候,昭云初有明显的迟疑。 曾经也小心翼翼地掩饰兰卿晚所不知的一面,试图永远也不让兰卿晚看到,即使被发现,也依然相信能够得到他的体谅,可换来的,是水牢里的指责和在众人面前的针锋相对。 从小到大失去的东西多了,不仅仅是一个兰卿晚,也经历得太久了,早已习惯被压在寒冷的黑暗里缩着,只是这一次,是兰卿晚亲自灭的光,便不敢再抬起头,奢望再得到任何人的理解。 可偏偏,一直呼唤的、要拉自己出来一同取暖的人,仍然是兰卿晚。 等紧紧拥上前的时候,昭云初已埋首在他肩颈里,双手从轻覆到抓起他后背的衣料,欲要让自己感受得愈加真切一些,让自己相信方才听到的,不是幻觉。 再难平复自己的心绪,有些喘不过气地连续深吸几次,而后闷声道:“你说了这样的话,这辈子我都不会甘心放手了。” 还未从突来的拥抱中缓过神来,兰卿晚听到这句低诉,仿佛比人更委屈。 这句话,他等得太久了,等得都以为再没有希望。 “云初。” 过多的情绪从胸口涌上,堵在喉咙里,使得声音也变得嘶哑,昭云初听到他唤自己,略松了松手,可抬头还未来得及看清神情,已被人托着后颈压了过去。 他吻上的刹那,紧张地颤起眼睫,呼吸彼此交错着,他满腔的压抑似冲破了最后的防线,将昭云初缓缓抵向身后平滑的山岩,愈发不能克制地深入下去。 察觉到今晚的兰卿晚如此急切,亦如此肆意妄为,似乎想要从自己身上弥补这一年多来的空虚与寂寞,昭云初亦是回应着他,甘愿陪他沉溺,直到彼此的呼吸乱得都快窒息了,及时扣住那扯住腰带的手,才稍稍退离。 看到他洇湿的眼睛里沾染了欲望的流光,昭云初犹豫着开口,确认其中的意图,“你是想在这儿?” “不可以吗?” 兰卿晚睨着人,手上的力道不减,好似再听不得被拒绝的话,昭云初了然地松开手,低头妥协地呵笑了声,“可以,阿晚想做什么都可以。” 随即吻上他的唇畔,将人一把横抱起来。兰卿晚没料到这突来的举动,失重的一瞬,紧张勾上昭云初肩膀,听人笑着安抚,似吻非吻地磨在耳垂上,“我们进山洞去,这儿夜风太凉了。” 昭云初抱得很稳,生怕在崎岖的山道上把人摔了,兰卿晚渐渐沉浸在温情的怀抱里,周围昏暗而冷寂,唯有彼此给予的暖意,一如过往的许多个日日夜夜那般,驱散了蔓延至山洞里的寒冷。 “云初,抱紧我……” 沙哑的声音里隐含了压抑心底的渴求,伴随亢奋的眼泪难以控制地溢出。 暗云浮动,月华倾洒而来,映在晶莹的汗珠上,星星点点地震落,兰卿晚的思绪已然天塌地陷,唯独只能容得下昭云初一人。 不知过了几时,半昏半迷之间,晨光已至。 悄然发觉枕在了昭云初的腿上,身上覆着件衣服,兰卿晚抬手抚向湿热的胸膛,那一处还有自己留下的痕迹,浑想夜里的一切,又沉着身子蹭进昭云初的怀里。 “看你干的好事,害那些家仆忙了一晚上!” 昭云初背靠山洞岩壁,曲着单膝懒懒坐着,衣襟随意开敞,吹着微凉的晨风,面向久违的阳光。 日出,很美;兰卿晚,也很美。 轻揽起他的身子,昭云初默默将那绣着双鱼的结发荷包握进掌心,“我们干了一晚上坏事,今日还得记得给长老报信。” 兰卿晚轻应着,透着浅浅笑意,脸却埋得更深了,“忙完早些回去,我想回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