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修真界从欺师灭祖开始》 1、高人 太阳刚透出一点橙黄色的温凉,李长命已经捧着一个新鲜出炉的包子,躲进墙壁的阴影里。她就着冷风把早饭解决,带着暖到胃的热乎气猫在角落,一瞬不瞬地盯紧那扇店门。 门板撤掉了,店门打开了,伙计们提着一桶直冒热气的粥,刚踏出门槛,乞丐们就把她们围住,用自己豁口的碗在粥里面翻来搅去,舀出满满一碗,呼噜呼噜喝个干净,又连忙赶往下一家。 等乞丐们散去,一桶粥早见了底,才有另外一人趿着鞋姗姗来迟。 李长命眼神亮起来。 来了!来了! 虽然已经在墙角冻了三天,但是每次看到来人,她仍然激动得心血沸腾,恨不能立刻冲出去,双腿滑跪在她面前,大喊一声:“大师!” ——但她也就是想想,迄今为止,一次没敢露面。 脑海中翻腾着幻想中的初见,李长命咽了口唾沫,又全神贯注地盯着来人。 那是个乞丐。穿着黑不溜秋好像从坟里挖出来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密不透风,她迎着朝阳走来时,惬意地眯着眼睛,好像正围着燃烧旺盛的火炉吃香喷喷的烤红薯,而事实上,她不紧不慢地走向店铺,到门口时冲伙计伸出手。 “劳驾,来点儿粥呗。” 没有衣不蔽体,也没有饥寒交迫,她闲适得好像天边一缕云,晃悠悠地游荡着,连讨饭的模样都这么理直气壮。 忽略那脏兮兮的衣服和乱蓬蓬的头发,这不正是世外高人的模样吗! 李长命攥紧拳头给自己鼓劲儿。一定,今天一定要迈出第一步,绝对不能让别人抢了先。 她扭过头,坚定地看向高人,那边伙计已经送来一碗粥配一把调羹,请高人到隐蔽角落里享用,动作偷偷摸摸,生怕人看见这优待,殊不知一切早落入李长命的眼中。 最初注意到这位高人,正是从伙计的态度开始。从那之后她就上了心,怀着隐秘的期待,试图挖掘出这个谜底。 直到那一天,她在高人的手中见到了一把火。 不是一火把,是一把火。 瞬间,所有关注都有了结果,她自心底升出“果真如此”的释然。 这位高人是修士。 这样一来,所有的优待都说得通了。 曾几何时,神仙于世人而言还只能梦中一见,修仙更是天方夜谭,但随着白云苍狗的变迁,修士在大州大城已经不难遇到,修仙也成为早已普及的概念。即使仙宗依然遥不可及,但每个人心头都多了点念想:努努力,说不定我也有修仙的天赋呢。 李长命家里贫穷,但怀着“天赋面前人人平等”的念头,母亲深信她早晚会走上这条道路,有意给她取名“长命”,一听说天木宗收徒,就把她踢出了家门。 天木宗是本州大宗,是生活困于足下、难见天高海阔的平凡人眼里,遥隔云端的存在,一旦加入,就如一步登天。 为此,当天木宗传出开门收徒的消息,几月之间,山脚下绵延十里内人潮涌动,不仅带动了附近生意,还引来了成群的乞丐。 无论是店家还是求仙者,都不想在这关头横生枝节,对乞丐拿出充足的善意,有人甚至主动施舍,散财积德,就为了能碰到机缘,踏上仙途。 可求仙哪有那么简单。这些为天木宗远道而来的求仙者们不知凡几,真正能够踏入仙途的屈指可数,即使这样,悬在眼前的长生可能也使她们拚尽全力,争取那一点机缘。 人人想要机缘,可机缘究竟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李长命也不知道。她根本没敢奢望。高门大户的人们自有途径获取更多信息,有钱有闲的人们也可以广施恩惠广结善缘,而她,无权无钱,全凭母亲辛苦积攒的银两,才跋山涉水坚持到此,甚至,她对求仙都兴致寥寥,只抱着满足母亲期许的念头,根本不觉得那点概率会落在自己头上。 可偏偏这概率还真被她碰上了! 她被这机缘劈头盖脸地砸蒙了,缓了好几天也没能从巨大的惊喜中恢复冷静。每日鬼鬼祟祟地躲在墙角,拼命按下狂乱的心跳,酝酿着上前一步的勇气。一连酝酿数日,依然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但是没有时间了。天木宗收徒的日子越来越近,再不出手就要错失良机。她按了按藏在袖口里的钱袋子,瞄准窝在店门口装乞丐的高人,长长吐出一口气。 李长命,你一定可以的! 她迈开了赴死般的步伐。阳光照在她身上脸上,照着她一步步朝着高人走去,也照着高人用来讨饭的干净锃亮的碗…… 她脚步一滞。 突然一个人影蹿出来,双腿滑跪在高人面前,张开双臂高喊: “大师——” 一道雷把李长命劈成两半。脸色瞬间煞白。 怎么能……怎么能有人捷足先登? 明明是她先发现的! 可她双腿似结了冰,冻在原地。是她自己放弃的。她犹豫了。 她看到了高人的讨饭碗,那里面装着比她口袋里更多的银子,所以她犹豫了。 只这片刻,高人面前就多出了另一个幸运儿,喊破她的身份。高人似不愿受人关注,交流几声,带人去了角落。 李长命失了魂,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她木然地看着那幸运儿表情激动地请求着,而高人无动于衷。但是,架不住幸运儿又是下跪又是磕头,高人还是勉为其难地点头,收下了那个钱袋。 李长命眼睛又亮了。 那钱袋看着比她的还轻,但高人完全不介意! 不愧是高人,高风亮节,哪怕讨饭赚得都比这点钱多,但半点也不嫌弃。 李长命活过来了。她装作什么也没发现,等高人回来时,自信满满地走上前去,压下心头狂叫,矜持唤道:“这位姊姊。” 高人抬头,目光淡泊悠远。 李长命微笑:“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一起吃个饭?” 高人目光向街头人群一转,又落回她脸上,说:“看来你的有缘人不少。” 李长命:……高人,不愧是高人! 她躬着身,站着比坐着更低:“实不相瞒,我和街上众人只是萍水相逢,但与您已经有数面之缘。” “也是。”高人抵着下巴说:“毕竟在墙角躲了数日。” “不是!”李长命涨红了脸:“我只是!额,没有,不是,我只是……” “只是,”高人说:“想请我吃个饭?” 对上高人亲切的目光,李长命忽然涌出勇气:“对!我就是想请你吃个饭!” 高人一笑:“好啊。” 李长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高人走进茶楼,稀里糊涂地跟着高人落座,稀里糊涂地跟着高人听伙计报过菜名。 直到高人问她:“你有什么想吃的?” 她一个激灵,飞快过了遍价格,按了按袖里的钱袋,说:“我都行。” 高人点头,和伙计点了几个小菜。李长命忙着心算,发现不值多少钱,又有些不安:“您再多点点儿吧。” “不必。”高人道:“吃饱就好。” 李长命几乎热泪盈眶:高人!果然是高风亮节的高人! 上菜很快,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非常顶饱,正适合李长命这种饥一顿饱一顿的人。她食指大动,第一口时还能按捺,很快吃得来劲,一碗饭落肚才想起正事,扭头向旁边一看,对上高人的目光。 高人正带着神秘的笑意看她。 李长命耳根一热:“抱歉,我早上没吃饱……” “没事。”高人道:“慢慢吃。” 李长命决定继续吃饭,不是因为饿,而是吃完饭就该说正事,但她不太会说话,只能拖延,心里思量着怎么开口,吃得心不在焉。 不管怎么逃避,这顿饭都吃到了头,再拖下去,高人怕要直接走人了。李长命不得不放下筷子,揪住脑中最后一个思路,扭头:“姊姊,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 “好家伙!”一声暴喝打断李长命的话。 李长命惊得一哆嗦,就见一道人影风一般卷过来,撞得桌子砰的一声,饭菜都洒出来。 她的钱! 李长命拍案而起:“你干什——” 看清来人,她吓得跌坐回去。 来人根本没见到她,攥住高人的胳膊,拎小鸡一样提起来,喷火的目光盯住她:“我一直在找你呢!” 高人处变不惊:“这位朋友,请问找我何事?” “嘿。不认得我了?”来人冷笑:“你这个小贼!”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容刀 一个月前的夜晚,沈容刀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她什么也看不见,起身时“哐”地撞到脑袋,顿时眼冒金星。认真摸索一番,发现这空间异常狭小,脑中顿时蹦出“棺材”两个字。 棺材通常用无数钉子封死,但活人总不能被棺材憋死。 沈容刀憋了一大口气,用上吃奶的劲儿将棺材盖一推。 棺材盖过于丝滑,直接错开一个身位。沈容刀差点抢过去,还没缓过这口气,倾泻而下的泥土就扑了她满嘴满脸。她一连咳嗽几声,才探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人还没有冒头时,先一步扒上了棺材盖。 紧接着,另一只手也扒了上去。 月光照进坟坑,落在她没有血色的指骨上,那指骨僵硬地动了动,终于借力,自棺材中缓缓拉起她的头颅。 黑色的头发,白色的脸,以及久不见天日的瞳孔中,那隐约摇晃的光影。 一阵风吹乱她的头发,又遮住她的脸。在看见这天地之前,她先触摸到了它的气息。她嗅到风的寒意,听到树的婆娑,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尖叫穿透了她的全部感官。 “啊啊啊啊啊——” 沈容刀拨开乱发,眯着眼睛看到了不远处几个人影。那几个人影正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一边跑一边惊恐回头,大叫:“鬼啊啊啊啊——” 沈容刀爬出了棺材。 她眨眨干涩的眼睛,在一阵寒风中恍然,也连滚带爬地跑出去,自歪歪扭扭中找到平衡,大叫:“等等——” 狂奔的几个人把两条腿抡成了车轮,狂追的沈容刀把两条腿倒腾得足下生风,终于乘风而起,猛扑出去,遥隔三丈,把最后一人扑倒在地。 那人狠狠啃了一口泥,按着地面要起。 沈容刀屁股一蹾,把她蹾回地上。 “饶命!”那人举起手来。 沈容刀坐在她身上呼呼直喘,半晌,开始扒她衣裳。 沈容刀穿着和季节格格不入的单衣,刚出坟就感到冷风刺骨,这会儿毫不留情把对方的棉衣穿到自己身上,屁股底下的人不敢反抗。 沈容刀吸了吸鼻子,还觉得冷,又开始扒她的棉裤。屁股刚刚抬起,底下的人突然向上一拱,沈容刀猝不及防抢到地上,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蹿出去老远。 棉裤还被沈容刀死死抓在手里,人已经跑了。 在穿裤子和追人之间,沈容刀选择了前者。 穿好一身棉服,沈容刀盘膝而坐,感慨一声:真冷啊。 身上有了热气,她慢吞吞地走回坟坑。 这是一片坟场,土包一个挨着一个,有的立了木碑,有的干脆插根树枝,只有沈容刀的坟包前立了块无字碑,看不出什么材质,颇具欺骗性。那些人大概奔着这墓碑才挖了她的坟,结果坟里只有一个诈尸的沈容刀。 沈容刀这会儿还不是沈容刀。给自己取名字是几天后的事情。 那会儿她刚刚填饱肚子,怀里揣着下一顿饭,在街头游荡。 冬日午后的阳光斜照下来,她不经意间低头,为晃动的光斑吸引,抬头时见到了寒风中蓊郁矗立的树。 她踩着粗糙的树皮爬上去,枕着手臂躺在树杈间,跷着二郎腿,看天上飘过的云彩和远处宽阔的河水,伴着徐徐清风与粼粼波光,不知不觉迷蒙双眼,远处随风飘来的乐声,似也伴着流水浸在她耳畔,悠长绵邈地唱:“谁谓河广?”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 谁说河水宽广,分明一片苇叶也能飘到岸旁。 谁说河水宽广,却载不动一叶扁舟流向远方。 沈容刀睁开了眼。这歌声缭绕着,不知响了多少遍,可唯独这一声莫名地穿过漫不经心、穿过昏昏睡意,直达心底,霎时间,不知究竟发生什么变化,只觉心神灵明,升起一点慨叹。 同一条河流,之于苇叶,则可横渡过江;之于小舟,却寸步难行。 世间之事,莫不如此。有无相生、难易相成…… 沈容刀截断了思绪。 她起身望向声音来处,断定是寻常人家演奏的一首平平无奇的思乡曲,能无端牵起她许多念头,只能是因为她自己。 她的记忆出了问题,记得知识,却不记得曾经经历。就像她记得要有钱才能买饭,却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又因为不记得曾经学过,也常常记不清自己会些什么,只在某些时刻有所触动,试图追思,记忆却跟上了锁似的,纹丝不动。 听到《河广》时,又是这样。 “啊。”沈容刀又躺回去,晃着二郎腿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晃出脑袋,又愉快地决定容刀为名,水名为姓。 至于那些鱼钩一样钓着她的过往,去了便去了。眼下还是填饱肚子更重要。 填饱肚子不容易。田里无事可做,沈水部分封冻,商人不要黑户。她扛了几次麻袋,入不敷出,租不起房子,就从别人身上薅来的衣服叠穿保暖,饥一顿饱一顿的,就从别人身上薅银子来买饭。 熬过这一个月的沈容刀,已经凭借着高超的本领,成为一名惯偷。 自从某次挨揍的时候从手里甩出一道火线,她就打开了新世界,暗暗瞄着路上行人,练出绝佳眼力,一瞥能看出谁是修士。 她从倒霉修士身上薅来了第一个储物袋,抛在手中,做出决定:还是偷修士更有趣些。 然后她又被抓了。 偷来的储物袋只剩下储物袋,钱花光了。在接受了一番严肃教育后,沈容刀承诺金盆洗手,再不偷窃。 沈容刀改行了。她承诺赔钱,认真筹谋一番,找了家店铺,凭借手中火焰,成功结成友好同盟,由店家提供基本饮食,而她只负责——装乞丐。 沈容刀找到了真正的致富之路。天木宗附近的乞丐待遇极好,根本不用套路,只凭好人施舍就能吃喝不愁。 但她坚持按原计划执行。无她,内心蠢蠢欲动,总想搞出点事情。 “你确定这样能行?”店家大惑不解:“这儿离天木宗那么近,人家不去找正儿八经的修士,还能盯上一个乞丐?” “装乞丐的修士能叫乞丐吗?”沈容刀道:“那是修士。” 店家道:“那你还不如直接亮出修士身份。” 沈容刀很想。但她怕挨揍。在天木宗门前装修士,那不是班门弄斧,一旦闹出纠纷,她还要命不要。但乞丐就不同了,她装她的乞丐,非有人找上来说她是修士,那怎么能是她的错呢? 乞丐就这么装下去了。每天跟店家蹭吃的,却好像餐风饮露,偶尔暴露出点火苗,却好像怕人发现。 她已经盯上了墙角里的那个傻子。天天猫在那里,以为自己没有发现,其实沈容刀连她的呼吸声都能听见。可这人太耐得住性子,几天都不主动出来送钱,沈容刀和店家商量了一下,决定下一剂猛药——找人来给她送钱,偷偷摸摸的,就想那傻子看见。 傻子看见了。傻子学会了。傻子真的来到她面前,主动请她吃饭了! 沈容刀没点什么贵的。今日餐桌上的每一道菜,都决定着她拿到手里的剩下多少钱。 沈容刀微笑着,目光亲切友善。 她盯着对方摸索钱袋的动作,脑中飞快弹出最佳方案。只需要等傻子吃完这顿饭,那钱袋就能落到她的手里。 这顿饭磨磨蹭蹭地来到尾声,傻子斟酌许久,缓慢开口,吐出了第一句话。 之后,顺理成章的,钱就该落到她手里了…… 突然,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好家伙!” 沈容刀抬头。 一道人影扑过来,一把攥住她手臂拎起来,目光灼然:“我一直在找你呢!” 沈容刀目光微扬:“这位朋友,请问找我何事?” “嘿。不认得我了?”来人冷笑:“你这个小贼!” “认错人了吧。”沈容刀说。 “你化成灰了我都认得出来!”来人声音高亢,唾沫星子乱飞,道:“偷了我的东西还敢不认?” “这位朋友,”沈容刀环顾四周,见所有人都看向这里,道:“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不怕与你对峙,但是店家恐怕有些为难。不如我们出去详谈。” 来人冒火的目光盯着她,半晌,按捺下去,拎起她转身。 “哎!”傻子赶上几步拦在她们前面。沈容刀暗暗将顺手牵羊的钱袋往袖口里藏了藏。 傻子一无所觉:“你要带她去哪儿?我和她——啊!” 来人一搡,她狠狠摔了个跟头,围观的人呼啦一下散开。店家犹豫着,也没敢出面。 来人拉着沈容刀去了巷子里,把她掼到墙上,一掌拍在墙壁挡住她去路:“这儿没人了。东西呢?” 这儿的确没人,那些人也不敢跟上来。沈容刀放松了身体问:“什么东西?” “哈。”来人咧嘴,高大的身形倾下来,投下的阴影将沈容刀遮得严严实实,壮硕肌肉散发的热力喷薄而出,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 “最后一遍。”来人将另一掌打开抵到她鼻子前面,目光锐利:“给,我。” 沈容刀说:“没有。” “你敢!”来人一掌拍向墙壁,蛛网般的裂痕向四周延伸,直到沈容刀的后脑勺,伴随而来的是荡开的极细微的波动,收敛,但仍放肆,吹动沈容刀耳畔碎发。 沈容刀的眸光随之波动。来人打着赤膊,她轻易能看到对方胸前虬结的肌肉,而方才被挟制时,她也见识到了这身肌肉的实力。 她的身体较常人强劲,但在来人面前,全身的力量都敌不过那举重若轻的一拎,连灵脉都仿佛被截断,唤不起半点波澜。 她灵力低微,却第一次直面强敌。若不是找死,怎么可能偷到这人身上。 沈容刀肯定地说:“我从未见过你。” “你敢说没见过——”磅礴的怒气要烧到沈容刀脸上,声音却戛然而止。 来人脸上出现片刻空白。动了动脖子,改口:“但你肯定见过我的储物袋。” 没见过人却见过东西,总不会是偷了小的来了老的吧。 沈容刀不禁微笑:“储物袋我见过很多,不知道哪一个是你的?” “你还真是没少偷啊。”来人嘲讽一声,松开了对沈容刀的桎梏,直身说:“我的储物袋上有个‘风’字。” 沈容刀想了想,发现自己当真见过这么个储物袋。她忘记了它的来处,但还记得它的去处。嗯,钱都被她用了,别的都被她丢掉了。 “看来你想起来了。”来人鼻子里轻哼:“想起来了就赶紧给我。” “我可以给你。”沈容刀摸进袖口,说:“但银子都被我花了,只剩些……” “少罗嗦。剩下的都给我交出来。”来人紧盯她的动作。 不要钱,那就有点麻烦了。 力气,比不过;灵力,也比不过。 袖子里东西太多,沈容刀在里面摸来摸去,半晌没有动静。 来人等得不耐烦,就要亲自去掏,沈容刀动作一滞,终于取出手来,缓慢地露出了储物袋的一角。 “给我!”来人上前一步,就要将储物袋抢来,而在那之前,沈容刀的手已然伸出,同来的却不是储物袋,而是一道水柱。 一道强劲的水柱直冲而去。 来人立刻闭上眼睛。 几乎同时,高压水柱一往无前地冲进她鼻腔。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壮士 水柱冲去时,来人不退避、不阻拦,只闭上眼睛,好像这攻击不值一提。 然而,水柱一往无前地冲进她的鼻腔,再强的防御堤坝也顷刻间垮塌。 她立刻屏住呼吸,一连串呛咳又打开气道,水流再度涌入,她弓下腰咳嗽不已。 沈容刀拔腿就跑。 来人被咳嗽拖住脚步,发红的眼睛勉强跟上远离的身影,嘶喊:“你,咳咳,你给我,咳咳咳咳,给我站——” 给我跑啊! 沈容刀心里补上她后半句话,两条腿抡得飞快,头也不回往前冲。 那阵呛咳困不了她多久,逃跑时回头这种事情她绝不会做! 哪里人多往哪跑,哪里有岔道往哪里跑,沈容刀持续飞奔,闷头跑着跑着,忽然发现自己身形变高,定睛一看,不知不觉居然又跑飞了。 她的灵力支撑不了飞行多久,况且,地下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她。她连忙迫降,刚落地又开始狂奔。 奔出几十丈远,沈容刀察觉到一阵灵力波动,脑子刚转起来,视线中突然多出什么,来不及反应,脚下一步未停,直直撞了上去! 速度全部转化为冲劲。 沈容刀一声不吭向后扑倒。 紧追不舍的修士走到近前,挥手垮掉土墙。掉落的碎石接二连三砸在沈容刀身上,沈容刀一动不动。 一双脚停在她身旁。 刚刚咳得惊天动地的修士已恢复如常,屈膝蹲下,问:“死了?” 沈容刀没动静。 修士道:“那我给你挖个坟——” 火焰扑面而来。修士抬胳膊拦在眼前,火焰熄灭,胳膊毫发无损。 沈容刀睁开了眼睛。 “我就知道。”修士冷笑:“怎么不跑了?” 沈容刀盘膝坐起,微笑:“识时务者为俊杰。” 修士盯着她。散落地面的土石蠢蠢欲动。 沈容刀说:“我们可以谈谈。” 土石静止。修士抓住她手臂:“那咱们就好好谈谈。” 沈容刀又被拎起来了。她的七尺个头,在壮士眼里不值一提,只有路人畏缩又惊奇的目光关注着这里。哪怕路面被毁得稀巴烂,留下一地狼藉,她们脸上也流露着惊喜。 可惜,沈容刀叹息,这么丢人,她没办法继续装强骗傻瓜的钱了。 没走多远,修士把她扔到了墙角。沈容刀见到墙上裂痕,觉得有点眼熟。 修士又一次手臂撑墙,低头问:“东西到底在哪儿?” 好像旧事重演,连地点……都一样。 怪不得修士来得飞快,原来她拐来拐去拐到了原点附近。但这一次,招式用老。 沈容刀说:“钱被我花光了,其他东西被我当了。” “当了?”修士皱眉:“什么叫当了?” “卖到当铺了。” “当铺?当铺是什——”修士截住话头,瞪眼:“你带我去!” 沈容刀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有点隐瞒。她为了多换点钱,做的是死当,根本赎不回来,只能祈祷当铺还没有立刻转手,或者希冀途中能够跑掉。 修士盯得死紧,沈容刀无路可逃,连灵力都不给面子,突然又用不出来。等走到当铺问店主东西的去处,店主警惕道:“你做的是死当,可不能赎回去。” “什么是死——”修士话到一半,强行转向沈容刀:“你来掏钱。” 沈容刀:“死当就是掏钱也取不回来的意思。” 听到磨牙的声音,沈容刀补了一句:“因为这样给的钱多。” “给的钱多你就卖了?”修士咬牙切齿:“你知道那些东西值多少钱吗?不,给多少钱也买不到!” “是。”沈容刀点头:“但再好的宝贝也不如吃顿饱饭。” 修士攥紧了拳头,抬起,在半空滞留许久,缓缓放下。 她扭头向店主:“我出翻倍的钱。” 店主强颜欢笑:“这不合规矩。” 修士的脸压下来,凑近店主:“三倍的钱!” 店主身体后仰:“但是……” “碰!” “啊!” 柜台塌了,店主动作麻利地抱头蹲下。 修士双手抱胸俯视她:“你是个凡人吧,那些东西你拿着也没用,再不交出来,就别怪我——” “仙人!”店主大叫一声抱住修士大腿:“仙人恕罪!仙人恕罪!” 沈容刀有种不好的预感。 店主痛哭道:“您的那些东西,我,我都给卖了——” “卖了?”修士踹翻店主踩在她胸口,震惊道:“你给我卖了!” 翻涌的情绪激荡起周围灵力波动,修士一拳挥去,擦过店主颈项砸上地面。 下一刻,店主掉进了坑里。 修士跃进土坑抓住店主:“你给我说清楚,卖了什么?” 修士已经气急,三番两次的失望令她完全控制不住脾气。这简直是—— 大好时机! 沈容刀又跑了。 修士这会儿没想到她,可教训完店主她就要倒霉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然而,她跑出的瞬间,修士猛然回头,大手一挥,远处土墙林立:“你还敢跑!” 沈容刀换个方向,继续跑。 修士撂下店主追了上来。无数沙石向沈容刀追击而去,锋利如刀,刀刀斩落在她脚边。修士长腿一迈追上一截,距离逐渐缩短,眼看伸手就能抓住她的后颈,起身一跃。 空中突然现出密密麻麻的冰棱,遮住修士视线,她不以为意,手掌一拨。 直直撞上巨石。 掩藏在冰棱后的巨石砸上她脑门,她不得已止步,再度与沈容刀拉开距离。 不能近身,再强悍的肉身也派不上用场。 沈容刀步伐不停地跑着,意识中忽然冒出隐秘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令她警铃大作,登时加速。 可那威胁来得更快! 沈容刀还未迈开步伐,便有土石拔地而起,将她团团围住,直至封顶。 一面土墙拦不住,那便换一座土城! 沈容刀感受到土层的厚度,调动这样多的灵力并不是简单的事,但攻破它只需要集中一点,不过那时修士也该追上来了。 沈容刀不想白费灵力,只等她来。 土城震动,顶部逐渐绽开天光,回缩向下,收到沈容刀的脚边,将她牢牢禁锢。 修士和沈容刀再次对上视线。 沈容刀微笑:“真巧,又见面了。” 修士表情阴恻恻的,不说话。 沈容刀说:“你应该先问问店家的,或许她没有全部卖掉。” 修士道:“她可跑不了。” 沈容刀说:“但你抓了我也没用。” “怎么没用。”修士咧嘴一笑:“解气啊。” 沈容刀说:“也可能更惹你生气吧。” “那要看你有没有那本事了。”修士结束交流,扯下腰带把沈容刀五花大绑。 神奇的是,她围在腰间的皮裙还没掉。沈容刀不免多看了两眼。 “你往哪儿看!”修士大声。 这么敏感。沈容刀故意又看了两眼。 “我把你眼睛挖出来。”修士一时忘记手头的事,伸手向沈容刀的眼睛。 还未系牢的绳索立刻松脱。修士反应过来,立刻拉住,沈容刀已趁机跳出去,甩手一块巨石。 修士再度锤碎巨石,沈容刀已拉开距离。 只有几步距离,但是足够了! 似曾相识的土城拔地而起。 “你——”修士面色肃然,连忙调动灵力试图控制土石。 她的额头起了汗。 土城即将围起,狭小得只余她立足之地,四面围墙几乎堵住她的呼吸,想要撞开都无处借力。 紊乱的灵力彼此对峙,沈容刀的额角也落下一滴汗。 但她笑笑,说:“灵力不足了吧。” 修士瞟她一眼,胸口又鼓起来,鼓得脸颊涨红。 “别白费力气了。你这么浪费,灵力也该——嗯?”沈容刀诧异地看向土城。 土城尚未合拢,仍留上方一线天光。修士高大的身形本在那一线天光中,可就在刚刚,突然不见了! 人呢!沈容刀想过去查看,又止住冲动,仔细感知一番,发现人在里面,但状态有点不对劲。 沈容刀慢步走过去,刚到土城边,就听到一声尖叫。 “你个死贼头,”尖锐的声音从土城中破出:“我饶不了你!” 这声音中气十足,却不属于那修士。听起来……像个小孩。 沈容刀彻底退去石城。霎时间,一个小影子闪电般蹿出去。 沈容刀伸臂一捞,薅住了一个小家伙。 拎到面前一看,这个鼻子这个眼,很眼熟,仿佛刚刚见过。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看了半晌。小孩不服气地蹬腿蹬了半晌:“放开我!” “哟。” 沈容刀笑了,脸凑到她眼前:“这不是咱们身高八尺的壮士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暴风 曾经,身高七尺的沈容刀被身高八尺的壮士拎在空中,挣脱不得;现在,身高六尺的壮士被身高七尺沈容刀拎在空中,同样挣脱不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沈容刀万万想不到,那么个膀大腰圆的壮士,居然变成了细瘦矮小的小孩! 但是,就是这么个细瘦矮小的小孩,却勾起了沈容刀的回忆。 看着实在眼熟,不仅像刚刚见过,而且像以前见过。 “哦。”沈容刀恍然,晃了晃小孩,说:“小不点儿,我偷的是你吧?” “别叫我小不点儿!”小孩攥起拳头砸过来。 从前沈容刀只有躲的份儿,这会儿一把攥住她的小拳头,笑了:“果然是你。” 她一直奇怪,就算想要挑战高难度去偷修士的钱包,可又不是找死,哪里能偷到那么个壮士身上,但如果那壮士当时只是个小孩,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沈容刀问:“你怎么变小的?” 小孩瞟她一眼,别开脸。 “倒不难猜。”沈容刀端详她表情,说:“因为没有灵力吧。” 从大到小,唯一的变化就是灵力的消耗,这也正是沈容刀想方设法达成的目标。 对方的招式大开大合,使用灵力就像富人花钱一样大手大脚,只要激怒她就能够骗到输出。而沈容刀自己,因为灵力时有时无,不得不斤斤计较,省出的灵力正好仿照对方构建土城,而且紧紧贴合对方身体,不留半点余地。这样取得的意外之喜便是对方没办法凭借大块头助跑借力强行撞破土城,只能以灵力调动土石与她对峙。 然后,“碰”一下,壮士变成了小孩。 小孩扭过头来,金色瞳孔凝视她:“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沈容刀摸了摸她身上的虎皮裙,说:“你这裙子倒是很合——” 小孩龇牙来咬。 沈容刀反手掰住她颌骨,另一只手顺着她裙腰薅出一个储物袋,表面用墨笔画着竹叶。 用竹叶比了比小孩的脸,很不和谐,沈容刀问:“这是你从哪儿偷来的储物袋?” “这就实窝的。”小孩艰难开口。 沈容刀松开她的颌骨,往储物袋里瞄了一眼,拈出几根杂草送到暴风面前:“你连杂草都要?” 暴风道:“你以为我是你,那么多宝贝都扔掉了。” “宝贝又不能当饭吃。”话是这么说,沈容刀还是收下储物袋,道:“现在是我的了。” “不止这个,”沈容刀拎着小孩往回走:“另外一个也是我的了。” 她们耽搁了这么久,店主还在。壮士一拳砸崩地面,她摔下去的时候硌了骨头闪了腰,浑身发疼,好不容易走到店里,想带几件贵重物品跑路,转身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吓得一哆嗦跪在地上:“仙人恕罪!” 沈容刀蹲在她身旁:“你把东西全卖了?” “没有,没有。”店主连连摇头:“只卖了一部分。” 小孩的瞳孔亮起来。 “剩下的给我。”沈容刀伸手。 步履蹒跚的店主立刻手脚麻利起来,连滚带爬地钻进店铺,捧着一个储物袋出来:“就这些,这些了。” 沈容刀随手翻着。拎起一块石头,抛到身后;摸到一个锁死的匣子,抛到身后;拉出一根长长的绳子,抛到身后;又捞到一块玉牌,抛到身—— “别扔!”小孩急道。 沈容刀笑了:“原来是这个啊。” 小孩抿住嘴巴。 “放心,不会扔的。”沈容刀把刚刚假装扔掉的东西全部塞回储物袋,道:“你说的没错,就算眼下派不上用场,它们也统统是我的,包括这个。” 玉牌在小孩眼前晃来晃去,小孩的视线跟着晃来晃去。 沈容刀问:“想要吗?” 小孩冷哼一声。 沈容刀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道:“你不配知道。” “也是。”沈容刀说:“手下败将的名字,不配让我——” “暴风!”小孩截住她的话。 “什么?”沈容刀问。 “暴风。”小孩正视她:“我的名字是暴风。” 沈容刀托着脸问:“所以,哪个才是你的真身?” 暴风:“当然是大的那个。” 沈容刀:“看来是小的那个。” 暴风怒目而视。 沈容刀看向她覆着肌肉的胸口,低喃:“怪不得……” “什么?”暴风问。 “没什么。”沈容刀从储物袋里抽出长绳:“上面有灵力,应该能捆住你吧。” “喂!”暴风躲闪:“我现在这样根本没有威胁!”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又突然变大。”沈容刀慢悠悠地缠了一圈又一圈。 暴风气歪鼻子:“你以为变大那么容易吗?” 沈容刀系上蝴蝶结,说:“那怎么才能变大?” 暴风沉默片刻,不情愿地说:“要吃肉。” “吃肉就可以?”沈容刀讶异:“这还不简单。” “哪里简单了?我要吃一百多斤的肉才能长大!”暴风怒火狂喷:“你偷走了我的储物袋,一分钱也不剩,你知道我攒了多久的钱才买到肉吗!你知道我为了长大,熬了多长时间才吃到足够的肉吗!” “啊……”沈容刀摸摸暴风的头,同情地说:“怪不得这么久才来找我呢。为了吃肉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可惜了,你又要再吃一遍了。” 暴风扭头就咬。 沈容刀飞快收手:“欸,不小心躲过了呢。” 暴风鼻翼翕张,盯着她半晌,火气逐渐消散,吐出几个字:“可以松开了吧。” 沈容刀不假思索:“不行。” “你!”暴风深呼吸,道:“你松开我,我可以告诉你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你不说我也知道。”单单触发记忆,她就能分辨其中大部分物品。 暴风说:“那,我们合作,你知道我的实力吧,我们可以一起去……偷东西。” “你这个小贼!”沈容刀大喝一声。 暴风吓了一跳,又不可思议:“你骂我小贼?” “哪有?”沈容刀亲切地摸着她的小脑袋,棕色毛发触感不错。轻咳两声,她说:“合作可以,但你吃得太多了,我养不起。” 暴风晃头甩开她的手:“不吃那么多也可以……吃多少我就能长多少。” 沈容刀解开绳索:“成交。” 得到解脱,暴风一屁股坐在地上,没有兴奋,反而低头、盘腿、闷闷不乐。沈容刀看到她毛绒绒的后脑勺,按捺不住伸手。 暴风一把抓住,郁闷一扫而空,得意道:“不许摸。” 沈容刀叹息一声。 “——除非你把玉牌给我。” 沈容刀火速收手:“也没什么好摸的。” 暴风急了:“那东西你拿着也没用!” 沈容刀:“谁说没用?你这不是急了吗?” 暴风磨牙:“那以后偷到的东西全归你,我只要玉牌,这总行了吧。” “先偷了再说。”沈容刀跷起二郎腿,抬头看天。 暴风忽地起身。 沈容刀问:“你去哪儿?” 暴风头也不回:“我去偷东西!” “果然是个小贼吧。”沈容刀说。 暴风转身:“我才不是小贼——” “果然是那个小贼!” 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 沈容刀一骨碌坐起。谁骂我? 目光一转,见到了远处走来的几个人。也见到了同样僵在原地的暴风。 “就是她偷走了咱们的储物袋!”似曾相识的场面再度出现。 大事不好。沈容刀脚底抹油,正要跑,察觉到一股灵力波动,没有冲她来,暴风却应力而倒。 沈容刀迈开的步伐停住了。 找暴风的? 一行人走近,为首的人身上带着尚未散去的灵力,而旁边的喽啰大笑一声:“不愧是老大!” 喽啰冲过来,拔剑指着暴风鼻子:“小鬼崽子,看你还张狂——啊!” 暴风猛地睁眼,抱住她身体摔在地上,对方的剑毫无用武之地,暴风已手脚并用起身狂奔,没几步,似遭到重击,身体飞出去几丈,无力落地,爬了几次,也没能再站起来。 暴风已经失去战斗力,为首修士的目光落在了沈容刀的身上。 沈容刀从容一笑:“巧了,我也是来找她寻仇的。” 修士问:“她也偷了你的东西?” “是啊。”沈容刀掂着刚抢来的储物袋,说:“这储物袋本来是我的,叫她偷去了,我也是刚刚找回来。” 修士目光在储物袋上落了落:“她偷了你的储物袋?” “不错。” 修士微笑重复:“你的、储物袋?” 沈容刀笑意微滞。 “老大!”喽啰惊呼:“那不是咱们的储物袋嘛!还画着叶子呢!” 顶着众人的灼灼视线,沈容刀忽然想起,她曾感叹这竹叶和暴风的不搭,还调侃问她是偷了谁的,而现在,正主上门了。 沈容刀刷一下扔出储物袋,道:“其实这储物袋是她的,我只是拿来看看。” 修士点头,温煦开口:“拿下。” 沈容刀:暴风,你这个小贼!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婆娑 “碰!” 有什么从空中飞过,落地成球,滚出去又是“碰”的一声,被另一侧弹回来又滚了几圈,停在沈容刀身旁。 沈容刀正席地而卧,双臂交叉垫在脑后,跷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球”砸落时几乎擦过她双腿,她跷脚向旁边一闪,“球”自由落地,展成一个人体,又麻利站起。 “我说,”沈容刀卷腹坐起:“你是体修吧。” 暴风歪歪扭扭站起来,摇摇脑袋:“什么?” “能变大变小,还有这样的肉身强度,”沈容刀叼根草茎,说话时草茎跟着颤动:“总不能是用了什么改形换貌的灵器吧?” “我这当然是天生的。”暴风骄傲地说。 “但在这结界面前也白搭。”沈容刀说:“早知如此,被抓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锲而不舍。” 暴风无力反驳,跌坐在地上:“你以为我不想。那人的灵力有点邪性,沾上就没劲儿了。” “那就不沾上。用灵力形成屏障拦住她。” “没灵力。”暴风没好气说:“那会儿是谁耗尽了我的灵力啊。” 沈容刀直视她:“那你灵力充足就能打过了?” 暴风垂头丧气:“差不多吧,我吃饱的话。” 沈容刀:“真的一点肉也不剩?” 暴风:“我把肉全吃掉就去找你了。” 沈容刀嚼来嚼去,“你该学会省着用灵力。” “你还说!”暴风翻身坐直,耿耿于怀道:“如果不是你偷了我的东西,我怎么可能把灵力全都用光。你知道那些肉费了我多大力气吗?” 沈容刀瞥她:“如果不是你偷了她们的东西,难道我会在这里吗?” 暴风:“你不偷我的东西,我会去偷她们的东西吗?” 沈容刀:“你不去偷她们的东西,会被抓起来吗?” 暴风弓身,虎视眈眈:“你再说!” “好吵。”沈容刀揉了揉耳朵,轻描淡写转移话题:“你到底是怎么偷到她们东西的?” 暴风泄气,坐回去说:“我偷的是那个小喽啰。谁知道她后面还有个厉害的。” 沈容刀吐出草茎,手搭上膝盖,扭头看她:“你偷了她们什么东西?” 暴风默了默:“我怎么知道。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放在储物袋里面,我也没一个个去认,反正有用的我都用掉了,没用的就还放在里面,现在全被她们掏走了。” 沈容刀:一切做法似曾相识。 暴风不忿道:“谁知道东西那么重要,重要的话为什么不用储物锁,她们看着不像是用不起的。” 沈容刀悠悠叹息,俯身拔两根草,在指间缠绕起来。 暴风凑过来:“你还有这闲心。” 沈容刀埋头认真缠草,随口道:“我又没偷她们的东西。” 暴风冷笑:“你不偷,她们就放过你了?” 沈容刀说:“杀就杀咯,我弱,没办法。” “你是够弱的——”声音中断,又没头没尾道:“我没见过你这样儿的。” 暴风皱着眉头,仔细打量沈容刀:“你的灵力稀薄得像风一样。嗯,有时候吹在这里,有时候又不知道吹去了哪里。” 沈容刀专心致志地将草茎插到圈好的草环里。 暴风无趣,再次盯上结界。沈容刀靠不住,她不吃肉灵力恢复得慢,只能靠这身体。 比量着与结界的距离,暴风撤开几步,剔除此前几次失败的角度,换了个位置拉开架势。顿时,大腿肌肉鼓起,小腿跟腱拉长,全身蓄力,正要冲出去。 “喂。”沈容刀出声。 力气全泄。暴风翻了个白眼,骂道:“你有病吧。” 沈容刀抬眼:“你知道这是阵法吧。” 暴风:“废话。我这不是在破阵吗?” 沈容刀:“阵眼呢?” 暴风:“能找到阵眼我还至于在这儿强拆?” 暴风丢了宝贝,被人抓住,又强撞结界,此刻已不爽到极点,眼睛圆溜溜的睁着,目光十分不善,好像她再废话就要扑过来撕咬。 沈容刀起身,顶着她食肉寝皮般的眼神走近,说:“推倒顶梁柱就能做到的事情,何必一面墙一面墙地砸。” 暴风狐疑:“难道你是阵修?” “啊。能找到阵眼就算阵修的话,”沈容刀思索片刻,好奇道:“如果我会用剑,那我也算剑修了?” 暴风轻嗤一声,抱胸道:“可不是什么人拿了剑都能算剑修的。” 沈容刀轻嗤一声,笑:“可不是什么人抱胸都能装大人的。” 暴风压下不满:“那你到底能不能找到阵眼。” 沈容刀绕着结界漫步:“我要是找不到,就等你恢复了灵力再撞几次。” 暴风没有出声。 这里空间不大,沈容刀慢吞吞地走了一圈,沉默不语。 暴风问她怎样,沈容刀缓慢绽开笑容:“囚禁犯人的牢狱,怎么可能把阵眼放在犯人眼前呢。” 暴风一拳砸来:“你耍我。” 沈容刀躲过,说:“排除掉错误答案而已。” 暴风不信:“阵眼难道还会出现在法阵外面?” 沈容刀问:“空心球见过吗?它的重心在……” 暴风飞快抬头:“空中?” 沈容刀懒散坐回去:“你慢慢找,找到了就能出去了。” 出去了也还是打不过。沈容刀看着瘦小的暴风,心道:这才是重点。 暴风没有当真去找,坐到沈容刀旁边,说:“她们应该不会杀了我们吧。” 沈容刀说:“只要她们想要的东西还没有找到。” “肯定找不到。”暴风说:“储物袋里剩下的都是些没用的。我们可以骗她——” 沈容刀:“是你骗她。” “行吧。”暴风改口:“我骗她别的东西都被当掉了,只有我知道在哪儿,应该能拖延时间。实在不行,总能换点肉吃。” “你确定,”沈容刀认真听完,扭头:“她有这么良善?” 良善。 这是许多人对叶婆娑的第一印象。 萧达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就这样想。那会儿,叶婆娑一身青碧,徜徉草木之间,屈起的指节上停驻着栖息的鸟儿,而她逗着鸟儿唱歌,笑意伴随歌声,又比歌声更美。 就如此刻,她满心满眼只有手心里的鸟儿,血迹自纤细的鸟腿滴下来,她指间缠绕着白纱,轻轻覆到伤口,一边缓吹,一边低哄:“不痛,不痛哦……” 鸟儿不自在地扑棱着,翅膀展开时,雪白的羽毛上滚过阳光。 萧达低头,把几个储物袋放到桌上:“老大,东西都带过来了。” 叶婆娑小心翼翼地将纱布打结:“找到了吗?” “找到了。”萧达自储物袋中取出一物放到桌面,赫然是沈容刀嘲讽为杂草的植物。 叶婆娑瞥去一眼:“是它。” 萧达松一口气:“都怪我一时大意,险些误了您的事儿。现在东西找到了,您看那两个人要怎么处理?” 叶婆娑完成了包扎的最后一步,将鸟儿捧在手心,抚了抚羽毛。鸟儿试探着在她手心跳出几步,脑袋一扭一扭,大约看到了窗外的天空,忽然,双翅展开,飞了出去。几次呼吸便消失在天际。 叶婆娑微笑着目送它远去,旋即笑意收敛,走到桌前拈起几株草,轻叹:“还是不够。” 萧达道:“已经按您的吩咐派人去查探,只要有它的消息,我们立刻能收到。” 叶婆娑点头:“只能这样了。” 她的注意力落到陌生的储物袋上,一一查探其中物品。萧达忍了一会儿,说:“我斗胆问一句,您找这么多还原草是为了什么?” 叶婆娑道:“有用。” 萧达:“它用处实在有限,不过是……” 叶婆娑凝眸看她。 一瞬间萧达汗毛直竖,悔意横生。但很快,叶婆娑转开目光,说:“说的不错。” 萧达怪自己反应过度,但也不敢继续话题,问:“那您看要怎么处置那两个小贼?” “杀了吧。”叶婆娑随口道。 “好。”萧达转身要走。 “等等。”叶婆娑叫住她,捏着物件问:“这是哪里来的?” 萧达定睛看了眼,说:“这是那个小不点儿的东西,我也没看出是什么。” 叶婆娑合掌握起玉牌:“我去看看。” 萧达摸不着头脑,跟在后面,又带上几个喽啰,一行人往阵法走去。 暴风已经放弃冲撞结界,和沈容刀并排躺着休息。听到混乱的脚步声,她鲤鱼打挺,警觉地看向来处。旁边沈容刀若无所觉地翻了个身,含混嘟哝几声。 叶婆娑的面容在灯火中显露出来。 暴风一脚踢向沈容刀:“醒醒。” 沈容刀睁眼,打了个绵长的呵欠:“谁啊,大晚上扰人睡觉。” 叶婆娑问:“修士晚上也睡觉吗?” 沈容刀抓抓头发:“想睡就睡咯。” 她起身,伸着懒腰走到结界边缘,看着界外的叶婆娑,问:“想要的东西没找到吗?” 叶婆娑看向暴风,眼神明灭。半晌,问:“怎样你们才愿意交出来?” 暴风觉得这事儿也太顺利了,不假思索:“我要吃饭。” “吃饭?”萧达抢白道:“你以为这儿是自己家呢?几年不吃饭你也饿不死。” 暴风扬起下巴,重复:“我要吃肉。” “肉我有。很多。”叶婆娑说:“但别的办法可能更快些。” 平地风起,吹进了结界。 暴风抱胸,仿佛能撑起身高差出的气势:“你可以试试,是你的拳头硬,还是我的骨头硬。” 风止。 叶婆娑凝眸看她,片刻,无奈道:“去带些肉来。” 萧达:“可是——” 暴风:“不是!” 萧达手指按剑,怒视暴风。暴风神气道:“不是一些,是很多。” 叶婆娑笑了,语声温和:“很多是多少?” 暴风说:“一百斤吧。” 叶婆娑:“取十斤来。” 暴风没再讨价还价。萧达临走前冲她比口型:“你怎么没吃死。” 暴风白了她一眼。 萧达骂骂咧咧地走出几步,指使候命的喽啰去取肉。很快,十斤肉送到萧达手中,肉香直往她鼻子里钻。她忍不住抽抽鼻子,本已不会泛饿的肠胃翻滚起来,好像就要“咕噜噜”叫出来。 “咕噜噜。”暴风的肚子当真大大咧咧地叫起来。 一坛肉放到叶婆娑身边,再往前就是阵法结界,暴风正在这里等候。 “很香啊。”叶婆娑拎起肉,说:“怪不得有人为此证道。” “喂。”暴风急道:“快点。” 美食在前,一墙之隔,暴风有些焦躁,不知不觉摆出了进攻的姿态,好像下一刻便要饿狼扑食。 叶婆娑将坛子放到地面,脚尖向外一踢,坛子立刻受力,滑入结界。暴风将要抢过去,突然站住,瞳孔收缩:“你什么意思!” 那坛子不多不少,卡在结界处,内外各一半。 叶婆娑问:“不吃吗?” 暴风:“你把坛子送进来。” 叶婆娑:“你把坛子勾过去。” 暴风的头发茬要竖起来:“送进来。” “看来你没那么想吃。”叶婆娑转向沈容刀:“你的朋友态度不够真诚,你呢?” 暴风的眼神也跟着扫过来。 沈容刀耸肩:“我要求不高,放我平安离开就行。” 一旁萧达见鬼似的:“哈?” 叶婆娑愉悦地笑了:“的确不高。” 沈容刀说:“实话说,我和她有仇,我偷了她的东西,你们找上门之前,她正要揍我。” “你说什么?”暴风声音尖细。 叶婆娑掂掇着,说:“看起来你揍她还差不多。” “你有所不知,其实她本来——” “你混蛋。”暴风立时扑向沈容刀,一齐摔倒,你扯我我推你,在地上打起滚来。 叶婆娑道:“有话好好说,这是何必。” 沈容刀一脚踹开暴风,翻坐起身:“我是很想——” “打一架吧。” 沈容刀怔住。 叶婆娑说:“谁赢了我就答应谁的条件。这样简单。” 暴风反而冷静下来:“想得美。不打。” 叶婆娑:“真不打?” 暴风道:“鬼知道你又要搞什么把戏。” “不打吗?”叶婆娑自口袋中取出一物,轻轻晃动,说:“你若赢了,我把这个还你。” 暴风猛地扑来,就要撞到结界,叶婆娑已背过手去。 她退开一步,笑盈盈问:“可以吗?” 暴风止步于结界之前,神情不定:“我没看清。” 叶婆娑道:“你看清了。” 暴风收紧下颌,转向沈容刀,稚嫩的声音微微发沉:“我必须得拿到它。” 沈容刀缓缓起身,神色平静:“那只能抱歉了。” 叶婆娑满意合掌:“好极了。那现在就开始吧。” 暴风弓起腰身,沈容刀的发丝无风自动。 一个呼吸后,两个人站在原地。 两个呼吸后,两个人站在原地。 三个呼吸后,两个人还站在原地。 萧达在旁边观战,瞪大了眼睛,什么也没看见。 正在此时,第四次呼吸结束,两个人动了! 她们开始贴着结界绕圈,你动,我也动,你绕,我也绕。 萧达迷糊了,她往叶婆娑身边靠了靠,低头:“老大,她们这是在干什么?” 叶婆娑说:“起势。” 萧达:“……我还没见过修士这么起势的。” 叶婆娑道:“那个小孩儿是体修,而旁边那人虽有灵力,却像凡人。” 当体修遇上凡人,的确会这么打架。 那边绕场转圈的两个人终于转够了。她们开始靠近,一点点拉近彼此的距离,却不走面对面的直线,而是同时向前,再同时靠近,就像三角形的两个顶点沿着腰线上爬,即将汇聚出顶角。 她们那细弱的灵力也随着顶角的即将成形而逐渐酝酿,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向彼此,以各自最强大的力量,爆发出最尖锐的顶角。 “您说的对。”萧达兴奋地向叶婆娑道:“还真的起势了!” 最后一个顶角—— 不是! 她们突然转身! 在所有人的心理预期为她们划定了那个顶点时,她们却同时向叶婆娑冲来! 根本没有三角形,根本没有交点,根本没有最后那个顶角。 她们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 叶婆娑。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一剑 她们以长时间的起势画出了三角形的思维惯性,只为调转矛头时,叶婆娑愕然的瞬息。那将是她们的一线生机。 她们好似忘记,有道结界正屹立其间。 ——她们当然没有忘记!而那拧成一股的灵力,就如最尖锐的顶角、最锋利的尖刀,以一往无前之势,刺穿结界。 刺到了叶婆娑的面前! 訇然炸响。 她们的最强一击仿佛撞上屏障,剧烈激荡的灵力卷起漩涡,而漩涡之后,叶婆娑不动如山。 她的确有片刻失神,为她们突如其来的攻击,和无视结界的不自量力。但她的反应也足够快。 当她们的攻击刺穿结界,屹立其后的是比结界更加坚强的,叶婆娑的实力。 那是她们拼尽全力也攻不破的盾牌。她们也从未想过攻破。她们脑中只有下一步。 当最初一击离开身体,无论结果,她们已经置身下一步。 冲向叶婆娑! 攻击撞上盾牌时,她们几乎也撞上叶婆娑,又于毫厘间滑开,眨眼绕到她身后。 叶婆娑当即转身,双手去捞。 粘滞的灵力擦过沈容刀的身体,稀薄的灵力仿佛断开,又若有似无地接续,像将死之人的喘息。 沈容刀胸口窒闷,不禁高声:“暴风!” 沈容刀侥幸逃脱,暴风没有。叶婆娑捞住了她,而她亦死死抱住叶婆娑。 叶婆娑的灵力向她轰去,暴风口吐鲜血,“呸”出一口唾沫,笑道:“一掌打死我?还差得远!” 叶婆娑面上微笑,挥出的第二击却裹挟着凛冽杀气,即将撞上暴风的身体,身形陡然一涩。 一股微妙力量在她腰间擦过,叶婆娑扭头去看,正对上沈容刀扬眉一笑。 她抛接手中玉牌道:“谢咯。” “你——” 叶婆娑话音未落,暴风重重一脚! 不带任何灵力,只凭肉身。叶婆娑轻易躲过,反手一掌。 暴风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叶婆娑却觉不对。下意识上前,又登时站住。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讶异神情。 远处,暴风大喊:“姓沈的!” 沈容刀抬脚,踹向那卡在结界的肉坛子。十斤肉向暴风飞去,落入她怀中。 叶婆娑仍然站在原地。 从沈容刀和暴风暴起进攻,到前后夹击,不过两三回合,眨眼之间,形势逆转。叶婆娑手下喽啰未及反应,便看到两个小贼离开结界,而叶婆娑不知为何放任自流。 “老大!”萧达下意识扑过去。 “别过来。”叶婆娑出声。 萧达站住,茫然:“怎么了?” “这里有结界。”叶婆娑声音平静,又慢慢笑了,看向结界外的沈容刀,说:“但灵力应该可以穿过。” 沈容刀也笑着,脚上却不耽搁,跑得飞快。 “杀了她们。”叶婆娑说。 “啊……”萧达没反应过来。 叶婆娑甩出一道攻击,擦着沈容刀的身体落地,砸出一个大坑。 萧达看到那个大坑,不敢犹豫,连忙吆喝:“老大的命令,杀了她们!” 大批喽啰赶到,灵力像箭一样密密麻麻地射过来。 应对叶婆娑已经耗费太多灵力,沈容刀勉强抵挡着,来到暴风身旁:“怎么样?” 暴风硬抗叶婆娑的攻击,伤得不轻,已经行动艰难,正疯狂往嘴里塞肉,顾不上说话。 带着暴风,沈容刀也无法脱身,只能守在一旁。叶婆娑被困住,攻击距离受限,这些喽啰的攻击她还能抵挡,等暴风恢复了实力,她们就能一起冲出去。 突然,暴风身体僵住。 继而神情扭曲,似十分痛苦,下一刻便伏地作呕:“哕!” 刚刚吞下的肉又吐出来。 沈容刀看向叶婆娑。 轻风送来叶婆娑的声音:“我送出的肉,或许不太好吃。” 何止是不好吃。依暴风的反应,这肉简直能要人性命。 吃肉非但没能补充体力,反而让暴风又虚弱了几分。沈容刀的灵力岌岌可危,她看一眼外面的喽啰,又看向暴风:“对不住了,保命要紧。” 她起身要跑,脚踝被死死抓住。低头,见到一块玉牌。 “把它带走,去圣门。”暴风眼中露出恶狼的凶光,好像她不答应就要一口咬上。 “好。”沈容刀不由分说接过玉牌,刚回身,迎面袭来强劲攻击。 她立刻调动灵力抵御,点滴灵力转瞬间销蚀殆尽,她撞上余波,登时半身酥麻。 “啊……”沈容刀踉跄跌倒,道:“还真是邪门儿了。” 她扭头,遥遥对上叶婆娑的目光。 叶婆娑出手了。 结界能够困住她的身体,却困不住她的攻击。沈容刀必须离开叶婆娑的攻击距离,可谁也不知道那有多远。 叶婆娑更没有给她逃离的时间。攻击再度袭来! 沈容刀想要起身,却跌回原处,她疯狂搜刮着灵力,然而丹田空空荡荡,没有半点反响。 邪门的灵力眨眼间扑到她的面前! 若再沾上一次,她绝难动弹。 终于她的腿能动了! 沈容刀用尽全力抢出半步,旋即,身后传来更强大的力量将她直接撞飞出去。 一群喽啰四散让开,地面尘土飞扬,沈容刀咳嗽几声,意外发现麻痹暂退,刚才的攻击也没有留下更多伤势。她爬起身,背上有重物跌落,接着是几声更沉重的咳嗽。 撞飞她的是攻击,又不只是攻击。 暴风伏在地面,有气无力地攥着她的手,连带着将玉牌塞得更紧,说:“走。” 她只吐出这一个字,头无力地垂下去。沈容刀见到她的后背,暴风没穿上衣,此刻正赤露着背脊处断裂的白骨。 耗尽灵力,她只有肉身,却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为沈容刀护住了后背。 但是,沈容刀怎么走得掉。 或许这一摔终于摔出了叶婆娑的攻击距离,又或者她想要先解决阵法,叶婆娑没有再度出手。可是,沈容刀要面对的,还有身前汇聚的一群喽啰。 为首的萧达跃跃欲试,手中握剑,随手都能挥下。而沈容刀,灵力耗尽,又没有暴风那样强韧的身体。 打,打不过。逃,逃不掉。 沈容刀笑出声。 “你还敢笑?”萧达的剑指向她。 沈容刀举起双手,商量道:“投降不杀怎么样?” 萧达毫不留情:“老大要你死。” 沈容刀说:“好吧,谈判失败。” “没人和你谈判。”萧达手中的剑动了。 暴风曾一语判定萧达太弱,沈容刀也不曾把她视作敌手,可此刻,当全盛的萧达站在力竭的沈容刀身前,她才第一次正眼看她。 萧达的确很弱,可她是剑修。 剑修握剑在手,便有锋芒加身。 沈容刀仿佛感受到周围灵力为她剑气调动,悉数汇聚在她的剑锋,而那剑锋直指沈容刀,灌注了一往无前之势。 落下! 比起叶婆娑浑融特异的灵力,萧达的灵力稀薄得可怜。 比起叶婆娑的信手一击,这一剑的威力亦远远不及。 然而,这同样是修士的一击,是剑修的一剑,同样超脱凡人,入修仙之境。 亦同样,以道为基。 沈容刀的意识从未如此清明,那些见又不曾见的、感又不可感的,于神识中,天光乍现。 像无数次遇见而后触及记忆的瞬间,她伸出了手。 她伸出一只手,迎上了那一剑。 然后。 握住了它。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信物 剑柄上有两只手,沈容刀的压着萧达的。两股力量对峙着,本该所向披靡的剑锋滞在半空,迟迟没能落下。 萧达眼中掠过惊诧,她咬牙落剑,额角青筋微跳,可剑锋不动半分。 这不可能! 她已经看出沈容刀灵力耗尽,怎么可能徒手拦剑? 那可不是凡人那凭借剑术便能够匹敌的剑。那是剑修的剑,是不能以剑术论高低的剑,哪怕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挥,亦具有最锋锐的力量。 可沈容刀不用半分灵力,却抓住了她的剑! 这凭借的不是简单抓握,而是能寻出破绽、一击制敌的。 萧达的手腕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颤抖,而沈容刀脸上则露出微笑。 “你找死!”萧达抽剑,不信邪地再度落下。 沈容刀侧身躲过,手指刚搭上剑柄,眼见旧事将要重演,萧达变招,手腕一动,接着,突兀一空。 剑脱手了! 萧达不及反应,攻势未缓却扑空,身体前倾的瞬间,剑落入沈容刀手中。沈容刀握剑,回手向萧达一劈。萧达急躲,又抢出几步,回首时,沈容刀已经拔剑向前,冲进了喽啰们的包围。 萧达有那么一阵就愣愣地站在原地。 她看着沈容刀用自己的剑杀开血路。 喽啰们的灵力不要钱一样倾泻,沈容刀一概不管,只闷头乱砍,动作毫无章法,可剑光交织出的屏障却又把攻击都抵拦在外。偶尔透过几招,落在她身上,她也浑若无事,直往前冲。 分明该是形势一边倒的乱战,可沈容刀打得好像游刃有余。 看着沈容刀的身影越来越远,萧达心道:再这么下去,她恐怕真的能从包围中冲出去。 萧达要追上去,可有剑的时候都打不过,现在剑都没了……她脚步一顿,低头,看见了躺在旁边的暴风。 暴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对上了萧达的视线。 萧达:这人还活着! 萧达心里拔凉,总觉得既能抗住叶婆娑一通揍又能抗住叶婆娑一顿毒的人也不简单,可放走了她们俩,就该轮到她发现叶婆娑的不简单了。 手臂在地上撑着,两条腿努力蹬着,暴风吃力地爬着,刚要站起,萧达毫不留情把她踹了回去。 “你同伙已经把你撇下了!”萧达说。 暴风不吭声。 萧达道:“只要你把她引回来,我就能放了你。” “呸!”暴风无力地吐了口唾沫。 唾沫没挨着萧达,但萧达大怒:“你别不知好歹。她跑了,老大肯定要你生不如死——” “谁说我跑了?”一个声音响起。 萧达一扭头撞上血呼啦一张脸,那张脸上还咧开一口白牙冲她笑。她下意识攻击,还没出手,沈容刀就当头一剑。 萧达倒下了,满脑袋的血。 沈容刀抬剑看了眼,剑只剩下一半,剑身坑坑洼洼,帮她抵挡不知道多少攻击后,已经报废,取得的战果便是,喽啰们已经失去战斗力。 “我是要跑了。”沈容刀扔了残剑,背对暴风半蹲:“上来。” 暴风抱住她脖子。 “勒死了。”沈容刀呻.吟一声。 暴风松了松力气,两条腿环住沈容刀的腰。沈容刀掂了掂:“有点重。” 暴风嘴巴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沈容刀也没有期待回应,背着她开跑。 叶婆娑仍在攻击距离之外,和阵法斗智斗勇,喽啰们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没有拦截的力气。沈容刀自己也心力交瘁,灵力体力都濒临极限,完全不知道两条腿是如何倒腾的,只麻木地交替,头上的血流下来遮住视线,她跑得深一脚浅一脚的。 忽然,额头有微凉的触感。 暴风给她擦了血。沈容刀正要开口,就听暴风道:“你看路……我要颠死了。” “那可真对不住了。”沈容刀说:“你要是还有力气,就往我腰里摸。” 暴风攒了攒力气,单手搂着沈容刀脖子,另一只手去摸她腰间,触感分明,是储物袋。 很多储物袋。 “喂我点灵力。”沈容刀说。 暴风明白沈容刀怎么还能背着她跑了。这些储物袋都没有加锁,她轻易伸进去,摸来摸去,掏出几块灵石。 灵石刚贴到沈容刀眉心,灵力就被扫荡一空。 沈容刀背着暴风跑路,暴风则从储物袋里面取出灵石、丹药,凡是能确定补充灵力的,统统喂给沈容刀,自己也吃了几粒能缓解伤势的丹药,止住了流血。 终于,沈容刀停下脚步,把暴风放下,擦了擦汗说:“你可真重。” 这回暴风出声:“你当初把我拎来拎去的时候可没这么说。” 沈容刀向后仰倒,长长吐出一口气,说:“要不是你——” “要不是你偷了我,我们才不会走到这一步。”暴风飞快开口。 沈容刀扭头,对上暴风不服软的眼神,笑了。 “好吧。”她坦然道:“是我的错。” “……好吧。”暴风不太自然地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比你少一点。” 沈容刀笑起来。 她注视着蓝天,伸展的四肢如同“大”字。过了会儿,没头没脑地说:“还挺刺激的。” 暴风后背有伤,只能趴下去,声音就带点沉闷:“我可不这么觉得。” 她只觉得惊险。但凡期间棋差一招,她们两个就都再也见不到太阳了。 想到这,她微侧头瞄着沈容刀。 归根结底,若不是沈容刀改变了阵法,她们半点逃脱的可能也没有。 那会儿,她想着暴力破阵,虽然希望渺茫,但也不能坐以待毙,而沈容刀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气得她很想揍上两拳。可事实上,沈容刀早就察觉了阵眼。 阵眼的确可能在阵法之外,但那样的阵法很难遇到。就像沈容刀比喻的那样,困住她们的阵法的阵眼正在空中。 问题是如何应对守在阵外的那些人。尤其是她们合力也打不过的那个绿衣修士。 “把她困在这儿怎么样?”沈容刀提议。 暴风并不很信任沈容刀的能力,但沈容刀已经以此为基础考虑如何布局,说得暴风意动,不禁开口:“我想把玉牌也抢过来。” 她们身上的东西都被搜刮一空,那个引发一切的玉牌也在其中。她们不能肯定绿衣修士会把她带在身上,但沈容刀的自信给了暴风“错觉”,好像事情的发展会很顺利似的。 沈容刀一锤定音:“你皮糙肉厚,正面吸引攻击,我经验丰富,可以趁机扒窃。” 暴风理智地没有在那种时候唾骂一声“小贼”。 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地顺利,绿衣修士当真随身携带玉牌,大约猜到玉牌对暴风的重要性,还从储物袋里取出在她眼前晃了一圈。 有好东西暴露在小贼眼里,小贼哪里能放过呢。 沈容刀从袖口中取出玉牌,仔细端详,察觉其上有灵力萦绕,扔给暴风:“这法器很贵重?” 暴风连忙起身,双手接住,确认完好无损,道:“对……也不是。” 玉牌虽然贵重,但也只是容器,真正重要的是其中承载的信息。 暴风收好玉牌,又趴回去:“多谢。” 沈容刀偏头就看见她棕色的发茬,忍不住摸上去。暴风一把拍上去,不疼不痒。 沈容刀趁机揉搓,说:“看你这样,不像中毒。” 暴风认命般由她动手,闷声道:“应该不是烈性毒药,肉都吐出去了,剩下的毒问题不大。” 沈容刀托着下巴,盯着暴风看。暴风的脸半埋在臂弯里,这会儿又探出来一点,目光顶撞:“你看什么?” 可惜,语气半点没有杀伤力。 “你不觉得奇怪吗。”沈容刀说:“偷走她们东西的明明是你,但是她们的攻击好像针对我更多。” 撇去要求她们自相残杀不提,暴风为了正面对敌主动撞上绿衣修士的攻击,这也不算。后来暴风重伤,明明是最弱的一方,可绿衣修士的攻击却只冲沈容刀,那些喽啰们也都奔着她来。 “不公平啊。”沈容刀感叹。 “可能因为我已经逃不掉了吧。” “又不是剧毒。”沈容刀说。 暴风也答不上来。 沈容刀没有纠结,盘着腿,把腰间的储物袋全部扯下来,摊在地面,数一数,有十四个。 “来,我们分一下赃。”沈容刀兴致勃勃地打开第一个储物袋。 暴风固执道:“又不是我偷的。” “这怎么能是偷……”沈容刀对上暴风,改口:“分战利品。” 暴风:“……我只要玉牌就够了。” 沈容刀:“本来还想分点肉……” “我要!”暴风火速抬头。 沈容刀一脸“果然”。暴风耳朵尖红了红,咳嗽几声,说:“我疗伤也要吃很多肉。” “猜到了。”沈容刀把偷窃的效率用在分赃上,两只手动作飞快,先把银子和灵石分成两摞,装进储物袋。储物袋是从喽啰们身上搜刮来的,里面的东西以灵石为主,但逃跑途中用了不少,剩下的不如银子多。 沈容刀扔给暴风一袋:“给你肉钱。” 暴风收下,见沈容刀又把剩下的东西分成两堆,开口:“我吃肉就够了。” 储物袋里的东西大部分很基础,沈容刀能够辨认,很快又扔给暴风一袋:“这是救命钱,谢你的。” “我可不是为了救你。”暴风说:“那攻击要是真落在你身上,你不死也残,但我不一样,我抗打,挨一下也不要紧。而且,那会儿我没什么战斗力,只有你能对付她们,我保住你才有可能逃出去。再说了,我能出来也是因为你改了阵……唔!” 暴风喉咙一动,猝不及防咽下什么,立刻坐起:“你给我吃了什么?” 沈容刀给自己也抛了一颗丹药,用嘴衔住,说:“不用绞尽脑汁想这么多理由。” 暴风辩解道:“我没有绞尽脑汁。” “是啊。”沈容刀点头:“我这么好,想救我当然不需要理由。” 暴风哑口无言。 她低头翻储物袋,过了会儿,开口:“好东西不多。” 沈容刀说:“可惜,那个绿衣服的储物袋我没偷,那里边应该有值钱的。” 暴风提醒:“很可能是储物锁。” 随着修仙的逐步普及,储物袋为了适应大众化需要,功能有所减少,大部分只作为单纯的空间存储容器使用,每个修士都能买得起,但也很容易失窃。而那些不缺钱也不缺资源的修士更注重物品的安全性,喜欢用可以烙印神识的储物锁,除非遇到高手强拆,否则,里面的东西谁也取不出来。 对此,沈容刀只是短暂遗憾,很快又投入到收获的快乐当中。终于,从乱七八糟的玩意里面捞出一片薄纱。 暴风摸了摸,说:“这是改换形貌的东西,但只能换脸,每天可以用一个时辰。” 还有一些沈容刀不认得的,暴风都能一一说出功用。 沈容刀:“你不知道什么是当铺,但对这些倒是挺了解。” 暴风:“我虽然不知道当铺,但是我知道这些东西在哪里卖比当铺更划算。” 这沈容刀就很感兴趣了。 “当铺的凡人不识货,开价很低,但修士不一样。一般修士聚集的地方都有这种商街,你去哪里摆摊可以卖得更多。”暴风顿了顿,说得更具体些:“比如天木宗,它是本州最大的宗门,附近肯定有大商街,你可以去找找看。正好你戴着面具,只要不是直接遇到那个绿衣服,其她人应该都认不出你。” “你呢。”沈容刀问。 面具只有一张,暴风不可能顶着这张脸回天木宗招摇过市。不等暴风开口,沈容刀问:“去那个圣门?” 暴风迟疑片刻,点头:“我得先吃点儿肉。” 暴风的反应总让人忘记她伤得不轻。沈容刀闻言,往她后背看了一眼。在丹药帮助下,血已经不流了,但断裂的骨骼还支楞在那里。 为了确保把绿衣修士拉入阵法,修改后的阵法能够透过灵力,受限于条件,她没办法调整更多,只能争取最好的结果。 暴风注意到她的视线,说:“这些伤养一养就好了。” 沈容刀问:“你能走?” 暴风停顿一下:“我需要一个夹板。” 沈容刀的灵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劈了木头给她撑在后面,固定骨头位置,再从身上撕成一绺一绺的布条里截出一根,在她胸前背后绕来绕去。 距离太近,暴风不太自在,开口:“你之前说会用剑,我还以为你开玩笑。” 沈容刀:“我确实是开玩笑。” “可你会用剑。”暴风又说:“还会阵法。” 沈容刀:“我多才多艺。” “你没有常识吗?”暴风惊愕,对上沈容刀视线,更诧异了:“你真不懂啊。” 沈容刀说:“我什么都懂。” 暴风摇摇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容刀说:“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暴风以为她又开玩笑,可沈容刀真的没有开玩笑。 “很少有人像你这样。剑修修剑,阵修修阵,可你既能用剑、又能布阵……你是个什么修?” “至少是人修。”沈容刀想了想,慎重补充:“……大概吧。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的话,”暴风道:“你没有想办法?” 沈容刀无所谓道:“反正都过去了。” 暴风匪夷所思:“要是有仇人找上门来,你不准备一下?” 沈容刀很自信:“我这样的人怎么会结仇呢。” 暴风:你对自己的实力是有什么误会。 “反正,像你这样能够兼修的修士……很少。”暴风用语十分斟酌:“你最好还是注意一下。” 沈容刀敷衍地嗯着。 暴风犹豫了又犹豫,说:“以后你要是有需要,可以去圣门找我——不过圣门不太好找。” 沈容刀点头,摊开她手掌放了件东西,说:“以后你要是有需要,可以来找我——我也不太好找。” 暴风低头,看到手心里用草编成的蚂蚱。应该是沈容刀困在阵法里时的杰作。 暴风脸上冒出问号。 沈容刀说:“这是信物。” 暴风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行吧。” 暴风要去圣门,沈容刀要回天木宗,她们不顺路,休息足够,就要分道扬镳。 经历虽然丰富,但认识时间不长,沈容刀没什么离愁别绪,彼此别过,没过多久,身后暴风叫她。 沈容刀回头。暴风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却转过身来,怕她听不清似的走近一段,说:“我刚刚忽然想起来了。” 她说:“你记得我偷……我拿走的那个储物袋里都有什么东西吗?” 沈容刀没印象了。 暴风说:“我是觉得里面的东西都没什么用,但有一件,就是你说是杂草的那个,可能对你来说有点用。” 沈容刀想起她说的是什么了。那东西她没认出来,也不觉得重要:“什么用?” 暴风说:“恢复记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长命 回到天木宗脚下的时候,沈容刀的肚子已经咕噜噜叫了一阵,提醒她该吃饭了。一般来说修士是不会饿的,她们吃饭只是为了满足食欲,但沈容刀不同,她吃饭是为了满足生存欲。 怀着尽快填饱肚子的念头,沈容刀走上了熟悉的街道。 她在这里装了好一阵乞丐,对蹭过饭的每家店铺都了如指掌,但最熟悉的莫过于曾经的合作对象。她和这家的掌柜伙计们演戏,打算骗几个傻子的钱来分赃,没想到最后还真骗到了个傻子。 沈容刀后知后觉地想起,突然冒出来的暴风打乱了她的计划,导致原本的诈骗最终变成了偷窃,她一时手痒顺走了傻子的钱袋。不知道那傻子怎么样了。 她摸了摸怀间袖里的储物袋,东西太多,一个储物袋放不下,她很努力地塞,也不得不留下了四个储物袋,外表看不出,可里面已经满涨得要爆出来,放在外面绝对惹贼上门,必须藏得严严实实。 先吃顿饭,然后去商街把东西赶紧清掉。 沈容刀艰难地扒拉出一件衣服,换掉了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破烂乞丐服,戴着面具,大摇大摆地走在街道上。 两天前还熙熙攘攘的街道,此刻冷清得不太正常,沈容刀轻车熟路地走到店铺门前,往里面张望一眼,老板和伙计还是那几个,但没有客人。 老板站在柜台后面,低头拨着算盘,噼里啪啦归零后又拨了一遍,重重叹气。 旁边伙计问:“老板怎么了?” 老板沉默着,突然砸了算盘:“都怪那个小兔崽子!” 伙计吓了一跳:“谁?” “她连我也敢骗,半分钱没拿回来,倒是拐了我的钱跑了!”老板愤愤道:“说什么合作赚钱,我陪她做戏,还给她贴钱演戏,结果呢,现在连个人影都找不见了!要不是差她那点儿钱,我们这个月的进账就能凑个整数了!” 沈容刀听着觉得有点耳熟,还没想出个四五六来,两条腿已经自觉迈了进去。 “啪。”一个算盘砸过来,算盘珠子崩到了她脸上。 老板大声:“可别再让我看见她,不然非要她连皮带骨头地给我吐出来!” 沈容刀揉揉被砸的脸,换了个声音问:“老板,谁得罪你了,这么大火气。” 老板见到客人,连忙挂上笑容:“客官,不好意思啊。前两天遇到个地痞无赖,装成乞丐在我这儿蹭吃蹭喝不说,还骗了我不少银子,哦!”老板忽然想起来,更生气了:“还偷了我客人的银子!” 听起来更耳熟了。沈容刀好奇地问:“老板您这么聪明,怎么就被乞丐给骗了?” 老板道:“好人哪儿能算得过坏人,谁能想到我好心好意招待她,结果她就这么报答我?” 沈容刀又问:“那您是怎么被骗了银子啊?” 老板目光游移:“她装成修士嘛,我可不得给她点面子。” 沈容刀惊奇:“她装您就信了?” 老板底气不足:“谁知道她是怎么搞出灵力来的……” “不对吧。”沈容刀疑惑道:“她装成修士您就给她银子了?这里边儿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 “唔……哪有。”老板目光游移,支支吾吾起来:“总之我就那么骗了……啊客人,您吃点儿什么?” 沈容刀真切关怀:“那老板您以后可要小心点儿,别再上当了。” “呃,是、是。”老板敷衍了几句,又转移话题问她吃什么。 再没有追问,沈容刀寻了个位置坐下,点了几道菜,随口问:“这街上前几天人还多着,怎么今天突然就少了?” 店里没有生意,老板闲来无事,倚在柜台后面和她聊起来:“客人您不知道?今儿个是天木宗收徒的正日子,人都在那儿排队呢。” 沈容刀出去兜了一圈,把这茬忘了。不仅求仙的人想去碰运气,不求仙的人也想见见世面。沈容刀属于后者。 她问:“老板您怎么没去?” “嗐。我是这儿土生土长的人,几十年了,这场面我见了也有三四次,没什么稀奇。”顿了顿,老板说:“不过今年好像是有点不一样。” 老板打开了话匣子,伸手向上指,道:“听说今年,天木宗上边儿有人过来。” “天木宗上边还有人?” “别看天木宗在咱们州算老大,天底下那么多州,它能排第几?”老板道:“听说天木宗背后有个靠山,是个炼药的——你知道什么是炼药的吧?” 沈容刀知道的事情多了。可抽离了经历的记忆总是飘飘忽忽挨不着地,她还是想亲眼看看。 不,她灵光一现,她也要求仙。 有灵力不要紧,她只想见见天木宗的世面,最好能混过她们的收徒测试——她灵力在身,混过入门考试是理所当然的吧——然后在正式进门前一天跑路。 至于这样会不会被天木宗追杀,暂时不用考虑。 沈容刀打定主意要去凑热闹,又细问了天木宗收徒的情况,得知还有九天时间,就计划着明天等面具时效刷新后就去。 菜很快上齐了。沈容刀一想到明天就能够亲眼见识修仙者的世界,在不久的将来还能够摆天木宗一道,她心情不错,吃饭的速度也快。 正吃着,听到伙计低语:“老板,那个李长命又来了。” 伙计声音不大,但沈容刀耳力好,听到老板接的下一句:“天木宗都开始收徒了,她怎么还在这儿晃荡?” 紧接着,她看到了那个在街上晃荡的人。 好巧,有点眼熟。 “多半是人家没收。”老板语气微妙:“她比我更惨。” 沈容刀:您猜她的这份惨里面有没有您贡献的一份力呢? “哎,李长命。”老板喊了一声。 那个人影刚要晃走,闻言停下,转头看过来,目露疑惑。 老板热情道:“来这儿吧,我请你吃饭。” 沈容刀的筷子滞了滞。如果她没有记错,这老板当初和她合伙坑人的时候还没有这觉悟,现在却学会惺惺相惜了。 她们的交情大概开始于沈容刀跑路那一天,此刻显然都认识。李长命犹豫一会儿,往这边走来,目光感激,声音低哑:“多谢老板。” 顿了顿,说:“您真是个好人。” 沈容刀:我一夹一筷子,只吃不说话。 那边李长命找了张桌子坐下,老板很有倾诉欲地跟过去,坐在旁边,问:“天木宗收徒,你这是没去还是回来了?” 饭菜还没上,李长命低头看桌子,双手交握又松开:“我没过。她们说我不行。” 老板意料之中的“啊”一声:“也是,说什么修仙普及,但真有灵根的,那也是万里挑一。你没有灵根也很正常。” “……也不是。” 声音太小,老板没听清:“什么?” “我有灵根。”李长命声音大了点。 “你有灵根?”老板的声音要顶破天花板:“你居然有灵根?” 李长命没听出言外之意,认真道:“我有灵根,但她们说我的灵根不行。” “啊。”老板又意料之中地点头:“是,天木宗对灵根属性还有要求。听这名字就知道,她们喜欢木系的,还有和木系相关的,水啊、土啊,都行——你是什么灵根啊?” “金灵根……” “那确实不行——” “和火灵根。” 老板沉默片刻:“没了?就这俩?” 李长命绝望地点头。 老板眼中终于流露出同情,叹息一声,拍拍李长命的肩膀,说:“你……你可以换一家再试试。” 李长命更绝望了:“我没钱了。” “……哦对。”老板眼睛突然亮起来了:“哦对!你也是被那小子给骗了!” 始终竖着耳朵听的沈容刀:感觉这里面有我的事儿。 老板找到了佐证,又能够继续最初的话题,扭头看向沈容刀:“嘿,客人,你瞧,这又是个被骗的!就是那个小兔崽子,不知道她骗了多少个人!” 沈容刀一口饭没咽好,呛了一嗓子,咳嗽几声,煞有介事道:“真惨。” 李长命不得不转过头,尴尬地和她打个招呼。 面具似乎真的好用,李长命一无所觉。 沈容刀放松下来,问:“你也被骗了?” “是。”李长命也对此事情感深刻,不知不觉就说下去:“我以为她是修士,请她吃了一顿饭,结果她偷走了我的钱袋。” 沈容刀问:“你以为……那她有亲口和你说吗?” 李长命:“……没有。” 沈容刀又问:“她有强迫你请她吃饭吗?” 李长命:“……没有。” 沈容刀再问:“那你亲眼看到她偷你钱袋了吗?” 李长命脸红了:“……也没有。” 沈容刀最后问:“那你为什么肯定是她有问题?” 李长命脸色茫然:“好像……好像是不能确定。” 沈容刀:果然还是个傻子。 “我看到了!”老板横插一杠:“我看到她偷了!” 李长命登时激动:“是吗?” 老板万分笃定:“我很确定!” 沈容刀:不是,你到底和谁一伙的啊。 李长命:“果然,就是她做的吧……我和她无冤无仇,她怎么能这样呢?” 老板恨恨道:“她就是个贼,要什么理由啊。” 沈容刀又吃了一口饭。真香。 “她偷我的钱就算了,可是,”李长命眼圈泛红:“可是她怎么能装成修士的样子来骗我呢……” 沈容刀忽然有点饱了。 老板:“什么叫偷你的钱就算了?”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就是,”李长命磕磕绊绊说:“那些钱本来也是为了求仙的,没了也就没了……” “什么叫没了就没了?”老板拍案而起,恨铁不成钢道:“那可是钱啊!” 李长命惊得瑟缩一下,不由自主道:“可我是为了求仙……” “嗨。”沈容刀适时插话。 李长命看过去。 沈容刀微笑着,向李长命勾勾手指。 李长命下意识靠过去:“有什么事吗?” “告诉你个秘密。”沈容刀神秘地说。 李长命迷惑。 “其实,”沈容刀一把拐上她的脖子,贴在她耳边轻声:“我也是个修士。”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师母 李长命没有作声。 沈容刀以为她没有听清,正要重复,李长命扭头,表情僵硬:“你也是来骗钱的?” 沈容刀:“……不,这是真的。” 李长命似乎学聪明了:“你怎么证明?” 沈容刀拐着李长命转过身去,把老板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才做贼似的摊开手掌,掌心中不知何时积了一汪水,那水好像有灵性,随着沈容刀的手掌轻轻摇晃,仿佛荷叶上的露珠,饱胀圆满,怎么也滚不落。 沈容刀想到李长命是金火属性,本来打算用火,但考虑到那个骗钱的家伙似乎用的也是火,为李长命的心脏着想,她换了水。 果然,刚刚还一脸“你骗不到我”的李长命,见状立刻抓住沈容刀的手,左看右看,翻来覆去地看,不管怎么看,那水都好好地盈在那里。 她一路看进了沈容刀的袖口,似乎很想找出点猫腻,差点伸手扒拉,被沈容刀掐住手腕,才陡然惊醒,愣愣怔怔的,如在梦里。 沈容刀:“信了吗?” “你真的是……”李长命声音颤抖。 沈容刀点头。 李长命想到什么,警觉道:“你是自己承认的吧。” 沈容刀有点想笑:“是啊。” “那你、那您……”她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想要入门的话,要不要求我?”沈容刀调侃。 李长命眼中放光,又很快沉寂,落寞道:“可是,我只有金和火。” “大道三千,大道一也。这有什么难的。”沈容刀拍拍她的肩膀,问:“要试试吗?” 她没有等到期待中的回应。 李长命已经傻掉了。她涨红了脸,痴痴地望着沈容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容刀一巴掌拍上她后背。 “啊。”李长命痛呼一声,差点从凳子上摔出去。 老板看她们嘀嘀咕咕的,耳朵竖得老长,最后也只听到这一声尖叫,连忙凑过来,正要顺理成章地发问,突然,李长命直挺挺站了起来。 老板吓了一跳。 沈容刀倒不奇怪。一巴掌还不能把她唤醒,那就再来一巴掌。手已经抬起来了,眼看又要落下去,直挺挺的李长命忽的矮下一截。 膝盖在地上砸出沉响,李长命冲沈容刀跪下了:“师母!” 这一声惊天动地。沈容刀愣了一瞬,那边李长命已经动作麻利地一个脑门磕下去,“哐”的一声。 沈容刀蹦起来旋身让开,心道好险,差点让人占了便宜。 李长命一脑袋磕下去,发现方向没对上,换了个角度又要磕。 没磕下去。沈容刀扶着她的脑袋,说:“我可不收徒。” 李长命跪爬几步,一把抱住沈容刀的大腿:“高人,大师,您就收下我吧!” 啧。沈容刀使了使劲儿,腿居然拔不出来。走了几步,李长命死死跟住,像个大型挂件拖在后面。 沈容刀放弃,回头,带着深重的遗憾:“其实,我也很想收你为徒的。” 李长命抬起的眼眸亮晶晶的,沈容刀差点没装下去,卡了个壳,又沉痛道:“只是师门严格,我不能轻易收徒。” 李长命抱得更紧了:“您师门有什么要求,我一定做到!” 沈容刀还想狡辩,对上老板若有所思的目光,立刻改口:“既然你求学心切,我们不妨换个地方细说。” 李长命不跪了,抱着沈容刀大腿的手往上爬,很自然地抱住沈容刀的手臂,人也跟着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沈容刀后面。 依旧是个大型挂件。 沈容刀心里千回百转,面上不露声色,带着李长命走到那条事故多发的小巷,说:“你可以松手了。” 李长命没动。 沈容刀:“我要是想走,怎么都能走掉。” 李长命信了,松开手,初时面上有些恋恋不舍,很快正色:“您请讲。” 沈容刀是当真想要引李长命入门,就首先将最基础的知识说了一通,祈祷自己这半吊子水平不会把李长命引入歧途。 沈容刀:“修士的境界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这些你应当知道吧。” 李长命摇头:“不知道。” 沈容刀:“……你现在知道了,那我就不细说了,再说说修真界的几大宗门。” 李长命乖巧点头。 沈容刀翻找着尘封的记忆,当真扒拉出一些,说:“首先是上天宗,分别是合欢宗和圣门,因为源远流长,又,因为某些原因……” 李长命问:“什么原因?” 沈容刀:“我讲你就听着。总之,这两个宗门被合称‘天宗’,又因为地位尊崇、历史久远,被敬称为‘上天宗’。”顿了顿,又说:“当世宗门都已经面向凡人广泛收徒,但这两个宗门似乎仍固守从前那种师傅带进门的收徒方式——这样子很容易被淘汰啊。” 沈容刀想起,暴风就是去了这个“圣门”,不知道是不是被哪位修士选中成为徒儿。 沈容刀一阵子不开口,李长命鼓起勇气追问:“然后呢?” “然后便是七大宗……这些宗叫什么不重要,它们代表着七类修士的最高门第,这七类分别是剑修、药修、器修、乐修、阵修、符修和体修,它们也是修士的主要类别,至于其它类……也不重要。” 李长命问:“但是……我想知道。” “都说了不重要。”沈容刀懒得再扒拉犄角旮旯的知识,说:“知道了这些,接下来你就可以开始修炼了。” “哦。”李长命顺从道:“怎么修炼呢?” “引气入体。首先,你要学会坐忘。”沈容刀说:“也就是,打坐。” 停顿片刻,补充:“再首先,你要知道你有两处丹田。眉心上丹田,主要是识海所在,日后的神识源自此地;小腹下丹田,是气海所在,也是灵力汇聚之处。但总的来说,这两处丹田都是灵力运转的枢纽,毁了哪一个,这个修士多半就不成了。” 李长命郑重点头。 沈容刀又教她打坐。 李长命按她的方式在地面盘膝而坐,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问:“您不会走吧?” 沈容刀点头:“当然不会。” 李长命嘴角弯起,又肃然,闭上眼睛,又睁开:“您真的不会走吧?” 沈容刀点头:“当然不会。” 李长命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阵,沈容刀算着面具的剩余时间,再看看全副精力打坐的李长命,悄没声儿地迈开脚步。 恰恰此时,李长命睁开了眼睛。 沈容刀长身玉立,问:“你睁眼做什么?” 李长命难为情道:“我还是有点怕……” 沈容刀打断她:“所谓坐忘,就是要在打坐的时候忘记一切。你总是想这想那,又怎么能成功。” 李长命面色绯红,羞愧不已:“对不起。” 她再度端坐,闭上眼睛,清空大脑。 没一会儿,发出了轻微的打鼾声。 沈容刀放心地走了。今天去不成商街,她找了家客栈养精蓄锐,到次日,她施施然走出房门,浑然忘记那个被她丢在巷子里睡觉的傻子。 今日的街上依然空空荡荡,沈容刀的身影就显得格外分明,此刻,还有另外一道身影也游荡在街上,看到沈容刀,三下五除二拦住去路。 沈容刀往左,她往左。沈容刀往右,她往右。 沈容刀停步,低头,看着衣衫褴褛仿佛乞丐的人,问:“有事儿?” 乞丐捞起沈容刀的手,目光亲切:“少年。” 沈容刀抽手,没抽出来,纠正:“我是青年。” “青年。”对方从善如流,道:“我观你骨骼清奇,掐指一算,与我有缘。” 她目光真诚地问:“你要不要拜我为师?”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卖药 风水轮流转。前几天她还在装乞丐,现在就有人在她面前装乞丐。昨天还有人跪下求着拜她为师,今天就有人拉着她要她拜师。 对方目光殷切,好像遇到了百年难遇的天才,死死拉着沈容刀的手不松开。 沈容刀另一只手伸进袖口,摸了摸,又收回来,开口:“这位……大师。” 对方年轻的面庞看起来愈发慈眉善目。 沈容刀将刚刚取出的东西送到她掌心,反握着她的手,关切地问:“够吗?” 大师蒙了一下,低头,看到掌心的银子。 “这些应该足够您生活三日了。还不够的话……”沈容刀为难道:“我也没有更多了。” “我是真的修士。”大师视金钱如粪土,甩掉银子道:“我是真的看你骨骼清奇,见猎心喜,想要收你为徒。” “是的,您真的是大师。”沈容刀趁机抽回手,言语比她更真诚:“但是我不配做您的徒儿。” 大师还要开口,沈容刀抢先一步,叹道:“因为,我没有灵根。” “你没有灵根?”大师下意识要抓她的手,沈容刀早退开一步:“看来,终究是有缘无分啊。” 大师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她盯着沈容刀看了半晌,一甩袖子:“你可别后悔。” 沈容刀接上后半句:“后悔也没用了。” 大师冷哼一声,挺直腰,转身走了。 沈容刀见她远去,施施然捡起地上的银子,吹去浮尘,又放进袖口。 后悔是不会后悔的。沈容刀看着方才没能挣脱的手腕,补充:虽然对方很强。 路上多了个小插曲,但沈容刀还是顺利找到了暴风口中的商街。这里贩卖着修士用品,因而受天木宗收徒的影响很小,依旧人来人往。街道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商铺,而商铺门前则排列着名副其实的地摊,卖家蹲在地上卖,买家蹲在地上买。比起商铺,地摊的人还多一些。 沈容刀走马观花地看了一路,卖什么的都有,其中以各种原材料和初级制品为多。不用刻意去听,就能听到买方卖方你来我往地砍价,直到其中一方心满意足或者双方全部面如锅底。无论如何,没人动手。 见大家卖的都是大路货,沈容刀就放心了。她卖的也是大路货,小喽啰们的储物袋质量不高,稍微珍贵点的都被她留用了,只剩下便宜货挑出来,就算摆摊也不会有人觉得眼熟,跑来问她是不是从哪儿偷的。 大约因为是在天木宗附近,这里来往的人固然穿什么的都有,但是摆摊的人里面有半数穿着相近服色,显然出自天木宗,她们身前的摊位上,摆放的又有半数是各种丹药和半成品。 在修真界行走,谁身上也缺不了最基础的疗伤用品,因而这些产品虽然烂大街,但依然卖得好,卖家们也不规避竞争,一连几个药贩子挨在一起,有新的药贩子来了,她们还主动打起招呼。 “诶师姐,你怎么也来了。”甲热情地说。 师姐就着挤出的地方,铺了块布当摊位,从储物袋里拎出瓶瓶罐罐。沈容刀习惯性地看了眼,可惜了,这人用的居然是储物锁——哦对,她已经金盆洗手了,不可惜不可惜。 “我怎么不能来。”师姐说:“没钱了,再不卖药就要揭不开锅了。” 另一边的乙深有同感地叹气:“谁能想到,咱们这样的宗门居然都要揭不开锅了呢。” 甲似乎有些无语:“什么揭不开锅啊,剑修体修要是听到了可要笑死了。” 师姐道:“虽然药卖得贵也卖得好,但我就是缺钱啊。” 沈容刀牙痒,手也痒。 幸而甲很快结束这话题:“但我以为师姐你这关头不会跑出来呢。不是说那个荣枯阁的前辈来了吗。” “跑了。”师姐说。 “什么叫跑了?” “人家觉得山上没意思,就跑了呗。” “真跑了?”乙大吃一惊:“我怎么听说她要在咱们这里收徒呢。她跑了,那还收徒吗?” 甲愣怔:“收徒是怎么回事?咱们不是都有师门了吗?” “嗐。”师姐道:“谁知道怎么回事。我听说,是因为哪个宗门搞什么经验交流,把别地方的学生都捞过去交流了,荣枯阁的那个老大也被捞过去了,荣枯阁坐不住了吧,这又想着从我们这儿也捞点学生去她们那儿交流了。” 甲道:“那不是好事情吗。那可是荣枯阁啊。” 沈容刀听她这语气,仔细想了想,从犄角旮旯扒拉出“荣枯阁”三个字,忽然想到,这似乎是她昨天和李长命上课时提到的一个宗门——诶,昨天上课的时候和李长命提到过没有? 乙道:“荣枯阁又怎么样。我可是天木宗的人。我们都是天木宗的人,怎么能说跑就跑?” “其实我还挺想跑的。”师姐说:“但是这个姓许的长老……”她摇了摇头,道:“不行。” 甲道:“怎么个不行法?荣枯阁的长老,那也得是元婴吧!” 师姐道:“元婴又怎么了,和我根本不是一道。” 沈容刀好奇:“怎么不是一道?” 师姐道:“她那个吹毛求疵啊,在我们那儿走了一圈,没一个人炼的丹能入她法眼,差一点点分量都要被挑刺——她肯定是守旧派的,还守着传了几千年的法子呢。” 沈容刀又问:“那你是创新派的?” “我嘛,”师姐道:“我算是守旧创新派的……等等!” 师姐扭过头来,瞪着眼睛看沈容刀:“你谁啊你?” 沈容刀指指旁边的摊位:“我是那儿的。” 师姐:“你也是卖药的?” 沈容刀:“我什么都卖。” 师姐往沈容刀摊位看了一眼,再看看夹在中间的摊主甲:“你不在你自己摊位上待着,跑这里干什么?这儿是我师妹的摊位。” 沈容刀笑:“对天木宗的事情有点好奇。” 师姐双手抱胸,防备道:“这是我们天木宗的事情,和你无关,你还是回去卖你的药吧。” 沈容刀十分听话,回到了自己的摊位。想得到的信息都已经得到了,再听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她专心致志开始卖药。 那边,有人走到师姐的摊位前,捏着一个药瓶问:“怎么卖?” 师姐说:“五块一粒。”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补灵丹四块灵石一粒,只要四块,四块!”沈容刀的吆喝声适时响起。 师姐的声音卡住。买方显然也听到了,扭头向沈容刀看来。 师姐连忙说:“我是天木宗三长老的次徒,这些药都是我亲自炼制,药效绝佳,童——” “童叟无欺啊,童叟无欺。药效绝佳,无效不要钱!四块,四块,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沈容刀的吆喝声再度响起。 买方这次直接起身,走过来。再经过一番吆喝,沈容刀成功以五十块灵石的价格打包卖出十三粒丹药。 买方走了。师姐压抑的声音响起:“你这么卖,不想赚钱吗?” 沈容刀屈一条腿席地而坐,偏头看向师姐,笑道:“没关系,我只要赚到一点就够了,不贪多。” 无本买卖,想亏都难啊。 乙怒道:“你找死吗?” 沈容刀道:“又不是赚不到钱,你们也可以便宜点嘛。” 师姐拦住师妹,说:“我们也卖四块。” 沈容刀笑眯眯地点头,然后改了台词:“补灵丹十块钱三粒,十块钱三粒——” 乙步子即将迈开,师姐再度拦住:“你想清楚,这儿不能打架。” 乙停下了,退回去了。师姐瞪了沈容刀一眼:“你等着。” 沈容刀等着,等到面具时效过半,今天的份额基本卖完。她收起铺盖,手里掂着灵石,往师姐的摊位走去。 甲乙如临大敌,立刻起身,随时都能挡在前面。乙硬梆梆道:“你还想怎么样?” 师姐已经完全冷静,起身道:“既然卖完了,就该离开这里。这儿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沈容刀不露声色地点点头,突然出手。 只见一道光芒闪过,有什么东西向她们袭来。 甲飞身截住。打开一看,一把灵石。 三个人同时抬头。 师姐:“什么意思?” “合作。”沈容刀侃侃而谈:“你们是这里的常客吧,我有一批丹药想要尽快出手,打算和你们合作。” 师姐问:“怎么合作?” 沈容刀:“明天,不,后天,还是这个时间这个位置,你们叫你们的价,我叫我的价。” 乙开口:“你以为我们还会留在这里让你占便宜吗?” 师姐好像没听见乙的话,问:“怎么分?” 沈容刀:“每卖出一份,我九你一。” 师姐:“直接说底价吧。” 沈容刀笑了:“我八你二。” 师姐:“你帮我们卖。我八你二。” 沈容刀:“优先卖我的。” 师姐:“成交。” 沈容刀伸手:“合作愉快。” 师姐握手:“合作愉快。” 沈容刀放心地走了。她打算再逛一逛商街。地摊上卖的东西,从喽啰们的储物袋里面基本能够凑齐,沈容刀直接踏进了两侧的商铺,这里卖的是层次较高的物品,换言之,是能够“三月不开张,开张吃三月”的宝贝。 沈容刀刚进去一家,没多久就出来了。鼓起勇气再去下一家,没多久又出来了。再鼓起勇气去第三家,没多久出来了,今天的劳动成果都交代了。 她买了一个幕篱,戴上能够遮挡神识,虽然只能挡到筑基水平,但再往上的修士应该也很难遇到。最难得的是,它的时效足够长,只要有足够稳定的灵石供能,就可以持续支持。相对的,缺点就是很烧钱。 总体来说,沈容刀对这法器很满意。戴着它,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天木宗门前排队了。 沈容刀收起幕篱,揣度着面具还有些时间,第一次来商街,当然要继续逛下去。 路边摊的东西价值不高,但多少也触发了她一点记忆,沈容刀拼凑着这些陌生又熟悉的知识,等到积累到足够的样本,她便发现自己的知识储备还算充足,各个领域都能够知道一点。一定要说有什么不擅长的,那便是药类。 当初从暴风那里搜出了药草,她不认识,只能当杂草,后来暴风说它与恢复记忆有关,她记在心上了,但仍不知它的名字。而现在,在这条街上,她再次见到了那药草。 卖药草的人看不清模样,全身都笼罩在斗篷中,容貌也掩在阴影里,只有声音清透,听不出真假。 “还原草。”她说:“五十块钱一株。” 地摊货能卖出这个价格的可不多。沈容刀想起自己当初是如何对待还原草的,顿时感到自己错过良多。忍痛问:“这草值这个价格?” 卖草的语气一副爱买不买的味道:“对不需要的人来说一文不值,对需要的人来说多少都不贵。” 沈容刀摸了摸口袋。她本来打算买回去研究一下,可这个价格实在令人望而却步,能买得起,但没必要。 短暂纠结自己算是需要还是不需要,很快明确:记忆算什么,还是钱值钱。 她本来蹲在摊位面前,正打算起身,屁股刚刚抬起来,就有一股不小的力道压下来。 一只大掌拍在她肩头,猝不及防间,沈容刀差点跌下去,不禁回头:“这位道友,你——” 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那只手改拍为抓,牢牢锁住她肩胛,眼睛盯着她,冷笑:“你跟谁说话?” 这声音沈容刀熟悉。这脸也熟悉。几日前她们还见过面。 萧达。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灵根 剑都砍碎了,这萧达居然没死?不仅没死,看着还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的,倒把沈容刀吓个半死。 萧达的手抓在肩膀上,用力一掀:“没死就滚开。” 沈容刀自己还没动腿,萧达已经把她撂出去。她没认出沈容刀,目光一瞟而过,盯着卖草的灰袍子。身旁跟着三四个小喽啰,迅速把摊位包围起来。 灰袍子一动不动。 萧达撩袍子半蹲,和灰袍子对视:“你这儿有多少还原草?” 灰袍子问:“你要买多少?” 萧达说:“你有多少我买多少。” 灰袍子说:“只怕你买不起。” 萧达拍了拍腰间的新储物袋,笑道:“买不起就只能请你便宜点了。” “可以。”灰袍子说:“一百块一株。” “你跟我开玩笑?”萧达指着沈容刀:“你刚刚和她说五十块,到我这儿还翻了番儿?” “嗯。”灰袍子收拾着摊位,说:“因为我不想卖。” 萧达一把摁住摊位:“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灰袍子干脆放弃摊位布,收了摊上物品,起身时居高临下道:“抱歉,我不喝酒。” 萧达噌地起身:“东西留下。” 灰袍子没听见似的,自顾自转身,刚迈出一步,萧达又扣她肩膀,不见她如何活动,肩膀却已经轻巧挣脱,人也转出一丈开外。 “抓住她!”萧达喝道。 有小喽啰凑过来:“大姐,这儿不让打架。” “谁说我打架了?”萧达不满道:“我只是请她去喝酒!” 另外几个喽啰已经冲过去想把灰袍子摁住,还没近身,就突然间东倒西歪起来。 “废物!”萧达亲自动手,飞身而上,目标直指灰袍子。 下一刻,目标走空,她狠狠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大姐!你没事儿吧!”喽啰们围上去。 “呸!”萧达吐出一口泥,凶恶道:“我能有什么事儿?” 她爬起来,盯着灰袍子远远的背影,大声:“你给我等着!” 沈容刀围观全程,心里配合地应声:“还有这种好戏为什么不等着。” 萧达突然扭头看过来。 沈容刀:难道我不小心说出声了? 萧达瞪眼:“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沈容刀看着她的满脸灰尘,别开了视线。 不能看,直接笑出来就有点尴尬了。 萧达此行似乎只是为了那些还原草,灰袍子一走就失去了兴致,很快离开商街,没有多看沈容刀一眼。 但萧达要还原草做什么?灰袍子的摊位上明摆着的还原草就有二三十株,储物袋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她张口就要买下全部,这不是一个小数目。 沈容刀想起当初在暴风偷来的储物袋里见到的那几株还原草。暴风把值钱的都卖掉了,剩下的都用处不大,像灰袍子说的,还原草对不需要的人来说一文不值,所以她们才推测,绿衣服那么看重储物袋,或许是因为某件被暴风卖掉的宝贝。 但要是绿衣服只是想要还原草呢。 可还原草就在储物袋里,绿衣服收回了储物袋也就得到了想要的,为何暴风以卖掉宝贝的下落交换肉时,她又同意了呢。 沈容刀摸了摸下巴:总不能还有人和她一样喜欢搞事情吧。 沈容刀并没有为此纠结多久。她买了新幕篱,意味着不用再受限于一个时辰的时效,可以认真走走逛逛。 她直奔天木宗的收徒现场。 这里排着长长的队伍,不少人背上背着铺盖,身上挂着包袱,晚上收徒停止的时候干脆就地吃睡,生怕失去先机。沈容刀从队尾走到队头,又从队头走回队尾,庆幸自己来得早。真要等几天过来,只怕等到花儿都谢了、天木宗收徒都结束了,也轮不到她。 她排在队伍最后,没站多久,忽然觉得内急。灵力的运转大多数时候能够解决五谷杂粮的问题,但偶尔也会发生意外,她还没研究过那些食修们究竟用什么术法,这会儿就有点尴尬,往后一看,已经有人接着她排队,要是走了,就得重新开始。 她戳戳前面的姊妹,悄悄道:“请教一下,你怎么上厕所啊?” 前面的人神情自然地指了指身旁的大缸。 沈容刀:好家伙,怪不得总觉得有股怪味儿呢。 她小声说:“呃,不会熏到仙人吗?” 前面的人说:“剩下半天的时候就憋着。” 沈容刀没好意思问:要是不小心大缸倒了…… 前面的人大概看出什么,冷笑:“你要是有钱,当然有别的法子。” 至于没钱的人,只有眼前的机会,为了那缥缈仙途,这点困难算什么。 沈容刀:“失敬。” 她尊重,但实在做不到。脱离队伍后又问了一圈,知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决办法,但总的来说,有钱人的办法格外多。 要么,花钱雇人替她排队,要么,花钱买点东西杜绝吃喝拉撒的可能。这两种方式,已经在短短几日在周围催生了两条产业链,一条管排队,一条管卖药。相比之下,后者更靠谱。毕竟,你也不知道代人排队的人是不是排着排着就排进了测试现场。 沈容刀选择买药。全副武装归来后重新排队,她的位置居然还是往前了一点。测试队伍虽然很长,但是测试速度也很快,而且,每次往前,都是一大段距离,推测是多人一组同时进行。 尽管速度很快,沈容刀还是排了很长时间,闲得无聊和前后唠嗑,过去一天,才看到点曙光。 这一天工夫足够沈容刀打听清楚。测试是十人一组,一组组进去,第一关是测灵根,基本上过几次呼吸的工夫,进去的小组就会出来,显然,这种是没什么希望的,而迄今为止,例外的小组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更别说后面还有别的测试了。 反正没人知道后面的测试是什么。 换句话说,如果排到沈容刀,她很可能是第一个通过全部测试的人。 想到很快就能踏入天木宗,沈容刀有些跃跃欲试。 前面的人越来越少,终于,下一组便是她了。 经历长时间的排队,沈容刀和前后的人都已经熟悉起来,这会儿,后面的人拍拍她的肩膀,说着没有什么含金量的鼓励:“你肯定能过。” “多谢。”沈容刀也是这么想的。 上一组出来了,结果平平无奇,万里挑一的灵根没有出现在她们组里。而下一组,沈容刀和另外九人,踏入了测试间。 长时间的同质操作已经让负责测试的修士们精神疲惫,没有任何寒暄,甚至连头也没抬,只有声音传过来:“围着试灵石站成一圈。” 沈容刀一眼就看到了那块石头,似水晶而质地莹润,折射出五色光彩,散发着浅浅灵气。 就是这么一块石头,决定着所有人的命运。 “每个人伸出右手,放上去。”修士按部就班道:“无所谓重叠与否,有部分接触到试灵石即可。” 大家争先恐后地把手放上去,沈容刀吸了口气,最后一个搭上右手。 她或许是了解自己的,可是她似乎又并不完全了解自己。 她知道什么是试灵石,知道试灵石对不同的灵根会有怎样的反应,仿佛她从前轻而易举便能接触到它。可事实上,当手指触及试灵石的表面,她便觉得这一切非常陌生。从前的全部都不作数,这是她第一次触碰它,也第一次触及自己。 试灵石安静地折射着五色光芒。 修士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毫无感情地说:“没有灵根。下一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失忆 沈容刀怔忡地看着试灵石。 十只手搭在试灵石上,尽管修士说只要挨到一点即可,看好似挨得越多越可能有灵根般,大家的手努力地挤着,挤得从容不迫的沈容刀只沾到了一点指尖。 试灵石没有任何反应,从前怎样如今便怎样地发着光。 毫无疑问,在场十个人无一灵根。 但这怎么可能啊,开什么玩笑?沈容刀只是藏拙,可她有灵力,怎么可能没有灵根? 修士的宣判刚刚出口,她便道:“这不对吧。” 修士问了句:“哪里不对。” 沈容刀:“你们这试灵石别是坏的。” 修士轻嗤一声,第一次正视沈容刀,见到她面上幕篱,微怔,旋即嘲讽道:“怎么,不坏的话,你就有灵根了?” 沈容刀自然点头。 修士面无表情:“十个人里,有十个人都觉得自己有灵根。” 话是这么说,但沈容刀的理由可比她们丰富多了,只是这当口,情况不明,她不方便解释,直言:“让我再试一次,我就信你们的试灵石没问题。” 修士低回头去,不耐烦道:“你不信就不信。下一组。” 旁边的另一个修士走来清场,沈容刀轻“啧”一声,先礼后兵,礼完了,她绕过修士便再度把手搭在试灵石上。 无事发生。 修士惊讶于她身手灵巧,又掩住神色道:“现在你该信了。” 沈容刀笑呵呵道:“信了,信了。” 才怪。 走出测试间,旁人都在惋惜又释然地接受事实,随后恋恋不舍地离开。只有沈容刀盯着后面一组又一组的测试人员,亲切地送她们进场,再亲切地送她们离开,漫长的时间流逝,直到出现了一个有灵根的人。 试灵石真没坏。看来是她坏了。 真坏了。 有灵力没灵根,不是坏了是什么? 沈容刀满面狐疑地盯着双手,下意识使用灵力。没有反应。 灵力也开始闹脾气,这会儿又不灵了。 但细想来,若说她没坏,身上的问题未免也太多了。修士们可以辟谷,她必须得吃饭,修士们不为外寒所侵,她经常觉得冷。更重要的是,她的灵力总不听话。越是充盈,越是容易不灵,反倒是匮乏的时候,往往能够正常使用。这不是坑妈是什么。真和人打起架来,灵力充沛但不灵,要挨打,灵力匮乏时再厉害,也要挨打。 沈容刀从前都没有当回事,有灵力很好,没灵力也照样过,直到这会儿才生出了好奇。 真是不测不知道,一测吓一跳。 想起今天和那位天木宗的师姐约了见面,她径直往商街去,途中揭下烧钱的幕篱,换上了朴实的面具。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到了,还是上次的位置,天木宗师姐已经等在那里。今天只有她一人,两位师妹没有出现。 彼此以目光打声招呼,沈容刀便在她对面铺开了摊位,全程零交流,但配合十分默契。 但凡有人到师姐那里买药,师姐刚爆出价格,沈容刀这边立刻跟上,两个人打擂台一般,叫价此起彼伏,最终沈容刀旗胜一招,将师姐门前的客人吸引过来,再舌灿莲花地说服对方在丹药之外买些别的,不知不觉中了消费陷阱,还自以为占了便宜。 每个客人都开开心心地从她这里离开。沈容刀开心,师姐也开心。真是皆大欢喜。 行走修真界,身上总要配些药品,尤其是面向练气、筑基修士的丹药,效果虽然普通,但价格划算,谁都买得起。没多久,沈容刀的丹药一扫而空,其它东西也连卖带送地消耗得差不多,按照约定,她帮师姐卖起药来。半个时辰过去,卖无可卖。 沈容刀冲师姐使个眼色,跑到角落里分钱,充实的一大笔,递到师姐手里时,师姐面上不显,眼睛里乐开了花。 她抠出一点递给沈容刀:“多谢。” “客气了。”沈容刀大方地将她的手推回去,说:“说好八二就是八二。” 师姐立刻收下钱,露出笑容,说:“陆金甲。” “沈容刀。” 通过姓名,事情就好办了。沈容刀故作为难地开口:“我这儿有点事情,想和你打听一下。” 陆金甲爽快道:“你说。” 沈容刀:“你既是天木宗的人,两位师妹又如此尊敬你,想必你在医道上颇有造诣。” 陆金甲抿唇微笑:“哪里。” 沈容刀凑近:“那你知道有什么丹药能治失忆吗?” 因陆金甲明显是丹修,考虑到丹修和食修的关系,她没有多加那句“食药也行”。 陆金甲也看出她绕了一圈只为这句重点,倒也没恼,只是讶异:“失忆?” 沈容刀重重叹息:“失忆。” 陆金甲惊疑:“你吗?” 沈容刀沉痛:“我。” 陆金甲打量她一番,思索道:“修士失忆,这种情况我从未见过——自然,我的见识也算不上广博——但凡人的药并不能令修士失忆,只有修士的药才有可能。这样的药,我也不曾见过。” 沈容刀觉得有些棘手了。先前听她的意思,她在天木宗也算颇有地位,可竟然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情况。 “但治疗失忆的药,却不是没有。”陆金甲突然语气一转。 “你有什么办法吗?”顿了顿,沈容刀说:“我出钱。” “只一粒药的话,不用你出钱。但是我现在手头没有,得炼出来才能给你。”陆金甲说。 沈容刀:“需要多久?” 陆金甲:“明日便可。” 沈容刀:“这么快?” 陆金甲点头:“有现成的丹方,炼出来不难。只是级别不高,用在凡人身上是一定灵的,用在你的身上,我只能保证不出旁的问题,至于你能不能想起来……” “我懂。”沈容刀适时握住她的手,深切道:“我相信你。” 陆金甲别开脸,噗嗤笑了一声,回过头来,说:“你好装。” 沈容刀微怔,旋即大笑。 她一板正经地回复:“你说的对。我装的。” 陆金甲调侃:“见你这样,我刚才该跟你要钱的。” 沈容刀回道:“见你这样,我刚才该收下你的钱的。” 两人相顾一笑,就此告别。 回去的路上,沈容刀有点心塞。本来以为只是小小的失忆,就算忘记了从前的事情,她该怎么活还是怎么活,谁知道身上这么多秘密,逼着她非得想起来不可了。 只是不知道陆金甲的实力究竟怎样,如果陆金甲不行,那她只能去找另一个人了。 沈容刀决定把烦心事撂到一边,既然又有钱了,想再去商铺里面逛一逛,看能不能淘到什么物美价廉的好东西。心神这么一放松,她才留意到不远处传来的喧闹声,望过去才发现,又是那个摊位。 灰袍子依旧卖着还原草,萧达依旧要买全部的还原草。只是与上次不同,萧达吸取教训,一口气叫来了十几个喽啰,把摊位挤得密不透风。 啧,这小喽啰都杀不尽的吗。 沈容刀收回神识,算着面具的时效,没忍住又溜了过去。 大概是见对方人多势众,今日灰袍子没有直言不卖,问她:“你失忆了?” 萧达说:“我没失忆,我朋友失忆了。” 灰袍子道:“你有多少个朋友?” 萧达顿了顿:“很多。” 灰袍子:“都失忆了?” 萧达:“关你什么事?” 灰袍子:“你就算有十个朋友,也用不了这么多还原草。” “你看不起我!”萧达锵地拔剑:“我朋友多得数不清!” 灰袍子沉默片刻:“我不是说这个。” “我管你说的哪个!”萧达挥剑:“今儿个要是不交出还原草,你就别想走出这里。” 小喽啰又凑过来,大概又要提醒她不能动武。萧达一把甩开,说:“不让动武就叫管事儿的来和我说!” 沈容刀称奇。今天的萧达显得格外无法无天啊。 萧达手中的剑指向灰袍子,剑尖递到了她面前,那位置,恐怕再往前一点,就要触到她的鼻尖。 灰袍子的脸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但那一瞬,沈容刀敏锐察觉她死水一样的性情起了波澜,又很快散开不见。 灰袍子没有抬头,声音温吞:“你还是收了剑吧。” “我不收!你能拿我怎地!”萧达把剑又往前递了递,道:“我不仅不收,我还要挑开你的帽子,看看你帽子底下到底是人是鬼!” 萧达动了真的。剑修的手握住剑柄,剑气蔓延剑身,转瞬荡开,似风吹过帘幕。 而那灰袍纹丝不动。 她只伸出两根手指,接住了萧达的剑锋。 手指上萦绕的是更凛冽的寒意,随着她指尖微转。 “锵——”剑身发出震颤的哀鸣,断成两半。 半截在萧达手中。半截在灰袍子手中,又顷刻间脱手! “我说了,你该收剑的。”灰袍子的声音不疾不徐,剑势却迅如流星,伴着最后一字落下,划破天光,射到萧达眼前。 萧达动弹不得,眼见这残剑来至眉睫,下一瞬便要取她性命。 另一只手似凭空出现,拦在了她的面前。 也截住了那截剑。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骗子 沈容刀明白了,萧达今天为什么格外无法无天? 因为她有后台啊。 她敢拿剑对着灰袍子,就是料到,即使灰袍子是个人物,真能断了她的剑顺便砍回来,结果也不过如此。 千钧一发之际,绿衣服拦在她身前,杀机瞬间消弭。 萧达这才反应过来,脚下一软,差点栽倒,连退了几步,大口喘气:“……老大。” 终于,灰袍子抬眼。 “抱歉,这位道友,”叶婆娑态度和善:“能否看在我的面上原谅她这一次。” 灰袍子问:“你要还原草?” 叶婆娑颔首。 灰袍子:“你要买多少。” 萧达闻言,立刻道:“她有很多还原草!” 叶婆娑打个手势,萧达噤声,她才开口:“道友卖多少,我买多少。” 灰袍子不答,却转了目光向人群看来。 能来这儿做买卖的,都是修士,自然不怕这点事儿,隔开一段距离,照样津津有味地看热闹。这会儿,周围已经聚了不少人,沈容刀也混在其中。正寻思着这灰袍子在找谁,忽然,对上了她的视线。 眼神不动了。灰袍子对沈容刀点头示意。 沈容刀看戏的笑容微滞。不会吧,记忆这么好吗,真,真让人羡慕。她讪笑着,脚下后撤,打算不着痕迹地溜走,灰袍子却开口打消了她的奢望。 “这位道友,”她盯住了沈容刀,说:“先来后到,你要买多少?” 叶婆娑的目光随之转来。 沈容刀感到脸上的面具在被凌迟,但人却镇定了。 好像刚刚想要逃走的人不是她一样,叶婆娑的目光刚落下来,沈容刀便挺直了腰身,光风霁月、坦坦荡荡,从容不迫道:“我只是一时好奇而已。” 灰袍子又问:“你当真不用?” 沈容刀向叶婆娑微笑:“这位道友似乎十分需要,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两个人的目光平静相接。 叶婆娑对沈容刀毫无兴趣,确定她没有威胁,便看向灰袍子:“既然她不需要,那么,道友能许我多少株还原草?” 灰袍子也不再盯着沈容刀,说:“十株,五百块。” 两个人的注意力刚转移时,沈容刀尚且听了几句,直到叶婆娑一锤定音,双方达成交易,似乎都无暇再关注她,沈容刀这才步履悠然地离开人群。 绿衣服的出现肯定了沈容刀的猜测,她在找还原草,但失忆的是谁还不知道。 后面的事情沈容刀也不感兴趣了,她当下最感兴趣的是找一家商铺,买点想要的东西。本来只是漫无目的地逛一逛,但经历此事,她已然目标明确,没多久就心满意足地走出商铺,打算回到客栈仔细欣赏杀价买来的战利品。 迎面见到一个人,脚步僵住。紧跟着转身,加快步伐往回走。 可身后的人反应更快,倒腾着两条腿,眨眼来到面前,惊喜一声:“师母!” “哦。”沈容刀扭头,恍然:“你啊。” 李长命眼睛发光:“您还记得我!” “嗯。”沈容刀想着和李长命的深重缘分,认真纠正:“我不是你的师母。” “前辈。”李长命迅速改口:“前辈,我可算找到你了!” 沈容刀抢先问:“你引气入体了吗?” 李长命哽了一下,答道:“还没有。” 沈容刀又问:“那应该能感受到灵气了吧。” 李长命脸颊绯红:“也还,还没有。” 沈容刀再问:“那坐忘总该会了吧。” 李长命简直无地自容:“还,还不会……” 沈容刀叹息一声。 李长命连忙说:“都怪我笨,我天资愚钝,不管怎么努力,总是学不会,您教我要忘记一切,可不知怎的,我脑子一空,人就睡过去了……” “没事儿。”沈容刀安慰道:“引气入体本来也不简单,寻常人总要,总要……”沈容刀翻了一下记忆,不太肯定地说:“十天半月吧。” 李长命听到这儿,更绝望了:“那我岂不是太差了?” 沈容刀眼睛里写着“是的你是”,嘴上说的是:“哪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慢慢来。再努力努力,总能成功的。” 李长命真信了,又鼓起劲儿来:“您说得没错,我怎么能轻易放弃呢!别说十天半月了,就是一年半载,我也一定要坚持到底!” 沈容刀连连点头:“是啊,你还不赶紧回去练习。” “是!”李长命响亮应声,迈步就走。 沈容刀脸上刚刚绽出点笑意,李长命又站住了。 “等等,前辈。”她转回身,羞涩道:“我还是觉得,一个人练习不大好。您看,要不您再指导我一番吧。” 她用一双明亮的大眼看着沈容刀,眼中溢满了期待。 沈容刀……沈容刀没忍住。 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谁能忍住呢。 反正,等沈容刀明白过来,她已经坐下给李长命上课了。 还没引气入体,多余的东西教不了,只能挑基础的讲,沈容刀捕捉到脑中划过的第一个念头,开始给李长命讲“平衡”。 “天地之道,最讲平衡,损有余以补不足就是这个道理。体现在人身上,就像五行和阴阳,在每个人体内都会达成平衡状态。”沈容刀说着,见李长命目露疑问,停下来示意。 “五行是说金木水火土吧。”李长命挠挠头说:“每个人体内都有的话,为什么我只有金火灵根啊?” 就因为这,她被天木宗拒绝得干净,一听到这话题就忍不住想起。 “不只是都有,而且都相对平衡,有少的或者不平衡的,要么病重,要么死了。”沈容刀斩钉截铁地说:“但平衡不是数量上的相等,不同的人甚至不同时间体内的平衡都有不同的度量,有的金木多些,有的水火多些,而灵根说的便是那些在维持体内平衡的同时,又能够感知外在灵气的部分。对你来说,就是金和火。” 对她来说,又不知道是什么。沈容刀就此想到自己。 倘若她体内没有能够感知外在灵气的部分,又怎么能够将灵气化为灵力。如果说她的灵力时有时无就是因为灵根的原因,难不成她的灵根也是时有时无的?或者说,她体内的五行平衡也是时有时无的?再换句话说,她一会儿病重要死一会儿活蹦乱跳的? 可她分明时时刻刻都活蹦乱跳的。 “前辈?”李长命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容刀又没耐性了,匆匆道:“总而言之,有灵根才能感知外在灵气,才能够接触到更广阔的真实,才有可能证道。而那些没有灵根、感知不到灵气的人,因为触及不到更深层次的真实,所以,她们固然能够在某一方面登峰造极,却绝不可能证道。” 李长命皱起眉头,疑惑地说:“可这么说的话,只要感受灵气就能够证道,为什么大家好像都在努力修炼得更厉害?更厉害的话,就是,成为什么金丹、元婴的话,就更容易证道吗?” 沈容刀顿了顿,说:“如果能在某个方面发展到极致,就很可能证道,那么,在修炼方面发展到极致,也更可能证道吧。” 李长命穷追不舍:“那岂不是不修炼到极致,也可以靠别的办法证道了?” 沈容刀被问住了。 而李长命还在自顾自地推断:“这么说的话,我就算达不到筑基和金丹的高度,也可以证道了!” 她兴奋地看向沈容刀,想要寻求她的肯定。 沈容刀笑眯眯地问:“那你猜,为什么没人成功?” 李长命的脸垮下来:“为什么?” 她哪里知道为什么。沈容刀想结束这个话题,随口敷衍道:“因为修炼最快啊。” “啊?”李长命睁大了眼睛。 沈容刀说完才觉得有点离谱。 多少修士这辈子都卡在筑基了,这算哪门子的快。但她还是态度和蔼道:“你有什么疑问吗?” 李长命迟疑着点头:“……没有。” “没有就回去修炼吧。”沈容刀道。 李长命还是不肯走,嗫嚅着问:“前辈,我能一直跟着你吗?” 沈容刀没说话,她赶紧补充:“我不会打扰您的!而且我什么都会!做饭洗衣、叠被铺床,我全都行!我只想跟在您身后,就算您当我不存在也行!” 沈容刀问:“就算我什么也不教?” 李长命:“……对!” “哈。”沈容刀忍不住笑了,目光打趣。 她算盘打得可真够响亮。真要被黏上了,怎么可能当她不存在,怎么可能什么也不教。 这傻子都学会以退为进了啊。 李长命大概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明显,声音低下去:“您还是考虑考虑吧,我,我虽然没有钱,但是我也可以给您赚钱……” “不用求了。”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她不可能答应你。” 沈容刀差点以为这是李长命请来的捧哏,紧接着察觉这声音有点眼熟。下一刻,第三人来到她们面前,当着沈容刀的面,一把抓住李长命的手。 这场景似曾相识,连话语都大差不差。 “少年,我观你根骨清奇,掐指一算,你我有缘。既然她不收你,不如,你拜我为师怎么样?” 慈眉善目的年轻乞丐握着李长命的手,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看李长命的眼神,也跟看着连城宝藏。 李长命却浑身一哆嗦,抽出手就躲在了沈容刀身后:“前辈!” 乞丐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摸摸自己的脸,大概怀疑自己表情是不是很狰狞,而沈容刀已经明白过来。 “她不会跟你走的。”沈容刀笑吟吟说。 乞丐不想搭理她,亲切地盯着李长命:“少年,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李长命在沈容刀身后坚定地说:“你肯定是骗子!” “骗子?”乞丐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指着自己:“你看我这副模样,像骗子吗?” 李长命点头,语气肯定:“像。” 乞丐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又挂上笑,说:“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世上是不能以貌取人的。” 她抖一抖乞丐服,说:“我虽然穿得邋遢,但内里是个好人。不像有些人,穿得衣冠楚楚,切开心都是黑的。” 衣冠楚楚的沈容刀:你说谁? 李长命小声嘀咕:“我就是太不会以貌取人了,才总是被骗。” 她声音虽小,但在场人都能听见。 “啊?”乞丐费解道:“你还不会以貌取人?” 李长命声音大了些:“你穿成乞丐的样子,不就是想让我觉得你是高人吗?” 乞丐:“……我穿成这样我开心!” 李长命嘟哝:“嗯,您开心就好。” 乞丐脸上挂不住了,而旁边,看穿一切的沈容刀则脸上挂笑,好像罪魁祸首不是她一样。 乞丐立刻就盯住了沈容刀,重新带笑,仿佛刚刚看见她,大步上前,扯住她的手热情招呼:“是你啊。几日不见,我观你命格有变啊。” 沈容刀感受着她握手的力道,配合地问:“前几日不还是根骨清奇,如今怎么变了?” “不好,不好。”乞丐煞有介事端详沈容刀的面容,严肃道:“你情况大大的不好啊。” 沈容刀微笑:“愿闻其详。” 乞丐低头,小声,沉痛:“你,命在旦夕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药修 “大师!”沈容刀反手抓住乞丐,情真意切地慌乱道:“你说清楚,我怎么就命在旦夕了?我是活不长了吗?真的吗?没有什么办法了吗?我才二、三十、二三十……差不多岁啊!” 沈容刀仅仅攥着她的手,乞丐挣了挣,没挣出来:“嗯,你松手,我才好给你把脉。” 沈容刀松开手,又攥住她的手腕,悲痛道:“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啊!要我做什么都行!” 乞丐道:“要不你拜我为师吧。” “哎。”沈容刀无缝衔接换脸:“算了,我与大师萍水相逢,怎好麻烦大师呢。死了就死了吧,谁活着不死呢。” 她回头,搭着李长命的肩膀,姐俩好地说:“咱们回去吧。” “不。”李长命不动。 她眼神坚定,转头对乞丐说:“大师,您能救我师……前辈吗?” 乞丐笑眯了眼睛:“能啊。” 李长命咬牙,似做出什么决定:“您救救前辈吧,她于我有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您就帮帮忙吧,我什么都答应!” 沈容刀:“不,还是算了吧,我没关系的。” 李长命:“不!我一定要救您!” 乞丐:“好啊,你拜我为师吧。” 李长命:“我……我可以答——” 沈容刀飞快道:“她是金火灵根。” “——应。”李长命一句话刚刚说完。 “哦。”乞丐脸色一变:“不用你拜师了。让她听天由命吧。” “大师!”李长命还想努力。 沈容刀说:“我收你为徒!” 李长命闭嘴了。她震惊地盯着沈容刀。 沈容刀也闭嘴了。她说了些什么。 “前辈,”李长命嘴唇翕动,半晌,吐出一句:“你刚刚的声音……怎么不太对?” 刚刚情急,沈容刀忘记变声,便装模作样咳嗽几下,再出言又回复“正常”:“刚刚嗓子有点儿哑。” “哦。”李长命信了,回头再找乞丐,乞丐已经不见踪影。 她“啊”了一声,绝望道:“她走了!” “清醒点。”沈容刀说:“她是骗子。” 李长命愣了愣,眼睛一眨一眨的,反应过来:“哦对,她是骗子……但说不定是真的呢。” 沈容刀笑:“你看我哪里像要死的模样?” 李长命认认真真打量她,松了口气:“也是,您看着精神得很。她果然是个骗子。” 顿了顿,愤然道:“果然,装成乞丐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沈容刀正义凛然地附和:“不是什么好东西。” 倏尔脸色微变,似乎感到不适,说:“长命啊,帮我个忙行吗?” 李长命连忙搀住她:“您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腰酸背痛,又口渴。”沈容刀说:“我走不动了,你去给我取点儿水来吧。” “好,您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来。”李长命麻利去了。 沈容刀麻利跑了。 她的面具时间又快到了,再不跑就要露馅了。虽然好像露馅了也不能怎样。 今天的任务圆满达成,测了灵根,卖了东西,虽然不顺心的事情一件件撞上来,但收获也多。沈容刀在客栈里清点了自己的最新家当,将储物袋垫在脑袋底下,准备睡觉。 躺下没多久,又坐起来。 虽然和李长命说得头头是道,但打坐这种事情,她也是讲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会儿,她便按部就班地摆好姿势,很快进入状态。 一觉睡到第二天。 果然,打坐有助于睡眠。睡得好,精神就好。 沈容刀精神饱满地来到商街,从陆金甲手中拿到了丹药。陆金甲当时说只有一粒,但沈容刀却拿到了一瓶。 “一起炼出来的,反正除了你也没什么人能用上,干脆都给你了。”她说。 “谢了。”沈容刀没客气。 “对了,”陆金甲道:“一直没问你,你知道我是丹修了,你是什么修?” 沈容刀不假思索:“剑修。” 陆金甲信了:“你的剑呢?” 沈容刀道:“见你又用不到。” 陆金甲笑:“不给看就算了。” 沈容刀也笑。 陆金甲又问:“你不卖东西了吗?” “不卖了。”沈容刀说:“办法都叫你学会了,再卖哪里卖得过你啊。” 陆金甲故意松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打算让师妹和我演戏。” 沈容刀拍拍她肩膀:“祝你财运亨通。” 陆金甲点点额角:“祝你寻回记忆。” 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陆金甲便告辞了。沈容刀拿着瓷瓶往客栈走,虽说不觉得陆金甲会做什么手脚,但她本身就有些奇怪,吃了药说不好会产生什么影响,独自一人不太安全。 思前想后,她居然只想到了一个人。 李长命。 陆金甲实力不错,但真遇到绿衣服,她和李长命区别不大,都是白给。而她是丹修,守在旁边,沈容刀反而怕暴露什么异常。李长命就不同了,她是个活人,又什么也不懂,更重要的是,百分百重视沈容刀。 李长命巴不得多帮她做事,听到吩咐,拍着胸口答应。沈容刀又耐心地嘱托几句,便关上房门,服下了丹药。 李长命尽职尽责地守在房门口,甚至提前准备好了几天的饭食,打算寸步不离地等沈容刀出来。她的目光盯着靠近的每一个人,直到她们远去。 但有人只是走近,没有走远。 李长命又见到了这个乞丐,如临大敌:“你干什么?” 乞丐往门里面扫了一眼,李长命立刻展开手臂挡在前面:“不许看。” 乞丐问:“她在里边儿?” 李长命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里边儿没人。” 乞丐乐了:“没人你挡得这么严实。” 李长命认真说:“里边儿有钱,很多钱。” 乞丐乐得更厉害了:“你让让吧。” 李长命:“不让。” 乞丐伸手拨她,刚碰到她肩头,李长命就叫起来:“救命——” “吱呀——” 门开了。 李长命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愕然看向门内,沈容刀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 此时,距离这扇门关闭刚刚过去两刻钟。 “您这是……完事儿了?” 沈容刀一笑:“完事儿了。” 李长命:“这么快?” 沈容刀:“这么快。” 李长命:“您好了?” 沈容刀:“没好。” 乞丐在旁边倚着门,看热闹似的啧啧两声:“快死的人,哪儿那么容易就好了。” 是的,很不容易。沈容刀本来也没抱太大期待,但这结果还是令人有些失望。两刻钟前,她按陆金甲的吩咐把药吃了下去。刚落肚,立刻察觉一股热流在体内涌动。初时她还有点惊喜,谁知,一热之下,就真的只是热了一下,之后再没动静。 她又耐心躺了一阵,仔细感受,还是没有任何感受。 她怎么躺下的,又怎么爬起来了。正寻思这药是不是见效太慢,就听到了门口的声音。 如果陆金甲的法子没有用,那她只能换个人请教了。 沈容刀看向乞丐,乞丐也正看着她。 “果然,我见了她,就猜守的是你。故意的吧。”乞丐站直身体:“怎么,有求于我了?” “我的确遇到了些困难。”沈容刀诚恳道:“但不确定您帮不帮得上忙。” 乞丐抠抠耳朵:“说来听听。” 沈容刀说:“我需要一位医术高强的药修,如果天木宗的不行,那么,荣枯阁的最好。” “哈。”乞丐道:“张口就是荣枯阁的药修,口气不小。” “是啊,我一贯口气不小。”沈容刀轻笑,“那您说,您能帮上忙吗——” “和我有什么关系——” “——许长老?” “嗯……嗯?”乞丐扭头,左顾右盼,一脸茫然:“你喊谁?” 李长命也跟着左顾右盼:“对啊前辈,你喊谁?”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长老 如果沈容刀的记忆不错,她最初从前合伙人老板那里得知,天木宗上面派人来了。虽然那市侩疑似对沈容刀身份起疑,已被列为拒绝往来户,但这消息应该不假,再结合陆金甲提及的许姓长老,不难做出这个推断。 可李长命不知道,她正认真思考:已知,这里只有三个人,前辈不姓许,她也不姓许。 她扭头看向乞丐:“你姓许?” 乞丐哼哼着:“谁知道呢。” 沈容刀点头:“既然如此,是我认错人了。” 说完,扭头回房,下一刻门就要关上。 “等等!”乞丐伸腿卡住了门,动作麻利。李长命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她泥鳅似的钻进了房间,连忙跟上去要把她扯出来。 “碰”的一声,房门砸到了她的鼻梁上。 “喂!”李长命睁大眼睛,冲上去把门砸得砰砰响:“骗子,你要对前辈做什么!赶紧出来!” “……我真不是骗子。”乞丐有些无力,回头对沈容刀瞪眼,没好气地说:“我能对你做什么?我看是你要对我做什么。” “嗯,您自然做不了什么,”沈容刀赞同:“只是撒几个无关紧要的小谎。” 乞丐心虚地目光游移,很快又理直气壮,狡辩道:“那是说谎吗,那明明是生存的智慧。” 沈容刀点头:“您的确活得够久。” 乞丐质疑:“你懂不懂什么是尊老爱幼?” 沈容刀讶异:“原来您比我年轻吗?” 乞丐哑口无言。半晌,叹了口气:“行吧,你拉我进来到底为了什么?” 沈容刀示意自己两手空空:“您随时可以走。” 似证明言行一致,房门立时打开。李长命一个没刹住,扑进来,直冲进乞丐怀里。 乞丐一愣神,怀里就多了个人,再愣神,就被无情推开。 李长命挡在沈容刀身前,警惕地看着乞丐,问:“前辈,您没事儿吧,她没把您怎么样吧?” “我没事儿。”沈容刀心道:大约,只有她把别人怎么样的份儿。 “那就好。”李长命愤愤道:“这种人满口胡言,绝对不能相信!” 门开了,但乞丐没走。 “好吧。”乞丐无奈叹气,抬手抹了把脸。 像施了什么法术,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个脸,一切都没有变化,但突然间,她眼中精光四射,盯上沈容刀,就像饿狼盯住一块肉。 “你说的不错,”她兴奋道:“我就是冲着你来的!” 沈容刀:“我什么也没说。” “……那不重要。”乞丐煞有介事道:“重要的是,你,真的要死了!” 李长命更警惕了:“你还敢——” “长命。”沈容刀按住她,说:“你先回去吧。” “可是她是骗子。”李长命道:“前辈,我从前被骗子骗过,我有经验,我肯定不会让您也被骗。” “放心,不会有事。”沈容刀:我从前骗过你,我经验更丰富。 李长命忧心忡忡地走了。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沈容刀说:“许长老?” “嗯哼。”乞丐道:“许燕时。” 沈容刀:“我当真命不久矣?” 许燕时瞥她一眼:“早该死了。” 沈容刀:“能救活我?” 许燕时立刻精神,一屁股坐到沈容刀旁边,双手冲沈容刀比量着,不知放到哪里好:“让我研究研究,说不定呢。” “算了。”沈容刀托着下巴,思索道:“死了就死了。哪个活人不死呢。” “别啊!”许燕时脱口而出,差点扑到沈容刀身上:“活得好好儿的为什么要死啊。” “可我活得不好啊。”沈容刀重重叹气,满面忧愁:“都命在旦夕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每天想着什么时候死,吃不饱、睡不好……还不如死了。” “呃。”许燕时纠结了一瞬:“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真的?”沈容刀两眼发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会死了?” “也就是,差不多吧,”许燕时眼神游移:“反正人都是要死的。” 沈容刀松开手,缓慢笑开:“所以,说什么早该死了……” “好吧好吧,是我危言耸听了,但那可不是撒谎啊,哪个人活下来没几次快死的经历呢。”许燕时不自然道:“你也不用再套我话了,咱们还是得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 沈容刀请教:“真诚在哪里?” 许燕时看着她,忽而一笑:“行吧。” “我有点儿好奇。”她真诚地说:“你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我又说不上来。” 沈容刀说:“我没有灵根。” “但有灵力。”许燕时道。 初见时,沈容刀并不清楚她的身份,许燕时也的确看中她天资卓著,但当许燕时握上沈容刀的手,一切都产生了不同。沈容刀意识到了她的实力,许燕时也意识到了她的问题。 许燕时若盯上了沈容刀,那么沈容刀的所作所为都无所遁形,她们能够拉扯到现在,全凭许燕时的人品。隐瞒没有意义。 “我没有过去的记忆。”沈容刀说。 许燕时问:“找过吗?” “天木宗的陆金甲为我炼药,但似乎没有作用。”沈容刀将剩下的丹药递过去。 许燕时看一眼丹药,说:“可能有些麻烦。” 沈容刀:“不能恢复?” 许燕时想了想,说:“如果把人的记忆比作匣子,那么,这匣子通常分两种,一种是敞开的,不用细想就知道,一种是关闭的,需要揭开才能想起来。但这只是正常情况。” 沈容刀笑了:“看来我是不正常的情况。” 许燕时点头:“如果是凡人,我会说,第三种情况便是匣子许久不用或被丢弃,藏在犄角旮旯,总之,轻易找不见了。但你是修士,那么,第三种可能便是:你的匣子不仅关闭了,而且上了锁。想要打开,需要找到钥匙。而药物,便是一把万能的钥匙,能打开大多数的锁。” 沈容刀了然:“却打不开我的。” 许燕时道:“你需要一把专属钥匙。” 许燕时解释得清晰明了,只不过沈容刀并没有全盘托出。她的记忆不完整,却并非全盘消失,而那些经过触发搜索才能忆起的知识,便是许燕时口中关闭的匣。 不待沈容刀追问,许燕时便说:“我可以配出那把钥匙。” 倘若荣枯阁的长老做不到,那么,天底下恐怕没人能够做到。 沈容刀问:“代价呢。” 许燕时沉默了。 沈容刀:“看来很高。” 许燕时清咳一声,说:“我还没想好。” 可能有些尴尬,她说:“要不你拜我为师吧。” 沈容刀调侃:“就怕我恢复了记忆,却发现早就有了师母。” 这种情况很有可能。 许燕时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恍然,道:“配药需要多次试验,期间需要的药材得由你来提供。” 沈容刀:“这是条件?” 许燕时点头:“你的情况很特殊,用到的药材恐怕也不常见。” 沈容刀:“成交。” 她心想,李长命还担心她被骗,可现在看来,这个许燕时,提条件都能提成这样,肯定很好骗。 许燕时见她答应得爽快,又忍不住强调:“有些药材真的很难遇到。” 沈容刀大言不惭:“没关系,我有钱。” 许燕时想说“有钱也买不到”,话到嘴边,改口说:“只怕你没那么多钱。” 沈容刀:“只要有药,我就有钱。” 大不了再做些无本买卖。 许燕时暗暗松了口气。卖药很赚钱,但买药也很烧钱,尤其是很多药材有价无市。这会儿沈容刀答应得信誓旦旦,她也交出了个大难题,心中瞬间摆出无数珍稀药材,开始考虑从哪一件用起。 炼药,自然要从看病开始。 沈容刀不知道她能看出多少,但在元婴面前,她也没有耍心眼的必要,大大方方任许燕时查看,说:“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吧。” “当然。”许燕时没好气说:“这是医德。” 她看了半天,平和的灵力在沈容刀体内游走,眉头跟着这里皱一下、那里皱一下,半晌舒缓,有些得意道:“你这病,天底下恐怕真的只有我能治。” 沈容刀:“有想法了?” “等我回去研究一下怎么用药。”许燕时风风火火,起身就走,到门口时站住,回身,盯着沈容刀。 沈容刀扬眉,目光询问。 “我说,”许燕时道:“既然是这样的关系,你脸上那面具该摘了吧。” 沈容刀这才想起来,摸着脸颊,笑道:“谁和你有什么样的关系啊。” 许燕时鼻子里哼了声,不客气地给了个白眼。 她推门而出,将沈容刀的视线隔绝在房间里。 情况也没有那么顺利,许燕时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 第一次! 许燕时顿时激动得身上起鸡皮疙瘩,恨不能立刻钻进丹房。 等兴奋劲儿过去,就对上了李长命防备的眼神。 真见鬼。她拔腿就走。路上,将脑子里的储备调动起来,把不合适的药材一件件划掉,余下的再一件件试过去。 从最简单易得的开始试起,她想着宗门里已有的药材,取出联络石,灵力注入。刚要启用,联络石突然大亮,显示有人传讯。 她接通了传讯,对面劈头一句:“情况有变。” 许燕时不耐烦道:“我正搁天木宗这儿收徒呢,什么情况有变能碍到我的事儿啊。” “……唔。还没收到,快了。”对面不知问了什么,许燕时敷衍两句,又飞快转移话题:“什么事儿啊。” “嗯?”许燕时停下脚步,仔细打量联络石,确定没有问题,开口:“你再说一遍?” 对面依言,重复道:“圣门宣布开门收徒。” 没听错。千真万确。 许燕时嘴巴动了动,终究没忍住:“怎么可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圣门 许燕时原地打了个转,问:“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圣门已昭告天下。” 许燕时:“姜掌门出关了?” 对面:“不,只是传了谕令。” 许燕时:“那宗门交流呢?” 对面:“继续。” 许燕时眉头都拧在一起,脸上却笑了:“……哈。” “燕时。”对面说:“你怎么总也不信,开门收徒是大势所趋,每个宗门都会走到这一步。” “什么大势所趋?”许燕时不客气道:“圣门这根本就是自甘堕落!” 对面为她言辞所慑,不禁默然片刻,许燕时却毫无察觉,一鼓作气道:“旁的宗门我不管,但是咱们宗门,我从来都不赞同开门收徒,你说了算,也不听我的,我管不了,难道还不能说说吗?从前师傅带徒儿都是怎么带的,那全部是一个个亲自挑选出来的,看的是缘分和悟性,可现在呢,收的人多了,也不讲究起来了,死板地拿条件一卡,什么人都能混进来了。” 对面终于捉住空子,说:“的确有失灵活,但要凡人化,就必然要有固定的标准。” “就不该凡人化!”许燕时道:“修仙就该是有门槛的事情,但凡是个有灵根的活人就能修了?” “本来就不该有门槛。” 对面还要说什么,被许燕时打断:“我看着那些求仙的人挤在天木宗门口,只要想到她们拖家带口跑这么远,什么都顾不上了就来测个灵根,还基本没用,我就来气。”她气冲冲道:“本来上天宗好好待在它的位置上,还能做个表率,结果现在也来搞什么开门收徒,我只要一想到成千上万的凡人要在上天宗门口排成长队,我就觉得上天宗要玩儿完了。” 对面:“你低声。” “低不了。”许燕时正在气头上,隔空翻去白眼:“不知道她姜太玄在闹什么幺蛾子,最近搞出多少事情,先说要弄什么宗门交流,把各个宗门的好苗子全给薅过去了,那就算了,切磋交流也是应该的,结果这事儿还没结束,又跑出来说什么开门收徒,她简直是一拍脑袋一个主意啊。” 对面提醒:“她是玄修。” “是啊,玄修。”许燕时没好气说:“我是搞不清楚她们玄修都在想些什么。你可别和我说,玄修做什么都自有道理。” “不。”对面似乎笑了下:“我只想说,高阶玄修对自己的名字十分敏感,你刚刚喊了她。” “喊了她怎么样?”许燕时脖子一梗:“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就是当着她姜太玄的面儿,我也——” 声音陡然低下去,嘟哝道:“我也敢说。” 方才的嚣张气焰一扫而空。 “我只是和你说一声儿,你冲我发了好大脾气,但其实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对面说:“你若是想,去找姜太玄,骂她一顿就是了。” 许燕时压低声音说:“你以为我不敢?” “你当然敢。”对面笑道:“连你的阁主都被你骂得狗血淋头。” 许燕时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唤:“师姐。” 对面:“看来有求于我。” 许燕时早炼出厚脸皮来:“姊妹间互帮互助,怎么能叫求呢——你那儿有紫仙藤没有?” “巧了。”对面问:“本来有,但前两天刚用完。” “碧玄木呢?”许燕时调动脑袋里的药谱。 “这是本来也没有。”对面奇道:“你要炼什么药,还用得上这么稀奇的东西。” “再奇的东西,你一个炼药的宗门,怎么能没有药材?”许燕时忍不住呛声。 “天地万物皆可入药,”对面说:“若是天地万物都是我的,那倒好了。” 道理如此,许燕时有点遗憾:“没有就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你如果真的需要,我倒是知道哪里可能有这两件东西。”对面话语中又带了微妙的笑意。 许燕时没有察觉,问:“哪里?” “圣门啊。”对面故意道:“论底蕴,哪个宗门敌得过上天宗。” “呵。”许燕时道:“从现在开始,在我这儿,上天宗只有合欢宗。” “是吗。”对面悠悠道:“但愿有朝一日,合欢宗也开门收徒。” 许燕时忍了忍,没忍住:“滚。” 她掐断了通讯。这还不够,她盯着联络石看了半晌,好不容易把眼里蹿的火收回去,又叹了口气。 她说得硬气,但若碧玄木当真在圣门……许燕时搁下这件事,决定还是先试试别的方子,说不定就用不上它了。 回去后,许燕时根据沈容刀的情况,配置了许多药方,从简单的开始,一一炼出来,闭门不出七日,带着几个小药瓶再度出现在沈容刀面前。 药瓶在沈容刀面前排开,沈容刀讶异:“这么快。” “你把我当那种摆地摊的药修了?”许燕时道:“这是最简单的几个方子,手头刚好有药材,炼得就快。” 沈容刀凑近,端详着几瓶药,懒洋洋地问:“我要是一口气试完,会不会直接死掉啊?” “当然会。”许燕时真诚道:“那样也算解决问题了。” 沈容刀每瓶倒出一粒,掌心滚着五粒药,若有所思:“那样也好。” 说完,一抬手、一仰头。 “喂!”许燕时扑过去抓住她的手:“你疯了。” 沈容刀大笑:“急什么,我可怕死了。” 亮出掌心,还剩四粒药。 “你真是……”许燕时又气又笑:“输一点儿都不肯。” 沈容刀按照许燕时的交代,静静等待药效发作。静静地过去了一个时辰,无事发生。 她抛着丹药,说:“你确定药效发作后就能立刻想起来?该不会要十天半月才起作用吧。” “怎么可能。”许燕时道:“一把钥匙开锁开个十天半月,不是搞笑吗?” 但丹药确实没用。不只这一种没用,五种都没用。 这在二人意料之中,但许燕时面色不太好看。 沈容刀见她失望,安慰道:“这才七日,想治好本来也不容易。” 许燕时摇头。她失望不是为了丹药没有起效,而是因为手里能直接炼出来的药都试了,全没用,意味着接下来她得去搜刮药材了,那是令所有药修痛苦的事情。 定了定,她把目光转向沈容刀:“你说过,会提供药材的吧。” 沈容刀明白了:“没药材了?” “本来荣枯阁有一味,可惜刚好用完了。你只能自己努力了。有些药材很珍贵,就是荣枯阁也没有储备,只能往其它宗门找找,要么就去拍卖会。”想到什么,她咬牙切齿:“但是拍卖会,那是宰人的地方——” 沈容刀打断她:“其它宗门?” 许燕时点头:“对。” 沈容刀灵机一动:“圣门?” 许燕时下意识点头,又反应过来:“圣门?” 张口就是圣门,出口的丝滑程度令人震惊。圣门可不是一般修士能够接触到的层级。 沈容刀却态度自然:“我有朋友在圣门。” 暴风走前可是说过,让她有事去圣门找人。现在到了有事的时候,沈容刀一点儿也不客气。 “你朋友在圣门?”许燕时难以置信地打量她:“你朋友在圣门干什么?” 沈容刀说:“学习。”吧。 “你有这样的朋友不早说。”许燕时激动起来:“早知如此,我和你浪费什么时间。” 沈容刀:“圣门的人不是药修吧。” 许燕时:“她们不是药修,但遇到你这种问题,说不定比药修还厉害。” 沈容刀:“我这种问题?” 许燕时:“神识的问题。” 沈容刀不说话了。 许燕时想到什么,纠结片刻,说:“而且,圣门还在收徒。你要是担心没有灵根进不了宗门,或许可以试试圣门。” 沈容刀正在思索,闻言抬眉:“圣门连没有灵根的都收吗?” “什么叫‘连’!什么叫‘都’!”许燕时认真纠正道:“圣门收徒讲究悟性,对灵根没那么看重,不只是圣门,上天宗都这样,不像现在的宗门,入门第一关先看灵根——那能看出个什么东西。况且你不是情况特殊吗?” 沈容刀道:“看起来你很欣赏圣门。” “呸呸呸。”许燕时立刻变脸:“谁欣赏圣门,要欣赏也是从前的圣门,现在……真是一届不如一届。总之,你去圣门很合适,她们说不定能看出你是什么问题,你要是信不过她们,就先捞点药材回来。” 沈容刀摸着下巴:“这么肯定我能进去?” 许燕时顿了顿,说:“我可以给你开后门。” 沈容刀:圣门居然也能走后门,该感慨一下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还是叹一句修真界要完。 许燕时说:“我在圣门有认识的长老,和她说一声,你进去不成问题。” 迟疑片刻,又说:“我徒儿现在也在圣门,我和她打声招呼,让她照顾,嗯,你可以照顾照顾她。” 沈容刀认真问:“那我可以不照顾她吗?” 许燕时想了想:“那她应该挺开心的。” 沈容刀:听出来了,是个社恐。 沈容刀本来只是想治治自己的失忆,没抱太大期望,谁知道最大收获居然是拿到了圣门的入场券,还是保送那种。 这会儿她不说什么可能有师门了。许燕时也不追究她当初拒绝拜师的借口,高高兴兴地送走沈容刀,不仅热情地帮她开后门,给她补习圣门的知识,还送足了盘缠。 只郑重地交代了一句话:“要是你不信任她们,千万记得把药材带回来——信任也要带!” 沈容刀:好像被人卖掉换药材了。 不过,于她没什么损失。即使没有许燕时,她也要去圣门,搞到个入学身份算意外之喜。至于拜师……没什么,大不了将来再来个谢师。 沈容刀带上许燕时给她准备的鼓鼓囊囊的储物锁,把全部家当都放进去,踏上了前往圣门的路。 但在那之前,她得先去找一口棺材。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棺材 沈容刀要找的并不是普通的棺材,她要找的,是她生命的摇篮——她从中爬出来的那个棺材。 刚爬出来那阵,吃喝大事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维,顾不上什么摇不摇篮的,里面没吃没穿那就是个废物,她先扒了别人衣服,再偷了别人的银子,接着吃了口饱饭,然后才能摸着肚子打嗝。 活着很不容易,那段时间,她每日忙忙碌碌就为了混个温饱,最后发现各条路都不好走,只有偷东西方便快捷,就从此踏上不归路——当然,现在已经归了。 直到如今,怀揣着大笔横财,吃喝不愁,才有心情追忆一下存在的意义。 摇篮的大概位置她还记得,离得也不远,半天就到了。望着这里错落有致的土堆,沈容刀认真思考一番人生,才锁定了其中一个坟坑。 但坑里没有棺材。 沈容刀并不觉得意外。现在回想,那个棺材很有些内容。 她是活着埋进去的,还是死着被埋进去的,如果是后者,她又怎么活过来了。以她刚刚苏醒的体力,轻轻一推就开的棺材,甚至,再往前追溯,恰好打开的坟坑,要么是巧合,要么是注定。 可那会儿注意力全在那些奔跑的衣服上了,根本没注意坟坑啥样,只记得周围一堆土,她下意识以为是盗墓贼挖到她棺材顶上了。 现在,坟坑周围依然落着散土,但经风吹日晒,已经不复当初的模样,而生命的摇篮——大概被偷了。 偷人者衡被偷。 既然被偷了,沈容刀就打算在周围转转,看看能不能也偷偷别人的棺材。谁知一脚踩空,直跌下去。 地上有个大坑,还见鬼地填了层薄土,没人踩的时候风平浪静,有人踩的时候江湖凶险。 沈容刀呲溜溜摔进坑里,稀松的土石跟着滚落,在她脸上一番打砸。 坑不深,转瞬触底。 沈容刀抬眼,人在坟坑,守着棺材。 这下沈容刀明白为什么她的棺材也有人敢偷了。 她找错坟坑,哦不摇篮了。 她的摇篮在这儿好好放着呢。 但从外表看来,过分朴素,换句话说,像个破烂,这大概也是它免于一偷的理由。但沈容刀有着明确的目标,再看时,果然见到棺材表面一层浅薄的灵力。 这居然是个法器。 沈容刀:谁家好人把棺材制成法器啊。 她试了试开关,果然丝滑无比,但除此之外,看不出其它端倪。她盯着棺材里面偌大的空间,忍不住想把它填满,取出储物锁,把里面东西倒出来,哗啦啦一堆,填进了棺材。 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没有储物功能。 沈容刀:这种棺材除了藏尸屁用没有,谁家好人会要。 沈容刀蹲在棺材旁边,认命地把倒出来的东西再装回去。 装到一半,灵机一动,把整个棺材装了进去。 沈·好人·容刀决定把棺材不摇篮搬走。人不能忘本。 幸而许长老给她更新的储物锁空间够大,装一个棺材绰绰有余,还能再装一个。沈容刀正纠结要不要再装一点故乡的土,眼角余光瞄到一道人影,刚抬头,那人影就撞进了视线。 “前辈!”李长命充满朝气的声音响起。 沈容刀蹲在土坑里,想要放空自己。 李长命蹲在土坑外,问:“您这是在做什么?” 沈容刀:“挖坟。” 李长命撸起袖子,热情道:“我来帮您挖吧!” 沈容刀打岔:“你怎么来了?” 李长命目光晶亮:“我去找您,见到了那个许长老,她说您往这边来了,我就跟着来了。” 她越说越来劲:“她说您要走了,真的吗?我想跟您一起走,您带上我吧,我什么都能做……” 后面的话在沈容刀脑中已经消音。只有一句话无限放大。 许燕时,你真输不起。 但沈容刀早猜到李长命会穷追不舍,尤其这地儿太近,半天光景,李长命两条腿也能跟上。所以,为了避免意外,她戴上了幕篱,只不过李长命没有神识,为省钱计,幕篱就只是个阻断视线的幕篱。 “前辈?”李长命发现她走神。 沈容刀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没必要跟着我,其实,我在修真界什么也不是。我只是个小小的……练气而已。” 她配合地捏了捏小指。抬头,对上李长命怔忡的视线。 沈容刀将捏住的小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喂?” 李长命嘴唇张大,微露震惊。 “是的。”沈容刀说:“不用很惊讶,我就是这么个底层修士。” 李长命瞳孔巨震。 沈容刀觉着她未免太震惊了,有点伤自尊:“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底层——” “你!”李长命突然指向沈容刀。 沈容刀点头:“其实我已经筑基了——” “是你!”李长命大叫一声,向后坐倒。 沈容刀反应过来,立刻摸脸,幕篱还在。 “居然是你!”李长命又扑了过来。 沈容刀赶紧让开,可人在坟坑,身不由己,李长命一把抱住她的手臂,语气深切:“我可算找到你了!” 听起来怪咬牙切齿的。 沈容刀不躲了,她轻笑着,露出两排白牙齿:“是啊,是我。” 李长命死死抓着她,但神情懵然,翻来覆去地嘀咕:“是你,是你……” 嘀咕着嘀咕着,居然有两行眼泪落下来。 沈容刀沾了沾那泪珠,讶异:“这就气哭了?” 李长命哭得更厉害了:“原来是你啊……” “嗯,是我。”沈容刀递了块手帕过去,安抚地拍拍她的头,说:“你慢慢哭着,我先走了。” 轻而易举挣脱李长命,沈容刀扶着坑墙一跃而上,落到地面。 她拍了拍手上泥土,收了幕篱,说:“下次再见。” “前辈!”李长命突然回神:“前辈别走!” 沈容刀:还前辈呢? 李长命还没站稳,扑通一下,先跪在了沈容刀面前。 沈容刀:复仇第一招,先跪大仇人? “前辈,居然是您!”李长命说:“原来您根本不是骗子!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把您想得太坏了,我总以为您是为了骗我的钱才装作仙人的,但您真的是仙人!” 沈容刀不太理解。 李长命激动得涕泗横流:“都是我不好,我总把人想得太坏,我就那么轻易地把你当做坏人了,其实您才是好人,您对我那么好……” 沈容刀很想抓住她脑袋摇晃:醒醒,你脑子进水了? 而当前,她蹲下来,模棱两可道:“你都知道了?” 不管李长命的逻辑在哪里,能几乎哄骗下去她当然乐见其成。 “我都知道了!”李长命连连点头:“您真的帮了我太多,我无以为报,愿意为您当牛做马。您这一路上,要我往左我绝不往右,要我往右我绝不往左……” 沈容刀:……都是套路。 沈容刀表情木然:“建议你往回。” 李长命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且,我现在能为您做的也多了,我可以给您烧火,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您手上燃烧的火焰吸引了我的注意,现在我也会了,我也可以烧给您看……” “噗。”小小的火苗在她指尖燃烧。 真相大白了。沈容刀没能洗黑,都怪李长命居然引气入体了。算时间,还真的是“十天半月”。 但火苗支持不久,没一会儿就熄灭了。李长命红了脸,说:“我现在还坚持不了多久,但是,我会努力的!” 沈容刀盯着她:“真的要跟我一起?” 李长命坚定地点头:“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我都绝不皱眉头!” 沈容刀抬手、攥拳:“那没办法了……” 她毫不留情地给了李长命一拳。 李长命两眼一翻,应声而倒。 好烦。沈容刀揉着手腕,悠悠叹息。 被李长命缠上,倒也罢了。可身后跟糖葫芦似的,还串成了一串。 她抬眼:“出来吧。” 冬日里草木凋零,藏人的地方不多,可她目光所及,不露痕迹,直到话音落地,似光线扭曲,不远处,现出了三道人影。 “姓沈的!”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你逃不掉了!” 萧达先声夺人,而沈容刀自始至终,看的是她身边的那个人。 哦豁。她心道:刺激的来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公平 沈容刀想过会被李长命追上。李长命是个凡人,应付起来简单得很,面具只有一个时辰的效用,必须用在刀刃上,而用幕篱隔绝神识又是个烧钱的事儿,犯不着烧在没有神识的李长命身上。 当然,李长命偏偏这会儿引气入体,还偏偏在不经意中动用神识看到她的脸,这也是沈容刀没有想到的事情,有点棘手,而眼下的情况却更糟。 “没想到吧,”萧达洋洋得意道:“任你东躲西藏,还是被我们找到了!” 沈容刀的目光转向第三人,原因显而易见。 “居然……”那第三人似惊似喜地盯着沈容刀:“果然是你!” 她下意识要扑过去,萧达一把揪住她后衣领:“还多亏了这位老板,听说她从前还是你的合作伙伴?哈,不过现在她是我们的人了。要不是她,我们哪里知道你还换了个模样。真是诡计多端的小贼!” “姓沈的!”老板原地踏步半晌,没能挪出半寸,不由得大喊:“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金钱使人敏锐。债主遇到欠债的,立刻修炼出火眼金睛。 “哎。”沈容刀叹息着揭开幕篱,招呼一声:“别来无恙啊。” 老板死死盯着她,只有两个字:“还钱。” “想让我还钱早说嘛,我可不是欠债不还的人。”沈容刀毫不心虚地说:“只是现在你把她们带过来,她们是要杀了我的。我死了,你找谁要钱去?” 老板面色微动,犹犹豫豫地瞥向萧达,嘴唇翕动着,还没开口,萧达瞪眼:“你想干什么?” 萧达手中剑光晃眼,老板立刻改口,弯腰几分:“你们也看到了,我说得没错……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放你走?”萧达冷笑:“你想得倒美。” 老板大惊失色:“你们当时可不是这么答应的!” “谁答应你了?”萧达的剑往前一递,比在她脖子上:“你和她就是一伙的,居然还想活着,做什么美梦呢。” 寒光吞吐,只要萧达手腕用力,老板将瞬间人头落地。 “萧达。”叶婆娑开口了。 萧达回头:“老大?” 叶婆娑微锁眉头:“何必成日里喊打喊杀。” “哦。”萧达问:“那我们放了她吗?” 叶婆娑点头:“无辜的人,我们杀她做什么。” 萧达麻利收剑、松手,照着老板屁股踹了一脚,一脚把她踹出一丈地,叉腰道:“算你走运。还不快滚。” 老板拍拍屁股,麻溜滚了。 萧达转向沈容刀,冷哼道:“你可就没那么走运了。” 沈容刀无奈:“我们似乎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萧达:“你杀了我们那么多姊妹。” 沈容刀:“那不是因为你们要杀我嘛。” 萧达:“那是因为你偷了我们的东西!” 沈容刀无奈:“我没有偷——” 萧达:“你还敢狡辩!” 出口成谎的沈容刀居然也百口莫辩,无奈点头:“好吧。” 她说:“既然如此,我让你们再偷回来,这总行吧。” 萧达哽住。很快又捡回思路:“那你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也该偿命吧。” 沈容刀认真请教:“我偷了东西,又被你们都搜回去了,你要是杀了我,杀完了又怎么把命还给我呢。” 萧达也不知怎的就开始和沈容刀辩论,辩不下去便胡搅蛮缠,理直气壮道:“我凭什么还给你?” 沈容刀脸上写着“果然如此”,语重心长地讲道理:“既然你觉得取了我的性命不必再还,那么,我偷了你们的东西也没必要还吧。” 萧达眨了眨眼,张了张嘴,还没有“呃”出内容,另一个声音响起。 “我答应你。” 叶婆娑说:“你许我们偷走你的东西,这件事就算两清。” 萧达脱口:“老大,不能听她瞎扯,这人诡计多端——” 叶婆娑瞥了她一眼,像按下了开关,萧达顿时噤声。 叶婆娑耐心问:“偷什么都算吗?” 沈容刀拍了拍腰间:“公平起见,偷储物袋才算。” 叶婆娑眼神在她腰间储物袋上落了落,浅笑:“的确公平。” 沈容刀友善微笑。她们向彼此笑得从容、笑得和煦,好像许久不见的朋友相逢时道一声:“别来无恙。” 但实际上彼此都很有恙。 明明实力颇有差距,然而叶婆娑对沈容刀拿出了全副精力,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不见。而沈容刀表面风轻云淡,实际全身紧绷,全神贯注地感受空气中每一丝变化,在气息轻拂、微弱得令人分辨不出是微风或是昆虫振翅时,一个念头已在她脑中闪过:她来了。 紧接着便是下一个念头:她走了。 沈容刀全身上下能够动的,也只有这两个念头。 叶婆娑低眉看着手中的储物袋,抬头时微笑:“看来是我赢了。” “是啊。”沈容刀说:“我们可以一笔勾销了呢。” 叶婆娑笑意加深:“可它似乎是空的。” “诶?”沈容刀讶异:“你该不会偷错了吧。” “看来是呢。所以,”叶婆娑道:“对的那个在哪里呢?” 沈容刀在身上翻来翻去,终于抠出另一个储物袋,晃了晃,说:“还真的,你那个是错的,这个才是对的。” 叶婆娑:“只能再偷一次了。” 沈容刀煞有介事点头:“看来是呢。” 话音落地,叶婆娑再次消失,几乎同时,沈容刀感受到拉扯,伴随着几缕熟悉的气息,储物袋瞬间消失在她手中。 可气息还没有消失! 她们距离如此之近,而叶婆娑速度如此之快,刚刚的沈容刀只来得及动念,而此刻的沈容刀在气息袭来时,已弯腰弓背就地翻滚。袍角扯动气息,猎猎一声,人已经落地而起。 而后第二个念头方至:好险。 “好险啊。”沈容刀摸着后颈处激起的战栗,道:“说好偷储物袋的,怎么就朝着我的脖子来了?” 叶婆娑捏着偷到的第二个空储物袋,叹息一声,眉目笼罩轻愁,说:“你偷了你想偷的,我自然也要偷我想偷的。可惜了。” 沈容刀:“刚刚不知是谁说的,别每天喊打喊杀,这会儿下手倒是利落得很。” 叶婆娑道:“偷人,怎么能算——” 她突然抬手! 粘稠的灵力以雷霆之势狂涌而来,似拨动空气,令视线跟着扭曲,眨眼间将沈容刀吞没。 “——杀人呢。”叶婆娑轻轻吐出最后几个字。 继而讶异扬眉:“哦?” 比叶婆娑动得更早的,是沈容刀。 笑话,敌人的话也配认真听吗,认真听的死得快。 她只关注对方的动作,对方手指刚刚抬起,她就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粘稠灵力翻卷时,沈容刀已调动起全身力量,只等大脑命令。她早领教过叶婆娑这邪门的灵力,但比起以灵力铸造屏障硬抗,她选择利用所长——果断逃跑。 “呼。”风翻卷而来,衣袖尚未出声已经消融半截,灼烧般蔓延的伤口爬上沈容刀的手臂,又立刻被沈容刀以火舌舔吻,化作一片漆黑。 叶婆娑已察觉,不禁道:“你反应倒是很——” 再一次话未说完。 沈容刀主动冲了过来! “你找死吗?”叶婆娑脱口而出,身形却不慢,她没有必要躲闪,挥手便要反攻,忽而意识到沈容刀前冲动作只是虚晃一枪,将将靠近又陡然转开,而叶婆娑周围地面突然隆起,转眼间拔地而起,将成堡垒。 曾经困住暴风的招式在叶婆娑面前不过雕虫小技,粗壮的藤蔓钻出地面,又顽强冲破土墙,堡垒破碎,而强劲的生命仍在延续,它们向无尽高处竭力攀爬,在风中摇曳,忽然,爆出一朵又一朵白色小花。那花瞬间绽放,又瞬间凋零,漂泊的花瓣散发出一阵迷人香气,又被突如其来的火焰焚烧殆尽,化为灰尘纷扬落地。 沈容刀反应极快,却还是吸入了一点,眼前有片刻模糊,努力睁眼,视线又恢复明晰。手中火焰仍在,原本为为土城接上的下一招,可因叶婆娑的反击,来不及应对就已经全部交付于焚烧花朵。 就灵力运转的速度而言,沈容刀与叶婆娑无法相提并论,何况又有灵力消失的隐患埋在浅层,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炸出死局。 可眼前无路可走。 叶婆娑的灵力再度袭来,这一次,吸取从前教训,范围极大,是沈容刀绝躲不过的距离。她终究走上消极防御的路,感受丹田内的灵力被疯狂汲取,在她身前铸成屏障,坚强又摇摇欲坠。 就在濒临破碎的那一刻,叶婆娑的攻击停下了。 她打量着沈容刀的面色,说:“灵力该耗尽了吧。” 沈容刀似不知晓自己面如白纸,扯出微笑:“还差得远。” 叶婆娑感叹一声:“不知死活的人是救不得的。” 绿意在她指尖莹光微微,沈容刀能够感受到周围的木系灵气为叶婆娑调动,而她自己,如叶婆娑推测的那样,灵力即将见底。 似乎是被逼到穷途末路了。 真惨。沈容刀叹息一声。没办法了,她从储物锁中取出武器。 降是不能降的,只能战斗了。 她握上剑柄,缓慢地,拔剑出鞘。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一剑 粘稠的灵力将空气搅成浆糊,沈容刀深陷其中,如在泥潭跋涉,然而当她握上剑柄,一切都变得不同。 一剑。廓清混沌。 霎时间,自渺远处生出一点灵明,如黑暗中的一点火化作光明。 曾受遮蔽的因而涤荡,沈容刀站在那里,分明灵力耗尽、屏障破碎,但因手中有剑,便毕露锋芒。 叶婆娑的攻势停滞了:“你是剑修?” 沈容刀说:“我是人修。” 又是一剑。 她不懂剑修、不懂剑术,只要武器握在手中,便如臂使指、动则有成。 粘稠的泥潭被一次次劈开,自泥潭中生出花朵,叶婆娑手执花枝,迅速生长的枝叶撞上沈容刀凛然的剑气。 花与剑,铿然作声。交缠,而后交错,枝叶与剑尖缠绵黏连,将要分别。 忽然,叶婆娑手腕一翻,花枝微颤,柔却坚韧撞上沈容刀的剑尖。 “嗡”的一声,震颤自剑尖直达掌心,灵力伴随而来,荡入沈容刀的丹田。 沈容刀不由得退开一步。 叶婆娑笑:“你我修士,打架哪有不用灵力的道理。” 强攻不下便用巧劲,沈容刀猝不及防,待要提剑再战,忽而生出一股茫然。 随心所欲的剑术突遭截断,那股流畅圆满的自如顿时消失无踪,沈容刀好像骤然失忆,握着剑,却不知道该怎样挥出。 茫然只是片刻,叶婆娑却抓住时机,刹那间枝叶扶疏生长,转眼枝桠横生,每一片叶浸透深重的绿,每一朵花绽放着极致浓烈,颤巍巍地送到沈容刀面前。 风来,花颤枝摇,将那凄神寒骨的灵力送得更近。再往前一步,便要刺入肌骨。 当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么只有走。当手中只有剑,那么只能挥舞。 什么也不用考虑,什么都统统忘却,将一切交给直觉。那股玄之又玄的自如圆转再度涌现,所有的一切回归得心应手,她随心所向的一剑,便是最圆满的一剑。 一剑,斩断花枝。 几滴溅落的血落在剑尖,又滚入泥土。 沈容刀歪了歪头,笑道:“看来不用灵力也可以。” 叶婆娑垂眸凝视手中残枝,忽然问:“这是不是很像春去的模样?” 沈容刀道:“春天已经去了,冬天还会远吗?” 说话间,她踏步上前。 再不去思考究竟如何运剑,将所有行动交予本能。或许在封存的记忆中她的确是一名剑修,伴随着每一剑在风中起舞,踏出的步伐自然照应着呼吸的节奏,迈上土地,也好像感受到土地的呼吸。 如此自然而自由。 原本因实力差距而应该一边倒的形势渐趋扑朔迷离,叶婆娑依仗着她修士的实力,而沈容刀,说不清靠的是什么,却在灵力枯竭时,用一把剑挽回了颓势。 叶婆娑看不明白,萧达更看不明白。 但她很清楚,沈容刀早该死了。 可她怎么还没死! 不仅没死,还和老大打得有来有回,这像话吗?这像话吗! 萧达满头雾水,又一脸愤懑,身体前倾恨不能亲自上场。可眼下的情况显然不是她能够插手的,她只能干着急,随着叶婆娑的每一次出手,身体绷得比她本人更紧。 精神高度集中令她很难留意其它,直到声音快响到耳畔,她才猛然扭头:“谁?” 她看到了那个老板。她去而复返。 萧达皱眉:“你又回来干什么,找死吗?” 老板表情纠结:“我就是想问问……” 萧达一边看着老板,一边盯着战团,有些目不暇接,不耐烦道:“问什么?” “那个姓沈的,她欠我钱。能不能在杀她之前,先让她把钱还了?”老板到底说了出来,察觉萧达面如锅底,连忙说:“杀了之后给我钱也行,一共是——” 萧达一脚把她踹飞了。 如果不是叶婆娑说了不杀,她能直接一脚把老板踹死。 老板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被这一脚踢得灰头土脸,麻溜滚了。萧达再次专心致志关注场上情况。 战斗陷入胶着——真是神奇的胶着!萧达心里骂了一句,这会儿又觉得有动静,回头便道:“你想死——” 在见到老板前,萧达先见到了一盆水。 那盆水泼到她身上,顺着衣襟渗进去,黏黏腻腻,她才意识到,那不是水。 鼻尖萦绕着油的气息,萧达大怒:“看来你是真的不要命了。想死我就成全你!” 手中剑光吞吐,一剑劈去。 老板只是个凡人,这一剑足够她命归黄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但意外发生了,在萧达挥剑时,老板不躲不闪,只做了一件事:她扔出了一团火。 那是最普通的火,用干草引燃,然而此刻,哪怕是如此普通的火,接触到油,也爆发出极强的攻击力。 萧达的剑落在了老板身上,而她自己也陷入火焰。 “啊!”一声尖叫。 萧达。叶婆娑立刻向声源处看去。 而她面前,沈容刀的剑落得一往无前。 叶婆娑就算分神,亦能一心两用,下意识撑起防御,以交手以来的全部认知,足够将沈容刀的剑气拦在体外。可接触的瞬息防御便露出破绽,较从前更为犀利的剑气势不可挡,斩断一切阻碍,斩上她的身体。 胸前衣衫撕裂,割破肌肤,流了鲜红的血。 这绝不是沈容刀一剑的力道,她从前的无数剑都没有这样的力道,更没有这样的……灵力萦绕。 叶婆娑目光愕然:“你……” 沈容刀微笑着,毫不留情又是一剑,金系灵力缠绕其上,换取无匹锋芒。 叶婆娑仓促抵挡,不禁退后一步,牵动伤口,血染透衣裳。 而萧达的惨叫声仍不绝于耳:“老大!老大!救我!救我啊!” 叶婆娑又忍不住看过去。 沈容刀抓住机会,再来一剑,恨不能再大叫着让那边的老板更配合一点。 但老板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当叶婆娑突然结束战斗向萧达那边靠拢,老板跑得比兔子还快。 沈容刀不意外老板逃跑,只有点意外萧达居然这么重要。 火早已熄灭,但灼烧的疼痛绵绵不绝,如果只是普通的火,萧达自己就可以解决,然而当火遇上油,以她半吊子功力只能就地打滚,落得个全身漆黑。 叶婆娑刚刚走到近前,萧达一把攥住她:“救我,快救我!” 她全身颤抖着皱缩着,翻来覆去只是说“救我”。 “我会救你。”叶婆娑轻叹一声,目光怜悯,下手却重,一个手刀把萧达劈昏,另一只手中多出一道符。 符纸自燃、卷曲,符咒跟着化作灰烬,点点飘散在空中,而叶婆娑和萧达两个人的身体也像那符纸,自下半身蔓延向上,渐渐消失。 叶婆娑扶着瘫痪的萧达,目光看着沈容刀,脸上甚至带笑,像友人告别时,无声地说一句:“下次再见。” 下次再见?可别再见了。 眼看她们即将消失,沈容刀甩手就是一剑。 这一剑真正掏空了她的灵力,时机卡得恰到好处,叶婆娑的身体消失了大半,想阻拦也无能为力,而萧达因为歪倒,还显示出来的只有脖子连着脑袋。 剑插、进了她的脖子。 接着,理所当然的,在脖子还没消失的时候,萧达的脑袋先消失了。 叶婆娑霍然瞪住沈容刀:“你!” 沈容刀从容招手:“不用谢,下次再见。” 话音落时,叶婆娑那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她消失。叶婆娑刚刚消失,沈容刀就瘫坐在地面。 最开始的灵力耗尽是装出来的,但现在她是真的被抽空了。 没坐多久,有脚步声响起,沈容刀抬眼,看到了溜走又回来的老板。 老板冲她伸出手。 沈容刀搭上去,刚要借力起身,老板就甩开了她。沈容刀趔趄一步,震惊抬头。 “还钱。”老板冰冷无情地说。 沈容刀有点心虚:“我们好歹算战友吧。” 老板:“还钱。” 沈容刀没奈何,从储物锁里面取出了钱,想了想,又加了点,放到老板手心。 老板满意点头,转身就走。沈容刀盯着她的背影才看出来,她外面似乎笼罩着一个保护层,大概是件法器,也正是这法器,保护她没有被萧达攻击。 想想也是,当初合伙的时候以为沈容刀是修士,没点防身底牌,怎么敢与“虎”谋皮。 就像她,以小搏大,对付叶婆娑的时候也得集中精力,再搭配点战术。本来,以她的情况,灵力充沛的时候反而状态不稳定,那最好的做法便是开局赶紧消耗灵力,直到能够维持稳定的水准,同时还能够迷惑绿衣服,寻找最合适的时机,再一击制敌。 所以,什么灵力耗尽、什么面色苍白、什么支撑不住。 对不起,全是装的。 沈容刀心情愉悦,情不自禁地轻哼起来,向后一仰,闭上双眼、伸展四肢躺在土地上。风吹起汗湿的发丝,也在针叶间吹出细密的声音。霎时间,世界安静了。 于安静中,沈容刀睁开了眼。 她听了听,又盘膝坐起,声音清亮:“哪里来的朋友,何不出来一见?”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20章【VIP】 第20章 圣门不收,简直天理不容。 树叶婆娑作响, 不远处的树上跳下个人来,罩着宽大厚实的灰色斗篷,面目在兜帽的阴影中模糊不清。 灰袍子。 沈容刀自来熟地问:“你是跟着绿衣服她们来的?” 灰袍子说:“我一直在树上休息。” 那就是早在这里却没有吭声, 沈容刀能够察觉,是她有意泄露的气息。 沈容刀问:“找我?” 灰袍子道:“你刚刚在用剑。” 沈容刀想起,在商街时, 萧达在她面前用剑,她也显露出不满, 一定要萧达收剑,萧达不收, 后果就是剑断了、命也差点没了。 那时灰袍子的招数中就透出点剑修的意味,沈容刀当时刚刚大赚一笔, 正思考买什么武器, 见到那场景, 立刻去街边铺子里,花大价钱买了一把剑,今天也正是那把剑帮了大忙, 还直接穿了萧达……等等! 剑……剑呢?她的剑呢! 沈容刀猛然起身, 冲向绿衣服消失的地方, 在地上来回踏了几圈, 半点剑的影子也没见着。 她的剑没了!她花掉了半数积蓄的剑! 沈容刀忍不住捧上心口。救命,为什么, 剑都砍了萧达的脑袋, 难道不是应该直接穿过她的身体落到地上吗,为什么会跟着绿衣服一起消失了? 难不成是因为她时机卡得太好, 杀死萧达的瞬间恰恰赶上绿衣服传送结束? 意识到剑再也回不来了,沈容刀神情扭曲。 可对上灰袍子的视线, 表情顿时翻书一般带上笑意:“是啊是啊。” 她真情实感地说:“我的剑用得不错吧。” “锵。”回应沈容刀的是拔剑声。眨眼,面前多了把剑,剑尖牢牢指向她。 沈容刀笑容凝固:“这是什么意思?” 灰袍子右手持剑,左手亦自袖口探出、抬起,到颈项处扯开了斗篷。 这是沈容刀第一次见到她出手,即便是商街折剑的那一次,她也不过探出了两根手指,而现在,她露出双手,而且脱掉斗篷,露出里面灰扑扑的袍子,和那张铁锭一般沉沉硬硬又没表情的脸。 她的脸? 沈容刀刷的挡住眼睛,大声:“我什么也没看见!” 灰袍子道:“你可以看我的脸。” 沈容刀摇头:“我真的没看见,我也不感兴趣,真的!” 灰袍子沉默片刻,似也放弃解释,剑指定沈容刀。 郑重道:“符剑花。” 遮脸的双手移开一点,沈容刀试探道:“……沈容刀?” 符剑花满意点头。下一刻,挥剑向沈容刀砍来。 沈容刀拔腿就跑:“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无冤无仇……” 话没说完她就顾不上说了,默默把两条腿倒腾得更快。 左躲,右躲,再躲…… 符剑花站住了。沈容刀也跟着站住了。 “你也是剑修吧。”符剑花说:“我来请教。” “不。”沈容刀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我不是剑修。” 符剑花再度起势。 沈容刀见状不妙,连忙说:“你简直欺负人吧。” 符剑花的剑停下了。 沈容刀语速飞快:“你一个不是金丹也是筑基后期的,欺负我一个,呃,”沈容刀也说不清自己什么修为,结巴一下说:“一个练气,算什么本事?” “练气?”符剑花疑惑。 这两个字语气并不强烈,但沈容刀莫名心虚,挺胸道:“对啊,练气。” 符剑花没有纠结,斩钉截铁:“我也只用练气修为。” 沈容刀的目光是诚恳的,态度是卑微的:“……我真的不会用剑。” 符剑花:“你会。” 沈容刀:“我真不会。” 符剑花:“你一定会。” 沈容刀还想分辩,眼见符剑花又要动手,绞尽脑汁,又大叫一声:“但我没有剑!我手无寸铁,你怎么好——” 一把剑飞了过来。沈容刀下意识接住。 符剑花道:“现在有了。” 好剑。沈容刀第一反应是拔剑看看,这一看就入了眼。 这得多少钱! 但她很快清醒,对着符剑花铁块一样的脸,多少钱也不能占这便宜。 就沈容刀犹豫的片刻,符剑花的剑已经到了。 这次沈容刀没躲,她用剑直接刚了上去。 “嘣。”一声脆响。 沈容刀神色尴尬地举着断剑:“不好意思,又没剑了。” 符剑花从储物锁中又取出一把剑,扔过来,说:“我有很多。” 沈容刀:谢谢,我不需要。 能想到的理由都用上了,可符剑花总有自己的理解方法,连剑都给沈容刀配了好几把,怕她用不惯,刷刷摆出一排,问:“你喜欢哪一把?” 沈容刀:谁说剑修都是穷鬼的,她居然有这么多剑,而且,每一把她都很喜欢! 躲是躲不过了。沈容刀叹一声飞来横祸,选了最喜欢的一把,决定以实际行动打消符剑花的错觉。 和绿衣服打的时候不觉得,眼下和符剑花交手,沈容刀才觉得别扭,刚碰到剑,连怎么握都不知道,什么姿势都不对劲,更别说起手式,只能学着符剑花的模样,还学得不伦不类。 完全是入门级剑修见到都要捂脸的程度。 符剑花的脸色果然更沉硬了。 沈容刀以为她终于发现自己不会用剑,谁知符剑花眼色沉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沈容刀不确定地打量自己,再度确定自己全身上下都是破绽,不太理解符剑花究竟遇到什么大敌。 总之,符剑花的剑势更强悍了。 沈容刀正与她迎面,初时能感到锋芒毕露,但转瞬收敛,不着痕迹。她也跟着有些紧张起来。 谁知道符剑花比上了头会不会也不小心砍了她的脑袋。 符剑花来了! 没有任何花哨的、朴拙的一剑。 令沈容刀讶异的直观简明,好似只要能够拿剑的人,就能接住这一招。 沈容刀顺着那剑的来势抬起了手。 “锵。”交击声响。 沈容刀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手中空空。她的剑飞了。 剑飞了…… 沈容刀抬眼,面前的符剑花顿时变得高大起来。但她也不忘初衷,立刻趁热打铁:“你看,我真的不行。” 符剑花垂眸看向她空荡荡的掌心,又抬眼对上她的视线,目光愈发坚定:“看来,是我不值得你展现真正的实力。” 不。沈容刀痛苦面具:是因为我真的不会。 不管是最开始从绿衣服那里逃出来的时候,情急之下用了萧达的剑,还是刚刚和绿衣服打架的时候用了准备好的剑,其实她对用剑本身毫无了解,挥舞全凭感觉。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强,只能归结于:乱棍打死师傅。 现在,和符剑花的较量彻底证明了这一点。乱棍毕竟是乱棍,迟早被人打飞。 可符剑花仍固执地站在她面前,沉默着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露出拿定主意的神色,问:“真的不比?” 沈容刀:“真的不比。” “好。”符剑花居然吐出这个字。沈容刀有点激动,情绪还没上头,又听到后半句:“那就得罪了。” 刷一下,剑就来了。 不只是剑,简直是剑雨。符剑花完全放弃了试探的打算,直接动真格的,铺天盖地的剑气就跟大坝泄洪似的,全朝沈容刀涌来,以不死不休的气势,一定要逼出她的一剑。 而沈容刀……沈容刀抱头鼠窜。 符剑花在后面穷追不舍,沈容刀在前面狼狈而逃。 她逃,她追,而她插翅难飞。 刚刚经历和绿衣服的一战,她本来就消耗很大,再面对符剑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得亏符剑花如言压制实力,沈容刀还能坚持一会儿,但过了一会儿,她连跑也跑不动了。 她跑不动了,符剑花却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眼看剑雨毫不收势,这要是躲不过,一戳就是一个窟窿,能把她捅成筛子。 沈容刀蹬地而起,点上树身,落下时手中折一节柳枝,不管不顾向剑雨砸落。 什么也不想,所有的一切,手指、掌心、剑和身体,都自然在它该在的地方。 无数剑光闪烁汇聚一体,是一剑,更是无数剑。 撞上剑雨。 “嘣。” 一声脆响缠绵回荡。 沈容刀落地,手中枝条在风中柔软轻晃。 四下无声。 符剑花不说话,只看着沈容刀。 而沈容刀,搜肠刮肚半晌,举起手中柳枝,尴尬而不失友好地微笑:“我说这其实是个意外,你信吗?” 符剑花瞥一眼地上断剑。那眼神沈容刀秒懂:不信。 换她她也不信啊! 符剑花取出了新的一把剑,眼中跃跃欲试:“果然,你没有用出真正的实力。” “这真的只是个巧合。”沈容刀试图努力一把。 努力失败。 符剑花直接用剑回答。 沈容刀再度抱头鼠窜。 依然是她逃,她追,但符剑花只是紧咬,不再穷追,更不会在沈容刀吃饭的时候当头一招。 沈容刀放心地吃着饭,仍试图做通符剑花的思想工作,故作随意地问:“你最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符剑花说:“没有。” 沈容刀不死心:“你再想想?” 符剑花迟疑片刻,说:“圣门。” 很好,圣……圣门? 沈容刀问:“你去拜师?” 符剑花摇头:“我去交流。” 也是。沈容刀面不改色道:“那我们不顺路,不如就此别过吧。” “先跟你去。”符剑花说:“迟到没关系。” 沈容刀:这像话吗? 无论像不像话,符剑花是赖上沈容刀了。沈容刀在房间里打坐,她在房间外看门。遇见沈容刀前,她的剑总放在储物锁里,遇见沈容刀后,她的剑永远抱在怀里。 沈容刀思前想后,忽然在某次打坐醒来后,灵光一现。她打开房门,门外的符剑花立刻睁眼。 “我实话和你说吧。”沈容刀无奈道:“我其实也是去圣门的。” 符剑花波澜不惊:“那正好。” “但我是去圣门参加考试的。圣门马上要开门收徒了,这件事你知道吧?”沈容刀问。 符剑花说:“不知道。” “那现在你知道了。我正是要去圣门拜师的。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必须通过入门测试。我每天想到这件事,就食不甘味、睡不安席,你还这样追着我要比剑,我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沈容刀长吁短叹,说:“压力大,我就考不好,想到要考不好,我就压力更大,长此以往,对我的实力有极大的影响——你也不希望我是在精疲力竭的时候和你比剑吧?” 符剑花站直了身体。 “所以,”沈容刀说:“还是等我先通过了入门考试,再说比剑的事吧。” 至于能不能通过入门考试,通过之后要怎么“说”比剑的事,那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符剑花沉思片刻,点头:“你说得有理。” 沈容刀长长吐出一口气。 终于摆脱了被人追在屁股后面逼着比剑的困境,沈容刀知足常乐,神经不那么紧绷,还能美美睡个懒觉。 只是放松下来时,脑中偶尔泛出念头,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可她忘记的东西太多了,债多不愁,很快又毫无负担地抛之脑后。 很快,沈容刀便能主动拉着符剑花去逛商铺,让她帮忙掌眼,为自己再添一把剑。 这把剑又掏走了沈容刀的近半积蓄,险些住不进客栈。幸而,没多久,她便来到了跋涉的终点。 圣门与合欢宗并称上天宗,不与另外七大宗并排,一方面是因为七大宗要面子,只要送出个上天宗的称号,就能把这两大宗门奉上神坛,进而把人间留给她们七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两大宗门显得格格不入。 拿收徒方式来说,上溯到数不清多少年前,天下宗门都以师傅凭机缘至凡间寻徒为主要的收徒方式,辅以有限范围内的选拔,但在过去的数不清多少年,伴随着修仙的渐趋凡人化,各大宗门的收徒方式都成了海选,放出消息,引来一大群人参选,最后大海捞针地找到还算像样的收入门中。而在如今,所有宗门都以这种方式将自家填充得无比庞大,只有上天宗依旧故我。 而在其它方面上天宗也显露出“故步自封”的一面,与当前的修真界格格不入,亦不屑融入,甚至渐渐隐退,成为传说般的存在。 其中一个表现就是,它们居然把宗门都给藏起来了。如果不是这次圣门开门收徒,凡人根本别想有机会一窥面目。饶是开门收徒,比起天木宗,圣门的所在也十分隐蔽,要不是许燕时早有交代,旁边又跟着个符剑花,沈容刀大概就算磕破脑门儿也磕不出圣门。 而圣门不愧为圣门,哪怕破天荒地开门收徒,也显示出与众不同。 沈容刀休息在圣门的山脚下,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人真少。 天木宗门口,那是人山人海,随便扮个乞丐都能赚钱,而圣门脚下,能看出有不少人慕名而来,但完全没有那种门庭若市的热闹。 沈容刀自诩已经和符剑花熟识,随口问出,符剑花解释:“因为知道的人不多。” 天木宗身为一州大宗,在本州内颇负盛名,再往上,到七大宗这样的高度,堪称大陆闻名,但轮到上天宗,知名度反而低了很多。这里的许多求仙者,来是来了,但除了圣门是修真宗门外,恐怕也不知道什么。 沈容刀第一反应:好事儿啊!人少,竞争就小。 不知道圣门会考什么,但推测起来离不开那几点。沈容刀认真对照自查,梳理了身上存在的问题: 没有灵根,灵力时有时无,经常会像凡人那样觉得饿觉得冷……问题听起来很多,但总结起来似乎只是一点——灵根有问题。 除此之外,还有失忆——许燕时说是神识有问题。 综上所述,她的问题其实只有两点。一是灵根有问题,二是神识有问题。这么想来,问题也不是很大嘛。 沈容刀自信满满。 还是那句话,她都有灵力了,还通不过测试吗? 等到圣门收徒正式开始的那一日,沈容刀刚从坐忘状态中回神——俗称“睡醒”,伸了个大懒腰,和门口的符剑花打声招呼,就走向考场。 符剑花和沈容刀一样自信满满,根本没想过其它可能,说:“记得比剑。” 沈容刀当做没听见。 说是人少,但依旧排起了长队。沈容刀百无聊赖地等待着,直到前面突然起哄,踮脚一看,圣门的修士走出来,宣读了第一项测试内容。 简单地说:爬台阶。 具体地说: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九天内爬完就行。 修士一声令下,所有人一窝蜂地冲了上去,沈容刀本来正从容不迫地往前走,架不住身后的人太热情,拼命把她往前推。 她干脆让出了一条光明大路,等所有人都通过了,才慢条斯理地走到第一级台阶下。 细算起来,这测试似乎不难,九天时间,一百零八个时辰,每个时辰只要爬十个台阶就绰绰有余,而沈容刀有自信可以四个时辰爬完。 这些台阶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按照修士的说明,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分三段,每一段内的三百三十三级台阶,难度自下而上。但至少,据沈容刀的观察,在场的凡人们爬前十几级台阶的时候,还是不怎么费力的。 她身负灵力,总不会比凡人差。 沈容刀迈出了第一步。 嗯,和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迈出第二步、第三步……第十步,有点累是怎么回事? 迈出第二十……第三十步,沈容刀呼呼直喘。 往前看,三十岁不见踪影了,二十岁的不见踪影了,四十岁的也看不见了,五十岁的一回头和她对上了眼。 往后看,沈容刀和几个看着十岁、六十岁的人对上了眼。 她想,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大,但按现在的情况推测,嗯,原来她只有十岁啊。 然后,十岁的呼哧呼哧超过了她。 沈容刀一气之下,站上了第三十级。 抬头,想要成功,还有九百六十九步,低头,想要放弃,只有二十九步距离。 上去不容易,下去很简单。选什么还用想? 沈容刀擦了擦汗,又往上迈了一步。 走不动了。第一个时辰的成绩:三十一步。 第二个时辰:二十四步。 第三个时辰:十六步。 第四个时辰:四步。 剩下八个时辰都在休息。 第一天的总成绩:七十五步。 沈容刀:很好,完成了三分之一的近四分之一。按照这个速度,只需要不到十四天就可以爬完呢,真是大有前途。 除了开始,沈容刀没再去看究竟谁在前面谁在后面,事实上,台阶上的人数一直在减少,速度很快就爬到高处的,更早遇到瓶颈,身体再无法承受,即将崩溃时就被送离了台阶。 但沈容刀始终是最为突兀的存在。 有几个长老正在围观,很快关注到了她,其中长老甲忍不住吐槽:“她的身体素质怎么能这么差?瞧瞧瞧瞧,人家十岁的娃娃,身量都还没长成呢,也能一口气爬好几级。” “但她好歹坚持到现在了。”长老乙挤出一句夸奖。 “是啊,一副马上就要过去了的样子。”长老甲嫌弃道。 “这不是一直没过去吗?你看她爬到三十级的时候都要坚持不住了,结果现在居然都爬到七十级了。”长老乙说。 “老宋,你怎么老替她说话?”长老甲怀疑。 宋长老轻咳两声:“哪有。我实话实说罢了。” 长老甲说:“就算她能爬到七十级,但一百一十一是个大坎,她这小身板肯定过不去。”长老甲放低了声音,嘟囔道:“真看不出来啊,明明挺正常的,结果表现这么差。” 她的注意力很快转到前头部队去了,只有宋长老还偷偷瞄着沈容刀。 她可答应了许燕时,要护送这位进入圣门。但现在看来,任务实在艰巨啊。 沈容刀被长老们遗忘了,而受到长老们关注的前头部队,经历了二十三个时辰的跋涉,终于,有第一个人踏上了第三百三十三级台阶。 “漂亮!”长老甲击掌叫好:“只要坚持这个速度,肯定能……” “啪叽。”画面中,第一人一头抢在了第三百三十四级台阶上。 长老甲的话尴尬地停在一半,很快换了语气,说:“可惜了。身体素质不错,但精神质量太差。” 修士修炼,最重要的两个灵窍即是承载神识的上丹田和承载灵力的下丹田,换句话说,神识和灵力,这二者是最重要的因素。身体根基再好,神识差点,旁的宗门可以,但圣门不可以。 这条路的三段台阶,前两段称作淬体、凝神,正是检验这二者的,天然身体强劲的人或许可以只凭天分走到一百级,但若有更好的可塑性,那么,台阶的反哺将进一步锻造她的身体,将她送到更远。 然而,能满足圣门要求的毕竟是少数。到第三百三十四级时,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遭到淘汰,还有没被淘汰的,大概率还在一二百层苦苦挣扎。 想到这里,长老甲又把画面切回正在底层苦苦挣扎的求仙者,看着一二百级处聚集的人群,不禁一声叹息,目光不经意间一瞥,登时讶异:“这人怎么还在?” 时间已经过去三天多,沈容刀也在苦苦挣扎之列。 她苦苦挣扎着,迈上了第二百级台阶,又自挣扎中抽出一缕思绪,想:按现在这个速度,还有十天就可以通关了! “不过也没什么差别。”长老甲又切走画面,说:“现在只剩下五天多时间。按她的速度,能上四百级就顶了天。” 宋长老不抱希望地反驳:“说不定她还能努力一把。” “嗯。”长老甲倒没呛声:“那她再努力努力吧。” 长老甲的推断大体没错。等沈容刀爬上第三百三十三级台阶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天。 不管沈容刀怎么认真规划时间,每天都养精蓄锐,以最饱满的精神迎接最猛烈的冲击,到第五天时,她也还是感觉到了身体的极限。 她倒在第三百三十三级台阶上,不只身体动不了,连脑袋都发木。先前还满脑子“果然没灵根就是吃亏”,现在什么念头都没力气有,全用来呼吸了。 说也奇怪,明明爬十级台阶都累,三十级台阶要死了,可现在爬到了三百多级台阶,她居然还能喘气。 沈容刀又对前途充满了信心。 她动了动手指,把身体拉起来,对抗着沉重的眼皮,决定再往上爬一级。 要真躺在这里,总有种眼睛一闭就醒不过来的感觉,但再往上一级,说不定能有转机。 据说从三百三十四级开始又是一段新的旅程,或许身体素质影响不大,她立刻就又可以了呢。 沈容刀二话不说,用说一百句话的时间动了动身体,又用说一千句话的时间,终于爬上了下一级台阶。 一切如她所想。 她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这里的冲击与此前全然不同,她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就直接被这巨浪般的冲击卷起,似一头撞在了礁石上,眼睛一闭,晕倒在地。 刚刚见证了沈容刀历史性时刻的两位长老:罢了罢了,白期待了。 长老甲:“这会儿睡过去,八成是醒不过来了,送她走吧。” “不成不成!”宋长老连忙出声:“能在这儿睡过去,却没七窍流血五脏破裂,说明她还没到极限!” 长老甲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 沈容刀于是得以安宁地睡在那里。 此刻,仍旧留在台阶上的人只有十分之一,最前头的寥寥几人已经向最后一段台阶发起冲击,而剩下的大部分人都在第二段台阶上努力。所谓的大部分,指的是除了前面领头的和后面沈容刀的所有人。 沈容刀被所有人甩在了后面,而被她甩在后面的,都已经离开了台阶。 这些沈容刀都没有关注,她只是舒展着四肢,跟坐忘似的,睡得无比香甜。 第六天,她睡得香甜。 第七天,她睡得香甜。 第八天,她还睡得香甜。 忍不住好几次偷偷切过来的长老甲咬牙切齿,宋长老更是火烧眉毛:“要不咱们把她叫起来吧。” “不行。”长老甲说:“那是作弊。” 宋长老:“可明天时间就要截止了……” 长老甲:“那就怪她倒霉。” 宋长老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和老友道歉:真的不是我不想帮,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沈容刀浑然不知有长老在替她着急,也忘记了许燕时说的开后门事宜,她只是认认真真地睡了一大觉,到第九天上,终于睡得饱饱的,睁开眼睛,忘记今夕何夕地伸了个懒腰。 她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人一直在旁边,不知道是在挥剑还是跳舞,总之节奏卡得非常好。醒来后没多久就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抓心挠肝卡不上节奏的窒息感。 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儿。 沈容刀站起身来,下意识迈上台阶,脚步已经落下,才反应过来,她还在爬台阶?还在入门考试? 往前看,没人,往后看,也没人。 坏了,第几天来着? 沈容刀撒开脚丫子,在台阶上狂奔起来,两条腿不够倒腾,干脆一步三个台阶,蹭蹭蹭往上蹿,没多久就追上了前人。 她松一口气,又想起来忘记数台阶,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但周围的人并不多,还一个个状态神奇,魔怔似的停在原地。 “嗨。”沈容刀招呼道。 没人搭理。 沈容刀再往前,又遇到几个人,神情扭曲,好像在睡梦中遇到了什么妖魔鬼怪。 “嗨。”沈容刀又打招呼,已然没人反应。 看来都在做噩梦。沈容刀庆幸:还好,我做的是美梦。 她不再打招呼,优哉游哉地往前走,路过了不知道多少个人,直到往前再也看不到人,还没想出自己睡了这一觉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为什么大家都古里古怪,忽而脚下一实,她差点踩空。 两只脚落在了同一个平面。 前面没有台阶了。 宋长老愕然地盯着画面。 从半个时辰前开始,她就保持着这样的表情。 无她,这家伙爬得也忒快了。半个时辰跑完了六百多级台阶,还脸不红气不喘,这简直是在平地狂奔的速度啊。 与宋长老不同,旁边的长老甲面色有些凝重。 “老张,你看到没,她居然成了第一!”宋长老激动地说。她不用昧着良心开后门了啊! 张长老说:“我看到了,第三段炼心路,她完全没有停留。” 宋长老陡然冷静下来:“虽然……但是……” 张长老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宋长老:“意味着她毫无畏惧。” 张长老点头:“虽说无所畏惧常被视为优点,但是,人知畏惧方为人,而当真一无所惧的人……甚至称不上是人。” 恐惧、疼痛、悲伤……所谓的负面情绪,亦是人生所必需,炼心的用意,在于使人学会面对恐惧,而非无视恐惧。倘若连恐惧都没有,那必然是有缺陷的人。这样的人,不易产生心魔,相对的,也绝对不会证道。 “她毕竟通过了叩天阶,”宋长老还想努力一把:“我们的测试要求里面从来没有提到这种情况。” “是,那是因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存在。”张长老面色肃然:“但这样的存在,决不能入我圣门。” 宋长老沉默片刻,退一步说:“测试还在继续,等结束后我们再讨论吧。” 叩天阶结束,并不意味着测试完成,之后等待沈容刀的是灵根测试。 许燕时曾说,圣门并不似天木宗那么注重灵根,但沈容刀寻思,不注重不代表能接受没灵根,她还是得为自己加一重保险。考虑到她没有灵根却有灵力,本身就不合理,那么,倘若她在灵根测试的时候调动灵力,是否能够引起试灵石的反应呢。 沈容刀这么想,也这么做。到测试时,堂而皇之在考官面前作弊。 效果出奇的好。 试灵石内氤氲的五色同时大亮,照彻眼帘。 准了!沈容刀心满意足地收回灵力。 爬台阶不小心爬了个第一,试灵力试出个五灵根。她这么优秀,圣门不收,简直天理不容吧。 她是这么想的,殊不知,当众多长老们齐聚一堂,对此次收徒结果进行商讨,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那么顺利。 张长老直接说:“我不同意。不知恐惧的人,如何能够修仙。” 有支持的长老:“但她是第一名,而且是个五灵根。” 灵根是在维持身体属性平衡之余多出来的部分,这注定五灵根十分稀罕。毕竟,倘若五个属性都有多余,那么它们何不彼此平衡掉呢。然而自然有其道理,灵根于个体而言是多余,而以自然而言,却是更广大平衡中的一环,拥有灵根的人也因了这点多余,得以踏入更广阔的有灵世界。就此而言,五灵根亦是特别的存在。 张长老却厉声道:“纵使天才,根上歪了又有什么用?” 有长老支持说:“可不知恐惧的人,修仙亦必然高效顺遂。” 另一个长老反对:“但不知恐惧,即道心不全,纵使顺遂,也只是南辕北辙。” “哈。”支持的长老说:“我们倒是个个道心齐全,难道有谁证道了不成?” 众人一齐沉默。半晌,宋长老说:“不如我们直接投票吧。” “不行。”张长老说:“就算你们都投了同意,我也不答应。” 张长老态度过于强硬,另外几个支持的长老脸上显出几分动摇。显然,每个人心里都对沈容刀在炼心路上的表现有些犯嘀咕,端看她的天分能不能胜过这点嘀咕。可现在张长老的态度摆在这里,是否要为此坏了彼此交情,也成了天平上的另一块砝码。 宋长老心中叹息。此事几番转折,到底要对不起好友了。 “罢了。”有长老开口:“既然张长老态度这么坚决,依我看,要不还是算……嗯?” 所有长老一齐抬头。 她们看向厅外,复又彼此对视,目中激动:“刚才是……” 她们互相确认着:“应该没错……” “是掌门!”宋长老一语道破。 “掌门出关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30 第21章 姜太玄。 开门收徒的决定是姜太玄做出的, 但撂下这个决定后她又继续闭关,长老们虽然对此事充满疑虑,但还是选择照做, 如今掌门出关,她们的满腹疑问也有了出口,立刻冲了出去, 宋长老反而落到最后,回过神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她连忙跟上, 来到掌门洞府时,已经有人开口:“恭喜您突破元婴后期!” 是了, 这才是最首要的事情。霎时间,所有人的声音汇聚成一个:“恭喜掌门突破元婴后期!” 姜太玄微微点头:“多谢各位。” 宋长老激动道:“您如今也是最年轻的元婴后期了。” “是啊。”另一个长老说:“这下子我们可胜过合欢宗了, 她们那些人里还没有谁比您修炼速度更快呢。” “老秦, ”张长老皱眉:这是什么话, 我们又不以修为争胜。” “话是这么说,但咱们掌门的悟性不也胜她们几截?”秦长老心直口快,说:“掌门, 您闭关的时候还传出谕令, 要我们开门收徒, 是不是感知到什么了?” “是。”姜太玄没有细说, 道:“收徒进行得如何了?” 张长老说:“目前有五人通过考试。” 宋长老插、进来:“而且叩天阶最快的那人还是个五灵根!” 张长老瞪宋长老一眼,正要解释, 姜太玄已开口:“你们可有收徒的意向?”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 秦长老说:“虽然通过了测试,但她们其实表现平平, 只有那个第一名……可偏偏又……” 姜太玄扭头,眼前轻纱拂动:“偏偏又如何?” 张长老又要开口, 再度被宋长老抢先:“那个第一名,我要收她为徒!” 张长老忍无可忍:“宋罗玉!” 姜太玄微笑:“二位长老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要为抢徒儿打起来?” “谁和她抢?”张长老怒道:“那个第一名,我不同意她入门。” 姜太玄问:“理由呢。” 张长老:“她在通过炼心路的时候毫无反应。这样的人,我们收她做什么?” “但她通过了我们的测试。”宋罗玉又据理力争起来:“老张,你不是一向遵守规则,既然她通过了测试,你就不应该反对。” 张长老针锋相对:“那是在规则没有空子的情况下。她要是进来,那就是钻了空子。” 双方多番拉锯,姜太玄听得明白,微抬手止住了她们的争论,说:“是人就该有恐惧之心,除非神智不全。但如你们所言,她能这样快地走过凝神路,神识该非常强大,又怎会神智不全。这其中似乎有些问题。”停顿片刻,说:“张长老,各宗交流的学生们都到了吗?” 张长老仍有不满,但也按住话题,答道:“剑门、荣枯阁、怡情阁和龙岁山的人到了。” 姜太玄:“余下几家?” 张长老:“只怕是不来了。” 秦长老脱口道:“她们可真是长进了!” 宋罗玉不禁叹息:“圣门久不出世,只怕有些人已经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姜太玄向张长老道:“请张长老将她们安置妥当,稍后我会与她们相见。” 张长老应下。宋长老紧跟着问:“那您要不要见见咱们新收的徒儿们?” “见面就不必了。”姜太玄挥袖,面前水波荡漾,铺展开一片池塘,有风吹皱,复又平平如镜。 镜中映着五个倒影,正是那五人当下的模样。 她们暂时被安置在同一个院子里,其中有四人正互相倾诉着雀跃心情,唯独剩下一个与众不同。她以一己之力孤立了所有人,手中握着一把剑,瞄准院子里的池塘。一剑捅过去,干净利落,再抬手,剑尖上串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无助地摔着尾巴。 “啊!”秦长老大叫一声,捂住胸口:“我的鱼!我的金龙鱼啊!” 宋罗玉连忙挡在秦长老身前,遮住画面说:“她一定不知道那是你的鱼!” 秦长老:“我的鱼,我的金龙鱼啊!” “噗。”一声憋不住的笑。 宋罗玉敏锐地转向张长老。张长老神色凛然。 宋罗玉没心情探究究竟是谁在笑,赶紧对姜太玄道:“凡人捕鱼实属寻常,她或许是见池中鱼儿可爱,见猎心喜……” 秦长老:“我的鱼,我的金龙鱼啊!” 宋罗玉说不下去了。那可是价值连城的金龙鱼,味道……味道特别特别好,好到秦长老这吝啬鬼每次请客只许她们吃几口!眼看这家伙居然一下子抓了一条,下一步就要全部吃掉……这谁能受得了啊。 姜太玄忽问:“你们可为她们备了吃的?” 宋罗玉怔住,看向张长老。张长老扭头,看向秦长老。秦长老不哀嚎了,低头看自己的脚。 姜太玄忍俊不禁:“既然如此,吃了也就吃了。” 秦长老抽泣一声,抹了把眼泪。 画面中的人果然搭起了烤架,下一步自然要点火,手已经伸出去了,突然想起什么,开始吆喝着问谁会点火。旁边兴奋地顾不上吃饭的几个人听到声音,扭头见到那只鱼,一个个眼睛都亮起来,自告奋勇地,点火的点火、拾柴的拾柴、剖鱼的剖鱼,还有人有样学样,也瞄上了那片池塘。 “啊!我的鱼!”秦长老要晕过去了。 姜太玄问:“她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第一名吧。” “是。”宋罗玉说:“除了身体差些,很有天分。” “那样弱的身体却能承载那样强大的神识。”姜太玄道。 张长老强调:“她还没入门呢,恐怕算不上神识。” 姜太玄问宋罗玉:“你对她评价这样高,见过她吗?” 宋罗玉:“不曾。”只是久闻其名。 “那就去见见吧。”姜太玄说。 宋罗玉眼睛亮了:“您的意思是?” 姜太玄:“她这么特殊,你见了或许能知道缘由,再回来和我说说。” 这绝对是有门儿!宋长老连声答应,转眼跑得没影。 沈容刀和另外四个人,测试结束后就被领进了这个院子。别人都为自己居然通过测试感到惊喜,好像天上掉馅饼砸中了自己,进了院子就激动得嘁嘁喳喳,只有沈容刀不一样。 沈容刀以为,她这么优秀,圣门不选它才怪吧。 所以,她情绪稳定,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回到门口,招呼着那个带她们来的修士,问:“有吃的吗?” 修士愣住了:“呃……” 实话说,圣门几乎隐退,许久没有收徒,而山上的人早没有饮食需求,想吃吃点,不想吃也死不了,当真没人想过要给这些凡人准备点吃的。 沈容刀满意了。她早盯上了池子里的鱼,看到就觉得肚子咕咕叫,既然没吃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她戳了一条鱼烤着吃,给剩下四人各分了一口。那四个人当然不满意,但没办法,她们捉不着鱼,也打不过沈容刀。 沈容刀吃得直打嗝,摸着肚子回到房间里,艰难地盘上两条腿,打算“坐忘”一下。 宋罗玉就是这会儿出现的。 她不闹虚的,开门见山地亮出身份:“我就是许燕时的那个朋友。她和你说过了吧?” 沈容刀蒙了一下。 宋罗玉已经自顾自进行下去:“你的事儿她都和我说了,还交代我照顾照顾你。我一直在等你。” 沈容刀捕捉到关键词,试探着问:“她和您都说什么了?” 宋罗玉道:“说你进门是为了给她找药材。嘿,要我说,她想要什么药材,直接跟我说就成,只要不是特别珍贵的,我一个长老难道还拿不到吗?要是我也拿不到,叫你来有什么用?” 她随口槽了几句,又回到重点:“但是你怎么没来找我啊?” 沈容刀:哦,我忘记还有个后门儿了。 宋罗玉:“你要是早来找我,我还能和你说说测试的事儿,这么一来,你走最后那段炼心路的时候,起码能装一装,别走那么快——话说,你都没发现你和别人遇到的情况不一样吗?” 沈容刀:“我和她们不一样,这不是很正常吗?” 宋罗玉:“……你很有自信。” 沈容刀:“谢谢。” 宋罗玉:“但最后一段本来是炼心路,考验心性的,多数人会看到自己恐惧的事情,可你什么反应也没有,现在在别的长老眼里,你简直是心智不全。” 沈容刀: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确实是心智不全。 但她还是听懂了,认真求教:“我要是真的装一装,你们不会发现吗?” 宋罗玉不假思索:“会。” 沈容刀:“那装的意义在哪里?” 宋罗玉顿了顿:“也有一定可能,那么多人,谁会关注你在炼心路遇到了什么。” 沈容刀委婉地说:“我觉得我还挺引人关注的。” 宋罗玉盯着她看了半晌,不得不承认:“你是挺引人关注的。” “但现在的问题就是,你太突出了,突出得不正常。有的长老认为不适合入门,我势单力薄的,也拧不过她们。现在,只有掌门能帮你了。”宋罗玉说到来意:“掌门觉得你的情况有些不对,让我过来看看。” 沈容刀仔细思索一番,问:“我要是入了门,还会被赶出来吗?” “不会。”宋罗玉斩钉截铁:“只要不是做了什么欺师灭祖的大事儿,不至于把你逐出师门。” 沈容刀放心了。她肯定不会做什么欺师灭祖的大事儿。 沈容刀又问:“那我正式入门前,掌门会见我吗?” 宋罗玉点头:“会。这是我门第一次开门收徒,掌门为表重视,应当会亲自见你们。” 沈容刀隐隐觉得不妙:“那听说你们玄修,对人的神识特别敏锐对吧?” 宋罗玉:“自然。” 沈容刀继续:“那你们的掌门,应当是玄修中的佼佼者吧?” “当然!”宋罗玉忽然激动起来,挺起胸膛说:“我们掌门虽然修为不是最高的,但论天衍术的造诣,门中无人能敌!不只是门中,若要论起悟性,天底下就没人能比得过她,就连合欢宗也不行!” 沈容刀决定了。她握住宋罗玉的手,态度诚恳地说:“其实,我这边确实有点小问题。” 第22章 你要不要跟我学吹叶子? 从沈容刀的院子里走出来, 宋罗玉沉重地叹了口气。一刻钟前,她以为好事多磨,一刻钟后, 她发现是多灾多难。只是想送沈容刀入门,完成好友的拜托,怎么她就这么难! 取出联络石呼叫许燕时, 没多久,对面接通, 鬼鬼祟祟又不耐烦:“没大事儿别来打扰我。” “沈容刀没有灵根?”宋罗玉劈头一问。 许燕时语气一变:“但她有灵力,这种情况你们更应该留下吧。” 宋罗玉:“本来是的, 但现在不是。” 没有灵根,相当于在已经倾斜的天平上再加个砝码, 宋罗玉已经不抱希望, 说:“我能做的都做了, 你和她,自求多福吧。” “喂,姓宋的, ”许燕时语气冲起来:“你还想不想要我的伐骨丹了!” “姓许的。”宋罗玉不甘示弱:“我难道是为了伐骨丹才帮你的吗?” 许燕时:“要不要!” 宋罗玉:“要!” 她决然地挂断了通讯, 决定再努力一把。可走到掌门院子里, 决心早跑得没影。 “怎么。”前方声音传来。 宋罗玉抬眼, 见到了树下的人。 掌门一身黑衣,唯独眼覆白纱, 忽而风过, 拂起漆黑的发丝和雪白的轻纱,她回眸, 似有目光越过婆娑柳枝,落在宋罗玉身上。 “掌门。”宋罗玉走近几步, 把沈容刀的情况说清楚。末了,道:“她的情况实在是特殊,我们从前也不曾遇到。” “无妨。”姜太玄说。 “可是,我仔细检查了她的身体,也没有查出究竟是什么问题,荣枯阁的许长老也为她看过,没有好的办法。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们解决不了问题,她……只怕也走不了更远。”宋罗玉当真扼腕。 “我来收她。”姜太玄说。 宋罗玉:“嗯……啊?您说什么?” 姜太玄说:“我收她为徒。” “不,不。”宋罗玉脸色大变:“您是不是没听清我的意思?她的情况太复杂,搞不好就只能止步于此,您可是掌门,怎么能收她为徒?” 姜太玄笑:“我以为你希望她留下。” “那也不能是您来收徒。”宋罗玉自告奋勇:“我来就够了。” 姜太玄说:“只怕你们都帮不上她。” 宋罗玉无言以对。片刻,说:“那也不必用收徒的办法。” 姜太玄:“我意已决,去准备吧。” 此事千回百转,取得的结果过于意外,宋罗玉往外走时还忍不住回头:“您真的……” 姜太玄颔首。 宋罗玉又说:“要不您还是先见她一面再说吧?” 姜太玄:“不必。” 宋罗玉觉得不太对了:“您既然要收她为徒,为何不见她一面?” 姜太玄:“时机到时,自然会相见。” 宋罗玉离开了,走出院落时回眸看了一眼。正有春风温煦,新生的柳叶擦过掌门脸颊,她手挽枝条,轻轻折下一片。 宋罗玉收回目光,往沈容刀的院落走去。 比起宋罗玉,沈容刀这个当事人的心态非常好,把巨雷砸给宋罗玉,等人走了,就轻松愉快地选个地方睡觉。她看中了院子里的大树,枝叶繁茂的,看着心情就好,便大大咧咧地躺在下面,没多久就陷入了酣眠。 宋罗玉来的时候,她正睡得香甜,风卷起柳叶掠过她的脸,她“啪”的一巴掌拍在脸上,摁住了那柳叶,人依旧睡得香甜。 宋罗玉想起她在叩天阶上大睡三天的模样,识趣地转身,先去找人筹备掌门收徒事宜了。 沈容刀梦得正深。似有那么一阵风也吹进了她梦里,吹得她身下起伏荡漾,如同湖面泛舟,又吹得一片叶子飘到面前,为她捉住,送到唇边。 她笑起来,拈着柳叶,撮唇轻吐。 风很轻柔,像春天,乐声亦悠扬,似晴天。风伴着乐声,飘荡在温柔的湖面。 她屈膝坐在舟里,风吹开水面縠纹,人随水波荡漾,乐亦随水波荡漾,再伴最后一点余音,一同落回风中。 万籁俱静时,连鱼儿的唼喋声也不见。 忽而身旁响起轻笑,听不出埋怨:“你的笛声把我的鱼儿都吓跑了。” 她又笑:“只有吃进肚子里的才是你的鱼儿。你只钓它们,又不吃,哪里是你的鱼儿了。” “怎么不是。”身边人收了鱼线,复又扬手抛出。 她下意识去接,正勾在鱼钩。 “瞧,钓上了你。”那声音说:“这还不算我的鱼儿?” “好吧。”她说:“我要说不是,你岂不要吃了我才算。” 鱼钩一抖,收了回去:“我是不吃。可现在连钓也钓不成了。” “胡说。我吹得好听,鱼儿都聚过来了。你钓不到鱼,又怪上我了。”正说着,船身一晃。 “扑通。”她落进水里。 身边人道:“你做什么?” 无人作答。但未多时,船身又摇晃起来,水面上“哗啦”绽出水花,露出她的脸。她游到船边,两只手勾着船舷,将怀抱一倾,霎时间,“噼里啪啦”,落了半船的鱼。小船不堪重负地摇摆一番,才将将稳住,她又翻身进来,压得小船又是一阵乱晃。 “喏。还你的鱼。”她说:“正好烤着吃。” “还是烤烤你自己吧。”那声音说:“全湿透了,怎么不避水。” “避水做什么,湿一点儿又不会怎么样。”她披着头发,猛地一甩,将水点甩得到处都是。再抬头,便看到满脸水珠的好友,顿时大笑。 小船又摇晃起来。 好友抹去脸上水珠,无奈道:“不直接烘干,为的就是甩我一脸水?” “怎么会?”她无辜扬眉,旋即压下眉峰:“说起来,你知道全身湿透是什么感觉吗?” 好友没有回答,却从她脸上看出端倪:“你可别——” 她挑起鱼竿戳在了好友身上。 “扑通。”将她送进了水里。 “你!”好友只吐出一个字。 她却回了很多个字:“哈哈哈哈哈哈哈……” 满舱的鱼活蹦乱跳,也不及她笑得起劲。 不多时,好友攀上船舷,伴随着近乎失衡的一晃,她翻进船里,仰在那里不说话。 她凑过去:“怎么样,很难忘吧。” 好友说:“我本来是知道全身湿透是什么感觉的。” “嗯?” 好友转头看她:“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才练气,总掌握不好灵力,修炼的时候常常劈头盖脸地一泼水浇下来——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声音低下去,喃喃:“我都快忘记了。” “我可没想那么多。”她也仰过来,两只手枕在脑后,说:“我只是觉得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很有趣。” 好友说:“我也想偶尔不避水了。” “哼,你该体验的还多着呢。”她坐起身来:“诶,要不……” 没有说完,她觉得有些不对,环顾四周,忽然反应过来:“诶,我们的鱼儿呢?鱼儿呢?” 好友也起身,在船里摸来摸去,抓了三四只小鱼汇在一起:“跑掉了吧。” 她们折腾来折腾去的,船翻得厉害,鱼儿一跳就能跳回水里,她们谁也没注意。 “算了。”她泄气地将剩下几条也扔回水里:“算它们运气好,今天我不吃鱼了。” 好友笑起来,学着她的语气:“很好。你该不吃的东西也还多着呢。” 她飞了个不甚用心的白眼,又拾起刚刚的念头,手腕一翻,掌心多出一枚柳叶。她凑近好友,跃跃欲试道:“你要不要跟我学吹叶子?” 梦停在了这里。 沈容刀睡眼朦胧,眨了又眨,清醒过来。阳光穿过树荫落在她脸上。她下意识遮了遮眼睛,察觉手中异样,拈在眼前,发现是片柳叶。 梦中的事情已经忘了大半,但仍下意识起身,仔细打量着柳叶,把它送到嘴边。 撮唇吐气,轻吹。 “噗——”像放屁。 梦忘得差不多了,沈容刀甩掉柳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蠢事。 这几天梦突然多起来了,醒来后又记不清。沈容刀不再纠结,拍拍泥土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向院门。 院子里她已经腻歪了,问过带她们来的修士,说可以出门,她打算出去遛一遛。 出院,院外没人。沈容刀随便选了条路沿着走,没走出几步,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人。 有人。 沈容刀掉头就跑。 “沈容刀。”对方的眼神比沈容刀的好。 沈容刀非但没站住,跑得还更快了。 真糟糕,她都忘记还有符剑花这一茬了。 当初怎么说的来着,进了圣门再说比剑的事儿? 她现在这算进圣门了吧,但她一点儿也不想比剑! 沈容刀脚下飞快,险些又跑得就地飞起来,奈何不太认路,人也陌生,蹿来蹿去不知道到了哪里,眼看前面是个死胡同,她脑子转得飞快,寻思一会儿转身该怎么和符剑花打招呼,顺便找个借口说没看见。 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眼前。 沈容刀登时两眼放光,扑了过去。 对方脚下一错,正和沈容刀擦过,反应过来又赶紧伸手揽了一把,避免她摔成狗啃屎的结局。 沈容刀迅速抱住对方手臂,大喊:“救我!” 第23章 师妹赐教一下? 暴风本来走得好好的, 突然一个身影冲过来,她下意识躲闪,察觉对方是谁又赶紧捞起来, 沈容刀打蛇随棍上,抱住她手臂死不松手,满脸惊恐:“救我!” 已经深知沈容刀秉性, 暴风没当回事,漫不经心地回头:“救你?你不害别人就——” 后半句话噎了回去。暴风见到了跟在后面的人, 顿时面色一变,反手抓住沈容刀, 两条大长腿一迈,跑得比沈容刀还快。 沈容刀心满意足地被带飞, 感慨一句个子高就是好。 符剑花在身后穷追不舍, 可愣是没追上。 暴风刹住脚步, 呼呼直喘,顾不上再见的寒暄,没好气说:“你招惹她干嘛?” 沈容刀抬手发誓:“天地良心。我可没招没惹, 她却追着我不放。” 暴风盯着她那无辜的脸, 半晌, 泄了气:“我们都管她叫剑疯子, 逮着空就非要何人比试,你也离她远点。” 沈容刀问:“你输了还是赢了?” 暴风道:“她是金丹初期。” 沈容刀又问:“你输了还是赢了?” 暴风说:“你果然还是来找我了。” 沈容刀锲而不舍:“你输了还是赢了?” 暴风不耐烦, 挥着手臂道:“我才筑基后期!” “哦。”沈容刀:“输了。” 暴风:“……你还是那么讨厌。” 沈容刀够着她的肩膀, 拍了拍:“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毕竟是筑基后期。” 暴风揪着衣领拎起沈容刀, 大眼对小眼,字字千钧:“不管你为了什么来的, 我要是帮你,我就不叫暴风。” 沈容刀双脚重新落地:可恶,她为什么没有变小。 话说得难听,但暴风还是自觉带路。走出一段,说:“你现在该知道了吧,我是来这儿交流学习的。” 沈容刀猜到了:“你这是要去见另外几位吗?” 暴风说:“我是往回走。我们住在一块。” 沈容刀不禁问:“那符?” “她刚来。”暴风说:“那会儿总想打架,这几天人不知道哪儿去了,都不见踪影。” 沈容刀:别是等着我呢。 说话间,她们来到一处院落,沈容刀走进去,正对上院中人的视线。 暴风尴尬住了:“你干嘛这么看我?” “谁看你。看她呢。”对方明眸一笑,眯着眼睛和沈容刀打招呼:“这位想必就是沈师妹了。” 暴风迷惑:“她是你师妹?” 对方声音轻柔:“你不也是我师妹。” “谁是你师妹。”暴风翻了个白眼,回头对沈容刀说:“我是龙岁山的,她是怡情阁的,怡情阁你知道吧?” 沈容刀还没开口,怡情阁的师姐已经彩云般飘过来,凑到她身旁,低笑着说:“我名苏胜心,你可以叫我苏师姐。你看着可不像玄修。” 暴风:“她本来也不是玄修。” “咦。”苏胜心故作惊讶:“我以为就算圣门不都是玄修,但掌门首徒总该是吧。” “谁说掌门首徒就一定——”暴风下意识反驳,半路怔住:“什么掌门,什么首徒?” 苏胜心冲沈容刀眨眼:“你没和暴风说吗?” 暴风盯住了沈容刀:“什么事不告诉我?” 沈容刀微笑:“那苏师姐愿意和我说吗?” 苏胜心笑声悦耳:“你居然也不知道。” 暴风直截了当问:“到底什么事儿?” 苏胜心轻飘的目光落在沈容刀身上:“方才传来消息,圣门掌门首次收徒,名唤沈容刀。不是你么?” 沈容刀笑了:“恐怕是我。” 苏胜心讶异:“你看着不太惊讶。” “怎么说呢。”沈容刀神色谦逊,口吻坦诚:“姜掌门很有眼光。” 苏胜心合掌而笑:“终于来了个有趣的人。” 她挽住沈容刀的手臂,拦在唇边,低声说:“这院子里住了四个人,有个成日里不见踪影的,还有个闷在房间里不肯出来的,剩下的暴风又是个没意思的,可憋坏我了。” 暴风的声音在身后沉沉响起:“我听见了。” 苏胜心回眸看她:“就是说给你听的呀。” 暴风沉默片刻,决定无视苏胜心,抓住沈容刀手臂拉过来,问:“你不是来找我的吗?怎么就成了掌门首徒了——你怎么就成了掌门首徒了?” 沈容刀:“我怎么就不能成为掌门首徒了?” 暴风说:“你知不知道圣门是个什么地方?上天宗听说过吧?要是没听说过,天木宗你肯定知道,天木宗上边还有个荣枯阁。整个修真界,在大多数人眼里,到了荣枯阁就算到了顶,但再往上数,还有个上天宗。要说荣枯阁是明面上的修真界最高宗门,那上天宗就是荣枯阁眼里的最高宗门——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沈容刀虚心道:“能。所以呢?” 暴风:“你还不明白?圣门就是上天宗之一,姜太玄是圣门的老大,而现在你和我说,你成了圣门老大的第一个徒儿?” 她疯狂输出半晌,到底没忍住,脱口而出:“这种好事儿怎么就落在你头上了?” 沈容刀很能理解她的心情,理解到暴风不用说这么一大通,她已经猜到她要表达什么。但她还是认真听完了。这么好听的话,当然要多听几句。 暴风上下打量沈容刀,越想越气:“她可没说有收徒的意思,早知道她要收徒,早知道她要收徒……哎!哎!” 苏胜心笑得厉害:“就算她要收徒,也收不到你头上。” 暴风:“你闭嘴。” 苏胜心止住了笑,搭着沈容刀的肩膀说:“她方才说的还只是其一,不论圣门,单单是姜掌门其人,也足够令人想往了。” 沈容刀想起宋长老提到姜掌门时的激动模样,说:“听说天分极高。” “是。”苏胜心道:“从前不敢说,但如今的修真界,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沈容刀问:“合欢宗的掌门也敌不过?” 苏胜心道:“论修为,合欢宗的掌门高她一个辈分,自然不能比较,但论天分……只怕难说。” 沈容刀:“那你方才说从前不敢说?” 暴风突然岔进来:“说什么从前?反正现在她最厉害。” 苏胜心瞥她一眼:“从前有什么不能说的。从前她还是圣门的圣子,合欢宗自然也有合欢宗的少主……” 暴风皱眉:“你一定要说?” 苏胜心针锋相对:“说又如何?” 暴风道:“这儿可是圣门。” 苏胜心环顾四周:“圣门又如何,人尽皆知的事情,有什么好遮掩的。” 她们这么说着,沈容刀越发抓心挠肝地想听下文了,连忙插空提醒:“合欢宗的少主又怎么了?” 苏胜心还没开口,暴风抢先一步:“我来说。” 苏胜心没吭声,暴风郑重道:“这事儿涉及姜掌门的隐秘,你听完就算了。” 沈容刀竖起了两只耳朵。 暴风说:“姜掌门还是圣门圣子的那阵,合欢宗也有自己的少主,我和她们没什么接触,只听说她们天分超绝,被誉为最可能证道的人,并称‘天宗双子’。” 沈容刀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既然是“从前不敢说”,那这位和姜掌门并称的合欢宗少主,只怕已经没有了“现在”。 沈容刀问:“她怎么死的?” 苏胜心伸手向上比了比,意有所指:“被人杀死的。” 暴风说:“也不能全怪她,是合欢宗少主先欺师灭祖,合欢宗宗主亲自下令追杀,她才动了手。” 沈容刀:“她们是朋友?” 苏胜心嘲讽道:“只怕没有比她们关系更好的了。” 哦,真刺激。沈容刀明白了。这就是个昔日好友反目成仇的戏码啊。好听,爱听。 她问:“她到底干了什么大事儿?” “什么叫大事儿?”暴风瞪眼:“她做的可是大逆不道的事儿。” 沈容刀从善如流:“大逆不道的事儿,简称‘大事儿’。” 暴风满意了:“她偷了合欢宗的宗门至宝,宋宗主——就是合欢宗宗主——当众抓获,结果她非但不交,还宣布叛出师门,一路杀了出去。” 沈容刀:“没死?” 暴风瞅她,坚定说:“后来死了。” “啧。”沈容刀由衷赞叹:“厉害啊。” 暴风再次瞪眼:“什么叫厉害?你说谁厉害?” 沈容刀:“啊,我说姜掌门,姜掌门真厉害啊。” 暴风将信将疑:“你这人……”她嘟囔:“怪不得去当小贼。” 沈容刀点头:“是,是,你没当过——唔!” 暴风飞快捂住她的嘴。 两个人眼神交锋数个来回,最终达成共识,暴风松手,沈容刀转移话题:“合欢宗至宝是个什么东西?” 暴风:“不知道。” 沈容刀看向苏胜心。苏胜心摊手。 故事差点没听完,还留了个小尾巴,挂在心头,硌硌的。 苏胜心道:“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你都成了掌门首徒了,还想知道什么,直接去找你师尊打听嘛。” 沈容刀后知后觉,她现在还没见过师尊的脸呢。回去可以问问宋长老,什么时候能见姜掌门一面。 “沈师妹。”苏胜心打断了她的思绪:“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全说了。” 沈容刀彬彬有礼:“多谢苏师姐。” “谢就不必了,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谁都说得出。”苏胜心笑盈盈地说:“我有个不情之请,你不如答应了吧。” 沈容刀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 苏胜心面色一沉,手腕一翻,掌心多出一件东西。 她抬手将东西抛出,那东西瞬间长大,沉甸甸地挂在半空。 “我也有一个疑问。”苏胜心说:“沈师妹既然被姜掌门收入门下,必然有过人之处。” 大鼓突然自空中坠落,掂在苏胜心的脚尖。 鼓槌出现在手中,令人眼花缭乱地转了几转,她轻飘飘地说:“要不,师妹赐教一下?” 第24章 谁是小孩? 苏胜心说得客客气气, 根本没给沈容刀反应的时机,话音刚落,脚尖一抬, 直径足有一庹的大鼓凌空而起,“呼”一声翻到苏胜心面前,正将鼓面递到她槌尖。 “咚!” 震耳欲聋的声响, 震得沈容刀脚下不稳,险些摔个趔趄, 情急之下一把扯住暴风皮裙。暴风本来站得稳稳当当,被她这一扯, 猝不及防间打了个晃。 暴风:“你有病吧。” 沈容刀站住了,微微一笑:“你的裙子居然不会掉。” 暴风目光像要杀人, 大掌挥向沈容刀, 将要触及, 忽然一声鼓点,她的手被弹开,扭头看苏胜心:“你又搞什么?” 苏胜心单手擎着巨鼓, 笑盈盈道:“我正和她请教呢。” 暴风缓慢转向沈容刀, 大笑起来, 一退十几步:“你说得对。” 偌大的场地留给了沈容刀。 她孤零零地迎上对面那一个人和近人高的大鼓, 显得势单力薄。 沈容刀试图讲道理:“我刚入门,哪里值得师姐请教。” 苏胜心道:“我说你值得你就值得。” 大鼓呼啸而来, 裹挟的劲风, 抻到了沈容刀的头发。她赶紧低头,以为如此便能躲过, 然而大鼓在临近时,轻盈的鼓槌速度更快, 眨眼间来到面前,在沈容刀视线中敲上了鼓面。 距离太近了,震天响的声音就在耳畔。 沈容刀感觉自己鼓膜震颤,几乎失去听觉。这却不是全部,那一刻全身灵力滞涩,似被按下暂停,连心脏都跟着皱缩,在余音中不规则地悸动。 “姓苏的,你能不能控制一下范围。”暴风大喊。 苏胜心笼着耳朵,做作大喊:“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紧跟着鼓槌又飞了过去,与此同时,刚自沈容刀身旁擦过的大鼓又回转飞来,正要迎上第二次击打。 击打声没有响起,沈容刀拦在鼓前,截住了这一击。 与鼓槌相触的瞬间,她仿佛也成了一面鼓,明明只有几根手指的接触,却连骨骼也被敲得颤动,在身体里发出低沉的嗡鸣。 好厉害。沈容刀感叹。 然而,鼓槌终究是接住了,没能迎来下一击的鼓去势不减,沈容刀拦住它的路线,破土而出的藤蔓缠住它的身体,只换来片刻喘息,巨鼓便以它沉重的优势冲破阻碍,只是冲劲已减,将歇未歇。 似乎稍得喘息,但下一刻,大鼓方向一转向沈容刀砸来。 有徒手接鼓槌的那一下,沈容刀万万不敢硬接,一旦引起共振,鼓是没问题的,她只怕要震断肋骨。 瞬息之间,许多办法在沈容刀脑中闪过,又一一排除。她可以用剑,但剑要是不能破开鼓面,就只是另一把鼓槌。她也试过束缚,结果证明了不行。最简单的办法是以灵力隔绝声音和震动的影响,但那样一来,所有的比拼最终都成了修为的比拼。 修为修为修为,什么都要靠修为吗?修仙,就是这样从练气到筑基再到金丹……这样一步步修到最后吗? 大鼓迎面砸来,沈容刀的心思却突然飘忽起来,思绪被填满,时间也随之拉长,当没来由的念头转瞬不见,而鼓还在她眼前。 沈容刀抬手,燃起一道火线。 火线化为熊熊火焰,由她的掌心,连接苏胜心的鼓面。 所有撞击声在火焰中消弭,当大鼓静止在她身前,她的手穿过火焰,轻轻碰到了鼓面。 她屈起指节敲了敲。 只是一面鼓,无论有怎样的威慑,或是制成了法器,都只是一面鼓。当她敲得小心,它的声音便轻柔,当她稍微用力,声音也回以同样的力气。 “喂。”苏胜心的声音响起:“摸够了没有?” 沈容刀回神,点头:“摸够了。” 下一刻,大鼓回旋,落到苏胜心手中,逐渐缩小成一点,在她的指尖盘旋。 刚刚的战斗仿佛不曾发生,苏胜心走过来,亲切道:“你这是有了什么思考?” 沈容刀说:“鼓谁都能敲响。” “噗嗤。”苏胜心笑出声来:“你以为是哑鼓吗?” “但只有乐修能够在敲响它的时候不受影响。”沈容刀若有所思:“为什么?” “教会了你,你不也成了乐修。”苏胜心玩笑一句,仍解释道:“因为人的身体也有自己的韵律啊。” 回答了,又好像没有回答。 苏胜心转着她的小不点鼓走了,暴风这会儿凑上来,拍沈容刀肩膀,说:“听她故弄玄虚。” 沈容刀问:“你知道?”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暴风说:“咱们听她的鼓声,吵得不得了,但是她自己都已经熟悉了,在打鼓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当然可以应对。” 暴风说得不清不楚,但沈容刀已经找到了答案。 鼓声以震颤传导攻击,想要避免,便要在震颤发生时,同样以震颤的方式对冲。 如苏胜心所言,所谓乐修,无论打鼓或弹琴,表面修的是乐器,实际修的却是身体的韵律。 “你该不会也想试试吧。”暴风知道沈容刀的“兼修”特性,推测出几分,又打消她的念头:“人家修了多少年,才能和自己的乐器节奏完全协调,就算都是鼓修,每个人的节奏不一样,都不能互相抵御,你还打算靠这个防御?” 暴风说的是实情。 乐修的修炼方式并不算秘密,但也没人能破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韵律,每名乐修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独有的韵律,就算沈容刀盯着苏胜心可劲儿研究,等换一个乐修当对手,也还是得从头开始。 沈容刀嘴硬:“我就想想。” “呵。”暴风看穿一切:“你最好只是想想。” 她想起带沈容刀来的初衷,领她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圣门的基础设施建设不错,战斗时自动弹出结界,院子就还是完好模样。这里一共住了四个人,除了暴风、苏胜心和符剑花,还剩下一个叫柳峥嵘的药修。 “就来的那天认识了一下,之后就天天闷在房间里,偶尔撞见了,连个招呼都不打。”暴风说。 沈容刀有点印象,这位柳峥嵘似乎就是许燕时的那个徒儿,还有社恐属性。 “她也是金丹初期?”沈容刀问。 暴风不太情愿:“对。” “所以,”沈容刀直言:“只有你是筑基后期?” 暴风:“那又怎样?我年纪还最小呢!” 沈容刀:“哦,你多大?” 暴风梗着脖子:“反正不到八十岁,她们都快一百了!” 沈容刀震惊:“你居然这么大?” “哪里大?我是最小的!再给我二十年,我肯定也是金丹初期!”暴风十分介意,百般强调,目光落到沈容刀脸上,面色忽然一变,也换了个语气:“但我确实比你大,你得叫我一声姐。” 沈容刀:“不,其实我已经——” “你才二十五。”暴风迅速打断:“我摸过你骨龄了。” 沈容刀痛苦。 暴风:“喊姐。” 沈容刀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你们居然一百岁才结丹吗?” 暴风果然中计:“什么叫‘才’结丹?一百岁能结丹已经是天才里的天才了,你以为整个修真界能找出几个?” 这下沈容刀是真的愕然了,狐疑道:“你不会是给自己贴金吧。” 暴风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本来就是。不然你以为圣门为什么会让我们几个来交流,出现在这院子里的,全都是不满百岁的天才,整个修真界也只有我们几个。” 沈容刀说:“不是说还有人没来。” 暴风立刻改口:“加上她们俩。” 沈容刀:“两个吗,那只有五个。还有两个呢?” 暴风听懂了:“除了天赋还要求百岁以下。七大宗的宗主各个老不死的,徒儿当然多大的都有。”顿了顿,说:“这些掌门里面,只有姜太玄最年轻,谁能想到她这么年轻就要收徒……” 沈容刀怕她过不去姜太玄收徒这个坎,赶紧打断:“加上你也只有六个。只有六个?” 暴风扬了扬头:“你明白了吧,只有我们六个!” 很快她情绪又复杂起来:“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们这个天赋要真放在几千年前,恐怕也不算什么。听说从前的修真界有不少大乘,化神更不用说,但现在……啧。” 她有些烦躁,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道:“你来圣门是不是找我有事儿啊?” 沈容刀提醒:“你说过肯定不帮。” 暴风:“……所以有没有事儿?” 沈容刀笑了,说:“有点小事,但不用你帮忙。” “哦,那最好。”暴风瞥她一眼,说:“你要是真想我帮忙,喊我一声姐,说不定我就帮了呢。” 沈容刀又忍不住了,比了比下巴颏的位置,说:“小孩姐?” “沈容刀!”暴风怒目圆睁,扑了过去。 沈容刀脚底抹油,麻溜跑路。 这次没跑过暴风,溜了一路还是被扑倒在地。暴风死死摁住她,说:“谁是小孩?” 沈容刀举起双手:“我是小孩,我是小孩。” “这还差不多。”暴风满意松手,坐到一旁,道:“说真的,你要是喊我姐,我就帮你。” 沈容刀:“谢谢,不用。” 暴风似乎有点失落:“真没有?” 沈容刀想了想:“有。” 暴风眼睛一亮:“什么?” 沈容刀勾勾手指,等暴风凑过来,压低声音问:“你那个玉牌,给我看一眼?” 第25章 是的,掌门对我真好。 “不给。”暴风斩钉截铁。 沈容刀变色, 痛心疾首道:“我们之间是何等交情,你居然连区区——” “不在我这。”暴风立刻补充。 沈容刀面色舒缓,善解人意道:“内容说来听听也行。” 暴风:“我不知道。” 沈容刀:“你知道什么?” 暴风犹豫着要开口, 沈容刀抢白:“你不会想说你知道玉牌送给了谁吧?这我也知道。” 暴风惊奇:“你知道?” 沈容刀脸上写着“废话”:“姜掌门呗。” 那会儿暴风快被绿衣服打死了,还想着让她把玉牌带来圣门。要是暴风真出事儿了,她就能心安理得查看一下玉牌内容了, 谁知暴风没死,又带着玉牌跑了, 害得她抓心挠肝好奇里面写了什么。可东西落到姜太玄手里,她肯定够不着, 暴风也是个傻的,居然没偷看几眼。 和谜底擦肩而过, 心痛。 痛着痛着, 眼神又跑了, 落到角落那个房间上。从她进门到现在,中间和苏胜心闹出那么大动静,那扇门也没开过, 柳峥嵘就跟闭关似的, 一步也不踏出房门。 她问:“她在里面鼓捣什么?” 暴风说:“不知道。” 沈容刀:“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暴风学会抢答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自己去知道吧。” 暴风向她后背一推, 沈容刀不由自主冲了出去。 “哐”一声, 用整个身体不太礼貌地敲了下门。 沈容刀站直身体,斯斯文文地抬手, 打算修复第一印象, 刚敲到门上,门开了。 大白天的, 不知怎的,门内却黑洞洞的, 在那黑洞洞之中,走出一个黑咕隆咚的身影,漆黑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剩下半张藏在阴影里,身上也好像冒着黑气,沉甸甸地压着,连沈容刀翘起的嘴角都给压了下去。 “有事?”阴森黑影说。 沈容刀重新挂起笑容,热情洋溢地打招呼:“你好,我是沈容刀,一名筑基修士,很高兴见到你。你吃过了吗?没吃过的话,要不要一起——” “哐!” 对方的回应干脆利落地砸在沈容刀的鼻子上。 沈容刀:我收回前言。什么社交恐惧,只轮得到社交恐她吧。 扭头,对上暴风不客气的幸灾乐祸:“人家不吃饭。” 沈容刀虚心求教:“那我是不是该问修炼了吗?” 暴风:“你该问她我欠揍吗?” 沈容刀盯着暴风,微笑着站直了身体。还没下一步动作,暴风脚底抹油,跑了个无影无踪。 沈容刀:我其实没想揍人。 沈容刀想见柳峥嵘,是好奇许燕时那种装神弄鬼的戏精能有个怎样的徒儿。事实证明,戏精的徒儿是鬼影,很合理。 联系上许燕时,沈容刀直接这么说了。 许燕时沉默片刻:“我在你眼里什么形象?” 沈容刀问:“最近还到处给人算命吗?” 许燕时果断转移话题:“你进展咋样?成了没有?” 沈容刀:“现在和你说话的,是圣门的掌门首徒、未来的圣门掌门,沈容刀阁下。” “阁你个头。”许燕时:“你知道姜太玄能听到吧?” “那又怎样。”沈容刀底气十足:“这不是事实吗?选我当徒儿,就得做好哪天我来当掌门的准备。” 许燕时:“那更好了,你要是未来掌门,那诊金得改一改。” “未来掌门……”沈容刀道:“的事儿谁说得准呢,说不定我哪天就叛出师门了。” 许燕时轻哼一声,说回正事。经过这段时间的试验,她又排除了几种药物,剩下的可能越来越少,而最后几种可能都因为缺少药材而难以继续。许燕时给沈容刀开出了一长串的单子,让她照着上面把药材全部凑齐,由宋罗玉送过去。 沈容刀看着刚刚记下的十几种药材,狐疑:“你以前和我说的没这么多吧。” 许燕时:“这不是随时都有新想法嘛。” 沈容刀听出了心虚的味道,没有追究,点着单子最后一项,问:“怎么连还原草也没有?” 许燕时登时来劲:“鬼知道为什么啊。还原草这玩意儿也没多蹊跷,用得又少,宗门里根本没储备,结果我出来一看,好家伙,连外面都没有还原草了,鬼知道被哪个不要脸的全给薅光了。” 鬼·沈容刀:我好像知道是哪个不要脸的。 沈容刀没有追究,反正没什么大不了。正好,挂断通讯没多久,宋罗玉又找上门来,客套地问了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沈容刀就把自己的需要送到了她眼前。 宋罗玉漫不经心地瞄了眼单子,顿时吸一口冷气:“那个老不死给你的?” 沈容刀想了想是哪个老不死的,然后点头:“对。” 宋罗玉捂住心口:“那个姓许的,这是什么东西宝贝要什么啊?怪不得,怪不得不直接冲我伸手,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天哪,天哪,她怎么不去抢啊!” 宋罗玉反应之大,令沈容刀忍不住补了句:“她应该也想,但不敢。” 宋罗玉看起来要厥过去了,但又一瞬恢复冷静:“你确定要这些?” 沈容刀点头。 宋罗玉:“有的库房里有,有的这儿也没有。我得去请示掌门。” 沈容刀来兴致了:“带我一起去呗。” 宋罗玉:“缘分未到。” 沈容刀:“故弄玄虚。” 宋罗玉替掌门背了这口锅,继续道:“掌门的意思,圣门已经低调多年,此次收徒也不举行典礼,只走个登记的流程。” 一般来说,掌门首徒意味非凡,总要有个仪式来昭告天下,但姜太玄说不办,她们乐得清闲。 沈容刀也乐得清闲,更重要的是,要是哪天她甩手不干,也可以跑得偷偷摸摸、理所当然。 随时做好跑路准备的沈容刀装出一副“我很失落但我强忍三分”的模样:“……好吧,都听姜、姜掌门……师尊的。” 宋罗玉觑她一眼,觉得哪里违和,但又没看出什么,递出一块牌子,说:“这是名牌,你滴一滴心头血上去,带在身上,一旦出事,门内会有感应,也好及时搭救。” 沈容刀收下。 宋罗玉又交代了些事项,就带着药材单子走了。沈容刀把名牌取出来,盯着看了半晌。看起来是一块很普通的牌子,能摸出灵力流动,雕饰着繁复花纹,簇拥出当中的“沈容刀”三个大字。 沈容刀想了想,扎破指尖,吝啬地挤出一滴血,落在名牌上,名牌似晃过一道光,又归于沉寂。沈容刀感应了一下,没什么感应,但要用心头血,她心疼,还是把名牌收起来。再一想药材单子上的还原草,又开始头痛。 荣枯阁不囤还原草,圣门很可能也不囤。圣门要是也没有,她只能去找别人要。这个别人有两位,要么是绿衣服,要么是灰袍子。 绿衣服打不过也换不着,灰袍子也打不过,但只要挨一次打,应该能换到。 这下沈容刀觉得浑身都痛了,只希望圣门能有还原草。 宋罗玉效率很快,似乎请示了姜太玄后立刻就开了库房,第二天来的时候,一挥手,桌上就摊了一堆的匣子。 匣子表面标注着药材名称,沈容刀一眼看过去,有十来样。药材单子上也就十来样。 真齐全。 沈容刀不禁笑起来:“掌门真大方啊。” “你知道这些有多珍贵吗?这件,全宗门也只有一份!只有一份!居然给了你!”宋罗玉抱住一个匣子不松手。 “是啊是啊,非常感谢。”沈容刀冲上去抱住了同一个匣子。 宋罗玉死不松手,沈容刀往死里抠,终于把匣子抠出来,立刻收进储物锁,连着桌上的一堆东西全部收走。 宋罗玉扑了个空,又想起长老风度,直起身,咬牙说:“也就掌门舍得。” 沈容刀笑容灿烂:“是的,掌门对我真好。” 宋罗玉眼不见心不烦地扭过头去:“反正你想要的基本都在这儿了……” 沈容刀点头,就要把人往外请。 “只有……” 沈容刀动作停住了。 “两件东西没有。”宋罗玉说完一句话。 沈容刀有种不好的预感,迅速扫过储物锁里的匣子。 “一个是碧玄木,这东西宗门正巧没有。另一个是还原草,这玩意儿宗门根本不存。”宋罗玉说完两句话。 沈容刀:……真巧。 宋罗玉继续第三句话:“还原草这东西不难得,你多去几条街就能买到。碧玄木这东西倒是不容易得,但掌门见你想要……” 沈容刀没听清后头的。她全副心神都在前面那几个字上面:不、难、得。 是啊,不难得。她只要去和符剑花硬碰硬碰一顿,只要不把人碰碎就可以了呢。 她抓住宋罗玉的手臂:“宋长老。” 宋罗玉:“怎么?” 沈容刀眼神恳切:“咱们宗门有什么宝剑吗?” 实力不够,法器来凑。只要有宝剑在手,她还能和符剑花斗一斗。 圣门自然不缺宝剑。宋罗玉再来时,一脸“败家子”的表情,气冲冲扔了个剑匣,转身就走,撂下一句话:“你悠着点儿吧!赶明儿老张亲自来找你算账!” 沈容刀捧着剑像捧着自己的脑袋,立刻有了打败符剑花的自信。趁着这股自信,她收起剑,挺胸抬头往符剑花所在院落走。 她可能不在,但可能在呢。 符剑花的确在,不只符剑花,暴风、苏胜心甚至柳峥嵘都在,在院落的大门口。 苏胜心打个呵欠,见到沈容刀,笑了:“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沈容刀茫然:“今天怎么这么齐全。” 苏胜心:“是啊,就差你了。既然齐了,那该走了吧。” 沈容刀点头:“是啊,走吧。” 一行人在苏胜心带领下走了。沈容刀慢慢落到后面,拉着暴风也落到后面。她低声问:“什么事儿?” 暴风想说你这声音谁都能听见,但为震惊压倒:“什么意思,你师尊的事儿你不知道?” 这下连都掩耳盗铃没有了,所有人都看过来。 沈容刀一脸镇定:“我师尊有什么事儿?” “诶。”苏胜心凑过来:“难道不是姜掌门要我们去找碧玄木,所以你才来的吗?” 第26章 好久不见啊。 什么碧玄木。沈容刀的思绪还停留在比剑上, 打了个转才想起这名字耳熟,好像她前脚刚和宋罗玉提过,宋罗玉还说宗门里没有。这才过去多久, 居然已经派人出了门,还打着姜太玄需要的旗号。 “你果然不知道。”苏胜心端详她神色,道:“但宋长老说你会来。” 宋罗玉的确提到了这事儿, 但沈容刀没过脑子,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来。眼前苏胜心、符剑花、暴风甚至连柳峥嵘都在, 要是连她们也搞不定的事情,实在是多她一个不多。 要是早知道有这茬, 她绝不会自投罗网,现在人都到了, 八目睽睽之下不能逃跑, 只能加入。 她缀在队伍最后, 一副“我为师尊寻找碧玄木”的乖巧好徒儿模样,不经意间瞄了眼,发现符剑花和柳峥嵘都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符剑花还是那身灰袍子罩着灰斗篷, 沈容刀见得多了不觉得如何, 但柳峥嵘那一身黑咕隆咚的跟见不得光似的装扮, 实在是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她又狠狠剜了几眼,实在是看不到半分柳峥嵘的脸, 只得放弃。柳峥嵘也仿佛屏蔽了沈容刀的目光, 当做无事发生。 苏胜心自视为一行人中最靠谱的人,自觉带路, 目标明确地往一个方向去。走出一段,沈容刀察觉, 问:“你知道碧玄木在哪儿?” 苏胜心:“你师尊的事儿,你又不知道了?” 沈容刀:光顾着听宋罗玉说还原草了。 她瞥一眼符剑花,确定储物锁里的宝剑藏得够深,虚心请教:“这又是什么事儿?” 苏胜心还想打趣,暴风抢先道:“姜掌门用天衍术推算出了大致方位。” 沈容刀惊讶:“这都可以?” “不然呢。那可是天衍术。”暴风强调:“那可是姜掌门的天衍术!” 天衍术是通过对道的理解,领悟万物运行的规则,进而达到推衍世事的境界。沈容刀清楚这一点,但没有实际接触总觉得隔了一层,现在知道了其中厉害,顿时想到许燕时曾提起圣门或许能够解决她神识的问题,问:“什么都能推衍出来吗?” 暴风道:“修为越高,推衍能力越强。” “不是哦。”苏胜心突然插、进来:“和修为关系不大,靠的是悟性。” “我那是说顺口了。”暴风反应过来:“上天宗的体系和我们不大一样,她们讲的是悟性。” 苏胜心点头:“打个比方,对我们来说,修为越高的实力越强,但对上天宗来说,别看姜掌门是元婴,张长老、宋长老都是化神,但论天衍术的造诣,姜掌门绝对在两位长老之上。所以她才是掌门。” 暴风忍不住说:“所以啊,它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修炼居然能和修为分开。” 苏胜心附和:“我也很好奇。” 沈容刀不怎么好奇,她倒是觉得,不管是剑修还是乐修、器修……明明修炼的都不一样,到最后却全变成修炼修为才奇怪。但眼下,她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啊是啊,真好奇。” “她们修炼的又不是修为。”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 几个人都愣住,循着声音看去,锁定了那个黑影子。 面对数道目光,黑影子若无其事,好像刚刚那话不是她说的一样。 她说的正是沈容刀心里想的。 暴风嘀咕:“就算修炼的不是修为,姜掌门的修为也吊打我们。” 沈容刀落在黑影子身上的目光又转向暴风。她发现了,暴风真的很仰慕姜掌门。 “反正我们是来交流的,说不定时间久了就能搞清楚呢。”苏胜心挽住沈容刀的手臂,说:“你还没说呢,既然不知道碧玄木的事情,你来找我们做什么?” 沈容刀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符剑花方向飘了一瞬。 “诶。”苏胜心立刻捕捉:“你看小花做什么?” 沈容刀:谁,谁是小花? 符剑花已经看了过来,目光也和面色一样沉硬,压在沈容刀的心口。 “不,我没看……” 苏胜心恍然:“哦,你来找小花的?” 沈容刀试图狡辩。刚拿到宝剑的时候,觉得利器在手、天下我有,脑子一热人就冲动地来了,可中间这么一岔,她立刻冷静了。 可符剑花不给她冷静的机会,人来到她旁边,问:“找我有事?” 沈容刀不太能确定有没有事儿。自从知道姜太玄连碧玄木的下落都能推算出大概,她的选择就又多了一条。碧玄木那种珍宝都能推算出来,还原草更不成问题吧。 但换个角度,或许正因为碧玄木珍贵,所以才能推算出来,还原草普通,反而推断不出来呢。 沈容刀还没思虑周全,嘴巴已经动了:“是有点小事儿。” 符剑花的表情给了她信心。眼前的符剑花看起来非常镇定,和之前见到她就拔剑的符剑花判若两人。 她说:“我想要点还原草,你这儿还有吗?” “有。”符剑花果然好说话:“要多少?” 沈容刀目光一亮,但想起萧达的惨剧,一声“有多少要多少”险险咽回去,说:“五十株吧。” 符剑花道:“你说过不要。” 沈容刀胆子大了些:“那不是萧达……就是那个搞事儿的人在嘛。” 符剑花目光微动:“你们认识?” 沈容刀在思考如何能够既解释清楚又不暴露自己的惨状,符剑花已经回答:“可以。” 今天的符剑花真的很好说话!沈容刀打算纠正自己对她只知道比剑的误会,感激道:“谢谢你,我可以按照市场价——” “不用。”符剑花打断她,手按在剑柄上,说:“和我比剑。” 沈容刀一秒钟笑容全收:哦,真是误会。 苏胜心耳朵尖,听见了“比剑”,带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比剑好啊。我早想看小花和小刀比剑了呢。” 沈容刀第一反应:小刀又是哪位? 沈容刀第二反应:谢邀,不动且拒。 暴风皱眉:“现在比什么剑啊,碧玄木还没找着呢,自己就先打起来了?” 苏胜心紧跟一句:“好哇,那就等找到了碧玄木再比剑,就这么定了。” 沈容刀全程没能发表意见,苏胜心和符剑花已经立下了约定。 沈容刀觉得她又可以了,手痒得想要拔剑。 但寻找碧玄木依然是压在她们肩上更重要的事情。即使有了方位,碧玄木作为珍贵的灵木,想要得到也不容易。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她们都慢慢进入状态。 忽然,沈容刀停下脚步。前面几人也都跟着停下,暴风问:“怎么了?” 沈容刀回头:“柳峥嵘呢?” 原本是五个人的队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只剩下四个人。柳峥嵘本来存在感就弱,竟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消失的。 “啊。”苏胜心道:“她是不是被什么药材绊住了。” 所有人都看向她,苏胜心解释:“来圣门的路上我和她就遇到了,她那会儿就是,遇到什么药材就走不动路,估计这儿又有什么宝贝把她拖住了吧。” 暴风:“我们回去找一下吧。” 苏胜心不以为然:“我们又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掉队的,往回找,找到哪里去?” 暴风:“就这么撇下她了?” 苏胜心道:“是她撇下了我们。” 暴风不说话。 符剑花说:“那就在这等她。” 苏胜心补充:“半个时辰。” 沈容刀没发表意见。几人一同在原地等了半个时辰,无人到来。 柳峥嵘就这么丢了。 时间一到,苏胜心开口:“我们该走了。” 暴风不满:“你就这么着急?” 苏胜心轻飘飘说:“我着急又怎样,难道我们要等到地老天荒去?要么,她被路上的花花草草绊住了,那她自己掉了队,就该承担后果;要么她真的出了事,那我们现在去也晚了,再等下去说不定自己都危险。为什么不走?” 暴风被噎得无话可说:“那就走。” 从五个人变成四个人,她们也终于走进了姜太玄说的那片森林。天衍术虽然能够推算,但并不具体,只知道碧玄木就在这片林子的南角。她们沿着方向走过去,还没有见到碧玄木的影子,先见到了人的踪迹。 符剑花查看了周围痕迹,道:“很新鲜,不到一个时辰。至少有两个金丹。” 苏胜心道:“金、水、土、火。不确定有没有木。” 暴风:“不会也是冲着碧玄木来的吧。” 苏胜心:“不好说。” 碧玄木虽然不易得,但修仙讲究缘法,总有人能碰到机遇。 暴风:“我就说嘛,要是简单就能拿到,也没必要派出三个金丹。姜掌门不会连这也算到了吧。” 沈容刀没忍住:“现在是两个金丹了——姜掌门会不会也算到了?” 暴风瞪了她一眼:“那可是你师尊。” 师尊。虽然还没见过姜太玄,但只要把这两个字和那个名字联系起来,沈容刀就全身上下都不得劲。她没接这话茬,暴风也没有追究,一行人继续按照既定方向前进。 事实证明,姜掌门是否算到还有旁人介入、是否算到柳峥嵘中途失踪,这不好说,但符剑花和苏胜心的推断却很准确。 她们走出没多久,就遇到了疑似留下痕迹的那行人。 彼此似乎还认识。刚照面,对面就打起了招呼:“果然是你啊胜心。旁边的那个,是剑门的符师妹吧。” “是啊,是我。”苏胜心笑意盈盈:“好久不见啊。” 符剑花亦摘下兜帽,斗篷随之剥落,骨节分明的手指攥住剑柄,淡声说:“是我。符剑花。” 第27章 这宝剑给你你要不要啊? 沈容刀察觉到了平静下的波涛暗涌。 她们是四个人, 对面也是四个人,但苏胜心和符剑花却一开始就全神戒备。 沈容刀拉了拉暴风的衣袖,眼神疑问。暴风摇头, 她也不清楚。 对面的口吻带着熟稔的嘲讽:“怎么,你们不是去圣门交流了吗,又出现在这儿了?” 苏胜心轻笑道:“这有什么, 几位师姐不也出来闲逛了吗?” “只怕你们不是闲逛。”师姐甲道:“是为了这儿的什么东西来的吧。” 苏胜心讶异:“什么东西,师姐您说明白些, 我怎么听不懂?” 师姐乙上前一步:“少装蒜了,你们就是为了——” “三师妹。”师姐甲一声称呼打断了她。她平心静气对苏胜心说:“你和符师妹都走了这一趟, 难不成是姜掌门的意思?” 苏胜心反问:“是又怎样?” 师姐乙:“是又怎样?你们可是七大宗的人,现在倒是巴巴地给姜太……姓姜的做事了, 你以为搬出她的名号我们就怕了不成!” 沈容刀大开眼界。对面也该也出身七大宗, 可话里话外对姜太玄很不恭敬, 似乎也不把圣门放在眼里。 苏胜心轻笑出声:“只怕怕的人是你们吧。” “怕什么?”师姐乙性情急躁些,抢道:“圣门久不出世,只知道闭门固守, 恐怕早就日薄西山了吧, 还有什么好怕的。也只有你们还看不清形势, 人家一招手, 就跟哈巴儿狗似的凑上去。” “这位师姐。”沈容刀自苏胜心身后探出脑袋,好奇地问:“你真的不怕圣门?” 师姐乙皱眉:“你又是老几?” 沈容刀眨眨眼:“你不怕的话, 喊一声姜掌门名字来听听?” 师姐乙:“你以为我不敢?姜——” “好了。”师姐甲沉声打断。 师姐乙反应过来, 连忙闭嘴退后。 师姐甲看向沈容刀:“这位师妹何必出言激将。” “我是真的好奇。”沈容刀仍旧躲在苏胜心身后,只探出个脑袋, 神色诚恳:“刚刚听到那位师姐的话,我还以为世上真有不怕姜掌门、敢直呼大名骂她的人呢, 没想到……”她深深遗憾:“原来只是说说大话啊。” 师姐乙额头蹦出青筋,眼看又要跳出来,师姐甲一个眼神飞过去,按住了她。 “这位师妹有些面生,似乎不曾在七大门中见过,不知是何处修士?”师姐甲友善微笑。 沈容刀秉承着低调做人的态度:“我就是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名不见经传,不足挂齿。” 师姐乙有话要说:“怪不得,看着就是没见过世面的。” “噗嗤。”苏胜心没忍住笑声。 师姐乙看过去:“有什么好笑的?你就让她这么躲在身后?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名门出身!” 苏胜心笑得更厉害了,前俯后仰的,禁不住捂着肚子,回头对沈容刀说:“沈师妹,你听见没有,别躲在我后面鬼鬼祟祟的,哪里有半点名门风范。” “算了。”沈容刀摇头:“我怕死。我还是不装名门了。” “哟。”苏胜心笑着抹眼泪:“你还用装?出身又不是靠装出来的。” 沈容刀十分认同:“苏师姐说得对。不管怎么装,不是就不是。” 师姐乙:“你说谁装?” 沈容刀惶恐:“没说你啊。” 苏胜心笑得更起劲了。半晌才缓过来,她直起身,向对面道:“圣门究竟算不算名门,还轮不到几位师姐发表意见。今日咱们萍水相逢,算是有缘,不如各自网开一面吧。” 师姐乙看向师姐甲,碰了个眼神。 师姐甲道:“既然如此,请师妹先行。” 话音落地,她身后三人向旁边一侧,让出道路。 苏胜心:“哪有师姐让师妹的道理。还请师姐先行。” 她侧过身,身后几人自觉跟着让出条路来,只有沈容刀仍站在当中,拦住她们的去路,下一刻又被暴风拉过去。 对方也没动。 苏胜心问:“师姐怎么不动?” 师姐甲问:“师妹怎么不动?” 苏胜心笑意收敛:“看来大家走的是一条路。” 师姐甲:“是啊,看来有些麻烦了。” 沈容刀又拉住暴风衣袖,低声问:“对面哪个最弱?” 暴风认真端详一番,说:“最后那个。”顿了顿,补充:“应该没我强。” 沈容刀:所以,对面最弱的都比我强? 她本来还想挑个软柿子,结果发现自己是最软的那个柿子! 大家都要走同一条路,可显然这条路容不下两队人马,周围的灵气已然被催动,苏胜心的指尖多出一个小鼓,越转越大,又凌空而起,化作大鼓落入她手中。 她单手擎鼓,说:“那师妹只能向师姐请教了。” 最后的字音刚刚出口,沈容刀下意识摁住耳朵,暴风扯下她的手:“她又不会攻击你。” 暴风只顾得上抛下这句话。苏胜心刚刚宣战,对面四人俨然做好准备,瞬间冲了上来,连对手都已经找好,暴风被牵制住了,而那个刚刚被判定为最弱的人也找上了沈容刀。 “就是你,刚刚居然敢嘲讽我们!”小师妹怒道。 沈容刀轻咳一声:“我没有嘲讽你们,我只是嘲讽了你师……” “姐”字被她咽了下去。无她,对面的小师妹根本不想听她解释,抡起大锤子就砸了过来。 这位姊妹居然是个锤修!关键是,丝毫没看出来她和符剑花是同门啊,怎么看对面那行人都和剑门不相干吧,好像和怡情阁的苏胜心更熟吧,怎么这师妹一伸手就是锤修的招数啊。 是的,锤修属于剑修,就像丹修属于药修、鼓修属于乐修一样,剑修指的是所有以武器作为修炼方式的修士,这类修士既不能叫武修,因为大家修的都是武力,更不能叫器修,那就和炼器的修士撞名儿了,最后只能以剑为名。 但符剑花是狭义的剑修,这位师妹是广义的剑修——她修个锤子。 锤子冲沈容刀砸了过来! 这一下不得把她砸成肉饼,摊在地上都扒不下来。 沈容刀下意识抄起武器。揉搓了一路的剑自储物锁中重见天日。 这可是圣门的宝剑,是宋长老交给她的时候骂骂咧咧恋恋不舍的宝剑,更是为她送上不少珍稀药材的姜太玄亲自挑选的宝剑。 沈容刀拔剑出鞘! 凛冽的剑光……剑光?没有剑光,只有锤子! 小师妹一锤砸来,沈容刀猝不及防,金灵力猛地刚上,人就地一滚脱离攻击范围,再起身时才顾得上打量手中的剑。 剑?剑呢?哪里来的剑? 手里只有剑鞘和……剑柄。剑鞘收起来,只剩下剑柄了。 沈容刀愣住了。 真的只有剑柄,自剑柄而下,空空如也。她甩了两下,除了空气,什么也没甩出来。 剑柄的确是好剑柄,但没有剑身,有个屁用啊。 就这还是宝剑?这是她的好师尊特意为她挑选的宝剑?这就是让宋长老恨不能抱头痛哭的宝剑? 沈容刀:这宝剑给你你要不要啊? 幸亏她反应快,灵力也没有坑她,险险错过一击,不然,凭这把“宝剑”,属实是“拔剑第一招,先被砍掉头”。 就连对面的小师妹都愣住了。紧接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是什么破剑?你是剑门的?笑死我了,剑门有你这种奇葩?自己的剑断了都不知道吗?哈哈哈哈哈……” 她抱腹大笑。 笑得沈容刀很生气。她非常生气,一生气,就把剑柄扔了出去。 “哈哈哈哈……嗝。”笑声戛然而止。 剑柄准确无误砸在小师妹脑袋上,她登时向后栽倒,没动静了。 沈容刀又猝不及防了。 剑柄这么好用? 她小心地走近几分,对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真被这一剑柄砸晕了。 沈容刀又靠近了几分,思考自己是不是不经意间找到了这把剑的正确使用方法。不是用来砍人的,是用来砸人的? 她走到了剑柄旁边,麻利蹲下起身,还没碰到剑柄,剑柄就跟遇到磁石似的飞进她手心。她抄起剑柄,正要再度砸出,一回眸,迎面又是一个大锤子。 “你敢砸我!”小师妹大叫一声,锤子也跟着变大了,铺天盖地冲沈容刀砸下来。 沈容刀看看对方的大锤子,再看看自己的小剑柄,放弃了互砸的念头,距离太近没有躲避的空间,顷刻间金灵力接上剑柄,迎上了重锤。 结果毫无悬念。 对方一锤子把她刚刚“铸成”的剑砸了个稀巴烂,只有剑柄仍然完好无损。 沈容刀有点可惜。她觉得自己有点炼器的天赋,只是情急之下的操作,就能用金灵力糊弄出一把外形不错的剑,还和剑柄非常配套。 但灵力差距太大了。 短短的两次交手,对方已经摸清沈容刀的实力,也不再顾忌,提着锤子开启狂轰滥炸模式。沈容刀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选择最擅长的应对方式:跑。 她被追得满场乱跑,跑过了打鼓砰砰响但队友听不见的苏胜心,也跑过了以近身对战远程总也拉不近距离的暴风,又跑过了手中宝剑完好无损令人羡慕的符剑花,兜兜转转,即将开始第二圈时,沈容刀站住了。 小师妹没有再被忽悠,她拎着锤子一往无前地砸了过来。 沈容刀攥住了剑柄。 虽然剑很坑人,但这也是她唯一的底牌了。她毫不犹豫将剑柄脱手。 曾经一击砸倒小师妹,但凭借的多半是出其不意,而现在,小师妹早有防备,见到剑柄,立刻一锤对刚。 剑柄的硬度很强,与锤相接时没有半点损坏,然而,沈容刀的力量绝抵不过重锤的惯性,两样武器发生碰撞,结果顺理成章。 剑柄“嗖”地反弹出去。 小师妹大笑:“你以为同样的招数我还会上当吗?” 沈容刀:“不,我没有。” 小师妹:“你等死吧——” “啊!”一声惊叫,来自对面阵营。 小师妹面色微变,不禁扭头看去。 沈容刀没有回头,对面发生了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当然是小师妹一锤敲下了她扔过去的“钉子”,而“钉子”刚好飞到了她的某位师姐身上,这位战斗中的师姐根本没有防备,想不到半路杀出个“钉子”,直接扭转战局,将她砸向了袭来的攻击。而她,没能躲过。 一切,多亏这位小师妹的锤子够重、力道也够强。 “多谢咯。”沈容刀扬眉一笑。 剑柄已然回到手中,而对面的小师妹正为那声惊呼吸引,更为接下来看到师姐受伤的一幕而震惊愣神。 只有这么短短一瞬。但足够了。 沈容刀贯注了全身灵力,再度扔出剑柄。 第28章 我还没玩儿够呢。 锤修应声而倒。 搞定。沈容刀收回剑柄, 也收回此前对它的判断,除了不算一把剑,真是意外的好用呢。 而另外一边, 三个人的战斗也即将结束。原本暴风还苦于自己一个近战却总被拉开距离,搞得上不上下不下憋屈得很,谁知沈容刀送去的那一招天外飞剑(柄)直接把对手送到了家门口, 暴风也没有辜负这个机会,只要距离足够近, 任凭对方怎样攻击,她全靠肉身来挡, 空出的两只手用来打架,将自身优势发挥到极致, 三下五除二将对方打得半死不活。 就像沈容刀揍师姐导致小师妹分神一样, 暴风这边战绩卓著, 也引来了另外两个人的关注,其中那位领头的师姐甲更是出手搭救,苏胜心立刻跟上攻击, 而对方竟拼着抗下这一击, 硬是抛出一道符纸阻拦暴风, 同时将师妹从近身缠斗中解脱出来, 瞬间闪身到数丈之外。 “三师妹。”师姐甲唤了一声。 顶着符剑花攻击的三师妹也脱出战团,瞅见最小的师妹, 方向一转, 三道黄符向沈容刀飞来。 沈容刀连忙侧身躲过,只这一会儿功夫, 对方亦声东击西,带走了小师妹的“尸体”。 眨眼间, 对方四人又站到了一起。 一个昏迷、两个受伤,只有一个看不出端倪。 而沈容刀这边,四人看起来状态尚可,苏胜心和暴风意图乘胜追击、符剑花更是打得意犹未尽,三个人几乎同时判定可以继续,拔腿就向对方追去。 “等等!”沈容刀连忙出声。 只有暴风回头,沈容刀手疾眼快地拉住她,然而另外两人已经跟了过去。 大约以为沈容刀心慈手软,苏胜心还不忘抛下一句解释:“绝不能放走她们。” 沈容刀理解。双方实力差距不大,甚至我方稍逊一筹,最终能达成眼下成果,其实占了几分运气,既然彼此目的一致,未来说不定还会狭路相逢,当然不能错过当下胜算。可是—— “你拉我干什么?”暴风也莫名其妙。 沈容刀没有回答,却有旁人代她回答了。 苏胜心和符剑花已经追上去,即将再度交手时,师姐甲突然站住,问:“你以为我们共有几人?”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苏胜心听出言外之意:“谁?” 一道人影闪现。 符剑花一剑既出,锋芒毕露。 “当。” 剑锋似撞上无形之墙,滞于空中,不得寸进。 此刻,第五人终于露出面目,与此同时,另外一种无形的力量也震动了所有人的神识。 剑回手中,符剑花看着对面第五人,吐出二字:“阵修。” “是啊,阵修。”师姐乙得意道:“你以为只有我们四个吗?没想到吧。” 这阵修能够瞒过她们的神识,修为本身不低,然而不擅长战斗,所以从最开始就在暗处埋伏阵法。对方根本没打算硬碰硬。 师姐甲道:“我们还有要事在身,自然不能和苏师妹等人尽情切磋。今日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一句话把自己的狼狈归结为根本没尽力。而眼下的结果也令她们十分满意。 本来彼此宗门联系紧密,万万没到为了草木杀人的地步,困住她们才是最佳选择,就像苏胜心也只想消磨她们的战力。现在,阵法启动,无形屏障将内外隔开,连及时止步的沈容刀和暴风也未能幸免。 她们被困住了。 暴风扭头:“你刚刚拦我是为了这个?你早发现了?” 所有人都看向沈容刀。 沈容刀:“我不是,我没有,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觉得她们跑得太快了。” 以她丰富的逃跑经验来看,跑得那么快,要么是实力不济,要么是想要人追。如果是实力不济,就算是事实,对方肯定也得装一下,那就只能是想要人追。 苏胜心打量沈容刀,忽而一笑:“看来沈师妹没少跑哇。” “锵”一声,还剑入鞘,符剑花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容刀,道:“原来如此。” 沈容刀:不不不,你听我解释,我跑是因为我真的实力不济,绝对不是故意引你来追啊! 暴风岔开话题:“所以到底怎么办?” 苏胜心:“还能怎么办,横竖困不死我们,过几天就解开了吧。” 暴风:“那碧玄木也被她们抢走了!” 苏胜心摊手:“那只能对不起姜掌门了。我们尽力了啊。” 沈容刀问:“那阵修实力很强?” 符剑花道:“至少是金丹中期。” 苏胜心补充:“我们也没有阵修。” 暴风想说什么,咽了回去。 沈容刀认真点头,沉吟片刻道:“没有阵修的话,或许我们可以暴力破阵。只是金丹中期吧。” 暴风又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苏胜心道:“或许可以破阵,但也会掏空我们的灵力。” 暴风道:“我带的肉倒是够多。” 说着,她取出一块,就地开始补充灵力。 符剑花道:“可以。” 两个人都表态了,苏胜心“啊”一声,不情不愿道:“行吧,那我们试试。” 这会儿暴风又想起了柳峥嵘:“她到底去哪儿了啊。” 苏胜心敷衍道:“但愿还活着吧。” 不管柳峥嵘是死是活,显然现在她是帮不上忙了。 暴风往沈容刀这儿看了一眼,沈容刀回以微笑:“加油。” 暴风直接走过来了。 刚刚的战斗消耗了不少力量,想要破阵,她们都需要时间恢复状态,苏胜心和符剑花已经开始打坐,而暴风只需要大口吃肉,丝毫不影响行动。 沈容刀看着她来到面前。 暴风坐到旁边,第三度欲言又止。 沈容刀不由得叹息一声,直言:“我不行。” 暴风狠狠咬一口肉。 沈容刀道:“最坏也只是取不到碧玄木而已。” 暴风说:“这次取不到,下次就要再等一百年了。姜掌门交代得这么急,说不定是急着用呢,哪儿还能再等一百年。” 沈容刀惊讶:“这么久?” “你不知道?”暴风:“哦对,你连还原草都不认识。” 沈容刀:不提还原草,咱们还是朋友。 “碧玄木的繁衍很特殊,每次生长的位置都不同,而且每次只有一株,一株要长一百年。多少人想要它但找不到在哪儿,知道在哪儿又遇不到它长成,遇到长成了又恰好被别人抢走——不然怎么说它难得呢。”暴风换了一块肉,说:“这次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沈容刀:“那是很可惜。” 暴风又杀了个回马枪:“你真的没办法?” 沈容刀神色平和:“我真的没办法。” 暴风没再追问,专心吃肉补灵力了。半天过去,苏胜心醒来,伸着懒腰说:“过去这么久,不知道碧玄木还有没有我们的份儿呢。” 符剑花也睁开眼睛,说:“我可以了。” 暴风补充灵力的条件虽然很坑,但很高效,几块肉下去,她就成了最早恢复的人,现在凑齐三个,她们站成一排,对着阵法酝酿大招。 沈容刀的灵力似乎稳定了些,但还派不上用场,她站得靠后,重新打量整个阵法,转了一圈又收回目光。 前方三个人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彼此示意后,同时释放。 强大的力量直接撞向阵法,她们找不到阵眼,就靠最朴素的办法,全部攻击只奔一个定点。 “咔嚓。” 阵法豁出一个细小的缺口。 因为封闭而被全数包裹吸收的力量寻到那个缺口,顿时倾泻而出,阵法的力量遭到释放,直接与三人合力相撞,轰的一声巨响,强烈的冲击卷起四溢的灵力,裹挟着混乱的灵气,左突右撞,大地震颤、风沙席卷。 沈容刀闭上了眼。 待到风平浪静。 沈容刀睁开眼。本该是夜里,却奇怪的有光线照进来,目光所及,是白云悠悠,全然不见树木。 这是给她撞到哪儿来了? 沈容刀四下打量,好像是那片树林,又好像不是,仿佛将不相干的场景硬是拼在了一起,又有一只手在摸索着调整,每一眼都是不同的场景,有着不同的视角、远近和清晰度。 头痛。晕眩。想吐。 意识在挣扎着,一边竭力告诫眼前不同,一边又忍不住顺从,渐渐神识模糊,分不清东西南北,也找不出左右方向。 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又在一团浆糊中充满求生欲地自我适应。 忽然,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缕风。 沈容刀好似踩在悬崖边缘,重心不稳地打着晃,小心翼翼定住身体,又缓缓睁眼。 这次她看清楚了。头顶是蓝天白云,脚下是悬崖峭壁。 混乱的图层终于找到了排列规律,整齐地出现在她面前,而她的视线却仍受限于眼前,再远处就变得模糊。 而眼前,除了悬崖峭壁,还有自己。 风鼓起她的衣袖,飘然向后,似下一刻便将翩跹而去。而她脚下堪堪踩着一线生机,心情却很平静。 甚至想要微笑。 沈容刀回眸看着山崖,崖下云雾缭绕,依稀透出蓊郁林木和山峰料峭。她心口也像塞进一团白云,轻飘飘的,比风还轻。 她回过头,轻声说:“这会是结果吗?” 她没有期待回答。 可偏偏有声音回答了她:“不,当然不是。” 她抬眸,只能看清眼前方寸,在这方寸之间,她看清了一只手。那只手中握着剑。 “真好。”她笑:“我还没玩儿够呢。” “是啊。我也是呢。” 那声音轻柔,那动作也轻柔,轻柔地握剑、抬手。 刺进她的胸口。 第29章 你不必客气。 剑, 刺进了她的胸口。 刺,进,去, 了…… 沈容刀一个激灵,恍然回神。 我是谁,我在哪儿, 我要干什么? 念头刚冒出来,便有一股力量将她一推, 仿佛灵魂出窍,她就从那身体中弹了出来, 还伴着惯性试图把自己重新种回去,却怎么也进不去。 跟着场面一转, 眼前景象发生变化, 那只插、进她胸口的剑消失了, 一切又回到最初。 依旧是那片山崖、那只手、那柄剑。 沈容刀好像在场的第三个人,再次见证那剑是如何刺入胸口,不同的是, 置身其外, 她的观察更为细致, 察觉那柄剑有些眼熟, 细看,剑身上还有三个篆字:“当其无”。 沈容刀脑中立刻关联出一句话:“三十辐共一毂, 当其无, 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 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 有室之用。” 紧跟着又蹦出一串解释,什么车轮子那么多辐条,但车毂中空才能被用作车轮;陶土做成器皿,必须要有空间才能作为容器;凿出门窗做屋子,也要里面空空荡荡才能住人。 这说的是“以有为利,以无为用”。话语是很浅显的,道理是很深奥的,但是—— 见鬼了,谁家的剑叫这个刁钻名字啊? 沈容刀眼睁睁看着名字刁钻的剑又一次插、进可怜人的胸口。画面又转,好家伙,又开始重复播放了。 这次沈容刀看得更细致了。可怜人究竟什么模样是看不清楚的,沈容刀猜她多半是失忆前的自己,感慨一句“真惨”,也不纠结长什么模样,全副精力都落在那只手、那把剑上。 这大概就是杀身仇人了。可一只手看出花儿来也没什么用,总不能遇到人先翻翻对方衣袖,她只能认真观察那把剑。越看越不对劲。 这剑、不,剑柄,有点眼熟。这纹路如在眼前,仿佛刚刚见过…… 她的剑! 沈容刀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被她当做砖头扔来扔去的剑柄吗? 所以,这把剑居然是她仇人的?啊,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握在仇人手里的时候它有剑身,握在她手里就只剩下剑柄了? 这剑还带瞧不起人的? 但细究起来,沈容刀想起剑刚到手里时,她拔出来看过,那会儿也是有剑身的,唯独当她真正使用的时候,它掉链子了。 沈容刀:我要是恨谁,我就送她这剑。 她还试图在不断重复播放的场景中寻找仇人用剑的诀窍,但一无所获,慢慢的,对眼前场景失去了兴趣。 再刺激的场面,看多了也寡淡如水,就算是自己被杀的场景,要不是有那只手那把剑撑着,看三遍都嫌多,再看下去,沈容刀甚至觉得好笑。 第一遍时,身临其境,深有共鸣。第五遍时,诶,这大好景色不值得看看吗,谁这么煞风景地杀人啊。第十遍时,好烦,要杀的赶紧杀,要死的赶紧死吧。 当一切再度重演,“她”还站在崖巅,即将说出那一番做作发言,只见沈容刀动作比那只手更快,抢剑不成,干脆两手一推。 人还没中剑,就先坠崖了。 随着人影消失于崖巅,所有过往亦烟消云散。 飘忽的身体终于踩实地面,片刻恍惚后,沈容刀抬眼,遇见了深蓝夜色。 刚破阵的时候,天才刚黑,这会儿天都快亮了。 ——错了,还没有破阵。 沈容刀向前走了几步,探出一根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指腹之下似传来轻响,紧接着是连绵不绝的崩裂声,继而轰然大作。 沈容刀抬步,姿态仿若起舞,衣袖轻摆,人已在数丈之外,而她探出的那只手好似翻搅,周围灵气涌动,裹挟成风,卷住一个人影。 她的手落在实处,用力一薅。 人影猛地摔出,拔腿就跑,回身扔出几道黄符。 沈容刀抬手,火焰将黄符焚烧殆尽,不远处,生长的藤蔓缠向那道人影。 藤蔓炸开,人影再度脱出。 还没跑步几步,“嗖”的一声,剑柄撕开空气,“啪”的一声砸上她后背。 沈容刀眨眼便到。 “饶命!”对方麻利举起双手。 沈容刀揪住她衣领,力量锁得极紧,眨眼剥夺了呼吸,下一刻便能剥夺性命。 “我知道她们在哪儿……”对方艰难又迅速地表态。 手上力道松了松。 对方急道:“我可以带路!” 沈容刀声音含笑:“不会又用什么阵法吧?” 阵修连忙:“不敢,不敢。” 沈容刀微笑着搜遍她全身,将零七八碎的东西扔进自己的储物锁,说:“这下你是不敢了。” 阵修唯唯诺诺,在前面带路。 沈容刀闲聊般问:“我的同伴呢?” 阵修道:“我没困住她们。” 沈容刀道:“你是只针对我啊。” “不是。”阵修求生欲强烈:“本来是把你们都单独困住了,但是剩下几个直接打出去了,只有你,呃,呃……” 沈容刀懂了。只有她实力不济,没打出去。 这是个嵌套阵,里层是集体包围,外层是逐一攻破,出口还套了个传送阵。在里层时,三个人合力破了阵,在外层时,单独个人只要时间够久也能破阵,归根到底阵法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只有沈容刀,在里层时没有找到关键阵眼,到外层时,又被莫名其妙的场景循环了半天。 有点逊。 但也只有她找到了阵眼,彻底毁掉阵法,因此得以捉住阵修。 不过,因为传送的缘故,她们分散开来,只凭她一个人,就算捉住阵修,似乎也打不过对方四人。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被沈容刀抛在脑后。 一对四都是小事儿啦,反正不会死。 她从容跟在阵修身后,丝毫不担心阵修带错方向。 已知,阵修实力不济,需要队友支援。又知,队友四个人,沈容刀只有一个。最好的做法当然是带沈容刀过去给队友杀。 但前提是,她的队友尚且健在。 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阵修有些躁动,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暗示着前方经历了一场厮杀。这血腥气越来越浓,浓到极致时,眼前突然开阔,蜿蜒的河流边露出一大片空地。 正值晨光洒落,在湖面映出波光粼粼。沈容刀情不自禁多看两眼这景色,耳边就传来阵修的惊呼:“怎么会这样!” 沈容刀捏了捏鼻子,扭过头,就对上了四个人的目光。 四个人正相互扶持,戒备地看向她。旁边阵修还盯着她们的伤势:“怎么会伤得这么重?不会是她们找到了吧?” 师姐甲按住阵修,眼神安抚,又转向沈容刀:“你只有一个人。” 沈容刀坦然点头:“我只有一个人。” 师姐甲道:“就算我们有伤在身,你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沈容刀比她们还肯定:“是,我当然不是你们的对手。” “那你还不快滚!”师姐乙忍不住开口,却牵动伤口,吸一口冷气。 沈容刀说:“只要交出碧玄木,我立刻就走。” 她的目光已经逡巡全场,不远处枯死的枝干意味着碧玄木已经被她们取走。 碧玄木是灌木,植株矮小,混在树林中根本不起眼,沈容刀曾努力辨识它的模样,总算达到了看一眼就能认出的地步,显然,那枯死的枝干就是碧玄木,枯死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活着的部分已经为她们取走。 那是一小节树枝,可以藏在任何地方。 “你休想!”师姐乙手中现出三道黄符:“你再不自量力,休怪我不客气。” 沈容刀笑了:“你不必客气。” 师姐甲按住了师姐乙,说:“我们寻找碧玄木确有大用,还望师妹成全。” 沈容刀:“我寻找碧玄木也确有大用。” 师姐乙:“师姐你何必废话,我们还怕她不成。” “不然这样。”沈容刀思忖片刻,道:“将碧玄木一分两半,你我各持一半——” “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沈容刀话没说完,师姐乙便开口:“碧玄木只有一份,割开就会死。你要是想要,就拿命来换吧。” 话未说完,三道黄符甩出。 沈容刀试图再度以火焚烧,但火焰刚自黄符一角燃起,便被其中爆发出的更强悍的灵力撕得粉碎,骤然引发的爆炸将气流全部冲向沈容刀。 沈容刀躲闪不及,正中攻击,登时全身僵硬,不可动转,同时师姐乙手中黄符化出武器,向她冲来。 “师妹!”师姐甲一声呼唤未能奏效,师姐乙眨眼来到沈容刀身前,两手指间八根铁钉,挥舞如流星,劈头盖脸封住全部去路。 僵硬刚刚消失,身体尚且麻痹,沈容刀避无可避,厚重土墙拔地而起,未能封堵成功,又有三根铁钉不依不饶,沈容刀抬手,摊开手掌,恰恰拦在铁钉去路。 三根铁钉尽数没入掌中。 似受伤?似不见? 师姐乙尚未辨清,沈容刀挥手,三根铁钉悉数奉还,落入师姐乙手中时,复又化作一道黄符。 失策。沈容刀感慨自己又将武器送还对方,但也顾不得多想,眼见对方手中黄符又出,不知又是什么招呼,立刻攥住唯一武器,将剑柄猛地甩出。 却没有甩出。 那一瞬,手中忽然沉重,剑身似有重量。 同时,辉光划破天穹。 黄符悉数斩落。 不经意间一刀,无从控制力道。那剑气一往无前,斩向师姐乙。 “不!”师姐乙身形灵活,轻巧旋转已躲开剑气,惊呼似无来由,但紧跟着,她又爆发出更大惊叫。 “碧玄木——” 剑气消失时,沈容刀的目光正在剑身上,剑柄之下,依然空无一物,方才得心应手的沉重再度消失,她来不及思量,为这一声惊破。抬头时,正遇见师姐乙震惊的目光。 那目光正落在地上。而地上,是断成两截的碧玄木。 第30章 当其无。 师姐乙立刻扑到地上拾起碧玄木, 仿佛这样做就能补救什么,结果只是眼睁睁看着那断成两截的细枝由莹莹碧绿化为飞灰。 几个人都围在那里,不知谁喃喃一声:“怎么会……” 师姐乙猛地抬头, 目光剜向沈容刀。 沈容刀抬了抬失去剑身的剑:“抱歉?” “我和你势不两立!”师姐乙登时冲了上来。 身旁几人立刻反应,师姐甲快一步拦住去路。两人彼此对峙,师姐乙毫不相让:“师姐你让开, 我非要杀了她不可。” “你要杀谁?”师姐甲问。 师姐乙红了眼圈:“要不是她,要不是她那一剑……” “碧玄木已经没了。”师姐甲叹息一声:“杀谁也无用。” 师姐乙:“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师姐甲:“我们想想旁的办法。” “哪有什么旁的办法?为什么拦我, 就为了她和那几个人混在一起吗?怕得罪圣门吗?”师姐乙怒气上头,口不择言:“你们这算什么?口口声声圣门不算什么, 现在要动真格的了,一个个又当起了缩头乌龟!” “三师妹。”师姐甲想说什么又止住, 吩咐身旁的人拦着她, 转向沈容刀。 沈容刀早有疑问等着:“你们要碧玄木做什么?” “你有什么脸——唔。”一记手刀下去, 师姐乙彻底闭嘴。 师姐甲看了沈容刀片刻,说:“救人。” 沈容刀:“必须是碧玄木?” 师姐甲:“是。” 沈容刀:“荣枯阁的人怎么说?” 师姐甲:“必须是碧玄木。” 沈容刀:“那没什么好说的了。” 师姐甲沉默片刻,说:“碧玄木作为辅药, 能够缓和绝大多数烈性药物的冲击, 使许多用之必死的药物能够发挥效用。” 沈容刀:“所以?” “道友若是有旁的类似药物的消息, 希望能够互通有无。”师姐甲郑重道:“玄鉴门, 李盈池。” 沈容刀没报名。 李盈池需要互通有无,所以留下联系方式, 她又不打算等人找上门寻仇, 当然什么也不留。 李盈池不以为意,说完就向身后诸姊妹示意, 带着昏迷的师姐乙离开此处。 这里留下了她们的血,可她们一无所得。 沈容刀走到枯萎的断枝旁。断枝只有一指长短, 是碧玄木植株的精髓,脱离植株后,植株便死,只有断枝仍旧存活。也因为存活,放不进储物袋,只能随身携带,才为她一剑斩断。 现在已经碎成了渣渣。 “啧。”沈容刀这会儿才觉得痛心起来。 她的碧玄木,捡都捡不起来了。 没多久,她又释然。东西已经没了,再为这事儿痛心就更不划算。她耐心在地上挖了个坑,把渣渣埋起来,祝愿它一百年后再长成一株好木,只是那时候和她也没什么关系了。 剩下几个人依然不见影子,但按照计划,她们会往此处聚来。沈容刀没走,席地而坐,再度拔出当其无,剑身仍在,就像她从宋罗玉手中接过剑时那样,左看右看,都是一把正常的剑。 似乎只有当使用的时候,它才会突然消失——这不是专门坑人嘛。 沈容刀想不起刚刚那一剑究竟怎么使出的,又将当其无收入储物锁,百无聊赖间,目光瞥见旁边的大湖。 湖水依旧溶着日光。 她忽然全身发痒,不禁脱掉衣服,赤条条落入水中。溅起的雪白水花飞得很高,又雨幕般落下,荡开几缕涟漪,点缀着平静的湖面。 湖水很深,沈容刀沉在水下,抬眸,透过水面看到碧蓝的天。湖畔的树木在水上投下倒影,也落入她的眼帘。 她的身体轻轻摆动,划开水波,忽而微痒,转过身,正有游鱼与它擦过,又突兀呆怔不动,两侧的眼睛不知看向哪里,却无视了沈容刀这庞然大物。 沈容刀伸出手指,将要点上它的脑袋,它倏忽游走。又有连绵的小鱼串珠似的在她皮肤上滑过。更痒了。 沈容刀伸手一捞,满捧的水、满捧的鱼,又自指尖流走。 她忽然较起劲来,跟住一串小鱼,在湖水深处来回摇摆,往复洄游,渐渐的,湖水翻涌,搅动成涡,一道水线在她身旁缠绕,牵动着更远处的水流,越来越多的鱼汇在一起,说不清是她跟了鱼还是鱼跟了她,在她周围缀成一条丝带,仿佛她轻轻抬手,便能牵住一角。 她抬起了手。指尖触到第一只小鱼,便有无数条小鱼紧随其后,细弱的水流搅动湖底,巨大的漩涡起自涟漪,亦源于她一时兴起。 旋动的指尖停歇,犹自沉于惯性的水涡将沈容刀卷起。方才温柔的水流显示出凶猛,树欲静而风不止,沈容刀想停但水不听。她竭力稳住身形,可随波逐流的小鱼儿噼里啪啦打在她身上,每鱼甩来一尾巴。 不疼,但沈容刀被打蒙了,被水流裹挟着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哗啦”一声,像在水腹中翻滚半晌,又不能消化地被吐了出来。 “啪。”沈容刀被摔到岸边。 “啊。”沈容刀将湿漉漉的发丝向脑后撸去,鼻尖水滴坠下来,她一口气吹走。 “脾气还挺大。”她半身浮在岸边,半身沉入水中,探出的手指又点在湖面,抬起时,细弱的水流受她牵引在指尖跃动,在空中转出一圈又一圈。 指尖停下。水流落回。 湖面又恢复波光粼粼的平静,清澈的水面下是自如往来的游鱼。沈容刀看了一会儿,觉得惬意,便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任由自己浮在水面,随着水波一荡一荡,不知要飘去何方。 阳光正好,适合小憩。沈容刀放松了神经,在自然的安宁中沉入睡眠。 直到疼醒。 有什么东西在扯她的头发。 还不等沈容刀睁眼看清罪魁祸首,那牵扯的力量就从头发到了耳朵,这下她感受更清楚了,不只是扯,还咬。 沈容刀还没睁眼,就伸出双臂,抱住对方脖子,两条腿锁住腰身。 体态有点不太对。 当她睁开眼,她发现自己抱住了一头鹿,这头鹿还新奇地把目标转向了她的鼻子,研磨的牙齿凑了过来。 沈容刀掰住它的脸,近距离和它对视。 小鹿的大眼睛黑漆漆的,无辜地看着它,嘴里还不知道在咀嚼些什么。 “喂。”沈容刀认真说:“我不能吃。” 小鹿嘴巴嚼了嚼,温顺地伸出蹄子,把沈容刀踹了下去。 沈容刀咕噜噜落到地上,沾了一身的叶子。 小鹿的脖子柔软地垂下来,鼻子又探到她身上,嗅了又嗅,似乎在确认什么,又侧过脑袋在她脸上蹭了蹭。沈容刀还没来得及为它的友好感到高兴,就看到它紧接着举起了前蹄,要往她身上踏。 沈容刀麻溜爬起来,正要跑,可爱小鹿一蹄子下来,把她摁回了原处。 “你不是闻过了吗?不是我啊。”沈容刀翻过身,举起双手:“我是好人,我很善良,我不打鹿。” 她的眼神和小鹿一样无辜。 小鹿歪着脑袋和她对视良久,又嚼了嚼,扭过头去,走了。 小鹿走了,沈容刀该麻溜逃跑,不然惹怒了它,再来两蹄子,她可受不住。 可她偏不。小鹿要走,就轮到她主动跟上了。 小鹿走得悠闲,倘若不是身上新鲜的伤口,看着好像在丛林漫步。沈容刀取了件宽松袍子罩上,笼着腰身打量它的伤口,有点明白了。 她找到那几个人前,她们显然爆发了战斗,但现场没有留下战斗另一方的痕迹,现在看来,另一方就是这头鹿。她们是奔着碧玄木来的,小鹿逃走了,她们也没有再追。 沈容刀心里盘算着能够从四个人围攻中逃脱的鹿要是对着她开启了战斗模式,她距离死亡能有几步,很快得出结论:两步。它进攻,她死掉,就这么简单。 简单就好办了啊。沈容刀跟上几步,拦到它面前时,手中已经多了个罐子,打开封口,一阵香气飘逸出来。 小鹿停下了。 “药膳,来点儿吗?”沈容刀在罐口挥着香气问。 小鹿瞥她一眼,扬起头,换了个方向继续走。 沈容刀觉着它没生气,也跟着换了个方向,缀在小鹿的屁股后面,一边努力用药膳的香气勾引它,一边偷偷探出手…… 瞄一眼鹿脸,再飞快摸一把它的后背。 毛茸茸的。 这念头刚升起,小鹿就一个后蹄把她踹了出去。 药罐子碎了。 小鹿踹完,转了个圈,又走回来,四条长腿杵在沈容刀眼前。它低头,眼神依旧那么无辜,又开始嗅来嗅去,鼻子里的气儿直往沈容刀脸上扑。 沈容刀抓住机会,又摸了一把它的耳朵。 小鹿的耳朵跟着抖了抖,前蹄不轻不重踢了沈容刀一下。 沈容刀情不自禁笑了。 她从碎瓷片中挑出相对完好的糕点,捧在掌心送在小鹿嘴边。 小鹿斜眼看她,嘴巴嚼了又嚼,糕点随之消失。沈容刀学会了,所有糕点都双手捧到它嘴边,看它吃得一干二净。 小鹿又继续前进。 药膳吃完了,沈容刀也不再追了。小鹿走出一段距离,回过头来,沈容刀冲它挥手,它顿了顿,回过头去,仍旧走自己的路。 沈容刀掉头往回走。她得回去等剩下几个人。 解开腰带看了眼被踢得青紫的地方,本来有点疼,但用力揉一揉,麻木后就不疼了。她可真是个大聪明。 大聪明沈容刀很快找到了回去的路,继续守着漂亮的大湖等其她人的到来。 按理来说,她们有着明确的方向,只需要沿着这个方向一路摸索,总能找到这里,但小鹿的出现说明这片林子没有那么安全,而她们又被阵法打散,只能各自行动,因此耽搁了时间,到现在,沈容刀还没有等到第二个人。 太阳要落山了,沈容刀打个呵欠,有点犯困,找了棵强壮的大树,正打算爬上去睡一会儿,终于,她听到了脚步声。 这脚步声缓慢、沉重,似有意要她知晓,却又好像没有相逢的喜悦,反而带着点冲意,仿佛在酝酿一场战斗。 爬树的动作停在一半,沈容刀看向声音的位置,往外走出几步,站上那片空地。 一阵晚风吹过,那个人影自树丛中显露。 随之显露的还有剑光。 “铿!” 一切早有预料,又那么猝不及防。 闪电般袭来的剑未出鞘却有锋芒,重重砍在沈容刀手中。 当其无剑犹在鞘,两柄剑鞘在身前交击,两个人亦拉近了距离。 脸对着脸,眼对着眼。 符剑花眼中满是战意,期待太久而将阈值无限拉高的兴奋被完好收敛,依旧那么沉硬不惊。 而沈容刀眼中惯常带着漫不经心的戏谑,亦慢慢收敛,微扬的眉峰落下来,显得平静从容。 积蓄的情绪压上两支剑鞘,剑鞘彼此承受,似不堪重负,发出似有若无的铮鸣。 几乎同时,两人用力将对方弹开,彼此足尖在地面蹭出数丈,拉开足够施展的距离。 符剑花眉毛动了动。她瞥一眼手中剑,忽然,收剑入袋。 沈容刀面色不变。 空气中有无形之物波动,当符剑花抬手,一柄剑自上而下,未知来处,归入她掌中。那一刻,符剑花自己好像也成了剑。 而沈容刀亦握住了剑。 当其藏剑于鞘,它剑身完好。当其为人所用,则剑身空无。 当其无,出鞘。 本该隐匿的剑身,将将出鞘时目不可见,然而随沈容刀拔出,似有无形之力汇聚一体,便自空无中凝实剑身。沈容刀眸中因而有了它的形体,继而映入它的湛湛辉光,和它剑身上篆字一行。 当其无。 所谓,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何为无? 道是无。 当其无,以道为身。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那剑,天底下能用的人也不多。 剑身在沈容刀手中形成, 当剑尖最后出鞘,符剑花已经袭来。 十几丈距离眨眼不见,三尺长剑如同短兵相接, 符剑花手中握剑如臂使指。“当”的一声,敲上了沈容刀。 那剑比从前所有剑更锋利,流转的辉光激起空气的战栗, 裹挟的气流随着符剑花的力量冲向沈容刀的面门。 一切又统统止于剑身。 当其无横亘身前,交击处声音回荡, 却分不清是负痛的震响,还是剑的铮鸣。 “嗡。”自剑尖至剑柄, 传递到沈容刀手中,刀锋立时凛冽, 下一刻, 她猛然将符剑花弹开, 后脚点地将身体送出,追随弹开的符剑花逼近、再近,近到唯有两把剑的距离。 耳朵捕捉不到每一次声音, 所有的声音都响成一串, 就像两把剑的无数次你来我往只化作最后一击。 气流以她们为中心向周围冲开。她们的剑再度击在一处, 时间似乎有短暂停滞, 紧随而来的是更快的流逝。 仿佛有无形之手拨动时间,令一切速度快得无前, 两道人影缠在一起, 间或闪过一丝剑芒。 忽而,又慢了下来。 慢得每个动作分明可见, 彼此可以感知彼此招数,但没人抢先一步, 两把剑都在漫长的前摇中震颤,仿佛悠长的一声吐息。 又慢慢靠近,没有任何见招拆招的博弈,唯有一剑。 你剑,与我剑。 轻轻碰在一起。各自轻柔、彬彬有礼。 却有嗡鸣声自剑身传来。初时极细、极微,难以耳闻,渐鸣剑响,伴随着剑身的战栗,似内里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声音渐趋尖细,那颤动似将崩裂。 忽然,沈容刀退了一步。 两剑分离。铮鸣立止。 沈容刀反手握剑,自剑尖而起,剑身归于空无,唯有剑柄犹在手中,复落入剑鞘。 符剑花缓缓直起身,目光仍落在沈容刀身上,手中剑已回到它的来处。 “承让。”沈容刀说。 符剑花问:“你果真不是剑修?” 沈容刀:“我果真不是剑修。” 符剑花低头,望着自己双手,抬头道:“我输了。” 沈容刀谦虚道:“我有一把好剑。” 符剑花摇头:“没有什么比我的剑更适合我。” 沈容刀笑了,实话实说:“是啊,我的剑你也用不得。” 那剑,天底下能用的人也不多。 “……天底下,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可以用这把剑了。” 一个声音响在沈容刀耳中。 那声音自邈远处响起,她的眼前恍惚着也似展开画卷。 画卷中央,有人跷着二郎腿,神情得意,扭头问向身旁:“怎么样,我的主意不错吧?” “你又在说大话。”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带着熟稔的亲昵:“你把剑门放在了哪里?” 跷着二郎腿的人翻身坐起,凑过去扒着那人屈起的膝盖:“哎,她们不算,一个个全都钻进修为里面去了,有几个还钻研剑道的。” 那人手中卷书,在她脑门轻拍一记:“剑门那几个老前辈我见过,虽然沉溺于修为,但剑道亦不下于你我——我们可不是剑修。” “好吧。”她揉着额头说:“但也还是只有你我能用。那几个剑门的老东西,我又不会让她们碰我的剑。” “好吧,你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你去做。但是……”那人突然伸直了腿,撑在她膝盖上的脑袋猛地下坠。 她扶着脖子抗议:“喂,我脖子要扭断了!” “抱歉啊。”书卷掩住笑意,笑意却从声音里传出:“你的头很重的。” “你笑我。”她面色严肃。 “我没有。”那人含笑反驳。 “你有!”她固执己见,一把抽开书卷。 猝不及防间,笑容暴露,那人索性笑得开怀,正兴起时,突然,兜头一盆凉水浇下。那人愣住了,扭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她笑容灿烂地扮了个鬼脸。 下一刻,又是一盆冷水浇下,浇的是她,可她早有防备,一跃躲开,还不忘将书本拦在旁边,防止些微迸溅。 “我的书!”那人叫了一声:“书给我。” “什么书。”她瞥一眼封面:“啊,都看了几百遍了,我都会倒着背了。” 抬手一扔,书飞到空中,下一刻化作无数纸屑,纷纷扬扬地飘落。 她仰头,看着漫天纸屑,仿佛落雪,忍不住一声赞叹:“真美。” 话音未落,忽觉不对,立刻旋身躲闪,人刚站定,方才的位置上就多出一个大坑。 她埋怨:“你太不留情面了吧。只是撕了你的书而已。” 那人笑意微微:“只是切磋而已。” 手指在空中摆动,如同舞蹈,牵涉出的漩涡般气流向她拍去,将至眼前,吹得她衣袂乱飞,而当她抬手在气流中轻旋,那漩涡便落入她手中,风止气息。 她咕哝:“好像是很久没有切磋了。” 她抬眸,看向对面,眉毛轻扬:“那就来吧。” 漫天纸屑为她们卷起,纷乱的身影交错纠缠,恍惚的画面忽然变得看不清晰。她想从这莫名其妙的状况中脱身,可闭上眼睛,一切仍挥之不去,再睁眼时,便是她们切磋结束,一同倒在地上,大字形地铺开身体。 她正舒适地长长吐息。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 “干什么?”她故作不知。 “架也打了,书该还我了吧。”那人说。 “好吧。”她在那掌心一拍,一本书赫然出现:“物归原主。” 那人接过书,在眼前看了看,叹息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练成。” “再看一千遍也不会有什么用的。”她说。 那人说:“可眼下除了看也没别的办法。” 她不说话了,那人也不说话了。她们似乎都为那一本书牵动了心绪。沈容刀心中生出一丝好奇,努力去看,想看清那封面上的书名,看怎么也看不清,如在眼前,却隔了一层。 她再用力,书名上便有水纹荡开,所有画面都像水纹一样波动起来。 眨眼不见。 眼前依然是符剑花,好像时间过去不久,彼此的位置都没有改变。 沈容刀来不及回想刚刚的景象,就听到旁边一声惊呼:“什么,你居然赢了!” 声音尖细,似曾相识。 沈容刀扭头,见到了暴风,声音尖细时期的暴风。 她本来只围着皮裙,这会儿连皮裙都破破烂烂,沾着血迹,上半身更不消说,血呼啦的不知道究竟伤在了哪里。但看她表情,又好像没有受伤,脸上挂着震惊,在那几道细细抓痕的衬托下看着有点滑稽。 那抓痕很细,不该在暴风的脸上留下痕迹,只可能是它原本很深,却在不断恢复中变得这么不起眼。 “怎么是‘居然’?”沈容刀走近了问。 这个距离,五尺暴风得仰头看她,很快意识到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立刻后退几步,瞪圆了眼睛:“你干什么?” 沈容刀伸出手,正要比一下身高,暴风一胳膊扫过来:“你少来。” 掌心多出几粒丹药,沈容刀说:“我只是想给你疗伤。” 暴风瞅她一眼,翻了个白眼:“鬼才信。” 符剑花走过来,对暴风的变化仿若未见,依旧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暴风见到她,想起话茬,向沈容刀道:“你是不是变强了啊。” 沈容刀:“其实我一直很强。” 暴风吐槽:“一会儿练气一会儿筑基的强。” 沈容刀无法反驳。幸亏暴风不知道,她最弱的时候连修为都没有,至于最强的时候……她的确觉得自己的实力有所增长,然而对应着记忆中进阶的表现,她好像又没有进阶。 “你这也算是修为和实力不匹配了吧。”暴风说:“怪不得圣门要收你。” 暴风对此事耿耿于怀,沈容刀打算转移她的注意力,正要问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符剑花突然扭头,目光警觉:“谁?” 沈容刀循声看去,先见到了一对耳朵,那耳朵还动了动。 小鹿。 “我认识。”沈容刀说:“我去看看。” 暴风的视线被灌木丛遮了遮,不禁踮起脚、伸脖子看过去:“诶,灵犀鹿?” 沈容刀已经走出去了,小鹿也转过身继续走,带着沈容刀走出很远,在茂密的林木中踏出一条路,路的尽头,是一小片草丛。 草木青郁,藤蔓横生,交错的枝节偶尔缠住沈容刀的脚踝,又不感兴趣地松开。 小鹿停下脚步,转身看沈容刀一眼,紧接着四蹄一蹬蹿了出去,沈容刀还没反应,它已经不见踪影。 留给沈容刀的只有这一丛草。 草丛周围有明显的战斗痕迹,脚步混乱,招式纷杂。她锁定战斗的核心,找到了一朵花。 可那花看起来有点凄惨,五片花瓣掉了三片,还有两片摇摇欲坠。 沈容刀犹豫了一下。她不认得这是什么宝贝,可看这花被折腾成这副模样,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件。短暂思索后,她蹲下去,顺着花往下找藤,顺着藤终于摸到了根。 她把花连根拔起,捧在怀里。察觉有些古怪,向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什么动静也没有。 她捧着花走了。 第32章 是吧,许长老。 有碧玄木的前车之鉴, 沈容刀小心翼翼地捧着怀里的花,任由藤蔓上的刺扎在身上,龇牙咧嘴地走回来。 依旧只有暴风和符剑花等在这里。见到她, 暴风一跃而起,兴奋地蹿到面前,打量着她怀里的花, 恨不能以身相代。 “果然,果然是紫仙藤!”她两只手都不知道怎么放好了。 “紫仙藤?”沈容刀问。 暴风对这些花木了解颇多, 说:“紫仙藤是比碧玄木更难得的宝贝!” 沈容刀:为什么觉得“难得”有种烂大街的感觉。 暴风看出她的不以为然:“想得到碧玄木,看的是机缘, 时间地点缺一不可——说起来,碧玄木呢?”她想起此行的目的, 看向符剑花:“你们两个突然打起来, 是拿到碧玄木了?” 符剑花移开目光:“没有。” 暴风看向沈容刀。沈容刀轻咳一声:“算是拿到了吧。” “那碧玄木在哪儿?”暴风小小一只, 探头探脑,棕色的发茬在沈容刀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她没忍住摸了一把。 暴风跳起来给她一下:“你干什么?” 沈容刀收回手, 一本正经:“碧玄木在那儿。” 她指了指地上微妙隆起的小土堆。 暴风没懂。 沈容刀解释:“断成了两截, 我埋起来了。” “啊?”暴风冲过去, 浑然忘记自己的土属性, 两只手疯狂扒拉起来,只扒拉出一点疑似碧玄木的木屑。 沈容刀说:“那个玄鉴门的人抢先一步, 把它带走了, 我本来想取回来的,结果不小心……它就断了。” 暴风举着那一点木屑, 看向沈容刀。沈容刀将怀里的花往她面前送了送:“但还有这个,你不是说它很珍贵吗, 比碧玄木更珍贵?” “话是这么说,但姜掌门需要的是碧玄木,紫仙藤又代替不了……”暴风还有些可惜,沈容刀强行转移她的注意力:“紫仙藤真有那么难得?” “那当然了。”暴风果然上当,接话道:“找到碧玄木只要时间地点对了就行,但想找到紫仙藤,还非得有足够的实力。” 沈容刀点点头,捧场道:“什么样的实力?” 暴风道:“它的隐蔽能力很强,一般人的神识都无法察觉。但它偏偏是灵犀鹿的食物。” “那刚刚……”沈容刀循循善诱。 “对,刚刚那就是灵犀鹿。”暴风起身,激动道:“是不是它带你去找了紫仙藤?” 沈容刀见她完全忘记了碧玄木的存在,暗暗松一口气,说:“是啊,它带我去了一片草丛,我就发现了这朵花。” “花?”暴风低头,仿佛刚刚见到这朵花。她反应过来,一把薅掉那朵花,扔在脚下碾碎:“啊,这是菟子花,喜欢寄生在别的植物上,没想到叫它找上紫仙藤了。幸好你发现得及时,不然等这株紫仙藤枯死了,你也找不到了。” 视花为宝的沈容刀:……谢谢你。 暴风叹口气:“也幸好还有个紫仙藤,咱们这趟没白来。” 这会儿苏胜心仍然没到,三个人只好一起等,过了阵,暴风说:“这儿也不一定安全吧。” 沈容刀说:“应该还挺安全。” 她刚刚和符剑花打得那么热闹,也没引来什么牛鬼蛇神。 暴风也想起来:“你们俩就那么急着打架。” 沈容刀立刻:“她要打的。” 暴风看向符剑花。 符剑花沉默片刻:“……想打就打了。” “剑疯子。”暴风低喃一句,又和沈容刀感慨:“居然还让你赢了。” 沈容刀从前还在暴风面前暴露过剑术,当时暴风就觉得不错,可她能战胜符剑花,那就不单单是不错了。 符剑花是谁?剑门这一代里天赋最高的人。 而沈容刀,她还总说自己不是剑修! 沈容刀解释:“她没出全力。” 符剑花解释:“你只有筑基。” 暴风当然看得出符剑花没有全力以赴,否则,拿她金丹初期的实力和沈容刀打,那不是欺负人嘛。 她们的比剑,只是比剑,抽掉灵力的加持,只剩下最纯粹的剑道。 而符剑花恰恰输在了这里。 身为剑修,却在剑道上输给不是剑修的人。这正是最难接受的地方——但符剑花至少表面上没有流露出什么异常。 “管你们怎么比,反正都是不要命。”暴风一锤定音。 沈容刀自觉对危险的感知十分灵敏,也没有驳斥暴风的意思,看她身上伤痕累累,甚至人都变小了,就知道她是有感而发,戳着她的伤口问:“你这是从野兽群里钻出来的?” “别提了。”暴风摸着肚子,说:“好饿。” 沈容刀变戏法似的从储物锁里取出了一大块肉。 暴风鼻子立刻抽抽起来,敏锐地凑过来,麻利往她身后掏:“肉!” 沈容刀迅速举得高高。 暴风立刻跳起来。沈容刀跳得比她还高。 暴风往左,沈容刀也往左,暴风往右,沈容刀也往右,暴风往上,沈容刀更上,你来我往,暴风一怒之下扑倒沈容刀,摁住她手臂抢走了肉,三下五除二吃进嘴里。 末了,舔舔手指,问:“还有吗?” 沈容刀又取出一块肉扔给她:“你怎么又不带够肉?” 暴风憋了憋:“倒是够我吃的了。” 重音落在“我”上。沈容刀问:“你还给别人吃了?” 很快她反应过来:“不一定是人,你不会去喂什么野兽了吧?” 暴风脸色涨红。沈容刀又说:“它们吃了你的肉,然后和你打起来了?” “才没有!”暴风高声:“不是它们打的!” 沈容刀:“那就是你打跑了一群野兽,救了另一群。” 暴风不说话了,又吃掉一块肉,舔舔手指,说:“反正不告诉你。” 她紧跟着问:“苏胜心怎么还不来?” 暴风没期待什么回答,她只是想要结束上一个话题。但这话出口没多久,她们就听到了脚步声,单从节奏就能听出是谁的。 苏胜心一身轻松地走来了,看着像丝毫没有经历战斗,甚至,还像是刚从深睡中醒来,哈欠连天的,眼角都渗出了泪。 “啊,你们都在啊。”苏胜心慢悠悠地问:“碧玄木找到了吗?” 沈容刀简单说了经过,苏胜心只抓住了一个念头:“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不需要旁人的附和,她已经自顾自往回走了。脚步迈开,没人动。她扭头:“怎么了?” 符剑花说:“少个人。” 暴风提醒:“柳峥嵘还没到。” 苏胜心讶异:“她不是早就和我们分开了吗?” 暴风:“但目的地都是这里吧。” 苏胜心:“谁知道她采药又采到哪里去了。” 沈容刀开口:“再等半个时辰吧。” 苏胜心瞥她一眼,没反对。几个人又等了半个时辰,太阳已经落下去,林子里也阴翳起来。沈容刀起身:“走吧。” 来的时候为了寻找碧玄木,她们是踩过每一寸土地走来的,但去的时候不需要顾忌,效率快了很多,天色彻底暗下之前,她们已经离开了那片林子。 然后见到了柳峥嵘。 柳峥嵘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正在必经之路上等她们。深重的夜色里,她一身漆黑的袍子,看起来更像一道鬼影。 苏胜心问:“你跑哪儿去了?” 柳峥嵘说:“采药。” “那可真不巧。”沈容刀凝视着她,笑了:“这林子里最珍贵的两样药,你都没采到。” “嗯。”柳峥嵘语气死水一般,声音带着磨砂的沙哑:“不巧。” 她没有解释的意思,旁人也没有再追问的想法。横竖五个人来、五个人回,全须全尾,除了没带回任务目标,旁的算得上都好。 但没带回任务目标已经很不好了。 回到圣门,关上房门,沈容刀才叹了口气。 暴风说什么,虽然有了紫仙藤,但毕竟姜掌门想要的东西没有拿到。 而事实上最该痛心的是她啊。什么姜掌门需要,那明明是她需要!最怄人的是,那碧玄木曾经就在她面前,而她没能珍惜,一剑斩了个利落。 想到这,她忍不住再次取出当其无。 都怪这见鬼的剑。 一边骂,一边小心地摸着它的剑身,映着湛湛辉光,感慨一句:这剑真好,归我了。 她梳理着药材清单,取出联络石,联系上了许燕时。 通讯很快接通,许燕时似乎守在旁边就等这消息,接通便问:“凑齐了?” 沈容刀能想象出她扑上来的动作,慢吞吞道:“差一点。” “啊……差碧玄木?”许燕时说:“我听老宋说你们出发去取了,没找到?” “找到了。”沈容刀:“但被我一剑砍死了。” “啊!”许燕时发出自己中剑般的痛苦呻、吟。 沈容刀把玩着手中的藤蔓,问:“少了它就炼不成药了?” “啊……这,本来还是要有的,但现在没有了,啊,好可惜啊,你怎么就——”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沈容刀打断了她的唠叨。 “碧玄木都没了,旁的收获算得上——” “紫仙藤。”沈容刀平静地说:“似乎叫这个名字。” “什么?紫仙藤?”许燕时又活过来了:“你确定是紫仙藤?” “嗯。”沈容刀说:“灵犀鹿带我找到的。” “啊,紫仙藤!”许燕时不仅活了,而且充血了:“你居然遇到了紫仙藤!” 沈容刀悠悠叹息:“但你说的也是,碧玄木都没了,紫仙藤又有什么用——” “谁说没用!”许燕时大叫一声,恨不能冲过联络石抓住她摇晃:“那可是紫仙藤,以神识著称的紫仙藤!有了它,还怕解决不了你的神识问题吗?” “哦。”沈容刀恍然:“紫仙藤能帮我修复神识?” “对!”许燕时大声。 沈容刀语气一转:“那碧玄木能帮我做什么?” “碧玄木当然不能……”许燕时卡住了:“唔,碧玄木嘛,它其实作用很大的……” “是嘛。”沈容刀坐直身体:“比如被你借机跟我索要,再收回去珍藏起来,等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派上用场——是吧,许长老。” 第33章 我宁可做有情之人。 许燕时支吾半晌:“哎呀, 你不懂……碧玄木很难找的,既然你都成了圣门掌门的徒儿,帮忙找一下不是很简单嘛, 对姜掌门来说,也就是推衍一下的工夫……” “是啊。”沈容刀说:“对我而言也只费了和人打架的精力。” 许燕时支吾不下去了,顾左右而言她:“好歹你找到了紫仙藤嘛, 这个是真的对你恢复记忆有很大作用的。就是因为即使遇到了神识也很难查知,我都没敢多想, 结果就被你碰见了——看看,你可真是有点气运在身上的。” 许燕时忽然找到了合适的话题, 滔滔不绝道:“有灵力没灵根这种千载难逢的事情能让你碰上,姜掌门从来没说收徒, 一出关就收了你, 现在, 连紫仙藤都被你找到了,等到你恢复了记忆,搞清楚你的灵根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直前途不可限量啊!” 沈容刀从第一句就听出她开始拍马屁, 但是她爱听。实话谁不爱听。 直到许燕时拍无可拍, 大概觉得碧玄木的事情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就结束了昧良心的发言,由衷感叹:“也说不定这是姜掌门算出来的呢。玄修就是这点好, 遇事不决掐指一算, 什么都有了。” 沈容刀也自然接道:“总有算不出来的吧,什么都能算出来, 那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听听你这话说的。”许燕时咋舌:“当然不可能什么都算出来,但到姜掌门这境界……你知道圣门前任掌门吧, 姜掌门她师尊,仙逝前不久天衍术才到了八重,而姜掌门年纪轻轻,据说也已经到了第八重,距离证道只有一步之遥。要说她是距离证道最近的人也不为过。” 后半截沈容刀觉得耳熟,想了想,有人告诉她,所谓的“天宗双子”,说的就是距离证道最近的两个人,姜太玄和宋弗征。现在一个死了,只剩下姜太玄,而她果然如人们推测那样,距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近。 沈容刀屈指抵着下巴:“但肯定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都算不出来的吧。” “是吧。”许燕时道:“毕竟天衍术只是研究道的运行,再怎么登峰造极,也不可能成为道本身。成为道本身,也只有合欢宗那位老祖做到了。” 沈容刀的脑中浮现出了那位老祖的事迹。她将合欢宗的情道发展至极致,走向无情道,既而超脱所有修士们修炼的“人道”,进入“天道”,最终以“天地不仁”证道,结果便是以身化道。 “居然还有那样的人,活得好好的,却要成为道?”她惊异片刻,不禁轻啧一声:“天地不仁,成为道就要任其自然,不能以自身偏私对万物施仁,比起这种无情之道,我倒宁可做有情之人。” 许燕时讶然:“你居然这么想。” 沈容刀:“居然?” 许燕时难得肃然,认真道:“就算是往前多少年,还不像现在人人以武力争先的时代,证道也不是容易的事。从现在来看,那个时代的前辈们作为开拓者,前仆后继地开创了情修、玄修、乐修、药修等诸多流派,为我们这些后世修士踩出了道路。到现在,我们也只是不停在她们铺垫的道路上走,从这一点上看,她们是当之无愧的先圣。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们也只是如此而已,她们能达到的最高点,也只是顺道而为。只有她,突破了‘顺道’的界限,走出了‘成道’的路。带领修真界从‘人道’走向了‘天道’。这是何等的创举!” “哦。”沈容刀不以为意:“那是她的道,不是我的。” 许燕时沉默片刻:“好吧。没看出你居然还是个有情人。” 沈容刀调侃:“我也没看出许长老竟是个无情人。” “谁说我无情了?”许燕时立刻反驳:“我要是无情,才不管你这烂摊子呢。” “看吧。”沈容刀扬眉:“我是有情人,你也是有情人,众生都是有情人。天底下那么多鲜活有趣的事儿,谁肯轻易舍弃。” 许燕时半晌没动静,大概在联络石另一边干瞪眼,到底不能否认,叹一口气:“所以啊,创举固然是创举,但那条路也只有她一个人走过,后来再没人能走到那一步。” 而放眼如今,非但没人能走到那条孤绝新路上,就连踩着前人都踩秃噜皮的老路,也许久没人走到尽头了。 话题越扯越远,许燕时忍不住伤春悲秋起来,想到修真界愈发没落,又想到如今大乘全无,再想到许多上古传统因为修真凡人化的需要而遭到简化乃至摧毁,最后想到这种摧毁导致诸多传承断代、道法衰落……越想越是悲从中来。 “革新革新,革个屁的新!”许燕时突然冒出一句。 话骂出去了,情绪得到宣泄,人也清醒了,许燕时这会儿意识到自己正和沈容刀通话,匆忙道:“我这儿没事儿了,你到时候把准备好的药材都交给老宋。挂了。” “等——”沈容刀还没接话,通讯已经中断:“等。” 她本来还打算帮玄鉴门的李什么问一下有没有碧玄木的替代品,可许燕时没给她机会。 七大宗同气连枝,玄鉴门应该问过荣枯阁,她们说没有办法,那荣枯阁多半就没办法。荣枯阁都没办法的事情,她自然用不着操心。 沈容刀放下联络石,开始整理自己收到的药材。这一行的收获都在她手里,其她人理所当然以为她和姜太玄亲近,最适合汇报工作,但实际上,汇报啥呀汇报,她直接把东西昧下了,在药材单子上勾勾画画,看到了最后一项。 哦,还原草。 她和符剑花打了一架,还打赢了。不知道符剑花会不会恼羞成怒赖账。 沈容刀在“还原草”上画了圈,笔在周围无意识地点了又点,忽然扯了一张新纸,在桌面铺开,落笔写下“当其无”三个字,顿了顿,在旁边加上了“姜太玄”。 这件事有些诡异。当其无剑怎么看怎么坑人,可到了她的手里居然非常好用。诚然,这肯定是因为她够强,但当其无的特性决定了它自身的不凡,甚至,知识储备告诉她,这样的剑当世无双——可姜太玄居然就这么给了她? 从始至终,姜太玄送药又送剑,单凭宋罗玉对她瞪眼的次数,她都觉得姜太玄对她未免太好了。好得像是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沈容刀在姜太玄名字上点了点,另起一行,写了“记忆”两个字,旁边跟上一个“梦”。 自从进入圣门,她做的梦突然就有逻辑了。之前的梦都是被人追杀不得已骑着猪在天上飞然后被一只鸡吃进嘴里这种,现在的梦不仅人物时间地点事件清晰,还带几集连播的。 再往前追,或许应该从叩天阶开始。那天她在叩天阶上做了个梦,内容忘得干净,只残存模糊感觉,后来她做的梦多少能留下点痕迹,再到此次遇到的幻境,不关键的部分她几乎记得清楚,之后更是直接白日做梦,眼睛还没闭上,梦就自动播放了。 不知道这是她的记忆在自行恢复,还是因为出现了某种契机,但无论哪种,都有点鸡肋。 ———你倒是让我记个脸啊。没有脸,给个名儿总行吧。 什么也没有。沈容刀把笔一扔,大字型倒在床上。 大脑混乱。适合睡觉。 睡觉中途似乎有谁触碰禁制敲了她的房门,沈容刀翻了个身嘟囔一声当做没听见。那声音很快停了,但沈容刀这一觉没那么快结束。 又一个日上三竿,她伸着懒腰,狠狠呵欠着,坐起来时见到桌面上那张纸,上面划拉划拉的。她觉得好笑,团成了一团,想了想,又展开,折成了一只青蛙,指尖一点,那青蛙就蹿过窗户一跳一跳地飞走了。 沈容刀跟在青蛙后面,打开了房门,外头阳光正好,她眯了眯眼睛,往前迈步的时候踩到什么东西,低头,见到了一摞还原草。 五十株,挨挨挤挤地堆在房门口。送草的人非常吝啬,连个储物袋都没给,敲门也只敲了一下。 沈容刀确信,符剑花在躲着她。 她收起还原草,勾掉药材单子上最后一项,捧着大堆药材交给宋罗玉,收获白眼两枚,以及“藏书阁抄书三十本”的任务。 白眼她笑纳,任务没听见。 回来时,大脑叫风吹过,清醒之余,想起昨天废纸上漏掉的三个字,回房的脚步一拐,转向了柳峥嵘的房间,中途路过苏胜心的房间,她正躺在廊上晒太阳,手里举着联络石,不知和谁通话。 见到沈容刀,她热情地挥手,同时对联络石对面的人说:“姜掌门的徒儿?啊,您消息可真灵通。” 沈容刀不由得放慢脚步。听到苏胜心说:“是的,我和她也打过了。您放心,她实力很不咋样,我都放海了,她也没打赢。” 沈容刀站住了。 苏胜心又嗯啊几句,很快结束了通话,扭头问:“你找我?” 沈容刀想提醒她,自己听到了,但猜她很可能回复:“我就是故意让你听到的啊。” 想一想那场景,她觉得没必要自取其辱,又迈开了脚步。 “诶等等。”苏胜心从躺椅上起身:“你没事儿找我的话,我就先找你了。” 沈容刀瞄了一眼柳峥嵘的房间,不是很想停在这里,脚尖也没有转向,敷衍道:“什么事儿?” 苏胜心自然地勾肩搭背,低声问:“你知不知道圣门要来什么大人物啊。” 沈容刀:“不知道。” 苏胜心:“你不是姜掌门的徒儿,真不知道?” 沈容刀稍作示意地向前迈开了半步:“真不知道。” 苏胜心跟着也迈了半步,说:“那我告诉你吧。” 沈容刀:……不是很想听。 “宋烛远。”苏胜心的声音轻飘飘的响在她耳畔:“合欢宗宗主,你总知道她吧?” 第34章 我不想见你。 沈容刀当然知道, 伴随这个名字而来的,不只是合欢宗宗主,还有宋弗征的师母。但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 仿佛这名字对她来说,比起知识,更像是一种经历。 沈容刀检索回忆着工夫, 苏胜心已经视作她不知情,恍然道:“也是, 一般修士知道合欢宗的都少,更别说合欢宗宗主的名字了。但‘天宗双子’的事情你听过了, 该记得合欢宗少主宋弗征吧,宋烛远就是她的师母。” 沈容刀问:“她们都姓宋。” “当然。”苏胜心道:“宋弗征是宋烛远捡回来的, 所以跟她姓。真这么计较起来, 这对师徒可真够有意思的。” 苏胜心似乎对合欢宗的这些过往很感兴趣, 见沈容刀不知,就打开了话匣子,说:“对外来说, 宋弗征是宋烛远一手养大的——当然, 她那会儿就是宗主了, 用不用得着亲自带孩子另说, 反正说抚养应该没错。上百年的感情应该非常亲密了吧,何况她们还是情修, 不都说情修最是至情至性吗?” 沈容刀打断她:“只对她们感兴趣的。” “行吧。虽然宋烛远养了宋弗征这么多年, 还把她培养成了自己的继承人,但对她根本不感兴趣, 也谈不上至情至性。”苏胜心语带嘲讽:“要这么说我就理解了。” 沈容刀想起,当时苏胜心提起姜太玄时的神情, 就和此时非常相似。 “不然也解释不通不是?当初那次围剿闹得可是轰轰烈烈,也算是合欢宗最后一次彰显存在感了,宋烛远半点面子没留,直接把这事儿捅了出去,各大宗门云集响应,追杀的人是一波接着一波,个个都恨不能替宋烛远清理门户,最后倒叫姜太玄抢了先。这事儿还不有趣吗?” 沈容刀也觉得挺有趣的。再联想这位宋烛远马上要来了,就更有趣了。 “宋烛远、姜太玄,这可是天底下和宋弗征关系最好的两个人。也不知道她死前有没有预料。啧。”苏胜心意犹未尽地咋摸着,忽而笑道:“真可怜。” 沈容刀绞尽脑汁,说:“毕竟她先叛出了师门。” “是啊是啊。”苏胜心更来劲了:“所以说更有趣了。鼎鼎有名的情修宗门,少主大逆不道叛出宗门,宗主广而告之赶尽杀绝——真是绝配。” 好像的确是这样。但沈容刀听着就是不得劲。 “或许,”她故作深沉地思索了半晌,慢吞吞道:“修到最后,修的也只是人心罢了。” “人心……是了,人心。”苏胜心一合掌:“你说的不错。什么情什么意,都是人心生出的东西,可人心哪里有什么定数。但凡人心变了,只要能自圆其说,就不至于走火入魔。即使杀人千万,何妨自觉无辜——这就是道了!” 她霍然起身,原地踱步,转了几个来回,仍觉不够,嘴里念念有词,翻来覆去便是几句“没错”“是啊”“果真如此”“怎么没想到”…… 沈容刀:我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好吧,那些能自我洗白的人不会因为杀人而走火入魔,但苏胜心看起来要为她们的自我洗白而入魔了。 幸而,在转到第十个来回时,苏胜心站住了。她像刚刚意识到沈容刀还在似的,茫然看她:“你在这儿干什么?” 沈容刀:“……告辞。” 被苏胜心耽搁一番,她险些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下意识往前迈步,眼睛也瞄见了前面的屋子,才想起来她要找柳峥嵘。 她们在外面聊得热火朝天,丝毫不影响柳峥嵘这边的死般静寂,甚至,走近些,连温度都低了几分。 沈容刀敲了敲房门。 门开了,依旧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迎面一阵寒气,伴随着柳峥嵘的身影出现。 她黑漆漆的一团,只有额角为阳光落上一点暖黄。 “干什么?”她的嗓音有种沙子的质感,听起来硌硌的。 沈容刀吸取上次的教训:“要一起修炼吗?” 柳峥嵘甩手把门摔了过来。 “等等!”沈容刀手疾眼快扶住门框:“我找你疗伤!” 柳峥嵘动作停下,打量沈容刀,退开一步:“进来。” 沈容刀走进房间,反手关门,那瞬间就像走进了阴曹地府。 房间里又冷又潮,俗称阴湿,要是凡人住这儿,肯定青年风湿,但柳峥嵘身体健康,没管沈容刀,径直往里走,坐到黑咕隆咚的桌子旁,说:“伤。” “啊。”沈容刀摸索着坐在旁边,伸出手来,说:“这儿,这儿,还有这儿,抱着紫仙藤的时候被扎了。” 扎完才得知,紫仙藤和碧玄木不一样,拔出来就死了,没什么活着才有效的说法,直接塞进储物锁就行。 这伤口很有夸大的嫌疑,连药都用不到,柳峥嵘直接运转灵力覆在她伤口上,沈容刀便觉阴湿之中又有清凉,从伤口一直醒到脑袋。 脑袋清醒了,身体又动不了,她的眼睛就四处乱瞟,碰到角落里那团看不清的黑影,她眯起眼睛,使劲儿地瞅,正看见一滴血红沉甸甸地坠下去。 “啪嗒。”声音微不可闻。沈容刀一个哆嗦。 无数滴血红渐渐缀成一串,形成了一道血注,越来越快地流淌。 那黑漆漆的该不会是谁的尸体吧。 这么阴湿的环境,不会是为了储存尸体吧。 这是什么杀人现场吗?她是不是撞破了什么隐秘?她不会也要死了吧。 别人的实力她都见识过了,单单对柳峥嵘一无所知,要不要直接掏出当其无呢。 沈容刀脑中飞快闪过一系列念头,而她的手仍握在柳峥嵘手中。 刺激的感觉从伤口处再度冲向大脑,又和之前感受不同。 更清醒了。沈容刀扭头,平静地说:“那个血呼啦的是什么树?” 柳峥嵘结束最后一点伤口,头也不抬说:“血珊瑚。” 沈容刀:“这里的环境是为了养它?” 柳峥嵘:“嗯。” 沈容刀又仔细瞅了瞅,的确像珊瑚,能流血的珊瑚,流出的血都落在下面的盘子里,红彤彤的,配合这黑暗阴森潮湿的环境,很有氛围感。 她不禁问:“有什么效用?” 柳峥嵘答:“见血封喉。” 沈容刀哽住。 柳峥嵘终于正眼看她,认真说:“开玩笑的。” 沈容刀配合地笑了:“哈哈哈哈真好笑。” 几声之后,笑声戛然而止。沈容刀垂眸,看着已经痊愈的伤口,说:“还没有听你说过,之前在那篇林子里,你都采了些什么药啊?” 柳峥嵘说:“有用的药。” 沈容刀盯着她看了片刻,笑了:“我还是实话说吧。”她凑近柳峥嵘,轻声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是。”柳峥嵘的声音波澜不惊:“我们一起去的。” “去哪儿?去找碧玄木,”沈容刀平铺直叙,“还是去找紫仙藤。” 她不给柳峥嵘回应的时间,说:“在紫仙藤附近,我察觉有人,是你。见到我为什么要躲?” 沈容刀没有疑问的意思,句句肯定,柳峥嵘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在黑暗的房间里,彼此相对而坐,只有声音响起。 “我不想见你。”柳峥嵘说。 沈容刀立刻笃定:“你怕我。” 柳峥嵘脸上没有半点无语:“我怕我师母。” 沈容刀明白了,并且非常理解。柳峥嵘的师母可是许燕时,她也不想和许燕时打交道。要不是恢复记忆的自然进度令人捉急,她只会躲着许燕时走。 沈容刀轻易接受了她的理由,却没有放过她:“但你为什么会在那里?为了紫仙藤?” 柳峥嵘说:“为了灵犀鹿。” 沈容刀瞥一眼受到灵力治疗的伤口:“它的伤口不是出自你的灵力。” 柳峥嵘露出细微的表情,像是受到了侮辱,定定地说:“我是给它疗伤。” 好吧,似乎触到霉头了。沈容刀见好就收,没有继续追问。 实际上柳峥嵘这些人也只是来圣门交流的,按姜太玄的吩咐行事纯粹是表示尊敬,柳峥嵘不想找什么碧玄木,非要追着灵犀鹿疗伤,这管得着。 “问完了吗。”柳峥嵘说。 沈容刀会意,这是要赶她走,善解人意地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寒气忽盛,她哆嗦了一下,转身要关门,陡然发现一个鬼影。 顿时又哆嗦一下。 柳峥嵘走路无声无息的,货真价实地飘着,又拉上了黑色兜帽,整个人笼罩得严严实实,缀在沈容刀身后。 “你干什么?”沈容刀着实受惊。她在这房间里才呆了多久,就一直在哆嗦,再这样下去,她要抽筋了。 柳峥嵘抛出两个字:“出门。” 沈容刀没想到柳峥嵘居然会出门,听另外几个人说,这家伙天天闷在房间里,好像死了一样。可现在,她居然主动迈出了大门,而且一副要走很远的模样。 沈容刀不由自主跟在她后面,柳峥嵘也不在意,她们就这么扎扎实实地用双腿走出一个山头,来到一栋建筑前。 沈容刀见到硕大匾额上的字,忘记的东西重新想起。 好像有人要她在藏书阁抄书三十本来着。她这算是自投罗网? 但撇去抄书不提,她对藏书阁很有兴趣。当听到管理员说柳峥嵘只能上五层而她可以上六层时,她就更感兴趣了。 顾不上看柳峥嵘找什么书,她直奔六层,到了这传说中最珍贵最私密的一层,又直奔最深处的犄角旮旯,将各处的桌脚凳脚柜子脚都搜寻一遍。 一般来说,最隐秘的地方的书要么是垃圾要么是至宝。 可惜,桌脚凳脚柜子脚底下都没有垫书。沈容刀只能看向角落书柜,随手抽了一本,立刻确定:宝贝啊,全是宝贝! 沈容刀的手有亿点点痒。或许她应该偷个几十、不、几百本。 她摸了摸储物锁,但想到这里是圣门的藏书重地,又努力按下那股蠢蠢欲动的念头,一口气从书架上搬了三十本,在旁边桌子上摞了两堆,屁股沾在椅子上就不动了。 这本,好。那本,好。那那本,也好…… 沈容刀翻得非常激动,头也不抬地摸向下一本,动作却停在半空。她抬头,狐疑地扫过四周。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身上毛毛的。 但神识扫过,没有任何结果。 既然没发现,那就打不过。沈容刀又安心看书了。摸到下一本送到面前,刚刚翻开书页,忽然愣住。 将书页合上,她认真地看了眼封面。 这书名好像隔了一层纱,似乎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 她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声音轻缓。 “太、和、舞。” 第35章 沈容刀看见了她。 乍见时的恍惚渐渐消退, 沈容刀蓦地想起,在曾经的白日梦里,她和另外那人嬉笑间切磋起来, 为的是她假装毁掉一本书,那时她用力去看也没有见到书的名字,而现在, 她能肯定是这一本。 太和舞。那梦里,这分明是她们都曾看过无数遍的书。 她翻开第一页, 讶异地在书的扉页上见到了眼熟的名字。 何大小。 这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倘若多少年前, 曾经以身化道的苏斐然是个传说般的人物,那么何大小便是继她之后真正活在历史当中的人物。 彼时的修真界道法尚存, 合欢宗情修以情入道, 常常成为一脉道法的开创者。正如钟情于炼丹者开辟丹道, 钟情于剑者开辟剑道,合欢宗情修成就了今世多数道法,而苏斐然曾以无情道进而证得“天地不仁”的天道, 从而为后世人留下了双脉路线。 何大小的母亲何多少与苏斐然同为合欢宗情修, 因钟情于吃而开辟食道, 因而有了今日与丹修并论的药修双脉之一食修, 为此开宗立派,广收门徒, 但她的女儿何大小没有继承她的食道, 却承苏斐然的无情道,将其发扬光大。 眼前这本书, 就是她的作品。 问题是,沈容刀脑门上蹦出个问号, 何大小的合欢宗的人啊,这里难道不是圣门的藏书阁吗,她的书为什么会放在这儿? 如果只是烂大街的低级功法也就算了,但沈容刀粗略浏览后,便秉持着对自身悟性的自信,坚定认为这绝不是一本普通的书,它绝对够得上圣门藏书阁的第六层最角落的位置。 而且,她越看越觉得眼熟,那些字好像就在她脑袋表面飘着,随时都要飞出来,可又被强行拽回去老老实实待着。 不知不觉间,沈容刀已经沉迷其中,短短一万多字,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不断读下去,就能把那些字从大脑皮层里读出来一样。因为太过投入,她已经忘记了开始时察觉到的视线,甚至当玄色衣摆的衣角就在她面前,只要她抬头就能看见,她也一无所觉。 那玄色衣角的主人便在她身前站立了许久。阳光照进藏书阁,打出一道连接地面的光线,那玄衣避开了光线,任由积久的尘埃在身旁飞舞。 又悄没声息地离开。 沈容刀若有所觉,再抬眼时,什么也没看见。她复又低头,思索着更复杂的问题。 不就是一个功法吗,总该是知识性的内容吧,为什么就是死活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也就算了,可偏偏又挂在嘴边,给她一种张开嘴巴自己就能蹦出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她也不陌生,根据经验,通常是因为虽然是知识,但在她的过往人生中和经历的结合过于密切,就像合欢宗宗主的名字一样。 但她修炼其她功法可没有这种见鬼的情况。 沈容刀按捺不住,左顾右盼一番,见四周无人,火速卷起此书塞进了胸口衣襟里。这里用不了储物锁,她只能如此夹带,以腰带固定书本的下围,仔细调整一番确定没有问题,又挺直了腰杆,大摇大摆地走下藏书阁。 来到三层时,柳峥嵘仍在这里。 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见柳峥嵘桌面上摆着一堆药书。她看着就头疼,却也想起件事。 轻敲桌面,问柳峥嵘:“碧玄木的药性有什么能替代?” 柳峥嵘头也不抬说:“没有。” 柳峥嵘显然是个对旁人缺乏好奇的家伙,也不追问一句,直接令话题终结。沈容刀只好单方面继续开启话题:“那你能研究出来吗?” 柳峥嵘抬头看她,又低头看书:“不知道。” 沈容刀彻底失去交谈欲望。果然是能够让人社恐的存在。 插科打诨结束,她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胸前的书,继续往楼下走,到一层时,竭力控制自己的神情,可似乎是失败了,心口砰砰作响。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偷到圣门藏书阁里的东西。 沈容刀怀着激动的心情靠近大门,三步、两步、一步。她走到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差一步! “等等。” 沈容刀神经高度紧绷,这节骨眼上传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条件反射地问:“怎么了?” 反应有点过度,但对方似乎没有发现,喊了声“师姐”,说:“您不能出去。” 心脏要跳出嘴巴,沈容刀面上越发平静:“为什么?” 守门师妹说:“掌门有令,要您一定在藏书阁里抄完三十本书再出来。” 沈容刀:三十本书……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她带上了春风般的笑容,语气越发轻柔:“掌门哪里知道我在这儿呢,你就当我从来没有来过。” “掌门无所不知。何况,”师妹表情微妙,又补充道:“她刚从六楼下来。” 沈容刀表情冻结。 师妹问:“您没看见她吗?” 沈容刀后知后觉地记起那点不对劲,顿时想通,姜太玄当时就在她周围! 后悔。非常后悔。 曾有一个机会就在眼前,但她视而不见。 她差一点就能见到她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便宜师母了!天知道,作为掌门首徒,她进入圣门以来,连姜太玄一个衣角都没看见! 沈容刀痛心疾首,险些没控制住表情。 师妹也觉得不对,小心问:“您怎么了?” 沈容刀复又挂上笑容,说:“我没事。我很好。” 脸上却分明一副“我有事,我很不好”的模样,仿佛被什么事情冲击,已经神情恍惚,不知不觉就要往前迈出一步。 “等等。”师妹比她更快,向前一步拦住去路,义正词严:“师姐,您不能出去。” 沈容刀:我都神情恍惚了你还非得较真吗? 糊弄战术大失败。 这次沈容刀是真的有事了。 三十本书! 沈容刀试过,藏书阁是不能动用法术的,换言之,想要一招复制是不可能的,这三十本书,她必须一笔一划地抄完。就算她专挑字数少的来抄,一本一万字,那也是三十万字,不吃不喝也得抄上半个月。 她立刻变了表情,苦哈哈地挤着眼睛,道:“师妹,三十本书我要抄到猴年马月去,我总得准备一下吧,要不,你还是让我先回去,带上锅碗瓢盆再来抄书……” 师妹铁面无私道:“藏书阁里什么都有,您不用麻烦。” 沈容刀又换了副表情,哀愁地叹息一声:“师妹,你有所不知,我有择床的毛病,离了家里那张床,我根本睡不着觉啊。” 师妹面无表情:“您也可以不睡觉。” “师妹。”沈容刀挺直腰身,斜睨着她,语气微重:“我是掌门首徒,真要把事情闹到掌门那里去,你觉得掌门会向我还是向你?” 师妹犹豫了。沈容刀眼睛刚亮起来,就见她挺了挺胸膛,说:“没关系,掌门要罚就罚吧。” 最后,沈容刀灰溜溜地折回去了。 她憋着一口气,决心宁可住到死也绝不抄书。 三天后,她实在是无聊,想起闷在胸口的《太和舞》,忽然觉得,与其偷走,抄完光明正大地带走也不错。 不知不觉,她提起了笔,抄完了《太和舞》。 看着自己的字迹,她赞叹一声真不错,又觉得,有这么大好机会,不如把喜欢的书统统抄走。 不知不觉,她又提起了笔,看哪本书都想抄走,第一本、第二本、第三本…… 停。 沈容刀抬头。 她已经不记得过去多少天了。但眼前已经摞上了好几本书,全是她抄出来的。 她认真反思,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了乖乖抄书的道路的? 她恨。好像被算计了。 但是想到这些书凝聚了她多少辛勤劳动,想要撕毁的念头也打住了。 她起身活动活动手腕脚腕,下楼去一层,又见到了那个师妹,但此时的她看着比先前浮躁些,人还在这里,心似乎已经飞了。 沈容刀打声招呼,从她口中得知,居然已经过去了十二天。换句话说,她已经十二天没吃没喝没上厕所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肚子立刻咕噜噜一声。 师妹惊异地看过来。 “嗯,我比较特殊。”沈容刀解释:“我得吃饭。” 师妹大约第一次见到靠吃饭填饱肚子的修士,没忍住又看了两眼。 沈容刀友好提醒:“所以,是不是给我带点吃的?” 师妹立刻警觉:“好,我让人去准备。” 旁边另一个人走了,她自己还杵在这里。但显然,沈容刀在她眼里已经脆弱起来。沈容刀见缝插针问:“最近宗门里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师妹身上那股浮躁劲儿又起来了:“最近好像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沈容刀漫不经心问:“谁啊。” “我没有见过。但是……”师妹有点纠结。 沈容刀配合地凑过耳朵去:“怎么?” 师妹附耳低声:“我听人说,好像是合欢宗——” 沈容刀一个手刀落下。 师妹话没说完。 轻轻吹去不存在的灰尘,沈容刀微微一笑:“承让。” 她施施然走了出去。 她还以为这圣门怎么卧虎藏龙呢,早知道这么容易,她干嘛浪费那么多光阴。 也不算浪费。沈容刀抱着抄完的十几本书,心想,这些书要是拿出去卖掉,能赚很多钱吧。 沈容刀迈着步伐往外走,脑中天人交战,纠结要不要卖掉。 这可是圣门的宝贝,要是流传出去……不会又是一个大逆不道吧。 ——为什么是“又”? 不管。她是掌门首徒,圣门的东西就是她的东西,她的东西她能做主吧。 但是再一想,既然是她的东西,凭什么给别人看?这可都是她的宝贝,多少钱都不给! 可是好东西在眼前没办法换成钱,又有点遗憾……沈容刀站住脚步,寻找着更好的兑现方式,耳中忽然传来嘁嘁喳喳的声音,扭头,发现是路边聚集着几个人,正鬼鬼祟祟说些什么,眼神时不时飘一下。 见到沈容刀,她们连忙推搡一番各自站好,叫一声“师姐”。 沈容刀循着她们方才的视线看过去。 近处,平平无奇,什么也没有。 远处…… 远处有一个人。 圣门的主峰,高高的山巅上,立着一个人。 奇怪的是,分明隔了那么远,可沈容刀看见了她。在看见她的下一刻,那人也转过头来,看见了她。 沈容刀心脏突的跳了一下。 第36章 你的药我给炼出来了! 宋烛远是今日造访圣门的。 当年那一系列的变故对她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从至宝丢失到爱徒叛逆乃至晚年丧亲,一件件落在她头上,不亚于锥心之痛。她就此闭关, 前些日子才出关,没几日,就来拜访姜太玄。 她闭关时, 姜太玄尚且是圣门圣子,以诛杀叛逆的悔过举动从险些失位的边缘把自己拉扯回来, 即使受人诟病,也还是坐稳了圣子的宝座。而她出关时, 姜太玄已经成为掌门,当年种种成了圣门的忌讳, 再没人提起。合欢宗内亦是如此, 所有人都讳莫如深, 生怕触及宗主的霉头。天底下,似乎只有她们两人还记得。 但是,心上的脓包总有挑开的一天, 而她, 必须亲自动手。 宋烛远来得低调, 事先知会了姜太玄, 到了约好这日,便独自一人, 悄没生息地走到她面前。 姜太玄起身, 凝视着她,唤:“宋姨。” 宋烛远默然片刻:“你如今是圣门掌门, 不该再这样唤我。” “的确不该。”姜太玄说:“但不是因为我是圣门掌门。” 宋烛远的目光划过她眼上白纱:“你的眼睛?” 姜太玄道:“宋宗主可以闭关不出,我不能, 只好失去这双眼睛。” 宋烛远了悟,叹息道:“你与她毕竟是生死之交……” 宋烛远话没说完,姜太玄笑了:“一剑斩断生死的‘生死之交’么。” 宋烛远微怔,也笑了:“是了。我闭关,你失目,好似为她的死如何动容哀恸,其实也不过如此。” 她敛容,正色,道:“这次来找你,是有事相请。” 姜太玄也不再寒暄过往,颔首道:“您请坐。” 宋烛远落座,开门见山道:“我想请你以天衍术推算我宗门至宝的下落。” 姜太玄道:“能被合欢宗视作至宝,那样的存在,以我如今的实力恐怕还做不到。” 宋烛远似早有预料:“那就算她的下落。” “她。”姜太玄稍作沉吟:“宗主是以为至宝仍在她身上?” “是。”宋烛远直言不讳:“我无法感知至宝的下落,若不是她,不至于如此。” 姜太玄:“但她已经死了。” “所以,”宋烛远道:“我怀疑她没有死。” “是吗。”姜太玄垂眸:“但弗征与我修为相近,也很难推算。” “你算过吗?”宋烛远盯着她,目光像要穿透那白纱:“如果没有算过,何必急着否定。” 姜太玄忽而一笑:“我拒绝。” 宋烛远面色未动:“你自然有拒绝的权力。” “不错。”姜太玄说:“无论她是死是活,当年的事情都已了结。” 宋烛远:“至宝未归,事情就不会结束。” “不然呢。”姜太玄道:“再杀一次?” 宋烛远:“只要她肯归还。” 姜太玄点头:“她当然不肯。” 宋烛远不说话了。 房间里一阵安静。宋烛远又打破这安静,说:“当年的事情,不是我传出去的。” “我猜也是。”姜太玄道:“但那只怕也不重要吧。” “重要。”宋烛远说:“有人放出消息,引七大宗势力围攻弗征,明显是冲我们上天宗来的。” 她起身,踱步道:“七大宗早对我们心有不满,捉住那一次契机,便赶来落井下石,倒把我、把你师母,也把你自己、把整个上天宗都架了起来。而你——” 她转身,向姜太玄道:“却把她们的人都带进圣门里。这算什么,开门揖盗吗?” 她走上一步,近在姜太玄眼前:“七大宗为了扩充自身势力,广收门徒,整个修真界随之凡人化,无论何等资质,但凡有个灵根,统统都成了修士。可笑她们没有悟性,领会不了深奥的道法,多少道法为此遭到肢解,不成系统,只为了适应她们可怜的实力!” 姜太玄道:“这是大势所趋。” “是啊。”宋烛远道:“所以,只能任道法衰绝。” “没想到还有与您谈论道法衰绝的一日。”姜太玄抬眸,似真有目光穿透一切地照来:“您和我心知肚明,道法衰绝的原因不在于此。” “是不限于此。”宋烛远纠正道:“如此迁就底层修士的悟性,只会导致传承水平越来越低。七大宗怎样、天下宗门如何,我不在意,但上天宗不能如此。她们自走她们凡人化的路,但高阶道法决不能因此断绝,真正的修炼天才也决不能因为无差别的低级传承而就此埋没。” “自然。”姜太玄道:“这一点,圣门同样。” “但你如今正给她们可乘之机。”宋烛远句句紧逼。 “也给我们可乘之机。”姜太玄微笑着说:“有些事情,只有关系好了,才方便去做。” 宋烛远:“你刚刚说真相并不重要。” “对您来说的确不重要。”姜太玄笑容深刻:“但对我来说很重要。” 宋烛远:“你有怨气。” 姜太玄淡声反问:“不该有吗?” 宋烛远无言,复又轻叹:“也是。你失去挚友,我失去爱徒。” 但属于过往的遗憾转瞬即逝,宋烛远又道:“既然如此,不如更彻底些。” 姜太玄:“愿闻其详。” 宋烛远道:“下个月我的寿辰,我将请七大宗参加。” 伴随着宋烛远的闭关,合欢宗也沉寂多年,仿佛消失。现在她出关了,一封请帖散遍天下,那些想要探知内情的人也该来了。 回到座位,宋烛远心绪平复,闲谈道:“出关后听说你收了个徒儿,人在哪里,怎么不请出来见见。” 姜太玄道:“她正闭关,不方便出面。” “可惜了。”宋烛远道:“不如下月寿辰,一起来合欢宗走走。” “嗯。”姜太玄道:“一定携她前往拜会。” 宋烛远此行并未大张旗鼓,为的就是来着方便、走着也方便。目的未能完全达成,但也不会有下一步进展,她没有留恋,就和姜太玄告辞。 只是走出主峰洞府,站到山巅时,圣门一应景色进入眼底,又不免引发诸多情绪。 算起来,修士闭关,时间不过弹指一瞬,何况以她化神的寿命,更是短暂,但此刻于山峰望见天下,心中忽然生出沧海桑田的感慨。 远处,白云雾霭遮不住层林叠翠。近处,你来我往,又是人间景象。 她的目光不动了。 于千百人中,她的神识触及一点,便自然聚焦,锁定在那里。 她看见了那人。那人也看见了她。 她们的目光在漫长空间中交汇。又很快分开。 宋烛远抬眼,见到了姜太玄。 姜太玄有意无意截断了她的视线,问:“您在看什么?” “看人力之所不能为。”宋烛远道:“纵然是上天宗,于天地面前也微不足道。那些令我心力交瘁的事情,在亘古面前都只是沧海一粟。” 姜太玄面色微凝:“您……” 宋烛远有所察觉,低眸,手指捉住黑发间突兀的那一绺白,笑笑:“有些事情,人力不可强求。” 她又瞥向那个方向,可那刚刚与她对视的视线已经不见。她说:“我好像见到了一个很像她的孩子。” 姜太玄道:“如果在圣门,那我早该知晓。” 宋烛远摇摇头:“是我多想了。” 她再没有向那里多看一眼。 而远处的角落中,沈容刀正躲在角落里,借建筑把自己荫蔽。 刚刚激动地猜测着来客是谁的修士们,还沉浸于宋烛远的那一眼,七嘴八舌地说着。 “她一定是在看我。这么多人,她居然一眼就看中了我。” “明明是在看我。如果她真的是合欢宗宗主,能不能直接把我带走。我也很愿意加入合欢宗的。” “她看的是我!她一定是发现我天资卓绝,适合修炼情道……” 沈容刀很想以鬼飘一样的语气告诉她们:“其实,她看的人是我……” 但心脏不规律的跳动令她警醒。她总能感知到危险,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强烈,不仅仅是危险,还混杂着更复杂的感受,令她下意识进入了防御姿态。 要喘不过气了。 早将抄本塞进储物锁,沈容刀藏在阴影中,斜靠着墙缓和呼吸,许久,心跳归于平缓,呼吸回复正常,只有那种惊悸感停留在脑中,如实记录着与宋烛远相见的感觉。 惊惶、防备、拒绝和逃避。 她居然还有这么多情绪。沈容刀都有点惊讶了,感觉像是发现了一个新的自己。 自那一眼中平复,她已经能够如常调侃自己,甚至,还有一股蠢蠢欲动的冲动,抓心挠肝的,不付诸实践就觉得难受。 她把脑袋探出了墙角。 再看一眼,就看一眼,说不定又没感觉了呢。 这一眼什么也没看见。那里已然空空荡荡。 有点小失望。沈容刀轻啧一声,从阴影中走出,按部就班地往回走。 这条路注定多舛。沈容刀还没有走到院子,联络石响起来,显示出她唯一的联系对象。 许燕时。 沈容刀不以为意地接通联络,随口道:“什么事儿——” “你的药!”许燕时迫不及待砸下消息,激动的声音差点刺破沈容刀的耳膜:“你的药我给炼出来了!” 第37章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啊? 听到许燕时的宣告, 沈容刀下意识反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许燕时不假思索。 沈容刀又问:“你确定有用?” “当然有用!”许燕时生气了:“你怎么能质疑我的话。我说有用就一定有用,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确定过。” “好吧。”沈容刀无可无不可,话题一转:“紫仙藤还剩多少?” “紫仙藤, 唔,”许燕时突然气短:“剩的不多……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又加重语气:“总算能解决你的问题了,你都不兴奋的吗?” 沈容刀并不兴奋, 她毫无实感,总觉得许燕时口中的药炼出来了说的是件和她毫不相干的事情, 相比之下,好像紫仙藤更重要些。她强调:“所以, 紫仙藤用光了。” “喂, 你可别不知足。”许燕时不满道:“我先前以为炼药得很长时间, 那是因为根本没想到还能碰到紫仙藤,都是你这家伙运气好。现在我用点紫仙藤怎么了?就算还有剩的,留给我——假如, 我就打个比方——又怎么了?” 只是轻轻一戳, 许燕时的反应就很强烈, 沈容刀有充分理由相信, 紫仙藤被她中饱私囊了。没了紫仙藤也没什么要紧,单看她这幅又气又急直接跳脚的模样, 也算值回本钱。 笑够了, 假装自己没有守株待兔的恶劣,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 问:“药在哪里?” “咳。”许燕时迅速恢复稳重:“老宋那里。” 沈容刀直接折去了宋罗玉长老的洞府。 宋长老正在等她。准确地说,沈容刀来的时候, 她正在洞府前,抱着双臂点着脚尖,一副“小样儿,被我抓到了吧”的神情。 这表情,好像刚刚还在她自己脸上出现过。 沈容刀脚步一顿,勇敢地走上前,宋罗玉脸上的表情更清晰了。 距离几步时,宋罗玉表情忽然变了。 身形变得更快。她一把薅住沈容刀,速度快得有了残影。沈容刀还没反应过来,就落进她手里,立刻举起双手大叫:“宋长老饶命!” “饶命?”宋罗玉似笑非笑:“你小子,从藏书阁偷跑出来,还敢来见我?” 沈容刀终于想到哪里不对劲了。她还是个在逃犯——抱歉,这种事情太过家常便饭,她完全忘记还算个事儿了。而宋长老,借着送药的名义,正搁这儿守株待兔,她直接自投罗网。 “宋长老。”沈容刀神情无辜道:“您冤枉我了,我哪里是偷跑出来的?” 宋罗玉瞪眼道:“你还敢说不是?” 沈容刀严肃纠正:“我分明是光明正大跑出来的。” 话音刚落,宋罗玉就呼她后脑勺:“还跟我耍贫嘴。” 她拎着沈容刀的后衣领子,就像拎着一只小鸡,迈步往外走。 沈容刀整个人被吊起来,只有脚尖拖在地上,可怜巴巴地蹭了几步,说:“要不您还是问问掌门吧,说不定她老人家同情我,不用我再抄书了呢。” “想得美。”宋罗玉道:“觉着自己是掌门首徒,学会蹬鼻子上脸了?哼,掌门她大公无私,怎么可能因为你是她徒儿就网开——” 宋罗玉站住了,恼火的表情突然僵滞,又扭曲得有些奇怪。 沈容刀看着有点害怕。 “你——”宋罗玉回头看她,见鬼似的:“你给掌门下了什么迷魂汤?” 沈容刀小鹿眼:“我给掌门下了什么迷魂汤?” 宋罗玉撂开她:“这次就先放过你。” “啊。”沈容刀恍然,故作惊讶道:“大公无私的掌门居然为我网开一面了?您刚才要说的是这个词吧。” 宋罗玉轻哼一声:“小人得志。” “是啊。”沈容刀双手并举到胸前:“请宋长老把药给正得志的小人吧。” 宋罗玉没好气地扔出瓶药,落在她掌心,见沈容刀回身要走,叫住她,说:“你的情况有点特殊,这药是新研制出来的,姓许的又一贯不靠谱,你用的时候注意点。” 沈容刀顺杆儿爬:“要不您来给我护法?” 宋罗玉沉吟起来。 沈容刀见状急忙转身:“开玩笑的,您可别来。” 说完,跑得和兔子一样快。宋罗玉拿乔还没结束,她人已经像遇到洪水猛兽一样不见踪影。 根本不用宋罗玉说,沈容刀对这次的药也没抱太大希望,任许燕时怎么夸得天花乱坠,谁还不记得当初她在街头怎么逢人就说“骨骼清奇”的。 但延续着试药数次的惯性,对许燕时没打算害自己这点,沈容刀并不怀疑。关上房门开启禁制后,她把药送进嘴里,然后静静地躺在床上。 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她爬起床,走出门,遇见路过的暴风还打了个招呼。 暴风随口道:“你也去听苏胜心论辩?” 沈容刀假装自己很懂:“是啊,你也是?” “对啊。”暴风沉浸道:“感觉她很能吵架的样子。” 沈容刀嘴上附和着,脑子里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走出很远,已经能见到修士们围了里三圈外三圈,都在凑热闹,她才想起来。 哦,她昨天吃了药来着。 吃了安眠药。 这一觉睡得真爽。至于记忆?不好意思,还是没有呢。 好像有点失望,又没那么失望。至少来到人群当中,她脑子里又只剩下看热闹了。 论辩的双方,一方是苏胜心,另一方居然是张长老张陵虚。 沈容刀听说过这位张长老。她是圣门实力最强的长老,换言之,是当世最强的几人之一。 最强,这两个字摆出来,所有人脑中都已经有了构想,然而张长老打破了这些构想。 意料中的呼风唤雨气势如虎都是假的,她看着就像普通人,气质长相样样普通,混进人群里,谁也找不出有什么不同。 细想来,圣门的长老们好像都没有那种高人风范。比不得她见过的高阶修士,当然,更比不得她当初装大师的格调。 现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张长老,正和苏胜心论辩。 但听了两句,沈容刀又纠正:应该说是苏胜心在和张长老论辩。 论辩的主题似乎是修真界是否应该推动凡人化。 这是上天宗和七大宗的核心矛盾之一,苏胜心自然站正方,从多个角度陈述了修真凡人化的必要性,言辞颇为激烈,透露着强烈的攻击性。 而张长老大多数时候只是在听苏胜心抛出的观点,再适时抛出自己的观点引导她说得更多。比起论辩,更像交流。 但这不是苏胜心想要的,她要的是赢。所有输出都像打在棉花上,她忽然沉默。 经历了单方面激烈的言语交锋,突然的沉默令人摸不着头脑,人群也为此安静,生怕漏听什么。 在这样的安静中,苏胜心轻笑起来。 “张长老之所以这样想,”苏胜心唇枪舌剑,句句千钧:“只怕是圣门作为既得利益者,高高在上,怕一旦修真凡人化,从前的地位就不复存在,自己所独有的那些资源也会变得一文不值吧。” 人群哗然。为她戳破了很有可能的真相,更为她完全跳出了客观判断,而将论辩作为彼此抨击的手段。 “或许如此。”张长老仍旧不疾不徐:“但应当无可厚非。” 苏胜心脸上刚露笑意,忽见张长老眼皮一掀,慢吞吞道:“就像怡情阁大力鼓吹凡人化,于私也不过为了扩充势力。” “但——”苏胜心打算辩解,可张长老话未说完:“这理由没什么见不得人,只是上不得台面而已。” 她语气不重,堪称慢条斯理,说的虽是怡情阁,实际指向的却是苏胜心将私心拿上台面混淆是非。苏胜心滞了滞,道:“至少我怡情阁推进修真凡人化,令千万修士受益,而你圣门敝帚自珍,获益的也只有你们自己。” 张长老看了她片刻。苏胜心有些发毛,仍面带微笑。 张长老又耷拉下眼皮:“道法只有传承才有生机,上古道法万千,传承至今的所剩无几。上天宗不敢称为天下先,但为道法存续,愿尽微薄心力。” “呵。”苏胜心不禁道:“你们自诩道法正宗,这么多年,难道有人证道吗?” 此言一出,厅堂内外,噤若寒蝉。 张长老道:“算不得‘自诩’。” 苏胜心咄咄逼人:“但你们上天宗现在也只是吃老本而已。多少年来,可不见有什么新意。” “呵。”一声轻笑传来。 苏胜心惊异地看向张长老,确定是她在笑。稳住心头突跳,苏胜心反问:“难道我说得不对?” 张长老摇头。还没开口,一个声音先一步抢答。 “谈不上对不对,只能说荒唐。” 苏胜心自然认得这个声音。她扭头,见到了沈容刀。她斜倚门边,冲苏胜心眨了下眼。 苏胜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冲她眨了下眼,这才发觉自己精神紧绷,连颊边肌肉都有些僵硬。意识到这一点后,就更僵硬了。 相比之下,沈容刀神情闲散。她近前几步,道:“有合欢宗以情开路、圣门推衍天术,才有现在修真界的众多流派。而现在,所有修士都只晓得循规蹈矩、踩着旁人的路往前走。换句话说,不过是在承上天宗的遗泽。至于上天宗,她们在寻道的路上走得更远、探索更深,这样披荆斩棘的事情,却因为迟迟出不了成果,现在,反倒成为你们可以理直气壮指责的对象了。” 沈容刀笑起来,目光掠过每一张脸,停在苏胜心眸中,像对她说,又像对所有人说:“你们凭什么?” “凭自己只会跟在上天宗屁股后面拾人牙慧,所以有理由指责上天宗给的不够多吗?” “还是凭你们走捷径走习惯了,就觉得自己开路的人都是傻瓜、蠢货?” 扔出一串连珠炮,沈容刀又语气一敛,情真意切地疑问:“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啊?” 第38章 可还安好? 沈容刀的话说得一点儿也不客气。她早就奇怪, 按照她的了解,武道原本只是道的一脉,修武就如修情、修乐、修剑一样, 只是到达终点的一种途径,可似乎众人理解的与她不同,无论是修乐、修剑还是修药修阵, 最后似乎都成了修武,不论对道的领悟, 只看你究竟是筑基金丹还是元婴化神,但凡是武力值高的就受人尊敬, 到头来,这修真界修的不是真, 反而和凡间武林差不多, 靠的是谁最能打。 现在她明白了, 大家喜欢修武是因为容易啊。人人都喜欢走捷径,走就走了,还为此沾沾自喜, 反而取笑旁人不会走捷径。 沈容刀当真觉得有趣, 长篇大论到最后, 反而有种虚心求教的真诚。 ——那是错觉。 旁人只觉得嘲讽拉满, 苏胜心忍不住脸上挂笑眼上飞白。 但效果立竿见影,论辩就此结束。 沈容刀正要走, 身后张长老跟上几步, 喊:“小沈。” 前面要迎上来的暴风停下脚步,等在那里。 沈容刀回头, 张长老已经来到面前,说:“你刚才说的很好。” 沈容刀和这个张长老没什么交集, 敷衍地点头:“当然。” 张长老嘴巴抿起来:“但也不太对。” “哦。”沈容刀没打算听下去,想和暴风一起离开,可暴风反而站着不动,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张长老解释:“上天宗没那么光明正大。” 沈容刀拉着暴风的手臂往外走:“哦。” 张长老又说:“无论是丹道、符道、乐道,道就在那里,不是上天宗,也是其她宗,只要还有人走在这条探寻的路上,就迟早有一日会领悟。上天宗的初衷,并不是为了道的传承、造福修真界而去开辟的,只是……” “只是。”沈容刀忍不住回头,打断她:“道就在那里。” 张长老后半截话没出口,嘴巴又闭上了。 沈容刀微笑:“长老,我很理解您好为人师的心情,但我不是您的学生。” 张长老似乎瞠目结舌。沈容刀趁机拉着暴风狂跑。 暴风欲言又止。 沈容刀停下来,确定张长老没有跟上,悠悠叹息:“哎,上天宗怎么样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暴风:“……有关系。” “啊?”沈容刀慢半拍想起来,她似乎是圣门首徒,总该有点宗门归属感,只好改变话术,说:“就算有关系,也轮不到她来和我叭叭叭吧?” 暴风顿了顿,说:“轮得到。” 沈容刀:“……你和我有仇?” 暴风讲理地说:“你刚刚说不是给张长老当学生的,但是张长老负责圣门的学堂,就是你老师——你当然是她的学生吧。” “……啧。”沈容刀果断转移话题:“我们刚刚在聊什么来着?” 暴风想说我们刚刚什么也没聊,幸而沈容刀察觉这一点,问:“苏胜心怎么突然和张长老吵起来了?” “也不突然吧。”暴风说:“她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沈容刀:“哪个。” “交流。交流圣门到底为什么不接受七大宗的观点。”暴风狐疑:“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沈容刀问:“我应该知道什么?” 暴风:“我们来是做什么的?” 沈容刀:“交流。” “当然是来交流,但我们一个个都金丹了,该学的都学了,来圣门总不能从零开始吧。像苏胜心,来是为了讨个说法,符剑花,她来是为了找人打架,柳峥嵘是想要蹭这儿的藏书阁,至于我,算是来学习的吧——所以你是来干嘛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沈容刀仔细回忆,想起自己是来偷药的。但是,该偷的药都到手了,她怎么还没走? 沈容刀陷入了沉思。 不知不觉走出一段路,暴风问:“你想什么呢?” 沈容刀深沉地回答:“欺师灭祖。” 暴风声音高了八度:“什么?” “啊。”沈容刀同仇敌忾,愤愤道:“想宋弗征当初为什么能做出那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暴风无语:“这有什么好想的。她那种人的想法,正常人都想不到。” 沈容刀本来也觉得没什么好想的,但现在觉得,很值得一想。 她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从来不喊打喊杀,要是有谁被她处理了,那也肯定是对方的问题。 所以,姜太玄对不起她。圣门对不起她。上天宗全都对不起她! 沈容刀踱着步走进院子,暴风一路盯着她,想看看她还能怪到什么程度,谁知她半点也没反应,就算符剑花迎面而来,也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倒是符剑花,见到沈容刀,脚步顿了顿,主动绕开。 暴风又盯着符剑花看了一阵,直到她身影消失,不禁嘟囔:“这怎么了,一个个的。” 暴风本来还想看沈容刀能不能一鼻子撞到房门,但沈容刀恰到好处地停下了。她瞄了眼柳峥嵘房间的方向,问:“你们总说柳峥嵘喜欢待在房间里,但我怎么觉得她经常出门。” 暴风不以为意:“去藏书阁吧。” 沈容刀压低声音,鬼鬼祟祟:“你知道她房间里养的那个血呼啦的是干什么的吗?” “好像在研究什么药吧。”暴风也压低声音:“我怀疑,她其实是个食修。” 沈容刀:“怎么这么说?” “因为她房间里那个味儿,闻着就像食修。”暴风一脸神秘莫测。 沈容刀沉默片刻:“她师母是丹修你知道吧。” “不就是丹修和食修之间的深仇大恨嘛。”暴风连连点头:“所以她才这么偷偷摸摸的吧,跟做贼似的。” 沈容刀反驳:“做贼也没那么偷偷摸摸。” “好吧。”暴风道:“你是挺光明正大的。” 沈容刀回到房间时,许燕时正打来通讯,无非询问药效,沈容刀直接说没反应,许燕时讶异道:“不能吧。” 沈容刀猜测她这次的确抱了极大胜算,也因此受了极大打击,反复嘀咕着哪里出了问题,留下一句“再想想”又挂断了联络。 沈容刀扔开联络石,倒在床上,又坐起来,开始打坐。 打坐半个时辰,居然没睡着。又躺下了,闭上眼睛,再过半个时辰,还没睡着。 她一骨碌坐起来,觉得不应该啊。 今天哪儿哪儿都觉得奇怪。 整个人都有点躁动。很想打架。 但认识的人她都打不过。 这么一想,更烦躁了。 沈容刀起床,出门,刚到庭院里,见到熟悉的场景,又觉得无趣,索性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凭着感觉跟随脚步,不拘去什么地方。横竖有神识在,总不会撞墙,凭掌门首徒的身份也足够横着走,只要别再进藏书阁,其它地方都好说。 她就这么放任自己神情恍惚地在地上飘起来,走着走着,久违地再次走飞。正如她所料,因为她是掌门首徒,所以,就算她古里古怪地闭着眼睛贴着地皮玩草上飞,丢了魂儿似的到处游荡,见到的修士们也最多在旁边嘁嘁喳喳两句,视作奇观,感兴趣的跟着走上几步又觉得没意思,也就见怪不怪,只顾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而沈容刀则沉浸在一股玄奇的境界里。 她居然在行走中达成了打坐一样的目的。她入定了,任由潜意识支配自己,将那股无端生出的情绪压了下去,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够平息她的躁动。 “站住!”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了她。 沈容刀睁开眼,似大梦初醒,略有茫然地看着眼前。 再往前一步,她将撞上结界。 她下意识抬手触碰了一下。 “不许动!”那声音又吵嚷起来。 沈容刀皱眉,反手一挥,封住了那声音,而另一只手,也触到了结界。 “碰!”轻轻的触碰引起惊天巨响,整个结界强烈震荡起来,冲击而来的强大力量形成漩涡,要将沈容刀卷进去,却又都在她的指尖收敛。 沈容刀若有所悟,看着自己的指尖,又探了出去。 这次,她用力,将结界按得凹了进去。结界仿佛弹簧,被压到最大程度后竭力给予她同样的反击,可又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就要破碎。 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能碾碎这碍眼的结界。 身后有兵戈声响起,沈容刀听得清晰。越是听得清晰,便越想用力,想要毁掉这结界,任里面藏着怎样珍宝,全部都想要毁掉。 像气泡膨胀到最大。将要爆开的那一刻,沈容刀忽然停下。 她看着眼前的结界,退开一步,两步,三步。 她突然转身蹿了出去。 守卫结界的人们悉数缀在她身后,似捉拿什么重犯,不依不饶。 又突兀地全部停下。 沈容刀仿佛踩在某道界限,再往前,身后的人不能近。 她回眸,冲她们展开挑衅的微笑。然后头也不回地迈进去,眨眼化作一条白线。 剑随意动,当其无出鞘,落在她手中时,自然锋芒无匹。锃亮的剑锋弹过一道细光,转瞬自剑尖流泻至剑镡。正如沈容刀的身形,转瞬将剑锋自眼底送到面前,将那最锋利、最尖锐的一点,落在她的眉间。 风吹起蒙目的白纱,也似于剑尖缱绻。 剑芒划过的下一瞬间,“啪”的一声,棋子落下。 她抬眸,目光似穿过白纱,落在沈容刀的脸庞。 沈容刀歪头瞄一眼她的棋盘,轻笑一声。 剑尖又向前一寸。终究停在她的指间。 姜太玄拈着她的剑也像拈着棋子,扬起半寸,自剑光下探过似有若无的眸光。 伴着一声叹息或微笑,道:“故友,可还安好?” 第39章 你到底还是变成了这副模样。 陡然间, 有形之剑消失在姜太玄的指间,当其无只余剑柄握在沈容刀手中。钳制消失,沈容刀撤开一步, 剑身再度凝实,抬手时落在她面前。 她低眸,在剑身上轻吹一口, 像拂去尘埃。剑依旧是那剑,却似冲出天日般流光熠熠, 倒映在她眼底。 “故友并不安好。”她看向姜太玄,笑道:“故友想要打架。” 剑锋扫向棋盘。 棋盘上, 棋子交错,仿佛进攻防守的双方, 将彼此视为仇雠。然而受到震荡, 它们飞入半空, 黑与白再无界限,彼此浑融,为姜太玄收入棋罐, 化身同袍, 将奔赴同一场战斗。 姜太玄轻声:“敢不奉陪。” 手指虚指棋罐, 划向空中, 所有棋子鱼贯而出,三百六十枚棋子绵延不休, 如同彩炼盘旋在沈容刀身旁, 珠玉般的温润光泽映着剑的寒光,一暖一冷, 交错纵横。磕碰时发出轻盈声响,不像在战斗, 倒像在起舞。 棋子包围着沈容刀,又似缠绵不去,徘徊不息,与剑发生的每一次碰撞都只是一次敲响,像踏着某种固有的旋律演奏乐曲,而这乐声,又正为这一舞伴奏。 沈容刀曾为当其无而苦恼,而此时,无中生有,有中生无,剑在她手中如臂使指,似剑,又似剑外的一切。挥洒时分明只余剑柄,然而于节奏应处又生出形体,与棋子相迎。一声铮然,如谱上音符,踩准每一次休止、每一次跌宕,于乐声响处,连贯出和谐起伏。 声为舞起,舞为声和。当步伐渐趋繁复,当其无划出看不分明的残影,节奏越来越快,棋子与剑再无休止,完整的形体不断碰撞敲击,铿然声音连绵响起,剑芒越来越盛,棋子越来越密,如狂风骤雨自海上升起,卷起的浪潮要掀翻沈容刀的身影,而她却轻盈地回击,每一剑送出,将漫天飞舞的棋子送还它们的来处,亦将自己送得离它们更近。 当最后的节奏应声而起,最后一枚黑子在她的剑尖敲响。 “当……”余音犹长,而剑已到了它的终点。 它再度点在姜太玄的眉间,而姜太玄亦抛出了最后一子。 第三百六十一枚。 姜太玄送出最后一颗白子,亦接住了沈容刀剑尖送来的最后一枚黑子。 黑子落在她食指中指之间。她挽住玄色衣袖,低眸看铺满棋子的棋盘上,唯独有最后两点空白。 “啪。” 黑子敲在棋盘之上。 白子落在沈容刀指间。 没有任何敲击声响,沈容刀伸手接住那一子,棋子和她的人几乎白成一体。 姜太玄屈指将剑尖推开一点,道:“论剑道,我总不如你。” 沈容刀打量着白子,说:“论棋艺,我也总不如你。” 白子拈在指尖,她低眸看向棋盘,指尖轻弹,白子飞出,力道不大不小,正敲上黑子,却也停在黑子旁边。 三百六十一枚棋子,黑与白,全部归位。 棋盘边,茶水仍温。姜太玄点在茶杯,引出一道水线向沈容刀指去:“不妨先喝口茶。” 沈容刀收剑,打开掌心接住水线,长长的水线在她掌心重新汇成一汪水,手腕一震,像是连着水线一并震动了茶杯,那茶杯忽的飞起,随着水线飞向沈容刀,正扣在她掌心,将那一汪水尽收其中。 沈容刀握住茶杯,仰头一饮而尽。砸吧一下嘴,抹去唇边水渍道:“好茶。” 姜太玄道:“凭你这样喝,什么好茶也喝不出来。” 沈容刀将茶杯扔向姜太玄:“能解渴的就是好茶。” 姜太玄扣住杯子,轻轻放到一旁:“……是了,你现在是会觉得渴了。” “是啊,渴得很。”沈容刀语气寻常,却甩手丢剑,动作迅疾,剑锋眨眼划过姜太玄的颈项,她人也凑前几分,脸对着脸,埋怨道:“拜你所赐啊。” 姜太玄抬手,触及颈项,指间就多了点血色。 “这么讨厌?”她问。 “呵。”沈容刀也不答,在她脖子上蹭了下,好奇似的打量着,问:“我当时流的血比这多得多吧。” 姜太玄怔忡片刻:“我忘了。” “忘了?”沈容刀的声音陡然升起来,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你居然忘了?” 姜太玄:“……嗯。” “姜、太、玄!”沈容刀揪住她衣领扯过来,痛心疾首道:“那可是我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惨状啊,你怎么能忘了?那么有纪念意义的一刻,你居然给忘了?你忘了我怎么办?我明明都想起来那时候的事儿了可是我怎么可能看得见我自己当时是什么模样啊?我还盼望着你能记着点儿呢结果你居然也不记得了?” 她突突地发射了一通,揪着姜太玄的领子不自觉地摇晃起来。 姜太玄尚未开口,外面突然响起声音:“掌门。” 沈容刀一下子听出来,是那个该死的张长老的声音。是了,该死的,张长老是化神,只要她想,神识一探就能察觉她们目前的模样。 沈容刀飞快松手,垂手低头撤开十步远,动作一气呵成,表情也瞬间乖巧,眼巴巴地喊:“师尊……” “咳……咳咳咳!”姜太玄一口气没喘过来,被气息呛到了。 “掌门!”张长老声音发紧,似乎人也动作。 “没事。”姜太玄立刻开口,从咳嗽中挤出声音来,艰难地维持着声线:“我没事,您去吧。” 张长老还不相信:“刚刚您徒儿擅闯禁地,据说逃到了您这里……” 姜太玄瞥向沈容刀,刚刚还是乖徒儿的沈容刀此刻正双手抱胸抬眼看天装作与我无关。姜太玄含笑道:“张长老是以为容刀能对我做什么吗?” 那必然是不能的。不然,早在沈容刀闯进来的那一刻,就有一群人来救驾了。现在又得到了掌门的亲口回应,张长老也不再担心,道声告辞离开。 “嘿。”沈容刀道:“她是不知道我在你脖子上拉了一道。” 姜太玄道:“过一会儿就好了。” 那点小伤,如果不是当其无剑留下的,眨眼就没了。 一提这个,沈容刀又想起刚刚的话题,皱眉道:“你真没记住?” 姜太玄默然不语。 沈容刀立刻蹿上来,笃定道:“你还有印象。” 姜太玄不说话。 “喂。”沈容刀表情有点微妙,小心道:“真的那么凄惨?” 姜太玄摇头。 “那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一副见不得人的鬼样子。”沈容刀有些不耐烦,捏住她脸颊恐吓:“你再不说,我就给你扮鬼脸——我天!” 沈容刀秒退:“不至于吧。” 姜太玄平静地擦掉脸颊的泪,道:“我不记得你的伤了。” 沈容刀:“……哦,不记得就不记得咯。” 姜太玄道:“但我记得你看我的眼神。” 沈容刀有点尴尬,轻咳一声:“本来就是你做得过分了。” “嗯,是我过分了。”姜太玄情不自禁笑起来:“所以也没什么。” “你可不像没什么的样子。”沈容刀又梗起来了,冷笑一声:“要不是我突然找过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见我?” “等你想起来的时候。”顿了顿,姜太玄说:“但那时,你一定会来见我。” “这都不肯主动走一步啊,”沈容刀觉得有点别扭,却又脱口而出:“玄玄。” 姜太玄噗嗤笑出了声。 沈容刀死亡眼神射来。 姜太玄忍住笑,神色又认真起来:“不是我不肯主动啊。如果你还没有恢复记忆我们就相见了,那时候积累的感情,等到你恢复了记忆又该怎么处理呢。” “这有什么。”沈容刀随手薅了根狗尾巴草,正要说话,姜太玄突然打断:“容我提醒,你薅的那是天祝草。” 天祝草,玄修用以推衍的蓍草。一般来说,玄修对外物的依赖并不高,只有在进行一些要求很高的推衍时,才会使用道具,换句话说,天祝草很重要。 “没事儿。”沈容刀自然地反客为主,将狗尾巴式的天祝草顶在嘴唇上,吹了吹草穗,转向姜太玄说:“和狗尾巴草一样好用。” 末了补一句:“我不嫌弃。” 姜太玄看了看,点头:“很适合你。” 沈容刀蹲下去,愉快地玩弄着那一丛天祝草,漫不经心地说:“你刚才说的那种情况就是瞎操心。就算没有记忆的时候咱俩积累了感情,也肯定影响不了我的判断。” “是。”姜太玄道:“你没恢复记忆的时候,咱们大概也积累不出什么感情。” 沈容刀扭头,真诚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我只是担心而已。”姜太玄道。 沈容刀的大拇指掉了个头朝下。 “你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担心点儿别的。”天祝草的芒软绵绵地擦在掌心,沈容刀目光转来,在姜太玄身上逡巡,又落上她的双目:“比如说,你到底还是变成了这副模样。” “是啊。”姜太玄道:“从杀了你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但我没做好准备。”沈容刀起身,看着姜太玄,陈述:“你的天衍术跌回第七重了吧。” 第40章 太和舞是两个人的事。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 姜太玄的天衍术已经修炼到第八重,就像许燕时说的那样,她距离证道曾经仅有一步之遥, 就连她的师尊、圣门前任掌门江照知,晋升八重也是不久的事情,而姜太玄能够以元婴修为荣登掌门宝座, 凭借的就是这超卓的天赋。 但是,也正因为她的天赋过于超卓, 在天衍术上的造诣在如今的圣门堪称一骑绝尘,故而至今仍无人察觉, 她早已自第八重跌落。唯独沈容刀,曾经一同修炼的千万个朝朝暮暮, 令她对姜太玄的境界感知再敏锐不过, 即使此刻仍未全然找回往昔, 也还是第一时间发觉。 姜太玄闻言浅笑:“就知道瞒不过你。” “但你瞒过了别人。”沈容刀踩上石墩屈膝坐在脚跟,思索道:“失去挚友,悲痛欲绝, 闭关休养?” 姜太玄唇边犹有笑意。 “实则境界跌落, 闭关稳定——你倒是装得够好。”沈容刀抬抬下巴:“你的眼睛呢?” 姜太玄将要开口, 沈容刀下一句又来:“也是因为我?” “也”字用得很灵性, 但姜太玄没有犹豫。 她摇头,道:“归根结底都是为我自己。” “是了, 为你自己!”沈容刀合掌大笑, 直身道:“这点你也清楚。当初我们可不是这么说好的。” 姜太玄:“但你让我怎么丢下你。” “可你明明距离证道只有一步之遥。”沈容刀道:“你只要按部就班走下去,就能够证道、或者永远不能证道——这不是我们一直想要证明的事情吗?可你现在这样……境界居然跌回了第七重, 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再往前走出一步,我们所做的一切……我死的那一回, 又算什么?” “不要和我说我又活了。”沈容刀紧跟着抢白:“可难道我不是真的死了一次吗,难道那些人不是真的把我们逼到崖巅,你不是真的把剑刺进我的胸口,我难道不是真的流过血、受过痛吗——我已经死了,姜太玄。” 她定定地看着姜太玄,重复:“我已经死了,可你还活着。” 没有人出声,空气安静下来。沈容刀不堪与姜太玄直视,有些狼狈地别开了脸。 “但是……弗征。”姜太玄仍看着她,声音有些滞涩:“你凭什么以为你死了我还能证道?” 沈容刀不看姜太玄,可那声音却传进她的耳朵:“那也只是你觉着而已。可太和舞是两个人的事。” 姜太玄看着沈容刀,笃定地说:“谁也不能缺少。” “……好。”沈容刀正过脸说:“现在我活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没什么好准备的。”姜太玄道:“我们不是一直在准备吗?” “可事实是到现在你也不知道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吧。”沈容刀嘲讽道:“当初你的天衍术达到第八重,也只算出了我的死,现在退回了第七重,你能算出什么?” “纵使我算不出什么。”姜太玄凝视着她:“也不影响我做任何事。” 沈容刀对上她的目光,良久,落座,语气平缓下来:“但你总该算出点什么吧。” “境界跌落前,我曾做最后一次推衍。”姜太玄道。 “看起来结果不妙。”沈容刀道:“又是涉及合欢宗至宝,又是涉及宋烛远和那么多宗门,你的天衍术在这事儿上就没怎么灵过。” “不那么灵,但也不是全然无用。”姜太玄忽然宕开一句:“宋宗主说当初的消息不是她传出去的。” “当然不是她。”沈容刀不以为意:“合欢宗丢了宝贝这种事,最怕传出去的就是她。” 她不欲多谈,问:“你算出了什么?” 姜太玄道:“我算出了一个人。” “一个人?”沈容刀道:“这么直接。谁啊?” 姜太玄道:“这人你现在也认得了。” 沈容刀皱眉:“暴风?” 姜太玄摇头。 “我现在认得,说明是这段时间我认识的人。不是暴风,难道是苏胜心?总不能是符剑花吧。” 姜太玄又弯起嘴角。 “你笑什么?”沈容刀踹了她一下。 姜太玄看一眼玄色衣摆上的灰色脚印,道:“我笑你猜来猜去只漏了个正确的。” “柳峥嵘?”沈容刀讶然,见姜太玄点头,不禁拧眉:“这好没道理。柳峥嵘现在也只是个金丹,她能做什么?” 姜太玄道:“她能做什么还不好说。但柳峥嵘的确有些特别。” “哦。是挺特别。”沈容刀摸着身上的鸡皮疙瘩说:“她屋子里养着棵血珊瑚,啪嗒啪嗒往下滴血,吓死个人。” “那血珊瑚是我送的。”姜太玄道。 沈容刀顿时一脸嫌弃,连着石墩拉开三步远,道:“原来是你的。” 姜太玄点头:“她是丹食双修,于炼药一途颇有天赋,所以我将血珊瑚送给她,想她的用处或许在这里。” 沈容刀问:“血珊瑚有什么用?” 姜太玄对她贫瘠的药物知识不以为怪,解释道:“它是一种冲突的缓和剂,尤其适用于人体排异,只是它本身会带来另外的刺激,目前还没有人能够使用。” 沈容刀似有所悟,姜太玄已经说下去:“你的身体,还在我这里。” “身体。”说到这儿,沈容刀有很多话要说:“你怎么给我找了这么个身体?连灵根都没有,如果不是我先前修炼的灵力亲和仍在,你现在可见不到我了。” 记忆恢复了一些,知识性的理论也得到了更新。从前不能理解的事情现在豁然开朗。 当初她死去,应当是姜太玄凭借圣门对神识的研究将她的神识剥离,放进了新的身体。她的神识自然携带着她曾经对道的全部领悟,即使受限于肉身无法全部发挥,但也同时影响了肉身,才最终导致她没有灵根却能调动灵气。 灵根的作用在于帮助修士沟通身体与灵气,如连接内外的天然通道。一般人没有灵根,就失去了和灵气的联系,但沈容刀不同。她与灵气的联系已经不需要通过身体,仅凭对道的领悟已经可以自成通路。 但是,限制也很明显。她的身体和神识的融合始终处于很低的水平,所以导致她神识中携带的对道的领悟,只能在很低的限度内发挥,才导致她现在的实力很不稳定。发挥得越多,身体越是无法承受,也就很容易出现灵力突然消失的情况,这便是她早前灵力越充沛就越不稳定的原因。 然而,不知不觉间,这种情况已经得到了改变。沈容刀再去追溯,很容易发现,自从进入圣门,她的灵力已经鲜少出现突然消失的情况,而她的记忆恢复也是从那时开始。 准确地说,从叩天阶的锻体路开始。 对旁人来说轻而易举的锻体路,对神识与身体不能很好融合的沈容刀来说就是绝杀。而她每往前多走一步,就是在推动二者融合更深一步,当锻体路达到终点,二者的融合也终于达到某个节点,因而在沉眠之中,她的记忆也第一次出现在梦里。 至于后面两段路,她能飞奔而过实在是再寻常不过——她从前可是圣门常客,叩天阶简直熟得不能更熟。 想到这儿,沈容刀忍不住说:“你该不会故意让我走那条路吧。” 姜太玄点头:“寻找适配你神识的身体已经不易,时间拖得越久风险越大,我也没办法顾及太多,只能先把你放进这身体。但再合适的身体也非原生,我不能预计你何时恢复记忆,只能用些办法帮你。” 沈容刀补充:“包括碧玄木,不,紫仙藤。” “说是碧玄木倒也不错。我只是算出那里会于你有益。”姜太玄道:“碧玄木也有缓冲作用,或许能助你回到原本的身体。” 沈容刀对回到原装身体没什么执念,反而是现在,经历了从前没有经历的,她对自己的情况感到新奇,问:“那你知道我怎么成了五灵根吗?” “不知。”姜太玄道:“或许因为神识体现的是你对道的领悟,不受你从前灵根的拘束,也就自然能够联系全属性的灵气吧。” 沈容刀亮出掌心,拇指突然冒出一束火焰,紧接着,食指一汪水滴,中指一株嫩芽,无名指一颗石子,小指一把小刀,五种属性具现在她掌中,她握拳,它们又统统不见。 她对灵力的掌握同样不受修为的影响,哪怕只有筑基也能达到这样精细的控制。 沈容刀觉得有趣,又变着法子来回转化,一会儿火变成水,一会儿水生出木,到最后变成一把小刀,玩着玩着,突然甩向姜太玄。 姜太玄一把截住小刀。她看向沈容刀。 沈容刀无辜道:“一不小心,它自己就飞出去了。” 小刀消失在姜太玄手中。她面带微笑:“现在柳峥嵘还没有研究出血珊瑚的用法,只能麻烦你在这‘不听话’的身体里再待些日子了。” “好说,好说。”沈容刀听话地回应,又想起什么:“哦对了。” 她思索着说:“许燕时给我列了张药单,除去碧玄木这种难得的,上面的药你这里基本都有准备,为什么还原草却没有?” “不。应该说,”沈容刀很快换了个说法:“还原草居然不是你在收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我要写一万字。 沈容刀记忆的恢复是缓慢的过程, 并不是一日之间突然醒悟的,只是先前只有模模糊糊的感受,却总缺少最关键的部分, 就如所有梦境中都有另一个身影,但她始终见不到那张脸,也对不上那个人。 但这不代表沈容刀没有推测。来到圣门后她获取了大量的信息, 足够她将自己的身份划定,也找到了另一人。许燕时的药更如催化剂, 将她恢复记忆的进程向前推了一步,一瞬间, 过往梦境中的那张脸明晰起来,验证了她的猜测。 如果是姜太玄, 很多事情便顺理成章。诸如她为什么收徒乃至圣门为什么收徒, 再到当其无为何回到她手中, 以及许燕时需要的物品为什么都能备齐,太顺利的推理使沈容刀下意识将收集还原草的事扣在了她头上,可很快发现问题。 姜太玄的回应也证明了这一点:“收集还原草?” “不。”她说:“当然不是我。还原草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但现在是了。”沈容刀不禁啧啧称奇:“人人都觉得它不重要, 最后偏偏只有它得不到。真是妙。” 姜太玄明白过来:“还原草只作用于修士的神识, 可修士失忆的情况罕见。这样大批量的收集, 不像自己用, 倒像是不想旁人用。” “旁人特指我。”沈容刀道:“该不会是背后那些人在搞鬼吧。” “她们知道你活着。”姜太玄顺着思路想下去:“或者说怕你活着。” “难不成还能猜到圣门有这样起死回生的秘法?”沈容刀抱怨道:“你可连我都瞒着呢。” “但圣门长于神识却是人尽皆知。”姜太玄道:“她们或许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沈容刀点点头,真诚地看向姜太玄:“看来她们很相信我们多年情谊, 还有人觉得你不会真的杀了我。” 姜太玄微微一笑:“还有人觉得, 杀了你,我自己也该走火入魔。” “你闭关休养了很长时间吧。”沈容刀投入地表现着:“一定是为了失去好友而伤心欲绝、道心崩塌, 整个人摇摇欲坠,长久在入魔的边缘挣扎。幸好你还是出关了, 不然圣门该找谁来当下一任啊——等等。” 她立刻从演戏状态脱离出来,讶然道:“江姨怎么回事?你怎么成圣门掌门了?” 漫长的反射弧终于将信息送到了她的大脑,她向前几步:“你居然成了圣门掌门?” 姜太玄面上显出几分无奈。 沈容刀仍觉难以置信:“虽然她经常闭关,看着状态不太稳定,但我出事那会儿她不是已经出关了吗,见面的时候我看她还好好儿的啊。” “嗯。”姜太玄道:“但她本就寿元将尽,什么时候羽化都不奇怪。” 沈容刀不说话了。 上天宗长久的往来,使得她们每一代的继承人都关系密切,就像合欢宗的宋弗征和圣门的姜太玄那样,合欢宗的宋烛远和圣门的江照知也曾是上一代的标志。现在,江照知的人生已经落幕,宋烛远的结局不知在哪里。 姜太玄想起了在宋烛远鬓角看到的白发,嘴唇翕动,却什么也没说。 “嗐。”沈容刀幽幽叹息。 姜太玄直觉这不是为了什么伤感。 果然,沈容刀扭头看她,万分痛心道:“你都成了圣门的掌门了,而我呢,合欢宗宗主是没指望了,难不成还要等着接你的班吗!” 姜太玄提醒她:“你我寿元相仿,你未必能接到我的班。” “你说的不错。”沈容刀目光幽幽地看她:“那可怎么办啊。” 姜太玄怀疑:“你不会想着送我先走一步吧。” 沈容刀沉重点头:“棺材我都已经备好了。” 姜太玄颇觉啼笑皆非,可沈容刀说得严肃,当真自储物锁中取出一物,小小物什瞬间变大,横在姜太玄面前,成了一个棺材。 黑漆漆的棺材拦在她们之间。俩人都眼熟。 沈容刀认真道:“那样,我们也是躺过同一个棺材的人了。” 姜太玄怔然,继而一笑:“你不能在我身边醒来,我只能放得远些。” 沈容刀道:“可你没给我准备衣服。” 姜太玄已经许久感知不到凡人冷暖,根本没考虑这点,现下听沈容刀提起,还有几分愕然。 沈容刀问:“你知道我在寒冷的冬天里从这棺材里醒来,是什么感受吗?” 姜太玄顿了顿:“身体虽然普通,但你的神识经过淬炼……” “是啊。”沈容刀迅速接话:“曾经不通冷暖的神识,更懂得挨冷受冻的苦。” 姜太玄轻咳一声,麻利转移话题:“你的神识和身体融合仍有不足,实力无法发挥,还需想想办法。” 沈容刀见好就收,道:“这得靠打架吧。” “是。”姜太玄道:“只有外部压力才能促进二者融合。” “懂了。”沈容刀领会精神:“不只要打,还要打得精彩,最好是前面满地找牙后面绝地反杀。” 姜太玄补充:“不是装出来的那种。” “当然。”沈容刀道:“我打架从来都靠真情实感。” 姜太玄:不是很确信。 沈容刀靠在棺材上,问:“你这边还有什么线索吗?” “七大宗对上天宗意见颇深。这次我请她们派人交流,哪些来了哪些没来,你也见到了。”姜太玄道。 “宋烛远和江照知没几天好活了,干掉我们俩,就干掉了半个上天宗。干掉上天宗,才有七大宗。”沈容刀理清头绪,点头道:“我盯着点门里这几个,你也看看哪儿适合打架,我过去活动活动。” “打架还不急。”姜太玄按捺住她的蠢蠢欲动,说:“下月有份邀请,你和我去。” 沈容刀随口问:“什么邀请?” 姜太玄道:“宋宗主寿辰。” 沈容刀不假思索:“不去。” 姜太玄道:“你见到她了吧。她点名要见你,我能拒绝一次,但不能次次拒绝。” “好嘛。”沈容刀撸起袖子:“还说不急,说到底还是要去打架。这我擅长,去就去。” 姜太玄笑问:“你要和谁打架?” “谁知道呢。”沈容刀说:“说不定我心情不好,逮着谁就揍谁。” “没事儿我走了。”她转身往外,走了两步,脚步微顿,向后挥了挥手:“谢啦。” 姜太玄默然片刻:“何必言谢。” 沈容刀的声音遥遥传来:“我还挺想活着的。” “所以,”姜太玄道:“何必言谢。” 沈容刀回头,正对上姜太玄的微笑。她于是也笑:“你说得对。” 踏出掌门洞府。 瞬间从姜太玄好友变成姜太玄徒儿,左瞄右瞄,似乎无人发觉,立刻撒丫子开跑。 她还没忘记先前触发禁制的事情,早听说张长老大公无私,说不定还要揪住她明正典刑。 身形很快消失,跑着跑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了。就像来时那样,两条腿有自己的想法,跟进了自己后花园一样到处游荡,不知不觉就真的把沈容刀带到后花园一样的地方。 她一头栽倒在草坪上,在地上左滚几圈,右滚几圈,坐起来,又跌下去。 从发梢揪出一片杂草叶,鼓起腮帮子吹出老远,才展开双臂,把整个身体都沉向地面。 身体越沉,视线就越高,看向开阔蓝天。 情绪太复杂,反而没什么可想。干脆发起呆来。 没呆多久,觉得有些不对,眨了下眼睛,发现视线里多出个脑袋。 她就地爬起,扒着草坪就要跑。 可惜慢了一步。 张长老揪着她的后衣领,冷笑:“还要往哪儿跑。” 沈容刀努力倒腾了几步,没倒腾出去,立刻乖巧回头:“我没想跑。” “那最好。”张长老说:“你意图闯入禁地,收到警告还不住手。这事儿还没玩。” 沈容刀道:“您看,我刚从掌门那里出来,掌门她……” “掌门她那儿我自会汇报。”张长老毫不留情打断她的发言:“你现在还是去闭门思过吧。” 闭门思过=修士坐牢。 沈容刀就这么被张长老跟拎鸡仔儿一样拎进了监狱里。 把她关起来了,张长老也变得和蔼起来,亲切地说:“别急,我很快就给你带消息。” 沈容刀:我不急。你别来了。 真的,这地儿除了简陋点,别的都还行。只要没有进一步的处置,让她在这儿呆上十年八年的,着急的肯定不是她。 就是不知道进一步的处置是什么。 沈容刀现在想想也后悔。那会儿大概是药物见效了,她头昏脑涨的,完全凭感觉走。以前就是这儿的常客,哪个犄角旮旯的石头地下有虫子她都知道,走的时候不免过于随心所欲,这也就算了,横竖走到禁制前她已经有点清醒了。 可偏偏有护卫跳出来说不许动。 正戳到了她脑子里的那根筋。 当初是怎么回事儿来着。哦,官方说法是,她闯入合欢宗禁地夺走了至宝。这不,圣门也有禁地,还有人拦着,简直要素齐全,她一时冲动,真想闯进去试试。 幸好,冲破的记忆闸门让她把禁地抛在了脑后。 所以,她最多算是未遂。 沈容刀跷着腿,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猜张长老会给自己个什么处置。 擅闯禁地,这可是个敏感字眼呢。 张长老没有让她失望,过了一个时辰,人来了,停在她面前。 宣告:“你意图闯入禁地,证据确凿,但念在是初犯,且未遂,所以不加重刑。” 顿了顿,在沈容刀期待的目光中,她说:“罚五千字检讨。” 期待的目光瞬间麻木:“什么?” 张长老道:“你应当对此事做出深刻检讨。不许用灵力。” 沈容刀的眼珠子僵硬地转了转,说:“不,我不接受。” 张长老:“你没有不接受的选择。” “不,我有!五千字检讨算什么?”沈容刀大声道:“我要写一万字!” 第42章 不是放不放屁的事儿。 “一万字?”张长老难得面露惊诧:“你确定?” 沈容刀神情坚定:“确定。” 张长老脸色稍稍缓和:“你的认错态度倒是不错, 但是别以为这样就能免去惩罚。” 沈容刀满面认同:“我认真认错,当然要接受惩罚。” 张长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大约没看出问题, 称得上和颜悦色道:“那三日后把检讨交上来。” 沈容刀连连点头。 她出狱了。她重新看到了太阳。 沈容刀心情激动,连屋子都没顾得上回,就直奔姜太玄的洞府。 徒儿见师尊, 这能有什么问题,反正没人阻拦, 也没人知道她进去就开始诉苦:“那个张陵虚,罚我写检讨!” 姜太玄不禁笑起来:“她最擅长这招, 你应该最是知道。” “怪不得。”沈容刀恍然:“我就觉得似曾相识。她从前也没少罚我写检讨吧?” 姜太玄说:“谁让你从前在圣门也没少犯错。” “但我可是圣门的客人。”沈容刀凑近一些,笑嘻嘻问:“我还是你带来的客人呢, 我犯错, 你都没有表示吗?” 姜太玄微笑着说:“你看着不像是不知道的样子。” “好吧。”沈容刀眨眨眼:“我觉着我不像是能写检讨的人, 合理推断一下,不会是你帮我写的吧?” 姜太玄笑容有些莫测起来:“你想说什么?” “姜姜!”沈容刀大步上前,抓住她手臂, 侃侃而谈:“你看, 我为什么会犯错, 那不是丧失了记忆脑子不好使吗……” “你犯错是因为你非要作死。”姜太玄斩钉截铁。 沈容刀没听见:“我为什么脑子不好使, 那不是因为你当初捅了我一刀吗?” 姜太玄提醒:“那一刀可是你让我捅的,我只是捅完又救了你而已。” 沈容刀仍自说自话:“所以啊, 说来说去, 都怪你。你怎么能弃我于不顾呢。” 姜太玄好笑:“所以呢。” 沈容刀头头是道:“所以,就需要你运用你从前积累的写检讨的经验, 再来帮帮忙了。你想,我从前都没写过检讨, 论写检讨这事儿,肯定你比我熟,你来写效率才高吧。” 姜太玄将她手臂拿开,满脸嫌弃:“说吧,多少字。” “不多,就一万字。”沈容刀说。 “一万字?”姜太玄愕然扭头。 沈容刀叹气:“你也觉得多吧。” “从前还只是五千字……”姜太玄叹息:“看来那会儿还是给你留了面子。” 沈容刀已经飞快将笔墨纸砚摆开,一副要她现在就写的姿态。 姜太玄瞥着她这娴熟流程,调侃道:“你做这事儿可是比我经验丰富。” 沈容刀把笔送到她手里:“请。” 姜太玄沾了点墨开始写开头,因为写得太多,脑子里模板都攒了好几套,完全不用酝酿。沈容刀在旁边看着啧啧称奇,感叹道:“我当年的字儿这么好看啊。” 姜太玄道:“你现在练练还能找回手感。” “那不用了。”沈容刀大言不惭:“我现在字儿也挺好看的。” 姜太玄刷刷写完一千字,明明没有出现在当场,但写得跟自己干的似的,让看的人都身临其境,忍不住代入守卫的视角愤慨一番:此人真是混账。 沈容刀寻思自己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儿,只是闯闯禁地吧。 她问:“那禁地里放着什么,这么宝贝。我从前去过没有?” 姜太玄道:“从前还没有这禁地。” “你圈的?”沈容刀更好奇了:“里面藏了什么?” 姜太玄停笔,瞥向她:“你的尸体。” “我的尸体?禁地里放着我的尸体?”沈容刀讶异,半晌,说:“所以,我因为要进去看看我的尸体,被罚了一万字检讨……” 姜太玄又低头写检讨了:“她们又不知道。” 沈容刀看向她,只见到头顶一点发旋,忍不住嘟囔:“早知道说两万字了。” “什么?”姜太玄听见了。 “没什么。”沈容刀道:“我说这不合理。” 姜太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笑了笑,继续写检讨。 张长老定的时间是三日,但姜太玄一日就写完了检讨,厚厚一沓纸,沈容刀捧着往外走,见到上面未干的字迹,想起件事情。 “对了。”她问:“暴风是不是带了龙岁山的信给你。信上说了什么?” 笔墨纸砚用完后的收拾工作,沈容刀是不管的,她只管带走检讨。姜太玄正在洗笔,闻言,搁笔。 沈容刀见她神情,也转回身来:“怎么?” “道法有缺。”姜太玄凝视着她:“龙山主说的就是这件事。” 沈容刀顿了顿,又扬眉浅笑:“她也发现了啊。” 放下检讨,她屈膝坐在姜太玄对面,问:“到什么程度?” “虽然是来信询问,但话语中已经是肯定的意思。”姜太玄道:“龙岁山素来与自然亲近,切合天地之道,能够察觉也不意外。” 沈容刀说:“她会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姜太玄:“到时候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这有什么可腥风血雨的。”沈容刀道:“道法有缺又不是我们的错。” “至少是你们那位苏师祖的错。”姜太玄玩笑一声,又收敛了笑意。 默了默,问:“你还抱着当初的想法吗?” 沈容刀眉梢轻扬:“你呢?” 姜太玄笑起来。她们相视而笑。 沈容刀眨了下左眼:“有些事情,明知发生了却什么也不做,那可不是我。” “是啊。”姜太玄道:“你是明知道做了可能捅破天的却也一定要试一试的人。” 沈容刀轻咳一声:“那倒也不至于。” 姜太玄道:“只是,你不再是合欢宗少主了。” 沈容刀:“但你也从圣子成了掌门。” 姜太玄道:“你也算我的首徒,想成为圣子,只是我一句话而已。但或许,你更想走第二条路。” 沈容刀没有答言,姜太玄说下去:“——重回合欢宗。” 沈容刀向后仰去,屁股还在石墩上,脑袋已经落在地上,身体跟着滑下来。她说:“我不知道。” “那就去见见她。”姜太玄拾起那一摞检讨,起身走来:“无论你选择哪一条路。” 她将检讨放到沈容刀手中,沈容刀捧着它坐起来,说:“见是迟早要见——” “不是迟早。是下个月。”姜太玄纠正。 “知道了。”沈容刀烦恼地抓着头发,托着一沓检讨往外走。 “哦还有,”身后姜太玄想起什么,说:“下次你还想写一万字检讨,记得自己写。” 沈容刀很想理直气壮回一句“一万字检讨是我自己想写的吗”,但她有点心虚,当做没听见走了。 检讨交给张长老,张长老检查过,对沈容刀露出了欣赏的表情。从前沈容刀还总觉得张长老对自己不太满意,但现在,她很可能荣升为张长老最满意的学生了,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此前还没有人过问她的学习,一副放养姿态,而此后,张长老对她投注了极大精力,时不时把她拎出来指教一番。 对于这点变化,暴风也察觉了。同去合欢宗的路上,当张长老再度将目光落到沈容刀身上,旁边的暴风终于忍不住凑过来,低声道:“你最近怎么被她盯上了。” 沈容刀说:“她发现我文章写得好吧。” 暴风不信:“你骗鬼呢。” “是啊,骗鬼。”沈容刀认真道:“其实是因为她发现我天赋超绝,感叹圣门后继有人。” 暴风闻言,不禁看了张长老一眼。众所周知,这个距离,沈容刀说的每句话都瞒不过张长老的耳朵。张长老没有反应。 暴风讪讪:“你天赋是好点,但我也不差啊,我们谁不是天才……” 顿了顿,她说:“姜掌门收了你当徒儿,那是你运气好,又不能说明你比我厉害。” 她越说声音越笃定,连自己也信了:“说不定宋宗主喜欢我这样儿的呢,姜掌门不收我,说不定宋宗主愿意收我!” 她腰杆也直了,声音也大了,眼神都亮起来:“宋宗主一共就宋弗征一个徒儿,那个宋弗征都死了多少年了,骨头都化成灰了,她肯定还得收徒吧。” 暴风直盯着沈容刀,要她附和一声。 骨灰·沈容刀:“啊……是吧。” “你也这么觉得吧。”暴风激动起来:“听说宋宗主还卡在化神呢,我看这天底下现在也没人能到大乘了,那宋宗主岂不是也要寿终了,更得赶紧收徒了,不然谁来当合欢宗少主。她要是收徒,那肯定我最合适——另外那几个可都是七大宗的。” 前任合欢宗少主·沈容刀满脸真诚:“是啊,你最合适,你比我合适多了。宋宗主但凡长眼睛,就一定会选你!她要是选我,那就是瞎了眼了……” “咳咳。”张长老突然咳嗽两声。 暴风回神,立刻收声。但沈容刀不觉得怎样。她才没有说宋烛远坏话。她最多说了自己坏话,就是宋烛远在这儿,估计也得赞成一声,感慨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 她们一行人正前往合欢宗,赴宋烛远的寿宴。 合欢宗很少露面,加上宋烛远寿命久长,没人记得她到底啥时候生辰,反正她说过生日,请大家来,那大家当然要给面子,顺便见识一下这位久不出现的宗主是不是不知不觉死掉了。 宋烛远有意将寿宴办大,给七大宗都发了请帖,更不会漏掉圣门。姜太玄亲自携门人前来,几名交流生赫然在列。她们见到同门,一时欣喜,也都聚了回去,只有暴风还孤零零的,只能待在沈容刀旁边。 她们走的是传送通道,甫一现身,就迎来寒暄,姜太玄是走不脱的,张长老则耳提面命:不要到处乱跑、不要惹是生非。 沈容刀句句答应得真切,扭头就不见踪影。 暴风见她举止太过自然,也情不自禁跟在后面,时不时发出几声没见过世面的感慨。眼睛飘来飘去,目不暇接。 沈容刀也有些出神。那种如雾里看花般的感受又出现了,似乎什么都很熟悉,但细想又什么都陌生得很。 她停下了脚步。 旁边有合欢宗的修士,见状产生误解,主动介绍道:“这是我们合欢宗特有的花,从前有位同门扦插培植出来的,取名叫做醉不归。” 暴风捧场地问:“为什么叫醉不归啊。” 沈容刀道:“可能因为吃完就醉死了吧。” “不是!”对方立刻纠正,还瞟了沈容刀一眼:“叫醉不归,当然是因为这花美得令人陶醉忘归。” 沈容刀想说,放屁。兴致寥寥地要走。 身后突然一声暴喝:“你给我站住!” 沈容刀讶异。难道是她刚才不小心说出口了? 回过头,迎面一把火差点烧到眉毛,她恍然。 哦,不是放不放屁的事儿。 第43章 我们没有使用幻境。 沈容刀迅速躲过了飞来的火球, 那火球像安了弹簧,撞到树上后非但没有燃烧,反而又弹回来, 再度撞向沈容刀。 沈容刀又躲。 这次火球没有再弹,它飞回它的来处,爆出的火星统统收敛进那张黄纸。 捏着黄纸的人, 沈容刀眼熟得很。只是与上次相见时不同,她脸上多了些黑色花纹。 “入魔了?”沈容刀道:“不会因为我吧。” “你找死。”魔修指间闪出四张符纸, 对准了沈容刀。 幸而旁边有人拦了一下:“师妹!” 魔修听而不闻,灵力即将作用, 黄纸陡然燃烧起来。 魔修手一抖,纸灰飘落在地。她扭头, 不满道:“师姐!” 被称作师姐的人自魔修身后走出, 上前一步, 向沈容刀示意:“又见面了。” 暴风对魔修有些眼生,但见到师姐,立刻想起来:“是你们!” 她下意识拦在沈容刀身前。 而沈容刀她还在想, 眼前这人似乎通过姓名。玄鉴门的……叫什么来着?她没想起来, 但不影响她从暴风身后探出头来:“是啊, 好久不见。” “没有很久。”师姐道。 “和她废话什么?看我不杀了她!”师妹的脾气比从前更急躁, 见到沈容刀就红眼,师姐一个不留意, 她又蹿出去。 沈容刀立刻缩回脑袋, 想把暴风推到前面。谁知暴风比她动作还快,幅度还大, 她整个人都缩了——她直接跑了! 沈容刀顿时暴露,下一刻脚下一空, 地上突然多出个大坑,她掉下去,眼见坑底全是尖刺,一旦落个实在,非得在她身上扎出十几个个窟窿。她情急之下张开双腿,一字马撑住了墙壁,同时哀嚎一声:“我的腿!” 大腿根猛一抽筋,她整个人都颤了颤。 魔修大笑:“哈,今天谁也别想拦我,你非得死在这儿不可!” “师妹!”师姐急忙来拦,可师妹冲动上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实力,一把掀飞师姐,冲到坑旁,就要再助推一把。 可目光一落,没见到与那声哀嚎相配的狰狞表情,倒对上沈容刀热情亲切的微笑。 “你也喜欢吗?”沈容刀道:“一起体验一下啊。” 魔修为这变故愣怔,沈容刀脚尖点在墙壁腾身而起,不多不少,双手高度正够到魔修双脚,立时翻身一扭,带动魔修双脚一滑,整个人跌落下来。 沈容刀与魔修错身而过,在她肩头狠狠踩了一脚,借力腾上地面。她蹲在坑边,两只手扒着地面往里望,笑眯眯地说:“是不是更深了啊。” 所有土刺化为藤蔓,在魔修挣扎时捆上她的双脚,眨眼间攀爬到她的颈项,将她全身缠绕收紧,拽进地里。 师姐连忙赶来,正要掐符,一双手覆了上去。沈容刀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按下去,什么也没说,甚至还笑着。 师姐缓缓收势。 “因为失了碧玄木,她以为是自己的过错,回去后就入魔了。”师姐像在解释。 “不是以为。”沈容刀不客气道:“本来就是她的错。” “是她的错,身怀碧玄木还轻举妄动。”师姐道:“但结果却是另外的人受累。” “你们要救谁?”沈容刀问。 “救我们师母。她……”师姐正要说下去,有大喊传来:“不用和她解释!” 一个身影噌地自地下跃出,翻滚着钻向沈容刀。 沈容刀自翻滚中一举揪住她手臂,将她薅起来掼在一旁。魔修落地又转了一圈,才难以置信地看来:“你——” 沈容刀配合:“我?” “你明明……”魔修满面愕然:“你明明就是个废物,怎么突然……” “废物怎么了。废物一样踹你。”话音刚落,沈容刀脚一抬,明明相距数步,那边魔修却似遭到重击,整个人飞了出去,又掉进坑里。 没多久,魔修又从坑里爬了出来:“你以为你装神弄鬼我就——” 沈容刀又往前走一步。魔修下意识要躲,但这次并没有什么凌空飞踹。沈容刀只是蹲在她面前,拧着眉头认真思考片刻,疑问道:“你这么针对我,该不会是不敢针对自己吧。” “你……胡说八道!”魔修大叫。 “啊,反应这么大,被我说中了?”沈容刀表情夸张道:“原来就是个胆小鬼。” “你再说一遍。”师妹只能攀着地面把自己吊在坑里,但气势上却半点不输。 “我说。胆小鬼——” 魔修身形陡地拔高,脑门要撞上沈容刀。 沈容刀下巴一抬狠狠磕下去。 “啊。”魔修又掉了回去。 “啊。”沈容刀也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慌张起身,摸索了一番:“我的东西掉了!” “呵。”魔修的声音从坑底传来。她似乎不急着上来了,得意道:“你的东西在我这儿!” “……哦。”沈容刀道:“那你先拿着吧,扔了也行。” “那我就把它毁了。”魔修威胁道。 “毁吧毁吧……”沈容刀漫不经心地说着,旁边的师姐不禁低声提醒:“她真有可能那么做。” “没关系。”沈容刀耐心解释:“不过是圣门首徒的名牌而已,她毁了,我再去要一张。反正——” “圣门首徒?”魔修又按捺不住地叫起来:“就你?就凭你?你做什么春秋大梦!以为随便找个牌子就能冒充——” 像被扼住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止。 沈容刀这才慢悠悠吐出后半句话:“反正丢了牌子,我也还是圣门首徒。” 下一刻,名牌恶狠狠地飞了出来,仿佛要砸塌沈容刀的鼻梁骨。 沈容刀好险捞住名牌,嘴里不停:“啊,怎么办呢。我这样的废物也能当圣门首徒呢。其实我也奇怪啊,明明我也不怎么样,怎么姜掌门偏偏就选了我呢。哎,真是不懂啊,她怎么放了那么多百岁结丹的天才不选,偏偏选了一个五十岁才结丹的我呢。” 她抚着额角,叹息一声:“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坑底没动静了。 沈容刀有些诧异。她说了半天,底下不该是这个反应啊。她探头一看。好家伙,人已经倒在那儿不动了。 ——气得厥过去了。 “气性这么大啊,我也没把她怎么样吧。”沈容刀迷惑地看向师姐。 师姐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抱歉,她可能见到你就想起那些事情,反应有些强烈。” “是够强烈的。这就气过去了。”沈容刀有点失望:“我还没开始发力呢。” 师姐不禁笑起来:“多谢道友不和她计较。” “有什么可计较的。”沈容刀说:“她又打不过我。” 师姐默了默,说:“我有点信你还没开始发力了。” 人已经失去了攻击力,沈容刀也不再挖坑,地面恢复平坦,将魔修的身体送上来,师姐查探了情况,面上笼罩愁绪。 “你们师母怎么了?”沈容刀问。她对玄鉴门的内情不太了解。 “她的身体已经冰封多年,再坚持不了多久,如果还没有缓冲剂来帮助她用药,恐怕……”她摇摇头,又振作精神,郑重道:“之前拜托道友帮忙,这次,还是忝颜相求,道友要是有旁的法子,请务必联系我。在下玄鉴门,李盈池。” 这次沈容刀记住了。 魔修师妹倒下了,只剩师姐,两人就多说了几句,谈起她们共同争夺碧玄木的那次相遇。沈容刀想起那支队伍里,除了这师姐师妹给她留下了印象,还有就是那个阵修。 那个阵修的阵法曾经帮她找回最深刻的记忆,那片山崖,那致命一击。 想到这,沈容刀问:“那个阵修也在这儿吗?” 师姐点头:“她应该会来。你找她有事?” 沈容刀道:“她的阵法很不错,幻境尤其逼真,有些我以为忘了的事儿,都让她给翻了出来。” 师姐微怔:“你说的是我们上次见面的事儿?” 沈容刀莫名:“当然。” 师姐神情奇怪:“但我们没有使用幻境。” 这次轮到沈容刀蒙住:“什么叫没有使用幻境?” 这问了句废话。沈容刀紧接着道:“当时你们用了两重阵法,我们联手攻破了第一重阵法,紧接着传送阵将我们送入了不同的空间,进入了第二重阵法,就是在那儿,我遇到了幻境——或者你们不叫幻境,总之就是我在那里见到了我记忆里的场景。” “等等!”第三个人冒出来。 刚刚溜走的暴风突然从树后面蹦出来,按住沈容刀的肩膀,一脸严肃道:“你说你当时还在阵法里见到了记忆里的场景?” “呵。”沈容刀斜睨着她,似笑非笑:“现在舍得出来了啊。” 暴风稍有不自在,很快反击:“要不是我跑得快,我都不知道你居然结丹了!” 这次轮到沈容刀哑然:“唔……” 她迅速转移话题:“我是见到了,怎么,你没见到?” 暴风认真点头:“是,我没见到。” 沈容刀惊愕。 她又看向李盈池。李盈池点头:“我们计划中没有使用幻境这条。本来不排除阵修自作主张,但现在看来,的确没用。” 第44章 她现在是我的徒孙了。 阵法里面居然没有幻境, 那她看到的是什么? 暴风奇怪道:“那阵法不就是一个套着一个,把我们困在里面拖延时间吗,怎么就你的特殊?” 沈容刀也想知道。更重要的是, 那幻境能激起她的记忆,说不定还是条捷径,结果线索就这么断了。 白和玄鉴门的人寒暄半天了。 沈容刀很失望, 也不再继续敷衍,拉着暴风和李盈池告辞。暴风大概知道她身上有什么事儿, 道:“说不定就是你自己想起来的。” 沈容刀摇头。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暴风说不通,索性放弃, 道:“那你刚刚说的那话,是真的?” 沈容刀也不再纠结, 却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说了什么?” 暴风左右看看, 压低声音:“五十岁结丹那个。” 沈容刀有些啼笑皆非:“你信啊。” 暴风:“也不是没可能。” 沈容刀提醒:“我可只有二十岁。” “说不定你用了什么奇怪的法子改了年龄呢。反正你身上的奇怪事儿也够多了, 不差这一件。”暴风皱着眉头,沉思着说:“而且,这段时间我总觉得你变强了。” 沈容刀:“所以你刚刚把我撇得那么快?” “对啊。”暴风这次倒坦白:“我就想试试你——所以, ”她没忘记初衷, 锲而不舍地问:“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容刀不假思索:“假的。” 她答得太快, 暴风满面狐疑。 但那真是假的, 因为她当年结丹的时候还没五十岁,至于什么练气筑基, 那就更早了, 总之比暴风快出一大截。 沈容刀带着暴风继续晃悠着,转了一圈, 又转回了人群密集寒暄的队伍。苏胜心正和怡情阁的同门们招呼着,言笑晏晏, 似乎瞥见了沈容刀,但没有在意,反而是她旁边的人,突然叫了一声:“啊!” 好端端的吓了苏胜心一跳:“你发什么神经?” 旁边的小师妹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方向,揉了揉眼睛,神游一般嘟囔:“我在做梦吧……” 苏胜心搭上她的肩膀,顺着方向看过去,又掠过了沈容刀,问:“你看什么?” 小师妹:“师母……” “嗯?”苏胜心双手捏着她的脸颊,扭扭过去,说:“你傻了?师母在这儿呢。” “师母!”小师妹又大叫一声。 旁边的“师母”见怪不怪:“你这小师妹,古里古怪的,常常发些神经,不用理会——” 话音未落,小师妹就蹿了出去。 苏胜心被带得一个趔趄,下意识想把她捞回来,却见她飞快跑向沈容刀,跟见了几辈子没见的亲人一般,挟着奔跑的冲劲,扑通一下就滑跪在沈容刀面前,张开双臂迎向沈容刀,高呼:“师母!” 沈容刀没咋样,暴风倒吓了一跳:“谁喊我师母?” “咳。”沈容刀道:“这是在喊我。” 小师妹眼中立刻迸出惊人的光:“您认下我了!” 沈容刀微笑:“是啊,我认下你了。” 小师妹一把抱住她的大腿,眼含热泪:“师母!” 暴风两眼发直。 “不对。”小师妹又推开沈容刀:“不对,您怎么这么简单就认下我了?” 怡情阁还有三秒到达现场,沈容刀低头:“不然呢。” 小师妹面色严肃:“您应该考验我。” 怡情阁到达现场:“考个屁!” 正牌师母,怡情阁秦长老护犊子似的拦在沈容刀面前,好像沈容刀要把自己徒儿吃掉,回头对李长命说:“你喝了什么迷魂汤,还不赶紧晃晃你脑袋把里面的水倒出来!你师母我在这儿呢,你喊谁呢?” “你才不是我师母!”李长命猛地起身,反而挡在沈容刀面前,与秦长老针锋相对:“你是把我骗来的,说什么有钱可以赚,然后就把我带进了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逼着我弹琴……” 她越说越愤慨,张开手指亮在沈容刀面前,说:“您看,我这十根手指,没一根好的,都是被她们虐待的!” “胡说八道!”秦长老瞪着眼睛:“你自己傻得冒泡给点钱就跟着跑,还怪上我了,怎么不怪自己不长脑子,这会儿都进坑了还想往外跳,你当我也是傻子吗?你可是正儿八经拜我为师的,名字都写在宗门谱系上了,这会儿想要逃跑,你敢逃,也看她敢不敢收!” 李长命傻了。她张了张嘴:“我,我那是太饿了才跟你走的,但现在——” “现在你不饿了,我把你给喂饱了还让你学会辟谷了,你就想跑了?”秦长老气势汹汹。 李长命顿时泄了气,嗫嚅半晌:“我,我……不喜欢弹琴。” 秦长老:“但是你有天赋啊!” 秦长老语气立刻缓和,拉住李长命的双手,语重心长道:“谁爱吃苦呢,但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们哪个弹琴的手上没茧子,只要磨出了茧子,以后都不会再疼了。” 李长命弱弱道:“可我觉得我没有天赋……” “你有。”秦长老前所未有地肯定:“你可是半个多月就引气入体的天才!” 说到这儿,秦长老睥睨的目光横扫全场,意有所指道:“天底下像你这样有天赋的人也屈指可数。” “半个多月也算快吗?”李长命牢牢记住沈容刀当初随口的一句“十天半月”的标尺,道:“您是个好人,但是您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我自己资质平庸。” “平庸个屁。”秦长老又抢白道:“我是你师母,你信我的。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可造之材。” 旁边,秦长老的另一位徒儿——苏胜心表情一言难尽。 沈容刀挪了挪,明明是导火索,却不知不觉逃出战斗圈,靠在苏胜心旁边,问:“她弹琴很厉害?” 苏胜心问:“谁?” 沈容刀一脸“你是智障吗”。 苏胜心表情更微妙了:“很难说。” 沈容刀:“这怎么难说?” 苏胜心顿了顿,道:“只能说,她弹琴的水平,一般人都达不到。” 沈容刀有些诧异地看向李长命。这傻子居然还真有这方面的天赋,令人刮目相看。 结果,这一眼立刻被李长命捕捉到了。本来还有些唯唯诺诺的李长命又强硬起来,大声说:“可是我不喜欢!” 秦长老:“你知道你喜欢什么?” 李长命伸手一指:“我喜欢她!” 秦长老的眼神刷的射过来。 沈容刀再次进入战局。她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在下……” 秦长老:“你算哪根葱?” 沈容刀和颜悦色:“我不算哪根葱。秦长老,我不是葱。” 秦长老眯起眼睛:“你想和我抢人?” 沈容刀:“不想。” 秦长老冷笑:“你想收她为徒?” 沈容刀:“不想。” 秦长老目光逡巡:“那你现在就给我打消她的念头。” 秦长老的语气非常强势,态度十分蛮横,既不考虑李长命的想法,也不考虑沈容刀的面子。 沈容刀很想奋起给她一拳。但是打不过,完全打不过。 她只能将目光投向李长命。李长命的眼眸瞬间水汪汪起来:“师母……” 沈容刀拉住她的手,叹息一声:“虽然,但是……” “没关系。我都理解。”李长命表情悲苦,声音哽咽,眼神笃定:“但是没关系,她能抢走我的人,但是抢不走我的——” “但是,”沈容刀道:“你的人我也要。” 李长命话到半截,忘记要说什么了,眨眨眼,脑子一片空白:“什么?” “我说,”沈容刀转过身,面对秦长老,道:“我是真的不想和秦长老作对啊。” 秦长老:“你刚才可不是——” “刚才。”沈容刀打断她:“刚才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啊。我从来没想和您抢人,但我早就收她为徒了,现在可是您和我抢。至于收徒,我也是真的不想收啊。” 说到这,沈容刀满面愁容:“奈何啊,当初她是死皮赖脸地追在我屁股后面,我是怎么赶也赶不走。这可怎么办,她就是不想拜您为师,她就是要拜我为师——我不想也没用啊。” 秦长老:“你这个——” “至于打消她的念头,那就更简单了。”沈容刀眨了眨眼睛:“现在您再不用担心她还抱着拜我为师的想法了。” 她回头,摸摸李长命的脑袋,说:“她已经心想事成——” 沈容刀语气欢快,甚至在句末缀上“啦”字,可没出口,周围空气突兀凝滞,喘息不通,一道道波纹震荡着向她传来,仿佛要将她挤死在这股气流中。 可也只是瞬息,下一刻,压力尽泄,变化快得沈容刀脸上笑容都没有消失,喉咙还没有闭合,一个字就飞扬起来:“啦~” 衣料摩擦声比她的声音更早一步。玄色衣角自眼前飘过,落到她身前。 接着,是迂徐嗓音:“秦长老。” 秦长老皱起眉头,退开一步,慎重道:“姜掌门。” “看在我的面子上,”姜太玄道:“不如将此事揭过。” 秦长老冷笑:“她是你什么人,平白抢了我的徒儿,还要我咽下这口气?” “此言差矣。”姜太玄平静的声音有些冷淡:“如今她已不再是您的徒儿了。” “你这未免太偏颇——” “——她现在是我的徒孙了。”姜太玄言毕,微微颔首,不看秦长老作何表情,好似此行只为宣示,不介意她人是何反响,已通知到位,便转身欲行。 沈容刀揪住姜太玄衣袖,探出头去向秦长老微笑,扬声道:“多谢秦长老忍痛割爱!” 第45章 一般人达不到她这样的水平。 不说秦长老表情如何, 横竖她不能冲上来揍姜太玄,沈容刀就心安理得地抢在姜太玄前面跑路了。至于为什么是前面,当然是因为方便姜太玄挡刀。 李长命战战兢兢地跟着, 一边觉得自己应该紧跟师母的脚步,另一边又觉得好像走在师祖前面有哪里不对,她只能无助地和姜太玄并排, 在姜太玄看过来时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她的笑容还没有消失,姜太玄已经正过头唤:“容刀。” 沈容刀刹停。 姜太玄是中途赶来救场的, 那边还有人被她突然撇下,场子赶完了, 她还得回去,和沈容刀交代一声, 约定了一会儿何处见面就离开。眼下, 只有暴风, 和一对新任师徒。 “哈。”暴风双手抱胸,睁圆眼睛:“你自己才拜师多久,居然就有了个徒儿!” 沈容刀:我上次拜师倒是过去了很久。 “还是从秦长老手里抢来的!”暴风继续感慨。 沈容刀有必要解释:“我可没有抢……” “是啊, 自愿的, 都是自愿的。”暴风冷哼一声, 目光鄙夷地看着沈容刀:“这下没我什么事儿了, 你们师徒该寒暄了,我走。” 三人行, 必有一走。沈容刀没有阻拦, 她和李长命的情况有些复杂,的确需要一点空间。等暴风走了, 只剩她们俩,大眼对小眼看了一阵, 李长命膝盖一弯又要跪下。 沈容刀扶住她,疑惑地看她膝盖:“你膝盖骨没长好?” 李长命半蹲着吊在沈容刀的臂弯里,瞬间又泪眼模糊:“师母,我终于拜到您的门下了!” 沈容刀沉默了。她认真思考,要是这时候告诉她,其实她只是看不惯秦长老对自己颐指气使,想和秦长老对刚,才信口胡扯,这家伙会不会真的哭出来。 ——有点想看她哭。 但下一刻见到李长命死里逃生般的表情,沈容刀心里的正义小人又跳出来打消了恶劣的念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啊。” “师母!”李长命猛扑沈容刀怀里,放声大哭。 李长命的力道之大,几乎把沈容刀拦腰截断,而沈容刀两只手臂僵在半空,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一时心软。 眼泪稀里哗啦地抹在她的衣服上,李长命一边抽噎一边哭诉自己这一路的悲惨经历。从自己本来跟在沈容刀后面,结果莫名其妙晕倒,一觉醒来发现孤身一人开始讲起。 沈容刀:我好像想起了点什么…… 她抱住了李长命,拍拍她后背,安慰:“没事,这都是必经的磨砺,现在不是苦尽甘来了吗?” 李长命仍沉浸在自己的悲惨中,转而控诉自己怎么被秦长老用一两银子骗得团团转,以为混进宗门就有好吃好喝的,结果把自己给卖了,天天弹琴,弹得手指抽搐…… 这段沈容刀从刚才的交锋中大概猜到了。她本该继续安慰,然后掩过这段过去,但是想到秦长老和苏胜心都说李长命有天赋,沈容刀的好奇又占了上风,敷衍地拍她几下,说:“没关系,我肯定不会再逼你弹琴了……但是我还挺想听的,你能弹给我听吗?” 李长命身体一僵,从沈容刀怀里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沈容刀的目光无比期待。 李长命咬咬牙,自愿道:“我弹。我这就弹!” 沈容刀:这真不是我逼的。 作为乐修,尽管李长命恨不能把琴摔烂,但还是不得不迫于秦长老淫威,把它放在了储物锁里,这会儿一取出来,沈容刀眼睛就亮了。 好琴啊。 她有点手痒,又按捺住冲动,决定先探探李长命的水平。 李长命或说怡情阁的确有些东西,即使不情不愿,从姿势来看,还是很能唬人,彻底拉高了沈容刀的期待值。 但很快沈容刀就后悔了。 从第一个声音响起,沈容刀就觉得有一把刀在自己脑子里来回拉,就像急着吃肉的时候剁不去骨头,拿着刀来回磨蹭着,又总是肉断筋连,让你切不下肉也吃不进口。 更重要的是,这刀来回磨蹭时还发出极度尖锐刺耳的刺啦声。 沈容刀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停。”她说。 可李长命沉浸在琴声里,根本没听到。 “停!”沈容刀喊。 李长命似乎听到了,但又怀疑听错。 沈容刀不由分说,上去摁住了她的手,对着李长命茫然的目光,艰难微笑:“我,我知道了……你不用再弹了……” 她难受得要说不出话了,也终于想明白苏胜心所谓的“天赋”体现在哪里了。 是的,一般人达不到她这样的水平。一般人谁能达到李长命这要人命的水平啊! 沈容刀现在只想洗洗耳朵。 大概她的笑容过分僵硬,加之李长命对自己的实力也有些预期,四目相对时,渐渐的,李长命嘴角耷拉下来,眼眸低垂下去:“我是不是弹得很差劲……” “嗯……”沈容刀犹豫半天:“只是有点差劲。” “我就说我没有天赋。”李长命蜷着手指,每根指尖都是练琴磨出的薄茧。她声音低沉:“我和师……我和秦长老说过的,我说我就是不行,但是她总说我可以,说我只要多练习就可以……但我就是不行啊,不管怎么练,总是弹成这样……” 沈容刀一直觉得自己记性不好,即使没有失忆,对大多数事情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可这会儿,她却突兀地想起,李长命为什么执着地要拜她为师。 因为她教会了她引气入体。 再往前追溯,她本来不该多管闲事,装作高人偷了李长命的钱的确有失道义,但她底线又没那么高,天天忙着承认错误。她帮忙,只是因为那时候李长命说了一句话。 同样被她骗走了钱财,暴风骂她小贼,老板骂她小贼,只有李长命说她是骗子。 “偷我的钱就算了,可是,怎么能装成修士的样子来骗我呢?” 李长命说这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说不清脑子里想了什么,反正结果就是,她稀里糊涂地教会了李长命引气入体。 而现在,沈容刀又搞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了,总之,稀里糊涂地就开始教李长命弹琴了。 当然,怡情阁的功法她是不会的,她只会弹琴,还是为了配套太和舞学的。 教到一半,她如梦初醒,觉得这人有点邪门。 从当初教她引气入体,到现在教她弹琴。大概她们是有点师徒缘分的。 但李长命的天赋真的很消耗缘分。 沈容刀努力了一通,毫无进展。 反倒是李长命,大概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也不说什么放弃了,铆足了力气非要弹琴。 沈容刀后悔:完了,激起她斗志了,以后不会都要活在魔音穿脑中吧……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但眼下沈容刀实在扛不住了。她好言好语地让李长命在这里练习,自己先跑一步。 因为有了多次被抛弃的前科,李长命又忍不住问:“您不会又撇下我吧?” 沈容刀信誓旦旦:“我要是再撇下你,你就去圣门找我。” 至于那时候她在不在就不好说了,横竖姜太玄会认真接待。 记吃不记打的李长命又信了。 沈容刀逃之夭夭。 和姜太玄再度重逢,她松了一大口气。 姜太玄笑:“为你那徒儿头痛吗?” 沈容刀揉了揉太阳穴,靠在花树下:“有点。” 以姜太玄的神识,只要想,听到远处的音乐并不难,但她也只听了一会儿就果断收回神识,道:“对精通音律的人来说,这样的声音实在是痛苦。” 但凡是晓得音律的人,都要被她这混乱的节奏踩得喘不上气。 沈容刀现在还心有余悸,道:“这也算是她的天赋了。” 实在不想再去回顾刚才的经历,沈容刀转开话题,说:“我见到了玄鉴门的那对姐妹。你记得我和你说的,在阵法里面找回记忆的事情吗?” 姜太玄点头。 “假的。”沈容刀道:“她们根本没用幻境,那幻境也只有我遇到了。” “只针对你。”姜太玄捕捉到关键,问:“你确定那是幻境吗?” 沈容刀道:“不确定。” 之所以认定为幻境,是先入为主判断与阵法有关,但若不是阵法的原因,就有更多可能的方向。 “也可能是毒。”沈容刀说。 姜太玄道:“无论是幻境还是毒,恐怕都意在勾起你最深刻的回忆。” 姜太玄说得委婉,再直白些,不如说是为了勾起她心底最执着的回忆,倘若她仍沉迷其中,很可能走火入魔。 “这么恨我的人不多,但如果是毒,倒的确有那么一个。”沈容刀想起了那个绿衣服。 虽然很久不见,但她却代表着沈容刀归来后遇到的最大杀机,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她杀了萧达,但绿衣服还活着,她们的恩怨没那么容易了结。说不定此刻她正埋伏在暗处,等待见缝插针。 这么想,沈容刀有点小激动。但她目前最关注的不是此事。 “如果是毒,”沈容刀道:“或许有人能够制成同样的毒,也能令我恢复记忆。” 姜太玄好笑:“你知道是毒,还想试试?” 沈容刀一本正经:“凡是毒不死我的,都让我变得更强。” 姜太玄摇头:“没有合适人选。” 许燕时走的是正统老顽固路线,虽然执着于试药,但以毒攻毒的法子显然不符合她的修炼路线,沈容刀也没有往她身上想。 “柳峥嵘呢。”沈容刀说:“她看着那么阴暗,应该可以吧。” “什么是阴暗。”姜太玄瞟她一眼:“柳峥嵘从不制毒。” “哦。”沈容刀想起来,自己只试探着问了句是不是她伤了灵犀鹿,柳峥嵘就跟受了侮辱似的,露出平日里没有的丰富表情。 “毒也可以是药嘛。”沈容刀嘟囔:“医呆子。” “但你用的这种可不是药。”姜太玄道:“况且,这毒多半是刺激你心底最重要的事情,再试一次,只怕你想起来的也还是那些事。” 各种方法都被否定,到头来,等着沈容刀的办法还是只有那么一个:打架。 “那回去就走吧。”沈容刀道:“你打算怎么安排?” 姜太玄将欲开口,又闭口不言。沈容刀会意,四下打量,未见人影,那只能是在她神识范围之外的人物。 姜太玄与她对了个眼神。沈容刀微怔,垂下眼眸。 “宋宗主。” 姜太玄微笑着转向某个方位:“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第46章 谁再笑谁是狗。 无声无息, 宋烛远出现在她们面前。沈容刀自然地让向姜太玄身后,没有抬头。 “姜掌门。”宋烛远颔首致意,目光却探向她身后, 道:“这位想必就是令徒了。” “是。”姜太玄含笑,“只是她性情有些……” 话未说完,沈容刀抬起了眼。姜太玄咽下了后面的话。 沈容刀对上了宋烛远的视线。有那么一瞬, 所有的一切似乎消弭,只有彼此目光相接, 像包含了万千心绪,又像只是最普通的一眼。 宋烛远没有开口, 沈容刀却微笑:“您就是宋宗主吧。” 宋烛远回神:“你是?” “我姓沈,名容刀。您可以叫我小刀。”沈容刀热情地打着招呼, 满脸濡慕:“我早听说您的大名了, 但一直没能相见, 上次听说您还到圣门来了,可惜我那时有事儿,偏偏就错过了。幸好, 幸好, 今天总算是见到您了。” 她露出真诚的笑容:“我先祝您福寿安康、年岁久长。” 沈容刀表现自然, 宋烛远反而微诧, 紧接着道:“多谢你的祝福。” 她转向姜太玄:“你这徒儿真会说话。” 姜太玄道:“她平日里对我倒是没有这么热情。” “师母。”沈容刀上前挽住她手臂,笑靥如花:“我也可以热情给你看啊。” 姜太玄拨开她的手臂, 嫌弃道:“那还是免了。” 她顺势推开沈容刀道:“你去玩儿吧, 别跑远了,我和宋宗主说些事情。” 沈容刀问:“我不能听?” 姜太玄果断:“你不能。” 沈容刀遗憾地走了。她走出一段, 宋烛远的目光仍跟在身上,半晌, 转回来,说:“她和弗征有些像。” 姜太玄也转眼去看沈容刀,那背影已经走开一段,直到消失,她才微微一笑,向宋烛远道:“宋宗主只怕现在是见了谁都有几分弗征的影子。但是,她们是不同的。” 她语气郑重,宋烛远也反应过来:“自然,她们不是同一个人,是我冒犯了。” 顿了顿,宋烛远自失一笑:“即使是同一个人又怎样,她是你的徒儿,弗征却不是我的徒儿了。” “那不正好。”姜太玄声音淡淡:“她再不是您的徒儿,不是我的好友,那样,有朝一日再见,您不需要顾忌徒儿,我不需要顾忌好友——只是你、我、宋弗征而已。” “是啊。”宋烛远:“倘若这样简单,的确是件好事了。” 她笑了笑,望向不远处,初到寒暄的人群已经散去,自有合欢宗的人来安排她们入住,没人知晓宗主在这里,掌门也在这里。 笑意敛起,宋烛远道:“我打算收徒了。” “收徒?” 属于圣门一行人的院落里,当姜太玄说出宋烛远的决定,沈容刀情不自禁地重复一声,坐直了身体。 顿了顿,又缓缓靠回椅背,道:“也是。她早该收徒了。” 沈容刀不以为意地说:“她本来就只有那么一个徒儿,还叛出了宗门,她再不收徒,还不知道死了之后谁来继承合欢宗呢。” 她又客观地分析,说:“按照七大宗的打算,巴不得合欢宗就此断绝传承。那就更不能让她们如意了。” 末了,抬头:“但这和我们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姜太玄缓缓道:“是没什么关系。” “倒也未必。”沈容刀又语气一转:“七大宗动作那么多,如果是为了向上天宗逼宫,那宋烛远要收徒的消息传出去,她们肯定坐不住,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姜太玄点头:“宋宗主的本意也在于此。” 沈容刀来兴致了:“那我是不是也该出去逛一逛了?” 姜太玄道:“只等此间事了。” 沈容刀问:“宋烛远想做什么?” 姜太玄道:“揪出她们的马脚。” 沈容刀:“那可能不容易。” 姜太玄:“总要试试。” 沈容刀不再继续,想起一事道:“你见到没有,这里到处都是一种红色的花,她们说叫醉不归,我看着眼熟,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姜太玄道:“那是你培植出来的花。” “是吗。”沈容刀一点也不意外:“怎么培植出来的?” 姜太玄带点笑意说:“我寻到见云霞和拂云草,请你来见的时候,你说喜欢,我就让你带走一株,你偏说你两种都喜欢……” 沈容刀想起来了。 她说都喜欢,可姜太玄故意为难,偏要她选一种,不管她好说歹说,死活也不松口。没办法,她干脆全都不要。姜太玄满意了,又说两种都送她,沈容刀深觉可恶,又灵机一动,就冒出了把两种花变成一种的冲动。 为了这冲动,姜太玄不得不又去为她找了许多株这两种花,全都用来做了实验,到底叫沈容刀心想事成,培植出了新品种,兼具二者之长。 满意之余,也令沈容刀更加坚定了“我就是个无所不能的天才”的想法,从那之后,这花就成了她的心头宝,直到她再移情下一个心头宝。 “果然是我培植出来的!”沈容刀道:“那醉不归一定不是什么花像喝醉了的意思。” 她没想到这细节,只能转向姜太玄征求意见。 姜太玄沉吟片刻,说:“因为当时你好奇这花有什么功用,吃了一口……” 沈容刀:就是这个感觉。 姜太玄:“然后你就醉倒了。” 沈容刀:“所以才叫——” 姜太玄:“差点死掉。” 沈容刀:“……不愧是我。” 姜太玄微笑:“所以,你叫它醉不归。” 沈容刀:“不会是我把它种得到处都是吧?” 姜太玄:“你恨不能天底下只有你有。” 沈容刀:“那是谁?” 姜太玄道:“宋烛远。” 沈容刀:“……哦,不感兴趣了,谢谢。” 可姜太玄还是说完:“她改良掉了花上的毒,把它种得到处都是。” “啊!”沈容刀捧场道:“多么感人的情谊!多么忍辱负重的宗主!即使深爱徒儿,却也不得不大义灭亲,多么高尚的情操!” 姜太玄还没说什么,沈容刀已经自导自演完毕,回头,皮笑肉不笑对姜太玄说:“还有你。” 放在解开心结前,姜太玄大概还会稍微自责一点,但现在,她微笑回应:“不知是谁谎称可以复活,决定去死。” “我那不是为了什么大义,我是为了自己。”沈容刀立刻辩解:“她们那么多人,咱们根本打不过,与其一起去死,你来杀了我,一切都能解决。我是罪魁祸首,你最多是误入歧途,戴罪立功还能回圣门继续做圣子——” “你是为了你自己。”姜太玄打断她:“在你眼中,你的道最重要。” 沈容刀纠正说:“是我们的道。那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不。那只是你的目标。”姜太玄说:“只要实现它,至于实现的人是谁,并不重要——这是你的目标。而我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我们来实现。你和我,我们。” 沈容刀沉默片刻:“我从来没有生你的气。” 姜太玄:“我知道。” “我本来做好了再也醒不过来的准备,我挣扎了那么久。我一点也不想死,我想活着,可我好像就是活不下去了,那我至少得让你活下去——我本来是这么想的,结果眼睛一睁,我发现我又活了,而且是你救了我……”沈容刀的声音越说越低,不禁抹了把脸。 突然,猛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叫:“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尴尬吗?你知道我再见到你,我脚趾头都要抠进地底下去了,你还非要逼我再去想这件事!你厚道吗?你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姜太玄吓了一跳。 而沈容刀已经爆发完毕,捂着脸又坐回去:“你别看我。我害羞。” 姜太玄忍了忍,忍了又忍。没忍住:“噗嗤。” 沈容刀从手指缝里透出死亡视线:“你找死吗?” 姜太玄笑得顾不上回答,好不容易停下笑声,道:“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沈容刀已经放下了手。她麻木地坐在椅子上,说:“我在和你掏心掏肺,你在干什么?” “我在……”姜太玄坐直了身体,轻咳几声压住笑意,说:“我在认真听……噗嗤。” 伴随着姜太玄一声破裂的笑,沈容刀突然蹿了出去,揪住她衣领,目光凶狠:“你再笑?” 姜太玄脸上肌肉紧绷:“我不笑了。” 紧绷之中又有点抽搐。 一个表情凶狠,一个表情抽象。两个人面对面对峙良久。突然—— “噗嗤。” 又是一声笑。紧跟着,沈容刀再受不了,大笑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哈,你那是什么表情,好好笑啊哈哈哈哈哈……” 姜太玄也没太明白哪里好笑,但是沈容刀笑了,她也跟着笑。两个人笑成了一团,从椅子上笑到椅子下,每到笑声将止,两个人又不经意间四目相对,顿时,不知道究竟哪里好笑,但就是很好笑。 笑到元婴后期的姜太玄忍不住捂着肚子,沈容刀扶着椅子好不容易爬起来,瘫在上面,打出了休战的手势:“真的,谁也不许笑了。” 姜太玄深表赞同,气息不匀道:“谁再笑……谁是狗……” 沈容刀下意识叫了一声:“汪。” “宋弗征!”姜太玄大叫一声,爬起来瞪她,想笑,但实在是笑不动了。 符剑花就是在这时候敲响了她们的房门。 两人对视一眼,飞快摆好姿态。等符剑花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两个人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好像刚刚在谈论什么万分严肃的事情。 符剑花觉得氛围有些古怪,又想不出是哪里的问题。 姜太玄觉得有点哑,声音显得低些问:“什么事?” 符剑花瞥一眼沈容刀。 沈容刀识趣:“要我回避?” “不用。”符剑花直接道:“姜掌门,我请回剑门。” 第47章 上天宗注定被打倒。 符剑花本是剑门派遣到圣门参与交流的人, 如今交流并未结束,但她和剑门的人相见后不知作何打算,提出离开, 姜太玄没有阻拦的理由。 沈容刀也不是很意外。 自从比剑时打败了符剑花,符剑花就变得奇怪起来。一副见了她恨不能绕道走的模样,实在绕不过了, 打招呼也十分勉强。 沈容刀觉着,大概是自己高超的剑术对她造成了强烈冲击。如果再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就不好了。现在符剑花要走, 或许是想通了,离她远点, 就能少见她几面。 但沈容刀从姜太玄那里离开,回到自己房间, 在门口又见到了符剑花。 符剑花像是放下了心结, 恢复了沉硬的神色, 目光如剑,锁定沈容刀。 沈容刀打哈哈:“你来和我道别的?我刚刚已经听见了。再见。” “不是。”符剑花说。 沈容刀闷头开门的动作停滞,心道:不会吧不会吧…… “我来找你比剑。”符剑花声音坚定。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沈容刀表情扭曲了一瞬, 很快调整完毕, 笑呵呵回头:“咱们不是比过了吗?” 符剑花:“是, 你赢了。但我不认输。” 沈容刀连忙道:“那次只是巧合,全仗着我有一把好剑。你见识到了吧, 那把剑, 是位特别厉害的铸剑大师为我量身打造的……” “再好的剑,也比不得我的剑。”符剑花不客气地打断了沈容刀的自夸, 也不炫耀自己储物锁里丰厚的剑修家底,直接握剑自胸, 以本命剑出鞘。 刀锋冽冽,几乎顶在沈容刀下巴颏上。 沈容刀举起双手:“有话好好——” 符剑花劈手就是一剑,斩断了沈容刀的话。 沈容刀暗自皱眉。 根据以往经验,她如果假输,那么符剑花一定要追她到天地尽头;她如果真赢,那么符剑花一定要比剑比得没完没了…… 她高举双手跑向姜太玄的房间。 从前被追,是她没有靠山。现在被追,当然要去找挡箭牌啦。 符剑花迅速察觉她的动机,方才穷追不舍的身影,顷刻间闪到沈容刀面前,拦路又是一剑。 这一剑猝不及防,沈容刀迫不得已格挡,不见取剑姿势,当其无已在身前。 随着记忆的恢复,她找回与当其无的共鸣,剑随心动,下一秒,脱手而出,飞入云中。 当其无没了。 “你就这么扔了剑?”符剑花皱眉。 沈容刀:“我又不是剑修。” 雪白的指骨攥紧剑柄,符剑花缓慢道:“是。你不是剑修,但我是。” 沈容刀轻啧一声。她是不能理解这些修士为什么全身都是雷点,当着柳峥嵘的面不能说她杀生,和符剑花比剑不能放水……这么多条条框框,一不小心就能戳到肺管子。一旦戳到肺管子,本来玩玩就能解决的问题,突然就严肃起来了。 这不,刚刚还能说是在试探沈容刀的剑法,现在一言不合就开大,符剑花周身剑气缭绕,数不清多少剑眨眼间汇聚,于剑锋暴露出慑人锋芒,直逼沈容刀。 跑肯定是跑不掉的,接又不想接。 沈容刀直接闭眼等死。 这一剑真劈到她头上,她立刻就能三魂出窍七魄升天。 这孤注一掷的一剑,没有给任何人留下退路,沈容刀要么出手,要么死。 符剑花紧紧盯着那个方向。 沈容刀难道会选择去死吗?不,她当然不会死,她一定会出手。 可沈容刀没有出手。这一剑威力止于她身前半步,紧接着,烟消云散,天朗气清。 所有攻击尽数消弭。 沈容刀上一刻还似引颈就戮,下一刻就嬉皮笑脸:“我就知道。” 姜太玄瞥她一眼,转向符剑花。 她什么话也没说,符剑花就什么话都听懂了。她麻利收剑道:“冒犯了。” 沈容刀从姜太玄身后探出脑袋:“你还知道冒犯了啊。” 符剑花道:“希望有朝一日,沈道友能够堂堂正正与我再战一场。” 沈容刀:“我从来堂堂正正,谢谢。” 符剑花深深地看沈容刀一眼,走了。 符剑花走了,姜太玄来了。她微笑着问:“你能不能给我省点事儿呢?” 沈容刀发誓:“不是我不省事儿,是事儿总找上门来。” 姜太玄道:“你自己搞不定?” 沈容刀头头是道:“我这样的人当然要留着压轴,区区一个符剑花还不值得我出手。” “是啊,值得我出手。”姜太玄深切地觉得,自从和沈容刀再度相认,自己已经从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圣门掌门,变成了一个苦哈哈追在徒儿后面擦屁股的师母。 她应该改拜沈容刀为师母。 沈容刀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又补充道:“我坚持不出手,正是因为我知道身后有你啊。符剑花她还以为,把我拦在这里就不会惊动你,她哪里知道,你时时刻刻都在关注我,这点距离根本不是问题。” “不。”姜太玄叹息道:“我并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你。” 沈容刀:“那我就自己解决。” 姜太玄欲言又止:“希望吧。” 沈容刀心有灵犀:“你是打算送我去哪儿打架?” 姜太玄道:“我交给柳峥嵘的任务,最近有了进展,但需要几样东西。” 沈容刀:“除了我还有谁?” 姜太玄道:“除了符剑花,其她人一起。” 沈容刀:“几个金丹,能横着走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姜太玄不语。 沈容刀反应过来:“你有不好的预感?” 姜太玄道:“恐怕不会很顺利。” 沈容刀没放在心上:“要的就是不顺利。顺利的话也没什么用处。” “也是。”姜太玄道:“记得带上名牌。” 沈容刀拍拍储物锁:“随身携带着呢。” 姜太玄交代了她们的去处,最后问:“明天的寿宴,你确定不参加吗?” “明天算什么寿宴。”沈容刀嘲讽一声,说:“不去。” 的确不能算寿宴,只是宋烛远为了召集七大宗想出的借口,她的生日不在这天,但这一天却格外热闹。沈容刀没有参加寿宴,也就错过了许多热闹。 寿宴上,本来和和气气的祝寿环节结束,所有人都将好话抖了一个又一个包袱,到最后,那潜藏的暗流涌动,终于推出了一个浪潮。 修士们聚在一起,无论何时何地,永远将探讨那么几个话题,当上天宗这被捧上神坛的两大宗门齐聚在这里,以七大宗为代表的人们理所当然地好奇,自然而然地提起彼此存在的差异,顺理成章地表示想要见见世面,见识一番近乎传说的上天宗实力。 论道是上天宗的领域,那自然是不能论道的。七大宗以退为进,自认不敌,转而提起要以武交流,美其名曰,切磋。 怎么切磋?谁来切磋? 老一辈的自恃身份不能下场,又防止伤了和气,最后自然要派晚辈出手。 玄鉴门自告奋勇派出了自家少主,言外之意,上天宗也得找个差不多的人物。 这情况便尴尬了。 合欢宗的(前)少主是宋弗征,宋弗征早八百年就死了;圣门的(现)掌门首徒是沈容刀,沈容刀没来凑热闹。 寿宴开始时,这就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可眼下发现上天宗派不出人来迎战,玄鉴门掌门才一拍脑门想起来这茬,便退而求其次,请上天宗派几位长老徒儿上场。 谁都看得出上天宗不想应战。一者比武不是她们的长处,二者她们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种动辄拿武力值说事的风气,三者这战斗于她们来说毫无意义,赢了是当然,输了是竟然,左右都是给七大宗垫脚。 但是玄鉴门这样善解人意,将上天宗试图拒绝的后路悉数堵死。她们若再不应战,便好似没了少主,也没了主心骨,连架都不敢打了似的。 最后宋烛远点了门人应战。 战斗一波三折,精彩纷呈,战况胶着令所有人提心吊胆。所有人都以为上天宗赢定了,可玄鉴门修士突然爆发,又追平了局势。大家都以为上天宗恐怕要输,结果上天宗修士突然爆发,又追回了优势。 上天宗诧异居然打成这样,七大宗也惊讶居然打成这样。 打到最后,剩下一方震惊,一方惊喜。 上天宗输了。 上天宗竟然输了。上天宗果然输了。 看热闹的人们一方面惊异于这个结果,一方面又等的就是这个结果。 上天宗输了才叫热闹,上天宗要是赢了,那就是平平无奇,写成书卖出去都没有爆点。 但是,上天宗输了! 从玄鉴门搞事情开始,许多人心底有数,这件事绝不会善了,但迎来这样的结局,又不免令人唏嘘。 那个传说中神秘的上天宗被拉下了神坛,再也不是那个臆想中无人能敌的上天宗了。 消息传来时,沈容刀也不算意外。 上天宗的强势本就不在于武力,它们的兴盛代表着那个以寻道悟道为追求的时代的勃勃生机,而当新的时代来临,当修真界将对武力的向往视作正途,上天宗便成了所有修士必要打倒的旧日丰碑。 上天宗注定被打倒。 从前,或许上天宗还有一线生机,道法修成意味着全方位的提升,悟性超绝者往往亦武力卓然。然而如今的上天宗,已经鲜少有人能够走到那一步了。 如今这世间,无论修道,或是修武,再无人能迈上大乘一步。 所有人,如处瓮中。 沈容刀将饮尽后的茶杯倒扣在桌上,走出门去。 寿宴结束了,七大宗的人还没有走净,她们却要先行一步,组队去打怪了。 她往约定的地点走去,做了第一个到达的人。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沈容刀漫无目的地在周围晃荡着,忽然有隐约声音传来。 “哎呀,不就是这么一点小事儿吗,你就帮个忙呗,反正又不会有人发现!”许燕时气呼呼地说。 没有人回应她。许燕时又说:“真的,你就帮我找找这本书,不用你偷出来,抄也不用抄,你用脑子记下来再复述给我,这都不行吗?” 依旧没人回答。 “柳峥嵘!”许燕时大叫一声。 “到!” 许燕时一个哆嗦扭头:“谁?” “许长老。”沈容刀笑眯眯地打招呼:“您要从圣门藏书阁里面偷什么啊。” 第48章 穿着绿衣服,很眼熟。 沈容刀突然蹦出来, 吓了许燕时一跳,她做贼心虚,听到“偷”字, 更不得了:“什么是‘偷’?谁说我要偷了?” “当然,不是偷,也不用抄, 只要记下来再复述,对吧?”沈容刀道:“我猜是打藏书阁的主意, 没错吧。” “谁打你们藏书阁的主意了。”许燕时矢口否认:“以为我们荣枯阁没有藏书阁吗?” 沈容刀还没怎样,许燕时立刻又转向柳峥嵘:“嵘嵘啊, 为师先送你到这了,祝你一路顺风。” 撂下这话, 忙不迭跑了。 沈容刀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 扭头看柳峥嵘:“她让你帮忙偷什么书?” 柳峥嵘直接出卖了许燕时:“医书。” 沈容刀:“圣门的医书你们荣枯阁没有?” 话一出口, 她反应过来:“是了,不然你也不至于每天都泡在里面。” 柳峥嵘默认了。 眼下只有她们两个人来了,沈容刀又想起和姜太玄谈到的事情, 问:“你这儿有没有一种毒, 能攻击旁人的神识——” “我不制毒。”柳峥嵘很果断。 沈容刀奇了:“药修不是都用毒攻击吗?” 柳峥嵘道:“不是。” 和柳峥嵘聊天很累, 问一句答一句, 轻而易举就把天聊死了。沈容刀忘记问姜太玄,柳峥嵘知不知道研究血珊瑚为的是什么, 对宋弗征的事情又了解多少, 而柳峥嵘自己又是个只进不出的聊天无底洞。 沈容刀打消了试探的念头。 又过了一阵,苏胜心和暴风一道来了, 她们正说着什么,走近时沈容刀才听清楚。 “玄鉴门是不是有点大病。净搞些鬼鬼祟祟的事儿。”暴风说。 苏胜心道:“不然呢, 堂堂正正又赢不了。” 暴风道:“知道赢不了还搞这种歪门邪道。” 苏胜心翻了个白眼:“就是知道赢不了才要搞歪门邪道吧。” 两个人围绕着一个很没意思的论点来回掰扯,走到沈容刀面前,苏胜心结束了辩论:“随便你吧。” 暴风轻哼一声,转眼又热情地和沈容刀打招呼,活动着身上关节,在咔吧咔吧声中说:“可算要出去打架了,再在合欢宗待下去,我身上都要生锈了。” 苏胜心问:“谁知道去哪儿?” 沈容刀点头:“我带路。” 苏胜心又问:“这人怎么又跟我们一起?” 她努了努下巴,指柳峥嵘,说:“不会走到一半又跑了吧。” 柳峥嵘不吭声。苏胜心盯住了她。 沈容刀打圆场:“肯定不会。” 毕竟这次的药是柳峥嵘研究要用的。虽然柳峥嵘这人古里古怪的,但是喜欢炼药人设应该不倒。 沈容刀是这么想的。 但事实有时候就是这么骨感。 一天之后,柳峥嵘再度不告而别。 沈容刀把住处翻了个底朝天,可结果是,一根头发都不见了。 柳峥嵘带着她的全套装备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容刀两眼一黑。 为了养药把自己房间搞得像地窖、为了学习天天往藏书阁跑,这么一个勤勉敬业药修的人设,怎么就突然崩塌了? “哟。人呢。”苏胜心双手环胸倚在门口,看着沈容刀翻枕头:“枕头底下找见了没?” 沈容刀放回枕头,又不信邪地低头瞄了一眼床底。 站起身来,面向苏胜心,挂上亲切的笑容:“柳道友大概是有什么急事儿……” 暴风惊讶道:“真跑了?” 沈容刀点头。 暴风一巴掌拍在脸上:“她是不是有点毛病?” “就她有事儿。回回有事儿。”苏胜心翻了个白眼:“小刀儿啊,不是我不给面子,但是这次本来小花儿就不在了,现在她也跑了,就剩下我们三个,这算什么?我又不是圣门的,可没必要为你们跑生跑死的。” 暴风犹豫片刻:“话也不能这么说。咱们好歹认识一段时间,帮个忙也不过分吧。” 苏胜心道:“是啊,你们都是好朋友,只有我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你们要去自己去吧,我直接往回走了。” 她站直身体走出去。 “诶。”暴风伸手要拦,反而被沈容刀拦住:“算了,让她去吧。” 暴风瞪了瞪眼睛:“你也有毛病了?” 沈容刀叹息一声:“她说的也没错。就算是朋友,哪有平白无故一直帮忙的呢。现在柳峥嵘走了,就剩下我们三个,更没必要让苏师姐一起犯险了。” 暴风张口欲言,沈容刀连忙截住:“是啊,虽然圣门什么好东西都不缺,回去后肯定不会亏待你们。但是,无论回报有多丰厚,也没有逼人去的道理。” 暴风又想说话,沈容刀继续打断:“或者,只剩下咱们两个,咱们也没必要去了,干脆大家一起回去,我和师母说一声,说去不得,到时候再看她的意思吧。” 暴风终于抽空说了句话:“苏胜心没走。” 沈容刀回头,讶异:“你没走?” “呵。”苏胜心扯了下嘴角:“又是利诱又是威逼的,我敢走吗?” 沈容刀演技喜人:“什么利诱?什么威逼?” “别装了。”苏胜心在她脸颊捏了一下:“我要是真想走,你再装也没用。但你俩要是再走一个,我可真不去了。” 暴风叫了一声:“沈容刀你抓我干嘛?” 沈容刀紧紧搂住暴风手臂:“放心,我在暴风在,我死暴风呜呜呜——” 暴风堵住了她的嘴巴,说:“你死你的,和我可没关系!” 沈容刀憋得直翻白眼。 三个人重新启程。她们原本就离目的地很近,不多时就已经到达。与上次相比,这次她们的目标相当明确,想找的药材就生在这片林子里,不算稀少,但很集中,为了给柳峥嵘要炼制的东西足够的试错空间,她们需要采集足够的药材。 “三百株够吗?”苏胜心问。 柳峥嵘跑了,沈容刀只能估计:“五百株吧。” 三百和五百差距不大,尤其对拥有木灵根的苏胜心和沈容刀来说,只要找对参照物,一气呵成摘个一百株不算问题。 “但问题是这片林子里妖兽很多。”暴风环顾四周,说:“我们最好不要惊动它们。” 沈容刀张开地图,说:“根据以往妖兽现身情况来看,它们大体的分布是这样的。虽然不能排除个别妖兽领域变动,但基本上,只要我们沿这条线走,就能避开最危险的区域,即使遇到攻击,也完全可以对付。” 暴风瞄了两眼,说:“这条路线看着也经过不少妖兽区域。” “林子里到处都是妖兽,不可能完全避开。”沈容刀从储物锁里取出一个瓷瓶,说:“但我还有别的办法。” 暴风接过药瓶,拔开瓶塞刚凑近几分,登时两眼翻白,把瓷瓶塞回去:“这是什么鬼东西?” “什么味道?”风吹到苏胜心鼻尖,她皱着眉头猛扇几下:“真要命。” “要不了命,最多难闻点。”沈容刀又晃了晃瓶口,令气息散出来一些,狡黠道:“我们觉得难闻,妖兽们会觉得更难闻。只要把它抹在身上,剩下那些妖兽,也多半会避开我们走。” 苏胜心扬眉:“圣门还有这种宝贝?那岂不是再不怕妖兽了?” 暴风怀疑:“效果有那么好?” “不敢说没有意外,但能避免非意外。”沈容刀随手折根狗尾巴草,沾了药水在暴风身上甩了甩,说:“当然,也很难得。” “哕。”暴风一副要吐又吐不出来的表情,脸上发青:“你确定这不会把我们毒死吗?” 沈容刀淡定地往自己身上甩了甩药水,说:“有毒也是我先死。” 苏胜心也忍住了:“闻久了应该就没感觉了。” 暴风两眼发蒙:“闻久了我也差不多要过去了。” “唔。”沈容刀说:“可能对你影响大一点。要不——” “算了,就这样吧。”暴风捏着鼻子呜噜呜噜道:“真能避开妖兽也值了。” 三个人带着一身极具攻击性的气息,迈进了这片林子。 走了一阵,暴风依旧有点迷糊,苏胜心已经飞快适应,沉浸在气味里以至于闻不到气味,感慨:“这药水可真好用。刚刚我都感觉到有妖兽了,结果它飞快跑了。这药水该推广一下。” 暴风虽然不太精神,但还是捕捉到了苏胜心的话,说:“还是给妖兽们一条生路吧。” 苏胜心道:“先让妖兽给人修一条生路吧。” 眼瞅暴风又要和苏胜心刚起来,沈容刀忙说:“推广不了。整个圣门也不超过三瓶。” 如果不是姜太玄预感到她此行会有些波澜,也不至于动用这药水。但用了这药水后,这片林子里最大的威胁基本消失,她们只要采了药就能完成任务。 似乎一切都顺利得很。 这念头刚在沈容刀脑中闪过,暴风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沈容刀压低的声音很快消音。她见到暴风严肃的表情,神识中同时有声音响起:“味道不对。” 苏胜心和沈容刀的嗅觉本就不如暴风敏锐,又被药水钝化,尚未发现问题,然而随着暴风预警,她们发现了更多的情况。 有活物踩进了她们的神识领域。 一只,两只……无数只妖进入进她们的感知,不断靠近。 她们对视一眼。 “怎么回事?”苏胜心震惊道:“药水失效了?” 暴风:“不只是失效了。我们好像成了什么吸引它们的东西。” 沈容刀缓慢地眨了下眼:“嗯,我们是不是该跑了?” 话音刚落,三个人拔腿就跑。 几乎同时,汇聚一群的妖兽们齐齐向她们冲了过来! 先前一路避开的妖兽们,此刻好像接收到了同一个信号,全部瞄准了这三个人影,在她们身后穷追不舍。 “是不是药水出了问题!”极速移动中,苏胜心不得不抬高声音。 “药水没问题!”暴风扯着嗓子说:“我都要熏死了!” 苏胜心:“可它们完全没——” “让开!”沈容刀大喊一声,紧跟着暴风翻身一扑,将苏胜心扑开,在地上滚了几滚,避开了一只飞蹿而来的妖兽。 但紧接着有更多妖兽瞅准空子扑过来。暴风挡在苏胜心身前,硬抗住一只,正对峙间,大鼓出现,苏胜心鼓槌一敲,震荡的声音席卷而去,所有妖兽不约而同受到冲击,但足够的妖兽也吞噬了声音,攻击弱化,眨眼间,所有妖兽再度冲来。 苏胜心已经抓住时间飞快拉开距离:“它们太多了!” 妖兽的咆哮淹没了它们的声音,越来越多的妖兽扑上来,拖住了她们逃离的步伐。每当她们得到喘息,试图帮助同伴,又有新一波攻击跟来,将它们团团包围。 每一只妖兽拎出来都不是她们的对手,然而成群的妖兽却令她们筋疲力竭,再顾不上其它。 不知过了多久,发疯的妖兽们似乎终于找回了神智,再度找回对药水的厌恶,慢慢的,妖兽越来越少,沈容刀艰难地踹开最后一只妖兽,又猛地跃出数丈,再没有妖兽跟上。 她扶着当其无喘气,抹一把额头的汗,轻啧一声。 她真的很久没有这么剧烈运动了啊。站桩输出是不可能的,得边打边跑,还要时不时来个贴身肉搏。 她靠在树上平复呼吸,风一吹,吹走身上的热意,吹来几分冷静。 她怔住。 人呢。 苏胜心和暴风人呢? 她转了一圈,确定,只剩她一个了。 很好。沈容刀冷静地想,这样一来,看着更有猫腻了。 她打算沿着原路找回去,收起当其无,刚刚迈开步伐。 有脚踏枝叶的声音响起。 沈容刀抬头。 不远处,繁茂枝叶与灌木丛后,转出一道人影。 哟呵。穿着绿衣服,很眼熟。 第49章 后会有期。 居然是绿衣服。 沈容刀颇有种久别重逢的激动。 算一算, 她们有多长时间不见了啊。自从爬出棺材,她认识了仨人,李长命、暴风和绿衣服, 尤其是绿衣服,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相当浓墨重彩的一笔,害得她堂堂合欢宗少主, 差点折戟沉沙。怀着这样的深仇大恨、这样的血海深仇,沈容刀晚上做梦都心心念念想要和绿衣服再见。 如今怎么不能算是心想事成了呢? 沈容刀两眼发光, 恨不能顶着对方“天凉了你该死了”的目光,冲上去和她握手。可脚步还没迈开, 一阵冷风吹来,她缩了缩脖子, 见到了树丛后转出来的第二道身影。 多么相似的场景。 沈容刀转瞬想起, 在她和绿衣服分别前的那一战中, 似乎绿衣服也是这样从树丛后走出,一副兼具鬼鬼祟祟和光明正大的做派,只是当时, 萧达先走出来, 绿衣服后走出来, 而现在…… 现在, 跟在绿衣服后面,萧达也走进沈容刀的视线。 故友重逢的笑容在沈容刀脸上凝固了。 嗯嗯嗯? 萧达? 萧达是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 沈容刀再度质疑自己那不靠谱的记忆。为什么她记得自己当初干掉了萧达?那一剑直接把她身首分离, 脑袋从脖子上滚下来的场面还记忆犹新, 怎么眨眼间又出来个萧达? 神识在萧达身上刮了又刮,无比确认这是同一个人。 再仔细回忆, 绿衣服当时启用了传送阵,直接卷走了她一把宝剑, 顺带着捎走了萧达的脑袋,该不会直接把脑袋又给萧达扣回去,萧达就重生了? 什么故友重逢,都比不上见鬼造成的冲击,沈容刀的注意力全落到萧达身上,而萧达的性情也一如既往,见了面先挑衅,上前一步开始指着鼻子骂沈容刀。 沈容刀好奇地骂回去,还想再加几句寒暄,可谁知绿衣服根本不给机会,衣袖一抖,一股绿色雾气冲她卷来。 打消了沈容刀靠胡扯来拖延时间的念头。 沈容刀转身就跑。 药水没有失效但妖兽突然暴动的原因显而易见。 她早被绿衣服盯上了。暴风闻到的那股气息恐怕正是绿衣服抛出的药物,它影响了妖兽的判断,一窝蜂全部冲向了她们。 打不过三个,就把她们拆开。一切如绿衣服计划中那般,她落单了,且因对付妖兽时消耗巨大,刚刚短暂的调息根本来不及恢复,眼下只能逃跑。 可绿衣服不许她逃。沈容刀尚未拉开距离,突然身前灵力波动,一抹绿色出现。沈容刀掉头往回,正撞上堵在后面的萧达。 萧达的实力不值一提,可打倒她的下一刻,绿衣服已然追上,平地卷起旋风,花瓣飞扬,散发的香气扑面而来。沈容刀立刻屏息,只晚了那么一瞬,登时有花香袭人,自鼻腔而入,直冲天灵盖,神识有刹那模糊,肢体为之僵直,她迟钝地磨蹭了半步,便有一截树枝搭上她的颈项。 沈容刀竭力侧身,那树枝堪堪划破她的皮肤,划出一丝血痕。 沈容刀摸了摸,指尖一点点血,伤口不大。她抱着一丝希望抬头:“不会有毒吧?” 叶婆娑微笑着叹息:“可惜是的。” 沈容刀:“这是何必呢,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就连萧达都活过来了,还有什么仇什么恨是化解不了——” 叶婆娑温柔道:“说得越多死得越快。” 沈容刀闭上嘴巴,纠结着,又张开嘴巴:“既然我要死了……” 叶婆娑:“还有一刻钟。” 沈容刀:“你能不能在我生命的最终帮忙解惑?” “解毒不行,”叶婆娑道:“但解惑可以。” 比在沈容刀颈项上的树枝只要前进三分便能直抵动脉,届时,连一刻钟也不要她就会闭上眼睛,可此刻,她却笑起来,道:“在下,沈容刀。” 叶婆娑微笑:“我知道。” “是吗,那好极了。”沈容刀克制着晕眩的不适,笑道:“我们交手数次,互有胜负,如今或许是最后一次交手,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知晓你的姓名?” 叶婆娑沉默片刻,笑开:“当然。叶婆娑,我的姓名。” “真好。”沈容刀舒展着总不自觉皱起的眉头,说:“那也算死而无憾……了。” 最后一字未落,叶婆娑恐夜长梦多,树枝向旁掠去三分,然而剑光比她更快!当其无不知何时出鞘,自叶婆娑身后刺来,正冲她的后心。 叶婆娑低头躲闪,手中枝条为此偏离,沈容刀趁机旋身,当其无入手,削上叶婆娑的肩头。 叶婆娑甩手一股粉尘,沈容刀身前火起,将一切燃烧,灰烬纷纷落地。 她们再度拉开距离。 叶婆娑:“你没中毒?” “中了。”沈容刀眨眼:“但你的毒好像是残次品啊。” “是吗?”笑意在叶婆娑脸上化开:“希望你能一直这么想。” 突然有水球在沈容刀身前爆开。 沈容刀早有预料,灵力撑起的防御将水滴全部阻拦在外,那些水滴坠落地面却蓬出一粒又一粒嫩芽,眨眼长成藤蔓,向沈容刀腿上招摇。沈容刀身上燃起火焰,烧向藤蔓的同时,一股若有似无的焦黑气息萦绕鼻端。 毒气毒粉毒花,能用的毒叶婆娑都用上了,可丝毫碰不到沈容刀。 沈容刀依旧毫发未损,然而,疲于应付叶婆娑层出不穷的伎俩,她的每一次攻击也都横遭拦断,两人交手半晌,仍陷入僵局。 沈容刀抓着半晌没派上用场的当其无,道:“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找我玩儿啊?” “玩儿?”叶婆娑眉毛轻扬:“当然是来——” 叶婆娑的表情有微妙变化,沈容刀迅速捕捉,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很快,一个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萧达。她忘记了,叶婆娑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萧达,而萧达自始至终没有出手,存在感低得离谱,在叶婆娑的刻意掩护下,仿佛消失一般,直到此刻才进入沈容刀的视野。 她在做什么?叶婆娑在掩护她做什么? 当沈容刀意识到这点,萧达的目光看向了这里,与她遥遥相接。 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屏障拔地而起,而叶婆娑面带微笑,吐出了最后三个字:“——杀你的。” 她脚步轻盈地向后迈出一步。这一步,她将迈出为沈容刀划下的死路。 但她没有迈出这一步。眨眼间,身形不退反进,向前更近几分。 屏障在她身后合拢,激活的阵法将她们全部笼罩其中。 “啊,阵法。”沈容刀惊呼:“我居然忘记了你总喜欢用阵法!虽然每一次交手你都用了阵法,但是我居然没有注意——” 惊恐化作微笑,沈容刀问:“这可能吗?” 叶婆娑以挑衅的言语激起她对中毒的规避,从而使她将全副注意力都落在防止中毒上面,盯紧了叶婆娑的一招一式,自然也就忘记关注萧达的用处。 沈容刀的确顾不上萧达,她也无需顾及萧达,萧达本身对她造不成任何威胁,唯一的威胁还在叶婆娑的考量上。 显而易见,她猜对了。 吸引妖兽在先,更先的,是叶婆娑选中了这个战斗地点。她早设下阵盘,只等关键时刻激发。现在便是那关键时刻,她以身为饵,引沈容刀入局,本以为最后一刻可以从容退出,但沈容刀不允许。 她以土系灵力缩地,将叶婆娑拉进了同一个阵法。 禁锢沈容刀的计划失败了。叶婆娑再度面临一对一的战斗,毒是药修的战斗手段,而药修,本不善于战斗,这是她时常以阵法辅助的原因,尤其当她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 叶婆娑的目光自脚下土地上抬起:“这才是你的实力。” 从前的沈容刀,绝不可能将她拉入这阵法。 而现在的沈容刀,与她一同困在这里,也神色从容地陈述:“是你。” “不错,是我。”叶婆娑笑了笑:“这里同样充满了令人怀念的气息。你或许喜欢。” 沈容刀笑:“我很喜欢。” 这似乎只是一个阵法。但当这阵法是叶婆娑在使用,而叶婆娑想要杀掉她,那么,阵法绝不仅仅是阵法。 阵法和毒,令人怀念的配置。 叶婆娑道:“只是不知道你能想起多少了。” 她说得纡徐惋惜,动作却不满,没有上前,却迅速拉开距离,站上了对角线。 恰恰躲开沈容刀的一剑。 当其无劈了个空。 阵法中混有毒素,叶婆娑不受影响,沈容刀却不能避免,拉扯得越久,对她越是不利,必须速战速决。故而,沈容刀一转先前被动,当其无的剑芒在空间中划出无数道寒光,统统席卷叶婆娑,而叶婆娑改攻为守,不住游走,意在消耗沈容刀的灵力。 沈容刀坚持不了多久,忍不住摸上脖子的伤口,露出几分烦躁神色。先前那道伤将毒送进了她的身体,即使得到压制,随着时间的拖延,效果越发明显,更有阵法中的毒素混合,她动作迟滞起来,并不明显,但落入叶婆娑眼里,却分外清晰。 又是一剑落下。 叶婆娑直接抗住剑锋,道:“你这一剑又慢了些。毒发的滋味不好受吧。” 沈容刀皱了皱眉,又笑:“你可以自己试试啊。” 回身又是一剑。 枝条攀援,几乎萦上剑身,又在锋芒中破碎。叶婆娑道:“还是看别人毒发更有趣些。” 沈容刀:“我谢谢你啊——” 第三剑! 枝条再度攀爬,叶婆娑又迎上了这一剑! 但,剑消失了。 剑柄仍在,剑气仍在,但剑不在! 枝条已然挥出,将要迎上剑锋的刹那走空,所有力量差之毫厘落入空气,叶婆娑的身体随这力量有细微偏移。 只差那么一点! 枝条与剑未能发生碰撞,枝条未受阻拦仍旧向前,而剑柄亦未受阻拦,在叶婆娑目光中,向前一步。 不好!不祥的预兆在叶婆娑心尖狂跳,她尚不清楚这危机来自哪里,却凭借着战斗素养飞快收回枝条,再度格挡。 依旧只差那么一点。 剑柄之上,锋芒再现。 消失的剑尖顿入叶婆娑的心口。 沈容刀的力量仍在向前。 叶婆娑在后退,不停后退,缓冲这一剑的力道,直到后背靠上结界。 四目相对。 沈容刀眉头紧皱,那把消失了又重现的剑仍紧攥在手。 叶婆娑握着剑锋,用力向外,同样眉头紧锁,赌一口气,赌究竟谁先松手。 中毒的她,还是中剑的她。 先松手的是叶婆娑。阵法瞬间破灭,背后突然松弛的力道令叶婆娑倾倒出去,沈容刀的剑尖就此脱离。当她试图再追一步,突然身形不稳,猛地打个趔趄。 稳住身体后抬头,又对上叶婆娑的眼。 叶婆娑捂着胸口,那里鲜血汩汩流出,指尖却仍有烟雾缭绕。 而沈容刀,面色苍白,扶着当其无站稳,手仍紧握剑柄。 片刻后,叶婆娑扔下一个阵法:“后会有期。” 她和萧达消失不见。 沈容刀再忍不住踉跄一步,慢慢坐下去。她晃晃脑袋,感觉沉重万分,几乎连当其无都掌握不住,只能沉入迷糊之中,勉励抽丝剥茧,将负面影响慢慢分离。 没多久,一声呼唤传来:“小刀儿!” 沈容刀抬眼,见到苏胜心的身影。 “你在这儿!”苏胜心走近,见到沈容刀的状态,不禁诧异:“你怎么回事?” 她环顾四周:“我刚刚在这周围发现了灵力波动才找过来……这不是妖兽的灵力。” “嗯。”沈容刀应了一声。扶着当其无想要坐正,却又打了个晃。 苏胜心连忙扶住她:“你慢点。” 她上下打量沈容刀,没有见到外伤:“你伤在哪里?” 沈容刀扶着额头,说:“我中了毒,似乎是针对神识的……” 眼前出现残影,沈容刀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见到苏胜心紧皱的眉头。 “你是头痛吗?”苏胜心伸过手来:“我帮你看看。” 她半边容沈容刀依偎着,另一边托着她的头,似要安抚她的神识,指尖将要触及沈容刀的后脑。 “啪。” 沈容刀抓住了她的手腕。 “苏师姐。”沈容刀嘴角缓缓绽开笑容:“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以握剑的力道握着苏胜心的手腕,那手腕不得不从她后脑移到面前,露出了手指间那熟悉的物事。 她的鼓槌。 第50章 你不能听我说完吗! “被你发现了啊。”苏胜心动动手腕, 从沈容刀掌中挣脱道:“本来还以为是个惊喜呢。” 她动作极快,鼓槌已轻巧地敲上沈容刀脑门,说:“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把你当鼓敲?” “当然不会。”沈容刀揉揉脑门, 说:“不然我脑子就要坏掉了。” 她还记得从前和苏胜心切磋的时候,只是手指接了一鼓槌,就觉得骨骼都跟着震动, 要是这鼓槌实打实在她脑袋上来一下,她的脑袋就真成了一团浆糊。 苏胜心收回鼓槌, 道:“你中的什么毒?” 沈容刀摇头:“只觉得头晕。” “哈,这时候知道柳峥嵘的可恶了吧。”苏胜心道:“打架不能打就算了, 该疗伤的时候也不在。她还是个药修呢。” “算了。”沈容刀没说自己这也算是求仁得仁,在苏胜心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 说:“你没见暴风吗?” “没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散了。”苏胜心的回答在意料之中。 这就是叶婆娑的险恶用心了, 先用妖兽潮冲散她们,消耗她的体力,接着给她抹上一层又一层的毒, 总有一种能对她起作用, 实在不行, 还有萧达帮忙激活阵法, 再亮出从前试过确定好用的招数针对她的神识发动进攻。 上次见面,沈容刀的实力还是筑基, 针对这样一个筑基, 金丹期的叶婆娑可以说做了万全准备。一环扣一环,绝对能将沈容刀算计得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了, 沈容刀已经今非昔比,实力有所增长不说, 身上还带着姜太玄送出的法宝。 姜太玄本来就深恐沈容刀此行出事,既然得知她有个用毒的仇人,当然要贡献出防毒的法子,不能百分百避免,但能全毒性削弱。 叶婆娑那一枝条的毒性受这法宝影响,落在沈容刀身上的只剩下七八成,而它进攻神识的属性又在沈容刀强劲的神识防御下继续削弱,才撑起了沈容刀后面的进攻。 但毒只是稀释,并没有消失,当它和新的毒素会和,两种毒性同时冲击,沈容刀有些压制不住了。 何况,在阵法当中,她根本没有使用削弱毒性的法宝,那毒素冲上她的眉心,震荡得她的头脑一阵阵晕眩。 好在苏胜心出现,沈容刀能稍稍放下警惕,跟着往隐蔽处走了走,复又坐下。 苏胜心道:“你用灵力能把毒素逼出来吗?” 沈容刀摇头。她的大脑现在拼命翻滚着,就像海啸时的巨浪,晃得她想吐。 苏胜心:“那你没带什么解毒药?姜掌门总该给你带点吧。” “我有防毒的法宝,但是已经用掉了。”沈容刀忍着一波一波涌上来的不适,笑起来:“不然你现在看到的我可能就是尸体了。” 沈容刀的视线出现了重影,又好似从景象中扒出来另一层皮,凑成了别的模样。她用力去看,想看清凑出了什么,可视线又聚焦在一点,恢复了正常。 “啧。”苏胜心拧着眉:“这下好了。柳峥嵘跑了,暴风不见了,你又伤成这样……” 沈容刀仍紧盯着那个方向,想再找回方才的感觉,没听进苏胜心说了什么,含糊地“嗯”了一声。 “可真是——”苏胜心蓦地轻笑:“不能再好了。” 她举起鼓槌,再度向她的后脑勺敲下! 一鼓槌,能叫沈容刀神魂俱灭,而沈容刀的全副精力都集中在眼前时有时无的幻象上。 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 苏胜心敲得一往无前、势不可挡,仿佛沈容刀的后脑就是她的鼓,只要一击,便得回响。 这一击没能落下。 千钧一发之刻,沈容刀再度攥上她的手腕。 她扭过头,鼓槌便对准她的鼻尖,只有半寸距离。 这一次,苏胜心没有收手。两人同时发力,而沈容刀的手在颤抖。 鼓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沈容刀突地就地一滚。 那鼓槌向大地敲下,轰然一声,溅起土石遮蔽视线。 沈容刀翻身蹲起,过猛的动作又令她险些抢出去。苏胜心却不给她反应时间,鼓槌再度落下,一面大鼓震响在沈容刀的耳畔。 “砰!砰砰砰砰!” 连绵不断的震响像钻头钻进她的骨膜。 沈容刀本就受损的神识登时尖锐作痛。她捂上耳朵,飞快拉开距离,当鲜血从掌心滑落,她终于和苏胜心拉开了距离。 苏胜心一句话也不多说,只不停打鼓。 沈容刀试图出剑,可接连不断的鼓声中,她根本站不稳,无从发力。更可怕的是,她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应和着苏胜心的节奏。 通晓音律的人,在节奏响起时便情不自禁想要附和,想要跟着节奏一同摇摆。 当沈容刀察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跟着打起拍子,顿时惊战,后背渗了冷汗。 强烈的鼓声已经震动她的身体,倘若连她自己也要震动身体,便完全成了苏胜心的节拍器,跟着她的韵律将自己震裂。 沈容刀立刻凝聚神识对抗。可凝聚的瞬间,大脑再度作痛。那里似乎有一根弦,每一次凝神都仿佛有一只手在来回拨弄琴弦,扯得她头痛欲裂。 外面是鼓声轰然,里面是琴声嗡鸣,渐渐的又响在了一起,在那回旋往复的震动中,越来越多的残影出现,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团混乱,闭上眼睛,脑子里是一团混乱,唯一清晰又明了的,只有那音乐的节奏。 在一片混乱中,要她如何能不本能地跟随着那节奏? 但是,不行! 沈容刀被纷乱的思绪左右拉扯着,几乎撕裂。 而鼓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节奏亦越来越强。 每一棵树、每一片叶、每一块石乃至每一粒土都在跟着苏胜心震动。 沈容刀脚下的土地在震动。沈容刀周围的空气在震动。沈容刀的剑……也在震动。 当所有一切都在震动,她又如何能够不震动? 那股在脑中拉扯的力量弱了。当其中一方意图认输,对峙也就不再尖锐,这种和缓又给沈容刀错觉,仿佛只要屈服便能回归平静,便能不再痛苦。 倘若脑中当真存在那根弦,那么,弦的另一端就扯在她手中。只要她松开弦的一端,拉扯便不复存在。 只要她松开…… “苏胜心!”一声暴喝。 在天地万物如一的节奏中,这声毫无来由的暴喝成了唯一的违和。 沈容刀猛地睁开眼睛。 暴风的身影在空中划过,她身形庞大,却如此灵敏,豹一样扑向苏胜心。 这样强势的冲击,令苏胜心的鼓声停了那么一瞬。短短的一瞬。 沈容刀重新勾住了那根弦,用尽全力! 暴风一脚踹上了大鼓。她不是乐修,踹不出那样强势的攻击,却令苏胜心的节奏全盘混乱。苏胜心匆忙躲闪,暴风一拳又到。 拳头,撞上鼓槌。 弦也绷到尽头。 “碰!” “嘣!” 令沈容刀骨骼震颤的鼓槌,落在暴风身上,仿佛敲上岩石。 令沈容刀头痛欲裂的那根弦,在极致的拉扯中断裂。沈容刀身形一晃,嘴角流出血来。 暴风一击即撤,见状忙扶住她:“怎么回事?” 她看看沈容刀,又抬头看苏胜心:“苏胜心,你这是什么意思?” 顿了顿:“你不是苏胜心!” “她是。” “我当然是。” 沈容刀虚弱的声音和苏胜心的轻巧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你是苏胜心?”暴风道:“那你还敢对沈容刀出手?” 苏胜心耸肩,笑靥如花:“为什么不敢?” 暴风思绪有些混乱:“你……你要是想切磋,可以回去切磋,现在是什么地方,你怎么——” “哈哈。”苏胜心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你的问题好多啊。” 暴风目瞪口呆。回头再看沈容刀,见她七窍流血,又手忙脚乱地想要给她擦血,可没找到物事,目光在皮裙上落了落,一咬牙扯起来擦在了沈容刀嘴上。 “唔。”沈容刀皱眉:“你穿了多少年啊……” “闭嘴。”暴风道:“还不到一百年呢。” 沈容刀两眼发白,想拒绝这被百年老衣擦嘴的待遇,但根本动弹不了。 暴风粗暴地给她擦血,低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打起来?” 沈容刀瞥一眼苏胜心:“我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暴风瞪了瞪眼睛:“那你们还打成这样?” 苏胜心主动道:“我出手了,她当然要还手。不然,等着挨打吗?” 暴风咬了咬腮帮子,压低声音:“你行不行?” 沈容刀还没明白,暴风的声音更低了:“我怕打不过她。” 沈容刀安慰地拍拍她手臂:“我……行。” 暴风眼睛里透出点希望:“那我先拖住她,你赶紧疗伤。” 她放下沈容刀,冲苏胜心道:“管你什么理由,你想对沈容刀出手,先打败我——” 暴风的狠话没放完,苏胜心一鼓槌敲断了她的发言。 暴风好悬没一头栽倒,大叫着冲上去:“你不能听我说完吗!” 苏胜心打架时根本不开口,只有鼓槌敲得一下接着一下,仿佛回答。 暴风捂住耳朵直接硬上。那些敲在沈容刀身体上的节奏落到暴风身上,先被强劲的肌体削弱一层,再被不通音律的愚钝削弱一层,只剩下八层,被暴风强大的承受能力悉数接收。 她拿出了全部的战斗素养——就是硬刚。 刚得距离苏胜心几步之遥。 然而,每进一步,音乐都更响一分,每个鼓点都敲在暴风心上,令她心脏不规律地跳动起来,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半晌不能再上前一步。 每一次咬牙试图举步,又摇摇晃晃落回原处。 她皱紧眉头,一口一口地呼吸着,盯着近在咫尺的苏胜心。 苏胜心没有看她,她只在敲鼓,一下一下,按着自己的节奏不断将音乐推向高潮。 在高潮即将来临的最后一个关口,暴风动了! 根本看不分明,只觉得原地蹿起一道金色的影子,扑向苏胜心。 呼啸的风插入和谐的节奏,裂出几声不和谐的音符,而那金色的影子就踩着这半拍的不和谐,全力以赴撞上了大鼓。 比苏胜心撞得更响。 辽远的回声一圈圈震开,为断开的节奏再缀上几个音符。 暴风又抢着这几个音符,回身冲向苏胜心。 苏胜心下意识以鼓槌抵挡,就听到“咔嚓”一声,于鼓声中依旧清亮。 她的鼓槌断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51章 像硌在鞋底的一粒沙。 苏胜心有片刻错愕, 紧接着一脚蹬在暴风肚子上把她踢开。 暴风在地上滚了一圈站起来,压低上身现出即将攻击的姿态,沉声道:“现在你该好好说清楚了吧。” 苏胜心双手各持一截鼓槌, 看着断面,笑了笑:“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你看小刀儿就什么也不问。” 暴风去看沈容刀, 又很快转回来,瞳孔微竖盯住苏胜心:“你们究竟在搞什么?” “不明显吗?”苏胜心轻飘飘说:“我要杀她。当然, 我不杀你,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暴风:“放屁!” “那就没办法了。”苏胜心收敛笑容, 轻声:“你总不会以为,鼓槌断了, 我就没办法了吧。” 暴风弓起身体, 作势欲扑。苏胜心却比她更快! 倒塌的大鼓眨眼起立, 抛出的两截鼓槌狠狠砸上,传出惊天动地般两声震吼。 暴风扑来的身形滞在空中,猛地抽搐, 跌落在地, 震惊地抬头:“你不是金丹初期!” “但你却是筑基后期。”苏胜心嫣然一笑, 那残损的鼓槌已自鼓面坠落在地, 接续而来的是她翻出的一掌。 掌心隔着空气落在鼓面上,又是一声惊响。 太近了, 鼓荡的气息直冲耳膜, 暴风有那么一瞬丧失了听力,可视力还在, 她仍迅猛扑向苏胜心,两只大掌就要摁住她的肩膀, 苏胜心敲在鼓面的掌心立刻调转方向,冲向暴风。 暴风的两掌和苏胜心的两掌接在一起。 轰然巨响,震荡的气流再次卷上鼓面,又牵动着鼓面为之伴奏。 伴奏声中,暴风感觉自掌心相接处起,那震荡的力量一路传到骨骼,乃至心脏。她那滞空的身体随之战栗,再次跌落,砸起烟尘一片。 她翻过身再度站起,看向苏胜心的目光满是警惕。 苏胜心收回双手道:“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暴风不再言语,她又冲了上来。 苏胜心的双掌已经为她备好,眼瞅方才的一切将再度重演,四只手掌将激烈碰撞,暴风身形陡然一转,以不可思议的灵敏角度蹿向旁边,已经泄出的力道全部调转矛头,锁定一旁。 那个大鼓。 暴风以身为槌,狠狠撞了上去。 刚刚她曾用这办法陵大鼓瘫倒、韵律中断。但这次,鼓并没有倒下。它坚强地接住了攻击,反馈给暴风同样的声响。而落后一步的苏胜心轻易将力量敲上鼓面,在暴风引出的那不和谐音符后续上下一个音符,硬生生把劈裂的节奏接上,和成新的乐章。 那乐章在暴风体内乱窜,她从鼓面滑落,萎靡在地。四肢撑地想要起身,可连绵不断的节奏将她的每一次蓄力悉数打断。 她彻底瘫在那里,身体随之缩水,不复方才庞大体型。 苏胜心再次瞄准了沈容刀。 沈容刀强行扯断了脑中拉扯的那根弦,带来的冲击令她七窍流血,尤其双耳受音乐影响,声音时断时续,听什么都像隔了一层又慢慢远去。 暴风为她争取了时间,可太短暂。当苏胜心暴露出真正的实力,将一花一木视作鼓槌,万物皆可敲响,留给沈容刀的时间就更加紧张。 眼前不断出现重影,像要把两个世界强行拼在一起,严重影响了她的视力。与其看见,不如说感受到苏胜心的目光,沈容刀扶着当其无起身。 “你能坚持这么久,真令人惊喜。”顿了顿,苏胜心道:“但也正该如此。” “是吗。”沈容刀平静地说:“我可听见了你和旁人通讯时嘲讽我实力不济。” “那会儿的确差得远。”苏胜心端详着她,说:“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金丹,若不是我捡了别人的便宜,今天这一战,胜负还真不好说呢。” 沈容刀微微蹙眉,有些不满:“难道现在胜负很好说吗?” “哈。”苏胜心道:“任你从前再怎样强,现在也只是金丹,又中毒在身……你以为还有救吗?” 沈容刀道:“你知道姜太玄会发现吧。” 苏胜心:“死后的事情,就等你死后再说吧。” 音落,声起。 鼓声再震。 刚刚的鼓声直冲暴风,沈容刀只受连带冲击,可现在,苏胜心将矛头对准了她,当第一声响起,她便意识到苏胜心没有托大。 暴风那么直观地点破她不只金丹初期,因为这强劲的力量绝对与刚刚出手时不同。 但韵律却同样分明。 那股力量又来了。音乐总有那样的魔力,令所有人都忍不住沉浸。尤其面对节奏感极强的乐曲时,再懵懂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跟着摇摆身体。 沈容刀的意志力已经不知该如何分配,是隐忍中毒引发的不适,还是压制五感模糊的难受,或是竭力流转恢复灵力,亦或者克制自己试图律动的身体? 她走出几步,喘息几声,摸到一棵树,又缓缓坐下。 耳朵听不见,屁股也能从大地的震动中感受音乐。 她看起来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连走路都很费力,只能盘膝坐在那里。她的身边,只有一把剑,当其无安静地停在她手心,随着她坐下,安放在她的膝上。 剑已脱鞘,于阳光下汇聚一泓辉光。 沈容刀自剑柄抚至剑尖,不小心为锋锐所伤,指尖滴出一点血。 她弹掉那滴血,也抹掉嘴角那因神识受伤而流出的血。 强烈的鼓声拧住了她的心脏和呼吸,她的耳朵已经彻底听不见了。 她又闭上了模糊双眼。 她只能感受到一把剑。她不是剑修,没有本命剑,亦不受制于此,故而,她所成就的每一件物品,都可以是她的本命,都与她分享同样的呼吸和心跳。 沈容刀缓缓吐息,在心跳渐趋平缓的那么一瞬间,她屈起指节,叩响了她的剑。 “铮。”当其无给出了回应。 她听不见声音,这声音亦并未响在耳边,它响在膝上、响在骨中、响在心头。 “铮。”第二声。 似乎接着第一声的余音,又好像叠在第一声之上。刹那间,大地的震动、空气的颤鸣统统与她无关,她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声。砰、砰、砰,按自己的节奏跳动。 “铮。”第三声。 三次声音响成一串。它像一把剑,插入苏胜心的音乐,没有节奏、不分音律,只为敲碎她的每一个音符而奏。 此后的无数声音,沈容刀屏蔽了苏胜心的所有干扰,只屈指弹剑,踩着最不规律的韵脚,奏着最混乱的音乐,响起在苏胜心将欲协调的每一次打击里,将她的乐章切割成碎片。 像硌在鞋底的一粒沙,像雪白墙壁上的一点墨,像明亮房间中央的一坨屎,越来越大、越来越分明,令走路的人难以为继,令喜净的人不能忽视,令爱洁的人紧皱眉头。亦令全身心投入到和谐节奏中的乐师皱起眉头。 第一次皱眉。 第二次皱眉。 第三次皱眉。 “砰。”第一声错乱的鼓点。像鞋子里滚入了第二粒沙,墙壁上落入第二点墨,房间里多出另一坨屎。 鼓声有片刻暂停,苏胜心似乎在努力压抑情绪,很快重拾节奏。 “砰。”在短暂的和谐后,响起了第二声错乱的鼓点。 第三声、第四声……越来越多错乱的鼓点。苏胜心完全失去了对节奏的把控,越来越急、越来越乱,鼓声巨响,却压不住沈容刀轻弹长铗。越是不想听,越是听得分明,那声音明明不大,却无孔不入,好像直接响在苏胜心的心底,使她浑身都因为难受而战栗。 “啊啊啊啊啊——”苏胜心大叫起来:“你给我停下!停下!” 什么音乐,什么节奏。她只想让沈容刀停下来!停下那聒噪难听的演奏! 她猛地推翻大鼓、推翻树木,推翻身边的一切阻碍,冲向沈容刀。 而沈容刀仍沉于自己错乱的音乐里,当五感削弱,她才能摆脱苏胜心的影响,进而陶醉于调不成调的糟心乐曲,而当五感削弱,她未能及时感知苏胜心的到来。 苏胜心伸出长长手臂,掌心对准沈容刀的头。 她的手掌可以为鼓槌,那么,沈容刀的头便可以做鼓面。 她要敲碎它,敲碎这乱七八糟的声音! “沈容刀——”鼓声止息的片刻安静里,一声嘶喊化作兽吼:“嗷呜——” 苏胜心的动作够快,而风比她更快! 气流卷起呼啸声,空气暴鸣,炸响在沈容刀的耳畔。 “轰!” 翻滚的气流冲上沈容刀的脸颊,碎石划破她的皮肤,当沈容刀自飞沙走石中睁开眼睛,她看到了身前的暴风。 金色的皮毛像阳光滚过,庞大的身躯在空中伸展,投下大块阴影,伴着风声,这阴影很快在沈容刀眼前掠过,露出仍滞在空中的苏胜心,和她已经将全部力量给予暴风的空掌。 所有声音在这一刻消失了。 没有繁密的鼓声,也没有恼人的剑声。苏胜心的眼眸中找回了几分清醒,却又一掌走空,再未蓄力。 就是现在。 沈容刀想也不想,握住剑柄,递上了剑尖。 第52章 同样的毒,出自同一人之手。 苏胜心跌了下去。 沈容刀从储物锁里抽出绳子, 里三圈外三圈把她绑得结结实实。苏胜心从疼痛中缓过来,正要开口,沈容刀一个剑柄送她去做梦。 确定绳子不会挣脱, 沈容刀缓缓坐下去,当其无仍然握在手里。 先前的鼓声在周围形成了大片真空,妖兽们四散而逃, 现在没了鼓声,就显得格外安静。 听在沈容刀不灵光的耳朵里就更安静了。 她听不出什么动静, 却没有放松警惕,好似空气中仍有股紧绷的氛围, 下一刻就要送出新一轮攻击。 于这紧绷的氛围中,有衣衫猎猎作响, 刻意沉重的脚步声靠近沈容刀, 她反而彻底放松, 向后一仰躺在地上,埋怨:“你怎么才来。” 姜太玄走到她身旁,居高临下, 看着灰头土脸的沈容刀。 沈容刀现在的情形实在狼狈。脸上一道道的血迹蔓延向下, 染红了前襟, 战斗中卷起的飞沙走石都在她衣袍上留下了痕迹, 原本一身雪白,如今红的红黑的黑, 看不出本来模样, 只有那张脸,仍挂着笑容, 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不曾神识作痛、五感受损、险些丧命, 而只是真切地活着。 又摸索着揪住姜太玄衣角,扯了扯,将手臂递过去,说:“扶我起来。” “你还是躺着吧。”姜太玄抽出衣角。 沈容刀眨眨眼睛:“你在生气?” “没有。”姜太玄脚步声渐远,她绕着这场地走了一圈,又回到沈容刀旁边。 “你目的达成了?”姜太玄问。 沈容刀想了想:“算是一半?结果还不知道。” 她迟钝转动的大脑想起什么,又撑着地面坐起来,往旁边看:“你见到暴风了没有?她怎么没有动静?” 白纱微动,姜太玄瞥去一眼,说:“她现在说不得话。” “伤得很重?”沈容刀问。 姜太玄没有回答,她直接把暴风送到沈容刀手里。 是的,手里。 沈容刀察觉手里多出毛绒绒的触感,登时坐了起来,低头一看,怀里多出了暖呼呼一坨。 “这么大……”她睁大眼睛,改口道:“这么小一坨?” 或许也是一大坨,掂起来有几十斤,抱着能满怀,但是……但是暴风可是身高八尺体重三百的大块头啊。 怎么眨眼就变成了她怀里这脑袋一拱一拱、耳朵一颤一颤的小老虎? 身上的毛还软趴趴的,风一吹,直往沈容刀鼻尖蹭,痒得她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我以为……”沈容刀揉搓着老虎耳朵,说:“我以为她就算没有八尺,至少也该有六尺吧,怎么现在,这,这有三尺吗?” 姜太玄说:“应该是消耗太大。” “哈。”沈容刀乐了:“这家伙不喜欢我嘲讽她身高,这下可好,我没见到六尺的黄金虎,先见到二尺的黄金虎了——她要是清醒了不会揍我吧。” 想到这,她揉搓得更起劲了。 趁她还没清醒,便宜一定要占个够。 姜太玄提醒:“它是虎,不是猫。” 沈容刀:“我知道。” 而且早就知道。虽然暴风一直没说自己是妖修,但从第一次见面,沈容刀就觉得不太对了。 且不说大冬天的她居然打赤膊,姑且算所有体修都抗冻,但至少人修们还是习惯在出门的时候衣冠齐整,而暴风,只穿了个小皮裙,在一众寒风中裹紧棉袄的人里格格不入。 哦,她还是个平胸。 众所周知,大多数妖修,不在哺乳期的时候都是平胸。 暴风没张扬身份,也不算隐瞒,更别说她出身龙岁山了。 但沈容刀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兽形!从来没有! 沈容刀愤慨了。她卖力地揉她耳朵、搓她脸蛋、挠她下巴、捏她肉垫、撸她尾巴…… “嗷!”一声痛呼。 暴风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下。 沈容刀直吸冷气,甩了甩手,很想给她个栗凿,指节都屈起来了,对着她警惕的飞行耳,又讪讪放下了。 为了缓解尴尬,她又看向姜太玄:“你来的时候,有碰见什么人吗?” “没有。”姜太玄顿了顿,说:“可能她跑得快。” “好吧,少了一个收获,但问题不大。”沈容刀站起来,说:“苏胜心你打算怎么办?” “她好办。”姜太玄道:“你呢?” “我还好。”沈容刀行动时察觉疼痛,发现了身上新的伤口,龇牙咧嘴道:“问题不大。” 姜太玄牵上她的手。 沈容刀的手凉,姜太玄的手暖。刚碰上,沈容刀打蛇随棍上,麻溜握个严实,干脆两只手抱上去,说:“你这么暖和。” 姜太玄的手像个小暖炉,传递的却不只是热,沈容刀像泡进温泉一样,全身经脉舒展,迎接着姜太玄的灵力,太过舒适,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一股神识紧随而入。 沈容刀立刻睁眼。 那神识被拒之门外。 姜太玄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暂时不用。”沈容刀道:“我还想等个结果。” 姜太玄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你想起什么了吗?” 还没有。 但沈容刀坚持:“再等等。” 姜太玄抿紧了嘴唇。 “你又生气了。”沈容刀肯定地说。 姜太玄松开嘴唇,叹息一声:“你的名牌,怎么回事?” 沈容刀有些茫然:“怎么了?” 姜太玄道:“我在你名牌上设了法术,你如果遇到危险,我能够感知到。可是我没有感知到。” “怪不得你让我带好名牌。”沈容刀道:“我好好带着呢。你这不也来了吗?” 姜太玄道:“我是放心不下,发现这林子里出现异常,又迟迟没有恢复,才过来看一眼。” 沈容刀为证清白,取出名牌,道:“你看,我好好放着呢。肯定是你的法术出问题了,要么就是我这根本算不上危险——” 她察觉氛围有点不对。 名牌已经交到姜太玄手里了,她却有种预感,想要把它收回来。拉了一下,没拉动。 她缓缓抬眼,对上了姜太玄的视线。 嗯,白纱下的视线。 姜太玄的目盲货真价实,但也没人怀疑她的眼神仍能表达一切。就如现在,沈容刀着实打了个哆嗦,带着笑说:“怎么这副表情?” “你的血。”姜太玄道:“你的心头血呢?” 沈容刀噎住了。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的事情。一拍脑袋:“我没用心头血啊!” 姜太玄将名牌扔回她怀里。 沈容刀连忙解释:“你知道的,这名牌到我手里的时候,咱俩还不认识呢。我怎么可能把心头血给出去嘛。” 姜太玄不发一言。 沈容刀又说:“现在肯定没问题了。你想要我的心头血,要多少有多少!” 说着,抬手按在胸前,作势就要取血。 姜太玄没拦,依旧看着她。 沈容刀的动作也就停在了这里,顿了顿,她若无其事地收手,道:“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想我费血,所以我还是先不取了。” 姜太玄忍不住牵了下嘴角。 “你笑了吧。肯定笑了。”沈容刀合掌:“不生我气了吧?我真不是故意的。” 姜太玄无奈摇头,提起了另一件事:“在合欢宗时,你留的是心头血吗?” 沈容刀拧起眉毛。 姜太玄反应过来:“不记得就算了。” 沈容刀的表情却变了。 刚刚只是不经意地搜寻过去,将将触碰回忆,那些看似偃旗息鼓的毒素又突然猖獗起来,那根弦又开始拉扯作痛,又好似岸边堤坝,在洪水的冲刷下摇摇欲坠。 她打了个晃。 姜太玄扶住她:“怎么了?” 稳定柔和的力量注入身体,稍稍缓解了疼痛,使得沈容刀有余力去关注神识本身。 她知道,她等待的结果就要到了。 她曾经在另一片林子里,踏入一个阵法,在不断重复的场景里找回记忆。 她以为那是幻境,但其实那是毒,弥散于阵法中、针对她一人的毒。 这毒将引起心底最执着的场景,以此攻破她的心防。 那一次,那场景是死前姜太玄送出的那一剑。 而现在,那些在眼前不断重叠交错的场景、仿佛两个世界拼凑相接的场景渐渐清晰,那不是重影,那是她又一次陷入了幻境。 对现实的感知再度淡去。新的场景复原在她眼前。 同样的毒,出自同一人之手。却在不同的时间,令她找回了不同的记忆。 对姜太玄那一剑的心结,早在重逢后消解。那么,此刻存在于她心底最深刻的记忆,又是什么呢? 沈容刀猛然睁眼。 视线所及是天棚、帘幕和床。她回到了圣门。 “师母,你醒了!”李长命欣喜的声音响起。她扑到沈容刀的床前,用手试她的额头,说:“您不发烧了!” 沈容刀问:“我发烧了?” 李长命:“……没有。” 沈容刀无言。 李长命收回手,不好意思道:“您病得那么厉害,我就是……习惯性地摸一下。” 沈容刀坐起来,刚觉得嗓子干哑,李长命就送上了茶水:“您先喝两口再说话。” 沈容刀看着送到嘴边的茶杯,怪不适应的,凑近喝了两口,说:“玄……掌门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只说让我照顾您。”李长命忧心道:“您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我看苏师姐……嗯,现在应该不是师姐了,但是我不知道该叫她什么……” 沈容刀道:“不是同门也可以叫师姐。” 李长命松一口气:“苏师姐也满身是伤,但我只见到她一眼,不知道掌门带她去哪里了。还有暴风师姐,不知道哪里去了。” 沈容刀:很好,统统比我小一辈。 她问:“柳师姐呢?” “柳师姐倒是好好的。”李长命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柳峥嵘身上,又问:“是谁把您伤得这么厉害啊?” 虽说苏胜心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真论这一身伤,还是得追溯到叶婆娑身上。 “不算严重。”沈容刀说:“还多亏了你。” “啊?”李长命眼睛溜圆:“我?” 第53章 这种药是良药还是毒药? 沈容刀点头。 李长命的确帮了她很大的忙。 对战苏胜心的时候, 她是个残血,要不是暴风及时赶到,恐怕早被震成了面饼。但苏胜心撕开表象暴露真正的实力后, 暴风也不是对手,全部压力又给到她身上。 她当时的情况太差了,灵力早在先后和妖兽、叶婆娑对战中消耗得所剩无几, 神识又受毒素困扰难以调动,面对苏胜心强势的节奏, 她几乎寸步难行。 幸好,还有李长命。 李长命结巴起来:“我居然能帮上您吗?可我只是个练气啊, 我连筑基都还没有……而且我根本什么也没做……” 沈容刀摸摸她的脑袋,说:“但你很有天赋。” 很有天赋。 李长命在怡情阁的时候, 秦长老也这么说过, 但她不信, 沈容刀也不信。 但现在沈容刀信了。 李长命是真的很有天赋啊! 能够对抗节奏的是什么?是没有节奏! 当苏胜心以完美的节奏带动所有人投入其中,唯一的应对之法,就是打乱她的节奏。这一点, 沈容刀正是从李长命身上领悟到的。 试想, 哪怕是不通音律的人, 听到混乱的音乐都可以本能地分辨是否合律, 哪怕是没有修为的人在演奏,不和谐的音乐都会对旁人产生很强的影响, 那么, 对一个精通音律的人来说,一个拥有修为的人演奏的乱七八糟的音乐, 会产生什么样的震撼效果? 结果在苏胜心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快疯了。 怎么能说不是李长命的功劳呢。 李长命听呆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演奏还能有这样的功效。 “长命啊,你还不明白吗?”沈容刀握着她的手, 语重心长地说:“你就是乐修的克星啊。” 李长命脸颊羞红:“有那么厉害吗,但是我,我修炼很慢的。” 沈容刀连忙说:“哪里慢了,你可是天才。” 李长命垂下眼睫:“可您说,引气入体只需要十天半月,可我用了快一个月……” 沈容刀默了默。 十天半月,那是她没有恢复记忆时的不成熟认知,很有必要纠正一下。她说:“不到一个月已经很快了!十天半月,那是你师母我的水准,你难不成还要比我更优秀?换做你苏师姐,怎么也得一两个月吧。” 沈容刀也不知道苏胜心是什么水平,但反正都是对手了,睁眼说瞎话也没关系。 李长命却激动起来:“真的?怪不得,怪不得秦长老总说我比苏师姐天赋更高……我的速度居然算是快的了吗?” 沈容刀坚定道:“是,你非常快。” 李长命反握住沈容刀的手:“师母!” 她红了眼圈,说:“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待!我一定会努力提升修为,把琴练好的!” 沈容刀连连点头:“嗯!加油!” 李长命迫不及待:“其实这几天我有努力练习,我现在就弹给您听吧!” “嗯……嗯?不用!”沈容刀想要拦住她,拦了个空,李长命怀着满腔热情,已经取出了琴,打算让沈容刀再领略一下音乐的“魅力”了。 多亏姜太玄早来一步,阻断了李长命的演奏,也将沈容刀脆弱的双耳解救出来。 李长命离开后,姜太玄问:“你感觉如何。” 沈容刀道:“全身轻松。” 姜太玄:“只是这样?” 沈容刀感受一番,说:“修为提高了。” 姜太玄点头:“是。” 沈容刀:“你看着不怎么高兴。” 姜太玄看着她:“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沈容刀:“好消息!” 姜太玄道:“你的神识和身体的融合程度又提高了,所以能发挥的实力更多,目前已经是金丹后期。” 沈容刀说:“我以为会完全恢复。” 姜太玄道:“所以还有一个坏消息——” “等等。让我来猜猜。”沈容刀打量姜太玄的表情,说:“我没办法继续恢复了?” 姜太玄答:“是。” 沈容刀想明白了:“毕竟不是原本的身体,甚至连灵根也没有。所以,我最多就只能恢复到这个程度了吧。” 姜太玄点头:“如果再继续恢复,你的身体会无法承受。这也是你这次中毒反应会如此强烈的原因。” 记忆的缺失意味着神识的损伤,随着记忆的恢复,她的神识应当回归到最佳水平,可结果是,恢复的过程险些让她崩溃。如果不是姜太玄出手压制,庞大的神识将直接摧毁她的身体,而失去载体的神识也会走向毁灭。 “啊……”沈容刀咂吧着嘴:“虽然金丹后期也没关系,但这种没办法全力发挥的感觉很不爽。” 姜太玄道:“短时间内,你只能继续不爽了。” 沈容刀体验着金丹后期的身体,活动活动关节,又伸个懒腰,问:“暴风怎么样了?” “在吃肉。”姜太玄道:“恐怕要送她回龙岁山了。” 沈容刀:“符剑花走了,暴风也要走,只剩下柳峥嵘了,交流是不能交流了吧,她还继续留着吗?” 姜太玄说:“她自己想留下。” “研究怎么让我回去?”沈容刀说:“她帮你没有条件?不对。” 她想了想:“我刚反应过来,她用了藏书阁的五层,这不合理,不会就是条件吧。” 姜太玄点头:“她说想要看圣门典籍。” 沈容刀笑:“你倒是不怕她也是卧底。苏胜心借着交流名义混进来,她说不定也是呢。” “暴风也是,符剑花也是。”姜太玄道:“她们摸她们的。” 沈容刀眼珠子转了转:“我猜你也摸了别人的。” 姜太玄不说话。 沈容刀得到了答案,不再追问,又想起另一件令她困惑的事情,道:“复活死人这种事情,是只有圣门能做到吧。” 姜太玄:“你病糊涂了吗?” 沈容刀不死心,又问:“你们的法子没有外传吧?” 姜太玄斜睨她。 “也是,你当初连我都不告诉,肯定也不会告诉别人了。”沈容刀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即使有方法,没有天衍术的辅助,也不可能实现。”姜太玄平静地说:“天底下,能做到此事的,独我一人。” 沈容刀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说:“但我就是见到了,我亲手把她脑袋割下来了,结果她又活了,脑袋还好好儿地架在脖子上。” 姜太玄思忖片刻,说:“或许,你要说清楚什么算‘活着’。” 让人复活只有姜太玄能做到,但谁说看着像活的人就是真的活人呢。 沈容刀悟了,还学会了举一反三:“那你说,什么样才算是‘毒’呢。” 姜太玄道:“一般来说,于人有害的是毒。” 沈容刀又问:“那令人麻痹的药是良药还是毒药?” 姜太玄说:“对需要迟钝的人来说是良药,对想要敏捷的人来说是毒药。” “没错。”沈容刀似乎想通了什么:“所以,柳峥嵘说她不制毒药,根本就是句废话。什么毒药都可能成为良药,她拒绝得很没道理。” 姜太玄道:“但现在你不需要她再制作毒药了。” 沈容刀眨了下眼睛:“也是。现在只希望她能早点研究出法子,让我回到自己的身体——说来说去,柳峥嵘果然是关键。” 沈容刀心里补充:关键的柳峥嵘也总是在关键时刻消失。 如果她没有消失,叶婆娑的毒素未必起效,她和暴风携手对付苏胜心也不成问题。当然,她也没办法这么快找回记忆。 这么想,柳峥嵘的消失或许也算帮了忙。 等沈容刀恢复得差不多了,暴风也即将踏上回家的旅程。 吃了几天肉,她的体型大了几圈,从前沈容刀还能抱个满怀,现在得小心被她撞倒。长大的暴风神智上也有所恢复,沈容刀小心地把手放在她头上时,她没有张嘴来咬,只是懒洋洋地打个呵欠,张开的大嘴吓得沈容刀赶紧收手,下一刻才发现她只是困了。 人形的暴风只穿着皮裙子,兽形的暴风什么也没穿,只在脖子上栓了个链子,链子另一端是她的储物锁。 姜太玄见到她目光,说:“她的东西都收进去了。” 沈容刀纹:“你收的?” “她自己收的。”姜太玄道:“她现在能用储物锁。” 沈容刀冲暴风招了招手,暴风爱答不理地瞅了她一眼,别过脸去。 沈容刀表现得很伤心:“她不认得我了!” “她认得。她只是不想理你。”姜太玄无情戳破,见沈容刀泫然欲泣(装的),又说:“她开储物锁的时候,我还见到个草编的蚂蚱。你做的?” 沈容刀蒙了蒙:“什么?” “我看着像你做的。”姜太玄盯着她:“你从前就喜欢到处乱送。” 沈容刀想起来了,心虚地咳了咳:“我觉得还是有点收藏价值的。” 有人收藏,当然就有价值。不想搭理沈容刀的暴风,带着沈容刀送的普普通通草编蚂蚱,消失在了沈容刀的视线里。 回到院子里,沈容刀惊讶地发现,隔壁居然有动静了。 这院子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只有她和柳峥嵘相依为命,而自从姜太玄取回了需要的药物,柳峥嵘便在藏书阁里废寝忘食地搞研究,在和不在区别也不大。但这会儿,她居然出来了。 沈容刀叩响了她的房门,熟悉的场景再度出现,但柳峥嵘没有要求她给出个上门的理由,直接让开一步,请沈容刀进去。 阴湿还是那么阴湿,但知道这都是血珊瑚的原因,而血珊瑚又关系到她的恢复大业,沈容刀走进这里居然觉得心里暖暖的,看着柳峥嵘也和颜悦色起来。 柳峥嵘依旧是那副不想多说的尊荣,问:“找我做什么?” 没人请坐,沈容刀自己坐下了,说:“有点问题问你。” 柳峥嵘道:“问我为什么消失?无可奉告。” “天,”沈容刀惊讶:“你居然会抢答了!” 柳峥嵘木然地看着她。 “嘿。”沈容刀笑笑:“可惜答错了。” 她说:“我想问的是,如果有一种药,她会攻击修士的神识,造成创伤,但同时又会使记忆缺失的修士找回记忆,那你说,这种药是良药还是毒药?” 柳峥嵘不言语了。 “怎么不回答,这问题很难答吗?”沈容刀好奇地问:“我问姜太玄,她可是很容易就说出答案了。” 柳峥嵘看着她。 “或者我换个问题吧。”沈容刀换了个坐姿,好商好量地说:“号称不制毒药的你,会不会做这种药呢?” “再换个说法。”沈容刀身体前倾,像柳峥嵘凑近几分,近乎耳语:“你制没制过呢……” 她的声音轻如柳絮,轻易能够扯散,听在耳中却字字分明。 “——叶、婆、娑。” 第54章 通知合欢宗吧。 怀疑柳峥嵘并不是最近的事情, 但是把她和叶婆娑联系到一起,却是发生不久的事。 圣门突然开展学术交流,一是为沈容刀的回归大开方便之门, 二是借机了解七大宗的动向,而对七大宗来说,能派人潜入圣门的机会不多,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从交流开始那天起,姜太玄案上就摆出了一个名为“谁是卧底”的游戏。 事实证明, 苏胜心最后跳了出来。但柳峥嵘同样是重点关注对象。 姜太玄当初推衍得出的名字,并未说明关键在哪里, 柳峥嵘既可能是正方,又可能是反方, 但随着她答应姜太玄研究药物, 似乎正方的可能性大些, 但如果,如果她其实是个双重卧底呢。 怎么看可能性都很大。唯一的问题就是,她什么事儿也没干啊。 沈容刀有点困惑, 你说她正常吧, 她动不动就不见踪影, 你说她奇怪吧, 她只是经常失踪,证明不了做了什么坏事。 直到某个瞬间, 电光石火, 叶婆娑和柳峥嵘的名字同时出现,沈容刀顿时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 抓住了那个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的纽带。 找对了方向,就怎么找怎么有——连名字都这么像! 当初将她和叶婆娑联系到一起的是什么?是一个储物袋。沈容刀对这引发了血案的储物袋印象深刻。且不说叶婆娑看着有钱有势, 为什么用不起储物锁,那么重要的东西装在储物袋里,被偷了也很活该,单说那储物袋上绣着的叶子,就很有说法。 沈容刀下意识以为是竹叶,可换个思维,说是柳叶也完全没有问题。 再说柳峥嵘的消失,如果是因为具有另外一个身份,需要经常活动,那么一切都顺理成章。她需要打造自己动辄不在的人设,让大家发现她不在就立刻联想到藏书阁、找药、炼药几个方向,自然不会核实她究竟在哪里做什么事情。而叶婆娑身上那么多阵法,帮助她出入圣门也不算问题,何况,为了方便她研究药物,姜太玄也为她大开方便之门。 最后,不得不提让沈容刀最终确认柳峥嵘就是叶婆娑的那个点:制毒。 提起叶婆娑,沈容刀的第一反应:爱用毒。 那么,提起柳峥嵘,除了阴沉了点、爱消失了点、爱把话聊死了点……还有什么? 沈容刀表示:这家伙居然对别人误解她杀生反应那么大。这家伙身为药修居然说什么不会制毒! 毒药也可以是治病良药,强调不会制毒有什么用? 没用。如果有用,用处也只是把她和叶婆娑彻底分别开。 沈容刀正是靠这一点把俩人锁死在一起的。 所以,去找碧玄木的那一次,当沈容刀踏入叶婆娑的阵法,受困于幻境不能自拔时,柳峥嵘不在旁边。 所以,被妖兽袭击的这一次,当叶婆娑走出来和她对峙的时候,柳峥嵘同样不在旁边。 柳峥嵘不在,但叶婆娑在。 沈容刀一觉醒来,记忆回来了,脑子也清楚了,她想通了一切,来和柳峥嵘摊牌。 但柳峥嵘没有给出预料中的反应。 当那三个字从沈容刀口中说出,她波澜不惊,问:“谁?” 沈容刀盯着她认真看,道:“我也想知道。” 柳峥嵘道:“我不认识。” “……哦。”沈容刀直起身,好像方才只是个无关紧要小插曲:“那算我问错人了。” “嗯。”柳峥嵘又问:“你找我什么事?” 沈容刀说:“听说你帮我师母研究什么药物。还要多久?” 柳峥嵘说:“不确定。” 沈容刀又问:“那我之前问你玄鉴门那个李、李盈池的事儿,你有办法吗?” 柳峥嵘说:“没有。” 问题抛得差不多了,再没什么好问的,沈容刀起身,掸掸衣摆,和柳峥嵘告辞。 刚出门就撞上在院子里徘徊的身影。 沈容刀赶紧以袖掩面,装作自己不存在,两条腿倒腾飞快,往房间里蹿去。 “师母!”一声惊喜的呼唤。李长命瞧见了她,抱着琴眨眼就跑了过来:“师母,可算见到您了!” 沈容刀不得不刹住双脚,挺直腰杆,问:“什么事?” “您最近好忙,我都找不见您。”李长命眼巴巴地说:“我最近练琴感觉有了点体悟,想请您指点一下。” “嗯。”沈容刀装模作样沉吟片刻,慢吞吞说:“我确实很忙。” “哦。”李长命有些失望,但还是让开道路:“那您去忙吧。” “……也没那么忙。”沈容刀忍不住开口。 声音一出,李长命瞬间点亮眸光:“太好了!您来听我谈琴吧。” 沈容刀有点后悔。等听到李长命的琴声后,就更加后悔。 好不容易听完一曲,她问李长命从怡情阁那里学到了什么乐修心法,李长命从前对这些不感兴趣,现在却兴致勃勃,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沈容刀一句也没听懂。 她沉默了一阵,说:“你知道,我是情修……” “啊?”李长命呆愣。 “……和玄修。”沈容刀打上补丁。 “啊。”李长命点头。 “我不是乐修,你得跟着我的路数来。”沈容刀说。 李长命小鸡啄米:“您说,我都改。” 情修和玄修即使是在道修盛行时,也常常被作为玄之又玄的代表。玄修捕捉的是天道的寻常与衍化,自然难以言明,而情修以情入道,世有万象、情无定数,故,所修的道也常常无法口说,甚至连修士自身穷其精力,也只是在捕捉那片刻的灵明,即所谓顿悟。 沈容刀没当过师母,她想教李长命,可寻思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清楚。 半晌,放弃,粗暴道:“想用情修的方式弹琴,先问问自己想要弹什么样的曲子。” 李长命似懂非懂。 沈容刀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情发于心而成于乐,归根到底,音乐是用来抒情的,究竟想要传递怎样的情绪当然要问自己。苏胜心的鼓声节奏激烈,和她强势的性格有莫大关联,而李长命么……沈容刀觉着,她的音乐大概会走舒缓路线。 应付了李长命,沈容刀回到房间,打算再盘算一下柳峥嵘的事情,刚开门,就见姜太玄端坐在桌边。 她愣了下:“我们不是刚分开。” 姜太玄说:“我从苏胜心那里过来。” 沈容刀向门外看了一眼,旋即意识到姜太玄肯定先她一步布下结界,便直言:“她说了?” “她知道的不多。”姜太玄欲言又止。 沈容刀诧异:“什么事情让你这副表情。” 姜太玄随手又是一道结界。沈容刀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姜太玄这才说:“当年的事情,你还记得我们的推测吗?” 这是恢复记忆后,姜太玄第一次提起当年,沈容刀立刻回想起那个时间点,也即是如今她心底最深的执念。 很快她收回思绪,条分缕析道:“首先,一些宗门视上天宗为眼中钉,只等有那么一个机会能够削弱上天宗的势力。接着,发生了那件事,有人把它捅了出去。最后,那些宗门抓住这个机会,想要把我们两个一网打尽。” “是这样。但如果,”姜太玄字字分明地说:“她们知道了当初的真相呢?” “真相?有什么真相?”沈容刀笑出了声:“真相就是我什么也——” 声音卡在喉咙里,她沉默下去。过了一会儿:“苏胜心说的?” “她自己没有发现事情的关键,但我听出来了。”姜太玄说:“秦长老和她谈话时,提了句‘消耗道法’。” 沈容刀嗤笑一声。 姜太玄:“你我清楚,道法是不会被消耗的。” 沈容刀:“是啊,它只会从这里转移到那里。” 姜太玄:“但有些人恐怕不是这么想。在她们眼里,道法越用越少,而上天宗的所有道修都在消耗道法。” 沈容刀接下去:“所以道修就该死。” “是啊。”姜太玄笑起来:“因为道法将无。” 沈容刀觉得可笑,也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道法不会被消耗,但它会转移。它转移到了她们无法接触的所在,于她们而言也就是消亡。所以道修成了罪大恶极的存在,正因为她们,道法才会被消耗,才会加速消亡,而她们的修为每进益一步,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修士得不到道的眷顾。 “她们可把道当成了一盘菜,你多吃一口,我就少吃一口。没办法,她们不能掀桌,就只能杀人了。”沈容刀说:“这样的真相,我们是真的想不到。” 离谱到一定程度了。 可又那么合理。 姜太玄也露出嘲讽的笑容:“但这样一来,情况反而严重了。” 如果只是为了争名,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但牵涉到道法,按照她们的想法,是如论如何不能善罢甘休了。 沈容刀察觉了姜太玄的注视。一片安静中,她缓缓开口:“通知合欢宗吧。” 姜太玄问:“你确定?” “为什么这么问。”沈容刀扬眉笑开:“我怕她宋烛远吗?” 第55章 从那之后,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 沈容刀不怕宋烛远, 但在与宋烛远会晤前,有人先一步来了。 在苏胜心“客居”圣门半个多月时,她的师母、秦长老叩响了圣门的大门。 秦长老是来迎回苏胜心的, 好像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打的旗号是符剑花走了、暴风也走了,这学术交流该结束了, 她的徒儿也该回怡情阁了。 姜太玄耐心回应:“不巧了,苏小友恐怕还走不得。” 秦长老揣着明白装糊涂:“怎么走不得?” 姜太玄说:“前段时候, 她和容刀、暴风一同出门,回来时身受重伤, 现在还没能痊愈。” 秦长老诚恳道:“那怎么好麻烦姜掌门。既然徒儿伤重,正好我带她回去休养。” “她实在是不方便移动。”姜太玄徐徐说道:“若是稍有不慎, 此后只怕就再也不能动了。” 秦长老的眉毛跳了跳:“什么叫再也不能动了?” 姜太玄说:“字面意思, 秦长老哪里不明白?” 旁边沈容刀听她们绕来绕去, 实在无聊,忍不住打个呵欠,本来还装成乖徒儿的模样站在姜太玄椅子后面, 不知不觉就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撑着椅背歇脚。 这动作短暂吸引了秦长老的视线, 她在沈容刀脸上逡巡一圈, 说:“那姜掌门要怎样才能放我徒儿回去?” 姜太玄:“请秦长老解惑。” 秦长老沉沉的目光落在姜太玄身上,半晌, 靠上椅背:“你说吧。” 姜太玄问:“衣服破了, 该怎么修补?” 秦长老答:“怎么补我不晓得,我只知道, 既然它都破了,那就得小心点穿, 不能让那口子越撕越大。” 姜太玄道:“可那口子还在。” 秦长老说:“口子小就不要紧,只要不扩大,该穿还是能穿。但是,本来只能穿在一个瘦子身上的衣服,却有个胖子非要也来穿,最后把口子扯开了,那最后谁也别想穿。” 姜太玄道:“直接想办法缝补不是更好。瘦子能穿,胖子也能穿,穿破了还可以——” “怎么补?谁会补?”秦长老斜睨着她,冷哼一声,蛮横道:“你会补?” 姜太玄道:“如果没有人学着去补,从开始就只想凑合着穿破衣服,那当然没人会补。” 秦长老挺了挺胸:“就怕有的人想要学着缝补,结果把衣服都拆烂了也没学会,最后谁都没衣服——” “哈——”突兀一声呵欠插进了秦长老的谈话。 秦长老瞪眼看去。 沈容刀正捂着嘴巴,眯缝眼睛,像刚反应过来,连忙打住呵欠声,赔笑道:“不好意思,有点困,您继续。” 秦长老眯起眼睛觑她,对姜太玄道:“你这徒儿忒不懂事。” 沈容刀抢先开口:“巧了,我徒儿也不懂事呢。” 沈容刀的徒儿,正是秦长老的前徒儿,李长命。秦长老显然记忆深刻,皮笑肉不笑,说话也不客气:“是吗,那还真是从根儿上就烂了。” 沈容刀不以为意:“没事儿,凑合凑合还能用,反正不会更烂了。” 顿了顿,讶然:“秦长老总不会还想要教育一下我吧。” 秦长老什么也没说,沈容刀就先滔滔不绝起来:“那还是别了。您又不会教育人,本来我好好儿的一个人,就是有点烂,被您一教,要是最后不是人了可咋办。” 秦长老觉着着套路有点耳熟:“你……” 沈容刀盯着她发黑的脸,笑眯眯地补上最后一句:“衣服不能穿也就算了,人要是不当人了,那可就成禽兽了。” 秦长老一言不发,表情阴森森的,又倏尔一笑:“姜掌门,不管你们打什么哑谜,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你们上天宗难道是第一天知道‘衣服破了’的事情吗?这么长时间,你们学会缝补了吗?” 她说:“你们的法子根本行不通,那就该轮到我们的法子了。” “哈。”沈容刀笑出了声:“你们的法子。什么法子?补不成衣服,就杀了所有裁缝?这是放哪门子的狗臭屁!” 秦长老拂袖而起:“宋弗征!” 话音落地,万籁俱寂。 房间里,只有秦长老直挺挺站着。 似乎觉得尴尬,她又自己坐下了,失忆般的忘记了刚才的插曲,说:“姜掌门不用再辩了。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你们上天宗靠道法安身立命,自然不肯放弃这大好前途。这一点,我们谈不拢,也没什么好谈的!” “道法?我们何时谈了道法。”姜太玄淡淡说:“我们谈的难道不是令徒的去处吗?但现在看来,的确是谈不拢,那令徒只怕要在圣门多留几日了。” “呵。”秦长老起身,面色不虞:“那就留着吧,最好能多留些时日,留到我下次再来,亲自把她带走。” 谈判破裂。秦长老没能带回苏胜心,姜太玄也没能说服秦长老。试探以失败告终,秦长老的态度代表了七大宗一部分人的想法。 她们不允许上天宗继续存在。 姜太玄按着额角,沉默不语。 沈容刀开口:“总该有人是别的想法吧。” 七大宗是七个宗门,宗门内部都还有不同意见呢,何况七个宗门。 姜太玄低声道:“当初追杀我们的可不止一个宗门。” 那些人未必都知晓道法存在的问题,可能只是单纯为了宗门利益,但对上天宗来说,结果没什么两样。 “最后还是成了上天宗和七大宗的事啊……”姜太玄幽幽叹息。 在道修立场上,合欢宗和圣门天然处于同一阵营,但眼下她们之间也有个必须解开的结。 姜太玄以圣门掌门的名义,请宋烛远前来相见。 宋烛远来了。 她们约在姜太玄的洞府,可宋烛远却停在门外。 隔着一层门,门内是姜太玄和沈容刀,门外的宋烛远。 很长一段时间,门内门外,谁也没有动作。 直到宋烛远的影子投在门上,她按上门框,轻轻用力,推开了那扇阻隔她们的门。 宋烛远踏入的瞬间沈容刀就消失了。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见一面而已。沈容刀本来是这么想的,直到宋烛远出现在门外,她还是这么想的,可当宋烛远出现在眼前,她下意识就跑了。 跑完又想起自己对姜太玄说的话:“我还怕她宋烛远不成?” 嗯,好像真的有点怕。 因为宋烛远一手操作了她的死吗?不,是近乡情更怯。 理清这点,沈容刀更怕了。 有这么个人,害得你死过一次,可重活一世后,比起杀了她,你更想的居然是再见她一面,甚至是以原本的身份和她相认……这是何等可怕的情绪! 沈容刀更不想和宋烛远见面了。 现在,宋烛远在房间里,她在房间外,依旧隔着一扇房门。只要她轻轻一推,甚至只是念头一动,这扇门就能打开,可她像焊死在原地,身体和念头都一动不敢动。 啧。这有什么。现在就进去,走到宋烛远面前,冲她邪魅一笑,说:“好久不见。” 接着,在她惊诧的目光中翩翩一句:“在下宋弗征。” 宋弗征,这名字还是宋烛远为她取的。她的记忆从与宋烛远的相见开始,在那之前,她不知道自己生在哪里、母亲是谁,在那之后,她知道自己是宋烛远的孩子,将在合欢宗成长。 那些年里,她是合欢宗宗主的孩子、是合欢宗的少主、是让合欢宗长老们干瞪眼的“你”,也是令合欢宗所有姊妹嗔怪的“喂”。她喜欢这世界,对所有事情饱含好奇,她喜欢研究花草为什么生长,研究鸟儿为什么飞翔,会为养成一株花而开心,也会为摘下一片叶而高兴。她愿做尽所有想做之事,也有那样的能力去做尽所有想做的事情。 因为她有宋烛远。 可那一天,宋烛远对她说“不”。 她们经常争吵,但从未像那样互不相让。最后谁也不愿退步,都以为自己想的办法最好。争吵不能解决的,就交给冷漠。在这一点上,宋弗征不及宋烛远,后者可以关她禁闭。 关禁闭也算宋弗征的家常便饭。她闭着眼睛都能画出那片山谷的模样,还记得哪块石头地下有小蚂蚱。 当然,也知道可以从哪里逃跑。 禁闭关多了,景色没什么变化,宋弗征觉得无聊,就祭出了跑路大法。负责看门的师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溜走的宋弗征也逃得很有技巧不让师姐太难堪,很快就麻利地开始探索新天地。 合欢宗的每一片土地她都走了无数遍,闭着眼睛都知道走在哪里,离开禁闭地向左拐向右拐再向左拐向右拐,就是宗门禁地。 宋弗征来过好几次,每次都中途被拎着衣领子揪走,至今仍不知道禁地里到底放着什么宝贝。 这一次她同样路过,同样凑近,同样好奇地用手按了按禁制,感受结界在指尖轻轻弹动。 看守禁地的师姐赶来,玩笑似的调侃她又打起了禁地的主意,再装模作样恐吓她离远些不然抓起来。 宋弗征没当回事。 这种事情她做得多了。 但那次不一样。 她刚刚克制住自己想要钻进去的念头,收回放在结界上的手,打算扭头离开时,警报声突然响彻云霄。 从那之后,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 第56章 你愿意继承合欢宗吗? 那结界不是宋弗征第一次接触, 突然响起警报,她反而是最惊讶的,下意识去看哪里出了问题, 刚扭过头去就有另一群人赶来,各种术法炸了满天,炸出一窝蜂的人, 全都震惊地看她。 再后来,宋烛远也来了。 宋弗征这才隐约察觉事情闹大了, 可是天地良心,她什么也没干啊。 但旁人显然不这样认为。 结界里放着合欢宗的至宝, 那个宋弗征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东西,就那么不见了。至少, 宋烛远再三确认后, 说它的确不见了。 宋弗征以为宋烛远在开玩笑, 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可严肃的氛围打消了她的调侃,对着宋烛远复杂的目光, 她不禁愕然:“真丢了?” 旁边有长老忍不住说:“刚刚只有你在这里, 如果是你一时好奇取走了它, 现在就放回去吧。” 宋弗征轻“啧”一声, 道:“那我可放不回去了。” 长老以为她贪玩,不知轻重, 又细细解释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说来说去还是让她把东西交出来。 “哎呦这可怎么办。”宋弗征语气无辜又嘲讽道:“我根本就没有,肯定交不出来啊。” “你!你这孩子!”长老冲她瞪眼。 旁边也有人生出怀疑, 试探着看向居中的宗主,犹疑道:“也可能确实不是她取走的吧……”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等待着宋烛远的最终裁夺。 宋弗征也看向她。很快又后悔看向她。 那一瞬在她眼中究竟看到了些什么?沈容刀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那时自己的心中像是有什么最坚定的信念突然崩塌,从未执着的心境中猛地升起一股执拗,越是难以接受,越是要紧盯着她,好像移开半点都是妥协。 她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宋烛远沉重地闭了眼,再睁开时,所有复杂情绪都消失不见。 她缓慢地说:“天底下能取走它的,只有你。” 字字千钧。 人心就是这样不可捉摸。 是的,她从来没有遮掩自己对至宝的好奇,也从来都是个但凡好奇便不忌惮去付诸实践的人;是的,她曾许多次徘徊在结界外,仿佛下一刻就要突破禁制;是的,事情发生时,的的确确只有她和结界发生了接触。 但是,哪怕有这么多“是的”,仿佛铁证如山,可她还是希望在宋烛远那里得到一句“不是”,或者,“我相信你”。 这简直是一种苛求,是唯独对待亲近的人时才会生出的奢望。 可宋烛远打破了这幻想,以无比坚定的口吻,言之凿凿。 那时她又做了什么呢。 在毒发的时间里,逐渐恢复的记忆将她拉进这场景,她像旁观者一样见证了一切,听到宋弗征以若无其事地口吻说:“哦,是吗?” 然后她笑了,说:“你说是那就是咯。” 场面一度陷入冰点。僵硬的氛围里,旁边有长老打圆场:“你别赌气——” “不。”宋弗征打断了她,轻飘飘地说:“我赌什么气?没什么好赌气的。再简单不过的推理了。既然天底下能取走它的只有我,现在宋宗主又说它不在了——那除了我还能有谁呢。” 长老张口结舌,半晌,说:“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或许是有人栽赃陷害——” “哈。”宋弗征乐了:“偌大合欢宗,还有谁能用宗门至宝来陷害我啊。” 如果真的有,那也只能是宋烛远。 宋烛远黑沉沉的目光始终压在她身上,说:“如果你仍坚持你的看法,我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围观的人已经开始蒙了。她们不知道这是从哪儿到哪儿。 但电光石火间,宋弗征想通了一切。 她想起自己为什么被关了禁闭,起因是她和宋烛远在对道法的态度上存在了分歧,那次争吵最终不欢而散,紧接着,就是眼前这场闹剧。 宋弗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宋宗主担心的是这件事。” “哪件事?”有人问出了声。但两位当事人都没有回答,继续着只有彼此懂得的谈话。 “那你不用担心了。”宋弗征说:“既然你不会坐视不理,那你干脆动手好了。” 长老不知所以然,但看出情势不好,连忙插话:“这怎么还争起来了。弗征,宗主可是你师母,大家都是一家人,能有什么——” “别。”宋弗征退了一步:“别说什么一家人了。宋宗主要气死了。” 这事态发展令人目瞪口呆:“怎么就,怎么就气死……” 宋烛远问:“你非要一意孤行?” “我想做就会去做。”顿了顿,宋弗征说:“顺便,至宝我确实早就想偷了。你既然觉得在我身上,那就来找我取吧。” 声音伴着她的身形消失。长老们仍处在震惊失措当中,不明白事情怎么走到了这一步,至于其她人,眼睁睁看着宋弗征离开,犹豫着等待宋烛远的命令。 而宋烛远,她站在那里许久不动,像一具雕塑,许久,才回神般,缓慢抬眼。 宋弗征早看不见了。 旁边有人问她该怎么办。宋烛远说了四个字:“抓她回来。” 后面的记忆或许不能算记忆,即使宋弗征没有失忆,她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走后发生了这些,但这情节却真实存在于她的潜意识里,她张开的神识不经意间接收了一切,只是那时刻在她脑中的只有:她再也不回来了。 这场景那么深刻,可见在宋弗征脑中是多么鲜明,当她是局中人时,一切的发生都是水到渠成,在此后无数次,即使想起,都会忍不住回避。但当沈容刀以旁观者视角看完全程,她恨不能捶胸顿足,觉得自己当时发挥得当真不好。 这么撂下话就跑,多像落荒而逃啊。 她就应该大手一挥,撕下袍角,啮破指尖,以血作墨,上书大字:今日起,我宋弗征与宋烛远恩断义绝,不复相见! 今日你空口污蔑,明日我打肿你脸。 ——虽然结果多半是被宋烛远一把薅住从此天天见面。 但失去了神识再重新找回来的好处也很明显,从前过分沉浸于发生的事情里,而现在,即使知道自己就是宋弗征,那些过往也都成了过眼云烟。这场景作为心底最深的执念出现,可当它从头到尾呈现一遍后,执念也跟着消失不见了,反而是那些曾经被惨烈分别压制的更多的日常画面缓慢浮现。 沈容刀心情更复杂了。 她叹息一声。重重地。 门内传来悠远而平静的声音,问她:“为什么叹气?” 沈容刀的手放在房门上,轻轻用力。 门应声而开。 她迈入门槛,抬头,迎上宋烛远的视线。忽而一笑:“想叹就叹了呗。” 宋烛远凝视着她,一时无言。 她看她的,沈容刀已经自觉入座,理了理衣袍,自然道:“不好意思,迟到了。” 姜太玄说:“你来得正好。” 沈容刀这才转向宋烛远,道:“宋宗主好。” 宋烛远道:“你好。” 姜太玄瞥一眼沈容刀,正要开始今日正题,沈容刀先一步开口,说:“宋宗主。今日之事开始前,我有几个问题请教。” 宋烛远颔首:“请讲。” 沈容刀诚恳地问:“听说贵宗曾丢失至宝。那至宝真丢了?” 宋烛远答:“是。” 沈容刀把腿架在膝盖上,又问:“找回来了没有?” 宋烛远说:“没有。” 沈容刀轻啧两声,关切道:“那还在找吗?” 宋烛远停顿片刻,说:“找。” “好的,我没问题了。”沈容刀放下腿,转向姜太玄:“你说吧。” 姜太玄将自己掌握的信息和宋烛远通了气,又无奈道:“七大宗只怕对道修多有误解。” “因为她们不是道修。”宋烛远叹息一声:“七大宗累世传承至今,已久不专研道法,才会有‘消耗道法’之说。” 姜太玄道:“我已经试探过怡情阁的看法,只怕她们不肯回头。” 宋烛远道:“七大宗未必都抱着同样的看法。” 姜太玄点头:“据我说知,荣枯阁态度还算模糊。” 沈容刀说:“谁敢说她们全都是为了什么道法。扯大旗罢了,但凡能把上天宗拉下马,她们也不介意坐享其成吧。” 宋烛远看她一眼。 “正是如此。”姜太玄道:“所以,我们还要做万全准备。” 宋烛远仍在看沈容刀。 沈容刀没办法再装视而不见了,扭过头对上她目光:“宋宗主,您总盯着我做什么?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的确不是第一次见了。”宋烛远说:“先前的寿辰宴,小友没有参加,我有些遗憾。之后又听说小友受到攻击,其中似乎还有些我的缘故。” 很难说是不是宋烛远宣布要收徒,刺激到了那些人,才决定对沈容刀下手。 “没什么,还得多谢她们出手。”沈容刀顺理成章地问:“听说宋宗主要收徒了,不知道收到合适的没有?” “没有收到合适的。”宋烛远始终看着她,目光平和,说:“但有合适的。” 沈容刀没有接茬:“那您慢慢找嘛。” “慢不了了。”宋烛远说。 沈容刀还是没忍住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宋烛远的语速很慢,像字斟句酌:“我寿元将尽,你愿意继承合欢宗吗——” “弗征。” 第57章 她还活着。 那两个字似乎带着法力, 顷刻间冻结了空气。 先开口的反而是姜太玄:“您……怎么会?” 自宋烛远鬓边生出第一缕白发,姜太玄就料到她寿命不久,可对宋烛远这个层次的修士来说, 几十年不久,上百年同样不久。唯独此刻她显露出收徒的紧迫感,姜太玄才真切认识到, 这个不久,是真的不久。 “也没什么。”宋烛远释然道:“我比你师母还年长些, 她已经先行一步,我也不会落后太远。” 她看向始终不语的沈容刀:“我只是放不下合欢宗。” 沈容刀似乎这会儿才回神, 从容一笑:“宋宗主在说些什么,我可是圣门的人。” 宋烛远平静地说:“如果你想, 你也可以是合欢宗的人。” 沈容刀问:“拜你为师吗?” 言语中嘲讽意味明显, 可宋烛远却直视沈容刀, 答:“是。” 沈容刀不笑了。她凝视着宋烛远,说:“我拒绝。” 宋烛远道:“你仍在意当初的事情吗?” 沈容刀反问:“当初什么事?” 宋烛远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沈容刀也不开口, 连目光都没有碰撞, 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姜太玄这才开口:“圣门与合欢宗同气连枝, 容刀虽然是我圣门的人, 但若合欢宗有难,她也不会坐视不理。” 沈容刀仿佛是随口重复:“嗯, 不会坐视不理。” 宋烛远深深看她一眼, 再没有提起这话题。无论沈容刀答应与否,都不会影响两宗的合作。 姜太玄亲自送走宋烛远, 回来时,沈容刀歪在椅子上, 正支着脸颊发呆。姜太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神:“她真的不知道?” 姜太玄点头:“她说早已查过合欢宗上下,不是她们。” 沈容刀拧起眉头。 当初的事情之所以闹大,全因有人把一切散播出去。宋烛远曾否认此事,如今又明确表示非合欢宗人所为,嫌疑较高的双方被排除,优先级再往下…… 她看向姜太玄。 离开合欢宗后,她的第一个落脚处是圣门。她在这里和姜太玄交代了发生的事情,也是在这里收到了来自合欢宗的最后通牒,还是在这里,姜太玄决定帮她,才拉开了后续携手逃亡的序幕。 沈容刀收回目光,道:“或许还有个人能知道些情况。” 姜太玄:“谁?” 沈容刀:“叶婆娑。” 沈容刀将叶婆娑即是柳峥嵘的事情和姜太玄说了,问她:“你一点也没有察觉吗?” 姜太玄慎重道:“没有。” 这个结果令她惊讶。天衍术并非万能,或说正因为它太强悍,才存在着诸多限制,何况她毕竟是修士,未能证道,曾经的八重功力如今也只有七重,很多从前能够察知的事情现在都失去了感觉。而她仔细回忆,发现和柳峥嵘的初见,正是在她跌落七层以后。 那时,她刚向宋弗征挥刀,以此洗白自己重回圣门,心境却遭受重大打击,不得不闭关调养。在境界动荡中,她抓住身处第八重的时机,做了最后一次推衍。 推衍的结果指向柳峥嵘,这才有了出关后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想起柳峥嵘当时拒绝了她的提议,姜太玄心中泛起“原来如此”的感慨。 天衍术得出的结论不一定是正向的,说她重要,可能她只是个重要反派啊。 沈容刀却说:“未必。” 姜太玄讶然。 “看来你的天衍术在她身上确实不太管用啊。”沈容刀眨眨眼,再次确认:“一点反应也没有?” 姜太玄表情略显凝重:“是。” 通常来说,虽然推衍的结果常常偏颇,但作用在修为不如自身的人身上,总不会一无所得。 可她的天衍术在柳峥嵘这里仿佛失了效,不说百分百,就连一成作用都没有。 沈容刀也关注到这问题,但她现在思考的是另一件事:“我觉着,叶婆娑身上有点问题。” 她细数和叶婆娑的几次交手,从前忽略掉的细节,再拎出来,发现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我和她第一次交手,她占尽了优势,光是小喽啰就成群,而我那会儿灵力还动不动就失踪,结果却打赢了。”沈容刀摆着手指头说:“第二次交手,姑且算上她那没什么大用的小跟班,但她那会儿可是金丹啊,就算受伤了,续航也远胜于我,而我一个勉强能稳定在筑基的,居然又赢了。” 姜太玄道:“你未免妄自菲薄了。” 沈容刀摇摇头,说:“第三次就更不用说,叶婆娑藏在暗里,直接就是一剂毒药让我沉迷幻境。结果,那幻境反而促使我记忆恢复进而实力增强了。至于第四次就更不用说了,她又一次对我用毒,彻底把我毒清醒了——以你对柳峥嵘的了解,她会不清楚自己的毒究竟能引发什么后果吗?” 姜太玄道:“你以为她放水了?” 沈容刀不答,但意思很明显。 姜太玄道:“她如果是有意对你用毒,只能是先一步察觉了你的身份。” “现在苏胜心都知道了我的身份,她的师母也是——这又是下一个问题了,”沈容刀无奈摊手:“怎么好像谁都知道我复活了?” 姜太玄沉吟片刻:“如你所说,或许柳峥嵘知道。” “是,她显然知道些什么,不然也不会追杀了我一路。从前我还可以当我俩有仇,现在越想越觉得她最开始盯着的就是我。”沈容刀有点头痛:“但我试探不出来。她什么也不肯说。” 如果说最初只是有三四分怀疑柳峥嵘的立场,那么经此试探,虽然什么具体内容也没试出来,那点怀疑却升到了六七分。 如果柳峥嵘代表的是身后荣枯阁的立场,显然,对比已经撕破脸皮的苏胜心,柳峥嵘显得太谨慎了,好像身后还有什么庞然大物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们面前摆出了所有线索,它们指向的是同一个终点。 姜太玄一语道破:“圣门。” 天下修士不知多少,各类修士遍布四海,如剑修不只存于剑门、乐修不仅存于怡情阁,然而有那么两种修士的存在却格外集中。 道修对传承的依赖性极强,很难自学入门,而今又以修武盛行,道修法门在实践几无流传,因而也就导致:情修皆出合欢宗,玄修皆出圣门。 姜太玄语气复杂:“只有玄修能解释这一切。” 为什么笃定宋弗征未死,为什么令柳峥嵘如此戒备。 沈容刀道:“而且,是你的长老。” 姜太玄默认了这一点。只有长老能够做到。 她迅速将圣门几位长老在脑中过了一遍,可事实上抗拒着这样的结果,她不能相信昔日相处的长老们背后在谋划着如何与她作对,也没办法强行从她们的言行举止中分析出什么疑点。 沈容刀端详着姜太玄的表情,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柳峥嵘还要多久才能把药物研制出来?那些人真要闹幺蛾子,我还是得回自己的身体里才放心。” 姜太玄道:“她如果是细作,那这药只怕永远研究不出来了。” “也不一定。”沈容刀说:“就算她真的有意拖延,都已经被怀疑了,总得做点什么洗清嫌疑吧。” 沈容刀狡黠地眨了下眼睛:“说不定那药就快成功了。” 能够帮助沈容刀重回巅峰的药物,能否研制出来还是个未知数,背后操纵一切的人究竟是谁,她们也还不得而知,然而,想要对上天宗心怀不满的人从来不少,她们很快就收到了怡情阁阁主的消息,共聚一堂。 怡情阁阁主向她们正式提起了道法流失的问题,此前,这只是她们心照不宣的秘密,至于此后,也将限于圈内,永远不会流传到普通修士那里。 当在座各位全部表达出相同的忧虑,玄鉴门掌门冷笑一声:“只怕上天宗还觉着只有她们才能发现这问题呢。” 剑门长老道:“上天宗自恃道法,当然傲慢些。” 荣枯阁长老说:“但上天宗恐怕确实早已知晓此事。” “那又如何?”怡情阁阁主道:“她们既然早知此事,为何不拿出办法来。显然,她们根本解决不了,更不敢让我们知道。” 玄鉴门掌门道:“是啊,她们是道修,修炼靠的就是道法,她们哪里敢叫我们知道。” 剑门长老道:“道法可不会因为有人靠它们修炼就消失。” “本来不会。”怡情阁阁主道:“无穷无尽的时候,再怎么用也还是无穷无尽。但现在道法已经接近枯竭,你们难道没发现吗?” 荣枯阁长老这才明白怡情阁阁主言外之意,不禁道:“你这是说上天宗消耗了道法?” 座中有几人对了眼色。怡情阁阁主笃定开口:“是。” 荣枯阁长老动摇了:“可即使如此,若是想要道法恢复如常,也只有上天宗能够做到——” “她们做到什么?”玄鉴门掌门的声音插、进来:“她们什么也没做!” “正是如此。”怡情阁阁主叹息一声:“如果上天宗能够做什么,也就罢了,可她们比我们更先察觉,却到现在还什么也没有做——时间已经不多了。” 荣枯阁长老刚刚为玄鉴门所慑,好半晌才缓过来,底气不足道:“所以,现在是要除掉道修?” “呵。”剑门长老道:“所以,现在是该考虑,究竟是要直接杀了道修,从此满足现状,还是留下道修,让她们想办法吧。”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发言。 沉默中,玄鉴门掌门道:“等下去恐怕不行。” 剑门长老反问:“怎么不行?” 玄鉴门掌门目光沉沉地盯着剑门长老,后者坦然不惧。 半晌,玄鉴门掌门一语石破天惊:“我的修为已经受到了影响。” “什么意思?”有人震惊脱口。 “就是那个意思。”玄鉴门掌门道:“我本来不欲出口,但有些人抱着希望,我不得不奉劝一句,仔细想想,我的修为已经开始受到影响,你们还能有多少时间。” 这消息无异于落下重雷。 玄鉴门掌门是在座修为最高的人,已经化神后期,却说自己的修为因为道法枯竭的原因而有所削弱,那么,她们呢? 即使意识到道法流失,这对她们来说也是有些缥缈的概念。她们所有人都困在化神多少年,无人能进大乘一步,长久的困顿要么令她们急于求成,要么令她们安于现状,对安于现状的人来说,道法流失也就流失了,横竖作用不到她们身上。 可若是有朝一日,她们从化神掉到元婴了呢?这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连荣枯阁也不吭声了。 剑门长老却突兀一声冷哼:“你别是为了把我们拉上船在这儿扯谎吧。” 一股强势的气息扑面而来。剑门长老面色微滞:“怎么,这是要开始武力胁迫了吗?” 玄鉴门掌门气势微收。怡情阁阁主开口了:“有件事,你们恐怕还不知道。” 剑门长老不以为意:“什么事?” “宋弗征。”怡情阁阁主道:“那个在座各位曾经追杀的那个宋弗征——” 她目光横扫所有人,尤其是剑门长老,说:“她还活着。” 第58章 不会……这么巧吧? “还活着?”有人难以置信道:“什么叫还活着?” 还有人更加直接:“不可能!我们亲眼看见她死了!” “亲眼看见?”怡情阁阁主道:“你们见到她尸体了吗?” “就算没看见又怎样, 神识消散还不够证明吗!” “呵。”玄鉴门掌门嘲讽道:“你们莫不是忘了圣门是做什么的?” “圣门?就算圣门对神识颇有研究,但宋弗征可是她姜太玄亲手——”像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是啊, 姜太玄亲手杀了她,姜太玄是什么人,那可是宋弗征的好友。”怡情阁将所有人此刻脑中浮现的念头敲定成了现实:“她想要从中做点手脚, 不是正常得很,而现在, 宋弗征就出现在圣门,在姜太玄的庇护之下。” “那宋烛远知道吗?”荣枯阁长老忍不住问:“当初可是宋烛远下的命令, 我们最多是顺着她的意思帮忙清理门户吧。” 怡情阁阁主脸上似笑非笑:“你猜,宋烛远突然宣布收徒, 是怎么回事?” 有人想通关窍, 震惊道:“总不会是……” “前些日子的寿宴上你们都看见了, 宋烛远已经进入风烛残年了,不管她当初多么厌恶宋弗征,可一旦她要死了, 谁还能继承合欢宗?靠她宗门里那几个长老吗?”怡情阁阁主的目光扫视全场:“不, 没有谁比宋弗征更合适了。而那天寿宴上, 宋烛远恰好就见到了那位宋弗征, 之后,又向我们宣布收徒——天底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剑门长老皱起眉头:“莫非是……” “看来莫长老已经猜到了。”怡情阁阁主道:“那个宋弗征, 如今正是姜太玄的徒儿。姜太玄把她救回来, 换了个身体,以徒儿的名义留在自己身边, 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惜,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露出了破绽,被我发现。在座各位不妨想想,姜太玄是何等人,宋弗征又是何等人,当初为了追杀她们,各位付出了多大心力,可现在,几乎是功亏一篑。更别说,一旦宋烛远真的重新收她为徒,而她又是圣门首徒,等到宋烛远死了,宋弗征继位宗主……”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在安静的厅堂中格外清晰。 在座所有,至少是一宗长老,本不该如此戒备,可随着怡情阁阁主的娓娓道来,她们也迅速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姜太玄已经是圣门掌门,若有朝一日宋弗征也成为合欢宗宗主,以姜太玄不惜性命相护的情谊…… “到那日,”怡情阁阁主冰冷的声音碾压而来:“合欢宗和圣门将不分彼此,而在她们眼里,追杀过她们的所有人,都是仇敌。” 空气凝滞起来。 只有一声嗤笑打破僵持。剑门莫长老道:“照李阁主的意思,这条船我们是非上不可了。” 怡情阁李阁主笑意微微:“剑门若自觉合欢宗和圣门即使联手也不能将你如何,那就请自便。” 莫长老当真扶案起身:“那我就自便了。” 由莫长老带头,其她人也如梦方醒,纷纷趁机告辞。无论李阁主说得怎样天花乱坠,直接对上天宗宣战,都不是她们能拍脑袋就决定的事情。 等她们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怡情阁阁主和玄鉴门掌门仍旧在座。玄鉴门掌门不客气道:“一群窝囊废。” “她们只是危机感还不够强罢了。”怡情阁阁主道。 玄鉴门掌门也皱起眉头,话头一转:“那个宋弗征,真是阴魂不散,明明只是借了个身体,居然也这么难对付。” 说到这里,李阁主心情也不太好。她派苏胜心前往圣门摸底,摸出了个沈容刀不堪一击的结论,但真正行动的时候,出于谨慎考虑,还是出动了三波人手,结果仍然铩羽而归,姜太玄来得也足够及时,带走了沈容刀,还陷了她一个门人。现在圣门里再没有动静,她们心里有种迟则生变的不安,才坐不住地召集了七大宗的众人。 七大宗的人不一定每个都对道法问题多么上心,但对关系自身安危的仇人肯定非常在意,宋弗征就是那样的存在。原本还打着“我只是听令于宋烛远”的侥幸心理,可一想到宋烛远居然还有重收宋弗征为徒的念头,她们根本坐不住,从怡情阁离开时,心里没少骂宋烛远善变。 早知道除了宋弗征,合欢宗就没了继承人,最后还要掉头再把宋弗征请回来,当初又干什么闹得那么僵,发什么通缉令,害得她们这些只是响应号召的人夹在中间难做。 至于她们响应号召时到底是大义凛然,还是心怀鬼胎,那不重要。 莫长老回到剑门时,心情也颇为沉重。刚刚顶撞李阁主,单纯因为她不喜欢受人拿捏,但牵涉到整个宗门,也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她认真回顾了方才李阁主说的话,发现她话里倾向性非常明显,显然,为了带节奏,忽略了许多模棱两可的因素。诸如,宋弗征复活后,对追杀她们的人是不是真要赶尽杀绝。 她一边思考着,一边往掌门洞府处走,途中正遇到符剑花,随口问:“你又要出去?” 符剑花说是。 莫长老问:“你从掌门处来?她在吗?” 符剑花不肯多说一个字:“在。” 莫长老点头,又闷头往前走。而像她这样迈着急匆匆的步伐向各自掌门汇报的人不止一个。 荣枯阁长老也回去了,荣枯阁很快召开了小型会议,传达了李阁主的意思。 许燕时愕然片刻,黑着脸说:“我不同意。” 又有长老说:“这有什么不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上天宗早该亡了。” 许燕时大怒:“要是没有上天宗,你现在还不知道转世多少回了!天底下还有你修仙的道儿吗!” 长老立刻回击:“怎么,上天宗要靠那点遗泽吃一辈子吗?修真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她们不行了,就该下来。” 许燕时怒道:“什么叫不行了?你以为你们走的那条道就行了?靠你们那些道道,日子越过越完!” 长老登时站起来:“许燕时!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承认,上天宗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现在早就不兴从前那套了!” “我呸!”许燕时一下子跳到椅子上,撸起袖子道:“空口白话算什么本事,要不咱们就比比,到底是你的做饭强,还是我的炼丹强!” 长老一拍桌子:“比就比!” 最终,这场商讨究竟如何应对李阁主邀请的会议,变成了守旧派和革新派也是丹修和食修的大比,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到最后,新仇旧恨全都翻出来,桌子旁边只剩下荣枯阁阁主一人,其她长老们都已经捉对到炉子旁边厮杀去了。 荣枯阁阁主:心好累。 七个宗门各有特点,虽然常说荣辱与共,但毕竟并非一体,她们最终的选择可能不同,但也只有那么三条路可走:答应、不答应、既答应也不答应。 当一只纸鹤落到手心,姜太玄拆开纸鹤,见到了腹心处的文字,沈容刀的视线越过她肩头看了信的内容,说:“你还真有细作啊。” 说了句不需要回答的废话,沈容刀退开几步,一旋身坐回椅子,说:“她们对上天宗可一点也不友好。” 姜太玄道:“不友好和想覆灭是两回事。” “该不会是为了她们的师母吧?啊……”沈容刀恍然大悟,一跃而起,指着姜太玄道:“我明白了,你还把我也算进去了,一箭双雕啊你。” 姜太玄微微一笑道:“还要多谢道友助力。” 沈容刀晃了晃她肩膀:“我要是没毁了碧玄木,你怎么办?” 姜太玄略带敷衍:“凉拌。” 沈容刀笑笑。 姜太玄有把握的事情,大部分时候不会存在第二种可能。以圣门对神识的了解,尤其她神识本身还是姜太玄安置的,恢复记忆究竟需要什么药材,她不可能不清楚。事实证明,大部分珍稀药材她早有准备,除了碧玄木——她当然没有准备碧玄木,因为这是许燕时诓沈容刀的,根本不在药方里面。 但姜太玄还是安排沈容刀去找碧玄木了。在寻找的过程中,沈容刀遇到了将碧玄木视作救回师母的最后希望的玄鉴门师姐妹,然后,把碧玄木毁掉了。 失去了碧玄木的师妹直接入魔,师姐也再三请求她帮忙留意,不放过半分可能。 这时候,姜太玄就可以登场了。 沈容刀说:“但这可都寄托在一件事儿上。” 想也知道,姜太玄忽悠李盈池,靠的还是柳峥嵘。毕竟,一个是把她神识置入肉身,一个据李盈池所说是为了促进血肉融合,听着就有点像。柳峥嵘要是能把她的药研究出来,李盈池的药应该差不多少。 “所以,”沈容刀慢悠悠地问:“小柳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把药研究出来……” 她停住声音,察觉姜太玄的神情有些不对:“怎么了?” 姜太玄怔忡片刻,向她转过视线:“刚刚柳峥嵘找我。” 似有风吹拂,沈容刀身上难以自抑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缓慢眨了眨眼:“不会……这么巧吧?” 第59章 那就开始吧。 事情就是这么巧。柳峥嵘找姜太玄, 为的是告诉她,药物研制成功了。 沈容刀和姜太玄立刻过去了。 以往每次见柳峥嵘,沈容刀都要感慨一句她的房间真是阴暗潮湿, 而这一次,推门的第一时间她便意识到,环境似乎变了, 那些潮冷的气息依旧顽固得没有散去,空气却好像燥热起来。 柳峥嵘居然还坐得住。沈容刀已经扑过去差点抱住她:“在哪里?” 柳峥嵘侧身避开, 指了指桌上。 沈容刀立刻又扑到了桌上,扑住了那瓶丹药, 握在手里打量半天,才将将控制住情绪, 又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 向柳峥嵘道:“你没放什么不该放的吧。” 柳峥嵘说:“毒不死你。” 沈容刀将药瓶扔给了姜太玄。她虽然算得上是全才, 连有毒的花都能栽培出来,偏偏对炼药一窍不通。 姜太玄问:“怎么用?” 柳峥嵘道:“泡尸体十二个时辰后可以回归。” 沈容刀道:“不会直接泡烂吧。” 柳峥嵘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沈容刀立刻改口:“那必然是不会了。” 心里不自觉想起叶婆娑表现出的性情,一个笑盈盈, 一个没表情, 反差也太大了点。 姜太玄点头:“那就不叨扰了。” 她带着沈容刀往外走, 将要关门时, 才飘出柳峥嵘一句话:“回归后来找我。” 那声音伴随着房间里微冷的空气,从门缝里挤出来, 幽幽的。 走开一段距离, 沈容刀把至关重要的药瓶在手里抛来抛去,道:“你见了她, 什么感觉?” 姜太玄想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她很滑。我的术法会擦过去。” 沈容刀停下脚步,目光定在她脸上:“你是不是还有点别的想法?” 那白纱并不能影响沈容刀的感知, 但姜太玄自己可以。沈容刀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听她说:“暂时没有。” 沈容刀没有深究,再次将落入空中的药瓶接到手里,说:“既然她们都开始行动了,回归还是越快越好。我们现在开始?” 姜太玄点头。她带着沈容刀走进那片禁地。 沈容刀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视角见到自己的身体,它封在冰雪中,也像雪一样苍白,但仍有黑的发、黑的睫,好似睁开眼,也将以黑色眼眸看向这里。 脑中忽然传来抽筋般的疼痛,如同第二次中毒找回记忆时那般琴弦拉锯。那是神识的反应。 她皱了皱眉,没有理会,道:“你很相信柳峥嵘吗?” 姜太玄道:“不是你相信她吗?” 沈容刀说:“但我也不想死。” 姜太玄道:“最坏不过毁掉这具身体。” 沈容刀立刻道:“那没问题了。” 姜太玄觉得好笑,按住调侃的心思,面上恢复郑重。 她轻拂衣袖,玄色衣摆微微荡漾,牵动的微妙气息拂过冰霜,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又悄然将寒冷融化,冰层破绽,化为潺潺流水,汪在池中,仍旧包裹着那具身体。 就如春雷惊蛰,冰雪消融的刹那,生机亦随之降临,血一样苍白的脸上渐渐生出血色,遂在黑发白肤中晕出浅浅的红。 扑通,扑通,传来心脏的迟缓的跳动。 沈容刀慑住了。脑中的琴弦越绷越紧,胸腔里的心脏也跟着那缓慢却越发有力的跳动而加速起来。 她见惯了春夏秋冬,看过春风将冰雪消融,见过夏雨令树木青葱,也见过秋风将落叶送走,亦看过冬雪将万物冻结。 她分明见过生机在世间万物间流转,从蓬勃到死寂,又于万籁俱寂中焕发新生,可她从未这样真切地以人的姿态触摸生和死的距离,那一瞬,生生不息的循环自天地落入人间,她第一次有了更深刻的领悟。 她问姜太玄:“她算活着吗?” 从前用的是“它”,可当密室中响起第三个人的心跳,她自然改了称呼。 “怎么算活着呢。”姜太玄说:“只能说,她有生命。” 有生命就算活着吗,即使一辈子困在这里,不能起身,遑论跑跳,即使大脑停止思维,仅仅维持着生理的运转。 算活着,也不算活着。 至少,无论是沈容刀还是姜太玄,都不要那样活着。 沈容刀不说话了。姜太玄已取出瓶塞,向雪水倾出瓶身。 血一样鲜红又深沉的液体自瓶中倾泻,坠入池中,平静地融了进去。 什么也没发生。没有蒸腾的雾气,没有爆起的汹涌,像水遇到了水,那么自然而然地交汇在一起。 沈容刀:“我以为至少能听个响。” 姜太玄瞥她一眼:“这药为的是促进融合,真爆出响来,先炸了你的身体。” 沈容刀立刻拉上嘴巴,顿了顿,又比手势拉开嘴巴:“所以说应该有用?” 姜太玄凝视着池中泛着浅薄红色的雪水,说:“再看吧。” 从禁地里走出来,沈容刀才感慨:“我以为我的身体已经死了。” 姜太玄说:“若是死了,我们也不必费这么大力气。” 姜太玄自己就有将神识置入已死之人体内的办法,沈容刀当初就是这么进入了现在的身体。当初在山崖上,她送沈容刀的那一剑,最直接的效果并非杀死她的身体,而是破碎她的神识。 对凡人来说,可能死了就意味着身体失去了活力,但对修士来说,她们更关注的是她的神魂是否消散,所以在毁掉生机和散掉神识之间,姜太玄选了后者,只是操作中以圣门的秘法在她散去的神识上留下标记,此后再借闭关修养将神识全部收集起来,她也因为施展秘法而跌落境界。 这秘法唯独圣门传承知晓,为此她不曾告知沈容刀,哪怕如今也没有和沈容刀提起具体做法,因为不必说。沈容刀也没有问过,因为不必问。 只是,还是太仓促了。在追杀越来越紧迫的当口,她和沈容刀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被逼到最后的绝路时,沈容刀说:“你杀了我回去吧,替我报仇。” 她以为姜太玄只是受了她的牵连,倘若一定要死,不如由姜太玄借机跳反,继续做她们未竟的事情。 但姜太玄却想到了圣门秘法,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她的所作所为被戳穿,未能救回沈容刀,自己也重回当日下场。 后来的事情发展已经比她想象中好得太多。最可能发现她动作的江照知自顾不暇,升遐后更是将圣门留给了她。她拥有庞大的资源,得以弥补当时未能考虑周全的漏洞。 那一剑没杀死沈容刀的身体也差不多了,演戏演到九分真,沈容刀也只剩下一分命。倘若将收回的神识直接放入她的身体,破碎的神识遇到破碎的身体,很可能前功尽弃。 为此,她一边养育着沈容刀的身体,一边为她寻找最合适的尸体温养神识,为她铸造了最坚固的棺材埋在地下,等待有朝一日她神识愈合,睁开眼睛。 那是漫长的一段时间,哪怕于修士的寿命而言并不那么漫长,时间也在期待和紧张中无限延伸。 直到那一日,一双手,自内而外,打开了棺材。 新生的沈容刀还是当初的宋弗征吗? 是也不是。 身体和神识从来都是相互影响,就像沈容刀能够自无灵根身体中积聚出五种灵力,身体亦限制了她神识的记忆。当她适应了新的身体,那么,如何回归旧的身体,就将成为问题。 事情就这样绕了一个大圈,所幸,她们总是遇到最幸运的那种情况,举圣门之力温养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元气,寻来的柳峥嵘也炼出了看似起效的良药。 只差最后一步。 十二个时辰后。 姜太玄和沈容刀再度站在了这具尸体旁边——或许现在不能叫尸体了,她好像沉睡的人,迟缓地呼吸着,池中雪水仍在,那淡淡的红却完全消失。 姜太玄挥袖拂去全部雪水,池中便只有那个身体。 她看着那身体,指尖轻点微勾,似将什么挑在指尖,拈了拈,转向沈容刀。 “看来你的猜想是对的。”她说:“这药没有问题。” “不知道她是怎么骗过对方的。”沈容刀双手抱胸,想了想,说:“该不会骗对方说在药理下了毒吧。” “有可能。”姜太玄说:“以现在的形势,她们不能直接杀你,可能会在你身体上想办法。” 沈容刀哆嗦一下:“你确定这身体没问题吧。” 姜太玄睨她一眼:“药物我不懂,但什么样的身体可以容纳神识,我还是清楚的。” “那是自然,我们玄子要是不懂,天底下真的没人能懂了。”沈容刀舌灿莲花。 她说完,看向那具身体,安静下来。姜太玄同样看着那身体,没有说话。 沈容刀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搭在姜太玄肩上,拍了拍:“那就开始吧。” 她提步迈入池中,在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体旁躺下,两只手臂也乖乖搭在肚子上。 眼睛刚闭上,又睁开:“你和她们说了吧,不能进来打扰。” “嗯。”姜太玄说:“无论发生什么事。” 沈容刀安心闭上眼睛。姜太玄的手刚抬起来,她忽然又睁开眼睛:“不会疼吧?” 姜太玄直接白她一眼。 沈容刀立刻闭上眼睛。 这次姜太玄没有动。她等沈容刀第三次睁眼。沈容刀再没睁眼。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有一瞬间,姜太玄觉得她和旁边那个身体的神情很像。 很快,她清空所有思绪,再度抬起了手。 就在姜太玄正式启动术法分离宋弗征的神识时,在怡情阁里,针对如何应对宋弗征即将成为合欢宗继承人带来的风险,李阁主沉吟良久,吐出了四个字。 先发制人。 第60章 她就是宋弗征! “先发制人?”有人疑问:“怎么先发制人?” 李阁主道:“当初各大宗门追杀沈容刀, 就为了宋烛远的一声号召,现在她宋烛远想要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要重收沈容刀为徒, 我们就非要在这个点上掐住她,逼得她收不下这个徒儿。” 同属怡情阁的秦长老不禁道:“逼宋烛远打消念头可不容易。” “如果沈容刀只是沈容刀,那的确不容易。但沈容刀既然是宋弗征, 那就没那么困难了。”李阁主意味深长地说:“当初我们几大宗门追杀沈宋弗征,可都是拜她宋烛远所赐, 如今她想要改主意,又把我们置于何地。” 秦长老恍然:“是了。只要把宋弗征的身份揭穿, 那么姜太玄就是耍了我们所有人的叛逆,宋烛远要么和圣门决裂, 要么……她如果还敢重收沈容刀, 就是公然和我们作对, 到时候,我们做什么都师出有名了。” 李阁主微微一笑:“只要坐实沈容刀就是宋弗征这一点,那么, 无论是姜太玄还是宋烛远, 都必须给我们所有人一个交代。” 秦长老脸上笑容一滞:“但是, 我们怎么证明……” 她们能肯定沈容刀就是宋弗征, 可真要揭穿身份,还缺少必要的证据啊。 “证明?”李阁主故作讶然:“我们为什么要证明。” 秦长老有点蒙。 旁边玄鉴门掌门却醒悟过来, 抚掌笑道:“是啊, 该她们圣门自证才是!她们非得证明沈容刀不是宋弗征,沈容刀只是沈容刀。” 可是, 圣门该怎样证明沈容刀不是宋弗征呢。不说这本就是个伪命题,就算是真命题, 只要她们概不接受,那圣门就将陷入自证的循环。 秦长老也不禁笑起来。 李阁主却已收敛了笑意,说:“我们要赶在宋烛远收徒前找上圣门,你现在就和各宗联系。” 这次的联系并不困难。即使各宗门对是否向上天宗宣战还有顾虑,但是她们却迫切地想要知道沈容刀究竟是不是宋弗征。队伍很快集结,李阁主亲自带队,浩浩荡荡奔赴圣门。 叩响了山门。 而此时,姜太玄仍在禁地帮助沈容刀回归身体,进入前,她并未透露究竟做些什么,只要求各位长老绝对不要打扰,表情之严肃,令所有人都知道此事的重要。 当传令的门人将几大宗登门的消息传来,数位长老齐聚殿堂,深感事情棘手。 宋罗玉问清楚对方的情况,轻啧一声:“来者不善啊。” 张陵虚拧着眉:“掌门偏偏不在。” 宋罗玉问传令人:“她们坚持不走?” 传令人点头:“我已询问能否改日再来,但对方坚决要今日拜访。” 宋罗玉道:“那就让她们等着!” 张陵虚问:“她们有说此行是为了何事吗?” 传令人迟疑起来。宋罗玉莫名其妙:“怎么不说了。” 传令人表情有点微妙,试探着说:“李阁主说,让我们把宋……宋弗征交出来……” “宋什么?”宋罗玉以为自己没听清。 “宋弗征……”张陵虚回答了她的话,脸上表情也惊疑不定:“什么叫把宋弗征交出去?宋弗征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扭头看向宋罗玉。宋罗玉瞪着眼睛:“你看我干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宋弗征不是早八百年就死了吗?” 张陵虚的目光扫过在座所有长老,每个人脸上都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的表情。 半晌,有人问:“不会是重名吧?” 张陵虚斩钉截铁:“宗门里就没人叫这个名字。” 若当真有人敢和宋弗征重名,没人会不知道。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选项,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 张陵虚又忍不住看向宋罗玉。宋罗玉忙道:“你怎么又看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张陵虚想说什么,又咽回去,道:“我们恐怕还是要去见见了。” 宋罗玉道:“要我说,干脆让她们等着,等掌门出关了,什么事儿都清楚了。现在我们出去有什么用?” 张陵虚摇头:“我们得搞清楚她们究竟是什么目的。” 宋罗玉沉吟片刻:“行吧,别让她们进来了,我们出去吧。” 她起身,轻掸衣袖,跟在张陵虚身后,和剩下几位长老渐渐拉开距离。 走着走着,她忽然明白什么,扯了下张陵虚的衣袖,目光相触,她眼露震惊:“你不会是想说……” 张陵虚打断她:“宋弗征已经死了。” “是啊是啊。”宋罗玉连连附和:“她肯定死了。” 不管到底死没死,都必须是死了。 可心里却生出另一个念头,挠得直痒痒。 姜太玄真的能杀死宋弗征吗? 当初的事情距今不远,她们都还记得当初被急转直下的形势惊呆的情绪,尤其是当事情了结,得知姜太玄居然杀了宋弗征时,心中的震惊。 要说半点怀疑没有,那不可能,但就当时的形势而言,杀了宋弗征来为自己争取机会,的确是最后的机会。即使有人为此感叹她们多年交情不过如此,但如果拿人命来衡量,更多的人终究希望活着的是自己。 现在,却突然有人跳出来说,宋弗征还活着! 张陵虚和宋罗玉在第一时间的“不可能”反应后,都情不自禁地冒出了“或许呢”的疑问。 紧跟着,一股凉意涌上来。 即使是她们,对上天宗和七大宗之间的矛盾心知肚明,可听到这消息时,仍不免新生怀疑。那么,倘若这消息传出去,天底下的人会怎么想? 赞叹姜太玄与宋弗征的深情厚谊,还是愤怒于当初辛苦追杀最后却成了个笑话? 原本瞬息便能感到的山门,在她们的拖延下显得遥远了几分,但无论如何,还是到了。 她们已经能够感受到山门外汇聚的力量,多名化神的气息,堪与此时赶来的圣门长老们相匹敌。 七大宗一共有多少化神?此时竟来了六人! 迈出的脚步又踟蹰起来。 如果七大宗要借机宣战,非得等姜太玄出关不可。她们恨不能立刻冲进禁地把姜太玄薅出来,可偏偏,禁地的权限只在掌门手里,她们根本进不去。 论武力值,掌门远不及所有长老,但论天衍术,即使是张陵虚也多有不如。此刻,隔着一道山门,张陵虚掐住了手指,几乎同时,几位长老手指勾连,缀成一体。 或许只是一次呼吸,张陵虚睁开眼,对上了宋罗玉的视线。 对上这样多的化神,她们仓促间集众人之力做的推衍,也只能得出一个模糊的指向,而这个指向,令所有人心神稍定。 张陵虚拂袖,山门处如生出一汪清泉,以水为镜透出山门另一面的光影。 张陵虚招呼道:“李阁主。” 怡情阁阁主道:“你们这是何意,连面都不敢露吗?” 张陵虚道:“以李阁主的身份,为表尊敬,当由掌门亲自接待,但掌门暂不方便出面,只好委屈李阁主再等一等。” 李阁主冷哼一声:“不方便出面?怕不是不敢出来吧!你们掌门可真是演得好戏啊,先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宋弗征,背地里又把她救回来,还带进了圣门——真是一点也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宋罗玉笑了:“这话怎么讲啊。我们宗门上下可没有个叫宋弗征的,李阁主还是慎重点。” “宋长老说笑了。”怡情阁秦长老道:“我们也不曾说圣门有个叫宋弗征的。” “秦长老说得是啊。”宋罗玉干脆道:“圣门没有宋弗征。” 秦长老顿了顿:“她只是现在不叫宋弗征了而已——” “是啊是啊。”宋罗玉又道:“我们没有叫宋弗征的啊,所以你们到底要找谁啊?” 秦长老忍了忍:“叫你们那个沈容刀出来!她就是宋弗征!” 宋罗玉奇怪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她是沈容刀吗,怎么又变成宋弗征了?” 秦长老终究没忍住:“你放屁!少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叫沈容刀出来!” 张陵虚道:“什么证据也没有就要我们交人。糊涂的该是你们吧。” 对上张陵虚,秦长老没再说话,由李阁主接茬,缓慢道:“证据自然是有的。沈容刀骨龄不过二十许,出世时,不过练气修为,短短数月,便上金丹修为——圣门该不会要说是她天赋异禀吧。” 宋罗玉一口咬定:“是啊,人家天赋异禀,你羡慕啊。” 李阁主瞥她一眼,笑道:“我似乎不曾与宋长老谈话。” 宋罗玉:“呵。” 张陵虚道:“世间自然不乏天赋异禀之人。我掌门愿收沈容刀为徒,正因为她天赋异禀。” “何样的天赋异禀,”李阁主道:“不妨让我们也瞧瞧。” “你说瞧瞧就瞧瞧。”宋罗玉道:“我还想瞧瞧李阁主的丹田长什么模样呢。” 秦长老大怒:“放肆!” 宋罗玉冷笑:“你们跑到别人家门口拉屎,还怕被人骂吗?” 秦长老上前一步:“你别满口喷粪——” 李阁主抬手。秦长老闭嘴,退后一步。 李阁主道:“只是让沈容刀出来与大家相见,众多道友在场,她如果不是宋弗征,我又能将她怎样?” “不错。”玄鉴门掌门道:“圣门这样推诿搪塞,倒要我们怀疑,沈容刀究竟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地方。” 张陵虚无从开口。宋罗玉立刻道:“沈容刀当然不能见人,尤其是不能见你们!” 不等门外众人表情变幻,宋罗玉跟上一句:“这么天才的人物落在了我们圣门,真要让你们见识到了,岂不是都要抢起来了!” “宋罗玉!”秦长老额头爆出一根青筋:“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 声音戛然而止。 秦长老面色愕然,猛地扭头。 几乎同时,山门内外,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个方位。 空气疯狂震荡,强烈的漩涡在山巅升起,裹挟着五种属性灵气狂风暴雨般向中心汇聚,天空之变色,风云为之涌动。 “这气息……”张陵虚诧异低语。 宋罗玉怔怔道:“有人结婴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61章 她并非叛逆。 自世间最后一名大乘陨落, 化神就成为修真道路的终点,能达到者寥寥无几,而元婴仅次于化神, 数量同样极为有限,近些年来,各大宗门再无一人晋升元婴, 以至于连晋升时的景象都有些陌生。 当宋罗玉吐出那个字眼,旁边便有长老忍不住纳罕:“这是结婴?” 张陵虚拧着眉头说:“有些不对。” “当然不对啊!”宋罗玉回过神, 大声道:“咱们宗门有谁是快结婴的啊?反正我徒儿里面没有。” 她转向下一位长老:“你呢?你呢?还有你?” 几个长老依次摇头。圣门里根本没人即将结婴。 “可这气息偏偏出现在我们门中,到底谁在搞鬼?”宋罗玉诧异道。 一片静默中, 张陵虚沉声开口:“是禁地的方向。” 宋罗玉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 旁边有人快上一步:“那掌门呢?” “啊。”宋罗玉很快平复下来:“既然是禁地里闹出的动静, 那就没事儿了, 掌门还在那儿呢。” 从震惊失态到不过如此,只需要一次呼吸。宋罗玉又把目光转向水幕外的七大宗,她们同样为突如其来的元婴而心情复杂, 却没忘记此行目的, 触到宋罗玉目光, 立刻又拉回话题。 “把沈容刀交出来!”秦长老勉强把视线从禁地方向拔回来, 撂下这句,又忍不住瞄过去。 总觉得这结婴的动静有点大……她心里有点不安。 张陵虚有些不耐烦说:“如果诸位只会来回这几句, 那还是请回吧。” 玄鉴门越掌门轻笑一声:“所以, 圣门是心虚了吧。当初姜太玄果然没有杀死宋弗征!她当着我们七大宗所有人的面演了一场戏——分明是没把我们看在眼里啊。” “我真要笑死了!”宋罗玉道:“当年我们掌门和宋弗征只是两个元婴中期,你们派出好几个元婴, 甚至还带上了化神去追杀。要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掌门演了一出好戏骗过了你们——那你们还真是活该!” “咳咳。”张陵虚重重咳嗽一声。可宋罗玉的话已经送出去了。 李阁主眉毛倒竖:“放肆!” 骤然掀起的灵力冲向水幕, 那薄薄的一层仿佛下一刻就将碎裂。 张陵虚眉毛压下:“李阁主。” 她慢吞吞地说:“您是在圣门门前打算动手吗?” 一阵清风拂过水幕,所有暴风雨般狂涌的浪潮悉数归于平静。 李阁主的情绪也归于平静,说:“我素来敬仰张长老为人,但事涉宗门,还请姜掌门出来相见。” “那你们——”宋罗玉想直接撂挑子走人,让她们在这儿等下去,可话没说完,她有所察觉,仰头看向远处。那里,一个黑点正在扩大,渐渐现出人形,凌空微步,举足便至。 眨眼,来到她们面前。 水幕映出她的身影,圣门诸位长老向她行礼:“掌门。” 姜太玄一身玄衣,唯独眼前细纱雪白,随着动作飘荡着,缓缓垂落。 守在禁地外的人已经将七大宗上门之事和她说明,她转向张陵虚,道:“她们要做什么?” 宋罗玉答得飞快:“她们说宋弗征还活着。” 张陵虚隐晦地瞪她一眼,回头道:“她们要求我们交出容刀,自证清白。” “自证清白?”姜太玄微微笑着:“证什么清白?” 姜太玄不需要回答,也没有人回答。 自证本是天底下最荒唐的事。 姜太玄瞥一眼水幕,道:“李阁主和越掌门此番登门,如果只是为了求一个自证,那现在就可以去了。” 李阁主紧紧盯着她:“姜掌门拿不出证据,那就是承认当初没有杀死宋弗征了?” 姜太玄淡然道:“李阁主口口声声说我没有杀死宋弗征,却又拿不出证据,那就是承认在污蔑圣门了?” 李阁主阴沉着脸色,却又忽然,缓缓笑了:“谁说我没有证据?” 连宋罗玉都吓了一跳。 姜太玄不动声色:“是吗?” 李阁主道:“我本来想给姜掌门一个主动认错的机会,没想到姜掌门死不悔改,我也只能撕破脸皮了。” 她探入袖中,取出了一件物品。那是一块裂开牌子,在场许多人都眼熟,即使她们没有见过完全相同的,也一定见过相似且完整的。 宋罗玉吸了口气:“那不会是……” 李阁主将裂开的牌子递入空中,道:“这就是宋弗征的命牌。” 宗门收徒后,通常会取徒儿的一滴精血,用以连接徒儿和宗门双方,一旦徒儿有难,置于宗门内的命牌将会有所异动。沈容刀加入圣门时,姜太玄就曾为她立下命牌,并将另一端的名牌交给沈容刀,由她滴上精血。那时,沈容刀滴的不是精血,导致命牌失效,而眼前这块命牌…… 姜太玄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那恐怕是宋弗征在合欢宗时的命牌。 沈容刀不肯在圣门留下精血,是因为戒备。那么,在从小长大的合欢宗,她又怎么会心有戒备呢。所以,那命牌上的精血是真的,所以,那命牌已经因为宋弗征的死而裂开。 “那不是正好。”宋罗玉忍不住道:“命牌都裂开了,正说明宋弗征死了啊。” 七大宗的人也为这变故摸不着头脑。 李阁主却胸有成竹,道:“姜掌门当初不知用什么法子蒙骗了我们,想要蒙骗命牌,自然也不算难。但是,上面的精血还在。” 宋罗玉脸色也落下来。她看了眼姜太玄,底气不太足,但声音还很洪亮:“你说是宋弗征的命牌就是宋弗征的命牌啊!谁知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马脚。” “你们当然可以不信。”李阁主从容道:“如果这是宋弗征的精血,那么,越掌门有办法以这滴精血呼唤存世的宋弗征。如果失败了,自不必说,但要是成功了……那它也必然是真的。” 宋罗玉道:“那你得先能把宋弗征召唤出来才行。” 李阁主微微一笑。 宋罗玉泛起了嘀咕。她不经意地遮了遮嘴唇,声音极低,只有三人听见:“掌门,她不会真把宋弗征召唤出来吧。” “怎么可能!”张陵虚下意识回应,眼睛却不自觉看着姜太玄:“就算宋弗征真……活着,精血只能联系肉身,又……” 她说不下去了。姜太玄的反应让她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姜太玄其实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对于看着她长大的长老们来说,想要分辨并不困难。 姜太玄的确觉得棘手了。 没错,精血只能联系肉身,但是很不巧,沈容刀也刚刚回到了她的身体…… 宋罗玉望一眼空中命牌,咬牙:“要不我出去把命牌抢回来!” “不可。”姜太玄道:“当心中计。” 李阁主刚还咬死了沈容刀就是宋弗征,此番又玩起了精血的把戏,未必没有钓鱼的意思,她们要真对那命牌下手,反而不打自招。 宋罗玉已经从姜太玄脸上看出了不妙,道:“那我们要是不抢,她们真的做成了怎么办?” 姜太玄叹息一声:“那只能如此了。” “什么如此?”宋罗玉道:“难道就让她们诋毁掌门?” 张陵虚也说:“这不只是掌门一人的事情,更是圣门的事情。” 姜太玄摇头:“二位长老既然这样说了,心里应当也有推测。这件事情,只能瞒得过一时。” 从沈容刀与原本的身体融合那一刻起,宋弗征就已经彻底回来了,公开与否,只是早与晚、主动与被动的问题。 张陵虚道:“无论当初怎样,如今,这顶帽子绝对不能扣在掌门您的头上。” 姜太玄只说了几个字:“她回来了。” “什么意思?”宋罗玉茫然片刻,又如遭雷击:“她?回来?什么叫回来?” 张陵虚想得更进一步:“难不成刚刚在禁地……” 姜太玄道:“禁地里放着她的身体。” “完了。”宋罗玉扼腕:“完了完了。她们估计真要把人叫出来了。宋弗征要真就这么出现了……完了完了。” 她定了定心神,说:“要不还是抢命牌吧,总比证据砸在脸上要好吧。” 隔着水幕,她一边稳定仪态,一边疯狂动脑:“就说掌门您睹物思人,突然特别怀念宋弗征,忍不住就把命牌抢过来了……啊,也有可能,她们早不拿晚不拿,现在拿出来,就是为了吓唬人呢……” 宋罗玉就要压不住脸上的绝望气息,姜太玄也迟迟没有开口,而水幕另一侧,李阁主全方位展示了命牌的模样,并且给予了大家充足的时间来打量端详。 见圣门内仍然没有动静,她说:“看来姜掌门是一定要走到最后一步了。” 她收回了空中的命牌,交给旁边的玄鉴门越掌门,道:“那就请越掌门用这滴精血,来找出宋弗征吧。” 越掌门接过命牌,轻轻一震,一滴鲜血落在指尖,另一只手中则拈出一道黄符。 一切都像慢动作,小小一张黄符上燃起了火,那火舌一点点吞噬着黄符,伴随着点点灰烬坠落,指尖那滴鲜血渐渐褪色,好似升腾到空气当中,向四处飘散。 黄符只余一角,血色也变得浅薄。 突然,火焰熄灭。黄符仅剩的一点飘到地面。 越掌门猛地抬头:“你们还是动手——” 声音卡在喉中,她面色愕然:“……宋宗主?” 越掌门口中的宋宗主,在众目睽睽当中,落在圣门门前,背对圣门而面向七大宗。 她甫一出场,便灭掉了越掌门的黄符,令她前功尽弃,最后一点精血也消耗殆尽。 李阁主和越掌门相视一眼。 追杀令是宋烛远下的,她明面上似乎是此事的苦主,却又有收徒之意,其中心路历程旁人难以揣测。此刻,她出乎意料地出现在此地,也令她们心里咯噔一声,觉得不妙。 李阁主迅速反应过来,说:“宋宗主来得正好。当初七大宗响应您的号召,追杀宋弗征这个叛徒,费尽周折,才将她逼上绝路,可到头来,姜太玄却一招金蝉脱壳,把我们所有人都戏耍一通。此事,正该您来主持公道!” 一番话将宋烛远架得足够高,话里话外提醒宋烛远,她们当初究竟为的是谁。 宋烛远听她说完,道:“感谢各位同道当初为我诛杀叛逆。” 李阁主并未觉得高兴,她反而更觉不对。 宋烛远不介意她们的反应,只目光垂落,神色平和地说:“也感谢姜掌门护我爱徒。” 前一句话还勉强可以理解,后一句却砸下轩然大波。 越掌门面色陡然阴沉:“宋宗主此言何意?” “我的意思是,宋弗征……”宋烛远抬眸,说:“她并非叛逆。” 第62章 我将择日卸任合欢宗宗主。 圣门外, 当初曾追杀宋弗征的人都聚集在此,为姜太玄未能杀死叛徒宋弗征而讨要说法,却听到了宋烛远的这一声宣告。 宋弗征并非叛逆。 宋弗征并非叛逆? 这是想说什么?想说姜太玄没杀宋弗征就对了吗? 局势距离预想的差得未免太多了, 问题立刻从姜太玄究竟杀没杀宋弗征,转移到宋弗征究竟该不该杀上,李阁主率先反应:“宋宗主这是何意?难不成当初我们追杀宋弗征还杀错了人吗?” 宋烛远道:“是。” 众人哗然, 有人不禁高声质问:“我们可是听了宋宗主您的意思才追杀的宋弗征,现在这算什么?说她是叛逆的是您, 说她不是叛逆的也是您,您这是把我们当什么了?” 就连圣门内的长老们也为此惊骇, 宋罗玉瞠目结舌道:“这怎么可能?” 姜太玄反问:“为何不可能?” 宋罗玉道:“当初说宋弗征大逆不道的不也是宋宗主吗?她现在这是要做什么?推翻当年的说法?这节骨眼上……这不是拉仇恨吗?” 张陵虚低声道:“是,本来是针对掌门, 现在换做针对宋宗主了。” 宋罗玉道:“虽然是这样, 但是……” 正常人都不会在这个关头跳出来啊, 简直就像出来挡枪的。 但姜太玄清楚,宋烛远正是出来挡枪的,但又不仅限于此。 身边人影轻晃, 一抹白色出现在视野边界。 姜太玄不需要扭头便知道是沈容刀、或说宋弗征来了。她顶着原本的面貌, 以元婴后期的实力, 来了。 霎时间, 外面发生什么都不重要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容刀身上。水幕眨眼变作单向, 外面的人毫无察觉, 她们的注意力全被宋烛远吸引,没人关注圣门里发生了什么。 只有长老们, 一双双眼睛盯着沈容刀,生恐自己看错了什么, 还面面相觑,不确定地问:“这不会是……” 她们都曾见过宋弗征,甚至称得上看着她长大,可是,她们以为她死了。圣门不曾参与对宋弗征的追杀,却也为当时的形势急转直下而摸不着头脑,不清楚为什么宋弗征就成了叛徒、宋烛远就下令追杀,更不清楚,那样一个人,那个和她们圣子并称“天宗双子”的合欢宗少宗主,居然就那么死了。 可现在,多少年过去,当她们终于接受宋弗征已死的现实,七大宗却找上门来,叫嚣着要讨伐她们的掌门,理由是宋弗征没死。 宋弗征没死?这念头多少曾在她们心头闪过,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再想起,只会紧跟着一声自嘲:“开什么玩笑?” 哪怕是张陵虚和宋罗玉,心里想得再多,也未能彻底打破那道生和死的认知屏障。 可宋弗征却如此突然地出现在她们面前! 宋弗征居然真的还活着! 门外,宋烛远抛下了惊雷,门内,沈容刀又引爆了炸、药,而她本人却恍然未觉,只看着水幕昭示的圣门之外。 “等等,等等!”宋罗玉抓住沈容刀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狐疑地盯着她的脸:“你是谁?” 沈容刀这才扭头,茫然片刻,又恍然大悟:“哦对。” 她脸上绽开笑容,神采飞扬道:“各位长老,又见面了。” 当一张脸上拥有神情,就像灵魂与肉身一一对应,再多的疑问都得到了答案,只余下震惊。 “虽然隔得有点久,但你们应该还记得我吧?”沈容刀眨着眼,目光和长老们一一触碰,满意笑道:“你们都还记得我。” “宋宋宋弗征!”宋罗玉终于从漫长的震惊中回神,一掌拍上她后背:“居然是你!” “哎轻点。”沈容刀趔趄道:“身体要散架了。” 宋罗玉连忙收手:“你这身体……” “她身体好得很。”张陵虚语气复杂:“都已经元婴后期了。” “对啊。”宋罗玉也想起来:“你当初还只是元婴中期吧,怎么这就后期了?你不是沈容刀吗,我怎么记得沈容刀才筑基啊?” “金丹。”沈容刀一本正经地纠正:“我之前可是金丹。” 宋罗玉迟钝反应:“什么时候又金丹了?” 张陵虚说:“现在的重点是元婴后期。” “对对,元婴后期。”宋罗玉有种事情太多了惊讶不过来的感觉:“换个身体就晋级了?” “错。”沈容刀笑眯眯说:“死一次才晋级哦。” 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那个至关重要的时间节点上。宋罗玉的情绪瞬间回落,问:“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初么。”沈容刀无辜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宋罗玉:“你不知道?” 沈容刀看向水幕,说:“真相究竟是什么,当然要看我们的宋宗主怎么解释了。” 真相就是真相,本来不需要解释,可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过于玄幻,令她们对事实的认知产生了太多怀疑,此刻,跟着沈容刀的视线,所有人的关注点又忍不住回到宋烛远的身上。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宋弗征一会儿死一会儿活、一会儿叛逆一会儿不叛逆的? 怀着这个念头的人不只在门内,同样在门外,她们经历了长时间的震惊,既为宋宗主说出的话,更为宋宗主说出这话的行为。 这简直是在众人面前自打嘴巴。好端端的,过去那么多年的事情,所有人心中都有了定论,为什么要这时候冒头,把问题扯到自己身上来?这岂不是要将自己积累千年的声誉毁于一旦? 她们为之震惊的,此刻都没有成为宋烛远心中的疑虑。 众目睽睽之下,她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说:“宋弗征,并没有取走宗门至宝。” 喧哗之后是巨大的沉默,显得宋烛远的声音越发突出。 “当初,”她声音沉着,像要把每个字都楔入地底般说:“我冤枉了她。” 门内,沈容刀意味不明地轻啧一声。而门外,李阁主并不关心什么冤不冤枉,直截了当地问:“宋宗主打算怎么和我们交代?” 虽然过程发生了一百八十度逆转,但她还是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合欢宗和圣门,必须有一方承担全部责任。圣门不行,换做合欢宗也一样。 听到这问题,宋烛远的目光穿越虚空在李阁主身上点了点。那眼神似乎没有深意,可李阁主还是瞬间感到一丝沉重,又果断斩去犹豫,道:“当初为了宋宗主的这句‘冤枉’,我们七大宗可是闹得人仰马翻,折损了不少门人。” “合该是我的错。”宋烛远坦然承认。 事情发展得太过顺利,有种不切实际的飘忽。李阁主谨慎地说:“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是轻飘飘一句道歉就能了结的。” 宋烛远笑了笑。 笑得李阁主心生不妙。 “李阁主说得不错,但所有错误都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与合欢宗无关。”宋烛远的声音十分稳定,说:“为此,我将择日,卸任合欢宗宗主。” 第63章 我很开心。 宋烛远的宣告一举打破了僵局。 李阁主深深觉得流年不利。她想要拆散上天宗的联合, 本来把矛头对准了姜太玄,硬要她承认自己当初为一己之私包容叛逆,可宋烛远的出现却逼她调转矛头, 又以惊天巨雷吸引了所有注意力,更拉走了所有仇恨。 姜太玄包容叛逆?可宋弗征不是叛逆,她只是个被冤枉的小可怜啊。 真正的恶人是宋烛远, 都怪她一时糊涂,污蔑好人, 招致纷争,延续至今。 李阁主原本还可以趁机向宋烛远发难、削弱合欢宗的影响力, 可结果,根本不用她开口, 宋烛远当众认错, 更是主动提出卸任合欢宗宗主。 你们想要说法, 那这说法够不够? 无论李阁主还是越掌门,都没办法再追究下去了。单单是宋烛远引咎卸任这件事本身,造成的轰动就已经盖过了当初她犯的错。 很快, 快到宋烛远依旧在圣门外与众人对峙, 她即将卸任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各大宗门, 遑论事情结束后, 整个过程更是在众人口中插上翅膀,传出了无数个版本。 沈容刀听到的自然是最权威的版本。 她刚刚回到身体, 还需要适应几分, 出来得比姜太玄迟一些,错过了许多好戏, 当然要补上。激动情绪还未消散的长老们七嘴八舌地把事情串联起来,任何细节都没有错过, 说得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沈容刀一边嗑瓜子一边听,正沉浸着,突然放下腿坐正了:“等等。” “怎么了?”讲故事的主力宋罗玉正说得心潮澎湃,还没回神。 沈容刀皱着眉头:“什么命牌?” 宋罗玉诧异:“我不是说了吗,李池城突然取出了你的命牌,说越不愁有办法用上面的精血召唤出你的真身。” “对,就这句。”沈容刀迷惑:“哪里来的精血?” “啊?”宋罗玉蒙了。 姜太玄却有点明白了:“难不成你……” 沈容刀煞有介事地点头:“我用的不是精血。” 宋罗玉愕然:“不是精血?那不是你的命牌吗?” “可能是吧。”沈容刀靠着椅背,理直气壮地说:“但我又没往命牌上滴过精血。” 姜太玄不禁笑了:“连合欢宗的命牌都是假的?” “没办法,”沈容刀说:“精血要往心头取,我怕疼。” 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张陵虚道:“可那命牌裂开了。” 如果没有精血,命牌根本感应不到宋弗征的死,更不会裂开。 沈容刀斩钉截铁:“那就是假的。” “是真的。”一个声音响起。 “真的怎么可能裂开?”沈容刀不假思索:“真的上面也没有——” 她顿住,又恍若无事般该晃腿晃腿、该磕瓜子嗑瓜子,“呸”一声吐了壳出来,道:“你说真的就是真的吧。” 除了她,所有人都已经起身看向进来的人,只留给沈容刀一片阴影。 在这片阴影中,沈容刀翻了个白眼。 宋烛远却越过所有人,走到她面前,道:“那命牌是我劈开的。” 沈容刀嗑瓜子的动作停下了。她转过身来:“你劈开的?” 自然有人让出位置,宋烛远坐到了沈容刀旁边。沈容刀半边身体顿时像长了毛儿似的。 “你的命牌没有反应,想到是太玄动的手,便以为你没死。”宋烛远目视前方,陈述道:“所以我把你命牌劈开后扔掉了。” “连你都没发现精血是假的啊。”沈容刀也目视前方,两个正在交谈当然,视线却始终平行,分毫没有触及彼此。 宋烛远道:“因为我希望它是真的。” 沈容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哂笑。 宋烛远仿若未闻。房间里,其她人已悄然退去,只留下她们两人,彼此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异常清晰。 宋烛远:“当初算我误会了你——” 沈容刀:“算?” 宋烛远滞了滞:“我误会了你。” 沈容刀:“呵。” 宋烛远:“今日我已经和众人都说清楚了,再不会有人将你视作叛徒。” 沈容刀把瓜子磕得咔嚓响:“这么说我该原谅你了。” “我不请求你的原谅。”宋烛远道:“我只想你继承合欢宗。” “继承合欢宗?啊!”沈容刀故作恍然:“怪不得啊。你不想做了,就该我来做了。” 宋烛远道:“你愿意吗?” 沈容刀嘲讽道:“我要是当了宗主,可就要走当初那条路了,到那时,你可别想再关我的禁闭了。” 宋烛远嘴唇动了动,声音轻了几分:“我关了你很多次禁闭,你只记得……我没能及时放你出来的那一次。” 沈容刀:“不敢或忘。” “那就去做吧。”宋烛远说。 沈容刀怔住了。她似是消化了片刻,又猛然扭头:“哈?” 宋烛远神情有些疲惫,说:“是我固执了。这是连七大宗都明白的事情——或许我们也等不到找出办法的那一天了,不如就……就到此为止吧。至少还能守住现在有的。” 沈容刀看了她半晌,又转回头去目视前方:“一旦到此为止,你是不可能证道了。你可是当今修真界距离证道最近的人。” 宋烛远笑了笑:“可我快死了。” 沈容刀沉默了。她没有扭头,只是极缓慢地眨了下眼,又深呼吸着,问:“为什么……为什么坚持认为是我偷了你的东西。” 宋烛远语气有些轻松:“我不是在诬陷你吗?” 沈容刀:“说的也是。” 宋烛远说:“想知道的话,就成为宗主吧。” 沈容刀轻嗤一声:“又是什么只有宗主才能知道的事情吗?” “你不是知道吗?”宋烛远第一次转过脸来,凝视着她,说:“那片禁地,是只有宗主可以进入的地方。” “哦。”沈容刀也转过脸来,微笑着说:“所以,我既然都已经进了禁地偷了至宝,干脆就让我也做宗主好了吧。” 宋烛远没有说话。她和沈容刀对上了目光。 戏谑的笑意从眼眸中渐渐散去,沈容刀的嘴角慢慢落了下来。 她别过头:“你走吧。” 衣衫窸窣作响。即使沈容刀别过了脸,眼角的余光依旧能看到宋烛远的动作,她当真起身,向外走去。 没走几步又停下:“对了。” 宋烛远没有回头,只有声音飘过来:“你这身体,何时变作了五灵根?” 这是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何时?自然是神识回归身体之时。纵然灵根通常不能一眼望见,可到宋烛远的境界,能第一时间察知并不奇怪。或许,从见到第一眼,她便知道了这变化,只是现在才说出来。 她只说了这一句就继续迈步,在推门声响后,连映在门户的影子也带走了。 但很快,又一道影子覆上门户,姜太玄走了进来,问:“谈得怎么样?” 沈容刀问:“我为什么是五灵根?”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姜太玄道:“不是想过吗,可能因为你神识中对五种灵力的亲近影响了你的身体。” 沈容刀皱眉:“从前我和神识和那个身体并不适配,而那个身体没有灵根,又是个死的,所以我只能用神识来操控灵力,即便如此,也没有让身体里重新长出灵根。可现在,我回到了原本的身体里,还是个活的,怎么身体里的水灵根就变成了五灵根?” “的确不同寻常。”姜太玄道:“只是我也是第一次用这术法,或许出现些情况也是正常的。” 沈容刀想不通,也不再想,将问题抛到脑后,面色也跟着释然。 无论如何,她又重回巅峰,不,甚至更强了。 当初她和姜太玄遭到追杀时,还都只是元婴中期,此后,姜太玄虽然天衍术的境界有所跌落,但修为提升到了元婴后期,而她,彻底摆脱了身体的限制,重新回到具有成长性的身体里,一次生死大劫也为她带来了惊喜,她不仅冲破了元婴,更是直接来到了元婴后期。 如果说从前在那具身体里,只觉得四处漏风,不仅要考虑修炼,还要想着怎么把这些漏洞都堵上,光是吃喝拉撒就耗费不少心力,更别说无论怎么用都还是僵硬的灵力了。而现在她只觉得浑身舒畅,好像挥一挥衣袖就能闹腾个天翻地覆,多少年未曾感受到的充沛精力在体内翻腾着,让她非常想找点事情做。 这么想着,她两只眼睛都盯上了姜太玄。 姜太玄汗毛一奓:“你想什么?” “我在想太和舞呢。”沈容刀笑眯眯地说:“咱们好久没练了呢,上一次练的时候,咱们还只是元婴中期,现在成了元婴后期了,我的状态还非常好,说不定就能一鼓作气突破第三重呢。” 不提的时候还没有感觉,一旦提起来,姜太玄也忍不住回忆起从前一同练功的时光。她怔忡片刻,笑了:“是啊,修为暂且不论,我现在也觉得自己状态很好,或许真的能够突破也说不定。” 沈容刀未曾找回记忆的时候,曾在碎片般的梦境中见到一本书,后来,她在圣门的藏书阁找到了这本书,却发现它本来属于合欢宗。那时她奇怪合欢宗的书为何出现在圣门,可现在她想起了一切,那的确是合欢宗的书,由合欢宗师祖何大小所创,需要由两位功法契合的人共同修炼,而这两个人即是合欢宗和圣门的历代少主、或说,历代掌门。 曾经是宋弗征和姜太玄,便是太和舞的传人。而这功法的特性,使得宋弗征死后,哪怕姜太玄能够在其它方面不断深化造诣,却早未能拾起太和舞。 她们曾经朝夕相对,只为了修炼这功法,可现在,中间隔了那么久的时间,她们几乎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即使没有忘记,再度修炼时,也只会感到陌生。 但事实是,当她们迈出第一个步伐,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后续的所有步伐都水到渠成,她们不需要音乐,每一个动作却精准地踩中自然的鼓点。 一黑一白,自极远处对冲,却又在即将剧烈碰撞时化解了所有攻势,将即未即、将离未离,一切冲突化作和缓的盘旋,又在不断盘旋中积蓄出越来越强大的力量,裹挟着四周灵力暴动,旋舞的狂风将树叶吹落,那漫天飘零的花草又在和煦的微风中回归尘土。 伴着花草散落,两道身影亦点落泥土。 她们四目相对,忽而,“噗嗤”笑出了声。 她们越笑越欢,清越的声音穿透枝叶草丛,和风声混在一处。 半晌,笑声停了。 沈容刀眉眼弯弯,说:“我很开心。” 她们依旧未能突破第三重的瓶颈,可她们时隔多年,又找回了当初第二重的感觉。甚至连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们又能一起修炼了。 “是啊。”姜太玄说:“我也很开心。” 她的声音很轻,说话时,微微侧过了脸。 一阵轻风恰到好处地拂面而来,吹起她目前白纱,将白纱垂落的边缘吹起,又吹得更深,温柔地解开了那个结。 露出了那双明亮的、多年不曾见的眼。 那眼中正噙着泪。 姜太玄声音有些哽咽,嘴角却笑着,重复说:“真的,很开心。” 为太和舞的第二重,为她的失而复明,也为她再度突破的天衍术,更为她终于,找回了挚友。 第64章 她怎么着也该夹道欢迎吧。 宋弗征回来了。 跟随着宋弗征一同回来的, 还有姜太玄那因为心境滑落、启用秘术而跌落的天衍术。 当她们重温无数次修炼的太和舞,自和谐的韵律中找到彼此的节奏,那些本以为已经看开的郁结, 才终于烟消云散,心境陡然开阔,仿佛回到宋弗征死前, 那时,姜太玄拥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亦拥有独步天下的天衍术。 如今,亦是。 当白纱自姜太玄目前滑落, 她们才算真正意义上的重逢。太多的情绪堆积在胸口,一路堵到咽喉, 连开口都困难, 也就不必再开口, 她们相视而笑。 笑过了,沈容刀屈着双肘交在脑后,故作沉思:“让我想想, 上次你哭鼻子是什么时候?” 姜太玄情绪出得慢了一步, 沈容刀已然开口:“啊, 想起来了。” 她回忆着说:“那会儿我们好像还在玩泥巴呢。” 姜太玄这才压住情绪, 纠正道:“是你在玩泥巴。” “好吧,总之你哭了。”沈容刀说:“哭得好厉害。” 姜太玄木然道:“因为你把泥巴甩在了我的书上。” 沈容刀:“是啊, 区区一本书。” 姜太玄:“是啊, 区区一本从藏书阁六层取出的书。” 沈容刀轻咳一声:“区区泥巴而已。” 姜太玄微微一笑:“区区泥巴,你却没本事弄掉, 害我写了一万字的检讨。” “哎。”沈容刀心虚地移开视线:“别翻旧账嘛。” 姜太玄笑意更深:“难道是我在翻旧账吗?” “好吧,是我。”沈容刀嘟哝说:“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嘛。我还给你折了个花环呢。” 姜太玄笑盈盈地说:“是啊, 你几乎薅光了师母种的花,害我又写了一万字检讨。” 沈容刀顿时义愤填膺:“都怪江姨,怎么总罚你写检讨!” 姜太玄似笑非笑,还想再嘲讽几句,忽然面色微变,目光飘忽一瞬。 沈容刀敏锐察觉,没有出声。 短短一次呼吸,姜太玄又恢复如常,只是面色依然凝重,说:“我察知到了。” 沈容刀:“什么?” 姜太玄:“我没有见到她,但我知道,她就是我们要找到的人。” 沈容刀问:“那你见到了什么?” 姜太玄说:“我见到了她的所在。” 天衍术的境界晋升往往会带来一次推衍,姜太玄以为自己曾经历第八重境界,重回巅峰时不会再占便宜,可推衍就这么突然来了。 沈容刀又问:“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姜太玄的目光仍看向虚空,试图捕捉方才一刹那的印象,顿了顿,笃定地说:“但不是圣门。” 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但她见到的场景却很陌生。 沈容刀慢吞吞地说:“那应该是好事。” “本来应该是好事。”姜太玄凝神,看向沈容刀:“但在我察知到她的时候,她也察知到了我。” 沈容刀的神情也认真几分:“你是第八重。” 姜太玄:“是。” 沈容刀笑了下:“看来,天底下能将天衍术修炼到第八重的人,不止你一个。” “显然,”姜太玄缓缓舒出一口气:“不止。” 那些从前困惑的问题,此刻都得到了解答。为什么有人知晓宋弗征还活着,为什么柳峥嵘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 “不好。”沈容刀抬眼。目光相触的瞬间,姜太玄也陡然醒悟:“柳峥嵘!” 下一刻,两道身影消失在原地。 几乎同时,柳峥嵘的房门前,多出了两道身影。 房门皆有禁制,但于姜太玄而言形同虚设,她拂袖挥开,推门而入,和沈容刀一前一后,刚踏进门槛,就在昏沉沉的光线中,乍然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正迎面而坐,直挺挺朝向门口。 “哎哟!”沈容刀吓了一跳。 柳峥嵘缓慢阖了下眼:“该吃惊的是我。” “啊。”沈容刀说:“我们不是怕你出事嘛,你现在看起来——” 将要出口的话拐了个弯,沈容刀凑近几分:“……不太好。” 一点火光照在房中,照见了柳峥嵘额角细密的汗水。她脸色苍白,身体僵直,声音虚弱无力,都显示出她现在情况不妙。 姜太玄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 柳峥嵘苍白的面颊登时转红,目光有瞬间失焦,汗珠缀成细流自脸颊滑落。但也只是片刻工夫,她脸上红潮渐退,姜太玄也松了手。 柳峥嵘手臂扶在桌面,喘息几声,才匀出气来,说:“你们没来见我。” 沈容刀愣了愣,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似乎,她似乎答应柳峥嵘,回归身体后就来见她…… 但后面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又是对峙七大宗,看了一场宋烛远当众认错的好戏,又是对峙宋烛远,说不清楚是不是赌气,接着又拉着姜太玄重温太和舞,找回了从前的实力……相比之下,柳峥嵘的重要性就有点排不上号了。 虽然失言在先,但沈容刀是不会认错的。她说:“这不是来了吗?你找我们什么事?” 柳峥嵘抬眸,瞥一眼面前二人,说:“是你们来找我。” 沈容刀听懂了。她看向姜太玄,姜太玄会意,微微颔首。 方才柳峥嵘的确是受到了另一位天衍术高手的压制,这也进一步印证了她们的猜测,柳峥嵘身后的确有人,而那个人,在察知到姜太玄的察知后,立刻意识到姜太玄将能够与她匹敌,便首先要解决柳峥嵘这个随时可能暴露的人手。 再联系方才柳峥嵘好对方发生的拉扯,不难想象柳峥嵘究竟站在哪一方。倘若不是姜太玄出手,她绝无可能从对方的控制中逃脱。 “确实是我们来找你。”沈容刀想通了,立刻改口:“小玄子已经八重了,和那个人势均力敌,现在你可以开口了吧。” 柳峥嵘问:“你们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但首当其冲的必然是:“那个人是谁?” 柳峥嵘的回答很干脆:“不知道。” 本来对这回复也不抱太大希望,此刻也就没有失望。沈容刀又问:“她对我的情况了解多少?” 柳峥嵘说:“她知道你没死,或许也知道你失去了记忆。” 沈容刀立刻接上:“所以派你回收所有还原草?” 柳峥嵘:“是。” 沈容刀灵光一现:“我从一开始就感到奇怪,你条件不错,既然看重还原草,为什么不用储物锁,只靠储物袋来装还原草……该不会是故意引人来偷吧。” “不错。”柳峥嵘再次承认:“为了引出你。” 本该严肃的氛围中,沈容刀调侃一句:“你倒是挺尽心竭力的啊。” 柳峥嵘尚未回答,姜太玄先问出口:“她以什么方式控制你?” 沈容刀诧异:“不是神识吗?” 听到这疑问的柳峥嵘笑了,这笑意中显出几分叶婆娑的影子,温柔又危险,但转瞬即逝。她说:“我可以研制针对神识的药物,仅靠神识来控制我,她怎能放心。” 沈容刀明白了:“还有呢?” 柳峥嵘吐出了两个字:“萧达。” “萧达?”沈容刀恍然:“萧达!” 怪不得,她心里早就奇怪萧达的存在,明明实力不高,却常常喧宾夺主,看似一口一个老大,可双方对阵的时候却常常跳到叶婆娑前面,而叶婆娑多有纵容。倘若她是真正的“老大”派出来的,那就不难理解了。 沈容刀说:“所以,她究竟是死是活?” “可以死了,也可以活着。”柳峥嵘道:“她的头颅是我装回去的,但她的神识我没有办法。” 姜太玄道:“必然又是那个人所为了。” 沈容刀发现萧达死而复生时曾问她,天底下还有谁能够做到这一点,那时她回答仅此一人,现在看来未免自负,那个站在幕后的人很可能拥有同样的能力,只是比起挽救神识破碎消散的宋弗征,救萧达就简单得多,只需要把她的神识重新装回身体,用不了多少精力,何况,看她后来的表现,这个神识安装的质量也很差。 只是,再度见识到对方的实力,姜太玄心里越发沉重了。 而那边,沈容刀已经抛出了下个问题:“为什么帮我?” 柳峥嵘又笑了。笑容柔和了她在阴影中的面容,眸光也因此明亮起来。 从柳峥嵘的房间走出来,她们收获了许多问题的答案,却也因为谜底的揭开,而察觉自己面临着更沉重的结果。 一个能够推衍天机与姜太玄不相上下的人,甚至因为姜太玄的境界跌落而比她们收获了更多先机,而她们的理念存在着不可调和的冲突,一旦事关大道,谁也不可能做出退步,只能迎头直上。 回去的路上,姜太玄问:“你还是原来的想法吗?” 沈容刀悠悠叹息,说:“不管我怎么想的,她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会因为我一句话而放弃吗?” 她说:“怎么看都还是杀掉我更保险吧。” 姜太玄接上:“还有我。” “那没办法了。”沈容刀无奈地说:“对手太强大,我只能勉为其难——” 姜太玄无情戳破:“你一点也不勉为其难。” “哎。”沈容刀讪然道:“我不要面子的吗?” 姜太玄笑笑:“那我就提前恭祝你了。” 沈容刀:“话不能说满,说不定宋烛远又不乐意了呢。” 姜太玄再度无情出声:“你心里可不这么想。” 沈容刀轻“啧”一声,眉宇却舒展:“好吧,我都做出这么大让步了,她怎么着也该夹道欢迎吧。” 事实证明,在这一点上,宋烛远依然了解她。 那一日,宋烛远带领阖宗上下对沈容刀表示了欢迎。 当沈容刀踏上合欢宗的地界,合欢宗那封闭已久的大门打开,迎接着她的是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和伴随着她一步一级的缓慢动作,为她一扇扇打开的大门。 十八座大门,每座大门旁都有人为她的到来而俯首,而当她走过最后一扇大门,最后迎接她的,是合欢宗即将卸任的宗主。 宋烛远,和宗门上下所有长老,她们都等候在这里。 她们看着沈容刀自远处一步步走来,时隔多年,再度踏进合欢宗的门槛,走到她们的面前。 第65章 你不是成了五灵根吗? 重回合欢宗, 是早有计划的事情。大好的资源放在眼前,凭什么不要。沈容刀可没那么高尚。只是柳峥嵘透露的信息加快了她的动作,本来还想拿乔再耗一耗宋烛远, 现在她却麻溜回来了。 柳峥嵘说,她之所以帮助沈容刀,是想要她封天。 那两个字响起时, 空气有一瞬安静。沈容刀险些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瞪着双眼:“那人连这都和你说了?” 柳峥嵘的回答再自然不过:“她不说, 如何策动我?” 封天只是通俗的说法,这也是沈容刀和宋烛远最初的争执。 在道法不断流失的情况下, 究竟是坐等那个可能产生的最佳方法,还是立刻付诸行动来延缓道法的损失, 是她和宋烛远争执的焦点, 亦是上天宗和七大宗矛盾的源头。七大宗的看法是, 她们解决不了道法流失的问题,就干脆解决她们以为造成了这一切的修士,而沈容刀则从最初就把矛头对准了天道。 她比寻常修士知晓的更多, 便也明白, 从某种程度上说, 七大宗的修士也不算说错, 因为造成道法流失的罪魁祸首的确是她们合欢宗的修士,而挽救这一切也唯独合欢宗的修士能够做到。 如果道法总是从一处涌向另一处, 那么, 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就是截断这通路。 这也是沈容刀最初的想法。 显然, 对同样的问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决办法。宋烛远认为, 这样简单粗暴的应对很可能治标不治本,她更期待有朝一日能想出更有效的办法。 对此,当初的宋弗征认为:等你想出法子再去做,黄花菜都凉了。而对宋弗征的想法,宋烛远则认为:道法又不是黄花菜,不是你一拍脑子就想当然能解决的问题。 吵到最后,宋弗征就被关禁闭了。 现在,那两个字竟从柳峥嵘口中脱出,姜太玄很快明悟:“那人的目的,是为了阻止弗征封天?” 这是沈容刀没有考虑过的方向。当初发生的龃龉本来可以视作一次寻常争执,只是此后发生的种种使得她们根本没有机会在冷静的情况下沉着地思考利弊,也就加重了这分歧。 结果这居然就成了她被追杀的原因? 沈容刀有点坐不住了。 这叫个什么事儿? 姜太玄则直击要害。她问:“你现在还那么想吗?” 如果换作几天前,沈容刀还能斩钉截铁地说,我就是那么想的,可现在,她说:“我不知道。” 当这件事只是一次争执,她和宋烛远可以针锋相对,可当这件事摆上案头,真的成为要付诸行动的实践时,就不再是能轻飘飘挂在嘴边的话了。当她发觉,无论是她遭遇追杀还是圣门受七大宗挑衅,都是为了此事,此事的严重性也摆在了面前。 宋烛远为什么不同意封天,她难道不希望能够尽快行动吗? 只是,倘若人有一块良锦,必然不使初学者用来裁衣。单单良锦尚且如此,何况是那么多人赖以修炼的道法,怎能等闲视之。 姜太玄叹息:“但无论你怎样想,她们都不会轻易放弃。” 沈容刀总不能大声宣告自己改主意了,别说她没那么肯定,就算她真改主意了,比起寄希望于她的宣告,杀了她显然更划算。只要牵扯到道法,七大宗甚至能对上天宗发动进攻,杀一个人就更不值一提。 就这样,沈容刀回到了合欢宗。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于修士而言,或许一次闭关便能覆盖着时日的长短,可其中生死相隔产生的距离,却令沈容刀对这里的一切都有种久别重逢的陌生和熟悉。 合欢宗上下所有人都前来迎接,她们分布在十八道门,随着她迈进的步伐跟在身后,当她走入最后一道门,她身前是从前视作亲人的长辈们,身后则满是她的姊妹。 宋烛远对她说:“欢迎回来。” 沈容刀的视线自广阔的天地中汇聚到面前,说:“我们谈谈。” 人潮散去,只剩下沈容刀和宋烛远两人。 宋烛远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接过合欢宗?” “接不接合欢宗我都回来了。”沈容刀说:“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 宋烛远沉默了。 沈容轻笑一声:“你不说,我可不知道要接多大的烂摊子。” 宋烛远开口了。她说:“道法流失的事情,我们的师祖早便知道了。” 沈容刀并不奇怪,可接下来宋烛远说的话却着实令她震惊。 她说:“早在姜华师祖那一代,就为此做了准备。” “姜华?”沈容刀忍不住脱口:“怎么可能?” 姜华是苏斐然的徒儿,苏斐然虽然不曾成为合欢宗宗主,却也因为开辟天道被视为师祖,而她的徒儿姜华、何大小则先后成为合欢宗宗主,对于修真界日渐衰落的今日而言,自苏斐然而起的那个时代,堪称合欢宗最后的辉煌。 现在宋烛远却说,早在那时,合欢宗的师祖们就已经发现道法存在问题。 更重要的是…… 沈容刀说:“道法流失不是自苏斐然才开始的吗?姜华去她不远,怎么会轻易发现?” “的确不远。”宋烛远说:“道法流失自然是时间越久越是明显、越容易被人察觉。但同样,道法流失得越多,修士们对道的领悟就越有欠缺。姜师祖的那个年代,固然道法流失不够明显,可她们的感知却远超我们。” 何况,姜华已到达半步飞升的境界。 沈容刀稳定了情绪,声音冷静道:“既然如此,她们想要解决这问题,肯定也比我们容易了。” 宋烛远摇头:“你总以为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沈容刀说:“我可没那么以为。” 宋烛远说:“可这件事远比你想得更难。你今日之所以能够轻而易举地开口,就全赖她们为你做了足够的准备。” 沈容刀:“比如?” 宋烛远:“太和舞。” 沈容刀不禁提醒:“你刚刚还在说姜华。” “是。”宋烛远说:“但你能够这样轻易地提起弥补天道,是因为你自幼修行太和舞。它由何师祖创立,又经历代宗主不断完善,是沟通天地的无上功法。倘若没有它,再是悟性超拔的人,得不到名师指点,也将徒劳无功。” 沈容刀想象不出没有修炼太和舞的自己。她可以以今日的视野来衡量昔日的前辈,正是有前辈的积累将那些她不曾经历的也变作了她的视野。 “而姜师祖做的则是另一件事。”宋烛远突然宕开一句:“你如今尚未成为宗主,但既然问了,我也无妨为你解答。” 所谓的宗门至宝,究竟是什么。 “是一块顽石。”宋烛远说:“由姜师祖放弃飞升而将全部道法融入其中、最终炼制出的一块、顽石。” 姜华、何大小,她们都是苏斐然的徒儿,而苏斐然则是造成道法流失的罪魁祸首。她开辟天道,自成天地,使得道法以其“损有余以补不足”的特点,不断流向那片新鲜产生的真空,造成了此地道法的不断损失。 道法是自生自灭的,它原本生生不息,可那是在更广阔的天地里的循环,而于每个人来说,自己的世界才是根基,而与旁的世界的循环又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她们只想将道法截留在此间。 为此,姜华、何大小以远超旁人的悟性和心性,纵使不能一鼓作气地解决这个问题,却也都以自己的方式为后人开拓了路径。 面对道法流失对后人悟道产生的影响,何大小留下了太和舞,最大程度地激发修士对天地的共鸣,以保存有生力量。 而姜华…… “她原本可以飞升。”宋烛远说:“当初苏师祖能够开辟天道,是因为那时阴阳造化炉犹在,炼出了两件稀世珍宝。它们能够包容世间万物,因而也就可以成就新的世间。苏师祖凭借此物造就了新的天地,而另一件便在姜师祖的手里。但姜师祖没有借此飞升。她将它炼成了法宝。” 那块法宝、那块顽石,便成了合欢宗历代掌门守护的至宝。 “现在,”宋烛远看着她,目光平和地说:“那至宝就在你身上。” “不可能。”沈容刀下意识反驳。 宋烛远笑笑,出口的是那句熟悉的话:“它失踪了,而除了你,没有人能带走它。” 沈容刀嗤笑一声:“我没记错的话,你几天前还承认冤枉了我。” 宋烛远没有回答,却说:“那块顽石由姜师祖的道心和空间法宝炼制而成,因而兼具二者特点。姜师祖修炼的功法是早已失传的太一生水诀,而那个空间法宝能容万物,兼具五种属性。” 沈容刀的表情慢慢变了。 宋烛远看着她,说:“太一生水诀的要旨在于太一生水、水生万物,而万物,则有五种属性。” 金、木、水、火、土。 沈容刀对上了宋烛远的目光,也听到了她的话。 “弗征,你从前只是水灵根,而现在,”宋烛远轻声问:“你不是成了五灵根吗?” 第66章 先走一趟剑门吧。 是了。沈容刀的心中始终有个疑问, 她为什么成了五灵根? 她本来只是水灵根,可换了个没有灵根的身体,却能自由操控五种属性, 按姜太玄的解释,正因为身体没有灵根,给了神识极大的发挥空间, 而以她的神识境界,操控五种属性不在话下。 但是, 她回归了原本的身体后,怎么身体也跟着成了五灵根? 姜太玄的解释不能令她信服, 而现在,宋烛远给出了新的理由。 因为那件至宝在她的身上。 宋烛远道:“只有你能带走它, 不只因为那时只有你触碰了结界, 更因为只有你有那样的条件。” 沈容刀想笑。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她坚信自己没有窃取宗门至宝, 亦坚信宋烛远会对自己交付信任。然而,她最为爱重的亲人却言之凿凿地将罪过扣在了她的头上,她难以接受, 自以为横遭污蔑, 负气叛出宗门。 此后引发种种, 不能不说是从这至宝引起, 而那成为她心头执念的至宝下落,追究到最后……居然真的就在她身上。 这算什么? 沈容刀乐了:“那你那天就该当着大家的面, 一声令下, 把我抓起来才对。” 宋烛远不开口,沈容刀自顾自说下去:“你当然不能那么做。你想要把合欢宗交到我手里, 我又怎么能是个叛出宗门的人呢,我从前犯的错误当然要一笔勾销, 而真正犯错的人,也当然就只能是你这个要卸任的前宗主。” 宋烛远道:“你本来也没有错——” “是啊,只是巧合。”沈容刀越说越想笑。 “巧合”这两个字,哪里能说尽由这块石头引起的桩桩件件。 “但我当日,”宋烛远说:“的确错怪了你。” 沈容刀问:“你又错在哪里?” 宋烛远沉默片刻:“那番争执仍梗在我心口。你素来是想做就做的性子,既然有了封天的念头,怕要付诸行动,那顽石正是其中重要一环,而它恰恰又消失在你手中,也就把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变作了可能。” 沈容刀明白了。 能够自成天地的空间融入道心炼成的法宝,自然具有修补天地的功能,那时宋弗征又刚和宋烛远吵完一架,宋烛远念头一偏,就自动补全了宋弗征窃走顽石的动机。 “那你不必担心了。”沈容刀说:“我现在对封天没什么想法了,道法衰绝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对飞升又没什么执念,证道不证道,只要不影响我过得开心,就都不重要。” 宋烛远定定地看她,怅然又释然道:“随你吧,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全凭你来决断。我已经累了。” 沈容刀确认道:“这样你还要我来当这个宗主?” “这有什么。”宋烛远笑笑:“早在姜师祖时就有人发现的事情,拖到现在也没有解决,那些师祖们不也个个都那么看着办了吗?” 在事情发展到最糟糕的阶段之前,总有人觉得还没到最后关头,不肯多走那一步,就像温水煮青蛙,不知道什么时候,水突然沸腾了,而青蛙已经失去了知觉。 她们是不是处在最后关头,谁也说不清楚。从发现道法有损开始,如今多少岁月,修真界代代新人替旧人,不也还是延续下来了。 何况,合欢宗所修的情道主张从心所欲。 宋烛远反过来似安慰沈容刀:“你可以放心,即使什么也不做,天也不会塌下来,穷尽你我寿命,影响最多不过是不能大乘。” 对那些执着于飞升的化神修士来说,不能大乘即是修真途中最大的痛苦,为此,她们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但对大部分情修来说,修的是经历而非结果。 从宋烛远那里出来,又去各位久别重逢的姨姨那里转了一圈,沈容刀好不容易脱身时,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姜太玄也来到合欢宗,给她带来了零七八碎的行李,还有一个人。 李长命抱着琴傻傻地左顾右盼,一不小心脚下踉跄往前摔倒。沈容刀眼疾手快扶住她。 李长命嘴里的“谢谢”还没出口,抬眼见到沈容刀,顿时眼睛发亮:“师母!” 她八爪鱼一样抱上来:“我还以为您不要我了呢!” 沈容刀表面上:“怎么会呢。” 背地里疯狂冲姜太玄使眼色:你带她来干什么? 姜太玄:自己收的徒,跪着也要教完。 “您走得也太突然了!”李长命泪眼汪汪:“听说您突然变成合欢宗的少主了?要不是姜师祖、师姨,和我说了,我还不知道您跑来这里了呢!” 沈容刀表面上:“你不也来了吗?” 背地里挤眉弄眼:你跟她说些什么? 李长命:“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跟着您来合欢宗啊?” 沈容刀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实际上已经用眼神和刚刚复明的姜太玄撕扯了好几个来回。 “太好了!”李长命一无所觉,只是一抹储物锁,在沈容刀木然的眼神中,取出了一张琴,兴奋地说:“怪不得您之前还和我说什么情修的事情呢。师母,我觉得我最近又有长进了,您看我这技艺可以跟您一起当情修吗?” 说着,琴已经架在了她的腿上,两只手也已经就位。那边姜太玄已经麻利地封闭了听觉,而沈容刀则抢在李长命弹出第一个音符前,一把扯住她的手,强行捧在掌心,无比笃定:“当然,你就是天生的情修!” “真的吗?”李长命要收回手来:“要不您还是先听我弹弹吧。” 沈容刀又拉回她的手:“不用了,我相信你。” 李长命感激涕零:“太好了,我可以留在合欢宗了!真是太好了!” 她撇开琴蹦起来,跟树袋熊一样挂在沈容刀身上。沈容刀挤出一丝笑,杀人样的眼神直奔姜太玄。 姜太玄淡定微笑。 “对了。”李长命终于松开双臂,擦了擦激动的泪水,说:“师母,我还有件事想请求您。” 沈容刀缓了口气:“什么事?” 李长命脸红了红,表情忸怩:“我想,我要是在合欢宗定居了的话……能不能,把我娘也带过来?” 这不是什么大事,沈容刀满口答应,只是提醒她凡人只能住在山脚下,李长命没有意见,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收起了琴,飞快走开,准备去接她母亲了。 沈容刀松了口气。 姜太玄道:“怎么不听听,说不定她的琴技真有长进呢。” 沈容刀笑了下:“那我反而要担心了。” 看着李长命的身影远去。姜太玄道:“你们谈得怎样?” 沈容刀找了棵树坐下,屈着腿靠在树上,说:“她是铁了心要我来当宗主了。” 姜太玄:“这不奇怪。” 沈容刀:“从前的争执她也都无所谓了。” 姜太玄道:“那你呢?有所谓吗?” “我嘛。”沈容刀眨了下眼:“我和宋烛远说,爱咋办咋办。” 姜太玄笑:“和我说呢。” “和你说嘛,”沈容刀笑道:“不干点什么总觉得有点无聊啊。” 她把头靠在树上,随手掐了截草茎塞在嘴里,嚼了嚼,说:“我要是真当了宗主,总不能天天处理些零七八碎的事情吧,那也太没劲了。” 姜太玄:“那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沈容刀又嚼了嚼,“呸”地吐出去。她站起身,伸个懒腰,说:“先走一趟剑门吧。” 沈容刀回归的消息传遍了七大宗,从宋烛远当众洗白宋弗征,顺势宣布卸任,再到沈容刀高调回归合欢宗,宋烛远走的什么棋,许多人心里都有了底。 下一步,便是要沈容刀来继承合欢宗了。 折腾了一顿,结果全为沈容刀造了势。闹事的李阁主和越掌门心情不太美妙。更重要的是,伴随着宋烛远的认错,那些曾经追杀宋弗征的人们的立场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从前还可以说,她们追杀了沈容刀,个个都是她的仇人。但现在,罪魁祸首成了宋烛远,她们也可以算得上无辜啊。 李阁主用来说服众人同仇敌忾的重要理由摇摇欲坠,伴随着来回试探,终于得出沈容刀对复仇没什么兴趣的定论,这还没有组建起来的联盟眼看就要成为一盘散沙。 李阁主立刻挖掘出了新的思路。 她们当年追杀宋弗征为的是什么,真就和合欢宗关系那么好吗?必然不是。只是痛打落水狗,遇到合欢宗的笑话,都想来掺和一脚,本质上她们和上天宗的立场就不同。追杀沈容刀是趁人之危,现在沈容刀回来了,姜太玄也在,当年并称“天宗双子”的两个人一旦执掌上天宗,意味着经历虚弱的上天宗即将再临巅峰,如果不抓住沈容刀刚刚回归的缺口立刻发动打击,她们就再难找到机会进攻上天宗了。 新的角度又引发了新的议论,剑门的众多长老们又开始就站队问题展开激烈讨论,焦点在于上天宗是不是真的够虚弱。 像这样决定剑门发展方向的会议,只有长老们参会,即便是宗门中下一代里的领军人物们,也未能列席。符剑花对这场争论也不感兴趣,她正在洞府中练剑,但练了一会儿,她微微蹙眉,收剑。 过了一会儿,又拔剑出鞘,再度练剑。没几招,又不太满意地收剑。 这次她将剑收回储物锁,泼水洗了把脸,拉上灰袍子的兜帽,往山下走去。 这段时间,她频繁下山,同门见多不怪,遇到了还打声招呼:“师姐又下山去啊。” 符剑花“嗯”一声,将兜帽向下拉了拉,脚下步法一换,眨眼间便踏出了剑门。 她站在门口顿了顿,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忽然停下来,储物锁里一把宝剑落入手中。 她提剑身前,声音沉沉:“出来。”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响起的声音。沈容刀的身形逐渐显现,她面上带笑,声音亲切友好:“好久不见啊,符师姐。” 第67章 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见到沈容刀的那一刻, 练剑时的心神不宁似乎有了解释,符剑花反而安定下来,收剑道:“沈少主。” 沈容刀笑容亲切:“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符剑花说:“随便走走。” 沈容刀上前几步, 勾住符剑花的肩膀:“我也闲着没事儿,不然和你一起走走吧。” 手指将要碰到她,符剑花已经让开一步道:“恐怕不顺路。” “去哪儿?”沈容刀迷惑:“随便走走而已, 哪里不顺路了?总不会去些我去不成的地方吧。” 符剑花问:“你想怎样?” 沈容刀笑了:“应该是你想怎样。” 符剑花按住了剑柄。 沈容刀笑意微敛:“剑门的长老们恐怕还没想好究竟要怎么站队,她们知道你早就有自己的立场吗?” 符剑花缓缓握上剑柄。 沈容刀仿若未觉, 又上前一步,近在咫尺, 如同耳语:“她们知道你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吗?” “铿!” 回应沈容刀的是拔剑声响,与寒光同至。 沈容刀眨眼掠过数丈, 以这样的迅疾, 放任那剑气劈来, 将近时方微微侧身,在毫厘间错过,又一声赞叹:“只差一点!” 这声音清亮, 却很快卷入翻涌的气息当中, 符剑花听而未闻, 全神贯注, 只在剑尖。 寒芒吞吐,无数剑炸开锋芒, 悉数在沈容刀身周引爆。 “还差一点。” “又错过了。” “哎, 真可惜。” 借来的光辉遮蔽视野,沈容刀在密密匝匝的刀光剑影中跳跃, 不漏掉每一句点评,声音响得轻盈, 又多出几分烦躁。 忽然,她叹息一声。 这一声胜过剑势卷起的呼啸,也似金玉般与剑身碰撞,铮然作响。 当所有声音涤荡殆尽,所有辉光全数消弭,符剑花挥出的最后一剑滞在半空,不能更进半步。 沈容刀拈住剑锋,宛如拈住一朵花。她屈指在剑锋轻轻一弹,好似抚琴奏乐,响起的却不是琴音,而是剑锋陡然震颤后不堪重负地“嘣”的一声。自剑尖起,寸寸断裂,直至符剑花握剑的手前。 弥留的金系灵力仍旧缠绵不休,可也只挽留下短短一截剑柄。 沈容刀说:“不试试本命剑吗?” 符剑花凝视着一地的剑身碎片,解开灰色斗篷,抛在了一边。 事情好像重演,曾经追在沈容刀屁股后面想要比剑的符剑花,再度对沈容刀拔出的本命剑。只是这一次,没有实力的压制,她解放了力量,将金丹修为凝聚的的全部灵力都附在剑上,剑身流动着浅金的色泽,沉铁似的脸上,表情也更加凝重。 她对沈容刀,挥出了最强悍的一剑。 沈容刀早已今非昔比,那个曾经凭借当其无的诡谲而更胜一筹的筑基修士,如今仅凭两根手指就能将法宝碾碎。她必须倾尽全力,来争取那一线生机。 最是一往无前的一剑,去往沈容刀面前! 符剑花的脸色霎时苍白,双目紧紧锁住对面。 她看的不是沈容刀。她看的是剑。自己的剑。 澎湃的浪潮隔绝了她的探察,她不知道沈容刀如何应对,不知道这一剑结果如何,但是,她看到自己的剑势如期待中那样势不可当。 符剑花吐出了一口气。她笑了下。 她松开了握剑的手,复又拾起一旁坠落的灰衣,穿在了身上。 翻滚的气浪散去,露出沈容刀毫发无损的身形。她挥去缭绕的云雾,乍见符剑花,还有几分惊愕:“你这么自觉?” 符剑花道:“自剑出手时,我就知道自己赢了。” 那一剑没有给沈容刀造成任何伤害,可符剑花却说自己赢了。 沈容刀点头:“你是赢了。”虽然不是赢了我。 符剑花走上几步,踩过地面划出的剑痕,说:“走吧。” 符剑花主动带路,沈容刀反而跟在后面,走出一段,她问:“你这是去哪儿?” 符剑花说:“合欢宗。” “……我要去圣门。”沈容刀提醒。 符剑花脚步一顿,换了个方向重新迈步:“哦。” 沈容刀目光欣赏地看她:瞧瞧,多自觉啊。 不止如此,来到圣门,符剑花直接交出了储物锁。沈容刀刚冒出点好奇,她又主动解锁,献出了里面满满当当的宝物。 瞬间,房间里多出了上百把宝剑,差点把沈容刀压在底下。 她好不容易逃脱出来,看着满地的宝剑,手痒痒得忘记了要干什么,取出一把拔出打量,啧啧几声,再取一把拔出打量,再啧啧几声,又取一把……还没拔出来,剑就消失不见。 姜太玄道:“既然是在我圣门取出来的,都归我圣门所有。” 沈容刀:“这不合适吧。” 姜太玄:“要不我们把她扔在这儿,先分剑?” 沈容刀这才想起来,这还有好大一个人呢。她把符剑花抓回来,当然不是为了她那区区一百把剑——等她成了合欢宗宗主,谁还没有上千把剑呢。 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符剑花身上,而后者的神情异常平静,说:“我知道你们找我是为了什么。我早想到会有这一天。” “你真想到了?”沈容刀说:“你背后那人本事大得很,说不定能保住你呢。” 符剑花瞥她一眼,说:“我所做的,都是我想做的,和她没有关系。” 姜太玄道:“如果与她无关,你怎么会知道我们需要还原草?” 符剑花不语。 姜太玄又说:“如果与她无关,你会和另外几人联手狙杀容刀?” 符剑花的声音和她握剑的手一样稳:“你们果然猜到了。” 当谜面摆得足够多,谜底就没有那么难猜。 她们已经从柳峥嵘那里得知,她之所以大肆搜集还原草,正是出于背后人的示意,希望借此推迟沈容刀恢复记忆的时机。线索已经送到了这里,自然会由还原草再想到另一个人。 她和符剑花的相遇同样始于还原草。那时符剑花正当街售卖还原草,还为此和柳峥嵘所扮的叶婆娑发生争执,好似双方一个坚持要买一个坚持不卖,就此结成了仇怨。但换个角度想,她们又何尝不是共同结成了一个环。 有收购还原草的人,自然要有出卖还原草的人,前者垄断所有可能,后者则靠一点诱饵引愿者上钩。幸而当时沈容刀没有表露出对还原草的强求,否则,符剑花将第一时间察觉她的疑点。 但沈容刀最终还是暴露了,说不清究竟是哪一点,又或者态度古怪的情形出现在她身上,就足够引起符剑花的警觉。于是便有了那次碧玄木之行,她们尚未全然脱离危险,符剑花却突兀地提出比剑,应当正是这次比剑,坐实了符剑花心中的猜测。 沈容刀成了那个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嫌疑人。 紧接着,她就迎来了早有预谋的埋伏。 先是妖兽突然暴动,将她们一行人拆散,紧接着叶婆娑现身,消耗了她的实力,再有苏胜心出场,坐收渔翁之利。 那时的沈容刀毕竟只是个筑基,实力浮动时也只是金丹初期,那背后人却派出两名金丹,本已经有足够把握,但鉴于沈容刀的另一层身份,以防万一,仍最后加了一把锁。 即是符剑花。 沈容刀察觉在场似乎还有第三个人。然而随着姜太玄的及时赶到,那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也就抛在了脑后,直到前几天,柳峥嵘点破了那个名字。 “符剑花。”柳峥嵘说:“虽然我们单线联系,但交集多了,她就十分可疑。” 单说最后那次袭杀,同行一共四人,被妖兽打散后,柳峥嵘和苏胜心先后在沈容刀面前出现,那么,唯独剩下的符剑花又在什么地方?她当真没有找到沈容刀吗? 答案是,她从来没有弄丢沈容刀。她只是没有机会出手。 如今听到符剑花的坦诚,沈容刀不禁咋舌:“天哪,什么仇什么怨啊,一个个的都要来杀我。” 顿了顿,她说:“这就是天忌英才吧。” “不是。”符剑花一本正经地反驳她。 沈容刀饶有兴致地追问:“那是为什么?” 符剑花说:“因为你太讨厌了。” 沈容刀:“……” 姜太玄忍俊不禁,温声道:“她讨厌的地方太多,你说的是哪里?” “喂。”沈容刀瞪姜太玄。 符剑花道:“我讨厌她要封天。” 本来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散掉了。姜太玄没有想到这个答案,或者说,这答案并不合理。 沈容刀轻笑一下:“我都要以为我逢人就说要封天了……” 符剑花似乎意识到什么,垂下眼眸。 姜太玄道:“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你从哪里知晓的?” 符剑花闭口不言。 沈容刀嘲讽:“当然是从那位幕后黑手里听到的。” 姜太玄:“谁?” 符剑花仍不言语。 姜太玄语重心长:“我不愿对你动手。” 符剑花目光微动,一语道破:“即使动手,你也不会找到她的消息。” 姜太玄没有否认。 她和对方势均力敌,先前在柳峥嵘身上获胜,靠的是柳峥嵘的意志,而如今,符剑花的意志同样能够起到决定性作用,只是不利于她们。 安静了片刻。姜太玄脸上渐渐抽掉了所有表情。 她说:“我也知道了。” 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指向那个她早有犹疑却始终不敢确认的人。 第68章 再没有别人能做到了。 当沈容刀和姜太玄又扒掉一个马甲, 另一边,怡情阁中也再次迎来了玄鉴门的越掌门。两个具有同样立场的人近期来往密切,围绕的只有那个话题:如何呼吁更多的人对上天宗发动攻击。 但结果并不理想。越掌门道:“有几家透露口风, 有这个意向,但顾虑很多。” 上天宗毕竟屹立太久了,哪怕一个几乎隐退, 一个鲜有动静,她们的情绪也很复杂, 既轻视又重视。 李阁主道:“说来说去,还是想要个万全之策。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什么好处都想要沾上,什么代价都不想付出。” 越掌门郑重道:“这也不是小事, 谨慎是应该的。如果不能做到一击必中, 后果不堪设想。” 李阁主冷笑:“七成还不够多?” 越掌门忍不住笑了:“你倒说说哪里来的七成?” 李阁主说:“宋烛远时日不多了, 她头发都白了,显然已经进入衰落期。” 越掌门道:“那不如等到她死。” 李阁主道:“要是等到她死,沈容刀却成长起来了呢?” 越掌门不说话, 李阁主道:“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机会。” 越掌门话题一转:“你那徒儿还在她们手里。” “那又如何?”李阁主皱起眉头, 不悦道:“你动摇了?” 越掌门道:“我只想你别轻视了敌人, 当初我们计划得何等周密, 派去了三波人马除掉沈容刀,结果被她全身而退, 我们反而搭进去了人手。在行动之前, 你可也是言之凿凿,说得好像一定能够成功。” 李阁主:“那是因为叶婆娑突然叛变, 给了沈容刀恢复实力的机会!” 越掌门道:“那上次,说好讨伐圣门, 可宋烛远突然蹦出来,把姜太玄摘了出去,我们闹了那么大的阵仗,结果还是空手而归。” 李阁主道:“那难道不是你的问题吗,你但凡动作快上一点,试出那滴血的来历——” “那也不影响宋烛远袒护她们。”越掌门粗暴地打断她,说:“我只想提醒你,从前发生的意外可够多了,你要是真想一击必中,最好还是想想到底能发生什么意外,把它们统统都解决掉。” “依我看,”李阁主的语气不逊:“你身边就有个很大的意外。” 越掌门神色一沉:“你说什么?” 李阁主微微一笑:“别忘了沈容刀是怎么回来的。她本来都死了,却莫名其妙又活了,现在更是回到了原来的身体里——你宗门里也还有个活死人呢,你最好把她解决掉,别让她也突然活过来,碍了我们的事。” 越掌门默了默。 “怎么,不舍得了?”李阁主道:“从前杀她的时候不是很干脆利落。现在人都死了,又开始假慈悲了。别忘了,你的掌门之位可是从她手里抢过来的,她要是活过来了,到时候谁都知道你当初做了什么,你就别想在这位置上坐下去了。” 越掌门被刺痛般皱眉:“我门内的事情,我自然会处理,但你这边难道就没有问题吗?” 李阁主坦然道:“我这里能有什么问题?” 越掌门道:“沈容刀就算受了叶婆娑的影响,恢复了点实力,但也只是金丹而已,你派去苏胜心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说没人能抵挡住她的音乐。结果呢?还不是被沈容刀破解了?” 李阁主也不说话了。沉默片刻,说:“那是个意外。” 越掌门冷笑着重复:“意外。” 李阁主叹息:“我本来看中了个好苗子,结果被沈容刀那个家伙撬了墙角。那小子在乐道上很有几分别样的天赋,恐怕就是她提点了沈容刀,让她找到了破解之法。” 越掌门:“你可别也被她——” “不过你放心。”李阁主露出点笑意:“凭她那法子,也只能钻钻胜心的空子。胜心虽然天赋不错,但毕竟实力不足,乐道尚未浑融,才会受到旁人音乐的影响。但将来的战斗,只会发生在化神元婴之间,到你我这个层次,想要凭借小道获胜,可没那么容易。” 越掌门盯着她的眼睛:“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李阁主对上她的视线,说:“我可比你更想赢。” 越掌门确认了她的信心,神色稍缓,道:“但想要说服她们,只凭这点理由还不够。” 李阁主沉吟片刻:“要不我们……” 她言有未尽之意,越掌门已然跟上:“你是说那个人?” 李阁主:“对,如果我们把她的存在昭示出去,一定能够扭转局势。” 越掌门缓慢摇头:“不好说。我们现在都还没见到她一面,谁知道她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她要是真有全盛时期的实力,也不必搞这些歪门邪道。” “她先前的确出了点小问题。”李阁主笑了:“但现在不同了。” 越掌门:“你是说?” “是。”李阁主点头,笃定道:“我们大可以告诉她们,即便合欢宗有宋烛远又怎样?我们不仅汇聚了数个宗门的高手,更有最强大的助力,足够与宋烛远相匹敌。” 越掌门听出几丝意味,忙道:“你知道她是谁了?” “不错,她摊牌了。”李阁主笑道:“就像你我所猜测的那样,这位藏身幕后却主导了一切的人,正是——” “江照知。” 圣门。仅有两人的房间里,姜太玄的声音很轻,吐出的三个字却像重锤,敲击她们的耳膜。 江照知,她的师母。 亦是她长久怀疑却难以置信的幕后黑手。 这怀疑可以追溯到足够久远,远到那时候她们还在为人追杀。 离开合欢宗的宋弗征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圣门,去见姜太玄,去和她倾诉发生的一切。 而圣门发生的一切,自然逃不过江照知的眼睛。 只是,最初姜太玄并没有想到这里。即使和沈容刀离开圣门不久,合欢宗少主叛出宗门的消息就传遍四野,追杀的人层出不穷,好像都定位了她们的踪迹,总能第一时间找到那里。 修真界跟踪的法术不计其数,即使她们是元婴修士,依然人外有人。起初她们谁也没有多想,只是针对几种常见的跟踪术法,开启了一系列反追踪,可结果是,饶是她们绞尽脑汁,也没办法甩掉追兵。 那时,一个微妙的念头浮现在姜太玄脑中:会不会有那么一种可能,追踪她们的是玄修? 作为圣子,她近乎本能地想到了这点,又强行掐掉了这念头 而这时,距离那个染血的山巅已经不远,姜太玄连验证的机会都没有,就不得不将剑刺进了沈容刀的胸口,而紧接着,江照知的反应也打消了她怀疑的念头。 复活的法术在圣门历代继承者中流传,姜太玄知道,江照知更知道。 倘若天底下有那么一个人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那么,一定是江照知。 可江照知什么也没说。 她默许姜太玄拼凑起宋弗征的神识、藏匿了她的尸身,没有以任何手段阻止宋弗征的复活,更不要说在那之后没多久,江照知羽化了,一切怀疑都无从谈起。 但是,除了江照知还能有谁呢? 还有谁能够拥有第八重的天衍术,能够推断出宋弗征还活着,知晓她即使活着也必然失去记忆,想要恢复记忆,就一定需要还原草,于是,草蛇灰线,把沈容刀从人海中揪了出来。 还有谁,能够同时监控柳峥嵘和符剑花的神识,指点柳峥嵘进入圣门藏书阁第五层去寻找想要的答案。 只有江照知。 当得知圣门存在卧底时,姜太玄脑中第一个想起了她。可死亡又似乎能将所有嫌疑清理掉。 但是,姜太玄能够复活宋弗征,那么,对江照知来说,假死、甚至真死,又有何难? 所有的一切,除了江照知,再没有别人能做到了。 询问符剑花,只是为了在心头落下最后一块砝码,但少了这块砝码,天平的一端也足够倾斜了。 姜太玄想到的,沈容刀也想到了,只是她不能开口,那三个字,只能从姜太玄口中说出。 伴随着这三个字出口,所有的侥幸烟消云散,她不得不面对这个真相。 就像曾经宋烛远质问宋弗征时那样残酷,姜太玄最敬重的师母,竟是要害死她挚友的凶手。 “怎么办。”姜太玄有些苍白地笑:“不小心就走到这一步了啊。” 沈容刀握着她的手,说不出“那你不要帮我了”这样的话。 姜太玄反握住她的手:“……抱歉。” “为了什么道歉?”沈容刀说:“为了复活我的话,你已经道过歉了。” 姜太玄阖上眼睛,轻轻靠在沈容刀肩头,说:“我早该知道的。” 沈容刀说:“现在知道也不晚。” 姜太玄微微摇头:“我本以为做了掌门,宗门那么多人,总能帮你更多,可如果对手是她的话,可能又只有我一个人了。” 沈容刀不说话了。 没有得到回应,姜太玄不禁抬头看去,正对上沈容刀的一个白眼。 她一边翻着大大的白眼,还一边指着白眼,问:“看到了没?” 姜太玄:“……看到了。” “送你的,别客气。”沈容刀推开她,没好气地说:“我好歹也是合欢宗少主,一声令下就能当上掌门,我自己宗门有那么多人,差你那点吗?” 姜太玄重复:“一声令下?” 沈容刀轻咳一声:“虽然夸张了点,但也差不多。我现在就可以让宋烛远把位置交出来,她肯定不会反对。” 姜太玄笑起来,但笑意很快转淡:“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沈容刀无奈了:“该不会又是因为我那该死的念头吧。” “不。”姜太玄从玄修的身份斟酌道:“或许,是她看到了什么。” “看到我毁天灭地了吗?”沈容刀嗤笑一声,触到姜太玄的视线,不禁笑意收敛。她叹了口气,说:“你见过她的所在吧。找出来,我们可以当面问她。” 姜太玄似乎想到什么,忽然面色一变。 沈容刀察觉:“怎么了?” 姜太玄语气凝重许多:“我们的确得尽快找到她了。” 第69章 你当真不知道吗? 如果她们始终面对的敌人是拥有天衍术八重的江照知, 许多问题都迎刃而解,但也有新的疑问产生。 当世修士中,论实力江照知几乎无人能敌, 她想要对付区区沈容刀,哪里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力气。 宋弗征叛出合欢宗后赶往圣门,和江照知打了不知多少次照面, 江照知从未露出端倪,直到她带着姜太玄离开圣门, 江照知才突然出手,背着宋烛远散播消息, 引来众多宗门追杀宋弗征,不得不说这发展有些古怪。 姜太玄因而道:“我推测, 正是在这期间, 她见到了某些预兆。” 沈容刀蹙眉:“但她自己却不出手。” 宋烛远不出手, 可以理解为下不了手,可江照知有那么大的心理包袱吗? 姜太玄说:“因为宋宗主从未发布追杀的命令。” 上天宗向来共同进退,宋烛远即使恼怒宋弗征窃走至宝, 也没有想要杀死她的意思, 这样的情况下, 江照知如果公开追杀宋弗征, 将会挑起上天宗内部的对立,给人浑水摸鱼的机会。相比之下, 姜太玄考虑更深的是另一件事。 江照知是圣门掌门时, 明面上决不能对宋弗征出手,但当她假死, 所有人都当江照知不复存在,她还只是走借刀杀人的路子, 直到现在都没有现身。 沈容刀想通了关窍:“因为她不能。” “是。”姜太玄道:“因为她遇到了和你一样的情况。” 圣门掌门想要假死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她要瞒过圣门多位化神,就不可能全身而退,身体还是神识必须摧毁一个。按后来事情的发展,合理推测,可能是受到了姜太玄做法的影响,她同样保留了神识,而杀死了身体。 所以,她拥有强大的神识,依然能够以天衍术来影响战局、操控人心,但却没有足够坚韧的身体来长久容纳她那过分强悍的神识。 宋弗征当时只是元婴中期,在新的身体里已经受到了不小的限制,更别说江照知化神后期的神识了,她只会比沈容刀适应得更加艰难,纵然准备比姜太玄更充分,也还是没办法直接出手。 思及此,沈容刀嘀咕:“现在是有办法了。” 柳峥嵘。 她是江照知埋在她们身边的棋子,从事的却是如何让沈容刀回归身体的研究,这是个和江照知的初衷格格不入的做法。从前还可以认为是取信姜太玄的手段、或者是柳峥嵘跳反的自我努力,但如果考虑到江照知本人也深受无法回归身体恢复巅峰的苦恼,那这简直就是一箭双雕。 “进入藏书阁第五层,这是她主动提起的。”姜太玄道:“她就是从那里得到的灵感——这很可能是出自师母的授意。” 姜太玄冷静地说:“柳峥嵘研究出办法的第一时间,师母肯定也得到了答案。她现在应该正在按照柳峥嵘的法子回归身体。” 沈容刀:“她那边有柳峥嵘这么好用的药修吗?”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姜太玄苦笑:“但她有时间。” 从柳峥嵘研究出办法再到她们察觉江照知的身份,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最难的是确定药方,现在药方都摆在面前了,距离炼出药物还能有多久? 沈容刀笑着说:“看起来,在她恢复实力前找到她的可能性不太高啊。” 姜太玄:“那也要找。” “凭借你几百年前瞥见的那一眼吗?”沈容刀轻哼一声:“她当时就知道被你发现了,早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姜太玄沉默片刻,提醒:“你刚刚还要我凭借那一眼找到她。” “啊,是吗。”沈容刀抠抠耳朵:“不记得了。” 姜太玄端详她神情,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不会又想了什么冒险的主意吧。” 沈容刀旋身坐回椅子,屈膝道:“冒险的事情再说,但要找到她,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她们抓不住江照知的影子,但可以抓到药修的影子。 江照知自己没有那么高的炼药水平,为求万全,肯定要找个技术水平足够高的药修来做,拥有这样技术的要求本来就不多,只要盯住了她们,揪出那个形迹可疑的人,就可以从她身上捕捉蛛丝马迹。 姜太玄明白了:“我这就派人去查荣枯阁近期的人员情况。” 沈容刀触碰到姜太玄的目光,低声道:“说不定这件事能和平解决呢。” 姜太玄目光暗了暗,缓缓摇头。 沈容刀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说:“你师母也不是没有顾及你的想法。你都把我的尸体带回宗门了,她肯定也看出来你要救我了吧,这不也没说破吗?” “因为你死了。”姜太玄语气复杂:“如果她所预见的事情会以你的死亡来结束,那么,事情已经结束了。再次醒来的你已经是复活后的你了。” 姜太玄比旁人更理解江照知、理解玄修,因而并不如沈容刀那样乐观。如果江照知因为宋弗征已经死去而结束了追杀,那么,她后来突然假死、再度出手,只能有一个原因。 她又一次看到了那不祥的预兆。 那预兆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以沈容刀的死来制止。这才是姜太玄最忧虑的事情,只是她没有说出口。 调查荣枯阁的人手已经派出去,姜太玄发布任务时给出的理由很敷衍,但徒儿们都没有深究,她们信任她这个掌门,只要是她的命令,就自然要服从。 但是,如果江照知回来呢。如果江照知的确有一个足够正当的理由呢。 个人的意志在庞大的集体意志下是微不足道的,个人的无辜在集体的需要下也常常显得无关紧要。如果江照知的理由足够庞大,那么,就能够给所有人一个借口,去牺牲一个“别人”。 可那个人于她而言,不是别人。 看着领命的门人消失在远处,姜太玄缓缓吐出心头郁气,强迫自己将焦虑的思绪全部收拢,聚焦到眼下更具体的事情上。 沈容刀去和宋烛远谈判了。 也说不上谈判,宋烛远早抛出了橄榄枝等她接茬,沈容刀也对合欢宗宗主的位置势在必得,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拿乔,她再见宋烛远时依旧理直气壮。 “之前说过要我来当宗主吧。”沈容刀说。 宋烛远微微笑着:“但你没有答应。” 沈容刀立刻问:“你反悔了?” 宋烛远顿了顿:“没有。” “那就成。”沈容刀说:“我寻思着,这位置也没谁比我更合适了。你定个时间吧。” 宋烛远眉头微动:“这么急?” 沈容刀说:“七大宗都要打上门了。” 宋烛远轻笑:“她们现在只怕还不敢。” 沈容刀忽然收敛了笑意,她凝视着宋烛远,目光令后者微微发怔:“那如果,有一个足够强的人,能够帮她们除掉最大的威胁呢。” “最大的威胁。”宋烛远重复一声,笑容没有笑意:“你说我吗?” 沈容刀只看着她。 宋烛远复又笑起来:“能够除掉我的人,这世上怕是还没有。” “这世上现在也许没有,但从前是有的。”沈容刀说:“不久的从前。” 宋烛远略有恍惚,目光又沉了下来,正要开口,沈容刀已经起身,说:“事情就这么定了,越快越好。” 她作势要走,身后宋烛远道:“你站住。” 沈容刀站住了,回头,故作讶然:“怎么?” 宋烛远慢步走来,每一步似乎都踩中了某种念头,来到沈容刀身前时,她已是目光笃定,问:“现在也许没有——是有,还是没有?” 沈容刀笑眯眯的,想要胡扯几句,宋烛远打断她说:“别骗我。” 沈容刀的眼睛不笑了。 “她还活着。”沈容刀说:“你当真不知道吗?” 宋烛远眸光震动。 沈容刀走近一步,几乎贴到她面前,轻笑着说:“是她暗中召集所有人来杀我,也是她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放过我,还是她,不当掌门后连上天宗都不当回事了,为了除掉我,又是安插细作又是挑拨离间的,还联合七大宗堵在圣门门口——这些,你全都不知道?” 宋烛远为这庞大的信息量所压倒,惊愕得半晌没说出话来。而沈容刀,她撂下这段话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宋烛远的呼唤声,这次她没有回应。 离开的路上,遇到了宗门长老,沈容刀果断绕道。自从她回来,伴随着她被冤枉的消息传开,合欢宗的长老们各个恨不能把她搂在怀里呵护,见到她就嘘寒问暖,再同仇敌忾般鞭挞一下宋烛远,说她不干人事儿。 沈容刀听了几次后,再没敢和她们碰面。 这些长老里,有几个当初就坚信其中存在误会,但是这也并不影响当宋烛远做出决定后,她们依旧遵照执行了。 这没什么奇怪。关系有亲疏远近之别,她们和宋烛远的交情远远胜过和她的,哪怕嘴上指责鞭挞宋烛远做得不对,心里多半还是希望她们能够和好。 但和好是没办法和好了,尤其她发现自己的对手,居然又是个宋烛远的至交好友。 这位至交好友可比长老们的分量重多了。只要用自己和姜太玄两百年的关系来类比一下她们两千年的交情,沈容刀就觉得,还是不要对宋烛远抱太大希望的好,还是合欢宗宗主的位置比较可靠。 不知沈容刀的质问在宋烛远心中引起了多大波澜,至少明面上,一切都有条不紊,宋烛远很快在宗门内宣告了沈容刀即将继任的消息,各项工作也都按部就班地开展。 另一边,姜太玄的调查也进展飞快。 一位优秀药修的失踪是隐瞒不了的,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能得出结果。 姜太玄说:“许燕时失踪了。” 第70章 李长命有危险! 意料之中。抓不到徒儿, 就抓师母。 许燕时是荣枯阁中亲上天宗的一派,又和沈容刀有一点点私交,对上天宗和沈容刀的对头都没什么好感, 而她又是个长老,没那么容易被糊弄,察觉不对后立刻留下了讯息, 正被前来探查的圣门门人发觉,报到姜太玄这里。 药修的优势在于, 当她们想用点什么药的时候,即使是江照知这样的高手也未必能够察觉。许燕时以这种方式在自己身上留下了引子, 将线索抛在房间,只要跟着这线索就能找到许燕时的位置。 为了尽可能避开江照知的感知, 线索的效能大打折扣, 指示的方位飘忽不定, 时而极左,时而极右,如果不是落在姜太玄手里, 几乎算得上是废棋。 但有了姜太玄的天衍术, 定位就不再是问题。 姜太玄道:“我可以先确定她所在的大致范围。” 但现在就要图穷匕见吗? 沈容刀没有立刻给出回复, 她直接找到柳峥嵘, 问:“你能联系上许长老吗?” 柳峥嵘如今成了圣门的常驻嘉宾,为了防止江照知无孔不入的察知, 她必须留在姜太玄身边, 也已经很久没有和许燕时见面,全凭通讯联系, 听到疑问,她的眼神从书上拔出来, 似乎想了想,说:“不能。” 沈容刀:看起来对师母也不太上心的样子。 说完,柳峥嵘又低头看书了。 沈容刀本来想走,见状道:“你又在研究什么?” 柳峥嵘翻过一页,说:“药。” 沈容刀想起件事:“玄鉴门那个你还记得吧,有办法救她们的师母吗?” 柳峥嵘阅读速度很快,又翻了一页,不紧不慢说:“没有。” 从前沈容刀问的时候,她也是这么答的,那会儿沈容刀理解为“没办法”,现在她理解为“还在找”。 确定柳峥嵘真的对许燕时的下落不太关心,更关注自己手里这离了圣门就看不到的药典,沈容刀决定放弃从她这里入手。 最后还是要靠姜太玄。 姜太玄道:“我不能准确锚定她的所在,那很容易被发现。” 沈容刀说:“即使不准确,也可能被发现吧。” 姜太玄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唔。”沈容刀无奈:“那没办法了,试试吧,如果发现了,她再换个地方也无所谓,如果没发现,我们就捡到便宜了。” 姜太玄道:“首先你得尽快继任宗主。” 能够匹敌江照知的只有宋烛远,可她们自幼相伴的情谊是太重的砝码,她们必须找到其她办法,沈容刀需要合欢宗。 继任合欢宗宗主这件事,堪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宋烛远做了充足的准备,只差沈容刀的配合,现在沈容刀配合起来了,宋烛远就带着她一项又一项地划掉日程,除了典礼不能一蹴而就,旁的事项,她恨不能立刻全都卸到沈容刀身上。 首先,在沈容刀的强烈要求下,她们先去视察了合欢宗的宝库。合欢宗的底蕴不是说着玩的,沈容刀进了宝库就腿软,看着满目琳琅,眼珠子几乎钻进去拔不出来,想想自己当初做贼的时候,为了偷些垃圾玩意吃了多少苦头,再想想眼前这些马上就成为她的宝贝,沈容刀立刻就和宋烛远交接了钥匙。 如果不是宋烛远坚持拉着她出来,沈容刀很想当天就在宝藏堆里睡觉。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宋烛远,她不得不跟着来到刍狗堂,也即是门人存放命牌的地方。 这刍狗堂的名字正对应合欢宗的宗旨。天地不仁。但比起“天地不仁”这个亘古不变的宗旨,取自“以万物为刍狗”的刍狗堂的命运就坎坷了许多。 任谁听到这名字,第一反应都是:好难听。 摆放命牌的地方叫“刍狗堂”,不是把所有人都骂作“刍狗”了吗?往前某一任师祖,觉得这名字不够雅驯,干脆改了叫“刍草堂”。 沈容刀幼时听宋烛远讲这旧事,好奇地问:“为什么大家喜欢被比作草,却不喜欢被比作狗呢?狗活蹦乱跳的,明明比草更像人啊。” 宋烛远好半天才找出一个解答:“可能因为狗确实像人,所以还是用个不像人的打比方才好吧。” 那会儿沈容刀没听懂,但不影响她一本正经地抬杠:“可是你不是说,打比方就是要像的东西才行。说人像狗明明比说人像草更好。” 宋烛远沉默了。面对沈容刀寻求肯定的自满眼神,她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说:“其实刍狗也是刍草做的狗,不是真的狗。” 解释完,宋烛远大概觉得自己傻了,说了句废话,立刻拉回话题,又说起这刍草堂后来怎么变回了刍狗堂。 合欢宗所修情道,最高境界是万物有情,意味着众生平等、与我为一,哪怕是苏斐然开辟的天道,讲究的是天地不仁,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亦离不开将天地万物均视作“刍狗”的不偏不倚。可传承到后来,却有人自觉不该被比作刍狗,这也着实可笑。后来的师祖考虑到这一点,就把名字又改了回来。 将命牌放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该有天地不仁的觉悟。 此刻,沈容刀看着熟悉的“刍狗堂”三个字,脑子里想不到什么天地不仁、什么万物有情,她只想,也许当初那个师祖改名的时候并不想考虑什么大道、什么宗旨,她是单纯觉得刍草比刍狗好听。谁说求道就不能有自己的喜好呢,如果她做了宗主,说不定将来还改了名字叫“命都给我”呢。 只是眼下,她还没成为宗主,倒是要先“命都给它”了。从前还能作弊,但现在有了前科,宋烛远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她不得不从心头取一滴精血。 将新的名牌挂在腰间,再看着联通名牌的那个崭新命牌放在那里,沈容刀忽然觉得,此时此刻,她好像真的把一点牵挂留在了这里。 我的精血啊! 沈容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宋烛远道:“听说你在圣门还收了个徒儿。” 沈容刀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是啊。” 慢半拍地明白宋烛远的意思,沈容刀说:“我带她来过了,但她说要去接她娘,暂时不在这里。” 宋烛远道:“她在圣门留下命牌了吧。应该移到这里来了。” 沈容刀一想起李长命,耳边就响起那穿脑魔音,有股强烈的冲动想趁机和她划清界限,但一想到李长命平日里怎样用那双崇拜仰慕的目光看自己……沈容刀觉得,还能忍。 她和姜太玄联系,说了带走李长命命牌的事情,姜太玄说稍后给她送来,沈容刀就没再关注这件事。 对让沈容刀继承合欢宗这件事,宋烛远很有紧迫感,打算尽快安排典礼,也提醒沈容刀,以防万一,这段时日不要到处乱跑。 沈容刀按捺了往圣门去的冲动,乖乖回到了新换的居所。来到时,发现洞府外已经有人在等候了。 是位长老。也是沈容刀记忆里,在那件事发生时,站在宋烛远身旁,认为存在误会、试图调解矛盾的那位长老。 沈容刀很想掉头就走。但在她发现对方前,对方更先一步发现了她:“弗征。” 沈容刀立刻挂上笑脸:“孙姨。” 孙长老道:“假笑。” 沈容刀捏着自己的脸,诧异道:“这么明显吗?” 孙长老说:“和你最近躲着我的表现一样明显。” “好吧。”沈容刀不笑了,神情淡淡:“既然知道我在躲着您,那您何必又来。您想说的那些话,不用开口我就知道了。” 孙长老叹道:“那就说点儿你不知道的。” 沈容刀没抱什么期待:“比如?” 孙长老道:“我知道你觉得宗主当初做得过于绝情,我也这么觉得——” 沈容刀啪啪鼓掌:“说得好!” 孙长老没好气瞟了她一眼,说:“但我也听宗主说了,真相到底怎样,你应该也知道了。当初宗主说出那些话,并不算无的放矢。” 沈容刀半是戏谑:“对啊,所以我死了嘛,够一笔勾销了吧。” 孙长老道:“她没想你死。” 沈容刀说:“她最多是没落井下石。” 孙长老张了张嘴:“你怪她没救你?” 沈容刀道:“我理解,我全都理解。消息都传出来了,说我是个大逆不道的叛徒,她身为宗主,总不能给叛徒求情。” “她的确不能,至少明面上不能。”孙长老说。不等沈容刀脸上露出“看吧”的表情,她又说:“但你怎么知道她暗地里没有帮你?” 沈容刀的表情停在脸上:“什么?” 孙长老深深看沈容刀一眼,道:“你们就没有好好谈起这件事。她不和你说,你也不去问,这也真是……好一对母女。”说到最后,她竟还略带无奈地笑了。 或许天底下至亲至疏的关系便是母女。她们看似了解彼此很多,却又不了解彼此更多,看似关系最近,却也往往隔阂最深。她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和朋友分享,却唯独不会对彼此坦诚。 何况,沈容刀又是这样的性格。 孙长老不说,她就不问。不就是故意吊着她,让她去问宋烛远吗?她可不上钩。 沈容刀强行把这件事抛在脑后,正好姜太玄把李长命的命牌送来了,她就带着这命牌往刍狗堂去。 手里攥着别人的命牌是件奇妙的事情,走在路上,沈容刀就忍不住看着命牌上象征着李长命生命状态的光点,作为练气修士,李长命的光点很微弱,让人怀疑下一刻就要熄灭,但它却始终稳定地跳动着。偶尔有一阵风吹来,光点像烛火一般,也被风吹动得摇曳起来—— 摇曳起来? 沈容刀站住了。 风已经去了,可光点依旧晃动着,忽明忽灭。 李长命有危险! 一般的危险,命牌也绝不会显示,除非是要命的危险。 一念闪过,沈容刀当即回想李长命离开时的场景。 李长命是去接她的母亲。尽管沈容刀对她母亲在哪里并不很感兴趣,但李长命恨不能把自己所有事情都和沈容刀交代清楚,其中也包括她母亲的住处。 沈容刀立刻取出一张符纸,锁定位置,伴随着符纸燃起,她的身影渐渐虚幻,消失在原地,唯独李长命的命牌落在那里。 传送符的效率极高,几次呼吸的工夫,沈容刀的双脚就踩实了地面。她缓缓睁眼,面前正对着一处民宅,直觉告诉她,这里就是李长命母亲的住处。 然而,当她放出神识,试图寻找李长命的踪迹时,在找到李长命的所在前,她先被别人的神识找到了。 那是一股强劲的、势不可挡的强大神识,几乎在接触的瞬间,沈容刀便觉得脑中受到重击,“嗡”的一声,心脏跟着突兀一跳,一股危险的凉意漫上她胸口,仿佛冻结了她的身体。 她想,她知道这是谁的神识了。 适应了这猝不及防的碰撞,沈容刀循着那迹象缓缓抬眼,好似看到了什么,实则只是神识捕捉到了对方。 捕捉到了那个她一直在寻找的——江照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0-78 第71章 找到它的道。 沈容刀看到江照知的那一刻, 江照知也看到了她。或者说,江照知等的就是她。 意识到李长命落在江照知手中,沈容刀立刻想通了这一点。 她和姜太玄一直在找江照知, 却忘记了更重要的一点,江照知想要除掉沈容刀,从前没有露面, 是因为实力不允许,一旦她恢复了实力, 那么,哪里还用得着她们去找, 她自然会主动上门。 现在,她主动上门了。 沈容刀在上天宗的时候, 江照知做不了什么, 那就想办法引她出来。 彼此察觉的下一刻, 周围灵气扰动,沈容刀飞快向旁侧让开距离,紧接着, 一道身形凭空显露。 是一张熟悉的脸, 却有着不熟悉的模样。 花白的鬓角昭示着她寿元不久的现状, 她比宋烛远年轻不了多少, 同样算得上风烛残年,然而比那白发更引人注目的, 是她鬓发掩映下, 自颊畔延伸出的黑色花纹。 那是魔纹,是魔修心境动摇的外化。 沈容刀的视线自魔纹移到她眸中, 说:“你入魔了。” 江照知身材并不高大,可总像睡不醒似的, 双眸半睁半闭,看人自然透着股俯视的意味,语气中带着初醒般的倦怠:“是吧。” 沈容刀说:“为了我?” 江照知应了声:“嗯。” 简单的一个字很容易被视作附和,但从江照知口中发出却有种爱答不理的敷衍。明明是她故意招来沈容刀,此刻也好像不情不愿地被人打扰。 “现在我来了。”沈容刀说:“可以放她们出来了。” 江照知不说话,但衣袖翻卷向前一送,半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啊!” 李长命猝不及防地跌下来,崴了脚,也顾不上缓冲,连忙转身展开怀抱,接住了紧随而下的第二个人。 顺理成章,她接住了人,也摔倒在地,龇牙咧嘴地叫起来:“哎哟!” 沈容刀瞥了眼。她抱着的那人应当就是她的母亲,看起来身体硬朗,一骨碌就爬起来,把李长命也拉起来。 这会儿李长命也看见了沈容刀,痛呼全都吞回肚子里,连忙拉着母亲往这边跑:“师母!救我!师母!” 江照知抬了抬眼皮,没当回事。 李长命顺利地抓住了沈容刀的衣角,两腿一软抢在地上,好不容易缓过气,说:“师母,就是她,突然冒出来把我抓走了!” 说完,她哽了一下,眼睛缓缓睁大:“难道她是来找您的?她抓我是为了把您引过来?那我岂不是——” 沈容刀没空听她白话,往她手里塞了张传送符:“带你娘走。” 李长命眼睛眨了眨:“那您呢?” 沈容刀似笑非笑:“你想救我?” 李长命闭上了嘴巴,难得的没有扯东扯西,攥着符纸,说:“您小心。” 传送符的使用门槛很低,李长命刚好会用,她一手捏符,一手拉着母亲,正要启动,忽然身体一僵,维持着闭眼掐符的姿势,直挺挺倒在了地上,她的母亲比她倒得更快。 沈容刀无奈叹了口气:“江姨,她们一个凡人一个练气而已。” “嗯。”江照知慢吞吞地说:“没死。” “好吧。”沈容刀了然:“看来让她们通风报信也行不通了。” 面对当前修真界最强的修士,眼见着她悄没声地放倒了自己徒儿,沈容刀并不着急,她从容不迫地坐到地上,说:“那我们就好好谈谈吧。” 江照知低垂的目光正好能触到她的表情,顿了顿,也坐下来了。她们间隔三丈距离,四目相对,仿佛闲聊。 沈容刀说:“既然是故意引我来的,那许长老的线索也是你故意留下的了。” 江照知不语,算是默认。 从结果倒推,也不难得出结论。许燕时只是个诱饵。顶尖药修虽少,但也并不局限,江照知先前就解决了身体的问题,带走许燕时,纯粹因为她和上天宗的关系。 许燕时留下的线索,最容易取信于她们,但其中扑朔迷离的变数,也唯独姜太玄能够破解。自然,循着许燕时留下的线索去寻找江照知,就成了姜太玄的任务。 因而,才有了此时,沈容刀孤身一人、很可能也得不到援助的现状。 沈容刀问:“她没死吧?” 江照知道:“我和她无冤无仇。” 沈容刀轻啧一声:“这话说的,我真是好奇,你和我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这么穷追不舍,非要置我于死地?” 江照知好似嫌脑袋太重似的,手臂支着侧脸,说:“我很喜欢你。” 沈容刀单刀直入:“不会又是为了封天吧?” 江照知抬起了眼皮。 “真的?”沈容刀惊诧,脸上满是不敢置信。这绝对没有演的成分。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倒了血霉,不就是想要封天吗,就被一群人给盯上了。 然而江照知却说:“我不反对。” 沈容刀忍不住笑了。 江照知说:“比起坐以待毙,不如做些什么。” 沈容刀:“你的反应可不是这样。” “但结果变了。”江照知沉沉地叹气,声音砸在人心上:“我不想那结果发生。” 沈容刀好奇:“什么结果?” 明明是来杀人的,江照知却表现出一种游刃有余的懒散,不紧不慢地说:“封天后,所有人都不能飞升。” 沈容刀说:“这不用天衍术也能知道。” 道法的流失是因为源源不断地从浓郁处涌向贫瘠处,所谓封天,即是要堵出那处缺口,不能出也就不能进,而以当前已经流失的现状来看,连大乘都培育不出了,再得不到补充,自然不可能再有飞升。 当然,道自生自灭,只要堵住那缺口,假以时日,便将构建起新的平衡。只是于道的演化而言,修士们的千载寿命也不过眨眼之间,那个能够飞升的未来太过渺茫,是眼下许多希冀飞升的人所不能接受的漫长。 这也正是反对者所持的重要理由。 对底层修士来说,飞升是太遥远的事情,但对真正具有实力、主宰一方的大能来说,飞升是她们穷其一生的追求,比起放弃眼前利益而造福和她们无关的后世,竭泽而渔才是更实际的选择。 但沈容刀不那么想。 她对飞升没那么深的执念,有很好,没有也无所谓,反正她总能找到想做的事,比起什么造福后世,她冒出那个念头的初衷也只是——反正都这样了,就让我试试呗。 那种感觉,就好似她某天突发奇想,想要一种神奇的花,然后她就为了培育出这种神奇的花,试遍所有方法,直到它终于开放。她看着开心一阵,也就把这件事划作已完成事项,至于这花生出了多强的毒性,都不是她的目的。 她轻视所有人重视的结果。她只是想去做。 “但是不行啊,弗征。”江照知说。 “所以要杀我?说不定我可以被说服。”沈容刀煞有介事道:“我现在就有点动摇了,你们都不许我这么做,我觉得很有道理。” “或许可能。”江照知笑了下:“但从那块顽石选择了你开始,就已经无法控制了——你知道吧,是它选择了你。” 宋弗征没有窃取顽石,而是顽石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距离选择了合适的人。结界隔绝的是外人的窥探,却隔绝不了顽石的逃跑。它主动融入了宋弗征的身体。 但沈容刀依旧对它知之甚少,听到江照知的话,不免蹙眉。 江照知好似忘记了要杀沈容刀似的,耐心地说:“那顽石有五种属性,但是,它没有‘道’。” “没有道的石头,”江照知的声音沉甸甸的:“怎么能够影响道呢。” 仿佛石破天惊,沈容刀自江照知的话语中窥见了天光一角,那些不曾考虑的问题,统统漫上了心头。 是啊。能够截留道的只有道自身。可一块石头是没有道的,它又要怎么办呢。 它只能—— 找到它的道。 第72章 她杀我们可用不着天衍术。 顽石进入了沈容刀的身体, 改造了她的丹田,哪怕一切都并未听取她的意见,可事实已经没办法改变了。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将几片叶子送到身边, 沈容刀拈住那叶子,说:“这么说来,这石头还是个小偷, 看中了我的道心就想要偷走。” 江照知道:“你应该明白了。” 沈容刀垂眸,又见到膝边正在生长的摇曳的嫩草, 翠绿的、生机勃勃的,将她的白衣也映得微微泛了绿。 沈容刀碾断那几株草, 说:“按你说的意思,这石头想要封天, 就需要我的道心, 你不反对封天, 没道理反对它进入我的身体。既然你想杀的是我不是它……” 她笑了笑,说:“总不会是怕我把这小偷杀掉吧。” 江照知盘膝坐着,一只手托着沉甸甸的脑袋, 另一只手搭在膝头, 食指轻点着, 点得无聊了, 又换了中指轻点,她百无聊赖始终看着手上动作, 道:“那你愿意交出道心吗?” 沈容刀说:“不愿意。” “你封天的心也没有那么坚定。”江照知并不意外。 “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儿。” 抬头是晴空万里, 可空中却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将沈容刀的衣服发丝都变得黏重, 她指尖簇起一团火,清去那股潮气, 湿与火相遇,在她眼前团成了雾。 她说:“如果封天是要靠这石头炼化我的道心,让我也跟从前那个姓苏的师祖一样成了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那它还是毁了的好。” 轻点的动作停下,江照知低笑了声:“所以啊……” 无名指扣下去。 一团火在沈容刀手上烧了起来。 从前的那一团火消除了突如其来的湿气,这团火同样燃在沈容刀手上,却猛地一蹿,烧掉了她额前几丝头发。 “哎哟我的天哪。”沈容刀向后一倒,额前的火苗熄灭了,却有烟气带着烧焦的味道袅袅地钻进她的鼻子里。 沈容刀翻着白眼往上看,又扯着头发往下拉,还是看不见烧成了什么模样。 她翻着白眼又看江照知:“您这可不厚道了。” 江照知缓缓打了个呵欠,身体坐直几分,说:“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话音刚落,沈容刀噌地跃起,几乎同时,她脚下那几寸占地突然炸开,伴随着她的运动,如分水一般,泥土向两旁散落,仿佛有人以银针一划,划出了楚河汉界,眨眼间蓄满清流,水龙卷动着向沈容刀缠去。 没有大开大合的招式,从最初那几片叶子、几株小草,再到沉重的湿气、蹿升的火苗,乃至此时,所有招式都控制在最精细的范围,相较于江照知化神的身份,好似所有这些连炼气期修士都能做到,而她也只是能够控制五种灵力而已。 但沈容刀知道,不是。 炼气期的实力,根本无法调动她掌控范围内的灵力,而在和江照知的对话中,她们已经在彼此的势力范围内展开了拉锯。 无一例外,沈容刀试图入侵江照知领域的努力全部失败,她的触角还没能探出自己的范围,就遭到了对方的封锁,紧随而来的,是几乎送到她眼前的攻击。 以江照知的境界,操控灵力已经不需要灵根、不需要招式,仅凭对道的领悟,在心念一转之间,而沈容刀想要对抗,也无法依赖灵根、依靠招式,只能以道去敌。 这是道修的战斗方式。 可道也是讲究底蕴的。虽然不如武修那般,要靠长年累月的锻炼才能够提升境界,道的顿悟常在瞬息之间,但为这瞬息的领悟,需要长久的积淀,所以她们从练气到筑基再到金丹,一步步提升自己的寿命,来换取更多的时间。 沈容刀没有那样的机会。她遇到的,是连化神那漫长的生命都将走到尽头、而天衍术亦登峰造极的——江照知。 能够洞悉她的每一次应对,又有足够的实力先发制人,沈容刀的身上湿了、头发焦了、衣服破了,灰头土脸地躲来躲去,还是没能躲过自半空中生出的一截藤蔓。 藤蔓啪啪啪地抽在她身上。 沈容刀怒了。 她一挥袖,手中多出一把剪刀。 “咔嚓。”一剪刀把藤蔓剪掉了一截,切口转眼漆黑,向根部蔓延,藤蔓登时发黄、萎缩、干枯,化为草屑。 又有许多藤蔓飞舞而来,沈容刀手持剪刀,脚下踏出太和舞的步伐,在密密麻麻牢笼般的枝叶中:“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但凡剪掉一点,这根藤蔓就死翘翘了。 江照知沉默地看着。 沈容刀粲然一笑,露出白牙,手里的剪刀作势“咔嚓”两下,说:“还有吗,再来几根,挺解压的。” 江照知道:“金枝剪。” 沈容刀:“你认识啊。” 江照知道:“我从前用它来修剪花枝。” 沈容刀好奇:“那你的花儿都还活着吗?” 江照知顿了顿,说:“你带了很多法宝?” 沈容刀点头,将剪刀斜插到腰带里,说:“我不是要接手合欢宗了嘛,刚去逛过宗里的宝库,顺手取了几件出来。您要再试试吗?” 江照知笑了,笑意里带着渗满风尘的倦怠。她说:“那你或许不清楚一件事。” 沈容刀剪得爽,顺手又“咔嚓”一下,那清脆的声音尚未到底,突然,剪刀消失了。 伴随着江照知的后半句话:“它是我炼出来的。” 金枝剪出现在江照知的手中,她向着虚空轻轻开合。 方才只能剪到有形藤蔓的金枝剪陡然间似剪开了别的什么,沈容刀心头漫出危机,正欲躲闪,下一瞬人人已经莫名其妙到了江照知近前。 全身紧绷的沈容刀以最快的反应向外跃出,但江照知比她更快,两根手指轻轻一捏,就隔空将她捏了起来。 轻轻晃了晃。 沈容刀好像听到自己储物锁里的宝贝们发出了哀鸣。 江照知又晃了晃。 储物锁里的宝贝们开始左突右撞、西里咣当。 江照知还要继续晃。 “等等!”沈容刀一把摁住储物锁,说:“你还没说你想要我做什么!” 江照知停下动作:“你不是拒绝了吗?” 沈容刀笑容亲昵:“还可以谈嘛。” 江照知觑着她不语。 沈容刀主动道:“你杀我是因为预见了我会毁掉那顽石对吧。我说我不会那么干你也不信。要不,我把它直接给你吧。” 江照知问:“怎么给我?” 沈容刀说:“我刚回归身体没多久,它也还没能把我怎么样,给我点时间,我把它分离出来——” “不必拖延时间。”江照知的捏起的那两根手指又轻轻晃了一下。沈容刀跟荡秋千似的也在空中晃了一下。 “啪”的一声。 是储物锁毁掉的声音。更是沈容刀的心碎掉的声音。 她的宝贝们稀里哗啦淌了一地,江照知毫不留情地袖子一抹,把里面的大件全部带走。 沈容刀盯着地上残存的江照知根本不稀罕拿走的宝贝们,沉默半晌,抬眸时已收敛了神色,说:“这世上,能对付化神的法宝,本来也没有几件。” 江照知道:“不错。” 沈容刀道:“我带的法宝虽然不少,但能用在您身上的,根本没有。” 江照知道:“多少还是有点麻烦。” “但还有个宝贝。”沈容刀越发平静道:“在我这里。” 江照知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微微一笑,补完了后面的话:“——而且您带不走。” 话音一落,沈容刀不退反进,当其无默然出鞘,无形无状,以咫尺的距离劈向江照知。 唯有这一击令江照知感到些许威胁。但也只是些许。 她没有防御,眸光盯住沈容刀,在她极速变幻的身形中锁定了其中一种,果断出手。 触碰到空气的瞬息,自她到沈容刀便划下了一道不可触犯的红线,将结果推向注定。 “当。”如击钟磬。 盘旋缭绕的声音响在耳膜。 江照知那以可能为起点、以必然为终点的攻击落空了。 沈容刀跳出了她的预见。 江照知脸上不见惊诧,只是看着指尖,仿佛体味方才那失落的手感,片刻,抬眸,看到了拦在沈容刀身前的人。 亦是沈容刀口中那个,她带不走的宝贝。 能够截断八重天衍术的,只有八重天衍术。 站在江照知对面的,是她的徒儿,继任她成为圣门掌门的姜太玄。 她们相对而立,四道视线纠缠在一起。 沈容刀浑若未觉,理直气壮地猫在姜太玄身后,说:“你可算来了。” 姜太玄收回目光,隐晦地瞪了她一眼:“你的账我们一会儿再算。” 沈容刀笑嘻嘻:“不着急。” 她凑在姜太玄耳朵边,以谁都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你还没说过呢,同一个境界的话,是彼此都能算到,还是彼此都算不出来啊?” 姜太玄本来和师母久别重逢,还为这立场的变化感到复杂难言,被沈容刀这么插科打诨,什么心绪都没了,压低声音道:“她杀我们可用不着天衍术。” “她舍得杀你?”沈容刀瞄了江照知一眼。 姜太玄不说话。 “你说得对。”沈容刀没有穷究,又拐回去说:“她如果想杀我,我早该死了。” 姜太玄道:“可你没死。” “是啊。”沈容刀站直了身体,扬眉道:“所以,为什么呢。” 第73章 沈容刀脱力地瘫倒在地。 沈容刀很好奇这问题的答案, 可江照知没有回答的意思,她听到了她们的所有交流,唯一的反应是冲着沈容刀, “咔嚓”一下。 沈容刀猝不及防向旁边一躲,好险没被拦腰截断。 半幅衣袖飘落,化为灰烬。 沈容刀看着自己剩下的半幅衣袖, 笑道:“准头不错啊。” 江照知懒得搭理她,又抬了抬手。剪刀尚未合拢, 姜太玄迈上一步拦在沈容刀身前,推开她说:“你去看下她们的情况。” 说话间, 那本该响起的剪刀声消匿在江照知停滞的手中。她掀起眼皮看姜太玄一眼,慢吞吞地收起剪刀, 垂眸挽着袖口, 说:“你要拦我?” 姜太玄道:“天地间, 再没有第二位玄修可以讨教,还请……不吝赐教。” 极淡的笑意自江照知眼底掠过,投入冷寂的湖底。她没有动, 姜太玄也没有动。 沈容刀想要看看两位境界相当的玄修究竟如何战斗, 印证在天衍术的加持下, 究竟谁更胜一筹。可看了半晌, 两个人都直挺挺地站着,别说灵力波动, 就连头发丝儿都没动。 这算什么, 在脑子里较上劲儿了吗? 确定自己看不到热闹,沈容刀悠悠打了个呵欠, 将目光投向散落一地的那些宝贝。 江照知直接掏了她的储物锁,把里面攻击性强宝贝都抢走了, 但如沈容刀所说,她带的所有这些东西,没什么能真正威胁江照知的性命——那些能威胁到江照知的,她也没有带来。 她不是为了杀江照知来的。 江照知是姜太玄的师母,要杀,也该是姜太玄来动手。 所以,她引来了姜太玄。 沈容刀向仍在对峙的两个人瞥了眼,挥袖将地上一堆宝贝统统装了回来,把储物锁重新挂在腰间,又走向旁边那自始至终最无辜的两个人。 李长命和她娘还在地上躺着呢。 江照知没有拿她们开刀的意思,刚才的战斗并没有波及此处,她们依旧睡得安安稳稳,李长命甚至打起了呼,只是呼吸并不平稳。 沈容刀走近,轻轻按住李长命的胸口,她的鼾声更重了,声到高处,露出喘不过气的憋闷表情。沈容刀掀开她胸口衣服看了眼,验证了自己的推测。她取出份膏药贴在她心口,唤醒她说:“带你娘先走。” 李长命还有些迷糊,见到沈容刀顿时清醒:“我明白,我这就叫人——” “不用叫人过来。”沈容刀说。 李长命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她往旁边看了眼,这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那个奇怪的人居然和师祖啊不师姨眼对眼地站着,一动不动的,好像雕塑。 “她们这是干什么?”李长命压低声音说:“魔怔了吗?” “唔。”沈容刀忍俊不禁:“她们只是在头脑风暴。” 李长命皱眉:“头脑风暴?” 沈容刀饶有兴味地说:“大概在想对方究竟要怎么出手吧。” 李长命瞠目:“那要想这么久?” 沈容刀点头:“聪明人想得多。” 李长命云里雾里的,还想追问,沈容刀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还不赶紧带你娘走。” “啊,是!”李长命下意识答应,抓起母亲要走,传送阵已经发动,她有些迟疑地看向沈容刀。 沈容刀一脚把她送走。 就在李长命的身影消失在阵法里的瞬间,那边对峙的两个人动了! 似乎终于在彼此的博弈中找到了缺口,找到了那个最有可能获胜的路径,江照知率先发动,这一动,令姜太玄有须臾惊诧。只是这须臾! 江照知掐住了她的颈项—— “差一点点。”沈容刀的声音响起。 姜太玄那瞬息的惊诧刚刚收敛,身前已经多出一把剑。 江照知向她探来的那只手正攥住沈容刀的剑。 当其无拦在姜太玄面前,将江照知的攻击抵在了毫厘之间——只差那一点点。 可当其无难道就能拦住江照知吗? 姜太玄不禁高声:“她要动武!” 说话的速度实在太慢,姜太玄刚刚开口,江照知握住剑锋的那只手已经用力。她动手,是因为放弃以天衍术与姜太玄相敌,因而此时和沈容刀对抗的,是她化神后期的实力。摧枯拉朽,所向披靡,当其无登时悲鸣,有形剑身似将崩断,下一秒又化作无形。 江照知的攻击再无阻拦,刹那间,姜太玄和沈容刀同时后撤。 也正是此时,江照知预见不成,没有多费半分力气,收回了攻击。 “江姨,你这样可不好。”沈容刀扬声道:“天衍术比不过,就开始耍赖了。” 江照知怠于多付半分波动,道:“一起来吗?” 沈容刀看向姜太玄。 姜太玄微微摇头。 沈容刀回过头来,道:“我有个疑问。” 江照知说:“你问题太多了。” 沈容刀的声音很慢,像经历深思熟虑:“你迟迟不动手,是为了太玄吗?” 江照知正眼看她:“你既然想问了,又何必问。” 沈容刀一笑:“我明白了。” 当其无灿然的剑身再度出现在她手中。姜太玄蹙眉:“何意?” “没听出来吗?”沈容刀说:“她说是为了你——” “说谎。”姜太玄道。 沈容刀笑意微敛:“……嗯。” 居然心头有了疑惑,那么,不需要江照知的回答,她也知道了答案。 沈容刀端详着当其无的剑锋,察觉到它的不满,屈指轻敲剑身,得到它一声铮然清响的回应。 紧接着,她将这剑锋递进了心口。 “弗征!”姜太玄脱口。 话音落时,剑锋再现,带出一点血红。 心头血。 “啪。”沈容刀麻利地一巴掌往胸口拍个膏药,说:“不是为了你,只能是为了别人。” 这是句废话,姜太玄的表情却因此沉重几分。 江照知对付沈容刀却不立即杀她,只能是为了引出救她的人,不是姜太玄,又能是谁? 那个以心头血为代价能够招来的人,是谁? 只能是—— 此时此刻,在所有三个人之外,身形乍现的—— 宋烛远。 “弗……”宋烛远是为沈容刀命牌变动而来的,眼中本只有沈容刀一人,可在场另一道气息却立刻引起了她的主意。 将要迈开的脚步停下,她见到沈容刀不似伤重的模样,旋即扭头,见到了另外一个人。 姜太玄还为这昔日好友的相见而泛起怔忡,忽觉有什么碰到指尖,就看到沈容刀鬼鬼祟祟地拉着她往外溜。她顺从地跟过去,又有点茫然地跟着沈容刀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后面。 “躲在这里做什么?”姜太玄问。 沈容刀理直气壮:“方便偷窥。”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人放松了,那股疲累也漫上来。她贴着树瞥着不远处,说:“不知道你师母为什么要见我师……她。” 她想从姜太玄那里得到些灵感,可姜太玄迟迟不吭声,她一抬头,就对上两道沉沉的视线。 心里“咯噔”一下,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点比较重要的事情。 “你是故意的。”姜太玄的语气没有疑问也没有强调。 沈容刀目光闪烁:“啊……也不算。” 姜太玄冷笑:“我说什么来着,你果然是有了冒险的念头,还三言两语岔开话题,引我去查许燕时,自己却跑来这里送死。” “这怎么能叫送死呢。”沈容刀说:“我走前可是巴巴地留了命牌,就算她是真想杀我,宋烛远也肯定能赶过来救我。” 姜太玄道:“你倒是很相信宋宗主会来救你。” 沈容刀顿了顿,说:“反正她这不是来了吗?就算她不来,我走的时候把长命的命牌留下了,那命牌还是你做的呢,你肯定能感应到,感应到了你肯定会来救我,你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整个圣门都会来救你。这么一连串下来,我怎么也不可能出事吧。” 姜太玄:“所以你很有理?” “不,我没理。”沈容刀迅速认错,又死不悔改道:“但先前所有事情都证明她是冲着我来的,我们既然没办法找到她,那用我来引她上钩是最快的办法。事实证明这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姜太玄沉默片刻:“可惜,这次她冲的不是你。” “是啊。”沈容刀道:“所以我好奇她怎么突然改了目标。” 说到这,她自然而然地转移视线去看不远处那两人,虽然不奢望能够听到一言半语,但也架不住抓心挠肝。可这一看,她顿时满脸惊诧:“姜太玄!” 姜太玄刷的转头,同样的惊诧在她面上浮现。 她们看到了什么?她们看到了太和舞。 太和舞,沈容刀和姜太玄,曾经和乐无数次的太和舞! 但是,又有不同。 她们本该疑惑这两人为什么突然跳舞,可此刻,她们心头升不起半点杂念,全部目光都被吸引到太和舞上。 姜太玄喃喃:“你有感觉到吗?” 沈容刀目光直愣愣的:“这不是第二重……” 姜太玄斩钉截铁:“太和舞第三重。” 她们仍未达到的最高境界。 当她们身处第二重时,她们的舞能够令天地为之响应,于是她们幻想第三重是怎样的呼风唤雨。 可她们见到了什么? 她们见到的只是一支舞。没有引动任何天地异象,好似只是在跳舞,可这舞蹈,却攫住了她们的全部心神。 姜太玄道:“这就是太和舞啊……” 沈容刀道:“这才是太和舞。” 不是为了攻击、不是为了悟道,不是为了任何刻意的目的,却又在不经意间得成圆满。 这不能被定义为舞,但若一定要为之命名,那么,它只能称作舞。 人与道沟通的,原初的形态。 沈容刀闭上了眼睛,想要排除那两人的影响,以自己的方式重构这舞蹈,渐渐的,即使闭上眼睛也能够清晰地看见,看见脚下应该迈出的每一道步伐。然后,顺应那股力量,迈出步伐—— “啊!”陡然一阵疼痛。 沈容刀猛地睁眼,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 沉醉其中的姜太玄立刻看来:“怎么了?” 沈容刀捂住小腹:“我的丹田……” 取出心头血都未能造成太大影响的沈容刀,脸色已苍白如纸。她艰难道:“我的丹田要裂开……” 已经裂开了! 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她整个身体蜷缩起来,恨不能将丹田摁进最深处。 可丹田本就在她体内,在她最核心的位置。 却有另一样东西,来到了她的体外。 自丹田处,一股力量陡然脱出,迅猛冲向起舞的那两个人。 与此同时,沈容刀脱力地瘫倒在地。 第74章 开心个屁。 什么东西? 姜太玄下意识追着那股力量看去, 又忍不住回头查看沈容刀的情况。出乎意料的,刚刚还喊着丹田裂开的沈容刀这会儿脸色没那么苍白了,似乎从疼痛中缓过来, 扶着姜太玄慢慢坐了起来。 她捂着肚子,龇牙道:“我要死了。” 灵力送进沈容刀的经脉,轻而易举直达她的丹田。片刻, 姜太玄轻“咦”出声。 “你怎么……” 沈容刀没顾上回答,她的视线放远了, 看着刚刚还同频起舞的两个人。随着那股力量的突然闯入,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们同时察觉了那力量。江照知试图继续维持太和舞的步调, 直到宋烛远忽然出手,她也紧随其后, 以毫不逊色的速度向那股力量冲去。 和谐的舞步全然散乱, 宋烛远未能接触到那股力量就被江照知一掌拍下, 两人就此争执。不似刚刚和沈容刀那样的小打小闹,江照知使出了全部力量,宋烛远也不甘示弱, 两个化神后期战斗的余波猛地向周围冲荡, 给了沈容刀当头一棒。 沈容刀向后跌倒, 姜太玄扯着手腕拉住她, 再问:“你的丹田怎么回事?” “啊。”沈容刀仍看向战斗双方,随口道:“恢复正常了。” “这算恢复正常?”姜太玄见沈容刀满面神游, 狠掐她一下, 说:“你又变成了单水灵根!” “是。”沈容刀正经道:“你没见到吗,那块臭石头飞走了。有了它, 我是五灵根,没了它, 我就还是水灵根了。” 不知不觉,姜太玄的灵力已经在沈容刀体内转了一圈,确定没有暗伤,松了口气,才触发关键词,诧异:“那股力量就是?” 沈容刀点头。那头打得正热,她也看得兴致勃勃,托着下巴说:“它当时找上我的时候还神不知鬼不觉,这会儿倒是光明正大了。真精啊。” 姜太玄这才分出精力看向战斗的两人,目光一触,正撞上又一波疯狂震荡。那波动席卷而来,尽管强行控制,可她们离得太近,仍被笼罩其中,甚至,余波来得过于迅猛,姜太玄想拉着一动不动的沈容刀跑路,也跑不过这力量的速度。 眨眼来到面前。 又消弭于她们身前一线,唯有轻风吹起她们的衣摆。 无论是宋烛远还是江照知,都无意伤及任何人,除了彼此。 沈容刀突兀地问:“她们谁会赢?” 姜太玄反问:“她们为什么打起来?” 双方是她们最熟悉的人,亦是彼此最熟悉的人,这令这战斗有些荒唐,也好像薄纱笼在她们眼前,让她们看不清缘由,更没有实感。 她们居然打起来了? 说是切磋更容易理解。 沉吟片刻,沈容刀慎重开口:“为了那块石头。” 姜太玄来得晚些,没有听到她和江照知的谈话,对此一知半解,可沈容刀已经拼凑出了真相。 江照知这次来找她,是想引出宋烛远,也是冲着那块石头。她不能接受在预见的未来里沈容刀毁掉了那块石头,显然,她要留下那块石头,或者说,她想要占有那块石头。 可那石头在沈容刀的体内。哪怕沈容刀死了一次,那石头仍然黏在她身上。杀了沈容刀不行,那就另想办法。 总而言之,办法被她找到了。那石头从沈容刀体内冲了出去,明显是受到了江照知……和宋烛远所吸引。恰好,宋烛远也想要那块石头。 本来算得上友好的故友重逢,因此变成了针锋相对。可奇怪的是,她们越是争执,那顽石越是停滞,刚刚的强烈吸引好像是幻觉,倘若顽石长了眼睛,那么,此刻它一定又把目光对准了沈容刀。两股吸引力拉扯着它左右摇摆,渐渐地,伴随着宋烛远和江照知的剧烈对抗,那顽石陡然一颤,又向沈容刀方向飞来。 可别! 沈容刀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比她更快的是宋烛远和江照知,她们同时向前阻拦顽石,可见到彼此动作,又立刻率先攻击对方,这一来一往的工夫,顽石“刷”的飞向沈容刀。 宋烛远稍有犹豫,江照知已抓住时机,扑身而上,撞向顽石。 “小照!”宋烛远大惊失色,下一刻人已经到江照知身旁,伸出的手将要抓住她衣袖,却只勾住了半截残袖。 顽石消失在了江照知的体内。 宋烛远落回地面,握着手中残袖,有些怔忡。 江照知站在她的面前,难以自抑的能量波动从她身上溢出,那股波动也带走了她的魔纹,渐渐显露出她原本的模样,有些苍白倦怠。 又带着得偿所愿的释然。 反观宋烛远,却神色巨恸,死死攥着那残袖,盯着江照知,嘴唇翕动:“你,你……” 她说不出话来。 江照知笑了笑,说:“我成功了。” 宋烛远压抑的怒火和愤懑从齿中挤出:“你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吗?” “我早该死了。”江照知声音宽慰:“我是为了这件事活的。” 宋烛远说:“可你还活着,也能继续活下去。” 江照知摇了摇头:“答应我吧,只差最后一步了。” 宋烛远不说话,脸颊紧绷。 江照知笑笑,目光飘远,见到了不远处光明正大偷窥的沈容刀和姜太玄,莫名地感叹一句:“就像我们当年啊……” 宋烛远道:“早知你是为了这块石头,我刚刚就不可能答应你。” “可那舞不还是跳了吗。”江照知收回目光,说:“现在,只需要你再陪我跳最后一次……” “别想了!” “烛远,”江照知有些艰难地弯了下嘴角:“姐姐……” 宋烛远闭上眼睛,退开一步:“你会死。” “我们都会死,但道不会消亡。”江照知说:“道永远都在那里。在任何地方。” “烛远姐姐。”江照知又唤了声。 宋烛远忍不住看她,也听到她轻声说:“即使活下去,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比起就这么死去,我距离那个结果只有一步之遥。一步之遥……” “这一步,”江照知问:“你都不肯帮我吗?” 宋烛远又退了一步。 江照知迈上了一步。 宋烛远还想退,脚步刚要迈开,见江照知还想上前,就停下了动作。 她说:“你在逼我了。” 江照知说:“我想这最后一程,由你来送我。” 宋烛远道:“你多残忍。” “所以,”江照知笑了,向她伸手:“你愿意吗?” 宋烛远望着她摊开的掌心,攥住那残袖的手慢慢脱了力。 残袖随风飘去,她抬起手,低语:“刚刚的太和舞,本来只是一支舞而已。” 那只手,搭上了江照知的掌心。 江照知握住她的手说:“是,只是一支舞。” 宋烛远闭起了眼,几次呼吸后,睁开眼睛,她已经变了模样。 所有犹疑、所有痛苦都被洗净,眼里只有郑重。 依然是太和舞。 或许是今生她们跳得最好的一支舞。 一阴一阳,踏出天地造化。 沈容刀看痴了。 那被突然冲出的顽石打断的灵明又逐渐清晰起来,除了那两道身影,她什么也看不见。 因而,她也就越发清晰地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当她再度踏上那个门槛,只需要抬起腿来就能迈过去,开拓出新的境界时,她察觉了那点不同。 顿时,那扇敞开段大门再度关闭了。 她从玄妙的境界中脱出,震撼地看着眼前一幕。 曾在她体内建立联系的顽石,伴随着太和舞的步伐,与江照知圆转浑融。 不,是江照知与那顽石圆转浑融。 太和舞好像是粘合剂,将她们紧紧锁在了一起,不可分离。 迫人的气场从江照知身上发出,又在太和舞平静和谐的韵律中慢慢变轻。 变轻、变轻、变轻……轻得空无一物,又包容万象。触不可及,又无处不在。 像一束光、像一缕风。像天地自然。 是有,亦是无。 太和舞已来到了最后。 而完成这支舞的,从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 从今以后,也将永远是一个人。 那个人力不可支地倒下了。 沈容刀拔腿冲了出去。 眼前发生的一切太不可思议,她脑中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纯粹由冲动支配,在宋烛远跌倒时扶住了她的手臂。 宋烛远便抓着她的手臂,缓缓坐了下去。 “江姨她——”沈容刀脱口而出。 宋烛远挥手打断:“我时间不多了。” 沈容刀张了张嘴:“你……” “你……”沈容刀脑中一片空白,半晌,终于找回理性,说:“你知道她的目的吧。” 宋烛远沉默片刻,说:“知道一些。” 沈容刀问:“所以她们追杀我的时候,你才没有出现?” 因为自始至终就知道,想杀她的人是江照知。 宋烛远默认了。 “原来如此。”沈容刀点头:“原来如此……” 宋烛远攥住她的手臂,又说:“我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沈容刀生硬地打断她,末了,又嘲讽道:“现在要做什么?交代后事吗?” 宋烛远叹了口气:“我死了,你继任宗主,不是正好。” “我当然要当宗主。我为什么不当。”沈容刀说:“但这是你答应过的事情,现在又提起来,难道又要用来做砝码吗?” 宋烛远垂眸:“我也不剩旁的什么了。” “是。”沈容刀说:“你现在只剩下死了。” “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宋烛远又叹息了。 沈容刀:“你都要死了,还要我尊敬吗?” 宋烛远反而笑了:“你近些。” 她们已经足够近了,沈容刀本来没有察觉,闻言才想后退,可宋烛远拉住了她的手臂,她退无可退,正要用力,宋烛远却快她一步向前一扯。 沈容刀毫无防备向她扑去,连忙手撑地面想要收力。而此时,宋烛远的手已经按住了她的丹田。 沈容刀不敢动了。 宋烛远再虚弱,修为仍是实打实的化神后期,能轻易置她于死地。 可很快,沈容刀又挣扎起来,那一向戏谑玩笑的脸上,破天荒现出惊惶的神色。 “宋烛远,你住手!” 她很努力地挣扎,但实力的差距令她的动作如蚍蜉撼树,没有激起半丝涟漪。 宋烛远的手依旧停留在她的丹田,说:“在死之前,我还有点东西可以留给你。” 她的灵力。 磅礴的灵力涌入沈容刀的丹田,初时她尚且清醒,都不能够排斥几分,何况灵力的注入就像雨落枯田,不多时,她就已经熏熏然如梦如幻,沉醉于灵力的灌溉,好似吃饱饭的午后,连手指尖都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只想躺在床上好好儿睡上一觉…… 不能睡! 沈容刀陡然清醒。 她用力一推! 刚刚焊死在她丹田的那只手轻易就离开了。 沈容刀怔住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艰难地抬头,看向宋烛远。 宋烛远倒在那里,亦无意起身,就仰面朝天,看着云彩。 沈容刀的手微微颤抖。 是的,她挣脱开了宋烛远,因为她已经突破了那点实力的平衡。 她比宋烛远更强了。宋烛远……已经弱下去了。 沈容刀喃喃道:“谁用你送灵力。我自己就能修炼……” 宋烛远说:“可合欢宗等不起了。” “合欢宗。”沈容刀神思回笼,一声冷笑:“合欢宗。大不了全都完蛋,又能怎样?” 宋烛远的目光慢慢移到沈容刀的脸上,逡巡着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是啊,那就全都完蛋吧。”宋烛远的声音有些不清:“如果你觉得那样会开心的话……” 她似乎累了,轻轻阖上眼睛,慢慢地说:“你本来就做什么事情……都喜欢开开心心的……” 她的声音像吐气一样轻盈,尾音渐渐消散在风中,和她的气息一样。 和她漫长的生命一样。 沈容刀跪坐在她旁边,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轻响,是姜太玄提醒她正在走来。 沈容刀目光动了动,滞涩地转头,对上了姜太玄无言的目光。 她嘴唇扯动。 姜太玄静静看着她,看到她一眨眼,有水珠从眼里落下来。 也听到她笑着说: “开心……个屁啊……” 第75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合欢宗再度敞开了它的大门。 上一次敞开, 是为她们的少主终于回归,而这一次敞开,是为她们迎来了新的宗主。 沈容刀平生不知多少次走过这九百多级台阶, 从孩童时蹒跚学步,每迈一级台阶都能得到宋烛远的鼓励,到少年时鲜衣怒马, 不曾停留的脚步从这里迈向远方,再到重生之后, 以为是毕生心绪最复杂的一次归途,再到今日, 才发现迈上这台阶时,脑中想的不是触手可及的宗主宝座, 而是上面烙印的她的人生。 她的一生从这里开始, 在这里跌落低谷, 也在这里攀上巅峰,更将在这里走向结束。 沈容刀抬头,见到道路两旁满门数百名修士, 无论往昔她们是她的阿姨抑或姊妹, 自今而后, 她们都将是她的门人。她们都将称呼她—— “宗主。” 所有人齐声开口, 为首的正是孙长老。 见到孙长老,沈容刀不受控制地想起一些事情。 想起顽石结界外, 当宋烛远笃定地说出“只有你能取走它”时, 孙长老说:“或许里面有什么误会。”也想起回归宗门后,她对长老们避之不迭, 孙长老拦住她的去路说:“你怎么知道宗主没有暗暗帮你。” 最后孙长老也没有说宋烛远究竟帮了她哪里,她想要沈容刀亲自去问, 想要这对母女面对面地把事情说开。 可到最后宋烛远也没有说。甚至在沈容刀质问她,是不是早知道追杀她的是江照知,为此始终不肯出手帮忙时,摆出了一副默认的态度。 这算什么? 沈容刀质问时,明明可以说,我知道你在帮我,可出口的却是刀子一样的质疑。而宋烛远明明只要开口解释就能够打消她的误会,却没有说。 她想要刺伤她,好像这样就能弥补当年横遭误解时的委屈和面对师母将死的现实时的无措;而宋烛远看穿了这一切,也听出了她言语中的情绪,所以觉得,没必要说。 没必要说。因为当江照知和宋烛远对峙,沈容刀就已经想通了所有。 为什么当年各大宗门误以为合欢宗发出追杀时,宋烛远没有站出来澄清?因为搅动这一切的是江照知。 为什么江照知想要杀死沈容刀,却既没有阻拦姜太玄,也自始至终没有亲自出手?因为沈容刀的背后有宋烛远。 宋烛远和江照知,她们彼此制衡,她们谁也不能率先出手。 现在,她们都离开了。 一个实现了自己的心愿,与顽石融合,以太和舞将自己融入天地。 一个亲自以太和舞送走挚友,又将半数修为托付,原本将尽的寿命走到了最后。 她们留下了她们的徒儿,一位做了合欢宗的宗主,一位早是圣门的掌门,而此时,她们也都是失去师母的徒儿。 姜太玄的心情其实好些,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师母的死亡,所有哀恸都已在那时倾泻,乍然再见江照知,还未能兴起新的情绪就再度面对她的离开,反而是恍惚居多。至于沈容刀,她初登宗主之位,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不得不收拾心情面对当前变故。 最大的变故是,从前,她想要封天,现在,那个她视为仇雠的江照知做到了。 多少有些迟疑,当江照知是姜太玄的师母她要如何处理这段关系,现在,问题迎刃而解。只是结果令人唏嘘。 “你说,”沈容刀问:“她成功了吗?” “我不知道。”姜太玄说。 道法的流失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才为她们所知,也注定江照知所作所为的结果也要在多年之后才能得到揭晓。 沈容刀再度与符剑花相见,告诉她江照知的死讯,问:“她先前有预见到封天的结果吗?” 符剑花说:“比起预见,现实已经发生了。她成功了。” 沈容刀情不自禁笑起来:“你说的是。” 无论封天的结果如何,于江照知本人而言,她想做的都做到了。 符剑花抬眼,见到沈容刀神情,忽然说:“她预见到的未来里,试图封天的是你。宋烛远不想你这么做,但犟不过你,和你说了顽石的秘密。” 沈容刀接过话来:“但我发现,想要封天,就要以身化道,成为虚无。” “是。”符剑花脸上没有表情:“所以你毁掉了顽石。” 沈容刀:“所以,她要杀我。” “她只想取走顽石,如果不需要赶尽杀绝也能做到,她也不愿杀你。”符剑花道:“可当姜太玄只带回了你的尸体,顽石不见了,它跟着你的神识一同消失了。” 沈容刀:“后来,太玄又聚回了我的神识。这次,她发现顽石绑定了我的神识,就非要我死透不可了。” 符剑花:“你神识汇聚时,她又预见了那场景。这一次她的确想要彻底杀了你。” 但结果显然与她的预期背离。 江照知因为同样动用了圣门秘术,身体和神识剥离,没有了直接对沈容刀动手的能力,她只能不断派出其她人帮忙,却都铩羽而归。当她费劲心力终于重回巅峰,似乎时机已经成熟,她可以彻底杀掉沈容刀,偏偏这时,她也找到了新的道路。 正如符剑花所说,如果有旁的方法,江照知也并不愿意杀死沈容刀。 那个旁的方法被她想到了。 沈容刀的道吸引了那顽石,那么,如果她的道也能做到呢? 江照知想到了太和舞。想到了和宋烛远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太和舞。 她引来宋烛远共舞,果然以第三重太和舞的境界将顽石从沈容刀体内剥离出来,可宋烛远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试图打岔,最后还是被江照知钻了空子。 此后的一切便顺理成章。 宋烛远明知会发生什么,依旧抵不过江照知的心愿。她亲自送走了江照知。 姜太玄听完了所有,忽然道:“她什么都和你说吗?” 符剑花直视着她说:“这些年里,我是离她最近的人。” 沈容刀道:“可你说你讨厌封天。” 符剑花一板一眼道:“我说,我讨厌你封天。对你而言,封天就像走在路上随手摘下喜欢的花草一样。但对她来说,那是她毕生所求的道。” 沈容刀不禁轻笑:“那也算道吗?” 符剑花看一眼姜太玄:“或许她会明白。” 姜太玄的确明白。她怔忡片刻,低喃:“这样啊。” 沈容刀看着她。 姜太玄弯了下唇角,涩然道:“玄修能够预见未来,可如何对待未来,却分两派。” 沈容刀:“我知道,要么顺应,要么反抗。” “她是反抗派。”姜太玄说:“她预见了你将毁掉顽石,所以她要杀你。可杀了你后命运依然没有改变,她试图再次杀你——她想要改变这未来,最后她成功了。” 符剑花以为她懂的,她的确懂,还有些事情,符剑花不懂,她却想明白了。 她明白最终吸引来顽石的,并不只是太和舞,同样还有在和宋烛远的舞中,江照知正不断接近那个改变的命运的事实。江照知那即将更改命运的道吸引了顽石。当命运距离改变越来越近,她的道心也随之圆满。那一刻,她道心上的瑕疵消失了,她脸上的魔纹也消退了。 她距离证道只有一步之遥,也踏着这一步距离,将自己化作了道。 “道啊。”沈容刀眉头微拧。 “宋弗征。”符剑花正色唤她。 沈容刀看过去。 符剑花说:“你是情修,那请问,你修的是何情?” 沈容刀没有回答。 从符剑花那里离开,沈容刀问姜太玄:“我不想封天也算错?” “不算。”姜太玄道:“你既然对飞升没有执念,那么封不封天就该顺意而为,至于那些想要飞升的人,她们该自己想办法,而不是强求别人去牺牲。” 当然,现在已经不存在这困境了。江照知做到了,效果如何,还留待后人考量,但眼前,她着实留下了个大烂摊子。 当世两大定海神针般的存在,本该避免交手,结果却双双陨落,这对上天宗来说堪称一记重击。那时化神后期交手的强烈波动,普通修士未必能够察觉,但对同样化神后期的人来说不可谓不明显。 七大宗的人已经知道消息了。从前还有些犹豫纠结的人们立刻统一了战线。 还有什么时候,上天宗能像现在这样虚弱? 这会儿再不出手,难道还要等沈容刀和姜太玄都成长起来吗? 七大宗动了,她们准备对上天宗出手。上天宗也动了,她们思虑着如何应对这一场硬仗。 而身为合欢宗宗主的沈容刀,此时此刻,忙里偷闲,正在……听音乐。 她也不想听的,但她开了许久的战前会议,走出大厅时僵硬的脑袋恢复转动,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 所有事情都因李长命被江照知挟持而起,沈容刀救下李长命后,还没顾得上见她。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李长命这里,不出意料听到了刺耳的音乐。 再次感慨李长命在让人难受这方面太有天赋了,沈容刀还是强忍不适迈进了院子,惊讶地发现在李长命旁边坐着一个凡人。 她的母亲,此时正聚精会神地听着李长命的音乐。 沈容刀肃然起敬。 谁知她走到面前,李长命的母亲激动地站起来,同样满脸敬意:“仙人,真的太感谢您了。” 沈容刀以为她说的是救命的事情,道:“其实这也是因我而起。” “不不。”李长命母亲一把抓住沈容刀的手腕,说:“我刚刚听了长命弹的琴,您教得真好!” 沈容刀:“……” 她努力维持笑容:“哪里哪里——您觉得长命弹得怎么样?” 母亲连连点头:“弹得非常好!” 沈容刀:“呃……真的很好?” “嗯!”母亲死死攥着沈容刀的手,说:“真的太谢谢您了。您知道吗,她从小到大就没什么志向,说要修仙,其实都是我逼来的,结果刚刚,她居然和我说,她喜欢弹琴!这是她第一次那么强烈地喜欢做一件事啊。” 沈容刀不期然想起当初李长命是怎么死活不肯当乐修的,结果现在她却说喜欢弹琴? 诚然,她好长一段时间都着了魔似的练琴…… “她和我说,这都是您的功劳。”这位母亲依旧滔滔不绝,说:“是您和她说,音乐是用来传情的,只要发自内心地演奏就好了。她说她以前演奏的时候压力很大,总觉得自己弹得很差劲,可是后来就想明白了,弹得是好是坏,只要她开心就够了啊。” 沈容刀本来想说什么,可听到这些,又说不出来了。 “说实话,”母亲顿了顿,低声说:“我觉得她这个琴弹得,有点,有点一般……但是一听您的话,我就觉得很有道理。别人听着好不好又能怎么样呢,她弹琴的时候很开心,那这音乐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音乐吧。既然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音乐,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沈容刀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 不,还是要说的。她反手握住了李长命母亲的手腕,郑重地说:“谢谢您。” 母亲愣住:“您谢我什么?” 沈容刀一笑,说:“没什么。” 她和李长命说那番话时,只是以情修的身份泛泛而谈,她不是乐修,纵然会弹琴奏曲,也只是乐在其中,可当这位母亲以朴素的话来解读她的道理,沈容刀却有了全新的收获。 是的,倘若以乐道而论,在旁人听来难忍的音乐,却也是最契合李长命自身韵律的音乐。 李长命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她和所有其她人一样,都只是选择了最合适的方式传情达意。 本来多少有些犯愁,第一次收徒不知道该拿李长命怎么办,现在沈容刀是彻底不愁了,反而,想通之后,她也能和李长命母亲一样,学会欣赏李长命的音乐了。 只是,形势并没有给予她更多欣赏音乐的闲情逸致。 该来的还是来了。 在荣枯阁和剑门因为意见不统一决定保持中立的同时,另外五大宗门集结力量,正式将矛头对准了上天宗。 第76章 你的对手不是我。 收到消息时, 没人觉得意外。 上天宗和七大宗终有一战,只是随着宋烛远和江照知的离世,这一战来得迅速。彼时沈容刀正在刍狗堂, 看着自己被放在正中的命牌,上面是她亲手刻下的“宋弗征”三字,也看着已经失去探查生命意义的宋烛远的命牌被列入众多先辈当中, 看着合欢宗创立以来历代宗主和大能的命牌按顺序摆放了一排又一排,见证着合欢宗的漫长岁月。 现在, 决定合欢宗是否将就此终结的时候到了。 沈容刀问孙长老:“圣门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孙长老道:“姜掌门说等您消息。” 话虽如此,但再多的准备也弥补不了实力的差距。如果说几日前, 上天宗还有着足以震慑七大宗的实力,而现在, 她们必须做好放手一搏的准备。 孙长老道:“七大宗有五个参与了这件事。她们派出了九名化神。” 化神的实力不是其她级别修士能够靠数量弥补的, 她们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力量, 但上天宗集合两宗之力,也只有六人。 孙长老道:“护山大阵预计还能消磨她们几日。” 上天宗即使人力不足,许多死物却是从前顶峰时的遗留, 哪怕世间已无大乘, 她们的法阵依然足够抵挡大乘的力量, 只是这样的法阵如果没有足够实力的人的支撑, 就需要巨大的灵力消耗,同样坚持不了多久。 沈容刀说:“不用了。” 用法阵消磨对方的实力, 固然能减轻人的压力, 可一旦护山大阵被毁,当今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够修缮它。这是她们的底牌之一, 是迫不得已走到绝境时的最后防线。 沈容刀说:“直接迎战吧。” 上天宗敞开了它的大门,送出两位堪称稚嫩的掌门人, 和她们身后阖宗上下所有元婴以上的修士。 玄鉴门越掌门道:“我还以为你们要当缩头乌龟呢。” 沈容刀说:“越掌门都探出脑袋来了,哪有不出来砍一刀的道理。” 怡情阁李阁主道:“小儿也就能逞逞嘴上功夫了。” “老儿你当然这么说了。”沈容刀笑道:“毕竟你嘴上没什么功夫。” 李阁主正怒,见到越掌门眼色,又控制住情绪,道:“是不如你嘴硬。” 越掌门扯回正题,道:“上天宗拖延这么久,也该给我们个说法了吧。” 沈容刀道:“七……啊不,五大宗,你们堵在上天宗门前,才应该给个说法吧。” 越掌门意识到话语权又被沈容刀夺走,但并不介意,道:“道法流失,你们难道要否认吗?” 根本不给沈容刀开口的机会,她紧接着说:“你们身为道修,早该窥探到道法的秘密,却秘而不宣,无非是为了你们道修的利益。若不是我们七……大宗早有察觉,为了避免道法流失,带动整个修真界以修武为主,缓解了道法的压力,只怕如今的修真界早就撑不下去了!可你们上天宗却死不悔改,我七大宗——” “五大宗。”沈容刀好心提醒。 越掌门瞟她一眼:“我七大宗先前就和你们交涉,要你们为天下修士着想,可你们却为一己之私,置天下修士于不顾,坚持消耗道法——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她掷地有声:“修真界,是天下人的修真界,非上天宗的修真界!” “好!”沈容刀高声喝彩,“啪啪啪”鼓起掌来:“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七……啊不五大宗,说话都跟放屁一样!” 李阁主道:“不管你们怎么巧言令色,都改变不了你们的存在令整个修真界陷入灾难的事实!” 姜太玄这时开口:“那你们的意思,就是要我们弃道重修了?” 越掌门冷哼一声:“若要减轻道法压力,自然必须如此。” 姜太玄认真道:“于我与容刀这等年轻人倒好说,即使弃道重修,三百年化神应当也不算难……” 越掌门脸色扭曲了一瞬。 姜太玄又道:“只是我上天宗化神多人,都和越掌门一般有千岁高龄,一旦弃道,寿元随修为折损,只有殒命一途。这想必也是越掌门的意思了。” “这不是我的意思。”越掌门道:“这是为天下修士利益计。” “好!说得好!”沈容刀成了个捧哏,又不合时宜地鼓起掌来:“占天下九成的筑基练气修士都该感谢越掌门,为她们争取了化神的机遇。” “噗。”张陵虚没忍住笑出了声。 双方人马在这里扯来扯去,于五大宗而言,为的是争个出师有名,占据道德高地,但这对上天宗而言就不妙了,她们难道要解释道法不会被消耗只是会流动吗?还是要解释说只有道修才可能有朝一日找到解决根本的办法?抑或是告诉她们江照知已经付诸实践只是成效需要时间来检验? 这些统统没用。看不见摸不着,对天下修士而言,都不如她们可能面临的无法修炼的威胁重要。 所以,最好的反击是以位易位,将心比心,哪怕干的是逼人自杀的勾当,但打心眼里,谁愿意为了旁人的利益自杀? 谁都不愿意,上天宗的修士也不可能愿意。 何况,沈容刀还直接撩开了越掌门的遮羞布。 道法流失最受影响的是上层修士,扯着天下修士的大旗,可大部分修士终其一生连金丹的门槛都摸不到,眼下五大宗的讨伐,根本和她们关系不大。 但话已至此,五大宗是不能承认自己私心作祟的,越掌门立刻道:“你们上天宗果然还是死不悔改!” “死不悔改,这个词用得好。”沈容刀笑道:“都要我们死了,我们还悔改什么?” 越掌门沉下脸色:“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战前论证环节结束,氛围立刻紧张起来。 五大宗此行来了许多人,即使九位化神足够锁定胜负,但依旧有元婴乃至金丹修士一同前来。毕竟是上天宗的主场,她们必须准备充足的人手应对上天宗的修士。 但上天宗的金丹们根本没出来。在化神期的战斗中,元婴还有些作用,金丹以下卷进去基本就是个死,根本没必要出现。这样一来,五大宗带来的那些金丹们也派不上用场了,她们想要给元婴搭把手,可元婴是来给化神搭把手的,金丹根本不能靠近战团。 几位化神造成的冲击足够将周围夷为平地,她们彼此间拉开了足够的距离,但于化神的神识而言又足够彼此接济。 最令众人挂怀的,自然是混在一群化神里面的两位掌门人。 五大宗的化神盯紧了她们,上天宗的化神也紧盯着她们。 沈容刀很想吐槽:这视线看得她很有压力。 但战斗的压力更大,她根本没心情吐槽。 姜太玄是实打实的元婴后期,但她不是,宋烛远修为倒灌直接将她送上了化神,但在距离化神中期一步之遥时,她推开了宋烛远,修为也定格在了这里。 加上道修对道法的领悟天然使得她们在道的世界当中能够占据优势,在场的大部分修士对沈容刀来说都不能算致命的威胁。 然而,盯上沈容刀的是五大宗里最强的两个人。 玄鉴门掌门和怡情阁阁主。 彼此化神的人数并不对等,即使捉对厮杀,五大宗还有三位富余。甫一开战,上天宗这边实力最强的两位即合欢宗的孙长老和圣门的张陵虚就抢先对上了越掌门和李阁主,但很快她们就面临围攻,捉襟见肘,姜太玄身为元婴后期,亦不得不挑开一名化神初期为她们缓解压力,可五大宗的化神也盯死了这两位上天宗的最强,将她们牢牢锁死在原地,根本不能多走半步。 她们必须解决掉眼前的围攻才能腾出手来,也就再不能同时控制李阁主和越掌门。稍一放松,越掌门就冲向了沈容刀。 当其无一刀斩断咽喉。经历了一番鏖战,沈容刀终于将一名化神初期送走,来不及舒一口气,就感觉一股强横的压力直逼而来。 她立刻回身收剑,剑锋正撞上一股强大的力量,她猝不及防,直接被弹飞出去。去势不止,又有不祥的预兆涌上心头,她瞬间止步,就在同时,她即将去向的那个部位有一道黄符呲地燃尽,只余飞灰。 沈容刀回头时,越掌门正看着她:“听说你是合欢宗悟性最高的情修。我没和宋烛远动过手,正好从你这儿见识一下道修的威力。” “当然,”沈容刀扬声道:“你也不敢从宋烛远那儿见识吧。” “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越掌门道:“只会死得更惨。” 话音落地,沈容刀在几次飞身躲闪间将燃烧的符纸抛在身后,但那攻击角度过于刁钻,当沈容刀意识到上当,人也因几次躲闪正正送到最后一张符纸前。从出现到发动肉眼已不可察,金色箭矢闪电般射出。 距离太短,速度太快,沈容刀来不及做任何事情,只有一闪念的瞬间。 她紧绷的精神将联通道法,摸索到了从前顽石尚在体内时触及的对五行的领会。 这领会并非因顽石而起,在她尚未死去的时候,以水灵根操纵五种属性就已经是家常便饭,只是唯有经历了顽石入体化为五灵根后,她才有勇气以此应对一名化神后期。 刹那间,脑中如遭重锤。 强行操控越掌门的灵力令她眼前一黑,吐出血来。可她一动不动。只因那支即将穿胸而过的短箭,在她一次动念间有毫厘偏差,险险自她左胸近腋处擦过。 她逃得一命。 不远处,越掌门轻咦一声。 沈容刀吐掉嘴里的血,抬起头来,笑的时候,白牙上沾着红:“没想到吧。” “你又能躲过几次?”越掌门冷笑一声,不以为意,正要再次动手,面色忽而一滞。 “一次就够了。”沈容刀抹掉嘴边鲜血,收敛笑意后显得眉眼淡淡:“你的对手不是我。” “沈宗主——”一声呼唤划破战团。 越掌门的反应比那呼声来得更快,她陡然扭头,看到远处一个黑点,不,三个黑点。 那是三个人,此时还看不清晰,可神识中却清楚照出了她们的模样。 李盈池,她那魔化消失的师妹,以及她们的师母——从前的玄鉴门掌门。 第77章 将所有节奏,统统震破。 现任玄鉴门掌门上位有些不清不楚, 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但上位后没有斩草除根,反而留下了前任掌门的“尸身”, 就令人有些意外。但随着她一举突破化神后期,那些反对的人都销声匿迹,没人提起她当初做了什么手脚, 同样也没人质疑她为什么还不彻底把前任掌门的痕迹抹掉。 或许但凡得位不正的人,心里都有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就是怕别人说自己得位不正,也就越发想要表现出自己的光明正大, 越掌门难免落入窠臼,在杀死师姐后还好生安抚了两位师侄, 将师姐的尸身还给她们。 谁也没设想过尸体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就算李盈池姊妹闹得再欢, 为复活师母想尽办法, 越掌门都没放在心上,只在听说那个可能有用的碧玄木毁于一旦后,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而已。 那致命一击有多重, 再没人比她更清楚。 可现在, 死去的人活过来了。 活过来了! 越掌门简直见了鬼。 她睁大双眼, 死死盯着向她走来的人, 饶是不肯相信,也禁不住脱口而出:“师姐……” 她向前迈上一步。对上那冰冷目光, 又打个寒噤, 止住了脚步。 “萧碧落。”她缓缓吐出三个字。 萧碧落站在了她身前:“越不愁。” 越不愁自言自语似的说:“你还是醒了。” 萧碧落不作理会,沈容刀说:“这里交给我。” 沈容刀点头, 和李盈池对了眼神,却碰上了另外两道视线。 李盈池的那个曾经入魔的师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居然是合欢宗的少主, 就是那个——” 李盈池低声:“是宗主。” “宗主!”师妹忍不住道:“所以你当初说自己出身犄角旮旯——” 李盈池想要拦住她,可师妹不依不饶:“你说自己不是出身名门!” 大概是终于从入魔状态清醒过来,曾经的执念已经实现,这会儿脑子灵光了,也终于理解了某些事实,认识到从前信誓旦旦说自己是无名小卒的人,转眼间就成了上天宗的宗主。 若不是眼下情况不对,她简直要上来揪住沈容刀的衣领疯狂摇晃,而现在,她还没有冲上去和沈容刀算账,就有一道攻击先向她冲过来,她出手后才察觉巨大的差距仿佛以卵击石,那脆弱的一点反击刚刚脱离就已经如雪消融。攻击转瞬即至。 一张黄符捏在手中,她下意识闭眼。 指尖灼热,黄符燃尽,本该不堪一击的应对竟然抵拦成功,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还活着。 她的身前,是沈容刀手持当其无的剑柄,剑锋划开震荡的余波,迫人的气浪撞上她坚不可摧的堡垒,激起翻滚的烟云。 当其无在那片烟云中翻搅,气流随之涌动旋成巨大的漩涡,沈容刀手腕翻转,挑在剑尖,向外一抛。 不知道那团气浪砸向了何方,亦无暇顾及。沈容刀的身前多出了一个人。 怡情阁李阁主。 她此时心情非常不美妙。 越不愁堪称她们的最强战力,居然被突然冒出来的萧碧落拦住了。更令人恼火的是,在此之前,她已经三番五次地和越不愁强调过,连宋弗征都能复活,谁知道圣门还有些什么把戏,留着萧碧落的尸体迟早是个隐患,就该直接除掉了事。 结果,结果……结果越不愁她根本没当回事! 不,应该说越不愁自己都没那么坚定地想要灭掉。与其说留下萧碧落的尸身是给李盈池姊妹留个念想,不如说给她自己也留个念想。 这算个什么事儿? 杀都杀了,到头来又回忆起往昔情义了。真是既要又要还要……无可救药! 但再怎么恼火,李阁主还是得来救火。 即使有萧碧落的加入,也不能弥补上天宗和她们之间的战力差距,她立刻将对手转交出去,赶到沈容刀身前。 别人不管,沈容刀必须死! 李盈池姊妹在化神的战团中只是炮灰,没有逞能的余地,只能撤退。 沈容刀抬手往胸侧伤口上拍了个膏药,轻慢道:“老儿来了?” 李阁主周身气势顿起:“小儿胆敢嚣张!” “姓李的!”一个更强势的声音插、入,紧跟着一道人影卷进来,怒道:“你个老不死的,不讲武德!” 洪亮的嗓音冲破了剧烈的撞击声,直敲在耳膜上。 李阁主和宋罗玉硬接一招,也被激起气性:“姓宋的,你找死!” 二十三弦箜篌自虚空显现,正在李阁主身前,她手指连弹,一个个音符化作攻击,又被宋罗玉一一化解。 宋罗玉好似能预判李阁主的每次出手,牢牢守在沈容刀身前,护犊子般拦回了所有攻击。 “姓李的,你也就这点把戏啊。”宋罗玉道:“怪不得不敢和我打,半路跑来欺负个小辈。” “呵。”李阁主嘲讽的声音不重,手下动作却狠,连弹二十三弦合而为一,横扫一片,越过宋罗玉直奔沈容刀。 乐修最擅长的不是单打独斗,而是范围攻击。任宋罗玉见招拆招,也要她能拆得了才行。 被音乐冲击的滋味并不好受,沈容刀好像瞬间回到了和苏胜心战斗的时候。同样是对方强势而己方弱势,那时她是怎么应对的? 以混乱的节奏打乱苏胜心阵脚,苏胜心阵脚乱了,就再找不到那契合自身的旋律。 但这招对李阁主无用! 修炼到化神期,怎么可能轻易被旁人的音乐打乱自己的节奏?那节奏早就刻印在她身体里,流淌在她的血液里,每个音节的奏响都好像她生命里的本能,能够扰乱其她所有人的心绪,却令她在演奏中越来越从容自如。 这是她的绝对领域。 宋罗玉有点难受了。她有天衍术相助,能够应对一切来击,但她护不住沈容刀啊。 没奈何,她决定从箜篌下手。 断了她的琴弦,看她还弹什么弹。 怀抱着这样朴素的念头,宋罗玉一脚踹向箜篌,李阁主沉浸在音乐里,仿佛无所察觉。有那么一刻,宋罗玉看着她陶醉的表情,差点把这一脚踹在她脸上,可权衡利弊还是坚持踹向了她的琴。 火焰在她脚上缠绕,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将要触碰到那木质箜篌,忽听“嘣”的一声。 那一踹还未来到,琴弦却断了一根。 宋罗玉心道不好,断弦时刺耳的声音打破了音乐的和谐,像一记重锤在脑子里,脑子里也似乎有根弦要跟着断裂。 但也只是瞬息之间,宋罗玉早已回神,却发现足下不见了李阁主的踪迹,转身就看到那根断裂的琴弦在空中拉出长长一道丝线,一段连接着李阁主,另一端伸向沈容刀。 当其无飞快斩断丝线,而李阁主已经脚踩丝线来到沈容刀面前,双足踩实地面的瞬间,斩断的丝线回弹到她手中,那手指灵巧一动,已将丝线重新挂回弦轴,勾出了又一个完美的音符。 “铮。” 这一次,没有宋罗玉的阻挡。 沈容刀切断了自己的听觉,那声音却被神识捕捉。 这才是乐修的厉害之处。 你可以失去听觉,但绝不可能在战斗中关闭神识。只要你神识犹在,就绝不可能躲过她的音乐。 先前受伤的七窍再度作痛,已经沾染血迹的嘴角又流出一线红痕。沈容刀撑着当其无,大脑飞快转动试图想到破解的办法,可再多的办法,似乎都要在对方化神后期乐修的身份前折戟沉沙。 宋罗玉没办法救她了。音乐起时她已经落后一步,到第二步时,旁侧里又杀出人来拦住她的去路。 沈容刀必须独自面对李阁主。 可她哪里是李阁主的对手?化神后期和化神初期的实力犹如天堑,她要怎样才能跨过这道界线? 如何,如何,如何…… 音乐盘旋在她耳畔,像一把刀插进她的大脑在里面翻搅,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浆糊,连意识都跟着模糊。再这样下去,她只能任人宰割。 沈容刀勉力从混沌中调动那么一丝灵明,精力前所未有的集中。像一根极细的针,终于自荫蔽中刺破一点孔洞。 天光乍现。她想起那个字。 道。 她是道修! 既然是道修,何必以武修的方式战斗。 她胜于李阁主的,正在于她对道的领悟,而天地万法尽归于道,哪怕是武亦是道的一体,乐修修的也不过是乐道罢了。 既然是道,便有其法。 而乐修的法…… 她早就知道了啊。 沈容刀情不自禁笑起来。 她觉得自己真是年轻糊涂了。 乐修的修炼法门堪称人尽皆知啊,就连暴风当初都和她好一番科普,更别说最近她还从李长命母亲那里有了新的体悟。若论乐修为何能够以音乐影响她人而自身乐在其中,归根结底,因为音乐合了她们自身的旋律。 终其一生,乐修都在寻找自身的旋律,将这旋律化作音乐,也将音乐化为旋律,她们修炼的过程也便是追求彼此统一浑融的过程。 换言之,李阁主的音乐便是她自身的旋律,想要破解她的音乐,只需要找到那个旋律。 找到那个旋律。这很简单吗? 如果简单,就不会有乐修的存在。 但不会有什么比死更难了。 沈容刀完全放任了自己。 她闭上眼,放开了所有神思,像战士放下了盾牌。她任由李阁主的音乐长驱直入,蹈进她的识海,只有最后一丝线维系着她微弱的灵明。 音乐是生命的律动,她接收李阁主的音乐,也就触摸到了李阁主生命的律动。 她跟着那节奏随波逐流,脑中却奇异地、自然而然地踏出了太和舞的脚步。 音乐和舞蹈是人类最初的语言。 在更高的境界上,它们同样融为了一体。 以她的太和舞,和着李阁主的音乐,说不清究竟谁是主、谁是辅。 可这是她的神识,是她的领域,是她的主场,就该遵循她的道! 舞步和乐曲拉扯,就像乐修演奏时自身韵律和音乐节奏的交融,它们先是碰撞,继而在冲突中互相渗透、互相影响,最终—— 合为一体。 音乐依然在响,但再不能对她的识海有任何损害,她心中的舞步和耳边的音乐终于找到了那个最自然和谐的交点,再次触碰时,自如得好像天然一体。 沈容刀睁开了眼睛。 她见到李阁主正惊讶地看着自己。 她轻勾指尖,像是勾起了虚空中的一道线,轻轻一弹。 无声的音波震荡。 在那整齐匀称的音符中,落下了新的一笔。 那是沈容刀的一笔,是她生命的旋律。 轻飘飘的,只有李阁主能够听到。 听到在她熟悉的音乐声中,突然混入一个杂音,混入一个不属于她自己的音符。 将所有节奏,统统震破。 第78章 刺入越不愁的丹田。 音乐突兀地停止了。 所有受音乐影响的人都转头看来, 李阁主奇怪地僵在那里,箜篌依然是那个箜篌,光泽的琴弦整齐地排列, 却似有什么力量阻止她拨出下一个音符。 她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脑中不约而同地闪念:机会! 李阁主的音乐能够对在场所有人造成影响,可现在, 那影响消失了,每个人被削弱的实力都重新回归, 高涨的士气令她们疯狂反击,李阁主也因为那片刻的错愕落入下风, 沈容刀正要乘胜追击以翻搅的音乐扰乱她的精神,可下一刻李阁主衣袖挥动, 空中有不可见的阻拦, 甚至将沈容刀作乱的音符隔离在外。 果然, 乐修本也有针对乐修的防御招数,哪怕李阁主这样的化神,也不免怕死地装备了一身。 可这也只是防御罢了, 在沈容刀震破她音符的那一刻, 她就已经再不能进行有效攻击, 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远处的越掌门仍有余力, 瞄到此处形势,正要出手相助, 李阁主的反应却比她更快。 比所有人的反应更快——她跑了! 沈容刀想追, 可速度不及,在场的化神全都战成一团, 没人能多余伸手,眼看李阁主就要冲出视线, 倏尔,天边传来一声暴吼。 “嗷呜——” 不是乐修,却在怒吼时震荡了所有人的心魂。 仓皇退避的李阁主迎面撞上这吼声,猝不及防,心神摇荡,刚定下心神,面前就闪现出庞大的黑影。 那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天空中飞翔腾跃的是一群猛兽,她们的身形遮蔽了太阳,黑沉沉地压下来,一只接一只地扑下,转眼间堆积成山,彻底截断李阁主的去路。 太多的猛兽兵分多路冲进了战团,她们多数是元婴以上的妖修,为形势带来新的转机,但也有那么几个妖修实力稍显低微,却也凭借着强悍的身体素质在乱术穿空中横冲直撞。 沈容刀一眼就看到了那只黄金虎。 这群妖修里有许多黄金虎,但只有那一只目标明确地向她冲来,即使中途路过飞窜的灵力打断她的去路,她不得不迂回往复,但仍坚定地赶来这里。 距离越来越近,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到最后仿佛失去耐性,昂首一声高吼跃入空中,好似跨过了远隔山海的距离,四爪在空中翻腾着,下一刻就要降落在沈容刀面前。 ——沈容刀是这么以为的。 可架不住那黄金虎还在空中,对行动的控制力下降,旁侧陡然窜出人影,一把扯向她的后蹄,止住了她的去势。 她蹬了几蹬,没蹬开,在短暂的停滞后,沉重的身躯立刻砸下来,还未触及地面,拉拽着她后蹄的人臂膀上肌肉偾起,磅礴的力量从身体里发出,明明有着巨大的体型差距,可那身高两米的体修居然将数百斤的大虎抡了起来,眨眼间已在空中转了不知多少圈,整个手臂连着大虎都化成残影。 这样的速度,一旦脱手,那大虎必然粉身碎骨! 忽然,那手臂停下来了。 即将脱离般的速度在一刹那间转为静止,一股更强横的力量斩断了无数圈加速积累的冲势! 手臂无力地垂落,被抡的大虎纸片一样滑在地上。 阻止了这一切的是另一只黄金虎,最庞大、最壮硕、最遮云蔽日的那一只。 她甚至没有化作黄金虎,只是以人类的身躯,阻止了人类体修。那险些抡死一只黄金虎的人类体修,正是七大宗中体修宗门的化神掌门。 体修,原本是人类自妖修修炼法门中汲取经验而创设的宗门,现在,她对上了真正的妖修。 但那妖修似乎没把这位化神掌门放在眼里。她看着像贴纸一样黏在地上的“小老虎”,突然踹了她一脚。 小老虎哼唧一声,四只爪子动了动。 人形大老虎又踹了她一脚。 小老虎的四只爪子在地面蠕动着,好不容易扑腾起来,脑袋一晃,又粘回地面。 大老虎面无表情,又踹了一脚。 还没踹到时,小老虎正第二次爬起来,脚步踉跄,还没踉跄出去,这一脚直接把她踹向了沈容刀的方向。 “嗷呜!”小老虎一声惊呼,“啪叽”,在沈容刀眼前又摔成了一张贴纸。 沈容刀低头看着这张贴纸。打算先绕过去。 贴纸瞬间立体,两只前爪先抓住了她的脚踝,接着脑袋抬起来,怒气冲冲:“你敢走!” 沈容刀瞄一眼场上局势,短暂的沉思后,飞快在她头上摸了一把。 黄金虎一爪子拍开她的手,麻溜从地上爬起来,又生龙活虎起来。 沈容刀说:“你长大了啊。” “你变小了。”暴风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又道:“你放心,我们的高手全都来了,她们谁也别想跑。” 把“别想跑”冠到对方头上,实在有些勉强。在妖修加入之前,考虑要不要跑的该是她们,但妖修加入的确为她们注入了强心剂,大大缩短了双方的实力差距,尤其是李阁主逃脱失败最终只能以另一种方式退出战团,更是为她们缓解了几分压力,沈容刀也能够空出手来给姜太玄帮忙。 玄修在战斗中还是吃亏了些,哪怕能预判对方的出手,没有足够的实力反击也只能保证不死,难以取得胜利。但沈容刀加入进来后,一切都不同了。 姜太玄能够洞悉对方的所有破绽,而她们联手又足够攻破所有难关。 一个死磕到底的化神中期死在了她们的手里。 姜太玄这才有了喘息的时机。以元婴战化神还是太勉强了,她唯一能够凭借的只有天衍术,不得不精神高度紧绷,此刻放松下来,反而有些恍惚。 沈容刀看出她的疲惫,在她肩上拍了两下,打算赶往下一个救火现场,刚收手,姜太玄抓住了她:“等等。” “怎么?”沈容刀回头。 姜太玄的视线没有聚焦,看似怔忡,面上却现出奇异的神采。 沈容刀知道,她是察知了什么。 片刻后,神思回归,姜太玄眼中恢复明光。她笑道:“我看到了越不愁的死。” 过于强大的力量反而不能持久,化神的战斗往往在几个回合后便能得出结果,妖修的出现加速了整个进程,到最后,又回归了一对一的较量。 越不愁赢了。 多少年前的萧碧落是越不愁仰慕的大师姐,是她毕生追逐的目标,然而,当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追及,师姐就成了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口,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她不能以修为争胜,便只有换种方法。她从师姐手中抢走了掌门之位,却又在彼此易位后重新拾起了往昔情谊,留下了她的尸体。 而多少年后的今天,纵使萧碧落复活,她也错过了太多岁月,而越不愁,则在一次次重拾往昔情谊的过程里,也不断重复着追逐的过程,像身后总有人追赶那样,一步步成为了最强。 这一次,她又赢了。 不需要任何其她手段,即使凭借修为武力,她也是当仁不让的赢家。 此刻,她才意识到,好像长久以来那口气都仍梗在她心口,即使以不光彩的手段获得了胜利,她心里仍然有那么一处地方满胀着不可思议和不服气。 现在,那口气吐了出去。 她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萧碧落,道了声:“师姐。” 萧碧落撑着身体起身,说:“越不愁。” 越不愁笑起来,又唤了声:“师姐。” 萧碧落不开口了。 “你看吧。”越不愁说:“你和我之间差的根本不是天分和努力。我不比你愚钝,也不比你怠惰,归根到底,你比我年长,我们之间差的,只是那些交错的时间罢了。” 萧碧落道:“我从来不觉得你比我差在哪里。” 越不愁紧跟着说:“也从来不觉得我胜过你。” 萧碧落不语。越不愁了然,道:“但现在,我才是掌门,我才是那个获胜的人!” 她取出了自己的箓牌。那是所有符修从入门开始就拥有的法宝,是她们毕生所学的凝练,那古旧的牌面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她能够使用的符术,在她抚过时依次泛起微光。 “从前,我只有靠手段才能杀死你,现在你没死,你又活过来了,真的是太好了。”越不愁眷恋地摩挲着每一项术法,像是追忆这些术法背后的往昔。最后,她将箓牌攥在手里,骤然大量的光芒从她指缝中透出,意味着她同时发动了箓牌上记载的所有力量。 “现在,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用我的实力杀死你了。”话语极轻地跳在她舌尖,随之而来的是箓牌上越来越亮的刺目的光。 那光芒闪耀到了极点,狂风暴雨的力量从中倾斜而出,席卷了整片场地,紧紧地裹住了萧碧落的身体。 萧碧落同样自体内取出了自己的箓牌,只是箓牌上有一道深刻的划痕,在她调动所有力量时将本该统一的光芒截断,总有那么一道痕迹黑黝黝地不起任何反应。 即使复生,也无法掩盖那个事实——她曾死过一次。 萧碧落笑道:“今日你能够杀死的,也只是死过一次的我而已。” 越不愁表情立时扭曲起来:“你往日胜过我的,也只是比我早出生许多年而已!” 两道箓牌的光芒撞在了一起。 霎时间,光辉夺走了所有人的视线。 没人能看清其中发生了什么,只有当光芒转弱时,她们看到两个身影,一个笔直地站在那里,一个半身倾颓,倒在面前人的臂弯里,又在那震惊无力的臂弯中缓缓滑落。 “当。”破碎的箓牌在地面砸出一声轻响。 越不愁依旧笔直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方才还充满着现在又空荡荡的臂弯,也穿透臂弯中那一片空荡,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嘴角的鲜血先是一滴一滴,很快又如流水般落下,沾上了萧碧落的脸颊,越不愁垂下空荡荡的手臂,身体踉跄一下,又很快撑起,只是有更多鲜血流出,从口中、耳中,从衣摆、袖口。 她神情空茫,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像知道了太多发生的事情,忽然,咳出一声,紧接着是剧烈的咳嗽,她身体佝偻下去,恨不能蜷缩在地上,又中途一震。 她猛地转身! 空茫不复存在,所有神情回到脸上,无论是不知道还是知道的,全部压在心底,她想起了眼前的一切,想起身后还在战斗,想起了她还要面对的许多敌人。 她反应已经足够快速,转身的瞬间出手,同时亮起防御。 “当!”一声碰撞。 像箓牌砸在地上。 箓牌断裂,决绝得再不可能有第二次修复,就如此时此刻,那撞上屏障的剑,依然一往无前。 有形则有伤,过刚而易折,当其无形,则势不可当! 沈容刀握着当其无,以无形剑锋穿透了那屏障。 又以有形剑锋,刺中了越不愁的丹田。 只差毫厘,却嵌在了那里,进不得,也退不得。 越不愁惊愕的面色定格片刻,抬眼看向沈容刀。 沈容刀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手快了一点。” 越不愁抬手,对准了沈容刀。 这样的距离,没有分毫逃离的余地,除非将剑脱手。 沈容刀毫不犹豫地脱手! 那一刻,一个庞然大物取代她冲了上来,接住了越不愁的一掌,也向当其无的剑柄狠狠踹出一脚! 当其无的剑柄坚不可摧,那能够随便踹飞一只黄金虎的巨爪,此刻用尽了所有力气,亦未能将它损伤分毫,唯独推动着它的剑锋向前,刺破最后的阻挡。 刺入越不愁的丹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ND】 第79章 人活着即是有情。 阳光暖暖的, 风也柔柔的,这样微醺的午后,正适合寻个枝桠, 仰在上面睡得四仰八叉。 谁说修士不用睡觉的?这是睡觉吗?这是享受生活! 沈容刀正在树叶投落的斑驳光影中享受着鸟语花香,朦胧的神识张开,捕捉到蝴蝶振翅时晃动的叶尖, 也捕捉到小鹿饮溪的细微潺湲,同样捕捉到几不可察的脚步声靠近, 来到她的树下。 她恍若未知,砸吧砸吧嘴, 煞有介事地翻了个身。 身旁一阵细风拂过,有什么东西擦着她的鼻尖, 轻轻触碰着, 一下, 两下。 沈容刀嘟哝着挥手,没有挥到,一声轻笑响在近处, 紧随着声音:“有趣吗?” 沈容刀迷糊地睁开眼, 坐起身, 揉着头发看姜太玄, 讶异道:“你来了啊。” 姜太玄道:“我不来,你不睡。我一来, 你就睡了。” 沈容刀眼神无辜:“我真的睡着了。” 姜太玄将狗尾巴草向她一扔, 飘下树去:“是啊,睡得熟着呢。” 沈容刀嘻嘻一笑, 接住了狗尾巴草,顺手啃在嘴里, 袍角微掀,跳下树去,问:“你这大忙人也有空来找我?” “你才是大忙人吧。”姜太玄道:“暴风呢?” “她啊。”沈容刀翻了个白眼:“被她娘揍得下不了床咯。” 姜太玄停下脚步,惊诧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容刀忍不住笑了,说:“她死活不肯说实话,我还是问了她姊妹们才知道,这次妖修本来派的都是元婴以上,结果她非要来,来就来了,还一出场就被体修抡圆了差点飞出去,她娘非常生气,就浅浅地‘教训’了一下。” 姜太玄当时在战斗中,没有察觉这个插曲,这会儿听了也忍俊不禁:“她还是金丹吧,这就敢来掺和化神的战斗,是该吃点教训。” 沈容刀又反驳起来:“这说明我魅力大啊。” “是啊。”姜太玄道:“你这样大的魅力,怎么没帮她美言几句。” “额。”沈容刀目光闪烁:“我代表的可是合欢宗,怎么好插手龙岁山的家务事呢。” 姜太玄一针见血:“你是怕了龙山主吧。” 沈容刀打着哈哈:“我怎么会怕她呢,她那一脚帮我踹死了越掌门,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姜太玄:“幸好踹的不是你。” 沈容刀立刻转移话题:“啊,今天天气真好。” 她背着手紧赶两步往前走,过一阵,见到了不远处的人,抬了抬下巴:“哦,你们还没走啊。” 李盈池正带着她的师妹站在那里。 沈容刀走过去,瞄着那师妹,说:“这次你居然没入魔啊。” 师妹敢怒不敢言,眼睛瞪起来了,最后出口的却是:“你要不是合欢宗宗主,我一定——” 沈容刀突然凑近,脸几乎贴过去,说:“现在也可以啊,你一定要怎样?” 师妹的拳头攥了又攥,好像下一刻就要锤出去,结果冷哼一声,别过脸,眼不见为净。 姜太玄无奈,向李盈池道:“你们师母的事情……很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李盈池沉默片刻,说:“应该是我和师妹谢谢你们才是,毕竟……没有你们,师母早就离开了,而且是以那样愤懑的方式离开。” 师妹不想搭理沈容刀,对姜太玄态度却不错,接话说:“和你们没什么关系,柳师妹救醒她的时候就和我们说过了,她……实在是睡得太久了,即使能活过来,也只能算是弥留,迟早是要死的。但至少,这一次她不是死于旁人的阴谋诡计,而是死于自己的选择。” “是啊。”李盈池弯起嘴角笑了笑:“这次她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死去的。人总是要死的,她没有了怨恨,我们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话是这样说的,可是又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悲伤。只是玄鉴门当前的形势容不得她们消沉,越不愁死了,她的人手也在这次战斗中受到了重创,她们必须赶回去,解决剩下的烂摊子。这也是她们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李盈池说:“我们该回去了。”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 沈容刀看着她们的背影,说:“之前还因为救不了师母而入魔,现在真正失去了师母,反而能够接受了啊。” 姜太玄说:“这么瞧不起人。” 沈容刀说:“哪有。我本来还期待她能冲我来一拳。” 姜太玄:“你又来了。” 沈容刀忧伤地叹了口气:“实在是无聊。” 一切尘埃落定,就有种失重般的空虚。经此一役,剑门和荣枯阁因为没有参与战斗得以全身而退,参与战斗的各宗门高阶修士则死的死伤的伤,七大宗就此重新洗牌,其中最惨的,不是接连失去两位掌门的玄鉴门,反而是失去了一位阁主的怡情阁。 无她,因为沈容刀破解了乐修的道。 她不只是以化神初期打败了一位化神后期,而且是以乐修最擅长的方式击败了乐修,更是向天下乐修宣布找到了她们的弱点,受到重创的已经不单单是怡情阁一个宗门,更是冲击了乐修的整个道统,将几乎退出众人视野的道修重新推出舞台,让所有人意识到道修的真正威力。 今日乐修如此,那明日呢,剑修、符修、阵修又该如何? 昔日巅峰时尚不能将上天宗如何,自此以后,她们很长一段时间内也不敢再起干戈,甚至,还会有很多人慕名求道也说不定。 总而言之,事情的发展非常顺利。 唯一的不顺利就是,合欢宗再度步入正轨,沈容刀也真正扛起了这个担子,不得不面对扑面而来的各种事务,在无聊之外还透着烦躁。 “总有人来问我支持修真少数化还是凡人化。”沈容刀说:“谁说我就非要支持一种?” “这倒是该考虑。”姜太玄道:“完全凡人化,必然会为了适应更多人的接受能力而将道法简化,很难培养出高阶修士;完全少数化,修士基数减少,也不利于更好地发展。” “所以说啊,为什么一定要争个高下,有人搞普及教育,也该有人搞精英教育吧,她们七大宗继续发展她们的,我们上天宗继续发展我们的。这不最好。”沈容刀嚼着狗尾巴草,没骨头似的歪在树上。 姜太玄道:“她们现在是要去做她们的了,你呢。” “我么。”沈容刀托着下巴思索。 她先前也是有过片刻迷惘的,在符剑花问她道在哪里的时候,她发现作为情修,她的确说不出修的是个什么情。喜欢音乐的、喜欢炼药的、喜欢打鼓的,谁都有坚持要去做的事情,她本来以为自己也是有的,只是在放下封天念头的那一刻,她发现,其实没有。 她的坚持总是只有一刻钟,像从前明明分不清这花和那花,也不想更深刻地了解它们的物性,却因为突发奇想,就乱搞一气,直到培养出自己想要的品种;也像曾经因为想要有一把剑,明明对炼器一窍不通,但也下了大功夫去研究,炼出了最适合自己的当其无。再后来,什么种花、什么炼剑,都被她撇到了脑后,连当初那份热情也忘得一干二净,很快又找到了新的兴趣。 但在顿悟乐道的那一刻起,什么质疑都不存在了。 情是一个太宽广的字眼,能够包容世间万物,有的情极小,就像因为爱吃就开拓了食道,有的情极大,就如因为求道而执着于此最终以身化道,情可以限于亲情友情,而更多的情难以言表。 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将情限定于某个条框、给它施加定义、把它变成某种刻板印象呢。 人活着即是有情。所谓合欢宗的万千道法,哪怕是无情道亦自有情而出,就如宗训所言:天地不仁。 仁即是偏私,天地不仁,即不偏不倚、视万物为一,即使其重如人,亦与刍狗等同。此是无情,却也因了这无情,方有万物并行而不悖,又何尝不是多情。 所以,心有所求而不执迷于此,这便是她的道了。 拨云见日,就连这一点迷障都因了这次战斗而消弭,要不怎么说她现在无聊得很呢。 沈容刀沉吟片刻,道:“我大概会研究一下怎么练好太和舞吧。” 从前练太和舞,只是为了悟道,后来知晓太和舞的出现还与封天相关,但现在,她又觉得,太和舞就只是一支舞而已。 她说:“我还没正经学过跳舞呢。” 姜太玄道:“你是没学过跳舞,但学过弹琴,如今都能做别人的老师了。” “啊。”沈容刀瞬间想起李长命。 从某种意义上讲,李长命真是她的福星。之前能打败苏胜心,靠的是李长命的乱弹琴法,后来能打败李阁主,靠的还是从李长命处勘破的乐道。 但是! 她真的不想承认李长命是自己的徒儿。 李长命现在的琴声是越来越致命了,她越是乐在其中,旁人就越是听得想死…… “我可教不了她。”沈容刀一脸的生无可恋。 “她可都说是你的功劳。”姜太玄:“依我看,如果不是当初她为了获得你的认可拼命练琴,也不会有今日真正从中找到乐趣。” 沈容刀对这点倒是赞同,道:“本来也没有多少人从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姜太玄说:“你当初想要封天,现在也放弃了。” “咳。”沈容刀做作道:“人生在世,当然要讲究一个从心啦。江姨做了她想做的,我也做了我想做的,两全其美,这不是最好的结局。” 姜太玄低声道:“是啊,哪怕结果未必完美。” 谁也不知道江照知的所作所为是否能够达成封天的结果,但是,就算封天失败,道法消失又能怎样呢。 沈容刀说:“就算这辈子也飞升不了,做不成那种长生不死的人,但也没什么关系。无限的生命确实挺让人期待的,但也正因为生命是有限的,人生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才这么令人期待吧。” 她足尖在地面摩擦着,眺望远处,说:“这么一想,反而觉得还有好多好多有趣的事情要去做了。” “这么快又找到乐趣了。”姜太玄调侃:“希望不是谁又要倒霉了。” 沈容刀忽然扭头看她,“呸”地吐掉了嘴里的狗尾巴草。 姜太玄警觉,微笑:“不会是我吧。” “玄玄……”沈容刀弯起眼睛:“你占了我好大的便宜,你知道吗?” 姜太玄皮笑肉不笑:“愿闻其详。” 沈容刀搂着她的脖子说:“我当初可是给你当过徒儿的,你白捡了我这么好一个徒儿啊。” “哦。”姜太玄道:“你想怎样?” 沈容刀友善地说:“总得让我也给你当回老师吧。” 姜太玄:“我不觉得有什么是你能教给我的。” “怎么没有呢!”沈容刀摊开手,微风缠绕,吹来一片柳叶,落入她掌心。 她眨着眼,期待地说:“让我来教你吹柳叶吧!” 姜太玄别过脸:“多少年前就和你说过,我拒绝。” “嘿。”沈容刀揽着她的脖子:“是啊,那时候你还有拒绝的实力,但现在——我看你还能往哪儿跑?”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