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生下仇人的崽》 1、第 1 章 《狗都不谈》/飞耳 文学城独家发表 逼仄昏暗的保洁间。 谢涿哀求讨好地看着宁安,“宁安哥,曹老板在h5,我实在不想见他,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谢涿是时下很流行的长相。 肤白唇红小鹿眼。 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人时,很难生出拒绝心思。 宁安缩着肩靠着墙,温吞的样子有些不情不愿。 深咖色的保洁服轻飘飘地挂在消瘦的身上。 犹如墙面一片不惹人注意的抹布。 想要跟宁安正常交流是件很困难的事情,话少到近乎自闭。 明明很年轻,却没有这个年龄段的朝气蓬勃。 他瑟缩木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顺着墙角缓行的兔子。 甚至担心稍微吓唬,对方就会应激惊厥。 谢涿不讨厌他,也是熟悉后,意外发现对方是个很温柔的人。 但宁安并不好说话。 果然,宁安沉默半天后低声道,“曹老板挺有钱。” 谢涿是酒水营销,客人来的时候要作陪。 做得好有固定客源,提成丰厚,至于酒卖出去有没有增值服务,看双方自愿选择。 曹老板喜欢谢涿这款。 大多数客人都喜欢谢涿,乖巧温顺,长得漂亮,符合事业有成男人心中那点小癖好。 谢涿叹口气,语重心长,“宁安哥,你知道我家情况的,赌博的爸生病的奶正在读书的妹,曹老板那点钱不太够!” 哦,谢涿还有时下最流行的人设。 很能激起成功男人的保护欲望。 谢涿压低声音,“起码要身家过亿,不然怎么从火坑里跳出来。” 对方单手撑着墙壁,姿态看似随意,实则强势堵着宁安。 宁安的力气很小。 一只胳膊一堵墙截断所有退路。 宁安的眼睛动了下,划过谢涿身上名贵的衬衫,及手腕上五位数的欧米茄手表,低声嘀咕,“这个火坑也不是很烫脚。” 谢涿只当听不懂,半胁迫半恳求,“宁安哥,求求你啦,过两天我带小翼去游乐园玩。” 宁安抬起头,他的眼睛有些圆,眼尾下垂,睫毛算不得浓密,但纤长分明,眼尾的疏影斑驳。 对视瞬间,谢涿有种逼迫良家妇男的罪恶感。 心中不禁惋惜,要不是性格沉闷,这种特质也能吸引到客人。 “加套运载车的乐高。” 谢涿顿时眼睛一亮,手脚麻利地脱衣服,“没问题没问题。” 酒吧环境复杂,谢涿搞小动作还算方便,宁安不是第一次帮他送酒。 摇摇欲坠的友谊小船上搭建着一间破破烂烂的利益小屋。 不见得多牢固,但一时半会也不会塌。 宁安慢腾腾解扣子,“流浪地球那款。” 谢涿已经褪出一条腿,“知道了知道了。” 眼前晃过一片白肤,犹如深海海面翻出的银鳞,转瞬即逝,哪怕谢涿是个纯零还是忍不住啧了一声,他的皮肤细腻是刷酸刷出来的,白皙是美白针打出来的。 宁安不一样,通身奶油肌,每个毛孔透着细腻莹润,软桃似的能掐出水。 这种隐藏的天生丽质让谢涿心生羡慕嫉妒恨。 两人衣服可以互换。 到裤子时显露尴尬,保洁的裤子是松紧带,谢涿穿上没问题,营销的裤子就有些独特。 谈不上暴露,但有小细节。 谢涿的人设是温顺可爱小鹿,穿白色坠性好的衬衣,薄却不透,搭配一条低腰牛仔裤,平时衬衣放下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感觉。 衬衣一撩上去,低腰牛仔裤要掉不掉,hom的性感小内内骚气十足。 两人换好后,谢涿伸手撩起宁安的衬衣下摆。 哀嚎一声,“算我求你了,能不能换条内裤。” 低腰牛仔裤上方,赫然醒目的露出红色平角大内裤,还是带拉绳那种。 宁安有些羞赧,将衬衣从谢涿手里拉过来,“纯棉,十元五条,很舒服。” 谢涿一言难尽地看着宁安。 他知道宁安穷,但是十元五条还纯棉,倒是买来给他看看,到底哪个厂家这么良心。 谢涿觉得,像他们这些混场子的,很难不翻车,大多栽在贪婪上,宁安大约会栽在抠搜上。 宁安往裤子里塞衬衣,动作不快,却无拖沓感,有种做惯活路的流畅,“我就进去送个酒。” 衬衣太薄,扎进裤子里,腰部那圈鼓鼓囊囊。 宁安只得把衬衣放出来,裤绳的蝴蝶结顶出令人遐想的形状。 谢涿嗤嗤直笑,“你这样进去,客人怎么想?” 宁安抿嘴,他的唇色极淡,像贫血性苍白,使得饱满的唇型并不显眼,宁安的五官,甚至整个人都给人这种感觉,不漂亮也不难看,像风过树林的沙沙声,偶尔响起一阵,细看又没有痕迹。 但也不是完全没优点。 皮肤白皙细腻算一点。 第二个优点不仅让谢涿羡慕嫉妒恨,心里还止不住泛酸冒泡泡。 这点能吸引很多top甚至双。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就业面的扩大。 从一条嶙峋小道变成十六车道超宽赛道。 可惜宁安不走这根道。 第一次知晓宁安有个五岁儿子时,谢涿惊掉下巴。 他一直以为宁安跟他一样是个gay。 也突然明白宁安身上那种温柔人夫感来源何处。 “哥,真的求你了,要么换条内裤,要么……” 不穿太骚气,但不是没人这么干。 想开展业务的就不穿。 这是圈子里的潜规则,宁安不懂。 谢涿不觉得会引起什么麻烦,就像宁安说的,只是进去送个酒。 宁安抓着裤子犹豫,谢涿也抓着裤子劝导。 眼看耽误的时间越来越多,谢涿心一横,“再加套乐高。” 宁安的矜持在乐高面前一文不值。 等宁安再次穿好,谢涿满意地撩起衬衣查看,“你这臀围大得刚刚好,要是我不穿就太那啥!” 饱满的臀.肉将裤子撑得满满当当,以至于裤腰无法贴合腰部,显得那截细腰更加纤细,仿佛半只臂弯就能环抱。 宁安的第二个优点就是屁股大。 不是医美后的蜜桃臀。 他是连着髋骨一起浑圆,正常男人不会有这么宽的髋骨,就像,就像……谢涿心里升起一股诡异不能言说的微妙感。 但那种念头一晃而过,快得抓都抓不住。 宁安有些不自在地提了提过于松弛的腰部。 谢涿连忙阻止,“宁安哥,你可别一手托酒一手提着裤子,放心好了不会掉,再说万一掉出来点正好露出纹身多性感。” 宁安腹部下方有个纹身。 细细长长,好像是只展开翅膀的小鸟。 因为位置很低,谢涿没好意思盯着细看。 脑子里更多想的是宁安这种人居然会纹身,还纹在那么骚气的位置,但混场子的人哪个简单,哪怕宁安只是酒吧的一名保洁。 换好衣服,谢涿嘱咐完h5的注意事项就穿着朴素的保洁服开开心心离开。 临走前将手腕上的手表脱下来给宁安戴好。 muclub是家高档娱乐综合体,除去吧台卡座,还有更加私密的包房,寻常人订不到,曹文生这两年春风得意,已晋升为muclub的高端会员。 最近跑得勤,是为了一个叫谢涿的营销。 两人接触有段时间,这小子看着温顺无害,实则滑得跟条泥鳅,至今连嘴都没亲过。 曹文生不急,有挑战才有征服的快乐。 他感觉最近时机差不多。 恰逢发小刚从国外回来,正好叫来一起聚聚。 一年前在某财经杂志海外版看到发小时,曹文生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一整面漂亮到令人嫉妒的履历,插页里,男人成熟英俊,西装革履端起酒杯,脸上是淡定从容的迷人笑容,窗外璀璨瑰丽的曼哈顿夜景沦为男人的背景板。 短短几年,对方成为被业内最为看好的投资新星。 能力出众,家世显赫。 曹文生敏锐预料对方的回归将在这座城市掀起不一般的波澜。 与六年前声名狼藉离开国内的少年判若两人。 当年的事差点掀起轩然大波,姜家处理及时,媒体没有铺天盖地的报道,但圈内人几乎都知晓,长辈们顾忌姜家势力没有到处说道,等曹文生得到消息时,发小已远飞海外。 众人唏嘘不已,昔日的天之骄子大概率会一蹶不振沦为五毒俱全的纨绔。 曹家在金市颇有权势,得到一些后续消息。 据说那件事后,发小被打包送到国外,他摆脱家族的监控,没去事先安排的学校,将名下几套房产卖掉,再把父亲的秘书打到脾脏破裂,然后就销声匿迹。 曹文生有些疑惑,以姜家的能耐,何以让唯一继承人爆出醉酒迫人的大丑闻? 曹文生没有纠结此事,哪家没点肮脏事。 比起过往,他更在意现在。 在意炙手可热的发小能给他带来什么。 曹文生接手家族业务后,最近两年上手,真正尝到权力的美妙要从半年前一次投资开始。 只一次成功,他在董事会有了话语权。 据知,这位发小极具投资眼光,在国外如狼似虎的投资环境里,组建一家手腕强劲的投资公司,杀出重围,引领一股股投资风向标。 真正做到投什么赚什么。 对方这次回来也是为了一个项目,曹文生想抓住时机,对方只要愿意跟他合作,曹家便是囊中之物。 曹文生只喊来当年玩得最好的几人。 初中时,大家在一家私立中学就读,之后发小考入市排名前三的公立高中,才与大家分开,但平日里还是会一起玩耍。 曹文生想打友情牌,提前一步等在门口。 也叫了另两人,一个沉迷游戏,一个觉得他事多。 侧身看了眼玻璃反光,纤尘不染的玻璃上,年轻人西装革履,精英感十足。 曹文生微微吁出一口气,虽有些装扮过头,但态度足够真诚。 一辆黑色大越野霸气地甩到停车位,车门打开时,两条长腿越过脚踏,轻松落到地面。 曹文生微微皱眉,哪家花花公子这般高调。 这车在曹文生眼里不贵,但着实霸道帅气。 他一米八左右,要从这么高的车轻松下来缺了几厘米,就这么几厘米,曹文生这辈子都不会碰g63。 曹文生抬眼望去,神色微顿。 男人穿着件飞行员夹克,戴了顶冷帽,眉目冷峻,气质狂野,似冰原的风卷着冰渣擦过脸颊。 与想象中的精英派头不同,既没有西装革履,也没有保镖助理跟随,但显得随性亲近。 仿佛当年那个漫不经心的傲然少年又立于眼前。 对方单手随意地搭着车门,冲曹文生抬抬下巴。 冷峻眉眼落在曹文生过于精致的发顶,闪过显而易见的奚落笑意。 曹文生顿时无奈叹口气,欢快地迎上去,“还这么野,哪里像什么精英投资人,不过……更帅!” 对方没有谦虚,冷白皮上偏红的嘴唇微动,勾起一个慵懒的笑容,展开双臂拥抱住曹文生。 他用力拍了拍曹文生的后背。 嗓音低沉。 “文生,好多年不见!”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第 2 章 《狗都不谈》/飞耳 文学城独家发表 宁安按照订单开好酒水。 酒保从他身上收回目光,把单子上的酒水一一放到吧台。 七万的路易十三六瓶,罗斯柴尔德红酒十支,加上啤酒饮料及小吃,堆了满满一车。 这一车五十万,在muclub算高额单。 谢涿能提不少。 宁安不清楚谢涿怎么说服那位曹老板。 但谢涿不是第一次搞这种事,上次有个肥胖油腻的中年男人想睡谢涿,对方为了他开了十来万的酒,最后人都没看见,中年男人气得大吵大闹,营销经理林姐出面周旋,宁安还以为谢涿会被解雇,第三天人家又高高兴兴来上班。 宁安有幸见到两人私聊的场面。 中年男人一脸惋惜地握着谢涿的手,“你别哭,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 宁安打心底对谢涿的社交能力羡慕嫉妒恨。 吃食饮品已经送进去一车,曹老板不在,宁安松了口气,再把这车送进去他的任务就算完成。 送东西本是出品员的事情,自曹老板看上谢涿后,谢涿把事情包揽下来。 今晚这些活儿落到宁安身上。 再进去里面的人明显多了不少,有几个熟面孔,好像是气氛组的,谢涿说过,气氛组不能作陪,否则就是抢营销的台子。 但两边也不是泾渭分明。 谢涿跟气氛组不少帅哥美女关系好,双方互惠互利,但……宁安还是打算认认脸,必要时,跟谢涿说一声。 他倒不是搬弄是非的小人。 是非场,小心点没错。 跟谢涿建交后,他确实不再吃亏,有时候还能拿到小费。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宁安察觉有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在这个帅哥美女云集的地方,宁安不打眼,何况他有战服护身,但也不是没遇到过骚扰。 骚扰他的人大多喝得烂醉,神志不清。 现在时间还早,不存在烂醉如泥的情况。 宁安将酒水摆好,起开红酒木塞,浓郁的红色在醒酒器里荡出漂亮色泽,馥郁的酒香在空中弥漫开。 那道视线再次落到宁安身上。 宁安很久没被这样注意过,浑身都不舒服,让他想起四月的雨,没有重量轻飘飘,好像没下,于是忘记带伞,一走出去,蛛网似的蒙一身。 然后潮气渗进骨头里。 转个身的功夫,衣服黏着肉。 很久后都有种黏腻的感觉。 烦闷,窒息。 不舒服。 宁安抬起头搜索那道目光,包房里光线昏暗,全景落地玻璃将夜场激烈的光效收进来,整个空间有种时光错乱的感觉。 说话聊天的,暧昧调情的,曼妙摇摆身姿的,在迷蒙缭绕的烟雾里,汇集成一片浓郁的红红绿绿。 宁安迅速垂下眼睛,将蒸馏水打开。 虽然只匆匆一眼,谁是主位,谁是作陪还是一目了然。 离他最远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光怪陆离里。 男人慵懒地靠着沙发,修长手指半搭着脸,面容依稀。 他偏着头听友人说笑,漫不经心应和着。 周身有种隔离世人的冷感。 他是今天的主位。 不仅如此,全场的人都若有若无打量观望着这个男人。 宁安心中疑惑,既然全场的人都在看这个男人。 那谁在打量他呢? 门被推开,是曹文生。 宁安望过去,脸上出现短暂的凝滞,迅速埋下头。 向木奚落地招呼,“文生,你的小鹿美人呢?” 曹文生脸色不太好,谢涿刚才给他电话,说自己奶奶的情况不太好,急着赶去医院,慌张的声音后面夹杂着呼啸而过救护车声。 曹文生不在乎看上的人耍花样。 但在这么多人面前落他面子就不对。 “我们哥儿几个聚会要他来做什么,又不是什么正经男朋友。” 曹文生追谢涿的事情在muclub不是什么秘密,某种程度还能为混场子的人抬高身价,几个气氛组的听见这句话露出蠢蠢欲动的表情。 曹文生径直坐到男人身旁。 “我跟野哥谈事你滚远点。”向木不满笑骂。 “我心情不好,你让着点。” 曹文生挤开向木,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几人多年情谊,六年不见的生疏很快被抹掉。 曹文生将一瓶啤酒递到男人手里,“你回来是为了澄江那个项目?” 向木倾身凝听,一直打着游戏的孟天宇也抬起头。 男人举瓶跟他碰了碰,“今天不谈事情。” 曹文生有些失望,过了爱玩的年龄,就想在事业上建功立业,不过他没表露出来,倒是身旁的向木呲了一声,倾身去拿酒。 男人发出轻微的低笑,靠近曹文生低语,“明天去奥湾再说。” 曹文生心头微松。 手肘撞了男人一下,“你玩我!” 奥湾是家高尔夫球场,对方邀他去就是同意谈事情。 曹文生得到想要的答案,谢涿带来的不虞淡了些。 他举起酒杯,“好久不见,哥几个喝一杯!” 酒尽,大家追忆往昔。 “上一次玩得疯还是高三毕业的时候,之后野哥跟清远出国留学,一晃我们整整六年没见,阿远每年还回来,野哥……” 烟雾缭绕,男人深邃的目光穿云过雨般落到灯下那道单薄忙碌的身影上。 那眼神有探究,有迟疑也有迷惑。 好像看见极其久远的某样事物,曾经熟悉过,也曾隽永,荏苒的岁月将其隐藏,如今却需要费力才能打开记忆的枷锁。 又或者太巧,巧到脚尖刚刚抵达这片土地就猝不及防地撞上。 以至于落在眼底的图像无法与记忆里的印象联系起来。 因为它们已是那般不同。 舞池的灯光突然扫过那张寡淡白皙的侧脸。 黑沉沉的眼瞳在短暂的迟疑后迅速凝成一根尖针,犹如劈过夜空的闪电,极昼之后是极夜,再陷入漫长的死寂。 直到一场绵密的雨下下来。 口鼻塞满潮湿的腐臭。 “我记得野哥当时还在青山跑赛,多少年过去了,半夜听见机车轰鸣声,还是会浑身颤栗。” “我一直想坐野哥的后座。” “那专属位不是有人嘛,当年野子瞒得死死的。” 嘈杂的谈话声拉回男人的注意力,他淡淡抽着烟,幽深的目光滑过那截纤细手腕上的手表,嘴角勾起浓浓的嘲讽。 “把威士忌都兑了。” 宁安放好路易十三正准备偷偷离开,谈兴正浓的曹文生突然转头吩咐,看着曹文生那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宁安心头微微跳动,今天只怕不好脱身。 不过花得起五十万酒水钱的大老板应该不会太过分。 宁安轻轻吸气,默默拧开路易十三。 洋酒喝法挺多,加蒸馏水能最大程度释放威士忌的香味。 谢涿每次醒酒都喜欢躲保洁间找宁安瞎聊,聊客人,聊生活,聊赚了多少钱,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聊,其中酒聊得最多,说得头头是道。 宁安一边洗拖把,一边听他说,渐渐也会了些。 有没有换岗再就业的打算就不得而知。 宁安脑子里雾蒙蒙的乱想着,手里动作没停,等他回过神,那堆人的谈话声似乎都停下来,好几道目光落到他身上,宁安一紧张,多放了半瓶蒸馏水进去。 “新来的?”曹文生不怀好意地问。 这小子长得普普通通,顶多算顺眼。 应该跟谢涿关系不错,他没有小家子气到把火撒在对方身上,但喝一圈是要的,不然谁都以为他的场子好糊弄。 至于喝醉了会不会被占便宜那就看命。 宁安点点头开始分酒。 曹文生不动声色瞥向身旁的男人。 一开始曹文生没留意,发现连说几个话题后,旁边的人都一副谈兴不浓的样子,不过这人早些年也如此,他便没在意。 直到发现对方的目光落在宁安身上。 曹文生才不动声色地打量宁安,不打量还好,一打量就移不开眼睛,等回过神心中好不诧异。 场子里随便抓个来都比宁安好看,怎么就看得目不转睛呢! 曹文生也算阅人无数,很快找出宁安身上与众不同的气质,如果说谢涿是只格外漂亮的温顺小鹿,这人就是只不谙世事的兔子,紧绷的嘴角透着怯懦和腼腆。 但不是纯洁无瑕的小白兔。 是偷偷生了一窝兔子的人夫小兔。 周身有股令人舒适放松的气息。 曹文生被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想象逗笑。 回头瞥见男人眼底闪过的厌恶。 印象里,男人很少对什么事情表达鲜明的情绪。 何况是酒吧的一名营销。 曹文生点点面前的桌子,“拿到这里分。” 宁安犹豫了一下,顺从保平安,谢涿说的。 他也没有反抗的资本,自六年前一场意外后,他就不知道什么是反抗,生活把他啪在地上狠狠摩擦,至今没爬起来过。 茶几下方的灯光透上来,照亮宁安的脸。 先前跟着观察宁安的人率先失去兴趣。 曹文生也没了兴趣,回头找男人说话,发现男人的目光还落在宁安身上,不是盯着人看那种,而是一种很虚的视线,好像透过宁安想着什么。 茶几很低,宁安不得不蹲下来。 他现在知道谁在看他,今天的主位。 那个浑身慵懒又透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宁安没看清男人的脸,也没兴趣看清,他只是感到从内到外的紧张和不安。 从发现曹老板是曹文生后,不安如影随形。 显然曹文生没认出来他,宁安来不及松口气,主位男人的目光让他更加如芒在背。 不清楚这个人为什么一直盯着他。 那视线并不强烈,若有若无,轻若鸿毛,让宁安再次想起湿到骨子里的四月雨。 宁安心不在焉地伸长手,将一杯酒放到茶几另一头,距离有些远,轻薄的衬衣被松垮的裤沿挂住,露出深不见底的风光。 曹文生拿酒的手一顿,嗤笑出声。 原来是打算开张的,差点被外表骗过去。 他同向木相互递眼神,最后落到男人身上,“怎么,有兴趣?” 这得玩了多少男人才能一眼看穿伪装。 男人吐出一口烟,移开目光慢悠悠地说,“脏。” 宁安仿佛笼罩在密不透风的雨雾里,外面的谈笑风生似乎都与他无关,被生活摩擦的这些年,他只学会两样事情,一样是如何快速安抚尖叫的宁翼,一样就是在他觉得透不过气来时再给自己穿上一层雨衣。 哪怕雨衣潮湿也不保暖,但是他用这个方法应对了人生漫长的潮湿期。 但这次不管用,那个突如其来的字。 哪怕只是一个单音节。 却犹如一道利爪,将他薄如蝉翼的雨衣撕得粉碎。 其实过去这么多年,宁安已经不太记得那位少年长什么模样,声音肯定也不再清朗动听,但他还是认出来。 宁安缓缓转动脖颈,看见姜野坐在沙发里垂眸看着他。 那个眼神鄙夷又阴冷。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第 3 章 《狗都不谈》/飞耳 文学城独家发表 宁安在分完酒后被曹文生逼着喝了几杯。 但他的反应实在木讷无趣。 一度让曹文生以为muclub是不是快倒闭,居然聘用这么迟钝的人做营销,能卖出去酒吗? 哦,开张的。 不是,这么无趣,到底谁娱乐谁! 姜野没再看宁安。 一改先前的冷淡游离,转而提及高中时发生的几件趣事,大家都是参与者,场面很快热络起来。 孟天宇捧着果汁杯突然问道,“野哥,你真喜欢男的?” 热闹的场面顿时一寂。 孟天宇是藏不住事的天真性格。 换个人,曹文生会认定对方想搞事。 要说一点都不好奇,那是假的。 六年前那件事,据说被迫方是名男性,至于姓名年龄,谁都没打听出来。 爆料的记者在众人反应过来前销声匿迹。 但是在此之前,姜野并未表露性向。 甚至,一场恋爱都未谈过。 八卦的目光纷纷投向姜野。 姜野单手夹着烟和酒,轻轻喝了一口,威士忌的雪莉味夹着皮革、香料等味道一起滚入喉头。 细嗅间萦绕着挥之不散的硝石味和铁锈味。 就像他这六年的生活一样层次丰富,张扬奢华。 也凶险刺激! 他斜眯着对方,脸上没有半分被冒犯的不满,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喜欢,怎么不喜欢,耐.操,还不会怀孕!” 目光漫不经心划过角落单薄的身影。 激烈的灯效突然变幻成满天萤火。 四散到每个角落。 那道僵硬的身影一下软起来。 下一秒就要变成一堆烂泥,黏到任何地方。 让所有干净的东西都沾染上挥之不去的腥臭。 姜野厌恶地移开目光,迎接着各种探究兴奋的目光。 曹文生脑海里闪过谢涿湿漉漉的眼睛。 喉头滚动一下坏笑起来,“确实如此。” 气氛组的人也发出暧昧不明的低笑。 狎侮意味不胫而走。 “那你有伴不,怎么不带回来给大家认识认识?”孟天宇追问。 他神色烂漫,并非探询,姜野颇有耐心,“我不喜欢长期关系,大多时候都很忙,没时间也没耐心照顾人,不忙的时候去酒吧坐一坐,看到合眼缘的带去酒店,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曹文生笑着摇头,他不敢苟同姜野的观点,比起一夜情,他更喜欢养小情,三五个月不等,养的时候都以男朋友身份自居。 孟天宇却急了,“那你跟清远说过没,他一直……” 姜野抬起眼睛,冷帽下深邃眉眼透出一丝不耐,语气算不得严厉,却莫名让人感到冷意,“大家都是朋友。” 曹文生暗骂一句冲孟天宇笑道,“天宇你发什么癫,清远在外面谈了一个,感情挺好的。” 孟天宇欲言又止,不开心地拿起果汁。 向木事不关己地跟旁边的氛围组碰酒。 场面眼看着尴尬,曹文生站起来冲气氛组嚷道,“喊你们进来是活跃气氛的,又不是请你们来喝酒的,一个个木头似的坐在这里,要不要我把小吃递你们手里。” 气氛组的帅哥美女顿时热络地围过来。 他们不是不想过来。 这些人的话题根本融不进来,学生时代不是在瑞士滑雪就是在日本泡温泉,他们大多出身不好,要是出身好,哪个来夜场工作。 但看眼色他们最会,很快就把闷闷不乐的孟天宇哄得开心起来。 姜野好似并未受到分毫影响,转头挑了个大学时的趣事来说,差不多大二的时候,他在国外农场发现商机,做起中介生意,赚了第一桶金。 这种故事特别吸引年轻人,就连见多识广的友人们都听得聚精会神。 只有曹文生闷头暗笑。 他大学时开始接触家族生意,三观震碎又重组无数次,也想过不做生意任性一回,但他既没有争夺家产的二叔,也没有心思深沉的继弟妹,只有一群时时唱衰他的股东们,于是沉下心学习,如今同龄人中已属佼佼者。 自然看得出姜野在唬人。 也不完全唬。 半真半假。 难怪成为独具慧眼的投资人,就这口才功夫,烂项目都能被他包装成香饽饽。 但曹文生记得姜野以前不是这样。 那姜野以前是什么样? 记忆里,姜野从不会挑起话题,他是中心人物,却游离在外,给人慵懒傲慢的形象,话不多,但一开口就能吸引众人的目光,大家觉得这样的姜野很有魅力,心甘情愿跟随臣服。 曹文生分不清是时间变迁改变一个人,还是那件事带来的影响。 目光也跟着落到姜野身上,这个一眼望去无论是容貌身材,还是学历家世都找不出一点瑕疵的人,当年喜爱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只需一个眼神,多得是人愿意自荐枕席,为什么单单做出那么没品的事。 在本应迎接鲜花与掌声的重要时刻。 狼狈地黯然离场。 之后的行为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好似走投无路的他把怒火发泄向家族,想要彻底的堕落。 作为姜野最好的朋友,曹文生不信。 可再多的就打听不出来。 曹文生心思散漫地想着,瞥见站在角落里的营销。 沉闷瑟缩,单薄的身子僵硬的绷着。 好似谁欺负了他一般。 曹文生心生不耐,挥手打发人,那人木讷地盯着地面发呆。 “嘶……”曹文生朝对方走去。 姜野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一副诧异的语气,“这位长得有点像我的高中同学……宁安?” 曹文生脚步微顿,赶人的手落在宁安肩上,将人强行推到姜野面前。 “你们是老同学?怎么不早说?还让他倒酒来着,真是不好意思。” 语气却没有一点抱歉。 姜野高中不跟他们同校,但没听说在校期间闹出过出格事情。 曹文生想笑,早不开口晚不开口,他赶人时就开口,果然刚才不是他的错觉,姜野就是在看这名营销,先前还装作一副不认识的模样,看来两人间有些过节,就不知深浅。 曹文生探究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穿梭。 姜野将一杯酒推到宁安面前,举了举杯,神态冷淡,“好多年不见,学习委员!” 无数道好奇的目光落在宁安身上。 谁能想到一名酒吧工作人员居然跟曹老板的座上宾是同学。 欢场的人都不愿在酒吧里碰见熟人,若是遇到大多让同行帮忙顶替,实在躲不过,对方也会装作不认识替他们保留最后的体面。 但这位姜先生不仅认出对方,还有叙旧的打算。 只要不是太笨的人,都看出姜先生的意图。 大家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忽明忽暗的空间,一个姿态肆意坐着,一个浑身紧绷站着。 姜野手里的酒泛着漂亮光泽,像他诸多荣耀里的一块勋章。 宁安杯子里的酒像一面擦拭明净的镜子,将他身上的污垢照得一清二楚。 一直木木呆呆宕机状态的宁安好像老旧机器重启,带着生锈般的钝感,缓缓端起酒杯。 端得很不稳,杯里的威士忌晃动着。 似乎下一秒就会溅出来。 就在众人担忧这个看起来难堪到极点的人会不会破罐子破摔将酒泼在姜野脸上时。 他的另一只手扶住酒杯。 老旧机过了启动期慢慢恢复正常,纤细的手指握紧玻璃杯,指关节泛着刺眼的红,浓郁的琥珀色酒水秋池般沉静下来,犹如那双缓缓抬起的眼睛。 宁安眼前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见。 他像得了雪盲症,摸索着扶稳酒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机械地张开口,“好久不见,班长!” * 早上醒来已经八点过。 太阳透过竹叶纹的蓝色窗帘,把十平米的居室照得亮堂堂,宁翼坐在窗边安静地搭建乐高。 一只陈旧的小金毛玩偶乖巧地靠在一旁。 这是宁翼唯一的玩伴。 “小翼饿了吗?爸爸马上给你做早饭。”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宁安习以为常,迅速爬起来打开床边的木柜,拿出两个鸡蛋一把面条朝外走去,陈旧的橱柜里放着简易但干净的锅碗瓢盆。 经过窗边时衣服被拉住。 宁翼指着刚刚搭好的乐高。 “小翼真厉害,爸爸给你做早饭。”宁安举举手里的鸡蛋,宁翼松开手。 洋酒后劲大,宁安生炉子时还是觉得不舒服。 喝了姜野递来的那杯酒,他还记得后面发生的很多事情,包括大家围着他关心,问他为什么做了这行,生意好不好,需不需要帮忙之类。 每句话都带着久别重逢的礼貌关怀,却又虚情假意。 想要精准戳到宁安的伤疤。 他甚至记得姜野望过来的眼神,好像很意外,又很惋惜。 “你成绩那么好,没有选到满意的专业?” “难道是读完a大慎重抉择后才来这里!” “看来我们殊途同归,都认同钱比理想更重要。” 如果这算羞辱的话,那么姜野的目的达到了。 大家眼神古怪又轻蔑地打量着他。 气氛组的甚至发出讥笑。 宁安无所谓,雨衣被撕碎了就再穿上。 自尊什么的早就变得不重要。 他只是有些不太习惯,好不容易将一个人从记忆里推出去,拉上层层雨衣,一个‘脏’字就轻易划破所有的保护层,将他暴露在热辣辣的目光下。 一路走回去的四十分钟,宁安甚至木然地分析,这些人除了姜野,没有一个人认出他。 毕竟当年只有匆匆几面之缘。 而氛围组的人也不会细究一个保洁的过往。 这让宁安感到轻微的放松。 他不想再跟过去的任何人任何事产生交集。 昨夜下过雨,就是宁安走回家的那段时间,平日他都骑共享单车回去,但昨夜不知什么缘故,走了一路没遇到一辆,等走回家已经凌晨三点,因为过于疲惫,他忘记将蜂窝煤移到室内。 受了潮的蜂窝煤烟雾呛人,宁安被熏住眼睛。 好不容易燃起来,屋内发出巨大的哗啦声。 宁翼把搭好的乐高又摔碎了,这玩意儿耐摔,无论摔多少次都不会坏,而且宁安知道宁翼并不是调皮,他只是听不见,所以通过某些破坏行为企图获得声音。 而且宁翼是聪明的,他应该很早从大人的神色判断出哪些行为能获得关注。 心里没由来一阵烦躁。 宁安没有进屋,而是去接了一锅水。 接水的地方有些距离,这幢二层的杂物楼走到尽头有一个洗拖把的水池。 回来的路上,宁翼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因为听不见,他无法掌握音量,而是通过嘶声力竭的方式感受声带的颤动,如果宁安不及时安抚他,他会一直叫,叫到精疲力竭。 尖叫是生气的表现,因为推到乐高时,宁安没有及时出现。 宁安有些后悔心情不虞下的逃避行为,每次宁翼推到乐高时,他只要露露脸就行,那孩子会笑着将满地碎片捡回来,再次投入到搭建过程。 放锅的时候有些着急,因为宁翼的尖叫已经突破人类忍耐极限。 再不阻止,老师就会过来。 “嘶!”手指不小心挨着滚烫的炉子。 他来不及查看,匆忙推开门,将宁翼抱进怀里不断拍打他的后背,大约五分钟后,宁翼不再尖叫,并因为疲惫趴在宁安肩头轻轻抽泣。 宁安一直担心有老师过来,好在并没有人出现。 早饭吃得很简单,但父子俩很满足。 简单收拾后,宁安带着宁翼走向隔壁楼。 “爸爸去上班,晚上来接你。”宁安一边耐心说一边打手语。 宁翼静静地看着,却不用手语跟宁安交流。 两栋楼只隔了五十米,走到一半时,宁翼的嘴角耷拉下来,他长得很好看,眉峰高挑,眼睛大瞳仁漆黑,跟宁安不太像,老师们私下议论宁翼应该长得像妈妈。 宁翼不理会他,宁安就一遍又一遍重复。 家里有残障孩子,重复就是基本素养。 而执行重复的人,终将被磨得什么脾气都没有。 到楼前时,老师从窗户看见他们提前打开门。 宁翼不喜欢分离,在听不见的情况下,他需要看见来确认宁安的存在,但是宁安必须出去工作,这个道理他很小就明白,所以他只是垮着脸皱着眉头。 挺巧的鼻头被捏了捏,宁翼生气地瞪向宁安。 “老皱着眉头长大后会变丑啦!”宁安跟宁翼说话时会通过放慢速度增加清晰度,有些像婴儿体发音,周围人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在外面碰见过路人惊异地盯着他们。 也有小朋友用很羡慕的语气告诉爸爸,“那个小弟弟的爸爸好温柔。” 宁安就会收获父亲们不屑的目光。 宁翼摆头躲开宁安的手。 再躲,再捏,又躲,还捏。 直到宁翼哈哈的笑起来。 宁翼的笑没有声音,哪怕笑得喘不过气也只是闷在胸腔里,引发轻微的震颤,夜莺一般。 他只有尖叫时才出声。 宁安松开手,将宁翼搂进怀里,“不会丑啦,我们小翼长大后会变得很帅气。” 说这句话时,姜野的模样突然浮现出来。 不再是少年的模样,男人变得更加高大伟岸,却像巨石压在心头。 宁安摆摆头,将那道身影从脑海里抹去。 宁翼也摆摆头,伸出手让宁安抱。 但是宁安已经抱不动五岁的宁翼,哪怕宁翼看上去只像四岁的孩子。 父子俩拥抱了一会儿,宁安将宁翼交给老师。 回房间拿上手机,宁安准备去上班。 除去在muclub的保洁工作,宁安还是一家便利店的收银员。 从早上十点工作到晚上七点,回蒲公英接到宁翼,吃饭收拾家务洗澡等宁翼入睡,宁安再赶往muclub从十一点工作到凌晨。 虽然很累,但是宁安手里的积蓄一点点增加。 距离给宁翼购置助听器又近了一步。 生活不太好,但是有希望。 锁上门转身,高院长一脸严肃地站在身后。 女人五十多岁,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眉心有两道竖纹,看上去显得很凶又不好说话的样子。 宁安不自觉站直身体,“高妈妈,怎么了?” 高院长沉默片刻,“有人投诉到区上说我们收留无关人员,宁安,你最近要找房子搬出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第 4 章 便利店到了新货,数量巨大。 货物成件堆放在后门,宁安搬来一箱面包拆开后码到货架上。 先前一起忙碌的同事不知什么时候不见身影。 宁安缓慢移动,食指指腹起了水泡,因为安抚宁翼,又与高院长谈事情,让他忘记被烫伤的事情,等发现时已经起了一个大水泡。 赶到便利店又来了货物,他匆匆按破水泡,拿水冲了一下开始工作,宁安现在有些后悔,不该按破水泡,频繁磨蹭让疼痛感越发明显。 他想去休息间贴枚创口贴。 几步后停下脚步,为了掩饰尴尬,甚至码放起同事丢在过道里的货物。 明明他是被说坏话的对象。 他却没法像谢涿那样,明晃晃站到对方面前,一改客人面前温顺的模样,嚣张又挑衅地说:有种再说一遍。 他做不到,窝囊惯了。 大约对方吃准他这个性格,说话时没压着声音。 隔着一个货架,休息间里的议论声清晰可闻。 “以往重货都是李哥帮着搬,他就站在一旁看着,今天李哥有事将货下在外面,他也没有搬的意思,难道想我们搬?” “一个男人比女的还娇气,真把我们当成女汉子。” “那可说好了,都不搬,看他好意思不?” 议论的声音突然压低。 “你们说他是不是那个?” “哪个?” “同性恋呀,听说男的在下面的就他那个样子。” “我也觉得他是,皮肤比女人们保养得还白,屁股又大又翘,听说那个时……” 后面就是隐秘而嘲讽的笑声。 诽谤并非无缘无故,契机来源于宁安在酒吧的工作牌不慎被大家看到,无人询问他在酒吧做什么工作,也不管他的性格是否能胜任那些其实需要很多技巧的工种。 谣言先于真相成为他人舌尖上的谈资。 宁安对这类嘲讽其实是无感的,谢涿也不在乎外人的评价,但他告诉宁安,面对嚼舌根的小人一定要狠狠还击,因为这种人大多欺软怕硬,你硬起来,他们便知你不是软柿子,下次捏的时候会考虑考虑。 宁安明白道理,但是没有精力。 脑子里一直盘旋着高院长的话。 蒲公英是一家私人福利院,但是行政上归属社区管理,人员编制高院长说了不作数,当初没法将宁安安排进蒲公英。 但他那时候实在困难,宁翼又需要人照顾,高院长便将楼道的杂物间腾出来给父子俩居住。 院里职员一共五人,都受过高院长的帮助,可怜父子俩不会到处乱说。 宁安不清楚谁将他们的栖身之所捅出去。 高院长既然这样通知宁安,那就是没有周旋的余地。 他知道自己已经给蒲公英添了太多麻烦。 于是在对方话音刚落就点头同意。 手上的积蓄足够支付房租,但是购置助听器的计划就要往后移,因为光买助听器不行,还要配合康复训练。 宁翼是语前聋,越早佩戴助听器越早恢复说话能力,但是他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期,随着计划的又一次后移,宁安不知道还有没有听到宁翼说话的那一天。 或许可以先做听训练习。 但这又是一笔不菲费用,且宁翼一直对相关训练表现出强烈排斥心理。 不配合的孩子,昂贵的助听器,无底洞的康复训练。 宁安每考虑一个节点,心中的压力就重一层。 不是被石头压着的那种沉重。 而是被雨水缠身的潮湿。 黏腻又窒息。 面包一层层码放到货架上。 起酥面包、酵母面包、黄油面包、鸡蛋香酥面包,塑料袋发出轻微的声响,面包的品种越来越丰富,顾客往往要挑选许久都不一定挑到喜欢的。 他们时常抱怨这种面包不健康也不好吃。 但是宁翼很喜欢这些价格在五元左右的面包。 蒲公英接受企业专项捐赠,每个孩子一周能吃到几次点心,但宁翼不属于福利儿童,他没有,想吃只有宁安自己购买,但宁安为了存钱不太舍得花费,只有超市处理的临期食品,他才选一两样带回家。 即便这样,宁翼也很喜欢。 比起那些碎碎叨叨嘲讽他的言语,宁安的手指拂过干净的面包袋,要不今天买个日期新鲜的面包给宁翼,以缓解内心的愧疚感。 这样决定后,宁安心情稍微轻松地站起来。 议论声顿时停下来,门缝里几双眼睛小心翼翼看着货架后的宁安。 见宁安转身朝外走去,几人相视一眼。 看见他开始搬运沉重的货物时,大家露出得逞的轻笑。 还剩最后几件货的时候,宁安撑着腿捶腰。 他的力气真的很小,可能不比娇气的女人好多少。 这个‘毛病’是在宁翼出生后才有的,他舍不得花钱做检查,只是询问帮他生产的医生,对方是位很知名的教授,听闻后浅浅分析可能是激素的问题,让宁安再来一趟,帮他做个详细检查。 老教授强调是免费的。 八百公里的车费,对于一个月要花掉两千元奶粉钱的宁安来说,是一笔巨额费用,那时候他忙得焦头烂额,新手爸爸,哭闹不休的新生儿,单是简单的衣食住行已经让宁安寸步难行,他又怎会为了这种并不怎么影响生活的事情舟车劳顿。 这也是宁安不愿与人起冲突的原因之一。 他不希望有人看出他是个“异常”的男人。 * 曹文生跟姜野刚告别几位领导,打了三个小时高尔夫,曹文生心中早已掀起惊天骇浪。 澄江是建立在五岭城区改造上的项目群。 哪里有商机,资本就涌向哪里。 姜野作为投资人为此回国并不让人意外。 但令曹文生惊讶的,姜野并非普通投资商,而是携带大量资金的巨鳄,他身后极可能站着以姜英哲为首的大量华裔巨贾。 如此一来,五岭区改造就不是普普通通的旧城改造。 那几个位高权重的领导只在媒体里出现过,他们却愿意跟姜野这个年轻人打高尔夫。 对方和蔼亲切,项目谈得不多,倒有好几次提到姜野的爷爷姜英哲,询问身体近况。 姜野一一作答,像个谦逊亲近的晚辈。 曹家在本地也算有头有脸,姜野微微一引荐,有人认出曹文生。 众人见他进退有礼,没急着抢占风头,几位领导心中略有猜测,姜家这是借到曹家的助力,如虎添翼,对眼前的年轻人愈发放心。 姜野一改昨日随意到有些放荡不羁的衣着。 黑色polo衫搭配一条百慕大式同色系短裤。 头戴白色遮阳帽,整个人显得稳重又时尚。 上车后,稳重气息一扫而空,整个人有些慵懒地靠着椅背,抽出一支万宝路,咬破爆珠的瞬间,水蜜桃味溢满口腔。 曹文生一路恍恍惚惚,到车上反应过来姜野为何带他来这么高规格的场合。 “你小子倒是把我用得彻彻底底,都不提前打声招呼。”曹文生状似埋怨。 姜野无所谓的笑笑,一只手搭着车窗缓解疲惫。 抽到一半,他侧头望着曹文生,“知道我这次回来的目的不?” 曹文生有所耳闻,但觉得不太可能,姜野是姜家唯一继承人,靠自己在海外闯出一片天地,这么优秀的继承人迟早将家业交到他手里,但怎么搞得过关斩将似的。 姜野看着曹文生迟疑的表情,嗤笑,“看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姜兴修提出进董事局的条件就是做好澄江这个项目。” 曹文生有些不可思议,“澄江涉及到多少片区和行政机构,岂是短时间能完成,他们对你的要求未免太苛刻,我要是能做成其中一项,我爸直接把曹家给我。” 姜野一脸平淡,伸出拳头捶了捶曹文生的肩膀,“今天哥们借你一用,往后我吃什么你吃什么?” 曹文生看出姜野不想提家里的事情,笑着点头,“我要求不高,你把商业区那片给我。” 姜野笑,深邃眉眼瞥了曹文生一眼,“胃口不小。” 曹文生哎哎哎的叫唤,今天来的几位大人物确实松了口,但这个项目太大,能不能做下来,做的过程又需要打通哪些关口都不是一言可以带过的容易事。 姜兴修既然将这件事作为姜野入董事局的考核项目,估计不会提供太多便利,何况姜野在国内没有太多得用的人脉,有曹家助力就大不一样。 曹文生抓紧时间展示自己的资源和人脉。 他头脑清晰,口才了得,一条条说得清晰明了。 大越野在路上咆哮时,两人已经聊起近况,算是达成初步合作意向。 曹文生谈完正事,爱玩爱闹的性子显露出来。 说是晚上又组了局,不同昨晚的好友局,今晚要给姜野介绍人脉,让姜野务必参加。 地点还在mu。 姜野脑海里划过一道单薄身影,半蹲在桌前为他们服务,背脊依旧像过去挺得笔直,露出的腰段纤细到宛若随时都能折断的树枝,很低俗的勾引手段,倒不再像过去那般腼腆含蓄。 看来生意不好做。 姜野黑沉沉的眼底闪过一抹嘲讽,点头同意曹文生的安排。 “昨天那位营销是你高中同学,还学习委员,听起来像是成绩不错?”曹文生状似无意地问。 姜野单手把着方向盘,嗤笑着反问,“你们班学渣当学习委员?” 曹文生无奈,姜野不爱说话,但一说话嘴挺损,也就自己受得了他。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怎么?你俩有过节?要不要兄弟帮你处理了?” 四面的车窗大敞开,风呼呼地往里灌,把人的心都吹起来。 “不用。” 曹文生点点头,“听说他就一高中文凭,这年头可不好找工作,难怪出来当鸭子,你还拿a大毕业打趣人家,估计往后会被同行笑话死,照理说你们尖子班的学霸不应该混成这样,高考失利吗?瞧我这记性,当时你都出国了,哪里知道班里同学的事情……” 风把曹文生的话吹成无数个碎片,仿佛一个字都未落进姜野的耳朵。 直到掐着烟的手指感受到热辣辣的烫意,僵硬的手指才蓦地松开。 烟头带着猩红的火点快速滚向后方。 曹文生不知什么时候闭了嘴,他瞥了眼姜野阴沉沉的脸色。 轰隆隆的车厢里有种诡异的死寂。 曹文生抽出姜野的烟,放在鼻端嗅了嗅,缓和气氛,“水蜜桃这么骚气的味道,前任里有这款?” 姜野冷哼一下没理会。 “买瓶水,陪你打了一下午高尔夫,连口水都没喝。” 姜野打了方向盘,驶向路边的便利店,“奥湾199的水不喝,来这破地方喝两元一瓶的,曹老板是懂得节约成本的。” “野子你这张嘴真损!” 越野车霸道地横在便利店门口,撞翻好几个堆在门口的空纸箱。 “哎,对面有停车场……” 收银员看着进来的两位高大英俊的男人,顿时住了嘴。 曹文生捡了两瓶水,一瓶丢给姜野。 扫码时笑着冲收银员说,“马上走,美女别赶人。” 收银员红着脸点头。 两人站在门口喝水,顺便吹吹免费空调。 不同向木他们,曹文生跟姜野幼儿园就认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在曹文生印象里,姜野最有少爷命,但最没少爷的臭脾气。 十多岁一个人住几百平的豪宅。 但不穿名牌。 曹文生以为他穿的什么小众品牌或私定,主要脸太帅气质出众,没有logo的白体恤挂在身上挺有潮流气息。 “路过一个摊子买的,十元一件,看着挺吸汗,让老板把库存送到家里。” 十多岁的姜野叼着一根烟,漫不经心地说。 他天生微笑唇,似笑非笑。 加上半真半假的玩笑语气,有种坏透了的痞劲儿。 那时候起,曹文生就有种感觉,姜野做什么事情都不奇怪,等后面发现他玩机车,技术高超,大家都惊讶兴奋时。 曹文生内心有个声音会不自觉的冒出来:这算什么。 唯独酒后迫人,让姜野身败名裂的这件事。 曹文生有种诡异的违和感,他不觉得姜野会做出这种事。 但它真实存在,像一道丑陋的疤痕,横亘在姜野漂亮的躯体上。 并随着姜野的回归,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感。 姜野跟家里闹翻肯定跟这件事有关,但曹文生记得早些年姜野跟家里的关系也一般,不过那时候姜野还不会对姜兴修直呼其名,曹文生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姜野回归说明跟父辈和解。 一家人哪有过不去的仇怨。 但曹文生觉得姜野拉他入澄江项目的事情进展得太顺利。 细思后又找不出问题,姜野需要人帮助,他肯定是最佳人选。 不仅两人间的关系更亲厚,曹家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甚至看出姜野没有拉向家和孟家的意图时,曹文生心中还闪过一丝窃喜。 曹文生压下心中的疑虑。 “农场第一桶金真的假的?”无论多么成功的商人,对于第一桶金总有着莫名情怀,也能摸到这人的真实能力。 冷风一阵阵吹着,夹杂着外面的热浪,有种奇异的舒适感。 日头很大,将威风凛凛的黑色越野照得漆水噌亮。 周身笼罩着光彩夺目的光。 像一头威武的巨兽,守在狭小的洞口等待猎物。 远处有积云层,颜色乌黑。 傍晚可能会落雨。 姜野背着光,吐出一口烟,眉目模糊。 “怎么想到问这个?” “好奇,我又不是木子他们,一两句话就被你骗过去。” 姜野吐出一口烟,轻慢的烟雾里,眉目散漫,“白天充大爷,晚上躲被子里啃馒头,爷爷介绍点资源,差不多就这样,不过若是馒头还好受点,圣迭戈的面包总一股奇怪的辣味。” 姜野的身后果然站着姜英哲,难怪打听不出他的去向。 曹文生松开一口气,本就不多的疑虑缓缓散开。 姜野垂眸,曹文生的怀疑在他的预料里。 再牢固的友谊隔着六年的时间鸿沟也所剩无几。 他有应对措施,并不着急。 黑沉沉的眼底却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 滚烫的辣酱淋入墨西哥裔美国佬的眼睛里。 强壮的男人像垂死的动物在地上翻滚。 破败肮脏的屋内像料峭的寒冬。 窗外却是一望无际的丰收盛况。 至于爷爷的资源……两名身强力壮的黑人保镖。 美其名曰:保护他。 姜野眼底闪过嘲讽的笑意。 “旧城区改造涉及很多普通人的利益,稍有出错容易谈不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姜野以投资人身份参与澄江项目,并非只拉动资金这么简单。 今天跟几位领导碰面,曹文生看出上面是想将这个项目全权交给姜野。 就不知是姜英哲的意思,还是姜兴修的意思。 姜野比曹文生高半个头,越过曹文生看见拐角处一个人抱着几个空纸箱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纸箱过于巨大,显得下面两条腿又细又长。 空纸箱而已,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压倒在地。 怎么这般弱鸡。 姜野收回目光,“先把改造的消息放出去,就说上面很重视,不过是青山区。” 青山区紧邻五岭区,并不在改造计划里。 一般情况政府不会提前放消息,担心引发一系列不稳定因素。 姜野这是声东击西? 眼红拆迁款的五岭区民众便不会漫天要价。 曹文生正要细问,姜野突然停下脚步。 那只弱鸡终于不堪重负,连人带纸箱摔在地上,露出一张汗涔涔的脸,不知是太热还是淋过雨,整张脸红得有些不正常。 他有些吃力地爬起来,将散落的纸箱移到旁边。 看样子打算将成件的饮品分装到刚才抱过来的纸箱里。 不会找些轻巧点的纸箱? 不是放弃学业也要在酒吧卖吗? 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天边的黑云涌动,姜野的烦躁更甚,手指不受控制地搓捏起来。 好像被发小怀疑试探产生的戾气,在闪回几段血腥暴力的画面后,后知后觉的在姜野的情感上产生强烈的刺激。 那人做事一贯麻利,与其沉默寡言的性格截然相反。 但从昨夜重逢起,对方身上的暮气就像一根刺横亘在姜野心中。 又在刺目的阳光下插得更深。 说得正起劲的曹文生莫名看着姜野越过他朝后面走去。 回头看见闷包子营销时,蓦地睁大眼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第 5 章 宁安只是体力透支,下午开始又有些低烧。 可能昨夜淋雨的缘故,回家后太疲惫忘记喝点感冒冲剂预防。 不止是手上的烫伤,加上低烧他心中懊恼的情绪愈发严重,穷人没有资格生病,他分不清该责备自己忘记预防还是贪小便宜同意谢涿去送酒水。 以至于姜野站在他面前时,他还要自欺欺人的装作不知道面前站了个人,迟钝而笨拙地将箱子里的乌龙茶分到另一个箱子,哪怕他已经意识到找来的箱子并不合适。 但是今天没有小件货物。 他不想在这个人面前表现愚笨窘迫的一面。 但自重逢以来,好像一次比一次差劲。 宁安感到照射着头顶的日头格外强烈,像一件让人窒息的雨衣,内里却已经潮湿到黏腻。 “哎,我记得你叫宁安,怎么白天还要工作?” 曹文生的声音适时将宁安解脱出来。 他越过姜野看了曹文生一眼,又垂下眼睛,“时间不冲突。” 曹文生不可思议的啧了一声,“你是超人吧,白天便利店打工,晚上夜店上班,不休息睡觉的吗?” 话音朝着宁安,目光却瞥向姜野。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姜野不笑的时候其实有些慑人。 但曹文生莫名觉得姜野的脸色没有刚才难看。 宁安小声回答,“有休息时间。” 他觉得解脱了又没有解脱,那道视线不再像昨夜若有若无轻飘飘落在身上,而像头顶的烈日,直直落在他身上,仿佛能烫出一个洞。 宁安实在觉得难受,有些神经质抠起手指上的烫伤。 组织液涩涩的,强烈的刺痛感尖针似的戳在神经上。 宁安仿佛从窒息的迷雾里惊醒,猛地站起来,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眯着眼睛稳住身子。 姜野垂在身侧的手微动。 宁安对曹文生挤出一个笑容,“我还要忙。” 话也没说完,急匆匆朝超市走。 曹文生却饶有兴致地拦住宁安的去路,他上下打量对方,确定不记得姜野的高中同学里有这幅面孔,“你的工作种类挺丰富的,跟谢涿一样是营销,还是被他拉来顶替的?” 宁安眼底闪过一丝慌张,正要摇头。 店长突然撩起门口的隔热帘,颇为颐指气使,“几件东西怎么搬了这么久?” 他看着地面分装到一半的饮品。 “还有这么多?那我们先吃饭,弄完再换你,你看着点收银台。” 说完冲曹文生他们客气地点点头,又缩了回去。 曹文生看着宁安忍气吞声的样子,竟然觉得对方有几分可怜。 正要开口,身侧传来刺啦的声响。 姜野捏瘪空矿泉水瓶,扬手丢进垃圾桶。 宽大的手背,青筋根根隆起,狰狞可怖。 宁安凝滞的身影再次启动,这次有点不管不顾的姿态。 看着宁安落荒而逃的背影,曹文生眯着眼睛,“他咋回事?每次见到你跟见到鬼似的,该不会你欺负过人家?” 姜野侧身看着宁安远去的背影,垂着的手指微微张开,青筋却僵硬地蔓延到手臂,但冷淡的面容看不出任何表情,语气随意中带着一丝讥笑,“不熟,同学而已。” 宁安在门口顿了顿,撩起门帘走进便利店。 他走得很快,仿佛身后真的坠着一只鬼,一路冲进休息间,正准备吃饭的同事被吓一跳,莫名其妙看着他。 宁安一直掐着伤口,慌忙举起手指,“手指受伤了,我来找张创口贴。” 他在医药箱里翻找,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姜野回来了。 他回来了! 这个认知终于在这一刻强烈地刺醒宁安,并带起身体剧烈的颤栗,翻找的动作慌乱无措,弄得整个狭小的空间都是稀里哗啦的声响。 几名同事相视一眼,撇撇嘴起身朝外走去。 “他真会装,搬这么一会儿就说手受伤了。” “早上来的时候手上就有疤,也没贴创口贴。” “想偷懒直说,真够有心机的……” 宁安的手顿住,撕开的创口贴迟迟没有贴到稀烂的伤口上。 仿佛贴上去,他就真的成了同事口中的小人。 其实他不在意的,他一直都不在意那些恶意的揣测。 但此时,仿佛天上落下无数细针,分不清是雨水的冷,还是太阳的炙热,连绵不断地落在身上,穿过衣物,精准又毫不怜悯地穿破肌肤,刺得他浑身都痛。 * 宁安仿佛做梦一般,穿过精致漂亮的花园,小心翼翼又拘束地看着身边的一切。 地面的石块微微凸起,夜灯下泛着油亮光泽。 他知道它们有多干净。 他小心翼翼走在上面,担心踩脏它们,进屋后已经脱掉八十元一双的球鞋,尽管这双鞋在来之前被他反复清洗过。 毕业后被同学邀请参加活动是常规项目。 班里同学三五成群,条件好些的去远点的城市旅游,条件普通的去周边城市,也有在本地举办的。 不过宁安都拒绝掉。 他算不得孤僻,但属于埋头苦读沉默寡言那类。 因为成绩优异也有关系比较亲近的。 但这里面绝没有姜野这个人。 与外人猜测的不一样,两个人不是差生与优等生的对立关系,也没有因为贫富差距出现霸凌行为,但依旧会被老师同学下意识放在一起比较。 不过是同样成绩优异的姜野,不仅性格开朗,容貌身高样样不落,他还是姜家唯一的继承人,虽然老师不会特意宣扬,忙碌的学子也不会八卦打听。 但高二那年,校庆时来了重要人物。 校方十分重视,让二年级最优秀的班级组织了一场公开课,交流时才发现是国外一所top大学的知名教授和荣誉校长来访。 优秀的学生们展露出自己扎实的学识和优秀的英文交流能力,整节课下来,对方给与极高评价,并期待好些同学能来他们大学深造。 这其中就有姜野。 在被邀请的同学都表露出期待时,只有姜野仪态从容大方的说他更对隔壁学校不务正业的哲学系感兴趣,引得对方哈哈大笑并高度赞誉:哲学家是拯救世界的最后人类。 整个过程中,有位华裔老人被环绕。 他是整个访问活动的发起人,据说他不断促成杰出青年获得更广阔的发展空间,更是学校全额奖学金的赞助人。 老人对姜野露出欣慰满意的目光。 同学们羡慕不已,猜测姜野被保送出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直到一行人出门,老人突然转过身对着姜野说道,“听说你半年没回家,不知道我这个老头子亲自回来一趟你愿不愿意赏脸吃个饭。” 刚才还颇为潇洒从容的姜野顿时耷拉着头,脸上露出撒娇又无奈的表情,“爷爷,我学习很忙的。” 那时,再没人羡慕嫉妒姜野。 人们从不会嫉恨不同赛道的人,特别姜野的那根赛道是许多人努力一辈子都达不到的。 或许存在这种落差,人们开始将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宁安身上,他的成绩异常优异,却是唯一未被访问团邀请的学生。 因为他的英语口语实在太糟糕。 甚至整个公开课,他似乎都没听懂多少。 人们很难从那张沉默寡言的脸上看出多少不自在和难堪,但大家从他身上更多感受到这才是普通人即便优秀也改变不了什么的真实感。 何况这里大多数人的家境都比宁安好太多。 而宁安没有家。 进入高三后,学业日益繁重。 高二这场短暂的在学生们心中掀起的美妙心灵之旅,被一张张试卷,一轮轮考试压到心灵的角落深处。 只有在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时被翻动。 沉重压抑的学习在姜野身上看不到痕迹。 他依旧游刃有余。 甚至有时间在夕阳落满操场时打上一场单人篮球。 他是许多人心中光明的太阳。 于是,人们就会想到那个也会发光却暗淡的月球。 很多人都清楚,象牙塔或许是宁安漫长一生中最光辉的阶段,太阳看久了会刺眼,月光下人人都有温暖的归家小巣。 就是这样两个几乎无甚交集又时不时被人们暗中比较的人,在毕业班会上,姜野走到宁安面前,邀请他参加在家举办的聚会。 宁安有很多理由拒绝。 他找到两份兼职,薪水不错,可以让大学生活不那么拮据,尽管会申请奖学金和助学贷款,但一无所有的宁安不习惯承担负债。 那像一种亏欠,对社会的亏欠。 对身边所有帮助过他的善良人类的亏欠。 但是姜野说,“我家能看见摩天轮。” 姜野的家大到超出宁安的想象,也超出他对‘家’这个词的极致理解,但是听同学说这只是姜野一个人住的地方。 所以这么漂亮的地方不是家? 宁安无法理解。 姜野只邀请了几位同学,更多的人他们都不认识。 看着同学跟自己一样局促不安,宁安微微松开一口气,直到姜野衣着时尚的从过道里走出来,暖色的地灯里,愈发深邃英俊的五官让他有种肆意狂野的吸引力,同学们轻轻地吸气,宁安快速垂下眼睛。 姜野看见他们像是刚刚想起似的,走过来随意说道,“不用太拘束,他们都是我初中玩伴,东西随便吃,不要跟我客气。” 说着顿了顿,目光似乎落在谁的头顶,然后转身离开。 桌面上摆满琳琅满目的美食,搭配着精致漂亮的花卉。 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空中播放着时下流行乐,音量暧昧低沉。 同学们发出雀跃的欢呼。 一位跟姜野平日关系挺好的男生讨好地跟上去,“野哥你们玩什么,带上我们呀!” 不多的几名同班同学见状都跟上去。 宁安犹豫片刻也跟上去,但是出了客厅他就迷失在精致漂亮的花园里,他第一次知道摩天大楼的私人住宅也有面积宽敞的花园。 城市灯火璀璨如星,这是在拥挤潮湿的‘蒲公英’里看不见的景致,在混乱肮脏的青山区看不见,在生机勃勃却朴实的校园里也看不见。 宁安抓着栏杆看见姜野口中的摩天轮。 不远不近,刚刚好,缓缓转动的摩天轮居然不像在钢筋丛林里见到的那般巨大恢弘,它依旧庞大,却不再令人仰望,彩色的灯光缓慢闪烁,在宁安心底烙出最美丽的烟火。 宁安不清楚自己在外面待了多久。 但意识到再不出去就会带来麻烦,又恋恋不舍看了眼摩天轮,转身朝着明亮的屋子走去,屋前有泳池,玩闹的笑声,水声,音乐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姜野有些慵懒地靠着栏杆,嘴里叼着一根烟。 身旁围着几名好友。 他们站的位置很讨巧,看得见泳池和客厅,但是那边的人看不见他们。 “那几个是你高中同学?”语气里的不满一目了然。 “不是排名前三市高尖子班的吗?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猜我看见什么?有个男生抓了大把糖果塞进口袋里。” 一个容貌很漂亮的男生淡淡应和,目光一直落在姜野身上,“有个女生想要我的联系方式,说自己得过什么奖……这话应该跟我爸说,估计他会喜欢,不过我爸也不管人事招聘那块。” 宁安沉默地站在花园里,觉得无地自容,却又无法离开,他们挡住唯一的出口,这样显得他像背后偷听的小人。 同时他还感到难堪,因为这些被瞧不起的同学都是班里的佼佼者,他们还拥有温暖富足的家庭,父母为了他们费尽心力,这些都是宁安梦里渴望的东西,如果没有姜野,这些人也是受人瞩目的对象,因为姜野的存在,他们便如星辰暗淡起来。 那他呢? 那个异常漂亮的男生突然问道,“野哥,不是说你们班里有个很有趣的人吗?今天来了吗?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 姜野正要开口。 旁边一人抢先道,“有趣的我看没有,穷逼倒是有一个。” 那人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刚才我去给文生开门,猜我看见什么,不知道哪个王八蛋的鞋子搭在我的鞋子上,我表姐在国外拖关系才买到的首发限量版,被一双破鞋压着,还压出一个脚印,我拎起来看了看,想认认是什么大牌这么了不得,居然不认得,然后去网上搜了一圈,你们猜叫什么……力,均价八十,十八万的鞋被八十的鞋给压了,他妈的……” 姜野皱起眉头,曹文生的手搭在姜野肩膀上,“木子,不会说话少说点,怎么都是野子请来的客人,你丫可闭嘴吧,不过野子,以后还是少喊,关系再好毕竟不是一个圈子,你不在乎人家在乎呀,看着你这么奢靡的生活,回去了万一想不开跳楼了咋整。” 几人闷声笑起来。 姜野倒没别的想法,陈立申在班里跟他关系还成,好几次喊他组个毕业局,正好曹文生他们约到今晚,就一起喊过来,其他人都是陈立申喊的,他只说人少点,至于喊谁都无所谓。 得到允许,陈立申高兴地打开手机联系同学。 姜野的目光划过教室,落在宁安身上。 教室空荡荡,往日堆得满满的学习资料在考前被清空,于是宁安清瘦的身影露出来,没有资料的遮挡,他似乎很不习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 挺直的身影仿佛认真听课的学生。 夕阳透过窗明几净的玻璃落进来,将他的侧脸照亮,像黎明前的城市轮廓。 姜野甚至能看清他微微颤抖的长睫毛。 两年一晃而过,他记得将宁安夹在胳膊下笑着说,“以后再被欺负记得找野哥,野哥罩着你。” 两年,一次都没找过。 这么倔的吗? 姜野回过神已经站在宁安面前,当他用蛊惑的声音说出我家能看见摩天轮时,小兔子的浅琥珀色瞳孔战栗起来。 姜野掐着烟,伸伸懒腰,“普通同学而已,他们想来就喊上了,再说穷人孩子早当家,看清楚差距后就知道什么该幻想,什么不该幻想,往后啦才走得脚踏实地。” 几人配合地鼓掌,“野哥英明,野哥提前为他们考虑,让他们脚踏实地走稳往后的每一步。” * 宁安将创口贴贴在伤口上,被摩擦到的创口泛起尖锐的疼痛,还有部分露在外面,但是比一点都不遮挡要好,至少接下来干活时不会太麻烦。 他木然地想着,这六年来每一天他都脚踏实地的走着,为什么走得这般辛苦,且一直看不见出口。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第 6 章 工作日的游乐园生意萧条。 偶有谈恋爱的年轻人或者宝妈带着孩子出行。 美食摊零星开着几家,表演场地空荡荡。 宁安带着宁翼玩了几个不刺激的项目后,找到坐在美食区的谢涿,谢涿点了一堆美食,油炸薯条,汉堡和肉串,还有杯量惊人的可乐,自己面前只放了一杯柠檬水。 看见父子俩,一边挥手,一边将防晒瓶摇得哗哗作响。 宁安给宁翼擦干净手,又打着手语说,“谢谢叔叔。” 谢涿不耐烦地挥手,“你烦不烦,说了多少次叫哥哥。” 宁翼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额头布满汗渍,脸蛋玩得红扑扑,与兴奋热闹的体态特征相反,他的眼睛黑沉沉,盯着谢涿不动,直到宁安将汉堡推到他面前,他看了眼宁安才拿起汉堡大口吃起来。 一开始谢涿不喜欢这孩子的目光。 跟宁安浅琥珀色的瞳孔不同,宁翼的眼瞳又黑又沉,像浓稠的墨汁。 他喜欢盯着人,加上听损,让人觉得瘆得慌。 时间久了,谢涿便知宁翼并不是盯着人,而是盯着嘴唇。 他问过宁安,孩子是不是会唇语。 宁安苦笑,宁翼三岁时听力分贝四十多,属于中度听力损伤,双方无法正常交流,不具备识字的条件和能力,哪里会什么唇语。 但谢涿不这般认为,“你不要小瞧了孩子,我觉得他怪聪明的,再说唇语看得是发音时嘴唇的变化,如果嘴唇变化是另一种图文,哪怕不识字,有一天也能明白意思。” 宁安希望如此,但并不抱希望。 生活早已告诉他,希望是他们这类人不该有的奢侈品。 谢涿属于话很多那种人,正好宁安是安静型。 两人能成为朋友并不意外。 “你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感冒就在家睡觉,我又不是不能带他出来。” 谢涿点的两杯可乐都没加冰。 张扬中不乏细心。 宁安抿了一口可乐说道,“带孩子挺累的。” 谢涿给腿上喷完防晒液赶紧将裤腿放下去,高价养出的白肤最大的敌人是紫外线,他看着宁安露在外面白皙的胳膊,不无嫉妒地说,“确实累人,我的耐心最多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后随便他怎么哭闹我都不会管,你就是太迁就他。” “而且我哪里像你这样天生丽质,被孩子这么蹉跎还能保养得这么好,要是没小翼,说你是大学生都有人信。” 宁安已经习惯谢涿的口无遮拦,加之宁翼听不见,他又是沉默的性子,并不会对谢涿的言语指摘什么。 宁翼吃得很用力,但并不狼吞虎咽。 谢涿看得有些心酸,装若无意问道,“你是不是该给他买助听器呢?” 最便宜的助听器需要四千多,宁安能够担负。 但是佩戴助听器后需要配合康复训练,昨天之前宁安还能勉强担负,但是现在不成了。 自宁翼出生后,宁安的经济从未宽裕过。 每一笔费用都需要用力挤才能挤出来。 有时候挤出来,又立马面临着有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情况,家里有病人就是这种情况,宁安已经习惯。 “先做听训。”听训不需要助听器,可以让宁翼在听损的情况学会捕捉分辨声音。 这笔费用依旧不便宜,宁安决定咬咬牙提上日程。 谢涿不清楚其中的区别,很高兴地说道,“那太好了,听训顺利的话小翼是不是很快就能去学校?” 宁安的心被轻轻捏了一下。 不痛,就是有些闷。 宁翼只能去特殊学校,高院长跟他谈过这件事,说是能联系到愿意接受宁翼的学校,但是宁翼没有一点听力基础,而且拒绝任何表露出跟正常孩子具备差异性的行为,估计校方会比较为难。 他不清楚宁翼从哪里看出两者的社会差异性。 蒲公英里几乎都是残障孩子,老师们不会区别对待。 但宁翼拒绝像蒲公英里其他的孩子一样学习手语。 早期宁安自己根据网络查到的资料准备过听训课程,但是很快夭折,除去宁翼的不配合,他也没有时间,连一天一个小时的训练时间都挤不出来。 对于贫困的人来说,不仅金钱不易得,时间也异常昂贵。 有时候宁安也会想,宁翼是不是对两岁半前听力正常的事情还有记忆,所以才不能接受自己再也听不到声音的事实。 这件事不能反刍,太痛苦,会让宁安陷入情绪旋涡。谢涿的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适时将宁安拉扯出来。 宁安笑了笑,继续说,“我听着的。” 谢涿不计较宁安的走神。 宁安的走神不是那种心不在焉的敷衍,而像一片过云雨,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愁,不会觉得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大起大落悲惨的事情。 更像装进笼子里的小草,打出生就活得不舒展。 何况,宁安并不诉苦,沉闷憋屈的性格偶尔还能吐出两句让谢涿接不上的冷幽默,就是伶牙俐齿的谢涿都没法反驳。 但情绪感知他还是知道的。 毕竟是muclub的销冠。 “我感觉曹老板开始对我冷淡了。”谢涿掏出cpb防晒,解下防晒面罩,一点点涂抹到脸上,又拧开小风扇狂吹面部,加速成膜后再原封不动戴回面罩。 宁安那晚才知道谢涿口中的曹老板是曹文生,曹文生是姜野最好的朋友,现在只要提及关于姜野的一切,宁安都感到难受,但他又没法让谢涿闭嘴。 谢涿自顾自地分析,“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我得把握好尺度,太过人就飞走了,要是不矜持又容易吃亏,像这种具有难度的事情,也就只有小涿哥哥办得到。” 谢涿将桌面的柠檬水摆了好几个角度,打开手机镜头,“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咔嚓好几个角度的拍摄,谢涿选好一张开始修图虚化背景,好半晌后编辑好图文,点击发送。 【生活总是让我们大汗淋漓,但也要坚强的活着,笑脸jpg】 谢涿将手机凑过去,指着图片里杯壁上渗出的水珠,“怎么样,配图很漂亮吧!小涿哥哥是不是很厉害!” 宁安回过神,发现谢涿已经在教宁翼怎么发朋友圈。 谢涿的朋友很多,瞬间就有人回复。 :小鹿美人,是男人让你大汗淋漓吧! 谢涿恬不知耻地教宁翼识字。 宁安眼疾手快地将手机倒扣在桌面。 谢涿没有半分尴尬,露出夸张的笑容望着宁安,“小翼听不见啦!” 宁安与谢涿沉默对视,“他眼睛看得见。” 谢涿嘟起嘴,歪头看着吃着薯条的宁翼,“他不是拒绝学习,不认识字吗?” 就在谢涿以为宁安不会回答时,闷闷的声音响起,“你不是说他很聪明。” 这次谢涿笑得很真心,逼迫宁安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愿意给宁安生孩子的女生不知道有多主动,他一定要认识认识! 谢涿抻抻手,一脸随意,“我最近的烦恼已经告诉你了,作为好友间的默契,你是不是应该说说自己烦恼什么?” 很多时候,宁安都觉得谢涿会读心术。 看着宁安一脸诧异又躲闪的表情,谢涿内心的愉悦到达极致,哎呀,人夫小兔兔快急了。 听清楚宁安面临住处的烦恼时,谢涿差点翻白眼,“我当什么大事,我一个人住,要不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宁安想都没想摇头拒绝。 谢涿只有mu这份工作,大多时候都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宁安带着孩子,还是个有着听损的孩子,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作息时间都有很大出入。 宁安不习惯给人添麻烦。 但他给出一个不伤害友谊的回绝理由,“你住的太远,以后小翼做听训不方便。” 谢涿没有再劝,仿佛刚才的邀请只是随口一提,“那也是。” 宁翼拉了拉宁安的衣角。 宁安顺着宁翼的目光望去,巨大的摩天轮正缓缓转动。 谢涿却先两人一步站起来,在半空画了个大大的圈,“小翼要坐摩天轮,小涿哥哥也喜欢,我们一起去吧!” 谢涿夸张地使用着婴儿体语言,并不是为了让宁翼听清楚,而是单纯觉得这样很有趣,所以从一年前认识这对父子后,特别每次跟宁翼碰面,都会很夸张的说话,并比划自创的手语,搞的像在舞台上表演的芭比娃娃一样。 宁安替他羞耻。 宁安转头,躲过这个羞耻期。 好像每个人遇见摩天轮都会变得有些不同,前往摩天轮的路上,谢涿有些亢奋,一路拉着宁翼叽叽喳喳。 摩天轮在游乐园的最角落,一路穿过茂密的景观和各类游戏设施,都能感受到它的无所不在,并随着距离的靠近,有种被笼罩的幸福感。 或许在许多人眼里。 摩天轮代表的就是幸福。 果然,谢涿压着雀跃的声音跟宁翼嘀咕,“小涿哥哥的初吻就是在摩天轮上送出去的呢!” “现在想起来都激动得想叫,对方真的好高好帅……” 宁安从未坐过摩天轮,曾经他也幻想过,如果有一天手里有了积蓄,第一个想实现的愿望就是坐一坐摩天轮。 但是那天之后,摩天轮并不是幸福的代名词。 或许依旧是,只是跟宁安无关。 * 姜野掐烟的动作戛然而止,曹文生最先察觉异常,顺着姜野的目光望过去,隐约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隐藏在花园深处。 他接收到姜野递过来的眼神,不动声色吆喝着朋友们回房间喝酒。 那名漂亮的男生迟疑片刻,还是转身离去。 姜野没有立马走过去。 他这一生太过平顺,几乎没有遇到挫折。 最大的挫折就是初中毕业时,父母希望他出国读书,毕竟他们的根基在国外,但姜野不想出国,说不出原因,大约父母太忙碌,缺少陪伴的他并不觉得去了国外就能好多少。 而这里有许多朋友。 那时正值叛逆期,初中后就搬到顶层豪宅独居的姜野第一次向父母低头,想在国内继续读高中和大学。 那时候的他或许潜意识想向父母证明他很优秀,不是圈子里不学无术的那群孩子,只要他足够优秀,忙碌的父母是不是会将目光分一点到他的身上。 为了说服父母,他承诺中考靠自己的力量,如果不能考进市前三的公立高中,就老老实实去国外。 他以为要抗争一下,没想到父母很轻松就答应他的要求。 姜野并未获得争取成功的喜悦,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淤积在心中。 这些不明的情绪,经过三年,已经被姜野看得很淡。 曾经叛逆暴躁的少年似乎也被时光抚平。 漫不经心的姜野很有耐心等待躲在角落里的小兔子自己走出来,甚至很有耐心地点燃一支烟。 他靠着栏杆,微微仰着头,任由夜风拂动他的发梢。 他在心中默念一二三,数到十如果小兔子还不出来,他就会失去耐心不再等待。 就像两年前跟对方承诺的,要是再有人欺负他记得来找野哥,但是小兔子没有来,姜野就会将这个人彻彻底底抛到记忆的角落。 七、八、九…… 姜野掐掉香烟,准备起身离开。 那个影子动了,他走得很慢,好像很费力的样子。 姜野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刚才的那些对话。 无心? 算不上。 有意? 也不是。 找个什么理由呢? 小兔子终于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没什么难堪的神色,甚至有种被发现的惊慌和小心翼翼,他抬头迅速看了姜野一眼,又低下头。 但那一眼,姜野发现宁安的浅琥珀色瞳孔很漂亮。摩天轮的灯光遥远似星辰,却在他眼底一闪一闪。 姜野想再看清楚些,微微垂下头。 却听见对方说,“太晚了,我要回去了,今天谢谢你款待我。” 不等姜野回答,宁安擦身离去。 * 宁安望着窗外的夕阳,红色的一团,很美。 手指被拉了拉,宁翼指着极远处靠近夕阳的天空。 明亮到还有些刺目的光线中。 一架飞机渐行渐远。 宁安回过头对着宁翼低声却清晰地发出‘飞机’两个字。 宁翼认真仔细地看着宁安的嘴唇,没有回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架越飞越远的飞机,仿佛奔向落日。 宁安捏着宁翼肉肉的手掌,忽然有些明白‘幸福’的含义。 它不一定是浓腻的夕阳色泽的甜蜜滋味。 但是肉肉的,软软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第 7 章 车道蜿蜒,陆地游艇般的suv缓慢行驶。 青山区私宅较多,都是祖辈传下来的宅基地,子孙犹如门前的老树开枝散叶。 不够住,往上搭建。 一层又一代。 每一层都带着时光的印记。 一楼是水磨石的地面,二楼便是铝合金深蓝色的推拉窗,三楼加装防盗网,茂密的藤蔓遮挡住风格的迥异,最终形成颇为另类的奇异风格。 “青山区还是老样子,私宅拥挤破旧,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植物,哪怕三伏天也给人一种湿漉漉的不舒服的感觉,总觉得看不见的地方爬满蛇鼠,走在树下,说不定蜈蚣就掉在身上。” 曹文生打着方向盘抱怨。 两人刚去五岭区视察,遇到交通事故,钻小道迷了路,一个路口姜野胡乱指了方向,不知怎么就开进青山区。 青山区很多单行道,suv太大不好掉头,索性在迷宫里闲逛起来。 “野子,我说你故意指的路吧……” 姜野看着窗外一幕幕熟悉的街景,耳边碎碎念将他的记忆拉得很远很远,仿佛比从这里飞到洛杉矶还要遥远。 姜野六年没回国。 落地的瞬间,他很难将气派漂亮的机场跟记忆里那个拥堵陈旧的机场联系到一起。 国内发展得日新月异。 姜野喜欢这种快节奏,就像他忙碌的从旧金山飞到华盛顿,再从东帝汶飞到芬兰,不在一处逗留太久,就不容易产生类似羁绊的情感。 回国的这段时间让他觉得舒适且安全。 直到进入青山区,陈旧的街景犹如一张张老旧照片从记忆深处翻出来,令他坐立难安。 “记得再往前就是青山脚,你还跑车不?” 姜野捻着一支烟,没有点燃,心头的躁意就像燃起的烟雾,在浓稠的夜色里缭绕攀爬。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哪有闲工夫。” 曹文生语气里带上钦佩,“我记得你跑到山顶最好成绩是多少来着,十五分钟还是十六分钟……” 十二分四十四秒。 月亮漫过山顶,少年摘下头盔,白皙的脸上布着汗渍和红晕。 他说话一向不快不慢,但此时也禁不住有些激动,明亮的眼睛从计时器上移开,月光般落在姜野的脸上,“十二分四十四秒,我们赢了!” 街角走出两个少年。 穿着白衣蓝领的校服。 他们谈论着什么,红色的脸颊带着兴奋的笑容。 * 宁安被人揪着衣服走了一路。 终于忍不住转过身站定,“你不要扯了。” 他不会畏畏缩缩的低着头,但也没好多少,背脊挺直,脸在树影下也清晰,但眼睛垂着,似乎无处安放,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于是夏日的阳光也斑驳。 “你衣服怎么湿漉漉的,早上刚从洗衣机拿出来。” 蒲公英有两台洗衣机,但三楼重症儿时常大小便失禁,几乎二十四小时运转,夏天的衣服轻便,宁安都是手洗后晾在院子里的竹竿上。 但是青山区靠着山,湿气重,有时候晾一整天还是黏糊糊。 “晒过的。”但是晒不干。 宁安转身继续朝前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偷偷回头,发现对方真的跟过来,跟受到惊吓似的兔子加快脚步。 蒲公英的身影隐约出现在茂密的植被里。 “他们说你在一家福利院兼职,是不是就是前面那家?” 宁安没有啃声,不清楚对方要做什么。 他以为摩天轮那晚就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他不会对那晚听见的,看见的做任何评价。 蒲公英的高妈妈在他们很小时教会大家一个道理:对于无法企及的东西,都是与他们无关的东西。 包括事物,也包括人。 那人跟得越来越近,几乎踩到宁安的后脚跟,宁安就跟踩到尾巴的猫,噌的跑起来,几步后无奈停下来,衣服又被拽住了。 “喂,都毕业了你怎么还穿着校服?” 宁安刚结束补课,一来这是他最好的衣裳,再者胸前xx高级中学的刺绣是他的身价象征,能得到学生家长们的尊重和礼待。 虽然这份尊重很肤浅,但是宁安需要。 但是身后这个人不会懂。 他也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好像很早就蹲在路边,在他经过时,却没有叫住他,又在他哼起歌时,跟在后面笑出声。 他在后面笑得很大声,“宁安,你几岁呀,还唱一闪一闪亮晶晶。” 直到现在,宁安的耳轮还透着绯红。 姜野在后面看得很清楚。 白皙到能看见淡淡血管的脖颈,修剪整齐的发尾,一对红彤彤的耳朵,像小兔子,十分可爱。 姜野是来道歉的,为那天晚上的事情。 其实宁安没有表露出被伤害到自尊的情绪,但告别时,宁安抬起眼睛飞速看了他一眼,尽管十分短暂,但姜野看清宁安眼尾的红。 于是什么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姜野没有什么不能低下高贵头颅的少爷病,辗转反侧一夜后,找班主任要来宁安的地址。 得到地址欣喜的他没听出班主任的委婉提醒。 甚至自顾自理解成宁安在福利院兼职。 他的朋友里不少人会去福利院做义工,以获取好看的实践证明,这样比较容易拿到国外好大学的offer,如果他出国的话,也会这么做。 宁安不会出国,他的目标几乎在高一拿到年级第一时就毫无悬念的宣示给众人。 他要考a大的计算机专业。 姜野作为班长前往教室办公室时听见老师们闲谈:那孩子说这个行业钱多,挺实在的,我就喜欢这种实在的孩子,什么理想呀梦想呀,说到最后也不过为栖身之所。 也有老师不同意,笑着反驳:陈老师,我们校训是什么,自今日,至未来,这一路要的是什么,就是梦想。 姜野放下资料离开,他也觉得宁安挺实在,实在到有些可爱,那只闷闷的兔子以后赚到很多钱后,会不会蹲在家里,一张又一张翻来覆去地数。 他很好奇宁安为什么要来福利院兼职。 眼看抵达蒲公英门口,姜野想道歉的话一直说不出口,倒不是难为情,总觉得这样随意说出来显得很没有诚意。 他骄傲到甚至是傲慢。 给予老师同学的礼貌不过是敷衍。 何况他觉得自己说的话没有问题,他与每天擦身而过的大多数人都不会再产生交集,他的世界与大多数人本不相同。 他也很少去思考不与他一个世界的人会思考什么,在意什么,难过什么。 但是姜野有些在意,这只闷兔子回去后会不会躲起来偷偷流眼泪。 不然怎么一路都不理他。 一定在为那天的事情而生气。 “宁安,我……” 一路疾驰的宁安再次停下脚步,一扇被厚重藤蔓掩盖的小铁门出现在宁安的身后。 “你不要再跟着了,我要进去了。”宁安轻轻抬起头,浅琥珀色的眼瞳在潮湿闷热的夏季,像一枚浸入冰凉泉水的石子。 他语速不快,一点不像刚刚经历过高考的亢奋学子,姜野恍然想起,宁安好像一直这样,无论是取得好成绩,还是取得竞赛奖项,他总是这般淡淡的,以前以为是闷,后来发现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宁静。 现在离得近,姜野清晰看见宁安眼底跳跃的小火影,仿佛夕阳穿过浓密的植被,剪影般落进宁安的眼底。 他是开心的。 姜野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 因为看见自己? 很多人都会为他的亲近而喜悦。 宁安也会吗? 姜野不确定,因为小兔子一次也没来找他帮忙。 他耿耿于怀。 但是现在,“我周末要参加一个比赛,你能来吗?” 宁安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还有紧张和不知所措。 “我,我那天要兼职。” 姜野笑得有些痞气,“你都没问我是几点。” 宁安沉默片刻,“几点也不行,我很忙的,真的。”似乎担心姜野不相信,还加了“真的”这个肯定词。 姜野突然想到“温柔”这个词。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将这个温和的词用到一个男生身上,于是有些不自在地望向远处。 宁安以为姜野生气,眼底的光黯淡几分。 他看出姜野突然出现的意图。 是为那晚无意却真实的发言? 那副别扭又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很像蒲公英里稍微正常些的孩子,当他们想得到一个拥抱又害怕违反纪律时,就会是这种表情。 宁安只是有些奇怪,像姜野这种人,也会渴望拥抱? 宁安很快挥去这个离谱的想象。 姜野应该是从未道过歉。 宁安接受姜野的道歉,但是他真的没有时间,白天要兼职,晚上要帮高妈妈照顾蒲公英里的孩子们,最近生病的挺多,保育员又累到一个。 姜野有些不甘心,哪怕他意识到宁安没有敷衍他。 “晚上十点,你也没时间?” 宁安沉默地垂下头,眼底闪烁的夕阳也一并收走。 整座城市还沐浴在金色的夕阳里。 但似乎对青山区格外吝啬。 青山区仿佛被遗忘一般,被厚重的植物覆盖掩埋,只留下一地潮湿的泥泞。 “我真的没时间,对不起。” 姜野看着眼前的发璇,突然觉得憋闷烦躁。 他没再说半个字,转身离去。 宁安没有追上来。 他没有追上来。 该死! 少年跑起来,仿佛担心被浓厚潮湿的绿植吞噬,跑得白色衣角呼呼作响。 * “该死!”曹文生猛的点了刹车。 降下车窗,潮湿闷热的气息夹杂着腐臭味一起涌入干净冷冽的车内。 曹文生后悔不已,打开循环通风,越循环腌得越入味,连发动机都是这味儿,他探出头冲外面吼道,“在路上打闹什么,你们找死呀!” 姜野被熟悉的街景,黏腻的气味弄得烦躁不已,解了扣子抬起眼睛,手里的动作慢慢停下来。 车头,宁安似乎耗尽全力,狼狈又疲惫地站起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第 8 章 推搡宁安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耸着斜肩,佝偻着背,面相阴郁,跟木讷的宁安一对比,简直像在泥地里扑腾的穷凶鬼,而狼狈的宁安却干净得像在发光。 那双冒着精光的三角眼在看见陆地游艇式的suv后快速变色,缩着脖子转身便要走。 “你再动一步试试?”曹文生嚣张叫到,把纨绔富二代的刻板印象演绎到极致。 那人怏怏转身,恶狠狠扫过宁安,露出讨好的笑容,“闹着玩呢,实在不好意思,您看这也没撞到,要不算呢?” 曹文生趴在窗口冷笑,“闹着玩?不是碰瓷?” 身侧传来关门的动静,曹文生心中微动,他总觉得姜野跟闷包子间有点问题。 这不,人一受委屈姜野就下了车。 一路开过来车速降到三十码,陆地游艇从未这般委屈过,但曹文生也看清路边发生的冲突,这个猥琐男分明看见车后才出手推人。 这种地方不至于出什么严重交通事故。 但用心实在险恶,没什么正义感的曹文生也火冒三丈。 他推开车门走下来,一脸不会善罢甘休,“我怎么瞧着就是碰瓷呢?你们过来把事情说清楚,不然就去派出所,这车装着高清记录仪。” 那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这里最常见的就是面包车,哪里料到会来一辆豪车。 蒋亮并非专门堵宁安。 宁安两年前回来,蒋亮总共只见过人五次。 曾经被左邻右舍赞誉的尖子生如今沦落到打零工为生,据说还未婚搞出个孩子,蒋亮压抑已久的怨怼总算松快些。 每一次都抓住时机冷嘲热讽。 现在他可不担心再跳出个什么天之骄子护着宁安。 但宁安每次沉默到木讷的反应又让蒋亮觉得无趣,心中的怨恨犹如覆盖着岩层的火山,迟迟得不到宣泄。 至于今天为什么动手? 青山区要纳入城市改造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左右邻居算了算,若是分房,每户能拿到三套一百平左右的房子,若是分钱,不低于五百万。 蒋亮家一共五口人,父母,他和弟弟弟媳。 按照父母的意思,一家人平分,蒋亮只占五分之一,换成房子他连一套完整的产权都得不到,而弟弟因为已经结婚,就能得到完整的一套房。 凭什么弟媳这种外人也要占一份? 父母说他若是找到结婚对象也能多分一点。 自此,蒋亮的脸色就没好过。 曾经,在蒋亮考上市前三的公立高中时,他也是父母炫耀偏爱的对象,而弟弟只是他的跟屁虫。 但是进入学校后,蒋亮很快发现他那刚过线的成绩只是一众优等生的陪练,不仅如此,许多同学的家境都比他好,等到高一下学期,无论怎么努力还是吊车尾后,蒋亮彻底放飞自我。 但他始终在一个人面前有着匪夷所思的优越感。特别当对方成绩越来越优异,这种奇怪的优越感不降反升。 那人就是宁安。 蒋亮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知晓宁安身世的人。 一名被父母遗弃在福利院的孤儿。 他盯上宁安。 带着同样不思进取的少数同学,在学校每个旮旯角围追堵截宁安,直到姜野一脚狠狠踹在肚子上。 他想不明白众星捧月的姜野为什么会袒护一个野种。 但他记得姜野揽着宁安笑的样子,很温和很漫不经心,仿佛说着天气那般,凝视他的眼神却像看着地沟里的老鼠,“大家都是同学,有什么事好好说,为什么要像小朋友一样推来推去。” 多么平和无害的语气。 他好像只是拦开同学打闹的和事佬。 姜野在他肚子上留下的脚印很快消除,但疼痛却像附骨之疽伴随蒋亮好几个月,蒋亮不敢告诉老师和家长,毕竟宁安是老师们的关注对象,姜野也不是他能轻易招惹的人,本以为这件事就这般过去,直到蒋亮第一次跟女人上床,他在女人嘲笑的目光下惊觉姜野那一脚的威力旷日持久。 蒋亮对姜野的畏惧和对宁安的怨恨也一同渗到骨缝里。之后他们不再推搡围堵宁安,只在宁安路过时阴阳怪气。 即便如此也做得小心翼翼。 但让人意外的,宁安并未跑去找姜野告状。 高考后,想算账的蒋亮失去宁安的踪迹,他以为宁安考上大学彻底离开蒲公英。 谁知曾经备受称赞的好孩子居然堕落到连大学都没读完。 这次遇上前,蒋亮刚与家人大吵一架,父母作出退让,蒋亮若能将自建房加盖一层,拆迁时三家平分。 得偿所愿的蒋亮拦住宁安,询问蒲公英若是搬迁,高院长会得到多少钱。 “你们不如把户口迁回来,说不定分钱时区上还能考虑到你们。” “最好加盖建筑,蒲公英这么大的面积若是盖个七八层说不定能得到天价赔偿。” 蒋亮自以为是的建议并没有换来宁安一丁点的反应。 他突然凑近宁安,压低声音,“听说高院长对你们这群累赘烦恼了很久,还听说她向区上建议在郊区修建新的福利院,让蒲公英由私转公,你说高院长是不是打算将你们这些残废全部打包送出去。” 宁安抬起眼睛,玻璃般静止的浅琥珀色眼睛荡起轻微的涟漪。 他知道蒋亮是什么样的人,不会对这种无中生有的诋毁感到愤怒。 因涉及到高敏,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要争辩。 但宁安只是抿了抿嘴唇,缓慢移开目光。 蒋亮厌恶极了宁安这幅死鱼模样,笑得更加恶劣,“宁安,你不是成年了吗?为什么还住在蒲公英?该不是你生的是个小残废,不想养,打算丢给高院长?” 蒋亮不清楚宁安为何没有读完大学,单方面推测是身体出了问题,反正大家都清楚蒲公英没有正常孩子,宁安看起来最正常,如果真的正常,为什么没有人收养? “高院长才不会要,恶心都来不及。” 宁安面无表情的脸又白了几分,在潮湿浓郁的绿色里有股说不出的瘆人,他张张嘴唇。 蒋亮以为他会骂回来。 饶有兴致。 “拆迁政策有明文规定,每户人均不超过四十平,折合成现金,每人不超过三十万,你们家的面积按照宅基地占地面积算,不是楼层总面积,蒲公英也一样。” 加盖并不能得到更多的赔偿。 蒋亮得意洋洋的脸阴沉下来。 如果宁安说得是真的,他幻想已久的暴富梦不过一场痴望。 但宁安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在青山区大多数人都做着美梦时,也有少部分人一直在泼冷水,只是集体被忽视,戳破美梦的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独不能是宁安。 如果不是宁安,他会找不到老婆? 如果不是宁安,父母会偏爱明明各方面都不如他的弟弟? 如果不是宁安,姜野会多管闲事踹他一脚,让他再也不能人道! 宁安哪里来的资格嘲笑他? 眼角瞥见车影时,心底淤积的岩浆终于冲破岩层,那个瞬间,他希望宁安去死。 反正是没人要的垃圾。 曹文生只是想看好戏,戏台子搭起来,主角却迟迟不登场,他诧异回头。 姜野站在路边,不知什么时候点燃一支烟。 烟气凝而不散,迷雾般笼罩着高大的身影。 浓郁到油画般的墨绿里,孤独又孤僻。 曹文生莫名觉得姜野在逃避什么,可脸上的不耐,眼底的急躁又将他割裂成一幅抽象画。 “野子,这不是你高中同学吗?” 宁安安静地站在路边。 膝盖手肘黏了污泥,手掌边缘摩擦出红痕。 在那身白得发光的肌肤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又仿佛不认得姜野般,等待“事故”处理结果,好像无论哪种结果他都接受。 就像无数次接受过坏结果一样。 姜野掐掉烟走过来,目光落到一脸震惊的蒋亮身上,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目光尚未落实就飞速移开。 旁边就是宁安。 那么巧,落在那双漂亮细长的手指上。 受伤的手指缠了创口贴,终于不再是笨拙地任其暴露在外,并神经质抠得稀烂。 过去那些,曾经让姜野心悸的小动作失去效用。在此刻沉闷难闻的空气里甚至让姜野产生恶心到想吐的感觉。 他冷笑着收回目光,“你们很熟?” 蒋亮脸上闪过慌张和惊惧,有点语无伦次,“我们住附近,从小就认得。” 果然两人早就认识,那场霸凌不过一场自导自演的骗局。 尽管六年前姜野就推测出这个结果,但真的被证实时,他还是产生一股无法压抑的愤怒。 宁安的沉默寡言很容易被解读成弱势无辜。 而在校园里需要维持正面形象的自己正好钻进陷阱。 他当年解围的行为像什么? 信誓旦旦想罩着宁安的自己又是什么? 暗中期待等待的自己又是什么? 一个大傻逼! 蒋亮已经从看见姜野的震惊中回过神,他不清楚六年后的姜野还会不会再次维护宁安,但身后那辆昂贵的豪车完全超出他的赔偿能力。 蒋亮立马露出讨好谄媚的笑容,他揽住宁安,就像当年姜野那样,可惜他身量不高,揽得别扭,令人烦躁,“我们真的闹着玩呢,跟宁安从小长大的情谊,他就是这么个性格,其实心里可喜欢跟我们玩闹。” 他又冲曹文生笑,“哥,真没看见您的车,真不是故意,要是吓到你们我们赔礼道歉。” 他甚至打算压着宁安的脖颈弯腰鞠躬。 宁安没有反抗。 姜野冷淡开口,“不打扰你们叙旧。” 说完一脸冷漠回到车内。 曹文生想看的热闹没看见,抬手指了指蒋亮也回到车上。 蒋亮身上冒出一层冷汗,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 他意识到姜野不再会帮宁安,车一走立马论起拳头,想到曹文生临走前的警告姿势,不甘不愿推开宁安。 “真他妈的晦气,一遇到你准没什么好事。” “下次让我还看见你在青山区,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事。” 蒋亮骂骂咧咧离开。 直到蒋亮穿过逼仄的巷道,踏过泥泞的土路,消失在一排挂着红红绿绿招牌的小旅馆间。 宁安侧过身望着巷道深处出神。 理发店门口悬挂的灯箱匀速旋转,六年前和六年后真的没有太大变化,时光在青山区像不存在一般。 * 宁安快速穿过藏着灯红酒绿的街道,按摩店有时候好几家挨在一起,隔着布满泥点的玻璃能看见衣着清凉的女性坐在里面,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隔壁可能是台球室,也可能是小卖铺,门口放着老虎机,年轻的男性沉迷地坐在这里,对隔壁的女性视若无睹。 他们都渴望金钱,但并不从彼此身上索求。 有时候老虎机旁边还放着摇摇机,稚嫩的孩童懵懂地坐在里面。 这里无论什么营生都没有明显的界限。 它们像每日都要用到的油盐酱醋,和谐地融在一起,变成宁安生活的一部分。 尽管校园内不会再被围追堵截,宁安依旧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家,这些小路最近。 突然一块物体飞过来,即便宁安敏捷地躲开,脖颈还是被擦到,是块湿泥,也可能是墙角抠下来的苔藓,混合着植物的土腥味和尿骚味。 宁安没有回头而是加快脚步跑起来。 身后传来急速追逐的脚步和谩骂。 几名初中生紧跟在身后,领头的是蒋亮的弟弟。蒋亮不敢在学校里做的事情,在校园外被他的弟弟继承。 宁安除去觉得麻烦,并不会产生太多情绪。 甚至蒋亮在发现他没有去姜野面前告状后,开始变本加厉指使弟弟。 身后的追骂对宁安来说并不会像刀子似的剐得他体无完肤。 ‘爹妈不要的狗杂种。’ ‘你哪个地方有残疾?’ ‘你是不是很羡慕我们这些有父母的人?’ ‘福利院的大人是不是经常殴打你们,指使你们做很多事情?’ ‘三楼是不是很多傻子,屎尿拉得到处都是,你都用手清理那些智障的屎尿?’ ‘小野种,你哑巴了吗?’ 宁安对这些话没有什么感觉。 只是有些讨厌尿骚味。 蒲公英不接受外界探视,不接受义工活动。 宁安以前不明白,直到听见高妈妈严厉批评一名爱抱孩子的保育员,“如果你不能一直陪着他们,请不要拥抱他们。” 后来宁安在书里找到答案,人类在幼年时渴望抚触,拥抱是最好的抚触,他们会对频繁给予拥抱的人类产生依恋,当对方离去时,他们会受到严重伤害。 蒲公英里的保育员和老师很少能坚持两年以上。 蒲公英里的孩子们在认识这个世界之前可能最先也最多感受到的就是离别。 宁安感谢高妈妈帮他们脱敏。 他对那些刻薄的话语一点都不感到难受。 但是当听见蒋亮跟几个混混商量要不要报复姜野时,从不畏惧的宁安感受到战栗。 就像雷雨季,大多数人都觉得这种天气很好入眠时,他带着年幼的孩子们坐在床上挤成一团,彼此拉着手静静看着一道道闪电划过窗帘,又将树枝狰狞的模样映到窗帘上。 整个房间陷入诡异的安静里。 谁都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屏住呼吸看着窗户。 等待着一道道闪电的降临。 宁安不会去找姜野,一次都不会。 哪怕他们在一个班级,哪怕对方的身影总是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哪怕他只需要开口求助就能短暂摆脱麻烦。 直到毕业,姜野都未受到伤害。 宁安松开提心吊胆的心,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乖顺忍耐让蒋亮放弃报复行为。 * 宁安深吸一口气,回过神继续去找房。 青山区到处都在议论拆迁的事情,房租水涨船高。 许多超出宁安的预算。 他行走在绿荫交织的树下,现在似乎没有什么不好,至少雷雨季,宁翼不会害怕。 他会紧紧拥抱宁翼。 还因为宁翼……听不见。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第 9 章 蒋亮再次从小旅馆钻出来已经是晚上。 因为待的时间比以往长,对方索要更高的价格。 蒋亮却以他什么都没做拒绝支付。 五十元的价格,两人差点大打出手。 旅馆老板毫不客气地给了蒋亮一巴掌,拿走兜里的一百元让人滚蛋。 蒋亮骂骂咧咧一路。 “老子马上就要变成有钱人,让你们这些租住的狗杂种滚蛋。” 昏暗的巷道,煤油打火机砰的一声炸亮。 蒋亮眯着眼望过去,路尽头的灯下,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看不清容貌,高大的身躯在地面投下油墨般的黑影。 蒋亮心中升起一丝微妙的危机,低下头裹紧外套,擦身而过时,加快步伐。 那人突然抬起头,烟雾也一并飘过来。 “不要紧张,叙个旧。” 蒋亮惊惧地抬起头,白日里那张熟悉面孔缓缓抬起。记忆里的恐惧随着烟雾散尽迅速苏醒,并在迟到六年后缓缓降临。 谢涿在h5包间外晃了两圈。 曹文生今天又包了房,但是没点他,前两日发的朋友圈曹文生也没有点赞,谢涿有些拿不准曹文生的态度。 顶替他的营销一脸得意地走出包房。 伸手比出一个数字。 五十万。 又一个五十万? 不够。 对方又比出一个二。 上次五十万的酒水已经很夸张,足够谢涿在mu炫耀很久,没想到不过几天又开一个五十二万,明晃晃打他的脸。 谢涿疑惑,曹文生不是说他就一小包工头吗? “哼!”谢涿白了对方一眼,转身回休息室。 待不了,多一分钟都待不了。 曹文生走出包房拨通电话,“哥,多久到?上次组的局你放鸽子,这次再放鸽子真的说不过去,我前前后后快丢进去一百个w。” 电话那头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到门口了。” 谢涿心里不忿,走的时候横冲直撞,拐弯时直接撞进一个男人的怀里。 瞬间,摸清对方的三围。 胸肌丰盈却不夸张,腹肌硬得像石头,可以想象核心力量多么强大,最重要的,对方很高大,几乎将他完全罩住。 这种男人若是在床上压着他。 他能爽死。 谢涿抬起头,漂亮的眼睛像小鹿般温顺,里面带着些惊慌和羞涩,“不好意思,我没看见……” 谢涿下意识退出男人的怀抱,眼底染上一丝警惕畏惧。 男人确实很英俊,但垂过来的黑色眼睛冰冷且凶戾。 谢涿扫过男人的手,果然在指骨位置看到隐约红色。 更爱了。 “野子,过来。”曹文生不耐的声音出现在两人身后。 姜野抬起眼睛,眼底情绪彻底消散,又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说到了你还出来,是多担心我不来。” 曹文生眯了眯眼睛,目光危险地盯着谢涿消失的背影。 姜野走过来搭住曹文生的肩膀,哼笑中带着冷意,“要追的人?不简单,别栽进去。” 曹文生玩世不恭的嗤笑,“玩玩而已,不简单才够味。” 谢涿心脏砰砰直跳地走进保洁间。 宁安刚搓洗完清洁布,一根根挂在墙壁上。 这是包房附近的保洁间,宁安负责这片区域,保洁间多半都是他一个人在使用,比起员工休息室,谢涿更愿意待在这里。 等宁安忙完一回头,看见谢涿支着下巴坐在凳子上发呆。 一副很缺男人的样子。 宁安没有多余的八卦心,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打开手机。 信息时代,许多东西更新的很快。 听训内容发生不小的变化,宁安趁着空闲时间学习补充。 他不想再半途而废,这次无论宁翼什么态度,他都会坚持下来,有时候高院长也会提醒他,太溺爱宁翼并不是一件好事。 宁安分不清什么是溺爱,他只是把自己幼年渴望得到的东西全部给予宁翼,何况他对这个孩子有着强烈的愧疚感。 “我遇见了命定之人。”谢涿眼里溢出迷醉的光芒。 林氏六音涵盖人类说话的整个频率段。 宁安陪伴宁翼的时间不多,他想抓住每个时间测试刺激宁翼对声音的敏感。 目前宁翼的听力分贝在四十多,如果身处安静环境,宁安提高音量,宁翼也愿意耐心努力地去听,其实能听见。 这样可以帮助宁翼建立良好的聍听习惯。 对于正常人来说,听见声音并理解含义是瞬间反应。但对于听损患者来说,这种本能反应需要刻意培养。 特别当患者懂得文字手语后,许多人不愿意再去培养这种习惯,这大约就是宁翼排斥的原因,但是并无证据证明宁翼习得文字和手语,一切都是老师和宁安基于经验给出的猜测。 “他抬起眼睛的那个瞬间,我有种他刚为我杀了人的错觉,真的是帅弊了……” 谢涿眼底迷恋的光慢慢收敛。 他瞥了眼沉默的宁安,“你知道他的身高三围不?虽然我们只是简单的碰了一下,但是我敢保证他的身高三围绝对是所有男人都梦寐以求的,我甚至能想象他压着我时,肌肉产生的弹性和……” 宁安有时候觉得,听损也有听损的好处。 如果他是听损,这个时候就可以关掉助听器。 林氏六音有两种,一种是察觉,一种是识别。 宁安觉得若是将这个跟游戏结合起来,宁翼应该不会太排斥,而且宁翼已经五岁,在蒲公英跟着老师孩子们待过一年,懂得并理解规则,应该比以前更能配合他。 “我都不敢想象他的男性特征有多么宏伟。” “sh……” 两人同时抬头望向对方。 宁安躲开谢涿逐渐愤怒的目光,牵强解释,“我想说……是,是的……你是对的。” 谢涿气笑,眯着眼睛危险靠近,“宁安,我看起来很好骗?” “那是我的人设,你要知道整个muclub最不可能上当受骗的就是我谢涿!!!” 宁安再三道歉,谢涿翘着二郎腿考察,“你把我刚说的内容复述一遍。” 宁安静默了好一会儿,就在谢涿不打算再逗他。 宁安迟疑地开口,“你馋他身子?” “咳咳咳咳!” 当宁安听清楚谢涿一见钟情的对象是曹文生的朋友时,已经猜到对方是谁,他沉默地听着,并不像以往那般附和谢涿,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提议谢涿追追看。 通知h4要做清理时,他仿佛得到解脱。 动作麻利地推着清洁车离开保洁间。 谢涿狐疑地看着宁安的背影,不对劲。 h4离开得早,包房弄得不太脏,打扫到一半,隔壁让他过去。有人醉酒呕吐,酸臭味像生化武器迅速在空间里蔓延。 指使宁安的人嫌弃地捂着口鼻,将五十元小费塞进宁安手里。 宁安很高兴接到这个活路,如果包房里没有四道目光追着他便更好。 曹文生匪夷所思地问气氛组,“这是你们的特色服务,角色扮演?” 酒水营销闻言笑着说,“他就是保洁呀,至于上次为什么穿谢涿的衣裳这个您要问谢涿。” 宁安瞥了一眼,他记住了,这人叫杨勇。 宁安戴上口罩和手套,开始清理被弄脏的地方。 客人吃过东西,吐出来的内容十分丰富。 即便是看惯这种场合的气氛组也嫌弃地移开目光。 曹文生拉着姜野站在门口呼吸新鲜空气。 姜野侧着身,眼角是那个人跪在地上认真清理污垢的影子。 黑沉沉的眼睛有暗河涌动。 他真的以为宁安在夜店里…… 半个小时前从蒋亮口中得到一些消息。 但是没有他想要的。 例如宁安为什么没有读完大学,这六年他在做什么。 他开着车漫不经心乱逛,手机屏幕频繁亮起,是曹文生的电话。 但是不想接,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等回过神已经在青山区。 蒋亮大约没想到姜野会返回,一瞬间,躲闪瑟缩的眼神暴露太多。 先前碰面时,刻意被姜野忽略的细节蓦地明显起来。蒋亮怕他是真的,宁安跟他关系不好似乎也不是假的。 “应该是身体有问题,蒲公英里没有正常孩子。” “大约两年前回来的吧,具体什么时间我也不太清楚,听说在外面打零工,像我们这种只有高中文凭的人不好找工作。” 姜野抬起眼睛。 审视的目光像刀片刮过蒋亮的全身。 蒋亮胆怯的眼睛闪过圆滑和狡黠,他始终觉得高中挨的那一脚不过是富家少爷的行侠仗义。 因被保护得太好,所以不知轻重。 “您找他有事?” 蒋亮试探地问。 姜野突然露出笑容,抽出一支烟递给蒋亮。 蒋亮受惊若宠地接过,点燃后胆子明显大起来,从撞车时他就敏锐察觉到,姜野并没有袒护宁安的打算。 他推测宁安后来得罪过姜野。 这种少爷本来就不好伺候。 “你可能不太了解孤儿,那些人不是正常人,心机特别重,也没有什么同理心,经常阴森森盯着经过的路人,为了获取社会同情,得到更多捐赠,他们会扮演最能引起人们同情的角色。” “宁安是那家福利院里长得最周正的,每年企业来捐赠也是他代表福利院跟对方合影什么的,我觉得高院长给他们写过剧本,一年年演下来,不是真的都是真的了。” “当年我们闹着玩,谁敢真的欺负他,不信你去打听,蒲公英的高院长像只母老虎,我们稍微调皮点,那位院长就会告到区上,说我们欺负孤儿,因为这件事,我们其实都不太敢跟他们玩。” 蒋亮还想继续抹黑宁安。 将他在外面搞出一个孩子的事情说出来。 姜野的烟已经抽完,丢在地上转身就走。 蒋亮急忙追上去,“他是不是得罪过您,姜少爷,以后我帮您盯着他,他一有什么动静我就告诉您,要不我们加个联系方式……” 姜野走得很快。 有种想把过往彻底抛下的急切。 但那些过往就像讨厌的蝇虫绕着他盘旋。 “您说什么?”蒋亮听见姜野头也不抬地说了什么,但是没听清。担心错过巴结富家子的机会,一路忙不迭追着。 姜野猛地停下脚步,抬起脸,昏暗的灯光下,那张脸不见一丝笑容,黑沉沉的眼睛停止涌动,“你是怎么欺负他的?” 蒋亮脸上讨好的谄笑戛然而止。 姜野给过他机会。 他并不关心两人间的纠葛。 其中又隐藏着什么误会。 这些并不会改变他对宁安的顽固看法。 但他厌恶对方用油腻腻的语调议论宁安。 “你是怎么欺负他的?” 很平常的一句话。 但蒋亮的后背瞬间冒出密匝的冷汗,时间瞬间拉回到校园里的那个夜晚,姜野用最平和的语气,用凝视老鼠的目光,把他踹成半个残废。 孤零零的路灯笼罩着他们,给姜野高挺的鼻梁及利落的下颌线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其他地方像被铅笔涂成浓厚的阴影。 姜野看穿他的谎言。 夹在指间的香烟颤抖起来,又滑落在地,滚动间散出星点红痕。 ‘砰’的一声巨响。 蒋亮被擂到电线杆上,一直凝滞的光影剧烈晃动,整个世界颠倒混乱,他来不及回神,剧烈疼痛弥漫全身,口鼻满是腥甜。 姜野漫不经心地蹲下来,抓住蒋亮的头发猛地往上一提,蒋亮顿时痛得直翻白眼,青筋暴起,嘴巴发出模糊不清的抽气声。 “说说你到底对他做过什么?” 耳边是曹文生喋喋不休的碎叨。 曹文生的话一向比较多,但是今天尤其呱噪。 他不正常。 像此时的自己。 姜野烦躁地想。 蒋亮原本打算报复自己,在他帮助宁安后不久。那些社会杂碎不是太蠢,跟踪一段时间后发现姜家不是一般家庭就歇了心思。 但是宁安遭到更加严重的校外霸凌。 沉重的马丁靴不断踹向地上求饶的人,隐约听到骨头崩裂的声响,在听见蒋亮交代自己的弟弟在之后的两年里一直寻找宁安麻烦时,姜野心中的暴戾几乎掀翻理智。 上一次失去理智是六年前。 也跟宁安有关。 经过六年的洗礼,姜野早变成铁石心肠的人。 但不清楚为什么,只要碰见宁安的事,他又瞬间变回六年前的模样,姜野极度厌恶这样的自己。 宁安为什么不向他求助。 是不是担心给他带去麻烦。 可是像宁安那种自私自利的人为什么会担心他的安危。 蒋亮的有些话是对的,福利院里长大的人都戴着面具。 所以,六年前,宁安摘下面具,没有丝毫犹豫地将他推下深渊? 宁安推着清洁车的道路被堵住。 他迟钝而疑惑的抬起头,对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深邃眼睛。 不断催眠得到不菲小费的喜悦终于再难维持。 宁安听见雨衣破裂的声音。 也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谁让你离开,打扫干净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第 10 章 曹文生确定姜野跟宁安不是简单同学关系。 他遣散酒局,跟姜野两人坐在还遗留着酸臭味的包间。 盯着宁安打扫卫生。 宁安第三次过来询问是否干净。 高级香氛已经掩盖掉原先的难闻气味。 整个房间干净整洁得像新装修的房子。 姜野不出声,靠着沙发闭着眼睛。 已经助纣为虐好几次的曹文生轻咳一声,装模作样绕着最大直径检查一圈,实在看不出哪里有问题,目光投向姜野。 姜野仰靠着沙发。 暧昧的暗红色灯光里,利落的下颌线走出漂亮的弧线,面部轮廓过于深邃,导致眼窝的位置像被涂黑的阴影,脱去西装的伪装和白日里绅士的言谈举止。 姜野浑身透着戾气和颓废。 这让曹文生想起十五六岁的姜野。 那时都是叛逆期,两人时常逃课去酒吧。 他们发育得早,一米八的个子,打扮得稍微成熟些,曹文生再打电话给酒吧里认识的姐姐,就会有人出来带他们进去。 那时两人在性向上还未开窍。 曹文生甚至跟女生上过一段时间床才发现自己是个双,姜野因为一些原因一直对情事的兴趣不大。 曹文生只知那些原因可能关于姜野的家庭。 具体就不得而知。 青春期的姜野对一切都讳莫如深。 这种浑身带刺的警惕感和防范心让他浑身充满令人一探究竟的神秘色彩,酒吧里的姐姐们对他兴趣酣浓,频繁向曹文生索要他的联系方式。 曹文生因此疏远姜野一段时间。 等他逃课去酒吧的事情被父亲发现,并以打得皮开肉绽为代价以承诺不再去鬼混,想要找到同龄人诉苦的曹文生才发现姜野已经不去酒吧很多天。 两人再次交好,曹文生发现姜野身上发生了变化。 那种暴戾孤僻的感觉淡了一些。 但一种更加危险的气息从姜野的眼底渗出来。 曹文生追问过,只得到姜野似笑非笑的表情。 进入高中后,头半年曹文生还能从姜野身上看到这种隐秘的危险气息,曹文生甚至猜测姜野背着众人在做什么极度危险的事情。 就在他忍不住想追根到底。 那些气息仿若一朝间消散殆尽。 甚至,姜野朝着曹文生越发看不懂的方向转变。 谦逊有礼,和煦友爱。 成绩优异的同时还得到老师同学的喜爱。 这些侧面打听出来的信息令曹文生震惊不已,就在他以为自己将失去好友时,旧友们的聚会又并无不同,姜野似乎还是那个姜野。 一些并不熟识姜野的人甚至夸赞他伪装得够好。 但只有曹文生知道,姜野还是变了。 他将过去那个危险的暴戾的自己隐藏起来。 曹文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发。 高中毕业后发生的那件事让曹文生有种悬石落地的安心感。 但此时此刻,曹文生仿佛回到过去。 那颗巨石再次被推到悬崖边上。 曹文生收回目光,挥挥手打算让人离开。 宁安一看就是那种过得很不好的人,欺负这种人让他很不得劲,甚至抽出两百元打算塞给宁安。 “谁让你走。”靠着沙发的姜野坐起来。 “野子?” 话音未落,姜野操起茶几上的红酒,抡向桌沿,玻璃瓶爆裂,暗红色的液体伴着玻璃碎片把白色地毯染成红色。 上万元的红酒顷刻变成一堆垃圾。 姜野缓缓抬起眼睛望向宁安,嘴角甚至勾起笑容,“看,这不就脏了!” 曹文生嘴里的劝解适时咽了回去。 他将两百元塞进宁安手里,语气不明地叮嘱,“麻利点。” 宁安迟疑了几秒。 但手掌里的纸币很新,戳痛他的感官。 提醒他现在需要这些钱。 宁安翻出干爽的毛巾走向茶几。 他只能做初步清理,将酒水吸干净,处理酒渍则不在他能力范围内,需要汇报给店长。 店长会跟客人商议赔偿问题。 后续再请专业的清洁队祛除污垢。 宁安甚至考虑要不要提醒曹文生地毯可能有点昂贵,但姜野的朋友似乎不差这点钱。 眼前出现一条修长的腿。 没有丝毫移开的打算。 迟钝如宁安这下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对方没有针对自己。 他下意识地缩起身子,显得畏惧又胆怯。 好像对眼前这个人怀有愧疚。 “我抓住蒋亮了。” 宁安的睫毛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 那种被蛛网般雨丝缠住的黏腻窒息感再次降临。 姜野堂而皇之坐在沙发上,看着宁安以一种卑微的姿势跪在面前的地毯上,没什么变化的脸沉默而木讷,却与六年前相去甚远。 那时候的表情也不多。 脑海闪过自己掐着他的脖子强迫他低下头时,这张白皙柔和的脸上只有眼尾是红色的。 就像此时白色地毯沾染上的酒渍。 姜野心头猛跳,将这个突兀的画面从脑海里挥去。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曾经亏欠过他的,陷害过他的,设计过他的,姜野一个都不会放过。 包括宁安。 宁安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继续拿干毛巾一点点吸附融进地毯里的红酒。 “他承认一直对你进行言语侮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这次,宁安动作都没停,努力用毛巾吸附更多的酒水。 他不清楚姜野为什么要在六年后提及此事。 蒋亮的那些欺辱行为对他来说其实无关痛痒。 高院长的脱敏训练对他们这些人起到很大正向作用,蒲公英还有一些残障孩子,例如兔唇,白化病,听损,这些人在成年后必须走进社会。 他们比宁安遇到的障碍多得多。 因为一目了然的残缺会让他们得到同情的同时也收获到歧视,那些浅显的粗鄙的歧视已经少了很多,更多的歧视是无法明示的。 招工的不同,婚嫁的不同等。 当然好心人还是很多。 但宁安很清楚,他们需要的不是同情怜悯,也不是等同歧视的区别对待。 他们只希望能像普通人一样一视同仁。 但很难。 高院长冷酷到近乎偏执的脱敏训练让很多轻微残障顺利走进社会。 也帮助宁安在六年前顺利度过上天给他开的玩笑,并在之后无数次遭遇困难时,又一次次站起来。 所以,蒋亮那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有什么意义。 甚至把他推搡在地又能怎样? 不会让自己的境遇变得更差。 也不会让蒋亮一夜暴富。 或许这就是正常人常说的冷漠。 但宁安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施舍给别人,不是他吝啬施舍,而是同情心本无任何用处。 姜野一直盯着宁安,可惜从那张沉默的脸上没有看到任何想要的表情。 “他还承认指使自己的弟弟一直在校外欺辱你。” 这个宁安记得,除去泥块苔藓,蒋亮的弟弟还喜欢用塑料袋收集尿液,在宁安经过时将这种自制炸.弹精准投放到他身上。 宁安一度躲得很狼狈。 总是带着尿骚味回到蒲公英。 他只有两身校服,高院长曾打算给他再添置两套,被宁安拒绝,一来那段时间蒲公英添了两名脑瘫儿,资金一度陷入困境,再来宁安成熟了很多,作为院里年龄最大又健康的孩子,他觉得自己要给弟弟妹妹们做好表率。 而且那时候未来对宁安来说是光明的。 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摆脱困境,并回馈蒲公英。 所以那些欺辱行为也不算什么,他只是讨厌尿骚味。因为瞒着高院长偷偷洗掉的校服第二天很难晾干。 面对宁安一而再再而三的沉默。 姜野心中的戾气开始翻滚。 他不清楚这股戾气来源何处,六年来在国外获得的成就感及平稳自满的心境不过几天就被彻底推翻。 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未从六年前走出来。 宁安沉默到冷漠的态度更像一种无声的嘲讽。 他伸出手掐住宁安的下巴,强迫对方望向自己,“蒋亮说你们很善于伪装出令人同情的姿态,那么我很想知道,面对他们兄弟的欺辱,你究竟有没有能力反抗?” 宁安避无可避,终于看清姜野的面容。 这张脸成熟了很多。 却并不陌生。 这六年来,他在另一个小小的身影上不断凝视出相似的轮廓,并随着时间增长,日益清晰。 无论宁安怎么逃避,他不得不承认。 宁翼长得像姜野。 下巴上传来的剧烈疼痛都无法唤醒宁安被戳破雨衣的彷徨和恐惧。 而宁安的长久沉默也将姜野的耐心推到破碎的边缘。 宁安的眼睛突然眨了眨,就像被雨淋得湿透后突然反应过来,他的声音不大,带着微微的颤抖,气音一样,“高院长很忙。” 很忙,所以不能随意打扰。 即便知道解决方法,也选择沉默忍受欺辱。 姜野将人拉到眼前,两人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宁安感觉到姜野的气息涌到他的脸上,那些气息像炙热的岩浆,让宁安产生被焚烧的痛感。 于是那些能感知情绪的触手一般的绒毛全都蜷缩起来,直到很久以后还火辣辣的痛。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姜野死死盯着宁安,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被他推测出又反复怀疑的答案。 如果宁安给他这个答案。 他觉得自己能释怀一些东西。 但不包括对宁安的怨恨。 宁安回望姜野,大约几秒钟,也大约十来分钟。 那些能感知恐惧的绒毛燃烧殆尽,灰烬化成新的雨衣,将宁安包裹起来。 突然他笑了笑,有些无奈也有些不理解的样子,仿佛姜野的言行令人费解,“不过同学关系,我们又不熟。” 曹文生站在门口心里咯噔了一下。 最后两人谈了些什么他听得不太清。 但曹文生看见姜野的眼神,觉得事情开始朝着不妙的方向滑去,他不清楚两人间到底发生什么,只觉得应该找个理由打断这两人再交谈下去。 但是作为局外人,他又不清楚该说什么合适。 在门口徘徊的曹文生一回头跟隔壁玻璃上的谢涿来了个脸贴脸,惊吓后退的时候,谢涿迅速推开门,笑得乖巧懂事,“曹哥,今天跟朋友来怎么不叫我?” 曹文生一脸复杂地看着谢涿。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第 11 章 宁安整理好物品准备下班。 一个小时前h5里的事情仿佛没有发生过。 只有谢涿抓脸挠腮地想八卦。 宁安去h4做清洁时他就想跟过去,担心被曹文生看见掉了身价才忍耐着。 得知宁安被叫去h5包间,他再也忍不住,躲进隔壁的h4,之后发生的一切他知道个大概。 等姜野敲碎红酒,久经夜场的他判断出宁安不是无缘无故被叫进h5,他很担心是上次让宁安顶替的事情惹了曹文生不忿。 内心纠结,是跳进去英雄救美,让曹文生发现不一样的自己,还是跳进去,抱着曹文生的腿哭着让他放过对方冲自己来。 直到看见曹文生像狗腿子似的站在门口当保镖。 谢涿脑子里瞬间想到过道里撞上的那个男人。 以及谈到此人时,宁安落荒而逃的背影。 终于,在宁安拿起钥匙手机时,谢涿身姿妖娆地堵住门,“死鬼,今天不说清楚别想走。” 听说宁安跟他的一见钟情郎是高中同学。 谢涿的嘴张成“o”型。 “他们说你是xx高中尖子班的尖子生是真的?” “传说中不用学习都能考150的变态?” 宁安突然真实确切地感受到自己为什么喜欢跟mu里口碑最不好的营销待在一起。 谢涿轻易打破姜野凝固在他身上的苦难。 宁安心情轻松起来,“还是需要很努力。” “学校牛人太多,我只是比较会做题。” 尽管宁安一再谦虚,但谢涿从他眼里看到不一样的光,宁安眼睛很少有光,谈到宁翼时会有。 但此时不一样,那两道微光是鲜活的,雀跃的。 十足少年气息。 “所以,你跟他什么关系?” 宁安像掐住脖子的鸭子,顿时耷拉下来。 眼看时间不早,等宁安赶回家,又只能睡三四个小时,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折腾。 谢涿拉住人,“我有车,送你回去。” 丝毫不承认自己有所图谋。 一路把宁安送到蒲公英后门,谢涿还是没弄清那位看起来像太子爷的姜野到底跟宁安有什么恩怨。 但弄清曹文生肯定不是什么小包工头。 草他大爷的。 下车时,谢涿一脸坏透了的表情,“杨勇对吧,我看那个小婊砸不爽很久了,明天我就摇人削他,抢我五十二万的酒水单,我要让他知道谁是muclub的销冠。” 宁安没想惹是生非,连连摆手,“你跟曹老板的矛盾不在杨勇。” 谢涿不以为然,“但是他敢这个时候撞上来就是他的问题。” 宁安有点急,“你不是想甩曹老板?” 不说这个还成,一提就炸,静悄悄的马路上,谢涿像炮仗,“那也要等我找到下家才成,已经冷我好几天,今晚更是打我脸,还用假身份欺骗我,这仇不报我就不是谢涿。” 宁安还想劝,“民不与官斗,不与富争。” 谢涿放豪言,“那我就给他戴绿帽子。” 嗞…… 知了发出平缓而持续的高频白噪音。 宁安有些纠结,曹文生又没戴过帽子,谢涿至少要先给他戴上帽子,才能换成绿色的。 但他察觉出还是不说为妙。 谢涿心情不太好,挥挥手,“你快进去睡觉。” 转身调头要走,宁安叫住他,谢涿不耐烦皱起眉头,“一天到晚说谢谢,你烦不烦?” 宁安指指谢涿身下的小电驴,“你说有车的时候,我真以为你有车。” 谢涿愣了好半晌,意识到宁安在打趣他,“滚呀,比你的共享单车好多了!” 宁安已经小跑着进了蒲公英。 天很暗,茂密的植被在夜晚是一团团的黑色,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跑到空地上,回头冲他挥挥手。 谢涿拧开小电驴,发出开心的笑声。 宁安轻轻推开门,不大的房间带着好闻的温暖的味道,宁翼的睡姿较出门前发生变化,一条腿从被子里伸出来,背心掀起来,露出软绵绵的肚子。 就连睡觉也皱着眉头。 宁安在店里洗过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躺进去,又将宁翼抱进怀里,大约他的皮肤很凉很舒服,宁翼瞬间搂住宁安。 起风了,树影映在窗帘上不断晃动。 宁安借着昏暗的光线抚平宁翼的眉头。 破旧的小狗歪在宁翼的枕边,宁安盯了片刻,伸手拍打了几下,搂着宁翼睡过去。 打烊后的muclub不像灯火通明时那般富丽堂皇。没有人类施加的作用,只是一栋充满颓废气息的建筑物。 姜野沉默地坐在包间里,看着灯光一层层熄灭。 桌上摆满酒瓶。 一杯接一杯。 一瓶接一瓶。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那句话从脑海里彻底删除。 “只是同学关系,我们又不熟。” 因为不熟,所以不向他寻求帮助。 因为不熟,后面做的事才一件比一件无情! 幸好那位机警的同伴赶来带走宁安。 曹文生陪着姜野并不多嘴,只眼神欲言又止。 姜野懒得解释。 后来曹文生开始叫他的名字,姜野想回应,但曹文生的脸在他的眼里出现重影。 然后姜野再也听不清曹文生说什么,但姜野能想象他指天骂地的急躁样,姜野笑着挥手让人滚蛋,再睁眼,曹文生不知去向。 激烈的光效消失后,落地窗像个黑洞洞的大嘴,包间里的氛围灯变成绿色,铺天盖地笼罩过来,就像那些浓密植被追过来,一口就会吞噬掉慌不择路落跑的少年。 姜野放慢脚步,极速奔跑带来的窒息感让他险些喘不过气,他压抑住喘息的动作,自虐般让胸口仿佛被石头压住般产生尖锐的疼痛。 直到长长吁出一口气。 姜野面无表情地往回走。 此时任何一个同学老师看见他,都会被吓到,偏执到有些不正常的冷漠眼神,绝不会将他跟校园里那个谦逊和煦的好学生联系起来。 姜野再次出现在铁门附近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中途他拐去小卖铺买了一包烟,没有抽惯的爆珠,老板扫了眼他的衣着,丢了包黄鹤楼给姜野。 站在铁门附近,姜野一点点拆开包装纸。 心里琢磨着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现在就绑走是最简单的。 但会吓到对方。 姜野暂时不打算用。 而且他也不太清楚绑走后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像一头刚刚成年的野兽,很多行为只是遵循本能,并没有明确的目的。 但小兔子的拒绝实在让他冒火,姜野不觉得自己有耐心继续等待。 空寂泥泞的院子里突然热闹起来。 蒲公英四周用生锈的铁栏杆围起来,上面爬满白木香,朝着院子方向生长,这导致姜野无法拨动藤蔓,只能寻找枝叶稀疏的地方。 终于找到了,姜野微微偏着头,顺着狭窄的缝隙朝里看,片刻后眼中闪过惊诧。 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残障孩子。 也算不得多,五六个,但一下聚集在空地上还是很明显,他们中有个白化病的笑得最开心,扯着宁安的衣服想抢宁安手中的球。 宁安打着手语,将球抛出去。 大家哄笑着开始游戏。 这是姜野第一次看见宁安笑得这么开心,就像藤蔓上热烈开放的不知名的小白花。 他一改学校里沉默寡言的样子。 一边鼓励行动迟缓的孩子去追逐皮球,一边用手语交流。 他打手语的样子很迷人。 姜野一时间看呆住。 很快孩子们追逐起皮球,宁安停下脚步站在一旁观看,时不时用手语提醒抓不住球的孩子该如何改变策略。 原来他的兼职是照顾这些残障孩子? 姜野很难形容心中的感受,好友里提及去福利院做义工的事情,总是用嫌弃又排斥的语气说道,“拍个照就走啦,谁愿意多待,反正他们也只是想要我们送过去的物资。” “你不知道那里面的气味有多难闻。” 但是姜野闻到了花香,哪怕天色已晚,宁安的笑容都像浸着夕阳的色泽,他的手指白皙细长,比划手语时仿佛在跳一种灵巧优美的舞蹈。 姜野回过神,宁安跟一位中年女性出现在院墙附近,姜野慢慢移到茂密的藤蔓后面。 “对过答案没有?”女人的语气有些严肃。 “对过了,跟最后几次摸底考差不多。” 看起来询问的高考成绩。 “我打听过,今年难度跟往年差不多,如果分数没问题,你读a大也应该不会有问题。” 宁安很高兴的嗯了一声。 那是在学校听不见的欢快语气,似乎还带着丝撒娇的语气,姜野皱起眉头,心里产生不舒服的感觉。 女人再次开口,“还是打算报考计算机专业?” 这次宁安稍微沉默了一下,“高妈妈,其实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专业,计算机最好找工作,没什么不好,您不用替我惋惜。” 姜野没意识到,听见“高妈妈”几个字时,他下意识勾起嘴角,但是心中升起更加强烈的疑惑,宁安为什么会跟这个女人喊“高妈妈”。 很快他的疑惑得到解答,工作人员出来将玩得正欢的孩子们带进楼里,走前提高声音说道,“高院长,正源企业的秘书刚来过电话,您有空回一个。” 姜野匪夷所思地看着院子里的那道清瘦身影。 脑海突然浮现老师的委婉提醒:尽量不要去打扰他,他会比较忙。 过往的一帧帧,犹如放电影般在姜野的黑色瞳孔里闪现。 拼命到极致用力学习的样子。 取得优异成绩却并未轻松的样子。 班级派发奖品,什么都没要却只要了一个摩天轮钥匙扣,握在手里玩了一整节课小心翼翼的模样。 总是穿着校服和廉价球鞋沉默寡言的模样。 来到他家拘谨不安,却在看见摩天轮后露出欣喜的模样。 姜野突然很懊恼将宁安叫到自己的家里,然后将人就那般丢在外面,又让其听到那些不合时宜的话。 但懊恼一闪而过。 姜野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他感受到全身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栗。 类似每次赛车时行走在死亡边缘的快.感。 但又不同,甚至更加激烈。 他不清楚这种激烈的情绪来源何处,为什么出现,但他清楚这些情绪都因一个人而起。 那个人是宁安。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第 12 章 黑冷的山道,夜风呼呼作响。 一道道咆哮的车鸣在山口盘旋。 十几辆机车的灯头发出明亮的光,把黝黑的深山照得雪亮。 “小朋友,不欺负你,右弯不压内线,三道以内算你赢。”领头半开玩笑,眼里却没有轻视的神色。 眼前的少年跟着他们玩机车玩了三年。 当初刚现身时,因个子高不说话,骑行服头盔封得严实,大家都以为是成年人。 半年后对方脱下头盔,一脸不屑地看着他们,那张脸真的让人印象深刻,却藏不住里面的稚嫩,主办方差点骂人。 要是出事家长找上门他们就得散伙。 特别想起这半年对方疯狂到寻死的开车方式就心惊胆战。 主办方拒绝少年继续参加。 少年不说话,开着身价不菲的ninjah2r慢悠悠离去。 比赛进行到中段,一辆火红机车突然从山野小道跳进来,发出响亮的咆哮,犹如一头愤怒的野兽,发疯地连超众人,稳稳拿下第一。 少年摘下头盔,冷漠的脸上露出挑衅的笑容。 主办方停过几次活动,效果不大。 没有赛事人家就自己过来跑,青山是附近最好的跑山道,机车爱好者不可能为了他放弃一座山。 大约半年后,大家发现少年变了许多,不再是一心求死的开法,众人只当他的技术越发精湛,于是大家睁只眼闭只眼。 晃眼就是两年半,少年几乎不与人交流。 但这次很奇怪,比赛前他突然出现,报名要参加比赛,并说自己已经成年,大家自然不信,这小子掏出证件,刚刚成年一天。 大家都以为这小子想一战成名。 队员随意问了句参赛目的。 他也回答得很随意,仿佛开玩笑似的,指着奖金随赠品,“想要它。” 那是只小金毛玩偶。 某家具店一大堆,几十元一只。 “就为这个?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外面好买。” 少年突然笑了一下,黑黝黝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好似想到什么坏主意,有些自鸣得意。 “它肚子上有拉链。” 说完,姜野压下头盔,深邃眉眼的笑容也一并收起,两只眼瞳像深不见底的黑洞。 挥旗手放下旗子时。 十几辆机车呼啸而去。 他们刚出发,检查的车辆跟上去。 很快在弯道发现各种颜色的油彩,唯独没有红色。 每位骑手的右腿外侧涂抹了油彩。 姜野一贯涂抹红色油彩。 山道右弯是最难的,很多骑手因为视野和重心问题容易压到内线,因为难度大,即便是最有经验的骑手也很难做到一次都不压线。 一个小时后,全身黑色骑手服的姜野骑着他那辆昂贵到令人嫉妒的红色机车慢悠悠开下山。 “哎,你的奖金不要吗?”颁奖人员在身后疑惑地喊。 姜野头也没回。 “现在年轻人的技术真好。” 经验丰富的老骑手不以为然,“你敢像他不要命,也能技术好。” 一路骑到蒲公英小铁门外。 姜野熄了火坐在车上把玩油箱上的小金毛。 他想了很久如何跟宁安道歉。 却觉得任何方式都不合适。 他甚至能想象自己若是一脸诚恳的道歉,对方也只会笑着摆手说“没关系”。 然后呢? 没有然后。 他跟宁安的世界不交融。 相遇过,认识过,转身就是离别。 以前姜野觉得很正常。 跟朋友聚会时,姜野脱口而出想填报a大志愿时,朋友们都觉得他疯了。 “你不是一直想读s大的金融?” “一个在北,一个在南,要不是我们了解你,都以为你追人追到a大。” 姜野心里微动,为什么就不能是追人呢? 他觉得宁安比划手语的样子很美。 暗沉的天空下,那双漂亮修长的手指似乎泛着微微荧光。 他笑的样子也很美,让姜野在学习和赛车之外有了一种新的情绪。 不是无聊的,也不是肾上腺激素分泌的刺激。 是一种和缓的,满胀的美满。 从身体里每个细胞涌出来,把他空荡荡的身躯充盈起来。 这种感觉并非突然涌现,两年前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宁安被人欺负。那时他们分到一个班,姜野可没好心到去管别人的闲事。 那天碰巧与刚被欺负过的宁安顺路,姜野一路坠在后面。 他不是很明白怎么有人受了欺负也不吭声。 打心底厌恶这种懦弱的人。 很快前面的身影拐过院墙,消失在姜野的视线里。 姜野停下脚步,打算换条路。 拐角有一株三角梅,开得枝叶茂盛,突然颤抖起来。 有人在拉扯三角梅。 姜野借着茂盛三角梅的遮挡望过去。 宁安正在扯三角梅,一朵又一朵,一共五朵,丢在地上,看了半天,声音很轻却有些生气,“讨厌。” 欺负他的一共五个人。 姜野差点笑出声。 有些东西或许就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留下印记,并在两年的时光里休养生息。 又在一个浓长夏日的傍晚,长成参天大树。 姜野又过来偷看过几次,很快摸准宁安的作息时间,他每天清晨离开蒲公英,前往市区做兼职,两份家教,一东一西,每份家教三个小时。 中午时间很紧,宁安会吃一个包子。 这或许是他很瘦的原因。 坐在第二份家教的楼下,混着自带的热水。 他好像不觉得冷掉的包子很难吃。 有时候会轻快的哼着儿歌。 有时候会喂食路过的流浪狗。 他应该喜欢小狗。 傍晚回到蒲公英,宁安会将蒲公英里二楼的孩子带出来进行户外活动,这些孩子有一个轻微智障儿,时常情绪崩溃哭闹起来。 宁安会将球交给其他孩子,然后很有耐心的安抚哭闹的孩童,这些在姜野眼里单调且烦躁的事情,却在宁安这里变成一卷流淌的温和的水墨画。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断断续续,细长的手指比划不停,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哭闹的孩童会慢慢平静下来,望着宁安露出有些怪异痴傻的笑容,再任由宁安牵着她前往附近的水池清洗弄脏的脸蛋和衣裳。 明明是无聊又枯燥的生活内容。 姜野却看得津津有味。 他看着手里的小金毛,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渴望。仿佛想变成手里的小金毛,如同蒲公英里的残障孩子,渴望被宁安温柔照顾安抚。 姜野停止脑子里过于离谱的想象。 他反复扒拉小金毛肚子上的拉链。 心中有了决断。 宁安在下午的时候收到一条奇怪的信息。 「小铁门附近的围墙上有你的东西。」 陌生的号码。 宁安到考完试才收到一只手机,不是新款,甚至不是新机,介绍兼职的平台需要填联系方式,他打算像以往那样填写高院长的手机号,没想到收获一只属于自己的手机。 宁安很激动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 激动到只添加班主任和高院长的手机号。 他完全没有添加其他人的想法。 但这个陌生信息引起宁安的好奇。 回到蒲公英后依旧先带着孩子们出来玩耍,这次有所不同,他频频朝栏杆处张望,想知晓陌生人放了什么东西。 但是白木香长得太茂盛,层层叠叠的花瀑,不留任何缝隙。 等孩子们走向楼里,宁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栏杆边,一点点寻找陌生人说的东西。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礼物。 但希望是,宁安十八岁的人生里还没收到过礼物。 捐赠企业定期会捐赠东西,但那东西属于大家。 蒲公英不接受任何外界活动,资金长期处于紧张状态,也没有充裕的资金给孩子们过生日,购置礼物,何况许多孩子没有具体的出生日期。 宁安也没有具体的出生日。 高院长推测他出生在六月,给他登记的六月十日,刚刚过去几天。 宁安在一株稍微稀疏的白木香前站定。 拨开茂密的藤蔓,一只姜黄色的小金毛乖乖坐在栏杆上,张着嘴巴,吐出来的红舌头仿佛在跟宁安打招呼。 宁安顿时开心地笑起来。 他伸出手将小金毛从藤蔓间抱出来,没想到小金毛的后面还粘着一封信,他好奇地取下来正要打开。 突然有人不自在地说,“开学时再看。” 宁安抬起眼睛,看见栏杆外的姜野。 脸上的笑容顿时局促地收起来,连带耳轮红成一片,他一紧张就会捏东西。 为什么要等开学才能看? 是那种类似祝福的信笺? 可他又没给姜野写过信,宁安的心底突然产生一阵慌乱。 姜野一直盯着他,脸上带出浅浅的笑容,“你很喜欢它。” 听着像疑问句,里面却是自信满满的肯定。 宁安抬起眼睛,栏杆外的姜野是宁安从未见过的模样,黑色的全套紧身衣让他看起来更加高大修长,脱去校服的伪装,姜野身上的帅气不羁宛若出窍的宝剑,再也抵挡不住。 校园就是这么神奇的地方。 穿一样的衣服,读一样的书,留一样长短的发型,无论男生女生,都像被封印了一样,即便是姜野这般出众的人也无法完全挣脱封印。 可一旦高考完。 封印解除。 有人沦落,有人绽放。 姜野就是后者,头发似乎长了不少,懒于打理,被他随意抓在脑后用最简单的橡皮筋固定住,少许发丝漏出来,挡住部分额头,后梳的发型让整张脸愈发立体深邃。 他好看到令人自惭形秽。 宁安避开姜野直勾勾的眼神,“喜欢,你买的?” 姜野很满意这个答案,“得到它费了些功夫,昨天它还在山顶。” 宁安眼里流露出好奇,青山的山顶吗? 这只小狗为什么会在那里? 姜野乘胜追击,“想知道我怎么捉到它的吗?” 宁安犹豫片刻,最终点点头。 “不告诉你!” 宁安惊讶地抬起头,似乎很意外乐于助人又阳光开朗的班长同学会逗弄人。 两人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 两年多的时间有很多次需要配合组织活动的时候,但宁安并不想当这个学习委员,只是班主任看出他的意图,委婉劝导,“我跟你们高院长认识,她是名让人尊重的女性,你分到我班里时,她特意给我打过电话,其实我的看法跟她一致,学习很重要,与同学交往也有必要。” 宁安与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一样,惧怕跟正常人交往,虽然他那时候也是正常人。 宁安知道老师们为他考虑,勉为其难接下这份工作,一当就是两年半。 但是不清楚是他确实不适合,还是姜野太耀眼,每次活动同学不由自主就聚拢到姜野身边,询问姜野的意见,几次后大家直接忽视掉宁安。 宁安并没有产生嫉妒的情绪,反而狠狠松了一口气,他不清楚姜野是不是看出他社恐,居然揽过所有活动。 但他开始给姜野打开水。 姜野有只很普通的保温杯,曾经还被同学笑话过,但姜野依旧每天都带过来,但是他并不喝保温杯里的水,知道他不喝,宁安才有勇气打水。 如果姜野跑过问他为什么给自己打水。 宁安很难应付这类问题。 他每天给姜野打两次,中午一次,下午一次,都是趁班里同学出去吃饭,快速跑出去打水。 不过这件事在听到蒋亮要找人报复姜野后,戛然而止,宁安唯恐给姜野带去麻烦。 围栏里的小兔子第一次展现出跟校园里不一样的表情,眼睛瞪得圆圆的,纤长睫毛在微微下垂的眼尾落下斑驳光影,一副你怎么这样的可爱表情。 姜野眯起眼睛,谁说小兔子离开象牙塔会变得黯淡无光,他在这一刻绽放。 于是姜野勾勾手,“你过来。” 宁安朝后退去,就在姜野以为自己再一次吓到对方时,宁安低头左右看了看茂密的白木香,抱着小金毛义无反顾地走过来。 姜野不再隐忍,一只手抓着铁栏杆,另一只手穿过铁栏杆勾住宁安的脖子,在对方错愕的表情里将人拉近,“周六晚上十点,你在小铁门等我,我带你去捉小金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第 13 章 办公室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 要不是宁安拉着,谢涿恨不得一屁股坐死眼前得意洋洋的地中海男人。 营销经理林姐昨天离职,作为副手的杨安康临危受命。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件事就是告知谢涿的那单五十万酒水拿不到提成。 “人是我联系的,酒水单是我开的,凭什么不能算到我头上。”谢涿跟杨安康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以前林姐罩着他,现在人走茶凉。 杨安康漫不经心转着老板椅,他又矮又胖,瘫在椅子上像团肥肉,“瞧你说的,muclub怎么都算得上业界翘楚,曹老板那种大人物会跑去街边摊吃喝?没有这个平台,你谢涿就是长成天仙,曹老板都不会过去看一眼。” 是这个理,但营销跟酒吧更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 谢涿气得脸颊充血,杨安康这副嘴脸显然早就摸清曹文生的底细,瞒得严实不透露半分,一有机会就削尖脑子往上凑,“那你倒是看看没有我,曹老板会不会开五十万的酒水?” 杨安康笑得得意,“有呀,杨勇开出五十万零两元的天价,今年mu的销冠非他莫属。” 杨勇是杨安康的侄子,这个厚颜无耻让侄子当二椅子的皮.条客,要不是自己跟曹文生极致拉扯,能有杨勇什么事? 杨安康又说,“那天所有人都看见了,在h5服务的是宁安,你不照顾客人,中途跑掉的事不是一次两次,这是骗客,惹麻烦也不是一次两次,林姐心软,我可不会拿酒吧的声誉开玩笑。” 宁安连忙摆手,“我是帮谢涿送。” 被两人同时无视。 谢涿可不管这些,“你管我怎么操作,酒水单开了,曹老板也买单了,你凭什么不算我头上,怎么?想吞营销的业绩,这种酒吧我也是第一次见,传出去就传出去,我倒看看是谁的声誉先完蛋。” 杨安康脸上的笑容冷下来,“那行,你让曹老板打个电话,只要他承认这酒水是你开的,我一分不要。” 曹文生冷落谢涿的事情不是秘密。 两人若是蜜里调油,别说打个电话,杨安康有一千个胆子也不干这事,落井下石被他诠释得到位。 最恶心的,曹文生不开别的数,专门开个五十万零两元,不是五十二万,是五十万零两元,打谢涿的脸不要太明显。 谢涿专门去问过,酒保告诉他,曹文生点的酒水跟上次一模一样,付款时专门拎起一包纸巾,加到酒水里,再当着所有人的面拆了纸巾擦鞋底。 “你……” 这件事谢涿不占理,严格来说酒吧开除他都没问题,往日谢涿自己就能搞定客人,上面又有人罩着,没想到这次踢到铁板,曹文生往日过来最多开一二十万的酒水,五十万是第一次,谢涿当时以为对方想吃了他,一边舍不得提成,一边不想被占便宜,才搞了那么个骚操作。 等后面五十万零两元的酒水开出来,再加上从宁安那里打听出的消息,没想到曹文生真是有钱人。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谢涿眼珠子一转,抓住彷徨不安的宁安,“那成,宁安去送的,还陪了酒,酒水算他头上。” 使不得,使不得。 宁安的爪子被谢涿按住。 杨安康讥讽地看着宁安,“他?平时话都说不利落还陪酒,谢涿你当我傻呢,我听气氛组的说宁安好像惹了客人不快,今天我大发慈悲不跟他计较,这单子肯定算公司头上,再有下次你俩收拾东西滚蛋。” 谢涿深吸一口,知道再争执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杨安康背后靠着一位酒吧股东,闹到更上面他也不见得讨到好,他狠狠看了杨安康一眼,拉着宁安就走。 “宁安留下。” 谢涿说话夹枪带炮,“他话都说不利落,你留他做什么?欺负老实人就这么让你有成就感?” 杨安康自持身价不跟谢涿一般见识,挥挥手跟赶苍蝇似的,“我跟他聊工作的事情,你别多事。” “你先过去,我没事。”宁安安抚。 谢涿压下心中的冲动,宁安虽然是个闷包子,倒也不会真的跑去吃亏,于是转身离开。 杨安康等谢涿出去后,一改刚才的急言令色,仔细看脸上还带着些谄媚,他拐弯抹角打听宁安跟那位姜家太子爷的关系。 姜家不像曹家那么瞩目,却不容小觑。 甚至不难看出姜家的分量更重。 曹家有从政的,姜家目前在国内活动的掌权人,也就是姜野的父亲姜兴修没有从政,只挂了个集团董事长的职务,但据说礼遇规格比曹家高。 隐秘不显的才更有分量。 还摸不清深浅。 姜野一回国就主持澄江项目,说是进董事局的条件,谁进个集团董事局拿这么大个项目,与其说考核他,不如说家族为了扶持他顺利进董事局准备的大蛋糕。 虽然气氛组信誓旦旦宁安跟那位太子爷有过节。 杨安康想得更深远,像姜野随便过手都是上亿资金的人,哪有什么闲工夫跟个保洁过不去。 他察觉里面肯定还有更深的东西。 挖出来说不定能讨点好处。 可惜,杨安康注定要失望。 闷包子这个外号不是白取的,杨安康嘴巴都说干了,没从宁安这里打听到半点消息。 说他闷,也不全是,偶尔也回应两句。 说他不闷,又完全答非所问。 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 杨安康住了嘴,沉默地盯着宁安,一时分不清宁安是真的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还是太会打太极。 杨安康耐心告罄,肥肉纵横的脸上满是不耐,“今天找你过来主要是通知你工作时间需要调整,mu的营业时间是晚上十点到凌晨五点,我看了你的考勤表,你都是从十一点到凌晨两点,我们保洁分成早晚班,轮换着来,你时间没上够不说,一直排早班,影响公平性问题,不少同事对你心生不满?” 宁安一年前来到mu,一开始也按排班上。 没多久人就累得脱形。 那时他跟谢涿的友谊小船刚刚造起来,一个嫌船破不想上,一个怕水犹豫不决,得知宁安白天还有份工作,谢涿一边劝良为娼,一边去林姐那里帮人申请排早班。 保洁算时薪,宁安上几个小时没人关心。 何况一两点都是酒吧最忙的时候,遇见麻烦的客人,超过两点下班是常事。 “下班也没有多早。” 杨安康就等着宁安反驳,结果来这句,跟谢涿那种刀光剑影的对峙不同,杨安康有种吞了一公斤沙子的感觉,胸口堵得慌。 “这就是排班机制,你要觉得晚可以找份白天的工作。” “我有在做,早上九点到晚上七点。” 杨安康算了算,mu的营业时间是晚上十点,加上通勤时间,宁安几乎是跑着上两份工,难怪打卡时间都是十一点。 怎么混得这么惨。 杨安康鄙夷地想,表面放缓语气,“那你就上晚班嘛,上完晚班洗个澡休息一下,再去外面工作,还能兼顾家庭,这样一来,同事也不会对你有意见。” 宁安蠕动嘴角,上晚班会增加出行成本和时间。 杨安康突然“啊”了一声,仿佛刚想起什么。 想开口辞职的宁安默默看着杨安康。 地中海的演技好浮夸。 “还有个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接受,像你这么努力勤奋的人,很多困难都能克服,毕竟看着账户的数字一夜夜增加起来,是对努力最好的回馈……” 宁安走出经理办公室时,手里多了一张公司卡。 账面资金不多,两千元。 如果这个月卖出去酒,这两千算作公司投入的成本,不计入员工个人工资。 宁安看着手里的卡发呆。 二十分钟前他想着辞职来着,虽然也只是想想。 二十分钟后他摇身一变,成为谢涿的竞争对手。 果然,他们的友谊小船破破烂烂。 打算手撕杨安康的谢涿,要是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转头撕掉他,宁安缩缩脖子。 他拒绝过,但是杨经理没给他机会。 他疑惑询问,“最近末位里是不是有您的熟人?” 营销实行末位淘汰制,连续三个月业绩倒数第一需自行离职,其实就是淘汰。 宁安怀疑杨安康的人是不是快被淘汰了,所以拉他来垫底,酒水营销不好做,想卖出去酒水,多少要吃些亏,吃得多了,有人就迷失方向。 像谢涿那种做到销冠还能不怎么吃亏的,少之又少,所以他有资本在mu里横着走。 但宁安真不觉得自己能做营销。 他更倾向杨安康打击报复,让他受不了自行离职,这样公司就不用赔钱。 宁安也可以拒绝继续当保洁。 但是他舍不得卡里的两千造型费。 宁安刚租到房子,离蒲公英不远,因为带着孩子只能单租,他不想委屈宁翼,条件算不得好,但是干净安全。 一个月两千五。 押一付三,交完钱的瞬间,宁安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站了许久,他没有有了“小家”的虚假快乐,哪怕一瞬间都没有。 原本父子俩一个月用不到两千,按照原先的租金也不会这么快捉襟见肘,但青山区的租金涨得太快,一下快掏干宁安的积蓄。 卡里的两千造型费可以让宁安喘口气。 宁安真的太需要钱。 营销有基本工资,就算摆烂三个月,也能拿到将近八千,到时候扣除两千造型费就是五千。 这三个月,万一他卖出去一瓶酒呢! 公司就不能收回造型费。 这么一算比保洁收入高。 然后就是时间,杨经理很确定告诉他,除去必须出的台,其他时间自由安排。 谢涿确实很自由,有时候两三天都不来mu,有时候一晚上开到五万以上的酒水人就跑了。 宁安说服自己,他有个销冠当朋友,一定能卖出去至少一瓶酒。 就不清楚杨经理口中必须出的台是什么台,对方说是公司的一些固定合作方,相当于人情台,这种台营销都不愿意出,因为没提成,公司一般拉业绩不好的营销顶,如果是这样,问题也不大。 宁安签了补充协议。 走的时候,杨安康牙疼地看着宁安,他不清楚自己赌得对不对,但富贵险中求,“你你你,快去把那身衣服换了。” 宁安拿着属于自己又不属于自己的钱,换了份确定又不确定的岗位,走在红红绿绿光影迷离又不停变换的通道里。 今天就开始新工作了吗? 要怎么跟谢涿解释? 今天能不能早点回去陪宁翼,宁翼对新住所不习惯,他要咬牙坚持下来,不能再在宁翼委屈含着眼泪的表情下举手投降。 宁翼发脾气他不怕。 宁翼尖叫他也不怕。 他只害怕宁翼抿着嘴角委屈地看着他。 曾经有个人一而再再而三使用这个伎俩,他一次次放弃原则,直到摔下悬崖。 宁安停下脚步,梦幻般的通道尽头。 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抿住嘴角目光冷漠地看着宁安。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第 14 章 宁安回了保洁间,墙上挂着谢涿的几身衣服。 他给谢涿发信息:借你衣服穿一下。 过了十多分钟:客人吐你身上?随便穿,以后不用跟我说。 宁安没有解释,深吸一口气选了套白衣牛仔裤。 穿上时才发现领口很大,宁安记得这身衣服,谢涿穿这套时会佩戴一条项链。 “宁安,知不知道勾.引的次高级是什么,就是露而不透,露的地方要有技巧,如果不搭配项链,这一大片锁骨就跟肉摊上的排骨没什么区别,加了项链就不一样,客人的目光会被阻挡,会犹豫先看锁骨,还是顺着项链滑下去,这一犹豫,心生晃荡,一晃荡,我的酒水单就稳了。” 宁安听得想笑。 于是难得开口问,“那什么是最高级?” 谢涿转头盯着宁安,宁安心里发毛。 “说实话,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对手强劲。” 谢涿走到宁安面前叹口气,“哪里料到你是个闷包子,你有没有留意过社会成功人士的初恋是什么模样?” 宁安真的思考起来,“查不到资料吧!” 谢涿笑得快喷口水,“宁安你太逗了,真正的初恋哪里找得到,但是他们后面再找的不就按初恋模子,所以初恋情人是什么意思明白了吗?” 小三就小三,换个称呼就不一般。 怪文雅的。 “你就有张初恋脸,气质也符合,青涩的,腼腆的,像青葱少年,哪怕热情洋溢也带着羞涩感,而你身上又别具一格的多了点人夫感。” “大老板看见你会有种初恋已作人夫的复杂感情,特来劲。” “我当时看着你就很生气,结果你换身保洁服出来,你猜怎么着,我更生气了……” 宁安闷闷地想,谢涿现在应该不会生气了。 只会手撕他。 按照谢涿的那些胡言乱语,自己这个行为是不是婊值冲天。 哎! 宁安叹第三次气的时候,终于把衣服换好。 在mu工作了一年多,流程他是清楚的。 有人脉的营销早联系好客人开台,人脉一般的大多坐着发信息,很像搞电信的。 没人脉的宁安拿起百洁布…… 曹文生委婉劝道,“我们也不是非来mu,大宙那边也熟,最近有几个跳舞的男生长得很不错。” 姜野冷着一张脸单手插兜往里走。 笔挺的西装贴服着肩宽背阔的完美身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周身透着从容自信,像去参加重要会议的精英人士,但没有打领带,白色衬衣解开两颗纽扣,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突起的喉结,于是这份优雅被突如其来的不羁狂傲撕裂,却莫名和谐。 曹文生挤开莫名其妙凑过来的人,姜野每次来mu,不管有意无意,聚集过来的人比平时多得多,男的女的都来蹭。 但姜野似乎还跟六年前一样,对谁都不多看一眼。 曹文生笑得有些坏,“野子,你真在外面一个炮友接一个炮友?” 不用姜野回答,曹文生已经有了结论,当初装得似模似样,宁安要是没冒出来,他真以为姜野在国外放飞自我,“那个叫宁安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要不我把谢涿叫过来,他最会哄人。” 姜野淡淡瞥了曹文生一眼,“要叫你就叫,我做脱敏训练。” 脱敏? 脱谁的敏? 曹文生心里跟猫抓似的,“你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约好的客人出现在门口,热情地跟曹文生打招呼,目光兴奋地落在姜野身上,“小老弟,这就是你的朋友姜先生?果然一表人才,气宇非凡……” 曹文生伸出手与对方握手,听见姜野似真似假的回答,“遇到骗子而已。” 宁安接到吧台电话愣了愣。 去吧台取酒时,酒保的表情比他还不可思议,最终实在忍不住,“转行做营销?” “算是吧!”宁安埋头拿酒水,又是h5包房。 酒保没好气地问,“谢涿知道吗?” 宁安心一跳,只编辑了个开头的信息咻的一下发送到谢涿手机上,怔愣片刻直到酒保催他,宁安索性收起手机。 将最后一瓶蒸馏水装好,离开前轻轻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酒保不置可否,夜场这种地方,最常发生的就是背后捅刀,今天还是好朋友,明天就争得你死我活。 像宁安这种单纯的人堕落不过迟早。 但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地提醒,“今天h5的客人玩得大。” 宁安觉得自己那句话多此一举,一路脸上烧得慌,没太留意酒保的提醒,也没去思量为什么第一次干营销,杨经理就给他介绍业务,虽然说是人情台,但许多人比他有经验。 今晚来的是几位承建商。 姜野代表民间资本,分走两级政府不少压力,又有海外投资背景,诸方期待他能做出不一样的东西,让金市焕发生机,开放的权限颇令人侧目,很多方面算是畅通无阻。 这几位承建商在金市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双方合作的机会只多不少。 姜野将第一个项目选在五岭区与青山区交界的一处废厂区。 这处选址当时引起不大不小的争议。 有人觉得位置太偏,商业价值不大。 有人觉得此处荒废二十几年,附近曾是最早的商用码头,若能好好打造也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争议未起,姜野递来完善规划,不多的分歧很快消停。 曹文生没有投入资金,并非怀疑发小眼光,也非不信任,资金需求不算大,曹文生一年的零花钱便够,他只是想全程跟着看一看,曹家的谨慎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好在姜野并不在意他那点钱。 两人虽是好友,也是合作关系,换个人这般犹疑,早撕破脸皮,姜野只是嘴坏的奚落几句,之后便不再提,倒给人心胸开阔的感觉。 但把曹文生指使得风生水起,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他父亲倒是乐见其成。 因此曹文生跑姜野的公司跑得勤快。 姜野没在自家公司办公。 繁华地段高档写字楼,整整三层。 时尚简约的装修风格,格子间穿梭着异常繁忙的西装革履们。 电话响个不停,大多都是国际长途。 电脑屏幕闪烁着复杂的图表和数据。 没有国内常见的职场文化,姜野偶有现身,但尊卑立现,下属们的目光热切而尊重。 看得曹文生热血沸腾。 姜野的办公室是唯一独立的,宽敞明亮不说,身后全景落地玻璃是金市最繁华的街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辉映着繁华和热闹。 “如果不是知道你的航班信息,真不敢相信你才回国不久,这哪里像刚刚组建的公司团队!”曹文生感慨。 美女秘书为曹文生端来一杯dirty。 姜野喝了口黑咖,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神色笃定,“我从不打无准备的战役。” 曹文生微征,来不及咀嚼“战役”两字的深意,姜野安抚,“组建公司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忘记我最擅长平地起高楼?你们有庞大的城堡要守卫,我只需要最好用的螺丝钉。” 资本市场瞬息万变,这个形容并不夸张。 曹家主营制造运输业,曹文生刚接触公司的那一年被下放到工厂各个岗位轮换,繁忙的生产线,勾心斗角的人际关系,再到动一发而牵动全身的小决策,让曹文生体会到公司运营的不容易。 看着眼前神色轻松的男人,曹文生除去艳羡便只有心悦诚服。 曹文生沉浸在姜野只言片语及公司高效运转带来的震撼里,心中疑虑早被信任取代。 因为一个小保洁而时不时跳出来的危机感早抛之脑后。 这才是正常的生活。 这才是他认识的姜野,也是他对姜野六年后样子的想象。 潇洒风流,从容不迫又能力出众。 不出意外,他会跟姜野成为新一代操控金市经济命脉的核心人物。 姜野那句‘脱敏训练’的玩笑话。 曹文生没太当真。 所以当宁安穿着领口大开,明显不是保洁服的衣服推着酒水进来时。 曹文生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今晚姜野买单。 他点的“脱敏服务”? 这小保洁究竟干了什么,需要姜野专门脱敏。 就这么迟疑的功夫,曹文生没看见姜野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及接踵而至的愤怒。 很快气氛组进来,几乎都是美女。 承建商属于乙方,姜野主动放低姿态宴请对方,不仅摸清对方喜好,还善于利用国内的惯例和文化。 曹文生收起诧异心思,忙起正事。 宁安配好酒水,换作往日若是帮送酒水,他会趁着没人理他偷偷溜出去。 但是今天不同,他是营销。 宁安纠结片刻,在沙发边缘找了个位置默默坐下。 姜野眼底闪过暗芒。 曹文生差点瞳孔地震。 酒局热闹喧嚣,美女们很快将客人们哄得开开心心。有些光线暧昧的地方,快速释放爱情的芬芳。 宁安紧紧抓着裤子,大约意识到不妥又慌忙松开,然后偷偷将掌心的汗渍反复擦到牛仔裤上,沉默寡言的样子,像坐在街头搓汤圆的阿嫲。 突然一名承建商坐到宁安身旁。 手里的洋酒杯差点撞到宁安脸上,宁安想起身却被对方一下揽进怀里,话却对着曹文生说,“你点的?说你小子玩得野,这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一位美女从爱情里抬起头,笑得花枝乱颤,“老板尝尝不就知道什么味道?” 宁安跟姜野不对付的事情早在mu传开,现在人家做了营销,又被点进来,意思不言而喻。 最近姜野常来,打听到消息的心思活络起来。 那可是姜家唯一继承人,被称为太子爷毫不为过。 太子爷是个什么性情大家还没摸清楚,一时间不敢凑上去惹人讨厌,但给他讨厌的人添点堵说不定能得到青睐。 大家这般趋之若鹜,除去姜野的家世。 本人外在条件着实出众,近一米九的傲人身高,异常英俊的容貌,大多数时候都给人优雅谦逊的感觉,偶尔一笑,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痞劲和狂野,格外性感,就算他不是太子爷,许多人都愿意倒贴。 这么好的身材,这么帅的脸,只是睡一觉都血赚。 万一被瞧上了,岂不是一朝飞上枝头。 要是再像曹文生那样,谈个三五个月的‘恋爱’,足够成为炫耀的资本。 大家看出今晚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正局,早有两位美女一左一右缠着姜野,姜野没有拒绝,时不时跟她们碰杯,也没冷落承建商,气氛一直带得很好,不仅控场能力强,还游刃有余。 两位美女渐渐崇拜迷恋地看着姜野。 直到那个男人揽住宁安。 其实姜野并无变化,但是两位美女久经沙场,察觉到太子爷捏着酒杯的指节微微泛白,从容淡然的气质骤然变得冷凝。 周身透着死寂。 “那你陪我喝两杯,陪的好说不定能梦寐以求。”承建商语气油腻又暧昧,粗短的手指挑起宁安的下巴。 宁安赶紧接过酒杯,躲过对方的调戏。 他没陪过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口气灌进去半杯。 承建商看着宁安白皙的肌肤,还有仰头喝酒时轻轻滚动的喉结,竟然觉得有些燥热,宁安的喉结不明显,像一只可爱的小兔子埋在雪地里,受到惊吓轻轻移动了一下。 承建商不知道想到什么,将宁安推起来,“给哥哥们走一个。” 宁安不明所以,端着酒杯愣愣地站起来。 谢涿没说作陪还要走台步,他也不会。 起身时,身子微微前倾,宽松的领口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承建商眯了眯眼睛,色眯眯地跟身旁的友人嘀咕,“居然比女人还白。” 宁安一路走到对面的位置,停下后缓缓转身,发现沙发上的人都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顿时局促地垂下头。 承建商再次开口,“侧下身子。” 宁安照做,越发局促,他不清楚承建商要做什么。 无数道目光落到他身上,像忽然大起来的雨势,一片片将他身上的雨衣割破,宁安沉默地想,他果然不适合做营销,今晚做完后就跟杨经理拒绝掉这件事。 但是…… 裤兜里的银行卡戳到宁安的大腿。 钱是硬的,有时候戳得人生疼。 钱也不好赚。 宁安早就知道这个道理,却第一次具象化感受到。动摇的心就像仅剩余晖的炭火,被热水呲溜一声浇透。 他沉默地垂下头,不再反抗。 “这小子的屁股也太大了吧,比女人的看着还翘。”承建商讥笑着瞥过脸,他将美女拉进怀里亲了一口,“是垫的还是戴了什么东西?” 美女笑着推开他,眼底藏着厌恶,“这我哪里知道,老板要是好奇自己去摸摸不就知道了。” 明显的祸水东引,承建商并非真的对男人感兴趣。只是无意间听说这营销得罪过姜野,于是灵机一动。 真面目暴露就不再掩藏,“有什么好摸的,他有的我都有,我对男人可没兴趣。” 鉴于曹文生的喜好,承建商没说太刻薄的话。 “我就是没想到,男人卖起来比女人还放得开。” 这话一下得罪好多人,跟他打情骂俏的美女露出不虞的表情,mu是正经酒吧,没有色.情服务,至于私下行为,跟酒吧没关系,现在的人玩得文雅,像曹文生,包养两个字到他这里变成谈恋爱。 所有人包括曹文生都觉得这位承建商掉价。 粗俗的一逼。 曹文生甚至想好以后不找这傻缺合作。 不料,姜野望向宁安,黑沉沉的眼睛像无底洞,“你是营销,惹客人不开心了是不是要做点什么?” 顿时全场的目光看好戏般落在宁安身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第 15 章 宁安再次感受到被蒋亮围追堵截时的难堪和无奈。 但又不同,这次是成年人。 话题掺杂许多下流粗俗的东西。 气氛组的同事率先发起攻击,在他身上发泄工作中的憋屈郁闷和不得志。 “宁安,你陪杨经理睡了几次,居然能做mu的营销,卖得出去酒吗?” “他哪里需要卖酒,刚当上营销就能出姜先生的台,你们就慕吧,或者去陪杨经理?” “我去,不要提杨经理,那种油腻肥胖男,倒给钱都不去,每次看见他都想吐。” 承建商们则把宁安当做讨好美女们的工具。 “你们工作内幕这么黑的吗?” “不如来我的公司,专车接送,独立办公室,每次陪我出去谈谈生意即可,像你们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往那里一站,我公司的形象都会立马高大上起来。” “那个营销杵着干什么,过来倒酒呀!” “我知道一种玩法,酒量一般的不敢玩,你能做营销酒量应该很好,来来来,把酒全部混一起,你若喝完十杯,这钱就是你的。” 有人掏出纸币,折成长长一条,塞进宁安的领口。 锋利的纸角在宁安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红痕。 很疼。 包房里混乱到极点,音乐声,吵闹声,跳舞的,划拳的,烟味,酒味,不断糅合,在变幻莫测的光效里,一收一缩,具象化成一只巨大的铁爪,牢牢抓着宁安的头皮。 他难受得想吐,却迈不出半步脚步。 只能靠着一杯杯混在一起难喝至极的酒水欺骗身体的感官。 自重逢以来,他一次次想将姜野这人从雨衣里,从记忆里挤出去,但这个人就像当初一样,无论怎么转身都能遇见。 一开始以为是巧合。 上次面对姜野追根到底的诘问,宁安脑子里也闪过姜野是不是意识到曾经的行为有些过火,想要说声对不起。 只是宁安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人。 但直到此时,面对越发难堪的境遇,那人不仅冷眼旁观,还将他架到烈火上焚烧,宁安再次确定,这人没有变过,他的快乐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上。 姜野是个名副其实的恶魔。 宁安几乎支撑不起身体,全身软得像一摊泥,他趴在茶几边,捏着酒杯一杯杯往嘴里倒,缓缓抬起眼睛。 他不敢看对方的。 无论多少岁的宁安。 以前因为羞涩,后来是畏惧,而现在则是不愿。 但他想趁着醉酒看得更清晰些,然后刻入骨髓,往后就不会再有一点点期待。 那个男人一开始与他对视。 后来似乎有些躲闪。 宁安呆呆地想,那种人怎么可能逃避,一定是他看错了,一定是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难看到极致,索然无味失去兴致。 直到冰凉的酒水连同冰块一起倒在他的头上。 宁安迷蒙地抬起头,看见奚落嘲讽他的承建商醉醺醺站在他面前。 然后双手伸向腰间的皮带。 他的脸肥胖到肿胀,鼻子喷着熏人的热气。 居高临下地命令宁安,“把嘴张开,我要尿尿!” 热闹喧嚣的包房骤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有人笑着打圆场,“罗总,您喝醉了吧,我带您去洗手间。” 罗总嚣张恶劣地推开对方,“一群出来卖的装什么纯洁,脏得要死不当便池当什么,把嘴张开,再不张开老子煽死你……” 宁安的脑子糊成一团,却还是听明白对方的意图。因为醉酒有些泛红的脸迅速灰白下去。 他仿佛一朵在暴风骤雨里拼命存活的小白花,突然再也支持不下去,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分崩离析。 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 谢涿冲进来目光扫了一圈落在宁安身上,有人皱眉正要呵斥,就见谢涿冲过来对着宁安又打又踢,“你这个贱人,偷穿我的衣服抢我的台,枉我平日里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 谢涿嫌打得不过瘾,将人拎起来,猛的一踹,将人踹到包房门口,又在众人的惊呼声里将人越揍越远。 宁安浑身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任由谢涿打骂。 等包房里的人回过神,安静尴尬地看着彼此。 气氛组的反应最快,今晚闹成这样已经很难收场,而且罗总为首的承建商恶心坏他们。 虽然大家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但什么都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过于恶心的人和事,没人想碰。 罗总这人肯定是个变态。 而且之前一直冷眼旁观的太子爷姜野和曹文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买单的都不见身影,他们还留着做什么。 不消片刻,气氛组的人走得干干净净。 另几名承建商看着丑态百出的罗总,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停车场,曹文生终于追上姜野,“野子,姜野!” 西装革履高大的男人停下脚步。 他整理稍微凌乱的衣领,缓缓转过身,英俊深邃的五官冷硬得像雕像。 曹文生压下心中的不安,“那些承建商背后关系网复杂,本身也没什么文化,你不用这么动怒。” 姜野拎着酒瓶站在姓罗的承建商后面时,谁都没有留意。 除了曹文生。 几乎在他抬手的瞬间,曹文生将人拉出房外。 连拉带拽,费劲九牛二虎之力。 废厂区改造作为澄江项目的第一炮,意义不言而喻。这一酒瓶子砸下去,毁掉的不仅仅是双方的合作关系。 还极易暴露姜野的性格和短板,他被那么多人盯着,稍有行差踏错,后果并不是他们能承担。 姜野冷漠地打断曹文生,“我的酒局出现这种事,传出去我脸上好看?” 曹文生要还相信姜野的话,他就不信曹。 “现在还瞒着我有意思吗?我只是搞不懂你到底想帮他还是害他,明明一开始就是你……” 把人推到难堪境地。 姜野嗤笑,想解开让他窒息的领带,才发现根本没打领带,伸出去的手握成拳头,青筋分明。 “他那种人需要我帮吗?你可能跟我一样,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保洁、收银员还是酒吧营销?甚至是外面卖的,我们觉得他被欺负了,可怜至极,但整个晚上,他有向你或者我流露出一丝需要帮助的意图吗?” 曹文生无法回答,他所接触的欢场上的人,都极会利用顾客的同情心和怜悯心。 像谢涿绝不会把自己陷于宁安那种糟糕境地。 曹文生无心理解宁安的行为方式,他只是看不懂姜野。一向沉稳冷静的姜野似乎在遇见宁安那么一个小人物后频频出现反常变化。 让想在事业上展开雄心抱负的曹文生时不时产生心惊肉跳的不安感。 曹文生突然升起一个骇人的想法。 “高中毕业后发生的那件事,那个人是宁安?” 姜野脸上闪过讥讽,伪装得很好的平静眼底卷起狂风暴雨,“你也不是太笨。” 曹文生不可置信地抓起头发。 “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我不相信你会醉酒迫人。” 姜野眼底的风浪在激烈的碰撞后很快平息,是淤积泥塘的死寂和腐臭,无端令人绝望,“就是你听到的那样,我强迫他,被人抓住把柄。” 曹文生烦躁地大吼,“我他妈的想知道宁安在里面扮演了什么?” 姜野面颊的肌肉微微抽动一瞬,又松弛开,死寂的眼睛卷着浓浓的嘲讽笑意,“如果我说宁安不是受害者,而是参与者甚至是施害者,你信吗?” 不信,曹文生下意识想。 无论是此时的姜野,还是六年前的姜野,曹文生都不觉得宁安那种懦弱木讷的人能动的了姜野。 姜野看出曹文生的迟疑,脸上的笑意更胜,“你看,你不也被他的外表所迷惑,要不要我提醒你,他当年读书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姜野指了指脑子,“说到聪明,他可比你以为的聪明……狡猾得多。” 姜野偏过头,夜色里眼底闪过不正常的偏执,“谢涿不是你叫来的吗?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向谢涿打听,如果他愿意说真话的话。” 说完,姜野转身离去。 曹文生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五岭区项目对他来说很重要,姜野的魄力和手腕也远超出他的想象,他不可能让任何人破坏这份触手可得的成就。 宁安是个不安定因子。 他在姜野身上嗅到危险气息。 事情不能朝着失控的方向滑落。 他得想想办法。 干他娘的,姓罗的承建商真让人恶心。 宁安从浴室里出来时感觉好了许多。 看见靠着墙壁的谢涿顿时又紧张起来,他蠕动嘴角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谢谢你今……” 谢涿开口打断他,“我是真的很生气!” 宁安顿时软绵绵地缩回去。 下一秒,谢涿走到宁安面前戳他的脑门,“信息发个对不起,我还以为你要跳楼,急匆匆赶回来发现……你是真的蠢,那个老变态你就应该跳起来煽他耳光。” 宁安被戳得连连后仰,捂着额头怔愣地看着谢涿,“我,我不敢,担心丢……” “丢个屁,首先我们是光脚的,光脚的到哪里都不怕穿鞋的,其次那老变态戳了所有人痛脚,你就应该拉着大家一起上去弄他。” 宁安缓缓瞪圆眼睛,谢涿脾气火爆,跟场子里众人的关系并不好,他理所当然觉得大家都是泾渭分明的关系,也默默将自己划到谢涿这个可怜的小阵营,从未想过也可以向“敌人”寻求帮助。 “他们,我跟他们关系又不好。” 谢涿气得快升天,“平日里大家确实不对付,表面笑眯眯,心里咒全家,一人倒霉,其他人都看笑话,但是你有没有真的见过营销间撕得要拿斧子上门砍人的。” “既然有竞争关系的营销间都是这样,更不要说气氛组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跟我们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个老变态,他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手里有几个臭钱就把穷人不当人,我当时在场只要说一句:混场子的难道就不是人,为什么要被你这样羞辱,你信不信在场的气氛组都要上去帮你撕人。” “你真是白长这么一张可怜兮兮的脸,煽动大家帮你弄人不会,跑出去喊保安队救命还不会吗?大不了一拍两散换个地方做事。” “你真的是气死我了,人家欺负你,你不还击还把右脸伸过去,我要是不去,你真给那老男人当尿桶?” 说到这件事谢涿就气得肝疼。 宁安慢慢恢复知觉的心脏再次不可抑制的疼痛起来,他不傻的,也不迟钝的,曾经他还很聪明,备受称赞和夸耀。 他只是,只是…… 姜野冷漠的眼神,刻薄的语气,将他缠了一层又一层的雨衣彻底撕得粉碎,他再也没法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穿上雨衣可以抵御漫长的潮湿期,木讷迟钝可以装作听不见外面的嘲讽轻视。 他记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甚至小孩们没有恶意的悄悄话:那个小朋友是个聋子。 宁安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是记得太多苦难,他甚至都分不清这些还算不算苦难,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为什么还能对他施加二次伤害。 冠冕堂皇的。 宁安双手抵住脸,浑身颤栗起来。 谢涿提着的心总算松开些,遇见这种事,他真担心宁安又会咬牙往肚子里咽,虽然他不清楚宁安的人生到底经历过什么,但是他有种感觉,宁安属于那种即便吃亏受苦也不会说,只会咽。 哭出来就不会再咽下去。 终归是件好事。 在谢涿看来,吃亏是福这种话压根就是屁话。 好好的,为什么要吃亏。 等老实人把亏吃完了,偷奸耍滑就好坐享其成。千年智慧之言,都他妈的滚蛋。 宁安拿着冰块敷眼睛时,断断续续说了他跟姜野的过往,说得很简单,没有提及姜野在整件事的态度和言行,只说自己曾经喜欢过对方,但是并没有在一起,后来姜野去了国外,两人断了联系。 自然也没提及宁翼。 谢涿虽有所怀疑,但还是听得火冒三丈,“你都有孩子了,说明你根本不是弯的,所谓的好感很可能是青春期的慕强心理,你就告诉我,当年除了你,是不是很多人喜欢姜野,不分男女的那种。” 宁安回忆片刻,点点头。 即便学习压力大,姜野收到的情书并不少。 他不回应,也不辜负,会很有耐心地将一封封情书收好带回家,据他身边的朋友说,姜野准备毕业后再拆,有时间会写回信祝福对方。 因为这句话,很多人既憧憬又感激。 感激姜野没有让他们难堪。 姜野确实没有让任何一个人难堪。 他只让宁安难堪。 宁安又想哭,就像水库开始泄洪,一时半刻泄不完。 “说白了就是个喜欢玩弄人心的渣男,我们还这么年轻,一生中总要遇见一两个渣男,你就是性子太闷,什么都憋在心里,发酵后,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最后都憋出原子弹的威力。” “要我说,被渣了又如何,被玩弄了又怎样,你是少块肉还是缺了什么?既然都不是就当被狗咬,你总不能咬回去对不对,什么最重要,赚钱最重要,你有钱,把日子过得潇潇洒洒不好吗?给小翼每天买一套乐高不好吗?再有钱了就去给小翼找个后妈,像你这种弱鸡最好找个打泰拳的女人,这样你就什么都不怕了,对不对?” 宁安又哭又笑地看着谢涿。 他没法告诉谢涿全部的真相, 苦难这个东西并不是在他成长的道路上遇见的一道又一道难题,而是自出生起就融入骨子里,成为宁安的一部分。 但大多数时候宁安并不觉得难过。 他遇见过不好的人。 但遇见过更多好的人。 宁安擦去眼泪担心地说,“谢涿,你人设崩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第 16 章 谢涿的话似乎起到正向作用。 宁安重新振作起来,那晚发生在h5的事情很快被众人知晓,大家短时间结成同仇敌忾的阵线,保安队的告诉宁安,再遇见这种事记得及时通知他们。 酒保告诉他如何用水和果汁兑出真酒的颜色。 谢涿很少订三万以下的台。 最近也接,待在mu的时间比过去多不少,出台时他会带着宁安。 虽然大多数时候宁安还是不说话,但他不骗酒喝,抱怨的客人便少之又少。 宁安知道谢涿在教他如果将酒水推销出去。 宁安默默地学习。 然后在营销群里喊:666。 隔壁又订出去一台五千的酒水,大多数时候超过上万的酒水是少数,但是过千的台很多,只要有营销定到台,大家都会鼓励欢呼一番。 于是自宁安进入营销群后,每有人订台发出消息,下一条就是宁安的“666”。 谢涿没好气地关掉手机,“你来什么营销组,你就应该去气氛组。” 宁安认真想了想,“我不会唱歌跳舞。” 谢涿想吸氧。 当曹文生的身影出现在mu时,脸上刚刚浮出浅笑的宁安兔子似的躲回保洁间。 谢涿幽幽叹口气,没有主动上去送人头,也算一种进步吧! 曹文生一个人。 谢涿知道他过来有事,也没太磨蹭,进了包房倒不像过去那般热情。 “这就不高兴上了,又不是我欺负你朋友,再说当时我要不通知你,你朋友还不知被欺负成什么样。” 谢涿在曹文生面前崩了人设本来就烦,又不好意思开口让他给杨安康打电话,他要真的这样做了,两人关系就变成明面上的交易。 以往谢涿觉得曹文生财力不够有些犹豫。 结果人家是正儿八经富二代,他自然心动,最重要的曹文生喜欢他,谢涿心里门清。 但经过宁安的事,他突然就不想跟这些人走得太近,直觉预警姜野他们那个圈子里的都不简单。 何况曹文生装“穷”这件事让他十分介意。 “什么事你直说吧,今晚定了两台,再有半个小时客人就要过来。” 曹文生不以为然,“我开的五十万单子还不够你潇洒一段时间,这么拼命做什么?” 说着,一只手拉住谢涿的手。 谢涿似笑非笑地将手抽出来,“你想打听宁安的事情?” 宁安踩着凌晨两点的时间打卡下班。 订台数:0 他向杨经理申请做回保洁,但杨安康没有答应,甚至还鼓励他,很多新人一开始都是这样,张不开嘴,迈不开腿,但是上手后就会好很多。 他还拿gogo组的小丽举例,一开始站上去就脸红,有时候急得甚至哭起来,搞得客人以为mu强迫员工,但是现在再看看人家,已经是最受欢迎的gogo。 宁安想要改变。 他不想每次一遇到事情就躲,也不想一遇到姜野就被打得落花流水,生活就像一条河流,水深又急,里面还布满礁石和鳄鱼,但是要过河就必须以身试水。 危险还是安全,过河的时候会不会受伤,只有过了才知道,也只有过了才能抵达对面浆果丰盈的灌木丛。 第二天上午,宁安就感受到这条河不好过。 他极力酝酿措辞,“张老师,两年前我来咨询过一次听训课的费用,那时候只要一百六一节。” 对方还算有耐心,闻言笑了笑,“你也说了是两年前,现在什么都涨了,特别我们机构训练老师的工资,其实我们已经很良心,两年间只涨过一次。” 一次涨了一百四。 现在听训课费用一节课三百元。 这对宁安来说,几乎是压得他窒息的费用。 宁翼在两岁多时因药物过敏致聋,听力是个逐步下降的过程,他和宁翼都没意识到,直到发现宁翼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他才惊恐地发现站着宁翼左边说话时,对方几乎没有反应。 之后就是漫长的治疗。 那时他什么都不懂,因宁翼还保留大部分听力,他便以为可以治愈,前前后后花了一年多时间,宁翼的听力不仅没有恢复,他还欠了高院长很多钱。 而最绝望的,宁翼的听损是不可逆的。 那时他遇见一位听损患者,对方惋惜又怜悯地告诉宁安,听损患者在确定为不可逆结论后应该第一时间去佩戴助听器。 这样有利于恢复跟声音的联系。 也能很快建立语言系统。 声音太久不聆听,真的会遗忘。 那时候宁安债台高筑,却还是带着宁翼进行了助听器试听,结果可想而知,太久没听清声音的宁翼被助听器里的噪音吓到,并产生严重的排斥心理。 就在几个月前,宁安终于还完债务。 手头存了两万多,准备带宁翼购买助听器,结果他居住在蒲公英的事情被人举报,紧接着就是青山区房租疯涨。 “那我们每周要来几次?”宁安轻轻地问,宁翼坐在他腿上,回头望着宁安的嘴唇。 对方回答,“当然每天都来效果最好。” 宁安支付不起这笔费用。 对方也看出来,“最少一周三次,不然没有效果。” 一个月就是三千六的开支。 等于宁安其中一份工作的全部薪水。 扣除房租,留给父子俩的费用一个月不足一千。 宁安白细的手指紧紧抓着宁翼的膝盖。 宁翼被抓痛,回头看了眼自己的膝盖,继续看着宁安。 “老师,我们先出去商量一下。” 看着宁安半拖半抱着孩子,老师同情又无奈地摇头。 跟五岁的孩子能商量出什么。 宁安抱着宁翼在过道的椅子上坐了许久。 久到宁翼有些不耐烦地捏了捏宁安的嘴唇。 宁安知道,宁翼在问他为什么不说话呢? 宁安笑了笑,“爸爸在算账,我们总共有两万存款,租房用去一万,如果交了今天的听训费,我们还剩六千四,爸爸最近刚得到酒吧奖励的两千,现在手里有八千四……小翼,我们存到一万二就去佩戴助听器好吗?” 宁安只有在宁翼面前才有说不完的话。 不仅流畅,还有种娓娓道来的舒适感。 他没有告诉孩子,酒吧给的两千前提要卖出去酒水,如果卖不出去,他将失去一份工作。 他也没告诉孩子,如果一切正常,佩戴助听器后每个月将花销将近五千的康复费用。 更没告诉孩子,以他目前的赚钱能力刚够支付房租和康复费用。 他只是摊摊手,笑着说,“但是我们哪里来的钱吃饭呢?” 宁翼也笑起来,两只手放在宁安的手心,跟着摊了摊。 “爸爸现在在学习卖酒,如果爸爸像谢涿叔叔那么厉害就好了,不过没有那么厉害也没关系,酒吧的提成挺高的,爸爸一个月只要卖出去四万的酒水,就能赚够把小翼喂得饱饱的钱。” 但是…… 宁安垂下眼睛,看着自顾自玩起他的手指的儿子。 他们中不能有人生病,不能有人出意外。 任何一个细微的失误,他们的生活会再次陷入困顿甚至是万劫不复。 宁安捏捏宁翼肉肉的手掌,像是给自己打气,“不过小翼的身体一直很棒,三岁以后,爸爸再也没让小翼生过病……” 宁安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 宁翼想回头,但是动弹不得,爸爸把他抱得很紧很紧。 宁安准备交钱时再次遇到难题。 “听训时间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如果你实在没时间可以选择周末过来,我们周末也上班。” 宁安微微叹了一口气。 河里的石头真的好多好多。 光脚过河的父子俩快要跌入激流。 宁安牵着宁翼,“爸爸的耳朵给小翼就好了。” 厚着脸皮去求高院长或许能解决。 又或者让谢涿帮他每周送两次孩子也可以。 但是宁安张不开口。 他刚还完高院长的钱,高院长的经济并不宽裕,蒲公英是高院长唯一的私产,还是需要一直贴钱的私产,这笔钱据说来源于高院长离婚时分到的财产,二十几年入不敷出,高院长的钱已经用得差不多。 虽然高院长从不提钱,但宁安觉得高院长已经开始四处借钱。 谢涿那里他也开不了口。 他已经麻烦谢涿太多,甚至是给谢涿添麻烦,但谢涿一直不计前嫌地暗中帮助他,包括这次同意杨经理当营销的事情,他也是不想麻烦谢涿才没说,结果还是引来麻烦。 他看得出,谢涿跟曹文生进入不太好的阶段。 再想想,再想想。 一定还有办法。 父子俩手牵手朝外走去。 “宁安哥?”女孩激动地走到宁安面前。 “致知?”宁安露出久违的笑容。 秦致知也是蒲公英走出去的孩子,算算时间刚大学毕业,她比较幸运,高中时突发大前庭感染致聋,及时被一对夫妻救助,因为佩戴助听器及时,又是语后聋,说话能力恢复得很好。 到后面读大学,也一直是那对夫妻资助。 宁安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没有离开蒲公英就好了,但是他对于身体发生的变故过于害怕,也不知道要如何跟高院长交代,于是选择离开。 如果没有离开,宁翼兴许不会药物致聋。 即便药物致聋,有秦致知的例子摆在前面,宁翼也不会耽误治疗。 但是没有如果。 两人简单叙旧,资助她的那对夫妻在秦致知高中毕业后正式收养秦致知,秦致知前段时间才得知宁安回来的消息,但是她当时正值毕业季。 毕业季时,养父生了一场病住院。 秦致知在学校和医院间来回奔波,便一直没有见到宁安,不过两人恢复了电话联系。 “高妈妈一直把你回来的事情瞒着大家。”被爱滋养的年轻女孩脸上露出少见的撒娇和埋怨。 是宁安不让高院长告诉大家,他不想解释宁翼的身世,但也不想欺骗大家。 “你在这里当听训老师?”宁安转移话题,秦致知的听说条件很好,加上配置了人工耳锅,几乎看不出是听损患者。 秦致知笑得很开心,“我父母说趁年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听损是个什么情况和感受,听损患者也比大家想象得多,所以这份工作的前景还不错。” 秦致知俏皮地眨眨眼睛,目光轻轻望向站在一旁安静的宁翼,她没有多问,而是弯下腰挥挥手打招呼,“你就是小翼吗?” 自然没有得到宁翼的回应,秦致知也不在意,得知父子俩的困境后,她有些埋怨地看着宁安,“宁安哥,你不要什么事都往肩上扛,我们都长大了,可以帮助你和高妈妈,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们好吗?” 秦致知让宁安将宁翼交给她。 她温和地蹲在宁翼面前,说话时发音清晰并配合手语,只有个别咬字有些奇怪,宁翼回头看了宁安一眼,黑色的眼睛落在秦致知的嘴唇上。 宁安望向窗外。 车水马龙的街面上阳光正灿烂。 一辆洒水车经过,播放着欢快的音乐,朝着布满灰尘的路面洒去干净的自来水,干燥的路面一下泥泞起来,原本灰沉沉的空中弥漫着新鲜的水汽。 宁安心想,生活没有太好,也没有太坏。 泥泞与干净其实是交融在一起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第 17 章 谢涿定到一个五万的台,宁安正要发‘666’。 一套衣服丢过来盖住宁安的脑袋,“别发了,把这套换上,今晚是启迈传媒的老总,专门做短视频的,手下百万级网红好几个呢!” 宁安缓缓展开衣服,这是他见过最保守的一套。棉麻材质的白衬衣,用力搓揉还会产生褶皱。 不等他疑惑,谢涿一边加深卧蚕一边说,“今晚你走人夫感,其实也不用走,你天生一张我生了八斤好大儿的脸,这年头不需要你360度无死角,也不需要你有多么深厚的表演功底,只要有一个爆点就能红遍大江南北,陈总就是做这个,难免不会被对方瞧上。” 宁安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我生不了八斤好大儿。” 宁翼出生时不到五斤,瘦小得像只老鼠。 他看着宁翼又黑又小地躺在保温箱里哭,一度自责是不是自己是个怪胎,才生下这么丑的孩子。 谢涿吐气,宁安那张脸在圈内真谈不上出色,五官算不上漂亮,更不精致,但整体自然和谐,特别沉默不语时,那双无辜的眼睛再凝视着你,人夫感简直拉满。 好像在说:老公,孩子又不吃饭怎么办? 连谢涿这种外纯内骚的零都恨不得张开怀抱拥抱安慰小兔夫。 :乖乖,不吃就不吃,你吃饱了就行,我们不管他。 看得出谢涿很重视这位陈总,不仅拉了宁安,还带了两位能说会道的营销过来捧场。 陈总年纪不大,三十多岁,有着成功人士的意气风发和精明强干。 他似乎对谢涿有兴趣。 谢涿曾对宁安说过,自己这人设也是从网上抄来的,不怕老土,管用就行,显然陈总很清楚这点,觉得谢涿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想纳入麾下,但定位重复。 直到目光不经意扫过宁安,之后宁安便觉得那道目光时不时落在身上,宁安不像之前那般拘谨,在对方抬杯时,不算太笨拙地也举起杯子。 晚些时候,谢涿说出自己的推测。 陈总可能看上宁安。 宁安紧张地抓紧爪子。 他刷过短视频,看着个个十八般武艺的超级e人视频主们,宁安不是一般的抗拒。 “我不会那些。” 谢涿不以为然,“你一开始连跟人喝酒都不会,今天看你跟陈总敬酒挺自然的。” 陈总身上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甚至很亲民,这些特质让宁安放松。 他跟姜野那群世家子弟是不一样的。 “再说网红公司有成熟的运营模式,你会唱歌就让你当唱歌博主,会跳舞就当跳舞博主,你不会说话就不说话呗,说不定拍些照片发到网上就行,嗐,你瞎想那么多做什么,走一步看一步,万一红了呢?” 宁安想想也对,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 接下来陈总来的次数增多,但是每次订台不超过三万,却迟迟没有签人的动静。 就在谢涿快烦起来时,陈总想签谢涿。 酒吧有gogo做网红,但mu属于高档酒吧,只能发些提前录制好的跳舞片段,不能暴露客人的脸,更不能直播。 所以mu里没有量级网红,加上世俗对夜店工作依旧存有非议,网红到夜店拍视频的多,但夜店员工成为网红的极少。 听到结果,宁安松开一口气。 但谢涿却不愿意,“在mu每个月能拿多少看得见,去陈总那里不好说,要是我没火怎么办,mu这边的工作也停摆,沉没成本太大。” 谢涿很快做出选择,不去陈总的公司。 他是个干脆果断的人,做出决定就不再接陈总的台,但对方似乎没看出谢涿的意图,每次来都点谢涿,谢涿就把台子让给其他人,谎称自己不是有事就是先定了其他客人。 这晚谢涿定了个七万的台,好久没遇到这么大方的客人。 谢涿精心捯饬一番带着宁安开开心心出台。 宁安较之前又进步不少,他特别受女性顾客欢迎,说话温温柔柔,谈吐也不差,很容易让女性.爱心泛滥。 陪客人正陪得开心,杨安康的信息一条接一条骚扰过来。 “怎么了?”宁安小声问谢涿。 谢涿脸上闪过不耐,最近杨勇抢台抢得厉害,他跟曹文生又陷入僵局,对方好几天没来捧场。 “陈总来了,点名让我们过去。”谢涿可以过去打一头,客人们都爱十一点后集中来店里消费,好的营销同时兼顾几个台子也是有的。 杨安康不来搅合他说不定还去了。 宁安第一次主动开口,“那我过去看看?” 若是换成其他客人,宁安并没有这个勇气。 陈总给他的印象不错,对方也不是同性恋,不会对男营销动手动脚。 谢涿很高兴宁安的主动,“那你去,不行就给我打电话,看着不对劲也不要硬抗。” 半个小时后,谢涿怎么都没想到,宁安这一去差点把警察给招来。 陈总带了个网红过来,还有另外几个网红公司的老板。 他看见宁安一个人过来时,脸上表情很不好看,但眼底闪过喜色。 “你陪几个老板喝几杯。”陈总命令宁安。 宁安看出陈总的不高兴,但与姜野那种故意为难还是不同,这段时间宁安差不多能分清部分人类迷惑行为。 陈总只是单纯要面子,不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行为。于是宁安也没强词夺理去解释什么,简单介绍自己后开始陪另外几位老总喝酒。 喝酒一般玩些游戏,简单的就是摇骰子。 规则不难,谢涿教过宁安。 宁安像看着不太会这些的人,几轮下来后,大家发现宁安的手法很生疏,但几乎每场都能赢,于是开始有了兴趣。 “小帅哥藏了几手?”有人开玩笑。 宁安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说点什么,“老是输的话担心被误以为骗酒喝。” 不想,几位老板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宁安有些紧张,担心说错话。 “难得遇见这么实诚的营销,没事,你喝就是,这点酒钱陈总不会看在眼里。” “或者你教教我们怎么能赢。” 宁安想了想认真说道,“第一轮无所谓的,后面采用递减喊法,如果我的骰子数比较好,是11344,对方喊四个4,我就犹豫一下再加,对方就会觉得我没那么多……” 几个老板顿时来了兴致,一人高兴地嘀咕,“还真教呀!” 陈总快速瞥了眼身旁的网红。 那网红接到信号立马凑过去,“我也要玩,小哥哥,你也教教我。” 有了美女加入,场面热闹起来。 网红手腕戴了条钻石手链,价值不菲。 好几次折射的光影晃得宁安心神不宁。 后面酒水喝得多起来,场面开始混乱,一位老板捉住网红的手腕,“小美,这手链怕是不便宜吧,陈总买给你的?” 网红不躲闪,甚至将手往前递了递,“怎么?我一个百万粉丝的视频主就不能是自己买的?” 恰巧宁安输了一把,其中一位老板好不兴奋,逮住机会将酒斟得满满的,“小帅哥喝酒喝酒。” 酒水晃荡着流出来,眼看要滴在下方两人手上。 宁安慌忙去接,那网红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抽回手,一脸突然发现被占了便宜的屈辱表情,“你干嘛呀!” 那手扬得又高又快,宁安反应不急,酒杯撞到网红的手,网红惊叫一声甩开手,手腕上的钻石手链飞出去。 谢涿赶过来时,网红拿着那条钻石手链哭哭啼啼,“这个老贵了,而且好几颗钻都找不到了,我不管,他一定要赔。” 宁安正趴在地上到处找钻石。 台子在外场,到处都是人,不说那些钻石飞到什么地方,即便还在也多半被人捡走。 谢涿将宁安从桌子下面拉出来时,脸色惨白,眼神彷徨,就像有什么一直勉力支撑着他的脆弱支架快要倾塌。 不要找了的话,谢涿怎么都说不出口。 “宁安,等打烊的时候再找。” 宁安的两只手还在地上摸来摸去,“不行呀,要是被别人捡到带走就糟了。” 谢涿跑去找杨安康,对方一脸讥讽,“这会儿打烊,你是不是有病?mu从开业至今三年就没提前打烊过,一晚上流水上百万,为了条破链子几百万的生意不要了,还是说你们赔。” 谢涿知道自己这边不占理,难得低下头,“宁安他不容易,手链看着不便宜,如果找不到……” 杨安康冷笑,“不便宜就赔呗,自己损坏客人物品,难道还让酒吧负责赔偿?” 谢涿冷冷盯了杨安康片刻,转身跑出去。 他陪着宁安在附近几个桌位都找了,一颗都没找回来。 双方去了杨安康的办公室,杨安康一改刚才的无情,舔着脸对陈总几人连连道歉,陈总倒没急言令色,但也看得出不高兴。 网红很伤心又很恼怒地指着宁安,“我这条链子七万买的,丢了的钻石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配回去,而且这种时尚单品要的就是完整度,若是被我的粉丝看出是后面配的还不知道会怎么笑话我。” 宁安几乎被吓傻了,呆呆地看着网红。 谢涿没好气,“那你想怎么弄?” 网红仰起脸,“买条一样的赔给我这件事就算了。” 宁安几乎不受控制地全身颤抖起来。 只能小声询问,“能不能便宜点?” 谢涿生气地将他拉到身后,“我要求看监控,再报警,由警察确定责任方在谁,喝酒喝得好好的,他有病去碰你的链子,再就是我要求现在就鉴定这条链子的真假,及损失的钻石数,如果真的全责在我们这边,那么赔偿时你的链子还存在一个折旧费的问题……” 网红顿时瞪圆眼睛,她这手链确实是时尚单品,也确实需要七万的高价,但她是从粉丝手里低价购入的二手品,根本要不了那么多,当时陈总喊她拿个贵点的东西出来,她可舍不得真正的奢侈品,脑子一动就想到这个主意。 谢涿一副伶牙俐齿的模样,她都能推测出对方还会让她出具购买发票,这种二手货哪里有发票,若是陈总知道她耍这种滑头,还不削了她。 顿时也不装了,直接打开手机就要直播,“我直播间少说也有几万粉丝,不如让他们评评理该怎么做。” 杨安康猛地扑过来按住网红的手机,疾言厉色地吼宁安,“你想让mu的名声完蛋吗?到时候我可保不住你,你自己去跟老板解释,他妈的还不快点跟人道歉。” mu的老板不是简单人,酒吧三年来无人闹事还能越发红火,背景手段都了得,大家都清楚,不影响酒吧生意,老板不太管,若是影响生意,再受宠的员工都会被丢出去。 就是谢涿也变了脸色,明显对方想利用网络混淆是非,就不清楚对方为了钱还是针对人。 双方僵持不下,一直沉默的宁安抬起头。 声音很轻,却没有丝毫胆怯和祈求。 “我赔。” 最终赔偿金额定在五万,宁安询问晚几天给钱可以不。 宁安签了欠条,对方一改刚才的咄咄逼人,带着欠条立马走人,他们走得太迅速,让谢涿产生一丝怀疑,但是又察觉不出。 可能只是那位网红想讹钱。 “我把钱转给你,刚才可以转,但不想那么早给他们钱,要不是杨安康那个胖子插一脚,我们哪里需要……” “不需要。” 谢涿回头望向宁安,宁安从刚才起就很少说话。但此时看起来,他似乎很疲惫,疲惫到双肩都塌下去。 好像这几日的改变犹如昙花一现,将宁安又打回原形。 甚至更加脆弱。 宁安抬起眼睛,疲惫地看着谢涿,“我那里还有钱,本来就是我不小心,你先回去,我休息一会儿就去上班。” 谢涿心情也不好,点点头换衣服离开。 等酒吧打烊后,宁安又找了一个小时。 几乎摸遍每个角落。 亮晶晶的钻石却好像真的消失般不见半点踪影。 宁安靠着墙壁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打烊后的mu跟喧嚣时完全是两个样子。 没有人打扫,没有人归整。 一桌桌台子摆满空掉的酒水饮料,吃食散落到处都是。 空气中弥漫着浑浊的气味。 一片狼藉。 就像宁安的人生。 无论他怎么归整打理,最终都是这幅模样。 灯光暗下去的一瞬,宁安眼里的光摇摇欲坠。 隧道造型的出入口。 只有一盏盏应急灯亮着。 让宁安想起曾经有段时间,有个人经常骑着机车载着他经过隧道,他很喜欢应急灯从头顶闪过的感觉,像一条流动的星河,那时候,他也会天真而短暂的幻想,星河尽头,是不是不再有烦恼的幸福之地。 有人在他面前站定,身上弥漫着酒气。 但对方站得很稳,低着头沉默地看着他。 宁安迟钝而缓慢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黝黑的眼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第 18 章 宁安迟钝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姜野。 慢慢的,那双烛火摇曳的眼睛染上错愕。 错愕的情绪就像散落的萤火,聚拢又消散,只剩满池的哀伤。 原来如此,今晚的事情是冲着他来的。 他并不笨的。 姜野不是一直以玩弄羞辱他为乐! 修长手指掐住宁安的下巴,很用力,铁箍似的。 “疼。”宁安喃喃开口。 “还有呢?”姜野低沉的嗓音带着醉酒后的沙哑。 空寂安静的通道响起宁安轻微的抽气声。 “很冷。” 姜野突然弯下腰,盯着宁安,像盯着无处可逃的猎物。 “求我。” 宁安目光涣散地看着眼前的姜野。 浅琥珀色的眼睛还像过去一样美丽。 他摆了摆头,像是想从过去某种痛苦的情绪里逃离。 却摆不掉姜野手指的力量。 “不愿意?”姜野张开嘴唇,红润的色泽将那张惨白脸色破开一条狰狞伤口,绿莹莹的灯光下有种诡异的危险感。 嘴角越拉越大,他笑起来,恶劣又卑鄙,“但是你还有得选吗?” 窘迫到穷困的生活,无底洞的治疗费用,巨额的赔偿费用。 姜野还像过去那样恶劣,像裹着剧毒的蜜糖,用甜美的味道引诱无知的他靠近。 让披荆斩棘的他错以为那就是希望和幸福,一步步努力走过去,才发现是达摩克里斯利剑。 如果那条钻石手链价值十万以上,宁安或许会彻底摆烂。 五万,对普通人来说算不得多。 对穷人来说,四处筹借也能借到。 但对于一个有着无底洞般需要不断支付治疗费用的宁安来说,五万好像又多得不得了,但还是没有彻底绝望。 宁安仿佛被压在洞底,洞口有一线亮光。 他需要费尽全力,磨破皮肤,才能朝洞口靠近一小步。 他一无所有,姜野究竟期待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宁安想到宁翼,迟钝的心像被浸入冰水里,冷得直哆嗦。 不,姜野不可能猜得到。 宁安睁开眼睛,压下狂跳的心脏,努力配合姜野,虽然他不清楚需要向姜野祈求什么。 蒲公英传授的所有生存技能里并不包含祈求。 钱? 还是不被打扰的生活? “求,求求你……” 姜野扳过宁安的脸,想透过微弱的光线看清这张脸上的表情。 他希望这张脸上透露出寻求帮助的意图。 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姜野,你帮帮我。 而不是宁愿喝得烂醉如泥被人欺辱,眼神也不望过来一秒,也不是趴在肮脏的地面一寸寸摸索,也要背下本不应由他赔偿的债务。 更不是像现在鹦鹉学舌般敷衍。 他哪怕是软一点点。 或许两人都不会泾渭分明地站在紧绷的对立面上。 可惜,姜野注定要失望。 白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种死水般的木讷。 无所谓,反正这张脸最会摆出无辜的模样,欺骗对方,让对方心甘情愿的付出,得手后弃之不顾。 再不会回头看一眼。 他没读到梦寐以求的大学,也没有过上逍遥快乐的人生。 甚至过得比大多数人都辛苦。 都说恶有恶报。 宁安现在的境遇算不算报应不爽? 但姜野并没有产生应有的愉悦情绪,仿佛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堵得他愈发烦躁。 “求我什么?说出来!” 迟钝的宁安消磨掉姜野的最后耐心。 他近乎粗暴地抬起宁安的下巴,眉头凶狠地皱在一起,“酒吧的工作让你很开心?” 宁安艰难地摇头。 “陪着陌生人喝酒,陪着陌生人玩游戏让你很愉悦?” 没有,真的没有。 那只是一份工作。 但钳住下颌的力道让宁安动不了半分。 钻心的疼痛像寒流不断侵蚀着身体。 姜野满意地看着宁安的狼狈,“你现在要怎么还上这笔钱呢?” 下颌上的力道终于松开几分,宁安也浅显地明白到姜野的意图。 他颤抖着嘴唇,向他最厌恶最惧怕的人发出卑微的恳求,“求你宽限一段时间,我会尽快还上那笔钱。” 姜野却冷漠地摇摇头,“但是我很急,我等不了那么久,五万块对我来说……很重要!” 最后三个字咬得很死,带着浓重的讽刺意味。 宁安颤抖又小声地询问,“那你希望我多久还?” “最好现在,最迟不能超过明天,你做得到吗?” 宁安绝望地闭上眼睛。 姜野的声音再次逼近,指尖一下一下敲打着宁安的肩头。 宁安浑身绷紧。 姜野的声音有些愉悦,带着虚伪的商量,“我猜你做不到,要不这样,你辞掉酒吧的工作……” 话没说完,一直瑟缩惧怕的宁安突然挣扎起来,他以少见的语气坚持着,“不行,我不能辞掉这份工作,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姜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他垂眸看着宁安,狭长的眼睛像一条深不见底的黑缝。 似乎在研究宁安,然后得出正确的结论,嗤笑中夹杂着一声叹息,“原来你真的喜欢这样。” 久违的战栗猛地从宁安的体内苏醒。 尘封已久的恐惧记忆在灵魂深处抬起头。 对方一遍遍抚摸着他战栗的身体,兴奋地低语,“原来你真的喜欢这样。” 不,他不喜欢。 可是他痛得连张嘴的力气没有。 “原来你真的喜欢这种肮脏又堕落的生活。” “为了钱?” 宁安想否认的话戛然而止。 姜野的嘴唇贴过来,贴着宁安的耳畔,冰凉的。话语带出的气息却是炙热的,刺得宁安浑身都痛。 “那天我没看清楚,那个老板做了什么?” 宁安的心一下揪起来。 姜野带着低沉的笑,仿佛在跟宁安商量。 “你看,你不是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做,一次也是做,两次也是做,我们这么熟,你不会拒绝我的,对吧!” 宁安战栗得话都说不出来。 那些总在夜晚回蒲公英的路上,突然飞来的尿袋。 闷热天气里,沾染浓烈尿骚味的校服。 承建商冒着油光喷出臭气的脸。 不断在宁安脑子里来回闪现。 他很讨厌尿骚味,真的很讨厌。 他说过的,他明明有告诉眼前这个人的。 寂静的通道,能将细微的声音无限放大。 拉链声响起时。 宁安抖动的身体骤然僵住,他像遭遇重大危机的小动物,以假死的姿态避开危险,直到对方将他的双手拉过来。 “张开嘴。” 宁安眼底印着绿莹莹的灯光。 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 他低着头,沉默着。 直到姜野不耐烦地拍打他的脸颊,“磨蹭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宁安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最终伸出手。 粗重的喘.息慢慢在通道里响起。 那般沉重,仿佛穿过隧道的机车发出的低喘。 宁安看着眼前酷炫的机车露出胆怯的目光。 他的胆怯不明显,轻轻看一眼,移开目光有些不自在地踢着地上的泥巴。 姜野打开护目镜,露出深邃漂亮的眼睛,笑眯眯地邀请,“上来。” 宁安浑身都透着拒绝,“坐,坐这个吗?” 姜野好似看不出宁安的局促,“山顶很远的,难道走上去?” 宁安的目光终于落在高耸的后座,仿佛被烫了一下涨红耳朵,“好高的样子,好像爬不上去。” 姜野摘下头盔,甩甩被挤压的发丝,他将另一个头盔递给宁安,“踩着这里爬,还有上去后要像我这样趴着,不然……” 宁安勉强接过头盔,“不然会怎样?” “会被甩出去。” 宁安上了机车,果然如想象得那般,很不好坐,而且视野很高,有种摇摇欲坠的危险感。 姜野回头,“趴下来。” 宁安笨拙的,紧张地俯下身体。 浓郁的植物气息里猛地混入一股浅淡的茶味。 随着靠近,这股茶香越来越重。 是姜野身上的。 宁安在距离姜野十公分的距离停下来,少年人的背脊还谈不上强壮宽厚,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但已经比许多同龄人更有力量感,宁安勉力维持两人间的距离,腰椎堆积起酸胀的感觉,并持续增加。 姜野一直看着他,眼底闪过一道不明情绪,语气却颇为随意,“像这种车,后座的人最好抱着前面人的腰。” 宁安抿住嘴角,他不喜欢跟人亲密接触。 蒲公英不让孩子跟养育者产生亲密接触。 他又凑近几分,双手虚虚环着姜野的腰,茶香的味道越发浓烈,明明很清新的味道,但在这个沉闷的夏夜却让宁安臊得慌,他觉得身上渗出汗水,脸颊也开始发烫。 好在姜野没有再坚持,不然他很可能放弃上山的想法。 姜野压下护目镜,猛地一轰油门又点刹车,宁安猝不及防撞上姜野的后背,突如其来的害怕让他紧紧抱住姜野的腰。 那么紧,那么密。 茶香也一股脑钻进头盔,宁安觉得脸颊充血,脑子发昏。 不等他反应,机车轰地驶出去。 宁安吓得闭上眼睛。 当姜野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并按住时。 宁安睁开眼睛发现车速已经慢下来。 浓郁的茶香被风卷开,一股更加好闻的味道若有若无钻进来,宁安不清楚是夜风的作用还是什么,那股香味里有种洗完澡的清爽感。 激烈跳动的心脏也在这股清爽的幽香里慢慢平复。 十分钟后,他们穿过一个隧道。 宁安看着头顶绿色的应急灯一盏盏快速闪过,好奇地抬起头,姜野从后视镜看见他的动作也跟着抬起头,下一秒,姜野拍拍宁安环着腰部的手,宁安反应过来姜野让他抱紧。 依旧不太好意思,但是他意识到这样更安全,于是听话地环紧比想象中更加纤细的腰,姜野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头盔下,宁安的脸再次烧起来。 姜野指指头顶的应急灯,抓紧握把。 一声轰鸣,头顶的绿色应急灯立马像流动的星辰一颗颗快速闪过,变成一条细长的绿线,并在后视镜里一直飘向天际。 宁安永远记得这个场景。 因为后来,这个‘游戏’成为两人最爱玩的游戏。 每经过一个隧道,姜野会拍拍环保在腰上的手,宁安会抱紧姜野的腰。 一起观看一场时间的星河。 但是隧道很短,180码的车速一分钟不到就能跑出去,长点的也就两分钟,那时候宁安不明白,以为这是珍贵的象征。 很多年后,他才明白,凡人哪能拥有星河。 现在,当年被他视为一颗颗星辰的灯光,此时像一只只会吃人的怪物的眼睛,绿莹莹盯着下面两个恶心的人类。 宁安的嘴唇破了,木讷地呆坐着。 无察无觉地愣在那里。 姜野抬起他的下巴,手指摩挲着破开的嘴角,极淡的唇色终于红润几分,绿莹莹的灯下,宁安脏了的脸透着诡异的惨白,姜野打量一番嗤笑地松开手,“技术不怎么样,还要练练,希望下次找你时能让我更开心。” 姜野转身就走,脑子里是些混乱的画面。 那些画面模糊不清,总是出现在姜野的梦境里。 梦境里,被凌虐过度的兔子浑身青紫地横列在脏乱的床上。 他睁着眼睛虚无地看着天花板,浅琥珀色的瞳孔失去光泽。 每次梦到这种场景,姜野会异常兴奋。 六年前淤积的戾气在这个场景里得到短暂的舒缓。 现在,他把梦境变为了现实。 而内心的戾气并没有消散。 反倒有个声音在说:你把事情办砸了,你来这里的目的本不是这样。 几步后姜野停下脚步。 他从不为做过的事情后悔,宁安在他这里永远不配得到原谅。 他只是没想到宁安会开口,他以为宁安整个晚上都不会再吭声的。 终于不再装了吗? “什么?”姜野好笑地侧过头。 求饶,还是道歉? 亦或是痛哭流涕忏悔当年犯下的错误? 宁安依旧不抬头,坐在通道里的侧影孤寂又单薄。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被风吹落快要碎掉的枯叶,却轻易掀起姜野的怒海。 “给钱。”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19章【VIP】 第19章 第 19 章 姜野饶有兴致盯着他的猎…… “曹文生向我打听你的事情, 问你跟姜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高中毕业后为什么没有读大学,还问你这六年在干什么。” 谢涿对着镜子上粉底,最近医院跑得勤, 气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宁安捏着衣角, 下意识望向挂在墙上的百洁布。 新保洁顶替宁安的位置, 对方不爱待在保洁间, 没事时与其他保洁在楼梯间抽烟聊天。 谢涿看着镜子里的宁安,“我哪里知道你之前的事情, 这一年的倒是知道, 不过我没告诉他, 只捡了些无关紧要的说,你不介意吧?” 宁安的紧张不安一丝不落地看到谢涿眼里。 谢涿不再说话, 等待宁安自己主动。 “小翼的事情能不能不要说?” 谢涿一副不明所以, “为什么?” 他才不相信宁安只是单方面慕强引来的麻烦, 姜野在Mu的口碑极好, 出手阔绰,绅士优雅, 从不占酒吧工作人员的便宜,连言语上的冒犯都没有, 宁安上次被欺辱的事情, 他也完美脱身。 像这种特会伪装的人, 哪会因为宁安的爱慕就产生矛盾, 不用宁安交代,谢涿都能推测宁安学生时代肯定是那种只知道埋头读书的好学生。 两人过去肯定有一腿。 曹文生是姜野最好的朋友,却不知这两人间的事情,还要低下头向他打听, 那宁安说的便只是冰山一角。 说实话,谢涿有些忌惮姜野这种看不透的人。 要是让前任同性恋人知道宁安分手后就搞出个孩子。 是个人都会跟宁安过不去。 不是不能搞,时间线,同性恋,孩子,这三个词放在一起就特别敏感。 宁安微微垂着头,不知道怎么向谢涿解释。 更不敢告诉谢涿,他为了钱跟姜野达成某种协议。 这一周姜野来找过他三次,都是宁安下班后。 豪华的SUV停在路口,抬头就能看见Mu耀眼的招牌。 那时候是散场的高峰期,谈兴未止的友人,喝醉酒的男女,等着代驾的年轻人,三五成群聚集在Mu的门口。 不远处茂密树荫下,一辆巨大的车头。 像只蛰伏在巷道深处的巨兽。 后排空间宽敞,姜野坐进去后依旧不会显得太阔裕。宁安很瘦,但个子并不矮,两人只能并排坐在后座上。 空间密封性很好,导致每个动作引发的动静都异常清晰。 让宁安稍微好受点的,姜野不怎么看他,靠着座椅,目光散漫地望着窗外,很多时候宁安以为对方不会有任何感觉。 但是口腔里的热度和硬度又是真实的。 他不碰宁安,仿佛宁安跟垃圾一样肮脏。 那为什么又让他做这种事。 或许就是为了羞辱他。 就在宁安的下颌酸得快要没有知觉时,姜野会突然掐住他的后颈,力道很大,仿佛要掐死他一般,这个时候,宁安会失去主动权,只能被动的接受。 窒息,沉闷,还有无法接受的腥味。 原本清新的车厢内部瞬间进入到青山区最潮湿最沉闷的夏季。 “放心好了,小孩子不要扯进大人间的恩怨。” 宁安回过神感激地看着谢涿。 谢涿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我也没闲着,曹文生有求于我,我正好利用这件事跟他重归于好,他让我做他男朋友。” 宁安迟疑,“你要做吗?” 谢涿哼了一声,“居然还有合同,三到五个月,每个月给我十万零花钱,但是我必须从Mu辞职。” “分手后再视情况给我一定的分手费和东西。” “你不愿意?” 谢涿转过身,“你也觉得条件很好对吧!” 宁安愣愣看着他。 谢涿一改刚才的严肃,笑嘻嘻地说,“我也觉得条件很诱人,半年时间我在Mu可赚不到这么多钱。” 宁安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他刚交到谢涿这个朋友。 如果谢涿离开Mu,他一个人又能坚持多久? 最重要的他并不觉得曹文生比姜野好多少。 谢涿继续化妆,保洁间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但镜子里,宁安坐立不安的身影越发明显,他似乎下定决心。 谢涿露出得逞的笑容,在宁安抬头的瞬间收起笑容。 “你还是不要答应的好。” 谢涿装出不听劝的样子,“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会支持我。” 宁安又缩回去,半晌后闷闷的开口,“姜野那个人很恐怖,你也知道物以类聚。” 谢涿依旧语气随意,“怎么个恐怖?他们那种人不都那个样子?” 宁安的表情越发拘谨,甚至带上些颤栗。 谢涿于心不忍,算了,以后再套话。 宁安抬起眼睛,“他大概有什么精神病,不发病的时候就是你们看见的那样很正常,甚至讨人喜欢,他发病的时候会变成……野兽。” 说完这些,宁安似乎卸掉全身力气。 谢涿不清楚姜野是不是真的有病。 但宁安一本正经的说人坏话真的让人忍俊不止。 “我暂时没答应。” 宁安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为什么?” “猜到你不会支持,而且走前我要先弄死杨勇那个小婊砸,不然这口恶气以后堵着慌。” 宁安的眼睛更亮了些,被好友信任的感觉是他渴望的善意。 他也很羡慕谢涿这种敢说敢做的性格。 如果没有宁翼,他是不是也能活得稍微肆意点。 至少可以拒绝掉姜野的要求。 宁安心头一跳,压下这个荒谬的想法。 “那,别说我不够朋友,反正我会的东西都尽量教给你,到时候可不要丢我销冠的脸。” 宁安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他的订单数至今为零。 上台前,谢涿问了问那条钻石手链赔偿的事情。 宁安回答得很模糊,只说自己能解决,谢涿盯着他嘴角的伤口,没有再追问。 宁安知道谢涿发现了什么,但只要对方不问,他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很感激好友的体谅,除了无法隐藏的伤口,他不希望任何人看出自己的不堪。 有一次结束后,宁安坐起身擦嘴,他从口袋里翻出湿纸巾时,一直靠着抽烟的姜野似乎凝滞住。 落到头顶的目光能盯出一个洞。 好半晌,对方发出嗤笑的声音,“新工作适应的真快!” 宁安没有回答,收拾干净自己,轻声询问可不可以离开。 姜野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那张五万元的欠条。 宁安垂着头沉默片刻,“什么时候能还我?” 姜野轻笑,“学习委员最擅长的科目不是数学吗?两百一次,五万的欠条,你说要多少次?” 宁安默算,他以为姜野不会这么一板一眼。 算完后,洞口的那条亮光只有头发丝细。 “还不下车?等着我送你回去?” 姜野突然坐起来,一脸趣味地看着宁安,“也不是不可以,那就不是这个价,扣去油费和服务费,你可能……” 宁安猛地后退,抵着门一脸惊惧地看着姜野,又迅速垂下眼睛,他的声音依旧很轻,“下次能不能把车停远一点。” “你在命令我?” 这次宁安不再迟疑,摇摇头迅速推开车门溜了下去。 侧身的瞬间,姜野觉得他真的很瘦。 仿佛一张纸片,薄薄地顺着门缝滑出去。 凌晨两点,订单依旧为零的宁安打卡下班。 明天休息,他要带宁翼去做听训练习。 顺便请秦致知吃顿饭。 听训已经进行一周,让宁安意外的,这次宁翼很配合。 这是宁安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大约听训老师就是秦致知,更加了解孩子听损的处境。 宁安无法接送的两天,秦致知中午时赶到蒲公英接走宁翼,做完听训后让宁翼待在她的办公室玩耍,等到六点下班再把宁翼送回到蒲公英。 秦致知很喜欢宁翼,第二次听训就向宁安要了乐高和一只小金毛玩偶。 宁安并不会特意提起家里有这么一只玩偶。 甚至宁安自己都说不清在离开蒲公英直到生下宁翼的那段时间,为什么会带着这只玩偶,而这只玩偶并没有带给他什么快乐的回忆。 这只玩偶很长时间都挤压在行李箱里。 等他回过神,小金毛已经成为宁翼的安抚剂,在宁安无数次为了工作离开宁翼时,小金毛都很好安抚住宁翼。 “他在纸上画了一只小狗,我猜测你们家有这么一只玩偶。”秦致知的眼神很温暖,她的养父母都是高知,虽然领养时间不长,但良好的家庭氛围一直在滋养这个曾经被遗弃的女孩。 宁安只好将小金毛跟乐高一起装好交给秦致知。 除去这件事,宁安还要回去跟高院长商量一些事情。 他担心接送宁翼的路上被人看见,曹文生打听过往的事情让他产生危机感。 是曹文生自己好奇,还是姜野的意思? 宁安无法分辨,就像他不明白六年后为什么还会被姜野找上。 但六年前不也是这样吗? 莫名其妙地邀请他去参加毕业晚会,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回家的路上,又莫名其妙送他一只小金毛。 机车一路朝着山顶疾速行驶。 青山的山道都是大弯,路况比较野生,非常适合飙车压弯,是许多机车爱好者的天堂,进入半山道,骑机车的多起来。 但姜野带着宁安超了一辆又一辆。 他不仅速度快,技术也精湛,特别过弯道时,宁安觉得整个人几乎贴近地面,仿佛下一秒就会摔出去,他吓得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敢做,本能地抱紧姜野,融为一体。 直到机车在一片开阔的空地停下来。 姜野开得很兴奋,摘了头盔将有些凌乱的发丝撸顺。 一辆机车在他旁边停下,打开护目镜露出一张大叔脸。 “带人还压弯,技术又进步了?” 大叔看了眼还紧紧抱着姜野的人,正要打趣是不是女朋友,瞥见平薄的上半身顿时噎住。 姜野起身时才发现没对劲。 宁安的四肢僵住了。 大叔帮着姜野将人取下来,又是搓腿又是揉手,宁安急得不得了,但是开不了口,等血液回流上来,才赶紧摇头表示他没事。 “第一次坐机车?还坐姜野的,你小子胆子真大。” 宁安听不清大叔的调侃,眼睛一直盯着姜野。 直到护目镜被打开,迟缓的反应让他没法快速移开目光。 姜野笑得快直不起腰,“没事吧!” 说不了话,宁安摇摇头。 十八岁的宁安不仅瘦,个子也只有一米七出头。 头盔戴在他身上,像只套着大头的娃娃。 他快速的摆头,头盔一动不动。 这下连旁边的大叔也笑起来,哪里来的小子,怪可爱的。 姜野的目光深起来,微笑着看着宁安。 在宁安惊讶的目光里,上前一步微微弯下腰,将人拥进怀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个拥抱很短,但宁安觉得很温暖。 之后很多年,宁安都喜欢这样拥抱宁翼,宁翼反馈给他的是很喜欢。 对于宁翼配合听训练习的事情,宁安一定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并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不知道宁翼又会回馈给他什么。 宁安莫名有些期待。 没有看见姜野的车,宁安的心情更加轻松。 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回家。 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然后久久再无动静。 谢涿发信息会一条接一条。 杨经理会直接打电话。 凌晨两点的夜道,离开Mu已经有些距离。 宁安僵硬地停下脚步,目光迟钝地搜寻,直到转身看见身后五十米的距离遥遥坠着一辆SUV。 无声的,诡异的。 像夜间狩猎的猛兽。 SUV停下来,车内的灯瞬间亮起。 姜野趴着方向盘,饶有兴致盯着他的猎物。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20章【VIP】 第20章 第 20 章 当年抓你的人是不是姜野…… 隔着玻璃窗, 宁安看见秦致知用一张纸挡住嘴唇,正用林氏六音训练宁翼的聍听习惯,秦致知告诉他,宁翼很可能会手语。 对唇语的理解度也超出他们的预估。 他甚至可能学会汉语体系。 宁翼在蒲公英生活了两年, 会手语不难。 但手语体系和汉语体系不同, 对于一个五岁语前聋的孩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秦致知很自信地告诉宁安, 宁翼智力优越, 因为听损可能比很多听力正常孩子拥有更好的记忆力,而且宁翼在听损前已经会说话, 只是不会文字, 算不得完全的语前聋。 哪怕他记不住那段正常时光, 大脑应该存有汉语体系印象。 唇语属于汉语体系,蒲公英在基础教育上下足功夫, 那么宁翼明白唇语甚至是文字的含义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但宁翼从未跟宁安交流过。 看不见秦致知的嘴唇, 宁翼脸上出现烦躁的表情。几次偏头无果后, 他猛地伸手抓向秦致知。 小孩子出手没有轻重, 而且宁翼的眼神有些吓人。 黑沉沉盯着人,透着凶戾。 即便是站在门外的宁安, 心脏都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 秦致知反应很快,朝后退去的同时将整张纸盖在脸上。 在宁翼有些凶狠的眼神里露出嘴巴。 无声地说道:你抓不到我, 哈哈~ 宁翼一下愣住, 凶狠的表情缓缓收起来, 就像生气的小猛兽缩回爪子, 他五官漂亮,歪着头抿嘴时让人不忍心责备。 仿佛做任何错事都能被原谅。 紧接着,秦致知移开纸发出清晰的‘sh’。 然后,她再次用纸张盖住嘴唇, 发出同样的音节:‘sh’。 这次,宁翼没有再抓秦致知。 这段意外仿佛没发生过,在秦致知的巧妙技巧下,宁翼的情绪没有失控,听训课程得以继续。 宁安回过身靠着门,心底涌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酸胀感。 过去的很多小细节,他不明白也无法理解的,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在他刚刚知道林氏六音时,就迫不及待强迫宁翼跟着他训练。而没太留意到听不清的宁翼内心有多着急。 那个像小猛兽一般伸出爪子的凶狠动作,就是宁翼内心焦急的化身,宁安曾很多次在年幼的宁翼身上看见,却理解为残障孩子的攻击性行为。 他在蒲公英长大,跟很多残障孩子一起生活。 他应该比很多人都更能体会到残障孩子焦虑迷茫的内心。 曾经他也确实做得很好。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宁安变了。 他像许多普通父母一样,对自己的孩子抱有太高的期待。 从而提出一次又一次更高的要求。 当这些期待一次次落空,生活的压力又扑面而来,宁安开始变得无为,顺从温和的态度,看似宠溺,但谁又知道不是宁安的放弃。 不仅仅宁翼的事情,他刚得到的消息再一次颠覆过去的认知。 他一直以为的不想连累他人,实际上都是别人在替他善后。 他怎么就把人生过成这个样子? 无论是他的。 还是宁翼的。 昏暗的过道里,宁安捏紧衣角死命扛过身体不受控制的战栗。 高敏很少抽烟,只有压力大的时候才抽。 翻遍抽屉,在角落里找到半包红梅。 点燃的瞬间,呛人的烟丝散发出一股霉味。 正源企业长期对蒲公英提供专项帮扶。 上个月,两方正式终止捐赠协议。 高敏已经找了很多家企业,要么对方没有下文,要么高敏无法接受他们的要求。 作为一家私营福利机构,高敏能得到的政府资源不多。 而且福利院重症儿太多,巨大的医疗开支让其入不敷出很多年。 要么放开福利院的探视权,开展义工活动。 要么接受企业的功利性要求,例如拍照宣传等。 但是上面的两个要求,她一样都不会答应。 高敏拨通电话,响了很久,就在以为对方不会接的时候,电话通了,对方发出很无奈的声音,“高院长,我们董事长确实出国开会了。” 高敏深深吸了一口烟,刚硬的面部轮廓没有丝毫松动,“我最后一次找向健柏,麻烦陈秘书告诉他一声。” 陈秘书微微叹了一口气,“高院长,向木年初进入董事局,董事长就他一个孩子,父子俩的关系这些年改善不少,近年来大环境也不太好,董事长真的已经仁至义尽……” 高敏迅速打断对方,语气强硬到有些冷血,“下周一之前让向健柏给我电话。” 说完干净利落的挂断电话,仓促得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直到烟尾烧到手指,她才将烟头灭在窗台上。 天色有些发暗,又是一个雨天。 有人敲门,很轻。 高敏冷凝的眉目柔和了一分,“进来。” 宁安先是轻轻推开门,然后偷偷伸出半个脑袋。 就像过去很多年还待在蒲公英那样。 这个孩子是高敏最喜欢的孩子,不仅仅他身体健康脑子聪明,就像高敏曾经对自己肚子里孩子的期待一样。 他还有一颗温暖善良的心。 可惜…… “高妈妈。”宁安轻轻笑了一下,仿佛担心打扰高敏办公,轻轻地挤进来。 高敏在办公椅上坐下来,十多年前买的一套办公桌椅。 皮质的坐垫已经坐到裂口,露出泛黄的海绵。 宁安拿到高考奖学金时要给高敏买一张新椅子,被高敏拒绝,之后,宁安带着这笔‘巨款’销声匿迹。 蒲公英里的很多痕迹都在提醒这两人。 他们曾经历过很多美好的事情,也经历过不美好的事情。 没有人能够一走了之来回避其中的难堪。 因为他们各有各的责任。 现在,宁安站在高敏面前,有些手足无措的要揭开某些难堪。 “高妈妈,当年我离开蒲公英前发生过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宁安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错,当姜野将他骗出去并折磨他时,他产生过一丝丝动摇。 他真的做过不可饶恕的事情? 在外面用沉默对抗一切的宁安,终于在高敏面前卸下伪装。 他彷徨又无措,像狂风暴雨里摇曳的小白花。 即便是内心冷硬的高敏,也有些于心不忍。 那个夏天,她其实早就发现宁安的不正常,因为‘脱敏训练’的戒条,即便关心院内每个孩子,她都不会太表露出来。 因为她是院长,她是院内守则的制定者和执行者。 如果她都破例,那么蒲公英很快会随波逐流成带有功利性的福利院。 她决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何况宁安一直给她很稳妥的印象。 但是,如果第一次发现宁安会在夜里十点偷溜出去。 她多问一句。 而不是想着要把对方当做正常男孩子看待。 如果那个雨夜,她执拗地带着宁安去医院,而不是被对方一句‘高妈妈,我只是有些发烧’给糊弄过去。 如果她出差回来听说宁安三天没回院,而不是当做保育员老师们的抱怨,哪怕宁安事后解释找到一份要加班的兼职,住在上班的地方,她因刚刚接手几名重症儿而分神忘记追问。 甚至,在宁安莫名其妙消失一周,明明已经报警,在看见宁安伤痕累累回来,因担心蒲公英被曝光引起外界目光,又四处托关系撤销立案。 是不是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但是没有如果。 宁安依旧没说实话,高敏不清楚他是余情未了袒护那个人,还是有其他的顾虑,只说曾经产生过矛盾的高中同学又回来,最近找到他,因为担心宁翼的安全,打算最近不送宁翼过来。 “那你上班的时候,宁翼待在哪里?” 高敏没有追问缘由,宁安狠狠松开一口气。 蒲公英捉襟见肘的困境已经隐藏不住,这个月辞退了一位老师。 而姜野的背景实在太复杂太雄厚,高院长带着这么多残障儿又能做什么呢? 宁安不希望高院长再在他身上花费精力。 也不希望给蒲公英带来新的麻烦。 “我打算训练他一个人在家,他已经五岁了,而且会给他配一个手表电话,如果有什么意外……” “胡闹!”高敏生气的语气吓住宁安。 她移开锋利的目光,缓和声线,“我会给秦致知的养父母去个电话,他们俩是大学退休教授,为人很友善,你忙的时候就把宁翼送到他们那里去。” 宁安惊讶地看着高敏。 高敏垂下目光,那对夫妻是她的挚友,曾经很想收养宁安,她因为一些私人原因拒绝掉,事后很多年,特别看见秦致知如今开朗幸福的样子,她又是愧疚又是欣慰。 高敏就是蒲公英的权威,哪怕如今的蒲公英面临着困境。 她在许多孩子眼里依旧是说一不二的性格。 她既然这样说,就是已经定下来的事情。 而且宁安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秦致知的养父母如果愿意帮他照看宁翼,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谢谢高妈妈。”宁安轻声地感谢。 高敏点点头翻起桌面的资料,这就是不想再多说的意思。 宁安收起心中纷乱的思绪,正要转身。 “当年抓你的人是不是姜野?”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30 第21章 第 21 章 他费尽心力替那个恶魔掩…… 宁安震惊转身。 高敏头也不抬, 整理着桌面凌乱的资料。 知了在窗外的枝头上发出长白噪音,高敏停下来,缓缓抬起头。 坚毅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当年你失踪的那一周我报过警。” 宁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我完全有能力将他送进警局, 没这样做知道为什么吗?” 宁安一直以为自己将高院长瞒得很好。 他怕极了, 真的害怕极了。 姜野像疯子一样掐住他的脖子, 不断地逼问他, 不断地折磨他。 他以为自己没满足姜野的要求。 以为自己给蒲公英带去麻烦。 他吓破了胆。 于是在被姜野关起来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反抗, 只希望姜野的怒火能快点平息。 那么蒲公英是不是就不会受到无妄之灾。 但他没想到姜野会关他那么久, 从那栋破旧的楼房支离破碎地走出来时, 已经过去七天。 他小心翼翼遮盖身上的伤痕,在最闷热的季节穿上长袖长裤。 还撒谎去同学家玩了一周, 费尽心力替那个恶魔掩盖一切犯罪痕迹。 从未意识到破破烂烂的自己早已泄漏一切。 “因为我担心社会的目光转移到蒲公英, 你是蒲公英的孩子, 他们也是, 我不允许他们受到一点点伤害。” “再就是要控告他,你需要去警方配合调查, 这一套走下来会影响开学,你是市状元, 在许多地方都抛头露面, 如果这件事被爆出去, 你……” 你的前途全没了。 宁安突然反应过来。 他难受地垂下头, “对不起,高妈妈。” 他辜负了高院长的期待。 没有成为一个出色的人。 也不会责备高院长将蒲公英的声誉放在他之前,如果换作是他,他也会如此选择。 高敏继续说道, “现在你不是当初一无所知的少年,应该知道如何用法律保护自己,他也没到一手遮天的程度,你可以先搬回蒲公英一段时间,正好我们这里缺一位老师……” 宁安没有同意高敏的建议。 因为高敏并不清楚那一周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也不知道姜野发起疯来有多恐怖。 他不能将危险带回蒲公英。 直到宁安离开许久,高敏都望着窗外发呆。 白木香因为生长得太茂盛,社区提出整改意见。两年前的冬季,她跟员工一起点燃枯掉的藤蔓。 不想火势太大,好多年的白木香伤了根系。 这两年一直长得稀稀拉拉。 最近很多人站在铁栏杆外窥视着蒲公英。 看这两幢老楼什么时候倒塌,看这个福利院什么时候倒闭,看能不能以低廉的价格买过去。 因为这些各式各样的目光。 高敏将孩子们的活动范围从院子里移到两栋楼之间。 她翻出一根红梅点燃。 宁安为什么偏偏招惹了姜家那孩子呢! 那些话只是安抚宁安。 如今的蒲公英连一群残障的孩子都庇护不住。 更无法抵挡姜家那座大山。 但若能为对方提供一时的庇护所,高敏在所不辞。 可惜那孩子心思太细腻。 他们看穿彼此的谎言,因为担忧彼此,没有一个人点破。 跟秦致知吃完饭,对方邀请他们去养父母家。 宁安没想到高院长的动作那么迅速。 不过她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 宁安有些犹豫。 “下次休息是一周后,今天你陪着,小翼能更快适应新的环境。” 宁翼要麻烦人家,他作为家长肯定要上门拜访。 宁安并不排斥这类人际交往,他只是有些囊中羞涩,从听训机构出来再到秦致知父母居住的地方,社区越发富裕,沿途的水果店光鲜亮丽,水果价格对宁安来说过于昂贵。 他想回青山区买些礼物,但说出来太难堪。 秦致知仿佛不知道他怎么想,拉着人上了地铁。 秦致知养父母住在大学城附近,环境宁静优美。 经过一家水果店,宁安停下脚步。 秦致知拉着宁翼先一步走进去,“小翼想吃什么水果?正好给爸爸妈妈也带些过去。” 每样水果都被独立包装,价格更是漂亮。 秦致知没有选那些时下流行的洋水果,而是挑了一盒橘子和一盒香梨,转头看见宁翼拿起作为样品的水蜜桃。 “小翼想吃水蜜桃?把这个放下,我们挑一盒红红的。” 宁翼没有放,他很少吃水果。 偶尔宁安遇见路过卖水果的农民,会买一个给宁翼,他自己是不吃的。 于是在宁翼的概念里,水果没有买超过两个的。 青山附近的农民种植水蜜桃,在夏初,这种水果最便宜。 宁翼仔细端详手里的桃子,跟他经常吃的不一样。 于是又放了回去。 宁安买回来的水蜜桃又大又脆,是嫁接后的产品。 青山区的人都喜欢,但是出了青山区,人们并不喜欢这种嫁接的奇异品,更喜欢原汁原味南方产地的,个头不大,但是果皮易剥,汁水丰富。 秦致知还是拿了一盒水蜜桃。 三盒水果一百多。 宁安掏钱时被秦致知制止,“哥,我有会员储值卡,可以打折。” “这是我应该的。”宁安坚持。 店员眼疾手快,扫了秦致知的会员码。 “我知道,我父母也不在意这些,听说你们要来又准备了晚饭,都说吃过了还准备,拦都拦不住,以后大家多往来,不在这一次。” 宁安沉默片刻点点头。 秦致知的养父也姓秦,秦致知不用改姓,倒也算是缘分。 养母姓赵,两位老教授头发花白,很是知书达理的样子。 听见动静,正在厨房忙碌的赵教授擦擦手走出来,高兴地在宁翼面前蹲下,“好漂亮的男孩子,是叫小翼吗?” 宁翼没有寻常孩子的羞涩或调皮。 一双黑眼睛直愣愣盯着面前的老妇人,手里拿着一个水蜜桃。 赵教授没有被宁翼的眼神吓到,而是转头望着自己的老伴,“老秦,他的眼睛好像黑葡萄,真是炯炯有神。” 秦教授笑着招呼宁安,“致知快把父子俩让进来,堵在门口算什么回事?这是宁安吧,好多年不见还是高中时的样子。” 宁安腼腆地笑了笑,他见过两位几次。 老两口居住的房子不大,不足一百平的两居室。 布局也传统,客厅连着两间卧室,房门开着,老两口的房间整洁干净到有些简单,靠窗有个大书桌,上面摆满各类资料。 另一间房是秦致知的,就要温馨漂亮许多。 女生爱用的粉色床品,舒适的床上窗台上堆满各种娃娃。 秦致知有些不好意思,“我都多大的人了,爸爸还给我买这些东西。” 赵教授的声音用厨房里传来,“我就说应该给她买衣服,但是我们又不清楚现在的年轻女孩爱什么,她爸爸说他买他的,我买我的,我觉得呀,钱最实在。” 宁安紧张不安的心一点点松开。 他摸了摸宁翼的脑袋,想了想秦致知的提醒,打着手语轻声说,“爸爸去帮赵奶奶。” 宁翼一直观察着四周的目光收回来,冲宁安点点头。 秦致知立马遮着嘴说,“哥,他刚才没看你的嘴唇。” 宁安轻松地笑起来,宁翼还是太小,不太会隐藏,平日接触的人少,又都是熟悉的,他还能糊弄,今天来到新环境,有些应接不暇,被宁安和秦致知里应外合试探出来。 宁安刚才打的听人手语,属于汉语体系,跟蒲公英教的手语体系不一样,前者需要听损患者具备一定听力基础。 但是宁翼没有听力基础,甚至连聍听习惯都才慢慢创建。 这说明他真的很聪明,在没有声音辅助的情况下,明白了汉语体系。 宁安连忙起身朝厨房走去。 他担心再待一会儿会流眼泪。 秦教授拿出一本很简单的绘本,指着里面一只小狗,温和地询问,“小翼,小狗用手语怎么说,爷爷没有学过,你能教教爷爷吗?” 老两口因为秦致知的缘故看得懂手语,但不太会比划。 这是一顿宾主尽欢的晚餐,菜式丰富家常。 饭桌上赵教授给宁翼夹了块鸡翅,“小翼,爸爸和致知姑姑要上班,平日都没有人陪我们。” 赵教授说得挺慢,说完停下来看着秦致知。 秦致知快速比划当翻译。 “你能来陪陪爷爷奶奶吗?” 宁安有些紧张地看着宁翼,他没有提前跟宁翼说。 宁翼不喜欢环境和习惯方式的变化。 他有些偏执,每次发生变化时,都会出现烦躁情绪,就像应激。 宁安陪着时不会表露。 当年他抱着宁翼回到蒲公英,等一切安定下来,他外出工作不到半个小时接到老师的电话,说宁翼站在教室窗口望着外面,既不跟同学们一起玩,也不听从老师的安排。 当他们注意到宁翼的异常过去查看,手指刚刚碰到他,宁翼发出刺耳的尖叫,尖叫持续了五分钟,一直到他脱力为止,等他休息好,再次发出尖叫并伴随着哭喘,直到高院长赶过来将他抱出去。 那次弄得整个蒲公英都人仰马翻,整栋楼时不时响起警报似的尖锐叫声,很多人被吓到产生应激反应,就连三楼的一些重症儿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再就是前段时间搬家,他们搬到出租屋的第一个晚上,宁安专门调到那天休息陪伴宁翼适应,宁翼确实很不安,难以入睡,紧紧捉着宁安的手指,并且时不时醒过来查看宁安还在不在。 就连小金毛都不能安抚。 第二天晚上他推迟去上班的时间,宁翼没有事。 第三天他还想推迟,被杨经理打电话警告只好作罢。 宁安心想宁翼应该没问题,等他凌晨三点赶回家。 宁翼光着脚站在客厅里,因为开着灯,他没有哭闹。门被推开的瞬间,稚嫩的小脸上闪过惊吓的表情。 那个瞬间,宁安心痛到极致,跑过去将宁翼抱回到床上。 但次日依旧去酒吧工作,因为他不去父子俩就没有吃的。 所以,当他跟高院长说想将宁翼一个人放在家时,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有多无奈多绝望。 桌子上,大人们的目光都落到宁翼身上。 有期待,有鼓励,也有担忧。 宁翼依旧没有什么负担,他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突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他与蒲公英长大的孩子不一样,他并不畏惧别人的目光,他只在意宁安在不在。 宁翼回视宁安的目光。 抿紧嘴角。 宁安的心提起来,他想说算了。 但这次宁翼没有露出委屈的目光,而是点点头。 第22章 第 22 章 六年不过一眨眼 幸运之神好像突然降临到宁安身上。 他开出酒单, 虽然只有五千元,群里的烟花和‘666’刷爆。 找他订酒水的是个富婆,六十多岁,满脸横肉, 十根手指戴了八个戒指。 杨勇一脸嫌弃, “五千的台你也接, 等着被这种抠门老女人占完便宜。” 宁安为即将到来的客人做准备, 没有理会杨勇。 谢涿亮丽地出现在门口,摆出个妖娆的姿势。 “有功夫在这里阴阳怪气, 还不抓紧时间维系客户, 月底时你怕是五千的单都接不到。” 他在Mu一向嚣张, 嘴巴更是得理不饶人,没被同行联合搞下去, 就因为谢涿不抢单, 有时候还给别人甩单。 最近他专盯着杨勇, 等杨勇跟客户聊得差不多, 三言两语就把人拐走,气得杨勇告状都没办法, 客户自愿的。 杨勇气得要死,翻着白眼往外走, “哪个像你这么好命, 都要给阔少当情人了, 记得卖久一点, 不然想再回Mu,Mu可不收背景不干净的。” 杨勇刚走,谢涿啪地关上门。 一双漂亮的眼睛恨不得吃人。 污言秽语以汉语六级水平流利地飙出来。 Mu对工作人员的要求只要无犯罪记录即可。 杨勇这么说就是专门戳谢涿的痛脚。 曹文生的身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金市最大上市公司曹董事的儿子, 也是指名道姓的接班人,他家除去有钱还有权,谢涿这辈子都只能当见不得光的情人。 还是三到五个月的短期情人。 不过曹文生大方,愿意的人趋之若鹜。 杨勇不过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何况大家都是男人,不怎么顾及名声。 谢涿走过来奇怪地看着宁安,语气还有些冲,“怎么不穿我的衣服?” 宁安穿着自己的简单衣着。 白体恤搭配一条牛仔裤。 “王姐不喜欢打扮太时尚的。”宁安有些不好意思。 “该不会她的初恋情人就你这款?” 宁安顿了顿,“她说是第一任老公。” 谢涿没好气,“你不会真的想在这行深耕下去?” 夜场的水太深,再聪明的人都待不长久。 宁安犹豫片刻,“你真的要跟曹老板谈恋爱?” 谢涿拖来板凳坐下,抱着胸抖了会儿腿,一副烦躁的样子,“什么谈恋爱,你又不是不清楚曹文生那伙人什么德行。” 宁安垂下眼睛,他担心自己露出异样。 谢涿的八卦雷达最发达。 但对方没功夫留意宁安,“若真的做了,我这名声就不好了。” 宁安奇异地抬起头,他不觉得谢涿在乎这个。 谢涿瞪着宁安,顿时气得冲起来,“宁安你个没良心的,你那是什么眼神?” 宁安只好求饶,两人打闹了一会儿,谢涿说,“学霸,帮我出出主意呗?” 谢涿想当网红,不是到陈总的启迈传媒,上次钻石手链事件后,他关注了对方和旗下公司的几个艺人,没事就翻他们的账号,还钻直播间去看过,满屏的礼物刷得谢涿心思晃动,总的来说有些想法。 “我不想签公司给人打工,要做就自己当老板,但你也知道这种账号要做起来不是一天两天,如果我跟曹文生签了合同,万一账号做起来被人翻出老底,那简直能吐血。” 原来如此,就说谢涿怎么在意起名声。 宁安给不出意见,他对网络一无所知。 而且他的聪明劲似乎全部用到学业上。 但是他挺看好谢涿,“你要不先试试,如果不行再……” 谢涿惊叫,“宁安你变了,你居然劝良为娼。” 宁安闭嘴。 谢涿打算做美妆时尚博主,但是从哪个角度入手还没想好。 他告诉宁安,像曹文生那种人看似将选择权放在他手上,实际不然,谢涿暂时不想得罪曹文生。 如果真的走到签协议那步,他一定狠狠挖走曹文生一坨肉。 也不知是不是宁安的错觉,谢涿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王姐发来信息,说人已经到门口。 宁安出去迎接客人。 灯红酒绿的世界热闹喧嚣,每桌客人脸上都沾染着夸张的笑容,仿佛人生在握。 在今天之前,宁安很难想象在谢涿脸上看见犹豫的样子。 他一直觉得像谢涿这种人。 不,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都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至少能决定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而不是像他,从六年前开始就一直被生活推着走。 其实更早,从他蹒跚走路到牙牙学语,再被高院长往手心塞来第一支笔,他也被生活推着走,走一条认真学习,成为有用的人这么一条路。 他们出生在蒲公英,他们就是蒲公英。 在脆弱的茎上成熟,被雨水打落,只有运气极好的,借着风,飘摇一生,落到无人知晓的角落。 宁安不知道命运是什么,也看不到未来。 但他突然想到高中时读到的一本书,书上这样说:人生唯一确定的就是不确定的人生,所以大胆的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活在当下,抓住周围一切的美好。注① 王姐带了几个老姐妹,比起跟营销玩乐,她们更喜欢回忆往昔,宁安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在大家酒水见少时,及时添上酒水,大家对他很满意。! 凌晨结束,宁安送人出去。 王姐抓着他的手说,第一任老公要是脾气这么好两人也就不离婚了。 外面下了雨,宁安展开披肩搭在王姐身上。 王姐拍拍他的手与姐妹们结伴离去。 今晚不会再有单,宁安进去打卡下班。 最近宁安都不会等到两点下班,一来他终于能心安理得即便没卖出去酒水也提前下班,二来能躲开姜野也是件好事。 有几次早走都没碰见姜野,他不清楚姜野有没有跑空。 下一次见面,姜野脸上并无其他表情。 特别最近一次,连讥讽的话都不说。 仿佛来找他只是为了放松。 迟钝的宁安还是察觉到姜野最近的心情不错。 “又不能出来?” 机车上,姜野不耐烦地问。 宁安局促地站在台阶上,明明比姜野高,却有种被姜野俯视的压迫感。 姜野的眉眼压人,长长的眉毛像刀一样锋利。 他抬起下巴眯着眼睛时,左边的眉梢微微挑起。 与校园里那个爽朗大方,笑容和煦的阳光模样相去甚远。 连续三天晚上偷溜出去。 每次姜野都打着找小金毛的幌子。 有时候他还真的将机车开得慢慢的,一副四下寻找的模样。 他们在山顶逗留的时间不久,半个小时的样子。 加上往返需要一个小时。 但是打两份工,回来还要继续帮忙的宁安觉得有些疲惫。 今天险些坐过站,他在地铁上打起瞌睡。 山顶哪里有什么小金毛,不过是两个少年想一起玩耍的借口。 如果有,那只也躺在宁安的枕头旁。 宁安回头看了眼蒲公英,支支吾吾,“八月底……开,开学前那,那几天……我会比较有空。” 我会空出来,宁安默默地想。 姜野微挑的眉梢松下去,他定定看着宁安。 九月开始,他跟宁安将天各一方。 下一次见面将是寒假。 但是每年寒假他都要飞出国陪爷爷。 一年后…… 对于年少的人来说,一年太长。 一想到那么久都看不见宁安,姜野开始躁动。 那种因为宁安终于消停些的躁意又开始出现。 姜野伸手拉住宁安,宁安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们骑在机车上,宁安紧密地环抱着姜野。 宁安吓得发抖时,姜野拥抱了他。 甚至他们坐在石头上看远处的城市灯火时,肩膀碰着肩膀,有几次姜野说到高兴的地方会偏过头,气息滚过宁安的脸颊,比夜风烫许多。 但,这都是能够解释的亲近。 这是第一次,没有任何理由的亲近,甚至比拥抱还要亲密。 但宁安对这类亲密接触不再敏感拒绝。 姜野第一次听说‘脱敏训练’时笑得趴在宁安肩头。 宁安很无奈,也有些心酸。 但是少年突然抬起头,黑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们之间不需要什么脱敏训练,而且拥抱本来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现在,少年拉住他的手。 少年的掌心滚烫。 顺着宁安的手腕一直浸入胸腔跳动的地方。 绵绵不绝。 这是不是比拥抱还要幸福的事情? 宁安不知道,因为他愣住,愣在姜野抿住的嘴角,委屈的眼神里,他听见少年说,“那你知不知道开学后我们再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宁安第一次从姜野脸上见到这种表情。 他以为像姜野这样的人不会做出小孩子般委屈巴巴的表情,无论是校园里白色的姜野,还是最近染上夜色的姜野。 但他对着自己做了出来,宁安跳动不安的心脏被猛的掐了一下,又酸又涨。 还因为那句:一年后。 原来分别后再见面是一年后。 其实是六年。 曾经觉得一年太过遥远,遥远到宁安愿意放弃原则。 现在再看,六年不过一眨眼。 又太短,短到宁翼还没有长大。 宁安走到黑色越野旁,看着夜雨落在脚边的水洼里。 荡起一圈圈涟漪。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安静幽闭的车厢里,姜野靠着椅背咬破一颗爆珠,水蜜桃的味道瞬间溢满口腔,他偏过头来,眉梢平和。 宁安心境安定,没有像往日将手伸向姜野的腰间。 姜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宁安还是有些紧张,大拇指深深掐进肉里,轻声说道,“我想跟你签个协议。” 第23章 第 23 章 姜野的吻更像撕咬 宁安再一次感受到姜野的喜怒无常。 他永远不知道上一秒晴空万里的天气为什么会突然大雨倾盆。 六年前是这样, 六年后还是这样。 姜野反剪住他的手腕,将人压在玻璃上。 “宁安我真是小瞧你了,第一次见卖得这么理直气壮,你觉得自己值多少钱?一次两百也配签协议?” 姜野的话像刀子似的剐掉宁安身上的雨衣。 他彷徨地想辩解, 却不知从何辩解, 他不清楚谢涿说的那种协议包含什么内容。 他只是想限制两人见面的时间。 最大程度保护宁翼的安全。 现在的姜野就像曾经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巷道里的那群中学生。 那时候他可以躲避可以逃跑, 现在他拉着宁翼。 跑不动。 他转动着迟钝生锈的脑子, 努力想着对自己有利的条件。 不像协议的双方。 更像单方面唯唯诺诺的祈求。 当姜野听清楚他的话,肩胛上的力道压得更重。 宁安有种被人劈开的感觉, 紧紧蹙着眉头忍耐。 “一个月见面十二次, 凌晨到两点, 其他时候不能干扰你的正常生活?是这个意思吗?” 姜野的声音并不凶,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肩部传来难以承受的疼痛, 电钻似的钻着宁安的神经。 以前宁安还有力气反抗, 刚刚撞到门的瞬间, 他的力气瞬间消失殆尽, 只能任由姜野将他搓扁揉圆。 宁安倒吸着气,身体微微颤抖。 他闭着眼睛喘了好一会儿, 轻声问,“你不忙吗?” 压在肩上仿佛千斤重的力道缓缓松开, 姜野还是那副散漫的样子,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宁安费了很大力气才翻过身子, 薄汗从额际缓缓渗出。 窗外的路灯落到他的脸上, 白皙的肌肤在寂夜里像摇曳的花瓣,更深露重,花瓣上的积露缓缓滑落。 姜野的眼睛慢慢凝住。 燥意从死掉很久的身体里猛的蹿出来,导致咽喉位置产生强烈的灼烧感。 宁安并未察觉, 他连看一眼姜野的勇气都没有。只想趁着最后的勇气说出心中所想。 既然人生本就是不确定的,抓住当下的美好即可。 他要抓住的就是给宁翼一个相对安稳的生活。 神出鬼没的姜野让他产生强烈的危机感。 不能被看见,不能被发现。 那么他受点委屈又如何。 宁安吐匀气息轻声说,“我没有跟你谈条件,只是希望你同意而已,你看见的我很忙,忙得赚取生活费,蒋亮被你抓住,那么你抓住他的窘迫人生没有?我比他差很多……” 他说话依旧轻轻的,不急不缓。 明明被自己逼得快要掉眼泪还要安慰自己,“你别急,那,那我明天还是老时间在这里等你……” 仿佛担心他又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兔子似推开小铁门。 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只有小铁门上缠绕的茂密的白木香摇晃个不停。 姜野收起脸上委屈的表情,看着操场上跳跃的白影,眼底的神色愈发暗沉,良久,他噗的一声笑出声。 眼底淤积的夜色,就像突然被打碎的黑玻璃,迸发出星点光彩。 怎么那么可爱! 怎么那么可恨! 姜野摆脱掉莫名涌上心头的烦躁情绪。 “你过得差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配合你。” 宁安微微坐起来,转过身再次沉默地垂下头。 “我只是欠你钱。” 姜野缓缓睁开眼,手臂绷出一根根青筋。 宁安似乎想到什么,轻轻摇了摇头,“你不同意就算了,当我没说。” 静谧在密闭的空间被无限放大。 直到雨水落在车顶,发出啪啪的轻响。 仿佛提醒宁安他并未下班,还有工作要做。 宁安僵硬地侧过身,浑身透着抗拒的气息。 双手缓缓伸向姜野的腰部。 突然手腕被牢牢捉住,整个人被拉得扑向旁边的人,宁安惊诧抬头,对上一双漫着红色的眼睛。 一只手掐住宁安的下巴,强迫他将整张脸抬起来。 “想签协议?好呀,把酒吧的工作辞掉。” 宁安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然后坚定地摇摇头,“不可以。” 这份工作能喂饱他的小小兔子。 姜野低着头神经质地笑了会儿。 “宁安,你他妈的就这么喜欢伺候人?” 宁安疑惑地眨着眼睛。 陪酒时的顺从还有送客人出门时的周到。 谢涿直言这种“走心”方式并不适合夜场,同行打趣,说他更适合去日本牛郎店发展。 宁安并不会解释,因为他并不具备大多数人身上那种游戏人生的松弛感。 过于认真的态度只会引来嘲笑和不解。 谢涿也气恼地问他是不是要深耕。 宁安只是习惯决定做一件事就认认真真做。 无论是保洁,还是酒吧的营销。 他发现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想在这里发展一夜情,也不是所有客人仗着消费想揩油。 王姐是第一个主动加他联系方式的客人。 那么将顾客服务好又有什么问题? 宁安并未考虑王姐会不会找他开第二单,第三单……但今天五千元的单是真实开出来的,直到他将王姐送出门,这个工作才算彻底结束。 只是很多人从接到订单的时候就认为工作完成,根据经验评判客人价值,再决定接下来的行为,或者敷衍或者更为热切,甚至做出一些毫无原则的事情。 宁安不会评判别人的行事方式。 但他有自己的准则。 如果这就算深耕,那就是深耕吧! 下巴上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 “只是工作!” 尽管洗过澡,宁安说话时还是带出淡淡的酒气。 他的眼神是迷蒙的,嘴唇比往日红一些。 手指下的肌肤十分柔软温滑。 跟姜野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他厌恶死宁安此时浑身透出的糜烂模样。 就像宁安的本性在这一刻彻底暴露。 他恨不得立刻丢开对方,再把对方碾入泥泞。 跟着青山区那片腐烂之地一起消失。 却被宁安平静的四个字里刺激得太阳穴一突一突。他总是这样,用一种平静无波的态度面对一切。 姜野在里面找不到一丝六年前的痕迹。 仿佛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在无理取闹。 姜兴修冷漠的目光,平淡的语气,“出去待一段时间吧,不出半年你会发现我们的决定是对的,而你原有的坚持不值一提,至于你那位同学,他会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一丝名为“不甘心”的东西爬上姜野的心头。 把他强硬到无情的心缠得憋闷窒息。 “你做过那么恶心的事情,凭什么能够心安理得地活着?” 恶心的事情? 酒吧营销吗? 明明很多人在从事这个行业,原来真的会被瞧不起,难怪那名承建商欺辱他时姜野冷漠旁观。 甚至姜野现在对他做的,跟那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为什么心安理得。 为什么? 因为他有宁翼,宁安想起拿到妊娠报告的那刻。 他没有觉得恶心,没有慌乱。 他把报告的边缘抓得近乎破碎,护士紧张地解释一定是把他的报告弄错了,会给他重新安排检查。 谁都不知道宁安在那一刻内心是怎样的复杂。 一粒蒲公英经历狂风暴雨后,终于成功落地,抓住泥土的感觉。 回去的路上,地铁窗外是一盏盏白色的应急灯。 对妊娠一无所知的宁安,却浪漫地认为那些白色的,明亮的圆球状东西,是不是就是选择在他身体里安家的小蒲公英。 宁安第一次对血缘有了认知。 它像一道温暖的涓流,从心脏的位置出发,朝着受尽磨难的全身涌去,一遍遍抚平一个少年带来的伤害。 就在一个月前,他还天真地想,只要对方跟他说“对不起”,他会原谅对方。 因为他真的喜欢那个少年。 而他对‘喜欢’这件事似乎很晚才明白。 在拿到妊娠报告的那刻,才骤然明白每次心跳的意义。 宁安抬起眼睛,看着眼前变成男人的少年。 眉目依稀还有过去的痕迹,却脏得不想再多看一眼。 宁安努力推开对方,“姜野,你让我恶心。” 他是真的醉了。 王姐喜欢白兰地,她说她的第一任老公姓白。 你看,人们总是从各种细碎里抓住往事不放。 就像姜野,六年后再出现,还是缠着他,折磨他。 但宁安不想再回到过去。 回到那个由姜野制造的腐臭泥潭里。 他费尽六年的时光一步步走出来。 浑身裹着腐臭的湿泥。 却只想拉着宁翼朝前走。 他推开姜野,打开车门。 雨势大得吓人,他扶着车门想下车。 磅礴的雨势里,身后沉默的男人像头巨兽,冷漠的脸上,肌肉神经质纵向拉动一下。 远处路过的人好像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似乎挣扎了一下,然后就只看见紧闭的巨大的黑色车门。 就像有个虚弱的白色灵魂曾经顺着这个门缝爬出来一点点,又被未知的恐惧力量彻底拉进深渊。 雨声挡住一切哀鸣。 雾气模糊神的怜悯。 路人打了个冷颤,加快回家的步伐。 姜野的吻更像撕咬。 宁安痛得微微张开嘴吸气,滑腻炙热的舌头钻进来,缠着他,吸着他,霸占他。 疼痛窒息轮番攻占着宁安。 他却动弹不了半分,被姜野死死按在身下。 他不清楚是自己丧失力气,还是姜野变得更加高大强壮,他被更加厚重的气息笼罩禁锢挤压。 那条舌就像躲在青山区阴暗潮湿里的巨蛇。 把宁安剥得一丝.不挂,再用带着倒刺的舌将他一遍遍舔舐攻陷。 宁安闭着眼睛无声的哭泣。 窗外的雨水,一遍遍冲刷着车身。 宁安送宁翼去秦家。 宁安打手语,“有什么事情给爸爸发信息,秦爷爷和赵奶奶都有爸爸的号码。” “爷爷奶奶买了礼物送给你记得说谢谢。” “我们小翼是男子汉了,要主动帮爷爷奶奶做些事情,” 老两口没有买什么贵重礼物,都是孩子爱玩的小玩具,例如拼图橡皮泥,不过宁翼还是更喜欢乐高。 经常一个人能坐一上午。 持久的耐力和专注力令两位老教授惊叹不已。 清晨的地铁人不多,宁安会趁机使用手语,偶尔引来好奇的目光。 宁安就像没看见一般。 宁翼也是,黑色的眼睛盯着宁安的嘴唇。 这个孩子内心敏感却不脆弱。 宁安需要仔细观察琢磨才能找到对方在意的点。 就像此时,宁翼其实一直盯着他嘴角的伤口。 伤口有些严重,经过一夜后,在嘴角凝结成黑紫色,恐怖算不上,但还是很明显。 早上宁安是在宁翼的抚摸下醒过来。 宁翼抚摸着结痂的嘴角。 即便对面是一个孩子,宁安眼底还是闪过慌乱。 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语气解释,“晚上回来在楼梯上摔了一跤,不小心咬到嘴唇。” 说完才意识到没打手语。 无奈地笑笑,“爸爸没事,小翼不用担心。” 宁翼这才松开手。 宁安悬着的心慢慢放回去。 昨夜不堪的画面闯入脑海。 姜野松开他,嘴唇沾着血。 在浓烈眉眼和冷白肤的对比下,像个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向后梳得整齐的发丝不知什么时候凌乱起来,就像此时不堪的宁安,白色的体恤在蹂躏挣扎中皱巴巴堆在胸口。 露出纤细的腰部。 车厢里只有姜野粗重的喘.息,及宁安抽泣的声音。 他的哭一如既往的隐忍不显。 更像受不了嘴上的疼痛发出的吸气声。 纤细的腰部也跟着抽动,露出明显的肋骨形状。 姜野的气息再次靠近。 宁安害怕得颤栗起来。 又担心引来更加不可预测的危险行为。 勉力撑着身体,像在风中燃烧的纸片。 “你现在住哪里?” 宁安摇头,他根本分辨不出姜野的语义。 只是本能的畏惧瑟缩。 在绝对的强大面前。 只能懦弱地等死。 “不想受更严重的伤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下颌再次被掐住,眼睛被迫对视。 疼痛不分先后的在身体各个地方蔓延。 “回答我,你住哪里?” 宁安呆呆看着姜野,没有回答。 “蒲公英?” 姜野脸上带着笑,眼神是不正常的偏执。 “为什么你还能住那里?” 宁安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挤出声音,“我,我在那里当老师。” 姜野附在宁安的耳边,笑声压抑地从胸腔里挤出来,在静谧的车厢里回荡。 “为什么没去读大学?” 宁安盯着天花板,眼睛没有焦距。 “生病了……” “什么病?”姜野抬起头。 什么病? 他真的以为自己生病了,吃了好多药。 是不是胡乱吃药才让宁翼的体质不太好,总是生病,所以才会出现药物致聋的意外。 姜野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因为无论怎么问,陷入混乱情绪的宁安不再回答任何问题,浅琥珀色的瞳孔没有光泽,虚无的看着车顶。 他的面色惨白得吓人,全身一层层冒着冷汗。 身体出现轻微痉挛。 宁安的异常反应并没有得到姜野的垂怜。 只是被当作又一次把戏,企图获得他的宽恕。 姜野的声音低沉中透着冷意。 犹如窗外夏夜的雨水,下得太久,再热的温度都被降下来,甚至比秋冬还要寒冷,“你说,我拿走蒲公英会发生什么?你是不是会流落街头?” 原来住处被举报不是无缘无故。 宁安紧紧捏着宁翼的手,一步步拾阶而上。 人流汇成一条河流,上学的,上班的,与父子俩背道而驰。 宁翼加快步伐跟上宁安,眼睛落在爸爸捏着他的手指上。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麻木而冷漠,就像戴着一张张没有表情的面具。 是什么时候开始,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再也没有期待。 是泥泞的小路变成宽敞的马路。 是昏暗的巷道变成明亮的街道。 是茂密的白木香被大火付之一炬。 第24章 第 24 章 姜野说:我的人来了……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这大约是现世报最快的爽文八卦。” 谢涿摆弄着手指上造型华丽夸张的BVLGARL戒指,他喜欢这类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的时尚单品。 宁安低头回复着消息。 王姐的外甥女找他订台,小姑娘没来过酒吧,朋友过生聚会, 想见识见识, 自然要找靠谱的人。 除去酒水搭配, 再就是注意事项。 小姑娘好奇心重, 一来二去两人聊了老半天。 “什么事?”宁安头也不抬。 嘴角的伤由原先的乌紫色褪成青色。 初始那几天,谢涿给宁安画了个伤痕妆, 才把嘴角那块隐瞒过去, 也是这时宁安才知道谢涿以前是个美术生, 专业学的造型设计。 “读了两年没意思就退学了。”谢涿一脸无所谓。 宁安心想换作是他,哪怕计算机专业再枯燥, 他也会坚持读下去。 谢涿的目光划过宁安的嘴角。 “就是上次欺负你的那个承建商还记得不?” 宁安手指微顿, 继续打字。 那名承建商叫罗鸿运, 金市很有实力的承建商之一, 身后人脉强健,几乎金市大的工程项目都能看见他活跃的身影。 废厂区改造的项目被他拿下来。 大家都说他讨得姜先生的青睐。 上次他在H5欺辱宁安的事情, 最后不了了之,谢涿有些担心罗鸿运朝杨安康告状。 他混得久, 很清楚他们这些打工人在有钱有权的人眼里, 跟蝼蚁没什么区别, 当即让关系好的人留意罗鸿运他们的去向。 当时他进去时, 并没有看见姜野和曹文生的踪影。 听同事说,他们走后,同行的承建商也走得干净,没人管罗鸿运, 半个小时后,司机才把人扶走。 谢涿又去杨安康那里打听消息。 杨安康以为他想替宁安要提成,扬言姜野是老板的贵客,以后都不走明账,宁安出的人情台。 谢涿气得差点破口大骂,人情台能去露露面都是抬举这群狗东西。 但心下安定,罗鸿运没告状。 之后,大家再也没见过罗鸿运。 只当他忙着改造项目的事情。 结果几天前,罗鸿运接受调查。 他承接的工程出现事故,死伤几名工人。 这种事情属于安全事故,并不会闹大,但事故发生后处理得不及时,负责人有拖延逃避责任的嫌疑。 碰巧一名受伤工人的孩子是个没什么名气的网红,把这件事做了直播报道,直播间的人数也不多,一两百人。 从工地到医院,全程拍摄。 等到负责人被逼得没办法,电话打到罗鸿运手机上,全程开着外放。 罗鸿运含着浓痰的声音不耐烦地在电话里骂负责人。 也把漠视生命的本性发挥到极致。 “救什么救,救得半死不活几百万都不够,死了按合同来,三十还是五十的,就这么多,一个多的子都不给。” 旁边突然插出一道妖娆的女声,“老公,又是你老婆打电话?” 直播间一百多名网友集体静默。 挺……炸裂的。 半个小时,人数激增到近万人。 直到平台封掉直播间。 于是网友们愤怒了,不断将当时的录屏制作成各种视频发布到网络,并@多个职能部门公众号。 这个过程,有一名工人因救治不及时死在手术台上。 结果可想而知。 那个晚上近乎全网激愤。 不过第二天热度就下去了。 澄江项目总负责人出来说明情况,也对死者和伤者做了极为妥当的处理方式。 整个过程有个英俊高挑的青年十分惹人注目。 颜狗们很快拿到他的资料,发现对方居然是澄江项目最大投资方,且在很多项目上具有话语权。 他也对此事表达出诚恳的惋惜和歉意。 言辞真切,颇具人文关怀。 并以资方的身份对死伤者做出慰问。 还以个人名义拿出一百万用作抚慰金。 他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占用公共资源,只是对着记者简单说道,“不用采访我,我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要浪费你们的宝贵时间。” 谦逊有礼,高贵儒雅。 人们对生活在城堡里的王子的想象,大抵就是这样。 紧接着,姜野的身份被扒出来。 从一年学费高达几十万的私立初中,到强者如林的市前三尖子班的公立高中,再到全球top大学的金融专业。 一个家境优渥,学识渊博的青年才俊形象脱颖而出。 这些资料出现得太是时候。 顺滑漂亮得犹如一套组合拳。 姜野以全新正面的形象回归金市。 比圈子里猜测的高调介绍宴会,一掷千金的拍卖会亦或是什么慈善会都要高级得多。 姜野的这次露面低调又不沉默。 风光却含蓄。 “姓罗的那狗东西看样子做的坏事不少,据说举报他的材料还在源源不断寄到职能部门,包养情人都不算什么,工程收受贿赂,施工中使用劣等材料……我看网友罗列一大堆,估计他会把牢底坐穿,这种时候身后的人也不敢捞他。” 谢涿说完有种扬眉吐气的轻松感。 平民百姓还是喜欢看惩恶扬善的事情。 几千年来都不凋落。 因为恶惩得少。 他以为曾被罗鸿运欺辱过的宁安会更开心,望去的兴奋目光顿住。 宁安盯着手机,瞳孔没有聚焦。 抓着手机的细长手指泛着不正常的白。 “你不高兴?”谢涿奇怪。 宁安只觉得浑身一阵阵袭来冷意。 不清楚为什么,他觉得这件事是姜野干的。 当年不就是这样。 优雅俊美的青年扶了扶金边眼镜。 和煦地望着他,说出的话让他寒意彻骨,“到底是同学一场,你这样做,姜少爷会放心很多。” 可姜野最终还是没放过他。 他坠入地狱。 姜野奔万里前程。 罗鸿运的事情,他只感到恐惧。 为同出一辙娴熟的手段。 你永远看不穿身着华衣的那群人,他们内心的真实意图。 等你明白时,已经躺在深渊。 宁安抱住胳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暖和点。 “你有没有觉得是他们做的?” “他们?你说姜野和曹文生?他们为什么要教训姓罗的?” 谢涿顿住,他只是觉得事情有些巧合,到没有联系在一起,“那天我并非完全因为你的短信赶过来,曹文生发信息让我带走你。” 宁安猛地抬起头。 “这么说他们并不是真的想看你受欺负?” “又不好当面得罪罗鸿运。” “那么姜野为了你报复罗鸿运倒是有一点可能。” 不是,宁安苦笑。 姜野只是在警告他,能随意欺辱宁安的罗鸿运,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只蝼蚁。 背景复杂的大承建商,姜野只是动动手指就身败名裂。 拿走蒲公英简直易如反掌。 宁安又有什么能力来反抗! 谢涿仔细观察宁安,却从那张脸上看不出半分端倪。 心中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报复罗鸿运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与他合作,让人殴打对方一顿,都能替宁安出气。 甚至姜野只需要在Mu对宁安释放善意,宁安的境遇都会比现在好很多。 但姜野都没有这样做,他选择跟罗鸿运合作,让许多人都以为欺辱宁安能得到利好。 然后把罗鸿运抬到备受关注的位置,再将人狠狠地推下来。 如果只是为了报复,未免手段狠毒。 而这样做并未改善宁安的处境。 更像一种警告。 谢涿心头狂跳。 正好曹文生打来电话邀他去shopping,常去的奢侈品店上了新货,谢涿眼光好,曹文生爱带他去。 “下周董事酒会,都是些长辈,要穿着得体,家里准备的西服像去参加葬礼的,小鹿美人,帮哥哥选身时尚的,店内的东西你随便选,当做我们小鹿美人的辛苦费。” 谢涿顿时有种阳光普照的感觉。 这才是富家子弟的正常状态。 他们个个出身优渥,无数人为他们打转,又有挥霍不掉的巨额财富,哪怕有利益争斗也不会像寻常莽夫争得面红耳赤。 更不要说轻而易举就把一位大承建商弄得身败名裂。 可怕的不是这件事。 而是做这件事时的心思。 仿佛人在他们眼里真的只是蝼蚁。 还透着股常人不能理解的疯狂。 谢涿跟宁安打好招呼下班。 走的时候背上新入的奢侈品包,打着电话语气泼辣,“我倒要看看哪家奢侈品店这个点还专门为我们的曹大少开着。” 曹文生的笑声爽朗地传过来,“哟,不喊曹老板了?” 谢涿扭着腰肢跟宁安拜拜,“不要跟我贫,我们的账单多着呢,慢慢跟你算……” 宁安起身换衣服。 最近日活太多,身心疲惫。 还是早点收工赶下一场。 不知他跟姜野的账又有多少? 大约像最红火711高峰期吐出的收银纸。 MuClub附近每夜都停着一辆G63。 但凡是个男人,路过都会看一眼。 结实霸气的车身,光滑噌亮的油漆。 无端给人制造很多浪漫的幻想。 当它最近夜复一夜地停在这里时。 人们禁不住会想它有没有狩猎到想要的猎物。 于是有人会忍不住上前询问。 因为好奇,因为欲望,因为贪恋。 宁安在车头十米的距离放缓脚步。 他提过让姜野将车停远一点,显然他在姜野面前没有任何话语权,那个男人跟没听见一样。 宁安并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多难听的话他都听过。 他只是不希望过多的目光聚焦在身上。 而姜野正是人们瞩目的那类人。 只是随着距离的靠近,浑身再次产生被灼伤的感觉,穿过雨衣的都知道,最难受的并不是下雨时,而是雨过天晴,里面还潮湿着,外面已经炙热到滚烫。 令他意外的是,总是紧闭的车窗放下来。 姜野依旧藏在夜色里,一条胳膊随意搭在车窗上,单手掐着一支烟。 他的神色散漫又慵懒。 脸上带着浅淡笑容。 其实他没有笑,只是天生微笑唇让人误以为他在笑。 甚至他的眉峰微微挑起,显露出不耐的情绪。 但没人识别这些小动作。 反而被他疏离又魅惑的神态吸引住。 就像此时站在车外的男孩,年轻漂亮,眼里的迷恋快要溢出来,“聊了这么久也不说你等在这里干嘛,喜欢的人在里面玩?还是专门接对方?你也太痴情了吧,居然放心让喜欢的人进这种地方……” 男孩的声音很好听。 泉水叮咚似的。 宁安沉默地经过车头,打算穿过车身,继续……回家,姜野寻到好看的猎物,应该不希望他过来打扰。 可是已经聊了那么久,为什么要那么不耐烦。 随着宁安的擦身而过,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 姜野的声音也一同飘过来,“我的人来了。” 不等男孩再多看一眼。 两侧的车窗缓缓升上去。 也隔绝男孩恋恋不舍的目光。 他看见车里这个令他神魂颠倒的男人,脸色一瞬变得冷硬漠然,男孩微微一怔。 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说不定还是让男人很讨厌的人。 最好是仇人。 直到SUV驶离原地,男孩也没看见姜野口中的半个人影。 第25章 第 25 章 杀掉……没有你基因的幼…… SUV缓慢行驶着, 中控屏一直显示车门未关闭。 姜野脑子里回放宁安上车时情形。 无声的,纸片般。 顺着轻轻拉开的门缝滑进来。 仿佛担心打扰正忙着调情的他。 又仿佛不想被任何人看见上了自己的车。 姜野不耐地透着后视镜看着那个缩在门边,尽量降低存在感的人。 他确实没有什么存在感。 曹文生直到现在都没认出宁安。 但不清楚为什么。 姜野就是觉得他很显眼,显眼到刺眼。 无论对方隐藏得多么巧妙, 视网膜总是轻易捕捉到。 他讨厌这种感觉。 “关门。” 后面的人仿佛受惊般左右看了看, 最后迟疑地拉了拉身侧的车门。 车门依旧没有关严。 宁安毫无察觉, 再次陷入沉默。 这是一种令人烦躁的迟钝, 带着笨拙感。 姜野的世界里没有这种人。 大家看起来都能轻松应付很多事情,有些人将聪明写在脸上, 有些人藏在心里, 他的世界就像一台精密顺滑的仪器, 每个接近他的人都得尽力显露价值和聪明的头脑,才能被承认。 姜野以为自己会烦躁, 会恼怒。 就像看见这个人的第一眼, 第二眼, 第三眼…… 除去危险的机车比赛, 姜野找到第二样令他感兴趣的事情。 起先他对这件事是烦躁的,不耐的。 烦躁是姜野的顽疾, 并随着年岁增长日益厚积,像休眠期的活火山, 外表死寂沉默, 内里一直疯狂运动。 中考结束那个暑假, 他发现跑山这件事。 疯狂刺激危险。 极致的速度, 危险的弯道,路面随意一块小石头都能成为致人死亡的高危意外,但都抵不过肾上腺飙升时带来的快感,这很大程度平复姜野体内的躁动。 内心比同龄人更早成熟的姜野知道这是暂时的。 但是他无所谓, 短暂便短暂。 并不在意什么时候就会降临的疯狂和失控。 直到分班时,一个人出现在班级里。 他沉默寡言,却不沉闷,安静地面对一切。 无论是过道上同学们的打闹撞到他,还是老师因为偏爱点他回答问题,声音不大,但发音很清晰,那时姜野并不知道这是长期面对残障人养成的习惯。 他长得算不得漂亮,顶多有些清秀。 但是皮肤很白。 刚开学时天气突然暖和了几天,体育课后脱掉校服外套,他显得很单薄,站起来回答问题时,总是有人讲小话的课堂会安静下来。 或许因为他的声音很轻。 担心听不清他说什么。 教室蓦地安静下来,其他楼层传来朗朗读书声,他的声音温和的响起,犹如穿过走廊的微风,又如一道涓涓细流,在乍暖还寒的春风里流淌开。 窗外树叶滤掉午后光影。 落在他清瘦挺拔的背影上,于是整个人都朦胧起来。 其他时候,他隐藏在人群里。 同学们被太多事情干扰,友谊学业,感兴趣的人和事,温水煮青蛙式日益繁重的学业。 很快忘记他的存在。 然后他又在一次次考试里冒出头。 引起同学们短暂的惊艳。 十分钟,五分钟,三分钟…… 再到习以为常。 他明明可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却一次次选择安静。 让姜野想起一种石头。 藏于湍急的溪流里,有着玉石般的漂亮光泽。 清澈的激流盖过他,流过他,阳光洒到水面,溪水碰撞出漂亮的浪花,折射耀眼的阳光,只很短暂的时刻,它会露出来,漂亮的令人惊艳,一个转瞬,又被急涌的溪流盖住光芒。 姜野曾指着溪水跟保镖说:那里有块漂亮石头。 但谁都没看见。 后来,姜野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会隐藏。 那些讨厌的,臭虫般围着他的人。 但姜野不喜欢他的应对方式。 姜野刚刚会走路,就会拿猎枪。 幼年很多时候,爷爷带着他穿梭在非洲大草原。 告诉他无论文明发展到何种程度,人类脱离不了原始本性,他们能从动物身上明白许多被文明混淆模糊的真理,挑选愿意服从的,培养聪明能干的,治服倔强危险的。 不要轻举妄动,慢慢经营,属于你的王国正在形成。 但是请记住,杀掉……没有你基因的幼崽。 姜野的世界没有宁安这种生物。 他温顺的更像家畜。 令骨子里充满野性的姜野产生厌烦的感觉。 不是厌恶,不是排斥,只是一种烦躁。 但是姜野没法将人赶出自己的视野。 然后两人被老师分别任命为班长和学习委员。 那时候的姜野已经掌握大部分应付人类的技巧,并在其中扮演良好。 他很轻易就从那双眼睛里辨识出抗拒的情绪。 姜野没有什么想法,他人生死与他无关。 但从任命班长那刻起,总是沉默寡言的宁安慢慢移到他的身后。 让‘开朗热情’的班长大人接下所有需要与人打交道的班级事务。 姜野沉默了几天,开始着手一种名为“教授”的行为,就像在非洲大草原上见到的,很多强大的野兽会非常耐心教导自己的幼崽。 也或许只是一个男人想要炫耀能力的劣根性。 反正姜野耐心接下琐碎的班级事务,一遍遍做给对方看。 看得多就会了,会了胆量就会变大,也就不会再懦弱地面对那些围绕着他的臭虫。 再然后……宁安躲在他后面彻底不动了。 那个瞬间,姜野很难形容内心的复杂。 烦躁,讨厌,似乎还有一丝无奈。 让他想起年幼时跟爷爷的对话。 “那它们呢?” 非洲草原上也有野兔,在这个猛兽遍地的世界,它们小心翼翼的活着,并没有灭绝,而且繁衍得到处都是。 爷爷放下猎枪,一向慈爱的眼睛闪过姜野看不懂的情绪。 “它们什么都不是,你可以选择吃掉它们,或者把它们当做宠物。” 姜野不喜欢吃兔子,也不喜欢养宠物。 这种被柔软的什么都不是的生物莫名缠上的感觉让他很不爽。 但他接受的教育里没有关于如何对付这种生物的方法。 而躲在他身后的宁安似乎心安理得。 吃掉,或者养起来。 烦躁,越来越烦躁。 带着这种心情,他挑衅的在一群成年机车族面前摘下头盔。 如他所想,那些人惊诧,询问,质疑,责备,甚至因为他取消赛事,但是他很容易找到办法让这些成年人愤怒,跳脚,甚至有人想教训他,但最后不得不默许他的加入。 但是姜野依旧没有好转。 烦躁的情绪一直困扰着他。 直到发现他的保温杯被人动过。 这是初中时他母亲一次回家随手递过来的,当时姜野很高兴,哪怕事后发现不过一个活动方发的纪念品,拍照时母亲拿在手里表示尊重的道具。 虽然现在他已经不珍惜这个保温杯,但随身携带已然成为习惯。 姜野只是懒得丢弃。 重量不对。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不知怎么的,目光落到不远处那道清瘦挺拔的背影上。 姜野轻轻打开,温开水。 有人给他打温开水。 姜野将保温杯放回原处,他不清楚这是偶发行为还是无聊的暗恋。 不要轻举妄动。 之后姜野装作无事,一切如常。 傍晚有一个小时的吃饭休息时间。 十分钟后,班级里所有人陆续走得干净。 又过了五分钟,一个脚步轻轻地从后门走出去,很快就消失在过道里,那边不是食堂的方向。 大约又等了五分钟,那道脚步轻轻地走回来。 将重新打好温开水的保温杯放在姜野的桌面上。 他似乎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轻轻吐出一口气。 然后从前门离开。 直到走廊上再也没有动静。 姜野从隔壁教室走出来,高挑的少年靠着墙壁懒懒地看着被城市建筑挡去模样的夕阳,整个城市显露出漂亮的轮廓,那双黑色的眼睛染上一丝笑意。 越野车猛地停在路边。 宁安眼底闪过一阵慌张,离开Mu的时候,他轻松了片刻,但车辆越开越远,没有停下来的预兆时,他开始心慌,不清楚姜野要将他带到什么地方。 他想回家,宁翼还在等他。 等车真的停下来,他却更加慌张。 这里比Mu外面的小道宽敞许多,哪怕凌晨依旧车来车往。 不要。 不要在这里! 他可以接受姜野增加见面次数,却无法接受这种曝露在太多目光下的地方,来往的车灯就像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们之间的不堪。 姜野拉开门,高大的身影站在外面。 深邃的五官在路灯下显得冷漠无情。 他果然太瘦了,薄薄的一道虚影,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即便是个成年人,还是显得后排座有些空荡荡。 浅琥珀色的眼睛无措地看着自己,甚至带上一丝祈求。 就像……被同学环绕的班长,近乎手把手演示一道流程后,寻找那人时,那人就是这样看着自己,不过很快就会移开目光。 他那时还有骄傲的。 现在却只剩下卑微。 姜野压下心头烦躁到有些暴动的情绪,砰的关上车门。 “车门没关紧。” 直到车再起启动,宁安轻轻舒出一口气。 浑身的力气瞬间被剥离,他像失去支撑的人衣依偎在座位上。 这下,即便姜野带他去深渊,他也没有反对的勇气了。 第26章 第 26 章 我都没嫌你的技术烂…… 金市夏季漫长闷热。 进入青山区, 闷热不仅没有缓解,茂密的植被释放出的湿气又被沉重的气层压回来,整个区域都有种湿漉漉的感觉。 越靠近青山越明显。 明明没下过雨,一到夜间, 路面就湿漉漉的。 这些年管控加强, 跑山的人减少。 只偶尔响起沉闷的咆哮声, 急忙急慌, 似乎害怕引起交警的注意。 在陷入沉睡的人翻身前,又轰的一声远去。 太困了。 宁安嗅到熟悉的潮湿气息, 揉着眼睛醒过来。 一时想不起自己是骑着自行车打了个瞌睡, 还是靠着地铁睡过去。 直到看见前面熟悉的身影, 宁安僵住身体。 双手下意识捏握成拳,指甲陷入掌肉里, 不断让自己清醒过来。 但是他实在太困了, 意识就像散掉的豆花难以聚集。 连带着对姜野的畏惧也淡去不少。 车厢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 宁安朝后躲了躲, 宁翼不喜欢他身上有其他的味道。 每次回家前, 他都在Mu洗得干干净净。 “不要抽烟。” 姜野搭在嘴边抽烟的动作微顿,掀起眼皮看了眼后视镜。 “很累?” 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动静, 车厢里的烟味很快被替换出去。 宁安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有些坐立不安。 这里再过去两个街区是蒲公英, 朝另一个方向走十分钟就是他和宁翼租住的地方, 宁安不清楚姜野把车开到这里做什么。 已经发现宁翼, 还是碰巧? 姜野微微坐起身, 也不打算绕弯子。 最近在宁安身上投放太多注意力,会影响计划。 而他跟宁安之间的事情,虽过程有些出入,但结果在他控制内。 “你说的协议没问题, 过几日拟好后助理送过来签字。” 宁安愣住,他抬起头,目光轻轻落在姜野身上。 高大强壮的男人早不是他熟悉的模样。 他也从未看懂过姜野。 但姜野突然的让步让他产生一种对方早就如此打算的危机。 高大的身影轻轻动了一下,宁安连忙移开目光,尽力转动脑子,“我说的那些条件……” “不行。” “可是……” “现在还我五万现金,我立马走人。”姜野眼中闪过皆在掌控的得意。 宁安不信。 走了再设计一个陷阱,下次让他背负六万甚至更多债务。 宁安垂下头蠕动嘴角,“这个星期有六次。” 姜野眼中闪过疑惑,看着宁安局促又尴尬的神色,一瞬明白他的意思,微勾的嘴角似乎在笑,眉峰也像在笑,语气却讥讽尽显,“一共十一次,每次现金支付,五万债务连同利息我现在一分都没收到,你确定要跟我算这个账?” 宁安缩回后排角落里,不再出声。 姜野突然觉得曹文生他们给宁安取的‘闷包子’这个外号很形象。 但宁安往昔并非如此。 沉默寡言的外衣下隐藏着机灵和活泼,就像遥远夜空的小星辰,一闪一闪。 他不耐地望向车头,修长手指敲着方向盘。 两人并非坐在谈判席上的协议方,姜野也不会把选择权交到宁安手里。 但是他不喜欢颐指气使的命令,那些很低级,很无趣。 但对方是宁安的话,又注定这场交流不会太快速。 就在姜野的耐心告罄前,宁安低声道,“嘴破了,我要休息……” 姜野大脑仿佛被电流击了一下,几乎下意识反驳,“我都没嫌你技术烂。” 车厢再次陷入沉默,死寂一般。 好似留足时间让各自复盘刚才哪里没发挥好。 宁安一点点,偷偷摸摸,想要占点主动权,“Mu算工伤的,还买保险。” 谢涿有次被酒瓶划破手,那道口子三天就好了,谢涿带薪休息了一周,但那时候谢涿的上司是林姐,不是死胖子杨安康。 估计现在谢涿肛.裂都请不到假。 而姜野比杨安康还要无耻。 见姜野没有反应,宁安一点点说着要求,像个卑微求职的职场新人,“这活,活……” 字有点烫舌头,他咬咬牙,“这属于体力活,目前金市体力劳动者的最低工资是两百元一天,刚才你谈到技术,如果需要技术,按最低标准三百元一天,一天时间……”他看了眼姜野,“我们情况特殊,按次算。” “这是基本工资,签协议的话要有五险一金,超市帮我买了,你可以折现给我,晚些时候我算好了告诉你,免得助理又跑一趟。” 姜野皱起眉头,双目失焦地盯着绿意盘绕的山道。 黑色沥青路消失在远处,四处都黑漆漆。 他有种错觉,自己在招聘。 他快要被宁安的话气笑,宁安哪里来的勇气和资格跟自己谈这些。 明明一副怕他怕得要死的样子,可一谈到钱又锱铢必较? 明明就知道对方是个贪财的人,却一次次被些莫名其妙的细微之处搔到痒处。 让他不知不觉放宽底线。 冷漠的情绪再次回到眼里。 姜野点燃一支烟,没再理会宁安微微皱起的眉头。 “还有呢?” 宁安不确定姜野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但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摇摇头,“没了,时间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们可以再商量。” 他又补充,“我真的很累。” 宁安的疲惫不是挂在眼下的黑眼圈。 他是骨子里透着疲惫,消瘦的背影透着疲惫,仿佛再增加一点点重量,他就会碎掉。 这些细节就是搔到痒处的狗尾巴草。 前面发出一声冷笑。 “真以为我还派个助理跟你算什么五险一金?” 宁安在听见那声冷笑后,好不容易清醒的心颤了颤。 “一个月两万,超市和酒吧的工作要辞掉一个,你有能耐打三份工,我没时间等你空闲。” 宁安体会到谢涿心动又犹豫的心情。 这份薪水能让他的境遇好转许多,在还账的同时还能存下一笔不菲的应急金。 兴许被搁置的助听器计划也能重新提上日程。 姜野笑了笑,“不过我建议你辞掉酒吧的工作,反正你也卖不出酒。” 宁安低声询问,“那你这里的工作时长还跟之前一样?” 姜野微微凝滞,宁安那份认真的态度,恍然让他觉得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透过后视镜看了好几秒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索性直言,“最近开始我会忙起来,像今天这么晚不行,最好……” 他觉得早上就不错,或者傍晚洗完澡也行,他的作息在六年高强度压力下养出变态的自律。 除开必要的应酬。 曹文生没看错,他没有寻找美食,可能一朝被蛇咬怕了,也可能六年里复仇充斥着每个细胞。 宁安也是他的报复对象,但在此之前当作美食品尝也算物尽其用。 “七点下班后你去家里等我,不管我回不回来,十一点都可以下班,这个时间安排比酒吧不是轻松很多。” 这次宁安回答得很快,“还有没有其他的时间?” 姜野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宁安目前两份工作都空出这个时间段,他还要回蒲公英帮忙? 他将问题抛回去,“你想什么时间?” 尽管姜野什么都没表示,宁安还是听出他觉得酒吧不是一份正经工作。 宁安不想跟别人辩解酒吧工作到底正不正经。 就算不正经,他跟姜野之间难道就是什么正经事? 既然都不正经,那就一起做了。 “我可以白天过来。” 他要辞掉超市的工作? 姜野双目黑沉沉地望着镜子里的宁安。 车厢再次陷入死寂。 宁安尽量无视姜野的低气压,“你什么时候在家,也可以提前通知我。” 他希望是早上。 这样宁安就有时间带宁翼去做听训。 最终时间定在白天,但姜野没有说具体时间,也没有回应提前预约的话题,又一辆机车经过窗边,潮湿沉闷的气息混合着植物味冲进车里。 寂静的车厢里,宁安闷闷地开口,“我听说了那名承建商的事情。” 姜野挑眉。 “是你做的吗?” 姜野顺了顺头发,靠在座椅上。 比起宁安的小心翼翼,曹文生要强势得多。 逼问他是不是为了宁安才对罗鸿运下手。 但是曹文生自己都不信,“你要是看不惯罗鸿运欺负宁安,当时就不该将人架在火上烤,这件事你做得漂亮,没什么人怀疑你,但是只要有心往下查,你就脱不了身,罗鸿运又不是什么普通承建商。” 姜野失笑,一码归一码,他就那么像为了个小人物不分轻重的人? “我进董事会了。” 姜野一句话压下曹文生所有的怀疑。 “你家不是说……” 姜野冷笑,“澄江的项目十年都不一定完工,姜兴修提这个要求只是不希望我回来,这件事出了后姜家入资澄江摆到明面,他没法再躲着,其他股东也不会同意。” 姜兴修是个心思深沉的人,提这种要求还有层考虑,他想看看姜野的胆量。 姜野很少在朋友面前提及家人,但曹文生发现姜野不仅直呼父亲名讳,言谈中也毫不掩饰对姜兴修的不满。 曹文生见过姜兴修,是个儒雅英俊的男人,外界几乎没有什么负面评价。 人很低调,但深不可测。 他不清楚姜野为何跟自己的父母一副不对付的样子。 当年那件事发生后,很多事情都是姜兴修在善后,无论是安抚爆料的记者,还是跟‘受害者’谈妥不再追究,姜兴修为了替姜野擦屁股,花掉八位数,据说花得十分干脆,姜兴修呈现在世人面前都是一心为子女考虑的模样。 姜野曾说过宁安是施害方。 曹文生半信半疑,不是不信任姜野,而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看起来又笨又呆的宁安有能力祸害别人。 但如果这件事姜兴修参与了呢? 一切都合理起来。 但是姜兴修为什么要陷害自己的儿子? 这是曹文生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姜野将夺权的心思摆在明面,曹文生有些避讳,“你父亲迟早会把权力交到你手上,何必急这一时,弄得一家人关系紧张被外人看笑话,最终得利的也是外人,我堂哥现在三十多岁还被他老子管着。” 姜野没有解释,曹文生不好再劝。 但曹文生反应过来,没有罗鸿运,还会有李鸿运,张鸿运,姜野为了进董事会总要拿一个人开刀,只是罗鸿运倒霉,撞到枪口。 曹文生觉得姜野的心思也不简单。 一件事治了不同的人,到达好几个目的。 而他是最大的赢家。 只是,姜野在这里面没有一点私心? 姜野侧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宁安。 “是我做的,其实你更想知道我为什么出手?” “里面有没有一点因为你的可能?” 宁安浅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在姜野面前赤裸如初生婴孩。 姜野不答反问,脸上带着淡淡的奚落。 “我也一直很想知道自己在你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阳光开朗的班长,被耍得团团转的傻子,还是情绪失控的疯子,亦或者无所谓他是什么样的人,只要能从他这里拿到钱就行,于是扮演成任何他感兴趣的样子,又在知道他会出国,意识到再也从他这里弄不到钱后,迅速跟他父亲达成交易? 姜野跌落过深渊,但是抓住了一根细绳。 他其实可以爬上去的。 但是宁安剪断了细绳。 这六年,最难的时候,他一直在想宁安为什么要那么做。 可是他想过一遍又一遍,除了钱,宁安好像没有别的理由。 姜兴修又用多少钱打动他? 两笔钱加起来不少,但曹文生从谢涿那里打听到的,宁安过得很落魄。 那些钱被宁安挥霍到什么地方去了? 甚至连最渴望的大学都不读。 宁安身上就像笼罩着厚重的浓雾,一边吸引着姜野想弄清真相,一边又不断提醒他,他曾经在这个看似最无害的人身上吃过惨烈的教训。 宁安轻轻摇头,拒绝回答姜野的问题。 他害怕得再一次裹紧身上的雨衣,现在他不想再追问下去。 这件事跟他有没有关系已经不重要。 但是姜野的声音击破他的自欺欺人,“我确实想教训你,罗鸿运很聪明,看出我的意图,但是他又很蠢,没拿捏到我的度,你虽然脏,但只有我能弄脏你。” “我讨厌任何自作主张的人,那个教训算不了什么。” 姜野的声音很平淡,仿佛说着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就像他问蒋亮,你们为什么要打打闹闹。 又像他在宁安惊恐的目光里缓缓关上门,“你跟他们怎么形容我的?” “宁安。” 宁安仓皇地抬起眼睛,浅琥珀色的眼瞳里,姜野已成为强大的野兽。 他有能力狩猎住自己要想的任何猎物,不会再像六年前狼狈离场。 “我回来了,别想着逃,罗鸿运就是最好的例子,你也不希望蒲公英出什么意外。” “我们之间的游戏永没结束!” 第27章 第 27 章 爸爸以后有时间陪小翼了…… 中午的时候, 一辆高级商务车停在超市外。 陌生电话打到宁安手机上,声音冷冰冰,像机器人执行程序般,“宁先生, 我是姜总的助理, 麻烦您出来一趟, 这里有份协议需要您签字。” 大家都在休息室里吃饭。 超市靠近一条高速道, 暂时没有客人。 宁安快速从收银台走出来。 商务车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面容冷峻, 举止投足透着精英感, 他快速扫过走出来的宁安, 安静地等候在车旁。 宁安有些局促地走到青年面前。 他以为助理是个中年人,也想到对方可能不耐鄙夷的目光, 但这个人比姜野还要冷冰冰, 像植入指令的机器人, 其实随着两人接触的增加, 姜野已经不像初识给宁安那么强烈冷硬感。 毕竟他们已经有着超出常人的亲密接触,虽然让宁安厌恶, 但也让宁安更直观感受到脱去冷硬强势外衣后,姜野那些克制不住的欲望和激烈。 “您过目一下, 如果没有问题在这个地方签字。”修长手指递来沉甸甸的钢笔。 对方用了敬语, 并不携带讥讽。 但宁安觉得脸颊发烫, 接过协议书匆匆翻到最后一页, 打算胡乱签上名字。 他不清楚对方有没有看过这份协议。 上面又是如何描述那些让人羞耻的细节。 冷冰冰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着急,您最好仔细看一遍。”他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车上比较凉快, 也有桌子。” 舒适的后排放好宽敞的商务桌。 宁安迟疑一瞬踏上车,对方并没有跟着上车,反而贴心地拉上车门。 宁安从这份冰冷的分寸感里察觉到浅淡的尊重。 他收起慌乱的心神,扫阅合同,内容不多,两三页纸,依旧没有约定具体时间,看来姜野真的比较忙碌,只要求他在家待满四个小时。 宁安皱眉,这个时间可比过去长得多。 他不清楚有没有能力坚持这么长的时间。 不是那个意思…… 宁安不自在地跟自己解释。 他还没跟姜野面对面超过四个小时,如果这么长的时间他们都要待在一个空间,大眼对小眼吗? 想想那个情景宁安就觉得窒息。 “您有什么困惑吗?” 隔着手掌宽的车缝,助理的声音再次传进来。 宁安浅浅吸了一口气,“必须要待满四个小时吗?” 对方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 宁安反应过来,顿时连带脖颈都红起来。 抓握着钢笔的手指愈发惨白。 就在他难堪到极致时,助理礼貌地说道,“姜总住的地方不算小,如果您动作快兴许不要四个小时,协议后面有约定,您忙完后可以离开,但至少要过中午后再离开。” 宁安已经翻到工作具体内容:住屋保洁。 绷紧的心慢慢回落,看来姜野没有粗俗到把有些东西写到明面上。 后面的内容过得很快,包含薪水和协议时间。 居然有五险一金,扣除后每个月到手有两万左右,比事先谈好的还要好。 但是协议时间是半年。 宁安本想还完钱就结束这段畸形关系。 但昨夜姜野说了那句话后,宁安就清楚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容易割断,但是为什么只签半年。 宁安无论怎么想,都猜不透姜野的意图。 但是半年又让他看到些许希望。 好似姜野对他的兴趣只有半年一样。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翼翼,不要让姜野发现宁翼。 等到姜野对他失去兴趣,或许就会放过他。 目前这种状态已经是宁安放弃尊严能谈到的最好结果。 陷入沉思的宁安并没有留意到车缝外那双冷冰冰的眼睛闪过的讶异和好奇。 “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了。”宁安轻轻摇头,签上自己的名字。 助理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叫季衍,您可以称呼我季助理,后面有我的名片,一会儿麻烦加下我的联系方式,另外我主要负责姜总的日常生活和行程安排,您有什么需要询问的,也可以问我。” 宁安点点头,车门被打来。 他有些慌乱,走的时候忘记拿协议,协议上姜野早签好名盖好章,一式两份,十分正规。 “这份是您的。”季衍恭敬地递来协议。 宁安不觉得季衍什么都不清楚,哪里有薪资待遇这么好的保洁,住屋保洁不过是糊弄外人的词语,却像一件晒干的枯衣,一碰就碎。 季衍越是礼貌客气,这件事就越发讽刺低俗。 但又是这份分寸感让他没有彻底碎掉。 季衍扫过对方捏得发红的手指,眼中闪过短暂疑惑后,尝试放缓语气,“那超市的工作您有妥善处理吗?如果需要,我可以帮您……” 宁安突然抬起头,像受惊的兔子,浅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我已经给经理发了辞职申请,你不用管了。” 又觉得自己太大声,微微垂下头,“对不起,我自己可以处理。” 他好像布满裂痕。 季衍的眼神柔和了一瞬,又恢复成那副称职的模样,“地址和门禁卡都在文件袋里,密码锁的密码也写在地址后面,下次再见。” 宁安走进超市,店长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他。 “怎么出去那么久,收银台不能缺人,你有事记得告诉我们,如果监控查到,我们都要扣钱,下不为例。” 宁安连忙道歉,将店长替换下来。 大家已经吃完饭,却没人来换他。 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虽然不会完全欺负他,但是这种抱团排挤他的事情时有发生。 虽然住屋保洁不见得能有多好做。 但是这种人际关系对宁安来说还是难以处理。 辞掉也好。 他还没有跟店长说,早上提交辞职流程后,他以为怎么都要等三天,但是就在季衍来前,他登录内网看见辞职申请已经通过。 或许他的辞职理由过于决绝。 宁安看了眼工作一年多的地方。 走过去将货架上一瓶没放整齐的饮料转过来,摘下员工围裙,几个偷懒的员工走出来看着这一幕,以为宁安不满她们在里面待得太久。 “急什么急,这不是出来换你吗?” “你少说两句,刚有人找他,那车我去搜了,好几百万,那男的长得很帅,对他很亲密的样子,一看就在追他。” 店长递了眼神,那几人才闭嘴。 宁安依旧像往日那般不说话,走进休息室挂好围裙,装好私人物品走出来。 这下大家都看出些不对劲。 店长觉得脸上挂不住,“你这是要去哪里,请假要走请假流程,你现在临时跟我说,我可不会批……” 宁安抬起脸,如果他找到更好的工作,倒是可以像谢涿那般狠狠打这群人的脸,然后扬眉吐气地离开,可是他不过是去做一件更脏更没有尊严的事情。 “我准备辞职,辞职流程已经……” 店长感觉失了颜面,不仅如此,总店打算将宁安调过去,作为店长培养,排挤他更深层的原因担心自己位置不保。 现在他更担心宁安的辞职引来上面的追问。 以及宁安走后他真的能管理好这家店? 这家店因为宁安一直荣登‘最佳体验’店铺,甚至在宁安来这里后,销量稳定增长,周围还有两家较大的便利店,不知是不是宁安的缘故,附近的人更喜欢来这里。 店长脸颊涨得通红,强硬打断宁安,“那等通过再说,哪有不想干就走的,你至少要把这个月的时间上够,不然到时候你跑去公司算这笔账,公司还以为我们给你支的招。” 宁安有些窒息的屏住呼吸。 他可以翻开合同法将对方的每一个字反驳回去,但疲惫感让他说不出一个字。 “他跟野的描述很不一样……”季衍看见便利店的员工将宁安团团围住,匆匆挂掉电话,“晚点再给你电话。” 有人进来,围观热闹的店员发现是那个在停车场跟宁安很亲密的男人,其实并不亲密,甚至冷冰冰,他们只是喜欢夸大看见的事物,特别恶意针对一个人的时候。 现在这种感觉更加明显,对方的冰冷感比制冷机吹出的风还要冷,他扫过每一个人,最后目光落在宁安身上,“宁先生您先走,这些小事我来处理即可。” 宁安离开前听见季衍似乎在跟律师团通电话,以及店长焦急辩解的声音。 宁安终于可以接宁翼下课。 面对秦致知关心的询问,宁安轻声撒谎,“嗯,找了份只需要上半天的工作。” 秦致知连忙说道,“我父母都很喜欢小翼,小翼也很乖,哥你不用这么着急换工作。” 宁安摇摇头,“正好碰见合适的,超市那边有点远,每次通勤时间太长。” “新工作是做什么的?在哪里?”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离你父母那边两站地铁,给人做住屋保洁,也是上六休一。” 秦致知笑起来,“哇,看来是有钱人家,需要做饭不?” 宁安摇头,“没有说,我明天去看了才知道。” 秦致知给他打气,“你没问题的,我们蒲公英里最有耐心做事情最认真细致的就是哥,你都做不好我不信还有谁能胜任。” 宁安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跟姑姑说再见,明早我再把他送过去。” 宁翼看了眼秦致知,跟着宁安离开。 地铁上,父子俩一般都不说话。 直到回到熟悉的青山区,宁安突然扬起轻快的语气,“小翼,爸爸以后可以给你做晚饭了。” 宁翼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宁安。 宁安继续比划,嘴角浅淡的青色随着上扬的嘴角像一朵绽开的花朵,“爸爸已经很久很久没给小翼做饭了。” 之前两人寄人篱下,宁安只买了个蜂窝煤炉子给宁翼做些简单的吃食,面条和粥最多。 搬到出租屋后,两份工作和姜野的出现几乎挤占宁安的所有时间,好不容休息的那天又要带宁翼跨越半座城市做听训。 铁打的人也没有精力在这些琐碎的家务上。 “不是面条,不是白粥,爸爸给小翼炒青椒肉丝,还有西红柿鸡蛋,再煮个鲫鱼豆腐汤好不好?” 这些都是宁翼爱吃的。 赵教授每天都给宁安发宁翼吃饭的照片,他爱吃的更是特别圈出来,让宁安很感动。 他错过宁翼的成长太多太多。 “小翼还想吃什么?爸爸都做给你?” 随着宁安的描述,宁翼黑沉沉的眼睛先是染上一层疑惑,然后越睁越大。 宁安的声音已经欢快的飘起来,“小翼明白了对吧,爸爸以后有时间陪小翼了。” 宁翼的嘴角也跟着轻快地扬起来。 他笑起来真好看。 宁安静静写着作业,余光里那个人跟同学谈笑风生的样子真好看。 已经刻意不去看,但视线就像能自动抓捕一样,把那个人的一举一动清晰地投到视网膜上。 其实打量姜野的人很多。 他是那般耀眼,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这其中多一道微弱的其实不会被察觉。 “你的基础很好,高一的课程难度也不大,不过尖子班没有弱者,加上你只是预习,没有请老师提前上课,所以不要掉以轻心。” 对于以区第一成绩考上高中的宁安。 高敏也没表露出太多喜悦,只是说了声‘保持’。 分科考,宁安不出意外进入尖子班,但是只拿到第五名的成绩。 高院长的话不合时宜的出现。 敲醒少年悸动的心。 他那时候太年轻,来不及分辨这种突然的悸动是什么就被学业覆盖,但是很多人谈及姜野都一副激动的样子,宁安便以为是慕强的本能,就像班里女生追星那样。 没人不喜欢美好的事物。 但是有些时候,他的心脏还是会突然砰砰跳动起来,激烈得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一次晚自习,他去老师办公室谈了事情。 走进教室的瞬间,整个教室伴随着微弱的说话声安静地运转着。 他的目光轻轻瞥过,然后顿住,下一秒慌乱地移开。 姜野盯着保温杯。 宁安吓坏了,以为姜野发现保温杯的异常。 他心神不宁地坐在椅子上,下课时都忘记动弹。 直到听见姜野跟同学说话的声音,“帮我带瓶水。” 同学不解,“你不是有保温杯吗?给你带饮料。” 姜野没说话。 宁安的心提到嗓子眼。 就算刚才没发现,现在也会发现吧! 如果姜野问一声谁打的,他简直不敢想象八卦的同学们会笑成什么样子。 又或者好奇的同学跑去查监控,就什么都包不住了,宁安现在很后悔帮姜野打温开水。 他慌得手指不断搓捻,快要绷不住时,姜野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笑意,“废话真多,买去吧,刷我的卡。” 接到饭卡的陈立申立马狗腿地说道,“谢谢金主爸爸!” 四周同学冲陈立申喝倒彩,陈立申嚷着朝外跑,“有本事你们待会儿都不喝。” 热闹的氛围缓解了宁安的尴尬。 宁安甚至听见同学嘲笑他的保温杯像赠品,姜野笑着说,“就是赠品呀,还是我妈给的,你们信?” “绝对是亲儿子,哈哈哈哈!” 宁安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姜野语气里的笑意不见了。 热闹的气氛一直维持到陈立申跑回来。 他抱了一大堆饮料,堆满桌子,姜野只拿走一瓶水,“拼手速的时候到了哈!” 围着的同学们顿时你争我抢,还有打起来的,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一瓶水蜜桃味的运动饮料塞进宁安的怀里。 宁安诧异抬头,对上姜野比‘嘘’的姿势,深邃漂亮的眼睛扬着一层浅笑。 宁安心想他果然听错了。 姜野没有不开心。 “这学期收作业的事情都麻烦委员了。”学业紧张,老师没有任命课代表,收作业的事情由姜野和宁安平分,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宁安在做这件事。 因为他已经把一些活动类的塞给姜野。 虽然是他单方面的,姜野一直没说什么,他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宁安点点头。 但是姜野没走,目光若有若无落在宁安的头顶。 宁安又开始不自在起来。 还有事? 姜野确实有事,忍了半个学期,教了那么久,这人还像个木头似的不知反抗,刚才那个瞬间,他险些问出来,为什么不跟那些人对抗,要不要帮忙。 出口的话,“喜欢水蜜桃味吗?” 宁安松开心神,抬起头望着姜野,又很快移开目光,点点头轻声说道,“喜欢的。” 姜野喜欢这种秘而不宣的互动。 这会显得他们的关系不同寻常。 他也等待着小兔子有一天主动走过来。 但小兔子比他想象的更有耐心。 直到他赶走那些臭虫,这次姜野以为两人终于能光明正大进行名为“友谊”的游戏时。 他的保温杯再也没出现过热水。 在短暂错愕失望后,姜野果断地将对方抛之脑后。 又在夏日离去的季节将其迅速宣判为一场处心积虑的欺骗。 第28章 第 28 章 他好像坚持不下去了 宁安背了个大包准时站在屋外。 协议上写着他的工作是:住屋保洁, 虽然大家都清楚工作的具体内容,但宁安还是购置一些简易工具,背着大包跟其他保洁一样进入小区。 仿佛只有这样,心里那道坎才能迈过去。 进入楼栋时, 富丽堂皇的大厅很有高级酒店的氛围, 楼栋管家登记信息时奇怪地看了宁安一眼, 门禁卡和密码都有, 看来主人家很信任他。 宁安用门禁卡刷开电梯,一直通到顶层。 当初拿到地址, 发现不是能看见摩天轮的那处豪宅, 宁安很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还是那里,他不清楚自己会不会拒绝。 电梯打开后是宽敞的玄关。 宁安已经在门前站了五分钟, 九点零五分, 按理说, 姜野应该已经在公司, 待在家里的可能性很低。 他最有可能中午回来。 但不会每天都回来。 所以宁安觉得面对姜野的次数兴许跟过去差不多,每次也就一个多小时, 只不过从半夜变成中午。 但他还是犹豫着,踌躇着。 仿佛推开这扇门, 就什么都变了。 可是协议已经签了, 即便没有协议, 姜野也多得是办法达成所愿, 那他的抗拒又有什么用? 宁安不反抗生活。 输入密码,叮一声轻响后,房门打开。 窗帘用了厚重的遮光布,整个空间静谧到有些沉闷的感觉。 宁安按开灯, 被全黑的装修风格惊吓到,屋子里几乎看不到什么明亮色彩。 只在墙角和地台附近亮着几盏氛围灯。 让整个空间有种层峦叠嶂的幽深感。 像一个洞穴,令人憋闷沉重。 生活痕迹很浅,客厅茶几上有半包烟一个打火机,还有半瓶葡萄酒和酒杯。 就像一只孤独的野兽只在疲惫时浅浅的留宿这里。 姜野不在? 宁安松了口气放下背包。 他先把茶几收拾干净,拉开厚重的遮光帘时,白色的纱帘将阳光温和地放进来。 沉闷的感觉瞬间减淡。 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 宁安慌乱转过身,姜野穿着一件浴袍光着脚走出来,浴袍的带子随意系着,露出大片保养良好的胸腹肌,跟谢涿推测的一样,他的身体会令很多男性自愧不如且心生向往。 他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 拢起的发型让他的五官更加深邃锋利。 姜野走过来懒懒散散在沙发上坐下来,头仰着靠背,很散漫地点燃一支烟,将打火机丢在桌面上。 打火机在桌面发出一道清脆的声音。 宁安站在窗边捏紧纱帘。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一个月花两万请个打扫卫生的?” 姜野想着从监视屏里看见的。 宁安把背包塞鼓一点,再往包里插根可折叠拖把棍,那就跟保洁几乎一模一样。 他把自己伪装成保洁的那份小心思真的让姜野觉得很可笑。 “还是说这件事让你觉得难堪和丢人?” 宁安紧紧抓着纱帘沉默不语。 男人修长有力的大腿从浴袍间漏出来。 里面什么都没穿。 因为晨间,某个部位雄赳赳气昂昂。 宁安反应过来,姜野专门在等他。 也对,第一次□□,雇主怎么都要体验一下雇佣者的工作能力。 姜野将薪水提高到两万,六百多一天,属于高薪技术工,他应该更在意技术。 宁安不确定地想。 他松开纱帘朝姜野走去。 乖顺主动的行为果然取悦了姜野,他的目光从始至终落在宁安身上,看着很慵懒随意,但那种锁定猎物的占有欲十分明显。 直到宁安在他面前蹲下。 姜野的手也一并落在宁安脖颈里。 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 像是抚摸着一只宠物。 曾经他以为这是一只乖顺的宠物,却被狠狠咬了一口,六年后再找到对方,他发现对方没有变成凶狠的野兽,也没有寻找新的主人,而像条流浪狗似的活得很凄惨。 姜野想把他再养回来,但必须给与严厉的教训,让其再也不敢咬自己的主人。 “当年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跪在我面前?” 宁安垂着眼睛,张开浅色的嘴唇。 姜野不再多话,享受一天最美好的时光。 窗外的光很强烈。 被白纱帘过滤后又很柔和。 就像蒲公英那片茂密白木香下的幽暗角落。 宁安的睫毛很长但并不浓密。 在白皙肌肤上拉出纤长阴影,恍然间,宁安还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纤细的手指抓握着生锈的铁栏杆,用劲时,能看见手背上的青筋和血管。 姜野不止晚上来找宁安。 早上也来。 在宁安关紧小铁门转身看见停在路边的机车和姜野,他突然有种感觉,说不定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能见到姜野。 这种雀跃的心情让宁安忘记追问,姜野为什么知道他兼职的地方。 即便宁安想过,也很难问出口。 机车驮着两名少年,穿过大街小巷。 宁安不再为从后面抱着姜野的姿势而感到难为情,以往一个小时的车程,半个小时就到了。 两人有时间坐在路边吃个早饭,再简单的聊几句。 校园外的姜野话并不多,宁安更是难得说什么。但两人即便什么也不说,只是挨着啃一个鸡蛋饼也会觉得很快乐。 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流动。 有时是姜野定定看着宁安的眼神,有时候又是宁安无意识的一个浅笑。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宁安咬了一口鸡蛋饼,有些不自在地站起身,他们爱坐的地方有一排花坛,六月开满桔梗。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姜野懒洋洋蹲在花坛上,脱去好学生的外衣,他像校园里最坏的孩子,幽深冷漠的眼底此时映满六月的芬芳。 宁安被堵住,在花坛前来来回回磨蹭。 他吃食物的动作也很慢。 咬一小口,需要咀嚼很久。 宁安突然笑了一下,这是他在姜野面前第一次笑意明显,姜野觉得新奇,含着鸡蛋饼模糊不清地问,“你笑什么?” 宁安摇摇头,又自顾自笑开。 就刚刚,他觉得姜野每天送他去兼职的行为挺像……接送小朋友。 宁安没被人接送过。 但是现在他体会到了,被送的路上,心情是愉悦和满足的,等待被接的过程又是期待和幸福的。 见宁安不回答,姜野不干了。 几口塞下鸡蛋饼不依不饶地堵着宁安。 高挑的少年围着、堵着清瘦的少年。 “到底笑什么,笑什么,说不说,说不说,你不说就别想去上课,我还会吃掉你的鸡蛋饼……” 宁安不记得后来自己有没有说。 因为那段快乐时光真的太短暂。 比起姜野带给他的快乐,记忆更深的是姜野不可预测的坏脾气和失控发疯的样子。 在两份兼职之外,宁安找到了第三份工作。 按小时算。 穿玩偶服陪人照相。 两个小时两百元。 他把生活里的每件事分得很清楚,补课的钱要用作开学后的日常开销,但他想送姜野一份礼物,为这段时间的接送,为这段时间的陪伴。 他不会动用补课的钱。 向高院长请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他几乎是有些雀跃地奔向兼职的地方,如果能赚到两百元,他会买下一款挑选很久的时钟,模仿月食的界面让这份礼物看上去浪漫而不廉价。 穿玩偶服比宁安想象得辛苦许多。 天气闷热加上他过于清瘦,并不适合这种体力消耗型工作,工作地点在热闹的商业区,往来的游客很多,宁安穿着厚重笨拙的玩偶服,配合游客摆出一个又一个造型。 一个小时后,宁安几乎抬不动手。 他没想到游客这么多,拍照的生意这般好。 一个小时一百元,其实早该料到不是什么轻松工作,宁安为自己贪小便宜微微叹了口气。 但是再坚持一下,一个小时后他就有能力为姜野送上一份礼物。 “站好站好,抬手,比耶,青蛙你再弯弯腰,哎,这人怎么回事,你挡着……” 宁安愣愣看着站在面前的姜野。 黑色紧身骑行服加上头盔,让他整个看上去又高又酷,但宁安有种感觉,姜野不高兴。 果然,姜野粗鲁地摘掉他的头套。 “你他妈……”看着皮肤被压得通红,汗水打湿发丝的宁安,姜野就什么都骂不出来。 他将头套丢给老板,拉着宁安就走。 “哎,我的玩偶服……”老板被姜野的身高和气势震慑住。 ‘哗’的一声,路人连同老板发出一阵惊呼。 洋洋洒洒的钞票雨里,姜野带走宁安。 宁安并没有感到开心,无论是姜野打扰他工作的行为,还是任性撒下一堆钞票的行为,他都不开心。 姜野还让他购买礼物的计划泡汤。 两人在机车前冷战了半个小时。 姜野摘了头盔,靠着机车抽烟。 不笑的姜野看起来很叛逆,夜风把微长的发丝吹乱,他看着灯火点点的水面。 宁安将玩偶服脱掉,叠好放在一旁。 他考虑改天送回去能不能要回一半打工费。 但要先解决眼前这个生气的大孩子,宁安莫名觉得姜野跟蒲公英里一言不合就生气的孩子很像,讲道理是行不通的,最直接有效的方式是抱着对方安抚,但是高院长说过如果不能长久陪伴,请不要拥抱对方。 宁安确定自己能长久陪伴蒲公英,所以拥抱他们,高院长也默许他的这种做法,并不像对待员工那般严苛。 但是姜野。 他们能长久陪伴彼此吗? 宁安沉默了片刻,脚尖踢着地面,“这个工作一小时一百。” 姜野果然很不爽,“我给你钱,你把时间卖给我行不?” 宁安的脸色微微凝滞,他停下来,有些呆呆地看着姜野,不相信姜野会说出这种话。 姜野反应很快,也很烦躁,“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约你很多次你总说自己有事,每天晚上十点才能出来,不到十一点半就吵着要回去。” 他似乎笑了一下,有些嘲讽,“宁安,你知道吗?你比女生还难伺候。” 宁安没有辩解,这段时间姜野一直接送他。 他不再感到疲惫,晚上躺在床上也不会立马闭眼睡觉,还有心情摸摸姜野送给他的小金毛。 他知道姜野想跟他待在一起。 他也想的。 一想到姜野说的再见面是一年后,他无法责备姜野今晚的行为。 “对不起。”微风里,清瘦的少年红着眼角说。 宁安的脸脏了,好不容易恢复的嘴角又破了。 他的目光涣散又空茫。 望着姜野,轻轻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他的技术没那么快变好。 也可能一直好不了。 能不能换个人。 他好像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令人感到舒适放松的家里,姜野一次次强势压着他的脖颈时,枉顾他的窒息和求饶,将最原始的欲望直白袒露时。 宁安好像嗅到带着浓重腥气的水藻味和腐臭味,下了太久雨水的地面终于形成一个绿色的沼泽塘,将宁安一点点吸进去。 宁安突然就后悔了。 温热的毛巾覆盖到脸上时,宁安才从泥泞的情绪里清醒片刻。 毛巾一直仔细擦拭着他的每一个地方。 仿佛他是什么珍贵的瓷器,才能这般珍惜地被对待,可他明明是肮脏的…… 姜野的体验感很好,如果结束时,宁安没有红着眼角跟他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就更完美。 他一遍遍擦拭,想把眼角的红给擦去。 那抹红就像心灵上永不消逝的伤口。 经年累月的疼着,痛着。 擦不掉。 姜野忽略掉心中那些心烦意乱的情绪,走进浴室冲了个快澡,再出来已经西装革履,欲望里湿漉漉的发丝也吹干用发胶固定好,整张脸打理得干净利落,与半个小时前沉浸在欲望里的人判若两人。 宁安仿佛是他买来的什么一次性消费品。 用过了,就丢了。 难道还要管顾消费品的心情好不好。 他径直朝门口走去。 门打开的瞬间,季衍已等候多时,“姜总。” 他的声音不大,姜野瞥见客厅里那道虚虚的影子却在听见声音的瞬间缩成一团。 第29章 第 29 章 我现在有小翼了 谢涿打算做短视频。 “你跟曹老板黄了?” 宁安接下王姐外甥女的订单, 对方消费能力不错,预定两万的酒水,这个月能拿到四千薪水,加上姜野那里, 能够给宁翼配制助听器。 “你怎么一副很高兴的语气?”谢涿不满。 宁安愣了愣, 是有些高兴, 他们那些人能不沾就不沾, 但,“我这个月应该能存够给小翼买助听器的钱。” “真的?”谢涿顿时惊喜地围过来。 一开始他不清楚宁安为什么不给宁翼买助听器, 翻了价格也就几千上万的样子, 他曾直言可以借给宁安。 被宁安婉拒后, 心里还骂过对方死要面子活受罪。 直到后面知道光有助听器不行,还需要配合康复训练, 而康复训练因人而异, 是一笔持续不断的支出。 现在宁安愿意给宁翼买助听器, 那就是存够后续康复费用, 谢涿脑子转得快,盯着宁安又破了的嘴角, 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你跟姜总该不是……” 宁安慌乱地打断他,“我把超市的工作辞了, 现在给他做住屋保洁, 我们有合同的, 你要是不信我给你看照片……” 谢涿盖住宁安的手背。 宁安这个人真的太不会说谎了, 慌乱得任谁都看得出他跟姜野之间有问题,他们之间的差距大到任何人都不会将他们的关系往正常方向想。 这种毫无任何作用的遮羞布,也就只有宁安还把它穿在身上。 谢涿见过太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人。 他自己曾经也是其中之一,并心生向往。 但因为宁安他看见权贵世界并不光鲜的那面后, 谢涿开始犹豫,如果他跟曹文生起了争执甚至是结下怨怼,曹文生是不是也会像姜野对待宁安那样对付他。 谢涿不认为自己有宁安那样的忍耐力。 他多半会跟对方玉石俱焚。 而结果往往是以卵击石。 看着宁安总好不了的嘴角,谢涿产生动摇。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相信你做这一切都是想好之后的决定,就像我跟曹文生,他确实很有钱,但是他太有钱,已经超出我能承受后果的程度。” “你要是能结束也早点结束,吃点亏也没事,你说得对,太富有的人,我们斗不过的。” 宁安苦笑,他恨不得躲开姜野十万八千里。 那个说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六年后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宁安真的吓坏了,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躲起来。 后来也想过,躲得掉吗? 躲不掉的,说不定还被对方挖出宁翼的存在。 那不如自己挡在前面,让宁翼慢慢的长大。 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安全地长大,直到脱离他的怀抱飞向远方。 但是现在他不太确定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得知宁安的保洁工作只到中午,谢涿邀请宁安一起参加视频拍摄,“我发了几个美妆视频,反响很一般,现在会化妆的人太多,估计观众都看腻了,如果想不出出彩的剧本估计都不行。” 宁安连连摆手,“你都觉得难,我肯定更不会。” 谢涿不像以往那般轻易放弃,“我脑子里其实有个idea,但是不适合我,你的人夫气质倒是很符合,要不这样,你下午陪我拍摄,如果有收入的话,我们五五分成,你当我模特就行了,其他的剪辑后期都不用你管。” 宁安还想说什么。 谢涿已经摆弄起手机上的剪辑软件,“趁现在年轻想试什么都来得及,等年纪上去了想试都没人给你机会。” 宁安陷入沉默,一个月之前,他也想不到自己会从保洁转为营销,原本以为一瓶酒都卖不出去的,已经开了两单,而且第二单就两万。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从姜野那个牢笼里逃出来,但是什么都不做,肯定一点机会都没有。 宁安抬起头,“小翼五点下课,我要去接他,一点半到四点半这个时间……”他露出淡淡的笑容,“属于你!” 谢涿抱着宁安大叫,“哇,你真的太好了。” 谢涿的执行力一向很强,等宁安赶到他家时,一应拍摄设备都已齐全,宁安好奇地到处看,正在调光源的谢涿好笑地勾勾嘴角。 他发现宁安这个人其实很有趣。 不了解他的人以为这是个沉闷无趣的人,没有兴趣爱好,没有喜怒哀乐。 但不是,他发现宁安比很多人的感情都充沛,只是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但是他并不觉得这种性格能带来什么现实利好。 但又是这样的宁安让他产生拍摄灵感。 “不,不穿?”宁安紧张地看着谢涿,仿佛谢涿是什么从事不法拍摄的可疑人员。 谢涿比他想得还要搞怪,“嗯嗯,最好还喊几声雅蠛蝶。” 宁安无奈地看着谢涿。 纤长睫毛在微垂的眼尾落下淡淡阴影。 自带委屈的含蓄表情油然而生,谢涿按下镜头啧啧称赞。 谢涿看着成品满意地指挥,“宁安哥求你快脱了吧,只是脱个上衣,你是不是男人,这么磨叽。” 在谢涿给他脸上扑了无数次东西后,宁安对这件事能不能成功的信任度直线下降。 宁安照过镜子,镜子里还是他,但又感觉哪里都不一样,特别是厚厚的东西糊在脸上很不舒服。 谢涿说这是裸妆,还说裸妆当然要裸着拍。 宁安知道他在开玩笑。 宁安脱完衣服后像个小媳妇似的缩着肩膀,无论谢涿怎么掰都掰不开,最后不知从哪里给他找来件不穿的T恤,剪掉领口,拉下来才好些。 谢涿看着那被剪得破破烂烂的领口,没说要是把这个拍出去,说不定就爆了。 但谢涿有自己的小清高,他连曹文生的男朋友都不当,还当什么擦边博主。 这次主打的不是美妆,而是口红。 为了突出口红,宁安的整个妆面非常干净,仿佛刚洗完澡出来,只有嘴唇根据色号变成不同颜色。 口红是国内一个小众品牌,价格亲民,大的视频主他们请不起,小的请过一些,都没什么效果,差点入不敷出,后来干脆躺平摆烂。 谢涿跟对方沟通,想拿他们全部色号试色,说免费帮他们拍,对方比谢涿还抠,寄过来的产品捡的别家的盒子来包装。 还附带一封信,说他们被不少人用这种方式骗过口红,如果谢涿也是骗子就麻烦他帮忙在亲朋好友里推销推销。 谢涿翻白眼,他是骗子就组团来骗,骗到死的时候都用他家口红上妆。 “别笑,口红涂出去了。” 宁安立马闭紧嘴。 “哎,宁安哥你这个死直男,嘴巴闭太紧了。” 宁安心虚地移开眼睛。 谢涿想仰天长叹,宁安确实看不出gay的气质,他的温柔也跟娘炮不挂钩,要不是发现嘴角暧昧的伤痕,那是怎么都猜不到的。 谢涿gay达灵敏,第一次碰面,就把姜野的属性摸得清清楚楚,雷打不动的纯1。 跟曹文生那种自带转换头的插头还不一样。 谁都知道,曹文生那种容易短路。 一个纯1,一个直男。 万年不搭的组合,偏偏搞到一起。 宁安绝对掩瞒掉很关键的剧情,但现在宁安孩子都五岁,两人又绞到一起,真的很麻烦,要是被姜野知道宁翼的存在,宁安还不知要遭什么罪,反正他不觉得宁安斗得过姜野。 能少吃点亏就少吃点吧。 试到七八支时,宁安的嘴唇开始产生不舒服的感觉,谢涿停止拍摄。 “没事,我还可以再试一两支。” 谢涿翻着视频慢慢看,“不急,后期还要剪,复杂着呢,如果达不到效果可能要重拍。” “那什么时候能发布?” “快也要四五天,慢就不好说,我们没有团队,如果传了几个还跟之前的视频一样没水花,估计我们就真的不适合吃这碗饭。”谢涿脸上流露出短瞬的迷茫。 宁安轻轻说道,“那就换个角度去拍,还是不行就再换,一直换到拍出效果,或者找到更赚钱的工作。” 谢涿有些惊讶的看着宁安,仿佛不相信这种话会从宁安口里说出来,他总是给人唯唯诺诺胆怯的模样。 宁安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我以前解题时就是这样,总能找到解出它们的角度和方法。” “宁安哥,你成绩一定很好,为什么不去读大学?”谢涿疑惑地问。 宁安沉默片刻,“因为有小翼了。” 谢涿很想说,人家姑娘都愿意给你生,那你该去读书就读书呀,等读出来说不定一家三口已经过上稳定的生活。 但是一想到姜野,他莫名产生一个离奇的想法,难道姜野真的跟宁安正儿八经谈过,两人分手后,宁安这个孩子是意外产生的,宁安可能跟女方一夜情还是什么,对方怀孕后找上他,不知两人怎么商议,反正后来宁安有了宁翼。 谢涿恨不得拍大腿,难怪宁安从来不提及女方,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因为两人根本没有感情,但他又想不通,那个时候也没什么经济能力的宁安,为什么宁愿不去读大学,也要一个孩子。 两人现在也算得上好朋友,但对彼此的家庭背景并不是很了解。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带着小翼,你的家人呢?”谢涿很担心对方嘴里蹦出个跟他一样的人设,那这好友就铁定到头了。 宁安沉默片刻,“我在蒲公英长大。” 他再次露出那种很淡但是很好看的笑容,“但是我现在有小翼了。” 第30章 第 30 章 等我得偿所愿就放你走 宁安已经连续好几日没见到姜野。 抗拒的心情少了很多。 开始那几天他一直呆坐到中午, 后来反应过来又开始收拾屋子,他收拾得很认真很仔细。 仿佛这样就可以抹去那些不堪的痕迹。 也可以告诉自己,住屋保洁才是他的主要工作,那些不过是成年人排除寂寞的消遣。 他跟姜野之间只存在一份保洁工作。 是正常的雇佣关系。 是的, 一定是的。 他把所有的地方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唯独不进姜野的卧室。 全黑系装修风格让整个空间像一个巨大的怪兽之口, 里面又藏了无数个小的怪兽之口, 姜野的卧室就是布满獠牙的那个,让宁安产生被吞噬的压抑感和恐惧感。 姜野不在的时候, 宁安会把窗帘全部拉开, 灯也全部打开, 但他还是不敢进姜野的主卧。 持续一段时间后,已经没有卫生可做。 宁安摘掉手套坐在沙发上发呆。 最近身体上的疲惫感减轻不少, 以前超市和酒吧轮换, 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人很疲惫, 很多时候宁安蹬着自行车回家,眼睛都睁不开, 仿佛下一秒就能扔掉自行车,躺在地上睡个昏天暗地。 但是他不敢, 因为宁翼还在家里等他。 他已经亏欠那个孩子太多太多。 现在他也不敢松懈。 忙碌时, 这种紧绷感不觉得。 不清楚是房间的色调压抑, 还是姜野带给他的心理压力超负荷, 宁安甚至比之前还要提心吊胆。 他会想很多事情,比如姜野对他的玩弄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 如果宁翼被发现了怎么办? 宁翼跟他登记在同一个户口簿,当年还是高敏托关系帮他办理。 拿到户口薄的那天,宁安抚摸着宁翼的页码开心了很久。 那时候他以为姜野永远不会再出现。 如果姜野来查他, 很容易露馅儿。 他会怎么对待宁翼,会不会觉得对方是不该存在的耻辱。 然后悄无声息让一个孩子消失掉,就像对付罗鸿运一样。 又或者像蒋亮废人似的躺在医院里。 蒋亮没有再来找他麻烦,宁安也无意打听这个人的动向。回来的这两年他遇到对方几次,每次都被各种羞辱。 但是他从高中时得到经验,这种人只要逼着走就能躲开很多麻烦。 虽然蒋亮每次都一副要吃了他的模样,但并没有过激行为。 宁安便知自己的应对方法是有效的。 直到蒋亮的事情在街坊邻居间传开,宁安才知道蒋亮被人殴打致残。 他家没人报警,加上这些年蒋亮一直无所事事到处游荡,街坊以为他招惹社会闲散人士。 但没多久,蒋家开始加盖楼层,宁安便知道弄伤蒋亮的只可能是姜野。 谁会在受到严重伤害后默不作声,转身却能拿出大笔钱财。 这也是姜野的习用手段。 宁安猛地睁开眼睛,看清面前站着的男人,一时间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白皙的皮肤渗出细密的薄汗。 他努力平复呼吸想压住剧烈的心跳声。 姜野垂落的目光犹如一汪深潭,脸上带着笑,却满是讥讽和嘲弄,“你这是喘给谁看,我刚回来就这么急不可耐?” 宁安刚想站起来,一只强劲的手掐住他的脖颈。 大拇指强劲顶着细脆的喉结,宁安感受到尖锐的疼痛和窒息。 姜野掐着宁安朝主卧大步走去,宁安察觉到风雨欲来的危险。 他不敢吭声,任由姜野用一种近乎粗鲁的力道裹挟着他推开主卧的门,姜野微微弯腰,附在宁安耳边低声询问,“那么爱做卫生,为什么不做这间?” “现在,就把这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姜野咬着牙一字一顿。 宁安不敢反抗,姜野掐着他后颈时,很多不好的画面从记忆深处浮出来,像沉到沼泽底部的尸块,以为都腐烂完了,一场暴雨,它又带着腥臭翻出来,在泥泞的池水里露出恶心的模样。 姜野的主卧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依旧是全黑配色,连床上用品和浴缸也是黑色。 但一圈绿莹莹的地灯让整个空间像洞穴一样幽深。 宁安仿佛被猛兽拖入洞中的新鲜猎物。 茍延残喘。 宁安低着头跪在地上认真清理每一处地方,期待卫生做完后,姜野能放他离开。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认真的模样落在姜野的眼里就越发引发这个男人的怒火。 从发现宁安真的打扫卫生起,这团不明所以的怒火便开始酝酿。 在发现他唯一会使用的区域被宁安视而不见时,这在姜野眼里甚至算得上挑衅。 一种沉默却充满力量的挑衅。 今日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睡在沙发上的宁安,微风吹起白色纱帘,宁安的睡颜显得异常宁静,心脏像灌了铅的姜野产生久违的轻松感,等回过神他已经站在宁安面前许久。 就在他自己都弄不清这种心境变化的由来时,宁安发出急促的喘.息,像是梦见什么可怖的事情,更像某种暧昧的情.潮。 姜野不可避免想起宁安对夜场工作的执着,也想到他开始卖出酒水,甚至每次帮自己舒缓压力时,那张平日里寡淡的脸也会浮现诱人的表情。 他是不是就是用这种方式卖出酒水,他是不是就是喜欢这种被凌虐的事情。 不断淤积的怒火终于在宁安认真打扫卧室时攀爬至顶峰。 他站在卧室门口冷冷看着宁安的一举一动,看着他在打扫完卧室后,移向浴室。 看着他打开喷头,看着水压太强,宁安抓握不住,喷头失控,蛇一般脱离细白手指,将水喷溅得到处都是。 宁安慌乱地抓握,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将喷头按在自己的身下。 水还在滋滋作响,一小股一小股喷溅到宁安的下巴上,又顺着不明显的喉结流进衣领。 白色上衣迅速被打湿。 他迟钝又笨拙地缓缓抬起头。 不知道迎接他的会是姜野的又一番嘲讽还是更残暴的羞辱。 姜野在过道里扯开领带。 就在他掐住宁安的瞬间,突然感觉自己透不过气来。 他近乎粗鄙的拉开领带。 领口松开大半。 那些喷溅的水似乎也流过他的胸口,性感突出的喉结随着沉重的呼吸急促的滚动。 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宁安的下巴。 漆黑的眼睛眯成一条危险的长缝。 暗绿色的光影里,利落的下颌线像冷硬的刀刃,劈开地狱之门,他轻轻地询问,“刚想出来的新的勾.引手段?” 宁安慌乱摇头,眼睛无处安放。 姜野啪地按灭浴室的灯。 整个空间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房间里透着微弱的光源。 姜野像一只巨大的怪物,在宁安面前蹲下来,强而有力的手指钳住他的下颌,传来钻心的痛。 宁安想起宁翼一次次看着他伤口的目光。 他强忍对姜野的恐惧,掰住姜野的手掌,“不要…留痕迹。” 姜野发出低沉的笑声,“影响你晚上出去卖?” “求你了。”抽气声带上哽咽的颤音。 令人疼痛的力量骤然消失,姜野贴得更近,顺着宁安的脖颈,冰冷的唇一路暧昧啃咬到宁安的耳朵附近,他的声音近乎结了冰。 “知道我今天见了谁?一个我很厌恶很痛恶的人,他喜欢玩弄别人的人生,看着别人求而不得痛苦不已,但是我却不得不在众人面前恭敬地叫他一声‘父亲’,宁安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恨他,我回来就是为了处理他,所以你最近乖一点,安静一点,不要做无谓的事情,那么这段时间我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淅淅沥沥的水流带着阵阵雾气。 把姜野锋利的五官弱化了一些。 可能是重遇以来,他第一次在宁安面前表露内心真实喜恶,让宁安徒生一丝勇气。 而没有分辨出语气里的警告成份。 宁安颤颤巍巍望过来,“那我呢?什么时候放过我?” 姜野垂眸望着宁安,近在咫尺,似乎能看清浅琥珀色的虹膜,却像一片金色海洋隔着他跟宁安。 姜野面部肌肉纵向抽搐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我将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你了,你希望我怎么放过你?” 虽然是预料中的答案,但是被姜野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宁安还是感到一阵绝望。 宁安捉着姜野的手,以一种近乎祈求的方式将脸颊贴上去,“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给我一个期限。” 温热的水一层层浇到两人身上。 就像三伏天下下来的急雨。 “草,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这样会显得我像个坏蛋,我知道你的情况,也不是生气你去打工,就是看着那家伙一直指挥你,连水都不让你喝,你都不懂反抗一下,很生气好不好?”姜野不耐的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紧张和无措。 清瘦的少年笑起来,他想说今晚上打工是为了给你送份礼物,那礼物带时钟的,即便分别一年,对方应该也不会丢掉。 然后每次看时间都会想起自己。 但少年没有开口,因为他从不为未做到的事情辩解,就像他很多次从门缝里听见高妈妈得到赞助时,她并不会像其他的职员那般高兴。 长大后他才明白,口头承诺的没有任何用处,只有当食物衣服真实地拉到蒲公英,并且搬运到房间里,一切才作数。 他会再找机会赚取买下这份礼物的钱。 直到姜野收到。 姜野收到应该会开心吧。 既然开心,那么中途经历过什么波折也就没必要告诉他。 他送礼物的初衷就是让姜野开心。 而不是让姜野为自己遭遇的这些麻烦事而担忧,甚至后悔自己做出的行为。 但是,宁安看着姜野,浅琥珀色的瞳孔映着万盏灯火,“你才不是坏蛋,你是个笨蛋。” 姜野掐烟的动作一顿,有些惊讶地看着宁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宁安开始朝远处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但不像被跟踪的那次那般紧张。 而是带着明显的笑意,浅琥珀色的眼睛弯成漂亮的形状,如同他在院墙里跟小朋友们玩闹时一样,带着逗弄人的神态,“你想知道?不告诉你!” 甚至还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姜野丢掉烟,宁安眼见不妙想要跑,可他哪里是姜野的对手,十来步就被姜野捉着腰提起来。 “你惨了,一会儿你哭都不行。” 宁安痒得不得了,闷着声音直笑。 “不行了不行了,你别挠我别挠我……” 突然一阵急雨,正打闹的两人停下来望着天空,雨又急又大,哪怕是晚上,第一层雨下来也是热的。 两人间的热情还有那些不知名的东西也一起被这场大雨淋掉。 宁安拉拉姜野的衣角,脸上的笑容和肆意的神态也一并收起来,“好大的雨,骑车不方便,把我送到最近的地铁口你就回家去。” 潮湿温热的浴室里。 姜野吻上对方,他想亲吻对方很久,不是醉酒的时候,不是失控的时候,也不是泄愤的时候。 或许在那场十八岁的雨里他就应该这么做。 他吻得很深,吻得很窒息。 仿佛只有这样,长期得不到宣泄的情绪才能得到缓解,也能抚平看见宁安跪坐在浴室里,慌张望过来的眼神时产生的变.态欲望。 他湿了,他全身都湿透了。 那个瞬间,姜野几乎按捺不住内心想要摧毁宁安的暴戾心情,犹如一场海啸,最终只是变成一个眷念缠绵的深吻。 淅淅沥沥的水声里,只有暧昧的亲吻声,还有粗重的喘.息声。 激荡着彼此的心。 让人生磨砺出的坚硬外壳一点点酥软。 宁安双手抵着姜野结实的胸膛。 无论是姜野的吻,还是不断冒着热气的水流,他都感到难以忍受。 他以为姜野会羞辱他。 甚至殴打他。 但唯独没有料到是这么一个缠绵的吻。 仿佛他们深爱着彼此。 这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 它是不正确的。 就像被强行剥离雨衣后,下面根本不是干燥的身躯,而是鲜血淋漓的伤口。 雨衣早已长成宁安的外壳。 “不要,姜野,我求求你,不要……” 宁安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祈求被听见,还是姜野只是吓唬他,对他根本就没有兴趣,姜野并没有进一步行动。 他从宁安身上起来,脱掉湿透了的西服,走到盥洗池前,拧开笼头。 似乎冲了很久,临走前在门口顿了顿,宁安再次走出来,姜野已经不见身影。 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无力地依偎在黑洞一般的房门前。 脑海盘旋着姜野临走前的那句话。 “等我得偿所愿就放你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姜野站在身后静静凝视着…… 视频需要重新拍摄。 这次谢涿只选用了两个色号, 厂商得知他并非骗子后,看完成品提出几个小意见。 “我一个都不会听他们的,审美太老土,没倒闭真是奇迹。” 谢涿决定使用最轻薄的粉底, 能应付光源即可, 宁安的皮肤本来就好, 之前粉感太重, 拍出来后虽然不错,但谢涿觉得跟其他美妆视频区别不大, 完全突显不出宁安的优点, 说不定瑕疵感会带来不一样的效果。 宁安也没闲着, 反复观看谢涿发给他的一些美妆视频,因为看得多, 大数据又给他推荐许多新账号。 不工作不陪宁翼的时候, 宁安也快成为低头族。 “有钱后记得换手机。” 宁安用着最低配的智能机, “这个挺好用的。” 谢涿懒得讲道理, “这个可以给宁翼,正好节约买电话手表的钱, 有空多跟他打打视频电话。” 这个倒是,秦致知也建议他多跟孩子互动, 父子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 哪怕宁翼拒绝与人交流, 但宁安在他心目中的位置独一无二, 甚至可能到了偏执的程度。 秦致知父母告诉她,宁翼在许多方面表现出排他性,沉浸搭建乐高并非专注,可能是对整个正常世界的排斥, 这跟听损和父子俩长期单一的养育模式有关。 对应的,宁翼对宁安有着执拗的唯一性,且在许多小事上呈现出来,例如宁安十一点不发信息过来就会一直守着手机,只喜欢宁安常做的菜式,下午四点半开始注意力无法集中,无论是治疗时还是待在秦致知父母家…… 当然这些现象在两位教授的努力下有所改善。 他们暂时没有告诉宁安,想先观察一段时间,孩童的心理健康问题并非单一因素影响。 他们也不希望宁安背上过重的心理负担,谁都看得出来这个年轻单薄的男人已经在很努力的活着。 宁安点点头算是同意谢涿的建议。 “呲……”宁安轻轻吸了口气。 谢涿手上动作微顿,“他又打你了?” 宁安摇摇头,下巴没有留下淤青,但是碰到还是会痛,“他不怎么打我。” 那就是打过。 谢涿捏拳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宁安笑了笑,“我心里有数,就是小翼的事情谁都不要说。” 谢涿点点头,“我知道轻重,你还笑,你怎么招惹这么个恶魔。” 宁安也不知道,他记得校园里姜野是阳光开朗的,总是笑容和煦,待人亲切有礼,虽然那个假期露出越来越多与校园里不一样的行径,但宁安一直以为是毕业后的放肆。 之后的事情就跟电影快进一样,把他的生活彻底打乱,宁安从那个泥潭走出来后已经很少去回想为什么会发生那些事情。 高院长冷酷到残酷的训练机制让他度过这场危机。 往前看,向前走。 走得足够远,就会发现曾经经历得的一切苦难不过如此。 确实如此,曾经让他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八月,在后来的妊娠诊断、药物性致聋、误诊误治及漫长的康复过程里。 它们算得了什么? 也是谢涿提及,宁安浅浅回忆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姜野并非突然发疯,他或许根本不是外人看见的那个样子。 他不是突然降临到身边的温暖太阳,他是只怪物,一开始就是,只是披了张人皮伪装着来到他面前,以看他的喜怒哀乐而取乐。 宁安不清楚自己哪个地方引起这只怪物的注意,只能小心斡旋应对。 但是他似乎缺乏技巧,总是容易引发对方的怒火,莫名其妙的。 “你是怎么拒绝曹老板的?”宁安小心翼翼地问。 谢涿心头微松,看来知道向他取经。 宁安看着温和很容易被欺负,其实在一些事情上很轴,就是人们常说的不机灵,不会转弯,不会妥协,不会曲意迎合等。 就像两人认识没多久,谢涿有次大意被人下药,其实有很多种办法,既能救他又能不得罪客人,找林姐,告诉店里的保安等。 宁安用了最笨的办法。 将一桶洗过拖把的水淋到他身上。 他新买的奢侈品衣服当即报废。 气得谢涿不顾药力追着宁安闹。 当时宁安听说一件衣服要大几千吓得脸色都白了,一边说帮他洗,一边说谢涿只有臭了,那人才会彻底放弃歪脑筋。 物理性臭。 “还记得上次他带我去选东西不,那场酒会对他很重要,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但是时尚品味还不错,就帮他选了几套很满意的西服,走的时候我没要别的,要了一对袖扣。” 几套西服对酒会的顺利与否起不到决定作用,曹文生拿下五岭区几个重要项目,这场酒会是他的庆功宴。 谢涿自然没资格陪他参加这么重要的宴会,但还是以不知名朋友的身份陪他到宴会现场后台,在将人交到美丽的名媛手里前。 谢涿将那对袖扣戴在曹文生的袖口。 然后提出只做朋友的要求。 曹文生当时的眼中闪过诧异,但也不是很诧异,时间很赶,名媛已经挽住他的手走向热闹气派的会场。 容光焕发的曹文生在亲朋好友的祝贺下走向灯光璀璨的地方,进入会场前,他回头看了眼谢涿。 “这段经历我可以给你写个几千字的小作业,基本上每个场景你都可以拿去逐帧分析,你要是能吃透,男人……拿捏!” 宁安露出清澈的眼神。 谢涿叹气,学霸难道真的在情感上都一无所知吗? 谢涿拍拍宁安的肩膀,“体现你的价值,在他最开心的时候提要求。” 宁安沉默片刻,“我没什么价值。” 也无法分辨姜野什么时候开心或者不开心。 谢涿再叹气,他没见过一个人能把自己否定到这种程度。 以往他知道父子俩住在蒲公英,还以为那里招收外面的孩子学习手语,现在才知道宁安居然从小生活在那里。 突然明白宁安身上不舒展的感觉从何而来。 从未吃过糖的孩子,即便有一天含住一颗糖,也不知道那个味道叫作‘甜’。 “没有价值就找到价值往身上贴,就跟衣服一样,不断找不断穿,总有一天再也不畏惧严寒,还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宁安看着谢涿有些羡慕,“我要是有你这么聪明就好了。” 谢涿呲牙,“学霸笑话我是不是?” 宁安轻轻摇头,再次拿起手机。 谢涿觉得宁安真的很可惜,这种性格可能适合做研究,也适合当位老师,把人放在不适合的地方,无论多么厉害的人都难以发出耀眼的光芒。 不过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不发光的。 几天后,宁安把整理出来的视频类型和方向发给谢涿,言辞有些腼腆:方向写的不多,也不知道总结得对不对,如果不行就不要采纳。 谢涿回他一串疯狂的啵啵啵。 宁安又开始观看学习剪辑和拍摄。 他不清楚自己的价值是什么,但谢涿提醒得很对,在与姜野这段看不见终点的纠缠里,他要学会寻找自己的价值,至少他很会学习。 如果能帮到谢涿就更好,毕竟有一半的分成呢! 他就像一朵小白花,在经历狂风暴雨后,一次次又颤颤巍巍地站立起来,勇敢地活下去。 又连续好几天没见到姜野。 随着时间的拉长,宁安反而心神不宁,兴许经常见面,姜野不一定发狂,但是一想到见面他又头大。 他不怎么去思考那个吻意味着什么。 但他得到一个重要信息,姜野跟他的父亲见面了。 父子不和的事情宁安知道,但是知道的不多,那时候的姜野已经不太正常,无论他怎么询问姜野都不愿多说。 之后也就不再有机会。 宁安并未见过姜野的父亲。 但是只要想到这个人他会本能感到畏惧。 那些大人们面目模糊,冰冷得像一座座白色的墓碑,骤然出现在宁安的世界里。 在他茫然的从绿野走进荒地的时候。 他们出现了。 沉默的,庞大的,冷漠地凝视着他。 用冰冷的眼神,不断告诉宁安,你做了一件很严重的错事,而你做下的这件事将给你身边每一个关爱你的人带去耻辱和伤害。 他们带走姜野想要的。 留下不知所措又迷惑无助的宁安。 原来不合的父子关系,在孩子想要什么时,也会尽全力帮他获得。 宁安将其理解为跟寻常家庭一样的父子矛盾,而以宁安当时的所见所闻,似乎也只是如此。 那现在的姜野为什么要这么恨他的父亲? 宁安觉得脑子一阵阵抽痛。 他的体力大不如前,精力、脑力还有记忆力都跟读书时相去甚远,孕育生产宁翼的过程十分艰辛,不清楚是不是那段充满危机的经历改造了他的身体。 就跟宁翼的听力一样是种不可逆的结果。 但宁安并不后悔。 大门突然被推开,宁安赶紧站起来。 现在才十点过,姜野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回来,他不安地看着门口。 季衍扶着姜野吃力地走进来,看见宁安的瞬间眼睛微亮,“宁先生帮我把姜总扶进去。” 宁安赶紧过去帮忙。 帮倒忙。 等季衍把姜野扶进卧室,他疑惑地看了宁安一眼,宁安尴尬地移开目光。 他觉得宁安帮忙前,姜总还要轻一点。 “姜总跟规划部的领导喝酒,凌晨五点才结束……” 本来在酒店开了房,姜野说要回公司,等车停到公司楼下,人已经睡过去,大约睡了三个小时,又说要回家洗澡,等车开回家,他又睡过去,想到这段时间姜野的忙碌,季衍没有叫醒对方,直到刚才人稍微清醒些才连忙将人扶上来。 “姜总已经连续三天没怎么睡觉,他有神经性头痛和睡眠困难等问题,如果他一会儿不舒服,麻烦宁先生给他喂点药,药在……” 宁安平静地听着,甚至有些面无表情。 季衍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精明强干的眼底再次闪现疑惑。 就在他打算重复一遍叮嘱,宁安轻轻点头,“知道了。” 季衍关上房门拨通电话,声音平板得不像在八卦,“已经把野交给他,但是他好像很敷衍,是的,跟野清醒时是截然不同的态度,你在笑什么?” 宁安面无表情地缓缓走进卧室,其实他可以对季助理再和善点,毕竟对方帮他解决掉上份工作的纠纷,哪怕季助理只是因为雇主的原因才这样做,但宁安依旧习惯性记住人家的好。 但因为雇主是姜野,哪怕谢涿手把手教他如何应对,宁安还是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对方。 姜野穿着西装躺在床上,眉头紧锁,一副睡得很不舒服的样子。 昏暗的灯光里,深邃的五官只映出一圈模糊的轮廓。 他熟睡的样子看起来平静很多。 幽深的眼睛因为闭合着也不再令人害怕。 不带有任何情绪的容貌是上天的杰作,任何人看见都心生欢喜,即便是现在,宁安也很难对这张脸产生怨怼的情绪。 因为另一张相似的脸,曾经很软很软地贴着他的肩头,用带着奶音的可爱声音喊他‘爸爸’,那曾经是宁安一生里最快乐的时光。 为什么属于他的快乐总是那么短暂。 宁安用复杂的目光漫过每一寸,一阵铃声响起,宁安连忙掏出手机,慌张看了眼姜野走出卧室。 是宁翼打来的视频电话。 时间已经过了约定的十一点。 宁翼应该在秦教授不知道的情况下拿到手机,于是自己拨通宁安的手机。 宁安接通视频露出笑容,担心卧室里的姜野,他压低声音比划手语:小翼在做什么? 宁翼给他看刚搭建好的乐高。 父子俩的通话很简单,等宁安嘱咐他将手机好好交给秦爷爷就匆匆挂断电话。 一回身,姜野站在身后静静地凝视着他。 “砰!”手机摔在地上。 漆黑的眼睛慢慢从宁安身上移到地面的手机上,姜野弯腰拾起手机,看了眼碎掉的界面,“跟谁通电话?” 第32章 第 32 章 宁安,你在关心我吗…… 宁安的心跳骤停, 浑身不受控制的绷紧僵硬。 他呆呆地看着姜野,黑雾涌动的空间拉撑到极致。 姜野带着醉意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突然他张开手,看起来像个怀抱,语气一如既往裹挟着冷意, “过来。” 宁安想拒绝, 但不敢。 谢涿能从不好说话的曹文生手里平安退出来, 他说的方法一定有用。 顺从保平安。 宁安死死攥紧手指, 慢慢走向姜野。 离姜野还有一步之遥,他被猛的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带着浓重的酒味。 姜野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过来。 密不透风。 厚重的, 窒息的。 “让我抱一抱。”姜野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亲昵。 他微微低下头, 男人的呼吸擦过宁安的耳畔,带给宁安一阵阵颤栗的感觉, “空调开得太冷?穿得太少?下次喊你过来, 动作要快一点。”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 不耐烦的语气里透着让宁安熟悉又陌生的无奈。 宁安终于意识到姜野还醉着。 他微微抬起头看了眼姜野, 那双幽深的眼睛正如深潭一般锁着他,宁安慌忙移开眼睛, 沉默片刻又硬着头皮望回去,然后轻轻点点头。 幽深的黑潭似乎泛起些许笑意, “这么乖?” 他将宁安再次抱进怀里, “奖励你什么好呢?” 那只屏幕碎掉的手机摊在姜野修长宽大的手掌里, “给你换个新手机?” 宁安正要摇头。 下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窖。 “这样好了, 刚才的通话记录打开给我看,市面上所有流行机都买给你。” 宁安想抢回手机丢到楼下,或者将其毁尸灭迹。 但是他知道这没有用,“不, 不是什么重要电话。” “是吗?” 宁安迎着姜野迫人的目光咬紧牙齿点点头,他不敢轻举万动,以姜野的能力想查到电话很容易。 他只是很忙,才没空针对宁安,这也是宁安愈发觉得危险的原因。 他不清楚姜野什么时候就会空出时间和精力。 姜野眯起眼睛,他的意识很混沌,确实喝醉了。 但刚才走出来时,宁安脸上的笑容刺伤他。 宁安似乎把所有的温柔和笑容都留给别人。 唯独对着他只有害怕和畏惧。 想到原因,姜野又莫名得意。 不该怕他吗? 这都是宁安咎由自取。 还在卧室里时姜野就醒了。 他知道宁安站在床边看了他很久。 他想知道宁安看着他在想什么? 一定是想趁机杀了他。 每一个人都希望他死。 他偏偏要好好的活着。 姜野捉住宁安的手指按向手机,“是自己解开密码,还是我找人过来解,你知道的,如果我找人来解,结果会……” 宁安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一把抓过手机,点开刚才的通话界面,声音又急又快,像是生气姜野对他的不信任。 “是秦教授的孙子打过来的,他的养女也是蒲公英出来的,我们一直有联系,不仅她,每一个从蒲公英走出去的孩子,我们都还保持着联系,只是蒲公英里重度残障很多,能正常走上社会的二十年来也没有太多,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几个,都在……” “够了。”姜野的头又昏又痛,并不想听宁安讲述蒲公英那些令人烦躁的事情。 他将手机还给宁安。 “扶我进去洗个澡,再给我倒杯水,记得拿药。” 宁安松开一口气。 姜野身量高大挺拔,身材练得匀称有力。 宁安将他弄进浴室,近乎脱力。 姜野躺在浴缸里时,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累成这样?” 宁安不做声,替他拧开热水。 又手脚麻利地倒好沐浴精油。 最后将一块热毛巾敷到他脸上。 姜野顿时舒服地靠在池壁上,他以为宁安这么娴熟的手艺是在蒲公英里练就的,确实如此,但不会这么熨帖细致,这五年他都在照顾宁翼。 宁安转身要走。 手腕被抓住。 宁安心神微颤,他不知道姜野又要做什么。 喝醉的姜野很反常。 上次的吻,这次的拥抱,都很反常。 虽然发现手机时,这些反常看似正常了些。 但宁安还是不安,不习惯。 他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姜野。 他根本就应付不了姜野。 姜野的声音似乎软了一分,“力气为什么变得这么小?” 姜野居然发现他的力气变小了。 连高妈妈都没有发现。 宁安又一次为姜野的观察力害怕。 他想抽回手,在姜野铁箍般的力气里根本使不出半分力,哪怕是喝醉的姜野。 “没,没有,就是最近有些累。” 姜野拉下部分毛巾,露出一双眼睛,幽深的眼睛懒洋洋地看着他,“如果在我这里工作也算累,看来是时候辞掉酒吧的工作。” 宁安连忙摇头,“我不累。” “跟生病有关?”黑潭般的眼睛锁着他。 宁安头皮发麻,僵硬地点点头。 “什么病?” 宁安下意识摸了摸腹部,“腹膜炎,手术没做好感染了,住了很长时间的医院。” 这次姜野松开手,宁安连忙朝外走去。 “你最好没骗我。” 宁安顿住脚步,摇摇头赶紧离开。 等他再次进来,姜野似乎不舒服得厉害,眉头紧紧蹙起,宁安拿了消炎药和止痛药,刚掰出一粒,姜野全部抓过来,扯开四五粒倒进嘴里。 看得宁安一阵胆战心惊。 想也没想抢走姜野还在掰扯的剩下部分,“抗生素不能多吃,会……” 会药物性致聋。 这几个字猛地卡在宁安的喉咙里。 姜野无所谓地笑了笑,“会死?你们不是都想我死?” 宁安端起杯子,身后传来哗啦水响。 他来不及回头,手里的杯子被姜野拿走。 姜野湿漉漉的身躯贴过来,“宁安,你在关心我吗?” 宁安吓得说不出话。 正要掰开姜野的胳膊。 姜野将整张脸贴过来,“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乖一点。” 宁安的手缓缓放下去。 姜野似乎很满意他的乖顺。 挟着人走进卧室躺进床里,又把不安的宁安按到彻底动弹不得才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闭上眼睛。 两个人的姿势很亲密。 亲密到不正常。 可他们之间本来就不正常。 宁安空茫地睁着眼睛看着昏暗的卧室。 身后是渐渐暖和起来的赤.裸身躯,脖颈是姜野炙热的呼吸,他们曾经闹得那么不堪,他们之间还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现在却像亲密的恋人般依偎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暖的大手伸进宁安的衣服里,宁安顿时毛骨悚然。 那只手在他的腹部附近摸索,似乎想寻找什么东西,最终抵不过睡意,停歇下来。 在姜野入睡后,宁安几乎落荒而逃。 他站在客厅想了很多事情,要不要将前因后果都告诉高妈妈,如何让秦致知帮他圆谎,两位善良的老教授能否体谅他的难处,同意让宁翼寄养在秦家。 最终,宁安沉默地垂下头。 他不能把未知的危险带给别人。 这些人已经帮助他们父子俩太多太多。 但是宁安紧张慌乱的心慢慢沉淀下来。 就像每次大考前,宁安都会紧张得睡不着,可一旦走向考场,他又出奇的冷静和镇定。 就连高敏都意外,难得夸奖他以后能担大事。 但是他好像把每件大事都搞砸了。 宁安没有什么特异功能,他不过是把最坏的结果设想好,无论接受与否,那件坏事都会发生,除了接受还能怎样? 季衍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宁安孤零零站在客厅。 消瘦的肩头微微耷拉收缩着,因为缺乏安全感,一只手抱着另一只胳膊,一副很脆弱的感觉,但眼睛里的光平静到有股无法摧毁的韧劲。 季衍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想到早期姜野的描述——宁安是个善于伪装的欺骗者。 他将自己伪装成弱者,骗取他人的信任和感情,达到目的后,残酷无情的离开。 初次见面,宁安表现出局促、羞耻和不安,很像姜野对他的描述。 季衍本着对重要工作对象增加了解的目的,没有立马离开。 于是发现宁安的工作环境并不友善,很多伪装成弱者的人会把自己置于这种被动局面,以增加身上特质的可信度,季衍并没有急着进去解围。 不出意外,宁安会借着辞职的机会向管理层投诉曾经遭遇的霸凌,或者用手中的协议羞辱同事。 但清瘦脆弱的青年只是有些留恋地环视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将一瓶瓶歪斜的饮料摆正位置,季衍当即在表格上标注出异常。 又在面对同事的刁难时,虽然脆弱无助,却并没有退让屈服的意思。 但依旧没有把协议丢在同事脸上。 让季衍瞬间想到他热爱的华雷斯人。 脆弱与坚强,胆怯和悲悯。 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与姜野的描述相去甚远。 甚至是矛盾的。 宁安身上似乎有种不同常人的特质,安静的,微小的,无论遭遇多少次刁难和恶意,依旧一次次抬起头。 于是,本可以三言两语解决的事情,季衍临时更改方案,拨打给律师团,让那家便利店遭遇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人事危机和经济危机。 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严格意义是第三次。 上次他在门口等候的行为让姜野不满。 之后勒令他只需要在车上等候。 姜野的不满来得莫名其妙,毕竟之前他都是在门口等候。 格雷说得对,“不要去研究野的脾气秉性,那比草原上最臭名昭著的鬣狗还让人讨厌,你只需要按照他要求的把事情做好,他就会给你很多钞票。” 宁安听到动静侧过头,目光落到季衍双手的购物袋,只愣了一瞬赶紧走过来,“辛苦您了。” 宁安将丰盛的食材装进空荡荡的冰箱里。 每一样都码放得整齐漂亮。 就像他在便利店将一瓶瓶歪掉的饮料摆正。 “中午饭麻烦宁先生给姜总做一下。” 宁安整理东西的手微顿,“应该的。” 季衍以为宁安会拒绝的。 因为他已经发现宁安对姜野的敷衍。 但季衍此时有种预感,宁安会好好对待这件事。 就像对待便利店一瓶歪掉的饮料。 朱莉的话浮现在脑海,“他只是讨厌我们老板,但你放心,某种程度他比格雷都值得信任。” 姜野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而不是像他在姜野醉酒头疼时,将其规整的摆放在病床上,再打上一针,然后被朱莉奚落他在照顾一具尸体。 他对两人的过往知道得不多,只知道老板曾被家族流放,而这位青年在其中‘贡献’颇多。 他以为老板回国后会不动声色暗中监视,亦或是让人狠狠教训对方。 但没想到会是这么微妙的关系。 让他想起一个词:豢养。 老板不养人,只干掉人。 每一个得罪过姜野的人无不下场凄凉,季衍是第一看见姜野用这么奇怪的方式对待‘敌人’。 他们已经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但姜野会挤出时间赶回来。 季衍察觉到,每次回家前,姜野的情绪会好转。 但每次离开时又裹挟着风暴。 既然这么不开心,为什么要过来? 季衍无法理解。 这次更奇怪, 姜野在一个小时前发来指令:塞满冰箱。 姜野想让宁安照顾他? 季衍觉得当下情况比他分析过的最复杂的金融数据还要让人头疼。 宁安起身给季衍倒了一杯水。 温的。 季衍知道,这在国内是最高礼遇。 季衍百无聊赖喝着寡淡的温开水,他发誓这是世界上最难喝的东西。 “季助理。”宁安轻声说道。 季衍不动声色放下水杯,让自己看上去值得信赖。 “他有什么忌口的吗?如果有麻烦您发给我,还有……我签的是四个小时,一点后就要走,做好饭摆放在餐桌上就可以吗?我不用等他醒过来,是这样吗?” 他并不想询问姜野的饮食习惯,但姜野差点发现宁翼,谢涿劝导的话再次提醒他,如果不想宁翼被发现,他应该学会改变对待姜野的方式。 而做饭已经是宁安的最大让步。 宁安没等到答案,不安地望过去。 一向精明强干的季助理正襟危坐,双手握拳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双眼……放空。 “季助理?” “是不是我提的要求太过分?那我把饭菜放进微波炉里可以吗?” 季衍回过神,信息有些复杂,分辨意图再分类花费一些时间。 其实他并没有准确识别有些信息应该放在哪个类别,例如宁安询问姜野的饮食习惯,如果宁安是情人,那么这个行为是关心姜野,还是想从姜野这里获得金钱或者礼物,如果他们是仇敌关系,宁安是在赎罪还是希望大家放松警惕后逃跑,也可能是职场关系…… 季衍决定赶紧从逐渐混乱的分析里逃离。 “我马上发给你,你按照协议内容做即可。”说完匆匆离开,连客套疏离的敬语都没说,他担心再交涉下去脑子里需要分析的东西越来越多。 很快,宁安收到季衍发来的注意事项。 斯派克季:国人习用的一切香料少量,特别禁用:香菜。 大约担心宁安不引起重视,后面的字体被红色加粗。 宁安浅琥珀色的眼瞳轻颤。 跟宁翼一样。 他很快收敛心思准备饭菜,一点马上就到了。 第33章 第 33 章 姜野还缠着你? 宁安抽空回了一趟蒲公英, 蒲公英快要变成他不认得的模样,铁栏杆上拉满红色条幅:欠债还钱,无钱卖地。 倒没有社会闲杂人聚集。 宁安走到小铁门附近,左右看了看, 掏出钥匙快速挤进去。 院子的地面没有铺水泥路, 每到夏季就会变得泥泞, 太阳出来干掉, 太阳一落又潮湿,反反复复, 直到没有下脚的地儿, 高敏会组织员工清理掉淤泥。 宁安顺着长满杂草的小路艰难走向他跟宁翼曾经住过的那幢杂物楼, 一段时间未见,楼房给人更加破旧的感觉。 以前也破, 但至少整洁。 宁安看着布满灰尘的楼道, 内心复杂。 蒲公英的人手一定紧张到极致, 才连个打扫卫生的人都抽不出来。 蒲公英就两幢楼, 这幢杂物楼同时也是高敏和员工的住宿楼,二楼过道简单晾着衣物, 不见半个人影,这个时间点都在前面那幢教学楼。 教学楼其实是福利儿童的住宿楼。 一楼有一间教室, 一间活动室, 其他就是厨房和吃饭的地方。 二楼是孩子们的住宿房间, 十二岁以下的住在两间大房, 十二岁以上的分男女各两间,初中毕业后继续读书不住校的,运气好能得到一间独立的房间,不过蒲公英考取高中的寥寥无几, 大多初中毕业就离开蒲公英去中专院校住读,就是这种孩子都不多。 三楼是重症孩子,以脑瘫为主,他们年满十八岁后会被政府机构接走。 宁安走过来看见几个孩子在一楼教室里玩耍,没有老师。 看见宁安,他们高兴地挤到门口。 宁安将买来的零食水果分给大家,他们接过东西挤成一团,纷纷查看里面的东西,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很明显,但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并非都是聋哑儿童。 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就是这样,无论内心多么喜悦都很难用声音来表达,他们惧怕外界的目光,也担心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引起外界的注意力。 所有的行动都在无声中进行。 即便如此,宁安还是感受到喜悦的浪潮。 从进入蒲公英起忧心匆匆的心情总算轻快起来。 “高妈妈和其他人呢?” 一个兔唇孩子回答他,“高妈妈跟阿姨们在三楼。” “老师呢?” 一个女孩抬起头,她的口齿要清晰很多,外表看起来也正常,但有先天性心脏病,“老师走了,走的时候跟高妈妈大吵一架,说我们欠她好几个月的薪水,要去社区告我们。” 又走了一个,这下蒲公英彻底没有老师了。 宁安询问最近的学习情况,基本上都是大的带小的,但是孩子不像大人那般有组织性和纪律性,时间一久,也松散下来。 这不是长久之计。 高敏的办公室在二楼,很多时候她不回宿舍楼都是住在办公室里,她对蒲公英到底付出多少,恐怕没人清楚。 宁安拉开抽屉,将两包红梅放进去。 他不同意高敏抽烟,前些年高敏也开始慢慢戒烟,上次谈宁翼的事情他发现高敏的烟瘾又变大了。 刚刚关上抽屉,高敏推门进来。 女人一脸疲惫,但看见宁安的瞬间,还是露出不太明显的笑容,“怎么过来了?” 两人不需要客气,简单问候过,宁安提到铁栏杆上贴着的横幅,高敏冷硬的脸上显得不太在意,“过段时间贷款下来就没事了,不用管他们。” 传言中将进行改造的青山区并没有动静,反倒是隔壁的五岭区不声不响的发生变化,特别中心那块,许多地方打了围,看起来动静很大,有消息流出,除去原本的商业区规划,附近还要新建一个会展中心,建成后,五岭区很可能成为城市新的中心地。 机警的居民感到担忧,担心政府放弃青山区。 但是更多居民依旧坚信青山区会被改造。 因为地处青山区和五岭区交界处的废厂区改造进入尾声,成果瞩目。 那边变成年轻时尚的运动中心。 焕然一新的街道,规格颇高的运动场地和设备,还有林立的商铺,城市达人已经开始涌入。 蓬勃的商机让人们更愿意往好的方向幻想。 甚至有传闻,青山会修建成城市森林公园,用作休闲旅游观光之地。 蒲公英面积不大,但是也算不得小。 比邻青山进山道,位置非常好。 于是很多人开始打这处地的主意。 已经到了贷款的地步? 宁安不安地想,高院长又用什么做抵押? 蒲公英的大部分支出用在重症儿的康复上,这些孩子有的一出生就被丢弃在蒲公英,有的是高敏通过一些渠道打听到情况接过来。 这些重症儿其他福利院不愿接受。 随着近几年入不敷出,也出现转院案例,但是那几个孩子非常不适应新环境,几乎没多久就出现健康急转直下的情况,弄得高敏大为光火,恨不得将对方的负责人痛骂一顿,这样一来愿意接收的福利院也偃旗息鼓。 “高妈妈,如果找到愿意赞助的企业,其实孩子们的情况可以配合他们的一些要求。” 高敏的目光几乎立马落在宁安身上。 这种话在蒲公英没有一个人敢提。 不要说蒲公英,福利院体系都知晓高敏的臭脾气。 但宁安没有退缩,“高妈妈,现在蒲公英的情况不比以往,青山区如果也要纳入改造,我们还是提前考虑得好。” 无论卖与不卖,光是搬迁一事就颇为周折。 高敏拉开抽屉,看见两包红梅时目光柔和起来,她又合拢抽屉,“这个地方我不会卖,你说的我会考虑,小翼最近怎么样?” 这就是不打算再讨论的意思。 宁安无声叹气。 听说宁翼听训进展顺利,高敏终于露出明显笑容,“他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跟你小时候一样聪明。” 宁翼已经创建汉语体系的事情几乎可以确定。 宁安感到很开心。 见高敏心情还不错,宁安犹豫片刻问道,“高妈妈,我想问问当年您跟学校请假的具体情况。” 宁安是去学校报道后出现身体不适。 最开始请假用的胃病理由,等确诊后宁安就再也没返回学校,那时候他哪里都不敢去,带着高考得到的奖学金游荡在城市里,也不敢联系高敏。 等他再跟学校打电话准备办理退学时,才发现高敏已经帮他办好休学。 休学最长时间为两年,但是两年后,宁安还是辜负了高敏。 “怎么突然问到这个?” 宁安撒谎,“我想找新工作,有些公司要做背调。” 高敏查电脑的手微顿,“腹膜炎感染,住院治疗半年,出院后患者身体体质下降,不适用带有强度的工作和学习……” 这是高敏为院中每个孩子做的文件,当年学校找不到宁安后,电话打到紧急联系人高敏手机上,高敏让公安系统的朋友帮忙,很快锁定宁安的位置,那时候院里忙,她没时间精力跑去北方质问,得知宁安没有大碍,学校这边直接替他做了休学处理。 等她腾出手,宁安已经不知所踪。 再回来,怀里抱着听不见声音的宁翼。 一大一小,满身风霜。 宁安拿到资料,医院和记录都很完整。 看不出什么漏洞。 姜野应该查不出什么。 “谢谢高妈妈。” 宁安合上资料有些犹豫,接下来的问题或许会让高敏察觉很多事情。 但如果不问,不仅过不了自己那关,说不定还会让高敏和蒲公英陷入麻烦。 宁安缓缓开口,“高妈妈,最近的麻烦是不是跟姜野有关?” 高敏突然望向宁安,锐利的目光仿佛能拆穿宁安的所有伪装,“姜野还缠着你?” 宁安心头直跳,他并不畏惧高敏。 甚至,高敏在他心中是值得信赖的人。 看着眼前如山般坚强的女人,他差点全盘托出,但是宁安没有,兴许蒲公英一贯的脱敏训练起了作用,他们是陪伴彼此长大的最亲密的人,但同时也是最遥远的亲人。 比起向他人倾述,自己学着解决问题已经刻入骨髓。 何况,蒲公英如今的困境已经让高敏应接不暇。 宁安摇摇头,甚至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在酒吧里见过一两次,当时确实有些担心,但现在很久没看见他了,听说他在负责澄江项目,这种大忙人不太有时间找我麻烦。” 高敏摇头,“跟他没关系,你不要多想。” 宁安半信半疑地看着高敏,不清楚高敏像他一样隐瞒了事情,还是姜野真的没有出手。 可姜野已经明里暗里拿蒲公英威胁他很多次。 但不管怎么说,宁安紧绷的心还是松开些许。 两人结束话题后,宁安转去三楼看了看情况,两位阿姨很疲惫,正趴在床边打瞌睡。 宁安上到四楼露台,把洗完的衣服床单全部晾晒好,这才离开蒲公英。 高敏已经抽掉半包烟。 沉默许久拨通向健柏的电话,这次她没有等太久,但是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终对面先妥协,“高敏……” 高敏快速打断他,“上次说的那笔钱我不要了,但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对方似乎已经习惯高敏的冷硬和强势,“你说。” “我这儿有个人,他带着一个孩子,孩子跟他挂在一个户口上,你帮我把那个孩子的信息掩盖掉。” 对方沉默好一会儿,“高敏,我只是一个企业家,不是神仙,这种事情我办不到。” 这次高敏没有讥讽他,而是放柔语气,“你夫人的兄长在公安体系,这点事不难的,我高敏最后一次求你,以后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亏欠。” 对方愣住,这么多年他听惯高敏的各种讥讽挖苦,就连要钱都要得理直气壮,仿佛他欠了她的命,活该一辈子这样。 可他就是欠了她的命。 但是时间持续太久,当年再多亏欠也在这些年里被磨平,有些时候面对高敏的刁难和责难,他也会忿忿不平地想,就是那个孩子没死,他们也走不下去。 他一直等着两人彻底没有关系的这天。 高敏也察觉到他的意图,一直利用这个不断地找他要钱,不断地折磨他。 可是,等他真的听到梦寐以求的这句话时。 已经开始年迈的男人没有一丝解脱感。 他迟疑开口,“你什么意思?” 高敏冷笑,“就是你一直期待的那样,这件事你帮我办好,以后你都不欠我高敏什么了。” 第34章 第 34 章 班长那语气像跟学习委员…… 宁安看着桌面上一排完整包装的手机不知所措, 精明能干的季助理聚精会神盯着空气。 “都是你的。”季衍面无表情。 宁安的手机还能用,只是屏幕摔坏了。 “我用不了这么多。”宁安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应付。 季衍不自然地眨动眼睛,“那您自行处理。” 送完手机季衍脚步不停的离开。 他察觉最近越发把握不准老板的意图。 当姜野向他询问送什么礼物宁安会高兴时。 季衍扭过头盯着姜野看了十五秒以上。 他记得姜野曾深恶痛绝地冲朱莉吼:他就是个骗子,我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敏锐察觉这又是一个关于情感类的问题, 季衍并不擅长。 但助理的作用就是替老板解决问题, 他略微思索诚恳建议, “他看起来不像一个很物质的人, 能让他开心的应该也不是物质上的东西。” 自然招来姜野的嘲笑。 当姜野让他订购手机时,季衍犹疑, 老板还是决定采纳他的建议? “市面上所有流行机。” 这是既实用又物质的意思吗? 老板究竟是想让对方开心, 还是难堪? 但这笔费用在他们的任何一笔支出里都少得可以忽略不计。 他决定向朱莉求助。 宁安沉默地看着手机们。 一部都不用, 以姜野的性格说不定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宁安拿起离他最近的一部手机, 谢涿就用这款, 于是他拆了包装。 因为不太会用这些新款智能机, 开机验证再到下载APP, 等宁安把vx登陆上去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的事情。 谢涿半个小时前发来一条视频链接。 宁安复制后点开短视频APP,跳转到谢涿的账号, 置顶是一条新视频,发布日期两天前。 点开后看见自己的容貌, 宁安后知后觉脸颊开始发烫。 整个视频拍摄得很干净, 灰白色低饱和度的背景前, 整个画面都被宁安的面部占据, 黑发白肤,浅琥珀色瞳孔平静地看着镜头,干净简洁到没有一丝多余。 唯有红润的嘴唇成为整个画面的亮点。 配乐和文案也很干净,一点都不像谢涿的风格。 但是…… 宁安的目光落到裸露的肩头上。 他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色气。 点赞量已经过万, 是谢涿所有视频里点赞最高的一条,但在这个动不动就上百万点赞量的时代算不得起眼。 点开留言,清一色的:[色][色][色]的表情包,也有人说:好清俊的小哥哥。 宁安猛地关掉软件,十多分钟后才回谢涿:会不会有点太…… 谢涿没理会他的纠结,一顿猛输出。 小鹿美人:发现没有,方向对了。 小鹿美人:我们要出名了。 小鹿美人:厂商刚联系我要转发权限。 小鹿美人:我要收他一百万。 宁安:你说过不收他们钱。 小鹿美人:我反悔了。 宁安笑着摇摇头,起身准备饭菜。 姜野最近开始回来吃午饭。 宁安不知道他发什么疯,但这种行为对宁安是好的,他已经好几天不用提供协议以外的服务内容,虽然下一次什么时候到来并不清楚,有可能就是今天,但只要宁安还能喘息,他觉得又能坚持几天。 准备午饭前,宁安将多出来的十几部手机收起来,他现在学会一些事情,面对姜野的时候,光是沉默顺从还不行,有些时候需要主动些。 姜野十一点半准时到家,看见宁安还在厨房忙碌没有过去打扰,径直走进浴室去洗澡。 两个人的饭菜不是特别丰盛。 四菜一汤。 都是寻常的家常菜,但是宁安烧出来的味道很好,姜野问过他是不是学过,宁安端着碗筷轻轻地回答,“在餐厅工作过一段时间。” 其实是后厨,宁安背着宁翼当洗碗工。 一个月两千元的奶粉钱,还要带着孩子,愿意接收他的只有最累最苦的洗碗工工作。 有时候一天要站八个小时。 手指的皮肤泡到发皱脱皮。 宁安都是趁着休息的空挡给宁翼喂奶粉和换尿片,那时候真的很苦很累,但是他根本没时间反应生活的苦,只想多赚点钱。 希望多存点钱给宁翼提供好一点的生活。 那时候,他对生活再一次怀有期待。 所以即便是不需要洗碗的时候,他也站在旁边看厨师炒菜,顺手帮些小忙。 渐渐的,那些面相凶狠的厨师会提点几句。 姜野用餐的仪态很优雅。 只穿一件白衬衣,领口解开一两颗扣子,手腕处依旧抠得严实,露在外面的手指指骨分明。 刚洗完澡,发梢还有些湿,他的头发依旧有些长,只是平时用发胶固定到后面不明显,洗完澡放下来,耷拉在眉眼间,偶尔能看见六年前的一些影子。 每当这个时候,宁安就吃不下去饭。 “怎么每次都吃这么少?” 宁安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过为了不被姜野找麻烦,宁安还是吃了一满碗,吃完后有些晕饭,坐在椅子上发呆。 直到椅子传来动静,宁安赶紧站起来收拾碗筷。 姜野的良好餐桌礼仪还表现在不留食物上,这让宁安烦闷的心情有所好转。 厨房配备了洗碗机,为他减轻不少负担。 吃完饭,姜野没有离开的打算。 磨了一杯咖啡坐在沙发上看电脑,看得出他并不空闲,却不清楚为什么专门跑回家吃饭。 或许就是为了折磨他。 宁安不会过多思考原因,他思考不过来。 中途姜野接了几个电话,是宁安听不懂的语言,但宁安听得出他说得很地道。 其实摒弃两人间的恩怨,姜野在工作时跟当年在校园时的表现很像,游刃有余又处处令人惊艳信服,他似乎在很多方面都能把事情做到出色的地步。 姜野的目光突然落到宁安身上。 宁安想收回目光已经来不及,只能愣愣看着对方,姜野挂了电话,勾起嘴角,“新手机用得顺手吗?” 宁安终于反应过来今天姜野心情不错的缘故,应该是看见他用新手机。 “挺好用。” 姜野再次垂下眼睛望向电脑。 临近一点,宁安想走,但知道这时候开口不是聪明的选择。 但是让他跟姜野待在一个空间又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他在开放式厨房里磨蹭,直到手机响起一连串信息提醒。 新换的手机,还没有调成震动。 宁安紧张地看了眼姜野,赶紧将手机调成震动模式,发现新消息的数量正在急剧增加。 他以为谢涿发疯,连忙点开发现被拉进一个莫名其妙的群。 群名:高三(七)班万岁! 宁安瞬间产生一种落荒而逃的慌乱感。 他硬着头皮点进去。 拉他进群的就是姜野。 群里的气氛很热闹。 为姜野的出现。 以至于他被拉进群时并没有什么人留意到。 直到…… 班长:宁安 :宁安来了?什么时候? :班长刚刚拉的。 :班长眼里只有学习委员。 :就是,进来这么久都不吭声,一开口就喊宁安。 :学习委员,你就应一声吧,你再不应,我们就要失去亲爱的班长大人了。 各种打趣开玩笑的,宁安仿佛回到那个充满向往的简单校园,曾经无数次,他就是这样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姜野跟周围的人谈笑风生。 只是那时候不会有人留意他。 他会觉得很安全。 宁安轻轻抬起头,对上姜野恶趣味的目光。 细长白皙的手指捏紧手机。 “不在群里出个声?” 冷淡的语气微微上扬,预示着对方的心情很好。 宁安咬紧嘴角,他不想跟过去的一切产生交集,包括这些曾经让他喜爱的同学和老师们。 他不相信姜野看不出他的为难和畏惧。 这个人就是有一种本事,你越在意什么,他越让你在在意的事情面前难堪。 两人重逢来的一幕幕历历在目。 宁安垂下眼睛。 学习委员:嗯。 浅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谁改了他的名称,微微一想就知道是姜野。 他不清楚姜野要做什么。 但是本能的危机感让他回了这一个字就关掉界面,也就没看见同学们的打趣。 :哇哦,学习委员进来这么久,也就班长喊他才理,一如既往的高冷呀! :保护我方学习委员,学习委员是我男神好不好,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学习委员是不是还是那副文弱易推到的样子,要是,我就下手了哈! :也可能跟方涛一样变成油腻男。 :不会吧不会吧,学习委员,麻烦你发张照片好不好,你的照片对我很重要,这决定周末同学会我是穿礼服还是穿便装。 :你是穿给姜总看的吧! :我觉得吧,班长跟学习委员这六年一直有联系,你们看班长那语气像跟学习委员不熟的吗? :学霸就是学霸,我要知道班长是姜总,当初就做他挂件不离身。 姜野丢过去一个地址,也关掉界面。 群里已经商议好周末弄个同学聚会。 他记得宁安当年在学校里是开心的。 姜野合上电脑走过去,他以为宁安躲在厨房角落里查看聊天记录,但是想象出现偏差,宁安靠着操作台发呆。 其实宁安变了很多。 观察入微的姜野早就发现,一开始他以为宁安在为过去的所作所为害怕,兴许还带着一丝丝愧疚。 但是随着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发现宁安身上很多改变的东西,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却又深刻的,无法逆转的,每发现一处,一种无法形容的不安就从心底产生。 好像告诉他,这六年其实是一个无法忽视的距离,没有人会待在原地一成不变。 每当想到这个,姜野就会不可抑制的躁动。 仿佛这六年他看不见的时光里,发生过什么他无法掌控的事情。 姜野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宁安亏欠他的都没偿还,怎么能不经他的允许发生变化呢? 宁安回过神吓一跳。 “这么怕我?”姜野幽深的眼睛没有光亮,先前微亮的眼睛仿佛只是窗外的阳光乱飞入眼。 宁安垂下头,在姜野的怒火一点点上涨前摇摇头,“没听见你的脚步声。” 姜野冷硬的神色缓和些许,“周末同学会的地址在群里,那天我有事,季衍送你过去。” 宁安正要拒绝。 “你要拒绝?” 看着姜野特意笑起来的眼睛,宁安摇摇头。 “我会去。” 第35章 第 35 章 同学会就是名利场 同学会在金市最好的五星级酒店举办。 除去同学还有当年的班主任和一些科任老师。 陈立申和两名女生站在门口负责接待, 他们是这场同学会的发起者,原本只是试着约一下姜野,没想到姜野不仅同意还承担整个宴会费用。 虽说人不多,但是这家酒店的宴会标准一向令人咂舌。 大家都穿得光鲜亮丽, 市前三尖子班的学生, 大多家境不错, 高中毕业后几乎都考上心仪的大学, 除去少数几位留在外地工作或者读研的,大多回到金市就业或者深造。 其中很多靠着父母的人脉获得不错的社会地位, 像陈立申的父母都是律师, 业内小有名气, 并拥有自己的事务所,他目前进了法院工作, 前途无量。 另外两名女生, 一位进了医疗体系, 一位进了政府职能部门, 他们本跟姜野没有交集,但是有了同学情分就不一样, 往后的人生道路上,只要姜野愿意给机会, 带来的利益不可估量。 一辆豪华商务车从入口驶进来时, 几人相视一眼略有些激动地往前走了几步。 车辆绕着喷泉放缓速度, 季衍看着明显紧张不安的宁安, 吩咐司机,“去地下停车场。” 进入地下停车场,车厢里的光线暗淡下来。 宁安的声音轻轻地从后排传过来,“谢谢。” 宁安从换衣服时就表现出明显的抗拒。 季衍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排礼服前等待宁安挑选。 宴会涉及到的一应细节, 他都准备充足,礼服、皮鞋、腕表、袖扣还有领带和皮带。 无不精美气派。 姜野脾气虽臭,但出手大方,连格雷那种人都能忍受姜野这么多年足见其慷慨。 唯独在宁安这里,季衍看到姜野的‘抠’。 当季衍告诉朱莉,两人接触以来姜野才送上一堆手机时,朱莉说了两个字‘活该’。 季衍略作沉思,将宴会用品提到最高规格。 季衍在国外接受过精英教育。 深谙同学会就是名利场。 是让宁安盛装出席。 还是依照“惯例”让其在同学会上出尽洋相。 鉴于越发看不懂的两人间复杂的关系,季衍做了两张采购表格给姜野过目。 一套高规格用品,一套地摊用品。 他在调用全部智商后把高规格那张表格放在上面。 姜野过目后只说这类小事以后不用告知他,至于下面那张看都没看。 季衍觉得自己在情感上还是有点天赋,并不是像朱莉嘲笑的是个榆木脑袋。 不管怎么说,宁安能够光鲜亮丽地走进名利场。 内心应该产生一些动容。 姜野阴晴不定的性格或许也能稳定些。 但显然他又一次错估了宁安。 宁安很是局促不安的站在琳琅满目的服饰面前,迟疑地询问,“必须穿这些吗?” 季衍想了想姜野那脾性,“你们六年未见,得体的衣着会让关心你的老师得到宽慰。” 宁安羞愧地移开目光。 大家都以为他在A大完成学业。 或许已经像曾经说过的那样,做上一份薪水丰厚的计算机工作。 他现在薪水也算丰厚,却是大家最不齿的那类工作,就连前往聚会的衣服都要靠人赏赐。 最终宁安选择一套最简单的白衬衣和西裤。 连皮鞋都没拿,他担心季衍误会,“我不太习惯穿皮鞋。” 曾经宁安背着宁翼走过遥远的路途,他不会穿任何磨脚的东西。 季衍居然鬼使神差地回应,“西裤搭配运动鞋也是流行的穿法。” “谢谢。” 宁安很擅长说‘谢谢’,与面对姜野时的敷衍不同,季衍有种感觉,宁安能看懂他言语间不经意的安抚和照顾,而旁人从不觉得他拥有这类情感,只觉得他是个完美的机器人。 就像此时他让司机将车开到地下室。 因为他看出宁安的拘谨和不自在。 宁安没有觉得坐着豪车出现在同学面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他不需要这些表面的虚荣,他做着最令人不齿的事情,并将其具象化成一件衣服穿在身上,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他走在人群里,隐于人群里。 羞耻又愧疚。 季衍觉得宁安对自己太苛刻。 下车前,季衍开口,“姜总有个酒会在同层,结束后你们一起坐这个车回去。” 宁翼放在秦家,为此宁安休假陪了宁翼一整天,听说他要来参加同学会,秦教授他们很高兴,让宁安玩得开心。 为了好好陪宁翼,宁安昨天将手机关掉。 今早来姜野这里,姜野已经离开。 但从季衍的言语,他意识到姜野昨天给他打过电话,对于他关机一整天的行为不太满意。 但宁安也会鸵鸟的想,他真的需要喘口气。 至少关机的那一天,他会短暂地觉得安全,不会有任何人找到他们父子俩。 他做了宁翼喜欢吃的饭菜。 父子俩还相拥着在小床上睡了个午觉。 阳光穿过树叶落进窗内,斑驳的光影在父子俩身上落下一块块花纹。 宁安知道季衍不是说废话的人。 既然强调一起回去,就是姜野的意思。 可是他一天只需要为姜野工作四个小时,他不清楚同学会结束后还要跟着姜野去哪里。 而这个时间段又算作什么。 加班吗? 宁安没有询问,点点头走进电梯间。 正好关电梯,季衍赶紧跟进电梯,差点被夹到。 宁安手忙脚乱按住电梯,季衍解释,“我要去另一个酒会。” 宁安有些尴尬,季衍作为姜野的助理肯定要一同出席酒会,他的脑子从早上起就像塞进厚重的棉花,居然连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都没注意到。 电梯上升期间。 厢体里是尴尬的沉默,直到宁安的声音轻轻传来,“我以前没有这么笨。” 镜子里,宁安沮丧地低着头,消瘦的身影让他看起来依旧像个少年。 季衍的身材很高挑,只比姜野矮一点。 高出宁安半个头。 面无表情的季助理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 季衍很快收起笑容,用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说道,“姜总最近的心情不错。” 电梯打开,季衍点点头率先走出去。 宁安走出来时正好碰见站在过道里的陈立申几人,他们诧异地看着季衍,目光又扫了眼宁安,先是迟疑一瞬,倒是一个女生率先喊出来,“宁安?” 他们几人尴尬地看了看彼此。 先前看见那辆豪车时都以为是姜野的座驾,后来同学们说姜野在隔壁的酒会,他们才忙着上来,倒忘记还有人没来。 不过他们加了宁安的vx,但是宁安一直没有通过,也就不清楚宁安来不来。 宁安记得三人,纷纷喊出名字跟他们打招呼。 “你倒是一点都没变,不是说程序员的工作很辛苦,大厂熬一年再帅的人都被蹉跎成油腻男……” 宁安跟着人往里面走,敷衍着同学们的热情。 陈立申回头看了眼季衍离开的方向,“刚才跟你坐一个电梯上来的人好像是……” 宁安有些慌乱地解释,“不认识,刚刚电梯里碰见的。” 宁安很快被带到几位老师面前。 班主任最开心,拉着宁安的手询问他的近况,宁安小心应对,越发觉得不自在。 他不想撒谎,但是不知道随着问题的深入又该怎么解释。 “刚结束了一个工作,有些疲惫最近在休息。”宁安抱歉地看着曾经最偏爱他的班主任。 班主任跟高敏认识,在学业生活上对他多有照顾,听闻这个她倒没有追问,而是拍拍宁安的胳膊,“你现在好像比高中时还瘦,怎么这么不注意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有身体好了才有精力做接下来的事。” 宁安点点头。 宴会是自助式,精美高档的食材摆满宴会场地,三两同学邀约着边拿美食边聊天。 陈立申带着几名同学过来,“老班老班,还认得这位不?” 一个圆圆胖胖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陈立申几人中间笑眯眯看着老师们。 同学聚会猜人的戏码是最受欢迎的项目。 很快几位老师们的注意力被转移。 宁安跟其他几位老师打过招呼退到角落里。 见大家一时片刻不会闲下来,他慢慢朝人少的地方摸去。 “宁安?” “学习委员!” 几乎每个经过宁安的人都很轻易认出他。 时光仿佛在他身上停留。 白衣少年身影挺拔,一片轻云般。 宁安轻轻点头,穿过人流。 他没有任何交流的欲望。 “哎?怎么走了?” “他不是一直这样,都不愿意跟人说话的。” “不是呀,我记得读书时问他问题,他很有耐心的。” “大概只是不想跟我们说话吧,他身上那件衣服不便宜的。” “他不是孤……算了不说他了。” “姜野怎么还没来,我看电视上他变化很大,真想看看霸总的真实模样。” “我怕你见了回头就把男朋友踹了。” 宁安迟疑片刻还是拿起一个餐盘,虽然他对精美的食物没有任何胃口。 食档摆满昂贵的海鲜,金市是内陆城市,新鲜矜贵的海鲜价格自然异常昂贵,但是宁安吃不惯海鲜。 直到走到一个叉烧档口,宁安停下脚步。 他背着宁翼打工的地方是一座南方城市,那里的人爱吃叉烧,搭配苏梅酱,宁翼一口气能吃五六块。 “爸爸,吃!”两岁左右的宁翼口齿清晰。 宁安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宁翼不会乱跑,大多坐在板凳上自己玩,有时候唱着摇摇车里学来的歌谣,有时候自己编着乱七八糟的故事。 大家都觉得他的话多。 但并不令人厌烦。 宁安带着淡淡的笑点了一份叉烧饭。 等待的期间,一名女生站到他身旁。 宁安侧头让开位置。 对方迟疑片刻,“学习委员?” 宁安抬起头,是一个叫姚盼的女生,性格腼腆,成绩中等,大学就读本市一所大学。 “姚盼,你好。” 姚盼有些激动,“你还记得我?” 宁安沉默地点点头,他记得班里每一位同学。 姚盼也点了一份叉烧饭,她看出宁安没有交谈的欲望,有些不安地站在一旁。 窗口很快推来两份叉烧饭。 宁安将其中一份递给姚盼,姚盼有些受宠若惊,宁安指着临窗的位置,“我们去那里坐?” 他能体谅理解姚盼那种不安的情绪。 三(七)班不是所有的同学都家境优渥。 他帮老师整理个人信息时,看见姚盼父母那栏只有母亲,但即便这样,姚盼都比蒲公英里的每个人都幸运。 宁安并没有长出一颗怨怼狭隘的心。 蒲公英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是个冷漠的机构,但是它培养出来的很多孩子都在能力范围内回馈着蒲公英。 姚盼感激地看了宁安一眼。 她从踏入这里起就浑身不自在,同学们都盛装打扮,而她连件礼服的钱都拿不出,其实可以去租一件,但是姚盼并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花钱,于是选了一身看起来最得体的连衣裙。 可是走进来看见好多同学身上的昂贵奢侈品还是自惭形秽。 两个i人也聊不出什么。 但也不会相处尴尬。 直到有人在他们旁边的位置落座,也是班里的同学,一个班级六七十人,其实也划分了很多小团体,那两人正好跟宁安和姚盼不是特别熟悉,仅限于认识,两年多下来,双方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双方简单点点头。 “姜野的手笔真大,我刚听工作人员说,这里餐标6999一位,酒水另算。” “这点钱在他眼里算什么,澄江项目的资金都是他在负责,这里面多少油水。” “当初只知道他家里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还是陈立申他们聪明,早早就跟姜野打好关系,这次同学会姜野就全权托付给陈立申他们主持。” 言谈里的酸味若有若无的飘过来。 宁安跟姚盼对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面前的叉烧饭,两个人几乎想到同一件事,6999的叉烧饭吃得有点亏。 “要不我们再去拿点?”姚盼试探着询问。 宁安笑起来,姚盼一时间看呆住。 她不清楚别人怎么评价宁安的长相,在她眼里,她觉得宁安很好看,特别笑起来的时候,虽然他笑起来的次数很少,最多浅浅勾一下嘴角。 但是有那么一两次,就是被她看见。 宁安就像一朵孤独清冷的小白花,被温热的夏雨淋到,在细碎的阳光里,一下就热烈起来。 “我去吧,你想吃点什么?” 姚盼犹豫不决。 “我帮你拿些甜品和饮料。” 姚盼感激地点点头。 同学会自然不是真的为了吃喝。 陈立申和先前两名女生把现场气氛炒热,已经开始第一轮活动,打着联络熟悉的名目让大家做自我介绍,自愿原则。 说着自愿,但凡自我介绍的都会被一轮轮热闹的起哄氛围要求讲述更多的事情。 暂时无人婚嫁,谈恋爱的倒是有。 也有伴侣不放心跟着来的,婚恋是除开事业之外最为大家关心的,就连老师们都打趣当年班上谁对谁是不是有意思,毕业后有没有追到人家。 宁安正端着一盘甜品经过。 其中一名女生说道,“班长收到的情书最多,不知道他有没有跟谁联系。” 倒是陈立申哎呀了一声,“你们可能不知道,班长当年毕业后没有立马出国,据说谈了段恋爱,你们自己老实交代,到底是谁瞒着大家偷偷跟班长谈恋爱。” 陈立申是为数不多加了曹文生联系方式的人,后来找过姜野几次,甚至联系过曹文生,曹文生给他的原话是:我都喊不出野哥,你别想了,他忙着追人了。 哗啦一声响,装满甜品的精美瓷盘摔得粉碎。 大家的目光瞬间聚集在宁安身上。 宁安脸色惨白,不安地看着地面。 陈立申反应快,“没事没事,叫个服务员过来,班长说了都算他的,一个碟子不碍事……” 姚盼已经走过来,连忙将餐巾纸递给宁安。 一女生的目光来回在两人身上蹿,突然笑着说,“你俩不会……” 同学会乱点鸳鸯谱的也多。 姚盼正要摆手。 突然有人将手搭在宁安肩上。 宁安诧异抬起头,看见杨勇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宁安你在这里兼职吗?谢涿给你介绍的?他怎么这么不靠谱,老给你介绍这种掉价的工作?” 宁安缓缓收回擦衣服的手。 捏着餐巾纸的手指几乎陷入肉里。 杨勇身后不远处站着目光不明的向木。 向木看着宁安,眼底划过一丝讥讽。 宁安恍然想起,姜野最喜欢做自己的事情时顺带做别的事情,例如跟曹文生他们聚会时顺带叫来高中同学。 所以,他在隔壁跟朋友们聚会。 顺带开了个同学会。 而这个同学会,是为了羞辱他吗? 第36章 第 36 章 宁安,你就是这样听话的…… 陈立申很快认出站在门口的向木。 向木是姜野圈子里的核心成员, 是个脾气很坏的富家少爷,当年在姜野家里开party,他们多少看出这是一个顺手局,但也不能说什么。 姜野的朋友圈对他们还算友善, 唯有这个叫向木的, 几乎头发丝都透着对他们的不爽和藐视。 陈立申赶紧迎上去伸出手, “向少好久不见。” 向木瞥了眼陈立申并没有伸手, 而是有些傲慢地说,“野哥还有一会儿, 你们随意。” 说着就要走, 他才懒得过来帮忙照应。 本来是曹文生的事, 但是曹文生现在跟姜野一起忙澄江项目,很多地方离不了他, 向木希望父亲参与进来, 但是他家主营医疗业务, 向健柏行事比较保守, 不愿意参与。 为了这件事他跟向健柏发生好几次口角。 说他父亲鼠目寸光,摆在眼前赚钱的机会, 向健柏都不会伸袋子接。 但是他现在不想走了。 因为看见宁安。 他一直觉得宁安很眼熟,但是想不起来。 直到无意间听见向健柏还在跟高敏联系, 他猛地想起这位不就是高敏那个老女人的养子吗? 那个老女人像个冤魂似的缠着他们向家二十几年, 怎么, 现在还想搞个养子继续缠着向家? “你们认识?”向木看事不嫌大的走到宁安面前。 陈立申察觉不妙, 连忙走过来说道,“向少,我们同学会呢!” 向木立马问道,“宁安是你们同学?” 大家顿时奇怪地递着眼神, 宁安也认识姜野的朋友? 印象里两人并不熟稔,甚至因为姜野过于耀眼,很多人都会遗忘宁安的存在,基于这个缘故,不少人觉得两人的关系应该不怎么好,这次姜野把宁安拉进群,其实很多人都有些疑惑。 诸位同学里只有陈立申搞到姜野的联系方式,同学群是一早就有的,那时陈立申看似抱怨实则炫耀拿到姜野的联系方式有多难。 但姜野却有宁安的联系方式,不出意外,一众同学里,他也只有宁安的联系方式。 有些人认出宁安那身价值不菲的衣裳,顿时目光变得微妙起来。 杨勇最近好不容易攀上向木,一看觉得有戏,立马换上抱歉的表情,“宁安你参加同学会呀,我以为……” 一句话要说不说,刚才的话已经出口。 大家都是聪明人,微微一想就推测出,宁安在这里兼职? 这怎么可能,宁安当年成绩那么好,也取得A大的录取通知书,他就是再落魄也不可能跑到餐厅来兼职。 杨勇能跟谢涿打擂台就不是简单靠杨安康的缘故,他一点都不简单,如果说输给谢涿哪里,那就是他长得不够好看。 加上品味不如谢涿,像今天这一身,虽然不便宜,但举止投足就带了些风尘味,大家都不再是象牙塔里单纯的学子,有些男的瞬间反应过来,看着宁安的目光带上审视的恶趣味,甚至多了些评判的意味。 杨勇觉得还不够。 他早看宁安不爽,谢涿搞不赢,宁安还不是随便拿捏,向木摆明让他难堪,两边都是姜总的局,姜总不爽宁安在Mu也是众所知周的事情。 杨勇瞬间把这场同学会理解成姜野想让宁安难堪,顿时笑着开始发名片,“我是Mu的营销杨勇,Mu大家都知道的吧,金市排名第一的夜场,每晚都有很精彩的现场,你们过来玩找我,我给你们算最优惠的折扣。” 他又笑着说,“宁安也是我们Mu的营销,你们可要照顾老同学的生意哟!” 这下连姚盼都一脸震惊地望向宁安。 宁安沉默地站在那里。 好像对外界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他早就该知道的。 姜野的戏弄哪里会那么简单。 他会一点一点从他那里,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直到宁安一无所有。 宁安不觉得难受。 可是当姚盼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慌乱移开目光时,宁安再次感受到久违的难堪和疼痛。 他抬起眼睛,望向一脸震惊的班主任。 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对不起,给您丢脸了。” 姜野走进来时正好听见这句话。 他扫过杨勇,警告地望向向木。 向木知道姜野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私事,顿时收回奚落的目光转身就走,杨勇早在姜野进来时就吓得缩到向木身后,向木一走,他也不敢多待,他总觉得姜野的那个眼神很恐怖。 姜野走过来跟老师们一一问好,又道歉自己晚到的原因,然后很自然走到宁安面前。 拾起宁安的手,一根根掰开捏到近乎变形的手指,将里面的餐巾纸取出来丢掉,又拿了根热毛巾擦拭宁安掐出血痕的掌心。 姜野垂眸看着掌心的血痕。 嘴角勾着浅笑,看着是一副替同学解围的无意行为,他轻笑着说,声音算不得大,但是够周围人都听得清楚,“给我打工这么丢人?” 宁安的手指下意识想蜷缩起来,被姜野用热毛巾又一根根撑开。 浅琥珀色的瞳孔微微颤抖。 他近乎恐惧地看着姜野,不够吗? 姜野还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他们之间的不堪吗? 姜野抬起眼睛,黑沉沉的眼睛是他看不懂的深意,他移开眼睛望着大家,“Mu现在在我名下,你们去玩记得找宁安,酒水单挂他名下,他才有权开折扣单,我可没有。” 大家顿时松开一口气。 没人蠢到去追问刚才那位营销的话。 陈立申已经高兴地说道,“我就说你俩有联系,班长已经把销金窝交给你打理,年薪是不是高得吓死人,说出来让大家嫉妒嫉妒。” 宁安却并不没有像姜野以为的那样软和起来,他用一种喝醉酒的目光近乎偏执地看着姜野,听到陈立申的话才收回目光。 然后也一并收回被姜野抓住的手。 他笑了一下,很轻。 但是站在旁边的姚盼觉得这个笑容很嘲讽。 “确实挺多的,一个月两万。” 陈立申忙着跟姜野套近乎,没再在意宁安。 一直盯着宁安的姜野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 宁安抽回手望向姚盼,“我重新给你拿些吃的。” 姚盼觉得宁安这句话刚说出来,姜野的目光瞬间可怕地落到她身上。 她缩缩脖子,不敢再围着姜野。 她读书时就很怕姜野,虽然大多数时候姜野对同学都很和睦,脸上时常带着笑容。 但是如同她窥得宁安少有的几次热烈,她也见过姜野不笑的时候,她觉得姜野那双深邃的,令很多人迷恋的眼睛很可怕,像两个深潭,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好像能把人吸进去再也出不来。 同学聚会再次以姜野为中心热闹起来。 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比过去更具魅力,是成熟成功男人的魅力,令男性臣服,令女性迷恋,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的身上。 “你没事吧,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角落里,姚盼担忧地看着宁安惨白的脸色。 宁安摇摇头。 沉默片刻,姚盼轻声问,“你真的在为姜野工作?” 听姜野的意思,宁安好像负责Mu的经营活动,她对夜场没有什么偏见,但是她不觉得宁安在那种地方能够长袖善舞,刚才进来找麻烦的那个人都比宁安合适。 是的,只要眼睛不瞎都看得出那个人专门来找宁安麻烦的。 原来脸面全部没有后也没什么。 宁安自嘲地想。 他不清楚姜野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也不清楚Mu是不是真的已经在姜野名下,如果是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有些担心自己和谢涿的处境。 宁安没心思再待下去。 “今天谢谢你。” 姚盼顿时红起脸,她似乎鼓起很大的勇气,“我能加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宁安愣了愣,点开二维码,“你扫我吧!” 姚盼激动地眯起眼睛,打开手机正要扫码,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拿走宁安的手机。 姜野一脸冷意地看着躲在角落里加联系方式的两人,“聊得很开心?” 姚盼吓得站起来,“班,班长……” 宁安去拿手机,姜野将手机装进裤兜,语气重了几分,“宁安,你就是这样听话的?” 姚盼惊讶地看着姜野。 宁安沉默地坐着。 他的声音很轻,看不出一点忤逆的意思。 “你又想我怎样听话?” 姜野一把捉住宁安的胳膊,将人从座位上轻松地拉出来,然后一只胳膊钳住宁安的脖子,将头很亲密地贴着宁安,几乎是挑衅地看着姚盼,“不好意思,借用学习委员一下。” 然后钳住人走向盥洗间。 从后面看,他们就像校园里关系好的两个人,勾搭着彼此一起去盥洗间。 但是姚盼从宁安脸上看见一闪而过的屈辱。 太快,快到姚盼以为是错觉。 就像热雨浇到孤零零的花上,极速晃动着又迅速安静下来。 逼仄的隔间里,姜野掐着宁安的下颌。 “你想干什么?” 宁安垂着眼睛,他觉得很疲惫。 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 就像确诊宁翼的听损是不可逆,根本无法通过治疗来康复,也永无康复的可能,他过去一年多的奔波和努力不过是场笑话,甚至因为他的无知让宁翼错失最佳训练机会时。 就是这种从骨缝里渗出的疲惫感。 好像……好像无论怎么努力。 都不可以。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摸向姜野的腰间。 当姜野意识到他在做什么,黑沉沉的眼底翻起狂躁的风暴,瞬间将宁安按压在墙壁上。 消瘦的背脊撞在墙上。 宁安痛得直抽气。 姜野危险的声音贴着宁安的耳畔,“你什么意思?” 宁安从疼痛中回过神,“这不是你期待的吗?外面是所有的老师和同学,我在这里满足你,如果你觉得这样能解气一些,我可以的。” 姜野觉得有把锋利的刀把他刺得回不过神来,以致于只能盯着宁安,想确认这句话是不是从宁安的嘴里说出来。 然后他发现宁安没有开玩笑。 生气的极致是一种无力感。 因为姜野一点都不明白他跟宁安为什么走到这一步,六年了,宁安没有对当年的事情做出任何解释,没有道歉更没有求饶。 他沉默地接受一切。 有种对当年的事情坦然接受的态度。 我做了,你想怎样,随便吧! “宁安,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浅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有雪花飘过。 又是那种眼神。 用一种无奈的又痛苦的眼神看着自己。 仿佛无声的质问,还不过分吗? “你在因为那个营销的话迁怒我?”极端愤怒中,姜野似乎抓住点什么。 但是宁安摇头。 姜野冷笑,“对呀,你凭什么恨我。” 但是宁安说,“我恨自己,恨自己认识你。” 黑沉沉的眼睛翻起滔天怒意,姜野突然无所谓的笑笑,宁安浑身汗毛竖立起来,他不该招惹姜野,但是他控制不住,姜野把他最后一层雨衣撕掉,虽然那层雨衣薄得像一层胎衣。 但也是宁安为数不多能回忆的美好时光。 但是今天以后,宁安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记忆,他再也不要回想任何跟校园有关的东西,因为只要回想起,今天老师同学们脸上或不解,或惊讶,或鄙夷的神色就会竞相跳出来。 一同挤掉过去的那些欢声笑语。 但是宁安没有精力去想这些,姜野令人窒息的吻落下来,带着玩弄的意味,在这个逼仄的空间,距离老师同学们不过几米远的距离。 他们在这个地方无耻下流。 第37章 第 37 章 可以不惩罚吗? 盥洗池前, 姜野漫不经心洗着手。 宁安红着眼角清洗着嘴角的伤。 陈立申尴尬地站在后面,几乎不敢抬头看镜子里的两个人。 特别宁安,仿佛他再多看一眼,对方就要碎掉, 但脑子里怎么都挥不去, 姜野将人压在墙上强吻的画面。 心里那丝奇怪的感觉也在这一刻得到答案。 难怪宁安会跟姜野的助理乘同一部电梯。 难怪宁安当时急于否认的态度有些古怪。 原来他们是这种关系。 几乎瞬间, 陈立申快要遗忘的事情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那是高中毕业后,大约……大约八月份的时候。 陈立申因为一直联系不上姜野, 又是为数不多知道姜野住处的人, 于是跑了一趟姜野家。 那天天色阴沉, 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暴雨。 陈立申抵达姜野家外面的楼道,几乎昏暗得看不清, 突然门从里面打开, 陈立申以为是姜野, 高兴地走过去, 然后愣在原地。 他看见了宁安。 但又不像。 宁安的脸很白,白得像个孤魂野鬼。 他还看见宁安嘴角的伤, 甚至他都不确定那是不是伤,因为太刺目, 刺目到像动漫爱好者化出来的妆容。 除此之外, 宁安的状态也很不对。 好像看不见他一般, 跌跌撞撞按了电梯。 “宁安, 姜野在家吗?” 电梯里,被白色灯光照亮的宁安缓慢抬起头,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轻轻颤动了一下,随着电梯门的合拢彻底消失在陈立申的眼前。 陈立申回过神, 他一直以为……两人因为某事闹了不愉快,但是对于这种猜测他又持怀疑态度,因为姜野给人的印象一直很正向。 如果不是争执呢? 陈立申吓得抬起头,对上姜野一双似笑非笑漫不经心的眼睛。 镜子里,姜野仪表堂堂,甚至绅士优雅,一点不像会做出将人压在墙上强吻的人。 两人的姿势更像恋人亲吻。 但陈立申脑子里第一个反应还是宁安不愿意,虽然现在宁安就安静地站在旁边,没有任何抗拒或厌恶的情绪,但陈立申就是有这种感觉。 “听说你在法院工作?” 陈立申回过神尴尬地笑笑,“正在备考。” 姜野了然地点点头,“法官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帆最近遇到一些问题?” 正帆正是陈立申家的事务所,他父母在此注入颇多心血,且靠着过硬的专业能力和人脉将事务所推到金字塔位置,但他们也有一个通病,并不会做生意。 在几次资金重组过程中,逐渐失去对事务所的掌控力,陈立申为此想尽办法,但是结果不如人意。 陈立申不敢碎叨,简明扼要说清关键,他不清楚姜野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也不清楚姜野只是寒暄还是真有帮忙的打算。 他费尽心思办这个同学会,就是想搭上姜野的关系。 姜野随意说道,“明早十点你带着资料去丰鼎27楼找李助理。” 陈立申难以置信地看着姜野,突然有种被幸运大奖砸中的感觉,一时间欣喜得有些语无伦次。 但姜野没有理会他的激动,而是转身将宁安有些乱的衣领抚平,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伤口,眉眼间的神色甚至算得上温柔,“去车上等我,让季衍先给你上点药。” 宁安没有说话,等姜野松开手转身离去。 从头至尾他都轻飘飘的。 像一粒没有根的蒲公英。 等盥洗间只剩两个人,姜野收起脸上温和的神色,上位者的气质也一并露出来。 “你好像并不意外?” 淡淡的一句话,狂喜中的陈立申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姜野走到陈立申面前,递来一根烟。 陈立申还算见过世间,点火吸烟的姿势都算流畅,直到姜野好笑地问,“什么味道?” 陈立申后知后觉没有咬开爆珠。 陈立申讪笑地咬开爆珠,并不习惯突如其来甜腻的味道,但还是老实回答,“是水蜜桃?挺,挺特别。” 姜野又笑了一下,“宁安喜欢吃水蜜桃。” 这下陈立申知道姜野并不是无缘无故帮他。 他有些畏惧地看了眼姜野,“我也是瞎猜,但是没把你俩往那种关系猜,您放心,我不会出去乱说。” 姜野的耐心瞬间告罄。 黑沉沉的眼睛冒出料峭寒意。 “我不喜欢跟有秘密的人合作。” “你有事情瞒着我。”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蹿起来。 陈立申深吸一口气,“应该是高考毕业那年八月份的时候,我去找过你,撞见宁安从你家出来,本来印象不是特别深刻,事后有人找我问过这件事。” 姜野脸上散漫的表情慢慢收起来。 他猜到陈立申应该看见过什么,但是没想到有人找过陈立申。 他将香烟在盥洗台上灭掉。 昂贵漂亮的台面瞬间留下一个难看的疤痕。 “谁找你,具体时间,说了什么,一字不落地说出来。” 商务车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一并隔离车水马龙道路上令人心烦的噪音。 季衍透过后视镜观察后排座两人,最近两人关系有所改变,算不上好,但也不像现在,仿佛一瞬间坠入冰窟窿。 特别宁安身上那种封闭自我的感觉又一下明显起来,怎么参加个同学会就能把人搞自闭。 下车后,姜野吩咐司机,“先把他送上去。” 司机下车打开宁安这边的车门。 等两人离开后,姜野拨通电话,几次都是占线,季衍不解地问,“怎么回事?” 姜野有些烦躁地拉扯领带,“我找格雷,让他回来查些事情。” 季衍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出现裂痕,“你疯了,姜老先生的人一直盯着他们。” 姜野陷入沉默。 季衍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姜野望向季衍,幽深的眼底翻滚着浓烈的情绪,“还记得我当年为什么怀疑记者,进而怀疑到姜兴修身上?” 姜野酒后迫人的丑闻最早出现在网上,据说是受害者慑于对方权势,求助无门的情况下不得已才主动向媒体爆料,祈求能得到一个公正结果,虽然文中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很多信息都没做遮挡,圈内人很容易将人对上。 在事态恶化之前,姜兴修找人将新闻压下去。 像个一心为捅了篓子的后代善后的负责长辈。 但姜野很快从报道里找到漏洞。 那记者大约为了夺人眼球,哗众取宠的使用了直白露骨的描述方式,将受害者宁安描述得惨不忍睹,身上穿着的衣服被残暴的富家子撕成碎片,露出伤痕累累的身躯,犹如破布般行走在街头。 “你说过记者报道宁安穿着白色体恤。” 姜野眼中闪过暗芒,只脸色依旧平淡,“他那天穿着黑色的体恤。”姜野顿了顿,“那件衣服是我的。” 宁安原本的衣服在那场初次性.事里被激动的他破坏掉。 “你向姜兴修提出质疑,如果是宁安主动爆料,不可能说错衣服的颜色,却在录音证据面前意识到宁安也是参与者,并事后反应过来宁安早跟姜兴修达成合作。” 是呀,他从未怀疑过宁安。 哪怕已经意识到不对劲,看见报道的瞬间依旧担忧对方,担忧对方是不是被姜兴修胁迫,还担心这篇报道对宁安产生不好的影响。 姜野阴沉沉望着窗外。 空荡荡的地下室似乎存在很多无法一眼探明的昏暗角落。 宁安为了钱将一场双方自愿的情.事指证为酒后迫人。 姜兴修利用这件事将棘手的他流放至国外。 季衍将脑海里储存的资料一点点调出来。 他总结到,“白色衣服是件很小的瑕疵,有可能记者报道失误,也可能宁安真的记错了。” 姜野黑沉沉的眼睛没有一丝光亮,“今天有个人告诉我看见宁安穿着白色体恤从我家走出来。” 半个小时前的盥洗室。 “那天宁安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 柔和的灯光打在姜野冷冽深邃的五官上,竟折射出冰冷刺目的感觉。 “白色吧!” “你确定?” 姜野抬眼望向陈立申。 陈立申不清楚姜野为什么在意这个细节,但危机感越来越严重,这关于他们家律所的未来,他努力回忆,可毕竟是六年前的事情,额头上渗出一层层细汗。 他似想到什么细节,眼睛亮起来,“我想起来了,那件衣服胸口的位置有个刺绣,我觉得挺好看去搜了搜,结果是件顶奢品牌。” “肯定是白色,我想起来了。” 那件衣服是当季新品,官网只展出白色品。 而姜野的黑色是作为纪念版限量发行。 陈立申没在意宁安的状态到底对不对,甚至连他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都不记得,但是他记得衣服上的刺绣。 他搜出来的衣服只有白色。 于是告诉打探者是白色。 如果不是他对记者还有后面的事情确实一无所知,姜野不会顾及什么同学会,早将他的脸按烂在盥洗室的台盆里。 季衍迅速从纷繁复杂的信息里总结真相,“所以爆料人是你的高中同学陈立申,而不是宁安。” 姜野点头,“陈立申被人套话。” 季衍反问,“记者吗?” 姜野忆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我需要格雷将这个人找出来。” 证明宁安到底有没有爆料。 季衍冷静地摇头,“你把人教训得那么惨,对方应该早离开金市,现在要找人,容易打草惊蛇。” 姜野何尝不明白,这也是他回国后没有找上宁安的原因,要不是宁安自己撞他手里。 一想到宁安,姜野浑身都透着戾气。 季衍建议,“你可以直接问宁安。” 姜野周身的戾气像遇见极寒天气,瞬间凝结成冰刺。 “就算宁安没有找记者爆料,但宁安确实指证我,他也确实拿走那笔钱。” 季衍沉默片刻,出口称呼发生变化,“野,既然如此,找不找记者又有什么关系,还有为什么你特别在意那笔钱,那笔钱是你主动给宁安的。” 并不该把这笔钱当作过错增加到宁安身上。 姜野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 最终什么都没说。 季衍想起继父抱着一堆多年获得的行业奖项坐在院子里哭泣时,曾产生短暂的心软,他并不后悔自己的报复行径,但他不会把对继父的怨恨转移到他的继弟妹身上。 但姜野与他不同,姜野偏激且睚眦必报。 因为宁安犯过错误,便将赠与的钱财也当作宁安的错误,这并不正确。 除非里面还隐藏着他所不知道到事情。 即便现在追问,姜野也不会坦言。 除非他自己愿意说。 季衍再次恢复作为助理的冷静理智。 “我们回来的目的是扳倒姜兴修,至于你做没做过不重要。” 确实如此,姜野当年到底有没有强迫宁安已经不重要。 季衍不同意让格雷回国,“格雷太显眼,我们不能功亏一篑,这件事我还是建议你直接询问宁安。” “他或许没有你想得那么坏。” 姜野笑了一下,季衍毛骨悚然。 “十八岁以前,我也没想过我的父母那么恶心。” 季衍陷入沉默。 突然司机慌张地跑回去,扶着车门紧张地说,“姜总,宁先生跑了。” 姜野靠向椅子,季衍的脸颊开始发烧。 他不太好意思,“也没多安分。” 宁安是在司机开门的瞬间跑掉的。 他太恐惧了,不知道接下来要面临什么,在看见高大强壮到像保镖一样的司机站在前面时,脑子里只有一个‘逃’。 他下意识朝秦家方向跑去,乘坐上地铁时,并不清楚已经有人将监控画面发送到姜野手机上。 要查宁安真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但是姜野没兴致,即便他已经对宁安这六年产生疑问,他依旧没有行动。 不方便是一方面,再者人都在他手里,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随着监控画面的不断接收。 姜野脸上有了明显变化,“这不是回青山区的路线。” 季衍也看出来。 “他跑出去的时候很慌张,可能随便坐的哪条线。” 姜野同意这个说法,“也会下意识朝着心里认为最安全的地方逃跑。” 他突然来了点兴致,宁安即将前往的地区是个比较富足的区域,贫穷到一无所有的宁安为什么要去那里? 画面一帧帧变化,地铁外的标志性画面也跟着发生变化,而宁安一直没动。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呆滞地看着窗外。 那个模糊的画面让他看起来有种强烈的孤寂感。 最终宁安哪里也没去,他一直坐到终点站。 在列车员的催促下下了地铁。 然后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发呆。 姜野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同时又觉得果然如此,除了他这里,宁安没有地方去。 至于青山区两千五一个月的简陋出租房? 那里简直是个笑话。 姜野把最后一张图发给司机,“把我送到这里,明天你不用过来了。” 季衍的脸颊继续加热,姜野暗示他格雷的重要性,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让人回国。 宁安不知道自己在地铁坐了多久。 他也不清楚有没有人跟踪他。 但他意识到,如果就这样跑掉,以姜野的性格一定会想尽办法去找他,那么宁翼就藏不住了。 宁安为自己的冲动后悔。 忐忑不安地坐在地铁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第一次希望姜野找过来,让他这个下意识的行为看上去只是一次冲动。 他又不希望姜野找过来,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或许时间给了他缓冲的力量。 当姜野真的站在他面前时。 宁安竟然松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望着依旧西装革履的姜野。 除了他跑得狼狈不堪,没有谁发生丝毫变化,即便是寻人的姜野,依旧衣冠楚楚。 “可以不惩罚吗?” 姜野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宁安,这个瞬间,他的怒火攀升到极致,不明白眼前的人为什么可以如此心安理得。 “说个理由,如果好听的话,我或许会考虑。” 往来的行人很多,他们一站一坐的奇怪状态没引来一个人的注意。 没有谁注意谁欢天喜地,又有谁坠入深渊。 宁安找不到理由。 他的世界很早就变得贫瘠,贫瘠到学过的丰富词汇都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他说,“姜野,我好累呀!” 姜野觉得他的心被狠狠捏了一下。 第38章 第 38 章 他冲姜野笑得热烈 浴室里很热, 热到令人窒息。 更令人窒息的是姜野的吻。 头顶淋下来的热水,强壮赤.裸的胸膛,再到一丝一毫都不放过他的吻。 宁安觉得他会窒息在这个闷热的浴室里。 他只能眯着眼睛默默承受这个吻。 姜野的吻太霸道,就跟他隐藏在衣冠楚楚下的真实性格一样。 带着灼烧一切的野蛮和疯狂。 宁安偏过头, 那吻就落在脖颈里、耳根附近。 强烈的欲望也透过衣物涌向宁安。 宁安浑身被热水浇灌, 却冷得瑟瑟发抖。 突然下颌被掐住。 姜野湿漉漉的五官近在眼前, 眉眼是浓烈清晰的, 高挺鼻梁流过水痕,将那张冷硬的冰面割裂成碎片, “怎么?害怕我凶你?” 宁安觉得自己才是赤裸裸的那个人。 他摇头, 希望乖顺能让姜野放过他。 姜野咬了咬宁安的嘴唇, 浅色唇肉在连番折磨下变得红润,像盛开的玫瑰花瓣, 姜野移开目光, “宁安, 比起凶你我还是更喜欢上你。” 他微微眯着眼睛, 将宁安的头拨正,“就上过你一次, 却被你咬掉一块肉,不过却让我对你恋恋不忘, 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后面你连床都下不了, 还一直骚得让我抱着你, 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做给谁看?” 宁安一直皱起的眉头停止抽搐。 缓缓睁开的浅琥珀色瞳孔被水流冲洗得澄澈,里面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苦和不可置信。 “明明还有七天……” 疯狂又可怕的七天。 数不清的次数。 为什么到姜野嘴里就变成一次。 姜野听清混在水声里的呢喃。 他先是微愣,然后笑起来。 声音越来越大,好像听见什么有趣的玩笑, 附在宁安的肩头笑得直不起腰。 宁安被他神经质的表情吓得噤声。 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随着热水升腾到半空。 只剩一具脆弱不堪的躯壳。 姜野摸着手下瘦弱嶙峋的肩膀。 享受着对方的颤栗。 “宁安,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精神不正常,没想到你比我还不正常。” “其实我很想知道,一周前还心甘情愿跟我上床的人,怎么突然就反悔了,跟我上床不舒服吗?” 不是,不是。 他们根本不该发生关系。 他们不该拥抱亲吻。 他不该坐上姜野的机车。 他不该认识姜野。 不该…… 机车的轰鸣一阵响过一阵。 宁安已经习惯这个阵势,安静地趴在姜野背上。 一起比赛的队友很羡慕,“你跟搭子真默契,我们的搭子不是一到弯道尖叫摇晃,就是太沉,只有你们融为一体似的。” 除了那位领队的大叔,谁都不知道宁安长什么样子,连声音都没听过。 有时候两个人还打手语,大家便不好多问。 害怕伤害宁安的自尊心。 其实姜野会的手语不多,宁安只教了一些简单的,方便姜野骑机车时告诉他紧急情况。 这次是载人比赛。 许多机车手找来的美女又靓又高,穿着黑色皮裙,坐在机车上露出漂亮的双腿。 只有姜野不换人,背着轻轻瘦瘦的宁安。 有人打趣他背着小朋友作弊。 总是不说话的宁安居然冲对方比了个向下的大拇指,惹得围观的人哄堂大笑。 姜野更是得意地甩出尾气,漂亮的机车发出嚣张的轰鸣声。 曹文生羡慕嫉妒得眼睛发红,新买的跑车也不香了,“好想坐野哥的后座,那人到底是谁?” 向木看事不嫌大,“野哥的男马子?清远你把野哥给传染了,怎么都开始喜欢男的?” 坐在副驾异常漂亮的男生定定看着两人,他推开车门走下去,径直走到姜野面前。 姜野意外地看着对方,也看见坐在跑车上挥手的朋友们,他回头看了眼宁安,果然宁安缩在后面连头都埋下去,幸亏戴着头盔。 “怎么来了?” 白清远漂亮的眉目静静看着姜野,花瓣般落在姜野脸上,“听说你在这里比赛,过来给你加油。” 姜野笑了笑,“等着给你们拿第一。” “野哥,需要帮忙吗?”白清远真的很好看,身量高挑,五官精致,并非小家碧玉的那种漂亮,而是让人一见难忘的明艳。 他自走过来,许多人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跟姜野说话的画面就像一副青春幻想曲。 是年少时对爱情最憧憬的想象。 如果白清远坐在后面,一定令很多人艳羡。 身后动了一下,想起身让开位置,姜野几乎同一时间拍了拍抱在腰间的手,身后又安静下来,姜野笑容不变,只是语气透着些距离,“我有搭子,你们去玩,一会儿不要跟得太近。” 白清远性格比较矜持,闻言没有再说什么,目光划过踏在脚蹬上白色廉价球鞋,微微征了一下,再抬头恢复如常,笑着加油,“那祝野哥旗开得胜。” 机车进入赛道,一辆车开上来跟姜野齐头并进。 领队大叔打开护目镜,笑得见牙不见眼,“艳福不浅呀!” 姜野低头看了眼抱着他一动不动的宁安,有种跟他融为一体的感觉,姜野很喜欢这种感觉,好像被宁安整个拥抱,虽然他们的体型差异并不能这般形容。 但姜野真的有这种感觉。 好像长久以来身体里空荡荡的地方都被宁安拥抱住,于是那些冷的,寂寞的都被温暖填满。 骚动的也被抚平。 他们贴得很近,他们融为一个整体。 机车大叔凑过来,笑得挤眉弄眼,“不安抚一下小男朋友?一会儿闹脾气输给我,叔可不让给你。” 机车大叔后面的长腿美女正一下一下撩拨着宁安,不知为什么这些长腿姐姐格外喜欢宁安,时常没有边界感地笑着,“弟弟来了?坐不坐姐姐的机车?” 弄得宁安根本不敢摘头盔。 小兔子似的缩在姜野背上一动不动。 姜野笑着哼了一声,一向桀骜不驯的眼底闪过些许不自然,“赢了再安抚他。” 机车大叔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搞了半天还没表白,怂货。 挥旗手站到指定线。 机车大叔压下护目镜,“那祝你得偿所愿!” 赛事终点是青山山顶观景台。 十多年前修建着一座雕像,雕像下面是陡峭的台阶,坐在台阶上可以观赏金市整个夜景。 曹文生他们开上来时不见热闹的颁奖现场。 只看见一对对机车手跟他们的搭子坐在台阶上接着吻。 暧昧的气氛美得惊人。 曹文生嚷着,“谁第一谁第一?” 离得近的一名机车手抬起头笑着说,“还能谁,你们朋友呀,只要他来就没人跑得过他。” “奖品是什么?” 机车手笑得更加意味不明,揽着搭子的手掰起对方的脸吻了一嘴,“奖品……当然就是搭子,你们朋友估计不好意思,躲在什么地方钻小树林呢!” 白清远的脸色瞬间变了。 向木一脸懊恼,“曹文生,你开得比乌龟还慢,这下好了,连野哥搭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孟天宇指着璀璨夜景,“清远我们去拍照。” 曹文生骂回去,“关我屁事,谁知道青山这么陡,早知道开什么跑车……” 绿意蔓延的山道,姜野开得极快。 蜿蜒山道,两名少年贴在一起,绕过一层又一层,风声呼啸而过,白色的衣角猎猎作响,又被严密的头盔隔绝,只有两具被夜风散去热度的温暖身躯感受着彼此的激动和喜悦。 宁安不会问姜野还要跑多远。 好像无论姜野带他去什么地方都是可以的。 他就像做着美丽小梦的蒲公英,愿意被风带往任何地方。 经过一个隧道。 姜野拍拍宁安的手背,指了指头顶。 头盔后,宁安笑着眯起眼睛。 这个隧道很长很长。 头顶的应急灯像一串星河飘向远方。 姜野突然松开一只手,比出一个手语:“宁安” 宁安不敢动。 骑车时任何一个小动作都是危险的。 宁安只敢睁大眼睛。 突然一辆工程车从后面赶上来,超过他们,一路前行,那车开得莽幢,叮叮哐哐一路,在隧道里发出剧烈的动静,宁安吓得目光一直追着运输车远去。 等回过神,姜野的右手重新握住车柄。 宁安松开一口气。 机车停在不知名的山岚,清风明月,一下将笼罩着青山的潮湿闷热给甩开。 姜野摘掉头盔,点燃一支烟。 站在路边沉默地抽着。 宁安也摘了头盔,汗湿的发丝贴着脸颊,浅琥珀色的眼睛像蓄满阳光的浅池,兴奋的光在里面跳跃,他还激动着,心脏砰砰直跳。 为拿了载人第一名,为没有在他朋友面前露馅儿,为没有在拥吻的台阶上坐下来。 为很多事情…… “姜野!” 宁安抬起头想恭喜姜野,但是耳膜轰轰作响,连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失真。 于是他冲姜野笑得热烈。 沉默的姜野终于抬起头望过去。 自隧道里产生的紧张、不安在没有得到回应的时间里开始急速攀升,并蔓延出一丝狼狈和后悔。 2分55秒。 从隧道出来不到三分钟。 姜野第一次知道等待一个确定结果的时间竟然比跑完全程还要漫长。 但所有复杂情绪都定格在宁安的笑容里。 心头漫过一丝酸涩,紧接着被巨大的甜蜜包裹。 姜野丢掉烟,径直走过去。 夜风像风墙阻挡着他。 却被少年轻易地破开。 宁安抬起头,姜野近在咫尺。 目光深沉地看着他。 比今夜的夜色还要深。 “姜野?” 浅琥珀色的眼睛猛的睁大。 宁安闻到熟悉的茶香,还有陌生呛人的烟味。 少年将他拥入怀里,宽大有力的手掌紧紧按着后脑勺,仿佛担心他会动,会跑,会逃。 这个吻对少年们来说太过炙热。 炙热到比看见台阶上接吻的成年人时还要让人脸红心跳。 姜野按住宁安的后脑勺,不断加深这个吻。 少年人的身躯初次显露他的强势和占有欲。 “不,不行。” 宁安猛的推开对方。 少年的嘴唇湿漉漉,浓郁的色泽像天际染红的一道霞光,沾染了情欲的眼睛在疑惑片刻后坠入冰窖。 现在,他们置身闷热的浴室,黑色的砖面像密不透风的夜色笼罩着他们。 姜野强壮的身躯野兽般堵着他。 宁安没有退路,也不会退。 他虚弱地靠着墙壁,像被甩在岸上的鱼张着嘴喘.息,可炙热强势的吻一点点挤去他最后的空气,微微睁开的眼睛,看见的是姜野强壮结实的肩头。 六年前,他们的身体地位差距尚不明显。 现在,无论哪个方面,姜野都可以轻易要了他的命,但是他得活着。 因为有一只更小的,连声音都听不见的小小兔子在等他回家。 宁安伸出手,攀住姜野宽阔的背脊。 开始生涩而迟钝地回应起这个吻。 高大强壮的男人却慢慢停下来。 直到确切感受到舌尖那挠痒般的微弱碰触,他睁开眼睛冷漠地看着眼前笨拙的人。 那个瞬间,所有的躁动都冷却下来。 他像三九天被浇了一盆冷水。 心里冷得发痛。 姜野冷漠地推开宁安,站在热水下任由水温将他重新浇得暖和起来,转身望向缩在墙角的宁安。 宁安身上的衣服依旧完整。 此时浑身被打湿。 白色丝质衬衣遇水后透出里面的肉色,胸前的风光格外刺目,姜野知道,宁安的皮肤很白,被抓握狠了,容易留下红痕,像雪地里盛开的红梅。 清冷孤傲又艳绝颓靡。 他强硬冷漠地掐住宁安的脖颈,将自己的欲望赤裸裸地展现出来。 在宁安难堪屈辱的眼神里。 压着宁安在自己面前跪下来,赎罪一般,忏悔一般。 姜野抬起头缓缓闭上眼睛。 他分不清是依旧厌恶这个人而不想碰他,还是担心碰了会再次踏入陷阱。 车辆匀速行驶在马路上,姜野翻看着手中资料。 放置在最上面的是Mu最新季度的财务报表,利润喜人,考虑到姜兴修无孔不入的监视。 姜野没购入全部股份。 他漠然翻着资料,兴致缺缺。 季衍扫了眼后视镜,“正帆律所的收购进展顺利,对方希望的资金额度也进入指定账户。” 姜野他们身后很多事情都需要可靠的律所来打理,但值得信耐的并不多。 如果是过去的老同学,这件事就会简单方便很多。 季衍原以为姜野只会注入资金,没想到却是收购。 比起被其他资本瓜分,还能保住一定份额的陈家愿意妥协。 当然这样才符合姜野的行事风格。 他不喜欢合作,他更喜欢控制。 季衍只是有些意外,好像涉及到宁安的任何事或人,姜野下手会格外不留情面。 而对于宁安,他也没有心软多少。 季衍看出姜野围堵小兔子的残酷局面。 一直沉闷着的姜野突然开口,带着少见的犹疑,“有没有什么情况让人的记忆丢失?” 季衍思索片刻,“脑部损伤,神经退行性疾病,心理创伤等都有可能,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姜野的目光从窗外移到季衍身上。 “如果以上都没有发生过呢?” 季衍皱眉,“野,你应该告诉我实话。” 姜野沉吟片刻,“我曾找宁安对质过。” 这确实像姜野的性格,哪怕录音证据确凿无疑,他还是会找对方确认。 但宁安认下此事,板上钉钉,没有翻供的可能。 但犹如陈立申浮出水面,一旦出现破绽,整件完美的指认事情突然变得扑朔迷离。 “宁安说是七天。” 季衍脸上出现短暂空白,继而不可思议的拔高音量,“你关了他七天?” 姜野犹如没听见他语气里的质问,“我很确定是一天,这种事情根本用不到七天,但是我当时……” 喝了很多酒。 他愤怒到失去理智。 于是让胡毅买来食物和水,他希望能冷静下来。 即便那个时候他的内心依旧不太相信宁安会做出这种事。 他想冷静下来问问宁安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又或者被姜兴修拿大学的事情威胁。 宁安受伤了,一直在流血。 腥甜的血液染红他的手指。 宁安一直哭着说对不起…… 最终他还是失去理智,直到出国前都过得浑浑噩噩。 他以为是酒精的缘故,如果不是酒精呢? “野,冒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我感觉事情不像你说得那么简单。” 姜野闭上眼睛,眉头轻微锁起,透着一分疲惫。 季衍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敲动姜野敏感的神经。 “我会去追查胡毅这个人的信息,还有一种情况会造成记忆的丢失,摄入大量致.幻剂。” 又一阵逼人的沉默后。 “野,你曾经说过只是一天不到的对质和教训,如果真的是七天,那是非法拘禁和人身伤害。” 季衍一向冷冰冰的声音有些愤慨。 姜野不以为然嗤笑,“我们在国外做的坏事少吗?他先对不起我,我想怎么教训他都不为过。” 季衍无声地摇头,既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又为什么如此在意。 查出来的结果就一定是你想看到的! 第39章 第 39 章 我们没有乞讨 宁安走进Mu时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 像暴雨过后漂浮在水面的垃圾。 刚走到保洁间附近, 谢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他快速拐进保洁间。 “知道吗?姜野把另外两位老板手里的股份买下来了,现在他是Mu最大的股东,他是不是为了你买的?” 谢涿有些小激动, 这走向跟他看的小破文好像。 宁安摇摇头, “他不希望我在Mu工作。” 宁安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保住这份工作。 最近他能接到订台, 虽然钱不多, 但开始有稳定的客源,大多都是些年轻的学生族或者上班族, 性格内向也不爱随便结交朋友, 更不喜欢莫名其妙跑来A酒甚至吃白食的。 宁安虽然安静, 但能很好帮她们处理这些难题。 他能站稳脚倒不是因为谢涿或者自己突然变得强势,最终帮他站稳脚的是谁都没想到的那个王姐。 那位看着腰圆膀粗暴发户一般的王姐, 她侄子居然是刑警队大队长, 那段时间王姐跑Mu跑得勤, 还把外甥女介绍过来, 家里人以为她被哪个小白脸骗了。 几名手下坐着观察好几天。 认可了宁安。 还给了宁安联系方式,让他遇见困难记得找警察, 走的时候那表情,仿佛宁安是被骗进这种地方的善良无辜市民。 但这之后, 无论客人还是同行都不会来宁安的台惹事。 谢涿脸上的期待一秒破碎。 “你们上床了?” 宁安连忙摇头, 但想起昨夜的主动脸上烧得慌, 他明明想远离姜野, 可对方像个深潭,一步步将他拉入无法预测的深渊。 他知道很危险,却深感无力。 谢涿一看就知这两人间只怕比上床也没好多少。 不上床也有不上床的玩法。 花样多着呢! 宁安这性子怕是以为守着最后底线就万事大吉。 “他一个月给你多少保洁费?” 宁安很不自在,但知道谢涿不是八卦, “扣除五险一金两万。” 谢涿惊呆了,这么少! 宁安欲盖弥彰,“挺多的,最近除去做保洁,还要给他做饭。” 万恶的资本主义。 谢涿恨不得掐死宁安,“你到底想不想给小翼买助听器。” 说到宁翼,宁安又振作起来,“存的差不多了。” 谢涿见他还没反应过来,气得差点直接说,又担心宁安羞愤到撞墙只能按捺住,“除去保洁,做饭为什么不给钱,又不属于协议内容,换作是我,每一项超出协议内容的都要另外算钱,现在是自由市场,什么都能拿来买卖,但什么都要卖得值,不是说他给多少你就拿多少,你买菜不是还要讲价吗?” 宁安明白这个道理,但一对上姜野,他就什么都不会了。 “我不知道怎么谈。”也不会谈。 谢涿眼珠子转了转,“不是非要给到薪水里才算,礼物呀打赏呀都算的,在有钱人眼里,其实我们就是阿猫阿狗,除去体力工作,情绪价值也很重要,你一定不要妄自菲薄,就是帮他递了一件衣服,那也是你付出了,付出了就要有回报对不对?” 宁安点点头,生涩地转移话题,“视频怎么样?” 说到这个,谢涿立马变得正经。 宁安看着谢涿熠熠生辉的脸,也替他高兴,道理都明白,伸手向人讨永远没有自食其力来得有骨气。 视频流量在稳定增长,但是离一夜爆很遥远。 “我总想拍个爆款一夜几百万那种,后来发现几百万博主大多前期有积累,不然爆了也会断崖式下跌,蹭热度又只能蹭到皮毛,哎呀,宁安,为什么好多事情都这么难?” 宁安倒没有想太复杂。 “上次只拍了两个色号,我们再拍几个,我觉得你之前的拍摄手法挺好,我们不如把这个系列拍完再想新的。” 宁安稳扎稳打的方式倒是目前最现实的办法。 两人商量妥明日的拍摄计划出去忙工作,谢涿不缺订台,只要他愿意,一晚上可以不停歇,但小单他看不上,大单又不是陪着喝两圈就能了事。 “感觉最近皮肤都松弛了,看来熬夜喝酒真不是长久之计。” 宁安依旧在群里喊“666”,然后再去现场捡漏,不过不容易就是,最常见的陪人家聊了许久,结果人家想一夜情,宁安已经学会“我是Mu的营销”,对方就会嗤之以鼻:早说呀,浪费我时间。 不知是不是错觉,宁安感觉往日对他还算友善的同事又开始疏远他。 夜场的人,嗅觉最是灵敏,大约都不希望因为宁安惹新老板不开心。 凌晨过,宁安准备下班。 人流涌动,场子混乱起来,进进出出的人群里,宁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心就像半空扫来扫去的镭射灯,猛地顿住,然后不管不顾地朝那个人追去。 “你眼瞎吗?撞得我好痛!” 杨勇一脸嫌弃地拦下宁安,他抱上向木大腿的事可没藏着掖着,如今姜野是Mu最大的股东,他把自己划进那个团体的半个人。 反正从向木那里打听到的,姜野跟宁安是真的有矛盾,姜野是什么人,带着巨额资金归国入驻澄江项目的人,上面的人都把他当财神爷,这种人哪有功夫搭理宁安,也就撞见了刺一两句。 太子爷要是真的想动手。 金市哪里还有宁安的容身之所。 不过他又明白,有权有势的人最喜欢玩猫捉老鼠,看着宁安这种人在生死之线痛苦挣扎才最有趣。 姜野买下Mu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曾经看不惯的人在自己手下讨活路。 要说有钱人就是会玩。 宁安急着追人,被杨勇一把拽回来。 “一个月两千五的保底工资,你倒是拿的心安理得。” 那道身影混着人流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追不上了,何况只是看着像。 宁安慢慢把抓紧的心放回去,看了杨勇一眼,“我这个月开出去好几单。” 杨勇快笑死,“加起来有一万没?” 宁安没吭声。 杨勇一时间觉得无趣,仔细瞄着宁安,突然看见宁安脖颈处有块红色的痕迹,说不出的暧昧,顿时脸色微变,“我觉得你最好跟谢涿早点滚蛋,别怪我没提醒你,姜总没时间搭理你,向少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而且向少最护短!” “护什么短?”向木拥着美女凉凉地开口。 杨勇立马狗腿地跑过去,“向少当然是最护朋友的短,您过来怎么不联系我?” 眼见向木脸上露出不耐,杨勇立马解释,“我好提前给您准备好酒水,也让您跟朋友们玩得尽兴。” 向木脸色这才好点,目光在宁安身上转了一圈,“五万的酒,你去配。” 杨勇立马不善地看着宁安,想说点什么让向木改变主意,但是他不敢,向木不玩男人,他也是伏低做小干尽狗腿子的事才让向木多看两眼。 谢涿拒了曹文生的协议,他真的嫉妒得发疯。 卖皮燕的小娘炮装什么贞洁烈女。 更让他嫉妒的是,曹文生每次来Mu还是只点谢涿,而且眼瞅着,曹文生对谢涿不像过去那般随意,似乎有点认真的意思。 谢涿长得好,他就是再嫉妒也有自知之明。 宁安算什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保洁,因跟姜总有过节才被提溜出来,他难道还以为自己是谢涿,能有那么好的运气,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 哪怕杨勇知道向木不怀好意还是将怨怼的目光投向宁安,如果不是宁安,向少今晚的开销会落到他头上。 走开几步的向木突然指着杨勇,一脸看好戏,“你也来。” 杨勇顿时开心地跟上去。 宁安不清楚向木为什么这么厌恶他。 或许姜野碍于身份不屑亲自出手,提供舞台,让好友作恶,看笑话似的看着蝼蚁挣扎,姜野一贯擅长作践人。 宁安点点头去开酒水。 路上给谢涿发信息:向少喝酒有没有什么偏好? 已经跑掉的谢涿:他来了?找个机会推了。 推了这次还有下次。 宁安站在吧台踌躇,要不问问其他人,但是营销里好像只有杨勇比较熟悉向木。 杨勇愿意说,他还不敢问。 犹豫间谢涿发来信息,都是向木偏好的酒水。 宁安掐灭手机赶紧准备酒水。 向木今晚心情不错,杨勇为了讨好他,将宁安指挥得团团转。 直到,“你不是会手语吗?接下来我们玩个游戏,看词比划,你比手语我们来猜,猜对了我们喝,猜错了你喝。” 宁安手里的动作顿住。 他不清楚对方为什么知道他会手语。 向木接着说,“怎么?不愿意?你不是在智障院里长大的?” 杨勇眼睛滴溜一转,“向少,您说什么呢?什么智障院,打什么哑谜,说出来让我们都听听。” 向木就是喜欢杨勇这点,脸上露出嫌弃厌恶的表情,“你们不知道吗?他在一家孤儿院长大,里面都是些智障,他跟那个院长一直扒着企业吸血,可福利院这么多年都破破烂烂,不知道私下贪了多少,你这个同行,可不简单呐!” 宁安的手指慢慢掐进肉里。 与以往的无力疼痛不一样,这次是愤怒。 他抬起头静静看着向木,恍然间想起一直向蒲公英捐赠的企业叫正源企业,董事长叫向健柏。 向木难道跟向健柏有什么关系?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有说错什么?哦……我知道你们最近吃不到钱有些心慌,放心,等我买下那块地一定好好安置你们。” 宁安突然想到挂满围墙的那些横幅。 “那些横幅是你让人挂的?” 根本没有任何关联,宁安却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他一直以为是姜野让人干的,高院长否认过,他只是不信。 向木笑得得意,“是我又怎么样?你们高院长吸我们向家钱时就应该料到有这么一天,我爸这个人念旧,好巧,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陈旧的无用的东西。” 宁安顿时明白向木就是找人不痛快。 但还是轻轻地开口,语气里带着少见的倔强,“我们没有扒着吸企业的血,钱都用到重症孩子的康复上,正源企业是良心企业,赞助过我们很多次,我们都很感激向董事长……” “够了!”向木脸上浮现激怒,眼睛恨不得吃掉宁安。 “谁要听你在这里卖惨,披着羊皮做吸血鬼是高敏教的吧,你不是营销吗?怎么还兼职乞讨事业?” 高敏最厌恶被人说成乞讨,因为厌恶,稍微提出些要求的援助企业都被她拒之门外。 她也不同意离开蒲公英的孩子以任何理由帮扶蒲公英。 虽然这些孩子大多只能将自己的生活过走。 但大家都从高敏身上学到一件事,即便是要钱也要站着要。 何况,他们不会要,更不会卖弄凄惨的身世去要钱。 每一个从蒲公英走出去的孩子,从不觉得自己可怜。 在宁安心里高大伟岸的高敏居然被向木说成一个乞丐。 “我们没有乞讨。”宁安的声音带上轻微的颤音。 向木已经表现得极为不耐烦,他冷笑着丢开酒杯,酒水溅了一桌,“没乞讨,没乞讨你问高敏钱怎么来的?正源赞助,正源为什么要赞助整日不给好脸色的一家孤儿院,高敏威胁正源很多年,你等着吧,我迟早把高敏送进监狱,让大家都知道你们蒲公英是多么恶心的一个机构。” 宁安想到蒲公英愈况愈下的窘境,想到高敏日益加重的烟瘾。 他不相信高敏是向木口中的吸血鬼。 但他意识到蒲公英的困境比想象得还要严重。 曹文生进来时,宁安已经喝得满脸通红,手语打得乱七八糟,却被人像猴子似的起哄围观。 向木看见曹文生的瞬间,有些心虚地看了眼门外。 没有姜野的身影,顿时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没欺负你的人,跑过来做什么?” 他们走得最近的就五个人,白清远出国后很少回来,姜野也是六年未见,当年到哪里都一起的五个人,只剩他、曹文生和孟天宇。 孟天宇性格单纯天真,当年大家都挺喜欢他。 自然,一群人里,他是最不受欢迎的,向木无所谓,也不怎么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但心里有些憷姜野,曹文生跟他有亲戚关系,对他要容忍些,也爱管着他。 曹文生看都没看宁安一眼,挤到向木身边揽住人家,“董事会压力这么大,不在家看文件跑这里做花花公子?” 向木顿时抱怨开,“烦都烦死了,一群老顽固硬要搞什么智能分诊,我去医院看了一圈,那些老专家连智能手机都玩不转,神经病呀,我觉得你跟野哥搞的事情挺不错,他们怎么……” 曹文生不好评价,其实他家一开始也不同意投资澄江项目。 后来见姜野带来的资金不作假,五岭区的新工地如雨后春笋,拆迁改建如火如荼,加上曹文生亲力亲为的考察,曹家才松口,毕竟跨行业投资风险巨大。 “智能分诊是趋势,我觉得潜力很不错,听说向叔叔接触的几个负责人在这块都是顶尖人才,你不如……”曹文生好声好气劝着,向木自小被养得娇惯,性格颇为张扬,但人不坏。 向木当然知道潜力不错,但是他对这块实在不了解,每次跟着向健柏去见专家,人家看不上他,他不爱吃苦,书也读得不好,向健柏让助理整理出来的资料,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向健柏跟曹文生的老子不一样,溺爱孩子是出了名的。 不像曹文生中学时跑出去混酒吧,差点被曹胜打死。 五个人中,除了姜野,就数曹文生有点真本事。 但换句话说,向木再草包,他家的资源平台摆在这里,这辈子只要他不乱来,也能过得风生水起。 现在向家的业务正一点点交到他手里,向健柏让他稳住即可,可向木想做出点什么,特别看见曹文生跟了姜野后,同龄人里已经慢慢变得光彩夺目。 被曹文生几句话败了酒兴,耽于玩乐的向木顿时懒得再待下去。 “走,我们去庭雅住一晚上,明早吃那里的膏蟹虾粥,新来的潮汕大厨,据说手艺很地道,吃完再给向叔叔和林阿姨打包一份,什么事情父子俩还不能好好商量?” 向木遣散了人,对着杨勇说,“酒单算你的。” 杨勇顿时眉开眼笑。 脸颊上浮现一层酒红的宁安突然开口,“明明是我的。” 向木顿时火冒三丈,“你他妈的说什么?” 曹文生呲的一声恨不得竖起全身鸡毛。 第40章 第 40 章 我不会辞职 宁安差点跟向木打起来。 确切地说, 向木想揍人,被曹文生架住。 宁安是真的喝醉了,但是挺执着地拽着向木的衣服。 杨勇想趁机火上浇油,被曹文生警告的眼神吓住, 心不甘情不愿地拖走宁安。 “真是要钱不要命。”曹文生评价。 这件事是谢涿告诉他, 对方没求他帮忙, 他自己愿意跑这趟。 自上次谢涿说两人只做朋友后, 他就不常找谢涿,最近一直没进展。 一是真的忙, 二是他挺喜欢现在这种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感觉。 还有随着事业的铺展开, 他亲爱的母亲大人开始张罗相亲, 几乎可以预料,等澄江项目走上正规, 他就会在一个高光阶段选择门当户对的女生结婚生子。 豪门婚姻大多如此。 只看协议的页码多还是少。 谈不上抗拒, 像曹文生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 从小什么都不缺, 也就不太清楚到底想要什么,因为喜欢的总是轻易就能到手, 无论东西还是人。 就连谢涿这么合心意的人,他也没投入几分真心。 现在依旧没打算投, 听说谢涿在搞什么短视频也没当回事。 如果他真的想睡谢涿, 给平台投个几十上百万也就分分钟的事情。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有一次看见谢涿聊到自己的视频, 他觉得谢涿眼睛里的光特别亮人,也特别动人。 至少现在,他不想动那光。 当然,他也没好心到跑来解决宁安的麻烦, 他这种人,向来站朋友不站正义的,但是…… 姜野的八卦,不看王八蛋。 曹文生先把向木塞去酒店,转身从酒吧里抓了个嘴严的,让他架着宁安,扶着宁安的人看清车后座的人,吓得语无伦次,“姜……老,老板好!” 曹文生挥走人,撑着车门,“不清楚他跟向木怎么回事?你的人挺能惹事的,你买下Mu到底是不是为了他我不管,你要是想他记你的好,就直接告诉他,这酒吧买给他的,他以后可以在里面横着走,你要是想整他,就再狠点,让他立马辞职滚蛋,不过我觉得他不会那么轻易放弃,喝成这样都记得找向木要钱,野子,你也不缺钱,做人能不能大方点,你瞧瞧把人喝成什么样子。” 车辆平稳的行驶在马路上,宁安睡得不安稳,动了动找到一个舒服的地方,他缺乏安全感,喜欢拽着东西,最后抓住一个衣角沉沉睡去。 姜野低头看着在他腿上睡得安稳的宁安。 手不自觉伸向宁安的脖颈。 纤细漂亮,像脆弱的小动物,似乎轻轻一掐就能要了对方的性命。 胆子很小,面对他时,面对向木时,明明怕得要死,可该说的话一句不少,偏偏每句还能精准挑起人的怒火。 就像当年,面对求证的他。 这个人明明怕得要死,捂着血淋淋的额头,摇摇欲坠,望过来的眼神却平静得令他心寒,“我没有错。” 那时姜野是吊在悬崖边的伤兽,哪怕录音里宁安的声音刺得他心脏流血。 他还是想问一句。 宁安的这句话将脆弱的绳索一刀割断。 那他又做错了什么? 是动了不该动的心,还是给的钱太少? 姜野眼底划过冷意,捏着细瘦脖颈的手指注入力量。 怀里的人察觉到危险,不安地动了动。 纤细的手指勾上姜野的另一只手,捏了捏,然后穿过对方的指缝,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去,似乎觉得手感没对,又收回来,最后捉住姜野修长的尾指,摸了好几遍,然后捏进手心再也没放开。 风吹过窗外的树梢,树影落进车内,温柔地摇晃。 姜野的目光静静落在宁安的脸上。 为什么这么温柔的人能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对姜野也是如此。 只是当确定无疑的事情因为陈立申的出现而开始变幻莫测时,当年宁安看似平静冷淡表象下的破绽像一圈圈涟漪显露,手指触及的战栗身躯,低语时的颤音,明明怕得要死,却一次次倔强地沉吟他没有错。 失控的姜野听不见。 姜野选择听不见。 直到宁安哭着说‘他错了’。 但姜野依旧没饶过他,他还记得自己将宁安摔在那张废弃床垫上的狠劲。 沾了血的脸颊扑进灰尘里,变得脏兮兮。 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刺痛,姜野用力地按压,却没有半分缓和。 开车的季衍收起手机,打破车内的寂静。 “姜兴修有几个隐秘账户开始进入澄江项目。” 温柔的夜色吝啬地收起来。 姜野抬起头,黑沉沉的眼睛没有任何波澜,“加大投入。” 当水都朝着一个方向流动时是流,是潮,也可能是旋涡。 旋涡多且密时,水势迅猛。 当旋涡汇集成一个,奔涌的水势会发现谁也逃不开它的吸力。 车在宁安出租屋附近停下来,巷道逼仄,再往里车开不进去。 时间不知不觉进入到八月的尾巴。 金市会在这个时间点猛地进入雨季。 青山区似乎还未从沉闷的夏季走出来,四周依旧郁郁葱葱,野蛮地挤占每个角落,雨水就是在这个时候落下来。 没有带来凉爽,反倒更加窒息,植物味混杂着霉味和尿骚味。 自建房挨得密集,二楼伸出的竹竿晾满衣服。 先前还在风里飘动,后面就像垂着的一张张人皮。 从这里走到宁安住的地方大约要十分钟。 这个雨势会淋成落鸡汤。 “我送他回去?”司机被开后,季衍承担起运输任务。 雨水噼里啪啦砸着车窗,姜野看了眼窗外,巷道尽头的屋檐下,好像站着个孩子,细细的一道影子很快被雨水冲开。 姜野看了眼腕表,已经凌晨两点,怎么可能有小孩在外面。 “回去。” 季衍点点头开始调转车头。 明明醉得很沉的宁安,突然坐起来,他伸出双手在玻璃上乱抓,似乎想看清楚外面的样子,伸手拍打着姜野,语气焦急,“几点了几点了?” 姜野皱起眉头,“两点。” 听见姜野的声音,宁安顿时僵住。 他轻轻吸了口气,将脸埋在手里搓了搓,像是在醒酒。 只有消瘦的肩头颤抖着。 他头也不回,“今晚谢谢你,我先回去了。” 姜野冷硬的五官缓和起来,压住宁安的肩头,“雨太大。” 宁安没回头,他不敢,担心姜野看出什么。 心底的焦急像地沟的水一层层涌出来,这样的大雨天,宁翼一定睡不着。 虽然他听不见,但是宁翼跟他一样不喜欢雨天。 闪电在天边时隐时现。 “没事的,几步路就到了,我先走了。” 肩头的手掌稳而沉,“跟我回去,明天不需要那么早起来。” 宁安摇头,手指抠着车门,却怎么都不打开。 “我不去,我要回去。” 这下连季衍都看出宁安的不对劲。 姜野看了眼季衍,季衍摇头,他跟过宁安几次,没发现异常。 “给个必须回去的理由。” 宁安绝望地抬起脸,车窗上的雨痕在他脸上快速滚动,如果姜野不放他走,宁翼怎么办? 车厢里寂静得有些令人不安。 就在他们以为得不到答案时。 “回家收衣服。”宁安的声音传来。 季衍眼底闪过笑意。 姜野缓缓松开手,同时也松开一口气。 宁安不是谢涿,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出现在Mu。但又有些不爽,好像宁安一点都不关心他为什么出现。 姜野挥开这些令人烦躁的情绪,“Mu现在在我名下……” 宁安的心情糟糕到极点,一点不想听姜野在这里耀武扬威地威胁他,飞快打断姜野,“我不会辞职,我跟公司有合同的。” 他转过身,车窗上的水流汇集到浅琥珀色的眼睛里。 胆怯的,坚持的。 水流汩汩不停,“你开除我要给违约金,我会去找劳动仲裁。” 姜野的下颌线慢慢收紧,“你就这么缺一份卖笑的工作?” 宁安微微垂下眼睛,轻轻说,“缺。” 很缺,他都把自己卖掉了,但还是觉得远远不够。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做什么? 苦涩的花朵开在宁安的嘴角,宁翼的小耳朵被他弄丢了。 “蒲公英快倒闭了,青山区所有人都期盼你们早点过来,可是把蒲公英卖掉,也不够还债,那时候,我们又去哪里呢?” 姜野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季衍开门。 开锁的瞬间,姜野低沉的声音跟雨声混在一起,“当年那笔钱你是不是也用到蒲公英?” 宁安飞一般推开门。 狂奔进雨里,一副不要命的样子。 突然天上划过一道闪电,宁安惊慌失措地回了下头,好像担心谁追过来。 那双眼睛在哭。 也可能雨大迷了眼睛。 车子重新行驶起来,不多时就离开青山区。 一离开青山区,街景变得宽敞繁荣。 五光十色的灯光在雨水里晕成一枚枚彩色的光斑。 “那笔钱到底有多少?”季衍疑惑地皱起眉头,听姜野的口气,那笔钱还不少。 一直闭着眼睛的姜野嘲讽地勾起嘴角。 “五十万。” 那是姜野当时能拿出来的全部。 他千挑万选,选了一只肚子上有拉链的小狗,塞进去。 费尽心思,想尽办法。 不想伤害少年的自尊心,又想真的帮到对方。 他不是没想过宁安会把这笔钱用到蒲公英身上。 他并不在意宁安如何花销这笔钱。 但是从始至终,宁安没有提过那张卡。 一开始他以为宁安没发现,可是拉链并不隐秘,只要把玩过小狗都能发现,等宁安抱着小狗还给他时,他以为宁安为那个吻生气。 宁安将小狗递给他,眼尾缀着红,像夕阳在城市留下的最后一道妆容,“还给你,还有信,我不想看了,以后也不看了,那天的事情,我不想原谅……我觉得,我们不应该那样。” 他的世界是那样广阔,像即将离开花茎的蒲公英,幸运地躲过暴风雨,抖动着小绒毛,准备飞向外面的世界。 他能飞起来不容易,是高敏和蒲公英倾尽全力的供养,也是老师们长期的关爱和爱护。 他带着所有人的期待,怀揣着最美丽的梦想。 他的世界又是那样狭小,小到不知道什么是怦然心动,小到不知道少年的眼睛曾经也藏着星空。 何况姜野是男生,这完全超出宁安的认知。 高敏从不对蒲公英的孩子做出期待,她不说你们应该成为有用的人,你们要长成善良的人,她不说这些普世正确的道理。 她对秦致知说,他们会是一对好父母,你会过得比较轻松。 秦致知点点头跟着秦教授他们离去。 她对宁安说,考上一个好初中,然后又说考上一个好高中,等宁安估算出成绩时,她第一次没有说选个好专业或者毕业时找个工作。 她用一丝复杂的目光说了一个完全令宁安意料不到的期待。 那是高敏的期待,高敏对蒲公英的每个孩子都有期待。 却是那种最不易察觉的,最实用的期待。 她说,如果遇见一个不错的人,就组建一个…… 她似觉得有些荒谬,没有说完这句话,生硬地掐断,不再开口。 但是宁安知道,组建家庭需要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 这也是宁安向往的事情。 他有些害羞地答应高敏,高妈妈,有好消息我第一个告诉你。 男生跟男生不可能组成一个家庭。 姜野呀,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被宁安推开,又再一次被拒绝,他倚着门懒散地看着宁安,“一个玩笑而已,你那么认真做什么?” 宁安怔怔地看着他,白皙的肌肤透出隐隐的蓝色。 那蓝色像游龙在细嫩的脖颈里浅浅浮动。 夕阳落下去,眼底细碎的金光一起泯灭,“为什么要开那种玩笑?” 轻微的低语连责备都算不上。 消瘦的肩膀似乎也耷拉下去。 姜野的笑容慢慢消散,收紧的下颌线微微滚动,强烈的情绪顺着喉头一股股滚下去,烈酒般刺喉,“我……” 姜黄色的小狗吐着舌头天真地看着姜野。 “你收回去吧。”宁安木然地将小狗递过去。 姜野的那个‘喜欢’咔在喉咙里,眼前的小狗仿佛在嘲笑他一般,姜野一把抢过小狗扔到墙上。 嘭的一声,黑色的门在宁安面前合上。 姜野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后来我发现小狗的肚子是空的,里面没有卡,他装作不知道,悄无声息地拿走钱,知道他跟姜兴修合谋后,我才意识到他早就知道我要出国的事情,姜兴修应该给了他很多钱,两相权衡选择放弃我这边。” 季衍静静地听完,眉头皱成川字。 最后放弃道,“格雷说得对,你们家复杂得不像家人。” 姜野嘲讽咧了咧嘴角,“我们根本不是家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衣冠禽兽 天色蒙蒙亮, 地面起了一层雾气。 路边破旧的楼房不像过去透着股宁静,有钱的抓紧时间加盖,以待拆迁来临前尽可能提高自己的价值,就像花楼里尽量装扮等待卖个好价钱的妓.子。 没钱的就在楼身圈出一个硕大鲜红的“拆”, 仿若肉摊上盖着合格证等待出售的猪肉。 偶有早起的学生三两结伴, 脸上透着烦躁和疲惫。 宁翼绕过一个个水坑, 朝地铁口走去。 身上的衣服是成套的, 胸口有个漂亮的小狗图案,虽然过去也没有穿得很差, 但是看着拮据, 赵教授妥帖周到, 总说衣服都是从亲朋那里淘来的二手货,但里面大多都是新衣服, 只是提前摘掉价签。 宁翼还拥有了小书包, 侧面装着小水壶, 赵教授说哪怕只是去上听训课, 也要有仪式感,小书包的拉链未完全拉紧, 露出一只小金毛,小金毛永远张着嘴吐着舌头, 笑眯眯的样子。 每次经过三个水坑后, 他会停下来。 似乎在等谁。 过了几分钟, 他再次抬起脚步, 黄色的小雨靴是清晨里唯一的亮色。 宁安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注意力一直在宁翼身上。 父子俩这样出行有段时间。 他们很弱小,所以对危险的预知更加敏感。 从跟姜野签订协议开始,他就不跟宁翼在外面同行。 偶尔遇到路人关心时, 宁安才会跟上来,笑着对路人点点头,让人以为他是个粗心大意的父亲。 宁安以玩游戏的理由让宁翼同意这个训练。 大约最近陪伴宁翼的时间增多,宁翼对这件事比较配合。 但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宁安有时候又觉得宁翼似乎知道什么。 从他带着伤回家。 宁翼不再像过去那么任性。 有时候沉沉看着宁安的目光让宁安心神不宁。 昨夜宁安的担忧沦为现实,宁翼不仅没睡,还跑了出来。 倾注而下的暴雨里,宁翼孤零零地站在屋檐下。 宁安忍住心酸和自责,像很多父母一样用手语严厉地质问,“为什么不睡觉,为什么下雨要跑出来,知不知道爸爸会很担心。” 打出的手语用力又迅速。 仿佛这样就能用严厉的模样吓住无知的孩子,下次就能老实地待在家里。 宁翼黑沉沉的眼睛先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宁安。 见宁安没有丝毫缓和的样子。 然后他抿住嘴角委屈地看着宁安。 宁安不想吃他这套,忍着心软大声斥责,“知不知道这个时间很危险,很多坏人都可能伤害你,你这样不懂事爸爸怎么放心出去工作?” 宁翼先是顿了一下,宁安很少这样斥责他。 宁安几乎从不凶他。 他们只在训练和佩戴助听器上产生争执。 那也是宁翼单方面抗拒,宁安总是一遍遍耐心却执着地坚持。 宁翼愣愣地看着宁安,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凶的爸爸。 黑沉沉的眼底闪过一丝畏惧。 孩子并不知道宁安内心有多厌弃这样的自己,他知道自己在迁怒宁翼,姜野带来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并被他转向无辜的宁翼。 严厉的斥责戛然而止,被狂乱的雨吹得凌乱。 宁安单手抱着胳膊,死死咬着嘴唇,不想在宁翼面前失态。 他真的不是称职的爸爸。 突然腰部被抱住,宁安抬起眼睛。 宁翼在听力受损后,性格逐渐变得古怪而孤僻,但在宁安面前任性又撒娇,他通过这种方式不断确认宁安的存在和爱意。 这是宁翼第一次反过来安慰宁安。 宁翼抱着宁安的腰,用小小的手掌轻轻拍打着宁安的腰部。 他想拍拍他的背吧! 宁安笑起来,眼睛却被夜雨打湿。 父子俩亲密地拥抱了一会儿,宁安牵住宁翼的手,“小翼都不困吗?这么晚还等爸爸。” 宁翼摇摇头,却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宁安蹲下来,“爸爸背你。” 宁翼有些迟疑,他知道爸爸的力气很小。 宁安回过头,“小翼是有点重,所以要抱紧爸爸的脖子,爸爸吸一大口气就能背起小翼。” 孩子终究抵不过温暖的后背。 宁翼勾勾嘴角扑向宁安的后背。 直到宁翼安全抵达地铁口,宁安悬着的心放下来。 宁翼转过身望向远处的宁安。 宁安轻轻打手语,“小翼真棒,现在坐电梯下去,爸爸马上跟上来。” 宁翼转身走向手扶电梯。 地铁里父子俩也不坐一起。 但是他们在玻璃的倒影上碰面。 “今天没有课,爸爸一点半来接你。” “小翼想吃什么,西红柿烧牛腩好吗?再蒸一个鸡蛋花?” 宁翼安静地看着玻璃,然后点了点头。 过去极少给出反应的宁翼,让宁安焦虑、痛苦和自责不已。 如今外面危机四伏,这种两人才懂的“游戏”让父子俩的关系不断紧密。 不过像今天说这么多也是少见的。 他总是在觉得亏欠宁翼时,无底线宠溺宁翼。 将宁翼送到秦教授家,宁安转身前往姜野那里。 不过他要先去一趟超市,姜野让他负责买菜。 钱放在卧室的抽屉里,用多少自己拿。 宁安第一次打开抽屉时怔住,满满一抽屉大额钞票。 但姜野一脸稀松平常。 打着领带似笑非笑,“多拿也没关系,这次也不用说。” 宁安不懂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好似他不经同意拿过姜野的钱。 宁安懒得理那狗东西。 每次都拿着整钱去破,剩下的零钱放回抽屉,他不会体贴地整理零钱,把零钱凑整后用作下一次菜钱。 所以当姜野拉开抽屉时,里面的零钱快要冒出来,二十十元五元,花花绿绿一大堆。 五角一元的硬币更是铃铃铛铛滚得到处都是。 甚至在角落堆成小山,活像游戏城的推币机。 修长的手指顿住,姜野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满抽屉的零钱看了半晌,又面无表情地关上抽屉。 中午的时候,姜野抱了个菊花猪储蓄罐回来。 他身量高大,西装革履,宽肩窄腰,说是去走T台都有人信,最近他频繁出现在财经节目商会论坛等颇具影响力的场合,也有娱乐综艺想找他,富豪参加综艺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推广企业树立人设再到联姻,观众满足心中的窥探欲,富豪得到想要的名利双收。 但姜野一律推掉,倒与初次电视里热衷事业,私生活简单的形象统一起来,网上时常感叹这么禁欲不耽于情爱的青年俊杰真是稀有。 圈子里的长辈也开始对他改观。 六年前那件事终归没有实证,谁知是不是年轻人不小心遇到仙人跳,像姜家那种条件,孩子没学坏都是祖上烧高香。 谢涿透过现象看本质:衣冠禽兽。 宁安觉得他说得对。 把刚编辑的文案发给谢涿,他文笔是有的,只是不太会写,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文案能打动现在的年轻人,谢涿甩了一些模板让他学,写过几遍总觉得不对味。 视频一周投放三条,几乎每条都有上万点赞。 按照谢涿的话,人夫款有固定消费群,但上限不高,宁安还是很难直视视频里的自己,但对拍摄和剪辑有了初步概念,他学东西一向快。 特别这种需要沉下心的东西。 谢涿正好相反,过了最开始亢奋阶段,最近有些疲软,特别视频的浏览量迟迟得不到质的提升,他又开始动歪脑筋。 例如关注曹文生的动向。 几次抱怨做营销太累,曹文生送他的礼物抵一周的销售提成,但他现在有些骑虎难下,在曹文生面前立了独立人设,现在反悔那就变成地摊货。 地摊货也不是不好,但世人总想往高处走。 也就宁安,没有这些世俗概念。 按照他跟姜野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换个人怕是罪也受了,钱也捞了,他倒好,住屋保洁加做饭做菜,老妈子当得心安理得。 若只是单纯当个王妈也没啥。 谢涿好几次看见宁安舌头疼得吃不下东西。 “怡心湖那片围起来了,说是修建的会展中心属于国内排名前五的单体建筑。” 五岭区到处都在打围。 得到拆迁款的民众开始买房买车,连带最近的楼市车市都红火不少。 “一两年修不好,等姜总赚到钱都三十多岁,不过他现在也不差钱。” 宁安沉默片刻,“他是做投资引商的,资金到位后面的事情就跟他没什么关系。” 谢涿瞪大眼睛,“你偷偷关注他?” 宁安很不自然移开眼睛,“知己知彼而已。” 谢涿嘲笑,“那研究出什么战术没有?” 宁安泄气,“怂。” 谢涿让宁安有机会向姜野打听一下,青山区什么时候动,谢涿家在青山区,不怎么回去就是。 看着抱着菊花猪的姜总,宁安有些卡壳。 想着谢涿的委托,宁安少见地主动开口,“真好看。” 姜野意外抬眼,微勾的嘴角似乎噙着笑意,“什么?” “猪。” 眼见姜野脸色沉下来,宁安自欺欺人地转身擦操作台,身后的影子越逼越紧,宁安有些慌,他不太摸得准姜野的路数。 最近他感觉的出姜野心情不错。 除去手机,一应时下年轻人热衷的电子产品都买了来,他做事向来不懂低调,跟电视里那个谦逊有涵养的人判若两人。 一个类型的产品恨不得把所有品牌都买来。 大白菜似的摆在宁安面前。 宁安有种被打脸的感觉。 不过他没脸,次数多了,只一脸麻木地说“谢谢”,那狗东西就人模狗样地说,“有进步,得到馈赠知道感激。” 高大的身影罩着宁安,宁安像只被巨兽逮入怀中的兔子,哆哆嗦嗦翻炒锅中菜肴,轻微的鼻息停顿在敏感的脖颈处。 “真香!” 低沉的嗓音魔音似滑进耳朵里。 也不知说菜香,还是人香。 宁安再回头,人已经抱着菊花猪手长脚长地走进卧室。 菜式依旧家常,宁安不会做复杂高档的菜式,即便会也不做,他期待姜野吃不惯这些粗茶淡饭,新鲜劲过后就不再天天回来。 明明电视里看着忙碌异常。 他带着季助理行走如风,采访的记者都要跑着才能跟他说上一两句话,怎么现在就有空抱着菊花猪回家吃饭。 大约看着他坐在尘埃里很开心。 也大约他这个人形安慰器很好用。 两人没有进一步实质性发展,这让宁安有种自欺欺人的安全感。 但让人意外的,姜野并不挑剔饭菜。 他吃饭仪态优雅,但速度不慢,与蹲在花坛上啃鸡蛋饼的少年相去甚远,宁安有时候也在暗中观察,观察完想回到过去敲自己的脑子。 这种细微处透着高雅,谦逊和煦的言谈举止只是教养的皮,撕下这层皮的姜野比大多数人都凶狠,他当年到底是怎么单纯到,在姜野露出部分真面目后,依旧天真到心有愧疚地登门道歉。 “有话要说?” 宁安一个机灵,他明明很小心,一直垂眸吃饭的姜野却像浑身长满眼睛。 “青山区也要动工了吗?” 姜野放下碗筷,抽了餐巾纸擦嘴。 宁安赶紧放下碗筷给姜野泡茶。 姜野嗜好咖啡,有几次失眠到头痛吞药,宁安小心翼翼跟季衍提及茶叶可以替换咖啡。 那以后,家中的咖啡机不再启用,倒是茶的种类丰富起来。 他人活得精致,很快在五花八门的品类里喜欢上白茶,独爱寿眉。 季衍将细节发送到宁安手机里,工作任务日益繁重,宁安很懊恼。 姜野饮下一口蜜枣香,“高敏债务超过两百万。” 第42章 第 42 章 一道熟悉的身影牵着一个…… 高敏跟向健柏的事也曾轰动一时。 高敏出身名门, 与向健柏喜结连理时登过娱乐新闻头条,政商两界名人都来恭贺,高敏性格骄横耿直,向健柏温润儒雅, 郎才女貌, 金玉良缘。 但直到孩子出世, 明明孕期检测一直顺利, 出生后没多久被检查出脑瘫,富贵家庭多个脑瘫孩子其实影响不大, 问题出在给高敏做孕检的医生竟然是向健柏青梅竹马的闺中密友。 当初也是向健柏信任此人将妻儿托付过去。 虽说孕检不能百分百规避问题, 但这层关系难免不让人深想, 高敏性格直爽泼辣,不愿吃这个亏。 可以说那段时间, 向家院子外时常蹲着八卦记者。 在孩子一岁多的时候, 八卦记者终于蹲到最大的新闻, 向家那个脑瘫儿因感染引发重症不治身亡。 高敏这次没有跟向健柏闹, 不顾家族反对迅速离婚走人,离婚后也没有回高家, 而是在青山区办了一家福利院。 后来高家举家移民到海外,高敏拒绝一同前往就这么留了下来一直到今日。 向健柏离婚后立马娶了青梅竹马。 有点不凑巧的是, 向木的出生时间有点早, 对外说是早产, 但私下传言向健柏跟高敏离婚前就跟青梅竹马暗通款曲, 向木是在那个孩子病危时怀上的。 于是向木从小就被人冠上个私生子的名号。 他妈林庆是害得人妻离子散的小三。 小三转正那还是小三。 向木人前被恭称为向少。 他若稍有行为不端,人家转身就说:呸,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 世人皆如此,心中两把尺, 判人不判己。 向木因为此事恨透高敏。 这些年,一直赞助蒲公英的正是向健柏名下的正源企业,林庆从不干涉此事,不清楚是心怀愧疚还是什么。 向木接手公司事务后,第一个清查跟蒲公英的资金往来,一查发现这些年正源企业给蒲公英的资金逾千万,几年前公司出现过一次决策性失误,导致正源企业陷入不良债务关系。 但向健柏依旧每年向高敏提供近百万的赞助。 向木去看过那个福利院,比周围民居更加破败,近百万的资金每年到底用到何处,加之公司老人煽风点火,向木愈发不满这件事。 “向健柏前些日子住院,向木让高敏出具近些年的资金去向,高敏出具不了,最后跟向木签下两百万的债务借条。” 姜野心情极好地看着宁安。 宁安以为高敏的债务来自银行等机构,虽然蒲公英是家私营机构,但因为福利性质在很多方面依旧享有利好,至少银行不会催得那么急。 两百万。 根据蒲公英的近况,宁安觉得二十万都拿不出来。 “你如此不要命的工作是为了蒲公英吗?但是两百万……你觉得谁愿意当那个冤大头买你?” 宁安连忙摇头,他根本还没来得及回馈蒲公英。 担心暴露宁翼,索性沉默不语。 宁安不清楚姜野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琢磨片刻后轻声说,“青山区纳入改造,蒲公英若是得到赔偿应该能还上。” 那块地属于高敏。 蒲公英势必要搬迁,像蒋亮说的,搬到很远的郊区,重新建设到聘请新的员工又是一笔花费,但是宁安不是特别担心,他可以跟大家一起重建蒲公英,等宁翼佩戴助听器后,他可以回去兼任生活老师和学习老师。 好像识破他的打算,姜野嗤笑着,“谁说青山区要拆迁。” 宁安猛地抬起头,姜野深邃的面容无情又冷酷。 宁翼配置助听器时秦致知陪同在侧。 经过测试,宁安原先看上的那款并不适合宁翼。 “孩子的耳道还在生长,迷你耳背机更适合他。” 宁翼需要学习语言,身处的环境越复杂,对机器的性能要求高,中端机更适合。 幸好秦致知对此比较了解,帮宁安选择的机构和验配师都不错。 最终机型选择可以控制在八千左右。 秦致知觉得性价比不错,看着宁安犹豫的样子,心想若是困难,她可以填补不足的部分。 “这款吧!” 宁安选择了一款偏高端的机型,这款多出两个功能,却要两万多。 秦致知诧异地看了宁安一眼,但没有多嘴。 完全超出宁安的预算。 幸好昨日季助理将这个月的薪水打到宁安的账户里,再加上这个月在Mu的提成,宁安才不至于连这份钱都掏不出来。 得知现在就有机器的那刻,宁安突然觉得过去的辛苦都不算什么。 试配时,宁安紧张地看着宁翼。 如果宁翼依旧抗拒怎么办? 秦致知却很乐观,“上一次试配时他太小,我们要相信小翼。” 从一个星期前宁安就为此事不断跟宁翼交流,秦致知也给宁翼看自己的耳蜗,不断鼓励他戴上助听器,通过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后就能像她一样说话。 “小翼不想听听爸爸的声音吗?” “小翼爸爸的声音很好听,而且会跟小翼讲很多很多的故事。” 大约这类鼓励的话起了作用。 宁翼同意佩戴助听器。 “开机后第一道声音不会太大,但是孩子第一次听见可能会吓一跳,你们尽量安抚他。” 宁安从身后搂住宁翼,开机后听到第一道声音的宁翼没有被吓到,他回头看了眼宁安,得到很棒的手势,又回过头。 宁安跟秦致知互相看了一眼,齐齐松开一口气。 调试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宁翼不再像过去那样抗拒,但也不表示他会配合。 宁安和秦致知需要不断询问,他才会反馈听到的声音大小和舒适度,刚开机的听损患者很容易出现佩戴一段时间后,因为觉得不舒服而拒绝佩戴的情况。 听音环境越复杂,不愿意佩戴的比例越高。 中途几次,宁翼大约觉得助听器带来的声音很嘈杂,想要摘掉,又在宁安和秦致知的不断安抚下坚持下来。 “他现在没有声音概念,接受到所有声源对他来说都是无意义的噪音,先不要着急,每天佩戴几个小时,先让他适应有声音的环境,然后再配合康复训练增加时间。” 三人在机构待了一个下午,宁翼勉强接受耳朵上多出来的一个小机器,他依旧不习惯,时不时就摸一摸。 宁安就耐心地告诉他,“这是小翼的新耳朵,我们一起适应它,时间久了它就会像小翼的鼻子眼睛一样舒服。” 三人走出机构已经是傍晚。 金市笼罩在一片红色的夕阳里。 宁翼看着在天空飞来飞去的鸟。 秦致知询问起康复训练的事情。 “一三五听训,二四六做康复。”这样宁翼在秦家待的时间就会减少,两位教授不会那么辛苦。 秦致知望着宁安,目光柔和,“哥,我父母很喜欢小翼,你不用感到负担。” 她也出身于蒲公英,很能体会宁安不想给人添麻烦的心理。 她刚刚进入秦家时很不习惯,总是很早起来,担心睡晚了会惹人讨厌,还会把所有活都抢过来做,直到陈教授拦住她,她告诉秦致知,他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但父母跟孩子之间不是这样相处的。 家是最后的港湾,如果不能睡懒觉,不能撒娇,不能偷懒,又怎么能叫家呢! 宁安已经不像开始那般见外,“我知道的,致知,谢谢你。” 年轻的女孩脸上拂过一层红晕,她赶紧转移话题,“哥,你的钱还够吗?” 宁安顿了顿,“够的,你放心好了。” 只是想到蒲公英的债务问题,宁安的眉间又锁上愁云。 “对了,上周我去探望了高妈妈和孩子们。”秦致知欲言又止。 果然她也知道蒲公英的近况不容乐观,“其实我可以贷款,我去查了各个平台的信用,好像能贷的额度还不低。” 宁安吓一跳,没想到秦致知这么个小女孩居然敢去贷款。 “但是高妈妈好凶,我刚提了一下就被她骂得半死。” 宁安笑得勉强,“你别乱来,贷款的利息不低,你刚工作薪水不是特别高,先把自己过好。” 秦致知撇撇嘴,“你怎么跟高妈妈说一样的话,蒲公英只是短时间周转不开,我把钱贷出来给高妈妈应急,等周转开我再还回去,也就几个月利息,我还是能应付。” 果然她不清楚蒲公英已经背上巨额债务的事情。 宁安打消秦致知的念头。 “跟姑姑再见。” 宁翼学会跟秦致知挥手,秦致知还像个朝气蓬勃的大学生,把手挥得呼呼作响。 双方告别后,宁安没有松开宁翼的手。 现在是傍晚,街上人来人往,临近地铁口,小摊贩云集,他们隐藏在人群里并不显眼。 姜野最近在参加什么峰会,这个时间点多半在觥筹交错。 他的华丽人生与他们的平凡并不交融。 姜野因为海外的一封邮件耽搁出行时间。 坐在车里他还在看朱莉发来的资料,回国前,他跟姜老爷子做了笔交易,将姜兴修的资金引出国内,姜老爷子为他提供国内的全部人脉支持。 这是姜老爷子跟儿子之间的战役。 姜家的核心产业都在国外,姜兴修成年时国内经济环境蒸蒸日上,他带着姜家部分资金和人脉回国开拓事业,婚后得到夫人利家的帮助,事业扶摇直上。 之后他跟姜老爷子展开长达二十年的争权夺利。 如今姜家的财权已经控制在姜兴修的手里。 天高皇帝远,姜老爷子奈何不了他,随着年龄的增大,财权的减少,姜老爷子不仅没有放权,反而起了争斗之心。 姜老爷子知晓儿子跟孙子不对付。 “你父亲确实不该拿那件事逼你出国,也可能这些年我对他太纵容,才造成你们父子俩的矛盾迟迟得不到解决,等你父亲回来,我们三代人是时候坐下来解决一些纷争,记住,不能让外人看我们姜家的笑话。” 这些年姜野的努力得到姜老爷子的信任,他笑得人畜无害,“再亲厚的血缘离得远了也会生疏,爷爷放心,等父亲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那件事父亲更多受人挑唆。” 姜老爷子布满老人斑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我知道你恨上井家那小子,当年的事情都是他出谋划策,行事狠厉不留后路,特别是对于我们这些跟你父亲有血缘关系的人,才让你对你父亲多有怨怼,好了,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姜野合上资料,井正从国外回来了。 他是姜兴修的秘书,也是被姜野打到脾脏破裂的那名倒霉秘书。 姜兴修是个很贪婪的人,之前迟迟不入局只是单方面不信任姜野。 他们之间没有父子之情。 如今姜兴修开始将资金大量投入澄江项目,作为姜兴修的首席军师,井正肯定会回来把关。 姜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到沁园定间位置,我该好好款待井秘书。” 沁园是家高档会员制宴请地,园内精美雅致。 井正是个很注重生活品质的人。 “定制的礼物已经送过去,明天晚上如何?”季衍询问。 正是高峰期,车速行驶缓慢。 姜野心情颇好,望向窗外,“无所谓,我们请他,他不一定来,不过没关系,他不来就一直请,沁园的请帖让人每天送,我不信……” 一道熟悉的身影牵着一个孩子缓缓穿过。 姜野细看,贩卖气球的商贩挡住那两道身影。 五颜六色的气球绽放出一个蓬松的梦幻世界。 车辆缓缓行驶,气球也缓缓朝着地铁口走去。 那两道身影时现时消。 直到搭乘上手扶电梯消失在地面。 手扶电梯上,那只手白皙细长。 “不信什么?” 姜野缓缓收回目光,黑沉沉的眼睛透着沉思,“我不信他对澄江项目没兴趣。” 第43章 第 43 章 是姜野的账户对吗? 宁安碰见胡毅并非偶然。 自上次在酒吧瞥见他的身影后, 宁安第一次拨通王姐人脉留下的电话。 对方效率很高,将胡毅这些年的大致经历告诉宁安。 胡毅是宁安的高中同班同学。 也是宁安为数不多能交心的好友。 他同样住在青山区,家里条件不算差。 大学毕业后工作不到一年,举家搬离青山区。 据胡毅的父母对邻居们透露的, 胡毅有出息, 大学期间就赚到不少钱。 但胡毅并没有稳定工作, 除去学历一般, 他的外型也有些差强人意。 这倒引起对方的兴趣,往深处查了查, 胡毅在高中毕业后, 从一个账户上开始不间断提取现金。 胡毅这些年的开销一路高走, 如果不是被父母看出来,逼着胡毅将剩余款项拿去购置房产, 被胡毅败光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因为胡毅沾染上违禁品。 对方提醒宁安最好远离这种人。 宁安谢过对方, 没有主动去寻人。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 只能守株待兔。 他也并不是很在意为什么七天在姜野嘴里变成一天。 有什么区别吗? 他只是不喜欢被冤枉的感觉, 就像吞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咽,咽不下去, 吐,吐不出来。 姜野自己就精神不正常, 为什么可以理直气壮地嘲笑他也不正常。 宁安觉得这几个字特别刺耳。 就像被人赤裸裸挑明:他的身体不正常, 宁翼的耳朵不正常。 果然, 胡毅再次出现在Mu, 宁安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对方。 胡毅并没有喝酒的打算,以他目前的经济实力也喝不起Mu的任何酒水,他只是来拿违禁品,长期向他供货的人最近转移到Mu, 据说来这里消费的人都不差钱。 胡毅很不喜欢这里,每个人都穿得光鲜亮丽。 而望过来的眼神却像看着下水道的老鼠。 偶尔神思清明的时候,他也想过自己原本应该有个不错的人生。 都是那笔该死的不义之财。 直到听见身后紧追不舍的脚步声,他才不耐烦地大挥手臂转过身,“妈的,欠的钱我会还。” 看清宁安的瞬间,胡毅惊慌地转身就跑,他的身体为药物侵蚀,早已脆弱不堪,几步后被垃圾绊倒,顿时捂住脸蜷缩在角落里。 昏暗的后街此时没什么人经过。 宁安扶着膝盖喘息,“胡毅。” 胡毅连连挥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胡毅。” 他身体亏空得厉害,刚才一被吓,此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宁安直起身望向胡毅,对方身上的变化可以说天翻地覆。 个子虽然不高但五官还算端正,而此时的胡毅面颊凹陷严重,暗淡无光的眼睛下吊着黑眼圈,背脊佝偻着显得更加矮小,说话的时候嘴角流着涎水。 宁安微微皱起眉头,在夜场上了这么久的班,他知道胡毅是个什么情况。 而这种人嘴里一般也没什么真话。 宁安的手指微微掐进肉里,他想知道真相,但按照他惯来的性格肯定不能得偿所愿。 往昔谢涿八面玲珑的模样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叙旧是行不通的。 关心对方的现状不过多此一举。 他需要一句话就拿捏住胡毅的短板。 金钱也不行,会让对方露出穷凶极恶的本性。 大约宁安太久没说话,胡毅透过手指缝偷偷打量宁安。 那双小眼睛闪烁着很多情绪,有愧疚,不安,惧怕,最后都变成怨恨。 如果不是宁安,他的人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而当年像破布一样的宁安,此时却光鲜亮丽地站在他面前。 跟酒吧里的那些人一样,浑身都流淌着铜臭。 胡毅的声音顺着手指缝漏出来。 带着怪模怪样的语调,“你现在混得不错嘛,看来当年的事对你也没什么影响。” 宁安如坠冰窖,他以为当年胡毅也是被姜野胁迫。 那时候撞了头,意识不是很清晰,听见姜野跟胡毅说话,他下意识向对方求助过,但胡毅并没有理会他。 后来胡毅不断帮姜野送来各种所需。 他也从未怀疑过胡毅。 如果不是从姜野那里察觉异常,他不会想到向胡毅问清楚,哪怕胡毅是被迫,宁安也无法原谅曾经的好友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旁观他受尽屈辱和折磨。 他以为两人重逢,胡毅至少有一点点愧疚。 那么他都不会怪罪胡毅为了自保弃他不顾的事情,甚至成为姜野的帮凶。 但从刚才的那句话,宁安意识到胡毅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愧。 好像那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 起了风,树叶哗哗作响,空气中的水汽开始蔓延。 一阵急促过后又安静下来,不远处的霓虹灯无声地闪烁。 宁安微微挺直背脊。 平静的声音缓缓响起,“看来你全程都在。” 胡毅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如果不是有胡毅帮忙,姜野不会一直守着他,他也是有可能提前逃出去的。 而不用经历后面的那些…… 下一句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胡毅的耳边,“我现在跟姜野在一起。” 胡毅猛地放下手,紧张犹疑地盯着宁安。 似乎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但宁安的平静更加证实他没有撒谎。 胡毅开始心慌意乱,不清楚宁安找上他的目的。 是想揭发这段罪恶,还是秋后算账。 他开始推卸责任,并将心中的怨怼全部发泄给宁安。 胡毅长期食用违禁品,逻辑已经很混乱。 在对方恶毒的咒骂里,宁安听到很多他知道和不知道的事情。 例如姜野如何指使他寻到那处隐秘废弃的地方,又如何指使他将宁安骗出来。 “你们之间的事情关我屁事,如果不是姜野威胁我,我才不会参与。” “怎么?现在你们又在一起,你想报复我?” “你过得这么好不应该感谢我吗?” “你应该去找姜野,还有他家里那些人!” 宁安的瞳孔微微收缩,浅琥珀色的光泽在霓虹灯下荡出惊心的光泽,“他家里人?” 胡毅枯藁的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姜野当时玩你玩得正开心,哪有时间管我,我有很多机会跑出去报警。” 宁安白皙的面部下闪过一丝痛苦。 胡毅听着里面的惨叫,内心惶然地朝楼下跑去。 他不清楚宁安会不会出事,但是姜野的样子看起来却像要杀人。 如果宁安死了,他算不算帮凶。 胡毅内心很挣扎,他想去报警,又害怕姜野报复。 但那时候他更倾向去报警,刚刚走出象牙塔的学子对权势的理解还十分匮乏。 但是他被拦下。 斯文俊逸的年轻人态度友好地跟他交流,让胡毅胆战的心慢慢松懈下来。 青年看了眼楼上,露出和善的笑容,“姜少爷跟同学有些矛盾,他们自己会解决。” 胡毅还想说什么,一旁高大强壮的保镖递来一袋东西,“里面有些水和食物,中午的时候你送上去。” 胡毅上楼送东西,他很渴也很饿,但是那些人并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 胡毅只好硬着头皮上去,东西不敢吃,水偷偷喝过。 不知道是不是紧张,胡毅觉得水的味道有些怪,若有若无的苦里带着一丝腥甜。 把东西递给姜野后,他也不敢看姜野,埋着头就离开。 到了楼下,那名青年依旧不放他离去。 下午的时候沉闷炎热的天气开始落雨,但又没彻底落下来,厚重的云层压在头顶,偶尔滴下一两颗滚烫的沸水。 起先还能听见姜野狂怒的吼声,夹杂着宁安的一两声惊叫和哭泣,到后面整栋楼安静得有些诡异。 不安的胡毅产生中暑的体征,恶心想吐,看什么都雾蒙蒙,破旧的楼房在黑压压的天空下像一只恐怖的巨兽,保镖给他喂了些水,两个小时后胡毅恢复正常。 胡毅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枯的嘴唇,似乎怀恋着的那个味道,“后面我接触到那些东西后才意识到水里应该放过致.幻剂一类的东西,居然不怎么苦,应该是好东西,可惜我的经济能力买不到这种品质的。” “大少爷就是会玩,还让一群保镖替你们保驾护航,你们玩了七天,我他妈的就被扣住七天,饿了渴了只有面包矿泉水,哪像你们那般逍遥,为你们搬过去的那些东西差点累死我,还喝那么多酒,真是醉生梦死,你们现在既然在一起,看在老同学的面上送我些那玩意儿怎么样,怎么说你们能在一起我也出了不少力。” 宁安没有理会,而是少见有些执拗的问道,“那位让你送水的人长什么样子?” 胡毅讳莫如深地闭紧嘴。 “是不是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又贵气。” 胡毅瞬间变了脸色。 宁安的指甲已经掐进肉里,“做这件事你得到多少钱?” 胡毅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彻底别过脸不再看宁安。 天空开始落小雨。 青山区的雨季总是先大后小,先急后缓。 暴雨过后就是绵绵不绝的小雨期。 连绵不绝,细针一样落满全身。 等回过神,秋季的寒意已经渗入骨头缝。 胡毅见宁安没有进一步的行动,狼狈地爬起来仓皇离去。 宁安站在巷子里,任由一层层细雨浇透脸庞。 他依旧有很多疑惑。 那些水真的有问题? 姜野知不知道水里有问题? 那位戴着金丝眼镜的青年究竟在整件事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不应该动摇,曾经他那么信任姜野,之后不剩一点。 重逢后姜野的一言一行无不将本性暴露得更加彻底。但偶尔,少年热烈的笑容还是会刺动麻木迟钝的心。 他曾笑得那么灿烂,“宁安,你幸福惨了,信野哥得永生。” 宁安忍笑忍得很艰难,他发现姜野有时候有点二,这人明明比自己小几天,却老逼着他喊对方哥哥,宁安不会喊野哥,但是他信了,于是跌落深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安掏出手机拨打出电话。 “卢哥,我是宁安。” 对方说了什么,宁安轻轻回答,“今晚碰见他了,没有点酒,跟一个叫骡子的人说过话。” 对方叮嘱宁安注意安全,宁安道谢后沉吟片刻。 “卢哥,胡毅毕业后开始从一个账户上取钱,我能问一下大概是多少呢?” 五十万。 宁安依旧为这个数字震惊。 他沉默短瞬。 “那能查到这个账户是谁的吗?” 对方委婉拒绝了宁安,或许知道,但出于什么原因不方便告诉宁安。 宁安没有为难对方,声音依旧轻微,寂静的夜里像是秋虫的啁啾,“是姜野的账户对吗?” 对方陷入沉默。 挂掉电话后,宁安缓缓在街边的台阶上坐下来。 他动作迟缓费力,像经历过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寻得一处干净的地方,撑着膝盖,艰难转身,扶着墙坐下来,消瘦的身躯注满铅水,沉甸甸,再动不了分毫。 路灯下,细雨的模样清晰明了。 那些无形的痛苦也就显露出真实的模样。 第44章 第 44 章 那孩子突然抬起头 宁安清点账户余额, 酒吧的薪水不足以同时支付听训和康复费用,姜野给的薪水倒是能解燃眉之急,但是两人只签订半年的协议。 半年后是个什么光景,宁安无法预料。 他并不想维持这段不伦不类的关系。 再就是蒲公英的事情, 始终像块石头压在宁安的心头。 秦致知都能想到贷款帮蒲公英度过危机。 他更不可能袖手旁观。 宁安望向客厅的储物柜, 季助理送来的电子产品都被他放置在柜子里, 包装完好, 除去手机用掉一个,其他的宁安都没动。 以往无论谢涿怎么明示暗示, 除去姜野支付的薪水, 宁安并不想拿姜野的任何东西。 他不希望跟姜野产生交易以外的任何联系。 遇见胡毅前, 他也产生过怀疑,是不是跟姜野存在什么误会。 兴许心中还有那么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姜野或许没有烂到根里。 但账户名称狠狠煽了他一个耳光。 宁安点开一个交易软件。 交易很顺利, 因为全新, 卖到不错的价格。 等宁安把东西寄出去, 一顿忙活已经快中午。 他手乱脚乱地准备午饭, 季衍发来信息,姜野不回来。 宁安有种做贼的心虚感。 也就虚了十分钟, 他点开平台继续回复顾客的咨询。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 好在没过几天谢涿带来一个好消息,提供口红的厂商想使用谢涿的视频用作商用, 甚至询问过视频中的模特是不是谢涿本人。 “他们倒是想签你, 但是他们太穷了, 几乎想空手套白狼, 我不可能这么便宜把你卖出去。” 宁安连连摆手,“你别卖我,我应付不了他们。” 谢涿还是决定跟对方合作,“我们先继续拍, 他们按粉丝量给钱,如果以后做得好我想开直播。” 宁安给建议,“你的视频可以跟上。” 一开始谢涿拍的网络流行风格的美妆视频,不清楚粉丝量少还是什么缘故,视频流量并不好,宁安的视频是风格简洁淡雅的口红试色视频,积累起流量后,谢涿先前的视频点击量也跟着上升。 两人商量后,让谢涿也拍试色风格视频,以简洁的背景打底,每次试一个色,结合简练文艺的文字。 唯一的不同,谢涿走楚楚可怜小鹿美人人设。 每条视频都不长,不到一分钟。 前期积累的经验,到谢涿拍摄时,拍摄水平已经提高很多。其中宁安的后期功不可没,谢涿的视频几乎都是他剪辑出来。 谢涿有些紧张,“可以放吗?会不会一炮而红?” 宁安挺无语,“去算个命吧!” “嘁!” 不管怎么说,两人开始有了收入。 这钱对谢涿来说还是很少,对宁安来说算不错,但是不稳定。 但人生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一劳永逸。 也正是这种不稳定,人心容易浮躁,也容易在面临选择时犹豫不决。 井正没有拒绝姜野的邀请,欣然前往。 当年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清俊的青年看着变化不大,只是苍白脸色透着一丝病气。 两人再见面好似曾经爆发的冲突都被时间抹除。 井正夸赞姜野一别多年大有长进,刚回国便将澄江项目的资金盘活,不愧是姜家继承人。 两人都清楚姜兴修会不会将这份家业交到姜野手里还是个未知数,弄权久了的人很难放下权力,就像姜老爷子如今还试图收回财权。 权势就是男人最佳的勋章。 无论年龄多大,都沉迷于此。 井正这话便是捅姜野的心窝子。 姜野笑眯眯看着井正,只说井助理的身体看着比往日好了不少。 脾脏破裂至感染再到摘除,井正在国外修养了三年。 身体到底有没有恢复如初,只有他自己清楚。 换个人这么作践他,不定还能活着。 因为是姜野,流着跟姜兴修一样的血,井正便只能忍着。 这么一来一往,井正便知姜野不再是当年那个稍用手段就能激怒的少年,他不同意姜兴修对澄江项目的投入,其中不乏对姜野的忌惮,但是这些年两人聚少离多,他的话姜兴修已经不太听得进去。 何况,姜野是姜兴修的儿子。 哪里有老子怕儿子的道理。 国内是他自己闯下来的地盘,姜野再老沉也不过二十四岁,别人家二十多岁的孩子还在当纨绔。 既然姜兴修说不动,井正只能自己亲自跑一趟。 看看姜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沁园菜系偏清淡雅致,一道道天价食材堆砌而成,看着十分赏心悦目,即便是挑剔的井正见到后也脸色稍霁。 姜野没劝酒,给井正点了上好的乌龙。 乌龙性温,适合身体虚弱的人。 不多久两人就澄江项目展开交流,随着交流深入,那份较量的心思倒真的淡去不少,说到后面,两人竟有点惺惺相惜之意。 井正海外名校毕业,年轻时也算得上青年才俊。 原先井正是瞧不上姜野的,觉得就是金银堆出来的傲慢无礼之徒,至于他在国外取得的成绩,他更倾向于是姜老爷子帮其打造的身份地位,但是今日一交流,他发现姜野在金融投资一块了解十分透彻。 身上还是透着股傲气,但也仅仅如此。 反倒不如少年时生猛,他再想也对,当年事发后,姜野被姜兴修送出国外,一分钱不给,再到后面姜老爷子担心姜野冲动做出败坏家族名誉的事,让人跟着姜野,一代天骄落了地,那不过是任人蹉跎的野鸡,特别姜野殴打他致他脾脏破裂,引得姜兴修勃然大怒,姜老爷子也不好驳了儿子的颜面,将姜野丢在墨西哥那边。 外人都以为姜野叛逆跑掉,其实他在那边坐牢。 不过是姜家画出来教育不屑子孙的牢。 等他伤势好得差不多,才知道姜野卖掉房子真的跑掉了。 不过这都是姜老爷子疼惜孙子的伎俩,井正也懂得适可而止,没有再追究这件事,但从姜野如今的状态看得出,他学聪明了,至少没有继续荒唐下去,但是身上的那份烈性也没了。 姜野给的诚意很足,澄江项目里看起来最轰轰烈烈的是那个会展中心项目,其实还有一个项目,主要资金来源就是境外资金,这个项目以进出口贸易为主载,建成后可能是金市唯一的自由贸易区。 享受的各种政策优待十分丰厚。 如果他们现在进入,在项目完成后极大可能占得先机成为这个自由贸易区的主要合伙人。 井正觉得问题不大,但是他性格谨慎,哪怕姜野给出的资料没有任何问题和漏洞,他还是要再做细致的调查。 不过两人也算相谈甚欢。 告别井正,姜野又赶一个酒会。 生意场上的几位叔伯挽着年轻漂亮的女儿前来应酬。 聊了几句后便说孩子也在国外读过书,年轻人比较有话题,加个联系方式以后约着一起出去玩。 姜野一一加上联系方式。 英俊的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即便是眼高于顶的富家千金也对他刮目相看,言谈不乏主动热情的。 姜野便知这是井正送他的回礼。 姜野嗤笑,六年过去,还是只会蝇营狗茍的手段。但很多时候,手段无所谓高级不高级,有效就行。 姜野确实被恶心到,敷衍一番找个借口提前离开。 但在听说宁安把手机全部挂在二手平台卖掉后,烦躁的心情居然轻快起来。 季衍解释,“一个手机买十几款,大多数人都不会觉得开心,以为你打脸。” 姜野想说他就是要打宁安的脸。 开口却是,“你担心我为难他?” 季衍宕机几秒才说,“其实你想送礼物给他对吧!” 宁安有没有爆料的事情暂无定论,但姜野确实不像先前那般刻薄。 姜野冷冷看了季衍一眼,“你最近话有点多。” 季衍一脸精明能干的冷漠样,“我现在是司机。” 两人一路往巅峰开,季衍努力表达自己贫瘠的感情经验,“那些衣服他似乎不怎么喜欢,几乎没穿过,你想送他名贵的东西,估计也不会收,又或者转手挂到二手平台,平白浪费钱。” 姜野一脸傲慢,“我不差钱。” 季衍觉得两人有代沟,他们团队从西海岸到东海岸,几乎战无败绩,除去姜野能力出众,野心磅礴,还靠着团队里几个人的默契和合作能力。 怎么一到这种事上,他觉得跟姜野毫无默契。 至少对待宁安,他不觉得姜野的方式正确。 还是背叛过的情人。 不过季衍也不太清楚怎么跟情人相处就是。 他也没接触过宁安这种性格的人。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兔子,那种袖珍宠物兔,小小一团,捧在手里都会莫名吓得瑟瑟发抖的,随时望过去好像都瑟瑟缩缩,但眨眼功夫,生一窝小兔子,也就是说,该发抖发抖,正事一件不少做。 还不敢凶,感觉稍微凶点,就把对方给吓死了。 难办。 大约提到宁安,车开到巅峰,姜野突然又说去青山。 季衍看了眼后视镜,一脸就知道如此。 姜野突然有些想知道宁安平日里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但不知为何,脑子里划过地铁口看见的那个影子。 大的牵着小的。 有些像宁安,会是宁安吗,他牵的又是谁? 上次跟他通电话的什么教授的孙子? 商务车开到上次送人的地方就再开不进去,姜野下车漫步,他不熟悉这里,逼仄的巷道,参差不齐的楼房,风格迥异的建筑,让人有种步入蛛网织成的混乱世界。 到处都是随意晾晒的衣物和食物。 看得姜野一阵皱眉。 宁安到底从姜兴修那里拿到多少钱,加上他赠予的,应该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些钱是不是都用到蒲公英身上,即便是,姜野也不会原谅宁安。 走向一截上坡,水泥糊出的地面凹凸不平。 一个小孩跑出来。 踩到青苔,突然滑倒在地,顺着坡面一路滚到姜野面前。 竟然没哭。 姜野盯着脚边的小孩。 四周看了看,没看见大人。 他并不打算扶起对方,在姜野眼里,小孩不属于人类,大约属于一种让人厌烦的生物。 比狗讨厌得多。 那摔倒的小孩突然抬起头来。 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姜野。 第45章 第 45 章 他不喜欢这个孩子的眼神…… “起来。”姜野冷眼看着地上的孩子。 他不喜欢这个孩子的眼神, 黑沉沉,仿佛能看清成年人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孩子没有反应,依旧抬着头盯着他。 姜野诧异地眯起眼睛,他不招动物喜欢, 也不招孩子喜欢。 有时候聚会遇见客人带来的孩子, 碍于情面他会佯装和蔼逗弄对方, 但几乎每个孩子都吓得埋在父母怀里不敢说话。 格雷说孩子跟动物很像, 能察觉成年人察觉不到的东西。 姜野身上有戾气。 他甚至开着玩笑说,要是哪天遇到不怕姜野的崽子, 说不定就是姜野搞出来的。 姜野蹲下来, 修长手指捏住孩子的下巴, 扳来看了看,挺漂亮一小孩, 漂亮到跟这个破烂的地方格格不入。 小孩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锋利的眉毛皱起来, 看着有几分凶狠。 “你家大人呢?” 小孩依旧不说话, 黑沉沉的眼睛紧盯着姜野的嘴唇。 姜野的耐心告罄,松开手, “再盯着我,就把你吃掉。” 小孩一骨碌爬起来, 身后背着的书包晃来晃去, 微微裂开的拉链里似乎有只小金毛。 姜野皱起眉头正要细看, 那小孩猛地推开姜野一溜烟跑掉。 姜野站起来回头看着跑得横冲直撞的小孩, 嘴角噙着些许笑意,“小狗崽子!” 这里的住户实在密集,有时候一条小路岔进去藏着院子,院子的房子修得挨挨挤挤, 像生长茂密的植被,竞相向上寻求空间。 姜野掏出手机,拨打宁安的电话。 熟悉的铃声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姜野捏着手机,目光四处搜寻,缓缓绕过一截墙壁,看见宁安正慌乱地掏着手机。 姜野掐灭手机,似笑非笑,“怎么躲在这里?” 宁安的动作太慌乱,姜野觉得有什么东西飞速从脑子里划过,正要本能回头,宁安已经走过来,低着头,“怎么过来呢?” “怎么?我不能过来?” 宁安小心翼翼看着宁翼远去的方向。 炒菜时发现没了酱油,他让宁翼去买一瓶,宁翼除了不愿意交流,平日里能帮宁安做很多力所能及的小事,特别最近他越发懂事后。 “把助听器戴上。”回来的路上,宁安关掉助听器,外面的环境太嘈杂,并不适合现在的宁翼,到家后,宁安再给宁翼打开。 宁翼安静地戴了会儿,等到宁安做饭时,他又偷偷关掉。 宁翼拿着钱出去买酱油,走的时候背上书包,在他的概念里,只要出门就要背上书包。 果然宁安发现助听器被放在桌子上。 于是拿起助听器追出去,然后看见宁翼不小心摔倒在地,再然后看见在宁翼面前蹲下来的姜野。 那个瞬间,宁安吓得魂飞魄散。 宁安偷偷将助听器放进裤兜里,缓缓抬起头,尽力舒缓脸上因为恐惧带来的慌乱。 “没,没有,这里……很脏。” 姜野抬眼看着四周,“确实很脏,不过你看着住着很习惯。” 宁安轻轻地说,“房租便宜,但是最近涨了不少。” 姜野不是来听什么民间疾苦的,甚至他已经开始后悔来这里。 “你住哪里?”宁安住的地方一定跟眼前看见的一样脏乱。 姜野没什么兴趣,他只是想快速推动此行的目的。 问问将手机挂卖到二手平台的事情,还是直接询问有没有向记者爆料。 当然后者只在姜野繁忙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选择来这里只是一时兴起。 他是个目的明确,执行能力强的人,像与井正见面,晚上的酒会都包含多种目的,但只是在宁安这里,他的很多行为时常失去目的性,就像当年,情绪多于目的,于是他失控。 姜野不喜欢这种感觉。 重逢后,他很多次感受到事情再次回到掌控里。 他跟曹文生说的‘脱敏训练’并无道理。 宁安一直偷偷看着宁翼离开的方向,他不清楚宁翼什么时候回来,害怕回来时被姜野发现,他也不可能带着姜野去他租住的地方。 真相被包裹在破破烂烂的纸里。 随时都有泄露的危机。 他深吸一口气,牵住姜野的手,在姜野诧异的目光里,将人带到刚才藏身的废墙后面,这里潮湿泥泞,墙面地面布满青苔。 头顶是建得凌乱的自建房,一棵大树长得茂盛,枝叶挡住前面堆满杂物的屋顶。 宁安捏住姜野的胳膊,轻轻抬起头亲吻姜野的嘴角。 姜野很高,他需要伸长脖子才够得到姜野的嘴角。 姜野眼里的散漫凝住。 宁安不安地等待,他不清楚姜野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姜野是无法预料的危险动物。 但是他擅于安抚,虽然很多时候他的安抚会引得对方勃然大怒。 随着宁翼回来时间的逼近,他得做点什么。 腰间突然被搂紧,宁安被猛地压在潮湿的墙壁上。 粗鲁的吻压下来时,宁安悬着的心落下来。 他尽力配合迎接这个吻,伸出舌头生涩地回应。 但是姜野的吻太窒息,明明已经入秋,宁安还是感到闷热。 白皙修长的手指松松地搭在姜野的肩头,又缓缓抓紧手指下昂贵的面料。 搂握着宁安腰肢的力量越收越紧,在宁安感受到窒息前,姜野松开他。 男人的气息很重,带着浓烈的欲望。 他捏住宁安的下巴,眼睛死死锁着宁安,“什么意思?你在向我求欢?” 宁安不知如何回答,因为无力,双手紧紧捉着姜野的胳膊,又担心他还要执着地去家里,不敢松手。 两人姿势暧昧,姜野就像进入发.情期的猛兽,欲望随时随地展示在宁安面前,他知道两人再纠缠下去很危险。 但他就像草原上遇见野狗的兔子,为了那只听不见声音的小小兔子,不得不将自己献祭出去。 姜野的眸色越来越深,眼前的宁安在亲热中失去节奏,白皙的肌肤染上诱人的红色,极淡的唇色变得嫣红潮湿,望过来的眼神迷茫又无助。 得不到答案不要紧,姜野也不需要答案。 他的力气大到骇人,将人一把拖进怀里,再次压下粗重的吻。 吻又滑落到脖颈。 一墙之隔的小路有人经过,宁安难堪地忍耐。 直到宽大的手掌伸进他的裤子里,宁安几乎是猛地挣扎起来。 声音微弱又慌乱,“不,不要在这里。” 姜野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冷静,他伏在宁安的肩头,大手用力搓揉着那片柔软,似乎比以前更加丰满,直到把那里搓得红成一片,他才散漫地抽出手,抬起宁安的下巴,“想求我什么?” 宁安双手拢在嘴边,看着像因为寒冷而呵着气。 可现在明明才八月。 “能不能借给我两百万?” 宁安抬起眼睛,祈求地看着姜野。 果然如此。 姜野冷冷看着宁安,体内翻滚的欲望在理智里一点点压回去,他露出一个坏笑,抬起宁安的下巴,“你知道向我借两百万意味着什么吗?” 宁安明白,他跟姜野可能再也没有结束的那一天。 但是他又迷茫地想,他跟姜野有结束的那一天吗? 或许有吧,等姜野玩腻了,肯定会像丢弃垃圾一样的丢开他。 他无所谓的。 但是宁翼怎么办? 他要怎么告诉孩子,爸爸在做一件很可耻的事情? 宁安微微垂下眼睛,“你想怎样都可以。” 姜野兴致很好,带着宁安朝外走。 他对宁安租住的地方一点都不感兴趣,也对破破烂烂的这里感到厌烦,就像缠裹在身上的安全衣被撕开,然后蛛网一样的东西蒙上来,湿漉漉的黏腻感让人喘不过气。 同样有这种感觉的还有宁安。 他被姜野带在怀里,不去管别人眼里两人间的姿势多么暧昧不正常。 他的雨衣早在重逢姜野时被撕碎。 血淋淋的伤口,被一层层带着腐蚀性的细雨迷蒙住。 又痛又痒。 迎面走来一个小孩,手里拎着一瓶酱油。 他站在路旁看着走过来的大人。 黑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落在那个胆怯虚弱的人身上。 对方不看他,甚至微微将脸瞥向一旁。 姜野傲慢地冲小孩打招呼,将怀里的人挟得更紧,“还不回家,你妈等你呢!” 说完便将这个一面之缘的孩子抛之脑后。 宁翼转身望向越走越远的宁安。 他不清楚要不要回家,他只知道这个很可怕的男人带走他的爸爸。 家里没有人等他。 追上去。 宁翼看了眼手里拎着的酱油瓶。 突然一只纤细的手背在后面打起手语。 “不要怕,回家等爸爸。” 宁翼垂下眼睛,转身缓缓朝家走去。 季衍看着姜野将人带上车,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就像一只恶犬叼回来一只小兔子,随意地丢在角落里,并不急着撕咬吞噬。 他心情愉悦地靠着椅背,姿态慵懒随意。 “开到青山顶。” 季衍调转车头,半个小时后,距离青山顶还有一段距离,姜野让人将车停在路边。 黑色沥青路的山道依旧湿漉漉。 道路两旁长满郁郁葱葱的树木,树冠交相辉映,有些地方遮挡了天空,到底是入秋时节,零星的黄色慢慢晕染开。 茂盛中透着一两分凋零。 季衍站在路边抽烟,他没有烟瘾,也很少选择心情不虞时用烟草排解烦闷。 商务车很沉重,即便它有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功能,但不会真的有人在车里做出这类出格的事情。 开得起这种车的人不太有时间在这种地方寻求刺激。 何况他们有很多寻求刺激的场所。 任何一处都比车厢里舒服得多。 电影里时常出现的剧情有时候真不一定出现在现实里。 但现实永远比电影里恶心得多。 偶尔,他能听见一两声无法抑制的闷哼。 是那样的难受和痛苦。 他记得格雷曾用调侃的语气问姜野,你从哪里找来的人。 姜野似乎也很疑惑,打量季衍半晌。 “看着挺善良。” 善良吗? 季衍不觉得自己善良,把继父的资金套牢在股市,让这个在金融界颇负盛名的人栽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血本无归,家破人亡,他体会到善良从未带来过的快乐。 供男人玩乐不是什么快乐的事情。 特别对一个男人来说。 甚至当那个男人是宁安,季衍感受到四面八分扑面而来的压抑和窒息。 他没有同情宁安,这是宁安跟姜野之间的事情。 他不会插手也不会过问。 团队得以默契持续多年,正在于他们心知肚明的边界感。 但是脚下的烟头一点一点多起来。 第46章 第 46 章 这么受女人欢迎? 自由贸易区涉及的资金庞大如江流。 曹文生跟着姜野忙着开各种会议, 一天下来见的人多到连曹文生都数不清,有时候开会的次数太多,上车就睡死,车一停便睁开眼睛, 抽来湿纸巾擦脸提神。 就这么半个月过去, 姜野还神采奕奕。 效率极高, 不见丝毫乱掉节奏。 动辄上亿的资金, 不信任姜野的年龄,不信任他的能力, 大有人在, 都是些老奸巨猾的人物, 到了会议上哪里还管你是什么人,背后站着谁, 说话极为不客气。 亏了你赔? 你们姜家能拿出多少个亿给你造。 听说你父亲姜兴修都谨慎得很。 上面的人只给予方便, 你拿钱来都高兴, 后续自负盈亏, 若是资金链断掉坏了政绩,那你就要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处处开着绿灯, 处处也是人潮。 姜野不与人做口舌之争。 说项目就说项目,利弊分析, 数据佐证。 方方面面, 详尽细致到完美。 各类分析报告和文件, 他看都不看便能口若悬河。 大佬们带来的部下翻得焦头烂额。 但浮躁的人心慢慢平稳, 有上面兜底的大工程,烂尾的可能性极小,资金断掉的可能更是为零。 姜野是年轻,但他就是有翻云覆雨的能力。 雄厚的资金一笔笔引入, 跟印钞机似的。 现在姜野是大忙人,也是大红人。 寻常人请不到他,他也没闲暇时光。 等曹文生再组局,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打着放松的名义,乱七八糟的人都没叫。 除了白清远,其他四位再次聚首。 孟天宇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家里早期转行做电脑生意,几十年前金市最大的电脑城就是他们家,后来转因特网,如今已经是首屈一指的电商家族。 他性格单纯天真,父母兄长都疼爱,大学毕业后当了闲散少爷,兴趣颇为广泛,半个月前还在南方追星,倒没有觉得无聊。 曹文生有段时间没见谢涿,想得厉害。 事业心得到满足,裆下二两肉就开始攒劲。 他点了谢涿,几十万的酒水不过一句话。 谢涿抓住机会在杨勇面前炫耀,杨勇嫉妒得眼睛发红,在向木面前晃了几圈,惹得向木不耐烦地喊他滚蛋,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 “宁安好像也在上班。”曹文生试探地问。 言语间带着一些谨慎,以往大家也以姜野为首,倒不会真的分个尊卑高下,但现在不同,曹文生不是自放身价,姜野带他赚钱是其一,曹大公子放不着为了几两碎银折腰,而是姜野实在让他服气。 那些政府里的人,手握财权的人,还有复杂的利益关系,无论多么难搞。 姜野出马就是能搞定。 不服气不行。 他年轻,但身上却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浮躁和轻狂。 只能说国外那六年野兽般的环境锻炼人。 向木有些不爽地看曹文生一眼,觉得他像个跑前跑后的太监。 姜野但笑不语,曹文生便明白他不想见宁安。 他不着痕迹瞥了眼向木,将一杯酒推给向木,暗示向木给姜野敬酒。 上次同学会,向木让人难堪。 姜野虽没说什么,但他觉得私下还是要提醒下向木,姜野已经今非昔比。 没必要为了些不值钱的面子把这段情分破坏掉。 若是能道个歉,以姜野傲慢的性子说不定不会放心上。 但向木跟没看见似的,偏过头与身旁的人碰酒。 曹文生只得作罢,他又不是向木的爹,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仁至义尽。 也不知姜野跟宁安发展到什么地步。 谢涿那里更是问不出来,十句有九句谎话。 再问,小鹿美人就气鼓鼓地问他是不是对宁安有兴趣。 这醋吃得让他美滋滋。 谢涿进来利落地给众人斟上酒水,他会带话题又会活跃气氛,孟天宇那傻子还跟他抢着k歌,看得曹文生乐不可支。 向木寻得机会挨过去,“野哥,现在澄江真的没有进去的可能?” 姜野咬破爆珠,甜腻的水蜜桃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他深吸一口,烟草发出轻微的哔剥声。 烟雾就像白帐,静静停一会儿消散在孟天宇撕心裂肺的恨海情天里。 “还不死心呢!” 向木就是不甘心,医疗是向家立家之本,向木知晓轻重。 但是如此惹眼的项目放在眼前,让他不动心不可能。 年轻的帝王初握权柄,正是想南征北战的时候。 他也需要这些政绩来增加自己的话语权。 姜野不让向木进有他自己的考量,正源药业现在面临一个关键期,是继续保住在医疗行业的霸主地位,还是被新的企业甚至资本吃掉,就看向健柏和向木这两代人怎么操控。 何况他们的资金债务不太良性,姜野现在正是大马金刀的时刻,不希望身边进入的资金牵扯麻烦。 向木一咬牙放弃过去的骄傲自负,“我名下有些股票基金,房产也不少,你总得让我玩两把,不然心里不舒服。” 姜野冷眼睇着向木,“你名下的东西都是老子们留给你的退路。” 不到万不得已,富家子弟不会动。 谁家要是动这些,说明这个家族离完蛋也就不远。 一个家族要跌出圈层很快,但要回来就不太容易。 王朝更叠都快,何况是百姓家。 向木不以为然,“野哥你当年不也卖了房子赚第一桶金,我未必不行。” 姜野不是什么菩萨心,见劝不动便闭了金口。 他最多不坑人,但是人要往坑里跳,他还拦着不成? “自由贸易区不要奢望,里面牵扯的利益很复杂,上面的人还为了能多分得一分三亩地打得你死我活。” 向木听着有戏脸上神色缓和不少。 “野哥的意思是?” “五岭区会修个综合医院,我给你项目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你寻空跟他见一面,依照你家的资源要吃下这个项目不难。” 这个项目向家自然早得到消息,向健柏也属意。 因为生病耽搁下来,但让助理叮嘱向木跟进此事,但是向木没太上心,医药界他们向家独大,向木不觉得这个项目会旁落他家,加上董事会的老人一直让他从姜野这里下手。 向木顿时感觉没劲。 姜野点到即止,“听说你跟高院长签下两百万的债务?” 这件事还是被向健柏知晓,父子俩爆发争执,本来身体好得差不多的向健柏又回到疗养院。 向木以为姜野来当说客,“这是我跟她之间的私事。” 姜野嗤笑,“你跟一个能做你妈的人有什么私事?” 向木顿时脸上不好看,“怎么,想为你的小情人打抱不平?” 姜野懒得跟他费唇舌,“三百万卖给我。” 向木心里的不爽飙到顶点,转身就要拒绝。 他才不管姜野为了谁想要这个债务,他就是不会放过高敏,他就要拿着蒲公英的命门,让高敏这个女人求着他,当年要不是她,他父母早就喜结连理,结果倒好,明明青梅竹马的情谊反倒背上小三的骂名,有些小人扳不到向家就背后乱嚼舌头,害得他妈这么多年一心向佛,连老公儿子都不怎么搭理。 向木皮笑肉不笑,“可能要让野哥失望,这个债务一时半会转不了。” 姜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向来不是求人的性子。 现在要,还有些涵养在里面,等人奉上来,那要看心情。 孟天宇喝得有点多,不知怎么跟白清远打了视频电话。 白清远那边刚刚中午,人才起床,他是五人中唯一走艺术的,头发有些长,慵懒地披在肩头,睡袍散开大半,正对着镜头刷牙。 他是真的好看,头发凌乱地散着,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孟天宇将镜头对准后面的三人。 白清远越过其他两人只跟姜野打招呼,“野哥,回去多久了?” 曹文生跟向木挤眉弄眼。 向木烦躁地灌下一杯烈酒。 姜野眼睛未抬,捏着手里一枚镶嵌着一圈碎钻的宝石戒指。 墨西哥盛产黑曜石,但很少人知道那里有种叫做火欧泊的石头。 火欧泊以橙色为主。 偶有浅黄色的。 因色度低,又不像钻石水晶那般剔透,价值不高。 但最近在艺术界炒得挺火。 姜野前两天收到的小礼物,这种明面上的礼物都不会太贵重,但胜在稀奇。 浅黄色的火欧泊。 无寓意也无价值,却有种不惹眼的美。 姜野懒懒散散应着白清远的问题,就像关系很亲近的朋友。 直到白清远说,“我下个礼拜回来,野哥你要送我礼物。” 白清远喜欢人不藏着掖着。 他自年少时就喜欢姜野,但姜野没那个意思,双方就不远不近的处着,白清远性子有些高冷,但会向姜野撒娇,不腻味也懂分寸,姜野一般都会应他的要求。 姜野这才抬起头,“想要什么?” 姜野的追求者甚多,高中校园的事情他们不清楚,但是当年混酒吧时,性感热辣的美女姐姐对姜野出手大方,但姜野不接招,惹的烦了翻脸的都有,美人有优待在他这里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就白清远稍微特殊点。 不知道宁安前,曹文生一直以为白清远能得偿所愿。 就是最后不成,两人成为床伴也是可能的,谁叫白清远生得连男人都动心。 现在知道宁安的存在,曹文生就像瓜田的猹急得上蹿下跳。 既想提醒白清远别搅和,又想知道姜野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白清远眼睛尖,“就你手里那个。” 真的不怎么值钱。 姜野也这么说,“送不出手,换一个。” “可我就想要它。”白清远的美颜近在咫尺,他弯着腰,精巧的锁骨露出大片,曹文生都能把他想象成一个平胸大美人,哪个男人把持得住。 姜野合拢手掌,浅黄色火欧泊消失在掌心。 “你不说我可不送了。”那就是没得商量。 白清远失望地收回目光,又换上笑颜,“回来再说。” 酒局散得不早不晚,孟天宇喝得烂醉,向木负责送人回家。 曹文生邀着谢涿去吃宵夜。 大少爷不开豪车,居然坐在谢涿的小电驴后面,笑得跟个二傻子,谢涿一边扫他的腿一边骂,“你超重没,超重了我开不回去,你跟着后面跑成不?” 曹文生装醉,抱着美人的腰,“头好晕,胸也闷。” “你都没胸,闷个屁。” 说着扬长而去。 宁安送客人出门,是群年轻的女孩。 他的客户群不是富婆就是青春靓丽腼腆的小女生。 “宁安哥,我也加个你的联系方式好不好?”花一般的年龄,怎么都好看,何况是甜妹。 宁安掏出手机,几个女生围着宁安叽叽喳喳。 “开车还是打车?” 女生们开心地回答,“打车来的。” 宁安点开打车软件,“我帮你们喊回去的车,到了后给我发信息。” “哇,宁安哥哥好温柔。” 直把女生们送上车,宁安转身回去打卡下班。 他喜欢接待这样的客户,喝一晚上身上都没有烟味和酒味。 刚刚踏上台阶。 一旁有道声音不冷不热的飘来,“这么受女人欢迎?” 第47章 第 47 章 如果能挂,宁安会把他挂…… 宁安知道姜野他们在H5喝酒。 担心影响下班一直避着。 奈何麻烦主动找上来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两人无话可说, 倒是姜野先开口,“上次同学会你加了哪些人联系方式?” 那不是一个好的回忆。 本想加班主任的,事后宁安匆匆离场。 他以为姜野想打听谁,轻轻摇头, “陈立申那里应该有所有人的联系方式, 你可以问问他。” 姜野点燃一支烟, 淡淡的烟草味在夜风里弥漫开。 宁安偏开身体, 一晚上的努力在这里白费。 待会儿还是要先洗个澡再回去。 他见姜野也没什么事,想走, “我还有些收尾工作……” “有姚盼的电话吗?” 宁安不解地看着姜野, 印象里这两人似乎没什么交集。 当时准备加的, 被姜野拖进盥洗间。 后面他也就没了心情,他那么脏, 姚盼那种好女孩还是不接触的好。 宁安打住脑子里一些混乱的画面。 “没加。” 姜野似乎不相信, “没加?” 宁安不解地看着姜野, 夜深露重, Mu招牌上的灯光落在姜野身上,让他整个人看着格外冷。 他忽地笑开, 凝结在眉宇间的寒气蓦地散开。 山间少年总是笑得明媚。 宁安移开目光。 姜野走近,牵起宁安的手, 塞进去一样东西。 宁安展开手心, 冷光下, 淡黄色的火欧珀像被夕阳照亮的瞳孔。 没有漂亮的丝绒盒, 没有一目了然的logo。 宁安看不懂姜野的意图。 “拿着玩。” 宁安果真拿在手里转动,细小的碎钻比火欧泊还亮,福至心灵,“送我的?” 姜野没有被拆穿心思的尴尬。 接到这份礼物的第一眼就想到宁安。 反正也不值钱。 曹文生的试探, 季衍的建议他通通没放在心上。 宁安是个什么存在他也没细想。 心情好就逗一逗,心情不好,就是出气筒。 可到底是个人,欺负够了就安抚安抚。 那天在车里,他弄得很过分。 还是没要对方,毕竟真枪实弹的干过几次,再冷漠的人也会产生上瘾感,肌肤摩擦出来的温度,唾液交换时的温情,会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依恋还是爱情。 习惯一个人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姜野不会让自己裹挟进任何情感里。 但调情的话会说,“喜欢吗?” 宁安沉默地看着手中的戒指,它很华丽,有一瞬,那丝美妙的光碰了碰宁安闭塞的心墙。 但是它没有包装盒,也没有一眼熟识的logo。 二手平台挂不了好价钱。 “喜欢。” 姜野喜欢宁安的乖顺。 修长的手指抚住宁安的脸颊,锋利的眉眼又凝住,紧紧锁着对方,“你撒谎。” 宁安脸上闪过一丝别扭,抬起头修改答案,“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耳蜗。 他想给宁翼配个秦致知那样的耳蜗。 但除去昂贵的造价,现在的宁翼并不适合。 姜野循循善诱,“慢慢想。” 宁安察觉到姜野的不高兴,他合拢掌心将戒指收起来,“它挺好,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宝石。” 姜野满意了,宁安的着重点在宝石上。 学习委员精准选对答案的技能终于成功应用到人生里。 “我送你回去。”姜野揽着宁安朝停车场走。 宁安不希望姜野再出现在宁翼面前。 “但我不认识它。” 姜野停下脚步。 “什么意思?” 宁安垂着眼睛,纤长的睫毛颤动不已,“如果戴出去别人问我它是哪家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管别人做什么? 宁安看了眼Mu那纸醉金迷的大门和迎来送往时尚漂亮的人流。 他还是没法坦白说出心中所想。 在Mu工作的年轻男女总能轻易嚷出:明天是六一儿童节,哥哥送我这个。 很羞耻,很不自在。 算了。 让谢涿帮他问问这个大概多少钱。 “你想要奢侈品?”姜野语气里少见地带上一丝惊讶。 宁安在姜野面前垂下头,“客人会比较喜欢。” 在酒吧做营销,时尚得体的衣着是加分项。 Mu向他提供的两千元服装费早被挪作他用。 而在Mu工作的年轻人会花费不菲的金钱装扮自己。 宁安不会装扮自己。 他要挂二手平台。 姜野瞬间想到被宁安密密麻麻挂出去的那些东西,那些东西不值钱,宁安怎么处理都无所谓。 但是看样子,对方似乎想把所有东西都挂上去。 他甚至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要是能挂,宁安兴许也会挂。 “挂二手平台就是你赚钱的方式?” 宁安没料到姜野竟然知道,顿时尴尬地垂下头。 但是那些东西送给他就是他的。 怎么处理是他自己的事情。 宁安又抬起头。 有几分梗着脖子的意思。 “闲着也是闲着。” 季衍正襟危坐地待在驾驶室。 听见宁安想要奢侈品时,他想到自己给出的建议里:他不喜欢那些昂贵的东西。 季衍面无表情体验着脸上的高温烫煮。 不过很快他再次竖起耳朵。 他从未在姜野脸上看见这么鲜活的表情,虽然并不明显,跟商场上雷厉风行的作风不一样,跟在墨西哥讨生活时的凶戾嚣张也不一样,更不像现在大家认知的游刃有余的精英投资客。 宁安并没有因为畏惧姜野的淫.威而沉默不语,他害怕又瑟缩,但每一句话都让姜野生动。 有种又怂又要说的不要命感。 很有意思。 姜野嗤笑,“这就是你的赚钱方式和能力?宁安,不是我瞧不起你,就算你读了大学出去也赚不到什么钱,蒲公英两百万的债务你永远还不完。” 这是实话。 宁安微微叹口气。 但是提到两百万债务。 宁安抬起眼睛,浅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浅浅的光,就像那枚被细钻环绕的火欧泊。 微弱的期待浅浅流动。 “借钱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姜野不可能借给宁安两百万,对方是向木,宁安根本不是对手,有第一个两百万就会有第二个,高敏那个女人为什么会承认这个债务,里面很可能存在不为人知的纠葛。 宁安这脑子根本赢不了那些人。 所以姜野打算买下债务,之后就是他跟宁安之间的事。 但向木刚刚拒绝转卖债务。 如果宁安没问的话,他考虑过几天再想想其他办法。 一丝微妙在两人间蔓延开。 宁安眼底的光一点点散开,“不可以吗?” 果然还是他太天真,以为姜野会借他钱,才愿意…… 光着腿扶着座椅时,宁安透过车窗看见漫山遍野的绿意中夹杂着星点秋意,腿间的疼痛和身后粗重的气息实在让人在意,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数着一片片飘落的叶子,叶子离开树梢的瞬间就是生命的终结,但它们依旧在死亡后画上美丽的风景。 而不是像他,一直活着一直活着,却恶心透顶。 在姜野回答前,他先开口,“不借也没关系。” 没关系的,姜野又不是第一次耍他。 姜野面子有些挂不住。 烦躁的情绪开始翻滚,手里的力量便有些重,捏着宁安的胳膊,几乎是有些粗鲁地将人塞进车里。 他尤觉不爽,黑沉沉的眼睛望向季衍,“你笑什么?” 宁安揉着胳膊望过去,季助理会笑? 季衍一秒收拢嘴角的细微弧度,快速发动汽车。 两人坐在后排不说话。 宁安觉得姜野暂时没有其他需求,静静望着车外。 车入青山区,宁安再次紧张起来。 他担心姜野突然发疯要去他那里。 戒指的事情不好再提,债务的事情也没有希望。 他跟姜野没有话题。 但毕竟干了这么久的营销,“以后喝酒不要喝得太杂,特别吃过消炎类药物后七天内不要喝酒。” 上次看姜野吃药那个劲就知道他有滥用药物的可能。 身旁没有动静。 宁安不安地回头。 对上一双审视的眼睛。 他们之间不该进行这种话题。 就像他从不把姜野往好里想,姜野也一定怀疑他的每个行为。 很快抵达出租房附近。 青山区没有灯火辉煌的街市,特别邻近青山的居民区,一到晚上就被浓厚的夜色包裹。 远处有盏孤零零的路灯。 季衍看了眼后视镜,默契地推开车门去外面等候。 还是逃不掉。 宁安眼底的光彻底暗下去。 他们不是签的早上的协议吗? 为什么晚上还要履行,为什么总是让他带着恶心的味道回家。 宁安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宁安。” 宁安迟疑地回头。 男人抬起他的下巴,“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又是喜欢我的,是这样吗?” 宁安没有回答。 姜野不需要答案。 他们从彼此的嘴里尝到烈酒的味道。 修长的大手捻着纤细腰肢,轻轻环抱就能彻底揽进怀里。 姜野的力道却又重又欲,仿佛要把那里揉捏到骨髓里,侵占对方的口腔,用舌头标记一切,疯狂吞咽那点属于宁安的气息。 宁安消瘦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在疯狂的亲吻里颠簸。 他被姜野占有,吞噬。 即便不需要进一步亲密行为,姜野仿佛用气息编织出一个大网,将他禁锢其中,永远没有飞出去的机会。 他不喜欢亲吻,它像拥抱一样让人变得软弱。 从而期待不切实际的永久陪伴。 比起威胁恐吓,层出不穷的戏弄手段,宁安更惧怕这样的姜野,特别这段时间以来,他明显感受到姜野的软化和某些‘好’,甚至有时候他一些越界的言行,姜野也能和颜悦色的面对。 但这样的姜野跟失控前的姜野何其相像。 宁安恐惧地竖起绒毛,躲在并不安全的角落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他不清楚崩坏姜野的那个点是什么,又在什么时候降临。 他只能不拒绝的,甚至顺从着姜野。 希望有一天姜野发怒时能不波及到小小兔子。 第48章 第 48 章 他突然明白高敏执着的意义 谢涿的试色视频上载后反响不错。 他五官漂亮, 稍作装饰容易带出娘气,这类其实不太讨网友喜欢,无论是女性网友还是男性网友。 从早期美妆视频的反馈就能看出端倪。 如今他去繁从简,选择最简单背景和配色。 重点突出唇部, 而他的唇形像花瓣一样漂亮。 跟宁安区别开, 宁安多试色低饱和度口红, 他试色明艳高饱和度的, 整个视频质感提升不少。 网友清一色留言想吃。 也有人问他跟宁安是什么关系。 甚至有人推测他们属于同一个网红公司。 粉丝量稳定上升,依旧没有爆, 但是谢涿拿到厂商的某些利好政策, 例如免费优先提供新品, 通过他的链接购买全网最低价等。 粉丝量上来,又有带货能力。 谢涿想开直播, 厂家也支持。 “我要参加?”宁安不像往日那般排斥和抗拒。 但不安的样子就像个扭捏的小媳妇。 谢涿笑得像狼外婆, “你以为多少人会来直播间?能超过五十个人就算给我面子, 不用说什么, 你坐在旁边就行。” 但是宁安晚上没空。 “就下午呗,你在我这里待两个小时正好过去接小翼。” 搞钱搞钱, 抓住一切时间搞钱。 这就是谢涿的人生宗旨。 宁安就像脑残粉对谢涿五服投地。 他只对学业精通,在人生这场漫长庞大的考场上, 宁安体会到学渣的狼狈和不堪, 现在身边有个学霸愿意拉着他, 他自然拼尽全力去努力。 两人说干就干, 直播间开启后,宁安深吸好几口才敢直视镜头。 顿时被镜头里两个蛇精怪吓死。 谢涿还在执着地调试各种参数,他想以最佳状态面对网友。 只有网友忍不住:那个滤镜也不是非开不可。 :哈哈哈哈,第一次遇见对滤镜过敏的主播。 :快关掉, 让我们看看真实的脸有没有视频里那么抗打。 谢涿只好关掉滤镜,用原机镜头开启第一次直播。 直播间静了几秒。 突然刷屏快起来。 :小鹿美人原来真的这么好看!!! 谢涿一脸得意,“不然呢?哥哥这张脸可是百年难得一遇?大家好,今天是月光小鹿的第一次直播,谢谢大家捧场。” 那傲慢的表情,那讨人嫌的语气。 网友直呼‘骗杀’。 宁安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谢涿的袖子。 谢涿很是无所谓,“我就是要用漂亮的脸把你们骗进来,比如这个色号,很多人驾驭不了,但是把你们骗进来一看我的盛世美颜,可不就买了……” 谢涿很自然就把话题过渡到带货上。 销冠不是徒有虚名。 宁安睁大眼睛看着谢涿自由切换,大约突然想起还在直播,又立马放松眼部肌肉忐忑地望向镜头,生怕做出出格的行为。 网友最喜欢抠主播的直播细节。 顿时群里笑得嘻嘻哈哈。 :旁边是月光哥哥吧,好呆的样子。 :感觉是被小鹿绑架进来的,是就眨眨眼睛。 :天啦,他们的性格反差好大,跟视频里呈现的完全不一样。 谢涿一边看留言一边推销,“不一样就对了,我们要的就是不一样,例如这支月下蔷薇和白月光,不是你们月光哥哥那个白月光……” 宁安的艺名叫:月光。 谢涿本想给他取个‘小兔夫’,被宁安以死相逼拒绝掉,勉强接受‘月光’这个艺名,虽然也没好多少,甚至宁安事后觉得,谢涿一开始中意的就是‘月光’这个名字,他不过又一次掉进谢涿的陷阱里。 宁安看了看直播间人数,刚打开时只有个位数,现在也才二十几人,果然不多,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这种时候,宁安产生一种坐在Mu里的感觉。 谢涿最初带他卖酒时,他就这样安静坐在谢涿旁边听着。 大多数时候他都有认真听,认真学。 但是这里没有观众,直播间的人数也只是一个数字。 渐渐的,宁安就有些走神。 :我的天,月光不会在走神吧,好像上课的我。 :他怎么全程不说话? :他真的好呆哟,全程都是小鹿在说,有点心疼…… 谢涿指着屏幕说,“别搞事,他就是个参照物,证明我没有放重播好吗?” :哇,主播好凶,走啦走啦! :就是,让我们买东西还这么凶,不想买了。 顿时直播间的人数直线下降。 宁安一下着急起来,打着手势说,“你们不要走。” 谢涿拦住他,“搞事的没走,不信你看。” 果然那几个带节奏的熟悉ID再次冒泡。 :月光打的手语? :为什么要打手语? :是聋哑人吗? :他说话了。 宁安以为自己搞砸事情,不安地望向谢涿。 谢涿却说,“想知道?不告诉你们,急着去吧!” 之后谢涿就不再管直播间的留言,把产品介绍完就关了直播。 宁安没有说什么话,但跟谢涿一样瘫在沙发上。 怎么感觉比跑了马拉松还累。 “妈的,钱不好赚。” 宁安点头,而且他感觉第一次直播的效果不太好。 分不清是谢涿的直播风格问题,还是现在的消费者难以讨好。 不过谢涿的性格就是如此,如果长期按照乖巧人设直播,宁安不觉得他能坚持下去。 “刚才着急不小心打出手语会不会有麻烦?”宁安最担心这个。 谢涿有不同的看法,“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卖点。” 但宁安不想以此为卖点。 谢涿也同意,“就说你认识一些残障人士,其他的不多解释。” 两人一周播两次,其他下午时间用来写剧本,拍视频和剪辑。 当城市第一次降温时,两人的直播间突破一百人。 要求试色的留言是最多的,一向说话直接不耐烦的谢涿也体现了耐心专业的一面,他的唇色偏红,宁安的偏浅,正好能满足大部分的需求。 他们一遍遍试色,有时候到下播时,两人的嘴唇都会呈现不同的掉皮红肿现象。 宁安也掌握了在谢涿说话的间隙念出广告词等技巧。 但两人不像初期直播那样频繁带货,一是厂商没有海量产品来推广,二来两人也不想做成那种纯带货直播。 谢涿适当放缓语速,教授化妆技巧。 宁安偶尔也加入话题。 这种改变后,直播风格显得很有松弛感,挺像茶话会。 但人数却慢慢增加起来。 真正的改变是一次网友留言,询问宁安是不是会手语,问他能不能在介绍产品时加上手语。 网友通过私信的方式告诉他们,家里有听损患者,因为直播间都没有字幕,没法参与这种目前很受欢迎的销售互动方式。 两人商量后决定:搞。 当宁安的手语打出来时,直播间静了几秒钟。 屏幕的留言顿时刷得飞快。 谢涿第一次用比较正式的语气告诉大家,直播间有听损患者,大家不要刷无意义的留言,宁安会根据屏幕看见的信息回答问题,也会用手语方式介绍产品。 宁安的长相并非一眼惊艳型,特别旁边坐着谢涿。 谢涿虽然像个骄傲的小公主,但反应快,言谈幽默,等大家适应他的直播风格后,目光都是更多留在谢涿身上。 直到宁安开始打手语。 有种月光漫过山头,终于照到白色山茶花身上的宁静感。 他的五官流畅温和,浅琥珀色的眼睛认真又安静地看着弹幕。 细长白皙的手指像在月光下跳舞的精灵。 网友的留言也开始关注宁安。 :月光哥哥给我的感觉好温柔。 :有时候我不知道该看小鹿的脸,还是看月光的手指。 :你看得懂吗? :第一次有种语言走进心灵的感觉。 :感觉好辛苦的样子,聋哑人一定很不容易。 :聋哑人是一种很不礼貌的称呼,楼上可以称呼语言障碍者或听损人士。 宁安看见了,露出轻轻的笑容。 他用手语打出一段文字:我们都是失去耳朵的小鸟,但是拥有了飞向自由的翅膀。 外界的声音何尝不是禁锢灵魂的牢笼。 没有这层牢笼,或许会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 但兴许就是拥抱自由的机会。 他的宁翼,就是没有耳朵的小鸟,但是宁安希望他能拥抱天空。 而不要像蒲公英那样,随风漂泊。 而很多时候,风并不是温暖和煦的。 直播间的人数很快飙升到五百人数大关。 按照视频浏览量,这是一个很不错的转化率。 厂商第一次给谢涿发了新品发布会邀请函。 宁安第一次知道这家厂商的名字叫:点绛唇。 莫名挺文艺的。 “居然还有新品发布会。”谢涿一脸嫌弃。 然后两人拿着邀请函不约而同抛向天空发出开心的大笑。 新品发布会安排在一家私人展馆里。 展馆位于金市闻名遐迩的文化先锋地,临街以时尚小众的店铺为主,上面开满宁静的蓝楹花。 街面停满漆水噌亮的高级轿车。 一些媒体在展馆门前拍摄采访。 宁安和谢涿抵达时没想到发布会的规格远超想象。 谢涿连忙检查着装,“还以为在商场租个展台,幸好看见地址去网上查了查……” 身着香云纱的接待引领两人去签到。 书案上的签到册做成卷轴,徐徐铺开,旁边搁置的有毛笔,也有只会硬书的签字笔。 案角点着熏香,香气古朴典雅。 与电视里常见的时尚大秀不同,这次发布会每处细节都透着文化底蕴,看得出老板是个有情怀的人,实在难以想象厂商对口红的定位在均价五十元左右。 有种大佬来下沉市场玩玩的感觉。 这种想法很快被证实,点绛唇确实是一家新成立的彩妆公司,但是它背后靠着的大树却是一家世界知名彩妆界大亨。 如此一来,发布会规格不廉价,但平日里又抠抠搜搜就不难理解。 相当于皇帝的子子孙孙,有点排面,但钱不多。 负责人是个年近三十的青年才俊,叫融欣。 身材高挑,四肢欣长,看着有些清瘦,戴着眼镜显得文质彬彬。 他看见宁安和谢涿,跟正在攀谈的人说了两句,径直走过来,“小鹿和月光?很高兴你们赏脸过来,我是点绛唇的负责人融欣。” 说着伸出手。 谢涿激动地扯了扯宁安的衣服,率先伸出手。 融欣语速不急不缓,用词文雅,没说太多客套话就对两人打开点绛唇市场的事情表达感谢。 两人也不敢托大,并不觉得都是他们的功劳。 看这财力,就算再没钱也不止请了他们两个人带货。 可能他们是为数不多一开始不要钱愿意介绍产品,然后加上一点运气碰到这家公司的上升期。 两人都明白,要跟融欣打好关系,如果公司真的愿意扶持他们,可能以后会真的不一样。 不多时发布会开始,与其他公司有专人介绍不同。 融欣带着团队亲自上场。 从产品理念到生产线,从设计初衷到人文关怀,侃侃而谈,人物风流,两人听见旁边有人低声讨论,融欣就读A大,毕业后前往常青藤某高校深造,又在国外的化工研究院待了两年才回来。 发布会后半段就是媒体采访。 当媒体问到对时下流行的带货直播有什么看法时,融欣略略沉思后,将目光投向不显眼的地方,但很快又移开,“其实只是一种销售方式,国内的销售方式一直发生着翻天覆地的进步,但最终目的都一样,把好的产品介绍给更多的人,而国货也是近些年时常被提及的词,这代表着一个国家实业的振兴和复辟,我很开心看到这样的繁荣盛况……” 谢涿一脸陶醉地靠着宁安,“他真会说,就算他现在让我跳坑里,我也跳。” 宁安低声回应,“你不是在曹老板坑里?” “宁安,你能不能不要扫兴。” 宁安笑了一下,就听见融欣说,“这个过程发生的一件事其实让我很意外,但是也很感动,也是这件事第一次让我感受到肩头的责任感,不仅仅在于想做好一个国货,还有了更多的使命感。” 宁安突然有种感觉,融欣刚才那一眼看的是他和谢涿。 果然,融欣儒雅英俊的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我想向大家介绍月光小鹿这个团队,正是他们,很多听障人士知道了点绛唇这个品牌,也是他们,解决了很多听障人士无法参与的直播环节。” 一时间,很多镜头对准宁安和谢涿。 谢涿大方的打招呼,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宁安卡顿了,静止在原地。 但是他听清楚融欣后面的话,点绛唇公司决定以后每卖出去一支口红,将捐赠一元钱给残障协会,专门用于听障人士的康复训练。 宁安紧紧掐住掌心,他突然有些明白高敏辛苦和执着的意义。 第49章 第 49 章 大鸟护航着他的小鸟 蓝楹花已入花期尾, 时不时有蓝色的花瓣从枝头坠落。为了参加发布会,宁安跟谢涿调休到今天。 来不及品尝丰富的自助餐,宁安急着去秦家接宁翼。 “你现在到早不晚地赶过去还不如吃舒服了再去。”谢涿抱怨。 宁安有些抱歉,“你再玩一会儿回去。” 谢涿翻白眼, 来的不是媒体就是内部员工, 有一些看起来地位非凡的商业人士, 谢涿混在里面, 要不到资源,也结交不大佬, 一顿猛吃还坏了融欣给他们立的人设, 不如早点回去敷面膜。 一辆沃尔沃停在两人身旁, 车窗降下来,露出融欣的俊颜, 他不像经商的, 更像站在讲台上授业解惑的老师。 “要走了吗?” 谢涿高兴地挥挥手, “融总也不玩了?” 融欣笑着点头, “回家陪长辈吃饭,外面的饭菜吃不惯。” “你们去哪里?我送你们一程。” 谢涿瞥了眼身下的小电炉, 目光贱兮兮地落在宁安身上,“那你送他吧!我骑了车。” 融欣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感觉谢涿把他想歪了。 不过他确实有话想跟这两人聊聊。 宁安连忙摆手, “我坐地铁回去……” 谢涿嗓门更大, “他要去清溪路的瑞和小区。” 融欣有些意外, “那我顺路,上来吧!” 被无视的宁安被谢涿塞进车里。 直到车开出去一截,宁安还一副屁股挨得不踏实的样子。 倒是融欣笑出声,“你们一直这个样子吗?” 宁安不解, 融欣解释,“单从视频上我以为你管着谢涿,虽然每次跟助理交涉的人都是谢涿,我还以为你想锻炼他。” 宁安默默地想,他才是需要被锻炼的那个。 “谢涿会很多东西。” 融欣点头,“看出来了,生命力极为旺盛。” 宁安笑了一下,又习惯性收起来。 融欣瞥过后视镜,“我也住瑞和小区,没想到这么巧。” 宁安摇摇头,“我住青山区,只是过去有点事。” 融欣属于比较健谈的人,但很有分寸感。 路上他问了问两个人的合作模式,这没什么不能说,宁安的语速虽慢,但条例很清晰,也很快能分辨出融欣想知道的重点,两人的谈话渐渐顺畅舒适起来。 又过一个红绿灯,融欣询问,“虽然有点冒昧,但是方便说一下你为什么会手语吗?因为我实在没看见你有佩戴助听器或者耳蜗什么的机器。” 宁安对融欣的感观比较好,从他对着媒体说接下来会捐赠残协。 虽然极大可能是为了营销,但至少这家企业愿意做。 “家里有听障人士。”宁安轻轻地说。 融欣了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了问两人有没有签公司的想法,以及未来有什么计划或打算。 宁安很迷茫,他对网络也是最近才熟悉起来。 都是谢涿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他不安地看了融欣一眼,不清楚这样毫无计划的自己会不会让对方看轻他们,他有些懊恼坐上融欣的车,如果是谢涿,一定会比他会应付的多。 他还是什么都做不好。 宁安慢慢蜷缩起手指。 融欣突然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不清楚也没什么,好多事情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从融欣的角度,很轻易就看见玻璃反光上宁安紧张不安的样子,这样的宁安跟视频里的差异很大,其实融欣最先留意宁安,因为宁安给他的感觉很舒服,好像跟他待在一起,很多烦恼就会莫名其妙的消失。 在展馆看见两人时,他也是被宁安吸引。 青年安静地站在蓝楹花下面,花瓣落了一地,有些泥泞,但是青年却很干净,这是融欣看见真人的第一感觉。 此时看见宁安紧张到有些笨拙的样子,他并没有产生厌烦,反倒有些抱歉,觉得自己好似每个问题都问到对方不擅长的地方。 “我是不是很不会聊天?”融欣有些挫败地笑了笑。 宁安摇头,是他的问题,融欣已经很绅士。 “您不用自责,是我不太会聊天。” 融欣扬起轻快的笑容,“你还是不要用敬语,显得我很老,你可以喊我名字,也可以叫我融大哥,我想以后我们合作的机会还多。” 宁安点点头。 车辆驶入瑞和小区,“你去几栋,我送你到楼下。” “3栋,谢谢。” 融欣将人放下,往前开出一段距离左转后转了回来,他就住在三栋,三栋只有一个单元,一梯两户,楼层不高,但融欣从未见过宁安,虽然说遇见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这么有印象的人一次都没见过,那说明宁安并不是要去这一栋。 果然,宁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朝着五栋的方向走去。 安全意识挺强。 不,挺像反追踪意识。 融欣对宁安的兴趣突然多起来。 不过他不是窥人秘密的伪君子,停好车就回了家。 宁安敲开秦家门时,发现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陈教授连忙压低声音,“致知在批评小翼。” 问了情况才知道宁翼还是不习惯助听器,私下关掉助听器的情况越来越多。 今天更是为了助听器的事情把乐高摔得到处都是。 后面险些扔掉助听器。 秦致知知道宁安为了凑够助听器的钱有多拼命,一天打两份工,其中一份还是夜间工,秦致知私下跟养父母说,她被两位教授养娇气了,反正这种苦她吃不了。 因为扔助听器的事情,秦致知晚饭后将宁翼拉到卧室教育。 宁安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卧室。 陈教授指指阳台,“宁安,我们去那里谈谈。” 当听说宁翼存在偏执行为时,宁安呆滞了一下。 陈教授用词准确简练,大约很重视这件事,不想说得模棱两可。 “我有朋友是研究儿童心理学的,小翼的情况不算严重,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也有好转的现象,没有让致知告诉你也是不想让你担心。” 宁安点点头表示理解。 “小翼那孩子的心扉比一般听障孩子的内心更难打开……” 宁安知道的,一个完整健康的家庭才是孩子成长的良性土壤。 他根本没办法给宁翼提供这样的环境。 现在更是让宁翼碰见好几次难堪的场面,甚至上次还遇到姜野,宁翼只是听不见,不是傻子。 陈教授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像一面小锤不断敲击着宁安脆弱不堪的内心,“最近发现他的偏执行为又开始反复,而且有加重的倾向,所以我想问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 其实陈教授不太狠心继续问下去。 宁安像个受批评的学生,紧张僵硬地坐在她面前。 背脊挺得笔直,双肩却内扣着,他自己都没发现,因为不安愧疚,两只手已经把裤子抓出褶皱。 她不清楚宁安经历着什么。 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想是不是因为蒲公英的事情,她很喜欢蒲公英出来的孩子,正直善良,且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像这么好的孩子们却被父母抛弃。 “我听说小翼最近在做听训和康复训练,但是心理问题也不能忽视,我把朋友的联系方式给你,有空的话带小翼去见一面,对方跟我年纪差不多,也是退休的老教授,不要忌医,不过我觉得能打开小翼内心的非你莫属,你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孩子这么大了,很多事情他明白的。” 秦致知将宁翼交给宁安时,宁翼的情绪还好。 甚至看见宁安的瞬间,抿着嘴委屈巴巴地看着宁安,好像秦致知把他欺负惨了。 秦致知立马说道,“哇,原来你是个告状小能手。” 宁安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我们回家洗澡睡觉。” 这说明宁安今晚不出去工作,宁翼抿住的嘴角立马松开,甚至有些得意地看了秦致知一眼,大家顿时笑起来。 地铁口离父子俩住的地方有点远。 路灯也远,连款式也是很多年前的那种大灯罩。 孤零零的灯泡昏沉沉的亮着,许多飞蛾扑来扑去。 宁安帮宁翼摘下助听器,宁翼不解地回头看着宁安。 今天姑姑告诉他爸爸为了买这个助听器有多么辛苦,爸爸从来不提这些事情,他只知道爸爸因为工作经常要离开他。 白天,半夜。 他无数次从夜间醒过来,都看不见爸爸的身影。 他很害怕,很孤独。 宁翼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去工作。 他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意识到他们吃的用的花的所有东西都需要钱,而爸爸出去就是为了赚钱。 但是他依旧不明白为什么为了钱爸爸要离开他那么长的时间。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去上听训课。 那些重复枯燥的课程让他很焦虑。 他也不喜欢戴助听器,这个小机器打开时,会有很多令人头疼的噪音跑出来,有时候烦躁的时候,那些声音就像敲在脑皮上的锤子,令他异常难受。 还有这个助听器花掉爸爸许多钱,爸爸需要更努力的工作才能解决这些麻烦。 于是宁翼觉得那为什么一定要戴助听器。 他也可以不需要声音。 但是看见爸爸的瞬间,他又觉得还能再坚持。 现在爸爸取下他的助听器。 宁翼不觉得宁安在生气,因为宁安从不生气。 宁安把助听器放好,开始打手语,“小翼不想戴,那今天晚上我们就不要小耳朵。” 宁翼瞪大眼睛。 宁安脾气好,但是在听训上很执着。 度过前面的适应期,他尽可能让宁翼戴着助听器,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摘下来。 宁安继续比划,“是爸爸没有考虑小翼的感受,听了那么久的噪音一定很辛苦。” 宁安展开手臂,灯光下,他的影子像一只展翅的大鸟。 看着让人安全又满足。 “大鸟带着小鸟飞,小鸟可以暂时关上耳朵。” 宁翼高兴地回头,看着将他紧紧包裹起来的影子,这是他跟宁安最喜欢玩的游戏之一。 宁翼展开手臂,认真看着影子手语。 “猎鹰队即将出发,三,二,一……” 宁翼迈开脚步跑起来。 只要不超出宁安的影子就行。 对于听损人士来说,任何大幅度的动作都是危险的,特别在马路上奔跑,这样很容易忽视四面八方突然降临的危险。 但是此时,在昏暗的泥泞的航道里,大鸟扫去四面八方一切危险,护航着他的小鸟,让小鸟自由飞翔。 第50章 第 50 章 他想离开姜野 姜野开始明目张胆送宁安各种东西。 各大奢侈品, logo明显,发票完整,恨不得直言不要挂便宜了,免得亏钱。 在谢涿的指导下, 宁安将热门产品挂在网上。 不太热门的只有自己用。 当他穿着一件没有明显logo的T恤去Mu时, 惹得杨勇等人好一阵阴阳怪气, 他才知道不小心穿了顶奢的限定款, 但是这种东西销量不好,凡是卖不出去的东西在宁安这里一律没有价值。 姜野说得对, 靠二手货得到的钱离两百万很遥远。 两百万听着不多, 若是用时间来衡量, 有的人只需要一晚上,有的人要十年, 而像宁安, 可能一辈子都存不到两百万。 生活就像一台沉重的笨车, 缓慢行驶在既定轨道上。 好在视频渐渐有了起色。 这让宁安心生希翼, 好像再努力一点就能改变当下的困境。 但宁翼的心理健康问题又像晨昏未定的天际飘来的一片乌云。 让宁安焦躁不安。 姜野并未得到预期里的感谢,甚至有时候他从宁安身上感受到一种敷衍。 不过这种感觉并不明显, 因为两人的关系算不得缓和。 不多的待在一起的时候,宁安安静得让姜野以为他是个哑巴。 也就履行协议时, 能从宁安的表情和呼吸感受到波动, 那波动也是细微的, 就像宁安脸上的绒毛, 逆光里微微颤抖,如同寒风里颤抖的蒲公英。 但最近姜野不太有时间享受这项服务。 姜兴修度过试探期,开始强势注入资金,隐隐想将姜野带来的资金一起控制在手里, 金市是他打下的天地,他比姜野拥有更多的优势。 但姜野看上去并不太急。 只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与之争一争,像刚刚成长起来的猛兽,试探着挑战独裁者的权威。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一家人,父子间的切磋被津津乐道,不少会谈和收购项目,都能看见父子俩和谐的身影。 向木终于还是妥协,去见了那个项目负责人。 去了后发现该项目可操作空间和利益比预期丰厚不少,因为这件事,向木跟向健柏的关系有所缓和,连着董事会里不太看好向木的老人们都缓和态度。 向木知晓此事得利于姜野。 几番权衡,决定将高敏的债务转给姜野。 只收两百万。 不想被姜野拒绝,姜野也没有驳向木的面子,掐着香烟笑得浅淡,“当时不过一个念头,过了就没兴趣了。” 向木算是明白姜野这人不好伺候。 现在就是白给姜野,姜野也不会多看一眼。 仗着两人十来年的交情,他认定姜野与宁安交恶,只是放不下身段整治对方,他厌恶高敏许久,碍着父亲脸面也一直没行动。 现在送到手的幌子,不利用起来着实可惜。 曹文生隐晦提过姜野跟宁安有感情纠葛。 向木嗤笑而过。 姜野这种眼高于天的傲慢公子,说他玩玩还差不多,现在可不就是在玩。 听说向木找了些地皮流氓去蒲公英闹事,分身乏术的姜野没太在意。 他更想知道没凑齐两百万的宁安会不会在工作中再主动点,热情点。 宁安迟迟没有拨打陈教授给的那个电话号码。 他很排斥心理咨询。 他要如何向人解释这孩子是他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又要如何解释因为他的愚蠢让孩子错过最佳治疗期,甚至为了钱长期将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更不要说现在为了钱再次跟始作俑者不清不楚的搅在一起。 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像一件耻辱。 不停提醒宁安,曾经为了一己之私,把宁翼强行带到这个世界上,而他却并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守护者。 他没法当着孩子的面说出这些过往。 当高敏受伤的消息传来时,他竟然产生一种解脱感。 从当下围困又难堪的境遇里解脱出来的感觉。 据说高敏跟闹事的地痞发生肢体冲突,一屋子的孩子吓得应激反应,警察赶到时,地痞们已经跑掉,而高敏一手捂着流血的额头,一边安抚害怕的孩子们。 宁安赶到医院时,已经录完笔录,医生正在给高敏缝合伤口。 一共八针,高敏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手指捏成拳头放在旁边的柜子上,肩头的血渍已经变成深褐色。 女人就像一座慢慢生锈的铁塔,支撑着那个风雨飘渺的小世界。 宁安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支撑着高敏。 缴完医药费拿了药,宁安拦下出租车带高敏回蒲公英。 高敏摇头,“坐地铁回去。” 宁安少见地没听从高敏的安排,“高妈妈,我们先回蒲公英,孩子们看不见你会害怕,你衣服上的血渍也会吓坏路人。” 高敏这才同意乘坐出租车。 宁安叹息,连坐出租车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吗? 高敏回到蒲公英依旧跑前跑后,直到孩子们开始听话的吃饭,她才有些疲惫地回到办公室。 宁安让她服下消炎药和止痛药。 “您先睡一会儿。”宁安带上房门,出去跟两名生活老师了解当时的情况。 来的大概七八个人,先是在门口叫嚷。 五岭区拆迁进行得如火如荼,青山区好多人觉得一夜暴富近在咫尺,人心浮动愈盛,不少人开始挥霍不多的积蓄,平日里行事也嚣张许多,一言不合就升级成斗殴。 高敏让人关闭大门,日常采办都走小铁门。 院墙上的白木香在入秋后越发凋零,闹事的人很快发现这个通道,轻松踹开小铁锁涌进蒲公英。 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直奔孩子们住的楼。 疯狂的抢砸摔。 正在上课的孩子们被吓得魂飞魄散。 这群人目的很明确,直奔三楼重症儿的房间,那里放置高敏早期购置的康复仪器,价值不菲。 他们想毁掉这些仪器。 在三楼过道,这群人渣遇到手握铁棍的高敏,虽然是名五十多岁的女性,但凌厉的气势还是颇为摄人,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地痞们心下有些害怕,但看她独身一人没有后援,不认为这女人真的敢动手,就想强行冲过去毁了房间。 那就是要了高敏的命。 一铁棍打下去,领头的地痞脸上留下骇人的青紫。 双方愣了愣,冲突一触即发。 地痞们下了狠手,高敏也像泼妇似的撕咬抓拽,到后面那些人倒忘记破坏仪器的事情,只想狠揍高敏,出人命前警车的鸣叫响起。 殴打福利院院长,破坏福利院设施,惊吓福利儿童,这件事很快引起区上重视,如果高敏会营销,只怕能引起很大一波关注。 甚至有人暗示她将闹事地痞跟债务联系起来指认,哪怕没有证据,光是调查取证和询问就能让向木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高敏没有这样做。 一楼已经被孩子和保育员收拾出来。 孩子们安静地坐在教室做作业,情绪已经恢复,但眼中透着不安和警惕。 宁安没有多说什么,转来转去辅导大家做作业,偶尔指出做错的地方,很快大家安定下来。 宁安又转去三楼。 重症儿无法对护理质量的高低提出意见,但是照顾得好,很多脑瘫儿都能给出正向反馈。 宁安进去时,五六个脑瘫儿先后转过头来看着宁安,昏暗静谧的空间,失智的表情,场面颇为惊悚,智力残缺影响着面部发育,脑瘫儿在面相上跟正常人有着明显差异。 但是有个状况好些的孩子率先笑起来。 伸出手想抓宁安。 宁安回握对方,摇了摇。 于是更多的孩子给出想要亲近的反馈。 有些怪异的笑声从不同的地方响起,此起彼伏,就像荒原上冒出的一丛丛热烈的花。 一名保育员找上宁安,面带愁苦,言语晦涩,她想辞职,今天那群暴徒冲进来吓坏她,以前看高院长面子又可怜孩子才留下来。 宁安稳住保育员,让她再等一段时间,至少等高院长养好伤,保育员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但心里还是有怨气,抱怨高院长不知去哪里招来这么多债务,希望蒲公英的地皮能早日卖掉,不然这些可怜的孩子就真的没有家了。 宁安目光黯淡。 青山区可能等不到拆迁的那一天。 穷人们穷极一生的财富梦不过是富人们的资金游戏。 推开办公室的门,高敏并没有躺在小床上睡觉。 堆积如山的资料里埋首写着什么。 一旁的打印机正突突吐着纸张。 “这是今年的福利款项,你帮着孩子们签一下,然后按上他们的手印。” 这些事情宁安没有离开蒲公英时经常帮着做,此时没有多想接过来开始签字。 “这边缺名老师,我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后面也有一系列资料需要签字。” 宁安抬起头,之前高敏就提过,为了帮助他躲开姜野,宁安知道对方发起疯来有多没底线,不想拖累蒲公英,宁安婉拒掉。 但是现在高敏旧事重提,蒲公英已是山穷水尽,这是高敏第一次向宁安提出类似帮忙的请求。 宁安无法拒绝,脑子已经飞速想着时间安排。 跟谢涿的短视频事业刚见起色,他不想放弃,Mu的营销工作至少是目前最稳定的经济来源。 姜野那里…… 其实很多时候,对于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只需要一个很小的理由,以往都能忍受的事情就再也忍受不了。 宁安此时就是这样。 握着签字笔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不想去姜野那里了。 他不想为姜野工作了。 他想离开姜野。 他要离开姜野。 很快翻到聘用文件,宁安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高敏的声音在对面响起,“主要是占个名额,这样区上才会拨一部分教育资金,虽然不多,但是……” 宁安生怕高敏反悔,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签下一个个名字,“高妈妈,我会过来的。” 直到他把所有的文件都签完,抬头发现高敏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就像一种期待,又像一种爱护,她很快收起目光,谈起蒲公英拆迁后的打算。 “我估算过,拆迁款偿还债务问题不大,郊区土地没法买卖,但租金便宜,一家人数不超过二十人的福利院每年运作费用在……未成年不能从事盈利项目,但做些小点的手工也没人管,赞助企业不好找,很多都是做做样子,但是也有真心投身福利事业的,需要些时间和耐心,我相信你不缺乏这个。” 宁安不解地看着高敏。 高敏绝不可能让蒲公英的孩子做手工赚取费用,更不会向赞助机构妥协,宁安敏感察觉到高敏在向他托付什么。 但是能托付什么呢? 而高敏托付的一切都创建在蒲公英划入拆迁里。 宁安缓缓吸了一口气,“高妈妈,青山区可能不拆迁。” 高敏抽烟的动作顿在半空,仿佛宁安说的话超出她的理解范围,劣质烟草燃烧出青色烟雾,跟窗外暗沉的绿色融为一体。 “不拆迁吗?”高敏一连问了两遍。 寂静再次挤占整个空间。 但她没有让宁安担心太久,有些空散的眼睛再次锋利地望向宁安,“你跟姜野还在来往?” 宁安沉默片刻点点头。 不然他怎么让高敏相信这个消息来源准确。 他又赶紧安抚,“我知道轻重。” 有关拆迁重建蒲公英的话题,就像海市蜃楼,在阳光出来的那刻,消失无形。 临走前,宁安将一张银行卡放在高敏桌上,“这是我跟致知他们一起凑的钱,再请两个生活老师吧!” 他不敢提两百万的债务问题。 高敏的自尊心不允许,也绝不会让他们参与进来。 但是让宁安没有想到的,高敏当即拿着pos机查验卡里的余额,宁安顿时不安地坐在椅子上。 看清屏幕显示的二十万,就连高敏都陷入沉默。 蒲公英走出去的孩子哪有能力凑足二十万。 宁安抢先解释,“里面五万是秦致知他们的,剩下的十五万是我跟朋友做短视频赚的,您放心,这些钱都来路清白。” 怎么可能清白。 但他不这样说,高敏根本不会收。 高敏看着这个快要哭出来的孩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高敏收下了银行卡。 至少宁安走出蒲公英时步伐轻快。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你怎么不去死 两人有几天没碰面。 中午做的饭菜, 第二天再来原封不动的摆放着。 看来忙的都没时间回家睡觉。 当然也不一定因为忙碌。 在宁安的记忆里,姜野也喜欢住酒店,那个拥有花园泳池的空中豪宅只是大一些的酒店。 姜野不回来时,宁安不会动桌上的饭菜。 陪姜野吃饭只是工作内容。 姜野不在时, 他没有良心到还要认真工作。 “我不回来也要记得吃饭。”姜野喝下一口粥, 他的目光跟窗外的晨曦一同落在宁安身上。 自宁安出入这个家, 厚重的窗帘时常被拉开, 别的地方再无变化,至少在宁安眼里没有。 但姜野觉得有。 他觉得暗沉的空间明媚起来, 连带着被姜兴修打压的烦闷也不是很严重。 但他找不到原因。 今日过来时, 看着拎着菜的宁安, 想到有一天回来拿资料看见满桌子未碰过的菜肴,姜野冷漠的心似乎被碰触了一下。 原来他不回来, 那只小兔子连饭也不吃。 晨曦融化姜野眼底的寒冰。 宁安放下碗, 现在十点, 姜野吃了早饭应该不会再回来吃午饭, 他可以少做一顿。 他又猛然惊醒,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哪怕是被奴役这件事。 好像做得久了也能习惯。 “能缩短工作时间吗?” 宁安不知道该用什么技巧跟姜野交涉, 既然不管用什么方式都可能引起姜野的怒火,不如直接说。 姜野脸上没什么变化。 修长手指捏着筷子的姿势非常漂亮, 让人觉得仪态如此优雅的人也修养良好。 “怎么个缩短法?” “早上过来做顿早饭可以吗?” 姜野笑了一下, 他觉得宁安很有意思, 就像个没有任何学历技能的求职者, 跑到要求最高的top公司询问,“我能不能每天三点下班,但是要给我五万的薪水。” 这种连公司大门都进不了的求职者现在居然跟老板坐在同一桌面讨价还价。 问题是他居然心平气和。 姜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宁安显然记得之前的约定,“我会很安分, 不会赖掉工作时间,不够的时间可以往后延期。” 他没有天真到向姜野提出离职。 五万的借条还捏在姜野手里。 五万就已经让他左右受困,难以想象欠债两百万的高敏又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向木看上去要比姜野疾言厉色得多。 但在宁安眼里,这两人并无不同。 “你觉得我们是时间问题吗?” 不是时间问题那是什么问题? 宁安迟钝地望向姜野。 债务可以用时间衡量,还能用什么衡量? “次数?” 不可否认,姜野听见这个时硬了。 硬得莫名其妙,硬得突如其来。 他仔细观察宁安,发现宁安没有开玩笑。 一丝说不出的失望划过心头。 姜野放下碗筷,擦干净嘴角,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去磨一杯咖啡,宁安煮制白茶后,他改掉在国外养成的嗜咖如命的坏习惯。 他靠在椅背上,从明亮的晨曦区转入黯淡的黎明区,高大健硕的身躯在阴影里犹如黑沉沉的青山。 居住在青山区的人看不见青山。 但每个人心中都有这座山。 它黑沉沉地压着众生,很多人终其一生都走不出青山区。 宁安疑惑地望向姜野。 浅琥珀色的眼睛在晨曦里近乎金色。 漂亮的金色。 他看着姜野眼底闪过的意味不明的笑意,后知后觉浮上一层红晕,红晕就像漫过天边的朝霞,在日出之前,红遍整个天空。 宁安慌乱地起身,想借着收拾桌面的行为隐藏羞耻。 姜野点燃一支香烟,“你想去帮高敏?” 从开口向姜野借两百万,宁安就没想瞒着蒲公英的债务问题。 “蒲公英现在缺老师,我有执教资格,高院长已经帮我申请职位。” 姜野知道宁安跟谢涿拍短视频的事情。 没有团队和资本做后盾,只能是小打小闹。 加上晚上在Mu的营销工作。 姜野觉得他真是小瞧了宁安,这个人真的不需要休息吗?把一天的时间压榨成这样。 现在还想打第四份工。 但是凭什么挤压他这里的时间。 他们确实没有太频繁见面。 但是早上九点到下午一点,这段时间明明属于他。 就像姜野曾无数次觉得,宁安晚上的时间属于他,所以当看见宁安跑去扮玩偶打工时,他会愤怒到差点爆炸。 但姜野已经不是十八岁冲动少年。 他的一切喜怒哀乐都隐藏在黑沉沉的眼底。 即便愤怒,也以娱乐他人为排解手段。 “知道高敏为什么签下两百万债务?” 宁安摇头,他对高敏的过往并不明晰,还是姜野告诉他,他才知道高敏跟向健柏原来做过夫妻。 现在只怕是怨侣。 姜野嘴角的弧度拉大,“她跟向健柏之间的恩怨问题暂且不提,向木进入董事会后查出这些年不明资金去向高达两百万,高敏给不出任何解释,你们这个高院长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你确定还要替她偿还这个不明去向的两百万?” 宁安没有犹豫,“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姜野嘴角的弧度透着冷意,“但是她显然没把你当成自己人,高敏以为青山区要拆迁,她的傲气让她没有多做考虑就承担起债务。” 姜野身体前倾,饶有兴致看着宁安,“我一早就提醒你青山区不拆迁,怎么?你没将这件事告诉高敏?” 宁安脸上出现慌乱。 他以为姜野开玩笑,只是迟迟等不到拆迁消息时,他才惊觉姜野或许没骗他,他确实有机会提醒高敏,一个电话,一条短信,很简单的事情。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宁安忘记去做。 他在干什么? 他忙着送宁翼做听训,忙着拍视频,他忙着改变自己的生活,却将高敏和蒲公英送进泥潭。 他看着姜野洋洋自得地坐在对面。 看着自己在泥潭里深陷。 姜野似乎还觉得不痛快,“你帮不了高敏,忘了告诉你,向木曾打算将债务转让给我。” 宁安吃惊地看着姜野。 姜野死死锁住宁安的眼睛,“可惜我兴趣不大。” 他一副不想沾染麻烦的态度。 若宁安愿意低声下气求他,例如不缩减待在家里的时间,甚至愿意待到他回家,或许他会考虑考虑。 向木已经晾得够久,现在他只要透露出想接收债务的意思,向木会感恩戴德地送过来。 宁安轻轻地问,“你不愿意借我钱,也不愿接受向木的债务转让,是不想蹚浑水吗?” 姜野失笑,“向木在我这里也只是认识十来年的人。” 那就是姜野并不怕,他故意的。 宁安几乎瞬间想到一个可能,而姜野一贯行事风格也让宁安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他觉得心寒,轻轻地说,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意。 “向木让人殴打了高妈妈,重症儿的康复仪器差点被毁坏,蒲公英已经拖欠员工两个月工资,孩子们被吓得半夜频繁惊醒……” 宁安每说一句,姜野的眉头就皱起一分。 他知道向木找了地痞流氓去闹事。 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宁安的指甲几乎陷到肉里,他看着姜野,失望透顶,连借不到钱时都没有这么失望,他说,“姜野,是你暗示向木这样做的吗?” “你怎么不去死。” 地上散落着四分五裂的瓷器。 半个小时前,它们还是价值不菲的艺术品。 在宁安说出去死那句话的五分钟后,它们成为没有价值的一堆废物。 姜野将人压在桌面,大手狠狠掐着宁安的脖子,黑沉沉的眼睛像一片冻土,“这句话你是不是早就想说,你是不是跟姜兴修一样早就希望我死掉?” 宁安被掐得说不出半个字。 双手拉扯着姜野强劲有力的胳膊,无论他如何扑打,都撼动不了那恐怖的力量。 窒息的尽头,他似乎嗅到死亡的气息。 再次恢复意识,宁安发现自己还躺在桌子上。 冷风顺着窗户吹进来。 秋日阳光照得满室温暖,风却带着北方的寒冷。 那寒冷绕过宁安的双腿,一路向上,宁安心头升起强烈的恐惧。 他看见站在两腿间残忍的姜野。 男人有条不紊地解开浴袍,露出狰狞的欲望。 毫不吝惜拉住他光.裸的双腿,往下猛的一拉。 被遗忘的场景瞬间蹦出来。 它们原本模糊不清,仿佛被隐藏在记忆的尘埃里。 却在这一刻纤毫毕现。 水泥台阶在岁月里被磨得光滑蹭亮,白色墙面已经发黄,上面写满各种电话,还有广告被撕掉后留下的胶带印,脚印重叠得到处都是,告诉人们曾经住在这里的人也年轻鲜活过。 宁安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将这些细节记得如此清楚。 似乎只有像刀刻似的印在心底,后面的痛苦才能被抹除。 与那些人碰面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 宁安的生活又恢复如初,仿佛六七月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像黄粱一梦,现在梦醒了,他还是蒲公英长大的孩子,而姜野是即将飞向彼岸的家族继承人。 或许就像那些人说的,姜野只是喝醉酒不小心犯了个小错误,这在姜野漫长辉煌的一生里,兴许只能算个失误。 姜野不可能跟他发展出什么。 他们让宁安忘记这件事。 因为宁安当时也喝醉了,无法判定行为中是否真的存在不自愿意愿。 宁安难堪地听着对方将这么私密的事情剖开了逐段分析。 感觉到自己一次次被碾入尘土里。 但好在他走出来了,他等不到姜野的一句道歉,但是他走出来了。 直到一个电话打到手机上。 是胡毅的电话。 电话里胡毅的语气少见的紧张,“宁安你在家吗?方便来我这里一趟吗?” 宁安刚兼职回来,最近气温起伏不定,八月又是金市的雨季。 不清楚是前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还是兼职太辛苦,宁安觉得最近很疲惫,他看了眼外面昏沉沉的天色,“发生什么事情呢?” 胡毅似乎咽了咽口水,“我家外面好像有个陌生人,已经待了好一会儿,我父母去走亲戚了,你能不能过来帮我看一眼?” 胡毅的个子不到一米七,比起宁安的安静内向,他更加沉默寡言,曾经宁安跟姜野提到胡毅,姜野一脸很陌生的表情,仿佛不知道班里存在这么个人,不过那时候宁安没有多想,甚至自行为姜野解释,班长大人有很多事务要处理。 宁安忍着身体上的疲惫,答应了好友,“那你不要出去,实在不行就报警,把地址发给我。” 快抵达胡毅家附近时,哪怕是宁安都差点被这里迷宫似的小路绕晕,天边的乌云卷过来,走到深的地方有时候黑沉沉的。 宁安因为担心胡毅,反而没太注意走过来的好几户没有住人。 破掉的窗户玻璃结着厚厚一层蜘蛛网。 又在即将到来的暴风雨里被吹破。 很快宁安抵达楼下,是一幢三层楼的房子,二三十年前的建筑风格,也是青山区为数不多的职工房,在楼下四周查看了一下,没见到什么奇怪的陌生人,宁安松开一口气,又喊了两声胡毅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宁安想了想朝楼上走去。 胡毅给的地址在三楼,一梯两户的结构。 逼仄的拐角,昏暗的光线,直到这个时候宁安都没发现不对。 站在门外,看着漆水脱落得斑驳的大门,宁安试探地出声,“胡毅?” 门没锁,不知哪里来的风轻轻吹开一点。 顺着门缝,宁安看见空荡荡的房间。 沉闷的空气里,灰尘慢悠悠浮动。 宁安奇怪了一瞬,还是推门走进去,“胡毅,你在家吗?” 大门在身后轻轻关上,咔嚓的一声轻响吓得宁安赶紧转身。 姜野靠着门,黑沉沉的眼睛冷幽幽锁定着他。 嘴角的笑意诡异又疯狂。 宁安吓得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姜野脸上嘲讽的笑意更加明显,一直戴在脸上和煦阳光的面具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破碎,他一把掐住宁安的脖子,面目狰狞,“宁安,我就没有一点利用价值了吗?给你那么多电话你都不接,胡毅一个电话就把你骗出来,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掐着脖子的力量越来越大。 宁安说不出半句话。 他疯狂的挣扎,那时他的力量不算小。 直到姜野将他的头猛地按在墙上,宁安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额头流下来,铁锈味蔓延,意识开始飘散,就像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雨终于下下来,好像很大,但离得很远。 有时候宁安觉得很冷,特别下半身,好像浸在寒雨里。 有时候又很热,汗水像雨水一样缠住满身。 雨水的潮湿气息顺着门缝钻进来,然后宁安在很长的时间里都闻到这个味道,带着青山区特别的腐烂的土腥味尿骚味。 姜野的动作猛地停下来。 脑海里,那些混乱的,残酷的,血腥的画面不断挤占姜野的意识。 跟以往总是让姜野躁动不安的旖旎画面不同。 那些梦一般五颜六色的光碎掉后,残忍扭曲就越发真实。 哭泣和尖叫一层近一层远的传来,将人拉回现实。 姜野的额头冒出一层层冷汗。 他看见宁安下腹的那个纹身,细小的鸟身,展开巨大的翅膀。 随着主人的悲戚,那只鸟仿佛活过来,在苍白的天空里颤飞。 宁安缩起身躯,哭得泣不成声。 那般无助,那般可怜。 第52章 第 52 章 你们都是狗东西 坐落在湖边的高级会所正在举办重要商会。 西装革履的精英们荟聚于此, 觥筹交错,灯火辉煌。 几位重要领导举着酒杯发表几段振奋人心的演说后,商会进入到气氛和谐的自助休闲模式,人群三两聚集, 收获自己想要的资源和信息。 曹文生走到姜野身旁, 低声说道, “姜还是老的辣。” 今日曹文生的父亲曹胜和姜兴修都抵达会场, 好些中年企业家和财团家族都派人出席商会。 如此一来,平日里风光的年轻一代不得不安静做孺子状。 年龄很多时候也代表着资历和权柄。 孟家早放权给两位哥哥, 但孟天宇父亲一出来, 两位平日里风厉雷行的哥哥也只能当乖儿子。 姜野的目光淡淡地从姜兴修身上收回来。 男人已经五十多岁, 除了笑的时候眼角有鱼尾纹,无论是身材还是容貌都保养得当, 在一众同龄人里十分出众。 他身边跟着井正, 年近四十的青年看着依旧年轻, 除去面相带着几分病气, 颇有青年才俊的模样,他跟在姜兴修身边十多年, 两人联手在金市创建庞大的商业帝国,不像其他助理, 井正的地位颇为特殊。 有些人面对他时, 比对姜野还要恭敬些。 青年突然转过身, 目光遥遥落在姜野身上, 举杯敬了敬。 曹文生差点炸毛,这男人他妈的真能搞事。 跟在姜兴修身边的人不是亲儿子而是一名秘书,秘书还转头朝太子爷举杯,多少有些挑衅的意思。 姜野一脸淡然, 轻勾嘴角举杯,无视对方的意图。 全然只把对方当做父亲的一名秘书。 镜片后漂亮的眼睛微微一冷,井正收回目光跟在姜兴修身边不再有其他动作。 姜野垂下眼眸,遮挡住里面浓稠的墨色。 胡毅那边终于有所进展,他最近时常出现在Mu,并不知这里已经变成姜野的地盘。 人出现没多久就被盯上,他在灰色地带混迹太久,也不像面对宁安时心带愧疚。 从他嘴里问出消息花了些时间。 但可以确定,姜野被人下药。 下药的人正是井正。 当时姜野找不到宁安,突然想起宁安曾提及胡毅这个人,问到电话将人叫出来。 再逼着胆小怕事的胡毅给宁安打电话,一切都是临时起意。 胡毅根本没有时间和能力去做小动作。 胡毅中午返回递来水和食物的时候,其实姜野产生过怀疑,因为他并没有吩咐胡毅做这些事情,甚至他根本无暇管胡毅,胡毅那时候是跑掉还是去报警,激怒下的姜野根本懒得顾及,他那时候恨不得跟宁安玉石俱焚。 但宁安受了伤,接过食物和水,他指使胡毅出去买药,还为不用离开心弦微松。 胡毅全程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他便抛开心中本不多的怀疑。 之后也就不在他的控制范围里。 他以为自己气疯了,气到后面似乎还让胡毅买了酒,连怎么离开都不记得。 他以为的临时起意全在他人的掌控之下。 季衍并不同意姜野参加这个酒会,担心他看见井正后冲动行事。 当时姜野坐在车里,前面就是姜兴修和井正的车。 绿色的树荫落在华美的车身上,那些被他人藏起来的梦境一点点复苏。 那两人先下车,井正转过身来看了眼他们的车。 那张雅致清冷的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季衍突感毛骨悚然,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和煦的浅笑暗藏着怎样的恶意。 姜野沉默地坐在后排座,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身上。 也依旧照不亮他。 “野,我想不通你当时已经答应出国,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那时姜野被亲人和恋人联手背叛,已经对留在国内这件事不再抱有任何执念。 姜兴修属实没必要多此一举。 但井正就不一定,姜野知道对方有多恨他。 季衍履行着朋友皆助理的职责,“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如有必要,我可以让你生一场急病。” 姜野紧盯着前方的眼睛突然一松,他扬起季衍习以为常的笑容,将优雅从容的面具一点点戴回脸上,“我也很想知道他还做过什么,而姜兴修究竟知道不知道!” 青年面带得体矜贵的笑容,推开车门走出去,冲姜兴修笑道,“父亲,今日商会可谓众望所归!” 曹文生见姜野有些沉默,凑过来试探问,“听说你当年把他揍进医院,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你们还能平安无事,看来外界传言什么脾脏破裂有些夸大其词。” 姜野抬起头,脸上已是如常揶揄的笑容,曹文生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 姜野走过来揽住曹文生的肩膀,“想问什么就问,藏着掖着的,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 曹文生一想也对,自姜野回来,他的私事公事都没怎么瞒着自己。 就连宁安的事情也没瞒着。 他叹口气道歉,“不是哥们藏着掖着,哥们是看不懂你到底想做什么,老跟你父亲剑拔弩张的,我心里不踏实。” 姜野失笑,“这么明显?” 那倒不明显,但是曹文生家庭和睦,跟寻常家庭差不多。 他调皮会被老爸揍,夜不归家就会被老妈念叨,所以他能感觉出来姜野的家庭氛围不正常,像姜野的母亲利文茵几乎常年不在国内。 但是国外的圈子也没听说过他母亲的活动轨迹。 姜野压低的声线透着秋意,“传言不是假的,不仅脾脏破裂,感染后摘除掉,他在国外三年是为了养病。” 他揍井正并非单纯的迁怒,而是发现井正在他的手机里装了监听器。 那时候他人已经在国外,以为是姜兴修想继续控制他的生活。 并没有想到原来这份监视早已开始。 曹文生惊悚地看着姜野,没想到好友能将人打成这样。 姜野松开曹文生,轻松的脸上似有一片浅云飘过,“年轻不懂事,下手没轻重,梁子已经结下,你帮我盯着他点,我们的事没完。” 曹文生皱眉点点头,心中奇怪姜兴修居然没把这么危险的人调离,不过传言井正能力不错,又一直参与姜兴修的事业,兴许没调离反而更加器重,也有赔礼道歉的意思。 但若是他做了这种事,他老子肯定第一个揍死他,第二个就会把对方调得远远的,唯恐有一天反咬儿子一口。 曹胜挽着夫人冲姜兴修举杯,目光慈爱地瞥过曹文生,“文生当年就跟令公子玩得好,这么多年过去令公子一回来又混到一起,令公子真是人中龙凤,回国表现令很多人羡慕呀,我家不成器的也终于有了几分正经。” 姜兴修点头淡笑,颇为儒雅。 曹胜又说,“你看他两个,也不像其他家的孩子爱跟着长辈,一不留神就担心跑到哪里闹出笑话。” 井正笑着开口,“都是成年人了,就算闹出些什么也能自己应付。” 双方就五岭区的项目简单聊过两句就别过。 曹夫人忍不住捏了捏曹胜的胳膊,脸上神色依旧端庄,语气说不出的八卦,“那个井正怎么回事,突然插嘴搞得像姜兴修的夫人似的,他那话我可不爱听,好像两个孩子真会闹出什么笑话。” 曹胜知道些小道消息,但不好明说,加上他家曹文生就不是个省心的,转头看着一脸天真的夫人,“你知不知道文生买了家娱乐公司。” 天真的曹夫人高兴地说,“那挺好的,让他挑几个我喜欢的演员来演,最近正在看什么我在豪门当厨师,哎呦,那些菜式我都没吃过,都不知道怎么想出来的……” 曹胜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都不敢告诉夫人,你儿子正在追一个混夜场的,他不是对混夜场的有偏见,好吧,就是有偏见,曹文生都开始追了,他能不着急。 关键对方还是个男的。 曹胜立马说道,“你给文生看的几个儿媳妇人选还是赶紧提上日程。” 夫人白他一眼,“文生才二十四岁,着什么急!” 不着急不着急,以后有你哭的。 宴会进行到中后段,姜野和曹文生应付好几波人,相视一眼朝休息区走去,那边有独立包间,提前走是不可能,长辈们都没离场。 两人刚进包间,让服务生拿了些酒水进来。 突然一人风似的刮进来,带着冲天的怒气,“姜野,那个负责人突然中止跟我们向家合作,是不是你搞的鬼。” 曹文生尚未坐下,一脸莫名地看着向木,“今天你跟向伯父怎么没来?” 向木指着一派闲适坐在沙发上的姜野,“你去问他呀?我爸好不容易出院又被姜野送回疗养院。” 曹文生顿时更是莫名,“关姜野什么事?” 姜野嗤笑,“你让人将高敏差点打成重伤,向伯父到底是因为我进的医院还是因为你,你心里清楚。” 向木一张脸五彩纷呈,到手的项目丢失,父子俩正忙着查找原因,有人将向木打伤高敏的事情递到向健柏耳边,向木反应更激烈,直言要弄死高敏,向健柏怒火攻心直接晕厥入院。 向木刚从医院出来,头发凌乱地堆在头上,身上穿着西服,但是未扣扣子,里面的衬衣起了褶皱,颇有几分狼狈。 曹文生看着门外探究的目光,关上房门将向木拉到跟前。 替他整理衣服,“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今天这么重要的商会,你衣衫不整地跑进来大吵大闹,闹开了你父亲和姜伯父脸上都不好看。” 向木还是有几分顾忌,愤恨地在沙发上坐下。 服务生端来酒水,他一连喝下好几杯。 情绪稍微平复些才开口,语气依旧算不得好,“医疗项目那件事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姜野依旧不咸不淡,连眼神都没给几分,“又不是你一家在竞标,你都多大的人了,还会觉得东西就必须是你的。” 是这个道理,但是向家称霸医疗行业很多年,就算近些年有些颓势,那也不是别的医疗企业能够追上的,而且向木跟清楚,跟他们竞标的三家,两家是本地的,根本没有实力,还有一家来自外地,人生地不熟,凭什么竞争得过他们向家。 负责人找了个他家在竞标过程中存在违规操作的理由,让他们主动退出,不然被人曝光只会惹一身骚,最近向木为这件事跑得焦头烂额,但是没有丝毫进展。 直到有人透露那家来自外地的医疗机构负责人曾跟姜野出入一家餐厅,每天想见姜野的人如过江之鲫,这家负责人寻得机会求见姜野也没什么奇怪。 但是有高敏那个两百万债务在先,他不免多想。 向木犹疑地看着姜野,见姜野毫不慌张,不由怀疑淡去些许,再想到找人去蒲公英闹事的事情,不免有些心虚。 姜野不接他递来的好处,他就打着姜野的名头报私仇。 姜野没找他麻烦,他倒先来兴师问罪。 面对着曹文生越来越狐疑的目光,只得赔礼道歉,“蒲公英那事是我不厚道,不过野哥你原是想要那个债务的,我也想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结果野哥是自在人,心思一阵一阵的,又突然不要了,我当你面上挂不住才私下做了些事,怎么?宁安那只鸭跟你闹了?” 曹文生知道个大概,信息一串差点倒吸一口冷气。 先不说姜野到底什么心思,有没有暗示向木针对蒲公英。 但将高敏一个五十多岁女人打进医院,这就不是人干得出的事。 他当即冷哼,“向木你真是出息了,去对付一群孤儿寡母,其中大半还是残障,向伯父没收回你手里的权限就是太溺爱你。” 向木顿时不耐地看着曹文生,“你丫闭嘴吧,要不是高敏那女人死缠烂打,我爸能接二连三进医院……” 嘭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 服务生吓得推开门,被曹文生冷眼挥出去,“他妈的去外面守着,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服务生被眼前的一幕惊吓住,赶紧关上门。 曹文生担心坏事,连忙锁上门。 转身就去拉姜野,姜野单膝压在向木腿上,手里碎掉的半截酒瓶子锋利地怼着向木的脖颈。 向木被砸懵了,身上脸上全是红酒,更加刺目的血液顺着额头流了一脸,他怎么都想不到姜野会直接给他一酒瓶子。 “姜野你疯了,这是向木,我们一起玩大的,你这个场合砸他,外面的人怎么办?” 姜野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声音也很稳。 只有向木看见那双黑沉沉眼睛里透出来的疯狂,吓得冷汗直冒。 “就是看着这么多年认识,一直没动他,再这么蠢就不是这么简单。” 说着姜野丢开酒瓶,从向木身上离开。 他坐在沙发上,懒散地翘起二郎腿,掏出一支香烟。 向木心有余悸地坐起来,连脸上的血污都不敢擦。 直到姜野的眼神凉凉地睇过来,他后知后觉地捡起桌上的打火机给姜野点烟。 姜野深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喷在向木脸上。 “最近安分点,你爸在医院,就好好去老人家面前敬孝,我的事情你别插手,金市最近到处都在做工程,哪个坑里多一样东西,混凝土一倒进去,四五十年挖不出来。” 向木握着打火机的手指开始颤抖,他还有些不敢置信,“现在是法治社会。” 姜野笑得眉眼弯弯,“法治管理帮助安分的老百姓,你是吗?” 姜野抽出纸巾,擦拭向木脸上的血渍,力道又重又凶,语气依旧淡然,“你不自作聪明去搞蒲公英,正源企业的资金在下半年会有转机,这只是一个教训,在商言商,我们用文明手段,你技不如人想武力解决,那我给你一酒瓶子没什么吧!” 这就是认了正源丢掉项目是姜野的手笔。 曹文生一时间也愣在原地,没想到姜野出手真是又快又狠。 直接拿住向家的七寸。 向木这时候就是有一万个后悔都无济于事,他算是真的怕了姜野,头上的伤也顾不上,连忙讨好说道,“野哥,是我不懂事,你能不能?” 姜野将沾满鲜血的纸巾丢在向木身上,“里面有洗手间,自己去处理干净了出去,滚!” 那就是没有商量的可能。 向木顿时脸色灰败地走进洗手间。 曹文生自诩还算了解姜野,也不好再劝,他掏出手机给谢涿发短信,委婉询问宁安的情况。 平日里,谢涿都往轻松的,好的方向说。 主打一个云里雾里不让曹文生看明白。 这次谢涿回得简单,连曹文生一起骂:你们都是狗东西。 嗯,有谢涿这个探子就是好。 至少他明白姜野最近跟宁安处得不好。 第53章 第 53 章 可怜又可爱的神 宁安十点半的样子抵达蒲公英。 那天过去后, 又连续几天没见到姜野。 他现在每天只过去做个早饭。 两人并未就这件事达成协议,但无论姜野同意与否,宁安都会一意孤行,他们之间的关系像绷紧的橡皮筋, 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行走, 不清楚崩断的时间点。 宁安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忌。 他不清楚那天姜野为什么放过他。 甚至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旧事重演, 他不清楚自己这次有没有勇气抗争到底。 胡毅的话让宁安察觉出当初的事情可能并不简单。 但宁安不想去追究里面的细节。 因为不管中间隐藏着什么, 姜野给了胡毅五十万,将他实实在在关了七天的确实是姜野。 那七天是宁安终身不敢回忆的噩梦。 除去身体上的痛苦, 有时候他会生出姜野要把他关一辈子的错觉, 或者让他错过前往大学报道的时间, 只要一想到可能跟期待已久的大学失之交臂,这种恐惧比姜野发泄到他身上的怒火还要恐怖。 那时候不仅他是混乱的, 姜野也是疯狂的。 姜野的质问他都认, 哪怕他根本听不清姜野说什么。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宁安已经看清姜野的本性, 他们只是都被欺骗。 当那天姜野压低声音解释他根本没有指使向木殴打高敏。 甚至冷冰冰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色。 宁安也只是冷冷地想, 需要姜野去指使吗? 他是坐在巅峰的权力者,只需要露出一个不满意的眼神, 凶恶的帮凶就会扑棱着翅膀将弱者撕得粉碎。 像姜野这么聪明的人,会一点都预料不到事情的结果? 他只是懒得深思。 因为自己也好, 高敏和蒲公英也罢, 都入不了姜野的眼。 他漠不关心, 甚至饶有兴趣地看着弱者奋力挣扎的丑陋模样。 宁安倦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从这密不透风的牢笼里逃出去。 那就不逃了吧! 只是想到宁翼,被密云笼罩的心头还是会瑟缩。 “宁安哥!” 肩头被拍了拍,宁安转过头看见许久不见的熟人。 对方一头浅金色头发,皮肤白得过分, 连同睫毛也是浅金色,若不是明显的惧光反应,很容易被认作外国人。 “夏雨,你怎么在这里?” 夏雨是白化病患者,曾经也是蒲公英的一员。 初中毕业后读了一所职业院校,如今在一家汽修厂工作。 白化病患者对阳光不耐受,宁安将对方拉到树荫下。 夏雨笑着说,“你不知道吗?现在大家有空就来蒲公英轮班,我上二休一,就先报名过来。” 两人顺着泥泞的小道往铁门方向走。 秋天的气息越发浓厚,路旁的野草泛出浅黄色。 自发生上次地痞闹事后,高敏将大门彻底封起来,小铁门那边换了新的大锁。 通过夏雨,宁安得知秦致知建了个值班群。 从蒲公英走出去能够自食其力的孩子这些年加起来也就五六个,因为高敏更多接收重残儿童,正常的孩子一早就送到条件更好的福利院,除去宁安,秦致知,还有夏雨,司阳和奚鸣,之前还有个叫辛夷的女孩,几年前心脏病发作去世了。 “辛苦你们了。”现在蒲公英极缺人手。 夏雨笑着说,“不清楚致知怎么说服高妈妈,我可怕她了,比我的老板还可怕,我恨不得绕着她走。” 宁安失笑,“高妈妈哪有你说的那样可怕。” 两人聊着工作生活,夏雨除去白化病没有其他疾病,如今有手艺傍身,生活过得还成,上次凑的五万里面,他跟秦致知占了大半。 果然,看见高敏的瞬间,本有些活跃的夏雨顿时僵硬得像石头。 他只比宁安小一岁,此时却像个学生似的差点走出同手同脚。 两人先去三楼照顾重症儿。 不是轻微脑瘫,而是长期卧床的那种。 两人给重症儿翻身,换尿不湿,累得满头大汗。 “宁安哥,你还是去洗衣服,我跟你搭档更累。”夏雨喘着气说。 有人帮忙,两名生活老师脾气也好了很多。 宁安笑了笑,将收集起来的脏被褥抱到楼顶。 等洗衣机转动起来,他又跑到一楼帮高敏准备午饭。 现在能正常活动的孩子也帮忙做事,搬来小板凳在院子里摘菜,这些孩子有五六个,加上三楼,连十五个都没超过,这个数量在任何一家福利院都算不得多,但是对蒲公英来说依旧是个不轻松的任务。 一楼的孩子可以自己吃,三楼的就要靠人喂。 一顿午饭,耗费四个小时都是轻松的。 时常出现这边吃着饭,那边有人哭闹,还有难闻的气味蔓延开。 “宁安哥,你去忙自己的,接下来我来就好。” 顶楼露台,夏雨晾晒起床单。 秦致知没拉宁安进群,大家都知道他有个听损的孩子要照顾。 “你们将我拉进去,我最近有空过来。” 夏雨还要拒绝,宁安摇头,“司阳连照顾自己都吃力。” 司阳患有发育障碍性疾病,通过不断的康复已经能正常生活,通过高敏介绍,在一家福利性质的机构做行政工作。 夏雨点点头将宁安拉进群。 轮班群短暂地热闹了一会儿,奚鸣最活跃,问宁安是不是在蒲公英,嚷着要过来见小翼。 秦致知便说下周约个时间大家在蒲公英聚一聚。 得到热烈的响应。 对大家来说,蒲公英是家。 宁安确实有事,帮忙做完饭准备离开,走到院子里,突然有人叫他,是依旧站在楼顶的夏雨。 手语是蒲公英每个孩子都要学习的课程。 夏雨在半空中很潇洒地打出手语,这个时候他身上颇有成熟起来的气质,他说,“自由飞。” 宁安沉闷已久的心情在这刻又轻快起来。 除去三楼重症孩子,他们这里每个能走出蒲公英的孩子,都带着残缺,但是并没有给社会带去负担和麻烦,他们每个人都有努力的生活和工作。 宁安不明白,当知道他们身上的疾病时,亲生父母为什么要抛弃他们。 而高敏这个跟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却愿意承担他们的一生。 此时逆着阳光朝他挥手的夏雨,像金光灿灿的神。 可怜又可爱的神。 宁安打手语回应,“会的,走了,拜拜!” 有了上次的教训,宁安将青山区可能不拆迁的事情告知给谢涿。 谢涿差点掐死宁安。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 宁安也很自责,“他随口一说,我分辨不清是不是真的。” 谢涿很快找出证据佐证,“应该是真的,五岭区进展大半,但是青山区除去废弃工厂一点动静没有。” 还有叠嶂般的自建房,产权属于不同的人,如果这家谈好了那家不同意,七零八落的地拿来没有意义。 “我爸跟我打电话,说我家那处破房子连着后面的半个山坡能值一个亿,我真是服了,他还真敢想。” 谢涿生气的不是宁安没早点告诉他。 而是融欣想签他和宁安,被谢涿拒绝。 签公司会轻松很多,但是话语权少,像谢涿这种有主见的人不太愿意被人管着,又或者他跟太多有钱人打过交道,不愿意再臣服于谁。 无论是曹文生还是融欣,他拒绝的这么爽快,还是有拆迁款做后盾,现在财富梦一下飞了,他还是那个表面风光,实则一穷二白的青山美谢涿。 宁安当即着急起来,他没想到自己闷了一下,让这么多人变得被动。 谢涿眼睛一转,“不急,我再去融总那里打探打探,打脸倒没什么,只要利益交换的让我们满意就行。” 宁安松开一口气,果然当初就应该由谢涿坐融欣的车回去。 谢涿不到两天寻了个机会跑了趟点绛唇,下午便让宁安去他家等结果。 谢涿同意跟融欣签协议,但是他不是宁安,不能代表宁安。 “融总的意思是你有空最好去一趟公司,他跟你当面谈。” 宁安没有拒绝,挺直背脊深呼吸好几次,幸好融欣给他留下的印象不错。 谢涿笑得乐不可支,“我谈了薪资待遇和利好政策,例如帮我们买流量推广等,以后公司的各类活动我要参加,最好让我代言,广告播出后的分成还有直播分成,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可以拿给你看,你要是不会就按照我的要求来提,不过我想当网红,所以对眼前的利益要求的不多。” 宁安听出谢涿的潜在含义。 如果宁安对未来发展依旧没有自己的想法,两人很可能会分道扬镳,不过他们本来就没有合拍视频,分开发展影响不大。 不过就目前来看,大家比较喜欢两人的直播方式。 一动一静,一个嘴巴厉害,一个手语优美,不像流行的卖腐,他们努力的样子虽然有点搞笑,但又让人敬佩。 宁安沉默片刻抬起头,果然谢涿目光忐忑地看着他。 这人就是这样,明明就是关心他的,又要做出不在意的样子。 宁安扬起腼腆的笑容,“可能我对网红有些误解,以为都是千篇一律的样子,我这样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能赚钱的事情为什么要拒绝。” 谢涿高兴地跳起来,他并不想跟宁安解绑。 除了宁安,没人受得了他的脾气。 再说两人友谊深厚,哪里说断就断。 他自知自己不是什么有原则的人,当初要不是宁安泼他一桶水,睡了也就睡了,脏了也就脏了,有些事情不能开头,一旦开了就再也回不到正轨。 在那之后很多次滑向深渊的时候,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是宁安知道了会不会再泼他一桶水。 这般犹豫着,徘徊着,竟然不知不觉拒绝掉张老板,王老板,李老板…… 谢涿当即给融欣回了条信息,不想融欣直接把电话打过来。 谢涿开了外放,融欣清朗的声音传过来,“那恭喜两位加入我们点绛唇,我请两位吃个饭,再具体谈一谈,你们看什么时候方便。” 谢涿嘀嘀咕咕跟宁安商量。 两人选择明天下午。 融欣立马说道,“江畔路99号秾客,六点不见不散。” 挂掉电话,谢涿兴奋地拉住宁安,“我感觉融总不简单。” 宁安不解。 秾客是预约制,一般要提前一周预定,他们刚刚联系吃饭,融欣就能订到第二天的位置,一般人哪里做得到这个。 宁安摇头,“他怎么也是点绛唇的负责人,身后还靠着一个国际名牌,哪里会是普通人。” 谢涿突然八卦地挨着宁安坐下,一路追问那天两人在车上聊了什么,宁安见他笑得诡异,提前压住谢涿乱七八糟的想法,“又不是人人都像那个狗东西。” 狗东西指的姜野。 谢涿一想也对,宁安要不是与姜野是高中同班同学,他们这种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认识那种太子爷。 如今他们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神的注视。 怎么都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第54章 第 54 章 蒲公英们都飞回来了…… 秾客是预约制, 位置好氛围浓,复古文艺的店内已经满座,三人的位置极好,临窗不说还被四周的隔断包裹成一个相对僻静的私密空间。 暮色四合, 夕阳已经落入建筑群。 暗红色中勾勒出城市漂亮的轮廓。 “金市的黄昏和黎明是出了名的漂亮。”融欣感叹。 “是不是有种美人看不清容颜却只见轮廓的曼妙?”谢涿回应着融欣的话题。 融欣微微愣了一下, 露出好看的笑容, 他略微抱歉地说, “看来刻板印象要不得。” 谢涿饶有兴致,“怎么说?” 融欣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宁安, “说出来可能惹你们不高兴, 既然知道结果还是不说的好, 我只是想问一句,你们视频的文案是谁写的?” 谢涿瞬间明白融欣的误解, 半开玩笑道, “怎么?我看着不像读过书的文化人?” 融欣也属于开得起玩笑的, “但看着不太安静。” 谢涿忍着笑指着宁安, “他写的。” 融欣望向窗外的美景,最后一片光亮遮挡住镜片后的笑意。 谢涿才不介意人家笑他没文化, 他本来就没什么文化,两个人的组合, 宁安负责有文化, 他只需要负责貌美如花, “宁安可是考上A大的学霸, 说来跟你还是校友。” 宁安有些不安地捏紧筷子,但想到已经被高敏处理稳妥的结果又努力放松心情,他不可能不面对过往,特别对面这个人以后是他们的老板, 总不能让人家不做背调。 融欣笑意融融的眼里有了一分正色,“哪一届的?什么专业?” 宁安说了时间专业,不等融欣再问主动解释,“没上太久就退学了,身体原因。” 这样就不好再问,已经属于隐私。 融欣有些遗憾,他对A大评价很高,也有情怀。 他见多识广,话题丰富有深度,是个对社会有责任感的人,就月光小鹿这个组合,三人聊得比较深,果然点绛唇不止他们做网络推广,甚至旗下还有专门的艺人,但在如今竞争激烈的环境下,都没有取得太好的效果。 流量需要买,成本就上去了。 对于平价彩妆来说,并不友好。 月光小鹿确实对点绛唇的销量起到促进作用。 管理层反应也迅速,调整消费群体,甚至在商品说明书使用盲文介绍,又收获一批忠诚粉丝。 这是一场宾主尽欢的会面。 当融欣询问宁安的条件时,一切都水到渠成。 宁安少见地不再胆怯,他只有一个条件,希望点绛唇赞助蒲公英,说完条件他紧张地看着融欣。 他没说赞助金额,担心说得太多对方不满意,担心太少又无法解决蒲公英目前的困境。 而融欣的关注点却在,“你一点都不为自己考虑?” 谢涿也劝,甚至捏捏他的手让他考虑宁翼。 宁安算过手里的余钱,如果目前的状况维持下去,宁翼的听训费和康复费没有太大问题。 相比下来,蒲公英的问题就要迫切得多。 有个两百万的债务悬在头顶,宁安不知道姜野又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蒲公英已经不堪一击。 见宁安坚持,融欣沉思片刻。 他没有立马答应下来,而是要去蒲公英看看。 这就是要考察,宁安顿时松开一口气。 他见过不少答应赞助的企业,过来捐个几百上千就提出一大堆要求,高敏性格强硬,难免一场冲突,对方走得时候骂骂咧咧,什么难听的话都说。 融欣谨慎的态度反而证明他有认真对待这件事。 提到蒲公英,难免就会问到宁安跟蒲公英的渊源。 宁安没有隐瞒,而是带着淡笑说自己来自蒲公英。 融欣看着宁安脸上的浅笑有一瞬的失神,窗外的灯火明亮起来,城市朦胧的美消失殆尽,金市最美的时刻就是这般短暂。 却让人印象深刻。 第二天融欣抵达蒲公英门口。 他给宁安打电话,“我看见门锁上了,是有别的出入口吗?” 电话里宁安的声音少见的有些欢快,“啊,是融总吗?您稍等,我出来接您。” 宁安从小路绕过来,看见站在沃尔沃前的融欣。 融欣穿着一件卫衣,搭配着牛仔裤,看着很是青春洋溢。 宁安发现对方好像不太喜欢穿西装,只在新品发布会穿过。 “我们平日都走小铁门。” 穿过小铁门时,已经开始凋零的白木香露出狰狞的茎秆,融欣抬手将一枝落下来的绕上去,“白木香刺多,最好剪掉,不然出入容易刮到人。” 宁安有些意外,没想到融欣不仅认识白木香,还能细心提醒。 宁安带着融欣走向孩子们活动的楼房,郎朗的读书声传出来,秦致知正带着孩子们朗诵,听说今天有人过来考察,秦致知跟奚鸣调了班过来代课,虽然有作假的嫌疑,但总比孩子们到处乱跑强。 “这是我们的代课老师……”宁安推开门轻声介绍。 装模作样的秦致知跟融欣来了个大眼对小眼。 秦致知一把将课本盖在脸上,半晌又讪讪地移下来,尴尬地喊了一声,“融欣哥。” 融欣失笑道,“早应该想到你们认识的。” 原来融欣的母亲跟秦致知的养父母是同事,关系颇好,当年买房就约到买在一个小区。 融欣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只知道陈阿姨家收养了一个女孩,别的就不是很清楚。 回国后两家人还一起吃过饭,融欣的母亲挺喜欢秦致知,希望两个孩子能发展发展,结果双方都不来电就没有后续。 融欣看着破旧的教室和楼房,眉头微微蹙起,“我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 秦致知摇摇头,看了眼二楼,“爸爸妈妈要给蒲公英捐钱都被高妈妈拒绝。” 融欣点头,“杯水车薪对改善蒲公英的现状意义不大。” 宁安跟秦致知对视一眼,融欣应该接触过慈善事业。 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宁安引着融欣上楼,“融总,资料都已经准备好了,高院长在办公室等您。” 融欣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却是对秦致知说的,“让他跟你一样叫我融欣哥,都认识有段时间了,他还客气的叫我融总,我明明还没到三十岁,看起来这么老的吗?今天要见孩子们,还专门穿得年轻点,没想到还是失策。” 秦致知笑得噗嗤噗嗤,她一激动就喜欢挥手,像只快乐的小鸟。 “宁安哥就是这样的,知道私底下大家都叫他什么不?” “叫什么?”融欣居然停下脚步,一副颇有兴趣的样子。 已经转弯的宁安颇为无奈地看着两人。 “小兔子哥哥。” 融欣惊讶地抬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宁安尴尬地移开眼睛,“致知,不要乱说。” 秦致知学着孩子们的声音,“宁安哥哥又温柔又善良,就是胆子看着好小,但是一有危险他就挺身而出,一边护着大家,一边……瑟瑟发抖,哈哈哈哈哈!” 说到后面,连宁安自己都笑起来。 他胆子以前没有这般小,也是……宁安摆摆头,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从脑子里甩出去。 融欣觉得宁安这个奇怪的动作有些可爱。 高敏并不拒绝企业真心的帮扶,而且蒲公英今日不同往日,她没有傲气的资本,甚至在介绍到蒲公英目前的资金情况时,少见带上紧张和不安。 融欣一改平日里儒雅温和的形象。 认真看完手里的资料,又仔细聍听高敏的介绍,然后再细细询问。 双方交谈了一个下午。 最后融欣表示会赞助蒲公英,但是具体金额需要回去跟管理层商议,捐赠方式同意高敏提出的现金捐赠。 到这里,宁安和秦致知都松开一口气。 送融欣出去时,一路沉默的高敏开口,“如果融先生需要我和孩子们配合些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我们都可以配合。” 秦致知不安地拉了拉宁安。 宁安比了个手语,大约觉得不太好,又抱歉地看了融欣一眼。 两人倒不是担心高敏放弃原则,她能同意的肯定也是不影响孩子们正常生活学习的一些活动。 但是高敏能做出这些退让,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那相当于将她的自尊丢在地上踩了又踩。 融欣并不清楚高敏的处事原则,他还是察觉到异样,用一贯温和的语气说道,“慈善的意义是在人遇到困难时有人伸手拉他一把,伸手的人不计较回报,被拉的人不耿耿于怀,就像高院长取的‘蒲公英’这个名字,我想您只希望这里的孩子在有能力飞翔时,尽情的感受阳光和微风。” 高敏严肃的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 她向融欣伸出手,“我跟蒲公英的孩子们期待你们的再次来临。” 回去的路上,宁安跟秦致知小声嘀咕,还配合着手语。 他们习惯这种交流方式。 融欣透着后视镜看了半天,强行加入话题,“看样子我还要去学点手语才行。” 宁安不像先前那样拘谨,倒是很认真的建议,“下次新品发布会说不定能用上,粉丝应该会很喜欢。” 融欣有些意外地抬抬眼睛。 他想今天收获的意外和惊喜已经足够多。 两人没有瞒着融欣,在讨论融欣对蒲公英这三个字的解读。 宁安静静说出自己的理解,他的解读悲观且哀愁,秦致知这才知道,在宁安眼里,他们这些人都是属于幸运的,更多的人连走出蒲公英的机会都没有,像三楼的重症儿,即便成年后被社会福利机构接走,也不过是从一个房间转移到另一个房间。 他们没有飞起来的机会。 而他们这些飞出去的幸运儿也会相继陨落,像心脏病去世的辛夷。 能坚持到最后的,不过是落到无人知晓的角落。 秦致知不清楚什么样的经历造就宁安这么悲观的认知。 就连性格开朗的她也跟着沉默下来。 倒是宁安有些抱歉,“你是怎么想的?” 秦致知抿抿嘴唇,“我没想太多呀,就觉得高妈妈的孩子好多呀,飞出去的时候好壮观呀,飞回来的时候也好热闹呀!” 车厢一阵寂静。 融欣率先笑出声,然后一个传染两,大家都笑起来。 融欣笑着点头,“致知的想法很贴切,蒲公英们都飞回来了。” 第55章 第 55 章 去蒲公英 宽敞奢华的房间摆放着不少昂贵的艺术品。 它们静静地伫立着, 时光仿佛被凝固,空气中弥漫着沉闷气息。 墙壁上挂着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每一副都被装裱得金碧辉煌。胡桃木家具的漆水被保养得光洁油亮,灯光下泛着奢靡的光泽。 据说当年姜兴修回国光运费就花掉七位数。 他正坐在书桌前用单筒放大镜品鉴着一只怀表。 姜野站在一旁, 西装革履, 背脊挺拔, 态度恭敬。 “听说向家丢了标。”姜兴修西装挺阔地坐着, 鬓角打理得精致整洁,下巴一层浅浅的胡茬, 是精修后的造型。 若不是窗外的草坪上有园丁经过, 谁都想不到这是姜兴修的私宅, 还当是他的集团办公室。 姜兴修这个人外表很低调,其实是个很自大的人。 豪宅没有修在环境优美的水畔或者寂静的山里。 金市繁华地带的商业大楼, 隶属姜兴修名下, 最上面六层被他当作私宅。 几千平的面积, 宫殿式的装修风格, 比许多富豪的别墅都宏伟。 而顶层,一半是他的起居室, 一半就是书房。 他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俯瞰众生。 姜野闻言恭敬地点点头,“是。” 姜兴修仔细观察着齿轮, “跟向木闹矛盾了?” 姜野脸上没什么波动, 语气却毫不客气, “谈不上, 上面的政策收紧,各项标书的要求和程序都在提高,他作为唯一的继承人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集团公司对他不满的人大有人在。” 姜兴修点头。 姜野突然望向姜兴修, “中盛医药有望中标,父亲可还满意?” 姜兴修手上的动作微顿,又漫不经心拨了几下齿轮。 坏掉的东西修不好,只有换新的零件。 但是换了就不是原来的老件。 姜兴修摘下单筒放大镜,将几十万收来的怀表随意地扔在桌上。 他这才看了姜野一眼,露出笑容,“这都调查出来了?” 姜野恭敬而谦卑,“那是父亲没让人瞒着我。”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姜野略微思索片刻,“向木可能会想尽办法夺回标,我们可以把流程放慢一点,这段时间趁机收购他们的一些不良资产。” 姜兴修很满意姜野的行动力。 就像海里的鲨鱼,闻到一点点血腥味就会寻着去,给猎物致命一击,这些年他对姜野的表现很满意,某种程度,这个儿子非常像他。 这种平稳的关系在姜野十八岁那年戛然而止。 本不是什么大事,至少在姜兴修眼里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他没想到当年的姜野反应那么激烈。 他承认事后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但是这只小野兽第一次向他露出獠牙,姜兴修非常厌恶他人挑战自己的权威,于是做事几乎没留余地。 送姜野出国也有缓和父子俩关系的意图。 姜野将井正打伤逃走后,带着几套房子换来的少量资金,走进华雷斯时,姜兴修对他的感观就复杂起来。 一边满意虎父无犬子,一边又担心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但目前看来,姜野的行为证明他在向自己低头和示好。 姜兴修并不希望在年轻力壮的黄金年龄有个强大的继承者,但这个继承者愿意臣服又是另一种感觉。 他终于松开口,“自由贸易区的项目加大追投力度,融X集团争取在项目落地后上市,下一周跟几位银监局和项目组的负责人碰个面。” 姜野进入公司董事会有段时间,但是重要的会面姜兴修并不带他。 姜野反倒不像之前行动方便。 闻言,姜野心下微微一松。 当年殴打井正,下手狠没留情面,也一并将姜兴修对他为数不多的血缘情分打掉,姜兴修不像姜老爷子注重血脉。 回国前,他就知道这条路难走。 但如果说一个人卧薪尝胆就为了这一天,那么就是一条布满荆棘的独木桥,姜野也会毫不犹豫的踏上去。 从姜兴修提出入董事会的高要求,姜野就知道姜兴修忌惮他怀疑他,姜兴修的警惕是对的,姜野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西海岸有家小报社,曾经这样评价姜野:穿着西装的鬣狗先生。 可见他在当地的商业圈有多臭名昭著。 但姜野很喜欢这个评价,多么绅士文雅的评价。 父子俩又谈了会儿公事,姜野退出房间。 过道上遇见井正,他颇为礼貌地点点头,“井秘书。” 井正不像在外面看着那么光鲜亮丽,也可能梳得整齐的发丝耷拉下来,脸上的病气更加明显。 他也不像在外面那般彬彬有礼。 漂亮的桃花眼有些阴冷地盯着姜野。 “姜总叫你过来什么事?” 姜野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就像这种话怎么能从一个秘书的嘴里说出来,但是他没说什么讽刺的话,依旧礼貌绅士,“姜总就在里面,你可以亲自进去问一问。” 井正脸上明显一滞,他因追加投资的事情跟姜兴修产生明显分歧。 前两天姜兴修将他手里的一些业务转移出去。 他打听过接手人,正是姜野。 井正深吸一口气,将脸上忌惮不满的神色收了收,“你不用太得意,我会一直盯着你,你最好不要犯什么错。” 姜野记得井正以前没有这么刻薄。 他的出身不错,虽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境,但父母都是中产文化人,早先井正身上有种清傲的气质,跟白清远有些像,不过白清远更高傲。 就连打破他的脾脏,青年痛得在地上翻滚都用词文雅。 姜野突然有点感兴趣,这六年间,他跟姜兴修之间发生了什么。 一向自持身份的才俊越发像个深宅怨妇。 姜野冷淡的回应井正的目光。 与六年前的狂怒不同,他现在平静而淡然,就像早忘记两人间的恩怨,“井秘书一直都是父亲的得力干将,能有你监督,我自然时时警醒。” 这句话踩到井正的痛脚,他在国外养伤三年。 要说对他跟姜兴修之间的关系一点影响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甚至那以后,井正眼中闪过一丝狼狈。 而这一切姜野是始作俑者。 但是他偏偏不能拿姜野如何,在他最被同情的时候,姜兴修放下繁忙的事务在医院陪他,谈及姜野只说道,“他是我的儿子。” 血缘。 井正恶心透顶的两字。 就因为那个老不死想将血脉延续下去,他不得不忍受姜兴修多出一个儿子,又在十几年后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野种打成半个废人。 他恨不得姜野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 井正浅笑道,“你不怕向木恨你?” 姜野奇怪反问,“向木跟父亲之间,我自然选父亲,还是说你要去给向家递什么消息?” 井正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他感受到姜野漫不经心中透出的强大,“我怎么可能做那种蠢事,只是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姜野不再搭理井正,径直离开。 他要什么墙,风越猛越好。 姜野离开后,姜兴修看着助理们发来的资料,心中对姜野又满意一分,厚重的木门被敲响几下,随即井正走进来。 姜兴修看着他惨白的脸色,脸上的笑意收起几分。 “最近身体如何?” 井正从不在姜兴修面前示弱,就连摘除脾脏时都没掉过眼泪。 但是想着过道里姜野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傲慢。 姜野黑沉沉的眼睛没有六年前的怨恨和愤怒。 也没有富家子惯有的鲁莽和无礼。 他对待自己跟对待姜兴修的其他助理一样谦逊有礼。 这就是最大的羞辱。 井正轻轻咳嗽一声,漂亮的桃花眼温柔地望着姜兴修,“昨天有些发烧,今天好了些。” 姜兴修责备里带着些许宠溺,“吃了药在床上多睡会儿,不用老来我这里。” 井正心情愉悦起来,“想来看看你。” 姜兴修看了眼桌面的内调电话,将手里的文件扔下,起身朝井正走去,“既然不困陪你去花园里走走。” 井正并不想去花园。 都是人造景观,虽然漂亮但缺少生机,曾经他暗示想搬到郊外的别墅,姜兴修没有理会,井正也不愿在这些小事上跟姜兴修折腾,之后没有再提。 但姜兴修看起来兴致不错,井正点点头起身挽住姜兴修的手臂。 一离得近,姜兴修闻到井正身上浓重的药味。 这些药味像浸到骨头里,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姜兴修微不可察皱了下眉头,拍拍井正的手背。 姜野坐电梯到一楼。 穿过依旧被艺术品堆砌得像个博物馆的大厅。 准备乘坐大厦专用电梯回到地面。 突然两个人从电梯里走出来。 女人走在前面,有着明显ABC特征,黑发利落地盘在脑后,皮肤颇黑但很有光泽,脸上画着精致妆容,一身黑色职业装,细高跟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身后跟着一名三十岁不到的青年。 西装革履,容貌谈不上让人惊艳,但带着一两分疏离清冷的气质。 跟年轻时的井正有几分像。 姜野目不斜视地经过对方。 女人先停下脚步,恭敬地鞠身点头,“小姜总好!” 那名青年立马露出些许慌乱,紧张地站在女人身后。 姜野点点头脚步不停,径直走向电梯。 佣人早已按开电梯等候姜野。 观光电梯外是金市最繁华的中心地带,随着快速下降,蚂蚁般的人流逐渐变大,有种自天界落回人界的感觉。 姜野对于那位青年的出现并不意外。 他也是男人,深知男人的劣根性。 看来当年殴打井正不仅仅是造成摘除脾脏这点问题,很可能影响到两人间的……难怪井正这么恨他。 有点意思,但也只是有一点点。 姜野坐到车上,季衍将车驶离姜兴修的地界。 直到他觉得闻不到姜兴修的恶臭,才松了松领带,有些不善地望着季衍,“朱莉是怎么回事?” 季衍顿了顿,“上次你希望格雷回来,最近姜老先生不怎么管我们,朱莉就先行动了,她去应聘了姜兴修的特助,怎么,你看见她了?” 姜野皮笑肉不笑,“她在给姜兴修当老鸨。” 季衍有些意外,“薪水怎么样?” 季衍看了眼后视镜,其实他们并不喜欢姜野这种类似强权控制狂的工作模式,但是格雷有句话说得对,姜野给得钱多。 这些年他们团队配合无间,很多时候都愿意服从姜野的工作模式。 但,偶尔,偶尔还是会有人奇思妙想。 “姜兴修应该查不出来。” 姜野靠回椅背,“不会认出来,都帮他物色床伴,就算有什么纰漏爷爷会帮忙抹平。” 季衍沉默片刻,“看来姜老先生不太有耐心等待。” 姜野露出嘲讽的笑容,“他太老了,时间不多了,当然等不了。” 季衍不再愿意参与这个家族的话题。 总让他有种凝重窒息的感觉。 母亲在他五岁去世后,跟着继父生活,之后一直被继父虐待。 他报复对方的手段就是让继父的所有财富一夜之间蒸发。 他觉得很爽快,隔着街看着继父气急败坏地把家里砸得稀烂是他最痛快的时刻。 但又在继父抱着过去的荣誉默默哭泣时感受到一丝悲哀。 不清楚什么原因,季衍觉得姜野就算有一天达成所愿也不会有多痛快,萦绕着这个巨轮家族的是种怪诞扭曲的氛围。 但是另一个人他倒挺喜欢提,因为那个人跟他预感的一样,偷偷摸摸又做成一些事情,他觉得挺有意思。 胡毅证实姜野曾被下药,作出严重伤害宁安的事情。 但季衍并未从他身上看到半丝愧疚和想要道歉的意图。 不过……姜野好几天没有回去。 而季衍并不觉得这几天有多忙碌。 这件事或许会让两人关系得到一定程度的缓和。 “宁先生找到了赞助企业,双方谈得不错,估计蒲公英会度过人为困境。” 果然,姜野睁开眼睛。 “人为困境?” 季衍觉得姜野的关注点不对,但一脸坦然,毕竟这都是他通过数据得出的精准结论。 “算了。”不等季衍解释,姜野问道,“对方是谁?” 季衍详细介绍了点绛唇公司,上次姜野想让格雷回来查宁安,有点伤到季衍的自尊心,虽然他的专长并不在调查上,但好歹他是半个中国人。 他不觉得格雷在国内能混得开。 于是在宁安的事情比过去上心。 果然他事无巨细地汇报时,姜野皱起的眉头一点点松开,然后又在青年才俊、儒雅慷慨等字眼里慢慢皱起来。 “他已经通过短视频跟一个卖口红的勾搭上?”姜野冷笑着总结。 季衍纠正,“是彩妆企业,初始资金不多,有玩票的性质,但是融欣接手后追加了上千万的投资,背靠一家海外顶奢彩妆公司,据传融欣在海外高就期间结识那位总裁,对方没有子嗣,有将融欣培养成继承人的打算,不过消息没有证实,但融欣本人确实很优秀,曾就读常青藤系大学,我们中只有朱莉的学历能跟他媲美。” 姜野大刀阔斧地坐在后面,听着听着将领带拉了拉。 搭在膝盖上的修长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 姜野终于不耐烦,“你是不是想去卖口红?” 季衍默默闭上嘴巴。 他觉得回国后越发难以理解姜野的意图。 中文真的博大精深。 “去蒲公英。” 第56章 第 56 章 宁安惊恐转身望向来人…… 蒲公英正在举办聚会。 说是聚会, 其实只是把吃饭的桌子搬到两间楼房的操场上。 操场不大,有两个篮球架,球网早烂掉,只剩下空荡荡的篮圈, 天气好的时候, 大孩子会带着大家在操场上玩耍。 聚会是秦致知组织的, 离开蒲公英的孩子们凑到一天休息时间。 不仅因为这个, 点绛唇的法务给出详细的捐赠条框。 每个月捐赠三万现金,不包含生活物资。 生活物资以尿不湿、纸巾、儿童洗护用品为主。 罗列的清单非常详细, 没有食品类, 看得出融欣及其身后的企业很认真对待这件事。 这个举动解决了蒲公英的燃眉之急。 确实值得庆祝。 大家买了寻常的菜肴, 坐在操场上热热闹闹地清理准备。 宁翼也在,挨着宁安坐着小板凳上正在剥豌豆。 大家都很喜欢宁翼, 院里最小的孩子见他剥不开, 换了个开口的给他。 司阳冲那孩子说, “我也剥不开, 你怎么不跟我换?” 孩子腼腆地笑,捡了个开口的豌豆给司阳。 司阳患有发育障碍性疾病, 虽然康复得不错,但是一些精细的活还是不行, 他也是跟孩子开玩笑, 说着豌豆从豆荚里蹦出来。 “哎, 哎, 我的豆子。” 宁翼抬起脚啪嗒一踩。 再抬脚,一地稀烂。 大家哈哈大笑。 宁翼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残渣,然后抿紧嘴角望向宁安。 宁安也在笑,同时捧起宁翼的脸, 亲亲他的额头,“没关系,小翼下次轻一点就好了。” 融欣走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树叶间漏下的光落在两人身上。 四周的建筑破烂暗沉。 两人的皮肤都很白,白得发光。 纤长的眼睫毛在细碎的金光里微微颤抖。 就像一只大天使在亲吻一只小天使。 那种宁静祥和的气氛让融欣很动容。 然后大天使睁开眼睛微笑着打着手语,“小翼要坐到爸爸怀里吗?” 小天使睁开眼睛露出笑容,点点头依偎到宁安的怀里。 “融欣哥?”秦致知意外地看着对方。 欢乐的氛围顿时停滞,大家警惕又好奇地看着他。 融欣回过神露出和善的笑容,“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小铁门没有锁,我就自己进来了,不过放心我进来后锁上了。” 秦致知立马给融欣搬来凳子,“融欣哥快坐,我们正在聚会,你来得可太是时候了。” 秦致知便将融欣的身份介绍了一遍。 成年的都很感激地过来跟融欣握手,孩子们则腼腆地看着他。 融欣的目光落到宁安怀里的孩子上。 现在看见对方戴着助听器,以为也是蒲公英的孩子。 但是……这个孩子太漂亮了,而且身上有种不是福利儿的气质。 融欣虽然才接触福利儿童,但是他很快观察出福利院长大的孩子都特别有礼貌,笑容腼腆,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不安和警惕。 而宁安怀里的孩子,融欣觉得挺嚣张的。 他依偎在宁安怀里,一副撒娇的样子。 但是黑沉沉的目光却紧盯着他,似乎不希望他过来。 确切地说不希望他跟宁安说话。 怎么可能。 融欣自以为露出一个更加友好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小朋友?” 宁安替他回答,“他叫宁翼,翅膀那个翼。” 融欣顿了一下,依旧没有深思。 秦致知跟秦教授也一个姓。 两名生活老师在厨房里忙碌,大家忙进忙出把摘好的菜运到厨房,又把做好的菜肴端到外面的桌子上。 没有一个闲着,大家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融欣很快融入,跟着大家忙碌,他没什么架子,本来有些紧张的孩子们也放松下来。 融欣很快发现,所有的孩子里,只有宁翼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宁安,宁安也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情绪,甚至两个人配合得很默契。 宁安会将不重的盘子递给宁翼,宁翼虽然很小,但很稳重,一张绷着的漂亮脸蛋接过盘子等宁安忙完再跟着朝外走。 宁安每个动作结束后都会摸摸宁翼的脑袋。 这个时候宁翼才会露出跟孩子匹配的表情,微微缩着脖子眯起眼睛,有时候还会冲宁安露出笑容。 融欣心想,要是有个这么漂亮的孩子黏着自己,自己只怕会更心软。 吃完饭,成年的带着准备好的饭菜去三楼。 融欣帮着孩子们把操场清理出来。 等宁安他们喂完饭出来,楼下的操场已经热闹起来。 几人探头出去,融欣正带着孩子们打篮球。 “真看不出一个公司的大老板这么平易近人。”夏雨笑着说。 大家知道这是宁安找来的捐赠方,还知道宁安签了这家公司。 秦致知偷偷把宁安的视频发到群里,大家笑了好一会儿,虽然都在夸耀他,但宁安尴尬不已,他和谢涿签了公司后,不再在谢涿家里搞黑作坊,拍摄地换成公司,有专门的拍摄间,从妆造到拍摄都有专业人员跟着,出来的视频效果更佳优质。 只是文案依旧交给宁安,每次写完后发给融欣审核。宁安只当对方工作要求高,只有谢涿笑得古里古怪。 但是直播还是在谢涿家,毕竟观众比较习惯熟悉的背景和氛围。 视频拍摄的时间不多,依旧每周三到四条。 但是进了公司后,宁安感受到成熟公司紧锣密鼓的工作方式和效率,每一个人都显露出专业性极强的一面,没有人无聊到去非议和打听别人,工作氛围非常好,即便是粉丝量不错的网红也不会嚣张跋扈,似乎真的只把这里当成一份工作,这是宁安打零工和在Mu里感受不到的和谐氛围。 很快谢涿发现宁安的变化,叫嚷着自己不小心进了家很卷的公司,搞的宁安也跟着卷起来,他不要,他要辞职,他要求包养。 叫是叫得慌,不过雷声大雨点小。 宁安跟夏雨聊了会儿彼此的工作进展。 夏雨是个比较有规划的人,特别手艺傍身后更加明白自己的价值,他跟宁安说自己要成为车行最牛逼的修理工,这种师傅越老越吃香,月薪上五万的都有,不担心失业。 宁安笑起来,问他是不是想存钱成家。 男人没遇到喜欢的姑娘前都是有一天混一天。 夏雨笑得坦然,“喜欢也没用,谁喜欢我这种,还有白化病,会遗传的,健康的姑娘一看见我这种早就跑得远远的。” 宁安默默地收起笑容。 倒是被夏雨一巴掌拍在后背上,“但是我还是会努力追一追,万一追到了呢?那以后就是把我的命给她都可以。” 他眯着眼睛看着宁安,“所以不要把宁翼当成追求幸福的负担,你们都值得更好的人生。” 宁安笑着点头。 他从不觉得宁翼是他的负担,相反,宁翼帮他渡过漫长的潮湿期。 晚餐要简单得多,除去中午的剩菜,生活老师煮了一大锅面条,融欣没有抱怨,在秦致知惊讶的目光下吃了两大碗,倒是等大家都吃完才叫外卖,外卖除去给孩子们的蛋糕和水果,其他都是卤菜和啤酒。 等把三楼的孩子再次喂完饭菜和收拾干净,高敏也下来跟大家一起吃卤味喝啤酒。 融欣观察了大半天,认真建议高敏再找两位保育员。 按照蒲公英的规格,至少需要六名工作人员,但因为私营性质,这部分费用需要蒲公英自行支付,政府有补助,但是不多。 高敏点头,她确实有这个考虑。 点绛唇并非唯一提供捐赠的,也有很多私人捐赠,少的几十元,多的上千元,但都不是长期的。 不仅要增加老师,高敏还想创建网络捐赠通道。 融欣在国外时确实接触过慈善事业,高敏算是问对人,两个人都是执行能力很强的人,等到月亮出来,他们指定宁安为其中的联络人,“等我找到熟悉这些事务的人就过来跟宁安接触,初期不需要多么复杂,只要有个区政府认定的捐赠电话和网页就行,后期再慢慢完善,另外宁安可以在直播里推广这件事。” 宁安认真聍听,没有退缩没有犹豫,甚至给融欣的感觉他很勇敢,融欣看过两人直播,大多数时候都是谢涿在说,宁安因为性格原因,很难应付这种工作,但是至少在融欣看见的时候,他做得还算不错,大约这种安静到有些腼腆的性格让不少网友更喜欢他。 至少在点绛唇的直播人员里,他的人气居然排到前五。 把最后的垃圾丢进垃圾桶。 秦致知冲融欣说,“融欣哥,宁安哥就住这附近。” 融欣想了想说道,“那我们顺路送他到附近。” 秦致知自然没问题。 关于两百万的债务。 宁安还是没问出口,看着高敏难得舒展眉头,嘴角时隐时现的笑容,还有眼中的光亮,他不想破坏这个晚上的轻松。 但是两人就像拥有血缘关系的母子那样,心灵感应到一些东西。 在高敏靠着窗户抽一支红梅的功夫,高敏淡淡说道,“我年轻时太过意气用事,做事情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背负了一些不必要的责任,感觉到累的时候已经丢不下包袱,但是你要问我后悔不后悔,我从来没后悔过。” 这是宁安第一次听高敏评价自我,还有蒲公英。 他很高兴高敏能对他敞开心扉,而不是将什么都压在心底。 “高妈妈,一切都会好起来。” 包括两百万的债务,他一定能想到办法。 高敏失笑,但有些事情不能说得太多,因为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最好的处理办法,“不早了,宁翼难得跟你待一整天。” 宁安点点头,牵起宁翼的手。 发现融欣和秦致知还在楼下等他们,宁安有些意外。 融欣则意外地看着被宁安牵在手里的宁翼。 他见其他孩子都回到二楼洗漱。 秦致知顺手将宁翼拉过来,带着人在前面跑起来,对于听损人士来说,奔跑类似于其他孩子翻院墙的冒险行为。 融欣眼中的探究不要太明显,最终实在忍不住,“宁翼是?” 宁安后知后觉发现好像没介绍宁翼,“他是我儿子。” 哪怕是融欣都难以掩盖眼中的惊讶,他尝试组织语言,几次后不得不放弃,低声说道,“抱歉,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宁安轻轻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融欣看着前面奔跑的两个身影,“他很漂亮,被你养得很好。” 宁安嘴角浮现浅淡的笑容,但一闪而逝,“他小时候老是生病,两岁半时因为药物过敏导致听损,其实我并不是一个负责的……” 融欣少见地打断宁安,“那只是一个意外,谁都不希望发生。” 宁安愣愣看着融欣。 融欣笑道,“不是安慰你,大人又不是神仙,能随时随地关注到孩子,特别这种药物性引发的,我见他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好像不太会使用手语。” 宁安轻轻摇头,“他拒绝交流。” 融欣脑海里电火石光,想到母亲提及陈教授介绍过来一个疑似有偏执行为的孩子,他估计这个孩子极可能就是宁翼。 一时间融欣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突然觉得电视剧里那句厄运专找苦命人并非夸张。 很快秦致知的笑声消失在铁门附近。 宁安莫名觉得心慌,不再跟融欣多说什么,加快脚步跟上去。 果然宁翼摔了一跤,秦致知正拉扯着他。 好在宁翼没有哭,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膝盖上的灰尘。 宁安连忙走过去,正要牵宁翼的手。 不远处,昏暗的路灯下,有人冷冷地出声,“宁安。” 宁安猛地缩回手,惊恐地转身望向来人。 第57章 第 57 章 把小翼带走,快! 姜野目光阴冷地落在从小铁门追出来的男人。 步伐的急切和眼中的担忧无不昭示这人觊觎他的猎物。 发现铁门被锁, 而在车里等待三个小时的姜野,这一刻怒火抵达顶峰,他想将宁安拽回来,狠狠的教训。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而是有些得意地欣赏着宁安看见他瞬间的恐惧和不安。 他想宁安不会对任何一个人产生这种应激反应。 只有他能。 这是不是说明他成为宁安生命里不可磨灭的印记。 但是…… 姜野的目光落到宁安身后那个孩子身上。 有些眼熟, 但是光线很暗, 看得不是很清楚。 宁安在身后飞快打着手语, “把小翼带走, 快!” 秦致知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慢着!” 秦致知不受控制停下脚步, 她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这么恐惧的气息。 宁安连忙说道, “她们是听损, 听不见的。” 秦致知懊恼自己的迟钝,姜野却勾起嘴角, “她不是戴着耳蜗, 我看她听得挺清楚。” 一直安静的宁翼突然伸出手想勾宁安的手。 秦致知眼疾手快将宁翼搂进怀里。 “这位是?”融欣适时站到宁安身旁, 挡住姜野对宁翼的窥探。 他不清楚这几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但是敏锐察觉到宁安很害怕。 他听秦致知提及蒲公英曾遭受过地痞流氓的骚扰,想当然将对方划到地痞流氓的范畴, 而姜野实在高大,即便是融欣也需要微微抬起头看着对方。 姜野的注意力再次被融欣吸引。 他看了对方一眼, 将宁安抓过来, 他的动作太快, 力道迅猛, 宁安似乎早就预料他会如此,连反抗惊叫都没有,直接被对方揽进怀里。 不远处的秦致知尖叫了一声,连忙捂住宁翼的眼睛。 融欣愤怒警惕地看着姜野, “你快放开他,不然我报警了。” 姜野低头凑近宁安的耳畔,声音不算低,“那你告诉这位英俊绅士的先生,我们是什么关系。” 宁安被挤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一直盯着宁翼。 发现宁翼在秦致知怀里很安静,这才松了口气,他看了眼担忧的融欣,轻轻摇头,“融欣哥,没关系的,我们认识。” 但是姜野身上的匪气和这种亲密的姿态超出融欣对安全的认知,他掏出电话,“我不管你们认识不认识,我觉得你的行为……” 宽大的手掌从衣服下方伸进去,绕到前面钻进宁安的腰间,并在抚摸上那个纹身后,有些轻佻地按了按隆起的疤痕体。 宁安消瘦的身躯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但神色不像以往那般难堪和畏惧,就像遭遇太多风暴,在又一次暴风雨来临前,他已经学会蜷缩身体和坦然面对。 他平静地望向融欣,“融欣哥,真的没关系,你们先回去。” 融欣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宁翼。 秦致知微不可察对着融欣摇摇头,尽管融欣有诸多疑惑,但还是决定不激怒对方,他的目光划过姜野放在宁安腹部的那只手,下意识觉得两人间的肢体接触太亲密。 三人默默地朝前走去,几步后融欣将宁翼抱起来。 宁翼立马转过身望向宁安。 伏在融欣肩头的小脸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直到三人消失在视野里,宁安一直打着手语的手才松懈下来,然后不可控的开始痉挛颤抖。 姜野松开宁安。 宁安迟钝而胆怯地转过身,望向面前的姜野。 姜野点燃一支香烟,淡淡的烟草味在空中蔓开。 姜野先开口,“你挺了不起,从我这里要不到钱转头就找到捐赠企业,你又用多少价格把自己卖给对方?” 宁安微微抬起眼睛,他想辩解,想抗争,他厌恶姜野一次次的污蔑和诋毁。 但目光仅仅落到对方挺直的鼻梁上,就像再也攀爬不上去的透支登山者,迅速跌落到悬崖底部。 “融总无偿捐赠蒲公英。” 姜野摘掉嘴里的香烟,丢在地面使劲碾了几下。 “宁安你最好没有骗我,明天早上我就能查到融欣的全部信息。” 他抓住宁安的胳膊朝另一头的商务车走去,宁安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我没骗你,但是我没有要薪水。” 下一秒,抓着胳膊的力道差点拧断宁安的手。 他吃痛地发出轻微的呻吟,被姜野恶狠狠地塞进车里,“你还说你没卖,是不是用免费劳力还有刚才那种声音,勾引那个男人,我一早就知道你本事厉害,但是今天有了另一个发现,宁安,你的胆子也很大。” 说完,姜野坐进车,“回去,还有,你点什么头?” 季衍欲言又止看着后视镜里的两人,他眼看着姜野从一开始的愉悦到后面的焦躁。 再到陷入沉默。 他们等在昏暗的不显眼的地方,像蛰伏在暗地里的兽。空气里只有一支接一支甜腻的烟草味和燃烧的哔剥声。 不断亮起的红色烟头偶尔闪过男人黑沉沉的眼睛。 在融欣出现的瞬间,被强势收敛起来的情绪瞬间冲破黑暗。 他看着姜野强势宣布自己对宁安的所有权。 看着姜野毫不怜惜的把宁安推进车内,像对待叼回来的食物那般。 前往蒲公英路上的轻松愉悦荡然无存。 他不清楚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总是走向最坏的那条道。 宁安不安地抓着手机,他不知道宁翼的情况,但这个时候发信息是不明智的,而且又一次让宁翼看见他被姜野带走,他不清楚这种糟糕的境遇以后还会发生多少次。 好在秦致知先发来信息,大约意识到姜野的危险性,她说得很隐晦,“我们上车回家了,大家都很好,不用担心。” 宁安回了个‘好’,迅速关掉手机。 他知道自己必须为最近早退的事情解释,他从不期盼姜野存在良知这种东西,“除去两百万的债务,其实蒲公英的日常开支也陷入困顿,我并不是不想去你那里工作,但是目前蒲公英只有两位保育员,即便高妈妈加进去,三个人根本没法周转开……” 宁安的声音很轻,很柔和。 他没有诉苦,也不会诉苦,只是把蒲公英的日常一点点展开,从早上几点起床,一楼的孩子要做什么,三楼的孩子要做什么,保育员们又做什么,一点点细述出来。 姜野的手肘搭着扶手,修长的手指掩着脸庞,挡去大部分神色。 阴沉沉的目光落到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上。 大多都化成厚重的墨色,间或一两盏灯光,像夜空乱舞的萤火。 快要离开青山区时,宁安停下来,似乎鼓足勇气,“能不能放我回家,我明天一定准时到你那里,明天没什么事情,我尽量待到中午再走可以吗?” 姜野曾经遇到过很多惨败者。 向他卑微祈求的,全家跪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向他诅咒怒骂的,背着枪械企图同归于尽的,也有胆怯者,像阴沟里的老鼠,躲在每一条下水道里。 而宁安跟他们都不一样。 他胆怯瑟缩,他脆弱无助,却一次次挺直背脊站在姜野的面前。 即便目光躲闪,扣着肩膀,但背脊挺直。 姜野知道衣服覆盖下的身躯有多消瘦,脊椎骨在白色的薄肌下显露出原始形状,一节扣着一节,坚韧又漂亮,像龙骨。 让姜野想起曾经围绕着蒲公英的那些不知名的小白花。 在灿烂的阳光下颤动,在暴烈的雨水里摇摆。 他不想思考内心的动摇因何而起,将隔板升起来。 一把抓过宁安,“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谁允许你接这么多工作,谁允许你占用我的时间?宁安,你不会以为我睡过你就能一直容忍你?” 宁安扑在姜野的腿上,迷茫地抬起头。 浅琥珀色的眼睛在暗夜里带着一层不易察觉的金光。 他的身体消瘦却柔软,微微敞开的衣领里带着舒适的馨香。 让人联想到漂浮在半空的白云,又像海岸边起伏的泡沫,总是让人联想到一些细软、温暖和孩童。 姜野脑子里闪过那个孩子的眼睛。 那种黑沉沉的,不动声色紧盯着人的感觉。 让人不舒服,让人很烦躁。 却莫名觉得熟悉。 宁安被姜野的质问逼到没有任何退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轻轻垂下眼睛,“那你说怎么办才好呢?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呢?我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我也希望一天不止二十四个小时。” 姜野烦躁地别开脸。 他再一次觉得宁安比女生还麻烦。 他不提任何要求,他又浑身都是要求。 但姜野知道高敏受伤的事情是他理亏在先,即便他不是什么好人,也从不对妇孺出手,欠他再多钱的赤佬,他也不会将对方的妻女卖进黑市。 向木心怀恶念的时候,他也是知道的。 却任由事态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其实他有很多机会改变走向。 却在宁安一次次的沉默里选择冷漠对抗。 但胡毅之后,他突然有些明白宁安为什么这么惧怕他,抗拒他。 宁安确实不值得被原谅,但七日无休止的伤害又显得太残忍。 胡毅的声音犹在耳畔,那个人生因为贪婪已经被毁掉的男人,带着模糊不清又怪异的语调嘲笑着一切,“后面我以为他都死掉了,偶尔又会像小动物似的发出一声尖叫,那个药这么厉害吗?真想试试,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少爷也会沦为野兽,不过我们这些渣宰本来就不值钱,如果让少爷开心就能过上不错的人生,也是可以的……” 这段录音带着特有的杂质播放出来时,姜野的眼底渗出一层层血光。 又在跟姜兴修无休止的明争暗斗里一点点回落到黑色的土壤里。 跟预料的一样,他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两百万债务。 跟预料的一样,再想要,就得看心情。 向木被董事会联名要求解除董事会里的相关职务。 向健柏为了这件事不得不出院周旋,向木以为只是丢失一个项目,却没想到事情会引起多米诺效应,继这个项目无望后,他会跟着失去职务。 现在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向健柏身上。 将蒲公英的债务送给姜野后,老老实实在向健柏面前当孝子。 向木的臣服让姜野的傲慢自大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也让心里快要畸形的仇恨得到短暂的抚慰。 然后他就可以拿着这张欠条,悠然自得看着宁安慢慢走入陷阱。 他绝不会让六年前的狼狈再次重演。 但胡毅之后。 高敏欠下的两百万债务摆在了储蓄罐旁边。 如果宁安去家里打扫卫生,能轻易发现这张欠条。即便不打扫卫生,只要去床头柜取零钱也能发现。 宁安可以先拿走欠条,解决掉蒲公英的燃眉之急,再告诉他。 也可以偷偷带走这张欠条什么都不说。 就像当初拿走小狗肚子里的银行卡那样。 什么都不说。 姜野也可以容忍。 如果宁安选择后者,姜野就当抵消掉七日里发生的一切。 他睚眦必报,斤斤计较。 对于姜兴修他们,他会回以十倍百倍的报复。 而对于宁安,姜野只想把当初损失掉的一点点讨要回来。 不必多,但一定不能少。 姜野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仁慈。 但宁安没有拿走任何东西。 那只做工粗糙的菊花猪储蓄罐旁放着的欠条,没有挪动过半分,姜野甚至蹲下来仔细观察过,位置一点没变。 为什么呢? 像宁安这种不择手段的人,为什么这次没有拿走关乎着蒲公英命运的欠条。 姜野倾向于数额巨大,宁安不敢动。 但身体里似乎出现两个声音。 一个冷漠的,一遍遍陈述着宁安的背叛。 一个可怜的,低喃着宁安是为了蒲公英才背叛他,而宁安已经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倔强又高傲的头颅似乎想低下来看清楚真相。 又在宁安的‘你怎么不去死’的刺刀里一点点抬回去。 “床头柜有样东西……”姜野决定短暂地让一小步。 他厌恶宁安向别人露出笑容,向别人寻求帮助。 他要拿住高敏的命门,他要得到宁安永久的臣服。 就像曾被背叛过的帝王,等到有一天夺得权势,他会将背叛者永久的留在身边,那种想逃离又不得不臣服的扭曲痛苦心态,让姜野得到某种程度上的快乐和满足。 久久等不到回应的宁安再次沉默地垂下眼睛。 他生长于腐烂潮湿之地,闻到的看到的都是满地泥泞。 偶尔又能感受到微风拂面,及吝啬的阳光。 他伸出手,暗淡的车厢里,那双消瘦的手白皙到微微发着光。 青色的血管透出情.色的味道。 那双手微微颤抖着,有些难看,不,是太难看了。 它们停下来,不再颤抖。 它们轻轻落在姜野的腰间,“姜野,你让我去蒲公英好不好,我将自己卖给你,不要任何回报……” 姜野模糊不清的施舍戛然而止,他不可思议地回过头看着宁安。 黑沉沉的眼睛闪过显而易见的受伤。 又被窗外的墨色带走。 第58章 第 58 章 那双眼睛越过宁安落在孩…… 自由贸易区成立日, 宴会在白鹭洲会所举办。 作为金市最高规格的宴会举办点,不仅风景端美大气,各项配套规格也高档奢华。 一辆辆高档商务车鱼贯而入,聚集在门口的贵宾纷纷回头。 媒体的快门一个快过一个。 西装革履的大佬们精神抖擞的步行下车。 前拥后呼, 笑意晏晏。 志得意满的样子仿若步入的是生产金银的聚宝盆。 不过也差不离。 姜野伴随在姜兴修身旁, 见过一波又一波重要人物。 姜家通过购买重组参股等形式, 成为自由贸易区最大的赢家。 不少目光或多或少落在父子俩身上。 姜兴修身上依旧没有行政职务, 但就是能将金市翻云覆雨,内敛低调的男人此时也难免露出灿烂的笑容, 眼角的鱼尾纹便显露出来, 有种老奸巨猾的感觉。 反而是他的儿子, 举手投足透着淡定从容。 但也应了那句话,虎父无犬子, 抑或是青出于蓝。 这场晚宴当属姜野最风光, 姜兴修不仅正式将他介绍给世人, 还表示以后董事会姜野将拥有15%的决定权。 姜野回国时带来大量资金, 据说他与海外多家跨国企业交往深厚,自由贸易区就是与海外打交道, 虽然每家都有自己的资源,但能乘坐姜家的大船谁嫌弃钱多。 一时间姜野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季衍也忙得脚不沾地, 抽空凑到姜野耳畔提醒, “先生的行为有些奇怪。” 姜野低声回他, “他生性多疑, 现在将我推出去当挡箭牌,以后出事有人背锅。” 巨大的利益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现在四面八方的钱都往这个地方涌,姜兴修自然看得见下面隐隐露出来的漩涡。 “继续监视他的资金动向,一旦外移通知格雷接盘。” 季衍点点头, 替姜野换上一杯新的香槟。 “野哥。”清朗动听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姜野转身,漂亮青年弯着美目,嘴角的弧度完美,犹如开得最艳丽的花朵,姜野笑着点点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青年不太满意姜野的平淡反应,走近将手中的香槟跟他碰了碰,透着光的玻璃杯发出清脆悦耳的轻响,“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 姜野脸上的笑容不变,“上次谁说一周后就回来,这怕不是快一年的时间了。” 白清远这才高兴的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哪有这么夸张,教授让我参加他的艺术巡展,整整三个月,还差一个月我再也受不了了,请了病假回国。” 白清远穿着灰白色的西服,将高挑的身材勾勒得近乎完美,与姜野高大的身材站在一起十分养眼,投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 白清远似乎有很多话要跟姜野说,姜野看了看四周,周围站着不少人,正等着他空闲后过来聊两句,他看见曹文生的身影,“文生他们在那边,你先过去跟他们碰头,晚点过来找你们。” 白清远知晓轻重,点点头走向曹文生。 中途姜野抽空去见了他们一次,跟曹文生提到港岛那边来了位重要人物,曹文生收敛轻松的表情,叹口气起身。 白清远笑着开玩笑,“看着你们一脸正经的大人模样,突然有些不习惯。” 孟天宇也叹气,“野哥回来就这样,文生也这样,现在更是连向木的身影都看不见,我不喜欢长大。” 很是童言童语,也就被家族好好保护着的孟天宇说得出这种话。 白清远笑道,“但是野哥和文生这个样子特别有魅力,不知道迷倒多少世家小姐。” 孟天宇一边打游戏一边摇头,“没啦,他们跟男的纠缠不清。” 白清远脸上的笑容不变,只嘴角收了几分,“是吗?” 曹文生朝外走,“天宇不要瞎说,我到现在连人家的嘴都没亲到。” 白清远意外,这不像曹文生。 那姜野呢? 带着笑意的高大青年站在门口等曹文生,突然他掏出手机,似乎谁给他发了条信息。 包间内的光线暗淡,显得外面的觥筹交错像一幕繁华璀璨的舞台剧。 手机屏幕的光打在姜野半边侧脸上。 浅淡的光线里。 那层笑意慢慢剥离。 就像姜野随意穿在身上的,假的,虚伪的,用来欺骗世人的一件华衣,突然的,不知明的,掉落。 白清远的心头突然一紧。 姜野很快将手机收起来。 曹文生已经走出去几步,他岿然不动,望着明亮的宴会场。 那里高朋满座,那里笑声沸腾。 白清远只看见对方锋利的下颌线倔强地对着世人。 他在这个高大的侧影里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孤独感。 “野哥……”这两个字尚未出口,姜野动了,朝着曹文生走去。 他侧过头揽住曹文生,跟曹文生说笑。 脸上的笑容有些夸张。 那件被他脱掉的华衣再次穿了回去。 甚至比之前穿得更加严实。 任由谁都无法剥离。 * 那天将秦致知和宁翼送回去后。 融欣开车返回寻找宁安,未果。 他甚至产生报警的冲动,最后理智按捺住内心的冲动。 回程,宁翼在秦致知的不断安抚里睡过去。 两人庆幸孩子的心大,也可能太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秦致知说不清楚那个人是谁,只知道跟宁安认识,好像有些误会,高妈妈应该是知道的,但并未告诉他们前因后果。 将秦致知和宁翼送到秦家。 两名教授只是有些意外,就张罗起孩子睡觉的地方。 并没有多问宁安的去向。 看得出宁翼住这里并不是第一次。 回车里拿衣服的融欣索性点燃一支烟。 他没有烟瘾,也并不烦躁。 坐在驾驶室里宁安的样子总是出现在脑海里。 他被高大强壮的男人锁在怀里,那是一个强势占有的姿势。 而宁安是那般的平静,平静到让人有些于心不忍。 融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 在博物馆里购置的一枚纪念徽章,看见徽章时,他就想起宁安写的文案,没有华丽的语句,但莫名触动人心。 他想宁安应该会喜欢这样一个看起来比较有文化底蕴的小礼物。 一天下来有很多机会给出去,但是他又找到很多理由没有掏出盒子,直到发现宁翼跟宁安的关系,他甚至庆幸自己没有给出去。 现在,他又有些蠢蠢欲动。 那个人知道宁安有儿子吗? 融欣抚摸着盒子光滑的棱角,最后丢进副驾驶的箱盒。 第二天在公司见到宁安,一向镇定的融欣都有些意外。 宁安正跟摄影师沟通,脸上看不出什么不同。 很难相信他头一晚被人挟持。 在融欣眼里那就是挟持。 融欣不能打扰工作中的宁安,也不能问得太多。 成年人的基本社交礼仪就是分寸感。 但休息期间,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宁安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没什么,半路他把我丢出来,幸好没出青山区,走回去只花了半个小时。” 宁安太平静,太淡然,弄得融欣有些怀疑昨夜是不是产生错觉。 但显然宁安不打算再谈下去,转而询问新文案如何。 融欣不得不将精力放回到工作。 下班后,宁安坐上融欣的车去秦家,“麻烦融欣哥。” 坐上车转身系安全带时,宁安露出半截胳膊。 融欣看见大面积的淤青。 融欣沉默地坐在车里,宁安有些迟疑,“还要等谁吗?” 融欣开口,“真的不用报警?” 宁安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笑,“融欣哥,你知道他是谁吗?” 融欣觉得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男人的容貌非常英俊,按理说只要见过他应该有印象。 “姜野,现在在金市混得风生水起的那个姜野。” 他摇摇头有些歉意,“他很麻烦的,以后看见他走得远远的,我们之间有些债务问题。“ 他担心融欣热心情,赶紧说道,”但不仅仅于此,不过目前都还好,你也知道像他那种大忙人,其实不太有时间找我们这种人的麻烦。” 融欣听出宁安的拒绝和排斥,不好再进一步。 等到宁安上楼他沉默片刻跟上去,大约半个小时后,宁安带着宁翼出现在大堂里。 秦致知告诉融欣,宁安晚上还要去酒吧工作。 但是都会把宁翼接回家,等宁翼睡觉后再出去工作。 融欣听见后很不能理解,“他让孩子一个人待在家里?” 还是一个有听损的孩子! 融欣无法理解,甚至一度觉得宁安的行为有些不负责任。 秦致知叹了口气,“宁翼也愿意在家等他,听说很多时候宁安不按时回来,宁翼会醒过来在客厅等他,有一次下雨天甚至跑出去,我想可能对他们父子来说,晚上一起睡是难得的团聚时光。” 那时,融欣才知道宁安一个人带大孩子。 自然问及孩子的母亲,秦致知摇头。 “宁安哥从不说过去的事情。” 那以后,融欣开始送宁安回家。 对于这样热心助人的融欣,宁安感到头疼。 但是融欣说这样他可以跟宁翼早点回家,便没有再拒绝。 他跟宁翼倒地铁回到青山区要花近两个小时,因为担心遇到姜野,父子俩不在外面接触,所以这两个小时,他们只能不远不近的看着彼此,这其实是一种煎熬。 现在路上的时间只需要半个多小时,且是安全的。 宁安没法不动心。 宁安不会邀请融欣进屋坐,他不喜欢有第三个人进入他跟宁翼的世界,虽然这个世界是租来的。 “家里很乱,我就不请你进去了,融欣哥明天想吃什么,我做好了给你带过来。”宁安每周给宁翼做一次小零食,带去公司一次,备受好评,融欣也走过来尝了块小狗饼干,觉得很美味。 融欣体谅宁安的难处,“小狗饼干,那个柠檬味的口感很不错。” “跟融叔叔说再见。”宁安低头看宁翼。 融欣还发现父子俩其实有着别人看不懂的交流,有时候是手语,有时候是眼神,对了还有唇语,当他知道宁翼会唇语时,觉得宁翼是个天才。 果然宁安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宁翼这才抬起手冲融欣挥了挥。 他不再像开始那样警惕戒备地提防融欣。 融欣笑了笑跟宁翼挥手,“明早真的不用接你?” 宁安露出不安的神态。 融欣送他们回家他能理解成是老板对员工的关心,这里面还有两位教授的加成,还有融欣本身有着一颗悲悯的心。 但是从另一个区来接他,这就超出以上范畴。 宁安并没有从跟姜野的关系里学会什么。 他只感到不解和不安。 于是问道,“你明早要来这边有事吗?” 融欣无奈地笑了笑,“对,有点事,想着时间差不多刚好可以过来。” 宁安松开一口气,还是摇摇头,“不用麻烦,我跟小翼自己过去。” 两人道了别,等融欣转身下楼,宁安关上门。 他的神色变得轻松许多,笑容也浮现出来。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欢快,“呀,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了,好开心,今天爸爸给你包小馄饨吃好吗?” 果然宁翼的表情也松快起来,他抬起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宁安,里面似乎有星辰流转,于是在宁安的期待里点点头。 “那小翼去桌边玩乐高,爸爸去准备晚餐。” 宁翼走向客厅里的小桌子前,那里摆着一个半成品城堡。 宁翼要做训练,还要去秦爷爷家,于是手里这个乐高拼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完成。 他一坐到桌前就彻底沉浸其中。 宁安正将肉馅儿拿出来,突然有人敲门。 他头也不回,“小翼,帮爸爸开开门,看看是不是融叔叔?” 融欣有两次返回,没说什么重要事情。 宁安也搞不懂他。 宁安回头看见认真搭乐高的宁翼,笑着摇摇头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的瞬间,宁安脸上的笑容以一种奇怪的速度凝固住。 门外,高大的姜野缓慢抬起黑沉沉的眼睛。 那双眼睛越过宁安落到客厅小桌前的宁翼身上。 在看清孩子容貌的瞬间,瞳孔猛的收缩。 第59章 第 59 章 他跟谁生的?怎么生的?…… 姜野的大手强势地推开门。 宽大的手背上隆起一根根狰狞的青筋。 但宁安更快, 他一把抓住姜野空着的手,用尽全力将人朝外推去,脸上的神色慌乱又急切,他语无伦次地哀求, “姜野, 我们出去说, 我求你了。” 宁安是推不开姜野的。 他的力气比女性还要小。 所以他说话也轻轻的, 仿佛大点声会消耗体力。 但姜野就是被他推着后退。 偏执的视线里,专注搭着城堡的孩子身影被木门一点点阻隔掉。 宁安害怕极了, 他不清楚姜野要做什么。 又会对宁翼做什么。 宁翼第二次直面他被姜野带走后, 他问过秦致知那夜孩子的状况, 秦致知说宁翼没有尖叫,没有摔乐高, 但是凌晨三点醒来后一直盯着窗外。 宁安很后悔没有去接宁翼回家。 但是他不敢, 担心姜野调头回来找他。 他知道姜野迟早会知道宁翼的存在。 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现在他没时间去思考究竟哪一步出现纰漏。 但不能让宁翼看见狂躁的姜野。 他会被吓坏。 “他很小, 他胆子也很小, 而且他听不见,姜野, 我们好好说,你不要吓他好不好, 姜野, 姜野, 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求求你不要吓他……” 宁安不断地哀求。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承认错误,但是暗无天日的七天他已经承认过太多次错误,只要他认错, 姜野就会疯得没有那么厉害。 那么身上的疼痛就会短暂的缓和。 姜野偏执的目光终于落到宁安身上。 他看着这个什么都不解释只一味认错的男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姜野想拧断那只因为认错而轻轻拱起的纤细脆弱的脖颈。 原来宁安也会求饶。 但姜野并没有感受到快乐。 从宴会上接到向木发来的信息那刻起,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他觉得向木的信息并不准确,但是照片里户口本信息不可能作假。 他开始朝外走时,步履或许有些快,但绝不急迫,还是很多目光落到他身上。 那些目光应该包含了疑惑,不解和窥探。 姜野不在意。 某种程度,他跟姜兴修一样狂妄自大。 曹文生不解地看着他。 甚至追上来。 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记得自己笑着问,“如果你养了一只宠物兔,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生了一只小兔子,你会怎么办?” 大约姜野脸上的神色太正常。 曹文生怔愣片刻后回答,“挺好的,多了一只宠物兔,不过你为什么要说这个,喂,姜野……” 他也记得上车前季衍电话里急促的警告,“你现在离开会引来姜兴修的怀疑,那么你从一开始想藏着宁安的行为就会被发现,姜野,你想保护他的对不对?” 保护?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保护一个恨不得他去死的人。 修长宽大的手抓住宁安消瘦的肩头,牢固的铁爪下,孱弱的动物瑟瑟发抖。 姜野将人拉近,看起来像是一个亲密的拥抱。 低沉的嗓音很冷,贴着宁安的耳朵,“你错在哪里?” 不知道,宁安真的不知道。 他只能一遍遍求饶。 姜野拨开宁安,朝着木门走去。 木门上的油漆脱落大半,有些地方裂了缝,隐约能看见里面的光景,宁安的声音并不低,甚至有些失控,但里面的孩童没有丁点反应。 原来真的是个聋子。 姜野想起为数不多却印象深刻的几次见面。 那个孩子用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 原来是宁安的儿子。 难怪会用看仇人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他又想起两次将宁安带走时的情形,宁安瑟瑟发抖的身躯,迅速收回来的手势残影,原来父子俩就是用这种方式交流。 在他面前,把他当成傻子似的。 他真的小看宁安了,在他眼皮子底下,藏着一个孩子,一个宁安亲生的孩子。 一个跟宁安有着血缘关系的孩子。 他跟谁生的? 怎么生的? 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他们彼此相爱吗? 宁安又是如何照顾对方和孩子。 是不是就像宁安开门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带着蜜,不浓郁,不甜腻,但浅浅一层,刺得姜野的大脑一阵阵生痛。 他是不是就是用那种笑容和眼神,跟对方生下孩子,再将孩子抚养大。 姜野几乎每想深一点,脑子就更痛一分。 仿佛有铁锤敲打着头皮,又有锋利的尖刀伸进去搅动,搅得他痛苦不堪。 他不想想的,开着车冲到青山区时,他都没有去思考这些。 他只想确认信息里的真实性。 甚至,他觉得宁安可能收养了一个孩子。 这样才合理。 像宁安那种连自己都活不好的人,怎么可能生养一个孩子。 但是,当宁安用脆弱不堪的身躯堵着他,围着他,用慌乱恐惧的声音恳求他时,姜野意识到,那个孩子属于宁安。 那种几乎奋不顾身维护的姿态刺红姜野的眼睛。 他将宁安按压在墙上,动作很小,幅度很轻,手掌下施加的力道却很重,不多久骨骼传来轻微的声响,宁安嘴里的求饶声被抽气声取代。 那张白净的脸上流露出痛色。 额头布满密集的汗珠。 他坚强地抬起头,痛苦地看着浑身泛着戾气的姜野,颤抖着祈求,“不要在孩子面前。” 姜野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崩掉了。 他突然松开宁安,转身朝走廊的尽头走去。 贴服的西服被风吹开。 宁安捂着肩头跌坐在地,那个背影在宁安眼里像一只流着血的野兽。 他顾不得姜野去哪里,蹒跚地爬起来,推门进屋锁上门,一把抱起搭乐高的宁翼,肩头传来剧烈的疼痛,宁安咬牙搂紧宁翼,钻进卧室里,紧紧搂着宁翼躲在床铺和衣柜形成的安全角落。 电视里说过地震来临时,这样的三角区是唯一的安全逃生区。 宁翼乖乖地缩在宁安的怀里。 他轻轻抬起小脸,黑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宁安。 他突然抬起手抹去宁安下巴尖挂着的一颗晶莹,他分不清那是汗还是泪,记忆里,爸爸背着他走过大街小巷的时候,下巴上就挂着这种咸咸的东西。 但眼泪也是咸的。 宁安亲吻宁翼的脸蛋,然后将孩子彻底搂进怀里。 窗外的风刮得呼呼作响,疯狂舞动的树枝啪啪打在玻璃上,突然屋外传来一声嘶吼,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本就在附近,被风撕裂,只里面蕴含的情绪重得让人心脏砰砰直跳。 又一声,依旧很快被风撕裂。 宁安浑身惊惧地颤抖了一下,僵硬起来,他仿佛用身躯筑成一个脆弱的城堡,将宁翼保护在里面,这样即便危险来临,也能替脆弱的小小兔子缓冲一下,而不在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 抓挠着窗户的爪子停歇下来。 然后是密集的雨水来临,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潮湿的气息从每条缝隙潜伏进来,再慢慢攀爬到父子俩的脚边。 它们一点点接近,悄无声息。 饿殍一般,吞噬着眼前这两个无助的人。 季衍费了一番功夫打开房门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如果不是宁安怀里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他甚至有种看见两具尸体的感觉。 “宁先生,跟我们走吧!”季衍放低音量。 他又试图跟那个看起来很淡定的孩子沟通。 可黑沉沉的眼睛让他觉得瘆得慌。 宁安一动不动,似乎将外界全然隔离。 直到季衍说,“姜总不在。” 他才缓缓抬起头。 “我们去哪儿?” 季衍不清楚姜野的意图,甚至他连姜野的面都没见到,姜野临时离开重要宴会引起不小骚动,他跟曹文生花了不小力气才压下来。 但还是惊动姜兴修。 姜兴修没有避讳他人,而是叫来季衍质问。 直到白清远走过来很有礼貌地道歉,说他给姜野的礼物刚刚送到,好不容易联合快递员将姜野叫出去,想给姜野一个惊喜。 白清远有着斐然的家世,他在国外生活多年,通身透着海派人士的不羁和奔放,哪怕是如此重要的宴会,微长的发丝也随意地搭在肩头。 他流露出抱歉的表情,姿态却依旧高傲,“看来国内还不太流行这种惊喜,是晚辈冒昧了。” 姜兴修露出和蔼的笑容,“我只是担心他坏了你的兴致。” 白清远并没有受宠若惊的表情,回以同样得体的笑容,“那姜伯父就不要责骂他,晚点我还要借借他。” 季衍还没从水生火热的惊险中回过神。 姜野的信息接踵而至:让准备的人过来,把宁安送到暮光。 两个重要信息让他产生不好的预感。 某些事情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而且跟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宁安有关。 准备的人是他们回国后私募的安保队,每个人都有海外雇佣军经历,有着十分强悍的执行能力和警觉意识,非危急情况不会动用。 再就是暮光,那是姜野的私产,据说也是姜野出国前一直居住的地方。 跟随姜野回国后,这处私产一起交由季衍管理,他曾经过去查看过,很高档的空中花园豪宅,交通便利,购物方便,他不清楚姜野为什么不住。 既然不住,却让他找人打理养护。 也没有卖掉的意图。 但是他察觉到姜野不愿提及这里。 现在,姜野让宁安住进暮光。 几分钟后,姜野发来的第二条信息让他知道事情大发了。 “他还有一个孩子” 处理好一切事物,匆匆赶过来的季衍甚至一度担忧姜野杀了人,直到看见抱在一起的父子,他复杂到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单纯地执行命令。 “姜总让我把你们送到暮光。” 宁安没有呈现出恐惧一类的情绪和身体反应,他只是看起来很灰败,甚至微微松了一口气,好像因为姜野没有送他们去死。 “暮光是哪里?” 季衍直观描述,“市中心的一处高档公寓,安保措施很不错,生活也很便捷。”他担心宁安还是不明白,“那处公寓的环境很好,有花园游泳池,对了,能看见摩天轮。” 宁安肉眼可见地惧怕起来。 他将宁翼抱得更紧,眼睛警惕地望向季衍。 这个结果跟季衍预想的完全相反,客厅里站着五名安保人员,再待下去,这些一看气质身材明显不同常人的家伙会引起左邻右舍的注意。 季衍想了想,“姜总的处境并不安全,如果你执意留在外面,孩子可能也会遇到危险。” 宁安一直盯着季衍。 眼底的祈求令季衍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他又立马调整面部表情和语气,“事情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突然怀里的宁翼躁动起来。 长达几个小时的一动不动,对孩子来说已经是极限。 宁安想起什么,灰败迟钝的目光终于有了些神采,他轻轻地说,“我想带小翼先去上个卫生间,他还没有吃饭,可以先给他买些吃的吗?” 季衍点点头。 宁安拉扯着宁翼走向卫生间。 看着父子俩奇怪的姿势,季衍出声,“我会叫家庭医生过来,会先给孩子看看。” 宁安点点头。 父子俩进入卫生间前停下来,季衍看见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突然,宁安露出一个很哀伤的笑容,然后打出一段对季衍来说很漂亮的手语。 “小翼跟爸爸要进入一个新游戏了,有些惊险,不要害怕,爸爸一直在。” 第60章 第 60 章 我们能出去吗? 季衍再次见到姜野是第二天早上。 男人身上的西服没有更换, 很多地方产生细微褶皱,但这并不影响男人的容貌气质,可季衍还是明显察觉到姜野的变化。 就像志得意满的野兽受了伤。 伤不致命,但他的骄傲被拍碎了。 那双黑沉沉令人胆颤的眼睛出现了裂痕。 他望着窗外, 晨曦里的金市显露出漂亮轮廓。 “去把他这六年的过往全部查出来, 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特别那个孩子, 什么时候出生的,在哪里出生的, 那个女人是谁, 现在又在哪里。” 姜野停顿了一下, “不,先查高中同班的女生, 每一个都查, 结婚的, 没结婚的, 有孩子的,没孩子的, 特别那个叫姚盼的。” 他又停顿了一下,天边是瑰丽的玫红色。 像爱情剧完美落幕那般。 “其他班的女生也要查……” 姜野断断续续说着。 很快季衍发现姜野的逻辑是混乱的, 说过的话又颠三倒四的再次出现, 这在过去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姜野精力旺盛, 逻辑缜密, 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季衍不得不打断他,“宁先生和孩子都安顿下来,医生昨天晚上过去看过,孩子没什么问题, 但是宁先生的锁骨有轻微的裂痕,不严重,需要修养一个月,且这段时间不能再受伤,还有……” 姜野抬起脸。 天边的玫瑰色褪去。 昏沉的房间一瞬间亮起来。 季衍感觉四季迈过姜野深邃的轮廓。 定格在隆冬。 他静了一瞬,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陈述,“宁先生的身体透支很严重,如果不及时干预可能引发比较严重的疾病。” 姜野看着季衍,仿佛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但季衍感觉他似乎又什么都没想。 “什么意思?” 季衍尝试解释清楚,“可以将宁先生的身体理解成一幢危楼,如果继续目前的工作强度,任何一个微小的疾病都可能引发危险的连锁反应,例如一开始只是一个小感冒,很快发展成肺炎,然后呼吸体统瘫痪,也可能引发心肌炎等疾病,不过只是有这个概率,如果想知道具体的原因医生建议做全面检查。” 姜野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他才二十四岁。” 他好像被什么刺痛,完美无缺的脸上出现一瞬的破绽,但又很快变成那个完整的姜野,他说了一句毫无联系的话,“但是他有一个五岁的孩子。” 季衍在这一刻知道了问题的症结。 姜野继续说,“我以为那个孩子只有四岁。” “但是他五岁,他的生日是五月十八号。” “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季衍沉默,没有哪个男人对这种事不敏感。 无缝衔接,甚至…… 像姜野那么骄傲的人。 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情。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计划不能被影响。 季衍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姜野,朱莉还在姜兴修身边。” 晨阳终于跃过层层高楼。 照亮房间的那一瞬,寂静的外面传来动静。 新的一天来临,西装革履的精英们鱼贯而入。 他们的发丝打理得一丝不茍,西服熨烫得服帖平顺,他们像机器人一样进入工位,打开电脑,整齐划一的屏幕上出现股票走势。 电话接连响起,打印机开始吐纸,咖啡机飘出醇香,漂亮的秘书推门而入,在看见姜野和季衍的瞬间,露出惊吓的表情,但她是个完美的表演者,很快自如转换表情,“姜总和季助需要来杯咖啡吗?” 她的声音明快而清悦。 将一室的沉凝打破,季衍摇摇头,“你先出去。” 秘书飞快扫过坐着的姜野,关门退出去。 当季衍再转头,姜野已经恢复如常。 那个短暂的,在经过一夜不为人知失控后的姜野再次恢复原状,他起身走向浴室,“暮光那边把扫尾工作做好,约一下白清远,再选份礼物。” 季衍的心回落到原地。 “姜总放心。” 宁安给两边公司去了请假电话。 点绛唇那边有直接负责月光小鹿的经纪人,对方让宁安好好休息,Mu那边则要麻烦得多,直到宁安同意按天数扣除基本工资和提成,杨安康才不情不愿地同意批假。 他暂时不想告诉其他人,除去不想给人添麻烦,他也不清楚姜野的意图,但将他带回暮光,已经让宁安无比难堪,乱糟糟的情绪和身体疼痛都让他无暇深思。 身体的感觉起先不明显,等医生说孩子没有问题,可能最大的担忧松懈下来,宁安才察觉肩膀传来的剧烈疼痛。 于是在宁翼入睡后,他被安保队的队长要求前往医院,那是个高大健硕的男人,五官刚毅,目光坚韧,似乎宁安反抗,他会让手下将人抬进医院。 宁安不会反抗。 接下来是拍片诊断,右锁骨肩峰端骨折,复位后穿戴八字背带,睡觉时需要平躺,每天配合康复训练。 陪着他的是季衍,认真聆听每个步骤。 回到家已经是半夜,服用的止痛药生效,浓重的睡意席卷疲惫不堪的身躯,宁安沉沉睡去。 凌晨六点宁安被痛醒。 不是那种难以忍受的痛,看见宁翼还在熟睡,他平躺在床上开始思索整件事。 对于这个住处他印象深刻。 不仅因为第一次看见摩天轮,还因为他跟姜野的第一次也发生在这里,就在隔壁那间主卧。 他尽力想遗忘的东西现在就在咫尺。 原本季衍打算将他安排在主卧,而让宁翼睡在客卧,父子俩当时搂抱在一起的情景让季衍放弃。 仿佛他再坚持下去,就成为欺男霸女的恶棍。 虽然这并无区别。 门被轻轻推开,是昨天跟回家的护工。 “您醒了!”护工动作利落地将宁安扶坐起来,又麻利地让他服下药物,“尽量不要抬手,如果您愿意运动,可以在家里走动,下午的时候医生过来带您做康复训练。” “大约多久能恢复?” 护工笑着回答,“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过您的情况不严重,恢复得快一个月也可能,营养师已经在准备早饭,您可以先去洗漱,客卫已经准备好洗漱用品。” 宁安轻轻望向身旁的宁翼。 护工好似知晓他的担忧,“晚点育儿师会过来陪伴孩子,您不用担心,育儿师会手语。” 宁安摇头,“他在上听训课和做康复训练。” 对方继续,“季先生会帮忙请假,这段时间孩子就在家里上课。” 宁安陷入沉默。 他有些不确定,又带着某种天真的期待,“我们能出去吗?” 护工的态度依旧温和礼貌,“季先生说等您恢复了再说。” 宁安明白了,他跟宁翼进入真正的牢笼。 不过这次是温和的,平静的。 宁翼醒来的时间较早,他的生物钟已经养成六点半左右,他揉着眼睛打着呵欠坐起来。 看见床边陌生漂亮的女人,他迅速下床跑出去。 看着宁安慢慢从盥洗室里走出来,他猛的冲进宁安怀里,却被一只大手拽住衣领,他顿时奋力挣扎起来,凶狠地瞪向后方。 高大的男人沉默地看着他,渐渐眼里闪过一丝异样,这个孩子不怕他。 “您放开他,您会吓着他。”宁安着急地说着。 保安队长看了眼宁安,他在一对父子身上看到极度脆弱和极度凶狠两个极端,真是一种神奇体验。 他只是雇员,于是松开手。 凶狠的孩子冲进宁安怀里,宁安发出轻微的疼痛声,伸手搂住宁翼。 宁安打手语,“他们都是过来陪我们玩游戏的人,小翼先去洗漱,然后我们一起吃饭再讨论游戏的守则。” 会手语的育儿师意外地抬起眼睛。 早餐很丰盛,是父子俩从未见过的,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下筷。 倒是宁翼率先夹了个造型可爱的虾饺给宁安。 宁翼有这个习惯,他觉得好吃的东西都会先给宁安。 这么贴心的孩子怎么不让宁安心软。 宁安看见有鲜牛奶,给宁翼倒了半杯。 营养师站在后面仔细观察,记住父子俩更偏爱中式早餐。 吃完早饭,宁安带着宁翼到桌边搭乐高。 宁翼很快沉浸在乐高里。 宁安踌躇片刻走到保安队长面前,昨天过来时只带了宁翼的书包和一套乐高,他不清楚要在这里住多久。 犹豫片刻后提出要求,想回出租屋收拾一些东西。 除去保安队长,房间每个角落立着高大健硕的男人,这让宁安很不安,幸亏空间宽敞,气氛倒不压抑,只是瞥到这些人时让宁安有种坐牢的感觉。 也有种曝露人前的难堪。 保安队长回复宁安,他的房子已经被退掉,里面的物品也作为垃圾被处理掉。 “里面还有很多值钱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宁安慌张地说。 如果不是手下发送了照片,保安队长险些以为那些很寻常的物品里夹着银行卡或者有他们不认识的贵重物品。 他沉默地看着宁安,“您将拥有更多值钱的物品。”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晚些时候,大量精致昂贵的生活物资被送过来,几名佣工走过来开始收拾东西。 宁安现在认识很多品牌,也开始知晓这些奢侈品除去品牌效应,贵在什么地方,甚至他能区别不同品牌的风格和用料。 生活物资宁安不太懂,但是看见包装袋来自楼下进口超市,服装并不是以前买给宁安的奢侈品,但是面料舒适精美,保育员笑着说道,“这个牌子很适合家用,国内很难买到,不过金市成立自由贸易区,要在仓里找到这些东西不难。” 潜藏含义也不容易。 一个小时后医生上门,开始帮助宁安做康复训练。 保育员打断宁翼的沉浸式玩游戏方式,她没有立马去安慰皱起眉头的宁翼,而是用手语询问是否要去观看爸爸的康复训练。 这个提议让宁翼忘掉坏情绪。 之后午饭,休息一个小时后,宁翼开始听训和康复训练,这次轮到宁安陪在一旁,宁安很快发现这些人的训练方法跟国内常用的不一样。 它们更加科学便捷。 秦致知是宁翼唯一配合的康复师。 这种配合更多创建在跟秦致知熟悉的基础上。 而不像这些康复师,明明第一次见面。 宁翼不仅全程配合,中途走神和情绪变坏的情况都没有出现。 康复结束,康复师跟宁安交流,他们认为孩子现在存在比较积极的配合意识,且有望在几个疗程后取得突破性进展。 宁安疑惑地看着宁翼。 这跟秦致知他们的反馈不一样,宁翼是语前聋且具有严重排斥心理,康复训练还是在秦致知接手后才取得一点点效果。 但是康复师们给出的结论一直是宁安期待的。 他赶紧问道,“为什么他一直不愿意跟我们交流。” 对方浅笑着回答,“他很聪明,如果心里就能明白理解的事情,为什么要询问,也可能大人给他提供十分便利的外部环境,于是交流的需求减少,当然我们会持续观察,如果他一直不愿意开口,我们会建议心理师的干预。” 宁安捏紧手指,几乎将手指捏到发青。 一直绷在心里的弦突然松开。 他不会说出秘密,但是会尽量配合。 晚饭结束后。 宁安陪着宁翼在浴室里洗澡,宁翼第一次使用浴缸,竟然很开心地在里面游了游,保育员立马说道,“如果小公子对游泳感兴趣,我们可以将游泳课安排上。” 宁安勉强地笑了笑。 如果姜野对他大吼大叫,他或许能承受,但这种肉眼可见的不是他能承受的好,只会让宁安越来越惶恐,但是受益的不仅仅是他,更多是宁翼,他就不可能拒绝。 他不知道这种好的后面又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望着不远处的摩天轮,漂亮摩天轮上的彩色灯光一闪一闪,它没有任何变化,而六年前狼狈离开这里的宁安也绝想不到有一天会以这种戏剧的方式回到这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他知道他的爸爸在陪男人…… 姜野险些认不出这个阔别六年的住所。 他冷漠看着眼前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 记忆里, 这里曾经冷得像冰窖。 最早选择这里只因他是姜兴修名下最小的置业,却是最高的置业,俯视整个金市繁华的夜景,他感受到一种似曾相识。 一种从姜家私宅俯视众人的同样感觉。 那时他年幼又天真。 曾认为是不是姜宅太大, 所以总是等不到忙碌的父母。 无数次的等待和期待落空后。 他想如果是一个不算大的地方, 是不是就能等来喜欢夜景的父亲和喜欢宴会的母亲。 进入高中的姜野已经不再做这种荒唐的梦。 但一个人住成为习惯。 除去远在海外的爷爷还记得他, 埋怨他不该为了躲避父母的唠叨而搬出去, 姜野只是嘲讽的笑笑。 直到发现摩天轮的独特意义。 他才开始爱上这套住宅。 不去跑山的夜晚,他并非像友人以为的那样纸醉金迷, 很多时候他会坐在花园里看着不远处的摩天轮。 一看一整夜。 宁安安静地坐在桌椅上, 眼睛认真地盯着黑板。 每当老师转身时, 他就会侧身看一眼藏在手里的摩天轮钥匙扣。 他不知道站在讲台上老师什么都看得很清楚吗? 装作没看见只是因为他成绩优异。 怎么有这么傻的人。 怎么有这么坏的人。 入口的玄关放置着一盆鲜插。 紫蓝色的睡莲开出摩天轮的盛景。 房门半掩着,门口立着一名安保员, 警惕地看了眼门外, 然后恭敬地推开门, “姜总。” 姜野缓步踏入。 越过一个小花厅。 房间里的情形逐步展开。 客厅辟出一处临时活动空间。 宁翼在接受康复训练, 跟着康复师的要求做出各种反应。 宁安坐在宁翼身旁,神色温柔地看着他。 落地窗的白色纱帘轻轻浮动, 泳池波光粼粼。 花园里生机盎然,开着不应季节的繁花。 厨房传来浓郁的香味。 开放式餐台上摆放着丰盛的菜肴。 曾经, 姜野渴望过的东西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眼前。 但是他觉得讽刺。 宁安不是他的, 宁安的孩子也不是他的。 他知道宁安为了钱才接近他, 但是看见孩子的那瞬, 他还是感到痛苦。 季衍察觉姜野的脸色不对,“怎么了?” 姜野让季衍负责宁安的安顿工作,一个是受伤的脆弱男人,一个是听损的五岁儿童, 本着在国外养成的人道主义精神,季衍觉得这个安排是合理的。 但显然姜野不喜欢。 姜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季衍后颈竖起汗毛,姜野每次拉动枪栓时就是这个表情,他对一切文雅的放松活动都不感兴趣,直到前往夸祖鲁,无数瞪羚黑斑羚在身旁疾驰,带起铺天盖地的橙色尘土,姜野站在越野车上,抬起手里的法夫里。 砰的一声巨响。 疾驰而来的巨大犀牛,在离越野车不足一米的距离,骤然停下来,可能是几十秒,也可能是几分钟,轰的倒在地上,溅起厚重尘土,不一会儿鲜红的血液在山一般的身体下蔓延开。 开着车的格雷吹了声口哨,朱莉脸色有些苍白的骂着脏话,坐在后排的季衍现在都记得犀牛身上浓烈的体臭和冒着热气的呼吸声,喷出来的热气变成鲜红的血气,小溪一般,一股一股喷射在越野车的车头,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看见姜野的瞬间,宁安不安地站起来,用纤细的身躯挡住认真上课的宁翼。 姜野眼中闪过嘲讽,他朝卧室方向走去,“我还不至于朝一个孩子出手。” 午饭期间,姜野没有出来。 父子俩坐在餐桌上吃得战战兢兢。 姜野的低气压影响到所有人,大家不自觉放轻动作,沉闷压抑的空气里,偶尔响起的汤勺声都显得有些惊心动魄。 午饭后,屋子里的人慢慢减少。 只临近花厅的位置立着一位安保。 他们不像保镖那般西装革履,上面着深色体恤,下面是工装裤,看起来有些休闲,但魁梧强壮的身体彰显着强悍的力量,鼓囊囊的口袋似乎藏着可怕的武器。 宁安抱着宁翼坐在沙发上。 姜野迟迟不审判,他就像躺在铡刀下的受难者。 除了把宁翼抓在手里再无他法。 季衍从卧室里走出来。 看着沙发上一直扭头望着他的宁安,眼里的不安跟泳池里不断漫出来的水声一样让人难以忽视。 季衍停下脚步,“他在处理文件。” “如果你愿意可以给他熬些粥,最近宴会比较多,他不喜欢那些食物,大多空腹喝酒。” 宁安收回目光。 尖瘦的下巴抵着宁翼毛茸茸的脑袋。 他在拒绝。 季衍朝安保走去,需要增加一些细节。 眼前的任务跟合约上有所出入,但这对父子若是落在姜兴修手里,以姜野目前的状态会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姜野洗完澡出来,没有看见宁安。 厨房方向隐约传来动静。 宁翼坐在沙发上盯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姜野走过去在宁翼面前蹲下,小孩黑沉沉的目光落到姜野身上。 没有一丁点惧怕。 很有意思。 姜野伸出手盖住宁翼的头顶,像老鹰伸出锋利的爪子按住猎物那样,没有用力,但绝无让对方逃掉的可能。 “小聋子,这些年你跟宁安躲在什么地方?” 季衍交代完事情转身看着这一幕。 几番犹豫站在原地。 宁安在A大就读一个月后办理休学,休学理由是腹膜炎引发感染导致身体无法承担学业,有完整的医院证明,办理人是高敏。 医院也去查过,没有问题。 半年后宁安没有复学。 休学时间从半年变成一年,又一年,两年后,宁安没有回学校复学,失去学籍资格。 这些信息早先就递交到姜野手上。 在Mu重逢宁安没多久。 当时姜野曾疑惑对A大抱着坚定不移向往的宁安怎么会因为一个并不严重的疾病而退学。 再见宁安比六年前有很大不同。 安静里带上警惕和瑟缩。 让姜野想起非洲草原的野兔,似乎随时都面临着危险。 他以为宁安失去改变命运的机会而人生不如意。 现在他都知道了,宁愿放弃A大的宁安,不过是为了一个小聋子。 他想起曾经半开玩笑的问宁安,“要不要跟我一起去S大。” 宁安眼中闪过诧异和不安,但他认真思考,姜野喜欢他认真思考的表情,这表明他很认真对待这件事。 结果跟姜野想的一样,宁安说他不能为了任何事情和人放弃A大。 现在,他为了一个小聋子放弃了A大。 姜野越想越觉得可笑。 可是,离开A大的宁安就像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季衍没有查到宁安去了哪里,只查到宁安再次回到蒲公英是两年前,那时候宁翼已经三岁。 姜野不无扭曲地想,宁安一定跟那个女人躲在阴暗的角落,挥霍着从他和姜兴修那里得到的钱财,不小心搞出一个孩子,却是个残废,然后那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拿走剩下的钱一走了之。 但如果是宁安恳求对方生下来的呢? 宁安用一大笔祈求对方生下来。 而他一直以为宁安偷偷拿走的那笔钱是为了蒲公英。 甚至不惜背叛他。 结果是为了一个小野种。 姜野的呼吸加重,按在宁翼头顶的手一点点收紧。 口腔里尝到一丝血腥的味道。 厨房方向传来摔碎碗盘的动静,一个孱弱的影子冲过来,将宁翼迅速拉到身后,他扭到伤口,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洁白的额头和脖颈浮现出细汗。 他警惕又戒备地看着姜野,轻声说,“你想说什么告诉我,他听不见的。” 姜野站起来,垂着眼睛看宁安,“午饭做好了?” 宁安看了眼厨房,露出下巴处一块红斑,“马上,马上好。” 他的右臂目前连平举都做不到,做饭对他来说有些困难。 幸好中午的菜剩下很多。 宁安只需要煮些粥。 即便这样依旧有些困难,前倾的姿势让他频繁被锅气烫到脸,但是都没关系,他不能惹怒姜野。 姜野强势地将宁翼从宁安身后拉出来,担心孩子受伤,宁安不得不松开手,下一秒,姜野将孩子从地上提起来抱进怀里朝餐厅走去。 他露出笑容说道,“我们这样也挺像一家人对不对,毕竟你是被我操的那一个。” 宁安难堪地抿住嘴,看着望过来的宁翼,轻声说道,“我知道要做什么,你能不能别在他面前说,他会唇语。” 姜野露出了然的表情,“所以你们当着我的面用唇语和手语交流,把我当傻子一样?” 宁安摇头,“我们只是习惯这样。” 姜野有些粗鲁地翻开宁翼的耳朵,“那他现在听得见吗?” 宁安想上前阻止,又担心姜野做出伤害孩子的举动。 他是被抢去幼崽的兔爸爸,哪怕伤痕累累,也不愿离开孩子半步。 “康复师说他能辨别的声音含义开始增多。” 姜野笑得恶劣,“那他听得懂他爸爸在陪男人睡觉这句话吗?” “姜野……”宁安难过地看着姜野。 姜野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收起笑容走向餐厅。 他将宁翼不轻不重地放在椅子上,坐到另一头不再说话。 宁安不敢再说什么,赶紧过去端菜。 姜野打开电脑一边吃饭一边看资料。 季衍微不可查松开一口气。 走过去根据姜野的需求时不时回答一些问题。 午饭后姜野并没有离开。 宁安泡好白茶后,将宁翼牵到身后。 他们不敢坐,父子俩可怜兮兮站在客厅的角落等候发落。 临近一点半。 宁翼突然挣开宁安的手,走进卧室。 屋子里的大人们看着这个不把外界当一回事的孩子。 在宁安赶过去前,宁翼背着书包走出来。 他无视所有人的注视,走到宁安面前,牵起宁安的手,没有拉动,疑惑地望向宁安。 “他想做什么?”姜野放下冒着热气的茶杯。 米粥和香茶让他空荡荡的胃舒适起来。 连带着不虞的情绪似乎也缓和几分。 宁安抿了抿嘴角,“下午有康复课,每天都这个点出门。” 姜野的胃又难受起来,仿佛刚刚温度适宜的香粥已经快速代谢出去,“所以你每次急着赶回去是为了陪小聋子上课!” 不止如此。 晚上特意留出来的空闲时间。 即便冒着大雨也要赶回去的慌张。 无论受多大委屈都要坚持扛下去的工作。 姜野的胃里像装了台搅拌器,突然高速运转起来。 男人离开桌位,几步拦在父子面前。 姜野黑沉沉的眼睛扫过开始瑟缩的宁安,最终落在抬起头一瞬不瞬盯着他的宁翼身上。 宁翼的眼睛又黑又大。 但那双稚嫩的眼瞳没有不谙世事的天真。 姜野觉得对方不像宁安以为的那样一无所知。 相反。 他应该知晓很多。 “小聋子,你爸爸没告诉你以后再也不能出门了吗?” 姜野弯下高大的身躯。 露出戏弄的笑意。 搭在宁翼肩头的细长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宁翼突然朝外跑去。 宁安来不及反应,他被姜野的审判砸得回不过神,姜野什么意思?再也不能出去又是什么意思? 宁翼根本不可能跑掉。 前方高大的季衍。 临近花厅像小山一样魁梧的安保。 他只是一个五岁的瘦小孩童。 然而他连姜野的阴影都没有跨过。 男人轻而易举拉住背上的书包。 瘦小的身影却表达出全所未有的强烈扭动和挣扎,伴随着拉链拉开的声音,爆发出刺破耳膜的尖锐尖叫。 那尖叫像战区警报。 划破所有人的神经。 季衍跟安保互视一眼,察觉到姜野的异常。 他还拉着孩子的书包,脸上的笑容却全部消失。 拉链彻底打开,像一张合不拢的巨嘴。 姜野仿佛被藏在里面的怪物狠狠咬住,动弹不得,紧绷着的脸面肌肉怪异的抽搐。 他突然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迅速松开手。 焦急万分的宁安一把搂住宁翼。 不断地安抚拍背。 孩子却像受到刺激的精神病患者那般,在宁安怀里不断发出持续的高分贝尖叫。 他叫得嘶声力竭满头大汗。 漂亮的五官皱成一团。 宁安抱着他难过地哭。 他像是宁安的代言机,将沿途经历的所有不堪和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姜总!” 姜野迟钝地回头看向季衍。 里面的仓惶止住季衍的脚步。 他有些踉跄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然后将整张脸埋进手里。 “出去!” 艰涩的声音从宽大的手掌间漏出来。 因为宁翼持续不断的尖叫,工作人员纷纷从隐蔽的休息间走出里,站在过道里谨慎地看着季衍。 季衍快速安排大家离开。 只留安保队长在门廊附近。 等一切处理妥当。 宁翼的尖叫也停止。 他气喘吁吁地趴在宁安怀里,紧紧闭着眼睛,拒绝交流,拒绝除宁安以外任何人的碰触。 “先带孩子去卧室休息一下。”季衍放低声音。 宁安疲惫不堪地点点头。 季衍起身的动作微顿。 那个大长着嘴的书包里。 一只吐着舌头的小金毛开心地望着外面。 第62章 第 62 章 今晚不用嘴 主卧连着一个休闲区。 舒适柔软的白色沙发对着电视屏幕。 阳台外的灯火璀璨如星辰, 姜野曾坐在这里打整夜的游戏。 年轻的俊颜绷得紧紧的,光点在起伏的轮廓在线变幻。 偶尔转动的眼球露出泛着红血丝的眼白。 桌上摆着烟和酒,烟灰落得到处都是。 宁安总是陪着他一坐就是一整夜。 那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好,接吻时宁安推开他, 他也摔掉宁安还回来的小金毛, 两个人似乎老死不相往来。 姜野也这样想。 填完志愿的宁安从班主任那里得知姜野没有填报志愿。 不仅如此, 他的高考成绩查询无果。 班主任安慰宁安, “他应该有出国打算,有没有成绩关系不大, 但是……” 班主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宁安不相信这种说法, 就在几天前,姜野半开玩笑地说要不填报A大, 这样开学后两个人也可以一起玩。 宁安很心动, 但一想到自己曾经拒绝过改报S大的志愿, 如果同意会显得自己很自私, 自己不会为了姜野改变志愿,姜野又为什么要为了他改变自己的理想大学。 读大学不是儿戏。 A大对于宁安的意义, 就像S大对于姜野。 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大学。 他们不应该为了任何事情任何人改变理想。 这是高敏教会宁安的。 于是宁安也这样说,他没有留意到姜野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宁安沉默片刻后说道, “我有在存钱, 应付生活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如果遇到节假日我能来S大探望你吗?” 姜野笑起来, 两个少年坐在路边看着山风吹过山涧,层层树叶翻起白浪,应和着少年人的热情。 “我又不是病人,你来探望什么呀, 那叫找我玩,我也会去找你玩,我查过航班,两个小时而已,比从这里跑到城市另一头还近。” 宁安也笑起来,腼腆地垂下眼睛,“你这么一说真的挺近。” 他不相信这样的姜野会错过填报志愿。 甚至连成绩都无法查询。 于是宁安再次找到姜野。 依旧漂亮奢华的房间,只是莫名多了股颓废。 看起来像几天没睡又像宿醉未醒的姜野,颓废地打开门,看见宁安也没有多余的表情,所有鲜活的情绪都从姜野脸上消失,那时候姜野偏瘦,但个子已经很高,虚虚靠着墙,眼睛空茫地落到一处。 厚重的窗帘拉得严实,整个房间没有一丝光亮,浓烈的烟味十分呛人。 “随便坐。”姜野转身朝卧室走去。 卧室里的环境更加糟糕,休闲区的茶几上堆满外卖盒。 白色柔软的沙发上有一大团污渍,像红酒。 姜野点燃一根烟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坐下,继续游戏里的厮杀。 蒲公英的条件虽然很简陋,但是干净整洁。 有的福利院的床上堆着乱七八糟的衣物,在蒲公英不可能存在,高敏带着大家用废弃木板做出墙面支架,大家的衣物整齐地放在上面,高敏说堆放在床上不安全,倒塌的衣物可能淹没熟睡的孩子,容易引发窒息这类危险。 姜野的家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但宁安产生了不安全的感觉。 他走到阳台边拉开窗帘,明亮的光线让整个房间的疮痍暴露出来。 这下宁安看得更清楚,雪白的墙面泼洒大量酒渍,墙跟铺着厚厚一层玻璃渣,姜野应该泄愤似的砸掉许多酒。 宁安开始打扫卫生。 晚些时候,他出去一趟,回来时手中多了些简单的食材。 他煮了粥,并做了些简单的菜肴。 姜野吃得不多,吃完一脸烦躁地回到卧室。 宁安没有开口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 毕竟在此之前他们刚吵过架。 夜幕降临,漂亮的卧室再次充斥着呛人的烟味。 游戏的音效震得人心里发慌。 宁安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陪着姜野。 十点多的时候,他说我要回去了,玩游戏的姜野手顿了一下,又继续沉浸在游戏里。 他想宁安应该再也不会过来。 他们本来就不应该有交集。 现在倒好,以后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但是第二天他又不可避免的期待起来。 但是宁安没有来,姜野将手柄丢在地上,死尸般躺在沙发上。 脑子里是姜兴修一脸冷淡的表情,“成绩?我让教育部那边取消了,你马上就要出国,没必要进入接下来的国内录取环节。”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那时姜野还没有失去理智,只是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做最后的争取,却不知此时的他不过是垂死挣扎,“你没有理由帮我选择人生,S大是我自己能考上的,它的专业排名在世界上都名列前茅,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我哪里做得不好?” 姜兴修仿佛听到什么笑话,饶有兴致地看着姜野,“从你投胎到姜家的那一天起,你就没有选择的权力,你确实是我唯一的儿子,但姜家并不是非要一个继承人不可,姜野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姜家赋予你的一切,我随时可以全部拿走。” 他很满意看着少年脸上短瞬的慌张,“初中让你去国外,你要在国内读,这已经是我作为父亲最大的让步。” 这些年姜野感受到的是冷漠。 这次,他感受到强权。 这对放养惯了的姜野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 但姜兴修显然知道怎么应付初露利爪的小兽,他站起来一脸趣味,就像当年姜英哲一次次掐住他的命运时说道,“你可以跟姜家脱离关系,从此我们就可以互不干涉,但是你能接受吗?” 世人羡慕的财富和权势。 能舍弃吗? “你身上随便一件衣服是很多人努力一年都不能赚到的,你能接受日复一日繁重的工作,低微的报酬,四处碰壁的处境,遥遥无期的理想抱负?” “你的那些朋友会第一时间离开你,如果你一开始就生活在泥泞里,其实也没什么,人类的承受能力很强,一开始看见的就是满地鸡毛,他便接受这种生活,但是你能吗?不是我瞧不起你,这是人性。” "如果你坚持自己的选择,现在就把卡停掉,身上的衣服也脱掉,从我这里赤身走出去,不要说自己可以打工赚取生活费学费,你现在最先考虑的是怎么度过今晚。" 姜野的脸仿佛被掌煽过,火辣辣的疼。 他真的能接受一无所有的生活? 姜野想起宁安,被霸凌后也不敢吭一声的怯懦。 他肯定会狠狠还击,但是之后呢,谁替他兜底。 他突然有些明白宁安怯懦的原因,因为他身后没有父母,没有一个在他出事后站在后面兜底的人。 姜兴修不是一个好父亲。 但姜野承认,他如果出什么事,姜兴修会替他解决麻烦。 十八岁的姜野靠烟酒来麻痹自己,来掩盖自己的懦弱。 宁安没有在昨天的时间点出现,他失望的垂下眼睛。 但也不是太失望,他在漫长冷漠的亲子关系里明白期待是一件昂贵的礼物,他拥有了显赫的身份和挥霍不尽的财富,不过是人生被安排而已,而去国外读书这件事,在很多人眼里依旧是令人艳羡的。 他又有什么理由矫情的拒绝。 姜野用手臂压住眼睛。 他感受到自己被世界抛弃,强烈的孤独差点淹没掉他。 外面传来轻微的响动,然后是很轻的脚步声。 有人推开卧室门走进来,依旧很轻,像一片云雾飘过山头。 那人站在沙发旁边,语气似乎有些无奈。 “连外卖都没点吗?” 他的语气又轻快起来,“我带了一些宵夜,你要吃吗?” 没有得到回应,宁安也不在意。 蒲公英里也有自闭症患儿。 他就把此时的姜野将做自闭儿吧,虽然不太恰当。 宁安转身朝外走,手腕被拉住。 他诧异回头,腰被抱住,然后力道越来越紧。 宁安想起那个激烈到不合时宜的亲吻,吓得想推开姜野。 腰部传来润湿的感觉,滚烫的。 宁安呆在原地,不再动弹。 * 那张布满污渍的沙发早被换掉。 姜野收回目光,不清楚是离开的这些年被人换掉,还是季衍换掉,换成一张很时尚的白色真皮沙发。 冲了澡,躺在床上,姜野面无表情看着财务报告。 工作已经印入他的生命,他像一个上了发条的玩偶。 没有停下来的那一天。 他没有什么理想抱负,在姜兴修控制他的人生那刻起,他就清晰认识到不干掉姜兴修,他就会是第二个姜兴修。 所以当姜英哲慈爱面具后的真实意图暴露出来时,他并不意外,甚至产生一种兴奋感,他终于找到干掉姜兴修的契机。 于是他变成一个跟父亲闹了矛盾的叛逆少年。 这些年经过姜英哲的不断努力,还有姜野的“成熟”,父子关系已经缓和不少。 门被轻轻地推开。 轻到根本听不到动静,姜野就像有心灵感应似的抬起眼睛。 宁安的影子出现在墙面上。 他对这里感到不自在,抱着一支胳膊没有动。 像个警惕的小动物,仔细观察着什么。 房间的布局没有发生变化,他能想到什么? 是六年前那段不声不响的长夜陪伴,还是酒醉后荒唐激烈一夜? 影子动了,宁安慢慢走进姜野的视野。 他穿着一套月白色的丝绸睡衣。 露在外面的肌肤比睡衣的颜色还要亮。 姜野突然置身浓郁的山间,看着月亮漫过黑黝黝山头。 他轻轻走到床边坐下来,眼神飘忽而没有着陆点,“姜野,我们能谈一下吗?” 姜野扔开手机,目光肆无忌惮扫过宁安的身躯,睡衣很薄,把宁安消瘦的身躯完全勾勒出来,不难看,总是让人想起黎明前的金市,亦或是暮色四合时的金市,晨曦未完全出来,暮色未完全落下去,灯火零星,但不足以变成璀璨的星辰。 于是高楼林立的金市被勾勒出曼妙的轮廓。 “你都是在床上跟人谈事情?”姜野伸出手枕在脑后,黑色丝绸袍下露出健硕的胸膛,一同隐现的还有蛰伏的欲望。 纤长的睫毛眨个不停,在眼尾形成跳动的光影。他没有逃得远远的,而是走进这头巨兽的卧室。 脸上的神色懵懂而迷茫,好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好像不知道。 姜野笑得讽刺,“其实我对有过孩子的男人没兴趣,甚至感到恶心,这么久以来你一直想爬我的床,但每次都一副我要把你怎么样的委屈模样,宁安,你知道吗?既然有目的就不要装出圣洁的模样,卖就卖得坦然一点,至少买方心里痛快。” 宁安眼中闪过迷茫,“我没有目的。” 姜野失笑,“你跟蒋亮的那些闹剧也是提前设计好的对吧,蒋亮是真的欺负你,但是你将计就计,成绩那么优异,脑子怎么可能笨,是我轻敌了,说吧,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观察你?” 宁安脸上出现短暂的空白。 那么遥远的事情,他真的快要记不住。 他不明白姜野为什么抓住过去一遍遍质疑。 锁骨的伤在做饭的时候被轻微拉扯,疼痛感比之前明显,从受伤到姜野再次出现已经过去十多天,宁安的伤势恢复得不错,但姜野再次出现,他明白无论是他的伤势恢复,还是宁翼的训练计划,都会被中止。 他无所谓,宁翼呢? 姜野一回来就将康复师赶走,也不让他们出去。 宁翼的训练不能终止。 他可以为了宁翼做任何事。 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事。 确实像姜野说的,很多次他都以为姜野想跟他发生关系,等他妥协的时候,姜野又将他狠狠地推开,所以他也迷惑了。 他不知道姜野要什么。 宁安慢慢侧过身,v领的衣裳随着动作微微露出一些,露出雪亮一片。 眼中的迷茫淡去很多,浅琥珀色的眼瞳在昏暗的光影里带着一线亮光,异常的迷人,“我确实有目的,能不能让康复师继续帮小翼做练习?” 姜野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态,“既然有目的你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宁安迟疑片刻后,犹豫地点点头。 他认真地看着姜野,希望这次没有猜错姜野的意图。 很快,他在姜野黑沉沉的目光里放弃探寻。 宁安轻轻吸了一口气。 起身站起来,一颗颗解开胸前的纽扣。 他的动作很慢,因为锁骨处的痛感随时提醒他要放缓动作。 如果想快一点恢复就不要做剧烈运动。 但是人生呀,哪里那么多不要。 但是那慢悠悠的姿态落在姜野眼里却染上别样意味。 平直漂亮的肩头露出来,然后是雪白的上半身。 他侧身放上衣时,纤细的腰身盈盈一握。 不慎露出一点红,漂亮得刺眼。 他似乎觉得冷,轻轻发着抖,弯腰退下裤子。 他生得不明艳,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优势,于是并不会愚蠢地卖弄什么,而是聪明地将外人都以为的缺点放大,例如怯懦、腼腆甚至是战栗。 他是个聪明的猎物,将别人拼命隐藏的弱点撕开来暴露给猎手。 哪怕是最铁石心肠的猎人也会放松警惕。 姜野突然觉得他栽得不冤。 宁安赤.裸.裸地站在姜野面前,任由那道目光直白打量。 他应该感到羞耻甚至产生更多情绪,但此时只是有些空白地期待姜野能手下留情,不要加重他的伤势。 他像是知道即将来临的凶殘境遇,但由于过于脆弱而无法预料灾难究竟有多大,就像人类面临车祸、火灾都能做出反应,可当灾难变成地震和海啸时除了怔愣地看着,再做不成任何反应。 “去把窗帘全部拉开。”姜野命令。 宁安迟钝地走到床边,当绚丽的摩天轮出现在视野里时,宁安的身体开始微微发颤,他很快移开目光,只盯着地面,将窗帘徐徐拉开。 这种近乎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窗景让他产生强烈的不安。 平直的肩膀开始内扣,扯到伤口,宁安发出轻微的抽气声。 他不敢抬起头,更不敢再看窗外一眼。 他想蜷缩起来,可锁骨的伤痛让他把心打开。 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上了床,跨坐到姜野身上。 忍着越发强烈的疼痛缓缓伏下身躯。 姜野的声音冷漠而强硬,“今晚不用嘴。” 第63章 第 63 章 给我生个宝宝 宁安茫然地看着姜野, 似是明白过来,脸上闪过显而易见的恐惧和抗拒,却又在姜野冰冷沉默的态度下一点点屈服。 最终他缓缓将手伸下去。 在碰到炙热的瞬间差点被烫得缩回去。 手里的动作毫无章法,伤口频频被牵动。 他痛得不断皱起眉头, 发出幽幽的抽气声。 这番模样落在姜野眼里, 是刻意的勾引姿态, 黑沉沉的眼睛冷得像八月的冰雹, 欲望滚烫,心却坠入冰窖, 他快要分不出宁安的真实模样。 他一脸欲求不满渴望男人的样子。 但是他有一个孩子。 检测报告躺在姜野的手机里, 宁安是宁翼的生物学父亲。 没有一丝挣扎的可能。 宁安在姜野的目光里快要坚持不下去。 微弱的声音带上些许焦虑和急切, “我做了准备的。” “你怎么准备的?” 宁安耻于具体描述。 “手机上查的,刚才洗澡的时候……” 他抬起眼睛, 视线投在姜野敞开的胸肌上, 又慌忙移开, 他想快点结束这种赤诚相对的不堪境地。 姜野突然移开目光, “床头有润滑剂。” 宁安从姜野身上起来,双膝跪行着拉开抽屉。 姜野的声音带着些许奚落, “重新弄。” 宁安起身想要去浴室。 “就在这里。” 宁安僵在原地。 姜野的声音流露出不耐,“你的把戏我看够了, 我的耐心没有多少, 这张床上, 我们也不是第一次, 难道你还认生?” 宁安沉默地上了床。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让人窒息。 只有宁安因为紧张越发急促的呼吸声,但那也是微弱,秀气的鼻翼急促翕动,脸颊上的小绒毛像在微风里颤抖的蒲公英。 “对不起。”宁安实在太生硬。 他的笨拙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我不想听见这三个字。”姜野掐住宁安的下巴。 他突然撑起身, 一脸戏谑。 “如果不在意伤势你可以让我直接来,但是我看你并不放心将宁翼交给我,所以为了宁翼,你知道怎么做最明智。” 宁安咬紧牙根,瓶身凹陷下去。 姜野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在对方的腰间,那里依旧纤细,半个臂弯就能将人全部揽入怀中,跟记忆里的一样。 但是他不记得宁安的髋部有这么宽。 让整个躯体比记忆里更加诱人。 腹部比寻常人低些,没有男性那么扁平,人鱼线自然流畅,下腹很低的位置有个细长的纹身。 展翅的小鸟羞耻地抖动着翅膀。 姜野想发生变化的人不止他一个。 他拥有了强壮伟岸的身材,宁安拥有了性感迷人的躯体。 他还在腹部下方纹了只小鸟,显得很轻佻。 宁安细长的手指潮湿又滚烫。 随着彼此距离的靠近,白净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很迷人,勾引着任何一个功能正常的男人。 至少姜野这般认为。 宁安微微张开嘴,因为不可避免的疼痛发出轻微的抽气声。 浅琥珀色的眼睛里碎了一池的金光。 他咬紧唇肉,晃动的眸光里似下了某种决心。 于是用了力。 白皙的肌肤一下变得惨白。 空茫的脸上出现短暂的失真。 他的眼睛半嗑着,没有焦距地看着半空。 脆弱的脖颈扬起漂亮的弧度。 细小的喉结急速滚动。 疼痛在加剧,像被剖开的肌理,一寸寸断开,眼泪顺着眼角急速滑落。 宁安闭紧眼睛,绷紧全身,力气沉到下半身,自暴自弃地不再顾及肩上的伤势。 但预料的剧烈疼痛并没有来临。 一双大手稳稳托住他的腰部。 “姜野……”宁安低头,温暖潮湿的陌生触感让他睁开眼睛。 宁安倒吸一口冷气,惊讶又羞耻地看着这一幕。 姜野头顶的毛发茂密旺盛,熟悉的茶香浸入宁安的嗅觉系统,他呆呆看着胸前的头顶,脑海不受控制地闪过这股清香曾经顺着呼呼的风声将他整个包裹起来。 舌头的柔软触感带来无法忽视的快乐,极大缓解宁安对情.事本身的恐惧。 喉咙深处溢出声音时。 宁安僵硬的身体开始变得柔软。 “姜野……” 声音夹杂了痛色和恐惧。 又慢慢被混乱起来的呼吸排挤出体内。 姜野炙热的呼吸扑到宁安的肌肤上。 握着身体的手指又重又稳,仿佛要将宁安捏碎。 宁安没有半分反抗的力气。 炙热和力量烫得他神志不清。 等到姜野抬起头,宁安几乎瘫软在他怀里。 他的意识有些沉浮。 浑身止不住的颤栗。 汗水像雨水浇过全身。 他靠在姜野的怀里,纤长的睫毛缓缓颤动,稍微喘匀气息,睁开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姜野。 姜野垂着脸看他,冷峻的五官依旧没什么变化。 只突出的喉结一直急速滚动着。 汗水顺着胸肌起伏的弧度滚动。 他掐住宁安的下巴,一只手托着宁安的腰,他咬住宁安因为疼痛刺激而变得红润的嘴唇,恶趣味说道,“宁安,你咬得我好痛,我现在相信你没被别的男人玩过……” 宁安眼中闪过痛色,抬起头堵住姜野的嘴。 他皱着眉头轻咬,也可能是撕咬。 但他是只没什么力气的小兔子,即便是撕咬也轻轻的。 姜野顿了顿,抓着宁安的头发,粗鲁地回应了这个吻。 宁安微微仰起头想要从这个充斥着彼此气息的激吻里逃离,却被姜野牢牢禁锢在怀里。 宁安感到窒息,拒绝着,柔软的力道却像挽留。 姜野将他放倒在床上。 目光下意识望向宁安受伤的肩部。 布满青筋的手臂承住绝大部分力道。 身下的被子像柔软的白云,托着宁安。 修长的腿弯曲着,颤栗不停。 白皙圆润的脚趾绷得太紧,痉挛到抽痛。 姜野将宁安发僵的腿抬起来,踩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一只手握住洁白的脚趾头,微微用力往下按,同时另一只手揉搓上僵硬发痛的小腿部位。 宁安再次回过神已经有些晕沉沉。 他没什么力气,很难承受这种高强度。 脸上湿漉漉,分不清流着的是眼泪还是汗水。 他也分不清伤口还痛不痛。 麻胀感掩盖掉身体的一切感官。 宁安微微偏着脸,大半张脸都陷入柔软的被褥里。 只露出一只浅琥珀色的眼睛,看着窗外缓缓转动的巨大摩天轮。 它的灯光缓慢变幻着,一会儿是蓝色,一会儿是绿色,一会儿又是粉色,它象征着幸福,它见证着幸福。 它也看见他跟姜野之间的不堪。 男人伏在他的身上,激烈啃咬着细嫩的脖颈。 他的内心依旧因为每一次激烈的碰撞而恐惧,可身体又蔓延出陌生的愉悦感。 他的眼睛花了,摩天轮看不见了。 姜野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接了又一个湿长的深吻。 一向善于忍耐的宁安终于轻轻地求饶,“姜野,今晚上就到这里好不好?” 他说了好几遍姜野才听清。 他的双腿彻底打开,看上去像是牢牢缠着姜野。 姜野从上方俯视着宁安,似乎笑了笑,“你在开什么玩笑,我都没玩够。” 沉重的身躯再次压下来。 宁安闻到汗水的热度,茶的香味,还有一些浅淡的血腥味。 宁安昏沉沉地想,已经好太多,已经比那七天好太多太多。 但有时候姜野又会停下来,不断亵玩他的腿和脚趾,有时候又恶劣地压压他的纹身。 宁安在他手里变成一个好玩的玩具。 姜野是个穷小孩,从未拥有过属于自己的玩具。 现在终于拥有了,他便不知轻重地玩个够。 白皙的身躯上很快落下青红交错的印记,这些印记会在第二天变成吓人的青紫色。 他把宁安的腿再次放在肩上,侧过头咬住漂亮的小腿肉。 宁安突然慌乱起来,脖子绷成一条脆弱的线,露出细小的喉结和青色的血管。 细长的手指将身下的床品拽得快要碎掉,大颗的汗珠不断滚落。 姜野坏笑地松开口,节奏缓慢而冗长 就像永远不会停止转动的摩天轮。 宁安的身体打着颤再次软下去。 小鸟好像遭遇了隆冬,在苍白的天空下飞翔。 落了满身的白雪,却不知道要落到哪里歇息。 姜野终于松开宁安的腿。 汗水从他的额头滑到下颌线,黑沉沉的眼底隐隐冒着红光。 他执拗地盯着快要晕厥的宁安。 紧绷的面皮突然露出有些精神质的笑容,他发出欢快的乌拉声,“给我生个宝宝,这样一定能生的对吧,宁安你要能生该多好……该多好……多好……” 姜野坐在宁安腿上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搓搓脸,起身朝浴室走去。 宁安第二天几乎没法起身,姜野也不在,他就像个嫖.客,吃干抹净就离开。 宁翼推开门摇醒沉睡的宁安。 宁安慌乱想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却发现连抬手这么一件小事都很困难。 打不了手语,他们靠唇语交流。 但是宁翼不给反馈。 而且宁翼也不是读得懂所有的唇语。 “爸爸再躺一会儿就起来,小翼有没有吃东西,先自己去客厅玩乐高?” 宁翼的目光一直在宁安身体的淤青上徘徊。 宁安难堪地阻止,“小翼先出去等爸爸。” 宁翼起身时,宁安终于松了一口气。 很快厨房里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像是厨具摔在操作台上,宁安急不可耐地爬起来,锁骨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痛,等他赶到客厅,衣服被汗水打湿。 宁翼站在小板凳上看着落在台面的锅铲,另一只手拎着锅柄似乎想直接跳下来,锅的重量会让宁翼失去平衡从小板凳上摔下来。 宁安的脸色刹那间惨白。 “小翼!” 宁翼没有摔下来,他抬起黑沉沉的眼睛看着接住他的男人。 姜野似乎觉得有趣,手指带着些力道抓了抓他的脑袋,“胆子真大!” 他将宁翼抱起来,转身望向一身狼狈的宁安。 有些刻薄地笑着,“你平日跟孩子相处也是这个样子?孩子没被你养死真是个奇迹。” 宁安别开脸,靠着墙壁缓解身体的不适和伤口的疼痛。 姜野没有错过他脸上的狼狈,突然饶有兴致的问道,“他变聋该不会跟你有关吧!” 第64章 第 64 章 大狗走了,我们吃吧! 这次姜野没有食言。 康复师再次出现在宁翼面前, 她没有露出被强行赶出家门的尴尬神态,轻松自如继续上次进行到一半的训练课程,宁翼也没表现出抗拒。 不仅她,所有进入这个房子的人都一如从前。 坐着被医生检查伤势的宁安, 一度觉得中间那段时光仿佛被人为掐掉。 他没办法忘记。 他跟姜野再次发生关系。 清醒自愿的情况下。 且他的身体并不排斥。 甚至在闻见姜野身上载来茶香的那个瞬间, 第一次产生身体的悸动, 与醉酒时的委屈茫然不同, 与那个七天的疼痛恐惧也不一样。 虽然不明显,但宁安察觉到, 他还察觉比起让他疼痛难受, 姜野更愿意看着他的身体产生愉悦的反应, 他感到彷徨和不安。 不过更多的还是恐慌,来自心理上的。 医生开了药, “最好卧床修养, 如果反复受伤可能要手术。” 宁安沉默地听着, 受不受伤并非由他决定。 从父子俩落入姜野手中那天开始, 一切都掌控在姜野手里。 医生离开后,营养师会在半个小时后抵达。 宁安没有回卧室, 躺在沙发上看宁翼上课。 客厅看不见玄关处的情形,但宁安察觉出安保应该守着门口位置。 康复课程包含各项声音训练。 康复师敲打物件发出清悦的声音。 宁翼不反馈没有关系, 孩子泄露出的许多小动作足够她获取信息。 宁安半梦半醒地躺了一会儿被手机信息吵醒。 联系他的人不多, 谢涿每天都要报道, 信息一如既往的多且杂, 很多都是抱怨或者感叹人生的鸡汤,但宁安隐约察觉他的请假给直播间造成一定影响。 宁安按着时间登入直播间,果然在线人数由之前的四位数降到三位数。 谢涿卖力地介绍产品,而留言大多都在询问他们是不是解绑, 为什么要分开,是不是利益分配不均,之后还会一起出现吗?听损观众怎么办? 消极的言论还在不断影响着直播质量。 宁安感到无地自容,默默退出直播间。 秦致知一般傍晚的时候会发,询问宁翼的情况,言谈间包含着对宁安的关心和少许试探。 宁安搪塞住在朋友家,因为不方便送宁翼,暂时跟秦致知的机构请假,秦致知想把宁翼接过去住,这样就不会耽搁宁翼的课程。 宁安委婉拒绝,但这骗不到秦致知。 她应该联想到那个高大可怕的男人,询问是不是遇到困难,她和养父母以及高妈妈都能帮忙想办法,言语间的担忧和焦急十分明显。 宁安短暂沉默后否认掉。 这种超过界限的关怀让宁安感激。 一地鸡毛的他没发现这里面潜藏的情绪。 即便知道他也给不出任何回应。 融欣两三天打一次电话,多半在宁安发送文案后才拨打过来,这种分寸感让宁安觉得很舒适。 宁安听清楚融欣的意思后,“针对下沉市场?” 宁安请假期间,谢涿根据公司的建议尝试转型,之前的拍摄风格几乎走到尽头,除非有新品上市,但是点绛唇的上新要求比较严格,不会因为销路看好就盲目上新,这意味着月光小鹿的作品量开始减少,自然,投入到组合的资金也会减少。 谢涿跟着公司跑了几个发布会,又拍了几支广就同意公司的转型建议。 他现在粉丝量不错,Mu里偶尔能遇见认出他的人,谢涿夸张地说,“烦都烦死了,要签名还要合照,晚上酒吧里拍出来的照片能看吗?脸白得像鬼,而且还不知道他们背着我怎么瞎传播……” 说着烦,语气里的星兴奋和安慰显而易见。 显然他明白宁安的自责不安。 “我争取早点恢复。”宁安说得含糊,他无法确定痊愈后能不能出去。 谢涿说话直接,“那你就快点争取,再不露面就被粉丝忘记了。” 谢涿转型做变装视频,不是普通变装,而是变女装,他容貌漂亮,性格外向,非常适合。 唯一的问题这个一旦爆很容易成为固定标签。 再就是受众群体是下沉市场,纷争复杂。 公司并非一言堂,给了其他选择。 谢涿衡量后选择变女装,走甜妹路线。 据说已经拍了几个成品,但没有发布,公司想挑选一个合适的契机。 再就是谢涿想从Mu离职。 但杨安康拿合同压人。 姜野成为Mu最大的股东后,很多人都在观望,不清楚姜家太子爷买下这间酒吧是为了博宁安一笑,还是为了整治他,虽然并没有什么人相信前者。 一段时间观察下来。 宁安既没有得到利好,又没被为难。 顿时大家有种姜野那种人哪会针对平民百姓,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亦或是相爱相杀的电视桥段不过穷人的精神狂欢。 没有高层参与,杨安康又开始明显针对谢涿。 宁安没怎么犹豫,“我问问姜野,看能不能不赔偿的情况下提前结束合约。” 谢涿立马问道,“你们关系缓和呢?” 宁安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段复杂关系。 何况他并不了解姜野。 不像谢涿在曹文生那里如鱼得水。 “没有,所以也可能帮倒忙。”宁安诚实回答。 谢涿撇嘴,“那你还是不要问,不然能成的事情也被那犟种搅合没了。” 宁安同意。 谢涿突然倒吸一口冷气,“你不会住在他家?” 谢涿知道宁安受伤的事情,甚至询问是不是姜野家暴,宁安觉得“家暴”这个词并不准确,否认掉。 宁安支支吾吾。 “我现在就去出租屋逮你,你要是撒谎我们就友尽。”谢涿气呼呼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宁安觉得心中有暖流经过,“我不想退租的,还剩一个月,退了也不会把钱给我。” “三,二……” 宁安报了暮光的名字,谢涿顿了一瞬间,“那个上千万一套的暮光?” 宁安不清楚,“能看见摩天轮,楼下是……” 宁安说出商超和商业街的名字,曾经他在这里走了很久都没找到便宜的店铺售卖日常所需,最后不得不点外卖送来蔬菜蛋肉,担心外卖员上不来,又在楼下等了好久。 但是姜野并没有吃什么。 喝了几口粥就烦躁地回到卧室。 整个过程对宁安来说都很艰难。 山上,他下意识推开姜野,以为姜野会道歉,会手足无措。 但姜野的脸色黑沉得像乌云压过天空,冷冰冰地看着宁安,往日的和煦明朗消失殆尽,黑沉的眼底翻滚着宁安看不懂的情绪,一辆的士经过,姜野拦下来,面无表情抓着宁安的胳膊,将人塞进车里。 的士远去,宁安察觉变远的不是两人间的距离,而是心。 濒临暴怒边缘的姜野是宁安从未见过的姜野。 那时他不知道盛怒中的姜野有多可怕,坐在的士上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同意接吻,就会让姜野翻脸无情。 他们有很多种方式庆祝这次跑山的成功。 但为什么一定要是一种行走在悬崖边的方式。 宁安心中产生某种委屈的情绪。 于是将小金毛和信还了回去。 他并非想要讨一口气,又或者掌控姜野的情绪。 他是个对情爱一无所知的笨蛋。 他只是觉得姜野这个行为破坏了两人间的友谊,坐姜野的机车参加跑山时,他也见过男生跟男生接吻,甚至好奇地看了许久,但机车大叔说让他们不要学,那两人又不是恋人。 宁安很迷惑,难道是恋人,两个男生就可以接吻? 姜野当着他的面把信撕得粉碎,又把他十分珍惜,甚至舍不得抱舍不得揉捏的小狗砸到墙面时,他的心脏产生难以言喻的疼痛。 现在站在楼下,顶着保安疑惑的目光等外卖。 宁安并没有觉得自己很贱。 他想知道姜野为什么没有高考成绩。 他不想去S大了吗? 他要像班主任说的那样去国外读书吗? 去国外又是多少个小时的飞机? 宁安突然觉得两个小时的飞机真的不是很远。 或许想知道一个答案的心情战胜心中的羞耻,即便姜野吃得很少,看起来像是很讨厌他做的廉价食物,宁安第二天还是过来了。 这次他带了外卖,味道应该比他做的好吃,姜野应该会多吃一点。 但是姜野抱住他的腰。 原来眼泪也可以烫伤皮肤。 宁安心中的委屈便消失不见了。 让他忘记鳄鱼也有眼泪。 谢涿在电话里狂呼乱叫,“啊!你们同居了,我又相信爱情了,啊啊啊!” 宁安将手机拿远些,等他平静下来才说,“小翼也在。” 谢涿一秒安静。 最后语无伦次到不知道先问什么,“他,他有没有,你们,小翼怎么样?” 宁安苦笑,“暂时没事。” 谢涿最后说道,“宁安,看来你们之间比我想象得要复杂很多,不要强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记得摇人。” 宁安很高兴谢涿转型。 在他眼里,谢涿成功是迟早的事情。 谢涿聪明,懂得审时度势,在诱惑面前始终保持警惕,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不受外界任何影响。 反观自己,因为一滴眼泪。 他将自己彻底葬送在深渊。 宁安开始努力学习写下沉市场的文案。 这是他暂时能送给好友的祝福。 康复师完成课程后,营养师也将饭菜准备妥当。 育儿师带着宁翼洗手后回到餐桌。 宁安则会放下手机,结束一天的工作。 因为受伤,编辑文字这类需要低头的动作无法完成,他会坐到餐桌上打一些字再休息一阵,原本一天能完成的工作要分为两天。 好在点绛唇那边似乎并不着急。 姜野会回家吃饭。 他发现了新的好玩的玩具。 于是就会像恶劣的小孩那般,会毫不留情玩个够后再换下一个,但这个玩具并不是宁安。 而是宁翼。 确切地说,他会在宁翼面前说些让宁安难堪的话,从而以观察宁安的反应为乐。 每天的食材都很丰盛。 看着根本不像三个人吃的量。 做完饭,房间所有人除去安保都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宁翼喜欢蒜蓉味的蟹腿,粗壮的蟹腿被剥开,只留下一半的蟹壳,营养师处理得干净方便,宁翼可以自己剥,也可以直接拿起来啃。 姜野并不是那种注重餐桌礼仪的人。 但是宁翼没有动,而是望向宁安。 宁安顶着姜野的目光将蟹腿夹出来,挑出成块的蟹肉,再顶着姜野的目光,将蟹肉夹进宁翼的碗里。 没有结束,他艰难的用左手把蟹肉分成丝。 才打着手语,“吃吧!” 姜野的冷笑也一同传过来,“你把他当废物养?” 宁安摇头。 姜野一只手轻轻敲着桌子,“他是五岁,不是五个月,需要你一个右手不方便的人把蟹肉夹到他碗里还分成丝?” 宁安有些着急地解释,“我担心他呛着。” 宁翼用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两人。 然后拿起筷子心安理得地吃下宁安的照顾。 那种从容的做派甚至让姜野产生一种,小聋子在挑衅他。 但是五岁的孩子哪有这么深的心思。 “他只是个小聋子,又不是手断了。”姜野很不爽,他觉得宁安细心照顾宁翼的行为很碍眼。 宁安放下筷子,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气得不轻,姜野心中那点不快就消失了,他很高兴能往宁安肺上戳刀子。 即便是愤怒,宁安的声音也轻轻的,“你能不能不要一遍遍说他是聋子,他只是听损,他还保留着部分听力,你不要用那么侮辱性的词语来称呼他,他有名字,他叫宁翼。” 姜野散漫地笑,“怎么?很心痛?” “听不见,话也不会说,哦,不该叫小聋子,应该叫聋哑人,宁安,你真了不起,居然生个聋哑人,不愧是蒲公英出来的,你该不是也有什么毛病,才把这种病态基因遗传给他,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宁安气得手都在抖。 浅琥珀色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姜野,里面复杂的情绪让姜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起来。 但宁安更担心影响宁翼的情绪,默默将发抖的手藏到桌下,他觉得很心寒,觉得这样的姜野简直畜生到极点,但是他依旧不会在宁翼面前用畜生这类的词语来描述姜野。 突然眼前的碗里多了一块蟹腿肉。 剥好的,完整的。 宁安怔愣地抬起头,一只小手牢牢捏着筷子将完整的蟹肉分成丝,然后他对上宁翼安静的眼睛。 “小翼是要喂爸爸吗?” 宁翼点点头,开始夹下一块蟹腿肉。 这块也是椒盐味的,一只帝王蟹能做出很多种味道,而椒盐味是宁安喜欢的,两人只吃过几次椒盐味的鸡块,宁翼便记住了。 宁安烦闷到极点的心情瞬间轻松起来。 “爸爸谢谢小翼。” 隔壁座位传来筷子重重放在桌面的声音,宁安并不抬头,姜野起身离开餐厅。 直到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宁安松开一口气,低声说道,“大狗走了,我们吃吧!” 第65章 第 65 章 宁翼长得不像宁安 父子俩吃不惯山珍海味。 营养师调整菜单后, 宁翼的饭量有所增加,但宁安日渐形销骨立。 姜野往往在兴头上摸到一手骨头。 几天后一个形象质朴的女人出现在宁安父子俩面前,她有些拘谨地笑着冲宁安自我介绍,她姓朱, 叫她朱姨好了, 五十多岁的女人烧得一手好菜, 普通菜肴满是烟火气, 她还会药膳,虽然闻得到浓浓的药味, 但入口后滋味醇香。 只有宁安有药膳, 他来不及疑惑, 朱姨就笑眯眯地说,“男人不兴这么瘦的, 多喝点多喝点。” 宁安便不好拒绝。 宁翼的饭量却增加得有些惊人, 他也算吃百家饭长大, 小的时候并不挑食。 宁安还在南方打工时, 宁翼就跟着吃各家的饭。 有时候是餐厅厨师给孩子单独炒的一两个菜,有时候外面摊位上买来的盒饭, 宁安还给宁翼吃过一段时间方便面。 这些信息在营养师得知后转到姜野这里。 即便是只拿薪水的营养师在面对这些答案时,也难得露出不太赞同的目光, 宁安陈述的声音便越来越低。 他不是故意给宁翼吃方便面, 那段时间宁翼感冒了, 长期服药败了孩子的胃口, 加之看病导致宁安经济拮据,宁安平日就用方便面解决一日三餐,却让宁翼闻到味道有了食欲,他真的不知道孩子不能吃方便面, 见孩子吃得多还开心不少,直到被房东发现提醒。 那以后宁翼就有些挑食。 宁安自然为了这件事又难过自责许久。 这些事情远比姜野说难听的话更让他难过不安。 他真的不会带孩子,记得宁翼还在襁褓时,有次哭得喘不过气,路过的一位阿姨提醒他孩子是不是尿不湿穿得太厚,他才发现宁翼哭闹的真正原因。 他像个自顾不暇的旅人,摸着石头过一条湍急的河流。很多时候都会觉得下一个浪打过来就会淹没他们父子俩。 有时候看着宁翼熟睡的安静脸庞,宁安也会怀疑就这样把宁翼带到这个世界上真的对吗? 但是等宁翼大一些,开始回应他。 可爱的小奶音喊着‘爸爸’‘爸爸’的时候,宁安又觉得是对的。 现在营养师用眼神告诉他不对。 用配比好的营养餐和维生素等补充剂让宁安明白,孩子应该这样抚养。 训练师会暗示他过去几年丢失的课程其实对宁翼影响巨大。 姜野更是直白露骨批评他对宁翼的疏忽大意。 宁安想说自己很爱孩子,但是周围的一切都在无声的反驳他。 你怎么爱的? 是为他提供了安稳富足的物质生活。 还是充裕安全的精神生活? 偶尔,宁安会产生一瞬的自我怀疑,要不要告诉姜野真相,如果姜野知道后,宁翼至少不会再跟着他受苦。 这种念头刚刚冒出来,宁安就像被挖掉心脏一样浑身冷得直发抖。 而姜野的一次次恶行更是让他不敢将宁翼交给对方,他根本不相信如今的姜野会善待一个孩子,哪怕他们有着血浓于水的关系。 姜野不也扬言要弄死自己的父亲姜兴修吗? 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因为跟宁翼有血缘关系就改变态度。 他无数次贬低自己和宁翼的听损,如果知道宁翼是被一个男性身体生出来,说不定会希望宁翼从未出生过吧! 宁安再也不敢胡思乱想。 “吃饭也能发呆,我倒是越来越同情小聋子。”姜野放下碗筷,倒了一杯宁安提前泡好的白茶。 茶烟寥寥,茶香清幽。 宁安回过神替吃好饭的宁翼擦嘴。 姜野点点桌面,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宁翼,“自己擦。” 宁翼没动,小脸依旧微微抬着。 宁安为难地看了姜野一眼,姜野越来越喜欢干预父子俩的相处模式,他不在还好,只要他在,宁安有种寸步难行的感觉。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姜野在故意为难。 但他又频频想起很多人的委婉建议,要学会培养宁翼的独立性和自理能力,就连一向对他和蔼的高敏也会就这点单独指出。 “他听不见,下次吧!” 姜野按住纸巾盒,要笑不笑地看着宁安,“我养你没问题,凭什么还要帮别人养儿子,我也不觉得你能养出什么感恩戴德的人,你看他那个样子,长大了肯定是个白眼狼,不想后悔就听我的。” 宁安皱起眉头,“他以前听得见的时候很心疼人。” 姜野指指脑子,“他只是听不见,又不是脑子坏了,怎么?听不见就能为所欲为,什么都要你帮他做,吃饭要喂,洗澡上厕所要帮忙,睡觉也要陪,宁安,我再一次告诉你,你在把他当废物养。” 宁安不会真的相信姜野在为他考虑,“他才五岁。” 姜野笑着靠着椅子,“可以送去寄宿学校。” 宁安吓得瑟瑟发抖,他无法想象宁翼不在身边的日子。 也无法想象宁翼一个人待在学校会多么的孤立无援。 吓住宁安,姜野心满意足的离开。 他讨厌那个孩子,特别那个孩子用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时。 竟然能窥得一两分挑衅。 当然,姜野也从未打算在孩子面前留个好印象。 他迟早会找个机会将孩子送得远远的。 足够远,让宁安一辈子都见不到对方。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蒲公英二楼窗边,高敏夹着一支红梅。 最近降温,满地都是落叶,混着湿漉漉的地面更显泥泞,前两天点绛唇送来物资,除去厚实御寒的棉被还有冬季的衣服,布料厚实耐清洗,很用心的捐赠。 其实高敏一开始挺担心融欣的用心。 也提出配合对方的宣传工作。 但融欣表示不急,需要等宁安回归后再说。 好好的人,突然锁骨骨折,高敏难免担心宁安的处境。 但宁安只说一切都好,让她难以判断真相。 蒲公英脱不开身,直到昨天聘用两位新的保育员,一切才周转开,秦致知他们依旧每天轮人过来帮忙,看样子短时间劝不回去。 高敏的心不可避免的柔软起来。 正要点火,想了想宁安那孩子吞吞吐吐又担忧的模样。 高敏将烟丢回抽屉。 其实按照她的性子很难喜欢上宁安这种温吞的孩子。 大约他总是在高敏忙碌的时候搭把手,又在高敏忘记吃饭的时候端来热的饭菜,福利院的孩子惯会看人脸色,但高敏还是留意到宁安温吞下的关心和依恋。 之后这孩子果然像她期待的那样。 好好读书,高敏说。 他就拿个第一回来。 去好点的中学,他就考上区内最好的初中。 高中时有三个学校抛来橄榄枝,高敏属意第一高,那里升学率最高,但是宁安第一次没有听取高敏的建议,而是选择离蒲公英最近的学校。 之后他不住校,每天回来帮忙。 当秦致知的养父母想收养宁安时,高敏想都没想拒绝掉。 事后反应过来,高敏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高敏每年会带着宁安去朋友的私立医院,那个孩子很信任他,自始至终没有对她给出的简陋理由做出任何怀疑。 事后很多次高敏都很后悔,如果早点告诉宁安。 是不是事情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 但是时间的河流只会奔涌向前。 高敏心中对宁安的愧疚不低,所以她用最后一次机会换取隐藏宁翼的机会。 当姜野走进办公室时。 她既感到意外,又不意外。 姜野很敏锐,察觉到高敏的异常。 “看来您一点都不意外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说完后他静静盯着高敏。 高敏依旧一脸平淡,她拉开抽屉,抽出一支红梅。 姜野眼睛的颜色变深,他第一反应高敏果然什么都知道,她放任宁安跟自己一步步加深联系,这两人是不是有着更大图谋! 姜野将两百万的债务合同丢在桌面上,“您可以选择拿走它,但是更多的东西无法企及,做人不要太贪心。” 姜野很有钱,但也很吝啬。 他在喜欢的事情和人身上可以一掷千金,而仇人休想从他那里拿走一分钱,不仅如此,他还喜欢用钱引诱仇人,看着对方摔得头破血流后什么都得不到。 高敏的目光轻轻落在合同上。 原来是向健柏那里出了纰漏。 她不清楚姜野的目的,索性保持不动声色望着窗外。 “高小姐,或者我应该称呼您一声高阿姨,我知道您不是简单人,哪怕穷困潦倒至此,您的人脉依旧能解决很多事情,例如宁安大学的休学申请。” 高敏心里有了方向。 果然是来问宁翼的。 高敏微微眯起眼睛,眼前的男人与六年前相去甚远,她曾站在窗边遥遥见过几次,但是白木香太茂盛,挡住少年清俊的轮廓,但是她记得宁安偷偷跑向小铁门的欢快。 那时候她也犹豫过要不要提醒宁安,不要跟男生走得太近,如果宁安问她为什么,她要如何解释? 这种几率极低的事情,不太可能发生。 但它又确实发生了。 眼前的男人强势沉稳,微笑散漫的表情下是锁定猎物的笃定。 高敏曾经在过去的圈层看见过不少这种目光。 所以她厌恶,选择温文尔雅的向健柏。 但现在她突然觉得这种目光也没有什么不好。 至少让人知晓对方的企图和目的,而不是像向健柏那样,温水煮青蛙,等意识到时已经难以全身而退。 “你想知道什么?” 姜野很满意高敏的配合。 他单刀直入,“他跟谁生的孩子,那个女人在哪里?” 高敏眼里闪过一丝讥讽。 她沉思片刻,“知道了又怎么样?将孩子还回去?” 姜野的回答令她意外,“能抛弃丈夫孩子的女人如何值得信任。” 他笑道,“我只是好奇而已,毕竟宁安当年从我这里拿走不少钱,我总要知道钱的去向,一开始我以为他把钱给你,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高敏皱起眉头,听姜野的口气,那笔钱还不少。 “不可能,宁安那孩子不可能随便拿别人的钱。” 姜野嘲弄地笑道,“有什么不可能,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跟别的女人勾搭在一起,连孩子都有了,我父亲也给了他一笔,应该只多不少,所以,我想知道钱的去向,如果被那个女人拿走,至少我能追回来,那么宁安跟他的那个聋子儿子接下来会过得好一点。” 高敏锐利的目光瞬间戳向姜野,又带上一点同情。 “你找不到她的。” 姜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起来,“什么意思,你要替他隐瞒?” 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两百万的合同上。 高敏摇头,“她去世了,所以不用找。” 尽管这也是姜野曾经想到过的一个答案,但是真的听到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想听见这个答案,甚至他希望那个女人还存在。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高敏走到柜子边拉开抽屉,拾起打火机,点燃红梅,呛人的烟草味在空中蔓延开。 姜野的思绪被打乱,看着半空中的白幔,冷冷地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敏转过身背对着姜野,女人的嗓音有些沙哑,但并不温柔,“他呀!最好的人,温柔善良有爱心,谁跟他在一起都会觉得世界是美好的,所以跟他拥有一个孩子,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身后传来椅子剧烈的拉动声。 高敏回头,看见姜野脸上抽动的肌肉。 刚才还绅士沉稳的男人此时像只狼狈的野兽。 她并不同情,也不意外,有钱有权的人希望什么都掌控在手里,不能有一点点的背叛,但是对自己却没有任何要求。 因为她曾经也是其中一名。 每个阶层都有固有的顽疾。 刀割不掉,火烧不烂。 高敏的眼神很冷,有种看透一切的悲悯,但更多是厌恶。 她厌恶姜野这种人的自以为是和高高在上,她不像宁安活得拘谨和小心翼翼,出身赋予她即便落魄也是傲然的玫瑰,“既然将那两个孩子接过去,就好好对待他们,不然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姜野很久没经历过年长女性的逼视。 连男性都没有,他带回来的钱让很多年长的男性对他惺惺作态。 时间一久,连姜野自己都忘记他其实还很年轻。 此时他像草原上已经掌握权势的狮王,却突然遇见从神秘之地走出来的老母狮,她落魄穷困,却气度不凡,用他厌恶的语气提醒和警醒。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姜野一分钟都不想待下去。 起身离开时,也没有带走两百万的合同。 他厌恶高敏对那个女人的形容。 在那段形容里,姜野勾勒出一个温柔善良的女性,她与宁安温柔对视,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不会大一点,所以宁安也会变得愈发像那个女人,他想让小聋子对早逝的母亲保留所剩不多的回忆? 只有足够爱一个人,才会想要变成那个人。 这个想法让姜野产生噬心蚀骨的感觉。 直到坐到车上,他还有些神经质地拉扯领带,仿佛再晚一步,那些该死的蚂蚁就会顺着喉结爬上来,攀咬他的致命之处。 “找人进高敏的办公室,她应该跟宁安一直有联系,宁安休学后去了哪里一定要查出来。” 季衍透过后视镜观察姜野。 他觉得姜野最近变得有些疯狂。 外表沉默冷静,但内里却是翻滚的岩浆。 宁翼是那根挑动神经的刺。 他觉得整件事有些奇怪,但说不出来,可是宁安是宁翼生物学父亲的报告还是他取回来的,但是宁翼长得一点都不像宁安。 或许像母亲。 季衍看了眼后视镜里姜野黑沉沉的眼睛,微微顿住,某个角度,他觉得那个孩子的眼睛挺像姜野。 季衍应了姜野的要求,“跟白先生的吃饭时间到了,现在过去?” 姜野沉默地闭上眼睛,片刻后后座传来疲惫的应答声。 院墙的白木香比周围的植被更早的凋零。 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根茎缠绕在铁栏杆上,像一团团理不清的铁丝网。 奢华低调的商务车顺着院墙缓慢消失。 高敏收回目光拨通电话,“阿琴,是我,上次让你帮忙的事情可以进行了。” 第66章 第 66 章 他强势干涉父子间的相处…… 九点不到宁翼进入梦乡。 过去宁安八点才能赶回蒲公英, 做饭家务带孩子洗漱上床要到十点。 不知是不是一天见宁安的时间太少。 即便躺在床上,宁翼都会磨蹭着不睡觉。 睁着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宁安用手语打睡前故事。 哪怕很困也强撑着。 有时候甚至磨蹭到十点半,这时候宁安再赶往Mu往往要用尽全力,那段日子很狼狈。 但父子俩的生活一直如此。 直到住进暮光, 虽然才短短一个月。 宁翼入睡的时间越来越早。 身高好像也拨高一些,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好处。 人穷志短的人很少想着反抗命运, 总是习惯一退再退。 然后就会发现还可以退, 还可以忍。 宁安觉得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志气也没有勇气的人。 手机亮了一瞬,宁翼的睫毛微微颤动起来。 他的睫毛又长又密, 像两把小刷子, 很漂亮。 宁安快速按灭手机, 轻轻拍着宁翼的背。 宁翼的呼吸慢慢变得绵长。 很快,手机再次亮起, 宁安依旧没有理会。 又过了几分钟, 短信变成电话。 宁安无奈地接起来。 姜野不耐烦的语气顺着手机清晰地传过来, “还要我过来请你?” 宁安的声音压得很低, “再等一会儿,他快睡着了。” 姜野挂掉电话。 不一会儿, 过道上载来并未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宁安知道不该挑衅姜野的脾气。 他如果真的接受这种生活,就应该避开姜野的坏脾气, 并积极努力讨好对方。 但, 很难。 姜野强势干预父子间的相处模式, 不断挑拨离间父子间的关系。 也从不隐藏他对宁安的强势占有。 他将两人之间的不堪彻底撕破摊开在一个孩童面前。 宁翼越发配合听训, 却在日常生活细节里表露出更加明显的偏执行为。 例如姜野厌恶的照顾行为,他就越发‘安心’等待着宁安的照顾。 他不会像有的小孩胡乱发脾气。 但是他会更加执拗地等待宁安将食物分配好。 更加高的扬起小脸等待宁安给他洗脸。 往日自己就能做好的很多生活琐事,都在姜野的强势下退回原形。 仿佛真的变成姜野口中的‘废物’。 他用这类细微的,幼稚的偏执行为对抗身边发生的一切。 宁安觉得自己跟宁翼被巨大的猛兽逼迫到悬崖边, 无论怎么转身都无法获得安全。 他竭力扒拉着松动的岩石,恐惧着怀里的小小兔子有一天会掉下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 想起身拦下姜野已经来不及。 宁安索性有些自暴自弃地没有动。 如果要跳下悬崖,他也会选择将小小兔子牢牢抱在怀里。 姜野推开房门走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小夜灯发出微弱的光,宁安靠着床头静静看着宁翼沉睡的小脸。 手掌颇有节奏地拍打着孩子的背。 扑面而来的温馨让姜野顿在原地。 恍然间,年少的时候,他不是没幻想过这种场景。 就在宁安陪伴他的那一个个长夜里,有时候宁安会因为疲惫睡过去。 姜野知道宁安还在打工,对方不会为了任何事情放弃打工和学业。 哪怕他这么难过,宁安也只会抽空来陪他。 所以他不会感激宁安的陪伴,依旧冷脸对着他,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只是幼稚的迁怒。 直到那只小金毛被宁安抱在怀里。 宁安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被两人扔来扔去的小金毛睡着了。 这只被姜野扔到墙上的无辜小金毛在宁安走后又被他灰头土脸地捡回来。 然后随意地丢在沙发上,再也没有碰过。 他以为宁安不会再碰小金毛。 却在这个空调温度过低的夜晚,将小金毛抓进怀里。 电视机屏幕的光映在姜野起伏的侧脸轮廓在线,少年看着熟睡的脸庞,露出自己都不知道的笑容。 他想宁安以后有孩子了是不是也会这样搂着孩子。 看起来那么乖,那么像天使。 他想跟宁安有个孩子,领养一个。 那么这个从小被父母抛弃掉的可怜虫,会得到两个爱他的爸爸。 他不会像宁安那样被抛弃在孤儿院里,也不会像他那样有着父母,却过着没有父母的生活。 姜野回过神,宁安搂着儿子,儿子搂着小金毛。 他曾经幻想过的那一幕实现了,却跟他无关。 不舒服的感觉盘上心头,刺得姜野一抽一抽的痛。 宁安越是在乎这个孩子,他就越是烦躁,宁安越是照顾这个孩子,他就越是想看见孩子哭泣的模样。 但是那个孩子像个小怪物。 不会笑也不会哭,用黑沉沉的眼睛沉默对抗着周围的一切。 姜野知道,宁安的儿子不喜欢他。 甚至恨他。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姜野一次又一次欺负他的爸爸。 于是姜野扭曲的心又轻快起来。 姜野开口,“宁安,他以后会记你的好吗?” 宁安抽回手,替宁翼盖好被子。 掀开被子起身,他的动作很轻,是那种做惯的熟稔。 有种甘之若饴的愚蠢感。 姜野突然笑了一下,“之前你特意空出晚上七点到十一点这个时间段,就是为了他吧,真是难为你那段时间跟我讨价还价,即便惹我怀疑也要赶回去,下雨那次小聋子在屋檐下等你,他半夜不睡觉等你回家这种情况发生过多少次吧,宁安,你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看着很爱他,却对他疏忽大意,时常让他身处危险,你真是个虚伪的人。” 宁安缓缓走向姜野,从一个光圈走到另一个光圈。 白皙的肌肤出了一层薄汗,有种水润润的感觉。 他没有辩解,“一年前才找到Mu这份工作,白天的工作能养活我们,但是我想给他买助听器,之前存了些钱,不过都还给高妈妈。” 温和的脸上没有抱怨和怨恨,也没有讨好和谄媚,但他牵起姜野的手,“等我伤好了让我出去工作好不好?” 姜野的目光划过宁安的手,宁安的手不柔软,甚至有些粗糙。 那是生活的痕迹。 但是他的手指很好看,白皙纤细,跟年少时一样。 就像曾经美好的人无论被生活变成什么模样,总能从中窥得当年的鲜活模样。 “你想要零花钱?” 宁安轻轻叹了口气,“我签着合同,难道你要帮我赔违约金?” 姜野不愿意借他钱,想来也不会帮他支付违约金。 这个人就是这样,给你提供华服美衣赏,黄金鸟笼,也打赏看着丰厚的零花钱,却永远不会让你自己飞翔。 曾经宁安有过飞翔的机会。 哪怕只是做一只蒲公英,被风送上天空。 但姜野也把这个机会掐掉。 宁安没办法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到姜野身上,现在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宁安没有后悔。 姜野露出了然的表情,“我知道你的胃口不小。” “两百万只是抛出来的一个引子,如果我给了,你就知道能从我这里再要很多个两百万,毕竟我现在是金市的财神爷。” 宁安沉默。 姜野点点头,“那就看看我们鹿死谁手。” 宁安牵着姜野朝外走,轻轻带上房门。 “那你是答应了吗?” 姜野:…… 要跟宁安起冲突真的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姜野逐渐暴戾的情绪因子在宁安这么一句答非所问又软绵绵的询问里偃旗息鼓。 他索性抛掉越发心梗的思绪,目光顺着v字领口一路下滑,算不得下流,但意图明显。 宁安轻声说,“下午医生说再受伤就要手术。” 姜野将宁安拉近,嘴唇刚好碰触宁安的耳轮。 过道的地灯将宁安的耳朵映得有些透明。 不知紧张还是什么缘故,耳轮泛着淡淡的红。 但怀里的身子却微微颤抖着,看来并不像表现得破罐子破摔那般淡定,姜野心情好转,“一次只能提一个条件。” 宁安沉默片刻,“我帮你洗澡。” 姜野垂下眼睛,宁安微微抬起脸,往上看的眼睛微圆,眼尾有些下垂,透出几分祈求的渴望。 “你什么意思?” 一次只能提一个要求。 如果做两件事,是不是可以提两个? 宁安在姜野黑沉沉的目光下放弃这个想法。 他垂下眼睛,牵着姜野的手下意识收紧,为自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算计”而羞耻,又回过神想松开。 却被姜野牢牢抓在手里,拉着他朝主卧走去。 “你要是乐意我没问题,你可不要把我当成宁翼,我可能没那么听话。” 看着姜野高大挺阔的背影,宁安微微松开一口气。 他确实想把姜野当成宁翼,至少哄起来轻松点,他不想抱着小小兔子跳下悬崖,生活本应该是美好的。 小小兔子还没见到太多的美丽风景。 他舍不得。 他只会将小小兔子牢牢抱在怀里,忍受着悬崖边的寒冷和曝晒,等着猛兽一步步靠近。 姜野喜欢偏冷的水,坐在浴缸里好久,水汽一直没有上来。 宁安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姜野,默默将水温调高些,宁翼更喜欢热气腾腾的水温。 架子上放着精油和洗护用品。 宁安没有使用精油,而是往浴绵上倒上洗护用品。 姜野的体感很舒适,甚至他觉得宁安的手艺比洗浴中心高级技师的功夫还要好,他微微撩开眼皮,看见宁安正用泡沫绵密的浴绵仔细擦拭他翘在浴缸边的长腿。 宁安此时的表情认真得看不出一点旖旎心思。 甚至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 仿佛刚才用手指勾引他的人是个幻影。 但姜野已经习惯这种琢磨不定的宁安,索性闭上眼睛看宁安下一步要做什么,是洗到一半自己坐进来,还是让他同意先前提出的两个要求。 “坐起来,要擦背了。” 姜野顿了顿,被泡沫掩盖的欲望也顿了顿。 他睁开眼睛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宁安,坐起身转过去。 宁安被那一眼提醒,他确实有目的。 他不想做,如果可以用其他代替也行。 但是想起姜野的粗鲁,他不清楚离伤口更近的咽喉部是否能承受那个力度,姜野的野蛮体现在每个方面。 他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 洗到一半宁安停下来,他无法决定放掉水洗剩下的部分,还是干脆让姜野站起来配合自己。 但姜野先他一步起身。 坐到宁安身旁的台阶上,姜野看了眼冒着热气的池水,再看了眼水线以下已经开始发红的肌肤,有一瞬觉得宁安是故意的。 宽阔的后背冒着热气,宁安松开一口气,继续擦背。 姜野的目光下垂,温度果然是杀死欲望的良方。 他这下肯定宁安绝对是故意的。 不过不是为了跟他发生关系,而是为了看他出丑。 “你是不是故意……”姜野正要转身。 宁安温温的身体贴上来,纤细的手指抓握住姜野。 指腹粗糙,却让姜野倍感舒适。 “你?” 不知道是不是帮成年人洗澡耗费太多力气,还是什么原因,他的声音有些低,有些倦,透过姜野的胸膛,应和上心跳的节奏,“我帮你弄出来好吗?” 姜野还在坚持,但欲望又一次违背他的意图。 “凭什么?”轻易掌握他的欲望。 宁安很吃力,因为姜野的胸围比他想象得更宽,他曾经从后面抱过姜野很多次,他熟知姜野的腰腹有多细,背部虽然宽却维度不大,少年身上还有浓郁的茶香,却很清新。 而不是像现在,他从后面想要握住姜野,其实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也可能他受了伤,不能像过去那样亲密的环抱。 但姜野真的变了,他变成一个强壮的男人。 背部的肌肉隆起漂亮的弧度,每一块都像铁一样坚硬。 茶香时隐时现,却混着一股浓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 熟悉又陌生。 水温在赤裸的肌肤上留下痕迹。 宁安的整张侧脸都贴着带着水珠的后背。 纤长的睫毛一下下剐蹭着敏感的肌肤。 姜野的喉结狠狠滚动一下,压住差点溢出来的声音。 黑沉沉的眼睛微微泛着红光。 他张开手握住宁安的手。 冷白肤覆盖上奶油肌。 一个充满着冰棱般锋利的力道,一个柔软得像香草冰淇淋。 姜野闭了闭眼睛,低声说道,“宁安,你真的很会勾引人。” 宁安轻轻咬住嘴唇,他不想碰到姜野的皮肤。 “这个样子的你怎么能跟女人上床的?” 没人回答姜野这个问题。 “钱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 宁安察觉到手有些酸的时候想抽走,却被姜野更紧地抓握住。 他被水汽蒸得有些头晕,就像在夏季行走在南方的城市里。 那里比金市的青山区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总是下不完的雨,总是闷热窒息的空气。 他背着宁翼敲开一家又一家医院的大门。 却得到一个比一个绝望的回复。 潮湿就像衣服裹紧全身,又渗进骨头缝里。 刚刚失去听力的宁翼在他背上哭闹。 他很疲惫,更让人难过的,银行卡里余额所剩无几。 钱对他来说当然很重要。 非常重要。 宁安昏沉沉地睁开眼睛,他尝到雨水的味道。 还有姜野滚烫的皮肤。 “很重要。” 姜野松开宁安的手,打开喷头冲洗身上的污垢。 然后没有再管宁安。 他可能也被过高的水蒸气熏得头晕。 走出去的脚步竟然有些脱力。 第67章 第 67 章 玩玩而已 小酒吧的后门敞开着, 人来人往。 虽然环境有些凌乱,但是氛围不错,时常有人拿着这家的酒瓶窜到隔壁家跟人闲聊。 墙上挂着酒店logo,残缺不全的闪烁着。 下面堆放着一些空掉的啤酒瓶, 或者是一个不算太简陋的花坛。 里面种着白色的桔梗。 四周的泥土里灭着参差不齐的烟头。 再外面点就堆放着自行车和摩托车。 最近经常出现一辆通体红色的NinjaH2R。 大多数人不认识它, 却没有人不被漂亮的外型和光滑的漆水所吸引。 还有一点, 只要它出现, 代表着姜野的出现。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但高挑的个子和俊美的容貌像个发光的太阳, 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毫不意外, 他再一次成为这条街上瞩目的存在。 人们三两成群的聚集着,目光时不时落到他身上。 他谈不上高冷, 有人过去找他说话, 他也会赏脸一起喝酒。 但就没有下文了。 “别说名字, 连联系方式都要不到。”好看的男孩彼此怂恿着。 这条街上的酒吧都是同志酒吧。 当这么年轻优质的目标出现时, 没有人不意动。 但少年似乎只是真的来喝酒。 “人家有目标,当然对旁的人没兴趣。” 男孩们彼此递着眼神, 穿过烟雾缭绕的昏暗过道,看见外面时隐时现的一个白色衣角。 那个少年很普通, 无论是外貌还是衣着。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不清楚, 等大家发现整夜整夜坐在吧台的姜野其实时刻盯着外面时, 大家才注意到普通的那个。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在酒吧小街道的对面来回转悠。 有时候太久没看见姜野,他会偷偷摸摸挤到后门的位置,探头往里看。 如果姜野还在坐在原地,他又会回到原先的位置。 如果姜野不见了, 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就会变得焦急起来。 看够玩笑的男孩儿们会打趣他,人在厕所,要不要跟进去? 大家都以为这个少年爱慕姜野。 不清楚姜野为什么不搭理人家。 直到喝醉酒的男人拦住少年,对方笑得和善,递来香烟,“弟弟多大?” 宁安不接香烟,警惕地盯着对方。 几日前,他像往常那样前往暮光时,被公寓管理员告知不用进去。 宁安的脸上闪过尴尬狼狈,这里的公寓一看就很昂贵,姜野的家也只有专用的电梯卡才能刷开。 第一次是管理员帮他拨通的电话,他以为姜野不会让他进去。 下楼去外卖时宁安偷偷拿走放在柜子上的门禁卡。 他为这种行为感到羞耻。 现在他被拒绝进入,姜野应该是真的不想再看见他。 他默默掏出门禁卡,“你帮我还给他,再帮我说声……” 对不起? 明明应该说对不起的是姜野。 宁安抿紧嘴角。 管理员愣了愣笑着摇头,“他没有不让你上去。” 管理员想起少年颓废又不耐烦的表情,还有表述得模棱两可的意思,这里的业主不会跑来莫名其妙的通知管理员自己不在家,看着眼前腼腆的少年,原来如此呀! “他骑车出去了,说不回来,你上去了家里也没人。” 宁安有些意外,“他去哪里呢?” 管理员摇头,“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不如你给他打个电话。” 管理员还有工作,转身朝前台走去,小声的嘀咕,“现在的孩子都开机车吗?看着好危险!” 宁安站在街边看着璀璨的灯火和川流不息的车流。 第一次觉得很茫然。 【你去跑山了吗?】 姜野喝了很多,但是没有彻底醉掉。 他雾蒙蒙地掏出手机,这里的环境很逼仄,时不时有人故意碰到他。 他觉得很烦躁,但更不想回去面对宁安。 因为他知道宁安不会跟他在一起,不会跟他一起领养一个孩子。 宁安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对一个同学的关心。 这种关心让他渴望,但又让他更加烦闷。 当宁安下意识推开他的时候,他就明白宁安跟他不是一类人,所以他来到这里,不想见宁安,想看看同类是什么样子。 但同类的每一次碰触都让他更加烦躁,甚至是恶心。 他们很多人都年轻漂亮,穿着品味不低的衣服,带着各种昂贵的香氛。 当这些东西全部混在一起时,姜野觉得他只想跟宁安在一起,看着宁安那张干净的脸,闻着他身上舒服的气息。 姜兴修那个王八蛋带来的一切伤害似乎都不重要了。 姜野按灭手机。 宁安那种人的关心只是装在小匣子里的吝啬糖果。 一过十一点,糖果就会收回去。 白天也看不见,甚至连糖果的芬香也吝啬飘出来。 宁安确实要回去了,他明天还有兼职。 这段时间老往外跑,一开始还跟高妈妈编造理由。 后来有几天高妈妈外出有事,他就偷偷跑了出去,再后来他不再向高妈妈编造理由,高妈妈也没有追问,他感到很愧疚,但又听见高妈妈跟告状的保育员说他都成年了,应该有自己的社交圈。 最后一趟地铁,再不回去就只能走回去。 这里离青山区很遥远。 十一点多时候,姜野打开手机,很多追问他在哪里的信息。 【野哥,都快出国了,不来聚一聚?】 【野子,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报警了,谈个恋爱把兄弟们都给忘了?】 【野哥,你要读的学校跟我一个城市吗?我们定同一天航班过去怎么样?】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要出国读书。 他好像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没有一个人询问他的理想,可是他们明明都知道的。 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 除了……宁安。 姜野收到机车大叔的信息,两人很早加了微信,但是不怎么聊天。 【最近怎么不来跑山?】 【看见你的小男友坐在路边,好可怜,你不要我就捡走了。】 【吵架了?】 【多大的事,哄哄不就完了,总有一个人要让步。】 可凭什么是他! 姜野点开宁安的通话界面,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发了个地址过去。 已经十二点了。 宁安没有来,也不会来。 他要为明天的兼职做准备,他要为自己的生活转圈圈。 而他姜野只是谁都可以抛弃的玩具。 “哎,头盔头盔。” 宁安长高了些,但还是瘦,头盔戴在他身上依旧像戴着个大头套。 他又摇摇晃晃地跑回来,摘下头盔递给机车大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谢谢叔叔!” 机车大叔:…… 他也就二十八岁而已。 机车大叔挥挥手,“进去吧进去吧!” 他调转车头,扬长而去,他早看见姜野的机车,啧,真看不出来,现在的小朋友挺会钓。 但爱情这个东西又不是谁会钓谁就赢。 宁安急匆匆地冲进去,看见吧台旁的姜野又刹住脚步。 几番犹豫后,回到酒吧外的小道上。 那以后,姜野坐在吧台喝喝不完的酒,宁安站在外面走走不完的路。 他们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 十来步的距离,却像隔着两个小时的航程。 又或者是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你在天明,我在昏黄。 醉酒的男人色眯眯地盯着宁安,“抽吧,我注意你很久了,总在这附近晃悠,是不是没钱进去喝酒,没关系,叔叔请你喝。” 宁安摇头,他不喜欢喝酒,只是担心姜野。 跟他预料的一样,姜野喝完酒也会开机车。 他原本是校园里的模范学生,遵守一切规章制度,但是这个暑假,他像变了一个人。 特别上次推开姜野后,宁安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原因造成这个后果。 但是他下意识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于是姜野醉醺醺去开机车时,他没有拉扯劝说,只是站在机车前不动。 姜野依旧很烦躁,看都不看宁安。 骑不了机车,姜野转身就走。 几步后,身后传来脚步声。 姜野烦躁地大吼,“不要跟着我。” 身后的脚步声停下来。 姜野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店,开了房。 拿着房卡从前台离开时,看见玻璃窗外站着的单薄身影。 已经凌晨过,街上的行人车辆寥寥。 宁安开始思考怎么回去。 没有交通工具,只有叫车,但是费用对他来说太高。 走回去不现实,还会影响明天的兼职。 他仰着头看了眼高耸的酒店,看见其中一间窗户的灯光熄灭下去,就好像姜野也安全进入梦乡般松开一口气,去开一辆共享自行车。 几步后,他的领子被人拽住。 宁安诧异地回头,姜野黑着一张脸将他抓回前台。 “再开一间房。” 宁安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正要回去。” 姜野冷漠地对着前台,“把我那间换成标间。” 宁安还要拒绝,姜野恶狠狠地盯着他,“那就大床房。” 宁安噤了声。 前台需要身份证,宁安正要说没带,姜野将手机递过去,他看见自己的身份证照片在姜野手机里,姜野冷笑着,“我怎么也是班长。” 宁安低着头抿住嘴角。 那一晚,谁都没有睡。 宁安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姜野翻了一晚上的身。 但那以后,宁安跟姜野形成这种奇怪的搭档。 两人不同行,两人又同在。 “没关系的,抽一口试试,你担心害怕的事情都会变得不那么重要。” 真的吗? 姜野的烟瘾超出宁安的想象。 姜野那么喜欢抽烟,也是喜欢这样东西能解决很多烦恼? “没关系,就是交个朋友,你是不是嫌大叔看着太老,不想跟大叔做朋友?” 宁安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他犹豫地伸出手,他不想抽,不会抽,只是没法拒绝别人的好意。 一拳挥过来,男人应声倒地。 被吼的却是宁安,“你是傻子吗?他给你烟你就抽,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敢碰,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敢来。” 宁安看着冲他大吼大叫的姜野。 多日来总是被冷漠,总是被厌弃,总是被无视的委屈达到极致。 浅琥珀色的眼睛好像下了雨,他抿了抿嘴角,看着满脸愤怒的姜野,男人还躺在地上呻吟,酒吧后门挤满看热闹的人,宁安转身离开。 “他又来了。” “他是不是喜欢你呀1” “被你那么凶还来,看来是要缠着你了。” “你打了老嗲不怕人家搞你,不过老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个弟弟很吃你这套呢!” “我是那个弟弟也喜欢,谁不喜欢英雄救美!” 姜野靠着墙壁,吐出一口烟雾。 梦幻的通道里,他望着天花板转来转去的彩灯笑得讽刺,“玩玩而已。” 逼仄的过道,缭绕的烟雾。 姜野身旁围着好几个漂亮的人,他们一起抽烟,好像已经是好朋友。 宁安遥遥地看着。 姜野总是那么耀眼,他好像很轻易就能被人环绕。 那辆红色的机车没有再出现。 宁安从小街道的对面走过来。 议论声缓缓停下来。 他们兴奋地看着这一幕。 弟弟要表白了吗? 眼前这个看着又冷又傲的帅哥会答应吗? 怎么不会答应。 钓了人家那么久。 宁安停下来,一切的怯生生都消失掉,他好像又变回校园里那个安静又镇定的宁安。 他沉默内向却不怯懦。 他仰起头,身旁的白色桔梗微微颤抖。 “我明天就不来了,他们说你要出国留学了,我……” 浅琥珀色划过不易察觉的留恋,“我祝你前程似锦。” 淅淅沥沥的细雨飘下来。 聚拢又分散。 如云如雾又如烟。 低矮的天空似有飞机的轰鸣。 无论是两个小时还是十多个小时,飞机的这一头再也没有那一头要等的人。 第68章 第 68 章 我帮你 金市一连下了半个月的雨。 气温急转直下, 对于弱小的动物来说,气温降低预示着危险的来临,果腹的食物迅速减少,同时它们成为猛兽过冬的粮食。 出摊的人用塑料布将四面裹得严实。 艰难迈过泥泞的路面, 同时担心雨水淋湿摊子上的食物。 上班族行色匆匆, 避雨的伞在进入地铁后又成为行动的阻碍。 开车的人也烦躁, 虽然不用吹风淋雨, 但每个十字路口都堵得寸步难行,只能看着时间一步步跳向临界点。 小兔子和小小兔子却难得度过一个温暖的秋季。 家中早早开了地暖, 宁翼第一次发现地板是热的后, 再也不愿意穿鞋子, 大约听不见的缘故,他身上没有宁安的拘束和谨慎。 赵凡的目光很难不落到他的身上。 他发现这孩子像天生的猎手, 内心强大稳定, 但又敏锐警觉, 并没有因为听损变得脆弱自卑。 他的爸爸跟雇主是一种难堪畸形的关系。 但孩子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他很多次发现, 这个孩子只在宁安面前表现出撒娇任性的一面,有时候还会装可怜, 而宁安不在时,孩子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如果这个孩子注定被抛弃, 他产生收下对方的心动, 但是残障又将这个孩子列为不合格狩猎者。 姜野进屋时, 父子俩正在泳池前的长廊下看雨。 大雨中的金市雾蒙蒙, 傍晚的灯河还未飘起来,雨势里亮起几点,像行舟崇山峻岭的江中。 摩天轮只有模糊的轮廓。 雨雾里变成一艘巨轮。 身上的彩灯指引着巨轮沉默前行。 宁安用手语把这类奇思妙想塞进宁翼的脑子里。 听见动静,宁安拉着宁翼进屋。 孩子发丝落满水珠, 在灯火通明的水晶灯下五光十色,宁安接过保育员手里蓬松柔软的毛巾,将宁翼头发上的水珠擦拭干净。 衣服有些受潮。 “我带他进去换身衣服。”保育员的细致有时候让宁安产生过头的感觉。 蒲公英的粗枝大叶是因为条件受限,但高敏并未冷落遗忘任何一个人。 秦家两位教授熨帖细致,却不会过分注重细节。 而姜野安排的人似乎连一根头发丝都会注意到。 宁翼的状态确实越来越好,就连他也感觉身体松快许多,但是他并不喜欢这种昂贵的细致。 为了宁翼,宁安不会反对。 甚至,他开始尝试讨好姜野。 保育员牵着宁翼走向浴室,如果孩子的体温太低,她会先给对方洗个热水澡,雇主在的时候,很多事情执行起来比较容易,雇主不在,那对父子,特别那位看起来温和安静的男人,总是不按她们的守则来。 他沉默又小心翼翼的固持己见。 很难看出对方是个这种性子的人。 保育员在发现宁安的真实性格及不配合后第一时间告诉季助理,她以为季助理会转告给雇主,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能得到配合。 但是那位像机器一样冷冰冰的助理居然露出笑容,笑容带着一丝无奈,有些了然,然后吩咐她,不用过于遵守职责,对于父子俩不过分的行为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姜野提前回家,她担心雇主看见自己让父子俩在外面淋雨而丢掉高薪工作,于是下意识将雇主不喜欢的孩子带走。 没了道具,宁安不得不面对姜野。 姜野回来的时间不固定,而且不喜欢让季衍提前告知家里,他喜欢搞突袭,悄无声息出现父子俩的身后,然后看着宁安露出惊吓的表情。 这种把戏屡试不爽,但姜野大多会在晚上六七点时回家,掌握到规律的宁安渐渐好许多,加上对环境的熟悉,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出现类似应激的反应。 但他不会主动迎上去,像热情的家庭主妇那样说一句“你辛苦了”或者是温柔地问候一声“你回来了”,宁安只会匆匆瞥他一眼,然后将手放在道具宁翼的头上,看似轻柔实则毫无章法地揉捏。 有时候又装作给宁翼穿衣服,不断扯着宁翼的衣领和袖子。 道具去浴室了。 宁安不得不走过去。 步伐轻柔缓慢,脑子里不停搜寻不会惹怒姜野的话题,但是找不到,如果实在找不到,宁安宁愿不开口,无非面对姜野的冷言冷语。 狗叫完了,总会安静一段时间。 宁安的目光突然在姜野的发梢上顿住,打理精致的发丝像钢网网住不少细密的水珠。 细小的水珠看起来白茫茫,像一粒粒珍珠。 姜野这种人也会放下窗户看雨? 宁安的动作先于意识一步,他抬起左手,用毛巾擦去姜野头发上的水珠,姜野的身体微微顿住。 宁安的力道很轻,但不是敷衍。 很轻易就能感受动作里饱含的呵护和关爱。 姜野非常清楚这份殊荣并非给他,只是宁安在长期照顾孩子的过程中养成的习惯,甚至这份温柔也只是先前照顾宁翼的延续。 但被浴巾盖住头的姜野短暂而贪婪地没有动。 宁安反应过来时已经骑虎难下,但姜野没有推开他,他便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很快他察觉到对方跟宁翼太不一样。 宁翼的头发很软,面部轮廓还比较柔和。 姜野的头发很硬,五官深刻刚毅。 宁翼是软的。 姜野是硬的。 宁翼是可爱的。 姜野是可恶的。 刚刚想出这句话,毛巾下的姜野开口,“你有做贤妻良母的意识我很满意,但下次换条毛巾,我讨厌毛巾上留着那野种的味道。” 宁安松开手,抽走毛巾。 浅琥珀色的眼睛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介于讥讽和难堪之间,又隐忍地走向浴室。 姜野眼中闪过些许疑惑。 这种奇怪的情绪他不仅在宁安身上看见过,也在高敏身上看见过,他还察觉,嘲讽宁翼的残缺时,宁安会愤怒,有种想跟他拼命的感觉。 但如果只是辱骂宁翼的出身,宁安就会流露出这种诡异的复杂表情,他觉得这种反应有些不正常,不像是对待深爱女人生下来的孩子应有的态度。 但此时的姜野想不到那么多。 他对宁安早已形成刻板印象。 即便奇怪,也会下意识觉得那是宁安的又一个把戏。 浴室传来水声,看样子宁翼要洗个澡。 宁安回到卧室换衣裳,他的衣裳也有些潮。 穷人不能生病的思想已经深入骨髓。 宁安因为受伤的缘故一直穿着睡衣,分体那种,家中时常出现外人,宁安并不习惯这种衣着,他想要几套休闲装,但更衣室并没有配备,仿佛默认他们不需要外出。 睡衣款式不复杂,分体和浴袍两种款式,他穿不惯浴袍款式,一直选择分体。 分体以浅色为主,浴袍款则以深色为主。 他很遗憾分体没有深色系,这样更耐脏。 虽然穿一天就会被家政拿去清洗的丝绸类睡衣并不需要具备耐脏功能。 宁安看着衣柜微微蹙眉,浅色系的分体睡衣似乎都穿完了,家政并没有挂上干净的,宁安微微偏头,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他只好挑选一件黑色的浴袍款。 领口颇深,露出白皙的肌肤,宁安系紧腰际的细绳。 正脱西装外套的姜野看见月光穿过云纱走出去。黑色的云纱如烟如雾,轻轻覆盖皎洁的白月。 “宁安。” 宁安在门口顿住,不解地望向姜野。 姜野抬起手,“脱衣服。” 他的姿势自如随意,仿佛被人伺候惯。 宁安走过来,姜野看见月亮奔他而来。 天生的微笑唇似乎笑起来。 宁安的右手暂时只能平举,姜野领口的位置过高,宁安先伸出左手尝试解开纽扣,脖颈位置的扣子一般很紧,几次无果后,宁安抬起眼睛。 浅琥珀色的眼睛像月陆。 “你能自己解开吗?” 姜野没动,垂着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嘲讽。 连扣子都解不开。 你还有什么用? 大概又要说这些。 宁安偶尔也会产生烦躁的情绪,虽然并不会反驳,因为惹怒姜野倒霉的还是他们父子。 宁安踮起脚,凑过去咬住领口附近的布料,有了受力点,左手轻松解开纽扣。 轻微的鼻息透过轻薄的衣料落到肌肤上。 姜野冰凉的皮肤一下灼热起来。 宁安正要离开,腰部被捏住,并收紧后将他压向姜野宽厚的怀抱,宁安的眼中闪过慌张,他的请求是有用的,姜野确实没再碰他。 过去十多天,宁安意识到已经到极限。 或者就在这一两天,但绝不是现在。 “姜野……” 姜野没有给他请求的机会,直接把人带到床边压下去,但很有技巧,宁安倒在床上时锁骨位置并没有传来疼痛感。 但他还是惊慌和恐惧。 不清楚姜野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点,离晚饭不到一个小时,宁翼洗完澡出来看不见他会到处找他,更何况,卧室的门还虚掩着。 听见金属扣解开的声音,宁安的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大约他的表情太有趣,姜野轻轻笑起来。 姜野靠近,从上方笼罩着宁安。 他的声音低沉性感,轮廓深邃英俊,神态漫不经心。 确实像谢涿预测的那样,被这样的男人压着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但绝不是现在。 “姜野,晚上行不行?”宁安哀求。 姜野拿来一个避孕套,撕开后套在手指上。 “你乖一点,我们快点。” “姜野!” 宁安脸上出现短暂的空白,白皙的皮肤迅速渗出潮湿,就像满城的风雨幻成轻薄的纱衣,穿在宁安的身上。 卧室很大,被褥很柔软。 宁安像陷在一片云朵里,他能听见遥远的厨房传来的动静,碗勺碰撞的清脆声,火上靓汤的噗嗤声,近一些的地方,有模糊的水声还有保育员轻柔的说话声。 这是一个最寻常不过带着温馨色彩的傍晚。 但是他跟姜野在敞开里的卧室做着茍且之事。 宁安突然觉得鼻尖很酸,像突然挤进一只大柠檬。 酸涩夹杂着刺目的痛意。 他看不清姜野,门外的微光里,姜野晕成一只巨大的野兽。 “哭什么,我还没进去。” 宁安伸出一只手搂住姜野宽厚的背,他们衣着整洁,这样即便宁翼不小心闯进来,也只会以为两个人在接吻。 “这么迫不及待?”姜野的语气听起来很愉悦。 宁安没有吭声,眼睛有些失神地看着姜野。 姜野不喜欢这个眼神,他不喜欢宁安空散的目光,就像碎掉的萤火,总是无法聚集在一个地方,而不是像过去,漂亮的萤火总是围着他打转。 他掐住宁安的下巴,“看着我。” 宁安勉强地聚集注意力,模糊散开的五官一点点聚集。 浓墨般能吞噬人的目光,冷淡到无情的表情。 这个男人是可怕的,是无情的。 宁安颤抖地小声喊道,“姜野。” 宁安脸上的表情霎时凝固,细密的汗水争先恐后从额头冒出来。 就像赤身裸体的旅人裹着薄薄一层雨衣,却站在狂风暴雨里。 姜野奖励性地低头啄啄宁安的嘴唇,“我帮你。” 宁安眼里的光一下狂乱起来,他微微挣扎,“姜野……” 两个字被他说的支离破碎。 姜野捂住他的嘴,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 低沉又用力的嗓音贴着宁安的耳畔,“如果不想被外面的人发现,不要出声。” 宁安迟疑而缓慢地点点头。 姜野微微撑起来,松开手,眼底的欲望得到短暂舒缓。 他垂眸看着宁安,“你咬得我真的好痛。” 随着嘴角笑意的扩大,宁安反应过来,赶紧伸出左手死死捂住嘴,这个做法是明智的,到后面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有没有漏出声音。 姜野就像窗外的雨,狂乱地扑在窗户上。 身下柔软的云彩散开又聚拢。 餐桌上,丰盛的菜肴冒着热气,在上方温馨的灯光下形成大家都渴望的烟火气,但是坐在这里的三个人,他们不是一家人。 宁安沉默而安静地吃着晚饭。 宁翼几次从宁安那里得不到回应后,也回到自己面前的食物里。 姜野很高兴,好几次找宁翼说话。 但宁翼没有理会他。 只是晚上入睡时,宁翼紧紧抓着宁安的衣服。 宁安没有去姜野那边。 姜野也没有发恼人的信息。 第69章 第 69 章 我们并不是夫妻 意识到姜野喜欢在有人的地方求欢后, 宁安消沉了好几日。 而并没有往深的方面想。 没有想过可能是大小两头野兽开始争抢。 他们都认为宁安属于自己。 这种攀比竞争渗透到生活里的每个细节。 迟钝的宁安很长时间都没有察觉。 等宁安产生怀疑时,并非宁安突然变聪明。 而是姜野跟宁翼的攀比竞争已经摆在明面上。 例如姜野莫名其妙挑剔早餐里的某样食物不和胃口时,宁翼会专门吃那样食物,结果就是不明所以的宁安将这样食物放到宁翼面前, 然后自己也夹了一块, 吃完后会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姜野。 那眼神翻译过来:你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当然宁安并不是这个意思, 但姜野觉得是。 然后姜野会在傍晚本应该宁安陪伴宁翼的时候, 更长的占用宁安的时间,有时候太过分, 即便是温和的宁安也会扑腾地推开姜野。 “我晚上过来陪你行不行?”宁安委屈又恼怒。 宁翼的脚步声几次出现在通道里, 又及时被保育员劝走。 如果宁翼像普通小朋友询问:爸爸, 你们在里面做什么? 爸爸,你脖子为什么红了? 兴许宁安还好受一点。 但是宁翼什么都不说, 他现在已经很少去看宁安露在外面肌肤上莫名其妙出现的淤青, 只会匆匆扫一眼, 然后黑沉沉的眼睛就会紧盯着那个愉悦地吹着口哨的姜野。 宁安会产生一种宁翼什么都知道的恐惧感。 孩子喜欢一个人还是讨厌一个其实是很明显的, 对于频繁抢走他爸爸的人,很多孩子会表现出攻击性。 但是宁翼没有。 他像只凶猛的兽, 安静地瞪着敌人。 他是一只足够小的兽。 所以,不足为惧。 但宁安却有种不安的感觉。 因为宁安很了解宁翼, 宁翼是个固执到有些偏执的孩子, 他想做的事情和不想做的事情, 往往都能达成所愿。 或许过去有宁安纵容的成分, 现在姜野某种程度接管宁安的位置。 他便不能随心所欲。 但宁安觉得他并没有屈服,甚至产生一种宁翼在等待机会的感觉。 有时候宁安又会淡化这种不安。 当宁翼抿紧嘴角委屈巴巴看着宁安时,宁安会松一口气,会产生终究是个孩子, 终于在姜野的逼迫下使出很少用的杀手锏。 这时候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宁安都不会再管顾姜野。 他会用很平静很轻的声音,固执地拒绝姜野,“他情绪失控会尖叫,你愿意听他连续叫五分钟吗?” “他的嗓子会坏掉,哪怕不愿意说话,嗓子也不能受伤。” “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好吗?我求求你了。” 姜野就会气急败坏地回到卧室。 晚些时候受罪的还是宁安。 一直偏颇宁翼的宁安慢慢学会不去频繁挑战姜野的怒火。 但这对于宁安来说依旧很难。 他像个被夺走孩子的弱兽,看着孩子被折磨他不可能无动于衷,站在烈火圈里焦急不已,可一靠近火圈就会烈火焚身。 他该怎么办呢? 就连不经常出现在家里的季衍都感受到三人间微妙又紧张的关系。 他莫名其妙扫过那个孩子。 目光又回到安静温柔的宁安身上。 很难想象就是这么毫不起眼的一对父子,竟然短时间让姜野变得不仅鲜活,还幼稚起来。 他不再是墨西哥那个嗜血凶殘的姜野,不是纵横投资界无情狡诈的鬣狗先生,也不是毫不考虑血缘关系冷漠利用一切的姜家太子爷。 他像个意气用事的少年人,跟一个孩子争抢宁安。 “最近发现一个账户频繁地转出资金,但金额不大,跟贸易区里的其他账户混在一起,不清楚是不是他的,我们正在调查……” 书房变成宁翼的训练室后,姜野再也没踏进去半步。 他跟宁翼某种程度保持着泾渭分明的区域。 那个野种用过的沾过的他绝不会碰一下。 如果不是才五岁,还需要照顾,姜野早把他扔到爪哇岛。 同样因为他才五岁,频频占用宁安这件事让姜野越发烦躁。 他不像宁安那般迟钝和带有滤镜,他清醒敏锐地察觉这个孩子的危险,他几乎肯定这个孩子若能顺利长大,又会怎样狠狠地报复他。 这个孩子在性格上像姜野。 姜野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但现在依旧不是最佳时机。 书房是宁翼的,姜野跟季衍在临近泳池的窗边谈事情。 姜兴修在国内赚取巨额财富,摆脱了姜英哲对他的控制,同时也将自己死死锁在金市,现在他要利用自由贸易区的通道将资金转出去。 这就是姜野为他设下的圈套。 只要姜兴修行动,早已设立好的通道就会运作起来,对应的账户也会接下姜兴修的资金。 但姜兴修不信任姜野,毕竟姜野在姜英哲的帮助下带着巨额资金回国,赢得上面人的信任和宽待,至少在自由贸易区这块,姜野的话语权不低,但能接下这么多资金的除了姜野没有别人。 所以他频繁试探,想要看清楚姜野是否值得信赖。 他曾想强势控制姜野带回来的资金,可惜数额过于巨大,姜野又很快跟各界要员交好,随着项目的动工,很多事情便不是他能干预的。 好在姜野并没有旁的动作,似乎真心回来打造澄江项目,让姜兴修对他的信任与日俱增。 “持续监控,超过这个数用贸易区的名义给他电话,询问他的资金意向,他想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们就可以给他包装出最顶级的投资公司,他不露之前我们按照正常程序走……” 季衍仔细聍听,瞥了眼说话中的姜野。 姜野没有看资料,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池水上,语速不快,看得出思维在高速运转,不断比对双方计划的节点。 捕猎就是这样,根据动物的习性,提前做好计划。 然后就是耐心等待,这个过程考验彼此的耐心和敏锐度,还涉及到调整计划的能力,应付突发状况的反应。 姜兴修是要飞出去的鸟,但是他想携带太多的金银财宝。 姜野是拿着猎枪的猎人,茂盛的草丛挡住手里的猎枪,但他的存在即是危险又是诱惑,鸟儿迟疑着,犹豫着。 他不确定站在草丛里的是真人,还是一个虚张声势的稻草人。 姜野也不敢大意,不小心打草惊蛇,子弹的轨道不一定跟鸟儿的飞痕重合。 除此之外,更复杂的是人性。 季衍不清楚围猎的姜野对姜兴修有没有一丝的心软和迟疑。 朱莉反馈回来的,姜野跟姜兴修的关系愈发缓和,他们像是刚刚进入和睦期的父子,从彼此身上感受到亲情、仰慕和爱护等情绪。 熟知姜野的同伴自然知道这些都是虚假的。 朱莉递过来的消息不止于此,井正作为姜兴修最信任的秘书和情人。 两人间没有性.生活。 季衍并不喜欢在商战中加入私情纠纷,但对于姜野和朱莉联手选择的切入点并不会过多干涉。 一路追踪下来,无论是尚未找到的那名媒体记者,被人利用的陈立申,还是贪婪成性的胡毅,季衍发觉这类低俗卑劣的手段早在六年前被一对成年人用在刚刚成年的两名少年身上。 那么姜野凭什么不能以牙还牙。 外面局势微妙又紧张,于是姜野在面对宁安这对父子时,暴露出更多的真实? 一整个下午,季衍都没看见宁安的身影。 他知晓孩子在书房上课,那里偶尔会发出动静。 直到中途休息,宁安才带着宁翼出来走了一圈,看样子想去花园,因为两个男人在这边谈事情,宁安遥遥看了一眼又领着孩子去了厨房。 他让孩子在餐桌上坐下来。 用手语比划了几句,那个孩子并没有回应,宁安脸上却划过浅淡的笑容,回头从冰箱里拿出酸奶,打开后倒入坚果搅拌好,再淋上蜂蜜后端给宁翼。 宁翼背对着他们,毛绒绒的脑袋微微低下去,开始吃宁安准备的小甜食,宁安坐在宁翼的对面,撑着手安静地看着。 他没有笑,但季衍有种清新的山风吹拂脸庞的感觉。 “看够没有?”姜野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 季衍讪讪地收回目光,“你要将他们一辈子关在这里?” 姜野一页页翻着资料,头也不抬,“我这是在保护他们。” 季衍嘴角抽动,上次谁否认根本没有保护人。 季衍低声提醒,“当年他跟姜兴修深入接触过,如果让姜兴修知晓你们现在在一起,你好不容易获取的信任会再次被质疑。” 姜野这才抬起头,目光轻轻瞥过那对父子。 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知晓比资金变动更加莫测的是什么吗?” 季衍摇头,姜野深深地看着宁安,窗外的阳光落在宁安的身上,秋日的阳光是浅的,淡的,它带走夏日里让人窒息的烦闷,令一切看起来都有种宁静清雅的美好感。 姜野收回目光,“人性。” 很快宁安带着宁翼回书房。 经过客厅时,他似乎又遥遥看了一眼,看着烟雾缭绕的半空,皱了皱眉头,什么都没说将宁翼交给老师,自己则回了宁翼的卧室写文案。 他对于长达一个月的休假感到抱歉。 尽管点绛唇那边什么都没说,宁安的不安与日俱增。 晚些时候姜野走进主卧。 他只在睡觉时才换上浴袍,平日即便在家里也西装革履,他是合格的狩猎者,需要随时保持警醒。 当他走进来打算洗澡换身染了烟味的衬衣时。 宁安跟着走进来。 “季衍留下来吃饭,晚上我跟他要出去一趟。” 宁安安静地点点头,帮姜野解开纽扣。 他不是姜野的妻子,也不是姜野的情人,但是在这段时间学会照顾姜野的饮食起居,从早期在另一处公寓做住屋保洁开始,宁安就知道附带做这些事情时,姜野其实是满意的。 姜野是一名优秀的驯化者, 姜野看着宁安抬起双手,灵活地解开他的纽扣,难得开口,“伤好了?” 宁安的手微顿,直到将第三颗纽扣解开,才开口,“昨天医生说问题不大,只要不接受二次强力撞击,目前高举手臂也能做到。” 姜野勾了勾嘴角,他喜欢温顺且不敷衍的人。 宁安在这些小事情上事无巨细的回答让他心情愉悦。 他想宁安以前的性子其实并不好,就像缠满蒲公英的那些小白花,看着无害其实浑身都带着刺,如果后面没有发生那些事情,他可能也会很快厌烦宁安性子里执拗的东西。 还是如今这样最好。 无论小白花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他只需要把小白花身上的刺一根根拔掉就好,变成他喜欢的模样留在身边就好。 至于宁安的真实模样是什么样子。 他毫不关心,也没兴趣。 姜野搂住宁安的腰,将人拉近,“小聋子到底什么时候能自己睡?” 宁安别开脸,很艰难地开口,“我们并不是夫妻。” 姜野笑出声,“宁安你在想什么,你没有那么大的脸,你应该很清楚住进这里的原因,至于小聋子只是我不跟你计较,所以你凭什么觉得陪睡的你要把雇主放在小聋子的后面?” 纤长的睫毛颤抖个不停。 姜野莫名觉得宁安很难过。 他收起脸上的笑容,双手捉着宁安的胳膊,强势又温柔,“不要老惹我生气好不好,我们做了两年半的同学,你应该很清楚我,只要你乖乖的,我会是一个很讲礼貌的人。” 宁安缓缓抬起头,眼前高大强壮的男人,他看起来野心勃勃,精力旺盛,他能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也可以达成所愿。 最重要的,他们父子俩的命运始终捏在这个男人的手心。 宁安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姜野很开心,抬起宁安的下巴,跟他接吻。 灵活的舌头带着宁安颠簸,宁安渐渐失去对呼吸的控制。 直到手伸进去。 很快又顿住,姜野疑惑地感受着指尖的潮湿。 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宁安。 宁安白净的脸庞很快漫过红霞,他像个做错事又被抓住的孩子,慌乱而不安地解释,“很多次都是这个时候,我不喜欢避孕套的触感……” 像劣质的雨衣剐蹭着细腻的肌肤。 不仅痛还难受。 所以他自己做了工作。 他不清楚今天的姜野要不要,何况季衍还在外面。 但他又不觉得姜野是在乎那些事情的人。 姜野这个人没有底线。 但是被发现时,他还是难免觉得难堪。 但是迟早会被发现不是吗? 他不想听姜野说难听的话,强迫自己抬起眼睛,“你喜欢吗?” 姜野黑沉沉的眼睛看不见星点光亮。 他渴望宁安做一个乖巧听话的人。 他不喜欢宁安身上有任何戳伤自己的东西。 当宁安真的这样做的时候。 姜野是高兴的。 心在旋转,在盛放。 但是却朝着黑色的泥塘坠落。 他挤出笑容,“你这么主动,我有什么不喜欢。” 他压着宁安朝床的方向退去,加深刚才温馨的吻,将其变成一个充满欲望的吻。 宁安跌落。 在暮色里跌入黑色的云层。 第70章 第 70 章 我掉的粪坑 宁安看着守在玄关里的安保队长。 “赵队长, 我还是不能出去?” 看着穿着整洁外出服的宁安,赵凡微微蹙起眉头,雇主曾说扔掉他们所有的东西,看样子这个男人还是偷偷藏住些东西, “没有收到姜总的通知?” 宁安微微垂下头, 片刻后带上商量的语气, “您能帮我问问他吗?我的伤势好了, 工作堆积得太多,不去不行。” 赵凡见过很多跟宁安相似的人。 因为身上压着生活重担, 身形微微佝偻着。 神态客气有礼, 其实是瑟缩胆怯。 但宁安有些不一样。 他的背脊挺直, 并不像经常看见的底层人民那般连肩背都缩着,但他身上又带着这股气质。 赵凡的目光落到那截微微弯曲的脖颈上。 很细, 很白。 因为白显得更细。 就像一截纤细的树枝, 一头连着树干, 一头坠着繁叶。 两头拉扯, 于是纤细的连接处绷得紧紧的。 随时都有断掉的危机。 赵凡收回目光,给季衍打去电话。 几分钟, 宁安得到同样的答复。 他没有流露出太失望的目光。 只是轻轻地说,“这样呀, 谢谢您了。” 然后轻轻走进屋内。 中午姜野没有回来, 信息发到宁安手机上。 宁安回了个‘好’。 他们好像真的像一家人, 外出工作的丈夫为了不让家中的妻儿担忧, 于是发来信息。 已经放下的手机又被宁安拿起来。 姜野收到‘注意安全,少喝点酒’的信息时,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季衍看着后视镜开口,“宁先生好像想回去工作。” 姜野没有啃声。 季衍不再多嘴, 朱莉告诫过他,姜野是传说中的犟种,犬科。 如果不希望那对父子过得太悲惨,最好不要忤逆姜野的意图,更不要在姜野面前频繁提起那对父子,季衍谨记于心。 季衍觉得姜野像头顽劣的野兽,逮回两只兔子又不吃,关在笼子时不时走过去吓唬一下。 他很想告诉姜野宠物不是这样养的。 你要关心他,爱护他,他才会慢慢亲近你。 如果宁安是这只宠物,季衍觉得宁安亲近姜野的可能性很小。 可能姜野一早就知道结果,索性采用这种粗暴方式。 他不追问,姜野自己慢悠悠地说出来。 “不急,过段时间他会更听话,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你看,这条关怀的短信就让人心生愉悦。 收到谢涿要过来的消息,宁安刚刚把外出的衣服换回去。 宁翼依偎在他身边,静静看着宁安再次拿起外出衣服,很突然地摇摇头。 宁安顿住,“小翼不想爸爸换衣服?” 父子俩第一次长时间相处。 三岁之前父子俩也没分开过,但是宁翼已经不记得。 宁翼再次摇头,小手紧紧拉着宁安身上柔软舒适的睡衣。 “谢叔叔一会儿要过来探望我们,如果不换衣服会显得很不礼貌。” 宁翼这下干脆抱住宁安的腰。 柔软舒适的睡衣意味着宁安不会离开他。 何况宁安身上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气息。 暖暖的,不是香型,却让人觉得很舒服很放松,好像还处于蒙昧时就熟悉这股气息。 宁安只好妥协,“不换不换,见谢叔叔换不换都无所谓。” 宁翼抬起头冲宁安笑。 宁安刮他的鼻子,“你这个小赖皮。” 谢涿没想到宁安会等在电梯口。 电梯打开的瞬间,他正跟曹文生打闹。 曹文生将他压在墙壁上,谢涿一只手勾着曹文生的脖子,一只手跟曹文生缠斗,两人面对面贴得很近,几乎亲上去。 宁安连忙捂住宁翼的眼睛。 想了想,又松开。 谢涿猛地推开曹文生,脸上的惊慌瞬间变魔法似的换成笑容,“小翼有没有想哥哥?” 曹文生揉揉鼻子,拎起地上的两大盒乐高跟出来。 看见玄关里的安保队长还嘀咕着,“这么阵仗的吗?” 从进门起谢涿的惊呼声就没停过,“哇塞,这就是千万豪宅暮光?也太大了吧,客厅感觉能溜冰,餐厅和厨房在那边吗?要穿过我们刚才进来的那个小客厅吗?” “哇塞,这个泳池也太爽了吗?” “怎么还有花园?” 谢涿一点不见外,跑进跑去,很快发现客厅也有通往餐区的通道,他拉着宁翼穿来穿去,曹文生好笑地看着他,“这么喜欢?” 谢涿撇嘴,“谁会不喜欢豪宅?” 曹文生便说,“那我给你买一套。” 谢涿冷笑,“法律规定像房子和车这些礼物是可以要回去的。” 曹文生无奈地看着谢涿,“我就像这么缺钱的人?” 谢涿嚷嚷,“你倒是让杨安康把那五十万的提成给我呀!” 曹文生怎么可能跑去跟个酒吧营销部经理说这种事。 他连杨安康是谁都不知道。 再花个五十万倒是可以,但是他现在跟谢涿的关系进了好多步,不是之前那种虚假的只存在目的性的关系,与其花五十万让谢涿提成,到不如直接给谢涿五十万。 可惜现在他愿意花,谢涿倒不愿意收。 宁安端着水果和茶水过来时,看着两人斗嘴露出浅淡的笑容。 谢涿专门挑着姜野不在的时候来,见家里的佣人护工都算规矩,没有探头探脑,连忙朝曹文生使眼色,曹文生无奈地笑了笑,走向安保队长赵凡。 谢涿赶紧掏出包里的文件给宁安,“高院长让我带给你的。” 宁安疑惑地翻看文件,很快脸上露出强烈的疑惑和不安,“高妈妈为什么……” 高敏将蒲公英转增给宁安,一个个鲜红的具有法律效应的公章让他心中涌起强烈的酸胀感。 谢涿看着通道方向快速说道,“高院长说你的信息已经报备到区上,现在你是蒲公英的法人代表,这样的话你们会安全点,如果姜野……想对你们父子俩做点什么,可能要考虑很多因素。” 宁安猛地想起高敏曾让他签下的聘请蒲公英老师的文件。 那时候他心思不在文件上,只想逃离姜野的围追堵截,把一份教师岗位当作虚无缥缈的庇护所,于是签下了那些文件,没想到高敏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考虑好如何保护他们。 这算是高敏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用尽全力。 宁安强忍住心中的酸涩,快速翻看文件,没有看见两百万的债务。 为什么高敏没有将两百万的债务一起转过来。 宁安心中产生强烈的不安。 宁安走到花园拨通高敏的电话,他有很多疑惑,但更担心高敏的状态。 电话接通,“高妈妈,那个两百万……” 高敏的语速一如既往的迅速,“姜野曾拿着两百万的债务来找我,他想知道孩子的母亲是谁。” 尽管是预料到的事情,宁安的心还是悬到心脏口。 高敏的声音突然缓和下来,“你放心,我已经还给他,宁安,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也一定要记住,你不欠他任何东西。” 相反,他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完。 宁安顾不得其他,“高妈妈,我不是担心那些,那个两百万您要怎么办?” 高敏笑起来,“那是我跟姜野之间的事情,你不要多管,小翼还好吗?” 两人简单聊过挂断电话。 下午三点的时候姜野赶回家。 进门的身影有些急促,看见宁安跟谢涿坐在客厅沙发上聊天,微不可查松开一口气。 他像只圈养了宠物的小气鬣狗,不希望任何人接近他的私有物。 曹文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端着一杯红酒,意有所指,“六年前的红酒保留到现在,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念旧!” 姜野瞥他一眼,看来曹文生想起宁安的身份。 他不说,曹文生反倒起了兴致,追在姜野身后,“他就是当年坐你后座的搭子?” 两位身量高大的男人朝着卧室走去,经过客厅时,宁安有些不安地站起来。 目光一直追随姜野的身影消失在过道,才默默地坐回去。 谢涿不满地摇他,“你们到底咋回事,都同居了,怎么搞得你像个舔狗?” 要不是他跟曹文生在场,谢涿估计宁安还会跑过去帮姜野换衣裳。 虽然事实如此。 宁安在谢涿面前放松不少,哪怕被揭穿也不觉得难堪。 他压低声音轻轻说,“我掉的粪坑。” 曹文生被姜野冷漠地关在浴室门口,里面响起水声时,曹文生八卦的声音一并传进来,“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就当年你弄死不让人碰后座那劲,还有宁安恨不得跟你合为一体的抱姿,我不相信你俩之间没什么,怎么后面就变成你强迫他?还闹得圈子里都知道?” 没得到回答,曹文生往外走,路过宁翼做训练的房间,听见里面传来的动静。 曹文生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来,就算当年有点什么,孩子都冒出来,还能怎么整? 姜野那种人怎么可能帮人养孩子,能留着已经是个奇迹。 就算宁安没有孩子,他们也不可能。 曹文生眼底闪过一丝郁色,出去看见谢涿倒在沙发上笑得手舞足蹈。 明明挺压抑的氛围,谢涿的笑声让周围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仿佛天大的事情都不是事情。 曹文生站着看了谢涿许久,又转身走向姜野的房间。 那两人见一次不容易,自己就不去打扰了。 家里来了客人,菜肴更加丰盛。 谢涿早早将宁翼牵到自己身旁的位置,比宁安更加夸张地照顾宁翼,宁翼吃口饭都恨不得夸上天,直到姜野的脸色黑得像锅底,看足笑话的曹文生才在桌下踢了踢他。 谢涿这次来带了任务,吃着饭开始讲述公司这一个月发生的变化。 “宁安,粉丝都在猜测我们分道扬镳了,有些人说我傍了大款把你踢出局,我解释得嘴巴都要干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我回去直播?” 谢涿的性格大大咧咧,善于把困难往小了说。如今能明着说出来,直播间的情况已经出现危机。 宁安一直有关注,直播间的人数在维持大三位数一段时间后,又开始快速下跌。 尽管融欣安慰这是竞争对手和谢涿风格转型带来的数据波动,但宁安知道跟自己的长时间缺播脱不开关系。 直播间有许多听损粉丝。 宁安小心翼翼看了眼姜野,那意思不要太明显。 谢涿立马说道,“你伤势没好,舟车劳顿也不便,不如我来你这里直播,但是你家环境实在太好了,网友们都是柯南,万一扒出什么那就不方便了。” 曹文生很上道,一脸好奇,“你们这么受粉丝欢迎?” 谢涿连连点头,“我这种五千年难得一见的美少年粉丝当然多,宁安粉丝也不少,都喊他‘老公’呢。” 你快闭嘴。 宁安微微睁大眼睛。 一直不开口的姜野突然说道,“这么喜欢给人做老公?” 谢涿立马求助地望向曹文生,他一时口快,估计现在姜野不放宁安出去就出在‘老公’这两个字身上,这旁边不正坐着一个好大儿,时时提醒姜野,宁安给别人当过老公。 真是要命。 曹文生开口,“网友都喜欢这样喊,小鹿还被网友叫老婆。” 姜野望向宁安,“这份工作也不是非做不可。” 宁安失望地收回目光。 垂眸捏紧筷子的样子委屈巴巴。 姜野胸口微堵。 谢涿不怕死地还想努力一把,“我们跟点绛唇签了五年合约,宁安要是不做需要赔偿对方五十万,加上他的人气,可能超过一百万,宁安这么穷,哪里赔得起,姜总,您应该不在乎这点钱吧。” 谢涿想得简单,如果宁安真的不能出去工作,那姜野将钱给到位也是可以的。 宁安不会谈,他来谈。 可惜他并不了解姜野。 姜野笑了一下,“可以呀,这钱算不得什么。” 宁安知道他的意思,姜野赔了这笔钱,债主就变成姜野。 宁安不想跟姜野产生经济关系。 他曾无数次恳请姜野帮忙解决两百万的债务,姜野都置若罔闻。 却只为了弄清楚宁翼的母亲是谁,就将他们费尽心力都无法解决的债务轻飘飘抛在他们面前。 一路的亲身经历警醒着宁安,姜野的钱不好拿,更不能欠。 如果再加上一百万,姜野又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他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宁翼。 一想到姜野曾扬言要送走宁翼,宁安就夜不能寐。 他不要姜野的钱。 仿佛只要债务少一些,离自由就近一些。 宁安不敢抬头面对谢涿的怒气不争,低声说,“不用了,我自己去跟融总商量。” 姜野立马皱起眉头,他不喜欢那个装模作样的男人。 谢涿上车时一脸不爽,曹文生好笑,“又不是我惹你生气。” 谢涿立马望向曹文生,“你不觉得宁安在姜野面前很窝囊,窝囊到有些害怕那种。” 曹文生不以为然,“你没见过野子更可怕的时候。” 他跟姜野混酒吧时,太招姐姐们喜欢,没多久就被人围了巷子。 五六名成年男人堵着巷口想教训他们。 姜野当时看了眼头顶。 为首的笑着说,“小子挺有安全意识,看摄像头?早被我们拆了,今天别想全须全尾的走出去。” 曹文生当时也才十四五岁,吓得双腿发抖。 姜野没什么表情,只是问了一句,“真的拆了?” 对方握着铁棍走过来,脸上是得意猖狂的笑容,“不然呢,等着你们去警局告我们殴打未成年。” 一个小时后,是曹文生把姜野拽出来的,他要不拽,就真的出人命了。 上次姜野一酒瓶砸在向木头上,那时候他更加意识到,可能在姜野心中,他们这群朋友也不算什么吧! 谢涿气哼哼转开脸,“就真的没人拿捏他,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算得上囚禁,是犯法的。” 曹文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看宁安生活得挺好,宁翼也能做训练,他不是挺在乎这个儿子嘛,那么为了儿子牺牲点不算什么吧,再说姜野也没有虐待他们,还好吃好喝地供着,换作是我,哪里愿意养着带拖油瓶的男人。” 话音刚落,曹文生遭到谢涿一顿狂抓乱挠,挠着挠着两人就吻到一起。 分开时,谢涿羞愤气恼地捶了曹文生两下。 曹文生占了便宜心里美,认真提醒谢涿,“他们的事情你就别掺合,我看不简单。” 阿顿斯马丁开出去时,谢涿心有不甘,“不就有一腿,后来宁安不爱了找人生了个孩子,能有多复杂,姜野就是心里不忿,男人心思我还不懂?” 车辆行驶在车水马龙的街面上,沿途行人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 曹文生正是人生得意,哄着暧昧对象,“当年姜野不是自愿出国,而是犯了事被送出去的,什么事你就不要问了,指证他的人是宁安。” 谢涿瞪圆眼睛,“你开什么玩笑,宁安指证姜野?就他那性格,那胆子,你说宁翼指证姜野可信度都高一些。” 曹文生心中划过一丝疑惑,“你不懂,有些人可能看起来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像宁安的情况为了钱做出对不起姜野的事情并不少见。” 谢涿感觉在跟一头猪交流,“你们总是把人想得很坏,殊不知你们就是最坏的那一批。” 曹文生讪笑,这话谢涿没说错。 他不想因为这件事跟谢涿吵架,好在车辆行驶起来,两人很快和好。 谢涿就是这点好,无论自己的情绪多么不好,但很能提供情绪价值。 他想,宁安要是有谢涿一半聪明,也不会在姜野手下过得这么憋屈。 也不知道姜野看上他哪一点。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0-80 第71章 第 71 章 姜野,不要动他!…… “高敏的债务?”姜野从文件里抬起头, 若有所思地看着宁安。 宁安连忙移开眼睛,担心姜野看出高敏将蒲公英托付给他的事情。 满是重症儿的蒲公英在外人眼里或许是个累赘。 但同样也是宁安父子俩的护身符。 “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姜野来了兴致,合上文件走到宁安面前。 宁安微微偏开头,衣帽间尽头的百叶窗将月光分割成条状。 淡淡地落在他清瘦的身上。 “高妈妈说你曾拿着债务去找过她。” 姜野抬起宁安的下巴, 但是那张白净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姜野懒得探究, 松开手走到窗边。 不远处的摩天轮缓缓转动着。 “我跟她做了一个交易。” 宁安缓缓掐紧手指, 他信任高敏, 但姜野很敏锐,总能从蛛丝马迹里嗅到不同寻常的东西。 “我把两百万的债务给她, 她告诉我孩子母亲的事情。” 姜野突然转身, 将宁安脸上的失神尽收眼底。 他走过去替宁安整理衣领, 手下的身躯正微微发抖,露在外面的皮肤冰凉如水。 “你在害怕什么?” 姜野突然弯下腰, 黑沉沉的眼睛紧盯着宁安, “我有些好奇, 你为什么从来不提那个女人, 宁安,小聋子以后若是问你妈妈在哪里, 你该怎么回答他呢?” 宁安抿紧嘴,突然有些后悔找姜野。 姜野这种人, 你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就要付出更多的东西。 但是高敏不愿告诉他实情, 他实在担心高敏的处境。 姜野没期待宁安会告诉他什么, “不过有一点我很奇怪,高敏跟向木签的债务是以蒲公英的名义,而跟我是以个人名义,怎么?高敏打算不管蒲公英呢?不过, 像蒲公英那种累赘,早点抛弃也是好事。” 宁安艰难地开口,语气里带着少见的维护情绪,“请你不要这样说高妈妈。” 姜野的火气毫无由来地蹿出来。 宁翼、高敏、谢涿、秦致知、还有蒲公英里的那些残障,就连那个莫名其妙的融欣只怕都比自己在宁安心里重要,他永远排在宁安人生的夹缝里,只有宁安把前面的所有人和事都处理好,才有空看他一眼。 沉闷的空间被切割成条状,五颜六色的光点浅浅浮动。 高敏在宁安心中等同于母亲,没有人容许别人羞辱自己的母亲。 他放缓语气,不像往日那般怯懦,而是带上深思熟虑的慎重,“能不能把高妈妈的债务转给我,我以个人名义负责偿还。” 如果姜野非要抓住什么来钳制他们父子俩。 那就这个吧! 宁安第一次没有惶然,没有顾前顾后,反而有种落到实处的踏实。 但姜野不想,他捧起宁安的脸,“好呀,你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 宁安缓缓抬起眼睛,浅琥珀色的瞳孔映着徐徐转动的摩天轮,欢笑、快乐、童言童语在宁安的虹膜里结成一片虚幻的美好童年。 姜野脸上的笑意慢慢收起来,他被宁安的凝视弄得心里一抽一抽。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从那代表着幸福的摩天轮里钻出来。 门被推开,属于孩童的脚步声走进来。 宁安眼中呼之欲出的真相被这细微的脚步声破坏掉。 理智重新回笼。 宁安慌乱地移开目光。 “正好小聋子来了,你不如亲自告诉他,他的妈妈在哪里。” 宁翼绕过休闲区的沙发,走进这个宽敞的衣帽间。 他面无表情抱着小金毛,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姿势暧昧的两个成年人。 宁安迅速收拾好情绪,心里有些后怕,“小翼睡觉的时间到了,我先带他去睡觉。” 但姜野不放人,牢牢拉着宁安的手腕,“宁安,你刚刚是不是差点就告诉我?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不过没关系,你现在告诉我,我也不生气,只要你告诉我,那两百万债务就一笔勾销。” 他的力道极大,一只手轻松钳制住宁安。 宁安不想在孩子面前露出这么狼狈的一面,一直推拒着,却被姜野猛地按在衣柜上。 消瘦的身躯撞到柜门,发出巨大的声响。 宁翼突然毫无预兆地冲过来,张口咬在姜野的手腕处。 姜野闷哼一声,松开宁安。 可宁翼却像粘上的小鬣狗,怎么都甩不开。 他抽出另一只手,微微抬起。 宁安惊悚地扑过来,“姜野,不要,不要动他……” 姜野冷漠扫过宁安,抬起的手抽出宁翼怀里的小金毛,狠狠丢在角落里。 宁翼顿时松开嘴,望向小金毛。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捡起地上的小金毛,转过身来望着姜野。 姜野正在察看伤口,咬得真凶,一圈牙印,咕咕冒血。 宁安察觉到不对,急忙朝宁翼跑过去,跑到一半,宁翼冲着姜野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跟以往的尖叫不一样。 是那种愤怒的,一阵一阵的嘶吼。 黑色的眼睛凶狠地瞪着姜野,挺巧的鼻子皱成一团,太阳穴上鼓起一根根青筋。 “小翼没事,小狗没事,小狗没有坏……”宁安不停地安抚。 姜野阴沉沉盯着两人,“都是报应,你要是不贪那笔钱,怎么会生出这么个怪物。” 说着脚步不停地朝外走去,那野种叫得他头痛欲裂。 宁安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又急忙拍打着宁翼的后背。 晚些时候宁安拿着医药箱进来。 姜野已经换上睡衣,正在卷衣袖,手腕处的伤口没有处理。 虽然没有再渗血,但咬破的地方已经发乌。 宁安没想到宁翼的攻击性这么厉害,偏执行为已经是无法隐藏的事情。 他也没想到姜野居然没有伤害孩子。 “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宁安拿出棉棒和碘伏。 姜野转过身,“我觉得应该去医院打针狂犬疫苗。” 宁安不说话,沉默地将棉棒蘸上碘伏。 姜野走到宁安面前伸出手,他的手很好看,连带手臂也呈现出充满力量的美感。 发乌的伤口并未破坏这份美感,甚至更具备视觉冲击力。 “小聋子是不是有什么精神病?” 伤口处传来轻微的刺痛,处理伤口的手停顿下来。 宁安一直垂着头,姜野只能看见他毛茸茸的头顶。 姜野突然发现,小聋子一点都不像宁安,除了头发。 他们的头发一样的柔软。 都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 可是他觉得宁安跟小聋子都是心狠之人。 突然一滴眼泪滴在姜野的伤口上。 很烫,烫得姜野的心很堵。 宁安继续低着头,慢慢处理姜野的伤口,就在他以为宁安不会开口时,宁安吸着气说道,“医生说他有些偏执行为,你不要怪他,他也不想的,都是我……” 宁安抬起头,浅琥珀色的珠子浸在池水里,“姜野,你说得没错,他这个样子都是我害的。” 姜野的头皮出了层冷汗。 就在宁安说这句话的瞬间,他有种感觉,这次宁安不是使什么诡计。 他是真的这般认为。 那个孩子身上出现的所有苦难,他都认为是自己犯下的错。 并自罚式的将自己的心也浸在苦水里。 但这是宁安跟野种之间的事,他并不想被拉入其中。 姜野冷漠地抽回手,“我会让心理医生过来。” 宁安收拾好东西,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不想在姜野面前露出软弱的样子,刚才已经是他的极限。 但是他没走掉。 姜野又露出本来面目,“你要怎么感谢我?” 宁安的脖颈出了汗,水润润的。 不远处摩天轮的微光折射到卧室。 让白皙细嫩的肌肤蒙了层微光。 姜野从后面看着宁安光滑的背部。 脊椎骨明显地撑着薄肌,一节一节,动起来时像扭动的蛇。 带着莫名勾引人的味道。 姜野握紧宁安纤细的腰肢,将强壮的身躯覆盖上去。 宁安呆呆看着身下的被褥,大多数时候都很柔软,但是如果一直趴着有时候又会磨得膝盖发疼。 姜野俯身过来,粗鲁地掰过宁安的脸,含住柔软的嘴唇,交换一个令人窒息的吻,姜野大汗淋漓地放过宁安。 直到姜野发出匀称的呼吸,宁安疲惫地掀开被子,他要去卫生间清理,姜野喜欢把东西留在里面。 恶趣味上来时,整个过程都不让他离开。 宁安觉得很不舒服。 他也不习惯跟姜野一起睡,虽然两人并未一起睡过,他们像银钱两讫的关系,结束后从不在一张床上温存。 宁安正要下床,一只手伸过来,将安宁强势拖回滚烫的怀抱。 姜野的声音很沉,带着浓厚的睡意,“就在这里。” 宁安安静地躺了一会儿,转过身看着姜野折叠度很高的轮廓,“我想回去陪小翼。” 跟孩子一起睡是父子俩为数不多的团聚时光。 哪怕最近两人天天待在一起,但类似仪式感的东西不容易被打破。 姜野睁开惺忪的眼睛,眼底是许久未好眠的红血丝,他闭上眼睛,收紧手臂的力道,将宁安彻底压进怀里。 宁安还想再争取一下,姜野掀开宁安的大腿。宁安脸上闪过短暂的慌乱和拒绝,不敢再动弹。 姜野紧紧压着宁安的脖颈,闻着令人安心的味道,眉目舒展,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宁安睁开眼睛时,浴室里传来水声。 他摸了摸尾椎骨附近,有些不舒服,昨夜姜野折腾得很厉害,微微一动,就有东西流出来,顿时尴尬地僵坐在床上。 姜野走出来时心情很好,昨夜释放后又睡了个好觉,顽固的头疼烟消云散,精神前所未有的充足。 连带小聋子咬他一口的事情都可以忽略不计。 穿衣服打领带时,看着宁安小心翼翼挪动身子的样子莫名觉得好笑。 就像肚子里有个孩子似的。 姜野的眼底闪过某种厌烦情绪,他是个自控力很强的人,宁安跟人生出一个孩子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早超过他的底线,若还在墨西哥,兴许他已经把人翻出来崩掉。 但这些年遇见没有下限的人和事太多,又或者当年亲眼看见的那幕让他过于恶心,姜野已经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甚至他可以在曹文生不能理解的目光里,养着那个小野种。 这是多么好玩的一件事,小野种在他手里,宁安确实主动积极了很多。 驯化需要时间和耐心。 姜野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总有一天,宁安会彻底习惯这种家庭生活,他也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夫。 他不再有任何梦想和需要,一切都会以姜野为中心。 宁安刚刚挪到床边,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不然会弄脏床单。 若是被姜野看见,难免又是一番打趣。 姜野以看他的笑话为乐,虽然宁安习惯不少,但是一大早还是不想听狗叫。 面前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宁安缓缓抬起头,是穿戴整齐的姜野。 “磨蹭什么,快去洗干净,小聋子快醒了。” 宁安安静下来,裤子一点点洇湿,黏腻感开始蔓延,像湿漉漉的雨衣缠在身上,他索性放弃挣扎,抬起头望着姜野,“我能出去工作吗?” 姜野没有像以往露出恼怒或者讽刺的表情。 修长手指抬起宁安的下巴,宁安的肌肤很柔软,刚起床带着一种温香。 很容易让姜野想起昨夜两人的温存。 在这个秋意渐浓的早上,想要再次躺回温暖的被窝里。 “你想靠直播帮高敏还钱?” 被姜野看透并不意外,宁安不会向姜野借钱,也不会再动摇告诉对方宁翼的母亲是谁。 高妈妈的人生戒条是正确的,不要期待不属于你的任何人任何事。 宁安点点头。 姜野嗤笑,“你请假这么久,工作都停摆了,还指望这份工作做什么?” 姜野以为宁安会趁机责备都是他的错。 “所以我想去看看,或许能挽救一些,如果能恢复正轨高妈妈的压力会小很多。” 姜野沉默地看着宁安,他发现宁安好像还是那个宁安,规避问题并非逃避,沉默也并非指责,而是知道自己的能力无法解决,于是想些力所能及的办法。 哪怕面对自己这个始作俑者。 “看你表现。” 宁安开始能猜透姜野那些埋在寻常语句里的潜藏含义。 姜野要求他过来睡一张床。 似乎也不再追究宁翼咬人的事情。 他犹豫片刻,“周末晚上能不能让我陪陪小翼?” 姜野失笑,“宁安,你真的挺会讨价还价,是不是从小生活在青山区,讨价还价已经成为你的本能?” 宁安沉默片刻,“你做生意不讨价还价吗?” 姜野气笑,他快分不清宁安真的只是疑惑,还是在讽刺他。 于是再次像高中时期那样耐心教导,“讨价还价创建在双方平等的基础上,你觉得我们之间是这种关系吗?” 宁安明白了。 他抓住姜野的手,缓缓站起来。 随着宁安温暖身子的靠近,姜野闻到属于自己的味道。 他的手也被宁安的手带到身后,温暖又潮湿,宁安轻声说,“真的不太舒服,周末让我休息两天,其他时候无所谓的。” 姜野脸上闪过短暂失控的表情。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有些恶狠狠地将宁安推到在床上。 金属扣松开的声音急促响起。 他的声音带上些恶狠狠的意味,“本想今天放过你,你真是自找的。” 宁安躺在床上看着姜野压下来,“那你是同意了?” 姜野急不可耐,不仅时间的紧迫,还有欲望的翻滚。 “一周一天。” 宁安松开一口气,有些事情真的只能徐徐图之。 他又说,“工作呢?” 姜野很讨厌宁安在这种时候提条件,但又是他教会宁安如此,只能忍耐着,“赵凡跟着你。” 宁安皱起眉头,出去工作身后跟着个安保队长,那算什么事,还想再说什么,他突然抿紧嘴,白皙的额头竞相冒出细密的汗水,姜野真的有些天赋异禀,他接受起来还是很吃力。 耳畔姜野的气息逐渐沉重。 窗外,停摆一夜的摩天轮再次开始缓缓转动。 第72章 第 72 章 宁安的儿子跟小姜总长得…… 谢涿的视频在前两天投放出去, 擦着一个漫展的机会。 视频隐约有爆的趋势,宁安去的时候,谢涿正在上妆,化妆师拿着大刷子在他脸上刷刷刷, 他拿着剧本跟摄影和编辑讨论着。 宁安默默站了一会儿, 有些羡慕。 他希望自己能像谢涿那样主宰自己的人生。 而不是总陷在泥潭里羡慕别人。 但是……他回头看了眼像个门神守在角落里的赵凡, 所有羡慕化成苦涩的水倒回到坑里。 谢涿看见宁安, 立马招手让人过去。 “帮我看看剧本。”谢涿将一沓资料塞过去。 宁安看了几页,“不继续cos了吗?” 谢涿笑道, “死脑筋, 就是借一借人家的热度, 后面是我写的人设定位,你帮我看看, 我感觉问题不大, 团队也去网上搜过, 没有重合的, 倒是有些小妈类型的,没关系, 人家走小妈,我走专属养成娃娃……” 宁安一页页翻看, 内容可以说做得很详尽, 考虑到的没考虑到的都有。 谢涿这种人活该成功。 突然谢涿的声音压过来, “他让你出来了?” 宁安头也不抬, “早知道就不出来了。” 姜野无所谓,他丢不起这个脸,从进公司起,最不八卦的同事都瞪大眼睛看着他身后多出来的赵凡, 那身凌厉的气质,挺拔高大的身躯,刚毅的五官,还有射线一般的目光,虽然没有电影那般夸张,但赵凡显然不是普通人。 “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不尴尬就是别人尴尬,我要有这么个高大的保镖跟着,我就去跟他暧昧,看着身材肯定那方面不错,到时候你爽了,姜野后悔得肠子都要打绞。” 宁安终于笑出声,“你就嘴皮,你要这样做,曹文生不跟你拼命。” 谢涿冷哼,“他算老几,连暧昧对象都不算。” 宁安无语,感情你们是坐一部电梯的情谊。 两人也没多聊,宁安转去处理一个月堆积起来的工作。补拍了一个视频,跟谢涿约好第二天的直播。 宁翼也跟着,宁安不可能把宁翼一个人丢在家里。 大家这才知道宁安居然有这么大个儿子,发现孩子有听损,赵凡带来的异样也被众人抛之脑后,一个个小心翼翼围着宁翼看,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模样实在俊俏。 摄影部的将宁翼放在谢涿旁边的高光镜子前。 时不时给他拍张照片。 突然一位摄影师看着机子里成品说道,“这孩子的面部折叠度真不错,长大后不知道又会让多少人疯狂。” 谢涿笑道,“我是他干爸爸,他当然长得像我。” 同事们哄笑,不过谢涿这个样子大家都习惯,还是先前的摄影师说道,“前两个月我还在杂志社工作,拍过小姜总,他才是我见过五官最抗打的,机子里还有照片,翻出来给你们看,无修无p图。” 谢涿本不想看,他看见姜野那张脸就生气。 但是大家都围过去,赞扬的声音一阵接一阵,“我去,也太帅了吧!” “确定是原图?” 那摄影师说,“我当时就在现场,基本上他望着谁,谁就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帅晕。” 相机递到谢涿面前,是一张侧面照,姜野微微偏过头,听身旁的人说着什么,性感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眼睛却望着镜头,不怒自威,自带雄性荷尔蒙的性感快要从镜头里喷出来。 谢涿嗤了一声抬起头,对上镜子里的宁翼。 宁翼被围得不耐烦,正抿着嘴盯着镜子,黑沉沉的眼睛带着野兽般的锋利,跟镜头里的姜野如出一辙。 果然经常拍摄的人都有着敏锐的观察力,摄影师笑道,“宁安的儿子跟小姜总长得挺像,这么说小翼长大后多少得是小姜总这配置,真是不得了。” 谢涿压下砰砰直跳的心脏,目光在照片跟宁翼的脸上来回穿梭。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宁安处理完事情去了趟融欣的办公室。 请假这么久,如果不是融欣通融,很难保住工作。 室内开着暖气,融欣穿着西装马甲,站在窗边喝咖啡。 窗外的蓝楹树在一夜间脱掉茂密的衣着,纤细的枝干颇具美感,在透净的玻璃上留下斑驳的光影,“来杯咖啡?” 融欣走向咖啡机,宁安连忙说道,“茶就可以了。” 姜野喝白茶,他也跟着喝白茶,渐渐习惯白茶的幽雅和纯净。 融欣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宁安,媒体报道过姜野尤爱白茶。 “没有白茶,绿茶可以吗?” 宁安脸上出现短暂空白,好像对茶并不了解,“都可以的。” 融欣笑了笑,给宁安冲泡了绿茶。 听清宁安为了表达感谢跑这一趟,融欣笑着说,“你不来我也会让人请你过来。” 融欣将一份资料递到宁安面前,“这是我筛选出来处理福利院事物的专业人士,对方已经做出计划书,帮助蒲公英创建捐赠渠道,包含宣传方式。” 资料首页是人选的文件资料。 四十多岁一名女性,眉目温和,看起来很妥当。 履历也很丰富,一直从事福利事业,还在一家大型福利院供职过。 下面则是具体的计划方案,还包括法务方面的问题。 早些年,高敏请过专人打理,后来资金紧张才自己接过这些事物,再后来蒲公英的管理方式日益封闭,反倒不再需要这些。 很显然,蒲公英的管理方式保护了孩子们,也让经济陷入困境。 这些方案能最大程度让蒲公英摆脱困境。 宁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融欣于他于蒲公英来说,无疑雪中送炭。 那颗快要熄灭的心又开始缓慢的跳动起来。 “我什么时候联系对方合适?是先带她去参观还是……蒲公英目前的状况很槽糕,会不会让对方觉得太麻烦,还有薪水……” 融欣看着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的宁安,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宁安的手背上。 等对方安静下来又拿开,“别急,一件事一件事做。” 宁安露出久违的轻松笑容。 然荣幸的下一句话又让他紧张起来,“蒲公英的事情可以一件一件的做,那你的呢?” 宁安不明白荣幸什么意思。 融欣微微垂下眼睛,脸上的神色正式许多,“我曾向谢涿询问过你的情况,以老板的身份。” 那就是施加过压力的意思。 宁安不安地望着办公室外面,仿佛能透过重重墙壁看见忙碌中的谢涿。 融欣无奈的笑了笑,“谢涿比你想象的更聪明且抗压,他根本不吃我那套,甚至反问我,我能帮到什么程度,如果只是拉一半,让你满怀希望,最终又重重的落回去,还不如不帮。” 宁安感到一阵心暖,他轻声说,“谢涿是最懂我的人。” 他又轻轻地摇头,“其实一直都是他在帮我,我觉得还好,并不是很辛苦。” 融欣点点头,“我并非想窥探你的隐私,但是那天看到的,显然超出正常范畴,作为你的老板,也作为你的朋友,我想问一句,你是不是为了宁翼才留在他身边?” 这次宁安想了很久,有些难堪地坦白,“小翼在训练上的费用不低,我需要很努力才能勉强凑出这笔钱,再就是蒲公英有笔两百万的债务,目前债权在姜野手里,高妈妈为了我还在跟他抗争,我私人也欠他一些钱,五万的样子,应该还的差不多了,过去……过去的事情太遥远,不值得说什么了。” 融欣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两百零五万,姜野就将这对父子控制在手里。 人命确实不值钱,但是也不能这般被无视。 融欣望向宁安,镜片后的目光很坚定,“这件事不是还给姜野两百零五万就能简单解决。” 宁安沉默地垂下头,确实如此,但是他连第一步都无法解决。 融欣露出笑容,“但也不是太难,我现在想问问你。” 宁安抬起头,望向融欣的目光充满信任。 “你想离开姜野吗?想摆脱姜野的纠缠吗?” 宁安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他,如果能摆脱他我愿意做任何事情,但是那钱实在太多了,姜野他也很可怕,融欣哥,我并不希望你们受到任何伤害,你们跟蒲公英一样,在我心中同等重要。” 融欣的眉眼飞扬起来,“你这么信任我,我怎么能辜负你的期待呢?” 宁安还想再说什么,融欣摆摆手,“这件事我再想想,但是你更要清楚,世界上唯有自救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宁安点点头。 临近五点,赵凡走过来提醒宁安该回家了。 点绛唇不流行加班,但很多人都会临近六点才离开公司。 宁安尴尬地坐在工位上,他跟谢涿共享一个工作室,工作室里除了摄影师化妆师,还有编剧和后期其他工作人员。 赵凡说这句话时没有压低声音。 他像个机器人执行着程序指令。 很多目光望过来,虽然很快收回去,但宁安还是觉得像针扎一般。 他想姜野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让他主动跟外界断开接触吧。 他艰难又小心翼翼地抓着外面的绳索。 姜野要看着他自己掉下去或者主动松开手。 融欣走进来,“最近都早点下班,下个季度新品要上线,足够大家忙碌,反正我不给加班费,你们要加班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大家顿时一哄而散。 谢涿本想邀宁安一起吃饭,顺便问问宁翼训练的事情,是送到秦致知那里继续上课,还是将宁翼留在家里。 但看样子宁翼多半会被姜野留在家里。 那简直要了宁安的命,虽然姜野不太可能对一个孩子做什么,但家里都是姜野的人,宁安怎么可能将孩子交给不信任的人,自己跑出去上班。 哎,姜野那个狗东西真是拿捏住宁安的命门。 看着融欣有话要说,谢涿跟宁安挥挥手,又趁宁翼不注意,在宁翼的脸上啵了一口跑掉。 宁翼从乐高里抬起头,对着镜子使劲地擦脸。 融欣走到赵凡面前,两人身量差不多高,但赵凡要壮实很多。 宁安不安地看着两人,害怕起冲突后融欣吃亏,甚至隐隐护着融欣。 融欣文雅礼貌地说道,“我知道你也只是为人打工,职责所在,没有办法的事情,你让他五点前离开,我想他不会拒绝你,但是必要时考虑一下他的心情和处境,那么多人看着,他会感到难过的,他并不欠你的雇主什么。” 宁安真担心赵凡傲慢无礼地对待融欣。 他是个没有尊严和脸面的人,不是不想有,而是没人让他有过,所以他就特别希望身边的朋友能有尊严的活着,被一点点损伤都不行,那样会比自己的脸皮丢在地上还要难过。 但赵凡并没有口出恶言。 他看了眼融欣,又看了眼紧张不安的宁安,点点头,“我以后会注意这个问题。” 融欣点点头,“谢谢你。” 做完交接,赵凡带着父子俩坐上车离开。 看着大几百万的豪车驶离停车场时,站在窗边的融欣陷入沉思。 路上堵了会儿车,父子俩回到暮光时,姜野已经不耐地坐在沙发上看资料。 丰盛的饭菜摆满桌面,屋内的工作人员全部低着头不出声。 看得人一阵压抑。 宁安将宁翼交给保育员,走到姜野身旁坐下。 在姜野讽刺他之前,他抓住姜野的手,“你要先去洗个澡吗?” 姜野被人牵着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卧室方向走去,昏暗的过道里,宁安的身影消瘦,声音轻柔温和,好像在责备孩子的不省心,“遇到麻烦事了吗?你平时回家都会先洗澡的。” 姜野心中的烦躁一点点松开。 但还是有些嘴贱地说道,“见到融欣那个伪君子是不是很开心?” 宁安没有提及融欣为蒲公英做的那些事情,他不想在这个档口激怒姜野,何况姜野想知道什么很快就能知道,他轻轻点头,“聊了接下来的工作,谢涿现在发展得很好,我跟他捆绑在一起。” 姜野不耐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你想增加工作时间?想快点像谢涿一样火起来,然后好摆脱我?” 宁安回头轻轻看了姜野一眼。 姜野的声音堵在喉咙里,眼底闪过懊恼的光。 宁安轻轻地摇头,然后他很轻的笑了一下,幽暗的过道里,像月色下摇曳的白木香,“对我来说宁翼的康复训练才是最重要的,我想更多的时间陪着他,但是也不太想在工作上做得太难看,还有,Mu那边我打算去办一下离职手续。” 果然姜野的脸色缓和起来。 他的五官冷峻,宁安依旧不太看得出他的情绪,“也不用辞职。” 宁安诧异地看着姜野,他记得姜野很讨厌他在酒吧里的这份工作。 “挂着吧,以后只出友情台,现在很多事情都在那边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麻烦你出次友情台。”姜野话音一转,想说的那句可以免费拿薪水的话变了个意思脱口而出。 宁安仿佛早就预料到这样,很平静地点点头,“那行,需要出台时让人通知我。” 姜野的心情又堵起来。 他不清楚为什么一看到宁安就会心绪起伏不定。 还是上床好,至少他很舒服,也不用想太多。 宁翼已经在浴室里洗澡,餐厅方向又传来新的香味,营养师和朱姨在重新准备晚餐。 他们的时间还算充裕,应该吧! 姜野站在喷头下时,很快一具温软的身躯从后面贴过来,轻轻抱住姜野的腰。 姜野愣了一瞬,胡乱冲干净头发。 转身抬起宁安的下巴,“这么着急?” 宁安的睫毛被溅起的细密水珠沾满,像一粒粒璀璨的钻石,于是宁安的仰望里有了光。 姜野被那些光吸引,仿佛看见曾经的白衣少年,不等宁安回答,低头含住那张饱满的淡色嘴唇。 第73章 第 73 章 他要赚钱还我 姜野很少留在姜宅吃饭, 更不在这里过夜。以前他只是觉得这座坐落在城市中央的豪宅像一个府邸。 它可以是豪华的行政区域,姜兴修炫耀权势的手段,权贵向往的销金窟。 却唯独不能被称之为家。 他厌恶总是等不到的父母,丰盛豪华的餐桌只有他一个人, 楼下觥筹交错的晚宴, 父母的笑容只施舍给外人。 但那时候他还会继续呆着。 是什么时候搬出去? 是初中某一年在花园无意撞见姜兴修跟井正接吻? 姜野不太记得, 男人被繁茂的树木挡去上半身。他先看见井正, 青年抬起手为对方整理衣领。 姜野下意识觉得被挡住的男人是他的父亲,事后回忆, 他为什么那么笃定是姜兴修, 因为井正从不为别人整理衣领, 他只替姜兴修整理衣领,在很多场合, 这明明是很不合时宜的举止, 因为他的母亲利文茵一脸寻常, 他便也没觉得奇怪。 以他们的地位, 不会有人置喙什么。 这才是最讽刺的事情,所有人都明白的事情, 只有他不明白。 当真相揭露时,姜兴修一点羞愧都没有。 他用一种姜野看不懂的目光冷漠又讥讽地看着姜野, “你该感谢自己会投胎, 而不是质疑让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父亲。” 当时姜野已经一个月没见到姜兴修, 兴致勃勃地朝那两人走去。 他觉得井正是看见他了的, 青年突然勾起嘴角,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姜野脸色大变,几乎下意识退出两个人的视野范围, 脑子里一遍遍告诉自己,那个人不是姜兴修,半个小时后,姜野在楼上看见被人群环绕的姜兴修,那身一模一样的西服几乎刺痛姜野的眼睛。 他搬离姜家,似乎这样才能自欺欺人,那晚的宴会上另有他人跟父亲穿一样的西服。 谁都不知道他搬进暮光,坐在装修更加精致时尚的房间里。 心又是如何一夜夜冷下去。 自始至终,父母没有打过一个电话,似乎连他离开的事情都不是很清楚。 后来他心有不甘,问过管家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搬走的事情。 姜野记得管家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少爷走的第一天我就告诉先生和夫人了。” 姜野开始抽烟,在曹文生邀他去酒吧时跟上去…… 那些翻滚的复杂情绪在日复一日的孤独中变得浓郁,像腥臭的泥潭,又在姜野发现跑山这项刺激运动里慢慢压抑下去。 直到六年前亲眼目睹让他恶心到想吐的一幕,他才知道,他的亲生父母其实也没有将这里当作家。 这里可以是任何地方,酒店,party场,欲望释放地。 上流人的下流之地。 唯独不是家。 姜宅的外墙使用大面积的白色砖墙,每年清理维护费用异常昂贵。 但在姜野眼里,那是世界上最肮脏的地方。 用最圣洁的颜色盛载着最肮脏的欲望。 从头到尾流着脓,发出刺鼻的恶臭。 所以,当姜兴修提出让姜野留下来吃饭时,他觉得浑身不自在,感到窒息,想快速逃离,回到拥有宁安的地方。 但姜野笑着说,“荣幸之至,已经很久没跟父亲一起吃饭。” 晚餐很丰盛,长长的餐桌摆满精致的美食,因是分餐制,不会出现够不到菜的情况。 桌面上精致的花卉刺得姜野鼻腔发痛。 他甚至有心情想那对父子要是参加这种西式晚宴说不定能习惯,他们不会因为距离而无法交流,即便坐在餐桌的两头,父子俩也可以无声的交流。 这一瞬,姜野嫉妒羡慕宁翼。 他从出生起就得到宁安无微不至的照顾。 哪怕是个残缺的小聋子,也得到宁安全部的爱。 用餐的只有三人,姜兴修,姜野和井正。 利文茵在姜野出国后没多久也离开,但并非为了照顾在外求学的姜野。 她离开后,井正取代她的位置。 因为姜野的殴打,井正迟到三年回来接受本应该属于他的荣耀。 同样因为姜野带来的伤势,让他这一途走得并不顺畅。 至少现在金市很多人承认他是姜兴修身边不可或缺的人物,但仅此而已。 只有三个人的家宴时,他才能堂而皇之地坐在配偶的位置上。 但姜野很清楚,姜兴修其实无所谓谁坐在身旁。 只是吃一顿别有用意的晚饭罢了。 “听说你收了个人在身边?” 终于来了,姜野从食之无味的美食里抬起头,这些精致昂贵的食材还没有宁安煮的一碗面条美味,“嗯,有段时间了。” 显然姜兴修得到的消息不止如此,“听说是个结过婚的男人,还有个孩子?” 井正意外地看了眼姜野。 姜野觉得‘结婚’那两个字很刺耳,“他只是想要个孩子而已。” 姜兴修吃饭的手微顿,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虞,“你还在为当年我说的话而记恨?” 当年姜兴修说,只是老古董姜英哲想要个孩子,所以姜野来到这个世界。 姜野觉得很讽刺,姜兴修可以这样不负责任的将他带到这个世界。 他找个有孩子的男人怎么就成了记恨。 他用餐布擦了擦嘴,笑着说道,“他叫宁安,您见过的。” 姜兴修脸上出现疑惑的神色,仿佛在努力回想这个人,又仿佛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确实,像姜兴修这种大忙人,哪里记得六年前的小角色。 但是很有趣的一幕出现了,井正开了口,他一脸镇定,就像话家常,“兴修,六年前跟姜野闹矛盾的那个孩子。” 姜兴修好似想起来,但兴趣不大,“私生活我不管你,但最近有几个重要的协议要签署,不要出乱子。” 姜野恭敬地点头,再次拿起光亮如镜面的刀叉,突然望向井正,“你不好奇我怎么又跟他在一起?” 井正不动声色看了姜野一眼,“教训他?毕竟他当年害你这么惨。” 姜兴修微微皱起眉头,当年上面换届,姜兴修一直暗中支持的人如愿以偿,于是他们在姜府开了个庆功宴,像这种内部庆功宴,没有什么比在私宅举办更安全。 姜野因为高考的事情跟他闹翻。 也算不得闹,姜兴修很轻易就按压住这只虚张声势的小兽,跟着姜野的人汇报,姜野在家里颓废一段时间后,开始流连酒吧。 志得意满的姜兴修放松警惕。 结果姜野寻到空挡钻回姜家,拍下了让姜兴修勃然大怒的证据,小兽握着捅破天的证据,提出的要求只是留在国内,即便是姜兴修也有一瞬的惊讶。 姜兴修从来没把这个便宜儿子当回事,被威胁到第一反应就是怎么狠狠压制对方。 并没有细思姜野执意留在国内的根源。 姜兴修也产生过让步的犹豫,毕竟姜野的要求跟那些证据比起来不值一提。 恰时瞌睡抵来枕头,姜野的一位同学揭发他强迫对方。 姜兴修将这件事全权交给井正。 务必妥善处理。 结果很平顺,姜宅的酒林肉池没有曝光,姜野也老实去了国外。 整个过程,姜野的那位同学贡献颇多,如果不是他站到他们这边,姜野说不定还是一个大麻烦,事后,他让井正不要亏待那位同学。 之后姜野在国外逮住过去出差的井正,殴打对方至脾脏破裂。 其实也在姜兴修的预料里,自己的血脉他还是清楚的,姜野肯定需要寻找一个情绪宣泄口。 但是六年后还能找上当年指证他的同学,说是床伴,寥寥几语,报复的意图多过情谊。 姜兴修微微皱起眉头,想要重新审视他跟姜野之间这段脆弱的父子关系。 姜野没有给他机会,笑着跟井正说,“这点上我倒是很像父亲,跟他一样情深,认定一个人不管对方做了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轻易放手。” 原来如此。 姜兴修露出笑容。 井正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起来,最后冷冰冰看着姜野。 车上,姜野脱下外套丢在一旁,穿起座椅上新准备的衣裤。 季衍看了眼后视镜收回目光,姜野每去一次姜宅,随身物品都会处理掉,仿佛进去那里沾染了病毒一般。 “姜兴修不记得宁安。” 季衍跟很多人的看法一致,“他那种大忙人记不住很正常。” 姜野黑沉沉的眼睛望着窗外,“井正记得。” “井正是姜兴修最得力的助手。”季衍条例清晰地帮其梳理。 姜野跟季衍的目光在后视镜里对上,季衍一向稳重的眼中划过一抹胜利的笑意,姜野也勾起嘴角,“还是姜兴修身边最久的情人。” 很显然,井正瞒着姜兴修做了很多事情。 他对姜野下药的事情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车里的气氛还算轻松,季衍发表意见,“利益共同体最忌讳隐瞒。” “我猜朱莉顺着这个方向挖下去会成为我们中收获最多的人。”季衍有些羡慕。 姜野想起吃饭时井正的反应,他似乎并不知宁安跟自己已经在一起的事情。 说明姜兴修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是觉得事情太小没必要告诉对方,还是说信息传递过程中,姜兴修已经开始绕过井正。 这点也值得令人深究。 如果是后者,那对姜野他们来说就是近日来最大的收获。 利用秘密离间一个团队,对于姜兴修这种复杂的人来说并不是很有效。 毕竟没有谁没有秘密。 聪明的人都会允许战友保留适当的秘密。 一旦他反应过来,姜野他们就会陷入被动。留给姜野操作的时间会很少。 若是这个团队本身就布满裂痕则要脆弱得多。 “现在井正也知道了,是不是让宁安待在家里比较安全?” 姜野心情颇好,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难听,“他要赚钱还我。” 季衍点头,“他应该很快就能还给你。” 姜野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冷冰冰地落在季衍身上。 季衍改口,“也不一定。” 姜野笑得意味不明,“宁安出去了,很多事情才会有进展。” 季衍认真地开起车,他还是看不懂姜野。 这副算计的模样似乎又没把宁安的安全当回事,两人间仿佛没有多少感情。 姜野回国前,那些尘封的往事并没有隐瞒团队里的其他人,毕竟跟着姜野前往一个陌生的领域收割新的成果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即便报酬丰厚也不能说服众人。 特别像朱莉那种像泥鳅一样滑溜的女人。 还有格雷那种据说打过交道的人能组成一个国家。 大家不会因为姜野的三两句话就参与进来,哪怕他是老板。 除去姜野画得大饼特别香。 他跟宁安之间的事情也是大家感兴趣的。 他们都想知道让鬣狗先生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野很善于撒谎和隐瞒,即便为了获得大家的支持已经最大程度坦诚布公。 好在朱莉善于‘交谈’。 姜野气得砸毁所有东西,怀疑朱莉看笑话的意图更为明显,那个该死的女人却说帮他“脱敏”,而这个词她刚从姜野的记忆里获取,并巧妙而奚落地用回到姜野身上。 这次交谈季衍和格雷做了回避,朱莉出来后说出自己的决定,她要帮助姜野。 季衍和格雷相信朱莉的判断。 朱莉遵循交谈原则,没有吐露细节,只告诉大家姜野曾经或许真的拥有感情这个东西。 现在,季衍确实越来越多从姜野身上看见这样东西的表现。 他不清楚姜野是不是故意藏起来。 而美好的感情原本值得被歌颂。 当他知道宁翼天天背着的这只小狗,就是当年姜野送给宁安的那只时,他一天内挑了三次眉。 再趁姜野不注意时,偷偷捏捏书包里的小金毛,而姜野每次看见小金毛时脸上的表情,让他明白朱莉为什么急着赶回国内。 哈,鬣狗先生气急败坏的样子真有趣! 宁安把一只对姜野来说含义特殊的小狗用作孩子的安抚剂,那说明宁安是个很有心机的人。 但如果心机要从六年前就开始准备。 又显得有些天方夜谭。 “所以,你还是坚定认为宁安指证你?” 姜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起来,“季衍,那段录音里宁安亲口承认。” 季衍无奈地看了姜野一眼,“井正能够给你下药,也可能逼迫宁安指证你。” 窗外的秋色一层浓过一层。 原来金市的秋天这般美丽。 而姜野的记忆一直停留在那个潮湿沉闷的夏季。 “可他拿走那笔钱。” 季衍叹息,姜野对这笔钱耿耿于怀。 中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可惜姜野不愿透露。 季衍决定不再劝说姜野,像姜野这么顽固的人,不看到确切的证据不会改变认定的事情。 他是个多疑的人,这份多疑让他在瞬息万变的商场无往不利。 但是在面对恋人时,多疑并非一件好事。 季衍并非彻底站到宁安这边,他倾向于生下宁翼的那个女人或许从始至终就不存在。 国内这类事并不合法,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季衍只是想不通宁安为什么非要在那个时间节点要一个孩子。 或许弄清楚这个,很多事情都会真相大白。 包括宁安为什么要指证姜野。 “去查一下谁泄露的宁安他们的信息。” 季衍蠢蠢欲动,“你不是希望被姜兴修知道吗?” “这是两码事,高敏那个女人很厉害,彻底抹掉宁安前三年的生活轨迹,井正目前没有精力追查。” “所以,透露秘密的人,究竟是谁!” 季衍当即明白,按照朱莉的性格,只会把越来越多符合姜兴修胃口的人送过去,急于证明自己地位的井正怕是乱了阵脚。 就像父子俩的晚餐,他急不可耐地坐到姜兴修身旁,他哪有时间管宁安父子俩的事情。 手机轻微震动一下,季衍掏出来看了一眼,严肃的眉目松弛些许,“查到宁安父子俩曾在南方一个叫云城的小地方生活过。” 第74章 第 74 章 你怎么这么骚 姜野今夜做得有些凶, 有时候一个姿势要维持十多分钟。善于忍耐的宁安也会觉得不舒服,他想抬起头搂抱住姜野的脖颈。 但是姜野将他压在床边,脖子坠在外面,随着位置的不断移动, 重心朝外转移, 失去支撑点的宁安只能牢牢抓着床单, 投射到瞳孔里的摩天轮时近时远。 节奏被拉得漫长沉重。 就像冗长的夏季。 宁安仿佛坠在悬崖边, 时而有种坠落的失重感,时而又产生会被永生永世钉在悬崖边的绝望感。 “姜野……”他松开一只手, 想去够姜野的脖子。 细长白皙的指尖泛着微红。 姜野的身上也布满汗水, 宽阔的肩膀像坚固的城墙围堵着宁安, 漂亮的背肌不断起伏,形成一条条漂亮的山丘沟壑, 蓄积的力量感随时都要冲破肌肤。 宁安以为再一次跌落时。 宽大的手掌捂住他的后脑勺, 将人带进怀里。 宁安湿淋淋地攀着姜野, 纤长的睫毛软下来。 他来不及换气喘息。 急促地抬起头亲吻对方。 不想再被姜野压在悬崖边。 不想再体验抛上跌下的失重感。 有时候吻落在眉毛上, 有时候点在鼻梁上,有时候又是嘴角。 毫无章法, 但讨好的姿态令人满意。 姜野抢过主动权,像饥肠辘辘的野兽叼住兔子。 将兔子全身的毛发打湿也不松口。 堵在悬崖边不断惩罚。 直到宁安开始抽泣, 姜野才停下有些粗鲁的行为。 “哭什么?” 两人额头相抵, 汗水交融。 “我明天还要上班。” 姜野咬住宁安的耳朵, 有些用力, 宁安发出抽气声却不敢推开对方。 等发泄够,姜野才松开牙齿,满意地看着红彤彤的耳轮上一枚清晰的牙印。 “是去见融欣才对?” 宁安摇头。 “你跟他说了什么,能够让他费尽周折将消息递到姜兴修那里?” 宁安还是摇头, 他就知道没有什么能瞒住姜野,他再一次给身边人带来麻烦。 “你这么信任融欣,那我告诉你一个关于他的秘密!” 宁安还是摇头,他不想听,“融欣只是我的老板。” 姜野垂眸盯着宁安,嘴角挂着浅笑,“他是个基佬,跟我们一样,所以现在不难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照顾你,他想跟你上床。” 宁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姜野。 姜野脸上的笑意更胜,“他在国外有个干爹,就是你们那个小破公司靠着的那家华而不实的大公司,他们两个有一腿。” 姜野捉住宁安的双手,“他现在急于将这家公司做起来,好回到总部讨好老东西,你说我们给他找点麻烦怎么样?” 宁安并不相信姜野的诋毁。 他知道融欣想要帮他的行为惹怒了姜野。 也终于反应过来今夜姜野的没完没了是为了什么。 他不会跟姜野争辩。 也不会试图祈求。 他从无数次教训里得到一些浅薄的经验。 宁安捧住姜野的脸,在对方略微错愕的表情里,凑过去吻住对方,柔软的口腔像细腻的泡沫包裹住坚硬的岩石。 姜野接下这个柔情的吻,并快速转变成动物式的啃咬。 宁安无处躲藏,只能抬起脖子露出脆弱的咽喉,双手紧紧攀着姜野,陷入这场悬崖边的狂欢。 早些时候,姜野喜欢从后面,有力的大手抓握着丰满的髋骨。 嘴里不干不净说些让宁安无地自容的话。 问宁安床上有没有他这么厉害,那个女人满足不满足。 他们做了多少次才怀上小聋子。 宁安很少给反应,沉默无趣的像一具尸体。 可他越是这样,姜野就越疯。 他在这段烂泥一般的关系里迟钝缓慢地开始保护自己。 开始学会讨好姜野。 近些时日,两个人面对面的情况越来越多。 摩擦到滚烫的肌肤,交缠不清的呼吸,没有尽头的容纳式行为。 宁安不太明显的主动就像水入油锅。 在更加激烈的互动里融入一点温存和缠绵。 宁安的边界一次次被姜野强势扩张。 凌晨四点两人沉沉睡去,宁安睡得不踏实。 姜野压在他身上,姜野的身高和体重对于他来说过于沉重,哪怕柔软的床垫缓解了大部分压力,但宁安还是觉得难受,几次想推开沉沉压在身上的人,都无果。 姜野是个很霸道的人,他不是将宁安搂在怀里。 也不是将宁安按在怀里。 他趴着,用强健的体格沉沉压着宁安。 这样即便睡沉,宁安也绝无可能偷偷溜走。 虽然宁安不会这样做,但姜野天然不信任宁安。 宁安微微偏头,看着将头埋在他脖颈里的姜野。 其实这种睡姿跟宁翼很像,宁翼也喜欢半趴在宁安的身上。 但是宁翼小很多。 窗外的摩天轮只剩最后一圈灯光,不再变色。 淡淡的绿光无法穿过黑夜抵达两人身边。 宁安还是看清姜野的轮廓。 他静静地看了很久。 脑子里回想着姜野看破他企图的嘲笑。 他警告宁安不要再有小动作。 姜兴修已经知道他的存在,也知道宁翼的存在,更知道他们现在生活在一起。 “姜兴修并不在乎我跟谁在一起,融欣企图通过他让你离开的想法只是竹篮打水,宁安,你哪里也去不了。” 那时宁安终于得到一片狭窄的边缘。 他蜷缩着身子微微颤抖。 因为肌肤过白,眼尾和鼻尖的红更加明显。 他像被摧残坏掉的小白花,微微抬起头看着姜野。 大约威胁的次数太多。 姜野对这种重复的低级快.感感到无趣。 而宁安的反应不是忍耐就是让他去死。 姜野已经不会再愤怒。 但宁安说,“姜野,我们不可能一直如此。” 姜野想说可以,只要他想,就没有谁能改变现状。 他第一次看见宁安如此冷静又坦然地跟他讨论两个人的关系及未来,轻柔的声音像浮动的雾气,“你会结婚的,你会拥有自己的恋人和孩子,没有什么是一尘不变,我们可以陪着你一年两年或者五年,但总有结束的一天。” 姜野耳畔骤然炸响宁安的浅笑:姜野,高三结束了。 少年腰身笔直,眼底清风明月:姜野,我们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在那个蝉鸣阵阵的闷热夏季。 曾以为的永恒不过转瞬就沧海桑田。 姜野没由来感到一阵心慌,他嗤笑,“谁说我结婚后就会放你们走。” 宁安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浅琥珀色的眼睛越睁越大,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厌弃和失望,姜野尚未看清,他以从未有过的语气拒绝掉,“你不能那样做,等你结婚,我会带宁翼离开,钱也会慢慢还给你。” 姜野逼视着宁安,“你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我结不结婚跟你有什么关系,宁安,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同意不同意。” 宁安没有再说话。 只是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前所未有的倔强。 姜野好像看到宁安不能碰触的边界线。 但是,并不在意。 宁安再也抵不过浓重的睡意沉沉睡去。 雨雾里,被雾气洇开的巨大摩天轮就像夏日暴雨形成的池塘。 被烈日曝晒后,不多日长出厚厚一层藻类。 偶尔微风拂过,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离得近,就能闻到浓重的腥气和臭味。 “你不是不用去Mu上班了吗?怎么一副比上夜班还要疲惫的样子?”谢涿奇怪地看着宁安。 宁安勉强打起精神,揉揉眼睛做直播前准备。 前段时间回归直播间后,跌落的人数又开始慢慢爬升,宁安解释自己受伤才请假,并非跟谢涿解绑。 面对粉丝的关心,宁安觉得很温馨。 但敏锐的网友很快发现他脖颈上的纱布和耳轮上的ok绷,纷纷询问是不是出了车祸。 弄得宁安坐立不安。 谢涿在旁边忍笑忍得快抽搐。 那不过是姜野刻意留下的痕迹。 向某些人宣誓自己对宁安的主权。 谢涿询问宁安有没有新的打算,他在新的领域崭露头角,宁安如果没有新的规划,单靠拍摄老的视频类型,无论是粉丝还是点绛唇都不太可能买单。 宁安想了想摇头,最近他跟方姐接触得差不多,蒲公英的赞助通道逐步打开,事情也随之增多,想来后续只会越来越繁忙,宁安只是一个普通人,没办法身兼数职。 高敏将蒲公英托付给他,增加父子俩的安全保障,宁安不可能只享受利好,而不承担责任。 何况蒲公英在他心中等同于家。 他肯定优先选择蒲公英,那意味着放弃点绛唇的事业。 留给宁安的时间不多。 “如果你不累我们多开几次直播,不卖货也可以,我们去打pk赛。” 面对提出这些请求的宁安,谢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你缺钱缺得这么厉害吗?姜野都不管你的吗?” 宁安没有隐瞒,把跟姜野间的债务简单说了一遍,谢涿听得气愤填膺,“我就知道你是个有骨气的人,曹文生居然说什么你为了钱指证姜野,我一直以为姜野给你很多钱,搞了半天他们编造这种下流借口吃白食。” 宁安脸上一阵迷茫,“什么指证?” 谢涿摇头,“曹文生不肯说,只说姜野当年出国并非自愿,还说是你害的,但是我去网上搜过,根本没有这类消息。” 宁安沉默片刻,“不会有报道的。” “你怎么知道?”谢涿看见宁安脸上闪过的异样,想追问的心思戛然而止,“不过你说得对,像他们那种权贵子弟,天大的事情都能压下去。” 决定增加直播次数,两人的工作量激增。 宁安很快明白他能出来工作的原因,姜野肯定知道点绛唇赞助蒲公英的事情,甚至知道融欣将沟通事务交给自己,他很清楚宁安在意什么,这样的宁安又怎么能够理直气壮地离开姜野? 姜野用两百万扼住高敏的咽喉。 再用蒲公英拖住宁安。 他像个成熟又高明的猎手,将猎物围追堵截到唯一的陷阱。 猎物在陷阱旁犹豫,于是姜野拿着猎物最喜爱的诱饵引诱他自己主动跳进去。 至少宁安不像融欣那么乐观,他实在想不出可以跳出如今这个局面的方法。 宁安并不觉得自己能摆脱姜野。 就这样吧,至少蒲公英能活下去,宁翼也能继续接受治疗。 至于昨夜他的坚持,算得了什么,算不得什么,什么都不是。 于是宁安毫无羞耻之心地说道,“每天都三四点才睡,不累才怪。” 谢涿手一抖,立马凑过来,“什么意思?” 宁安无奈地收拾着桌面,“就是你想的那样,每天凌晨三四点。” 谢涿倒吸一口气,“宁安,你是在炫耀吗?” 宁安拿着一柄散粉刷,敲得砰砰作响,谢涿默默闭嘴。 片刻后艳羡地说,“这么厉害的吗?” 他酸得不得了,“曹文生每次才一个小时。” 宁安转过头看着谢涿,谢涿立马哑火,顾左右而言他,“曹文生开了个影视公司,我去看过,小得不得了,一个艺人都没有,说只想签我,我担心刚过去公司就破产,没有答应他。” 宁安怒其不争,“你不是说……” 谢涿立马心虚地打断他,“我们是真爱。” 宁安沉默地看着手里的散粉刷,“算了,反正掉坑里我也是垫底的。” 谢涿见宁安不追究顿时笑起来,“哎哟,我们也算坑兄坑弟。” 他想哄宁安开心,“你别说我发现小翼跟姜野长得好像,特别眼睛……” 宁安猛的抓紧散粉刷。 谢涿继续,“有时候看见你特别难过,我就会幻想小翼要是姜野的孩子多好,你拿了姜野的种子,偷偷弄出个姜野的孩子,他现在怎么欺负你,以后就会多倒霉,自己的儿子被你养大,还喊你爸爸,想想就爽。” 宁安猛的站起来,语气激动,“小翼是我儿子,他是我生的,我的……” 谢涿疑惑地看着宁安。 宁安猛的住了嘴,脸色红白交替,胸口不断起伏,散粉刷恨不得被掐成两半。 谢涿连忙拉住对方,“对不起宁安,你知道我嘴巴没门板,小翼当然是你的儿子,曹文生说姜野还去验过你们的DNA,看到生物学父亲是你才死心,不然还以为小翼是你领养的,我这样说只是希望你痛快点。” 宁安跌坐在座位上,是他反应太激烈。 谢涿凑过来期期艾艾,“下次我不说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好不好嘛!” 直播间到点接通,涌进来的网友正好看见这一幕。 惊诧片刻后顿时激动了。 两人相视一眼很快调整好情绪。 但兴奋的网友无法阻挡。 “为什么道歉?” [小鹿道歉好软,喜爱,爱看,多点!] [月光哥哥好像真的不太开心。] [小鹿美人亲月光一下吧!] 谢涿顿时翻白眼,“我亲他算怎么回事,宫中禁止对食!” 宁安缓缓睁大眼睛,看了谢涿一眼打出手语,“我是正常的”。 留言区顿时笑成一团,没看明白的急得像瓜田里的猹。 好在翻译跟上来。 粉丝们笑得哈哈哈,“那小鹿美人就不行啰。” “小鹿美人是零,不需要行不行。” 谢涿气得倒仰,“你才不行,你全家都不行。” 两难的问题再次摆在宁安面前,宁翼怎么办? 他并不信任姜野,将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他不放心。 长期带着孩子上班,即便同事不说什么,他自己也过意不去。 宁安想把宁翼送到秦致知工作的机构。 但是如何说服姜野。 他不清楚在如今几乎献祭的牺牲后,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让姜野答应他的要求。 他已经绞尽脑汁,他已经穷途末路。 姜野发现最近宁安又乖顺了些,不仅床事上更主动,早饭会参与进来,为姜野做些简单的吃食,油条豆浆,或者面条包子,如果他回来的晚,餐桌上留着皮蛋瘦弱粥或者鱼粥, 看着鱼粥,姜野想起宁安曾经在云城生活过。 云城不大,宁安的信息很好查到。 早先以为会查到一家三口的资料,姜野并不相信高敏的说辞,那个女人已经死亡。 随着信息不断完善,季衍一言成谶。 那个女人像是从未存在过。 这不是他的臆想,那些被安保丢掉的生活碎片后来又被姜野花重金从垃圾站拖回来。 父子俩的生活用品少得可怜,姜野在里面发现几张照片,宁翼的。 从一岁到五岁,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父子俩连张合影都没有。 照片里的布景陈旧落伍,看得出宁安吝啬支付这笔费用。 自然,也没有发现那个女人半分痕迹。 心爱的女人。 姜野几乎迫不及待排除掉这个可能,宁安可能跟人一夜情生下这个孩子。 也可能找人帮他生下一个孩子。 不然消失的巨款无法解释。 于是宁安带着一岁的宁翼出现在云城就很好解释。 他需要一个孩子,用钱得到一个孩子。 钱不见了,孩子出现了。 宁安在云城生活了一年半,之后带着宁翼消失。 姜野推测那时候宁翼药物致聋,于是宁安开始带着宁翼四处求医。 信息断在宁安离开云城。 宁安在云城这一年半的资料很简单,一页足以,但又密密麻麻,因为他一直在打临工,从一家转辗于另一家,离开的原因都只有一个:他带着一个孩子,好麻烦的! 后面附录很多还记得宁安的证人证词。 “挺安静温柔的一个男生,看着好小,没想到会有那么大个孩子。” “有点印象,那孩子很漂亮,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人贩子,他对孩子很好。” “他很勤快,就是不爱说话,做完店里的事情还会背着孩子去捡废品。” “做事倒是不错,但是没什么力气,我们这里都是力气活,他不行的。” “有点抠搜吧,老板不要他少给了半天的工钱,不过也是他自己做事爱偷懒,他坐在店门口一直不走,最后差点打起来,他背着个孩子,孩子一直哭,老板就把钱给他了。” “老板看他可怜,包了住处,一个月给一千八,那孩子好闹,吵得大家都休息不好,很麻烦的,他还舍不得给孩子花钱,一直给孩子喂方便面,哎,什么人啦!” 好的,坏的,正面的,负面的。 时间久远,其实很多信息失真。 因为打听的人递来不菲金额,添油加醋的。 看得姜野一阵烦躁。 但就是这些虚虚实实的证言,姜野仿佛看见宁安背着宁翼,在潮湿闷热的天气,穿过云城的大街小巷,为解决果腹的问题,艰难地讨着生活。 一个月一千八,连奶粉钱都不够,不吃方便面吃什么。他为了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把人生过成这样。 晚上,一阵酣畅淋漓后,姜野拥着宁安嗅着皮肤上发出的香味。 这种香味混着汗渍,有种不寻常的香味。 确切地说不是香味,而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还是一种能让人舒缓疲劳的味道。 “最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宁安按耐住内心的激动。 他以为最近的努力得到回报。 但是怎么提才能让姜野同意? “之前秦教授他们一直帮我照顾小翼,他们已经很久没见到小翼,我能不能带小翼去见见他们。” 姜野沉沉看着怀里欲盖弥彰的宁安。 宁安真的很好懂,知道他在乎什么,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但为什么六年前的宁安又那么让他难懂。 因为不在乎他吗? 姜野压下眼底翻滚的情绪,不想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烦躁破坏今夜的好心情,“你其实想送小聋子去外面的训练机构。” 被拆穿的宁安僵硬了一瞬,他缓缓转过身,抬起眼睛望着姜野。 宁安的眼睛有些圆,眼尾微微下垂,从下往上看着人时,祈求的意味很浓。 姜野心想生活不如意的宁安曾多少次对人露出过这样委屈可怜的眼神。 他想把那些人的眼睛都挖出来。 “你请来的老师很好,我真的很感激你,但是小翼不能一直关在家里,我还有工作,也不能一直将他带到公司……” 姜野冷冷地看着祈求着他的宁安,心中冷热交替,“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带着小聋子上班?” 宁安滞了一瞬,似乎想分辨姜野这句话隐藏了哪些含义,但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不会跟他泄露任何东西,宁安放弃思考,温暖的手带着粗糙的纹理抚摸上姜野坚实的腹部。 姜野有一瞬的窝火,他有什么看不出来,宁安每次求他什么,就会使出这一招。 好像自己是什么绝世佳人,又好像他是什么急不可耐的色中饿鬼。 他想推开宁安,但是光滑的腿也跟着缠上来,宁安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不断拨弄姜野的神经,“听训课去外面上可以吗?然后去看看秦教授,你要是不喜欢,我让他少去几次,我都听你的。” 姜野有些恶狠狠地推开宁安攀升至胸部的不安分的手,钳住宁安的下巴,“宁安,你怎么这么骚,你到底对多少人这么放浪过?” 宁安轻轻摇头,“没有,只对你这样过。” 姜野不信宁安的鬼话,但又因为这句话从未被浇灌过的干涸心灵瞬间被甜蜜和满足充盈,他捉住宁安的手,十指交叉,指缝贴合,翻身复上去。 第75章 第 75 章 将宁安一点点吃掉 祝你前程似锦。 通道里的闲聊戛然而止, 嘈杂的音松下似乎也远去。 姜野无动于衷地靠着墙,吐出的烟雾在五颜六色的球灯下聚拢又分散。 这段时间,他已经经历太多次刚刚提起一丝希望又被宁安推远的境地。 他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最后一次。 不管是与不是,都结束吧! 反正他马上就要去国外。 时间、距离能改变很多事情。 围绕着他的人突然笑出声, “帅哥, 原来你才是被钓着的那个呀!” 漂亮男孩暧昧地伸出手指, 轻轻落在姜野的胸口, 一路向下。 “有那么麻烦吗?看他那个样子不是钱就能解决吗?” “你要是想上他给钱呀,等你上完了就会发现不过如此, 到时候要不要考虑考虑……啊!” 姜野挥开胸口的手, 灭掉烟头几步走到不知所措的宁安面前。 “是这样吗?若即若离都是因为钱?” 宁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姜野无视宁安浑身不受控制的战栗, “你知不知道那只……” 身后传来尖锐的尖叫。 宁安看见姜野的肩膀重重偏斜了一下,绿色的玻璃渣在灯光下发着光四溅开。 姜野转过身将宁安护在后面, 有些松散的目光黑沉沉地盯着对方。 先前还围着他的人早就不知去向, 尽头围满攒动的人头。 老嗲带着几个满是纹身的壮汉指着姜野, “就是这小子……” 话没说完, 老嗲的脸上挨了重重一拳。 上次被揍他以为自己喝醉才技不如人。 老嗲被身后的人接住,捂着鲜血四溢的鼻子, 愤怒地叫嚣,“愣着干什么, 揍他呀!” 过道逼仄, 四五个人堵在通道里打得不可开交。 跟着老嗲来找场子的人现在有些后悔, 没想到那个瘦瘦高高的少年居然这么能打。 力量重不说, 下手还狠,要不是护着一个人,他们根本讨不到便宜。 姜野抽空朝后面吼,“走呀!” 宁安白着一张脸点点头朝外撤。 姜野又将一个人干翻在地, 回头去看宁安。 头顶的灯球晃荡着厉害,宁安一边后退一边紧张地看着他。 那双浅琥珀色眼瞳里的担忧快要溢出来。 姜野失笑,擦掉嘴角的血渍,这样呆呆的宁安知道个屁的钱。 就连一个摩天轮的钥匙扣,他都是通过成绩获得的。 姜野嘴角的笑容凝固住,宁安的身后一个人举着啤酒瓶重重地砸过来。 宁安曾笑着说,“我全身上下脑子最值钱。” 姜野想都没想,几步上前一把将宁安搂进怀里,抬起手臂接住那个啤酒瓶。 不知谁应景的叫了一声,叫得毛骨悚然。 怀里的宁安焦急地抬起头,“姜野,姜野,姜野……” 他像一头焦急又慌张的小兽,一声声哀鸣他的守护兽。 宁安急得眼泪快要流出来,眼前,姜野抬着的胳膊上插着好些玻璃碎片,鲜血正顺着胳膊流得到处都是。 姜野将宁安彻底按在怀里,紧紧靠着墙。 左右两边都是老嗲的人。 看样子想带着宁安安然离开是不可能的事情。 姜野看了眼怀里的宁安,拔掉手臂上的玻璃,将外衫脱下来裹紧宁安的脑袋。 他不打算还手了,等对方发泄够应该就会放过他们,他皮糙肉厚不怕,宁安这种小弱鸡可不能受伤。 他受伤了可能要哭哭唧唧,还有高敏那个女人说不定也会找他麻烦。 马上就要出国了,怎么还能扯上这档子烦心事。 宁安就是个麻烦精。 不知道隔着十几个小时的航距,麻烦精还会不会再麻烦他。 姜野压着宁安正要蹲下去。 巷子里传来警车的声音。 有人报警了。 姜野微不可察松开一口气。 老嗲跟来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指着姜野,“你小子不要再过来,来一次揍你一次。” 然后很快消失在过道里。 宁安扒拉下衣服,语气依旧很慌张,“警察是不是来了,我们去告诉警察。” 姜野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一把拉起宁安朝外跑。 宁安还在说,“不用这么急,我把他们的脸都记下来了。” 姜野回头,大吼道,肆意又张扬,“跑呀!” 姜野不去医院,宁安抱着沾满血的外衫焦急地跟在后面。 “你肩膀也有伤,不去医院去小诊所好不好?” 姜野带着宁安去了药房,在店员惊悚的目光里买了一大堆外伤用药品,然后拉着人回了家。 姜野一口口往嘴里灌酒,看着宁安帮他处理伤口。 宁安的睫毛抖个不停,但是手很稳,应该经常做这些事情。 他抽空说道,“你受伤了不要喝酒。” 姜野又灌了一口笑道,“我也会疼呀!” 宁安手里的动作停了停,然后姜野的胳膊上载来轻微的凉风。 宁安一边擦碘伏一边吹着伤口。 认真的样子有些呆,有些可爱。 姜野不再喝酒,盯着宁安直到把他的伤口处理完。 等一切处理妥当,宁安站起来拎起装满血渍的纱布和废弃棉棒。 姜野坐在地上跟着抬起头,“你要走了吗?” 宁安似乎有些为难。 他确实打算走,因为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 他越发看不懂姜野,也等不到姜野为什么出国的理由。 还有通道里的那些话确实伤害到他的自尊。 但是他又知道如果不是姜野护着他,今晚受伤的人可能是他。 姜野将宁安拉到身边,“陪我喝酒。” 宁安动动嘴皮子。 “我二十五号的飞机。” 宁安接过酒杯浅浅抿了一口,很甜,但味道很冲鼻,紧接着眩晕感就升起来。 姜野笑出声,“威士忌,很上头的,像你没喝过酒的肯定不习惯。” 宁安又抿了一口,“我喝过的。” 姜野有些意外,“什么时候?” 宁安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喝过啤酒。” 姜野偏过头,气息擦过宁安的耳畔,两个人又像还在跑山道的时候。 坐在夜凉如水的山头,自由自在的聊天。 “什么味道?” 宁安回忆着,偏过头,浅琥珀色的眼睛映着外面的摩天轮,“像尿?” 姜野笑得厉害,“你喝过?知道尿的味道!” 大约喝了酒,宁安不像往日那般拘束。 “没有啦,但是青山区的街头巷尾老是闻到尿骚味,很臭很不舒服,我很讨厌那个气味。” 他们聊了很多,聊到很晚。 之前淤堵的心绪好像都在这个夜晚消散掉。 宁安突然望着窗外,“为什么摩天轮停了?” 他的表情懵懂又天真,好像遗忘摩天轮也有关闭时间。 姜野喝酒的动作慢下来,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散,黑色的眼睛漫过迷雾,像窗外不知何时被乌云挡住的夜色。 他看着宁安迷蒙的表情,目光慢慢滑落到那张湿润的嘴唇上。 他记得那张嘴唇柔软又芬芳。 “姜野……唔……” 宁安看着眼前放大的姜野,意识聚拢又散开。 他觉得呼吸被掠夺,窒息感逐渐加深。 心脏跳动得厉害,耳膜咕咕作响。 直到躺在柔软的床上,他都没反应过来,甚至蹬掉鞋子蜷缩起身子。 有人在他头顶轻笑,宁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姜野跪在他面前脱衣服。 姜野的身体一点都不瘦,覆着薄肌的身躯在城市朦胧的灯光下有种离奇的美。 胳膊上绑着的纱布让这种美带上危险的色彩。 宁安晕乎乎地说,“你的伤……” 姜野的目光溢着满月,声音很温柔,“不碍事,等会儿你不要哭才好。” 宁安迷迷糊糊地想,他又没受伤,为什么要哭。 还有此时的姜野好像校园里的姜野。 宁安很想念这个姜野。 身体开始感受到凉意,他看见姜野一件件脱掉他的衣服和裤子。 还有最后一件,宁安下意识伸出手去阻止。 布料挂过指尾。 一干二净。 姜野…… 宁安说不出话,他的脑子沉重得像装满沙子。 刚才还火辣辣的口腔此时又像塞满棉花。 他望向姜野,少年露出久违的灿烂笑容,让宁安不再被束缚的心想起很多过往,姜野站在讲台上望着他笑,姜野在他冲向终点时望着他笑,姜野在山间清风里看着他笑…… 于是,宁安也傻傻地笑起来。 这份笑是对刚刚成年的男性最大的鼓励。 年轻的身体复上来,一个接一个密集的吻落在脸上,脖颈里。 宁安的脑子顿了一下。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不对劲。 但心脏,四肢,意识全是麻痹的。 它们一边想从沉甸甸的束缚里挣脱出来,一边又被从未体验过的新奇,刺激和危险拉扯着下坠。 姜野…… 密集的吻再次侵占他的口腔。 当冰凉的东西侵入到他的身体,宁安的意识短暂地清醒了片刻。 他像是被惊吓到,短时间给不出任何反应。 只能迟钝地偏着头,看着巨大的摩天轮在黑夜里一动不动。 姜野。 疼痛瞬间淹没他。 复杂情绪在心头胀成的酸凝结成眼泪,顺着宁安的眼尾滑落。 姜野的气息不稳,凑过来卷走眼尾的泪珠。 “很痛吗?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宁安再也没见到那张漂亮的脸,只有布满汗水的胸膛,时近时远。 姜野的呼吸声有时候像雷声在耳畔滚过,有时候又寂静无声。 宁安在疼痛里沉浮,又在酸胀里浸泡,却连身下的床单都抓不牢。 半夜,宁安被一阵铃声惊醒。 姜野似乎一直醒着,语气带着难掩的亢奋,他似乎还在喝酒,宁安听见酒水撞击瓶身的声音。 电话开了免提,好像姜野并不想接。 语气慵懒而不耐。 “哪位?” 陌生的声音,带着异常的兴奋,有种酒精药物刺激后的疯狂,“帅哥,看见你跟那男生走掉了,到底吃到没有?” 背景音很嘈杂,好像在迪厅。 “花钱都吃不到吗?这里有免费的来不来?” 姜野餍足的笑声响起,“吃到了,没花钱。” 挂掉电话,姜野望向怀里沉睡的宁安。 睡颜很宁静,像月亮躲进乌云里。 他们是真爱,哪里要什么钱。 姜野起身走向浴室,很快里面传来水声。 宁安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坐起来,全身都痛,也很不舒服,强烈体感将他的意识一遍遍从昏沉沉的黑暗里拉出来。 他麻木地找到衣服,套上去,撑着床下到地面。 他找不到裤子,在衣帽间里蹒跚地游弋。 突然一具温暖潮湿的身躯从后面抱上来,姜野埋在宁安的脖根里,“干什么?” 宁安默默地想挣开姜野的怀抱,却被抱得更紧。 他开始挣扎,眼睛含着泪,“我要走。” 姜野的鼻息很重,带着沉甸甸的醉意,“不让,你现在是我的……” 宁安挣扎起来,但四肢软绵绵。 他无力地软在姜野的怀里,委屈的低语像情人间的暧昧呢喃。 身上廉价的体恤被扯烂,姜野对这番模样的宁安爱不释手,他几下扯掉破烂的衣裳,将人抱回床上,姜野酒量很好,但不代表不会醉,如愿以偿的快乐刺激着他在兴奋和烦躁间沉沦。 宁安的欲拒还迎让他的欲望再次抬头。 现在,宁安属于他。 他不会再放走宁安。 他要带宁安去国外。 姜野不像先前那般温柔,推开宁安的腿,让对方缠住自己的腰。 牢牢按住宁安的双手,俯身吻下去。 这次的吻又急又深,身下的宁安突然僵硬起来,额头,脸颊和脖颈密密麻麻冒出汗水。 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像一粒粒珍珠。 “姜野……”宁安终于哭出来。 红彤彤的眼睛和鼻尖像电流擦过姜野的脑皮层。 姜野眼底的雾气彻底消散,变成浓稠的黑,他轻轻磨挲宁安破掉的嘴角,然后将宁安一点点吃掉。 第76章 第 76 章 姜野抬起头:我拒绝…… 姜兴修的办公室, 轻飘飘的一句话打破沉闷华丽的空间。 “这是林业声的女儿林芮佳的资料,要是没什么问题,你把约会的日程安排上。” 姜野没有接资料,目光浅浅扫过桌面。 林家算是金市顶尖家族, 不仅有人从政, 官位显赫, 也有人在海外从商。 算是政商结合得非常完美的一个家族。 姜兴修的资产丰厚, 单通过自由贸易区转移资产无法满足他迫切的心情。 林家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双方只要结成姻亲,姜兴修多一份保障, 也不担心被姜野背后捅一刀。 照片里的女孩形貌昳丽, 端庄大气, 又是为联姻培养出的优秀成果。 这个局面是迟早的事情,但不会这么快。 看来井正引起警惕, 能说服姜兴修, 两人间的关系还如常维系着。 不过对于姜兴修来说, 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他没道理不卖井正这个面子。 而姜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是…… 姜野脑海里闪过宁安那张汗涔涔的脸,像坠在悬崖边的小白花, 说他也会拥有新的爱人和孩子,他们不可能一直陪着他, 总有结束的一天。 脸上的神色脆弱又坚持。 似乎料到姜野不会顺从到接受一场突如其来的相亲。 姜兴修漫不经心道, “林业声的妻子跟你母亲是闺中密友, 想来他们家教育出来的女孩子行为举止如你母亲一样恬静高雅。” 姜野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他仔细观察姜兴修脸上的表情, 没有嘲讽,没有奚落,似乎真的如此认为。 他看了眼这个充满沉郁气息的复古书房,除去各类昂贵的古董, 还有许多市面上见不到的孤本和绝版书籍,亦有成套的带着声名斐然球星亲笔签名的棒球手套,会让人忍不住猜测,使用这种地方的主人一定学识渊博爱好广泛。 他们不仅物产富裕,家族成员一脉相承着高尚品德和丰厚的学识。 姜兴修和利文茵确实给人这类印象。 两人挽着手出席名流宴会时,姜野无数次听见旁人艳羡的声音。 仿佛高道德也跟高出身挂钩,与身俱来。 如果不是姜野听到那串放荡的笑声,他也不会发现这个家族早烂到流脓。 * 姜野醒来时,宁安已经不见。 屋子里满地狼藉,到处都是空掉的酒瓶,和凌乱的衣物。 他揉着发沉的脑袋下了床,喊了几声宁安都没有得到回应。 直到看见一件破烂的上衣,那是宁安的。 夜间发生的一切争先恐后冒出来。 姜野短暂沉凝片刻,发出一声兴奋的吼叫。 他着急地翻出手机,拨打宁安的电话。 激动到手指都在发抖,昨天喝了酒,下手有些没轻没重。 他记起宁安后面哭得很凶。 他没见过宁安哭过,顶多红着眼睛,能带上抽泣声已经少见。 但昨夜,确切地说是今天早晨,宁安哭得很厉害。 白皙的身体不停地发抖,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头,脸上流满泪水。 他其实舍不得让宁安哭这么凶,也知道对承受方来说第一次不舒服。 但是姜野忍不住,有时候他会轻言细语哄着宁安,等酒精带来的烦躁情绪浮现时,又只想狠狠折腾对方。 他没想到跟宁安□□会这么快乐。 但更多的是难以掌控的狂喜,他跟宁安终于突破了。 突破了那层摇摆不定,若即若离的关系。 他隐约记得宁安并不排斥他,甚至后面还软声软气地让他不要做了,那副撒娇的模样让他疯狂。 脑子里有个声音疯狂叫嚣,宁安一定是喜欢他的。 机车大叔也说过,不是每个人的恋爱都甜甜蜜蜜,有的人上一秒还在打架,下一秒就滚到一起。 没有人规定恋爱一定要是什么样子。 不管他们是不是因为醉酒才发生关系,姜野确定了一件事,他要跟宁安在一起。 宁安的电话关机。 姜野心中闪过烦躁的情绪,但是又被他压下去,他要先去解决一件事,只有这件事解决了,后面的事情才能展开。 凌晨过,姜野刷卡进入地下停车场,走员工通道潜出暮光。 他知道姜兴修派了人暗中盯着他,上次找姜兴修对质后,这些人就出现在附近。 好在这段时间他伪装得还算好,跟着的人渐渐放松警惕。 三十分钟后,姜野出现在姜宅附近。 他再次搭乘员工电梯进入姜宅。 姜宅有专门的员工电梯,一直通到大宅一楼,但是无法抵达大厅,而是专属的员工区域。 这里换乘另一部电梯可抵达顶楼的书房,平日里在管家的监督下,佣人们才能进来打扫卫生,更多时候它们都沉寂着。 只有管家有卡。 姜野之前在姜兴修的书房摸出来一张,被姜兴修随意丢弃在一组柜子里。 也或许是管家放进去的,像这类小事都不会经过姜兴修的手。 而放在他的书房大约只是为了保险。 正因为如此,丢失的这张卡并没有被人发现。 现在这张卡让姜野可以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拿走自己想要的东西。 姜野出生在国内,姜兴修早年回国为了表达诚意入了籍,连带姜野出生后也是同一国籍。 姜野要带走的是户籍证明,以及部分文件需要姜兴修的私章。 只要盖上这些章,姜野可以把文件转移到外地,重新登记户口,到时候无论是复读还是找工作,姜兴修都无法再控制他。 盖章时,姜野的手顿住。 他知道姜兴修不是开玩笑,一旦被姜兴修发现,他将失去一切。 至少在爷爷回来前,他跟姜兴修会处于非常不愉快的状态。 但是姜野想为自己争取一把。 他知道这样做可能并不能改变什么,哪怕他去到另一个城市,姜兴修想控制他还是能成功,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鲜红的章正要盖下去。 外面的过道传来一阵放浪的笑声。 姜野不可思议地转过头。 因为那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是他母亲利文茵的声音。 但利文茵从未这样笑过。 姜野迟疑的,却不受控制地朝门口方向走去。 厚重的木门被一点点拉开,外面的光线很昏暗,但也很嘈杂,从一楼大厅的吵闹声夹杂着意味不明的动静一层层传上来,在这个寂静的五楼,属于姜兴修的私人领地里被无限放大。 但外面没有人。 姜野迟疑地挤身出去,停顿几秒后朝姜兴修的主卧方向走去。 内心有个声音不断地告诉他,那是夫妻俩的情趣。 特别刚刚经历人事的姜野更应该明白,如小白花一样纯净腼腆的宁安,与他做.爱时也会露出那般让人狂热的神态。 姜野在卧室前站定,内心的争斗很激烈。 他只是过来拿些东西,父母间的事情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尽管他已经意识到父母间的关系可能并非他理解的那般简单。 姜野想离开,本能让他恐惧,他不想揭开那层遮羞布看看流脓的伤口究竟有多恶心。 门没有锁,轻轻碰触一下后裂开一条缝。 里面的声音倾泻而出。 利文茵的声音更加清晰,她似乎在宽大的卧室里走来走去。 喝了酒,带着醉醺醺的意味。 她说,“井正,你到我这里来……” 门一寸寸的被推开。 姜野看见了他的父亲姜兴修,他的母亲利文茵,井正及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而这个男人曾频繁出现在电视里。 井正往日雅致的笑容荡然无存。 他将利文茵抱到自己身上,她的身材很好,长期练习芭蕾舞让她看起来像一只高傲的天鹅。 天鹅垂着优美的脖颈,甜腻腻地看着下方清俊的青年。 姜兴修掐着一只雪茄,兴致盎然地站在旁边。 那名中年男人站在另一边喝着威士忌,脸上带着露骨的笑也垂眸看着。 他们都□□,他们都赤身裸体,他们都肮脏下流。 姜野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书房的,也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盖下章印。 他只记得自己做完这一切冲到卫生间,吐了个昏天地暗。 太恶心了,太无耻了。 繁华之下不是一个疮口,而是腐烂到底的一堆脓疮。 姜野回到暮光消沉了一天才回过神。 他再次拨打宁安的电话,依旧关机。 姜野开始焦虑,开始暴躁,他不清楚宁安为什么要关机,于是决定去蒲公英找宁安。 他有满肚子的坏情绪要告诉宁安。 他决定跟姜兴修彻底脱离关系,他要跟这个恶心的家族斩断联系。 姜野没有见到宁安,他甚至连蒲公英都没能进去,被他逮住的小孩警惕地盯着姜野,好在不是聋哑人,只是智力有些缺陷。 两人连比带画交流了好半天,姜野得知宁安生病了,大约是发烧之类的。 姜野后知后觉感到些羞赧,嘱咐对方让宁安好好休息,让宁安记得开手机。 接下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凭什么姜兴修不经过他的同意就可以消除他的高考成绩,凭什么姜兴修让他出国他就要窝囊的乖乖出去,姜野看了眼手机,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可惜谈判并不顺利,姜兴修似乎对他手里的证据并不感兴趣。 甚至直白地告诉姜野,只要他把东西放出去,不需要他,很多人会争先恐后地让姜野消失,而姜兴修只是失去一个政坛盟友,失去了再培养一个就是。 姜野半信半疑,开出条件转身离开。 相比上次的对质,这次勉强算得上一个谈判。 初次露出利爪的小兽并不清楚自己狠狠挠了猛兽一把。 姜野回到家开始思考对策,如果姜兴修不答应跟他彻底撕破脸,他还能做些什么? 过了两天,姜兴修的电话打过来,表示可以谈。 姜野觉得看见胜利的曙光。 但是很快事情又变得变幻莫测,表示可以谈的姜兴修迟迟没有派人过来,也没有让他过去。 姜野察觉到姜兴修好像在拖延时间。 与此同时,宁安还是联系不上,他又去蒲公英蹲守过一次。 大约上次院内的孩子被他强行抓到栏杆边,大人们引起警惕,一整天都没有看见出来活动的孩子。 姜野无功而返。 本能让他竖起前所未有的警惕,他已经开始预料最坏的结果。 如果姜兴修破坏谈判并拿走照片怎么办? 姜野不想再受任何桎梏,也不会再忍受这个家族的漠视和恶臭。 他找到新生活的方向,那条道路上有人会喜欢他,有人与他同行。 但是他要怎么维持接下来的生活? 姜兴修早在他询问高考成绩时冻结他的所有账户,只有之前划到账上的零花钱没动,姜野这些年生活得很奢侈,并没有什么余额,最近卡上更是只剩几千元。 而接下来无论是转移户籍还是办理新的学籍,复读生活开支都是一笔不菲的费用。 烦躁中的姜野突然抬起头,那只狗,他送给宁安的,后来被宁安还回来。 那张卡里有五十万。 不多,但是足够姜野度过接下来的一年。 省着点花兴许还能读完大学。 姜野于绝境中找到一条退路。 唯一的一条。 他激动地拿起手机,一个字一个字的编辑,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他激动到连指尖都在颤抖。 仿佛什么都压不住心脏鼓动的激烈。 他决定复读,去宁安考上的那个城市,然后跟宁安读一个大学。 新的生活方式看上去充满危机,但姜野并不害怕,也不是心血来潮。 他不觉得自己的爱情有多伟大,但是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令他安心。 他在纸醉金迷的虚无里寻找过答案,在刺激的跑山赛里询问过山灵。 谁都没有给出答案,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为什么出生在这种家庭,为什么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要经历最冷漠的忽视,就连姜兴修告诉他答案,再真实看见那一幕,他依旧会不断责问自己。 但直到此时,他的心终于安定。 他找到了那条能跟宁安同行的唯一退路。 他有无数的爱意要告诉宁安,却发现任何文字组合都无法表达。 姜野看着自己编辑好的一长串文字,觉得蹩脚又肉麻。 算了,还是亲口跟他说。 姜野关掉手机寻找小金毛。 这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小金毛虽然被他捡回来,看着心烦,不知道被他塞到什么地方,他记得最后看见小金毛,还是宁安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候被其搂在怀里。 终于从客厅的一个角落里翻出小金毛,姜野拉开拉链,兴奋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小金毛的肚子里什么都没有。 * 姜野面无表情地望向姜兴修,“所以你希望我拥有一段跟你们相似的婚姻?” 姜兴修的爱好很广泛,前两天刚花几百万采购了一堆原石,他用强光手电筒照射原石,希望能看见期待的翡绿。 他放下原石,摘除手套,审视着姜野,“你觉得我们的婚姻有什么问题吗?” 姜野的五官一层层绷紧,拉紧后脑勺的肌肉线条开始抽动。 姜兴修似想到什么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我好久没收到文茵的电话,她还好吗?” 绷紧的肌肉一点点回落,姜野回望姜兴修,“这个父亲还是问问爷爷,他或许比我更清楚。” 姜兴修脸上的笑容彻底消散,他不再维持表面的平静,“你为什么回来我们都清楚,是帮助那个老东西还是向我投诚,决定权在你手里。” 他将资料拍在姜野身上,“明天下午六点,香源18号餐桌,第一次见面不要搞得那么正式,吓到人家女孩子会显得我们很没诚意。” 姜野的个子很高,书桌上的台灯只照亮他的下颌线。 将他分割成两半,那张微笑唇似乎带着浅淡的笑意,“明天吃饭,是不是后天就开房,然后下个礼拜就订婚。” 姜兴修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桌面上的原石,他眼睛都不抬一下,“当然越快越好。” 姜野黑沉沉的眼睛在昏暗的角度凝成一条细线。 这场对话早在预料里,结果也并无差别。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利文茵的缘故,他的心绪难以平复。 回国前他去探望过一次利文茵,说是探望并不确切,利文茵根本不需要他的探望。 她在那个精美的牢笼里过得醉生梦死。 他只是很平静地告诉利文茵,他要回去收割姜兴修。 利文茵因为注射过药物,不能说话,只能躺在床上愤怒地盯着姜野。 那双眼睛恨不得将姜野生吞活剥。 姜野替她盖好被子,“放心好了,我会把姜兴修带回到你的身边,然后让你们过上以前的生活。” 他看了眼满屋子肥硕丑陋的男侍者,“我们把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差他了,怎么能缺了他对不对,母亲?” 姜野离开时,利文茵看着慢慢围过来的男人们,鼻腔发出愤怒到极致的喷气声。 他的痛苦并没有被消除,而是与日俱增。 他知道要达到胜利的目的地,应该恭敬地接受姜兴修的一切安排。 姜兴修知道他身后是谁,但姜兴修已经不再畏惧那只年迈的狮王。 他更高兴看着年轻的继承者投靠自己。 他狂妄又自大。 姜野只需要收起棱角,顺应这位的心思即可。 但是宁安蜷缩在床边,固执又倔强地说,“不可以的,如果你结婚,我会带小翼离开。” 太可笑了,那对父子能去哪里。 只要他不放手,他们哪里也去不了。 但不可否认,宁安这般说的时候,姜野内心产生了畸形的快乐。 他觉得宁安在乎他,他觉得宁安在向他要一段光明正大的关系。 姜野会给的,但不是现在。 开口,接受姜兴修的安排。 姜野抬起头,“我拒绝。” 姜兴修似乎并不意外,“理由。” “林家并不是最合适的对象,他们家那位行事有点冒进……” 井正的声音出现在身后,他不知道偷听了多久,像个只会暗地里耍阴招的小丑,阴测测地紧盯着姜野,脸上的病气似乎又重了几分,“林家的背景如果不能让那位做点激进点的举动,倒显得有些过于谨小慎微。” 姜兴修点头。 他话音不停,“姜野,你这么小心翼翼反倒不像你,你不想接触林小姐是因为宁安吗?” “还是说你想在姜英哲和你父亲之间徘徊,好坐收渔人之利?” 姜兴修的目光抬起来。 如果说姜兴修是姜野的噩梦,那么姜英哲就是姜兴修的噩梦。 但又不同,他被姜英哲亲自抚养大,父子间的感情复杂又深厚。 姜兴修在摆脱这层关系时,脱掉的是血淋淋的肉衣,所以他漠视姜野,厌恶一切因血脉亲情引起的羁绊。 井正精准地抓住这点,不遗余力地想削弱姜兴修好不容易对姜野创建起来的那点信任感。 姜野迟迟没有表态。 姜兴修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明天的董事会你先不要……” 门被敲响,朱莉踩着细高跟旁若无睹地走进来。 井正眼里升起强烈的厌恶。 朱莉将一份文件放在姜兴修面前,“姜总,林家那位负责的一处水利工程出现滑坡事故,伤亡人数为17人,有可能更多,事故目前还在调查中,估计明后天就会报道出来,对那位的影响不大,但是……” 朱莉压低声音,在姜兴修耳畔低语几句。 姜兴修翻看着手里的资料,眉头缓缓皱起来。 井正不能贸然凑过去,目光死死盯着朱莉。 姜野望着窗外,精致的花园绿意盎然,一棵上品劲松如在峻岭长出傲然的气势。 一切都是钱堆出来的假象。 绷成直线的嘴角松开些许。 姜兴修跟井正还有话要说,让姜野与朱莉先离开。 走之前姜野回身,“明天的香源?” 姜兴修少见露出不耐,“带你的小情人去。” 姜野贴心地关上房门。 井正费力挑选的对象,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两人并肩走在通道里。 书房里传来一声巨大的玻璃碎裂声。 朱莉目不斜视,迷人的笑容里带着些奚落,“小情人这下不会生气了。” 姜野头也不回地离开姜宅。 第77章 第 77 章 姜野认为我拿了他的钱?…… 香源是有些小众的高奢餐厅。 不大的圆桌上燃着精致的蜡烛, 银器制成的餐具泛着明亮光泽。 谢涿拍了一堆照片才让父子俩动筷子。 两父子如出一辙地松开一口气,拿起沉甸甸的银筷。 “大狗不来吗?”谢涿现在多少看得懂些手语,发现父子俩私下这样称呼姜野,索性叫开了。 昨天姜野回来时心情很不错, 让他今夜来香源吃饭。 不许带宁翼。 临到下班时又通知宁安他要赶一个会议, 让宁安自己去, 宁安本不想去, 但是谢涿听说后二话不说将人拐带过来。 “来了你吃得下?”宁安吃不惯这类新式菜肴,每道菜的摆盘赏心悦目。 比起吃, 更适合拍照。 但宁翼却吃得很习惯, 不知道是不是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 至少姜野安排的一切物质上的东西,宁翼比宁安适应得多。 谢涿不再说话, 看起来挺满意这种小资小调的环境。 宁安吃了几口实在不习惯黑松露的口感, 干脆放下筷子, “你憋着不慌吗?” 谢涿顿时眼冒精光的看过来, 脸上的八卦不要太明显。 “我一个朋友说……” 宁安叹气,“曹文生说的吧。” 谢涿笑得一阵花枝乱颤, “曹文生说姜家最近有联姻的打算。” 宁安静静看着宁翼吃饭,“那他享受不到晚婚假。” 谢涿真是拿这样的宁安没办法, “你都不急的吗?” 宁安替宁翼撤掉一个盘子, 将他喜欢的另一道菜摆过去, 等宁翼跟盘子里的牛排作斗争, 宁安这才望向谢涿,“我跟他谈论过这件事,他不同意放我们走。” “那他到底是……” 宁安眼底突然涌上一丝厌烦,“他真不要脸, 都要结婚了还要跟我纠缠。” 谢涿张着的嘴忘记合上,待宁安望过来才说,“宁安,你刚才的语气好像他的前任。” 宁安沉默地垂下头,就在谢涿以为他又一次要把内心收起来时,宁安缓缓开口,“算是吧,其实也不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就是高考毕业后……” 谢涿缓缓竖起耳朵。 故事很快讲到两人醉酒后。 “他只是想睡我,他跟那些人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他说睡我不用花钱。”宁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又很快淹没在平静到有些无所谓的情绪里。 “我当时回蒲公英时差点被高妈妈看见,那时候太小了,不知道男生跟男生可以做这种事,到下午的时候开始发烧,也不清楚什么原因,迷迷糊糊的时候,高妈妈进来问我要不要去医院,我当时差点把什么都说了。” 谢涿感同身受,“我第一次时也快吓死了,也是发烧,但是我去了医院,然后我就社死了。” 宁安望着谢涿,犹豫片刻收起心里那点懊恼,“那幸好我没说。” 谢涿连连点头,“一群狗1,为什么都不喜欢戴套。” 宁安立马望向宁翼,宁翼还在跟牛排作斗争,没有理会大人间的八卦。 环境并不吵闹,四周混着低浅的交谈声。 或许宁安经历了太多,过去那段被他藏着掖着的不堪也在这段时光里被冲淡。 “后面他家大人找过来,担心我出去乱说,让我承诺不再缠着姜野。” 宁安一脸平淡,似乎对重逢后发生的一切掀不起任何波澜,“我怎么可能纠缠他,他只是没玩够,本来以为他结婚就会收心,嫁给他的女孩子真倒霉。” 谢涿瞪大眼睛,果然跟他看的小说一样。 “给钱了吗?” 宁安不解,“什么钱?” “电视里不都这样演的吗?给你五百万,离开我的儿子。” 宁安终于露出些笑容,低声说,“姜野那么抠,他父亲能好到哪里去。” “一分钱都没给?”谢涿皱起眉头。 宁安摇头。 “那姜野呢?给过你钱吗?” 宁安终于听出点不对劲,上次谢涿就问过类似的话,姜野被宁翼咬伤的时候也说他拿了什么钱,还有往日的一幕幕浮现出来,姜野冷漠又讥讽的眼神,不屑的语气:这次也可以随便拿,不用告诉我;你不就喜欢随便拿钱吗? 一晚上的轻松荡然无存,心痛顺着身体的经络一点点爬到宁安的咽喉,“姜野觉得我拿过他的钱?” 虽然姜野总是歪曲事情,但没有哪一次宁安像此时这般仿佛被人重重煽了一个巴掌。 他几乎是有些激动地解释道,“我根本没拿过他任何东西。” 谢涿看着宁翼,眼神躲闪,小声说道,“我也觉得你不是那种人,但是曹文生说,你要是没拿,小翼是怎么来的?” 他干脆一鼓作气说出来,“他们查过你,没发现任何关于小翼妈妈的信息,所以他们觉得你可能拿着那笔钱去做……” 宁安脸上闪过一阵慌乱,最终陷入彻底的沉默。 谢涿犹疑地看着宁安,每次说到宁翼的身世,宁安都会出现这种紧张躲闪的表情。 换作其他人,谢涿会觉得对方拿走钱。 但如果是宁安,谢涿肯定相信宁安。 还有一点他也觉得很奇怪,如果宁安真的拿了钱,完全可以等大学毕业后再要孩子,为什么偏偏要放弃学业养育孩子呢? 为了这件事他还跟曹文生争辩过。 争辩的结果就是两人滚到床上。 那头猪,他再也不要跟对方谈正事。 宁安心事重重地带宁翼去盥洗间。 出来的时候,宁翼撒开手跑向座位。 听训和康复训练的效果不错,宁安对声音的含义理解得越来越多,除了不愿意开口说话,不打手语,单看外表他跟正常孩子差不多。 现在哪怕是人多的地方,宁安也不太担心他发生意外。 “小翼等等我。” 宁安急匆匆擦干净手追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宁翼撞到人,扑通摔在地上。 宁安赶紧跑过去拉起宁翼道歉,“对不起,孩子不是故意的。” 对方蹲下来扶起宁翼的另一边胳膊,“没关系,我也没太注意他,摔疼了吗?” 宁安抬头望去,白清远精致漂亮的脸出现在视野里,正有些担忧地看着宁翼。 他看见宁翼耳朵上的机器设备,顿时有些抱歉地看着宁安,“真的不好意思,我没看见孩子……” 宁安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正要摇头。 白清远笑起来,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他的小耳朵真可爱。” 白清远身量修长,即便是蹲着也给人仪态优雅的感觉,他的手还捏着宁翼的胳膊,目光轻轻落在宁翼的那双黑眼睛上,“他叫什么名字,长得真可爱。” 宁安移开目光,“他叫宁……” 宁翼突然扬起手,挥开白清远的手,手掌打在对方的鼻梁,发出一声脆响。 宁安一把将宁翼按在怀里,连连道歉,“我,真的不好意思,他,他……” 白清远移开刚才下意识捂住脸的手,高挺的鼻梁上赫然一条红痕。 三人坐到车里时,兵荒马乱的感觉才稍微好些。 白清远并不计较,轻轻揭过此事就离开,走的时候还跟宁翼打招呼。 宁翼抱着宁安的腰,一脸凶巴巴,像极了没有家教的熊孩子。 上车时还在询问,“你为什么突然打那个叔叔?” 谢涿不高兴了,“我们小翼哪里打他了,明明就是不小心带过的,而且你应该看看小翼的胳膊有没有受伤,我见他一直抓着小翼的胳膊,说不定暗中就在掐孩子,要不然小翼为什么打他。” 宁安顿时紧张起来。 谢涿得意地卷宁翼的胳膊。 细嫩的胳膊上白花花。 谢涿找了半天,连蚊子叮咬的痕迹都没有。 他自己找补,“小孩子的直觉都是很准的,小翼不喜欢对方肯定是对方有问题。” 宁安沉默片刻,“你比他漂亮很多倍。” 谢涿得意地笑出声。 季衍终于忍不住,“对方是白清远,姜总的发小之一。” 宁安望着窗外,天气已经开始寒冷,车窗上蒙着一层雾气。 窗外的灯光朦朦胧胧。 宁安记得对方,那么好看的一个人,他当然记得。 谢涿不服气地说,“发小怎么了?我们宁安还是他前任。” 季衍纠正,“这个发小不一样,而且宁先生跟姜总目前的关系还是持续中。” 谢涿怕姜野,可不怕季衍,这个像机器人一般刻板的助理,他早就想逗来玩玩,“怎么个不一样,持续?那这个持续要从什么时候开始算,六年前吗?如果是六年前,中途一直不管宁安,算不算抛弃对方,这六年你们姜总睡了多少人,算不算出轨,还持续中,一分钱不给,就这么个持续法吗?” 季衍看了眼后视镜,君子当不与小人争辩,“据无证据推测,白清远喜欢姜总很多年,比宁先生久。”他顿了顿,“这六年,姜总没有别人,而宁先生生了个儿子。” 谢涿快要气死,姜野身边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讨厌。 这意思是说宁安才是出轨的那个? 谢涿还要再争辩,宁安突然问道,“季助理,姜野一直认为我拿了他一笔钱,是真的吗?” 狭长的后视镜里。 宁安望着窗外。 但季衍莫名觉得他很伤心。 “是有一笔钱,但是同样无证据证明是你拿走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 季衍不再开口,有些事情他不能越过姜野去做。 确实没有证据证明宁安拿走钱,但同样的也无证据证明宁安没拿。 但这种话说出去太伤人。 宁安自己给出答案,他并不笨的,“你们说的是六年前的事情吧!” 宁安突然望向后视镜,“季助理,你觉得我拿了吗?” 季衍依旧保持沉默。 就在宁安失望地收回目光时。 “没有。” 宁安突然泄气般地靠在后座上,轻柔的声音带着苦涩,“我们才认识多久,你会相信我,我跟他同学两年半,他好像从未相信过我。” 后排座传来谢涿小声安慰宁安的声音,还夹杂低声的怒骂。 车窗上迎来一阵细雨。 季衍打开刮雨器,轻微的声响带走车内的沉默压抑。 他又打开电台,想为后面的人留下些尊严。 温柔沙哑的女声正在唱:若是月亮还没来,路灯也可照窗台…… 第78章 第 78 章 这六年我从未见过一张卡…… 姜野归家的时间有些晚。 卧室里空荡荡, 没有宁安的身影,显得十分冷清。 他退出去望向宁翼的房间,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他没有像往常那般发信息命令宁安过来。 垂眸望向手里包装精美的礼盒。 继上次的火欧泊戒指是他亲自挑选, 这算的上第二份, 作为失约的道歉礼物, 朱莉说任何一位绅士的先生都会这样做。 这对姜野来说是完全不必要且麻烦的事情。 专门等他过来挑选礼物而延长工作时间的柜员, 在看见他紧绷的脸色后也逐渐笑容僵硬。 尽管如此,细心的工作人员很快发现, 这位风头正盛且年富力盛的大人物清晰记得对方的手腕尺寸, 记得对方喜欢白色, 相较镶满细钻的华丽风格,对方更喜欢表盘干净的简约大气风格。 一定是很在意的人。 店员笑着说对方收到这份礼物一定会很开心。 姜野的脸色总算好了些。 姜野将礼物放在休闲区的桌子上, 径直走向浴室, 等冲完澡出来发现宁安依旧没有回来, 不由皱起眉头。 其实从查不到那个女人开始, 姜野心中的怨怼似乎轻了很多。 他想可能宁安在福利院长大,希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孩子的愿望比旁人更加强烈些。 但是每次看见宁安把宁翼当作眼珠子一样呵护时, 烦躁的情绪又会加重。 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他,宁安曾拿走他唯一的退路, 然后造出一个孩子。 他曾从这唯一的退路憧憬过两个人的未来。 而宁安的所有选择里, 却从来没有他。 姜野烦躁地走出卧室, 他并不想频繁跟宁安产生争执。 林芮佳的事情后, 会有更多个李芮佳、张芮佳出现,他不可能每次都拒绝掉,需要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他希望这段时间宁安再乖顺一点,不要跟他闹。 次卧的门轻轻推开, 漏出点微弱的光线。 照亮宁安白净的脸,他轻轻关上房门,过道里陷入一片昏暗。 姜野走过去伸出手,“晚饭吃得开心吗?” 那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宁安退后一步,躲开姜野的拥抱。 姜野的手停在半空中,语气里带着点隐忍的烦躁,“这又是发什么脾气?” 大约昏暗的环境给了宁安勇气。 他轻轻地开口,“姜野,你觉得我拿走过一笔属于你的钱?” 姜野没有回答,昏暗的视野,他像一座庞大的巨兽,巨兽发出一如既往的嗤笑,“我没想到你居然能问出口。” 他又自顾自地先开口,“是,那笔钱我本来就是给你的,你要拿走也没什么,但是……” 姜野一步步走过来,宁安缓缓后退。 泳池的水面照亮天花板,一片雪亮。 波光粼粼的影子折射到姜野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有些扭曲和怪异。 “但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你哪怕稍微提一句,我都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陷入彻底被动? 可他有过主动局面吗? * 姜野看着空荡荡的小狗肚子,脑子嗡嗡作响。 卡不见了,卡不在里面。 他仔细翻找那个口袋,可一只玩偶的口袋能有多大。 姜野颓然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仔细回忆拿回小狗后的每个细节,他好像从未摸过这只玩偶。 被宁安推开,再到宁安还回小金毛。 姜野的骄傲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他怎么可能还去碰这只装满心意的东西。 那卡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有没有掉在什么地方? 姜野急促地站起来,开始到处翻找。 随着时间的流逝,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 有个他并不愿意相信的猜测慢慢浮现。 但是他又很快按下去。 门铃响了,姜野脸上闪过一抹劫后余生的欣喜,肯定是宁安过来了,只有宁安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慌乱的姜野没有思考拥有门禁卡的宁安为什么不直接进来,匆忙跑过去的身影仿佛能将心底那个可怕的想法彻底压抑住。 他快速打开房门,愣在原地。 又很快将脸上的表情收拢好,警惕而敌视地看着对方,“你们有什么事?” 领头的男人出示了警官证,毫不客气地走进来,目光搜寻着四周,“我们接到有人报案,需要对你的家进行搜查。” 姜野冷笑,“姜兴修就想出这种伎俩?你们打算以什么罪名逮捕我?” 当几名自称警务人员的人开始认真搜查时,姜野察觉到不对劲,“你们到底以什么理由搜我的家,如果你们不能给出合理解释和出示搜查令,我现在就报警。” 领头的示意其他人继续,不耐烦地看着姜野,毫不掩饰内心的厌恶,“我建议你不要报警,如果现在报警,可能姜家都兜不住你。” 姜野听出话中有话,“什么意思?你不是帮姜兴修找东西的?” 对方漫不经心地说,“我们是在帮你找东西,担心还有没处理的东西成为证据,到时候等别人找到就谁都帮不了你,你得感谢你有个好爹。” 姜野彻底糊涂了。 领头的也戴上手套,抛出一个炸弹,“你的同学宁安到警局报案,说你强.奸他。” 姜野轰的一下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靠着墙壁才能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 眼睛一阵阵发花,他根本不相信对方说的,哪怕对方是名警务人员。 但对方仿若自言自语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你这段时间最好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 “希望你父亲能快速处理这件事,不然我们会很麻烦。” 那人转过头,直勾勾盯着姜野,“你也要祈祷你的同学能看在钱的份儿上给你一次机会。” 那人又转过头,趴在地上一寸寸摸索,“玩什么不好,玩男人,还强.奸同班同学,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有钱人怎么想的,孬种!” 姜野看着他们进进出出,似乎带走很多垃圾,包括宁安那件碎掉的衣服。 他不想处理,这有什么好处理的。 这是他跟宁安爱情的见证。 他们赤诚相见,他们彼此拥抱。 他珍惜都来不及。 姜野沉默地、苍白着一张脸看着这些人进进出出。 当这件衣服从他面前被拿走时。 这个开门时还恨不得跳起来吃人的小兽颓败地靠着墙,“他真的去报案呢?” “他真的说我…强.迫他?” 领头的一脸不耐,“你可以打电话问你父亲。” 颓败的少年好似抓住一丝希望,黑沉沉的眼睛亮起一瞬,“是姜兴修逼迫他的吧,为了那些东西。” 领头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又恢复如初,语气像面对一个不成器拖累家族的纨绔那般轻蔑,“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走啦,自己好好反省吧!” 姜野一直坐到暮色降临,直到手机发出‘叮’的轻响。 社交平台的特别关注用户刚刚发布信息,他只关注了一个人,对方也只关注了他,因为这还是姜野抢过对方的手机注册的。 是一条转载信息。 文章转自某新闻媒体,从点击量上看浏览量还不算高,但是下面已经骂声一片,都在说什么富二代不得好死。 他一遍遍扫过那篇报道,里面的很多细节都是几天前他和宁安共同经历过的。 太细致了,细致到让姜野觉得可怕。 除了他和宁安,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他回到转载文章的用户,上面只有一句话:决不妥协! 头像是个摩天轮,用户名:安宁 少年曾笑着说,“我的名字呀,就是安宁的意思,一生都平安安定,高妈妈给我取的,是不是很好听!” 寂静的房子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平静的池水涌起波澜。 * 姜野将宁安一步步逼退到沙发上。 “怎么?时隔六年才要告诉我钱是你拿的,会不会有些太晚了?” 宁安仔细辨析姜野脸上的表情。 “那个钱放在哪里的?” 姜野嗤笑,还要玩到什么时候,好呀,他陪着,“你不知道吗?那只小金毛的肚子里,有一张卡,你不是一直带着它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别说一直没发现。” 宁安脸上闪过一阵扭曲的痛苦,姜野把他骗出去的时候带着小金毛,后面为了羞辱他,更是把小金毛…… 后面姜野走了,他坏了,小金毛也坏了。 等发现宁翼从行李箱翻出来,再也不松手后,他才硬着头皮把坏掉的小金毛重新缝补好。 宁安收起脸上的神色,平静地开口,声音却哽咽着,“这六年我从来没见过一张卡。” 姜野不信,“你早就拿走了,第一次还回来的时候,还是我们上床前的那段时间?” 宁安抬起脸,惨白的脸上透着少有的倔强,“姜野,为什么钱不见了你第一反应是我拿的。” 他微微偏开头,有些自嘲地轻笑,“因为你觉得我穷,来自福利院,你对我的偏见足够让你把我往最可耻的方向去想象,你从未试图去相信我。” 姜野的拳头缓缓捏紧,一条条青筋顺着胳膊蔓延上去。 他发出沉重的鼻息,不想承认宁安的话戳中他一直不敢直视的内心。 那个在发现卡不见后,他第一个猜测怀疑的对象就是宁安。 但姜野依旧不会觉得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他揪住宁安的衣服,发出恶狠狠的虚张声势,“你说你没拿,那宁翼是怎么来的?你当时连学费都要靠兼职来赚取,你告诉我呀,啊?” 姜野似乎找到突破口,急于想证明自己,“一开始你说自己得了腹膜炎,你把钱用到这个地方我无话可说,后面你又说做这一切是为了蒲公英,我依旧想原谅你,结果是什么,宁安你以为我没查到吗?你根本就没有生病,没有得腹膜炎,也不是为了蒲公英,你只是自私自利地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还让高敏帮你撒谎,你真的很厉害,你这个满嘴谎话的骗子。” 宁安不知什么时候闭上眼睛,一副不想再跟姜野争辩的模样。 仿佛被戳穿般,任剐任宰。 但心有不甘。 他突然睁开眼睛,总是温暖柔和的浅琥珀色眼睛在晃荡的池影里碎掉,他轻轻地问,“因为认定钱是我拿的,觉得我可恨,不值得被原谅,所以那七天是我应得的?” 姜野手里的力道霎时松开。 宁安跌回沙发。 他揉着被勒痛的地方,轻轻地望向姜野,“你想起来了对吧,或者有人告诉了你,但你却只字不提。” 姜野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姜野,那张卡里有多少钱?” 姜野想说你会不知道,但是他已经没办法再固持己见,如果不是宁安太会演戏,那就是他彻底弄错了。 他张张嘴,干涩道,“五十万。” 宁安抬起头望向姜野,平静的脸露出一丝恍然,紧接着闪过一个古怪悲戚的笑容。 笑容又一点点消失。 他沉默了很久,脸色在池影下白得吓人。 他点点头说,声音透着股无情,“钱是我拿的,因为想要宁翼,那个……七天,还有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是不是足够平息你的愤怒。” 姜野感到莫大的恐慌,就像池水蔓延上来,很快掩住他的口鼻。 让他产生强烈的窒息感。 他感觉宁安在一点点离他远去。 可宁安明明就在身边,在眼前,在手里。 姜野仰起头深吸一口气。 “不够。” 他伸出双手捏住宁安的衣领,用力拉开,扣子飞溅,叮叮咚咚,一路滚落,噗嗤噗嗤,没入泳池。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池水再次晃动。 波光粼粼的天花板,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 像野兽。 第79章 第 79 章 宁安,你在发脾气 “向木也在, 要叫进来一起吗?”曹文生低声询问,自姜野跟向木闹翻后,私下聚会再没喊过向木,孟天宇倒是想喊, 他没什么城府, 也不知道姜野跟向木闹了矛盾。 白清远看出些什么, 安抚孟天宇, “向叔叔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喊他出来玩乐被董事会的人知道了不太好。” 孟天宇最听白清远的话。 白清远这般说, 他也就不再坚持。 但像今天这样撞到一起还不喊人, 属实说不过去。 姜野却并不给面子, “叫他过来,有些话不方便。” 曹文生沉默, 向木被踢出董事会后, 手里的事务一再被瓜分, 如今只挂了个闲职, 他爱面子,做不了伏低做小的姿态, 索性打着照顾向健柏的名义不再去公司。 曹文生跟他是亲戚,对向家的事情知晓的更多。 向木确实是在高敏孩子病危期间怀上。 但并非向健柏跟青梅竹马林庆暗通款曲。 而是醉酒。 至于是无意, 还是林庆有意, 就不得而知。 但从两人婚后林庆专心礼佛不难看出根源。 但这都是上一辈人的事情, 其实跟向木关系不大, 林家人多嘴杂,时常给他灌输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加之向健柏事务繁忙对这个儿子心生愧疚颇为溺爱,造就向木在一圈二代里有些混不吝。 但是比那些吃喝嫖赌的败家玩意又好很多。 虽然在宁安的事情上有些过分。 曹文生觉得向木罪不至死。 他想再努力一把, 姜野若是愿意带着向木,至少董事会里的人会给些面子,“那我们就不说不方便的话,都是多年好友,叙叙旧聊聊工作都成。” 正好宁安也来了,姜野能把人带出来,就是认了他的身份,冤家宜解不宜结,向木到时候再赔几杯酒,事情就过去了。 姜野似笑非笑地看着曹文生,“我们聊工作,他现在听得懂吗?” 最近正源药业名下资产不断被买走的消息不胫而走,虽然都是些看似不良的资产,但曹文生察觉这头生病的庞然大物正被一群身富力强的鬣狗分食。 如果不加以干预,沉沦死亡是迟早的事情。 但至今查不出买走资产的是什么人。 他们很多,很杂,就像突然冒出来的一群小富中产们,对这个行业感兴趣,于是拿着手中的余钱这里合伙买一点,那里收购一些。 但曹文生觉得他们身后应该是同一股势力。 曹文生脸上闪过尴尬,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确实,以向木目前的能力资历,已经跟不上他们。 姜野是铁了心不挽回这段关系。 他还看出姜野今天的心情不好。 于是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谢涿。 谢涿好像什么都不知道,靠着曹文生欣赏手指上一枚硕大的翡绿戒指。 他现在瞧不上什么高奢限量。 听说真正的有钱人都爱收藏品,谢涿可不喜欢什么字画古董,跟曹文生暗示了几次,曹文生给他搞来这么个大戒指。 造型倒是漂亮,但跟时尚绝对不挂钩。 看着还有些女气。 特别这块大翡绿,怎么看怎么像玻璃。 “宁安去哪里呢?” “不造呀!” “这两人是不是又吵架了?” “不造呀!” “别老拿出来戴,自己收好。” “哼,首饰不就是拿出来戴的。” 谢涿倒是听话的把戒指摘下来收进去,不像刚才那般张牙舞爪,他扫了眼姜野,凑到曹文生耳边开始嘀嘀咕咕。 一看就在说姜野的坏话。 白清远笑着走向姜野。 将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递给姜野,“买给小朋友的,那天不小心撞到他,孩子有些受惊。” 姜野不接。 想起那个野种就心烦。 宁安承认拿钱,以姜野疑神疑鬼的性子反倒会怀疑。 但他承认钱用在宁翼身上。 就像冷水入油锅,刺啦一声烧得姜野片甲不留。 所以为了这么个当时还虚无缥缈的孩子。 跟姜兴修联合起来指证他,搞臭他。 警察上门不说,还让媒体曝光。 让他身败名裂,犹如下水道的老鼠,走到哪里都迎来别人鄙夷轻视的目光,只能败走国外。 宁安永远不知道他这一路走来有多么艰辛。 又有多少次与死神擦肩。 他搂着偷来的孩子,过着自以为是的小幸福。 白清远将袋子塞到姜野手里。 “你还跟个孩子计较?” 姜野望向白清远,当年的美少年已经变成让人惊艳的青年,大约长期生活在国外,周身透着放荡不羁的坦荡。 白清远是外籍,出生也在国外。 当年他爷爷思念故土才跟着回来,认识姜野的时候连句中文都不会讲,曹文生爱捉弄他,姜野解围过一次,他就跟定姜野。 姜野养着宁安父子俩的事情圈内已经不是秘密。 这年头哪有什么守身如玉,追求纯爱婚姻的人,大多有钱的年轻人玩得糜烂,等三十多岁步入婚姻时不搞出私生子,已经是圈内被夸耀的榜样。 那孩子又不是私生子。 没人在意。 顶多觉得姜野的口味有些奇特。 袋子没封口,姜野看见里面装着只钢铁侠。 姜野将袋子放在身旁,没什么表情,“他喜欢乐高。” 白清远挑眉,“这么多年过去,口是心非倒是没变,我见他戴着助听器,到底怎么回事?” 姜野烦躁的心情开始好转。 “还能是什么,报应而已!” 白清远看了眼跟谢涿卿卿我我的曹文生,还有唱歌唱得正嗨的孟天宇,倾身过来,“为联姻的事情烦?” 外面的信息没有国内闭塞。 加之姜英哲想夺权,有些消息便没有藏着掖着。 姜兴修当年为了赶走姜野,联合姜野的恋人指证姜野,至于赶走姜野的原因,据说跟已经高升的某位有关,这种藏污纳垢没人惊讶,不过一笑而过。 有人半开玩笑,姜兴修这一赶,不知道放出去的是条龙,还是一只虎,龙入天则腾,虎进山则跃。 一语成谶。 “你有办法?”姜野眯起眼睛。 白清远收起脸上的慵懒随性。 * 宁安将酒水摆放在推车上。 许久未做这类事,生疏谈不上,倒不像原先那般麻利。 酒保盯着宁安看了半天,见四周没人围过来,“宁安,不都说你辞职当网红了吗?怎么还出台?” 宁安头也不抬,“现在只出友情台,拿些基本工资。” 宁安查过工资卡,真的只有基本工资。 那个狗逼。 酒保满脸惊诧,压低声音,“这也能行?你被谁包养了?不会真的是姜老板?” 宁安抬起头,脸还是那张脸,表情却不像过去那般腼腆内敛,仔细看好像带着股深居后宅的闺怨,“一天工作十多个小时,只有份拿基本工资的零花钱,还天天想着从你手里骗钱的金主,你要不要?” 免费送给你。 酒保一愣,突然笑起来。 这么鲜活的宁安倒是第一次见。 有客人过来点酒,酒保笑道,“茍富贵,勿相忘,以后当老板娘了记得提携一把。” 宁安点头,“给你工资翻倍。” 包间的门上镶嵌着条形手绘玻璃,站在外面想看清里面不太容易。 宁安推着车子停在门口。 可能有些人天生就该发光发亮。 耀眼到连玻璃都挡不住。 白清远坐在姜野身边,不知说了什么,笑得十分开心,修长手指半掩着嘴,不娘气也不小气,是落落大方的明艳和自信。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姜野的脸上。 直白的喜欢如六年前一样从不遮掩,也从不凋零,被这样的人喜欢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宁安并不是肤浅的认为白清远拥有漂亮的皮囊就值得被喜爱,从他扶起宁翼,把助听器说成小耳朵时,他就知道白清远值得更好的。 山猪吃不来细糠。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姜野突然回望白清远。 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 “宁安!”谢涿大叫。 一屋子的人都朝门口望去。 宁安推开门将酒水送进来。 姜野看着满车的酒水沉下脸色。 谢涿丢开曹文生跑过去帮忙,有了谢涿帮忙,宁安的动作快起来,瓶塞被打开的声音,气泡淅淅沥沥的动静,玻璃杯碰撞的脆响,在包间里交织出一首生动的乐曲。 宁安仿佛又回到跟谢涿一起工作的时候。 他冲谢涿笑了笑开始配酒水。 谢涿不满嘀咕,“怎么你亲自来?” 宁安解释,“他说不用辞职出友情台就好,虽然只能拿基本工资,蚊子虽小也是肉。” 今日姜野叫他来Mu,宁安想起姜野曾说过让他出友情台,于是一到就承担起营销的工作,配置规格按照姜野的一贯习惯,刚才瞥见姜野黑沉沉的脸色,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推来的酒水太多,让姜野破费。 谢涿无语叹气,宁安在情事上真的真的没有一点天赋。 姜野将人介绍给大家的意图明显。 不会有人真的坐在原地让宁安服务。 曹文生带头围上来自己拿酒水。 “小鹿给哥哥配杯Grassshopper。” 谢涿嘴里逼逼赖赖,动作倒是迅速。 就连孟天宇也围过去要喝果汁。 “直接加酒行吗?”孟天宇不喜欢喝酒,但兴致来了也会尝两口。 宁安摇头,“会怪怪的。” 宁安给孟天宇配了杯伏桃。 一口下去惊艳孟天宇,直接嚷着再来一杯。 “自己动手。”姜野突然开腔。 孟天宇不满,“我又不会。” 白清远笑着开口,“我刚才偷学了,我来试试。” 宁安让出场地,站在一旁看着。 他像做营销那般,依旧双手交握,肩头微微内扣,给人一种拘谨的感觉,但看得出他是放松的,虽然脸上没有笑容,但眼睛认真看着白清远的每个动作,他像个周到的营销,在客人稍有差错时就会冲上去救场。 他真的很认真在做每一份工作。 并不是肤浅人类以为的虚荣,或是为了快钱。 “过来。” 姜野坐在沙发,姿态傲然,语气不耐。 在朋友面前的礼仪教养顷刻间荡然无存。 孟天宇喝着伏桃转身望去,一脸诧异,又被白清远按着头转回去。 宁安接过袋子,看见是款精致的金刚侠,无论是包装盒还是盒子上的标识都证明这款玩具属于正版。 “白清远送的。” 宁安很快明白过来是送给宁翼的。 他转过头冲白清远露出浅淡的笑容,“谢谢!” 白清远摆摆手,“那天是我吓到他。” 宁安没有再说什么,低头看着手里的玩具。 姜野倒是想说什么,但不知道从何开口,他好像跟宁安没有共同话题,曾经坐在山头无话不谈的两名少年再也没有说不完的话。 而那天晚上的冲突就像划开的伤口,经过几天的放任不管,好像开始愈合。 不用管,不用碰。 应该能自己好。 “啊……清远,你配的好难喝!” 孟天宇毫不给面子。 白清远望向姜野,“野哥你来评评。” 姜野走过去看了眼孟天宇手里的杯子,没有接过去的打算,“颜色没对。” “哪里没对?是桃汁的量吗?我再试试。” 白清远望着姜野的眼睛里有光。 一直说个不停。 姜野微微侧着身仿佛认真凝听着。 眼睛却看着窗边。 宁安在窗边的小沙发上坐下来,取出钢铁侠拿在手里小心抚摸,嘴角挂着少见的笑容。 谢涿啧啧啧出声,“你的发小爱惨啦!” 曹文生点头,“白清远喜欢野子吗?我们都知道。” 谢涿收回目光,“你这只猪。” 曹文生笑得油腻,“高小姐,今晚去我那里?” 大约十点的样子姜野结束聚会。 曹文生打趣,明天又没有重要事情。 宁安将推车送回去,回来时看见姜野跟白清远站在外面说话,于是往回退了退。 手机响起,谢涿发来信息,他跟曹文生还要去吃宵夜,先走一步,他还说对手强劲,但砝码在宁安手里。 宁安看不懂,估计谢涿喝醉了。 回了条注意安全的信息关掉手机。 通道上的玻璃清晰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他们靠得很近,长长的身影几乎重叠在一起,有着发小间的那种亲密。 白清远略矮一点。 他单手搭在姜野身上,另一只手顺着姜野的领带,好像帮姜野整理,又像是无意识的玩耍。 谈不上暧昧。 而是一种亲密随性的氛围。 能搭着姜野肩膀的上一个还是曹文生。 但曹文生不会顺他的领带。 姜野好笑地看着白清远,“你就什么都不图?” 白清远仰起脸,迎着姜野的目光,“我说图你这个人你信不信?” 少年时的白清远还拉不下脸,现在的他经验颇丰,极会利用自己的优势。 姜野微微皱起眉头,白清远露出清傲的笑容,“但我是谁,我可是白清远,你没断干净之前我可不会掺和,不管你是认真的还是玩玩而已。” 哪怕白清远这样说,姜野也有顾虑。 他不相信任何人。 “开个条件。” 白清远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又很快消散,“白蓉在西海岸那边有个并购案,你有空帮忙把把关。” 白蓉是白清远的姐姐。 姜野没有贸然答应,“我给手下去个电话,让他跟白蓉对接。” 白清远压低声音,又靠近几分,“是格雷?” 姜野没有否认。 白清远高兴起来,“我姐估计会连开三天庆功宴。” 姜野提醒,“骄傲会令人冲昏头脑。” 白清远笑得弯下腰,额头擦过姜野的脸颊,姜野不着痕迹退开些,“野哥你真的太谨慎了。” 突然,姜野看见玻璃上的影子。 他将领带抽出来,朝那边走去,“今晚就这样,后面再联系。” 白清远看着姜野急促的背影发了会儿呆,转身离去。 姜野赶到宁安身旁时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的跑开。 “那是谁?” 宁安扭头,又来一只狗。 “以前的同事。” 是杨勇,跑过来对宁安说了堆莫名其妙的话,还让他和死娘炮谢涿以后小心点,宁安知道杨勇针对他是因为谢涿,平日里尽量躲着对方。 他很长时间没来Mu,早把这个人忘掉。 没想到还是会来找麻烦。 不过今天杨勇的状态看起来很糟。 脸上还有被人揍过的痕迹。 盯过来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宁安回答得心不在焉,立马给谢涿发了条信息,让他小心杨勇。 谢涿的信息也很快回过来,让宁安不用理会对方,反正谢涿没打算在Mu继续干下去。 他在点绛唇发展得很好,又有曹文生撑腰,谢涿偶尔过来打一趟,不遇到杨勇还好,遇到就是一阵讽刺挖苦。 不过最近他也不太理会杨勇。 毕竟谢涿现在有了身价,范儿就支棱起来,不跟杨勇这种人一般见识。 宁安觉得不安心,让谢涿还是尽量不要与这种人起冲突。 “你还要让我等多久?”姜野不耐的声音落在头顶。 宁安收起手机,“好了。” “我见你做这类工作真的很开心。”姜野条件反射挖苦道。 宁安真的受够了这种狗叫。 他看着玻璃上两个人的影子,明明是并肩前行,却因为光的折射而呈现出一前一后的距离。 他们早就不同行。 或许从未同行过。 宁安看着玻璃,“不然呢!” 姜野脚下一顿,诧异地看着宁安,“宁安,你在发脾气。” 宁安径直往前,“没有。” “你有。” 幼稚。 “宁安,你在因为什么而生气?” Mu开始营业,数不清的绿色光点从天而降。 像被吹乱的一湾春池。 第80章 第 80 章 那你喜欢他吗? 宁翼每天早上八点做一个小时康复训练。 主要复习巩固已经能识别的声音, 例如数字和常用词汇。 然后就是一个小时的心理咨询。 这个时间原本在下午,因宁安要出去工作被挪到早上,还因为这项课程有终止的趋向。 因为父子俩根本不配合。 宁翼听损,加上年龄低和偏执, 他不会主动向人倾述, 很多时候需要宁安帮他回答。 在云城的生活宁安能够回答, 但并没有倾述欲望, 离开云城之后的生活,宁安拒绝回答。 心理治疗创建在病患愿意倾述的前提下。 患者意识到问题, 想要自救。 但宁安完全没觉得他和宁翼有问题。 更深入的问题, 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宁安为什么想要一个孩子等姜野关心的问题,就更不可能知晓。 等父子俩离开, 咨询师收到不菲的报酬, 承诺离开这座城市便结束这段合作。 她没有告诉雇主, 那对父子的症结很可能来自眼前这位英俊威严的雇主本人, 因为她没有证据,只是长期从业带来的直觉。 宁安会在宁翼做康复训练时处理蒲公英的事务, 高敏暂时只将网络平台这块交给他,随着赞助通道的打开, 直播间不断的宣传, 点绛唇默默的帮助, 蒲公英终于从之前的困境里一点点抬起头。 最近聘请到新的老师开始给孩子们上课。 当初组织轮值的事情却没有停止。 每个人依旧抽一天的时间回到蒲公英。 帮助高敏处理事情, 帮助保育员护理重症儿童,带领孩子们玩耍或者分享外面的世界。 高敏考虑对外开放蒲公英,但是只接待家庭为单位的探望,依旧不接受任何针对福利儿的采访。 计划还在制定中, 但足够令人欢欣鼓舞。 她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一旦决定就不再顾前顾后,一个周末,蒲公英迎来了第一个家庭。 虽然前后只有一个小时,但据在场的夏雨反馈,无论是蒲公英的孩子们还是那个家庭,互动都很顺利成功。 一个家庭不可能改变什么。 但蒲公英的小种子们开始接触外面新奇的世界。 这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宁安没有到场,有些遗憾。 随着直播次数的增加,他的工作量已经到了超出负荷的程度,有时候一下播谢涿就倒在椅子上睡觉,他感到抱歉只能默默承担更多的工作。 反倒是谢涿安慰他,随着直播次数的增加,他们的粉丝数达到一个可观量级,变现能力也飞速增长。 距离偿还姜野两百万的债务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但两人默契的没有声张,谢涿也没有向曹文生透露半分,他发给曹文生的视频账号还是以前的一个旧号,现在只分享一些素材,粉丝不多。 这种小把戏当然瞒不住曹文生他们太久。 没过问更多是不关心。 再蓬勃的网络事业在真正的投资面前不值一提。 也可能大人物们分身乏术。 姜野又跟白清远约过几次饭。 姜兴修将人叫到办公室,询问他是不是在跟白清远约会,姜野自然否认,但那之后姜兴修不再向姜野推荐各家名媛。 倒是姜英哲给姜野来过电话。 赞誉白清远是个好孩子,让姜野好好珍惜。 姜野担心姜兴修知晓后会强力反对。 姜英哲让他放心,白清远的背景可能比那些国内名媛都要好用。 姜野又问孩子怎么办? 姜英哲仿佛才反应过来孙子已经进入婚配年龄,即将拥有自己的孩子,他已经太老了。 姜英哲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告诉姜野当年的他执着于子嗣和颜面,让姜兴修不能跟相爱的人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坏了父子情分。 他决定从中吸取教训,绝不插手孙子的婚姻。 何况国外不仅仅允许同性婚姻。 姜野感谢爷爷的理解和支持。 挂断电话,脸上一片漠然。 “你最近看着精神还不错。”趁着空挡,谢涿问道。 宁安正在卸妆,点绛唇有新品上市。 睁开眼睛看见谢涿身上花花绿绿的裙子还是有些不适应,谢涿的女装扮相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 不,比女孩子还要女孩子。 漂亮的蓬蓬裙,海藻般的……长发,对着镜头搔首弄姿,他像从游戏里走出来的专属定制娃娃,满足网友们内心深度的扭曲渴望。 跟预测的一样,谢涿的个人账号已经爆了。 网友留言也是两极分化。 好在谢涿交给公司在管理。 他正戴着那枚鸽子蛋大的翡绿戒指自拍。 “他最近不怎么回来。”宁安觉得最好永远不要回来,至少他的睡眠时间可以保证。 谢涿正要放下手机,有人推开门,“宁安,融总让你过去一趟。” 宁安擦着脸上的水朝外走。 谢涿在后面喊,“保湿护肤……这个死直男。” 他做了美甲,一阵乒乒乓乓,手机摔在地上。 周围的化妆师摄影师笑成一团。 宁安关门的瞬间听见谢涿抱怨,“这个九阴白骨爪什么时候取下来……” 他知道的,谢涿并不喜欢女装。 宁安走进融欣办公室时其实有些拘束,他最近都躲着融欣,倒不是姜野诽谤对方是同性恋,而是他感觉自己给融欣带去麻烦。 而融欣一直毫无芥蒂地帮助着蒲公英。 办公室一如既往的宽敞明亮,桌面的资料又比过去高出许多,但码放得整齐有序,窗台上放着些口红外包装设计图的样板,漂亮得像一幅幅艺术品。 窗台上放着十来盆多肉长势喜人。 看得出被融欣照顾得很好。 他让宁安随便坐,起身泡了两杯茶。 尽管开了空调,初冬时能摸到一杯暖茶还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宁安闻着悠悠的茶香,低声道,“白茶吗?” 融欣笑起来,镜片后的双眼温柔回应,“年纪到了,就开始喜欢茶这类国粹,估计再过几年就要拎着鸟笼去听曲。” 宁安笑出声,想象了一下,觉得真正变成老头的融欣应该也是一个儒雅的先生。 融欣找宁安是谈未来发展的问题。 他觉得宁安更适合做幕后,同时也提出自己的担忧,谢涿发展得太快,虽然带来利好,因为涉及到福利院,会引起一些争议。 网上不是没有这类负面评价。 认为月光小鹿这个组合在吃福利院的红利。 好在点绛唇一直努力控评。 加上宁安跟谢涿并不卖惨,网友很容易查到他们后面的公司一直在从事福利事业。 “那你的意思是?” 融欣拿出一套计划书,“最近有些忙,做的有些粗糙,你可以先看看。” 融欣希望宁安转做点绛唇福利公益这块,当然要配合宣传,宁安有拍摄经验,粉丝量不低,个人形象也干净正面,融欣想不到第二个合适人选。 宁安细长的手指紧紧抓着纸张,平静的脸上渐起波澜,他刚想放弃点绛唇的事业,融欣就提出福利板块,甚至担心为蒲公英召来负面影响,把他单独拎出来。 而自己一直躲躲藏藏,连句正式的道歉都没有说。 “融欣哥,对不起,我真的……” 融欣没让宁安继续说下去,“其实该道歉的是我,是我思虑不周以为那样做可以让姜野放你们离开。” 融欣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和愤怒。 宁安那段时间脖子上总带着各种吻痕。 哪怕谢涿帮他处理过,也瞒不过化妆师。 大家在茶水间开着善意的玩笑,说宁安的恋人很爱他,也不介意他带着个孩子。 可是真正相互尊重的爱侣怎么可能在明显地方留下痕迹,何况宁安还是一名需要在公众面前露面的主播,那不是爱意,是宣示,是强占,也是侮辱。 “幸亏姜野露出这一手,让我发现点绛唇目前的规划在因特网时代欠缺的东西。” 宁安露出迷惑的表情。 融欣倒是很耐心解释,福利事业其实是柄双刃剑,它给企业带来好名声,但不好好把控也会被舆论倾轧。 他让宁安不要有心理压力。 点绛唇选择将福利板块单独做出来属于公司未来的规划。 他没有提及姜野做过什么。 宁安推测姜野应该操控过舆论。 至于点绛唇为什么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一来融欣有能力,二者姜野分身乏术。 宁安没有立马同意融欣的提议。 他的顾虑很多,偿还债务是不是真的能离开姜野,如果能跟姜野站在平等的位置上谈判也值得一试,但如果姜野还是不放他们走怎么办,等姜野处理完自己的事情,是不是又会睚眦必报的跟他一条条算账。 最让宁安羞愧的,融欣提及他的形象干净正面,其实他早烂透了。 事后他也想过,如果知道小金毛的肚子里有一张五十万的卡,他会不会拿? 多半是会的吧! 融欣有些失落,但没有追问。 “谈完你的事情,我们来谈谈小翼吧!” 宁安有些不安,他知道宁翼的偏执并没有好转,但是他实在没办法向陌生人袒露自己的隐情,何况那名心理咨询师还是姜野的人。 融欣抿住嘴唇,似乎在思考怎么沟通。 “融欣哥,你不用跟我见外。” 融欣笑起来,“其实是我母亲跟高院长通过电话,我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但是那之后我母亲一直让我带你们过去,对了,我母亲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宁安期待地看着融欣。 他没见过融欣的母亲,但能教育出这么好的儿子,一定跟赵教授他们一样是个宽厚又知书达理的人。 融欣难得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我是个理科生,不太有文艺气息,母亲说的那句话被我记在手机里。” 融欣点开手机翻转过来。 是他跟母亲的对话框。 一行字跃然眼前:直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去走自己的夜路。 宁安的眼睛瞬间潮湿。 这是宁安最喜欢的一位作者,他的文字温暖且富有力量,曾无数次让宁安对这个残酷的世界充满希望。 母子俩的对话不限于此,宁安并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想法,但还是不小心扫到最上面被遮挡到半截的一句。 [……连这句话的出处都不知道,你就是这样追人?] 宁安的眼泪吞回去,有些尴尬地望着桌面。 融欣不察,继续说道,“你考虑好了我联系她,她可是国内顶尖的儿童心理医生。” “你放心,她很有职业操守,不会跟任何人透露咨询者的隐私。” 然后递来一张名片。 史秋白,史教授。 跟宁安喜欢的那位作者一个姓,宁安莫名产生信任的感觉。 宁安心事重重坐到工位,当初让他沟通点绛唇对蒲公英的赞助事宜,走上正轨后需要宁安经手的事情几乎不剩什么,物资和钱有财务负责,宁安更多的还是在处理蒲公英的事情。 他不说,可公司里很多人都看着。 只可能是融欣打过招呼,加上这里的人素养好。 但宁安更清楚,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接受融欣的安排其实是最好的。 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是不确定的未来让宁安不敢轻易下决定。 他已经习惯畏畏缩缩,不抱任何期待,小心翼翼摸着石头淌过湍急的河流。 但,直视他人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去走自己的夜路。 宁安不清楚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又做到什么程度,但是他想试试,他得自救。 融欣收到宁安愿意尝试新工作和想约见史教授时,露出会心一笑,他知道自己没看走眼,宁安是个很勇敢的人。 谢涿等到黄花菜都要谢了,“你们谈婚论嫁吗?聊这么久?” 宁安骤然想起短信上看见的那条信息,莫名觉得尴尬,谢涿一看有情况,顿时腰也不痛了,腿也不酸了。 等他终于逼问出来,宁安还在解释,“没有指名道姓,可能上面说的另一个人,哎,你不要笑……” 谢涿无比羡慕,“宁安,你的桃花真好,要是融欣喜欢我,我立马把曹文生踹了。” 宁安才不信。 有些人天生要往火坑里跳,拦都拦不住。 谢涿又说,“我看你直接把姜野踹了得了,听说融欣的背景可不简单,反正姜野忙着跟人约会……” 谢涿刹住嘴,紧张地看着宁安。 宁安摇摇头表示无所谓。 谢涿这才说,“其实我也不太确定,问曹文生他也不说,就是嘴巴闭得紧我才怀疑,然后翻了他的手机,发现那人居然是……” “白清远。”宁安头也不抬。 谢涿惊讶,“你都知道?” 宁安抬起头露出笑容,“白清远比我好很多,又那么喜欢姜野,姜野为什么不同意。” 谢涿恨不得敲对方脑子,“那你能接受融欣?” 宁安摇头。 谢涿循序渐进,“为什么?” 宁安坦白,“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过,也不想破坏这份友谊。” 谢涿提高嗓子,“还有呢?” 宁安连忙拉住他,小声说,“不喜欢。” 谢涿瞪着宁安。 这不就对了,白清远喜欢姜野那么多年,姜野要喜欢早睡了,感情这玩意是培养不出来的,除非像他这样缺钱。 姜野缺吗? 缺个屁! 这两人要是在一起,肯定有蹊跷。 宁安像是丝毫没听出来,还反过来安慰气呼呼的谢涿,“他们在一起挺好,姜野就不会祸害女孩子,而且他们门当户对,想来家里也是不反对的。” 谢涿气得胸口痛,“那你就这样忍着,跟另一个比你优秀十万八千倍的人分享同一个男人,他在亮处,你在暗处,让你永远见不得光?” 宁安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 谢涿赶紧缓和语气,“你可不比他差,我就那么一说,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不知道他们在一起后,能不能放你走。” 宁安也不知道。 但终归值得期待。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0-90 第81章 第 81 章 他爹死了 车开到一半宁安发现不是去秦教授的家。 秦致知将宁翼的听训课调到早上十点过, 随着康复训练的深入,听训课程的作用逐渐不大,很多时候都是秦致知带着宁翼一起玩耍,中午的时候秦致知将孩子送回家, 或者秦教授两口子过来接, 颇有点接送孩子上放学的感觉。 老两口跟宁翼相处得像亲祖孙, 再冷漠的孩子也只是个孩子。 何况宁翼只是听损造成的孤僻偏执。 有时候宁安接走宁翼的时候, 宁翼黑沉沉的眼睛会一直盯着两位老人。 宁安觉得他是想再留下来玩一会儿的。 他对宁翼的这种改变感到欣喜,也对接下来的心理咨询有了几分信心。 “姜总已经将孩子接回去。”赵凡说道。 宁安惊出一身冷汗, 他不清楚姜野为什么会突然跑过去接孩子。 一想到姜野会强势无礼地对待两位老人, 久违的无力感再次爬上心头。 他有些慌乱的翻出手机, 发现赵教授半个小时前给他打过电话。 那时候他跟荣幸谈事情关了静音。 赵教授慈爱的声音很快传过来,没有宁安预料的惊慌, 宁安微不可察松开一口气。 赵教授他们认得姜野, 但是贸然接走孩子, 两位老人也不会将孩子交给他。 “我们问过小翼, 小翼愿意跟他走,这件事我们没有告知你确实是我们的疏忽。”赵教授有些歉意, 主要人来得太突然,随行的助理拎来很多礼物, 姜野给他们的感觉也很谦逊有礼, 跟电视里醉心事业冷冰冰的形象大相径庭, 也不像秦致知抱怨的土匪形象。 但他们还是给宁安拨去电话, 可惜没有接通。 一堆人气氛尴尬地处在屋子里,姜野哪怕表现得再有礼,毕竟上位者得气势不容忽视。 在两位老人不自在起来前,姜野将宁翼抱起来。 “我们明天再来爷爷奶奶家玩。” 宁翼居然没有拒绝, 转头望向自己的书包。 姜野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拎起书包,小金毛从里面掉出来。 他似乎盯着那只旧得快要烂掉的小金毛好一会儿,收起脸上的笑意捡起来塞进宁翼的怀里。 宁翼看了眼小金毛,冲两位教授挥了挥手。 两人相处得很自然,走得也太快,弄得老两口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姜野才是宁翼的父亲。 他们倒像是宁翼的外公外婆。 听到两位老人没有受到惊吓,也没有被姜野说难听的话。 宁安彻底放下心,“礼物您就收下。” 赵教授连忙说,“太贵重了,不太合适。” 都是燕窝虫草什么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宁安知道姜野那尿性,雪中送炭是不会的,特别会锦上添花夹着金疙瘩,砸得人生疼。 “他也没出过什么力,给孩子的爷爷奶奶送点东西应该的。” 挂掉电话,宁安脸上后知后觉地烧起来。 感觉最后那句话特像个怨气深重的被抛弃的女人说出来的。 他有些不安地扫了眼赵凡。 赵凡的话比季衍还少,接触这么久,其实他发现季衍并非冷漠,只是刻板认真,有些像不通俗务的高智商理工生,赵凡没有季衍那么冷冰冰,可能经历造就其沉稳的个性,除了初期会让人感到紧张,后面很多时候都不太留意到他这个人。 点绛唇的员工爱点咖啡。 他们也给赵凡点。 经常遇见点单的人扬声问:宁安,今天赵队长来了没? 一扭头,人就站在角落里。 怪尴尬的。 他不拒绝大家的咖啡,但是也没见他喝过,但过了会儿就见他拿着空掉的杯子走向垃圾桶。 点绛唇青年人多,一些外向的年轻人还向他请教怎么健身。 有次宁安去厕所,在过道上看见他正捏着人家的肱二头肌。 还有一次宁安差点摔倒,他牵着宁翼,足下还有几步台阶,就这么突然的腿软,人直直超前栽去,如果真的摔下去,他跟孩子都会伤得不轻,那个瞬间,宁安本能拉紧宁翼的手,殊不知这种下意识行为会让两人受更重的伤。 两只大手伸过来,从后面一左一右拎住父子俩。 像拎小鸡似的,轻松解决危机。 宁安吓得够呛,额头冒出冷汗,一边说谢谢,一边查看宁翼的情况。 赵凡皱着眉头看了宁安一眼,等两人安抚好彼此才开口,“下次再遇见这种突发危机,记得松开手。” 那么笨拙的宁安就不会牵累孩子。 之后宁安坐在后座仔细琢磨这句话,明白了赵凡的好意。 倒是宁翼那个孩子,几乎不理人的小酷哥,进屋前罕见地冲赵凡挥挥手表达再见的含义。 赵凡扫了眼后视镜里焦躁不安的宁安。 他手下一些得用的人被姜野调到其他地方。 做的事情可能是后座那个男人抠破脑袋都想象不出的危险事情。 作为队长的他却只需要负责父子俩的安全。 看着大材小用,但很明显父子俩在姜野心中颇重。 他不管外人怎么看待这段感情纠纷,也不管姜野表现出来的冷漠不耐的根源。 他只知道这对父子出了什么问题,他跟他的队员就不用混了,他们不想再回到闷热潮湿,满是虫蚁瘟疫的雨林里,也不想在地表温度超过70度的沙漠里艰难寻找水源。 所以,姜野不可能对那个孩子做出什么危险举止。 “宁翼跟着姜总会比较安全。” 比跟着你。 赵凡想表达这个意思。 然后他看见后视镜里的宁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然后焦虑的情绪更加严重。 在赵凡比过去提前二十分钟抵达停车场后。 车辆尚未停稳,宁安已经冲出去。 宁安急匆匆赶回家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姜野单手抱着宁翼,正在炉火旁煮什么东西。 这一幕实在太诡异了。 虽然姜野抱过宁翼几次,但都是为了威胁宁安或者戏弄宁安。 宝贝儿子在自己手里,宁安既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眼睛含着眼泪,仿佛下一秒就会流出来,但最后都会咽回去。 姜野觉得有趣,但很快又食之无味。 后来就不碰宁翼。 更诡异的是,宁翼虽然没有抗拒,但是皱着眉头,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近距离的姜野。 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盯出一个洞。 姜野似乎被这个眼神盯得有些不耐,偏过头也盯着宁翼。 两个人默不作声,一大一小,几乎有着高度相似的侧脸轮廓,就这么你盯着我,我盯着你,任由灶台上的小锅扑腾着热气腾腾的牛奶。 宁安赶紧走过去关掉火。 宁翼先放弃对视,倒不是放弃,显然他更在意宁安。 他朝宁安伸出手,希望被宁安接回去。 宁安伸了下爪子又缩回去,心脏一下接一下激烈的跳动起来。 姜野还盯着宁翼,微微蹙起的眉头让宁安以为他看出些什么。 “姜,姜野……” 姜野这才望向宁安,依旧没有把孩子给他的意思,只是冷冰冰地说道,“他真的很讨厌,还有他挺沉的,是不是该减肥了。” 宁安不可思议地看着姜野,“他才四十斤。” 姜野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很轻吗?” 宁安一脸认真,“他身高一米二,但是体重才四十,医生说他偏轻了。” 姜野端起奶锅嗤笑,“你真是又当爹又当妈。” 牛奶倒进杯子发出淅沥声响,“他爹死了。” 姜野将杯子推过来,“让他喝,你刚才说什么?” 宁安不知道姜野发什么神经,将宁翼接过来,“马上要吃晚饭,牛奶坏胃口,晚上再喝。” 父子俩手牵手走向盥洗室,保育员已经准备好洗手洗脸的东西,笑着牵过宁翼。 宁翼回头看了眼姜野。 姜野端起杯子喝了口牛奶眯起眼睛,他觉得野种刚才在嘲笑他。 宁安出来时姜野已经不见身影。 岛台上放着喝了一口的牛奶。 宁安将杯子拿到水池正要冲洗,朱姨抢过宁安手里的杯子,“晚饭马上就好,宁先生先去洗个澡,或者给姜先生泡杯白茶,这段时间姜先生很忙碌,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多陪陪他。” 朱姨性格本分老实,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两个男人要像夫妻那样生活在一起,但夫妻间的相处之道她是知道的。 宁安礼貌地点点头,“那麻烦你了。” 然后进了书房很久都不出来。 朱姨摇摇头不敢多言。 她觉得宁先生是个和善人,但是一对上姜先生那脾气犟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全然没有平日里的软和劲。 姜先生都不计较他有个儿子,但宁先生对姜先生没有半分真心。 老话说得好,强按的牛头不喝水。 宁安坐在电脑前发呆,他知道自己最近的状态不对。 以往对于这段关系,他更多的是躲避和疲惫,很多精力时间都用在宁翼康复和蒲公英的事情上,穷人哪有资格谈情说爱这是真实的,所以当姜野一遍遍追着过去不放时,他的态度都是敷衍和冷漠的,只想快点将姜野糊弄过去,只有实在戳到他的痛处才会反抗一下。 随着宁翼的康复和蒲公英走出困境。 很多逃避的事情就再也没有不面对的理由。 过去的事情先抛开不谈,他察觉到自己在如今相对宽松的环境里居然有了怨怼的情绪。 可能是长期对姜野行径的失望,可能是发现姜野对六年前的事情毫无歉意,也可能是明明遇见白清远这么好的人,却依旧跟他保持畸形关系的恶心感。 宁安对此时的自己有些失望。 他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亮起一瞬,姜野说不会放走他们是在跟白清远约会之前。 如今他们约会频繁,是不是证明姜野并非不能改变。 因为遇见一个值得的人,姜野是不是也想要一段新的、良性的关系? 如果他好好跟姜野谈,姜野是不是也能心平气和地放他们走,只要他还掉那个两百万,还有那个不明所以的五十万。 宁安感到心里一阵揪痛,他明明就没有拿呀! 所以他也会委屈,也会心生怨怼。 不过没关系的,只要他放下这一切的委屈和不甘。 他们父子俩是可以离开泥潭的。 只是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 姜野推门进来,“清远来了,吃完饭后我要跟他出去谈些事情。” 浅琥珀色的瞳孔轻轻颤动,宁安转过身平静地看着姜野,“好。” 姜野顿了顿,他不是来报备的,他不需要向宁安报备什么。 他知道这件事迟早会被宁安知道。 他不清楚宁安会是个什么反应,大抵是不会闹的。 因为他知道宁安把他排在人生的夹缝里。 不过无所谓,只要宁安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就行。 他们还要一起生活很久,久到弄清楚宁安为什么要生下宁翼,怎么生的,以及为什么要为了宁翼帮助他的父亲,他快要疯了,这些问题弄得他整夜都睡不着觉,却又能枕着宁安的体香沉入混沌。 所以,他要先扫除一切障碍。 然后就有时间和精力慢慢坐下来,磨到宁安向他吐露真言。 即便到时候宁安告诉他,他就是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而放弃他。 姜野也不在意。 反正他要宁安用一生偿还。 但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走进来,看见宁安清瘦的背影孤独地趴在桌子上时。 他不由自主说出上面的话。 “这么乖!” 姜野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他走过来站在宁安身旁,孤独的台灯将两个人的世界缩小到很近很近。 宁安抬起头看着高大的姜野。 墙上的影子,一个笼罩着另一个。 “那你早点回来。” 姜野似乎笑了一下,俯身吻住宁安的嘴唇。 宁安眼底闪过厌恶的情绪。 两人一前一后从书房出来时,白清远正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跟宁翼说,“好多好吃的,小翼你一定要多吃点。” 宁翼无动于衷,眼睛扫过桌面上的饭菜,大部分都是宁安喜欢吃的。 紧绷着的小脸松弛起来。 白清远冲宁安打招呼,宁安扯出一个笑容回应对方,沉默地坐在宁翼身旁。 白清远扫过宁安的嘴唇,很红润,甚至嘴角有个不太明显的咬痕。 第82章 第 82 章 不是吵架就是在床上打架…… 饭桌上的氛围还算轻松。 白清远聊了几句在国外读书的事情, 见姜野兴趣不大,提了提白蓉并购案的进展。 姜野的话明显多起来。 等聊得差不多,白清远突然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宁安,“脑袋都要听大了, 我的修养几次三番想站起来捂住他的嘴, 宁安你性格真好, 都不嫌烦。” 宁安替宁翼舀了一碗汤, 拨弄着汤勺搅合着乳白色的汤汁,“我听不懂的。” 白清远似乎没看出来宁安几乎为零的交谈欲望, “那你们平日都聊什么?” 什么都不聊, 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床上打架。 宁安手里的动作微顿, 他跟谢涿混得太久,脑子里已经没有正经玩意儿。 他有些抱歉地冲白清远笑笑, “我先带小翼去洗澡。” 等父子俩离开, 白清远冲姜野挑眉, “你跟他处得怎么样?” 那个他指宁翼。 姜野若想跟宁安好好相处, 先要改变对宁翼的态度。 白清远不清楚姜野有没有听进去他的建议,应该是没有, 换作是他也无法接受曾经的恋人在恋爱期搞出一个孩子,他跟曹文生的看法不一样, 并不觉得两人谈过。 如果没猜错, 机车后座上的人就是宁安。 他们或许互生好感, 但真正的恋人关系并非如此。 姜野回味着那个吻, 点燃一支烟,“小东西有些沉,胳膊现在都有些酸,宁安说他才四十斤。” 白清远的眼神暗了暗。 建议姜野对宁翼好点, 他是真心的。 但真的看见姜野改变时,白清远发现自己心里并不开心。 年少时的情愫很难忘却,所以兜兜转转,在听说姜野回国时,一直关注着姜野的他立马排除万难跟着回国,他预感到姜野要做什么,也知道姜野为了这一天做了很多年的准备,可以说万无一失。 但是他还是希望姜野有一天陷入困境,需要帮助时,站在姜野身边的人是他。 姜野灭掉烟起身穿风衣,做戏做全套。 哪有约会还穿西服的。 “走吧!” 白清远很快高兴地跟上去,走到门廊位置停下来替姜野理了理风衣的领口,“你告诉他了吗?” 姜野正要开口,远处磨砂玻璃上滑过一个人影。 他索性抬起头让白清远更方便整理,压低声音,“到时候再说。” 白清远无奈地笑,“小心他到时候不理你。” 姜野也希望有那么一天。 他不相信宁安什么都没察觉。 两人例行去了清吧‘约会’,那里氛围不错,昏暗的光线,拥挤的座位,四周都是热恋中的情侣,当察觉到几道不太明显的亮光闪起后,白清远单手托腮靠近姜野,“成了。” 姜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像心里牵挂着什么,垂眸望着桌面上的烛火。 “他们太慢了。” “媒体有顾虑,姜总的人也盯着,不然早找人帮拍。” 姜野的身份不提,白清远家虽在海外,但早些年白清远的爷爷也是声名显赫的人。 老爷子至今身体康健,时不时就有人登门拜访。 两人同为男性,媒体要爆光这段恋情会有诸多不便。 但肯定不愿错过这波流量。 更何况小姜总归国后一直没有绯闻,这要是发出去还不知会掀起何种风波。 接下来两人还要去趟酒店。 待够一个小时就能各自回家。 但姜野改变主意,他要回家。 白清远想了想说道,“那也行,我再去你家玩一两个小时,反正你家多的是房间,最好住一晚,估计明天的新闻会劲爆很多。” 暮光的私密性很强,记者顶多蹲在外面偷拍。 白清远只需要明天出小区时露个脸,媒体就敢报道两人已经同居。 这对姜野来说计划会进行得更加顺利。 姜野却皱起眉头,“不方便,待会儿你在车里坐够时间就回去,车你先拿去开。” 白清远闻言捶了姜野一拳,“你会不会太过分了,这么冷的天让我在地下车库待一个小时。” 姜野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无理,忍不住笑起来,“我给你出油费,空调管够。” 语气里带着年少时才有的漫不经心和玩笑。 白清远一时看呆住。 又在姜野望过来笑着说,“真的不告诉曹文生?他现在急得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姜野便说,“他是个大嘴巴。” 两人又聊了几句起身离开。 起身时白清远牵住姜野的手,姜野顿了一下没有抽开。 姜野没有让白清远一个人待地下车库,两人刷了电梯又回到家。 家里很安静,除去走廊里亮着地灯,只有客厅的天花板晃动着池影。 “安保他们不在吗?”白清远疑惑。 “他们住下面。”为了安全姜野把下面全部买下来,有些楼层有住户,说动他们没有费太大周折,季衍以公司职员的个人名义购入,再费了些人情让搬走的住户保密。 白清远的眸光又暗淡了些,他以为宁安只算得上有些‘特殊’的床伴。 他见宁安的次数不多,也没发现姜野对宁安有多好。 甚至算得上冷漠和不耐。 但他又察觉到不同。 那种不甘和酸涩再次爬上心头,上一次这样还是看见宁安坐在姜野的身后。 姜野朝里走,他想知道宁安有没有等着他。 突然白清远拉住姜野。 “野哥,我后悔了。” 姜野不解地看着白清远。 “我不满足于只跟你订婚。” 姜野皱起眉头,白清远提出帮他前,他已经准备好另一套方案,只是需要些时间,但是他等不及,那次跟宁安坦言后,他有种抓不住宁安的感觉,虽然宁安并没有做什么,跟往日一样照顾他的生活起居,送宁翼去听训,再去点绛唇上班,又在他回家前做好他爱吃的鱼粥。 就连晚上的床事,宁安似乎都比往日更配合。 但姜野心中的恐慌与日俱增。 或许是宁安的那句:我真的没有拿钱。 又或许是宁安望过来几近破碎的眼神。 如果宁安既没有去警局报案,也没有向记者爆料,更没有拿走钱。 他为什么要帮助姜兴修。 季衍说井正存在很大的嫌疑。 但宁安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有脑子有胆量,他不是任人宰割的性格。 他身后还有一个强势的高敏。 哪怕是姜兴修出面,也无法威胁一个人说出那样的话。 【姜野在我不愿意的情况下,逼迫我发生了性.关系……】 这些指证存在姜野的手机里,被他循环听了无数遍。 每个字都像一把利剑将姜野戳得血肉模糊。 也同样是这些指证,让姜野一次次从泥潭里挣扎出来。 于是当他动摇时,当他怀疑时,他便按下播放键,让自己变成一堆烂泥,然后再重新拼接起来,成为一个冷漠的人偶,站在宁安的面前,侮辱他,折磨他,把当年的痛苦加倍地复制在宁安的身上。 宁安欠他的还没还完。 他不允许任何人阻挠他的计划。 “你什么意思?”姜野的脸冷下来,面无表情的姜野在夜色里像橱窗里矗立的人偶。 白清远有一瞬间的心悸,“但我知道我们最多走到订婚。” 姜野的脸色缓和一分,依旧审视地看着白清远。 白清远扬起笑容,“看在我这么帮你的份儿上,你是不是应该给点利息?” “你想要什么?” 白清远吻上去。 * 姜野跟白清远恋爱的新闻在第二天登上娱乐版块头条。 文字描述温情含蓄,配图也极为浪漫。 点击量转载量不断暴涨。 网友的留言更是多到吓人。 因为照片里,两名主角的颜值实在太养眼。 温馨浪漫的餐厅里,两人围着烛火依偎着。 白清远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姜野,姜野笑得正开怀。 网友们直呼‘真爱’,因为小姜总从未这样笑过,只有面对真心爱着的人,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聪明的网友很快顺藤摸瓜发现更多其他爆料。 例如两人走的时候手拉着手,例如白清远去了姜野的住处一直没有出来,第二天姜野的一辆银色马丁开出来,只有主驾驶有人,但看不清面容。 聪明的网友很快从身型上分析出是白清远。 证据不止于此,翻到后面连两人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都翻出来。 于是更多的网友在平台纷纷留言,让家里的大人手下留情,一定成全这一对。 曹文生呲着牙看着照片里的姜野,“他笑得也太恶心了。” 谢涿翻到曹文生背上揉了揉眼睛,顿时尖叫着要给宁安打电话。 电话打过去显示占线,他急得想下床,被曹文生抓回来。 “别去,两人要么闹着要么就上着,你现在去多不合适。” 谢涿气得踹曹文生,“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天天只想着上床,宁安那性格不知道又会闷在心里想什么?” 曹文生看着谢涿白皙大腿上被他撕得破破烂烂的黑色丝袜,顿时一阵火热,“我给你说实话吧,我估计那两个在演戏。” 谢涿顿住,一脸不信,“你确定?” 曹文生的手指勾住黑丝袜,“野子跟他父亲关系不好,他父亲最近一直逼他相亲,这么巧就跟白清远好上?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别人不懂我还不懂,姜野对白清远不来电。” 谢涿冷笑,“联姻又不需要来电,你也说白清远喜欢他很多年,那天我都看见了,白清远的眼睛挂在姜野身上就没下来过,他有钱有家世,除去脸蛋差点,姜野跟他公开恋情一点不吃亏,换作是你,你也愿意。” 曹文生不仅不生气,笑得像头猪崽子,“小鹿美人这是吃醋了,哥哥亲一个。” 说着也不等谢涿同意,捉着细细的丝带将人翻了个身。 谢涿啊了一声,挂在腰上的小蓬蓬裙被掀上去。 * 宁安的手机随着噗通一声水响滑入池底。 他不会游泳,池水一层层瞒过他的口鼻,浸入肺里,难受得要死,也快要死了。 他没有像寻常溺水的人那样胡乱扑腾,而是战胜本能的恐惧和窒息。 扑腾着走向宁翼。 但宁翼一点点地沉下去。 他痛得目眦欲裂,往日里轻盈的水却像无数张手将他困在原地。 “宁安!”姜野双眼赤红,跳进泳池。 第83章 第 83 章 只有那个野种消失了………… 宁翼溺水时间有些长, 送到医院后一直没清醒。 宁安跟在旁边,身上的湿衣服沉甸甸的坠着。 医生用负压吸引器吸出口腔异物,再用无创面罩进行辅助通气。 医护人员忙碌地把各种线各种管子绑在插在那具小小的身体上,固定颈椎, 再进行各类检查。 宁安隔着玻璃一直紧紧盯着里面, 湿衣服下的身体颤抖得厉害, 嘴唇冻得发紫, 却像感受不到似的只恐惧的战栗着。 姜野烦躁地站在旁边,整张脸却像浸了水的尸体, 冷冰僵硬。 季衍走过来低声提醒, “先去把衣服换了。” 宁安无知无觉, 趴在玻璃上呼出一团团白气。 室内有空调,不是他呼出的气太热, 而是太冷让温暖的玻璃起了雾气。 “去换衣服。”姜野冷硬地说道。 宁安摇头, “我在这里等他出来。” 姜野拉着人朝病房走。 手指相触的瞬间。 宁安猛地缩回去, 他摇着头可怜又倔强地说, “我在这里等小翼,他不出来我哪里也不去。” 姜野憋了一路的火气终于爆发出来, 他一把抓住宁安,声音压着舌根吐出来, “你还要跟我闹是不是, 是不是小聋子死了你才消停。” 宁安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他哭得泣不成声, 白细的脖子深深的压下去, 额头抵着双手,身体抖得像寒风里枝头上的叶子。 却没有声音。 姜野咬紧的牙根一点点松下去,将宁安搂进怀里。 两人换了衣服,桌上放着刚到的食盒。 这次宁安没有拒绝, 打开食盒一点点吃起里面的白粥。 他吃得味同嚼蜡,眼睛无光地盯着虚空。 姜野洗完澡出来听见宁安有些咳嗽,“待会儿你也去做个检查。” 宁安没有反应,几口后放下筷子朝外走。 姜野看见白粥还剩大半,其他的菜全部没有打开。 “宁安……” 清瘦的身影像道幽灵轻飘飘地消失在病房里。 姜野坐在宁安刚才坐过的地方,就着宁安剩下的白粥吃起来。 “姜总,会议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继续推迟吗?”季衍敲开门。 融创集团上市的事情提上日程,姜野忙得脚不沾地。 一旦上市,姜兴修可以再捞一笔钱,再通过自由贸易区将钱源源不断弄出去。 之前他曾尝试通过自己的渠道,数额超过一定额度,监管人员打来电话,询问他是不是有新的项目要创建,只得搁浅,也试过分散到不同的项目里,但太慢了,而且资金一旦出去,就不是他能控制的,好些都收不回来。 所以他急需一个合作对象,值得信任的,最好利益捆绑在一起,于是他将姜野当作交易筹码,待价而沽,卖个好价钱。 姜野如果臣服什么都好说,姜野得到一段有助力的婚姻,就像当年他跟利文茵的婚姻,如果姜野有异心,他的财富已经转移出去,姜野也将失去利用价值。 姜野抽来纸巾擦干净嘴,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西服。 “不推迟。”融创近来几个大的投资都跟澄光有关,其实都是虚虚实实的障眼法,投在自由贸易区里的才是重头,上市的步调按流程走,但里面很多东西需要姜野亲自去监控。 他要把这条自以为是的虫逼到只能按照自己的步调走,犹如进入水渠的鱼群,他怎么修,鱼群就怎么游。 姜野为这一战准备了太久。 他带着巨额资金,来到一片桃源,在这里修葺住屋,开垦田地,修建水库,繁荣民生,大家都对他翘首相盼,以礼相待,人人都想在这个建设过程中发家致富,也愿意这位慷慨的开垦者收获颇丰,却没人知道,姜野在繁荣的建设里还修了一条水渠,只是为了将藏在深山里的一条鱼给带走。 或许有人察觉,但漠不关心。 离开时经过二楼的治疗区,他们乘手扶电梯朝下,这家私立医院规格高,宽敞明亮的医院里没什么人,季衍看见宁安再次守在治疗室外面,消瘦的身躯紧紧贴着玻璃,一动不动看着里面。 “之前医生说过宁先生的底子不好,安排的检查被宁先生拒绝掉,这次要不要再安排上。” 姜野眼底映着那道因为咳嗽而微微颤抖的身影。 姜野喜欢运动,家里的泳池并不是摆设,时不时就会去游一个小时。 天气转凉后他没让人打开恒温,他更喜欢应四季而变化的水温。 从水里起来的时候,他也少见地感受到寒冷。 “安排吧!”年富力强的青年语气里透着一丝疲惫。 “这次宁先生要是再拒绝?” 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一个突然多出来的孩子身上,宁安拒绝后,姜野也没心思再管这种小事。 姜野沉默着,直到视野里再也看不见那道孱弱的身影。 “哄着他,实在不行就给他注射安定。” 季衍少见地没有应答,姜野知道他不认同,但依旧会照做。 车辆疾驰在宽敞的马路上,道路两旁种植着各种精美的花卉,但树叶凋零,很多都是光秃秃的树枝,嶙峋地伸向天空。 路上的行人换上厚实的冬装,笨拙的姿势让人觉得沉闷。 姜野望着萧索的街道,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条信息挤进来,是姜兴修。 【什么时候带白清远回来吃顿饭。】 姜野没有喜悦的感受。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早上的一幕幕,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早上起来时,宁安不在身边,手机里有几条信息,两条曹文生的,一条白清远的,一条孟天宇的,还有一条季衍的。 姜野先点开季衍的,事情如预料般发展,他跟白清远的‘恋情’曝光,季衍总结成一条简报,主要是朱莉那边反馈过来的信息,姜兴修并无意外,与友人通电话时说孩子们闹着玩,但言辞间并无怒意。 但姜野知道姜兴修没有那么好糊弄,他习惯疑神疑鬼。 其他人的信息他连看都懒得看,回了季衍几句急忙走出去。 站在过道里穿衣服时,他看见宁安在岛台附近忙碌,好像在和面,然后端着盆子进了厨房。 姜野停下扣扣子的动作,心里松开一口气,转身进了浴室。 不知什么原因,姜野吃完早饭没有离开。 或许想知道宁安得知新闻后的反应,也或许担心他什么都不问。 宁翼做完康复训练后拿出一本绘本让宁安给他读。 姜野恍然想起今天是周末。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父子俩温馨依偎的画面,竟然没有像往日那般觉得厌烦。 是不是每一个他不在的周末,家里其实可以这般温暖。 读完绘本,宁安起身给宁翼准备甜点,一般都是酸奶或者面包这类。 宁安问姜野吃不吃。 从不吃这类杂物的姜野坐了过去。 他得到一份跟宁翼一样的甜点。 宁安的心情看上去不错,还问他要不要加蜂蜜。 吃完甜点,宁安将宁翼带进书房。 面对姜野询问的眼神,他解释道,“让他在里面玩会儿乐高。”他顿了顿又说,“你今天不去公司吗?” 本来要去的,姜野的目光回到文件上,“下午有个会。” 宁安走过来坐在姜野对面,“姜野,我们聊一会儿好吗?” 目光一直停留在文件第一行的姜野抬起眼睛,心脏突然跳动的有些激烈,“什么事情?” 宁安说,“我看见新闻了。” 姜野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紧接着又迫不及待地期待起来,然后呢? 但是宁安过于平静的态度让他产生微妙的不舒适。 宁安的语气缓慢而平静,“白先生他很好,如果你对他是认真的,应该尊重他,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再继续下去,我会带小翼离开,你放心欠的钱我会慢慢还给你,如果你不放心我们可以再签一个协议,这段时间你在小翼身上花了很多钱,康复训练的费用,日常生活开支,包括我身上花掉的钱其实都挺多的,我一直都感到很抱歉,这些钱我也会还给你,但是要晚些。” 说完后,宁安有些紧张地看着姜野。 他觉得姜野应该不会拒绝,从那些新闻报道,姜野有认真对待这段关系。 如果不是媒体提前爆出来,他们可能会等更稳定后才公开。 其实宁安有些怀疑,不是不相信姜野会爱上别人,而是有些费解怎么可以一边有床伴,一边跟人认真地谈恋爱,直到昨夜从宁翼房间里出来,看见走廊里纠缠着的身影。 宁安难堪地躲回宁翼的房间。 他不理解的有很多,特别是姜野和他所处的那个圈层,那是一个他完全理解不了的世界,也不想理解。 但他做不出明知姜野跟人确定关系的情况下,毫无芥蒂地当情人。 姜野直勾勾的盯着宁安。 其实他心里是有一点期待的,期待宁安的质问,宁安的性子一向沉闷内敛,哪怕只是红着眼睛问一句为什么要这样都行。 姜野在宁安平静的语气里,那丝期待像微弱的烛火一点点熄灭,沉重的大门彻底关上,砰的一声只剩漫无边际的黑。 他面无表情地将文件放在身旁,勾着一丝嘲讽的笑容,“宁安,我那天说的你听不懂吗?” 宁安愣住,脸上的平静一点点褪去。 姜野望向宁安,看着他的眼睛里染上慌乱,多么鲜活,就像他迫不及待离开的心情。 “白清远根本不在乎我们是什么关系,你配吗?是家世学历还是容貌能跟人媲美,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跟他在同等位置上,非他即你,你算什么东西,说是情人都抬举你,你不过是我的发泄桶,他为什么要在意一个发泄桶的存在。” 宁安脸上的神色五彩纷呈,最后都在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里沉淀出一种姜野看不懂的悲伤。 他好像第一次认识姜野般,直愣愣又陌生地看着姜野。 姜野烦躁地站起来,走到泳池旁。 推开玻璃门,冷冽的空气吹进来,烦躁的情绪才得以缓解。 宁安跟过来,声音已经出现颤音,“你的意思是你跟白清远确定关系后,我们也不能走?” 姜野冷声冷气地回答,“这不是一早就很清楚的事情?看来这段时间给你的自由……” 宁安的声音突然提高,“所以你跟白清远上床后,还能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的出现在孩子面前,让小翼知道他的……让小翼知道他的爸爸是个无耻的第三者,你,你已经让我在小翼面前抬不起头,为什么还要,还要让孩子以后出去也被别人嘲笑。” 姜野的脸色彻底沉下去,“他被人嘲笑是因为他是个野种,你做不做小三都改变不了他是个野种的事实。” “姜野!”宁安近乎失控地尖叫。 姜野一把抓住宁安的领子,“我还会让白清远住进来,让你看着我们翻云覆雨,怎么?这就受不了,你有兴趣我们三个一起呀!” 宁安推搡着姜野,“你放开我。” 他的眼神失望透顶,“你不要碰我。” 他的眼神告诉姜野,他恶心透顶姜野身上的肮脏。 突然一个影子冲出来,宁翼恶狠狠瞪着姜野,嘴里发出警报般的尖叫,张口朝姜野的手腕咬去。 宁安脸色大变,担心姜野伤害孩子,松开一只手将宁安护在身后。 “爸爸没事,小翼,爸爸没事。” 他护犊子的表情彻底激怒姜野。 姜野牢牢捏着宁安的肩头,“宁安,你要是不清楚,那我再告诉你一遍,你这辈子都不要想着离开,我会困着你一辈子,你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完。” 宁安牢牢捉着宁翼扑腾的双手,望向姜野,脸上闪过一丝姜野看不懂的表情,似乎是笑了一下,还有些竭斯底里,“我根本不欠你任何东西,你不放我们走,你会后悔一辈子……” 姜野顿住,“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宁安像是反应过来,闭紧嘴不再说半句话。 姜野却躁动起来,他仿佛抓住什么,他不知道那个是什么,但却让他无比心慌和恐惧,他大吼道,“你说呀,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宁安,宁安,宁安!” 心慌不已的宁安突然发现手里的宁翼不见了。 他转身找人,却被姜野钳制住。 姜野像个疯子,一遍遍逼问他。 直到宁安看见泳池里熟悉的衣裳,他惊恐大叫拍打,“小翼掉水里了,姜野姜野!” 姜野骤然回头,宁翼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水里,滑出去好远。 可能在他们争执的时候,可能在他一步步逼退宁安的时候。 宁安立马扑到泳池边,但是够不到,他想都没想跳了进去。 可是他不会游泳呀! 一跳进去就呛了水,手脚都慌乱起来,但又很快战胜本能,几乎把自己沉到水底一步步朝宁翼走去,他的孩子渐渐落到池底,宁安痛得目眦尽裂,肝肠寸断。 姜野将宁安捞出来。 宁安双目紧闭,极淡的唇色此时呈现出让人心慌的灰白。 姜野拍打着宁安的脸,目光焦急又慌乱,“宁安,宁安……” 宁安转醒,张了张嘴唇,声音微弱,“小翼……” 姜野紧紧抱着宁安,目光黑沉沉地落在晃动的水面。 有个瞬间,他想那个野种消失了,宁安的目光才会真正的落到他的身上。 姜野闭了闭眼睛,再次跳进水里…… 第84章 第 84 章 求求你,给小翼一条活路…… 宁翼的情况还算不错。 没有脑水肿, 没有脑功能衰竭,也没有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等并发症发生。 但是,他的耳道感染。 听力再次下降。 “具体下降到什么程度还不好说,现阶段治疗完成后才能确定具体情况, 不过您也不要太担心, 姜总组织的专家团这周就能给孩子一个更详细的会诊……” 宁安彷徨地看着四周。 眼神无法聚焦,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拒绝医生说出的能挖掉他心脏的结果。 他无力地开口, “是这次落水的原因吗?” 医生似乎想说什么,看了眼姜野, “其实听损患者的听力是一个持续下降的过程, 有的人会很缓慢, 有的人会比较迅速,并没有直接信息指明孩子的听力下降跟这次落水有关……” 医生还要再说什么, 宁安望向身旁一言不发的姜野。 他形容颓废, 头发凌乱, 就连衣裳也乱糟糟。 “你满意了?开心了?” 姜野放在桌面的一只手蜷缩成拳头。 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隆起, 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 “医生说听损的听力本来就是一个持续下降的过程,没有这次也有下次, 小聋子迟早什么都听不见。” 姜野咬着牙根一字一顿。 宁安含着眼泪摇摇头,“他听得见, 他的听力分贝是四十多的时候, 在很安静的环境他能听见我跟他说话, 他会张开嘴模仿我的嘴型, 你永远不知道他用眼睛望着你的时候有多乖,你也永远不知道完全听不见时他会多害怕。” 姜野陷入沉默。 他以为聋子就是聋子。 他不知道原来宁翼也有听得见的时候。 “那我就请最好的医生来给他治,国内治不好就去国外治,就算听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我养着你们一辈子。” 宁安漠然地看着姜野,“姜野,你真的没救了。” 宁翼还要住一段时间的医院。 宁安想留下来陪护。 姜野看着咳嗽不已的宁安,“你还要把感冒传染给他增加他的感染程度?” 宁安只得放弃。 回家的路上,姜野交代了体检的事情。 宁安有些茫然,“我只是感冒。” 姜野头也不回,“那你先解释清楚肚子上的伤痕。” 宁安知道姜野查过自己,但不知道查到了多少。 “是囊尾炎,可能我记错了。” 姜野似乎深吸了一口气,“高敏使用的病例是她朋友的私立医院开具,我不清楚什么病让你不在A大就医而选择千里迢迢回到金市。” 宁安的眼神很慌乱,侧过身避开姜野。 季衍扫了眼后视镜。 姜野收回目光,“你的那份病例我找人比对过,根本不是你,高敏用他人病例替你伪造病情,如果我将这些证据交到警局,相信高敏和她的朋友都会脱不开身。” “是纹身。”宁安低声开口。 “纹坏了又找了家重新纹的。” 姜野嗤笑,他的愤怒一步步堆积,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真的恨不得掐死身边这个满嘴谎话的人。 宁安继续说,“去了A大才发现现实跟梦想是两回事,兼职存下的钱连三个月的生活都无法维持,助学贷款一直申请不下来,后来有人介绍我去酒吧兼职,我就去了,然后就学坏了……宁翼就是那么来的,钱也用在他身上。” “生他其实没花多少钱,后来给宁翼治耳朵才陆陆续续花出去。” “这些事情你可能觉得不会发生在我身上,觉得天方夜谭,但姜野,它是真的。” 是的,非常合理。 就是太合理,激得姜野的眼底漫出一层血色。 贫穷的年轻人在看清社会真相后,要么利益至上,要么彻底堕落。 而宁安给出的理由还那么合理,他并不是主动堕落,他是助学贷款申请不下来才去兼职,他是去酒吧兼职才被带坏。 宁安继续,“我一直都知道钱很重要,也很在意钱,所以你邀我去跑山,我不愿意去,因为会影响我第二天兼职的状态,他们一个小时给我三百,对我来说很多,还有那次扮玩偶拍照,你也让我很困扰,你塞给老板那么多钱,其实直接给我我会更开心,但那时候的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 姜野手指下的西裤被拉起一条条褶皱。 季衍突然开口,“宁先生,我们知道你没有拿钱,你没必要承认未做过的事情,虽然不知清楚那笔钱的去向,但应该很快就能出结果。” 他已经发现这两人没有办法正常交流。 姜野会失去冷静。 宁安似乎也有秘密。 车厢陷入短暂的沉默。 姜野身上沉重到让人窒息的气息却开始一点点松开。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冷笑,“连拿没拿钱都不记得,看来记忆力也不好使,能不做检查吗?” 宁安蜷缩在后座,仓皇抬头,“要检查哪些?” 姜野的眸色无光,“当然是能检查的都检查。” 宁安回家后吃完药没多久就入睡。 赵凡守在通道里,看见姜野,脸上闪过一丝自责。 一般情况他都会让父子俩处于视线范围内。 两种时间例外,雇主一家休息的时候,还有就是雇主跟宁安发生争执的时候。 当时两人的争吵前所未有的激烈。 赵凡退出去守在玄关里。 等发现不对劲时,赶过来看见姜野正将宁翼捞出来,他接过后做了紧急处理,唯独漏过耳朵。 如果他及时清理耳朵是不是会好一点。 他很喜欢宁翼,那个孩子并不惧怕他们。 甚至将手伸进他们鼓囊囊的口袋里。 当发现掏出来的只是一部对讲机后,宁翼黑沉沉的眼睛居然流露出一丝失望,于是下一次他尝试掏另一个口袋。 直到又一次失望地看着他时。 赵凡变出一把折叠小刀,他从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看到惊异的亮光。 他自然不会把武器给一个孩子玩耍。 但那以后他会跟孩子过过拳头,虽然都是玩闹,那个柔弱的男人并不反对,甚至时不时望着玄关方向担心雇主突然回来。 他真的不希望小翼的听力继续下降。 这个结果对那个柔弱的男人来说几乎是灭顶的打击。 “姜总,是我的失职……” 姜野站在赵凡的面前,脸上每一根神经几乎都要崩断。 季衍赶紧走过去,“小翼的耳朵是个意外。” 赵凡诧异地抬了下眼皮。 姜野深吸了一口气,“不要再有第二次。” 赵凡点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宁安,小翼的听力正在下降的事情?” 季衍沉默短瞬,最终还是开了口。 除去康复训练,宁翼每半年要做一次听力检测,上一次检查就在一周前,拿结果的是季衍,医生告诉他宁翼的耳道情况不太好,听力可能面临再次下降,他将结果告知姜野,但看样子宁安并不知道。 听损患者听力下降是个无法避免的过程。 也没有特殊有效的方式可以治疗。 姜野让季衍去组建专业的医疗团队,有名望的专家都异常忙碌,让他们一起会诊更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姜野没有犹豫,只是有些烦躁地让季衍去处理好。 不惜一切代价。 如果宁安知道,或许就不会把过错全部怪罪在姜野身上。 姜野看着空荡荡的过道,“有什么区别吗?” 提前告知宁安只会增加他的焦虑,姜野并不想在这段摇摇欲坠的感情里再次增加风险。 可谁都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个意外,一下让这个必然结果看上去像是姜野故意为之。 姜野可以解释的。 宁安会相信他吗? 姜野不觉得宁安会信。 但在宁安认定他是元凶的那个瞬间,姜野还是感受到无法释怀的委屈和痛苦。 他又不可避免的想到宁安否认拿钱时,脸上闪过的神色是那么的真实,就像他此时的心境。 家里的气氛很压抑。 朱姨在厨房里煮粥,姜野让其先离开,朱姨走了几步回头说,“姜先生,这些菜我都做好了,宁先生要是想吃您用微波炉热一热就可以,灶上的粥还要再等十分钟。” “谢谢。”姜野靠着橱柜不再动弹。 季衍离开前条理清晰地分析,“他的谎言很多,像是在掩瞒什么,他好像知道这五十万的去向,我们都查不到去向,他却知道,他或许真的跟姜兴修有什么交易。” 姜野不耐地打断季衍,“胡毅那边有没有进展?” 季衍摇头,“井正如果收买胡毅,不会走自己的账户,但胡毅的父母在三年前买了房子搬出青山区,胡毅的账户上却没有大额资金转入,井正很可能给的现金。” 而且胡毅很狡猾。 守着他的人反应胡毅依旧没完全说实话。 姜野关掉火,又起了一个锅烧水。 净水器里就有温热水,但是他想给自己找些事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季衍的分析一向理性公正。 这是他第一次怀疑宁安跟姜兴修勾结,姜野却一点都不想继续听下去。 但宁安临时编造的粗糙谎言还是伤到他。 宁安仿佛有一种天赋,知道什么样的话能让姜野更痛苦。 而这永远不会是最后一次。 岛台放着两枚助听器,应该是佣人打捞上来。 姜野拿在手里按了按,没有任何反应。 机子进水坏掉了。 牛奶锅里的水沸腾起来,姜野沉默片刻将助听器丢进锅里,过段时间再给小聋子买更好的。 “你在做什么?”宁安不知什么时候扶着沙发走出来。 他慢慢走过来,看着两万多的助听器在奶锅里翻滚,想也没想,将两只手伸进去。 姜野愣了一瞬,一把挥开宁安的手。 宁安仿佛感知不到疼痛,继续在打翻的灶火旁翻捡,滚烫的灶圈被开水淋熄,发出呲呲声响,仿佛烫在人身上。 “你疯了吗?”姜野抓着宁安的手腕快速走到水池旁,拧开冷水降温,但通红的双手上迅速起了大片水泡。 宁安捡回一个助听器,还捏在手里翻看。 姜野避开他的水泡,抢过助听器扔到垃圾桶。 宁安呆滞地看着空荡荡的手。 突然哭起来。 不再是以往那种隐忍的憋回去,也不是上次那种无声的悲切,而是像孩子那样失声痛哭。 他仰着头张大嘴。 哭得又丑又大声。 姜野充满怒容的脸上一点点松开,最后凝成一种僵硬的痛,他松开一只手,将宁安的头按进自己怀里,别开脸望着窗外雾蒙蒙的夜晚。 摩天轮只剩两只绿色的眼睛,它退回到深处,慢慢黯淡。 * 南方的四月份潮湿闷热,各种小飞虫无孔不入,有的扑在灯罩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有的钻进衣服叮咬后令人疼痛难忍。 宁安不记得是第几次带宁翼来医院。 号很难排,有时候一放出来就抢光,他需要带着孩子等临时增加的位置。 有时候连续好几天都等不到。 他来的次数多,周边的人都认得他,有人过来问他要不要黄牛号。 宁安当然想,但是八百元一张的黄牛号他出不起。 偶尔等到位置又是连续好几天的检查,检查结果差不多,药物引发的听损,且不可逆。 治疗分为两部分,延缓病情恶化和配置助听器。 宁安无法接受儿子再也听不见。 转辗去其他的医院。 然后又回到这里的医院等不同专家的号。 他记得哪条巷子里的饭菜便宜,记得哪个地铁口的工作人员不会驱赶坐着过夜的父子俩,记得哪个公厕有热水,记得很多很多…… * “最后实在是不行了,小翼越来越听不见,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再也不看我,总是低着头玩玩具,他根本不是喜欢玩乐高,只有乐高的世界不需要声音,姜野……” 宁安抬起头,满脸泪痕。 “放我们走好不好,我把什么都给你了,如果你觉得不够,命也给你,求求你,给小翼一条活路,” 姜野紧紧捉住宁安的手,将人禁锢在怀里,几乎要将人捏碎。 黑沉沉的眼睛一层层泛着血光,“乖,我们去医院检查身体。” 那些沉闷潮湿的天气,绿油油的街道,湿漉漉的地面。 顺着两人的脚底蔓延开。 无数的蚊虫密密麻麻扑飞过来。 第85章 第 85 章 我们去做基因检测 宁翼第二天醒过来, 没有助听器他似乎也无所谓。 只是医护人员往他的耳道灌药时,他会露出烦躁的情绪。 宁安用手语跟他交流,他看着宁安没有什么反应。 却伸出手拉下宁安的口罩。 宁安难过地别过脸,不再戴口罩, 像往常那样一边说一边打手语。 “宁先生, 那边已经安排好。” 体检在同一家医院, 宁安关上门轻轻咳嗽, “季助理,需要检查哪些项目。” 很多, 多到恨不得将宁安置于x光下。 季衍觉得其实没有这个必要, 当初医生说过宁安是长期疲劳引发的营养不良和免疫力低下。 经过这段时间的饮食调理, 宁安的精神状态好转不少。 不知是不是宁安抗拒得太明显,疑神疑鬼的姜野愈发怀疑。 “明天有些抽血项目, 今天先做内科检查。” 宁安又咳嗽了几声, “季助理, 能不能等我感冒好了再检查, 不然会影响检查结果。” 季衍何尝看不出宁安的逃避,但一项都不检查肯定不行。 “那我们先去做基因检查?” 宁安犹豫着、迟疑着。 季衍压低声音, “只是一项很普通的检查,主要筛查身体里有没有什么高危细胞。” 他其实有些担心宁安是不是患有什么严重疾病, 才一直不配合检查。 宁安微不可察松开一口气, 点点头跟着季衍前往检查室, 他知道自己已经引起怀疑, 得想办法离开姜野。 不管有没有白清远。 但是离开姜野他们能去哪里,他的工作生活朋友都在这里。 宁安无法舍弃的东西太多太多。 这些东西都是他好不容易拽在手里的。 宁安只请了一天假又回到点绛唇。 门口保安大爷笑着问他什么时候带宁翼过来玩。 宁安笑得有些勉强,“孩子生病了,等他好了就带过来。” “冬天来了孩子就是容易感冒, 给他熬点川贝枇杷膏喝。” 谢过大爷,宁安乘电梯上楼。 电梯里宁安突然有些自嘲地说道,“我是不是看着很虚伪,一边好像很担心孩子,一边把他扔在医院里跑回来上班。” 赵凡确实有时候看不懂宁安。 他再请一段时间的假,姜野那里好交差,公司也不会说什么。 “你有自己的考虑。”赵凡沉默片刻后说道。 宁安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一踏进点绛唇宁安就察觉到不对劲,气氛有些压抑,好几个同事看见宁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宁安有些紧张,他跟姜野的关系并没有什么人知道。 赵凡突然开口,“跟姜总没有关系。” 宁安定定神走进工作室。 惯常给谢涿做造型的工作人员正站在谈论着什么。 他们一看见宁安立马围过来,“谢涿怎么样呢?” 宁安一脸茫然,“我昨天在医院。” 他们七嘴八舌,“对呀,谢涿怎么样了?伤得严重不严重?” 融欣出现在门口,大家散开些,“宁安来下办公室。” 得知谢涿跟人起冲突伤到脸,宁安等不急,“我不知道,我这几天都在医院,他在哪里?我要去看看他。” 融欣拿起车钥匙,“不着急,已经做完手术,我们现在过去正好。” 赵凡走过来,宁安看着他不说话。 “我送你们去。”赵凡开口。 “那麻烦赵队长了。”融欣赶紧说道。 去医院的路上,融欣将整件事来龙去脉告诉宁安。 伤谢涿的叫杨勇,是Mu的工作人员,谢涿昨天去Mu办理辞职手续,不知怎么跟杨勇起了争执,但杨勇好像是蓄谋已久,带着一瓶强酸液体,泼到谢涿的脸上。 比较幸运的,强酸液体不多,谢涿也反应及时,用手挡去大部分。 宁安吓得腿都在发软,他知道谢涿有多爱自己的那张脸。 融欣一直安抚他,说谢涿只是脸侧靠近耳朵的地方受伤,现在医学发达,后期修复说不定能百分百恢复。 谢涿还在观察室,为避免感染还需要住几天无菌房。 宁安只能站在外面看他。 他已经醒过来,除了左手缠着大面积的纱布,左脸清创后也包裹着大面积的纱布。 看不出来严重不严重。 谢涿还跟他打了个简单的手语:爷没事。 宁安急得跟他打了一串手语,谢涿抬了抬屁股,摸出一个手机。 开了机后把电话打过来,他不太能说话,声音有些模糊,“杨勇……小,婊,砸……关,二十,年……必须!!” 宁安连忙打断他,“你不要说话,我去帮你问,你感觉怎么样?” 谢涿好像很有信心,“医生……说,100……” 宁安再次打断他,“好好,我知道了,你不要说话了。”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挂断电话。 谢涿看见宁安的眼底有泪光。 他比了个中指,侧过身去,不再看宁安。 杨勇被刑事拘留,据说曹文生找了很好的律师,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愿意出来作证。 但毫无疑问,谢涿的工作停摆。 融欣倒没有流露出焦虑的情绪,而是安慰着宁安,“公司会出个休假说明,但是这件事可能会曝光,如果被网友挖出来牵扯的面会比较大,我会找曹总和姜总商议此事。” 谢涿跟杨勇起冲突的引子是宁安。 杨勇碰到回来辞职的谢涿,就拿姜野跟白清远的恋情做文章,讽刺了谢涿两句。 说谢涿迟早跟宁安一样的下场,说宁安又当又立,还说谢涿也不过是拿着谈恋爱当遮羞布,曹文生那个圈的人哪里会在意他们,不过就是一个玩物。 这件事自然戳到谢涿的痛脚。 曹文生是个双他一早就知道,而且曹文生好像更喜欢女生,会跟男生也是男生不会怀孕。 自从谢涿走变装路线后,曹文生就特别喜欢看他穿裙子。 床上更是脱都脱不下来。 谢涿心里也慌的。 虽然他知道自己跟曹文生不会有结果,但感情上头时总会期待一些虚无飘渺的事情。 于是谢涿跟杨勇大吵起来。 据说杨勇那瓶液体准备了好久,一直没碰见谢涿也就算了。 人冷静下来时再怨恨也不会去犯法。 本来准备把液体扔掉的杨勇一直忘记这件事,碰巧跟谢涿吵起来,他会戳谢涿的痛脚,谢涿自然也赶难听的骂。 说他上赶着给向木当狗向木都不要,杨勇那段时间确实过得不好,他叔叔杨安康被辞退后,他的业绩慢慢掉到末尾,同行的排挤,谢涿使坏,他不得不抱着唯一的大腿向木。 但向木也过得不好,点的酒水额大不如前,稍微有一点点不顺心逮住杨勇非打即骂。 向木再落魄要搞他还是容易。 这次遇到谢涿,看着谢涿趾高气扬的样子,还有他越来越红,往日挤兑他的同事都舔狗似的围着谢涿,杨勇一气之下翻出那瓶液体,在谢涿离开前泼了过去。 姜野最近要应付姜兴修,没时间管宁安,听说人两头跑医院也没说什么。 宁安忙起来就不会跟他提要离开的事情。 他无法共情宁安背着宁翼四处求医到底有多艰难,得知结果后又是如何一次次陷入绝望,但是他在寒冷的初冬感受到难以摆脱的闷热窒息。 媒体那边曹文生一直压着,点绛唇没有受什么影响。 融欣也找过他,姜野没见人。 凭什么他将人放在对方公司,连基础的安全都无法保障。 虽然宁安没有受到伤害,他只要一想到杨勇的那瓶液体也可能泼到宁安脸上,心里就一阵阵发寒,虽然没见融欣,但有些地方打过招呼,杨勇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白清远又一条信息发过来。 姜野依旧没有看,白清远那天没有离开,而是在停车场待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走。 姜野一直避免媒体将两人的关系报道过头。 临时取消去酒店也好,让白清远当夜离开也罢。 两人的关系处于‘约会’状态,而不是现在大街小巷定性的同居。 虽然这对他的计划很有利。 但姜野不需要这种便利。 特别在白清远吻上来,虽然他只愣了一下就挡开白清远。 白清远当时还调皮地笑着,“偷袭成功,如愿以偿。” 让这个蜻蜓点水的碰触看起来有些玩笑的成分。 但是姜野觉得不舒服。 他只碰过宁安,只希望跟宁安肌肤相亲,那副身体好像有着什么巨大的魔力,让姜野一遍遍索取。 他对除宁安以外的人没有任何兴趣。 甚至因为父母的缘故,非常厌恶他人的碰触。 有时候姜野也觉得,他不需要宁安回应什么,那副身体就能满足他的个人所需。 “这个周末要跟姜兴修吃饭。”季衍提醒,指的姜野带白清远过去见面。 这次白清远直接将电话打过来。 姜野沉默片刻,接起手机…… * 宁翼身体痊愈后,开始接受听力检测。 但宁翼并不配合,宁安只得一遍遍耐心的开导他。 点绛唇那边暂时只用去半天,谢涿的事情让直播停摆,宁安一个人没办法直播,之前的新品拍摄已经完成,后期的剪辑宁安不用参加。 原本答应融欣进入幕后转福利专块的事情,宁安拒绝掉。 连同带着宁翼看心理医生的事情也搁浅。 融欣不能理解,语气带上少见的急切。 “看医生可以等小翼感冒好了再约,我母亲一直很关心小翼,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转幕后的事情,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宁安心想这样反复无常的自己一定让周围的人很失望。 他没法据实相告宁翼并非感冒。 也不想把融欣牵扯进来。 他抬起头望着融欣,眼神虚弱中带着歉意,“融欣哥,你就当我烂泥扶不上墙吧。” 融欣深吸一口气,“你跟小翼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 宁安不再像以往那般心生感激和动摇,只要看得见一点点光亮都会奋不顾身地爬过去。 他开始背转身,离着微弱的罅隙越走越远。 宁安去了趟蒲公英,去的时候正好遇见孩子们下课。 大家都围绕着问宁翼怎么没来。 “他们又学了一首儿歌,想教给宁翼。” 宁安抬头,高敏依在二楼抽着红梅。 她不再年轻,高挑的身影在料峭的寒风里看着有些单薄,身后的大树已经落光叶子,光秃秃的树枝将藏蓝的天空分割成无数的小块,玻璃一样,高敏发着光。 宁安迎着温暖的阳光,深深吸了口寒冷的空气。 “高妈妈,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高敏慢慢收起笑容,她连最后一口红梅都没吸,按灭在栏杆上。 “上来吧!” 第86章 第 86 章 你准备偷偷跑? 宁翼的听损分贝停留在64, 属于重度听损。 哪怕是已经接受结果的宁安,还是把嘴唇咬破,直到尝到浓烈的血腥味才克服住身体的战栗。 那天医院来了一个专家团队,其中不少都是耳科方面的权威。 但宁安并没产生期待, 坐在会诊室里, 听他们针对宁翼的耳朵情况进行详细讨论, 甚至谈到宁翼的耳道恶化早已出现征兆, 能保持64分贝算是一个不算太坏的结果。 宁安木讷地听着,甚至嘲讽地想, 姜野居然为了推卸责任让这么多专家来演戏。 医生建议定期检查, 及时佩戴助听器保护残余听力, 并嘱咐生活里需要加强的保护措施及不能做的注意事项。 “宁先生,助听器那边已经安排好, 我们现在就带小翼过去。” 姜野那边已经忙得连休息时间都没有, 知道今天宁翼要配置助听器, 揽过季衍的部分工作让他先陪着来。 宁安脸上出现短暂的迟疑和迷茫。 季衍提醒, “小翼现在的情况比很多听力分贝在90多的要好很多。” 宁安麻木的心脏被叮了一下,他冲季衍点点头牵起宁翼的手。 “姜总本来要过来的……”季衍想说点什么, 见宁安一副完全没听的样子,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宁翼已经习惯之前的听力和噪音情况。 配置过程依旧不顺利。 宁安只得蹲在宁翼面前一遍遍开导。 即便是从不知道麻烦是什么的季衍都不可抑制地产生烦躁情绪, 他看着宁安耐心温柔地一遍遍说, 一遍遍打手语。 突然发现他和很多人好像都并没有真正理解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一点都不柔弱, 他柔弱的是身躯, 是力气。 可韧性却强大到可怕的程度。 即便是华雷斯人都赶不上他。 沟通失败,宁翼不愿意佩戴助听器。 “这次安排的助听器效果很好,佩戴起来也很舒服。”季衍希望说服看起来想要放弃的父子俩。 宁安摇摇头,“你们安排的没有差的。” 季衍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从不觉得用钱解决事情有什么问题的他看到钱所解决不了的东西。 “小翼有些固定行为,用习惯的东西不会轻易换掉,我再做几天他的工作,姜野那边我去跟他解释。” 宁安突然有些为难的看着季衍,“季助理,检查能不能等几天,我想等小翼的事情安稳后再说。” 基因检查结果已经出来,没有问题。 到这里季衍松开一口气,可以排出大部分恶性疾病,宁安如果实在抗拒,其实后面的可以不做。 但他不会去姜野那里碰钉子。 不过稍微放松些也可以,于是点点头,“没关系的,不过每年进行一次定期体检还是必要的。” 宁安含糊地点点头,带宁翼去探望谢涿。 谢涿就要恢复得慢得多,不过他已经从无菌房出来,住在曹文生安排的特护病房。 病房带着客厅,还有泡澡的豪华按摩浴缸。 “没想到我也有住豪华病房的一天,就是那个浴缸是谁设计的,有没有点猪脑子。”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活力。 “你都说是猪脑子,还指望能设计得多好。”医院提供配合病情的营养餐,宁安也不敢给谢涿乱安排,询问医生后带了些能吃的水果给谢涿。 “他的助听器呢?”谢涿知道宁安对宁翼的康复有多重视。 宁安头也不抬,“他前几天有些感冒,担心引起发炎就没戴。” 谢涿接过切成小块的苹果一口口叉着吃,只敢用右边的牙齿。 说话不能大声,睡觉也只能平躺或者侧着,他这辈子没遭过这么大的罪。 他盯着宁翼看了好半天,“你又骗我。” 宁安不想骗谢涿,也没什么好骗,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他抬起头看着谢涿,“我打算离开姜野。” 谢涿慢慢睁大眼睛,他看了眼门外,压低声音,“他同意你走了?” 宁安摇头。 谢涿急忙问道,“那你是准备偷偷跑?外面那个安保怎么办?你想好怎么逃没?钱准备好没有?对接的人找好没有?” 宁安愣了愣,他其实很乱,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是他没办法再忍耐下去。 只有逃走,逃得远远的,或许才能改变这个死水一样的局面。 但他又担心给别人带去麻烦,一直犹豫着,对于突然生起的这个念头没有任何信心。 宁安谁都没告诉,就连高敏都没说,他只告诉高敏,宁翼的父亲是姜野,但高敏并不意外,只问他要不要告诉姜野。 宁安很坚定地摇头。 但高敏提醒他,姜野的势力在金市已经无孔不入,他将是第二个姜兴修。 姜野迟早会知道真相,宁安要做的不是怎么保守这个秘密,而是如何摆脱姜野的控制。 宁安惊讶地望着高敏。 高敏暗示他快走。 宁安不清楚为什么来找高敏。 可能就像在外面流浪太久的小狗,想回家看看,想寻求一点心理慰藉。 让他犹豫的不仅仅是点绛唇的工作和融欣的好意,还有蒲公英,他现在是蒲公英的法人代表,如果贸然离开会不会给蒲公英带来危险,蒲公英的事务也需要他去处理。 高敏却说,“我跟融总达成协议,蒲公英的赞助事宜以后由他们公司的福利专块负责。” 宁安张张嘴,“我……” “没有抛下你的意思,等你转开身再去融总那里把工作接起来,我们欠融总的人情很多,但不急于一时,也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分得清清楚楚,这点上我没教好你们,你们不要学我。” 原来高妈妈已经看出他想离开。 并竭尽全力地为他扫除障碍。 宁安没有再坐立难安,只是看着高敏说,“高妈妈,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妈妈。” 高敏转过身点燃一支红梅。 她的声音有点发颤,“我才没有你这么笨的孩子,吃了这么大的亏也不知道说一声。” 宁安回过神,“没有,现在做来得及不?” 谢涿张大嘴正准备笑,牵动伤口又龇牙咧嘴地缩回去,“我帮你做,保你万无一失。” 谢涿说干就干,拿起手机敲敲打打。 宁安轻声问,“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这次谢涿没有立马回答他,而是等一段文字敲打完毕后,“知道曹文生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吗?” 曹文生也很忙碌,但是外面有个助理一直陪护着谢涿,那个助理宁安见过,据说是曹文生十分得力的一个助理。 宁安摇头,他觉得曹文生在这段关系里有些真情在。 谢涿笑得很淡,“因为要分手了,他为人处事很周到,没有一个前任说过他的坏话,如果那些人算是前任的话,我向陈助理打听过,这件事给曹文生带去的麻烦只大不小,像我这么麻烦的情人谁还愿意继续。” 宁安连忙制止他,“那是个意外。” 谢涿摇头,“你提醒过我小心杨勇,可是我张扬了一辈子,哪里忍得了他那种小人,也就在曹文生这里一忍再忍,分手了正好,也不用再忍那个死变态,我现在就打量他给我多少分手费。” “我都产生退意,你又如何不退!” 宁安还想再安慰他,谢涿突然直视着宁安的眼睛,“宁安,我的事业完蛋了。” 宁安收回要说的话,犹豫片刻回应谢涿的目光,“那你多要点。” 医护人员进来换药,宁安的探视时间也到了,他退到房门口。 看着护士将谢涿脸上的纱布一层层揭开,露出一大片灼伤的痕迹,创口看着并不乐观,连带着耳朵附近的头皮都有部分损伤,谢涿手臂上的伤更严重,换药时,谢涿发出疼痛难忍的声音。 这还是恢复期,以后修复还要经历更多的关卡,单是植皮手术就很痛苦。 宁安明白了谢涿为什么这般不看好曹文生。 谢涿心里什么都清楚,也从不报任何期待。 不像他心里想着一套,做着的却是另一套,结果便越来越坏。 他应该像谢涿更果敢更坚决些。 宁翼依旧拒绝配置新的助听器。 姜野抽空赶到医院,看见宁翼正坐在诊室外的走廊上。 宁安蹲在他面前说着什么,即便宁翼什么都没做,姜野也看出宁翼在发脾气。 宁翼不像寻常小孩什么都表现在脸上和行为上。 他生气会闷在心里,会锁着眉头,用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对方。 这样的宁翼让姜野想起自己的小时候。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察觉到父母的冷漠和疏离。 因为寒暑假都会去国外跟姜英哲待在一起,不解和怨恨就会得到短暂的缓解。 有一次姜兴修出国开会,据说要经过他们居住的城市。 姜英哲挂掉电话转过身告诉姜野,父亲会过来探望他。 姜野很高兴,没有留意姜英哲那声叹息。 说好的那天,姜野早早坐在沙发上等待姜兴修。 甚至期待姜兴修会给他带什么礼物。 随着日光一点点暗淡下去,姜野想没有礼物也可以。 他最终没有等到姜兴修,于是他关上房门,一个人躲在浴室里生闷气。 当时他就是像宁翼这般,皱着眉头,用黑沉沉的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第一次询问镜子里的自己,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姜野有一瞬看见年幼时的自己。 那种感觉玄妙又匪夷所思。 他立马收起心神,盯向宁安的手指。 他不太看得懂手语,但是一些简单的词汇能明晰:大狗……游戏……我们一起…… 他站在宁安的身后,“什么大狗?” 宁安回过头,脸色苍白了一瞬。 他连忙站起身,“我让他进去配置助听器,如果不去大狗会咬他。” 姜野觉得有些好笑,弯腰将宁翼抱起来,“你就是这样吓唬他?” 他带着宁翼朝外走,“他不想配再等几天。” 宁安很着急,他不想再等,今天宁翼也有松动的迹象。 “姜野,我再试试……” 姜野停下脚步,“助听器已经买下来,就在那里不会跑,我知道你把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也不会卑鄙到……再跟他计较什么。” 宁安低下头,“我没有那个意思。” 姜野松开一只手牵住宁安,宁安抽了几次没抽动,握着他的大手越来越用劲,甚至带上警告的含义。 “大狗是什么意思?” 宁安知道姜野的脾气又上来,但是他没办法接受这份亲密,他咬咬牙,“是你。” 姜野有些意外,松开手将宁翼换到另一边,“你们给我起的外号?” 姜野的心情好起来,“我还以为你们会给我起很难听的外号。” 宁翼突然扭身朝诊室方向伸手,宁安反应过来,脸上带出久违的笑容,“小翼答应去配助听器。” 姜野看着宁安嘴角绽放的小白花,出神地想他或许应该告诉宁安媒体报道的那些都是假的。 他实在没必要为了等待宁安的主动而沉默不语。 宁安从不会主动走向他。 姜野的手臂一空,宁安接过宁翼把对方放在地上,父子俩牵起手欢快地走向诊室。 姜野顿在原地。 诊室的门很快打开又合上,红色的夕阳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嘴角刚刚牵起的弧度静止不动。 赵凡收回目光盯着前方的地面,他突然觉得那个高大的无所不能的年轻男人有些可怜。 第87章 第 87 章 姜野,你是不是喜欢上我…… 宁安的手指紧紧抓着床单, 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又被柔软的床品吸走。 姜野突然掰开他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指穿插进去。 十指相扣地按在床上。 深邃的轮廓布满汗水,平日里向后梳理整齐的头发散下来, 浸着汗水, 像淋了雨。 他湿漉漉地看着同样像浸在水里的宁安。 姜野俯身下去吻住宁安涨得红润的嘴唇。 但宁安表现得很抗拒, 不断用舌尖推着他。 宁安的舌尖很软, 细细滑滑,反而像挑逗。 于是姜野将这个吻加深, 直到宁安因为窒息不得不放弃抵抗。 两人的呼吸都很乱, 等这个吻结束。 姜野再次抬起头, “为什么拒绝?” 宁安微微偏开头拒绝回答。 甚至因为不想看见对方,连眼睛都闭上。 “因为白清远?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姜野的表情不像平日里那么紧绷和冷漠, 松散下来的发丝有些放荡不羁。 他看起来很年轻, 没有西装革履伪装出来的沉稳和成熟。 他也才二十四岁。 他像普通恋爱关系里的年轻人, 因为一直得不到回应而暴躁焦虑。 又因为对方一个不太寻常的反应而激动和雀跃。 “是看见那些媒体的报道, 还是看见白清远替我整理衣服?” 宁安还是不回答。 他抗拒跟姜野的一切亲密接触,但这件事并不是由他说了算。 于是夜晚来临时, 他只能又一次感受到无力和茫然。 距离上一次做.爱已经过去好几日,宁翼落水后一切都变得不同。 宁安的身体和感知再次变得麻木。 他以为再次被占有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但姜野已经太熟悉他的身体, 在他木然躺在床上时, 姜野可以轻而易举调动他的感官。 不断的攻占, 里里外外都打上姜野的标记, 染满姜野的气息。 姜野突然压身过来,宁安敏感地掐紧姜野的手指。 姜野发出低低的浅笑,显得很性感。 他说,“宁安你喜不喜欢我没关系, 你的身体很喜欢我。” 姜野的荒唐在宁安这里被按下启动键。 他们在很多地方做过,虽然宁安对除床以外的地方都表露出极度羞耻。 但这些羞耻也让宁安变得极为敏感。 姜野喜欢观察收录宁安的任何反应。 “去窗边吗?”姜野恶劣地问。 虽然是单向玻璃,但宁安还是感到巨大的恐慌和羞耻。 上一次被姜野压在玻璃上,宁安哭得浑身发抖。 那时候姜野压着他在耳边说,“我还想在摩天轮上干你。” 宁安浑身崩得紧紧的,漂亮的背脊像游动着的龙骨。 姜野好像也知道他心中所有的隐秘羞耻,并乐此不疲地拿出来亵玩。 宁安终于转过头,有些暗淡的浅琥珀色瞳孔不太能聚焦。 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微,穿过风声需要凝神才能听见,“还看见你们接吻。” 姜野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想解释,想说那是一个意外。 还想说这一切只是一个计划。 但他太久置身于黑暗里,没人给过他爱,他也不会爱人。 更不会好好说话。 黑沉沉的眼睛眯成细长的狭缝,里面有点微弱的光在跳跃。 “所以呢?因为这个一直跟我发脾气?一直不理我?” 宁安挣了挣被禁锢的身体,姜野一直压着他,也不出来,他觉得难受还很胀。 他不关心的,姜野跟谁在一起他都不关心的。 特别宁翼的听力再次下降。 他只感受到更加严重的疲惫,那种陷入泥潭怎么都拔不出来的疲惫。 就像此时身体上具像化的表现。 他真的受够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试过顺从,试过反抗,试过顺遂姜野的心意,试过保留自己的真实。 他统统都试过,可姜野只是将围困他们父子俩的囚笼越缩越小。 囚笼上长满锋利的藤刺。 他习惯于将小小兔子抱在怀里,蜷缩起身体,用血肉之躯面对外界的伤害。 他一退再退,退无可退。 宁安有些疲惫地抬起眼睛,满是倦色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慵懒妩媚。 他似乎笑了一下,轻声地问,“姜野,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呀?” 小兔子无意间露出手里的利剑。 姜野强壮高大的身体突然剧烈的战栗起来。 那个猛兽好像一瞬间暴露出厚实皮毛下纸糊的躯体。 他有种被拆穿的危机感,又因为对方是宁安带来不可抑制的渴望。 他往前进了进,将宁安整个人都囚禁到自己的身体下。 宁安难受地皱起眉头,意识浮浮沉沉。 他的脸贴着宁安的侧脸,嘴唇几乎黏在宁安的耳朵旁。 “宁安,你在试探我吗?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答案?” 野兽小心翼翼撕开皮毛,露出里面一碰即碎的内心。 宁安的目光涣散又聚拢,他感到炙热和难耐。 四月的雨季再次围拢过来,扑飞的蚊虫到处都是。 他整夜无眠,即便困得睁不开眼睛,还要提醒自己给宁翼打扇子。 不然那些可恶的蚊虫会咬疼他的小宝贝。 他的小宝贝明天还要去医院。 宁安勉强打起精神,“我想要你干我。” 一个瞬间,姜野收起所有的情绪,他再次变得冷硬而强大。 面部肌肉狠狠抽动一下。 他直起身体,将宁安翻过去。 * 宁翼做完检查后,宁安带他先去探望了谢涿,然后再去点绛唇上班。 宁翼一出现又被大家围起来,见他没有戴助听器,大家放心地提高音量。 但不是担心小孩子听到什么成人八卦,而是融总有次提醒他们,听损患者要尽量避免过于嘈杂的环境,好在点绛唇也不是什么菜市场。 点绛唇的福利专块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并没有缺了谁而停止运转。 甚至连谢涿负责的一些内容也被旗下其他主播接过去。 网络上不少人模仿谢涿,他的风格和装扮并不具备什么难度,但人气远远赶不上谢涿,主播这个行当看人缘和眼缘,网友们认准谢涿那张脸和傲娇的性格。 点绛唇对外解释谢涿身体抱恙,大家都开玩笑他是不是去邻国进修。 随着时间的加剧,各种猜测纷纷出现。 曹文生那边控制得力,加上点绛唇的公关跟得及时,目前都没有什么负面信息。 虽然上次拒绝融欣转幕后的邀请,但宁安在把手头的事情完成后还是去问了问福利专区的工作人员,那边的人好似并不知道宁安拒绝掉融欣的邀请。 “确实有项事情需要你来办,就是跟福利机构对接的事情,融总说你之前做过,比我们都熟悉,不过你手上的事情做完了吗?融总说你要是没做完,不让我们来打扰你。” 宁安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为荣幸的体谅和理解,一方面为高敏的竭力支持。 他点点头,目光在办公区里扫了一圈,对其中一个女孩子说道,“小西忙不忙,如果不忙来帮帮我。” 年轻的女孩显然有些惊讶,然后蹦蹦跳跳地跟上宁安,这个女孩做事认真负责,宁安想竭尽所能把自己会的事情教给她。 如果他真的能走,也尽量不给别人带去麻烦。 下午四点左右,宁安忙完工作,点了下午茶给大家。 他来点绛唇后一直颇受大家照顾,但是没能为大家做点什么。 喝着咖啡吃到甜点的工作室再次热闹起来。 宁翼得到一块半熟乾酪蛋糕,他开始换牙,宁安减少甜食的次数。 这个小家伙贼得厉害,吃不到甜点就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保育员和朱姨。 她们胆子小,不敢违背雇主的意思。 于是小家伙把目光投向赵凡或者季衍。 宁安好几次看见赵凡帮他藏小蛋糕,也看见季衍背在身后的手里拎着酸奶盒。 宁安端着咖啡和甜品走向荣幸的办公室。 “融欣哥……” 座椅转过去背对着门,上面坐着一个人看着有些清瘦,不像融欣。 宁安疑惑地走过去,他还没见过有谁能这么大摇大摆坐在融欣的位置上。 座椅转过来,青年抬起眼睛,金边眼镜映着窗外干枯的树枝。 他露出优雅的笑容,“宁安,好久不见!” * 宁安带宁翼又去探望了秦教授两夫妇。 接下来他不打算送宁翼过来,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 照例带了很多礼物,多到有些让人尴尬。 听说宁翼短时间不过来,两位老人有些伤心,以为上次的事情让宁安不开心。 “秦叔叔,赵阿姨,我没有那么小气,小翼的听力开始退化,我打算带他去首都看看。” 赵教授顿时将宁翼拉过来,扒拉着他的耳朵看了又看,语气里都是心疼,“不都一直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这样?致知……” 她想说这么多年秦致知的听力保护得很好,一直没有下降。 意识到说出来太让人伤心就打住话头。 秦致知坐在一旁有些心不在焉。 宁安摇摇头,“是我没照顾好他。” 秦教授虽然随和,但很少参与这些话题,他更喜欢跟孩子互动,这时也抬起头,“我没见过比你更负责的家长,有些事情不必追根溯源,人生还长,要往后看。” 老教授做了一辈子科研,现在却说什么不必追根溯源。 宁安笑着点头,“我也这样想,已经给他配置新的助听器,小翼还不太适应新的机子和声音,在外面的时候我就没有给他佩戴。” 宁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出自己的诉求,“虽然什么时候去还没定下来,但是如果我们走后能不能偶尔帮我去看看蒲公英,我知道致知会去,就是担心她工作太忙,而且她也不大,正应该玩的年龄。” 他又拿出五万元放在两位教授面前,“高妈妈不会收的,麻烦两位帮我给她。” 宁安说话总是不急不慢,这段时间两位教授从秦致知那里也知道些他的事情。 但他还是那样,好像什么事情都不麻烦,看着不堪用,又一次次面临着别人都觉得痛的事情。 他身上的韧劲太强了,仿佛什么都打不倒他。 秦教授点点头接受宁安的委托,“你们要多向你们的高院长学习,不去在意那些小的东西,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完人,也没有完满的事情,大的方向把握住,知道自己要什么,什么最重要就好,蒲公英这个名字就取得很好,当你跟致知觉得它是你们的心灵寄托地,其实它的意义就已经实现了,但是不要把它当作你们自由飞翔的枷锁。” 下楼的时候,宁安突然转身望向秦致知,“你怎么回事?” 秦致知避开宁安的目光,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爸爸帮我申请到一个留学的名额。” 原来如此,宁安点点头,“你要去,这样高妈妈也会很开心。” 秦致知争辩,“但是蒲公英。” 宁安露出浅浅的笑容,“你是一点没把秦叔叔的暗示听进去,高妈妈可是女强人,没有我们她也能面对一切,再说你能帮助蒲公英什么,是洗点东西还是多教孩子一些儿歌,不如等你学成归来再力所能及的帮助蒲公英。” 秦致知再次低下头,宁安笑着摇头,蒲公英出来的孩子都死犟死犟。 秦致知走在后面突然闷闷的说道,“爸爸妈妈本来想领养你的。” 宁安诧异回头,“什么?” 秦致知欲言又止地看着宁安,“没什么,我再考虑考虑。” 赵凡不停观察着后视镜里的宁安。 他有种不安的感觉,常年从事危险活动让他对危机有着本能预警,但是从一个柔弱的男人身上察觉到不安定因子本来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宁安的反应一切如常,并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甚至在窗外飘起雪花时,抱着宁翼指着外面,“小翼,今年的第一场雪。” * 六年过去,青年好像没什么变化。 宁安放下咖啡和甜点,指尖微微颤抖,“井先生。” 井正露出笑容指着对面的椅子,“我跟融欣是校友,有一年回去参加联谊会认识了他,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他也选择回到国内,优秀的人选择总是殊途同归。” 宁安小心翼翼又谨慎地在椅子上坐下来。 井正显得很坦诚,“你跟姜野的事情上次是我告诉他父亲,我以为姜野会放手,没想到他还是老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给你带去什么麻烦,如果有,我感到很抱歉。” 宁安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井正眼底划过一丝轻蔑和嘲讽,继续放缓语气,“听融欣说你们似乎不堪其扰,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可以向你们提供帮助,但是你也知道姜野这个人很麻烦,跟他硬碰硬没有赢面,我们需要迂回曲折。” 宁安感觉浑身都黏腻得厉害,有种被不明软体动物缠住的恶心感。 他轻轻地说,“这次,你想要什么?” 井正大笑,抬了抬金边眼镜,镜片后精光一闪而过,“宁安,看来你骗到很多人,融欣一直跟我说你很单纯,当年我也一直这样认为。” 宁安没有回答。 井正也不在意,“不知道姜野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最近在负责融X上市的事情。” 宁安摇头,“我们不说这些。” 井正点头,“他谁都不相信,你也不需要知道什么,这样对你和孩子也有好处,但是有些资料我怀疑他做了手脚,真正的东西应该被他放在家里的保险柜里,如果你能带出来,我可以保证姜野以后都不会再骚扰你。” 宁安摇头,“我没见过什么保险柜,姜野应该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家里。” 井正轻蔑地勾起嘴角,“我并不是求你帮我,而是一项交易,你选择这么做保护得也只是自己的孩子,当然事后我会给你一笔足够享用终身的财富,机会可遇不可求。” 宁安轻轻抬起头,望向一脸胜券在握的井正。 他以为自己捏住宁安的软肋。 确实,宁安为了宁翼可以做任何事情。 “井先生,当年真的是姜野的要求吗?” 井正脸上没有任何慌乱,甚至反问道,“孩子遇到麻烦,父亲难道不应该为孩子扫清任何阻碍?你现在也是一名父亲,应该能理解姜总的心情?况且……” 井正身体前倾,脸上带着看透一切的强势掌控,“是不是姜野的意思重要吗?后来把你关起来可是他自己的意思,为了关足你七天他还威胁了一位同学,并且使用了违禁药品,他当年才十八岁吧,无法无天的性子与生俱来,对了,最近听到一个消息,当年帮他的同学好像不见了,不出意外我猜在姜野手里,姜野是不是又担心爆出什么对他不利的消息,把人关起来,就像当年对你一样?” 宁安已经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 他的手抖得厉害,不仅仅因为想起残酷的七天,还有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也关了他三天,虽然他们是温和的,客气的,让宁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反应过来那也是囚禁。 等宁安反应过来,比起后面身体上的折磨,这个男人才更让宁安害怕,他所带来的恐惧并不像姜野那般直观惨烈。 而是注意到时,软体动物已经爬满全身。 黏腻又恶心。 他想说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但是井正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开口,“你们的第一次,到底是醉酒后的你情我愿,还是他单方面的强迫你,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所以他父亲想要一个保证又有什么问题?” “至于姜野后面为什么还要找你麻烦,我猜是他父亲曾承诺给你一笔钱,但是我觉得这笔钱会让贫穷的年轻人变得贪婪而取消掉,姜野或许以为你拿走钱而愤怒,你知道的,他这个人一向都不怎么大方。” * 雪花开始变得密集。 整个大地迎接着急速猛烈的千万支长矛。 又在一瞬间温柔起来,舒缓得像一首歌。 电台里轻轻地唱: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宁安带着宁翼趴在车窗上,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 同淋雪,不白头。 第88章 第 88 章 宁翼冲宁安打出一个手语…… 转眼到了十二月底。 街道上的节日气氛日渐浓郁, 到处都播放着欢快的音乐,橱窗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小灯泡。 赵凡指挥着手下将一棵大松树移栽到花园里。 泳池里的水在宁翼落水的第二天被抽干,后面填平后安装上户外地板。 上面搭了个儿童帐篷,摆放着几把沙滩椅。 宁安带着宁翼看热闹, “是真的?” 赵凡满头大汗, “据说刚从北方运过来。” 宁安仰头看了看树尖, 宁翼也有样学样跟着抬起小脸。 “以后树根把墙体破坏掉怎么办?”他显得很担心, 担心长期住在这里有危险。 赵凡露出笑容,他好像太紧张了些, 这样的宁安能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其实这种类似的情况过去发生过很多次, 每次雇主欺负人太过头, 赵凡觉得宁安或许会反抗,沉默寡言的几天或许酝酿着什么危险计划, 好几次他都担心宁安半夜起来把雇主给嘎掉。 几天后两人又恢复如此。 那个柔弱的男人善于把巨大的委屈憋在心里, 自行消化。 前两天雇主跟他的青梅竹马正式亮相一个慈善会, 媒体给了大量的曝光, 两人正式对外公布关系。 网友喜极而泣,奔走相告, 大家庭居然这样开明。 宁安没有闹,不仅如此, 那天姜野回来后还吃到他亲手煮的面。 宁安好像同意了雇主荒唐的提议。 只是偶尔, 宁安会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赵凡便想要不要过去暗示他, 雇主只是在实行一个计划,但理智止住他的脚步。 赵凡见宁翼也认真地看着他,好像在等一个答案。 于是认真地说道,“那我每年把这棵树拔出来清理一下根系再种进去。” 宁安居然没笑话他, 而是牵着宁翼的手往温暖的房间里走去,“这样会伤到根系,树会死掉的吧,小翼以后不要这样做。” 赵凡:…… 很快佣人们把房间装点出节日的气氛,坐在客厅望出去,到处都是一闪一闪的星星灯。 被装扮成圣诞树的松树下堆满各种漂亮精致的礼盒。 它们不是模型,而是姜野精心选购。 当然大忙人姜野没有时间去商场,他的地位已经有很多商家把礼物单送过来。 他只需要勾勾选选即可。 赵凡去领礼物的时候看见姜野删掉几样,“这类玩具里面好像含有利器,对小朋友不友好。” 当然他更多都在关注宁安的礼物。 有很长一段时间拿不定主意,询问身旁的季助理。 季助理不知道给谁拨去电话,一向冷冰冰到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也会出现短暂的厌烦情绪,然后交给姜野,“她要亲自跟你说。” 一切都准备妥当,家里氛围浓郁,餐桌上的饭菜丰盛。 但是姜野不会出现,他要跟白清远参加一个重要的宴会。 赵凡觉得有些讽刺,但并不会表露什么。 宁安也不在意,跟宁翼分享着美食。 “赵队长,你跟我们一起吃吧!” 赵凡没有动,做好晚饭,家里的佣人们消失得干干净净。 宁安让保育员也提早回去,后面洗澡的事情他来弄。 宁安看了眼玄关的位置,“他不会这么早回来,也可能不回来,这么多东西又是个节日,你陪我们热闹一下。” 宁翼望向赵凡。 赵凡违背原则走过去,在宁翼身旁坐下来。 宁安起身给赵凡盛饭,赵凡制止,“责任在身,我就陪你们坐一会儿。” 宁安没有再劝,跟宁翼说说笑笑,不过宁翼不会说话,但是他的眼睛明亮又轻快。 赵凡发现今晚的宁翼很开心。 是呀,又有哪个孩子不喜欢圣诞节。 后面宁安拿了酒来,一杯杯倒来喝,给赵凡也倒了一杯。 宁安心里应该是有些难受的,很快就不胜酒力,有些醉醺醺的看着宁翼笑。 宁翼吃完一只蜜汁鸡腿看了看宁安,又看了看赵凡,将倒满酒的那杯推给赵凡。 然后疑惑地看着赵凡。 他的意思很明显,爸爸都喝空了,赵叔叔为什么不喝? 孩子的眼神总是柔软的。 赵凡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宁安真的醉得不清,可能心里憋的事情太多,于是迷迷糊糊地说道,“你知道小翼是怎么出生的吗?” 赵凡竖起耳朵。 …… 等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杯子里的酒已经喝掉大半,撑着桌面的手肘滑了一下,赵凡发现起身的动作变得迟缓。 而原本醉得厉害的宁安紧张地看着他。 眼里全无醉意。 赵凡真的又气又笑,都忘记这位曾是酒吧营销,真是栽了个大跟头。 他只能维持着不动,不让宁安看出他已经中招。 宁安打着手语,“小翼,去看看赵叔叔。” 宁翼没有宁安那般谨慎,直接伸手推了赵凡一把,哪怕赵凡竭力稳住身型还是露出马脚。 宁安立马起身拿起一个棒球棒,赵凡挑挑眉,见宁安继续打手势。 宁翼看了眼赵凡,伸手在赵凡的身上摸东西,赵凡意识到他们在找电梯卡。 不仅如此,他还反应过来宁安比想象的聪明很多,他没有自己上前而是让宁翼动手,可能担心自己没醉控制住他。 栽得不冤枉。 赵凡叹气,勉强维持着扶桌子的力道。 不能更丢脸。 一拿到电梯卡,宁安飞快地冲进卧室。 他在里面待了不止五分钟,赵凡产生不好的预感,担心宁安拿走什么重要的东西。 父子俩丢了还找得回来,如果是姜总的重要东西丢了那就什么都完蛋了。 赵凡深吸一口气,抵抗着越发沉重的身体,勉强站起来。 手机和对讲机被宁翼丢进厕所的马桶里。 真是个机灵的孩子。 宁安再出来时只拿了两人的外套和书包。 “宁先生!” 宁安惊恐地看着矗立在过道里的赵凡。 他带着哭腔,“求求你放我们走。” 赵凡沉默几息微微侧开身子。 宁安感激地看他一眼,拉着宁翼飞快地朝外面跑。 赵凡看着裂开的书包口,里面只有一只小金毛,他突然明白,这个男人为了离开这里,可以什么都不要。 门打开,却迟迟没有听见关上的动静。 赵凡勉强朝后望去,看见父子俩一步一步的后退着。 宁安将宁翼紧紧藏在身后,脸上的表情惊惧又茫然。 高大的姜野出现在赵凡最后的视野里。 看着倒地的赵凡,姜野的眼神瞬间沉下去,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宁安,“你要跑?” 宁安仓皇地摇头,被姜野一把捉住手臂。 “我急匆匆地从晚宴上赶回来想跟你们一起过圣诞节,你要走?” “宁安你要去哪里?这么冷的天你能去哪里?” 他突然变得愤怒,“谁在外面接你?” “你现在说出来我不怪你,但是你再敢隐瞒,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宁安浑身一软瘫在地上。 他就知道逃不出去,他为这一天准备了那么久,无数次跟谢涿核对计划。 谢涿买的这种药据说无色无味,特别难弄,不仅花掉谢涿很多钱还差点被曹文生发现。 他们考虑了很多,出去后往哪个方向走,怎么走,成功抵达后又该如何生活。 什么都考虑清楚了,唯独没有料到姜野会提前回来。 那么重要的宴会,他怎么就丢下白清远提前回来了呢? 宁安考虑不到那么多,只是迟钝又绝望地看着姜野。 “姜野,让我们走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计较了,包括小翼的耳朵,我不怪你,你让我们走好不好?”宁安卑微地乞求。 姜野在宁安的面前蹲下来,紧绷的脸上肌肉不断的抽搐。 某个瞬间,他真的想跟宁安同归于尽。 是不是只有死亡才能化解他们之间的怨恨。 砰的一声! 姜野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想往后看。 却沉重地倒在地上。 身后,宁翼手里高高扬着一个破裂的红酒瓶,鲜红的酒水像血液般滴滴答答流个不停。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地的姜野,浓稠的红从姜野的额头流下来。 然后他冲宁安打出一个利落的手语:[还要再砸一下吗?] 他的眼神冷漠又无情。 仿佛被砸的只是一个讨厌的东西。 宁安猛地将宁翼拉进怀里,抢过他手里的半截酒瓶扔在地上。 他将宁翼紧紧按在怀里,不去看地上的姜野。 “不要看,不要看,小翼不要看。” 宁安艰难地撑起来,腿软得厉害,他拉着宁翼朝外走,却被带住。 回过头,姜野死死抓着他的裤子。 他吓得往后退,姜野也没有松开手,眼皮微微颤动几下,睁开一些。 黑沉沉的眼睛偏执地盯着宁安,额头的血一股股往下流,整张脸血淋淋,看起来十分恐怖,他的鼻息很沉重,噗嗤噗嗤,像是拼劲全力从胸腔里寻求空气,微弱的气音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不要走,不要,不要……” 宁安吓得拼命地踢他,终于摆脱他的禁锢,拉着宁翼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跑到门口,宁安停下来,“小翼等等爸爸。”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找到一根毛巾打湿后按在姜野的伤口上。 电梯飞速地往下降,宁安紧紧抱着宁翼,墙面的镜子反光里,父子俩安静地看着外面。 摩天轮的上空炸开烟花,一朵接着一朵。 盛大又绚丽。 父子俩一路出了大厅,飞快地朝门口方向跑。 天空有点落雨,细针一样点在宁安的脸上,也好像点在心脏。 “宁安?” 宁安浑身一颤,惊恐地看着站在大厅入口附近的季衍。 “你们怎么在……”季衍看见宁翼身上的背包,父子俩的外套都没来得及扣,在风里狼狈的敞开,宁安的一只手沾满血。 宁安抓住宁翼跑得更快。 “坏了。”季衍赶紧朝楼上跑去。 暮光地处繁华区域,路面没有停车区域,宁安带着宁翼跑了十来分钟转到一条小巷。 一辆车停在路边,窗户全部打开,依稀可见金色的头发,宁安打开车门将宁翼推上去,自己也跟着上了车。 夏雨丢掉手里的烟,一转方向盘将车迅速驶离停车位。 直到这时宁安才微微松开一口气,全身再也提不起半分劲。 夏雨拨通电话,“安全接到。” 他转过头露出一个笑容,“宁安哥,欢迎重获自由。” 宁安喘着气也露出笑容,“嗯。” 宁翼突然爬起来,从书包里拿出小金毛,顺着敞开的车窗丢了出去。 第89章 第 89 章 他是不是恨我入骨? 姜野阴沉着脸站在监控屏前查看录像。 门口、过道站满高大的男人, 就连一楼大厅也有人来回巡逻,医院高层们小心翼翼陪在后面,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他身上的气势过于摄人。 哪怕额角贴着纱布,血色不断往外渗, 也依旧不让人觉得虚弱。 很快画面调出来, 宁安蹲在宁翼面前打手语。 “他们说什么?” 画面调回, 开始慢放, 会手语的保育员赶紧上前几分。 她没想到那个柔弱的男人居然放到安保队长和姜总,带着孩子成功跑出去。 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平日里看着胆子很小。 保育员有些难堪地翻译, “宁先生说……” 【小翼好好戴新耳朵, 爸爸带你去新的地方,以后大狗永远都找不到我们。】 明亮的监控室仿佛被头顶的白色灯光冻住。 姜野微微抬起头, 仿佛这样额头上还在不断渗出的鲜血才能被止住。 但疼痛感却越发剧烈。 弄得眼睛都有些模糊。 “姜总, 我们先去缝合伤口。”季衍劝道。 孩子下手没轻重, 姜野额头上的伤需要缝合, 但是他清醒后只让季衍做了最简单处理就赶来医院,以为是来就医, 却是来查找监控。 看来父子俩一早就有逃跑的打算,就是不知道计划了多久。 自上次宁翼落水导致听力下降, 季衍就料到有这一天。 但姜野似乎毫无察觉, 努力营造出关系得以缓解的平和状态。 因宁安的配合和往日一样的反应, 季衍以为这次又是大事化小。 姜野转身朝外走, “各个出入口是否安排上我们的人?” 距离宁安离开已经超过两个小时,金市光高数公路就有十多个出入口,还不要提其他。 季衍不会在这个时候触怒姜野,“能安排的都安排上, 正在排查监控。” 他脚步不停,显然不是去缝合室,“我们去趟蒲公英。” 宁安敢跑,身后肯定有蒲公英的支持。 季衍无声叹口气,“现在已经凌晨过,蒲公英的孩子和工作人员已经睡下。” 姜野这样子会把蒲公英翻个底朝天。 在他否定前,季衍继续道,“赵队已经去那边守着了。” 那对父子下手真的没有轻重,药量再重点赵凡可能要被拖去抢救。 幸好对方身体素质强悍,为了弥补失误,灌了几千毫升矿泉水后,硬是在队员的搀扶下,拖着沉甸甸的身体前往蒲公英。 姜野还想往外走,季衍拦住他,这个男人从醒来后就一直咬着后牙槽,导致下颌靠后的位置绷得死死的,能看见耳朵附近的青筋一直在不断滑动。 这样只会让伤口恶化,“如果你现在不去缝合伤口,可能接下来没有精力再找那对父子,明天天亮后我会去秦致知的养父母家询问情况。” 姜野终于肯坐在缝合室,纱布打开的瞬间,近乎黑色的血液从脸颊侧面流下来,看着十分可怖。 医护人员动作麻利地帮他清理创口,他拒绝打麻药,缝针时身姿依旧挺阔。 就连眼睛都没怎么眨,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前方,仿佛想照亮眼前的黑暗。 快结束时,他突然问季衍,“他是不是恨我入骨?” 季衍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本就缺乏共情能力,无论站在谁的角度去思考,似乎都能理解当事人的动机,所以他一直保持着冷静和中立。 但…… “小翼对他来说很重要。” * 蒲公英里的气氛很紧张。 姜野没有低调成行,他的人几乎把这里围成一个铁桶,封闭许久的大门被强行打开,沿途立着身材魁梧的安保。 姜野只睡了四个小时,吞服一把止痛药后踏着晨曦前往蒲公英。 原本应该吃早饭的孩子和员工们被拘在一楼的教室里,一双双眼睛从黑洞洞的窗口露出来。 与过去的好奇、欢快不一样。 那些眼睛带着显而易见的仇视。 当姜野一行进来时,它们让人觉得心悸。 他们是怎么觉得在这种坏境里长大的宁安真的懦弱无能。 高敏看见姜野的伤口时有些意外。 “宁安弄的?” 高敏知道宁安逃出来不容易,最好的就是不要与姜野打照面。 但显然两人不仅打了照面,还起了冲突。 但宁安还是成功逃出去。 姜野眼中透出一丝嘲讽和阴狠,“小野种砸的,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高敏脸上露出些笑容,“你养过吗?” 又是这种古怪的,却让姜野心烦意乱的笑容。 “他们在哪儿?” 高敏摇头,“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 姜野不信,“他最信任的就是你。” 高敏抽出一支红梅,“因为信任,还因为担忧,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他是个好孩子,什么事情都自己扛,总担心给身边的人带去麻烦。” 这句话激怒姜野,“是的,他信任你们每一个人,却只想我死。” 高敏反唇相讥,“你做过让他信任你的事情吗?你只会增加他的苦难。” 姜野陷入沉默,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高敏点燃红梅深深吸了一口,劣质的烟草在晨昏未定的天色里缭缭升起。 “姜野,宁安现在是蒲公英的法人,他的身份我已经报到区上,姜兴修给你立了一个坏榜样,让你觉得世界都在自己的掌控下,如果你到此为止,我们也既往不咎,你若是执意为难那对父子,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姜野抬起眼睛,黑沉沉的眼珠子机械转动着扫视这个破败的地方。 他嗤笑出声,“就凭你!” 高敏起身走到窗边,四周的树叶已经掉光,到处都是干枯的树枝和藤蔓,没有夏季那片让人窒息的浓绿,但蛛网般的藤枝又像内心那些繁杂的心绪,凋零的白木香缠着铁栏杆,更显得萧瑟。 “知道栏杆那边种的植物叫什么吗?” 姜野没有回答,但想起那片白花如瀑的盛景。 因为想道歉他来到这里,因为来到这里看见夕阳下打着手语的宁安。 如果他不来到这里就好了。 但是没有可能,从宁安偷偷填满他的保温杯,他就不可能再放开宁安。 高敏像是自言自语,“叫白木香,这种植物生命力旺盛得很,当年种在这里也是为了阻挡外人好奇窥视的目光,我这里都是一些残疾孩子,他们很可怜,从小就被父母抛弃,于是我也觉得他们是柔弱的,应该被照顾的,我不希望外界的任何目光伤害他们。” 她的话音突然顿住,似乎觉得没必要对着一个冥顽不灵的恶棍解释这些。 只是说道,“白木香最麻烦的就是长满刺,谁都进不了身,于是越来越茂盛,于是刺越来越多,不要说院子里的孩子,就连路过的野猫野狗都不愿意靠近白木香,哪怕它那么漂亮。” 身后传来椅子滑动的声音,姜野没有再听下去的打算。 他不可能把寻找宁安的时间浪费在一个老女人的无聊回忆里。 “这件事我不会善罢甘休,你可以提前做好准备,看在你们是一群老弱病残的份儿上。” * 收到宁安已经逃出来的信息,谢涿露出浅淡的笑容。 “闷包子,这次总算没让我失望。” 谢涿已经出院搬回家,脸上的伤痕进入愈合阶段,要等半年后再考虑修复的可能性。 半年后能不能做,可以做到什么程度都不好说。 手臂上的疤痕可以说最直观,自从医护换药开始,他就每天暗中观察疤痕的恢复情况,随着时间流逝,谢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虽然医生说脸上好很多,但被泼到的瞬间,谢涿最先感受到的是来自脸上的剧烈痛感。 直到昨天,谢涿也没看过自己的脸。 他不敢看,见曹文生时也戴着口罩,虽然曹文生打趣不会嫌弃他。 但谢涿看着手臂上的疤痕自己都恶心。 而且就算脸上的伤痕不严重,但是疤痕恢复的过程会增生,它们像地底的根系,肆意增长,然后一点点破坏面部的神经和比例。 在宁安发来成功逃出来的信息后,谢涿站在镜子前摘下口罩。 半个小时后,谢涿点燃一支烟,他不抽烟,但是身上备着曹文生爱抽的款。 果然不好抽,谢涿抖着手灭掉香烟,爬到客厅的窗台上。 打开窗户的瞬间,冷冽的风一下吹进来。 谢涿探头往外看了眼,有些腿软地靠着墙壁,喃喃低语,“为什么住这么高?跳都不敢跳。” 突然门被推开,谢涿扭头望过去。 最意想不到的两个人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宁安看着站在窗台边的谢涿,冷冽的风将他的发丝全部吹到后面,露出有些难看的被灼毁的小部分侧脸,以及耳朵附近的部分毛囊,因为被灼伤,那里没有头发,医生说以后可以通过移植毛囊的方式掩盖掉这点瑕疵。 但此时的谢涿在宁安眼里确实有点像裘千尺。 特别那个发型搭配那双绝望的眼神。 他顾不到那么多,时间紧迫,几步走过去拉住谢涿,“等会儿死,先跟我走。” 谢涿解释,“我没有想死。” 宁安望过来,那眼神意味深长,“我让夏雨转过来接你,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谢涿脑子很乱,还有被人发现他有那么一丢丢想死的尴尬,“去哪里?” 宁安开始进屋子收拾衣服,“不知道,出去再说。” 谢涿还是有些懵,“为什么带上我?” 宁安意味深长地再次看着他,“我要是晚来一步……” 谢涿举手投降,“我没想死,我真的没想死,我就是上去关个窗户,宁安你真的想多了,你真的很讨厌,你快收拾吧,我先去换衣服。” 三人上车后,夏雨开着车一路向北驶出城。 他们走的乡野小道,两个小时后夏雨在一个临近乡镇的路边停下来。 不远处一辆车推门下来,宁安看见秦致知,竟然还有融欣。 “致知想见你们一面,我就带她过来了。”夏雨笑着说道。 秦致知带了一大包东西,塑料袋装的都是些零食泡面什么的。 谢涿接过来笑着说,“我们好像要去自驾游。” 她笑得有些难过,蹲下来跟宁翼说着什么。 融欣将一个袋子递给宁安,“里面有新的手机卡,安定后用这个联系我们,还有一张卡,虽然一开始签约到公司你没有要任何东西,但是这段时间你跟谢涿给公司带来巨大利益,我作为老板不可能这么吝啬,而作为朋友,也希望你们接下来能够轻松点。” 宁安点点头没有推辞。 时间很紧迫,宁安他们也没有安全下来,以姜野现在的势力想找人不难。 夏雨把钥匙交给宁安,“宁安哥,我没有什么送给你们,这是我从师傅那里淘来的二手车,性能还不错,你们要是没车,那可不行。” 宁安的眼睛渐渐湿润。 原本他打算坐大巴车走,乡道的大巴车不需要身份证也能买到票。 但肯定会增加出行时间和困难。 宁安站在灌着寒风的旷野上,却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温暖和感激。 他冲着大家鞠了个躬,“回头再联系你们。” 走到车旁,谢涿已经带着宁翼坐在后排,他又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说道,“我只会自动挡,这个手动挡你来。” 宁安上车后绑住安全带,发动汽车,拧开车灯,每一步都做的谨慎而认真。 身后一左一右冒出两个脑袋,谢涿沉默片刻,“宁安,你不会还没驾照吧。” 汽车前后耸动了一下,在车外三人提心吊胆的目光里,缓慢开出去。 “有驾照,跟身份证户口本放在一起,这次都带出来了,在小翼的书包里。” 他只拿了这个,打开保险柜的瞬间,他看见厚厚一叠文件,但是没有动。 谢涿打了个响指,“完美!” 黑漆漆的乡间小道,天边点缀着几颗明亮的星辰。 “但是姜野没让我去驾校,我只跟着赵队长学过,驾照是他帮我弄的。” 谢涿跟宁翼默默对视一眼,迅速回到座位绑好安全带。 “致知,我们走了。”夏雨推着还依依不舍的秦致知。 融欣思索着宁安临走前的那句话,他是第一次看见宁安明确表达不喜欢一个人。 “融欣哥,我觉得井先生这个人不太好,你以后跟他交往还是留意点。” 井正是他们学校的优秀毕业生,两人在一次联谊会上认识。 当时融欣正值毕业,对方有招揽他的意图,井正有家市值不错的公司,但因为跟融欣的发展方向不一样,融欣婉拒掉,融欣还去井正的公司考察过,是家金融公司。 认识宁安后,因为想了解对手,融欣打探过姜家及其发展领域。 有些意外的是,融欣没有在里面看见井正的那家公司,不过距离融欣毕业已经过去好多年,井正作为姜兴修最得力的秘书,有自己的公司也不奇怪。 上次确实是他将宁安的消息透露给井正。 结果宁安的处境没有得到半点改善,当然也不能完全怪井正,但是也不至于让宁安之后活得那么狼狈。 还让他警惕的是,上次井正想跟宁安见一面,说是有办法摆脱姜野。 原本他也在场,临到点时公司的洗手间漏水影响到下面的公司,下面的公司来人大吵大闹,融欣出去处理这件事,后面发现明明是下面的公司违规作业捅坏管道,双方尚未达成协议,对方又匆匆道歉表示会赔偿所有损失,等融欣回去时,井正已经离开。 融欣镜片后的眸色敛了敛,他只是习惯与人为善,不代表他真的纯良。 融欣转头望向秦致知和夏雨,“姜野会查到你们身上,你们要做好准备,致知这段时间下了班就回家,实在不行就早点出国去,夏雨你……” 夏雨扬起笑容,“我烂命一条,何况我们也真的不知道宁安哥他们以后的计划。” 融欣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如果有危险及时找我,姜野动不了我,另外……”他转过头,“你可不是什么烂命一条,在宁安心中你们很重要。” 第90章 第 90 章 越追越跑,越跑越找不到…… 半个月后, 宁安一行抵达南方一座海滨城市。 三人下车时跟流浪汉差不多,特别谢涿,眼底下挂着厚厚的黑眼圈。 宁安的车技实在喜人,他总提心吊胆下一秒车子就冲进河里。 不过经过这一路高难度的锻炼, 宁安的车技得到飞速提升。 谢涿第一次来这里, 看着四周破破烂烂的街景很不能适应, “你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 宁安用新手机号租了房子, 正给房东打电话,“之前跟小翼在隔壁的城市生活过, 那边的人都喜欢来这里旅游。” 谢涿看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风格的住屋建筑, 一脸匪夷所思, “这里难道还是什么旅游观光地?” 宁安笑着点头,“就是呀, 很出名的, 老街建筑保留得很好, 物价便宜, 我们住的地方离海边也近,走路过去十来分钟。” 一个小时后, 谢涿就知道宁安有多牛逼。 租住的房子虽然看起来很破旧,但是里面干净卫生, 电器什么一应俱全。 然后又领着他们去快递点拿网购的生活用品。 再走十分钟就到了一家本地菜市。 等谢涿吃上带着家乡味道的饭菜时, 他还有种云里雾里的不踏实感。 吃完饭, 宁安将谢涿跟宁翼推进浴室, “你带着小翼洗澡,我去给你们收拾卧室。” 进了浴室,谢涿给彼此涂抹上绵密的泡沫才说,“跟你爸一起生活原来这么幸福呀, 什么都不用管他就全部做好了,小翼……以后你叫我爸爸,叫他妈妈行不?” 宁翼白了谢涿一眼,自己站在喷头下冲澡。 五岁多点的孩子,洗澡洗得认真又仔细。 谢涿不要脸地继续说,“你不想改口也行,叫我妈妈。” 这一觉睡到夕阳照红天空才起来。 谢涿翻了个身,发现宁翼不在,卧室的门开着。 宁安正在打扫家里的卫生,规整物品,宁翼跟在旁边帮忙。 宁安扭头轻声笑着问,“小翼晚上想吃什么?” 宁翼比了个手语,谢涿缓缓睁大眼睛。 宁安摇头,“海鲜不行,谢叔叔的伤口还没好,不能吃发物。” 他顿了顿,清瘦的侧轮廓在漫天的红霞里美得惊人,“发物就是对身体有刺激性的食物,会影响伤口的恢复,等谢叔叔彻底好了爸爸给你买大螃蟹?” 宁翼点点头不再坚持。 “他会手语呢?”谢涿靠着门懒洋洋地看着。 宁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本来就会。” 有古怪! 十分钟后得知宁翼的第一道手语是砸姜野。 他惊叫着把宁翼抱起来,“乖儿子,你以后一定是做大事的人。” 宁安板起脸,“但砸人是不对的。” 谢涿狡辩,“砸坏人就是对的。” 宁安忍了忍没忍住,笑起来。 宁翼收回黑沉沉的目光,紧绷的小脸闪过不太明显的笑意。 “谢涿,你把沙发上的书包带着。” “去哪里?” “我们带小翼去海边。” “啊啊啊……我喜欢沙滩喜欢夏天喜欢这里。” * 融X成功上市,庆祝宴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宴会厅里举办。 社会各大名流纷纷到场祝贺,到处都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姜兴修一侧站着井正,另一侧站着姜野和白清远。 四人身量高挑,容貌出众,十分吸人眼球。 有人过来敬酒,姜兴修微微侧身,介绍姜野和白清远。 次数多了后,井正的位置越来越靠后,渐渐变成三个人的主场,井正倒越发像姜兴修身旁的一位秘书,有不识泰山的,干脆把他挤到一旁。 也不怪如此,他身量比不上另三人,加上脸上难以遮挡的病气,很难跟容光焕发的三人相提并论。 大家对白清远的身份已经没有意外。 也无人笑话他作为姜野的另一半出席如此重要的宴会。 男人雌伏本就不被社会承认,但白清远并非攀附,他的家世并不比姜家差。 身量修长,气质出众,他站在姜野身旁,与其说是需要照拂的小白花,倒不如说日月同辉。 熟悉的世家笑着问,“两位贤侄什么时候好事将成?” 白清远大大方方回应,“他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跟我飞国外领证。” 白清远是外籍,同性婚姻早合法很多年,国内还作为笑谈,外面早已如常。 见他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心里还有疑惑的顿时收起心思。 看来两家是认真的。 那就是好事。 最近融X的动作大,消息灵通的担心姜家是不是要把资产转移出去。 融X接管了大部分姜野带回来的资金,虽然这些资金都被上面监控着,不太可能出什么意外,姜野跟白清远恋情曝光时,大家仿佛找到资产转移的证据,已经有人往上递消息。 担心他们想通过白家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但如果两家是认真的,就另当别论。 说不定是白家看好国内市场,想分一杯羹。 这个大家自然都是欢迎的。 有人直接,把这个想法问出来,白清远并不回避,大方的回应,碰到比较专业的领域,姜野及时替他解围,一时间夫夫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姜兴修非常满意姜野的识时务,与友人聊天时毫不吝啬对姜野的夸耀。 被挤到角落里的井正阴沉沉地看着这一幕。 对此不满的还有曹文生,一晚上都坐立不安。 他母亲端着香槟笑得端庄,语气八卦,“你两发小来真的?真是想不到,文生你可不要乱来,你爸爸的江山需要人继承。” 曹胜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天真的夫人,心中颇为得意,不枉他花重金搞了个爱情智囊团。 专家们建议,令郎的事情最好听之任之,年轻人的爱情都是越拦越坚定,你放着不管,要不了多久他们自己就会觉得无趣。 况且曹文生也不像情深的人。 得知那个小网红不见时,他还有些意外,居然没找曹文生多要点钱。 他这儿子虽然人傻了点,但钱多呀! 曹文生心不在焉回着亲妈的规训,他哪里还管得着家里有没有江山要继承。 他已经找谢涿好多天,连谢涿父亲家里都去翻了。 看着那个醉醺醺坐在彩票中心玩刮刮乐的谢涿他爸,真的是一言难尽。 谢涿居然没有骗他,他真的有个好赌成性的父亲,只是早些年把家败光,现在只能玩些刮刮乐,不过这钱也是谢涿给的,谢涿给的不多,隔三差五给一两百,跟吊猴子似的,他爸早些时候也混,据说谢涿大学没读完就是他搞的,后来谢涿变强势,把老头子折腾得不轻,才有些收敛。 再就是谢涿他奶,确实重病不治,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但是那以后,谢涿得空就去医院当义工。 至于什么读书的妹,那就是纯扯淡。 但今天有人告诉他,谢涿曾经是有个妹妹,不过没出生,他母亲怀着的时候被酗酒的父亲推倒在地,一尸两命。 曹文生拿到这些消息就真的坐不住。 其实一开始他没想好怎么处理跟谢涿的这段关系,按照惯例也就拿些钱打发,他肯定不会亏待谢涿,都想好至少给谢涿三套房子,多少现金,以确保谢涿往后都衣食无忧。 哪怕以后谢涿遇到困难来找他,他也不会不管。 他是真的挺喜欢谢涿。 但让他整日对着容貌有瑕疵的情人,他也没那么有奉献精神。 何况两人本来就不是奔着长长久久去,也不是奔着一个有结果去。 谢涿自己走掉就是最好的结果。 但曹文生心里就是难受。 寻到一个空隙,曹文生拦住姜野,“你躲我做什么?” 姜野不看曹文生,花园里的绿植依旧繁茂,充足的暖气让室外也不觉得太寒冷,现在全国大部分地区都开始降雪降雨,天气预报说近两天气温会陡降十多度。 “忙公司的事,没有躲你。” 曹文生懒得跟他废话,“谢涿也不见了,他俩是不是一起跑的?” 姜野不答,端着香槟像座雕像立在院子里。 “草,你到底把宁安怎么了,那么一个老实人都能想出逃跑的鬼主意,你不会还没告诉他你跟白清远的事情是……” 姜野迅速打断曹文生,“宁安就不该跟谢涿玩一块儿,要不是你的人出主意,宁安会跑?” 曹文生火冒三丈,“我的人怎么了,就你的人单纯善良,要真的单纯善良,你会被砸成这样。” “你……”姜野咬着后牙槽望过来,第一次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愤怒和烦躁。 曹文生住了口,姜野把发丝放下来些,遮挡住额际的伤痕,但仔细看还是能看见它的狰狞。 关于这道伤口的说法有很多。 曹文生听过最离谱的传言,说青山区迟迟得不到改造消息,反应过来的民众怒火中烧,趁姜野不查把人围殴了一顿,曹文生嗤之以鼻,就姜野现在身边辨认得出来的保镖都有五六名。 还狡猾地给人家换了个名称:安保工作人员。 听起来像维持秩序的。 就那体格和气质,曹文生怀疑对方参过军。 “你们在这里?”白清远笑眯眯地走过来。 两人默契地不再开口。 “怎么?吵架了?年少的时候不吵架,现在反而吵架了?”白清远察觉到两人间的紧绷气氛。 他一手揽一个往宴会厅走,“有什么事情回去说,别在这里。” 他压低声音,“天气越来越冷,别追得太紧,让他们好好过一个冬天。” 姜野和曹文生同时望向天空。 有雪花飘下来,原本惬意的温感瞬间刺骨起来。 曹文生浑身松了松,笑着回白清远,“你说得对,越追越跑,越找越找不到。” 姜野的脸浸在黑暗里,越来越沉。 等三人彻底消失在宴会厅。 一根柱子后闪出一个人影。 井正死死盯着姜野离开的方向,阴沉的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0-100 第91章 第 91 章 抓住你们了 一月中旬的时候台风来临。 宁安三人正在一个海岛玩耍, 骑着小摩托突突突,谢涿兴奋的惊叫洒满一路。 空气满是咸湿的味道,风却是干爽宜人的,灯火映着晚霞在海浪里飘荡。 听说这场台风有十来天, 要停航, 三人连忙购票返航, 回去的海浪打在甲板上, 船只颠簸得像坐海盗船。 谢涿怕得要死,宁安有些晕船, 两人一左一右抱着宁翼的胳膊, 把他当作护身符。 隔壁座的旅客打趣他们, 两个大人还没有一个孩子勇敢。 等上了岸,这边的天气又是艳阳高照, 丝毫没有风雨欲来之势。 谢涿腿还软着, 却突然望着起伏的海浪说道, “难怪都说要多出来走走, 经历这一遭感觉过去那些事都不算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宁安心有余悸, “大自然面前人类都是渺小的。” 这以后,谢涿不再躺在床上要死要活。 刚来的那几天他兴奋了一段时间, 几天后打回原形, 停摆的事业, 未知的修复路, 还有迷茫的未来,像一座座大山拦在谢涿身前。 就连宁安在忙什么都不太清楚。 这期间最让谢涿感动的就是宁翼,宁翼不喜欢用手语,他看得懂唇语, 新的助听器也适应得快,基本上宁安说什么,他很快就能明白,然后转身就去做,像个很酷的小孩哥。 谢涿躺尸的这段时间,宁翼少见地走进来冲他打手语。 跟宁安漂亮的手语不同,宁翼的手语干净利落。 搭配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带着股杀气。 “小翼说什么?” 宁安笑着翻译,“他让你振作起来,不要太难过。” “他说谢叔叔依旧很美貌。” “他说再躺就胖了。” 谢涿怀疑地看着宁安,“你确定?我感觉不是这个意思。” 宁安的目光很真诚。 但确实每次宁翼走到他面前打手语,谢涿的心情都会温暖潮湿起来。 不过真正的振作还是需要自己想通。 他想通的很是时候,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过年了。 宁安还是希望三个人过个好年。 三人一直没有跟金市联系,担心朋友们的电话被姜野监控。 除夕那天,三人贴完春联回到屋子里吃饭。 宁翼心心念念的大螃蟹终于被端上桌。 谁说海滨城市的海鲜就便宜。 宁安会找,从本地人才去的码头市场淘了几只大螃蟹,跟暮光吃到的昂贵帝王蟹不能相提并论,但是浅蓝色的花纹很是漂亮,宁翼站在水池旁一直拿手戳着玩。 没有姜野,他孩子气的一面显露出来。 海鲜买的不多,担心谢涿嘴馋贪吃,宁安做了番茄牛腩煲,红烧狮子头等看起来令人垂涎的美味。 三人边吃边看电视。 酒不能喝,饮料管够。 等到海边升起烟花时,年味浓郁起来。 宁翼已经在沙发上睡熟,露出圆乎乎的小肚子,宁安拉来小毯子给他盖好。 “看你最近都在那个本子写写画画做什么呢?” 电视的音量很低,晚会节目越发没有滋味,但热闹的氛围在特定的节日依旧感染人。 宁安起身拿来笔记本,他们来这里也就一个月左右,谢涿的心还停留在站在窗台上转身看见父子俩的惊心动魄里,宁安好像已经朝前走了很远。 “小翼的耳朵需要定期检查,我约了年后的医院去复查一下。” 笔记本上标注着医院名称,时间和过去的行程安排,谢涿顿了一下,“不在这里?” 宁安摇头,“隔壁省,过去不远。” 谢涿记得宁安提过父子俩在那里生活过,“你们当年怎么跑去那里,我见高院长很在乎你,就算为了孩子不读大学,她应该也不会骂你,说不定还会帮你养孩子,让你继续读书。” 宁安摇头,当初对于怀孕的结果他也很惊慌。 但从未想过不要小翼。 他去网上搜了很多资料,又逐个打电话咨询,但大多都以为他恶作剧,敷衍几句就挂掉,直到遇见桂教授,对方主要针对性别畸形,一直在这方面造诣颇深,因为这类患者并不多,名气寻常。 宁安当时离得不远,急忙去挂号,桂教授只当他男科方面存在隐患,之后的事情就过得很快,桂教授确定他怀孕后,先是问他怎么想。 宁安没怎么犹豫,他想要小翼。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不能孕育孩子。 但是第二句话他询问需要多少钱。 他把所有积蓄掏出来,奖学金,兼职的薪水,林林总总一共两万多。 桂教授的表情很复杂。 一般来说性别畸形成功怀孕的可能性很低,更不要说把胎儿孕育成功并且生下来。 眼前的男孩儿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但眼中的坚定却无人撼动。 当然这件事不是宁安想要就能要。 他跟着桂教授做了很多检查,但每一次检查结果都离宁安想要的结果越近,宁安越发坚定,然后就是漫长的孕期,他的子宫很小,孕期可能面临无法承受胎儿重量,或者大出血等诸多高难度高危险问题。 桂教授告诉他如果等有了胎动,他可能会更舍不得,那时候不仅桂教授,还有妇产科的庚教授和其他科室的重要教授都参与进来,他们成立了一个专家组。 毕竟宁安这种情况实在太罕见。 很有医学研究价值。 宁安依旧没有犹豫,他要小翼。 而且他对头发花白的桂教授产生了信任感。 他告知对方自己在福利院长大,但是并没有觉得自卑或不公,但是他渴望知道拥有血脉相连的亲人是什么样子。 被遗弃的人终生都在寻找被遗弃的原因。 并对某件物品或某个人带着强烈的占有欲。 当这件物品或者这个人消失时,拥有者可能会崩溃,这类因孕者特殊性而产生的产后心理问题,桂教授也一并告知宁安。 然后双方达成协议,宁安配合他们的观察研究,院方解决宁安的孕期及生产事宜,宁安只有一个请求,如果有一天资料需要向外公布,不要透露他的姓名。 这是自然。 几个月后,宁安在经历一次又一次危险后,过关斩将般与小翼见面,孩子喉咙里含了羊水,发出的第一道哭声听起来像一声“妈妈”。 手术室里围满教授和医护人员。 大家顿时笑起来,“这孩子以后跟你亲。” 他只来得及带着浅笑疲惫地看了小翼一眼就陷入昏迷,手术室又紧锣密鼓进行第二项手术。 “那时候我才刚成年,哪里敢告诉高妈妈。” 谢涿成长的过程没有母亲,但见过邻居阿姨抽小孩,再想想高敏那张脸,缩了缩脖子。 不过他是了解宁安的,低喃着继续看笔记本,“你也就看着胆子小,心里比谁都有数。” 宁安笑了笑没回答。 宁安的字偏俊秀,但笔锋利落干脆,字如其人,只是很多人都察觉不到。 “看来你对那边很熟悉,到时候我们也不用慌手慌脚……” 一行“XX皮肤专科医院”字样出现在纸上,同样标注着科室名和过去的交通线路图。 “你也要去复诊一下,如果能早点动手术就早点动。” 谢涿的眼睛有些发热。 手指继续翻着,好不容易看清楚字迹,惊叫半声回头紧张地看了眼宁翼,“宁安你是怪物吗?” 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工作安排。 他已经跟融欣恢复联系,两人没谢来谢去的客气,宁安询问有没有需要他来做的工作,融欣直接甩来一大堆,又有新品要上市,春季三月份发布。 “不能做幕前就做幕后,只要想做事,就有做不完的事。” 谢涿张张嘴。 宁安继续,“我们不能坐吃山空。” 谢涿没好气,“你不拉我走,曹文生要给我很多钱,现在也不敢联系他,等以后也不知道他还认不认,要是不认我可亏死了。” 宁安很淡定,“我要不拉你走,曹文生烧给你。” 谢涿跪起来掐宁安,“我都说了是上去关窗户。” 这件事估计会被宁安嘲笑一辈子。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谢涿压低声音,“我用小号偷偷去看了圈……” 谢涿心虚地避开宁安的眼神,“哎,你放心,搞这些事情我最在行,不会被发现,那次你被……嗓子疼说不出话,我们直播放的录屏,直播间那么多人都没看出来,歪门邪道我是王者。” 谢涿意外发现曹文生给他留言了。 那只猪大约很少用网络平台,直接用公司账号给谢涿留言。 亿丰集团执行董事曹文生:300 第二天 亿丰集团执行董事曹文生:400 然后 亿丰集团执行董事曹文生:500 …… 别人看不懂,谢涿看得懂,这是让他回去,数字是金额,单位w。 “前两天涨到2300万了,我想着涨到2500万多少跑到隔壁省给他去个电话,这样我们后半生不就轻松了,好家伙,就昨天开始递减了,这只猪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呢?”谢涿愤愤不平。 不仅如此,曹文生顶着公司账号在谢涿的大号发射火箭,谢涿又因病消失很长时间,原本平息的舆论又开始蠢蠢欲动。 有人专门做了期视频。 谢涿刷凶殺案刷出来的相关链接。 “神秘的数字和消失的网红” 谢涿恨不得把曹文生煽成猪头。 宁安思索片刻,“你要是想回去要等我跟小翼安全离开后再走。” 谢涿心很乱,但更仗义,“你说什么屁话,你把我们的未来安排得好好的,我又跑回去跳火坑算什么事,反正我跟他也长久不了,趁着这次断了也好,就是……我的2500万呀!” 两人没什么过年的概念。 第二天就恢复日常。 三人吃过早饭,宁安带着宁翼做康复训练。 然后三个人围坐在餐桌前各忙各,出来的匆忙,不可能带乐高,宁翼把陪伴他五年多小金毛扔出窗外,宁安没有从孩子脸上看到半分难过和不舍。 他撕了几页笔记本纸张,画了田字格让宁翼照着前面的字练习,宁翼捏着小卖部一元一支的签字笔苦大仇深地练着。 谢涿也拿着一张纸勾着什么。 有些年头没练习,他先找找感觉。 手机屏上全是点绛唇的包装设计图样。 “还是要买台电脑。”宁安的工作涉及到很多文书,需要用到的办公软件多,始终不太方便。 “我那里有钱。”谢涿这大半年赚到不少钱,加上之前存的,曹文生那里薅的,也算个小富翁。 宁安顿了顿,“融欣哥给我开了三十万的工资。” 谢涿扬眉,“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宁安笑着摇头,没有接这个话题。 等到初十时,宁安去二手市场购置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工作的事情正式走上正轨。 他想给谢涿也买一台,被谢涿以太丑为由拒绝掉,他肯定不缺钱,现在唯一能用的安全账号就是融欣给的那张卡。 谢涿不想买电脑完全是受不了宁安工作狂的状态,他是来私奔的,私奔要干什么,肯定是到处玩,到处挥霍。 结果,他从金市的点绛唇搬到海滨点绛唇。 还有没有点人性。 谢涿虽然嘴巴上抱怨,但看得出很喜欢这种状态,有时候什么都不做,看着认真生活的父子俩都会产生一种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的感觉。 他能感受到宁安身上重新焕发出的生机。 那种对生活的勇敢和期待。 正因为如此,当姜野再次出现在面前时,幸福宁静的戛然而止也显得越发明显。 而这种突然被打破的幸福,宁安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所以当痛苦再次来临时,他才会一点都不反抗,甚至有种束手就策的颓败和无奈? 那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 宁安终于肯放下工作带着早上就频频投来渴望眼神的一大一小,“今天休息!” 谢涿搂着宁翼又跳又叫。 他们出去吃了虾饼,喝了甜水,尝了河内米线,品了椰子奶茶,他们本来想去下面的乡镇看游神,但现场太嘈杂就放弃掉。 好在古街有人放烟花。 他们选了临近海边的位置观看,既不闹腾也能欣赏美景,沙滩边很多游客,大家看起来都很兴奋。 长长的风筝飘在半空,在线的彩灯架起一座天梯。 三人回到家附近,谢涿带着宁翼起飞。 他不像宁安那么稳妥会牢牢将宁翼罩在自己影子里,宁翼得自己往影子里站,谢涿起了玩心,躲来躲去,宁翼追了几次有些恼怒地冲谢涿打手语。 谢涿认得这句,宁翼时常站在床边冲他打,“小翼夸我好看吗?哎呀,我今天都没化妆,哪里好看了!” 宁安先是在一旁抿着嘴笑。 后来实在忍不住笑得偏过头,“那句话是骂你啦,懒猪,快跑的意思!” 谢涿气得惊叫一声,“我就知道你们父子俩大大的可恶。” 他张大嘴,举起爪子,做出老虎的模样去扑宁翼。 宁翼黑沉沉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转身就跑。 几步后,他撞在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上。 谢涿看见那人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深不见底的眸色缓慢投向站在不远处的宁安身上。 宁安脸上的笑容在凝固片刻后,最终都化成一抹苦涩,浅琥珀色的眼睛被乌云遮挡住,失去霞光。 姜野单手按着下方的小兽。 双眸紧锁宁安。 笑得鬼气森森,“抓住你们了!” 第92章 第 92 章 姜野,小翼在哪儿?…… 一辆黑色的重卡悄无声息地开进来。 十几名身强力壮的安保动作敏捷地跳下来, 径直上楼,片刻后,三人的东西被打包成箱搬运下来。 连房东提供的家电也被拆卸搬运下来。 “这不是我们……” 安保从车厢里拖出大锤,乒乒乓乓砸起来。 宁安吓得浑身一颤。 楼上有人探头又很快缩回去。 十来分钟, 所有能搬走的东西全部砸得稀烂。 其中一人从宁翼的书包里搜出父子俩的证件及户口薄。 “烧掉。” 姜野轻飘飘的一句话, 那些对宁安来说象征着自由的东西, 投掷于熊熊燃烧的火海, 转瞬化为灰烬。 被两名安保强势压着的谢涿一开始还骂骂咧咧,看到这一幕也吓得闭了嘴。 他感觉姜野有些不正常, 虽然脸上带着笑意, 但言行举止却透着一股神经质的疯狂。 姜野似乎在用这种方向向瑟瑟发抖的宁安证明:他可以破坏掉宁安拥有的一切。 既然如此, 那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姜野圈定好的牢笼里。 路口有游客经过,听到动静扭头张望。 又被十来辆黑色大越野和威武的安保震慑住。 没有人来救他们。 谢涿感受到三九天的寒流终于从北地刮过来。 有人挤开安保, 将谢涿拉进怀里。 “姜野, 你还要发疯到什么时候?” 曹文生得知姜野带着人一路南行时就立马跟了过来。 姜野阴沉沉看了谢涿一眼, “下次不要落我手里。” 曹文生不多说, 拎着谢涿就走。 “他们……” 曹文生拉着脸凶道,“你闭嘴, 回去再收拾你。” 直到上车谢涿才反应过来,“曹文生你凶我?你不该凶姜野那个变态?” 赶了七八天路, 哪怕带着司机, 曹文生脸上也透着疲惫。 他松了松领口, “你们倒是逍遥自在, 知不知道姜野在金市干了什么?” 谢涿喉咙发紧,他想过姜野有可能报复,但是姜野那么忙,忙着跟姜兴修争权夺利, 还忙着跟白清远谈恋爱,他们分析过,姜野可能会愤怒,但不一定真的抽出时间来找他们。 等姜野空出时间和精力,可能都过去一两年,但现在看来,几乎在宁安离开金市的瞬间,姜野就紧锣密鼓的围捕过来。 “他把你的事情翻出来,引导舆论让网友认定点绛唇和蒲公英勾结,利用卖惨吞吃民众的捐赠,要不是我一直压着,估计蒲公英被不明真相的民众拆得渣都不剩,点绛唇那边也损失惨重,至少上半年的营销计划全部泡汤。” 谢涿倒吸一口冷气。 他没想到姜野这么狠心。 “他这是诬陷。” 曹文生冷笑,“就是诬陷,但是愿意卖他人情的人多得是。” “点绛唇的捐赠通道关闭,资金很可能陷入困境,” 曹文生没有说,姜野一开始以为宁安去了首都,于是人都是往北方找,发现不对劲后把那对善良的老教授给软禁起来。 这件事影响很负面,不少人打来电话让姜野注意影响,但是姜野依旧我行我素,把两位老教授当犯人,每日守在外面的安保负责送些吃食。 他家养女和给宁安弄车的那位年轻人,不知道被姜野弄去哪里。 只说他们什么时候说真话什么时候放人。 “就没人管得了他?他父亲姜兴修不是很厉害吗?” 姜兴修确实因为这件事对姜野不满。 但毕竟宁安只是个养在外面的情人。 曹文生得到一些消息,井正那名秘书不知在姜兴修面前说了什么,好不容易缓和的父子关系似乎又开始不稳定。 这些事情不好说,但谢涿误解了曹文生的沉默。 他冷笑,“在你们很多人看来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对吧!” 汽车启动,谢涿赶紧转身趴在后座窗户。 他看见姜野将宁安带进一辆黑色商务车里。 宁安在姜野将宁翼交给一名安保时就慌了,他挣扎地扭头去看,宁翼被带向另一辆车,“姜野,让小翼跟我坐一辆车。” 姜野冷漠的脸没有任何反应,大手铁箍似的捏着宁安的手腕。 宁安艰难地扭动身子,“你让我们在一起。” 车门缓缓合上,宁安有些失控地大叫,“小翼,小翼……赵队长,赵队长。” 商务车启动时,宁安看见赵凡接过宁翼,他赶紧转身望向隔壁座的姜野,“姜野,我不跑了,再也不跑了,你把小翼还给我。” 姜野持续沉默,不再说任何难听的话,连半个眼神都不分给宁安。 只捏着宁安的手劲越来越大。 宁安仿佛察觉不到手腕上的疼痛,他像是后知后觉感受到寒流带来的战栗,眼泪簌簌而落,“姜野你要做什么,是不是要报复我,你随便处置我,不要动小翼好不好,他……啊!” 宁安垂头看着突然扎在手臂上的针头,剧烈的疼痛让他冒出冷汗。 姜野一只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缓慢将药水推进去。 宁安的挣扎慢慢弱下去,最终靠在姜野的怀里睡过去。 宁安的头发柔软,还带着沐浴露的清香,不管用什么样的洗护用品,最后都会沉淀成一种宁安特有的暖洋洋的味道。 姜野已经太久没有闻到这个味道,好像就在宁安离开的那个夜晚,他再也闻不到任何味道,口腔鼻腔只有浓郁的血腥味。 他的眼睛也出问题了,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宁安踢过来的一脚又一脚。 跟知道宁安指证他的时候还不一样。 宁安剪断他坠在崖边唯一的绳索。 干净又利落。 痛是痛,但也就那一下。 这次,他经历漫长的六年时光,终于艰难地又爬回崖边。 但宁安一脚接一脚把他踢下去。 他卑微的哀求,不要离开。 但是那只脚踏着他的脸,把他踢入寒冷刺骨永不见光明的黑暗里。 他不想原谅宁安了。 姜野亲吻宁安的额角,“乖,我们一起回家。” * 季衍回头看了眼,沉默地望向窗外。 车辆很快驶出海滨城市,转入高速。 所有人没有半分松懈,在连续一周的日夜兼程后,现在再次马不停蹄地赶回金市。 那里即将有场硬战要打。 轻微的手机震动声,季衍回过神掏出手机。 看完信息后,他觉得心头莫名升起烦躁的情绪。 如果这些信息早一些查出来,是不是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什么?” 姜野沉沉的声音从后排座传过来。 “找到那名记者了。” 姜野没有说话,他仿佛对此已经不再关心。 但季衍觉得还是需要说出来,“对方承认宁安没有向他爆料,证据显示指使人是井正。” 这名记者收取井正高达一百万的贿赂,即便被姜野殴打得不成人形都没有松口。 事后他再次收到井正的一百万,带着钱离开金市。 这场与权贵的交易让他看见人命的不值钱,也失去闯荡的心情,伤好后回到老家。 季衍他们没费什么功夫就从记者嘴里套出真相。 事情是他爆料的,但从头至尾他都没见过宁安,材料由神秘人发到他的邮箱里。 双方只通过电话,但是他还算不笨,电话录了音。 那时候的井正根本不把姜野放在眼里,更想不到姜野六年后会继续追查此事。 电话时没有使用变声器,很轻易就辨认出是井正的声音。 六年前,烙印在宁安身上的罪名正在一样样被洗清掉。 但是对于如今两人间的关系有任何改善吗? 并没有。 又一条信息跟进来,季衍的脸色总算好看些,“那名警察也找到了,不过对方的身份有些麻烦。” 姜野将昏昏欲睡的宁安牢牢囚在怀里。 滑动手机查看季衍发过来的资料。 明亮的手机光打在脸上,深邃的轮廓带着石雕般的冷硬和肃穆。 “安排一个见面。” “是。” 四天后,一行人日夜兼程地回到金市。 除去宁安,其他人都看不出什么疲态。 宁安总是睡了醒,醒了睡。 第一次醒过来是在一个休息站,姜野带他进去方便,出来洗手的时候,没什么力气的宁安突然跑向一旁的游客大巴,“救救我,他们绑了我的孩子……” 话没说完就被姜野打横抱起来回到车里。 安保按住正要拨打电话的游客,“我们在执行任务。” 一辆辆结实霸道的越野车,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很难将他们跟土匪流氓联系起来。 游客们也不想惹麻烦,更信任自己眼睛看见的。 反而觉得宁安像是看似文弱,实则满腹坏心的恶人。 他绝望地收回目光,默默承受姜野推进去的第二管针剂,陷入昏迷前,他低声说道,“姜野,不要动小翼,他是你……” * 宁安再次醒来时浑身还是没有力气。 看着熟悉的卧室他感到麻木的悲哀。 他撑起力气下了床,很快发现家里变得不太一样。 所有装饰类物品全部被移走,无法移动的金属类物品则包裹上厚厚的胶条,镜子外面罩着巨大的防撞胶,窗户附近全部笼罩着防护网。 这次,他们真的进入牢笼。 宁安最先看见赵凡,他拖着沉重的身体慌忙走过去,脸上带着强烈的愧疚,“赵队长,小翼他在哪里?” 赵凡双手后背,目光直视,像座雕像纹丝不动。 不仅他,屋内通道和每个角落都立着高大威猛的安保。 而往日熟悉的佣人们全部不见踪影。 “赵队长,真的对不起。” 宁安愧疚地道歉,然后彷徨地朝外走,直到看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姜野。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姜野,小翼在哪里?” 姜野将手里的文件丢在桌上,一只手伸向后方。 很快有人递来配好的针剂。 宁安恐惧地摇摇头,最近一直昏睡,姜野断掉他跟外界的一切联系,他已经不知道到底过去几天,醒来后的每一刻都被巨大的恐慌和焦虑充斥着。 但很多时候姜野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要他说出姜野不爱听的,就会被注射针剂。 然后很快就会陷入昏睡。 他闭了嘴,不敢再问宁翼。 可那是他拼了性命生下来的孩子,他恳求地望着姜野,浅琥珀色的眼睛溢满眼泪。 一遍又一遍无声地哀求着姜野。 姜野的心情似乎很好,将针剂丢在桌面,他终于肯望向宁安,紧绷的脸皮甚至扬起笑意,“你乖点,他就没事,你要是想死想跑,我不介意送你们父子俩提前去下面见面。” 宁安的嘴唇颤抖不停,他低声说,“我不会死的……” 他怎么可能会死,他的小翼才来到这个世界六年。 哪怕只在海滨城市待了一个月,宁翼站在水池边戳兰花蟹的样子也生动得让他对这个世界充满留恋。 “你,你让我看看他……”宁安仿佛担心又触怒姜野,急忙解释,声音带着抽泣声,“我不见他,就看看他,照片视频都可以。” 姜野垂下眼睛,笑得发出低沉性感的声音,感觉很好说话的样子,他说,“不可以,我现在看着你痛苦就会很快乐。” 宁安捂住脸失声痛哭。 第93章 第 93 章 白色审讯 金市北面不仅有贫穷落后的青山区。 也藏着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破落的街景建筑, 时不时就能看见停在路边的豪车。 人们都说这里街头巷尾的吃食更地道美味。 懂行的深知藏在深处的‘美味’异常销魂。 林顺进来时,墙壁上的彩球灯正晃个不停。 他没急着进去,点了支香烟,听手下的人在他耳边低语。 抽到一半, 他将剩下的半截丢在脚下碾灭, 发出啧的一声不耐, 推门进去。 他快速扫了眼端坐着沙发上的姜野, 还有其身后两名高大魁梧的安保。 皮笑肉不笑,“什么风把金市的大财神爷给吹到我这里, 真是蓬荜生辉呀!” 姜野双手搭在膝盖上, 姿态冷漠傲然。 与六年前那个因为一句话就炸毛的毛头小子相去甚远。 姜野抬起眼睛, 缓缓说道,“林队长, 好久不见。” 林顺大刀阔斧地在姜野对面坐下, 似乎根本不将人人讨好的姜野放在眼里, “什么事你说, 我没有什么时间跟你们这类人打交道。” 姜野微微欠身,将桌面的一份资料推到林顺面前, “林队长怕不是忘了,我们一直有交情。” 林顺捡来资料翻看, 最后哼笑着丢在桌面上。 都是早些年他替姜兴修暗地里办事的一些证据。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阴差阳错披了身公职人员的皮, 从业期间做了很多违反纪律的事情, 后来因为一件渎职罪被踢出队伍,他拿着这些年换来的资源索性转入地下,做起灰色生意。 出事时,那些恨不得跟他撇清关系的贵人们, 在他掌控北区地下生意后,转头又换上笑脸与他称兄道弟,他看不起权贵丑恶嘴脸,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家不过互相利用。 “怎么,这是打算弑父夺权?” 姜野轻轻笑了一下,“林队长不必紧张,我只是想问问当年的一件事。” 林顺脸上闪过不耐,姜野熟悉的那种轻蔑眼神再次出现这个男人眼中。 “我做过的事情多着呢,你想问我就要说?何况我也不见得记得起来。” 姜野还是一脸平静,似乎并不会因为林顺态度的转变而变化。 “我是个商人,喜欢做交易,也只会做交易。” 姜野淡淡开口。 站在一旁的季衍立马将另一份文件递给林顺的手下。 那个满胳膊纹身,染着黄发,看起来像小学都没毕业的手下迅速翻了翻恭敬地递给林顺,“林哥,是北区筱萸路那块地皮的转让权,都是明的。” 就是合法的。 林顺点点头,“比你爸大方,问吧!” 听说姜野只是问一件六年前搜查的事情,他的脸上闪过一个古怪的笑容。 “给我电话的是井正,去你家也不是找什么强迫证据,那证据怎么找?除非当事人没洗澡直接去医院验伤留证据再报警……”他似觉得好笑,也真的笑起来。 “小姜总当年不会是信了吧,也对,毕竟才十八岁,这个年龄好多都还是法盲。” “听说你当年还是三高的尖子生,尖子生哪有时间看刑法。” 林顺侧过头跟身旁的手下笑起来,完全无视姜野越崩越紧的嘴角。 他很快又止住笑,“井正让我进去找样东西,一个u盘,或者电脑里的存储文件。” “开什么玩笑,我又不能把你弄晕了找,而且这种小事让我来做,要不是看在姜兴修对我还有用,井正那种兔爷能使得动我?” 林顺完全不掩饰对权贵的厌恶。 更看不起黏附着权贵的跳梁小丑。 姜野得到想要的答案准备离开。 其实他不必来这一趟,从得知宁安的历年账户上没有任何巨额资金往来起,他其实已经产生动摇,但是他被仇恨和傲慢蒙蔽了双眼,想当然觉得宁安用别的方式藏钱,哪怕季衍指出当时的宁安还带着一个孩子,并不具备随身携带巨额资金的条件,他也只是充耳不闻。 后来两人的矛盾日益激化,到如今已经成为一个无解的死结。 那些解不开的过往似乎也没有解开的必要。 但是听说能得到新的证据证明时。 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来看一看。 仿佛看了,知道了,他跟宁安就能回到过去。 季衍曾理性推测,宁安可能根本没有为了钱指证姜野。 他成长于福利院,被严厉古板的高敏抚养大。 最大的可能,他无法接受同性相恋这件事。 当姜兴修拉开布局周详的大网时,他选择站在姜兴修那边以摆脱姜野。 并迅速在两人关系结束的节点要了一个孩子。 以此证明他依旧活在社会认可的正常范围内。 这个推测得到朱莉和格雷的认可。 但姜野不接受。 但是他又拿不出更多的证据证明宁安曾经爱过他。 现在,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宁安爱过他。 何况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宁安一次次用行动证明,他不爱姜野。 “等等!” 林顺抬抬手指。 姜野漠然地说,“林队长觉得这个交易不合胃口?” 林顺翻着转让文件笑着说,“就是太满意,顺便告诉你点新鲜事。” 姜野眼中闪过不耐,国外那些年他遇见太多贪婪的不法者。 他一向慷慨大方,但讨厌过度索求。 林顺毫不畏惧地看着那两名安保将手伸进胸口,“没记错的话,那个孩子叫宁安?” 姜野阴鸷的目光瞬间落在林顺脸上,里面一片血色。 金市下起大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被笼罩上一层雨雾。 姜野出来时已经凌晨三点。 后面他又跟林顺谈了很多,林顺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面的正襟危坐,后面他让手下出去,一个人跟姜野谈。 姜野好像并未受那些信息的影响,冷静到可怕。 结束时,场面已经发生变化。 林顺收起所有的情绪,脸上透着沉凝,眼睛却冒着贪婪兴奋的光。 他审视地看着姜野,“我进来对你有什么好处,姜兴修花了那么大的精力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姜野还是那副漠然的表情,“我什么目的你不用管,顾好你自己。” 林顺犹豫着,迟疑着,又心动不已。 他跟姜兴修一样,在金市捞得巨额财富,却不能洗白,更甚,如果有一天上面清算他,他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所以他从不低调,挥金如土,将鱼死网破摆在明面上,这样,有人要动他就会考虑自己会不会被带下一块肉。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利用我?”林顺谨慎地盯着姜野。 他突然发现六年时光,曾经被他鄙夷的富家公子哥已经再也看不懂。 他以为自己透的消息会让眼前的年轻人方寸大乱。 然后他就可以再收割一些利益。 曾经需要仰息父辈的富家公子听完他的消息似乎只愣了一瞬,然后就垂下来眼睛。 那个瞬间不知是不是眼花,林顺好似在那双死潭一般的眼睛里看见些微的亮光。 再抬眼已经是林顺再熟悉不过的精明商人的模样。 现在巨大的利益摆在面前,他却不敢伸手。 “我能利用你,说明你还有价值,商场如赌场,你想得到什么就要进去搏一搏。” 他想,他怎么不想。 谁他妈的不想过奢华又平静的生活,不用提心吊胆,不用保险箱里放的不是钱而是遗书,不用连孩子都不敢要。 他都快想疯了。 但那些该死的权贵把他按在钱里,想让他彻底的腐烂。 姜野伸出手,嘴角勾着笑容,说,“合作愉快。” 林顺也伸出手,手心满是热汗。 * “姜总,天快亮了,我们先回去。”季衍撑着伞低声说道。 姜野在一盏路灯下站了快两个小时。 季衍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但一定是些痛苦的事情。 他记得林顺一脸得意地说,“小姜总在我们来之前是不是一直试图联系宁安?” “小姜总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联系不上他。” “这么喜欢的人,就没想过去找找人家?” 想过,怎么没想过。 以为对方害羞,以为对方身体不舒服。 姜野那时候浑身每个细胞都兴奋着,不管他成长于什么环境,那个时刻他都是初尝情事的毛头小子,更何况与宁安的那一夜是诱人的毒,尝了还想尝,浑身兴奋,血液躁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属于自己,却不知已经欢舞到悬崖边。 他以为宁安跟他一样。 找过,怎么没找过。 他在蒲公英外面蹲了一次又一次。 担心被高敏发现,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他满心欢喜,找到一条能够同行的路,哪怕布满荆棘也义无反顾。 然后林顺带着人上楼,再就是记者曝光。 而中间只有短短的一周不到,距离联系不上宁安只有四天。 但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姜野,这四天,确切地说是三天。 所有的事情颠倒黑白。 林顺大约不知道自己说出怎样一个惊天大秘密,“里面有个人是我师兄,进入体系后他分到刑侦科,据说是个审讯好手,几年前已经离职移民,他可比我聪明得多,我们这种败类做坏事做得多了,干坏事前都要留条后路,他去的时候跟我打过招呼。” 之后若师兄好好的,两人就不会再讨论这件事,若是出了事,林顺便知师兄为谁丢的命,以后说不定能用到,反之亦然。 但是师兄出国前跟林顺聚了最后一顿。 两人不会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师兄说他这辈子做过一件挺后悔的事情。 他依旧没有告诉林顺全貌。 “他以为他是唯一被找去的熟手,能用到他,对方起码是个心理素质强悍的老手,但是他去了才发现他不是唯一被找去的,五个人每人两个小时,轮流不停地问,他们五个人彼此不见面,师兄是数着脚步声听出来的,可能还不止五个人。” 林顺伸长脖子,直直盯着姜野发红的眼睛,“你说,他们在审谁?” “能让我师兄感到后悔的人不多,除非对方根本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林顺突然一笑,眼中闪过短暂的疑惑和残忍,“对方坚持了三天。” 师兄说很少有人能在他手里坚持半天。 雨丝一层又一层,蛛网般扑到人的身上。 两人坐进车里,季衍的电话响起。 朱莉的声音通过外放在寂静的车厢里响起,“刚刚查到林顺师兄的信息,这人移民后一直为x国情报局工作,擅长强化审讯技术,审讯结束后不会给受刑者造成外伤伤痕,但是受刑者容易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如果真的是宁安,我只能说他很勇敢。” 赵凡望向后视镜,姜野靠着后排座闭上眼睛。 季衍眼中闪过难过的情绪,因为他知道宁安那之后不仅没被善待,还遇到被下药的姜野。 那个安静沉默的男人,从一个地狱走进另一个地狱。 “季,我把经历过强化审讯后的心理应激反应和行为特征发给你,你可以根据宁安的习惯做个侧写,虽然我觉得没有做的必要,但野那种人不见棺材不掉泪……” 季衍关掉外放,将手机拿起来。 车窗玻璃上落满雨珠,又在风里滑落,流下一道道水痕。 它们一个个收纳着记忆,那些宁安瑟缩的,畏惧的,沉默的,躲闪的细节。 在姜野快要干涸的内心划过潮湿的痕迹。 却并不滋润,姜野尝到满嘴的苦涩。 他想起两人重逢的那段时间,宁安总是躲着他,低着头,内扣着肩膀瑟瑟发抖。 他以为对方是为指证他的事情愧疚害怕。 理所当然地用各种手段逼迫宁安。 后来,他把对方的躲闪畏惧当作是宁翼曝光后的胆怯自责。 他们明明喜欢过彼此。 在山间的无数次对视中,在穿街过巷的无数次紧密拥抱里…… 宁安他肯定也是知道的,因为知道,选择逃避,选择快速拥有一个孩子来拒绝这段感情。 所以他躲着姜野,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够磊落。 这就是姜野对宁安的解读。 现在姜野得到一个全新的解读。 一个曾经被姜野怀疑过又迅速排除掉的可能,在这个寒冷的雨夜突如其来的呈现在姜野的面前。 宁安确实指证他,但不是跟姜兴修合作,也不是简单的威逼利诱。 而是一场残酷的审讯。 三天不间歇的审讯。 宁安从未背叛过他。 那丝微弱的亮光在死潭般的深眸里游动。 宁安只是不爱他。 微弱的光在颤动几下后彻底的湮灭。 “一个都不许漏掉。” 姜野咬着后槽牙说道,一字一顿里带着颤抖的痛意。 他紧紧闭着眼睛,漆黑一片,但是两个宁安在他面前不断出现。 一个自信宁静,笑着说,“你是个笨蛋。” 一个怯懦畏惧,逃避着他的眼神,“求求你放过我……” 第94章 第 94 章 我诅咒你永远下地狱 姜野将融X的最近进展汇报给姜兴修。 姜兴修听完点点头, 拿起新收的古董表,状似无意地问道,“自己的私事解决呢?” 姜野回答,“一切如常。” 姜兴修一格格调着里面的机械齿轮, 偌大的办公室在大面积深色家具映衬下有些暗沉沉。 “白清远没有意见?”那张保养得当的脸在一缕强光下显露出些许松弛。 “没告诉他。” 姜兴修放下手中的古董表, 将一块黑色丝绒布盖在上面。 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姜野知道他是不满的。 “你不告诉他, 不等于他不知道。” “白家可不是什么普通家庭。” 姜兴修已经跟白清远的父亲见过几次面,对方的态度比较暧昧, 对于姜兴修抛过去的试探也没有拒绝, 不过他能理解, 他要达成的目的并不小,哪怕白家有实力接手, 也有诸多考虑。 姜兴修是拥有巨量货物的富商, 白家便是拥有远洋能力的船队。 双方都想合作, 但一个怕风浪大丢掉货物, 一个担心货太重沉了船。 而几次交谈中,对方都显露出更在乎爱子白清远的婚事。 姜兴修不希望姜野这里出什么纰漏。 姜野抬起眼睛, 语气里带着些急躁和薄怒,“所以不能像对待井正一样, 光明正大地让朱莉物色更年轻的男性?” 姜兴修缓缓靠向身后的靠背, 审视地看着姜野。 姜野最近的言行不像先前那般恭敬和顺从。 如果说之前都是演戏, 但是现在的姜野并不具备跟自己闹翻的筹码, 他想起井正的提醒,井正怀疑姜野对融X的资金做了手脚。 但是他的人一定盯着,也查过,没有发现什么地方有纰漏。 姜兴修显露出大家长的强势, 神态冷淡自若,“看来你没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最近言行也开始冒犯我。” 姜野将一份资料放到姜兴修的桌面上,“我并非想冒犯你,只是你的那位秘书可能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忠诚和听话。” 姜兴修面无表情地翻开文件,中伤井正的人并不少,从井正站在他身边那天起,无论是嫉妒他的身份,还是羡慕他能力的,多如过江之鲫,姜兴修也不止这一个情人,但秘书皆情人,井正是独一份。 等文件过半,姜兴修的脸色起了变化。 “你从哪里得到的?” 姜野露出不屑的声音,“一个有求于我的人。” 姜兴修脑子里转了转,想到一个人,“融欣?如果你们只是利益交换我没意见,他父母虽然都是普通教授,H公司执行总裁把他视为接班人并不是玩笑。” 姜野没吭声,似乎没听进去。 姜兴修合上文件,好像对眼前的证据并不感兴趣,又像早就知道井正在外面拥有公司。 然后他笑了笑,态度一改先前的冷漠强势,“这么沉不住气,井正这个人只是有些谨慎,他提了你两句,你就一定要翻出证据证明他背叛我?” 他又敛住笑容,换上严厉的语气,“这个样子怎么做大事,出去。” 姜野甩手离开姜兴修的办公室。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里,姜兴修正要拨通内部电话,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旧手机,是一种老式手机,屏幕泛着淡淡的绿光,“Chris,帮我查件事……” 姜野上车换掉衣服。 季衍摘下耳道里的□□,“姜兴修听起来没有怀疑井正。” 姜野面无表情,“他怀疑了,就算不怀疑也会去查,格雷把资金转移到井正那个公司名下没有?。” “几天前就办好了,还增加了至少一年的交易记录。” 虚假伪造交易花点时间能查出来,但是井正并不知道自己的公司多出这些不存在的业务,等姜兴修查到时,按照姜兴修的性格不会质问。 姜兴修跟井正这对长达十多年的牢固关系远不如外面看见的那么稳定。 姜野当年殴打井正至脾脏破裂,只是加速内里裂痕的生长速度。 如今,姜野将这枚定时炸弹精准地填进去。 季衍沉默片刻微微侧过身,“融欣融总一直想跟你见面。” 姜野冷哼,“他想见的是宁安。” 车厢里陷入死寂。 天空突然出现一道亮光,多日来阴沉的天气开始放晴,一抹夕阳给重重云障染上漂亮的金辉。 “把咬着他的媒体撤下来。” 季衍赶紧问,“蒲公英那边呢?” 姜野望向还侧着身的季衍,“你是我的人还是宁安的人?” 季衍默默地转过身。 一分钟后,前排响起机器人般刻板的声音,“朱莉说公道自在人心。” 姜野嗤笑,“你是朱莉的狗?” 好半晌,“都撤了。” 车内稍稍轻松的气氛在一通电话后急转直下。 季衍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他像个突然接受太多复杂指令的机器,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处理哪一条。 姜野的侧脸映在窗户上,他在看那道天光。 尽管英俊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这已经是自宁安逃跑后,季衍见过的最放松的神色。 季衍浅显地理解到宁安坚持三日审讯对姜野意味着什么。 就像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布满尸斑的身躯缓慢长出一株嫩芽。 他想,这个消息已经不算什么。 最多让姜野再增加一枚尸斑。 “有屁快放。” 季衍点点头,他觉得姜野冷酷无情的心不会在意。 “胡毅跑掉了,要追吗?” 姜野没考虑太久,“不用了。” 但季衍依旧正襟危坐。 “还有什么?” 季衍缓缓吐出一口气,“野,你以为被宁安拿走却消失的卡,在胡毅那里,六年前由井正交给他,因为查到户主是你的名字,胡毅一直以为你跟井正是一伙,他逃走前给你留了张纸条,让你替他给宁安说声对不起。” 那抹天光很快变得黯淡。 在重新落入厚重的乌云里之前,划过姜野那双死潭般的深眸里。 像一簇痛苦的,跳跃着的火焰 “……还有,胡毅之前见过宁安,宁安可能一直以为收买胡毅的人是你,我觉得你们需要好好沟通一次。” 可是沟通什么呢? 说他没有给胡毅钱?没有收买胡毅? 一切都是井正干的。 可胡毅确实被他胁迫。 伤害宁安七天的也是他。 井正只是在每一个节点上把事情往更坏的方向推了一把。 姜野脑海里闪过宁安得知卡里的金额是五十万时,脸上浮现的恍然和古怪笑意。 那时候宁安在想什么,他那么聪明,一定早他好多步看出其中的误会。 他一定觉得咄咄逼人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和让人心寒。 但是他为什么不说呢? “我真的没有拿过钱!” “你从未真的相信过我。” 姜野立在门前时,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第一次发现要迈进这个门槛其实需要很大勇气。 在会见林顺之前的这段日子他极少回家,除去因寻找宁安耽误搁置的工作颇多,他几乎无法跟宁安进行任何正常的交流。 无论是宁安离开时的决裂态度还是宁安只要看见他就不管不顾扑过来的姿态,都让姜野感到极致的痛苦。 但宁安像被驯服了狗,知道主人不喜欢听什么,于是绝口不提宁翼,但他无法违背本能,于是只能含着眼泪盯着姜野。 无论姜野愿不愿意,总能看见那双因为过度流泪而肿胀起来的眼睛。 就连睡梦里都是。 不能说,不能提。 好,他用痛苦的眼神和流不尽的眼泪哀求姜野,他想见宁翼,他不能没有宁翼。 而这种极度的渴望渴求,并不会像过去那样让姜野怒火中烧,他让工作塞满每个间隙,长时间待在外面,并且以变态的控制欲不让自己去在意和深思心中恐慌扩大的缘由。 他们都很痛苦。 他们又用自己的痛苦折磨对方。 而恐慌蔓延的速度比痛苦快得多。 姜野推开门,站在屋内的安保转过头看了一眼,冲姜野点点头。 “他吃了饭没有?” 安保恭敬地回答,“吃了一两口。” “你们都先出去。” 守在角落通道里的安保鱼贯而出。 姜野看见靠着沙发的宁安,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只要听到一点点动静就神经质地站起来,期望来者是姜野,跟宁翼分开的这段时间,他期盼姜野快点回来。 他总是不断地询问安保,姜野什么时候回来。 那是姜野渴望的。 但这份询问依旧不是为了姜野。 宁安睡着了,眼睛依旧肿着,姜野去盥洗室烫了一根热毛巾。 叠好后放在宁安的眼睛上。 宁安醒过来,毛巾随着起身的动作落在手心里,他愣愣看着掌心温热的毛巾,脸色一点点苍白。 他跟姜野之间不会有这种温情时刻。 姜野那种人也永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到脑海。 让宁安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断裂。 他抬起红肿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姜野,带着颤音的声音低不可闻,“你怎么能的呢?” “你说什么?”姜野微微欠身,他觉得季衍的建议是对的,要改变态度,对待宁安一定要温和。 但姜野太多时候傲慢地俯下身,说出一个又一个让宁安绝望的要求。 宁安将手里的热毛巾猛的砸在姜野身上,用一种少见的力气扑打着姜野,“姜野你这个畜生,你是不是把小翼杀了,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我要杀了你……” 宁安疯了似地扑打姜野,他不再怯懦,不再委曲求全。 他被愤怒和绝望充斥。 他要跟眼前这个恶魔同归于尽。 姜野的脸上、脖颈上布满挠痕,很多地方挖掉皮带出肉,血糊糊一片。 姜野为了不伤到宁安,一直没怎么反抗,直到将宁安整个人牢牢抱在怀里。 悲伤彻底击垮宁安,但他却只能在仇人的怀里哭泣。 直到模模糊糊听见头顶的声音,“小翼没有事,我没伤害他。” 宁安不信,他不信任姜野嘴里冒出来的每一个字。 “那你给小翼打电话,我要跟他视频。” 抱着他的身体又用力几分,姜野的沉默让宁安的心不断坠落。 “现在不行,等段时间。” 宁安推开姜野,“你这个恶魔,你这个骗子,你会遭报应的,我诅咒你永远下地狱,不得好死……” 姜野试图安抚,“我没有骗你,再等一段时间。” 宁安狠狠咬在姜野的胳膊上,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赵凡快速走进来,看着这惨烈的一幕移开眼睛,“姜总,需要把宁先生拉开吗?” 姜野没有像以往那样失控,低沉的嗓音透着沉沉的疲惫。 “不用赵队,帮我们准备一些吃的。” 赵凡拎着食物再次进来时,姜野已经抱着宁安在沙发上坐下来。 他将食物在餐桌上摆好,听见那边隐隐有说话声,只有姜野一个人在说。 他的嗓音低沉性感,低语时会让人觉得很温柔。 但姜野不会爱人,也从未照顾过人。 于是本应该让人沉迷的嗓音带着股僵硬。 他说,“我真的没有骗你,等你好起来我就带你去见宁翼。” 宁安的嗓子在刚才的发泄里彻底哑掉,在姜野怀里恢复点力气,再次发出带着气音的嘶吼,像个声带受损的狂躁症患者,“我不信你,放我走,我要去找小翼,你这个狗都不如的混蛋……” 姜野吸了一口气,赵凡转头,看见宁安再次咬住他的胳膊。 “姜总,宁先生一直这样很伤身体,要不要给他注射些安定类药剂?”赵凡是好心。 怀里的人猛地颤抖起来。 他松开姜野的胳膊,用微弱的气音说道,“不要给我打针……” 他又抬起头望向姜野,可怜兮兮地说,“姜野,让我见见小翼。” 姜野动作仓皇地去摸手机。 赵凡突然明白,宁安不仅具备伤害姜野的能力,也具备让姜野做任何事的能力。 但是他们在很早的时候,就阴差阳错地走上背道而驰的两条路。 他们中总有一个人要先放手,不然只会两败俱伤。 “宁先生,我向你保证小翼没有事,他很安全,你不在他身边他也很坚强,没有哭闹。” 赵凡在宁安面前蹲下来。 宁安的状态清醒了几分,他看着赵凡好一会儿,显然更愿意相信赵凡。 “赵队长是真的吗?” 赵凡点点头。 宁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转,他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和嘴角的血渍,摸得一塌糊涂,“那为什么我不能见他?” 赵凡看了姜野一眼,有些抱歉,“回来的路上小翼坐的那辆车撞到护栏。” 宁安死死盯着赵凡,浑身都在战栗,一只温热的手贴着他的后背。 “小翼没有事,我再一次向你保证,但是他脸上有些擦伤,也不严重,姜总不想你知道,所以一直瞒着你。” 宁安不看身后的姜野,揪住赵凡,“照片,我要他的照片。” 赵凡再次看了姜野一眼,微微摇头,“这件事你跟姜总商量。” 宁安迫不得已地转过身。 赵凡默默离开房间。 第95章 第 95 章 你本来就是强.奸犯…… 宁安快速地收拾情绪, 一改先前的辱骂疯癫。 “姜野,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做,只要能见小翼。” 黑沉沉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宁安,里面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就像潮起潮落的海浪。 宁安仿佛明白什么, 开始脱衣服, 他脱得又急又快, 往日总是轻易脱下来的衣服却紧紧裹在身上。 扣子被崩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要做吗?做多久都可以, 什么姿势我都配合你。” 慌乱的手指被另一只大手覆盖住。 没有以往的滚烫热度。 冰凉刺骨。 带着微微的颤意, “不用, 我们聊一会儿。” “你要聊什么?” 他满脸污垢,带着血, 敞着衣裳, 紧紧盯着姜野, 像个落魄的饥饿妓.女, 渴望恩客手里的一片面包。 姜野感受不到爱意。 一点点都感受不到。 这么明显的事情他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当年我原本打算给你的卡不知什么原因落在井正手里,井正指示胡毅给我下药后, 将这张卡给胡毅,胡毅一直以为井正帮我做事。” 姜野望着宁安的眼睛。 不想错过里面的一点点情绪。 哪怕只是大海里跃出的一片鱼鳞也足够他继续残喘。 “我跟井正不是一伙的。” 浅琥珀色的瞳孔没有任何动静。 沉默的像片死海。 宁安努力睁大它们, 做出一副认真凝听的模样。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宁安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 你也是被害的, 我不怪你。” 姜野迟疑地看着宁安,不清楚宁安的这句话是不是真的,但是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溢出一丝喜悦。 “那我接下来要说的,你能好好回答我吗?” 宁安依旧积极地点头。 他坐在姜野的身上, 为了那片面包展现出极度的乖巧和顺从。 “我们第一次后,你是不是被井正带走?” 宁安的脸上出现短暂的凝滞及瑟缩。 姜野扶住他的后腰,不让他躲闪。 “宁安,告诉我,他们是不是伤害你,逼迫你,让你指证我,指证我……强迫你。” 宁安愣愣地看着姜野,很多细节浮现出来。 就像腥臭腐烂池塘发酵后突然产生许多气泡。 优雅的青年笑得和蔼,扬扬手里的录音带,“你这么配合少爷会很放心。” 姜野愤怒发癫的质问,“你到底在他们面前怎么说我?” 男人冷漠的笑道,“看着你痛苦我就会很快乐。” 他不笨的,他真的一点都不笨的。 他多么希望姜野仅仅是恶心跟他这种人发生关系,就像恶劣的顽童,因为被肮脏的流浪狗碰了一下,就可以轻易地砸死对方。 他多么希望姜野就是这么无脑偏激恶劣的一个人。 但不是。 姜野经历的痛苦或许并不比他少。 他们是同时掉入泥塘的人,因为一方的不信任,他们没能成为彼此的救赎,并永久性地留在黑暗里。 姜野的心在宁安的注视下一点点揪起来。 他好像听见机车震耳欲聋的嗡鸣声。 他好像在等一个少年的答案。 宁安眼中那些或悲伤,或失望,或愤怒的情绪似乎在这个瞬间通通被抹除掉。 他用一种冷漠的声音说道,“姜野,原来你真的从未试着去相信我。” 因为从未相信,轻而易举相信录音带。 因为从未相信,将他骗出来只是为了泄愤。 因为从未相信,重逢后一次次折辱他。 宁安缓缓起身,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最后走到餐桌旁坐下,很快,餐桌上响起吃饭的声音。 宁安把食物一点一点填入口腔。 让它们被咀嚼后再机械地进入食道。 姜野觉得他错过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急忙走到宁安身边,“我知道你被他们逼迫。” “我会把这些人全部找出来,当年他们对你做的,我会让他们十倍百倍的偿还。” 宁安依旧不停地吃着,“然后呢?” 姜野愣住,他擅长报复,擅长让敌人痛不欲生,但是之后呢? 姜野沉默片刻,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地试探,“我们把误会解除,再把宁翼接回来,以后好好在一起。” 宁安突然站起来,冲进盥洗室。 他吃得太急,又太久没怎么进食。 干瘪的胃部受不了巨大的刺激。 他吐得稀里哗啦,姜野紧随其后,动作笨拙地帮宁安处理,身上溅满脏兮兮的东西。 直到宁安彻底吐干净,他才起身脱掉外套,又拧开笼头想帮宁安烫一根毛巾。 宁安坐在地上看着他。 心中因为姜野那句理所当然的话而涌上来的剧烈恶心感终于消散,像轻飘飘的羽毛散落到身体各个角落。 姜野的侧脸在灯光竟也有着一分宁静。 宁安擦去因为呕吐溢出来的生理性眼泪,冷笑着说,“姜野,可你就是强.暴我呀!” 姜野脑子轰的一声空白。 笼头里的热水淋在手指上冒出热气,他一点都不觉得烫,转过头看见宁安眼底的嘲讽和厌恶。 姜野脸色惨白地立在盥洗室。 白色的灯光把他浇成一具蜡像。 他听见自己没有一丝波动的声线,“你是这样认为的?” 宁安好像失去了同情心和怜悯心,他依旧坐在地上,仰着头,好让姜野看清楚他脸上的神色,他到底有多厌恶眼前这个男人。 “我喜欢那个正直善良的班长,那个会为我拦下霸凌的班长,姜野你是吗?学校里那个伪装出来的班长只是你的一个恶作剧吧!” “在看清你的真面目后我为什么还要喜欢恶劣到根部的你?” “其实那连喜欢都不是,只是青春期的慕强,善于玩弄人心的你不会连这都不清楚?” “你以为我想关心你为什么没有高考成绩?” 宁安的语气依旧平静,不像脸上流露出那么明显的厌恶,这样却越发显得真实。 “我只是觉得同学一场不必做得那么绝,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假期那段时间确实帮助我很多。” “可是就一定要感激到跟你上床?” “我根本不愿意跟你上床。” 姜野的耳膜仿佛被针扎得疼痛难忍。 “所以井正来问我时,我就说了,审讯?哪有那么客气又供吃供喝的审讯,你又听谁说的?会不会有人知道你跟他们的矛盾,想坐收渔人之利?” 宁安还要说什么,姜野像是终于回过神,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反击,黑沉沉的眼睛紧盯着宁安,“你撒谎!” 眼底的血色像雾气涌动,又被姜野硬生生逼回去。 宁安站起来,推开姜野。 那么高大的姜野,被轻轻松松推开。 他抵着门看着宁安从面前经过。 看见宁安白皙的肌肤上残留着属于他的血渍。 “你爱信不信,我根本不想跟你上床,当时喝醉酒,被你强迫着上的,你可以认定为酒后乱性,也可以称后来的配合是合奸,但是姜野我再一次明确告诉你,我不愿意。” 宁安没走掉,一只大手紧紧箍住宁安的脖颈,将人带回宽大冰冷的怀抱,过去一次次被姜野强势控制的熟悉感涌上来,宁安不可避免地颤栗起来。 姜野将他牢牢控制在怀里,粗重的鼻息带着浓烈的情绪,仿佛下一秒就会化成猛兽撕裂他的咽喉。 但姜野只是牢牢将人控制在怀里,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在撒谎,宁安,不要激怒我,真的不要激怒我,真的不要……” 笼罩着防撞塑胶的镜子,里面的人像影影倬倬。 宁安平静地看着镜子,“姜野,你一直都是一厢情愿。” * 融X集团在成功进入B轮融资阶段后,董事会宣布一条人事变动,集团CEO姜野将逐步退出公司管理层,同时肩负起澄江项目部分重要改造。 一时间媒体风起云涌。 大多数人认为姜野退出融X的决定虽然可惜但很英明,更擅长投资的他在公司走上正轨后,肯定会开拓新的项目和领域。 也有人持不同意见,融X身后最大的股东是姜兴修,姜野的退出究竟是姜兴修不愿看见儿子锋芒太盛,还是父子间达成其他协议。 还有人觉得融X乘坐着澄江项目的东风,迅速崛起和发展,并不如外面看见的那般稳定,这个时候变动CEO,会产生不稳定因素。 伴随着这几种主流声音,网友们的猜测则是五花八门。 [没有说澄江不好,毕竟它是金市近几年及未来十年的核心项目,但姜爸爸这个操作挺让人心寒,把儿子带回来的资金利用完就把人踢出董事会,姜哥哥这是被流放了吧!] [你的姜哥哥被流放十万里也比你过得好十万倍,这个月的电费水费交了没有,物管费交了没有,孩子的奶粉钱攒够了没有?] [新上任的CEO叫井正,这是谁?你们听说过没有?] [居然是他,果然姜总还是更信任身边人。] [楼上话里有话,你加我,我们私聊。] [也加加我。] [其实你们都把事情想复杂了,小姜总本来就是奔着澄江项目回来的,融X集团借着自由贸易区的东风飞速发展,等于小姜总带了海外大土豪们的钱来金市开发各种赚钱的项目,顺便把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也跟着扩一扩,这种顺手的事情谁不做谁是傻子。] [不过,小姜总退出董事会完全多此一举,主导澄江项目并不影响他当融X的CEO,之所以会有这个变动其实就是姜总想给儿子一点颜色看看。] [因为小姜总在跟白清远的事情上犯了原则性错误,他们虽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但白家可不是什么普通家庭。] [实话告诉你们,小姜总前面半个月不见身影其实是去追人了,带着一个连的人,几十辆奔驰Unimoc,把逃跑的情人连夜追回来,那场面震撼得跟拍电影似的。] [我真贱,居然硬控这里快半个小时等你把一本商战风云活脱脱打成三俗霸总文学。] [我也贱,楼上不说还没反应过来,正想问那个情人长什么样子,是不是比白清远还漂亮。] [我更贱,请问这三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一直觉得小姜总看白清远的眼神没有爱情,能连夜追人,一定是爱死对方了吧!] …… 四月的金市花团锦簇,沉寂一个冬天,又经历一个月的蓄势,寂寥许久的枝头绽放出层次丰富的绿。 不远处的巨大摩天轮在起伏的色彩盛宴里缓缓转动。 朱姨又被请回来。 她和蔼可亲地看着宁安,“宁先生,这粥是素粥,但加了生姜和葱,你最近有些感冒,吃这个能驱寒。” 宁安的表情很淡,过去他总是难以接受好意,总是不想亏欠别人,哪怕是姜野的人,哪怕看过他们变脸的速度和莫测,只要他们对宁安父子俩有一点点好,宁安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并想方设法报答对方。 而如今,对于朱姨的关心,他不再有任何额外的情绪和负担,他就像突然成长起来,伤口结成厚痂,把柔软的心包裹起来。 当然,他也不会无差别攻击。 他只攻击姜野,且擅长攻击姜野。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手里拿着一柄利剑,这剑可以让过去令他战栗恐惧的姜野变得脸色铁青,却不离开半步。 “姜先生,我给你熬了另外的粥。”朱姨在宁安这里碰了冷脸,也不会介意,就算看在钱的份儿上,她也会多跟宁安说说话,何况姜总那样的大人物,罕见地低下头请求她。 姜野不吃葱姜蒜这类刺激性香料。 一直沉默不语的宁安突然开口,“当年跟我一起吃那些街头小吃很为难你吧!” 姜野谢过朱姨盛来的海鲜粥,没有说话。 这话不算难听。 宁安这段时间说过的很多话都非常难听。 他好像突然就不在意宁翼的安危,用尽各种方式激怒姜野,姜野也有失控的时候,问他是不是真的不在乎那个孩子了,如果是,他可以连夜把人送到宁安一辈子都找不到的地方。 宁安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姜野。 那种挥之不去的诡异感再次笼罩过来前,宁安突然一笑,“他本来就是个野种,你说得对,当初我为什么要要他,我就应该跟他一起死,他身上流着脏血,耳朵又聋,活着就是恶心……” 姜野觉得胸口沉得发闷。 他讨厌宁翼。 无论季衍还是赵凡,亦或是只道听途说的朱莉和格雷,更不要说曹文生他们,几乎每一个见过宁翼的人,都喜欢上这个又聋又哑,总拿黑沉沉的眼睛盯人的怪孩子。 就连孩子心性很重的孟天宇都喜欢他。 那次是曹文生过来找他有事,孟天宇不知怎么回事跟着跑来,虽然事后曹文生打趣孟天宇是怕白清远吃亏,跑来考察敌情的,但姜野那时候并不关心。 于是姜野毫无防范意识的让孟天宇跟宁翼在游戏室里待了一个下午。 如果孟天宇是一个心怀不轨的人。 后果难以预料。 但也是这个下午,孟天宇好像突然有了当哥哥的想法,之后他总会寄来各种有趣的玩具给宁翼。 姜野承认,宁安把他教得很好。 也把他养得很好。 所以当听见宁安因为他而这样诅咒自己的孩子时,他不仅仅是惊讶,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胸口发闷,就像被压着一块大石头,沉入寒冷黝黑的水底。 “你疯了。” 宁安漠然地看着他,“一个死,一个疯,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花园被巨大的防坠网罩着。 这里就像一个城市公园鸟区,看似能飞,却永远飞不出去。 姜野努力解释,眼底藏着无法理解的疑惑和沉重的哀伤,“我说过不会动小翼,也没想过让你疯,宁安,我现在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你,我们能不能放下过去的误会和怨恨,一起好好生活?” “就像你离开前那样,不好吗?” 宁安无动于衷,“当你的情人或者小三,让宁翼被人问起你爸爸在做什么,告诉对方他爸爸在陪男人上床,所以拥有了许多人努力一辈子都享用不到的资源。” 宁安又摇摇头,“他去的学校应该也是极好的,他可以问问同学的爸爸需不需要男人陪着上床,如果需要把我介绍过去,他可以获得更多的资源。” “一个也是陪,两个也是陪,最好全班的爸爸一起陪。” 宁安说的每句话都像锋利的利器,把姜野开膛破肚,伸进去,再把里面的心肝肺搅得粉碎。 但这些话又都是姜野曾经对宁安说过的。 用一种傲慢又鄙夷的语气,对着卑微求饶的宁安说出来,但那时候的他永远想不到这种疼痛会加倍地反弹到自己身上。 他感到疼痛,还感到愤怒和委屈。 “我知道你是被逼的,但是你知不知道正是你的指证,我究竟陷入到什么境地,没有高考成绩,背着强.奸犯的罪名,在所有人的唾弃里灰溜溜的离开国内。” 宁安一脸淡然,“你本来就是强.奸犯。” “你知不知道我在国外过着什么日子,他们派人监视我,将我丢在墨西哥,走在路上随时有人冲出来把我们拖进黑暗里殴打,井正监听我的电话,有几次我差点死在毒.贩的手里。” “你在干什么?你立马要了个孩子,把我忘得九霄云外,你跟宁翼过着快乐的日子,我现在告诉你,我不在意那些了,哪怕你跟别人生了个孩子,你还想怎么样?” 宁安漠然地回答,“希望你去死。” 姜野疲惫地离开。 所有始于沟通的美好初衷,最终又回到原点。 且不断循环。 谁都看不见终点。 坐在对面的宁安发出一声轻笑,“怎么?你也聋了?跟宁翼一样?” 姜野回过神,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无论是狡猾阴狠的姜兴修,急于置他于死地的井正,还是眼前情绪看似正常实则已经开始发疯的宁安,他都要一件件去处理好。 姜野偏执强势的性格开始在绝地里发挥正向作用。 他放松面部肌肉,让自己看起来没有被宁安的三言两语激怒,伸出手覆盖住宁安放在桌面的手,轻轻捏了捏,“谢涿等会儿来看你。” 宁安的目光落在两人相叠的手上。 既不厌恶也不畏惧,淡淡地抽出来。 第96章 第 96 章 你觉得男人能生孩子不?…… 谢涿进屋看着跟牢房一样简单的房间, 还有铺天盖地的防坠网。 目光怨恨地望向始作俑者姜野,又在对方望过来前摆出谨小慎微的表情。 他们的时间不多,姜野只许他们探望半个小时。 真的跟探监一样。 两人坐在露台上,不远处就是圣诞节前移栽过来的松树。 不清楚是水土不服, 还是楼顶的土壤太薄, 整座城市都焕发出生机时, 它的松针边缘开始泛黄, 就像一脸平淡却有入暮之感的宁安。 谢涿不想他担忧,简单说了说点绛唇和蒲公英的情况。 而他自己被牵连差点沦为网暴对象的事情只字不提。 但谢涿不觉得宁安什么都不清楚。 “短期内蒲公英都没法开通捐赠通道, 上面收拢了权限, 但是资金方面还好。” 不管网友们怎么评价, 愿意做慈善公益的,只要去蒲公英走一走就清楚, 网上展示的那些困难还只是最浅显的, 单单三楼的重症儿数量就不是一个私立福利院能够承担的重任。 因为猎奇, 因为不怀好意, 因为噱头来这里考察过的人,不需要太久就慢慢转变观念。 不管高层是否存在勾结, 也不管网红有没有利用这个想要为自己谋福利。 缺乏医疗资源的重症儿,和渴望关爱的残疾儿都是真实存在的。 高敏让点绛唇暂停资助, 融欣缩减了部分资金, 但物质供应一切如常。 “点绛唇的新品推迟到五月。” 五月上新已经是融欣努力的结果, 毫不夸张地说, 姜野若是不松口,点绛唇很可能面临倒闭。 宁安一脸无动于衷,看起来似乎并不关心两边的死活。 但谢涿现在特别理解他的心情,一次次抱着希望又绝望, 一次次失信于信任亲近的人,无论是谁都不敢再伸出试探的手脚,担心一个不小心就给对方带来麻烦。 谢涿四下看了看,“小翼呢?” 宁安总算开口,“他把我们分开了,不让我们见面。” 谢涿再也忍不住脾气,“他到底想干什么?” 宁安嘲讽地说,“他觉得我们所经历的这些只是误会使然,只要放下误解就能从头开始。” 宁安望着摩天轮附近起伏的树影,“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谢涿犹豫了片刻,“小翼是不是跟姜野有关?” 宁安立马望向谢涿,目光闪烁,最终什么都没说。 谢涿压低声音继续试探,“不然没法解释小翼为什么跟姜野那混蛋那么像。” 宁安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在越发清瘦的面容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谢涿匪夷所思地看着宁安。 曾经他也笑谈过这类离谱猜测,但被宁安反应激烈的制止,后来每次提到宁翼的身世,宁安都露出心虚躲闪的神态,谢涿便以为宁安至少做过陷害姜野的事情。 但在今天过来的路上,曹文生愤怒中夹杂着幸灾乐祸,说宁安从未拿过姜野的钱,不仅如此,这笔钱不知道为什么落在另一个人手里被挥霍掉,而宁安长期背着这个罪名被姜野折辱。 姜野怨恨宁安的基础,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谢涿不知怎么的,立马想到宁安肚子上的那个纹身。 谢涿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简直天方夜谭。 但如果是真的,那么一切都合理起来。 为什么宁安要放弃大学选择养育小翼,为什么宁愿受委屈被折磨也要把宁翼藏起来,为什么每次说到宁翼的身世,宁安都一脸不安和躲闪,为什么他那么惧怕姜野。 谢涿消化了几分钟,“你是男的还是……” 宁安淡淡瞥他一眼,“男的。” 谢涿拍拍胸脯,“我的贞洁还在。” 谢涿立马又说,“哎呀,我不是讨厌女孩子啦,如果跟女孩子睡一张床还一起洗澡什么的,我会很不好意思。” 宁安平静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笑容。 谢涿的八卦欲却爆棚,他拉近沙滩椅,捉住宁安的手,在安保的目光下堂而皇之把头伸过去,“详细跟我说说。” 宁安无奈地看着他,“你只剩五分钟了。” “那你赶最重要的讲。” “每个都很重要。” 谢涿的胃口完全被吊起来,他现在恨不得跟宁安长在一起。 老早前他就知道宁安这个人看着不吭不响,实则很容易搞大事,但是也没想到会搞这么大个事情,一想到姜野满嘴小野种地喊宁翼,那种诡异的爽感差点冲破头皮。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他知道?” 宁安摇头,“知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吗?他现在这个样子会让我们正常生活吗?” 谢涿立马说道,“他跟白清远是假的,而且那个井正暗地里搞他,姜野现在已经从融X卸任CEO,我听曹文生说他们父子关系一直不好,但瞧着不像不好,估摸着有些变态。” 宁安点点头,“所以我不可能让小翼跟个变态生活在一起。” 谢涿很同意,糟糕的原生家庭真的太恐怖。 他当年太小,并不明白跌倒的母亲躺在血泊里究竟有多绝望,而他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连电话都不会打,扬长而去的赌鬼父亲也不知道自己这么随手一推把母女俩推进地狱。 甚至很长时间他都责骂谢涿,说若是谢涿有别人家一点点机灵,他的母亲和妹妹都不会死。 “那你准备怎么办?” 这才是关键。 宁安脸上浅淡的笑容慢慢收拢。 谢涿不着痕迹看了眼远处的安保,实在盯得太紧,姜野这个可恶的混蛋。 突然会客厅方向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 站在门口的安保偏头看了眼,宁安的睫毛微微颤动,垂眸看着两人还握在一起的手。 谢涿连忙站起来,“他们吵架吗?走,去看看!” 宁安不动声色站起来,谢涿在他耳边低声说,“井正的人交给我的,他也不像什么好人,你都要小心。” 曹文生不像演戏,指着姜野义愤填膺,“我去查了那家医疗公司,背后挂靠着你名下一家公司,向木家丢标的事情原来真是你搞的?” “你真能耐,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动了动嘴,没想到你直接亲自上手。” 姜野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这一年他家资产不断被人买走,是不是也是你?” 曹文生越说越气,索性不再顾念过去的情分,他拉了拉领带,“你气他想给他个教训,我不说什么,现在眼见着向家快不行了,我是万万没想到背后的始作俑者是你,你不把他当作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没必要赶尽杀绝吧,姜野,是不是有可能,我家你也想吃掉?” 姜野抬起眼睛,眼里的冷漠让曹文生心里发紧,“在商言商,如果有那个机会,你可要看住你老子给你留下的东西。” 曹文生本来不相信手下调查来的信息,今天过来除了带谢涿见宁安,也想跟姜野深入聊聊,本意是想安慰他被排挤出融X管理层的事情,甚至他觉得向家的事情是姜兴修指使的,作为儿子的姜野没办法违背,没想到姜野一口承认下来,就跟当时在向木面前承认他废掉标一样。 不留情面,毫无顾忌,又冷血得让人心寒。 “姜野,我们这么多年朋友,当年你被家里送出去,我们都知道那件事你没做过,但不清楚你家为什么放任不管,让圈子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一直试图联系你,直到前段时间白清远告诉我你在国外那些年的事情,我知道你很艰难,但是这就是你变得冷血无情的原因?” 姜野抬起眼睛,眼神轻轻落在宁安身上。 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就是做过那种无耻下流的事情,受害者就在你后面,你可以问问他。” 曹文生转身,看见使眼色的谢涿和面无表情的宁安。 他也不顾了,“宁安,他当年真的强.暴你?媒体把这件事给爆了,还说你出来亲自指证,他父亲拿这件事威胁他出国,这是真的吗?” 谢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宁安望向窗外。 姜野好笑地看着一脸震惊的曹文生。 曹文生拉起谢涿,“姜野你真的没救了,亏得白清远那么帮你。” 等两人离开,姜野仰头靠着沙发。 宁安游魂般走向客厅,身后响起姜野的喃喃自语,“当年,连曹文生这么个上门质问的人都没有。” 见过宁安最后一面,他一直浑浑噩噩,直到去姜兴修那里拿证件和资料。 从踏入姜兴修的地方起,往日对他毕恭毕敬的人全部退避三舍。 角落里总是飞来各种各样的议论声,他回头,只看见各种怀疑又诡异的目光。 他把照片交给姜兴修,换得宁安指证他的录音。 用唯一的退路换回刺他最深的刀。 他其实可以用来交换很多东西,挥霍一辈子的钱、股票、信托等。 他可以在国外醉生梦死一辈子,再也不回这个让他声名狼藉的地方。 但是姜野只选择了宁安的录音。 用一个证据换一个证据。 这场父与子的较量里,姜兴修大获全胜。 姜野带着满身伤痕黯然离场。 六年后他卷土重来,宁安告诉他,他没有被冤枉,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强.奸犯。 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一厢情愿。 姜野有时候也不清楚自己还在坚持什么。 * 跑车驶出暮光时,谢涿谨慎地戴好口罩和帽子。 曹文生烦躁地按喇叭,“你这个鬼样子谁认得出来?” 自被曹文生抓回来,谢涿也想走走悲情路线,把两人的事情摊开说。 最好含着眼泪,要哭不哭,说不定曹文生一心软就甩他几千万。 谢涿还没酝酿出情绪,曹文生一句‘哇,你好丑呀!’,两人就扭打起来。 口罩下的声音有些发闷,“你刚才说真的?当年宁安指证他的就是这件事?” 曹文生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我一直觉得野子没做那么没品的事,当年又亲眼见过野子载着宁安跑山,这件事爆出来时我并不知道是宁安,后来认出来,我只当宁安为了钱,再被他父亲一威逼利诱才指证野子,但上次野子跑去抓宁安,我就觉得事情不对劲,野子在宁安的身上有些偏执了。” 谢涿翻白眼,他那叫偏执? 明明就是个变态。 心里压着个天大的秘密,谢涿既兴奋又惶然。 其实在他看来,宁安把这件事说出来,说不定还能打个翻身仗,但是一想到姜野那个恐怖眼神,又觉得宁安不说是对的,要是姜野知道宁翼是……还不知道怎么发疯。 对于姜野强.暴宁安这件事,现在知道真相的他可是一点都不信。 谁会留着强.奸犯的孩子,那不是看一次恶心一次。 “你觉得男人能生孩子不?”谢涿小心翼翼问。 曹文生瞥他好几眼,“你脑子瓦特了?” 他转念一想警惕道,“你想给我生孩子?谢涿我真没看出来你这么有心机,从你在床上穿裙子勾引我我就发现你没对劲,然后又跟着宁安跑,怎么?是不是放不下我家的亿万财产,现在琢磨着搞个孩子出来,我告诉你,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谢涿气得一把拉下口罩,“你这只猪,你就应该把你爸的那个恋蠢智囊团随身携带,没有他们,你脑子真的跟开了光一样,离大谱,我又不是宁安,不动声色就给姜野生个好大儿。” 禁停区刺啦一声刺耳的停车声。 曹文生转头看着谢涿,“你说什么?” 谢涿也慌了,他跟曹文生一吵架就嘴瓢,顿时欲盖弥彰,“我啥也没说。” “我又不是聋子,宁安不是男的吗?为什么宁翼是姜野的儿子,你说清楚。” 交警走过来敲玻璃。 谢涿不说,曹文生急得慌,放下玻璃掏出手机,“同志,我有急事,要命的急事,你给个码,多少罚款我都扫。” 交警敬了个礼,“不好意思曹先生,您再有急事这里也不能停车。” 谢涿被打量得面红耳赤,觉得丢脸死,“你快开走,我说我说。” 凌晨三点,江边的停车区,曹文生还沉浸在匪夷所思里慢慢点燃烟。 “宁安不让说,你不要坏事,你要是坏事我就把我俩的事发到网上去。” 曹文生迟钝地回答,“随便你。” 谢涿只当他没回神,也没当真。 “难怪我每次看见宁翼都有种诡异的熟悉感,我还猜过宁安是不是拿了姜野的那啥去弄的孩子。” 谢涿一脸寻到知音的表情,“对吧对吧,我也这样猜测过,还试探过宁安,宁安发老大的脾气,说孩子就是他生的,现在才明白是亲自生。” 他担心曹文生跟姜野兄弟情深,转头就卖人,再三叮嘱。 曹文生冷哼,“我当他兄弟,他又不当我兄弟,这事我才不告诉他,让他以后悔死。” 谢涿这才放开心。 等到香烟烧扰殆尽,曹文生的神色正式几分,“这件事可能不简单,我要回家跟老爷子商量一下。” 谢涿拧他,“你刚保证不出卖宁安。” 曹文生拉住谢涿,眼神凌厉,“野子从融X退得太快,之前只当他父亲打压他,但目前看来没有这么简单,如果野子不是被逼退呢?我们家可是赌了身家性命在里面,这件事你要帮我,要是我家栽了,别说两千五百万,两千五我都没有给你的。” 谢涿也被吓住,瞪圆眼睛,“他们可是一家人,这么可怕的吗?” 曹文生皱眉,“你知道井正那个人不,当年他在国外買凶追杀姜野,最严重的一次野子被保镖找到时,浑身是血的泡在雨水里,井正原本跟野子他父亲是一对,野子的爷爷要孙子,才有了野子,井正因为这件事恨死野子,这件事我父亲才告诉我,真的大发了。” 谢涿惊心动魄地望向窗外,不敢说井正找过他,还让他帮忙联系宁安。 他想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对方又说宁安肯定愿意,于是就试了。 到底要不要告诉曹文生? 谢涿完全拿不定主意。 “我回去一趟,先把你送回家,你最近安分点,我感觉金市要变天。” 曹文生突然转过头来,奇怪地看着谢涿。 谢涿胆战心惊地回视。 “你是不是也能生?” “滚!” 第97章 第 97 章 宁翼是姜野的儿子 姜野从融X退下来后似乎进入到闲置状态。 媒体报道的他将进入的澄江项目, 也只看得见季衍的身影。 而他跟白清远的婚事也在这次人事变动后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媒体几乎见不到姜野的身影。 偶尔在展厅看见白清远,但身边没有姜野,被问及,白清远的神色还算轻松, 只是笑容淡了些, 礼貌地希望媒体给一些私人空间, 还说如果有好消息一定通知大家。 网友们顿时涌入白清远的账号下方发言安慰。 不过姜野没有私人账号, 不然他会被纯爱网友们骂得祖坟冒烟。 大部分网友都觉得姜野辜负了白清远。 也有网友觉得这就是一场政治联姻。 姜兴修能将姜野踢出去,说明他已经跟白家达成某种协议。 至于小辈们的情爱和自我意愿并不在大家族的考虑范围内。 于是姜野获得少部分网友的同情, 也有人还在执着地搜寻那名能让霸总连夜追人的小情人。 不过都被网友们嗤之以鼻, 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小情人, 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只是姜野跟白清远分体的一个幌子。 快入夏的时候,自由贸易区的股东出现一次小范畴的变动。 原本持股第二多的亿丰集团开始转卖自由贸易区里的资产和份额。 流出来的声音有多种, 一是说亿丰集团董事长曹胜跟融X的CEO井正观念不合, 二是说亿丰集团看着往日跟向家的交情, 从姜家手里交换不少原本属于向家的资产, 至于是还给向家,还是成为医疗行业新霸主, 都不好说。 正源企业如今已经濒临破产,按理说这只巨鳄的继承人再没出息, 也能混二十多年。 这个消息流出来时, 大家立马明白向家破产, 姜家在里面吃到最甜美的血肉。 于是网友们对姜家的风评转向, 被删除一波后,纷纷用暗语指代。 姜兴修此时也顾不得这些舆论。 稳妥的渠道已经找好,大船也已经靠岸,只需要把他积累一辈子的财富搬上去即可。 但是他发现里面有些东西不对劲。 他最核心的资金链被姜野控制住, 说控制也不对,这条财富链他隐藏得最深,姜野原本是碰不到的,但现在的问题是,姜野在担任融XCEO期间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在这条资金链上增加上自己的权限,如果姜野不放权,资金没法通过正常渠道运到国外。 授权书应该被姜野放在隐秘的地方。 姜兴修已经用各种办法试探过姜野,不过都没有效果。 姜野一脸对此毫不知情的样子,甚至因为被踢出融X管理层的事情三两句话就跟姜兴修起冲突。 好几次董事会开到一半,姜野就起身离开,丝毫不给姜兴修半分脸面。 自以为知情的股东私下劝姜兴修,姜野若是喜欢那个人,让他们在一起未尝不可。 白家那边给足好处即可,父子俩大可不必为了这种私事闹得难看。 而井正左右不过一个外人,给他做CEO不如给姜野做,大家已经看出来,井正那个人利欲熏心且行事狠戾,能力不如姜野不说,心胸更是比不上。 一直暗中保持联系的高升的那位,也打来电话责问姜兴修。 姜兴修不敢告诉对方他们捆绑在一起的那笔资金可能被姜野盯住。 只承诺尽快将资金转移出去。 第三个说法最离谱,说曹家购买向家资产是想大力研究男性生育的可能性。 亿丰集团继承人曹大少爷跟一个男网红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毕竟他拿公司帐号到人家账号下方发射倒计时。 只是聪明的网友们至今没有破译那个300–2500,又逐渐递减的深刻含义。 比起风起云涌又黑暗的商业世界,网友们更喜欢豪门八卦。 于是八卦的网友很快挖出谢涿曾经晒过一枚翡绿大戒指。 翻出图片一看,竟然是玻璃种,就真假之争,网友把这条早期信息顶上热搜。 很快网友又扒出曹文生的母亲参加某慈善晚宴就戴过这枚戒指,提及是祖传之物,以后要给儿媳妇。 那谢涿的身份这是被承认了? 跟着父亲忙着撤资的曹文生压根没时间管这件事。 他寻了个时间把白清远叫出来,面对曹文生的指责,白清远沉默了很久。 “文生,这件事我确实对不起你,但是我并不清楚野哥要做到什么程度,他总不会拉着所有人陪葬。” 曹文生恨死搞艺术的恋爱脑,“我要不是跑去姜野的公司,都不敢相信他敢注册一家空壳公司,你知不知道那里已经人去楼空,要不是抓住那个女秘书,都无法相信公司一半的人是姜野花钱请回来的演员,真的被你们害惨了。” “我猜野子带回来的原始资金根本没有对外宣布的那么大,但是他就胆敢揽下澄江项目,并且将其盘活了。” “你知不知道自由贸易区现在每天的资金往来是多少,里面又牵扯多少人,姜家又在里面占了多少份额,他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把战场搭起来,冷眼看着大家杀得你死我活,如果野子真的想一起死,你信不信上面都要变天。” 白清远震惊地看着曹文生,“野哥不会……” 曹文生打断白清远,“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现在这样告诉你,你们白家能撤就快点撤,不过你们毕竟在外面,影响不大。” 白清远一贯慵懒自信的神态有了紧张和不安,他喃喃自语,“我不清楚家里的事情,都是我姐姐在运作,但是这件事是我求他们,交换条件是结束后回去跟着姐姐做事情。” 曹文生便懂了,白清远为了帮姜野,牺牲了自己的人生。 可悲吗? 算不上,像他们这种家族继承人哪有什么选择。 但至少白清远为自己努力过。 而他借着忙碌的当局将自己跟谢涿的事情无限制延期。 白清远似乎下定某种决心,“文生,你还记得利文茵不?” 姜野的母亲,她的存在感极弱,后来得知她跟姜兴修是政治联姻,人又去了国外就没再关心。 白清远有些不忍心,“野哥是政治联姻的产物,虽然我父母也是,但是他们有感情基础,不管是爱情还是亲情,而且他们对我和姐姐一直很关心,所以我一直不觉得联姻有什么不好。” 但是姜野,利文茵连亲自孕育他都不愿意。 “利家在利文茵手里其实已经败得差不多,当时姜爷爷逼着姜兴修要个孩子,利文茵是井正帮忙选的,他看中利文茵贪慕虚荣好控制,利文茵希望借着姜兴修摆脱困境,她当时提了两个条件,一个是钱,一个就是只提供卵子,后面她去国外是因为一件丑闻而出国避风头,姜爷爷担心她败坏家族声誉将人控制在一个庄园里。” 曹文生拼命地薅头发,“真是疯了,他们一家人都疯了。” “什么丑闻?”曹文生敏锐地抬起头。 白清远目光躲闪,最终还是开口,“姜家跟上面一位有不堪交易,利文茵也在其中,应该是被野哥留下证据,野哥当年被送出国的真正原因是这个,他没有强.暴宁安,他没有,他不可能做那种事情,我不相信他会……” 曹文生叹了长长一口气,“宁翼是姜野的儿子。” 白清远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那么漂亮骄傲的一个人,突然浑身发起抖来,他连风雨欲来的危机都不怕,却被一个孩子激得浑身发抖,曹文生有些不忍,将白清远揽进怀里,“算了,别爱了,他们之间这辈子都纠缠不清,你这么好,何必一根筋,犯不着!” 白清远没有哭,他埋在曹文生的肩头,“文生,我喜欢他十一年,比宁安久得多,宁安对他一点都不好,为什么野哥从来都不看我一眼。” 曹文生觉得眼睛有点胀,“没事,他对宁安也不好。” 白清远笑出声,抬起头只是眼睛有些发红,“文生,这么多年我看走眼了,其实你最聪明,也最像继承人,可能我们中也只有你能得偿所愿。” 曹文生叹气,“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突然又是几声咔咔声,曹文生跟长了狗耳朵似的,立马循声望去,怒目望着一街之隔的灌木丛,“找死,出来!” * 谢涿望着对面的贵妇很紧张。 他想了108个方案面对“豪门少爷的母亲要见你”。 独独没有这一款。 少女款! 郭夫人保养得极好,看起来连四十岁都不到,举止神态少女感十足。 谢涿越看越嫉妒。 两人约的一家咖啡厅,已经大眼瞪小眼看了彼此一个小时。 谢涿非常肯定,郭夫人在观察他的妆容、指甲还有衣着。 开口第一句,“我没想过这件上衣搭牛仔裤居然这样好看。” 谢涿尴尬而不失微笑地点头,贵妇,五百万什么时候甩。 “但是你这个手镯单薄了点,如果再配两个Davidor的手镯就会好很多。” 谢涿眼睛一亮,伸出漂亮的手腕,“你也觉得?我戴过,曹文生说我戴一胳膊项圈,像海洋馆里的海豹。” 郭夫人可能忍了很久,“你别让他看,他是个土狗,跟他爸爸一样。” 两人相谈甚欢,郭夫人很自然地说道,“你脸上的伤有去看医生吗?我认识很好的皮肤科医生。” 谢涿来的时候已经尽力遮挡过,但是疤痕开始增生,也不可能完全遮盖,也考虑对方是个恶女人,他干脆用这脸疤痕恶心死对方,但是他没想到曹文生的妈妈漂亮又温柔。 谢涿收起谈心,“您过来是想跟我说曹文生的事情对吗?您说吧,我都能接受。” 郭亿心中惋惜,如果对方是个女孩子就好了,她并不介意对方出生在什么家庭。 郭亿正要开口,突然手机蹦出秘书发来的信息,同时对面的谢涿也拿起手机。 照片里,曹文生一手指着镜头,一手揽着白清远。 标题是:为美之争——曹家撤资的真正原因! 谢涿猛地将手机倒扣在桌面,越想越气。 他就说白清远是个白莲婊。 郭夫人皱眉,对象换成白清远也不行呀,白清远也是个男的,而且白清远那孩子好傲气,他们根本没有共同话题。 算了,回家再问问。 但是曹文生把她的祖传戒指偷出来送给眼前这孩子,她也不好意思要。 这时,眼熟的玻璃种祖传大戒指出现在眼前。 刚刚还甜美可人的孩子气鼓鼓地指着戒指说,“大姨,我不知道曹文生偷出来的,还以为是假的,现在物归原主,另外,曹文生出轨了,分手可以的,要给我两千五百万的分手费。” 郭夫人脸色苍白。 谢涿狠狠心,“两千四百九十九万也行,我的脸需要很多钱的。” 郭夫人捂着胸口,“你刚叫我什么?” 第98章 第 98 章 你欠小翼的,他还给你了…… 热水浇筑在宁安单薄消瘦的身体上。 最近饮食睡眠规律许多, 但宁安的身体并没有胖起来。 姜野不再提让他体检的事情,两人自上次‘坦诚布公’后,姜野本以为会慢慢走向和解的关系,但在宁安一次次无情的刺激下支离破碎。 姜野最大程度地容忍宁安刺来的刺刀, 不是不会动怒, 但以往会发泄会反制的手段都被放弃, 他变得隐忍又克制, 在宁安平静时还会嘘寒问暖,虽然大多数时候宁安对他都视若无睹。 狡猾的猛兽终于意识到往日的做法并不能留住心爱的猎物。 他采取怀柔政策, 用时间和耐心一点点磨掉猎物的心劲。 而宁安随着宁翼生日时间的临近, 确实开始焦躁。 但不能暴露。 他仰起头, 任由热水冲刷着眼睛。 只有这样,眼泪才会被隐藏。 他天性温和善良, 能这样冷眼冷脸地对待姜野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不敢暴露一点点厉色下的紧绷脆弱, 担心下一秒又被姜野掌控。 这段时间, 宁安睡在宁翼的房间。 不知是不是没更换过床品, 上面还能闻到宁翼的一些味道。 宁安觉得很安心。 姜野这段时间没提过上床的事情。 如果提,两个可能又会立马进入刀光剑影的局面。 结局不过是一个狼狈, 一个遍体鳞伤。 但宁安察觉姜野现在不轻易动怒还有另一个原因,外部局势或许比谢涿带来的消息还要严峻。 从姜野越来越多地待在家里。 他的手机几乎长时间被占用, 且很多时候都使用西语交流。 季衍几乎看不见身影, 赵凡他们的警戒状态也比之前紧张许多。 他不清楚姜野为什么不让他们父子俩见面。 但隐约感觉到是从安全角度考虑, 不过宁安觉得更多是为了在两人的拉锯战里彻底掌控宁安。 宁安翻了个身, 旁边睡着小金毛。 那只被宁翼毫不留恋丢出窗外的小金毛,不知什么情况下又被姜野捡回来。 它又破又烂,却被洗得很干净。 依旧懵懂无知地长着嘴吐着舌头。 它可能永远不知道曾被自己的小主人抛弃过。 宁安起身离开卧室,夜间的过道昏暗又空旷。 一直走到主卧房门前, 宁安停下脚步。 对于接下来的行为,他其实没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在跟姜野的长期交锋,或者被姜野长期的压迫下,他已经知道如何迅速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情。 但他依旧感到难过和战栗。 宁安收拾好情绪,面无表情地走进去。 与他想象得不同,姜野并没有睡觉,也没有躺在床上看文件,更没有坐在休闲厅里喝酒。 更衣室的尽头传来轻微的嘶嘶声。 姜野靠着百叶窗抽着烟,条状光带深深浅浅落在他的脸上。 窗台上的烟灰缸里已经灭满烟头。 他听到动静转过身,脸上闪过短瞬的错愕,他连忙灭掉烟头想走过来,又顿住脚步,“睡不着?” 宁安走到姜野的身侧,轻轻靠在姜野的肩头。 姜野高大的身躯微微凝滞,冰冷的身体短暂回暖,又被压入寒冷的冰层下方。 “我身上烟味重。”他任由宁安靠着,而所有感知都集中在宁安靠着的那个点上,似乎意外沉重。 他知道宁安为什么过来,他已经不会尝试从宁安的言行里分析出那丝微弱的关心。 因为它们根本不存在。 宁安什么都没说。 但发红的眼尾已经出卖一切。 像姜野垂死时指尖的那抹心口血。 磅礴大雨也冲不掉。 他把自己武装得坚硬又锋利,不经意还是会露出柔软的内在。 姜野望向窗外,摩天轮依旧转着,仿佛没有终点。 而细密的防坠网将整个世界割裂成无数的碎片。 “没有去S大,可能是我这辈子的遗憾。”姜野轻轻地说。 宁安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其实我挺羡慕曹文生,因为爱玩爱捣蛋,曹叔叔担心他出去读书学坏,强留在身边,孟天宇的家人则是担心他被骗只在不远的城市读了书。” “他们都很羡慕我,我从初中起就一个人住一个人生活,这是他们想要的自由……宁安,其实你明白我的对吧,我们都希望还没成年的时候,人生里有一个值得依靠的大人。” 他有些自嘲地笑笑,“不,你比我幸运,你有高敏,她顽固又强势,却永远值得信赖。” “姜兴修其实没有那么恨我,他只是不爱我,因为爷爷的缘故,他把对待我这件事当作对爷爷权威的挑衅和反抗,其实这样想,他也很幼稚对不对?” 姜野继续说,不管宁安愿不愿意听,他想把这些沉重到快要让他发疯的情绪宣泄一二。 在这场即将走向终点的战争里,他要是胜利的那一个。 而胜利往往意味着不顾一切。 而不顾一切需要放下最牵挂的东西。 “其实一开始我挺讨厌你,你腼腆内向,从不向别人展示内心的真正需求,每次班级奖励,你总是最后一个上去拿走别人都不要的东西,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有人这么懦弱,可以为了讨好别人放弃自己的真实需求,后来发现你被蒋亮他们欺负,你的隐忍退让让我觉得你无药可救,但又愤怒不堪……” “再后面发现你并不是那样,你会扯着三角梅骂他们,你会坚定地第一个站起来选择心仪的摩天轮钥匙扣,宁安,其实你骗过很多人肤浅的眼睛,你很少要什么东西,但是一旦决定要,就会毫不迟疑。” 艳丽的三角梅下,宁安骂得正欢快。 晃动的滕影后好像有人发出一声轻笑。 宁安紧张地回头,只看见风的痕迹。 他一直以为是错觉。 宁安抬起头望向姜野,姜野紧绷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疲态。 但与一年前刚刚回到金市意气风发的姜野已经相去甚远。 或许他们本就不该碰面。 或许等姜野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再来找他,又是另一种心境。 但是宁安没有想到的,姜野原来看懂过他。 只是被仇恨蒙蔽了感知。 浅琥珀色眼睛闪过一丝嘲讽,“你也有一双肤浅的眼睛。” 姜野笑了一下,不知是承认宁安的定义,还是已经不再在乎。 他继续说道,“你还很善良,关心感激人的方式总是那么默默无闻,第一次发现保温杯里有水的时候是星期三的下午,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给我打水?” 姜野黑沉沉的眼睛望过来,没有错过宁安脸上短暂的慌乱。 他很快收拾好情绪,毫无畏惧回应着姜野的目光。 但温暖的身体却离开姜野的肩膀和胳膊,他开始撤离,开始逃跑,他露出一丝弱点。 姜野牢牢囚住宁安,“所以你说你从没喜欢我,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怎么可能相信?” 炙热的气息拂过宁安的脖颈附近。 宁安无动于衷,“那又怎么样,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有也没了,你想证明什么?” “没有强.暴吗?我说过很多次,就算第一次是酒后乱性,后面那七天不是吗?六年后的每一天难道不是吗?我是有多贱,会对这样的你余情未了,让你把我们父子俩的生活搅得不得安宁。” 姜野却说,“我不想证明什么,我只需要知道你曾经喜欢过我就够了。” 那一点点喜欢,足够他走过漫天冰雪。 姜野从宁安温暖的脖颈里抬起头,他的脸色好转不少。 就像快要干枯的植物又吸取到维系生命的营养液。 甚至脸上带出浅淡的笑意,是姜野很少露出的孩子气的笑容,黑沉沉的眼睛似乎有亮光闪过。 “我知道你现在过来找我是干什么,你也应该察觉到我根本经不起你的诱惑,宁安,我喜欢你,想上你,每时每刻都想,想把你绑在身边,哪怕你恨我。” 他似乎又对未来抱有天真的期待,“我会让你见宁翼,但不是现在,你们不能待在一起,那样太危险,对你来说宁翼是一切,对我来说你们都是,我依旧没办法接受宁翼,因为你在乎,我也会让他安全无恙,等事情结束后,我会找到我们一起继续生活下去的办法。” 他是那样的笃定。 仿佛那个结果是对事情结束后的最高奖励。 宁安漠然地看着他,“你不可能事事如意。” 姜野又恢复常态,自信且强势,他只是在情感世界里是个学渣,而爱情并非必需品。 如果不能拿到最完美的结果,那么他会选择最称心如意的结果。 他笑得自信又无情,“但至少目前为止,我都称心如意。” 宁安可以诅咒姜野一整晚,同样在情感世界里成绩为学渣的他,这一次比姜野早开悟。 他说,“一张照片,只要小翼的一张照片就可以,事情结束前我不会再跟你针锋相对。” 这个条件过于诱人。 但姜野迟疑着,他担心自己又一次升起期待。 宁安没有给他考虑的时间,双手攀住姜野的肩膀,抬头吻上去。 他们没有去卧室,也没有去浴室。 就在这个明暗交错的光影里混乱成一团。 宁安的手指不小心打开柜门时,里面的穿衣镜立马映射出大汗淋漓的两个人。 姜野连领带都未解开,松垮垮地挂在大敞开的白色衬衣里。 他的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头,汗渍让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脸浸润得柔和起来。 宁安只看了一眼就想关上柜门。 他只看见两只不顾礼义廉耻交.媾的野兽。 特别按在纹身上方的大手,青筋血管狰狞得隆起。 它们在紧绷的肌肤下快速滑动起伏。 曾经有个生命也在同样的位置努力的活下来。 大手挡住即将关紧的柜门,姜野将宁安翻过来,压进堆叠整齐的衣物里。 雅致的清香溢出来,是熟悉的茶香味。 姜野常穿的大吉岭茶香氛。 宁安一开始并不清楚这类物品只在出门前撒在空气里,然后让香氛自然落在身上即可。 犹如一层隐形的薄纱穿在身上。 照顾姜野饮食起居那段时间,他以为姜野的衣物都需要专门喷洒。 于是在衣物被阿姨们悬挂好后,会拿起香水对着满柜子西装衬衣一顿狂喷。 那时候的他只敢这样小小地表达内心的不满。 直到姜野少见地不奚落他,而是隐晦地提醒:今天采访他的记者一直打喷嚏。 他担心过于犀利的言辞让宁安放弃做这件小事。 空间太逼仄,空气里充斥着茶香。 仿佛一个个看不见的气泡在两人汗涔涔的肌肤里穿进穿出。 宁安的一条腿踩在壁柜上,在上面留下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他们在情.事上是极为合拍的。 宁安脑子昏沉沉地想,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六年后荣归故里的姜野和贫穷到一无所有的他或许会发生另一个故事,就像谢涿和曹文生。 但不可能,曹文生聪明又世故,谢涿机灵又圆滑,他们会在每一次事情变坏前,把指针拨到正确的方向,即便不能在一起,也可以成为朋友。 而他跟姜野就是那两人的偏激版,永远只会走向更坏的方向。 宁安轻轻哼了一声,他半睁开眼睛看着上方的姜野。 他们很少对视,不是他难堪地移开目光,就是姜野想要更多的索取。 身下的衣物已经在一波接一波的震动里凌乱地散开。 他们好像来到柔软的花海,选择一个月朗星稀的夜空,尽情欢爱。 姜野的指腹轻轻擦过宁安红润的嘴角。 “你的嘴唇颜色很淡,我一直以为你贫血。” 宁安知道原因,因为他体内曾经有另一套孕育器官,异常的激素水平影响了红细胞不足。 宁安突然笑了一下,“朱姨炖的药膳里很多都是补气血的。” 姜野的目光柔和了一瞬,“但好像没什么用?” 宁安欲沉欲浮地回视姜野,“那现在呢?” 姜野黑沉沉的目光好像浸了水。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自己对他没有一点点抵抗力。 姜野的目光一点点加深,“什么时候知道的?” 宁安的眼神出现短暂的回忆,但又很快被冲散,他摇摇头,“没有谁会一遍遍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哪怕是为了报复也不会。” 姜野哧哧地低笑起来,有些不甘心,“暴露得那么早?” 宁安被震得有些发麻,隐忍地咬住嘴唇,他轻轻地叫,“姜野,太深了。” 姜野不再说话,看着宁安的脖子越扬越高。 白皙的脖颈像漂亮的天鹅颈,美丽又脆弱。 姜野俯下身,虔诚地咬住脆弱的喉结。 身后的摩天轮缓缓转动。 再次回到床上时,宁安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 姜野显得很开心,嘴角似乎挂着淡淡的笑意。 额际的疤痕在发丝掀上去后有些明显,是一条浅粉色的疤痕。 跟宁安肚子上的那条一样。 他的子宫小而薄。 宁翼在他的肚子里没有待到足月就被提前剖出来,然后住了半个多月的保温箱。 他并非觉得疤痕难看才纹身,而是希望宁翼真的能活成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 那只张开长翼的小鸟不是遮挡,而是高飞。 他抬起头摸了摸姜野额际的疤痕。 姜野突然有些眼角发红地望向宁安。 他听见宁安说,“你欠小翼的,他还给你了,你们以后再也没有关系。” 宁安没有得到照片。 而是一段视频,在姜野的手机里。 宁安拿在手里一遍一遍地观看。 视频里,宁翼正在吃饭,陪伴他的是赵凡的手下。 正在专心吃饭的宁翼发现摄像镜头,突然停下来比划一个手语。 姜野看懂那个手语,在宁安带着宁翼逃跑后的那一个多月,他学会了手语。 宁翼说: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 孩子太小,很难表现出稳定类情绪,但如果那个孩子是宁翼,又是可能的。 几乎所有人都感知得到,宁翼并非冷漠,也不是无知,他稳定且坚定地认为宁安会来接他。 并把这种希望平静地传递给宁安。 而平静的力量正是他从宁安身上学会的。 他身上或许存在很多问题,这些问题让他看起来不太像个正常孩子。 但又是这些特质,让宁安觉得生活值得继续。 看呀,他的孩子在等他。 宁安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不断地涌出来,他说:马上,马上! 第99章 第 99 章 他的喜欢是沉默的…… 最先出事的是融X旗下一家小型外贸公司。 外汇管理部门监测到公司短时间内频繁进行外汇汇款, 且汇款用途不明确。 因汇款额度不大,虽然触发预警,但只进行例行询问。 公司负责人立马出面处理此事。 麻烦的是这件事被一名记者曝光在网络上,擅长联想的网友立马语出惊人, 猜测自由贸易区很可能是上面某位高官xq的中转站。 各职能部门不会因为毫无证据的事情风声鹤唳, 曹文生却惊出一身冷汗, 没想到姜野的动作这么快。 好在这段时间曹家将几个核心产业甩出去, 如果真的出事损失自然不小,虽不一定伤及曹家根本, 但接手的和其他人, 就不好说。 曹文生可管不了别家死活, 也不敢跟别人说。 曹胜反复叮嘱他这件事干系太大,若是提前泄漏消息, 只怕谁都不好过。 海啸将至, 没有谁能幸免,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谢涿打量着手腕上五六个Davidor手镯, “看把他能的,他就这么厉害, 一个人就把金市翻云覆雨。” 曹文生看着那串手镯就头疼,前两天郭女士才告诉他自己私下去见了谢涿。 大概意思就是:男老婆是不行的, 如果非要是, 那就谢涿, 不能是那个白清远。 还说谢涿这孩子朴实, 明知曹文生出轨的情况下只要两千多万的分手费。 然后就把曹文生偷出去的大戒指摆在桌面上,揶揄的表情不言而喻。 曹文生当即臊得面红耳赤,不问就拿视为偷,还是母上大人的嫁妆。 他当时对谢涿上头得不得了, 也想显得自己大方就拿出去给谢涿玩。 但曹文生属实没想到谢涿会把大戒指还回来。 谢涿这人说实话其实挺俗气,但是偶尔闪过的一两点又让曹文生满心欢喜。 曹文生不清楚郭女士是个什么意思,试探地问,“那我先谈?” 郭亿认认真真地打量儿子,无声叹口气,这傻子,眼角飞起的欢喜跟他爸爸当年一模一样。 曹文生不耐地移开眼睛,“姜野一个人不厉害,厉害的是他攒局的能力,相当于把国外一帮大佬拉到这里,跟这里的大佬们握手言欢一起赚钱,然后假公济私弄死姜兴修,他成功了还好说,要是没成功……” 天下再无姜野立足之地。 没有家族庇护的孩子是野孩子。 而姜野的家一开始就没有他的位置。 谢涿也懒得看手镯,心里烦躁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道要不要把井正的事情告诉曹文生。 不小心说漏宁翼的身世,他已经很愧疚。 曹文生颇为懊恼,“我家是做实业的,其实外贸和金融这块都不是很懂,你看孟天宇家就没参与。” 谢涿安慰他,“那么大的蛋糕摆在眼前,是狗都要去啃一口,你栽了不亏,记得留五千万给我。” 曹文生不明白,“不是两千五百万吗?什么时候变成五千万?” 谢涿不耐烦挥手,“还有两千五百万是郭姐姐的,我们说好一起去夏威夷旅游。” 曹文生狂薅头发。 很快事情急转直下,融X旗下又一家公司爆出财务问题。 这家公司的体量比前面那家大很多。 这次出面的却是姜野,据说前段时间公司法人代表变更为姜野。 而姜野面对媒体的采访很明确表示自己并不清楚这件事。 疑似为转移外界对上家公司的过多关注,强行将姜野拉出来顶锅。 舆论开始流传融X新CEO的报复正式拉开序幕。 更有前融X员工站出来说话,证明姜野跟井正不合在公司内部已经不是秘密。 于是网上开始流传井正的信息,有小部分言论暗示他跟如今融X的董事长姜兴修有着不正当关系。 而姜兴修从始至终的神秘不露为这些传言增加了可信度。 【这是对亲儿子下死手吧!】 【楼上不要瞎说,这可以称为家族继承人必经历的试炼,如果这种小事都解决不了,小姜总怎么接手融X这么大个集团公司。】 【小姜总还需要试炼,你们要不要去看看小姜总在西海岸的战绩,我觉得他有自己的黑X势力都不为过,外网好多人都证实过。】 【目前为止小姜总都棋差一招的样子,可能这里不是主场水土不服,被两个老东西欺负得挺惨,老嫂子的手段不是陷害就是栽赃,虽然有效但有种黔驴技穷的感觉。】 【没人发现五岭区好几个大工地的施工停了段时间?】 【这三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这样斗来斗去?】 【楼上你们就不知道了,请听我说:其实事情跟当年小姜总的那个初恋有关,也就是我前面说过的逃跑的小情人,对,小姜总的初恋现在在给他当小情人,先别谈论三观不三观,反正事情已经这样,先说他跟初恋小情人的事情,当年这两人本来约好一起读国内的大学,因为发生一些事情,家族强行将小姜总送出国外,初恋小情人也沦落到酒吧去卖酒……】 【楼上你有完没完,好好的商场剧老是被你整成霸道总裁爱上我,后来呢?】 【后来呢?搬板凳……】 【后来呢?有瓜子……】 * 宁安再次打开手机,谢涿带给他的手机很小,但是个智能机。 交给他的时候电量满格,如今只剩一格。 为了不浪费电量,宁安快速拨动手机里唯一的号码。 最近姜野又开始频繁外出。 那天过后,两人的关系似乎回到之前,没有冷言冷语,没有争锋相对,但宁安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讨好姜野,他们像最熟悉的陌生人,又像游荡在屋子里的两个魂魄。 或许这种氛围实在太奇怪了,姜野回来的很少。 安保数量没变,但是也不会像过去那样紧盯着宁安,宁安都是利用上厕所或者洗澡的时候处理一些事情。 电话很快接通,井正似乎一直等待着这个电话。 他的声音很疲惫,且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冷意。 “考虑好了?” 宁安先问,“你们真的会带出宁翼?” 那边没有立马回答,“姜野的戒备心很重,居然用了信号隔离器,但是已经查到位置,至于要不要从他手里救出宁翼要看你配合不配合。” 宁安沉默片刻,“不是我配合的问题,我们之间只是交易。” 那边愣了下,井正冷笑,“看来你跟在姜野身边学到不少东西。” 宁安不跟他争辩,“你们对我来说都存在巨大的威胁,我必须要谨慎。” 井正的疑虑减轻些,“姜家最重要的资金链正要转出去,他的爷爷姜英哲已经做好接收准备,姜野一开始回来的目的就不纯,他跟姜英哲想没收姜兴修一辈子的辛苦成果,不过这都在我们的预料里,我们有应对的办法,但是现在姜野扣着资金不放权,而姜英哲并不知道这件事,姜野想一个人吞下来,你觉得就凭他在国内斗得过我们吗?” 他似乎揉了揉眉头,那边传来摘下眼镜搁置在桌面上的声音。 那丝细微的动静在寂静的环境里让人产生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 宁安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他咬紧嘴唇让自己的呼吸频率不变。 “我不管你到底站在哪一边还是保持中立,如果姜野成功,你这辈子都受控于他,如果我们成功,以姜野那种闻到血腥味就会跟着走的性格,他一定会追出国,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我知道。”宁安轻轻地说。 井正稍微放缓语气,“我不能保证能把宁翼带出来,收到东西我会尽量给那边制造混乱,你可以让你的人过去带走宁翼。” 宁安没有吭声,心里琢磨着可能性。 井正嗤笑,“宁安,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毕竟是经历过白色审讯的人,没有精神失常,没有PTSD,你真的很了不起。” 宁安愣了愣,轻声说道,“我弄到后就发给你。” 井正勾起嘴角,“你拿文件的时候打开视频,我需要观看全过程。” 宁安不同意,“上次我离开后,他把保险柜转移到书房,密码也更换了,我没法保证一次就拿到。” 井正带上怀疑的语气,“手机的电量足够你尝试五次以上,除非你蠢到第一次就被他抓到并发现手机,你自己去解决这些问题,如果你还真的见宁翼。” 宁安无奈妥协,“这两天我先找机会试试。” 井正不耐烦,“你最好快点。” 挂掉手机,宁安搜索‘白色审讯’,随着一个个冰凉文字的展开,72小时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呈现,宁安的额头迅速冒出大量的汗渍,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他感到很寒冷,好像被装进白色的冰窖里。 隐隐约约,急促的奔跑声和吩咐声在空寂的过道里响起,“患者PTSD复发,做好抢救准备……” “太险了,这个月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桂教授,真的还要再继续吗?” “没事,把催眠治疗加进去,还有,不要告诉他这些,就让这个可怜的孩子以为是孕期正常症状。” 桂教授温和坚定地看着他,“好孩子,你肚子里有个宝宝,他很脆弱,但也很坚强,还有几个月你们就要见面,你期待吗?” “希望是战胜一切苦难的良药,现在我把这枚四斤四两的良药交给你,你一定要把他喂得好好的。” “好孩子,我希望你们余生顺遂……” 宁安猛地睁开眼睛,开始背诵早期已经印入灵魂的绘本故事。 宁翼很喜欢,每念一个字,宁翼都会激动地挥舞着胳膊和腿。 “有一只毛毛虫,他非常饿。” “星期一,他吃了一个苹果,但还是很饿。” “星期二,他吃了两个梨,肚子还是咕咕叫。” “星期三……” 宁安泪流满面地躺在地上,他走出来了,他带着宁翼艰难地走出来了。 未来,他还会带着宁翼走向更远更辽阔的地方,直到宁翼自由自在的飞翔。 * 这一等又是好几天。 通道上守着安保,宁安唯一能进入书房的机会就是姜野回来过夜的时候。 那时候为避免尴尬,安保会自动退到玄关的位置。 宁安可以趁着那个时间进入。 但是姜野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 宁安只得向安保寻求帮助,对方没有犹豫,很快拨通姜野的电话,显然是被姜野叮嘱过。 宁安有些意外,姜野把他关在这里后,不仅没收他的手机,也将家里的网络断掉。 只有回来处理公务时才会短时间连通网络。 他以为姜野也不会让他打出电话。 很快电话交到宁安手里,“姜野,小翼安全吗?” 电话那头的姜野似乎沉默了一下,尽量将声线放得柔和,“怎么了?” 宁安走向花园,声音已经带上哽咽,“我感觉很不好,他真的没问题吗?” 姜野低声跟旁边的人说了一声,宁安听出是季衍的声音,很快季衍说道,“小翼很好,宁先生请放心。” 宁安轻声说道,“姜野,你能回来陪陪我吗?” 电话似乎经过快速转交,季衍似乎还被推了一下发出‘呀’的一声。 宁安后知后觉刚才为了让他听清季衍的声音,可能开了外放,甚至就放在季衍手里。 宁安顿时面红耳赤地想挂掉电话,姜野的声音立马传过来,压得很低,似乎不想别人偷听了去,“我这里还有点事,处理完了马上回来,你要等我。” 宁安无暇顾及姜野语气里隐隐的期待。 进入厕所再次检查应有的东西是否准备齐全。 晚上八点,姜野回到暮光。 许久不见的季衍跟在身后,姜野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转过身看着对方,“你很闲?” 季衍知道形势紧张,他也好久没看见宁安,听见电话的瞬间,顿时很想解决一个疑惑,按照他对两人关系的理性推测,他们在一起的可能性为零,但现在似乎又有所改善,他想知道自己的推测在哪个环节出现错误。 万恶的老板不让他窥得真相,季衍还是宽宏大量地将怀里的花递给他。 “祝你今晚愉快!” 那是一大捧白木香做成的法式花束,商家为了找到他指定的白木香,从隔壁城市空运过来。 他其实可以早点回来,但是为了等这束花晚了半个小时。 姜野觉得是值得的。 他不会去怀疑宁安打电话的动机。 他是饥肠辘辘的野兽,已经腹中空空太久,但只需要一丝血腥味,就能在觅食的路上坚持很久很久。 花艺师以为白木香只是衬托,于是选用昂贵的苏格兰绿玫瑰和白色拉丝扶郎花搭配。 姜野拿到花束后,将里面的玫瑰花和扶郎花全部扯出来。 不可避免地被白木香上的小刺刮伤。 那些伤口又细又长,令人疼痛发痒。 可以不管,但绝对不好受。 姜野突然愣住,季衍不明所以地看着姜野,姜野抬起眼睛,里面渗出暗沉的绯红,黑日悬空。 季衍最近很紧张,当即后退一步,“花束有毒?” 姜野没有理会,回到车里,之后一直盯着怀里的白木香没有说话。 直到现在看见宁安的瞬间,好不易平复的情绪再次充盈着胸口。 高敏那段被他觉得莫名其妙又啰嗦的话慢慢浮现,那些被他刻意无视的深意终于显露,“白木香最麻烦的就是长满刺,谁都进不了身,于是越来越茂盛,于是刺越来越多,不要说院子里的孩子,就连路过的野猫野狗都不愿意靠近白木香,哪怕它那么漂亮。” 年少的姜野勾勾手,“你过来。” 年少的宁安朝后退去,就在姜野以为自己再一次吓到对方时,宁安低头左右看了看茂密的白木香,抱着小金毛义无反顾地走了过来。 他只是被一点点花刺带到就疼痛难忍。 宁安曾经为了他走进花海。 一次又一次。 他喜欢过他。 他的喜欢是沉默的。 转身就绚烂如瀑。 第100章 第 100 章 我想抱抱你 宁安看见姜野手背上的细密划痕。 他接过花束放到桌面上张罗晚饭, “先垫一垫,如果不够我让阿良他们去附近餐厅打包。” 精心准备的花束被冷落在一旁。 姜野谈不上失望,他只尝到苦涩的味道。 两人没有做.爱,但姜野吻了很久。 他的欲望炙热滚烫。 宁安拉扯裤子时被姜野按住手, “今天不做, 我就想抱抱你。” 宁安安静地躺在床上, 尽量配合姜野的要求。 姜野埋在宁安的脖颈里, 闻着熟悉的馨香,沉沉睡去。 当窗外的摩天轮停止转动时, 宁安缓缓睁开眼睛。 外面过道没有人。 视频里, 光线昏暗, 镜头对着一个保险箱。 宁安的声音轻轻地从镜头后面传来,“只能试两次。” 第三次密码错误会触发报警。 井正死死盯着屏幕, 神色焦躁不安, 知道宁安看不见他, 连最后一点掩饰都懒得做。 “两次机会, 你是太相信自己,还是太看不起姜野?这就是你的合作诚意?” 画面似乎顿了一下, 宁安的声音传来,“我只在乎小翼。” 细长的手指伸向密码键, 一个一个按下, 很快屏幕显示密码错误。 井正瞬间露出阴毒的表情, “宁安, 你要是不拿到文件,我不介意帮姜野完成夙愿。” 画面似乎又顿了一下,像信号不好引起的卡顿。 等再次恢复正常,那边传来宁安尽力维持的平静声音, 但还是带着明显的颤音,“……上次姜野用我的生日作为密码,刚才我试了姜野的生日,只有一次机会了,我不知道该用哪一个……” 细长的手指再次伸向密码键,颤抖着,带着紧张和犹豫。 井正压着声音咆哮,“这期间你一次都没试过吗?你怎么这么蠢?” 宁安似乎也紧张得厉害,没有理会井正的质疑,喃喃说道,“会不会还是我的生日?” 大约手持的缘故,画面一直有些轻晃。 时不时就引起轻微的卡顿。 井正突然一紧,警惕地问道,“宁安,你那边现在几点?” 除了接通视频的时候看见过宁安,之后应他的要求镜头一直对着保险箱。 但是井正突然产生莫名的不信任感,大约他这人做过太多坏事。 难免会将别人想象得一样糟糕。 虽然他不觉得单纯的宁安会做什么手脚,不然当年这两人也不会被他玩弄于股掌间。 但井正宁愿疑神疑鬼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异常。 那边的宁安并没有回答他,井正怀疑地压低声音,“宁安,回答我,不然……” 镜头突然转向宁安,昏暗的光线里只有宁安一个人,并没有别人,井正松开一口气。 宁安似乎下定决心,“姜野跟你们一样疑神疑鬼,所以他会选一个我们都觉得不可能的密码。” 镜头转动再次对上保险箱,宁安按下一串数字。 井正顿时目眦欲裂地站起来,怎么可能是这串数字,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掉,真是愚蠢至极。 随着两家公司财务问题的暴露,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第二家公司确实是他给姜野使得绊子,是对第一家公司的报复,但是事情顺利得有些匪夷所思,让井正产生巨大的危机感。 父子俩还维持着最后体面,没有就这份隐秘的授权文件展开正面冲突。 因为他们都明白,即便姜兴修大动干戈地索要,姜野也不会交出来,那时候关系彻底破裂,谈判摆在明面,姜兴修会很被动。 井正推测姜野会利用手里文件索要属于自己东西。 只多不少,外面又有姜英哲那个老东西等着。 姜兴修和他会损失多年来的积累。 姜兴修再次表露出适当的退让意图,跟当年一模一样。 这个他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总在面对家人时表现出一丝软弱。 总在家人跟他之间,更倾向于家人。 井正不甘心,为什么这个野种一闹,他就要让,他让出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而姜野施加到他身上的报复却一直在不断蚕食他的健康,姜野就像个厉鬼,谁沾染上就会持续不断地被吸走生命力。 井正绝不退让,他要把姜野按死在国内。 他可以对姜英哲做出让步,但绝不对姜野退让。 所以他们要提前下手,从其他地方找到击破姜野的机会。 但是这个愚蠢的男人让这个机会又远离一分。 井正站起来,恨不得摔碎手机。 姜野那个野种怎么可能会用宁安儿子的生日。 滴滴两声后,保险箱缓缓弹开。 井正僵硬地看着屏幕,连带后面宁安说的什么都没太听清楚,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他居然真的将宁安儿子的生日设作密码。 宁安按照约定,快速取出文件,一页页翻给井正过目。 确实是那份授权文件,井正不再管顾内心轻微的复杂情绪。 他快速吩咐,“你做份一样的替代这份真的,反正你要明白,我需要这份原始授权书,姜野越晚发现越好,这两天我会找机会让你离开姜野,等拿到文件我会告诉你宁翼的位置……” 镜头转向宁安,镜头里的青年显得很紧张,屏幕自带光把他干净的脸颊映得皎白如月。 他微微吸了口气,打断井正的喋喋不休,“井秘书,我等你的好消息。” 手机挂断。 井正的碎碎叨叨戛然而止,他立马再次拨打过去。 一贯优雅冷清的他突然变得像个焦躁碎叨的泼妇,但是手机显示关机。 井正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旁,片刻后脸上露出稳操胜券的阴冷笑意。 手机的电量彻底耗光,宁安坐在马桶上陷入黑暗里。 窗外的晨曦慢慢照亮一隅时。 宁安疲惫地起身拧开水龙头,镜子里,嘴角的痕迹有些明显。 不是被姜野咬伤的,他只是亲吻得太久。 留下一个吻痕。 不会变成狰狞的青紫色,会一直红润,为浅淡的唇色增添一点艳丽。 宁安细长白皙的手指擦过那个吻痕,垂下眼睛开始洗漱。 安保带来热腾腾的丰盛早饭。 宁安去叫姜野吃饭。 经过书房时,看见姜野站在里面。 “你要处理公司的事情吗?” 姜野回头看着宁安一脸平静地站在外面,嘴角的吻痕依旧艳丽。 姜野缓和眼神,“早饭好了?先吃了再弄。” 宁安点点头,“那我先过去。” 姜野转过头,手指抚摸过打印机的机身,指腹下的余温还在,眼底闪过一丝痛色。 吃过早饭,姜野仿佛忘记要去书房处理公务的事情,换好西装快速的离开家。 匆忙的脚步仿佛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 又是连续几天的等待。 摩天轮像定时的玩具,每天准点启动,又在凌晨过停下来。 风把初夏的气息送入怀。 这日叫阿良的安保照例出去打包饭菜,姜野不在的时候,宁安只让阿良点一两个菜,刚被抓回来那段时间,安保对他严防死守,后来松懈些,宁安见打包回来的饭菜多,顺口提了句分与他们,当时阿良看他那眼神,就差把‘您又要放药’几字写脸上,事后想起,宁安对赵凡深感抱歉。 第一次下药,分量没拿捏好。 他觉得赵凡高大,就多抖了抖。 跟赵凡道歉时,赵凡面无表情地回答,“身糙肉厚扛得住,不过再多一点宁先生赶得回来吃席。” 宁安深觉自己的行为又给人带去麻烦。 后来只点一两个菜,这样也不会浪费。 安保们自然事事小心,经手饭菜都是亲自在后厨守出来。 等宁安吃完,他们才会换着去解决。 宁安没什么胃口,只是为了维持体力每餐都逼迫自己多吃点。 等他吃完收拾好垃圾,发现通道上已经许久没有动静。 心里有些紧张,他放轻脚步靠近门厅,门厅半阖,依旧可见阿良坐在门口的身影。 宁安回去拿好垃圾袋,轻手轻脚拉开门。 阿良旁边的小木桌上放着一盒打开的饭菜,只动了一两口,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倒是喝掉大半。 他伏趴在桌面,看着像在打瞌睡。 宁安心下了然,迅速拿出阿良口袋里的电梯卡,刷开电梯后犹豫片刻又拿走阿良的手机。 乘着电梯下楼时,手里还拎着垃圾袋,不清楚其他人去了哪里。 也不清楚谁给阿良下的药。 他看着手里的垃圾袋苦笑,莫非一会儿在楼下看见其他安保,还要扬扬手里的袋子说他下来丢垃圾? 电梯门打开时,宁安没有急着出去,不见有脚步声才偷偷探出头。 明亮宽敞的大厅没有半个人影,连管理员也不在,他并不知道姜野早在他跑掉的那段时间把这栋楼全部清空。 往日里总是灯火璀璨的楼王像一只巨大黑暗的怪兽矗立在夜色里,唯有顶层的航空障碍灯一闪一闪,像怪兽猩红的瞳仁。 宁安再顾不得看起来诸多疑点的一路畅通,直接朝外走去。 出了大厅不久路面偶有行人,见他从暮光出来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又见他衣着随意还拎着垃圾袋,便以为是那位大人物请来的保洁,便不再旁生枝节地收回目光。 宁安心中诸多疑惑,但此时顾及不上。 离开小区人流立马汹涌,他正要选个方向就走,突然被人拉住。 发现是熟人,含在嗓子眼的尖叫也压回去。 “融欣哥怎么是你?” 融欣穿着简单的外套牛仔裤,身上背着双肩包再戴着一顶棒球帽,跟熙攘的游客看着差不多。 他把帽子摘下来戴在宁安头上,加快步伐,“上车再说。” 融欣的车停在附近商场的停车场,上车后没有耽搁,融欣径直将车驶离。 他长话短说,“我一直让人盯着暮光,几天前发现有另一伙人在附近徘徊觉得事情不对就自己来看看,没想到运气这么好一来就遇到你,你怎么出来的?” 哪有那么巧,融欣不知在外面守了多久。 “融欣哥谢谢你……应该是井正把人支走,他想要一些东西,交换条件是小翼的位置。” 融欣转过头,清俊的眉头微微拧着,“你跟小翼不在一起?” 宁安点头,“姜野说是为了我们的安全。” 融欣显然不茍同,语气带上少见的恼火,“那你怎么想?” 汽车驶出地下车库,明亮的阳光瞬间照亮昏暗的车厢。 宁安默默看了融欣一眼,“我怎么想不重要,找到小翼后,我打算以蒲公英法人身份向警方申请人身保护。” 融欣的脸色好看些许,“你跟井正交换什么?” 宁安掏出文件,“应该是融X的资金授权书。” 汽车猛地点了下刹车又继续朝前,一向稳重的融欣有些吃惊地看着宁安。 但宁安还是那样安安静静,仿佛并不知道自己拿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能给我看看吗?”融欣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很过分,虽然他从事的行业跟姜野他们的并无交集,但是这份文件若是抛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抢破头,说不定也能弄清如今笼罩在金市上空的疑云。 两人停车后换了位置,融欣坐在副驾驶快速翻看。 看见姜野的亲笔签名和公章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融欣心情复杂地合上文件。 “澄江几个核心项目已经停工有段时间。” 宁安不解地望向融欣,又赶紧回头认真开车,他被关了好几个月,已经不知道外面的事情。 “媒体报道是正常的工程验收和检查,但是大家都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不仅重要的澄江项目停工,自由贸易区以姜家为主的不少公司相继爆出财务问题。 因为牵连甚广,上面已经把消息压住,除了初期两家公司因为资金和财务问题在网络上引发大面积的讨论,之后再没有后续消息报道,网友们很快又被新的八卦转移视线。 但金市上圈层几乎都笼罩在密云里。 少量没有参与的大企业也屏声静气地观望着。 如果自由贸易区爆出丑闻连带澄江项目都搁浅,金市的上面不仅要换天,整个城市的经济至少倒退十年,引发的损失无可估量,所以牵涉其中或者不在其中的,都小心翼翼而谨慎。 宁安不是很懂那些,但也不是一点都不懂,姜野后来谈事情基本不避开他。 “姜野的爷爷断掉资金链?” 融欣说不好,“西海岸那边确实爆出金融危机,但是不至于……” 海外投资并非全部将资金放在国内,像姜野在金市设立外商投资企业后,只需证明前一年资产总和达到准入标准,之后缴纳一定金额即可。 “姜野当时向上面证明的准入资金是千亿级,而他实际缴纳的金额不足一千万。” 宁安诧异。 融欣有些无奈,“金市近年来频频被周围几个城市超越,上面的人有些急功近利,姜野带着雄厚资金回来时,双方可以说一拍即合,有些地方肯定是不合规的,但是我没想到他……” 胆大妄为。 只用几百万就敢把整个金市耍得团团转。 宁安疑惑,“但是有些工程快完工。” 融欣苦笑,“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不清楚他是怎么说动外面的那些老钱,如今断掉资金链也不清楚是真的受小金融危机影响,还是姜野把对面也摆了一道。” 宁安没有出声,仿佛置身事外。 不过别说宁安,就是融欣也不能真的左右什么。 如果事情走向最糟糕的结果,金市的投资环境被破坏,那么他的事业规划也会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姑父幸灾乐祸地告诉他,金市迟早完蛋,让他赶紧过去接手生意。 但融欣不能置身事外,从他舍弃国外的光明前景回国发展就看得出,他有些振兴国家的理想抱负。 “资金链断掉,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由贸易区,虽然不少人依旧天真的以为这是姜兴修惹恼姜野后遭来的不负责任的报复,但是从刚才你给我看的文件,我发现姜野居然拥有融X集团核心资金链的授权?” 融欣凝重地望着窗外,没有留意宁安眼中闪过的不安。 窗外的阳光明媚,浅琥珀色的瞳孔像被照亮的万花筒。 “我不懂你的意思。” 融欣仿佛得出某个结论,“看来外面传言是真的……” 宁安转头,斑驳的万花筒变幻出万象。 “姜兴修准备转移资金,是不是为了跑路不清楚,但是融X融资近百亿,如果姜兴修成功,整个自由贸易区成为他犯罪的桥梁,金市的经济会崩塌,各行各业和百姓的利益都会受到重创,宁安,这份文件不能交给井正。” 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小翼的位置我会去让人打听,他在姜野那里我感觉不是很危险,井正他们才是真正的危险。” 宁安轻声问,“你也开始信任姜野?” 融欣有些烦躁,可以说他从未见过像姜野那么卑劣凶殘的人,从他对待宁安两父子的手段,再到针对点绛唇,融欣直面了姜野无所不用其极的舆论围剿,发展蓬勃的点绛唇竟然脆弱的犹如一朵小白花,差点死在姜野狂风暴雨搬的手腕里。 但是就像他姑父说的,商场就是狩猎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姜野是弱肉强食法则下诞生出来的最优秀的猛兽,他值得很多年轻人学习。 “并非信任,只是两相比较,姜野可能没有姜兴修他们那么毫无底线。” 至少从目前来看,姜野并未做出损害金市利益的事情,甚至为很多人提供工作岗位。 在他与姜兴修的较量中,一直着重将资金留在国内,其实把姜兴修放出去并非坏事,国外才是姜野的战场,融欣看不透姜野的目的。 融欣很矛盾,他想劝服宁安不要交出文件。 然后不顾宁翼的安危以满足自我的正义感? 姑父的话再次回荡在耳边,“融欣,我跟你姑姑没有孩子,我名下的商业帝国需要你来继承,如果你想当个民族企业家,我会敬佩你,但是我不希望自己的继承人是个这样名不副实的英雄。” 宁安慢慢地开口,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融欣哥,这份授权书是假的。” 融欣震惊地回头。 宁安还是那么一副平静的模样,白皙的脸庞在光影里意外宁静,“所以耽误了这么久,我只是想摆脱姜野,并不想给大家带去麻烦,所以我的时间并不多,在井正发现文件是假的前。” 融欣瞬间产生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他顾着自我的理想和道德,罔顾一个鲜活的生命。 一向被他视为保护对象的宁安却在被姜野囚禁的高压下想出应对方式,并成功实现,这其中付出的代价和努力无法想象。 同时心头又涌上一股难言的酸胀,他很想问把真正的授权书给井正,不是可以让姜野跟对方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的情况下不是对宁安更有利? 宁安的这一行动真的仅仅只是为了摆脱姜野。 他有没有一点点私心…… “到了。”宁安刹住车。 融欣看见熟悉的蒲公英外墙,嫩绿的枝条缠绕着铁栏杆。 颓败好几年的白木香今年显出欣欣向荣之态。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0-110 第101章 第 101 章 你俩都是大傻逼 一进入蒲公英融欣便知他还是低估了宁安。 高敏带着蒲公英的成年崽崽们等候在办公室, 还有两名融欣不认识的人。 看神态有些像警员。 宁安高兴地跟对方打招呼,“陈哥你们也来了?” 对方熟稔地点点头,“保护市民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宁安掏出手机,“是姜野手下的电话, 尽量还是不要暴露大家。” 警员眼中露出赞赏的笑意。 他拨通电话, 一时间不大的办公室只听得见窗外树叶晃动的声音。 电话一接通, 宁安刚刚说了句‘是我’, 井正满是戾气的声音透过外放穿透整个房间。 “宁安你究竟还想不想要你的儿子?” 大家脸上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两名警员互相看了眼。 媒体采访里清傲雅正的井正在撕下伪装后也不过是个穷凶极恶的小人。 宁安立马露出明显的慌乱, “小翼在你手里?” 井正沉默了一下, “文件呢?” 宁安赶紧说道, “在我这。” 井正的语气这才缓和起来,“今晚八点见面, 六点开始地址每半个小时更新一次。” 宁安不安地说, “你不相信我?” 井正冷笑, “那么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没有跟着我的人出来?我怎么知道你跟姜野有没有串通?” 宁安着急解释, “守着我的人睡着了我就自己出来了,没有看见你的人。” 井正心中升起的怀疑又压下去, 行动开始半个小时后他没有接到手下的电话,不安的井正当即打过去电话, 他习惯操控每个节点, 就跟当年对付姜野一样, 他不惜暴露身份也要亲自到场。 把控每个节点, 精准地插入一刀,把事情推向更坏的结果,让姜野永远翻不了身,可如今局势紧张, 融X已经成了个活靶子,他作为公司CEO根本无法脱身。 姜兴修让他专心拿到文件即可,说是已经想办法让上面那位信任他们能成功转移资金。 至于姜野不过是事发后的替罪羊。 可惜电话没打通,井正产生浓浓的危机感。 他甚至产生当即离开金市的想法。 但是十分钟后电话打回来,手下回复刚才出了点小意外,以为清理干净的人又突然冒出来一个,以至于他们赶上去时,宁安已经不在屋内。 井正没有宁安的联系方式,只能被动等待,当即大骂手下都是废物,多出来的一个人居然花费十分钟的时间,而手下解释姜野请来的人都经历过正规训练。 现在宁安的解释跟手下的解释对上,井正的心又放回去一分,“你想见宁翼就配合我。” 挂断电话陈姓警官率先望向宁安,宁安摇摇头,“小翼应该不在他手里。” 脸上已经恢复平静,不见先前半点慌张。 这件事牵连甚广,宁安他们没有报警,陈警官他们只能以朋友的身份出面帮忙。 他想了想望向大家,“井秘书应该不会浪费人去救小翼,但他肯定知道小翼藏身的地方,说不定见面地点就在那附近,我希望你们帮我把小翼带出来。” 大家听出宁安想一个人去见井正。 高敏当即不同意,“井正那种人拿到东西后说不定会对你下手,在他看来你也能威胁到姜野。” 大家顿时脸色古怪地移开目光,现在要说姜野对宁安没有点偏激的变态欲和占有欲,估计已经没人相信。 但也没想到高敏当众点明,就连习以为常的宁安都耳根发红。 他有些结巴地解释,“高妈妈,井秘书一直低估我,我不能带人去,只有这样才能问出小翼藏身的地方。” 宁安的说法很委婉,大家都清楚无论是姜野的人,还是井正的人,他们的实力比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强,而两名警官实在太微不足道。 秦致知立马说道,“我是女生,我跟着宁安哥去。” 大家摇头,“到时候你保护宁安,还是宁安保护你?” 夏雨开口,“我想去,但是宁翼那边估计有场硬战,我是总指挥的嘛。” 姜野对他没怎么客气,眉尾留下一道疤痕,看得出他想报复回去很久。 何况姜野还砸烂烧毁他送给宁安的车。 奚鸣已经做过唇腭裂手术,但依旧看得出不自然,他也尽量不说话,打着手语,“我跟宁安哥去。” 司阳因为行动不便急得差点站起来。 高敏厉声道,“你们以为去春游吗?我跟你去。” 夏雨笑出声,“高妈妈,你跟着去好像家长领着孩子……” 大家顿时笑出声,紧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宁安的眼睛很潮湿,与以往那种让人窒息的潮湿不同,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温暖感觉。 融欣打断大家,“我让人跟着宁安,宁翼那边我也会安排人,你们最多在外面接应。” 大家总算松开一口气。 陈警官笑着打趣,“融总真是真人不露相。” 融欣也不遮遮掩掩,“一来就在两位警官面前漏了老底,幸好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下午六点,井正发来第一道定位。 宁安起身看了大家一眼朝外走去。 大家都知道这不是最终交易点。 他们也知道井正的人应该会从第一个地址开始监视宁安,为了减少井正的怀疑,大家商议好等宁安的通知,哪怕宁安认定宁翼不在井正手里,但大家都不敢托大。 走廊里陈警官叫住宁安。 他目光严峻,神色凌然,宁安有些不安,“陈大哥?” 陈警官不浪费时间,“胡毅不见了,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宁安的瞳孔微微收缩,“姜野杀了他?” “不排除这个可能,所以面对姜野时也不可放松警惕,人一旦被逼到末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双方因为那位富态的王姐认识并熟悉,之后宁安帮助对方成功破获过几起不法案件,所以胡毅出现时,宁安才能迅速找到对方。 宁安想起见到胡毅的最后一面,还有姜野交给他的那封道歉信,因好友背叛而产生的郁积心绪,就像风中的落叶,倏地飘远。 等宁安的身影消失在白木香后面。 两名警官冲高敏点点头率先离开。 他们有自己的安排,带着从未配合过的一群残障人士并不方便。 融欣站在窗边不停地拨打电话,低声安排着事情。 剩下的人除了行动不便的司阳,其他人偷偷看了眼高敏,秦致知率先开口,“高妈妈,我们先下去准备准备。” 高敏点头,大家松开一口气轻轻走出去。 一走出去,眼花缭乱的手语飞在半空。 【宁安哥把地址发给我了。】 【现在就过去?】 【必须跟着,让他们小瞧我们。】 【一起去接小翼。】 【走喽!】 * 宁安刚刚上车,有人迅速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来。 武装得倒是严实,就是有些过于花哨。 他鬼鬼祟祟地前后左右看了一眼,手一指,“出发!” 宁安无奈,“曹先生放你出来?” 他没想联系这么多人,甚至连蒲公英都不想联系,但是深知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带出宁翼。 宁安开始学会放下愧疚,开始学会寻求周围人的帮助,开始学会不再拒绝他人的好意。 谢涿拉下口罩,“他才管不到我。” 漂亮的小鹿眼兴奋地冒精光,“救干儿子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参与。” 汽车低鸣几声嗖的一下飞出去。 等车平稳地行驶在路面上,宁安有些抱歉地解释,“这车怪好的。” 谢涿脸色苍白地抓着扶手,“曹文生每次开得跟蜗牛似的。” 很快抵达第一个地址,位于青山五岭交界的体育馆,也是澄江项目打响的第一炮,宁安立马将目光投向圆顶的体育馆,虽然觉得不可能,但依旧希望宁翼就在附近。 崭新的马路上时不时经过来锻炼的年轻人。 高大健壮的身躯,抱着篮球,背着运动包,周身洋溢着青春气息。 谢涿贴着玻璃流口水,“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荷尔蒙爆棚的吗?去酒吧的都是些什么rubbish?” 大约跟谢涿待在一起的缘故,宁安一直没有慌张。 突然后座车门再次被打开,车身一沉,两人同时惊悚地望向后排座。 曹文生的脸黑得像包公,“就你们两个这点安全意识还去救宁翼,这是送人头吧!” 谢涿立马解释,“这次我没告密。” 曹文生直接从后排将谢涿提溜过去,“我给你手机装了定位。” 谢涿大叫,“曹文生你这个王八蛋……” 宁安的手机响了,新的地址发送过来,但是没有警告信息,看样子曹文生没有被发现。 宁安扫了眼穿着篮球衣的曹文生,还是第一次见曹文生这样打扮。 为了捉住谢涿,他也下了血本。 看得出他很担心谢涿。 宁安眼中闪过笑意,启动汽车,这次的位置在青山区观景台附近。 后排两人在短信声响起时捂住彼此的嘴巴。 甩开都市的繁华,青山区的绿意层层展开时,总算有点紧张的气氛蔓延开。 曹文生率先开口,“这个时候把宁翼放在姜野那里不好吗?” 宁安轻轻地解释,“姜野断了我跟外界的联系,我不知道外面发生这么重要的事情。” 况且姜野跟他父亲有场硬战要打,为了不被波及,宁安肯定要带着宁翼躲得远远的。 曹文生恨不得抽死谢涿,就说这人最近怎么不去购物,忙得晕头转向的曹文生随口一问,居然从谢涿嘴里诈出他居然偷偷让井正跟宁安联系上,简直亲手养出个叛徒。 谢涿还嘴硬:你跟姜野不是闹翻了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曹文生气得吐血:我他妈跟姜野当敌人,也不会跟井正当朋友。 前段时间曹胜偷偷告诉他一件事,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青涩交易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带着老婆秘书亲自上场的那可真不多,这已经不是什么交易不交易的问题,而是烂到根的淫p。 问题是这件事还被自己的孩子看见。 告诉曹胜这件事的人只是轻轻点了下,曹胜便想明白当年姜野为什么被送出国,为什么堂堂姜家唯一继承人会爆出这么大的丑闻,他们牺牲一个孩子的声誉兜住丑闻的泄露,亦有教训惩罚的意味。 曹胜是个家庭观念传统的男人,实在无法理解姜家的行事风格,以及对待孩子的方式。 这里面不知道还有多少外人不知道的黑暗史,以至于姜野会不留余地地拖死他父亲。 谢涿反驳,“就是趁乱好办事,等姜家两父子斗得你死我活,宁安就带着小翼……” 曹文生掐谢涿,“还想跑?” 宁安摇头,“我会向警方申请保护,姜野可能短时间也没精力来找我们麻烦,我跟小翼一直居无定所,也不想再颠沛流离。” 他记得带着宁翼出逃的那个晚上。 整座城市灯火通明,每个亮起的窗口都是一个温馨幸福的小家。 金市的夜空是那般大,仿佛能容下整个世界。 却唯独容不下他和宁翼两个人。 也是那次逃跑他明白一味的退让并不能保护最重要的人。 曹文生匪夷所思地看着宁安,“你要告姜野?他可是孩子爸爸。” 谢涿想捂已经捂不住,紧张地看着宁安,涨得面红耳赤。 宁安看了眼后视镜,笑着说,“你俩挺配的。” 都是大嘴巴。 曹文生受家庭观念影响其实挺传统,宁安把姜野告进去,以后宁翼知道了怎么想? 之前他也觉得姜野对宁安的做法挺过分,得知这两人实际上就两口子,中间还有个好大儿,嘴脸快赶上网上的恶臭男,恨不得直说两口子的事有什么好管,被谢涿和郭女士不断教育才稍微好转。 谢涿立马扯了曹文生一把,“文生没出卖你,他没告诉姜野。” 宁安浅笑着摇头,“这件事也瞒不住了,姜野一直在调查我。” 谢涿还想八卦,被曹文生拉到身后压着,他双手撑着前排座椅,一脸严肃,“宁安,你知不知道姜野可能想拉着他父亲一起死?” 宁安平静无波地看着山路。 曹文生叹口气,“当时他欺负你时我就应该拉着他点,也不至于让你这么恨他,你到底把什么东西交给井正,让我心里有个数。” 这次宁安没回避问题,“应该是融X的一项资金授权书。” 曹文生倒吸一口冷气,终于弄明白外界那种极度危险一触即发又还维持着最后一丝平静的诡异感。 按理说金市如今的局面早应该招来专案组的调查,但是上面迟迟没有动静。 不说井正,就连姜兴修都还在出席一些正常会议。 这种诡异的平静外表之下,内里已经是张到极致的钢丝。 就等最后一根断掉,全盘崩塌。 “你知不知道?”曹文生还要再问。 宁安打断他,“我知道姜野的父亲准备转移资金,兴许已经转移不少,但这笔是最重要的,如果交给井正,我可能成为胁从犯,等他们成功离开,我和姜野便是替罪羊,如果不交给井正,姜野在金市坐大,我跟小翼可能会永远过着被困的余生。” 曹文生怔住,喃喃道,“怎么可能?” 谢涿立马嘲讽地扒拉着曹文生,“怎么不可能,你们这么多年朋友,还不了解他,他又不是后来才变坏,他是一直都很坏,出生就带上他父亲的恶劣基因。” 曹文生继续辩解,“那是他不知道小翼是他的孩子。” 宁安摇头,“小翼变成重度听损是他造成的,他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让小翼浸在水里不顾他的死活,他还一次次当着小翼的面叫小翼野种,还当着小翼的面对我……一个正常的男人会做出这种事情吗?如果要成为他的孩子才能被他善待,我宁愿小翼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曹文生难堪地无言以对,在对待宁安这件事上,他也算从犯。 “但是宁安,你把这个交给井正,以后你也会被调查,姜兴修跟井正根本不是好人,他们从未爱过姜野,也从未为姜野考虑过一点点,我不是为姜野辩解,姜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的家庭有很大责任,我听说他根本不是被他母亲生下来的,因为他母亲觉得会影响身材和容貌,就连跟姜兴修的婚姻也是为了从中获利,姜兴修也无所谓,要姜野只是为了应付姜野的爷爷。” 车厢里一片寂静,大约都被这个消息震惊到。 到底是有多不在意,才能随意决定一个孩子的孕育和降临。 没有任何期待,没有任何欣喜。 众人甚至想象的出,姜野被装在婴儿箱里带回来时,可能姜兴修和利文茵连去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他就像一只宠物,被主人点回家,然后交给保育员们带大。 甚至,他连宠物都不是。 只是姜家需要这么一个血脉,姜兴修交出一份毫不在意的答卷。 然后在答卷上随意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种冷漠和自私印到骨髓深处,冻得人瑟瑟发抖。 所以哪怕只是利文茵随意拿回家的赠送品保温杯,姜野也会一直带在身边。 哪怕那时候他并不清楚父母冷落他的真正原因。 但已经习惯冷漠的姜野,依旧会把这个象征着爱意的东西随身携带。 他像个孤僻又可怜的小狗,带着空空的保温杯,向冷漠的人群索要:行行好,谁给我一点爱。 所以当宁安装满那个保温杯时,他就再也不放手。 车终于停在观景台,璀璨的城市像躺在温柔怀抱里的调皮孩子。 三人相继走下车。 曹文生草了一句,“他也差点害死我们家,我不管他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宁安耳边的碎发被吹开,“其实他有你们这群朋友就是他最大的幸运,就像我有蒲公英,后来有了宁翼,再后来认识了谢涿,我们都在一路拥有,姜野从不去留意拥有的,总是抓着过去得不到的东西一遍遍追问为什么。” 曹文生和谢涿转头望向宁安。 他们突然有种感觉,宁安可能没有那么恨姜野,但也不爱姜野。 不爱了。 都放下了。 手机再次响起,井正发来第三条地址。 宁安露出浅浅的笑容,“文件是伪造的,我不可能让他们把这么多钱非法转移出去。” 曹文生和谢涿愣在原地,等回过神宁安已经回到车上,并且锁上车门。 谢涿急得大叫,扑打车窗,又想冲到车头,宁安看了眼谢涿脸颊的疤痕,迅速开走车。 转瞬就消失在墨色的山野间。 曹文生气得大骂,立马拨通姜野的电话。 他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宁安拿走融X那份,那份授权书要跟,要跟井正交易。” 姜野的声音很冷静,似乎并没有被这个消息弄到惊怒交加,“我知道。” 曹文生以为姜野没听清楚,“我说宁安拿走……” 姜野的声音依旧很静,却不冷,他像在寒冷的海底待得太久,看着遥远的海平面偶有亮光划过,又像在黑夜里游荡了许久,迷茫追寻着记忆里的萤火。 “我知道,从谢涿给他手机开始我就知道,知道他跟井正的交易,知道他几次主动让我回去都是为了试出保险箱的密码,他很聪明,很快就试出密码是宁翼的生日……” 姜野顿了顿,像是在吞咽着什么,“我还知道他希望我去死,但是为了能见他,哪怕知道他只是想进书房,我也立马赶回去,井正的人是我让手下放进去的,他们的人也被我们收买,我会让他们正常交易,然后再让宁安顺利带走宁翼,当年井正控制每个节点分开我和宁安,现在我控制每个节点让他如愿以偿,宁安会不会念我一点好?” 说到后面,他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很用力,带着明显的偏执及痛苦的自我约束。 曹文生狂薅了几把头发,“姜野你他妈的就是一个傻子,你都不去打开保险箱再看看吗?宁安根本没有拿走原件,他伪装了份假的,现在把我们甩开自己去跟井正交易,我不知道井正什么时候会发现那份文件是假的,你最好保佑井正发现不了,要是当场发现他可能崩了宁安,现在宁安正在赶往第三个地址,再过四十五分钟井正会发最后一个地址,你最好快点找到他,我怕来不及了。” 姜野的声音仿佛生锈,“你……说什么?” 曹文生狂吼,“我说你们两个都是大傻逼。” 车辆疾驰在山路上,刚刚井正拨通电话,他的声音又恢复冷静,带着势在必得的轻笑,“十分钟后青山码头,这是最后的地址,你把东西交给我,我的人帮你引开姜野的人,能不能带走宁翼看你自己的本事。” 交易时间提前了。 宁安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眼睛前所未有的坚定。 另一只手机显示连接。 “青山码头。” 幸好他从一开始就未想过事情会简单顺利,他从无数次的经验教训里知道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 他的小翼还没自由飞翔。 跑车在盘山公路上开出离弦的速度,就像一只在夜空里划出尾翼的小鸟。 第102章 第 102 章 我手里这份才是真的 宁安抵达码头时,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是姜野。 宁安看着熟悉的号码没有接听。 这部手机是阿良的,大约为了避免麻烦没有存储号码。 宁安很长时间都没有储存姜野的号码。 但是一件事,一个人如果重复不断地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不管你想不想记住,它们都会留下深刻的痕迹。 宁安微微叹口气, 调成静音后, 将手机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码头依靠原先的厂区而建。 在厂区荒废后, 它们也没落。 荒废的路面长满蓬勃的杂草, 原本坚固的防波堤多处破损,江水扑打着松动错位的黑色巨石, 一座座巨大的起重机沉默地矗立在岸边, 钢铁身躯上锈渍斑斑, 仓库屋顶到处都是坍塌的痕迹。 四下有风刮过,野草拂过车身发出唰唰的轻响。 宁安跟着定位一路开到一个小山坡附近。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这次不是姜野, 宁安松开一口气接起电话。 “下车。”井正命令道。 宁安看了看四周, 他停的位置还算开阔, 附近只有一棵大树, 二十米远的距离就是零星的集装箱。 “小翼的位置?” 井正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两间集装箱之间。 他举着手机,目光阴沉沉看着坐在车里的宁安。 “我要先看文件。”一名手下朝宁安走来。 大约五米的距离, 宁安喊‘停’。 井正显然有些不耐,“你还要墨迹到什么时候?” 宁安拿出文件翻到有着姜野签名和公章的那页, 举到挡风玻璃前, “就这样看, 你不相信我, 我也不相信你。” 手下认真浏览后冲井正点点头。 井正笑道,“你还算守信用,宁翼在C区码头的一间仓库里,姜野很会藏人, 当初澄江第一个项目选在这附近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现在总算明白他居然把这里变成他的老巢。” 宁安大声重复,“C区码头的仓库里吗?” 他瞥向山坡下方的码头仓库,下面的情况几乎一目了然,跟他猜测的一样,井正会选个既能完成交易,又能监控的位置。 但是废弃的码头一片黑暗,只有零星几盏灯昏暗地照着四周。 宁安的心头突然蹿过危险的电流,“你在下面做了什么?” 井正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我能做什么,只不过让人守住必要的通道,如果我拿不到想要的东西,不介意挖掉你的心肝宝贝,你那么在意你的儿子,若是他有什么意外,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姜野对吧!” 宁安的声音染上轻微的颤意,“所以白色审讯后,你还在他的水里下药?” 井正冷笑,“你都知道这么多事情了?想原谅那个野种,你真是贱……” 宁安打断井正,“七天跟一天没有区别,你并没有拿枪指着姜野让他骗我出来。” 井正语气里的恨意总算淡了点,“你还不是太蠢。” “所以你是你,他是他,我不会把你们做的坏事彼此叠加怨恨,但你却因为怨恨他而牵连无辜的我。” 手机里传来井正凶狠的叫嚣,“无辜,你哪里无辜,从他拿着照片威胁他的父亲,想留在国内跟你一起读书,你就不无辜,真是不自量力又愚蠢的年轻人。” 宁安并不受对方激烈情绪的影响,“你现在很快就能达成所愿,你们之间的恩怨跟我们父子俩没有关系,我把文件给你,你帮助我的朋友们带出小翼,姜野只要知道我们又跑了,短时间不会来找你麻烦。” 井正露出一副嘲弄的表情,“你觉得你现在跑得掉吗?” 路口传来低沉的车鸣声,数十辆汽车堵住唯一的出口,冰冷的车前灯照射着杂草丛生的地面,热闹的虫鸣瞬间静止。 井正示意手下上前,“我会先抓住你,再让守在那边的人抓住你儿子,两个筹码在手,又有文件,姜野还怎么跟我斗?” 他又压低声音,带着诡异恶毒的笑容,“或者我直接把你送到那边去,让你们父子团聚,等姜野赶过去再砰的一声,到时候姜野为爱痴狂,炸掉昔日恋人的新闻就会传遍大街小巷,你被他折磨的事情也会全部曝光,姜野就是死了也落个永无翻身的骂名,你的怨恨会不会减轻很多,就算我告慰你在天之灵……” C区仓库上空突然传来数声急促的啸叫声,众人回头,一朵朵烟花在半空炸开。 原本只亮着几盏灯的C区仓库突然大亮,遥遥看见不少人影冲出来。 “怎么回事?”井正厉声问道。 身旁的保镖一脸莫名的摇头。 轰的一声,宁安发动跑车,想要突破重围。 “先抓他。” 宁安调转车头,顺着一条小道朝侧面的半山开去。 突然后排车窗哗啦一声碎掉,宁安回头顺着破裂的黑口看见井正手里的枪。 很快身后跟上来十来辆车。 这是无人走过的小道,行人尚且困难,更不要说汽车。 而宁安开的还是地盘不高的轿车。 他只能尽快引开井正,给夏雨他们争取时间,幸好他一开始就没相信井正。 并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对方。 直到夏雨的电话打过来,他知道自己堵对了。 夏雨的声音很兴奋,“宁安哥,你猜对了,我们弄出动静让他们两伙人打起来,小翼就在我身边,我们先带他去蒲公英,你脱险后记得跟我们汇合,融欣哥请的保镖也在,你放心吧!” 宁安模糊回答了一声,迅速挂掉电话。 又被打爆一个车胎后,车子一头撞在山壁上熄了火。 宁安迅速从窗户爬出去,刚刚跳到地面,一样冷冰冰的东西抵住他的太阳穴。 “宁安,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 跟上来的几辆车横七竖八列在山路上,大灯照得人心惶惶。 一名手下跑到井正面前,“还是联系不上。” 井正冰冷的眼神从C区仓库收回来,一巴掌抽在宁安的脸上。 宁安白皙的脸庞瞬间浮现出清晰的手掌印,嘴角冒出血丝。 不仅联系不上,混在烟花声里的枪声也停止,连带着亮如白昼的灯光也暗淡下去。 整个仓库区一片漆黑。 井正的目光犹如毒蛇一遍遍从宁安身上刮过,带上一抹诡异的笑意,“你以为你儿子被救出去就没事了?” 宁安不出声,沉默地看着井正。 手下把散落一地的文件收拾好交给井正,井正迅速扫完后拨通电话,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授权书到手了,我现在就发给李局,看过了,没有问题,你放心好了。” 井正挂掉电话走到宁安面前,“半个小时后资金授权通道就会打开,而授权人里有姜野的签名,他会背下所有的罪名,避免他得到消息,你说我怎么处理你最好呢?” 宁安的声音依旧很轻,混在四周渐渐响起的虫鸣仿佛清风一样。 “法律不会放过你们。” 井正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看着嘴角还在不断渗血的宁安,“小朋友,你这么守法你被善待了吗?你得到公正了吗?” 宁安摇头,“你们走的正规银行渠道进行跨境汇款对吧,我知道这种最少都需要几个工作日。” 井正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宁安会泄漏消息,“知道李局是谁吗?外汇管理局局长,还有银行的高官,金市早就烂完了,要不是姜野弄到港岛那边的权限,能有他什么事?你一个要死的人还管这么多做什么?” 他示意手下将宁安拖到山坡旁。 抬起手里的枪,“我想来想去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杀掉你,然后骗姜野我把你藏在某个地方了,急于找你的姜野就没时间追查我们,等我们安全后,姜野就会发现你已经腐烂的尸体,他会疯吧!” 宁安摇摇头,犹如白昼的灯光将他照得薄如纸片,身上的衣服被山风吹得鼓胀,仿佛下一秒就会乘风而去,“他对我只是执念,想通整件事就会放下执念。” 井正眼底划过有些癫狂的笑意,“一开始我也这样以为,当我发现一件事后,我就不这样认为。” 宁安有些惶恐地望过来,浅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里泛着淡淡金光。 “宁翼是姜野的儿子吧,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他,其实你一直怨恨着他对吧,那么宁安,你为什么这么恨着他?” 急促的铃声划破夜空。 井正漠然看着手机上的号码。 脸上露出浓烈的怨恨,但很快想到什么眼睛变得更加兴奋。 他缓缓接通电话打开外放,姜野的声音响起。 很冷,也很沉,夹杂在风声里让人产生一种安全的错觉。 “宁安在你手里?” 井正毫不意外,他激动地捏着手机,“本来想送你一个礼物,等我和你父亲安全后再告诉你礼物在哪里,我只要一想到你急着寻找礼物的样子就激动得发狂。” 姜野那声吞咽并不明显,却在此时被扩大,井正仿佛抓住姜野的弱点哈哈大笑,“但是我突然等不急了,我希望你现在就收到礼物,你说好不好?” 姜野终于露出那丝脆弱,并迅速扩大,就像被砸中的冰面,裂痕蛛网般迅速扩开,并砰的一声碎开,电话里的呼吸声迅速变得急促,“井正,你有什么冲我来。” 井正笑得称心如意,“那多没意思?” “这样吧,我给你三分钟,你如果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再考虑考虑,如果没有,砰!” 姜野目眦欲裂,“你敢!” 一声轻响,消音器带起轻轻的灰尘,仿佛蚊虫在强光里飞舞。 宁安闷哼一声被身旁的保镖压在地上,小腿上的擦痕顿时血流如注。 “宁安!”姜野几乎咬碎银牙。 “开始计时。”井正一脸冷漠。 寂静的野地传来窸窣的草声,姜野似乎停下脚步,声音也恢复至一贯的冷静,只有轻微的像是长途跋涉带来的抽气声,“我到了。” 一个高大的黑影走进白昼里。 他只身一人。 手里举着一份文件,“我手里这份才是真的。” 第103章 第 103 章 扇巴掌 “你骗我!?” 井正凶殘地扑向宁安。 狰狞的模样恨不得将宁安拆吃进腹中。 姜野紧锁眉头, 黑沉沉的眼睛快速扫过一脸沉默的宁安,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胆怯懦弱的男人,竟然学会用录屏骗过生性多疑的井正。 他抬枪打在井正的脚踝上,保镖的枪也顶在宁安的太阳穴。 “文件我给你, 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许动他。” 井正坐在地上忍着剧痛, 目眦欲裂地盯着姜野,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四周的保镖紧张地将手里的枪对准姜野。 姜野无所畏惧, 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井正,“你没得选。” 他抬了下手, 远处一栋废弃楼瞬间亮起数十道手电筒, 密匝的光线让保镖紧张躁动起来。 “那里面有狙击手, 如果不是宁安长本事了,你们还能活着下这个山头, 我看未必, 现在我暴露在前, 无非一命换一命, 但是你甘心吗?替姜兴修铺好后路,让他带着资金从此逍遥快活, 这些年他身边不少新人吧,几个月后他还记得你井正吗?” 这句话踩到井正的痛脚。 他怨恨地看着姜野, 眼里的目光像蛇一样阴毒, “不都是拜你所赐吗?姜野……” “给你五秒钟选择, 五……四……三……” “好!” 井正忍痛站起来, 两名保镖警惕地看着四周,手里的枪对准姜野。 “文件做了速燃处理,热量能让其在三秒里烧尽,如果你中途反悔, 我会让它毁于一旦,重新起草文件是我活着的前提下,如果我死亡,遗嘱授权宁安继承我名下所有东西,等到走完法律程序,你们可能已经蹲在大牢里。” 交易开始前,姜野提醒。 双方收起武器后退,留一个人控制宁安。 姜野走向宁安,井正在一名保镖的搀扶下拿走放在引擎盖上的文件。 很快井正拿到梦寐以求的文件。 这次他看得很仔细,确认文件是真的后,迫不及待地拍下照片发给李局。 幸好那份假文件还没来得及发送。 如果发出去姜兴修一定会勃然大怒,对他的信任又会降低。 他察觉姜兴修对他的信任越来越低,不仅仅是他担任融XCEO后一系列冒进的措施。 他不想徐徐图之了,他想快速将钱转移出去。 哪怕被姜英哲拦截大半他也认了。 但决不能给这个野种留一点点东西。 发送文件后,井正冲压着宁安的保镖点点头。 保镖警惕地看着姜野,缓缓松开宁安。 姜野伸出手,“乖,到我这里来。” 宁安垂着的纤长眼睫开始抖个不停,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听从姜野的命令。 本能告诉他姜野是对的。 但是这一年宁安听到太多类似的话:乖,听话;乖,过来;乖,不要动…… 他惶然地抬起眼睛,里面的光晃动着,像快要被夜风吹碎的池塘。 井正露出恶劣的笑容,“宁同学,我们重新开始。” 一道白惨惨的光瞬间打在宁安的脸上。 直面光线的宁安瞬间视力消失,他却像感受不到强光一样,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眼睛露出极端的恐惧和空茫,他什么都看不见,耳朵嗡嗡作响。 …… 一开始并不明显。 两个小时后,他们会让他回去休息十五分钟。 审讯室是白色的,通道是白色的,休息室是白色的,连天花板上的灯也是白色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色的。 到下午的时候,宁安开始看不见东西。 穿着白色衣服的审讯员在宁安的眼中只剩下一团团白光,又被拉得细长,像一座座冰凉的墓碑。 对方的声音并不严厉,他们跟白色一样,是一种没有感情色彩的东西。 但是每一句话都让宁安意识到他错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错了,所以才重复重复再重复。 对方:宁同学,我们重新开始。 对方:你能把你们发生关系的事情详细说一遍吗? 对方:你们喝了酒吗?喝了多少酒?确定是醉掉的程度? 对方:你们谁先脱掉衣服,你脱掉自己的?还是姜野脱掉你的? 对方:你对第一次性.行为的记忆能到什么程度?能否详细描述?他使用过哪些东西? 对方:你对第一次性.行为有什么感觉,是疼痛还是舒服? 对方:姜野有没有在这个过程中安抚你,或者更加施虐你? 对方:姜野是外.射你,还是内.射你? 对方:你当时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对方:为什么觉得不应该这样做? 对方:不是恋人关系?还是觉得两人都是男生? 对方:所以你当时是不愿意的? 对方:宁同学,我们重新开始…… …… 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枪响,宁安感觉自己在坠落。 无尽的坠落。 …… 第一个夜晚,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但是听见更多的声音。 有人在歌唱,唱着摇篮曲。 第二个夜晚,他似乎也听不见声音了,但是开始感知到一些东西。 有人在抚摸,抚摸他的头顶。 第三个傍晚来临,好像有人说,“这个真的有效?我有点怀疑你们的专业能力。” 传来一声轻响,有人摘下眼镜搁置在桌面上。 宁安微微的发颤。 “井先生,他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不可思议,再继续会崩溃。” 那人说,“就这样吧,东西还行,他以后都会这个样子?” “不好说,看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但随着时间推移如果没有得到治疗半年内会出现严重心理问题,即便运气好得到干预治疗,这个过程的术语和强光照射也会大概念诱发病情。” 白色消失了,也可能是那些白惨惨的灯光熄灭了。 那些光不仅仅是天花板上的灯光,在宁安眼里,所有白色东西都发着刺眼的光。 宁安过了很久才回过神,他发现自己站在第一天遇见井正的那个地下通道。 尽头明亮,通道昏暗。 井正穿着三天前的衣服,他身上也是三天前的衣服,而不是在那个白色屋子里的白色衣服。 井正扬扬手里的录音,他抬了抬镜框,露出温和的笑容,“姜少爷听见了应该会很放心,这几天辛苦你了,祝你……余生顺遂。” …… 有风拂过脸庞。 宁安缓缓睁开眼睛,姜野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下颌线绷出利落的线条,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黑沉沉的眼睛凝视着前方,紧接着是剧烈的撞击,姜野发出一声闷哼,将他搂得更紧。 风停了,枪声也消失了。 姜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别怕,我们只是从山坡上滚下来。” 但怀里的宁安抖得吓人,并不像被吓倒。 这种症状不是第一次出现,从他把宁安带回来那天起,宁安就有这些症状,他仔细观察过,白天清醒过来的宁安似乎并不记得,医生告诉他这些是强化审讯后遗症,宁安应该接受过较强心理催眠,才会出现遗忘情况,但并不是真的遗忘被审讯这件事。 他依旧记得,但是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已经最小化。 很多时候他都会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件事。 医生不建议让宁安回忆过去,催眠疗法其实也是很多后遗症患者的常规治疗法。 于是姜野放弃弄清楚宁安到底在审讯里经历了什么。 山坡并不陡峭,姜野因为护着宁安受到冲撞,短时间起不了身。 他将宁安紧紧抱着怀里,四周是茂密的杂草,眼前是繁星夜空。 “宁安,没事,都过去了。” 宁安将自己蜷缩成团,怀里留出一个婴儿大小的空位。 姜野觉得眼睛热辣辣的痛。 很快赵凡找到他们,上车时,宁安的情绪已经恢复大半,只是有些萎靡地缩在座椅里。 季衍拿出医药箱帮宁安处理小腿上的擦伤。 “井正在保镖的帮助下带着文件顺利逃走了。” 姜野点点头,脸上没有半分慌张。 腿上的擦伤有些严重,季衍一直试图止住血,但手指后知后觉颤抖着。 他们曾遇到过很多危险,但没有哪一次像刚才那么惊险。 井正的言行显然是刻意为之,为了诱发宁安的应激反应。 姜野当机立断抱着宁安跳下山坡。 而远在高楼上的赵凡一枪秒掉保镖手里藏匿的枪支。 姜野脱掉凌乱的外套,胳膊位置的白色衬衣渗出些血渍,手机响起,他看了眼号码,推门走下车。 大约走得急,车门没有完全关紧。 “什么事?” 宁安轻轻地开口,“季助理,姜野为什么把文件交给井正?” 换个人都会说,姜总把你的安危永远放在第一位。 季衍看了眼宁安,他做不出说谎的事情,他曾被朱莉训练得能够面无表情说出很多谎言,但是现在,胸口有一团沉闷的东西堵着。 他垂下头继续处理伤口,血液已经止住,涂抹药物后再包裹纱布即可。 “井正问我为什么没有遇见他的人,从看见阿良昏迷在门口时我就很奇怪,一切都太顺利了。” 宁安好像也不需要季衍回答,“姜野知道我要偷走文件?” “他猜到我跟井正的交易?” 暮光每个角落都装了监听器,因为害怕引起宁安的应激反应才没有装监控。 但姜野在监听到宁安拨打出去的第一个电话时,就离开监听室。 所有人都知道宁安跟井正的交易。 但姜野觉得他没听见就等于不知道。 他用一种可笑的方式自欺欺人。 宁安突然扬起一个难看的笑容,“小翼那边也是你们故意放水对不对?” “所以,姜野其实是希望井正拿走那份文件?” “我想用井正牵制姜野,井正要用我威胁姜野,我们谁都没想到姜野才是最后的赢家,他真的太可怕了。” 宁安有些疲惫地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在白净的脸上留下稀疏的阴影。 季衍想否定,但是好像就是如此,他无法精准描述姜野藏在这个计划后隐秘的期待和渴望。 但是…… 宁安的语气里扬起一点微弱的嘲讽,“但是他没想到我伪造了一份,这破坏了他的计划,于是不得不装作很紧张的跑出来。” 季衍皱起眉头,“不,他是真的很紧张,并非因为你破坏他的计划,而是……” 而是在得知宁安并没有偷走文件,甚至不惜冒着生命的危险用伪造文件跟井正交易时。 那个快要死掉的姜野突然活了过来,在季衍还尚未完全解读出这个变化时,最先看见的是姜野身上从未出现过的紧张,那时赵凡开着车远远坠在阿良的手机定位后面,所有人都以为宁安会出现在码头。 姜野并不想亲眼看见宁安把文件交给井正。 这种‘背叛’他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哪怕事出有因。 对姜野来说还是艰难的。 但是宁安没有出现在码头。 在姜野接到曹文生的电话后,他浑身都战栗起来。 让赵凡全力追上宁安,幸好他们一直离手机不远。 那时,季衍看见姜野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害怕,是一种像是突破死亡笼罩的激动和新生。 因为宁安的选择打破了‘背叛’这个魔咒。 “而是你……” 姜野压低的声音突然从门缝里传来,“什么意思?小翼让向木带走了?” 车门缓缓推开,姜野心头狂跳,僵硬地转过身。 车内,宁安凝视着他,脸上的表情维持着最后的平静,却像脆薄的纸片,下一秒就会彻底碎掉,“小翼怎么了?” 姜野垂下手,宽阔的肩膀似乎有些耷拉着。 夜色下,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宁安伸出腿,他想下车,又想寻找电话,动作有些慌乱。 姜野急忙上车在他面前蹲下,“你不要急,我们的人一直跟着,只是担心小翼的安全没有逼得太紧。” “到底怎么回事?”宁安的眼神难以聚焦,他永远不可能在宁翼的事情上平静下来。 夏雨他们带着宁翼赶回蒲公英的路上,向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带人劫走了宁翼。 那时候他们一行人刚从枪林弹雨的码头仓库出来。 虽然没受什么伤,但是大家都很慌乱且疲惫。 因码头那边还在混战,而姜野带的人全部扑向宁安这边,导致没有人跟上宁翼他们。 于是向木没费什么力气就带走宁翼。 夏雨他们知道宁翼对宁安的重要性,几乎不要命地在后面追。 向木索性让手下阻截他们,一个人带着宁翼转回码头附近。 那里停泊着一些小船,看样子是想带着宁翼从水路逃到下游。 今夜起了风,水面的浪头颠簸。 大家不敢轻举妄动,担心孩子落水后再也找不回来。 “你放心,我一定把小翼带回来。”姜野蹲在宁安面前保证。 宁安轻轻摇头,他不相信。 姜野试图抓住宁安的手,“你相信我……” 啪! 一巴掌狠狠煽在姜野的脸上。 姜野的脸偏过去,似乎没有料到宁安的愤怒会这么猛烈。 他回过头,又是一巴掌。 再一巴掌。 姜野的脸颊迅速红肿起来,舌尖尝到血腥味。 但他没有半分的恼怒,只想着怎么迅速安抚住宁安。 “宁安……” 宁安的声音冷得像坠着冰凌,“你还是没有相信我,如果你有一点点相信我,就知道我不会拿走那么重要的文件,如果你有一点点相信我,我们就不会演这么一场闹剧,如果你有一点点相信我,宁翼不会再次落入危险。” 第104章 第 104 章 大爆.炸 小船停下来, 飘在波浪起伏的江水里。 远处的乌云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闷雷滚动,一场暴雨将至。 向木有些慌乱,几次拉动发动机引擎,小船喘息几声后彻底不动。 “妈的!”向木踢了几脚船尾, 烦躁地坐下来。 他突然望向被他扔在船头的宁翼, 孩子从上船后就安安静静缩着。 他没将这个耳聋的孩子放在眼里。 “姜兴修那个老东西说只要把你控制住就能威胁到姜野?” 家族濒临破产, 向健柏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跟以往疗养不同,医院已经下过几道病危通知书, 节骨眼上, 董事会的那些老人都开始闹腾, 为了自己的一点利益,完全不顾整个企业的前程和往昔的情谊, 能争的争得面红耳赤, 不能争就开始偷着卖。 向木毫无话语权, 一露面就被众人批得体无完肤。 骂得厉害的连父母往昔的那件事也被扒拉出来。 向木这才知道他出生的时间确实不体面。 他回家质问一心向佛的母亲, 修身养性这么多年,女人的脸竟然变得刻薄又冷漠, 直言向木不争气,有手有脚脑子正常却讨不得外人半分喜欢, 还不如一个傻子。 “你以为向健柏为什么那么溺爱你, 他是愧疚, 对上一个孩子的愧疚, 他从未把你当作自己的儿子,他一直把你当成死去的那个傻子,既然是傻子,他又何必对你的学业能力有任何要求。” 字字诛心。 他想, 那就一起完蛋吧! 直到姜兴修联系上他,问他想不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他才知道正源落魄到如今境地竟然都是姜野的手笔。 为了那个叫宁安的一个下贱男人。 向木一把将宁翼抓过来,掐住孩子的脸,“你是宁安的心肝对吧,要是你有什么闪失,姜野的日子只怕再也不会好过,不过你要真的有什么闪失,只怕也称了姜野的心愿。” 宁翼紧绷着一张脸,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向木。 向木被这个眼神盯得心烦意乱。 “你爸真是个下贱货色,靠着卖屁.眼把你养大,姜野真是不嫌脏。” 一直无动于衷的宁翼突然张开嘴狠狠咬住向木的手腕。 向木惨叫一声将宁翼抽倒在地,宁翼撞到头瞬间软在地上。 向木看着手腕上好几个黑洞洞的血口,恨不得将人扔进水里。 “狗杂种……” 不远处好几艘小船驶过来,轰轰的马达声里手电筒的强光不断扫射。 向木顿时慌张地将宁翼压在怀里。 “小翼,小翼!”宁安看见软绵绵闭着眼睛的宁翼,顿时就疯了。 姜野把人强行搂在怀里,目光黑沉沉看着向木。 向木看着那双死锁着自己的眼睛,恍然觉得在哪儿见过,只觉得恐怖难当。 “不要过来,你们再过来我就把这个野种丢进水里。” 几艘小船在附近熄了马达,一时间只有起伏不定的水声哗哗作响。 “下游就是金市大桥和码头,你要挟持着一个孩子登上明天的媒体?”姜野冷冷地发问。 向木嗤笑,“我家都破产了,还在乎什么登不登媒体?” “向健柏又没死,不过资产被瓜分些,你好好经营也能承担起他的医疗费,说到底你跟你那个小偷妈一样,从来只妄想别人的东西,不称心如意了从不反思自己,只会怪别人。” 向木气得暴跳如雷,“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做的哪一件事就光明磊落呢?” 一部手机丢过来,砸得向木又是一阵紧张,他连连后退,颠簸的小船眼见就要翻过去。 宁安着急地朝前够去,被姜野牢牢压在怀里,压低的嗓音带着点哀求,“信我一次好不好?” 宁安浑身都在发抖,控制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在寒冷的夜风里微微点点头。 姜野如释重负的贴着宁安柔软的发丝,“谢谢。” 再抬起头,眼神和声音都是一如既往的冷硬,“向健柏醒了,你可以打电话核实他的消息,我的人现在就在他身边,不过你要跟他谈什么?谈自己现在抓了个六岁的孩子,所以让他得到最好的医疗可以活下去,你说向健柏会老怀宽慰还是直接被你气死?” 向木看着脚边的手机不敢动。 最终他还是无法克制心中对向健柏的担忧,捡起手机拨通电话。 向健柏的声音很微弱,能听见氧气管的呲呲声,他可能刚刚醒过来,意识并不清晰,只扫了眼拿着手机的安保,没有看见向木的身影,语气带着担忧,“木木,怎么不陪着爸爸?” 向木顿时哭得泣不成声,他虽顽劣无羁,可也是被向健柏捧在手心长大。 父子间的情谊比旁人深厚许多。 其实向健柏对他母亲并不差,逢年过节也让人将礼物送给对方。 在外人面前,在家人面前都很尊重他母亲。 只是很小的时候向木就记得父亲一般都在书房睡下,那时候他只当父亲工作繁忙才如此。 母亲那边的亲戚倒是有人说向健柏的不好,向木没听见还好,听见就会狠狠顶撞对方。 后来就不爱去母亲那边,加上母亲对他越来越冷淡,向木也就越发亲近向健柏。 大约迟迟听不见向木的回答,向健柏的声音大了几分,“木木,你在哭吗?那你回家好不好?爸爸给你做宵夜吃。” 向木听出来,向健柏的意识并不清晰,他尚未分清自己已经重病在医院里。 向木狠心挂断手机,望向姜野,“你是因为宁安才针对我家,现在你把那些东西还回来……” 他望了眼茫茫无边的水域,还有另几艘小船上魁梧强健的安保,嗤笑道,“敌强我弱的局面提这种要求显得我真的很无知,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把这个孩子交给姜兴修,或许我家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姜野看了眼怀里的宁安,“我是为了讨好姜兴修才针对你家,投诚不是嘴巴说说,而是要有实际行动,拿身边的好友,一块让人垂涎的大蛋糕下手,是最好的诚意,何况这块蛋糕的两位守护者,一位年老病弱,一位贪心不足,我何乐而不为?” 向木想起当初在公司老人的怂恿下一心想进澄江项目。后来被姜野婉拒才将怒火发泄到宁安和蒲公英身上。 他脸上闪过尴尬和狼狈,最终狠下心,“那行,现在宁翼在我手里,我也算有谈判资本。” 姜野露出点笑容,“你想谈什么?” “我家的东西还给我,事后不能再追究陷害我家,还有……” 姜野摇摇头,“宁翼不值那么多钱。” 宁安的手瞬间掐住搂着他的胳膊,指甲陷入肌肤,带起尖锐的疼痛。 姜野却不觉得痛,也没有往日凌虐时产生的愉悦感。 他把宁安更紧密地压进怀里,修长的手指轻轻拍打着身前的宁安。 向木愤怒地看着姜野,“你一点都不在乎宁安的感受?” 姜野望向从头至尾再也没看过他一眼的宁安,眼睛带上微不可查的痛感,“我只在乎他这个人。” 一直昏迷的宁翼突然咳嗽了几声。 “小翼。”宁安再也忍不住,“你把他还回来,我给你当人质。” “宁安!”姜野咬牙切齿地威胁。 向木似乎看出什么,突然笑起来,“姜野你也有今天,你在拖延我,还想拿我父亲威胁我,我告诉你,反正今天是死路一条,我拉上宁翼一起也算值了,刚才说的条件还不够,你不是最有钱吗?现在就通知你的手下给我账户转五个亿,不然你等着瞧。” 姜野微微吸了口气,“你的脑子是被猪吃了吗?那些资产拿给你光手续就要走半个月,五个亿,你的信用能接得下?你看看时间现在几点,哪家银行还在工作?” 向木却不妥协,“那是你的事情,你是金融大佬,会解决不了这些麻烦?天亮之前你把事情办妥,我只要确认钱到账就放了宁翼,至于资产的事情,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办,我们签完字具备法律效应就行。” 姜野这次没再拖延,他转头吩咐了什么。 其中一艘船朝岸边驶去。 向木的目光一直追着船彻底消失。 显然他是紧张的且不放心的,但现在他除了牢牢控制唯一砝码再没有别的办法。 姜兴修说让他把宁翼带出来就算成功大半。 可是就这么一件事,他也给办砸了。 “能不能给小翼盖一件衣服。”长久的站立让宁安有些吃不消,此时姜野让他坐下来,他把外套脱下来央求向木,“他身体不好,这里的风又大又冷。” 向木只让宁安一个人过来。 姜野自然不肯,可宁安并没有跟他商量的意思,甚至以往只需要哀求地看姜野一眼,姜野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也懒得做了,他想翻到另一艘船上,他宁愿求别人也不再求姜野。 姜野无法,只得调出一艘船让宁安过去送衣服。 也不能完全靠近,把衣服抛过去向木就急着赶人。 宁安不想走,趴在船边紧紧盯着宁翼,“他是不是受伤了,哪个地方受伤了?你指给我看一看,我就看一看,我真的不会做其他的事情,你知道的,我的力气很小,我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也没有能力带走他,我就是但心他。” 向木被烦得厉害,正要呵斥。 宁安突然尖叫道,“你让我看看,他是不是死了!” 众人惊异地看着宁安,只见这个男人痛哭流涕地趴在船边,伤心崩溃的样子让人不忍。 向木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很快又心里堵得慌。 “他撞了下头晕过去,你刚才听见他咳嗽,那就是没事。”向木移开目光不想再看宁安,他宁愿硬着头皮面对姜野要吃人的目光,也不想面对宁安那种痛苦哀伤的眼神。 曾经无数次他跟向健柏发生争执。 质疑向健柏是不是更爱那个傻子,向健柏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宁安没有回去,向木也没有赶他。 姜野他们的船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水速极快,很快就进入金市城区。 但这条江极其宽广,没有穿城而过,而是绕着金市外围,迅速奔涌入山。 场面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小船的马达声再次响起。 众人回头望去,金市辉煌的灯火被甩在身后。 前方青山隐见,水面开始变窄,水势也更为凶猛。 姜野及时开口,“前面还有最后一个大码头,过了后别说你们,我们都不一定控制得住这种小船,你我都是求财,犯不着丢了性命,到了岸上什么都好说。” 向木犹豫不决。 很快一个小渡口出现在视野里,向木灵机一动,“我们可以去那里,但是不上岸。” 向木没有想到姜野的速度这么快,一应文件准备得如此齐全。 他抖着手签字时,还在问文件是不是真的。 季衍的脸颊被江水浇得半湿,递送文件时冷着声音说,“姜总的大半文件不是在直升机里就是在车里签订的,也在装甲车和快艇里签订过,这种小渔船倒是第一次。” 向木也顾不得季衍语气里的嘲讽,好心情地说道,“等你把钱转到我的账户,我们就一笔勾销。” 他拿起先前抛过来的手机,“我要让保镖来这里接我,谁知道你会不会反悔对我不利。” 向木吩咐人过来,看样子叫了不少保镖,顺带将先前跟丢的保镖骂个半死。 文件资料已经被他发送到法务部和公司集团内部,不担心姜野变卦。 待到半夜时,黑沉沉的天空终于落下雨来,并且雨势瞬间变大。 有人从岸上拿来雨披,众人都披上雨披。 向木因为宁翼的缘故也得到一件。 但是他素来娇惯,被冰冷的江风吹了一夜已经疲惫不堪到极致。 如今大雨倾盆,哪怕有挡雨的,那种无处不在的潮气顿时让他焦躁不安起来。 “你的钱到底什么时候转过来?” 向木跟宁安的船靠着小渡口防止被湍急的水流冲走,这种渡口多是供游客玩耍的,只够停十来只船,岸边是水泥浇筑的地面,此时江水已经漫过路面,只勉强挡住向木他们两艘船不会被冲出去。 姜野的人早在临近渡口时上了岸,并被向木要求退到百米开外的距离,只有姜野一个人还在船上,距离十多米的距离。 向木对姜野识时务的态度感到满意和放松。 放松的结果就是眼皮子开始打架。 他玩乐已久,身体赶同龄人差不少。 姜野披着雨披坐在船上,远处有暗淡的河灯,把姜野照得犹如一座黑黝黝的顽石。 他一动不动,但声音从黑洞洞的雨披下穿出来,像是藏在洞穴深处的猛兽发出的冷凝低沉的警告。 “即便没有钱你现在拿到的东西也足够翻身,至于钱要走流程,不是你我急得来。” 大约没了后顾之忧,向木说话又放肆起来,“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么痴情,一个野种居然能为我换来这么大的利益,我真是有点不想将他还给你。” 一直沉默不语的宁安突然抬起头。 向木讪讪,“谁要呀,也就你这么紧张,搞得像孩子他妈一样。” 姜野藏在暗中的眼睛闪过一丝怪异的情绪。 但来不及多想,岸边突然传来密匝的脚步声,向木警惕回头,只见曹文生跑得连滚带爬,看见向木的瞬间吼出来,“谁他妈给你的胆子,居然敢学着绑架。” 向木有些慌张,“你不要过来。” 曹文生停下脚步,看得出忍得很难受,又怕刺激向木,“行,我不过来,你们谈好没有,谈好了你跟我回去,我们去见向伯伯,我跟姜野说好,让他不动你。” 向木不以为然,“我哪里用得着你担保,姜野已经把东西都还给我,我现在等着他转我五亿现金。” 曹文生瞠目结舌,姜野这种人,他愿意给你,你敢拿吗? 你今天做的一切,他明天都会让你加倍还回来。 但话不能直说,曹文生劝道,“姜野现在跟他父亲打擂台,哪里有五亿的现金,你现在为难他,等他缓过神来有钱也不给你,你已经拿到最重要的东西,不如各自退一步,我给你做担保,难道你认为姜野还会赖账?” 向木有些动摇,更重要的他饥寒交迫。 而三个人,除掉怀里晕过去的,那两个像不动明王一样守着他。 向木莫名觉得有些恐怖。 他依旧要颜面,“不用你担保,我自己有保镖,我也不信任你们。” 他突然推开宁安的船,“我跟他去下个大码头上岸,你们要是还跟着就别怪我把小野种丢进水里……” 身下的小船一瞬间滑出去好远。 向木得意地看着瞬间扑到船尾却扑了空的宁安。 他赶紧拉引擎,刚刚发现这艘船的引擎应该没有坏,估计是绳子卡住了。 小船顺着激流快速向下,向木费力拉动绳索,一直昏迷的宁翼坐起来。 望着岸边。 “小野种,你最好老实点……” 一直留意着姜野的向木突然看见黑暗里的姜野扬手推开雨披,他打个一道手语,迅速利落,但向木看不懂,他也无所谓,反正小船马上就能行驶起来。 下一秒,宁翼投进水里。 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得太快,连水花声都没有发出一点。 飘摇的小船猛烈摇晃了一下,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升起一片灼目的火光。 “小翼!” 凄厉的惨叫惊破黑沉沉的雨夜。 岸边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那火光将狭窄的水面照得猩红透亮。 曹文生眼疾手快,一把捞住想要跟着下水的宁安。 不远处姜野的船已经空荡荡,一圈圈涟漪在密集的暴雨里荡开。 第105章 第 105 章 真相大白! 急雨冲刷着湍急的水面, 河岸线迅速高涨。 燃烧的游艇频繁爆出明亮的火星。 密匝的脚步奔向岸边,有人在指挥营救,又被猛烈的雨声冲散。 唯有宁安伤心欲绝的哭声惊得人心发麻。 曹文生的脸色难看得像发沉的乌云。 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个人的心都沉到水底。 空中有种不祥的凝滞。 “宁安。”曹文生突然出声。 已经哭得快要晕厥的宁安像是感应到什么迅速抹去眼泪紧紧盯着水面。 湍急的水流一个漩涡卷着一个漩涡。 根本不可能。 除去营救的人, 几乎所有人都紧盯着水面。 突然哗啦一声水响, 一个头冒出来, 紧接着是另一个, 紧张的人群霎时爆发出惊呼,“救上来了, 救上来了, 快快……” 姜野看了宁安一眼, 将宁翼往上托了托。 宁翼没有晕厥,没有难受的神色, 他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 冒出水面的瞬间吐掉嘴里的水, 拿手抹去浓长睫毛卷住的水带着股狠厉。 他看到趴在岸边伸出手的紧张又欣喜的宁安, 毫不迟疑地朝宁安游去,姜野抓住救生绳在身后紧紧随护。 宁安将人拉入怀里的瞬间, 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宝贝,不断的亲吻, 直到确定怀里的真实, 他才望向还在水里的姜野。 雨里的姜野面容依稀, 似乎带着一丝笑容。 岸边有人伸出手, 姜野收回目光,借力回到岸边。 宁安听见他低声说,“先送他们去医院,保暖的衣物准备好没有, 热汤有没有?” 有人说,“都准备好了,姜总你的伤?” 姜野快速说道,“没事。” 宁安回过头,夜色很浓,但他还是看清姜野后背的衣裳几乎被熔掉,露出大面积发红的烧伤,看着有些狰狞。 姜野的半边肩膀被高温灼伤。 很是经历了几天痛苦的换药折磨。 季衍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病床上整理手腕处松开的纱布。 “要不要喊个护士过来帮你?”季衍手里拿着文件,看着姜野这副外强中干的模样,想想待会儿要说的又把拿文件的手放下去。 姜野的神色还算舒展,虽然依旧没有笑容,但眉梢眼尾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他们怎么样?” 一周前的那场爆.炸是众人都没预料到的。 姜野硬是成功将人带回来,且宁翼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后来季衍才知道,宁翼跟宁安分开的那几个月。 姜野一直在训练这小子。 把码头那边挖出一片训练基地,包括游泳的。 在宁安这里受气了,就去那边折腾宁翼。 一开始宁翼是不配合的,见到姜野就张牙舞爪地冲过来想咬人。 听赵凡说,姜野学会手语后并不用。 第一次用就是在宁翼面前,意思是:你还要拖累宁安到什么时候? 这句话对六岁的孩子来说太重。 宁翼不服气地死命瞪着姜野,黑沉沉的大眼睛溢满泪水。 赵凡他们不忍心装作没看见,任由一个大人‘欺负’一个孩子。 但是那以后宁翼开始跟着赵凡他们训练。 这对总是看不惯彼此的两个人,很难想象在那么紧急的关头产生类似心电感应的默契感。 姜野强势的命令:跳 宁翼毫不迟疑的执行。 他们哪怕晚一秒都很难躲过小船的爆.炸伤害。 灼热的水温里,姜野借着爆炸一瞬产生的明亮光线迅速找到宁翼,并将其护在身下。 他们一起奋力朝着宁安的方向游去。 那个瞬间,姜野没有考虑身下的这个孩子还会不会夺去宁安的注意力。 他像一只庞大的座头鲸,保护着腹下的幼崽,而不再计较这只幼崽是不是他‘亲生的’。 于是,神给出光的指引。 “几天前就想出院,但宁先生的身体恢复得很慢。” 这段时间宁安一直精神高度紧张,加上又在寒冷的雨夜冻了一个晚上,感冒一直没好。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井正摆得那一道,宁安的心理疾病有些被诱发。 他不配合,姜野也没法像过去那样强压着人做治疗。 他们三个人彼此打了个死结,谁都解不开。 但经过这次的事件,姜野觉得死结有松动的痕迹。 姜野没什么脆弱的时候,冷酷强硬的外表能让诸多追随他的手下信赖。 他将手腕上的纱布绑好,拒绝让医护人员进来帮忙,刚住进来的那天有个不懂规矩的漂亮护士跑来给姜野换药。 姜野让人出去,不一会儿院长战战栗栗亲自过来赔礼道歉。 他是知道这位大人物的规矩的,心里除了工作可能就只有隔壁房间的宁先生,对旁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医院能发展得欣欣向荣也得力于这位大人物,断不能惹了对方不高兴。 那护士是新来的,不知怎么看见姜野雨夜站在过道里抽烟就起了心思。 “请他的朋友过来说动他,礼貌点,客气点,如有必要让他的朋友知道点他的情况。” 姜野许久得不到季衍的回应。 有些奇怪地望过去,他这个助理曾经历继父长达数年的虐待,出现严重的情感障碍,但智商和处理事务的能力非常优秀,这也是姜野将他招收进队伍的根本原因。 一个没有情感的像机器人一样的助理,正是姜野需要的。 但是姜野此时从季衍脸上看出‘难过’的情绪。 它们是那么的明显,连带季衍常年因情感缺失而显得有些刻板的面部特征都怪异起来。 “发生什么事?” 季衍将手里的资料轻轻放在姜野面前。 他想使用一种安抚的语气,但最终失败了,于是冷冰冰的语气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 窗外的透来明媚的天光。 绿意漂浮的季节,柳絮飘扬,白色的,大片的,像迎风的蒲公英。 姜野一目十行地看着手里的资料。 他以为是姜兴修那边传来进一步动作。 他给姜兴修做的是死局,井正把文件传过去,资金启动的那个时刻。 ——死局已定。 他们但凡有一点不想走,不想转移资金,甚至他们只要不是太贪心,转走这笔最大的资金,局面都不会变成死局,但是很多事情在开始就注定结局。 姜野得到消息,井正在过关时被拦下,以名下融X集团涉.黑的罪名。 但是他在被带回去的路上跑掉。 姜兴修的动作要更快些,大约在井正跟宁安交易的那段时间,以参加海外峰会的名义出了国,但是他并没有在会议结束后回国,之后查无消息。 有人说他回到姜英哲的身边寻求庇护。 三天前,融X集团被爆出涉.黑、洗.钱、贪腐等众多罪名。 公司管理层被集体控制。 名下产业和众多分公司暂停经营接受调查。 姜野自然也在其中,但是他很早前被姜兴修罢免职务,回到澄江项目,而在澄江项目里也很少参与经营,所以他只需要配合调查,再就是暂时被限制离开金市。 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姜野并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能让季衍露出这么奇怪的表情。 难道是宁安。 姜野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现在一切事情都朝着他预计的方向发展,姜兴修和井正曾经强压在他们身上的苦难都会远离。 余生,他将想尽一切办法弥补宁安,跟宁安和解,宁安爱宁翼,担心宁翼受一点点伤害,他就把宁翼变成最强大的人。 他不允许有任何事情任何人将宁安从他身边带走。 连续好多页医学治疗方面的资料。 它们其实并不复杂,但因为病患的特殊情况而难以迅速理解。 但姜野很快还是理解出它们代表着什么。 那是一个病患艰难又复杂的孕育生命和治疗严重心理疾病的过程。 大多数情况女性只有健康的时候才能成功孕育生命。 偶尔也能看见癌症母亲会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医学手段艰难地让孩子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但极少看见一个患有严重心理疾病的患者艰难地孕育生命。 是什么原因让患者和医疗工作者都不愿意放弃这个生命? 姜野迅速翻看,一层层细汗渗透纱布,连带露在外面的肌肤都蒙上一层细汗。 黑沉沉的眼睛似乎也像蒙了层细汗,在午后爽朗的风里,湿了有干,干了又湿。 终于资料过半,看见一点好消息。 患者似乎克服心理障碍,暂停深度催眠治疗。 【感谢患者的坚强勇敢和慷慨。】 【这份资料进一步完善经历白色审讯病患的讯后临床反应及治疗方案。】 季衍缓慢地开口,“朱莉和格雷说这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强化审讯,眼睛能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是白色,每次审讯间隔十五分钟,没有睡眠时间,我看见资料上患者说他睡过觉,还听见唱歌和有人抚摸过他的头,我专门问过,医生说那是患者的幻觉……” 究竟要痛苦到什么程度,才会在幻觉里寻求保护。 姜野继续翻向最后几页,手指颤抖着,是那么的迫不及待,但又猛的停下来。 这个即使在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即使感觉到愧疚也依旧不动摇的男人。 在爱人面前依旧冷血无情的男人。 他突然产生强烈的畏惧情绪。 他害怕看见某个真相。 虽然这个真相很多次暗示过他。 高敏古怪又怜悯的眼神,曹文生半开玩笑的询问,谢涿怨恨又得意的表情…… 最终都变成他冷漠嘲讽地看着宁安:你跟谁生下的野种。 那双浅琥珀色眼睛哀伤地看着他。 姜野压下心中快要喷发的情绪,颤抖着手翻开下一页。 【两性畸形成功孕育胎儿最终段研究】 又是长达数十页资料,这次姜野看得很慢,仿佛要把每一个字都抠下来装进心里。 这个阶段患者可以正常交流,于是有了大量对话式记录。 姜野在其中一段停下来。 医生:今天的心情怎么样? 患者:感觉很好。 医生:有没有再做噩梦? 患者:没有。 医生:有没有再听见歌声或者感觉有人抚摸你的头? 患者:(停顿了三分钟)这样是不好的对吗? 医生:任何能让你快乐起来的事情都不能判定为不好的,但是要分清虚幻和真实,现在把你的手放在腹部,你能感受到什么? 患者:他在动。 医生:这就是真实的,你开心吗? 患者:很开心。 医生:你可以向他寻求力量。 患者:他还这么小。 医生:但是他的力量强大。 患者:那我试试。(患者开心了很久,他的情绪表达谨慎含蓄,让人联想到含羞草或者易受惊的小动物,讯后心惊警惕特征依旧明显。) 【患者二十四周心理健康测评:不健康】 【患者二十四周胎儿健康测评:中危】 …… 【患者二十六周心理健康测评:不健康】 【患者二十六周胎儿健康测评:低危】 …… 【患者二十八周心理健康测评:中】 【患者二十八周胎儿健康测评:低危】 …… 【20XX.5.18.18:00刨腹产,性别:男,体重:2.2kg,转保温箱观察……】 直到这里,姜野也没看见患者和胎儿健康的信息。 他又倒回去反复查找,以为自己漏掉这么一条重要的信息。 季衍低声说,“医生说他们父子俩的战争从未结束。” 什么战争,对抗心理疾病,对抗身体健康问题,对抗生活困苦,对抗他…… 纸张的边缘已经在姜野的手劲下皱得不成样子。 终于最后一页: 【云城市妇幼医院全体工作人员深切感激患者对全国首例两性畸形成功孕育胎儿研究的配合和慷慨,希望父子俩一生安康。】 就像他们承诺的那样,资料里全程没有患者的年龄姓名。 姜野抬起头,黑沉沉的眼底渗出红光,他似被窗外明亮的刺痛,微微眯起眼睛。 窗外飞过一大片白色的柳絮。 他再出声是无法抑制的颤抖,“小翼是……” 季衍似乎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相信,所以没告知你的情况下去做了一项检测。” 他将手里最后一份文件递给姜野。 姜野却不敢接。 季衍贴心地翻到最后一页,放在姜野的膝盖上。 姜野看不清任何东西,但不知道眼泪是不是具有放大镜的作用。 那行结果清晰可见:支持姜野是宁翼的生物学父亲。 他张张嘴,嘴唇颤抖得厉害,不知道说什么。 季衍才又说,“一个孩子不可能拥有两个父亲,所以宁安是宁翼的母亲,而你是宁翼的父亲。” 修长的双手复住脸,有种痛噬心蚀骨。 * 宁安住的病房宽敞又明亮。 他好像很喜欢阳光,让人把窗帘全部拉开,舒爽的初夏风轻轻吹拂着窗帘。 宁翼坐在床尾比划手语。 宁翼:我们下一个游戏什么时候开始? 宁安一只手吊着水,他只是觉得身体有些虚弱,其他就没有什么,但是周围人都一副紧张的模样,让他有些不安,单手不好比划,宁安轻轻地说,带着浅淡的笑容,“我们不玩游戏了好吗?” 【为什么?】 宁安伸出手,宁翼往前爬过去,趴在宁安的腿上。 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宁安。 宁安捏了捏他的耳朵,他担心这次落水再次引发感染,但是医生告诉他孩子的耳道很健康。 上次宁翼落水后,耳朵定期检查,平日里他们也很注意保养。 但绝对到不了健康的程度。 于是医生向他解释这几个月孩子的耳道一直有被好好养护。 他便知道跟宁翼分开的这几个月,姜野并没有苛待宁翼。 他没有什么复杂的心绪,只是久违感受到一些疲惫。 “爸爸有些累,我们休息一段时间好吗?” 宁翼静静地看着他。 【爸爸一直很累吗?】 宁安心里感到潮湿,他笑着摇头,“跟小翼在一起从来不会累。” 宁翼露出久违的笑容。 他又往上爬了爬,将头枕在宁安的胸口上,慢慢闭着眼睛睡过去。 勇敢的小鸟终于回到亲人的怀抱,于是放心地睡去。 宁安轻轻抚摸着宁翼的头发,也靠着枕头闭上眼睛。 姜野侧过身,浓长的睫毛颤抖不已。 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渴望,回过身再次望向床上的父子俩。 目光一遍遍眷念地留在宁安的脸上,最终落在他怀里的宁翼身上。 仿佛被烫到,迅速离开。 几次三番,最终颤抖地落在那个从一见面就没被他善待的孩子身上。 宁翼的皮肤很白,鼻梁挺翘,嘴唇颜色不像宁安那么淡,即便是睡着了也抿着,眉毛清晰又锋利,微微上挑,看着有些凶,特别皱眉的时候,他记得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总是凶巴巴地瞪着自己。 一模一样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 姜野露出痛苦的笑容。 宁安是不是很恨他,才宁愿被他一次次欺辱都不告诉他这个真相。 但是不该恨他吗? 他没有一次相信过宁安,那么轻易就相信姜兴修手里的录音,那么轻易就相信宁安背叛自己,连给宁安一次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把刚刚经历过白色审讯的宁安再次拉入地狱。 就连在知道宁翼生日后,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宁安背着他出轨,或者迫不及待跟别人要了个孩子,却从未想过那么一个腼腆又安静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宁安凭什么不害怕他,不恨他,不逃离他? 他该死,真的该死。 但是他真的不想放手。 宁安不仅爱他,还一次次证明,只是他看不懂。 姜野的目光再次落在宁翼身上,柔和的,轻轻的,像窗外飘浮的柳絮。 第106章 第 106 章 我不会把宁翼给你 姜野在被限制出行的情况下依旧冒险去了趟云城。 身务繁忙的桂教授跟他见了一面。 那是一个和蔼的老教授, 七十多岁依旧一头黑发,对于季衍能拿到那么详细的内部研究资料,显然得到他的授权。 老教授并没有追问姜野跟父子俩之间的关系。 而是问道,“他们父子俩还好吗?” 这句话简直像一个巴掌狠狠煽在姜野的脸上。 那么个强硬狠戾的男人脸上出现狼狈的神色。 老教授在书架前翻找着什么, 最后拿出一个相册, “那孩子很要强, 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对别人好十分, 小小孩叫小翼对吧,哈哈哈, 年纪大了, 有些记不住啰……” 桂教授知道宁翼药物致聋的事情。 并非宁安告诉他, 而是高敏。 高敏大约在宁安入院三个月后找到宁安的踪迹,之后一直跟桂教授保持联系, 院方为宁安提供免费孕期治疗, 但心理治疗并不在其中。 初期费用都是桂教授个人垫付。 高敏偿还后, 继续支付后续。 前前后后一共两百万, 高敏将这些费用做到过往开支里,在向木责问时变成多笔不明去向的支出。 季衍正是通过一项支出查到云城妇幼院。 姜野又曾无意向季衍提到宁安对云城十分熟悉。 熟悉到哪个地铁口可以带着孩子通宵枯坐。 幸好季衍有颗精密的大脑, 他查出这个地铁口出去后正好是云城妇幼院,加上那笔奇怪的资金流向, 才有了后面的一切真相大白。 姜野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 曾经他拿着这个两百万不断地逼迫宁安, 把人逼到悬崖边都不放手, 更是毫无下限地逼迫宁安做各种难堪痛苦的事情。 还编造这两百万被高敏挪作他用,并不断地给高敏和宁安身上泼污水。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这两百万原来是宁安和宁翼的买命钱,如果不是这笔钱, 宁安没法接受心理干预,也就没法成功将宁翼带到这个世界上。 白色审讯带来的PTSD是毁灭性的。 如果宁安没有坚持要生下宁翼,没有幸运地遇见桂教授他们,没有高敏沉默却坚持的付出,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差错,那对父子都不会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姜野被灭顶的后怕和痛苦扼住咽喉,担心吓到眼前的老人,不断深呼吸释放心脏上的痛苦。 “那孩子觉得自己没照顾好小翼,不敢带着孩子过来,后来他告诉我产后力气变得很小,我们都很担心,一直哄他过来复查,结果他也没来。” 桂教授将手中的相册递给姜野,“他一个人,连个陪同的人都没有,又受过那些罪,他当时若不是就在附近,恐怕也不一定有勇气过来,事后想想我总是感到后怕和担忧……” “孕育生命是人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事情之一,而他又那么期待小翼的到来,于是趁着带他回来吃饭的时候拍了几张照片。” 姜野接过相册,修长的手指不受控制的痉挛了一下,他不敢翻开相册,艰难开口,“他为什么……就在附近?” 桂教授微微摇头,“我只知道他原是A大的学生,北方的著名学府,为什么会跑到南边来他却从不提及,我问他是不是有亲人在这边,那孩子脸上就会露出迷茫的表情,然后情绪就会变得不太好,我们就不敢再问。” 姜野的手指紧紧捏着相册边缘,这座城市最出名的学府就是S大,姜野曾经最向往的学院。 他不清楚宁安是在什么情况下,抱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一个人坐着火车从北方游荡到南方,他是不是出现在S大的附近,企图从茫茫人海里找到根本不可能存在的那个人? 知道他不在。 依旧来到这里。 因为除了这里,宁安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到姜野。 姜野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吞咽声。 第一张照片宁安跟高中时很像,脸上带着腼腆的笑。 但跟高中时又不一样,眼睛里藏着警惕和惊慌,于是那抹很淡的笑就像为了配合桂教授的苦涩。 第二张照片的宁安连笑容都没有,他看上去很疲惫很憔悴。 整个人比之前还要瘦,但是腰部却比一般男性粗。 桂教授开口,“这是他怀孕三个月的时候,那时候可真不容易呀,孕吐很厉害,每天都要打孕吐针,胎儿那时候也很不好,有一两次检测到胎心很弱,其实我们都很想劝他放弃掉。” 姜野看着照片里的宁安,心一直坠,一直坠。 以为宁安背叛他的那个瞬间,他是脑子嗡了一下。 但现在,他好像站在一个巨大的泥塘上方,巨大的吸力正将他一点点吞噬掉。 每一次吞噬都是痛不欲生的苦。 第三张照片宁安已经住进医院里,身上穿着无菌服,对着镜头比着一个‘耶’,整个人有种膨胀的胖,快看不出原先的模样,但他笑得很开心。 桂教授叹了口气,“直到生产前他都拒绝拍照片,我估计他猜到自己的心理有问题,当时我为了鼓励他让他把所有期待和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其实作为一名医生这是很失职的行为……” …… 宁安轻轻地抬起眼睛,窗外的台风天气里,原先茂密强壮的植物突然露出脆弱渺小的一面,他露出浅浅的笑容,就像天上的一抹云纱,又像落在发梢的月影。 “桂教授,如果孩子有什么危险,我是不是也活不下去了?” 哪怕是见惯生死的老教授也眼睛发红,他从未见过这么脆弱又顽强的孩子。 他有些生气地瞪着宁安,“那你还不好好活着,让肚子里的孩子感受到父亲的坚强?” 那时候宁安已经决定生完孩子就做畸形矫正手术。 他不是厌恶这种畸形的身体,相反,他感谢这种身体让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血缘羁绊。 …… “那之后,他就很积极面对心理治疗,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催眠治疗,目的就是让他遗忘而不是想起,所以他的状态也就越来越好,也幸好他找到我们,及时进行心理干预,不然后果难料……” “但这并不意味着孕育小翼的过程就顺利,相信你已经看过大致资料,上面没有记录的还有十次病危通知,不容易,真的太不容易了……” 桂教授也不忍再说下去,面前这个看起来很坚强的男人快要被击溃。 最后一张照片,宁安抱着宁翼站在医院的一株三角梅下。 与常见的红色不一样,那是一株茂盛的白色三角梅。 这时候的宁安已经快速瘦下去,甚至跟孕吐时一样瘦。 依旧笑得很腼腆,但眉宇间的惧色和哀色淡去许多。 “他,他为什么瘦得这么快?” 桂教授从模糊的哽咽声里辨明姜野的问题。 耐心地解释,“他一直都很瘦,体重从未达标过,生产前那么‘胖’是水肿。” 姜野过来是取宁安的全套心理治疗。 桂教授有些担忧,“他遇到什么困难了?所以才会诱发出来?他现在怎么样?” 姜野沉默了许久才将压得疼痛难当的愧疚缓解,“他很坚强,心理方面有些忌医,所以需要这些东西来考虑一个更稳妥的方案。” 桂教授点点头,“虽然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当时治疗一直跟着也算有所了解,其实这个孩子我是不担心的,他的韧性非常强,自己想通,外界的压力松一松,其实他会平安度过。” 姜野艰难地开口,“外界压力是指?” 桂教授看了姜野许久,最后把更详细的资料交给姜野。 今夜的夜色很美,皎洁的月光穿过车窗照拂着黑暗中的姜野。 漂亮的丘陵显露清晰的轮廓,在奔驰的车影里变幻。 “您说他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他很早就想好孩子的名字……宁翼,拥有翅膀能自由飞翔的小鸟,多么美丽的名字,饱含了他没实现的理想和愿望吧!” …… “姜野,你最喜欢什么动物?” 姜野叼着一根冰棍蹲在花坛上吊儿郎当地咬着,“大象。” “为什么?”宁安很淡的唇色因为低温红润起来。 姜野比了个射击的动作,“砰,象牙能卖很多钱。” 宁安似乎有些生气,微微皱着眉头,他以为姜野在开玩笑,可并不觉得这个玩笑好笑,默默吃起冰棍。 姜野察觉到他的不开心,撞撞宁安的肩膀,“你呢?” 宁安转过身不理他。 “学习委员你说呀。” “生气包你说呀。” “小气鬼你说呀。” 宁安无奈地看着他,“班长你很幼稚。” 姜野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宁安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有些呆,姜野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他伸手拍拍宁安的脑袋,像是在抚摸头,“你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宁安的耳根很红,他默默地转过去。 姜野以为他又开始生气,正要叹气学习委员真难搞。 宁安抬起头望着天空,有鸟影划过浅琥珀色的瞳孔,阳光透过树叶落下斑驳的光影。 “我喜欢小鸟,能自由自在地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浅琥珀色的眼睛流光溢彩。 仿佛化成一只金灿灿的小鸟,就要展翅远飞。 姜野一时看呆住,他喃喃自语,“那我就喜欢老鹰。” 宁安不察,笑着点点头,“老鹰也是鸟。” 姜野想的却是老鹰抓小鸟。 那么不管以后宁安飞多远,老鹰也能更快一步的抵达。 ——抓住他的小鸟。 桂教授的声音言犹在耳。 “年少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暮年浮光之景,将之瞬息点醒,又终会因一物一事而解终生之惑。” “人生那么长又那么短,如果等到暮年时才幡然醒悟,不知又会生出多少遗憾和悔恨。” 姜野闭上眼睛,他困在不得之物里,不想醒,难以醒。 任何一个转身,都是削肉剔骨的痛。 抵达金市时,高速路口警灯闪烁。 姜野下车面对严正以待的警员,一名警官出示证件,“姜先生,我们现在怀疑你跟一起凶殺案有关,麻烦跟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 姜野看了眼车里的赵凡,赵凡冲他点点头。 姜野露出一贯的笑容,“这是我应尽的义务,走吧!” * 宁安没想到自己还有走进警局配合警方调查的一天。 整个过程都很配合。 将自己跟胡毅最后一次见面的事情告诉对方。 警员带着信息走出去。 宁安透过玻璃看见警员拨打着电话,似乎在核实他的话。 宁安知道他们打给赵警官。 很快,警员回来后,态度也发生很大转变。 让宁安签字后就可以离开。 宁安沉默片刻问道,“胡毅真的去世了吗?” 警员点点头,但没有说其他的。 宁安再次问道,“真的是姜野杀了他吗?” 警员露出笑容,“这就不能告诉你,警方不会随便冤枉好人。” 宁安低声道,“他没这么蠢的。” “你说什么?”警员抬头。 宁安笑着摇摇头走出警局。 宁安昨天刚出院,他有一周没有看见姜野,问季衍,季衍说姜野在配合融X集团的调查,抽不开身,但眼睛眨个不停。 宁安便知道季衍在撒谎。 直到被请进警局他才知道姜野成了杀人嫌疑犯。 他摇摇头不再思考这个问题,他想搬出暮光,趁姜野不在的时候。 赵凡及其手下都不见踪影,季衍昨天送他回来后一直说让他等一等,不要急着离开,态度语气一如既往的冷冰冰,但给出的理由颠三倒四,这放在季助理身上倒是从未有过。 季衍一个人拦不住他,何况季衍也没空一直守着他。 宁安打算今天回去看看,没人的话他就赶紧溜,如果季助理还是要拦他,他就喊夏雨和谢涿过来帮他打人。 他现在对摇人比较有经验。 “宁安!” 突然有人喊他,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宁安回头,看见姜野站在院子里,依旧西装革履,修长挺拔的身量衬得气质非凡,周身不见半分狼狈,身后跟着两名警员和一名看着像律师的人,看着都像为他服务的手下。 宁安看着他空荡荡的手腕,心里有些慌,加快脚步。 姜野赶紧抬步快速追过去。 身后警员哎了一声,律师立马上前拦住对方,“已经排除姜先生的怀疑,其实他现在就可以离开。” 其中一名女警员没好气地说道,“我想提醒他那边全是仙人掌。” 半人高的仙人掌长满密密麻麻的硬刺,姜野不顾不管地挤过去看着宁安,想靠近又怕宁安一溜烟跑掉。 密匝的利刺不是划破西裤就是扎进肉里。 姜野整颗心都吊在宁安身上,察觉不到半分疼痛。 “宁安,你听见我喊你了。” 宁安顺着马路头也不抬地走。 姜野跟了一路,将茂密的仙人掌挤得东倒西歪,眼见人就要走远,“我马上就出来了。” 宁安停下脚步,抬起眼睛不安地看着姜野。 他知道姜野什么都知道了,不安里藏着无人察觉的羞耻。 他把宁翼带到这个世界,从没问过姜野的意见,虽然他知道姜野这种人根本不配知道,但是高道德感还是让他产生强烈的愧疚,宁安小声地说,“我不会把宁翼给你。” 姜野气笑,心里又酸又涩,宁安真的很有本事。 总是轻易就让他生气。 “你是不是想趁我不在偷跑?” 心思被戳穿,宁安僵在原地,脸色惨白中透着丝灰败。 姜野心有不忍,“等我回来再说好不好?” 宁安连忙说道,“不好,你回来就会关着我们。” 他好像找到一个很充分的理由,“小翼下半年要去上学,你不能让他一直待在家里。” 姜野从栏杆里伸出手,手背被锋利的刺划出道道血痕。 但是宁安赶紧退开些,他不想接受姜野的任何碰触。 就差一点点,姜野颓败地垂下手。 他用前所未有的温和声音说道,“你放心,这次不关你,你想留在暮光或者去其他地方都可以,但是等我出来好不好,我,我不会再对你们不好。” 宁安抬起头望向姜野,眼神有些迷茫有些空荡荡。 最后他嗤里一声,“骗子。” 然后一路走远。 经过红绿灯后他回头看了眼,发现姜野还趴在栏杆上看着他,顿时加快脚步。 兔子似的一溜烟转过弯不见了。 姜野压着胳膊,红着眼睛看着宁安消失的方向。 宁安从来没变过,变得只是他。 面目全非。 第107章 第 107 章 求求你,不要抛弃我…… 宁安还是没走掉, 倒不是季衍拦着他。 季衍忙得人都看不见。 虽证明姜野跟胡毅的死没有关系,但融X正接受多方面调查,姜野作为曾经的CEO又是姜兴修的亲生儿子,众多事务压过来, 根本抽不开身。 舆论被压制, 无人敢讨论此事, 网友们倒是跟打游击战似的各个贴吧开花, 大部分舆论还是站在姜野这边,只道姜兴修这个为人父母的做事太狠绝, 虎毒不食子, 他倒逮住儿子反复坑。 亦有上面的人打招呼, 姜野配合调查即可,到不必特别为难对方, 言谈暗示金市如今这么大的篓子, 总得有人来补, 哪个人是谁, 不言而喻。 朱莉踩着八厘米的细高跟鞋跟女王似的巡视着暮光,“这么小, 都不够打高尔夫。” 也不知是真的瞧不起,还是嘲笑姜野抠门。 然后大摇大摆站在宁安父子俩面前, 抱着胳膊上下打量。 这对父子真有趣。 爸爸拘谨地坐在沙发上, 让六岁大的儿子挡在前面, 虽然他紧紧抱着孩子, 也掩盖不住他不愿面对自己的事实。 而六岁大的儿子大大方方站在前面任她打量,跟姜野如出一辙的眼睛虎视眈眈盯着她。 朱莉修长的指甲在宁翼面前虚晃一下收回来。 “姜野跟季衍是不是眼睛有问题,这么明显的显性基因都没有看出来?” 她又说,“当初就不该让季衍跟着, 这两个搞事情一个比一个厉害,搞感情就能捅出篓子。” 宁安终于小心翼翼看了眼朱莉,“我们可以走了吗?” 父子俩脚边放着一个小号旅行包。 朱莉在沙发上坐下来,姿势性感,“姜野欠我很多钱,他说先把儿子抵给我,就是这个小帅哥吗?” 宁安立马说道,“小翼是我儿子,跟他没关系。” 朱莉立马说道,“你骗鬼,这小帅哥跟姜野一模一样,你才生不出这么帅的儿子。” 宁安急得不得了,“他真是我儿子,不信……” 朱莉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又立马收回去,“我才不管,反正最近我吃住都在这里,姜野回来之前,你要负责我的吃穿住行,我告诉你,你要是想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宁安看了眼密密麻麻的防坠网,“掉不下去。” 朱莉立马躺在沙发上抱住宁安的腿,“我不管,你要对我负责,你要……” 她衣着性感,一躺就汹涌。 宁翼转过身直愣愣看着对方。 宁安面红耳赤地捂住宁翼的眼睛,“你,你不要这样,我们好好说。” 半个小时后,宁安把谢涿摇来。 两人一见面就跟斗鸡眼似的,看对方的发型包包指甲衣着,谁输了必定在另一处找回优势,眼神斗了八百个来回,无声的硝烟弥漫。 临近十二点,已经置身事外的宁安起身去做饭,宁翼也不留恋,小尾巴似的跟在宁安身后,朱姨回老家探亲去了,家里没有准备什么食材,父子俩商量着离这里最近的菜市场要走多久。 朱莉艰难地从激烈的交战中抽身,拨通电话吩咐助理安排,说了几句觉得麻烦,索性把手机递给宁安,“我是白人胃,也不用太麻烦,鹅肝什么就可以。” 谢涿不甘落后,靠着一边,“我想吃特辣火锅,多蒜多姜多葱那种。” 宁翼回头看了眼一左一右门神似的的两人。 又望向宁安,盯着宁安一开一合的嘴唇,发现宁安点的食材里没有他爱吃的,顿时拉了拉宁安,见宁安的眼睛望下来,立马里落地打出一个手势。 宁安轻轻地摇头。 宁翼瞪圆眼睛表达不满。 朱莉稀奇地看着宁翼,这张跟姜野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做出如此天真烂漫的表情,有种诡异的爽感。 谢涿笑出声,“那你给他点对奥尔良烤翅,对小朋友不要那么苛刻。” 宁安犹豫片刻,还是妥协。 很快食材送过去,宁安没心思理会身后两人,开始准备饭菜,宁翼跟在身后帮忙,这么小的年龄做事却极有章法,宁安在那边切菜,他就自己把菜一道道洗出来,自然谢涿爱吃的葱姜蒜一样没洗,还被他装进口袋偷偷丢进橱柜里。 朱莉看得有趣,正要坏心眼地提醒宁安,一想到她也不爱吃顿时闭紧嘴。 宁安切完菜不问宁翼,甚至找都没找,径直拉开橱柜翻出葱姜蒜洗干净后哐哐一顿狂切。 宁翼站在板凳上石化。 “是不是很有趣!” 朱莉偏过头,谢涿端着杯红酒细品着,眼睛却黏在父子俩身上,“只是这样看着就已经觉得很幸福,你们的姜总自己不珍惜,怨不得别人。” 朱莉不在意谢涿的嘲讽,“姜兴修跟井正跑了,融X资金链涉.黑,国内对这方面的打击一直很严厉,如果解决不好,姜野可能真的坐牢,刑期只长不短。” 谢涿不以为然,“姜总给他父亲设的局吧,如果那两人没跑这把倒是姜野赢了,可惜还是技不如人,他如今自身难保,要是真的为宁安他们好,就要懂得放手。” 朱莉轻轻冷哼。 谢涿察觉他们并不担忧姜野,难道如今的局面才是姜野要的? 谢涿心里一紧,如果真的如此,宁安父子俩哪里还能摆脱姜野,他正要占点口头便宜,朱莉又说,“西海岸那边给姜野取了个外号。” [穿着西装的鬣狗先生] “你们要小心。” 谢涿怒目望向朱莉,“所以被他盯上的猎物绝无逃跑的可能,他还想对宁安他们……” 朱莉比了个“嘘”,谢涿看了眼宁安咽下刻薄话语。 “我的意思是想要摆脱鬣狗,要么比他更加强大,要么给他致命一击,让他以后看见你们都绕道远行。” 谢涿嗤笑,“怎么可能!” 朱莉冲谢涿举举杯,离开厨房。 几天后,姜兴修和井正被列入在逃嫌疑犯名单,并实施跨境追捕。 大佬们纷纷打来电话,勒令姜野赶紧把钱弄出来。 姜野漫不经心应付,只道钱被姜兴修收入融X投到自由贸易区,有多少成为投资里的涓流,又有多少被姜兴修偷梁换柱弄走,只有姜兴修和他的好秘书井正知道,如今他是被严厉审查对象,别说帮大家把钱弄出来,自身都难保。 大佬们虚虚实实威胁一番,愤怒地挂掉电话。 转头找姜英哲要人。 姜英哲连姜兴修的影子都没看见,多次联系姜野。 这是姜英哲跟姜野计划中的一环,用巨饵让姜兴修上钩,等姜兴修利欲熏心想要转移资产时,祖孙俩在外面拦截。 但哪里想得到滚雪球式的巨额财富在临出门的前一秒,鱼钩线断掉,姜英哲和姜兴修两手空空的站在门外,还要面临诸多参与者的责难。 明明计划一直顺利,为何临近胜利的终点出了这么大乱子,可惜姜英哲只联系到季衍,这个像机器人一样刻板的助理只会“无可奉告”。 姜英哲终于意识到一直臣服于他的孙子彻底挣脱家族的缰绳,或许从一开始这头他亲自调教的野兽就没臣服过,只是为了这一天假装低下头颅,戴上枷锁,姜英哲悔不当初,当夜怒火攻心进了医院。 姜兴修成为最大的嫌疑人,因为他离国的时间太凑巧,很多人怀疑他成功带走资金,姜野不过是他丢在国内的替罪羊。 外面悬赏追拿姜兴修的赏金已经高达八百万美金。 姜野这段时间都在处理这段名存实亡父子关系带来的繁琐事务,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总有人不信任姜野跟其毫无关联。 那就剥皮削骨,一层层露出来给人看。 查到后面众人心中唏嘘,姜兴修真的把这个儿子的权限剥得一干二净,就连诸位股东的秘书助理知晓的内幕都比他多。 当然也不是毫无关联,那样反倒引人怀疑。 姜野负责的几个澄江项目查出少额资金不明。 等他抽开身已经过去大半个月。 金市转眼进入六月。 阿良告诉他宁安带着宁翼搬出暮光,在临近蒲公英的地方租到称心如意的房子。 旧城改造停摆,青山区的住户在经历一场虚妄的狂欢后回归平常的生活,他们是最先陷入狂欢的,也最快回归平凡。 曾经虚高的屋价一夜间回到原位。 反倒是五岭区的部分民众时常跑到市政府门口抗议,还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 再次看见姜野,宁安并没有意外。 更没有将宁翼藏到身后。 似乎做足准备。 三人隔着长长的台阶,青山区的植被在经历几次大雨后开始疯狂生长,浓密的绿荫遮天蔽日,绿道间光影幽暗,不知是不是心境的变化,宁安没有觉得压抑,反而看见远处顺着空隙漏进来的天光。 姜野先开口,“小翼九月份去哪里读书?” 宁安说了学校名,是家聋哑儿童学校。 姜野不敢看宁翼,也不敢说出任何关心的话,因为他没有那个资格,关心体谅的话只会让他看起来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远不远,我可以送他吗?”姜野紧紧盯着宁安,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些异于平静的神色。 其实宁安很早的时候就不太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姜野已经记不住具体是什么时候,宁安慢慢变得平静无波,他不敢深究这份平静后面的深意,后来他把宁安从海滨小城抓回来,宁安脸上的平静被打破。 很多时候都被愤怒、尖锐等情绪替代。 即便如此,姜野也更宁愿面对那样的宁安。 此时的宁安让他产生深深的无力感。 而最无力的造成这一切恶果的都是自己。 宁安脸上起了变化,姜野无法抑制的激动起来,身体前倾,想看得更仔细。 他说,“还没决定,等走上正轨再说,应该不用,谢谢!” 工作停摆快半年,无论是蒲公英还是点绛唇那边都需要慢慢经营,他一直都是一个很有规划的人,也一直朝前走。 他像一只弱小的蜘蛛,轻轻的织出一张细密的网,好让自己的孩子获得更多食物,虽然那张网总是轻易被暴风雨撕碎,只要暴风雨过去,他又冒出头来织新的网。 一次又一次。 姜野没有再说话,但目光也没有从宁安脸上移开,宁安依旧不习惯回应这么炙热的目光。 他跟宁翼对视一眼。 手牵手朝姜野走来。 姜野的心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多么希望这两人是奔他而来。 父子俩经过姜野没有停留。 静谧的小道上是轻轻的风声。 擦身而过的瞬间,姜野再也忍不住,“宁安,对不起,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那话像浓烈的岩浆,灼烧着姜野愧疚不安的心。 宁安牵着宁翼的手微微收紧,宁翼抬起头望向宁安。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他说,“好!” 姜野猛的转过身,一脸惊喜地看着宁安,“真的吗?” 宁安没有转身,日影推移,一缕光穿透消瘦的身躯,在微弱的天光里看起来很脆弱也很坚韧。 “这三个字我等了很久,从那天晚上开始。” 姜野听不懂,但他警觉到里面又隐藏着重要信息,“哪天晚上?” 姜野一遍遍搜寻,但是太多晚上他说过太多让宁安伤心欲绝的话,他根本不知道宁安指的哪一次。 宁安轻轻地摇头,眼底划过一抹释然的浅笑。 是呀,太多次,只为那一次道歉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为每一次行为道歉,也没有意义。 姜野敏锐抓住宁安眼底的那抹释然。 顿时恐慌起来。 是那种不要,不想,不愿再跟他计较的推远。 不,不行。 宁安必须跟他斤斤计较。 姜野不再顾忌宁安愿不愿意,捉住宁安的胳膊,“宁安,你告诉我好不好,无论哪一次,我们不要再把什么话都藏在心里,对彼此坦白好不好,不要再因为各种误会把彼此推远,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以后我会慢慢弥补你,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 宁安回头轻轻看着姜野。 只这一眼,姜野想说的话戛然而止。 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干净清澈,像一汪透明的池水,也因为过于干净透明,曾经经历的那些苦难就像被风吹起的细微褶皱,令人产生不可抑制的痛。 “姜野,放过我们好不好?” “我和小翼……真的不需要你。” 姜野的手开始发抖,必须很用力才能控制激烈情绪带来的身体反应,他下意识捏紧宁安的胳膊,在看见宁安微微蹙起的眉头后,自我约束地松开手,于是那只手越抖越厉害。 他将手背到身后。 蜷缩的指尖深深扎进肉里。 咬紧的牙根尝到血的味道。 但脸部肌肉一直失控地朝后拉扯。 他怕自己的怪异吓到这对父子,转过身努力呼吸,他无法平复激烈的情绪,又担心宁安离开,只能抽着气说,“我做不到,宁安我真的做不到。” 宁安似乎思考了很久,“姜野,我们这样都不会得到幸福。” 姜野想起谁说过,紧绷的橡筋总有一天会断掉,总要有一个人放手,他又想起桂教授的劝诫,于是这些天做梦总梦见他跟宁安都老去,放手的他只能遥遥看着宁安儿孙满堂,又或者梦见宁安身边有了新的人。 他汗流浃背的醒过来。 然后坠入黑色的悔海。 那就像过去一样把宁安牢牢控制在手里。 他知道,如果那样做了,宁安会迅速枯萎。 宁安一直在坚强的自救。 一直在努力康复。 他怎么敢打扰一点点呢? “宁安,我知道自己不值得被原谅,被宽恕,但是……”他真的快要痛死了,真的快要无法呼吸,“我求求你,不要抛弃我。” 宁安转过身望向姜野。 他没想到姜野对他这么执着。 他见过姜野的很多面。 开朗自信的,热烈奔放的,调皮坏坏的,不守守则的,冷漠无情的,刻薄狠厉的…… 很多种。 却唯独没见过姜野会难过成这样。 就像两个性格在他体内激烈的碰撞,终于有一天冲破身体的禁锢,于是再也不管不顾呈现在宁安面前。 狼狈不堪又真实热烈。 “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姜野似乎收拾好情绪,他转过身看着站在台阶下的宁安,两只眼睛红彤彤,潮湿着。 这样的宁安比他矮很多,能轻易看见宁安柔软的发丝和发旋。 这个人的所有一切都是柔和的。 即便这么讨厌他,也说不出什么狠话。 也不知道脾气最坏的那段时间是怎么说出那些扎心的狠话,姜野倒宁愿宁安一直那样责怪他,痛恨他。 他抬起手轻轻拍拍宁安的头顶。 如果宁安希望得到告别,他就将告别送给宁安,这是宁安应得的,也是他应得的。 宁安的睫毛轻颤,心里没由来被揪了一下,他思考良久抬起头,“我想到一个解决办法。” 姜野蓦地咬紧舌尖,把“再见”两个字吞回去。 第108章 第 108 章 我赢了,姜野,再见。…… 知道宁安要见姜野, 蒲公英再次严阵以待。 青山的山脚下聚集不少人。 肌肉发达的青年们穿着背心蹲在路边,嘴里叼着香烟,胳膊上纹着刺青,一头惹眼的金发混在其中。 夏雨起身看着宁安牵着宁翼, 有些不满, “怎么把小翼带来了?” 跟来的人起身纷纷跟宁安打招呼。 夏雨刚工作时, 宁安去看望过几次, 担心他的工作环境,怕他被人欺负, 买了好吃的送给跟夏雨一起工作的人, 修车行糙汉多, 没见过宁安气质这么温和的人,几次下来都挺喜欢夏雨嘴里的这个哥哥。 听说要给宁安撑场面了断一段私人恩怨。 大家二话不说跟过来。 宁安有些局促, 像个挨了批评的学生, 这一年夏雨也算经过几次大场面, 气场越发刚毅有男人味。 “不, 不能带吗?” 宁翼不服气地盯着夏雨,手语利落, [为什么?] 周围人都笑,“这孩子真酷, 比手语的感觉像要干掉夏雨。” 夏雨真是拿这对父子没办法。 哪怕知道宁翼是宁安亲自生的, 也没法拿宁安当女人看, 两个男人拉拉扯扯, 儿子还来围观,当裁判员吗? 没说两句,两辆炫酷的跑车开过来。 喧嚣的马达声提前渲染氛围。 车刚停稳,谢涿开开心心跑下来, 嘴巴还没亲到宁翼脸上,宁翼退避三舍,瞬间藏到夏雨身后。 谢涿也不气馁,笑眯眯地问,“一跑定终生吗?好浪漫!” 宁安无奈叹气,他只是想快速解决跟姜野之间的事情,虽然他不会再对姜野心软,但姜野那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真的让他很为难。 索性姜野也答应这个安排。 看似永无休止的事情终于能得到完满解决。 回到蒲公英就跟大家提了一句。 没想到得到蒲公英众人一致反对,就连养伤的高敏也皱起眉头,“山道失修很久,姜野又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他若出了意外,你和小翼以后心里怕是会愧疚!” 为了说服宁安,秦致知立马联系谢涿。 谢涿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恨不得把郭姐姐那圈闺蜜都给叫过来。 姜野有个藏着的情人圈子里都知道,也隐约猜到那孩子就是被姜兴修拆散的初恋情人,如今姜兴修远逃海外,眼见没有人再干涉这对苦命鸳鸯,怎么就要分手呢? 整个富太太圈的八卦心都被吊起来。 要不是时间点敏感,姜野还深陷麻烦中,各家太太小姐们恨不得把青山围成热门景区。 不过后来曹文生出来辟谣,姜野那种人哪有闲情逸致谈感情,众人八卦的心才半信半疑地放回去。 但郭女士让谢涿一定发回第一手资料。 曹文生真的恨不得掐死谢涿。 谢涿顾不上曹文生阴沉沉的脸,直奔主角宁安,先三百六十度拍了各种合照才问,“怎么个章程?他在规定时间内跑到山顶你就跟他继续生活?” 曹文生抱臂冷哼,他带领亿丰集团赚够钱还躲过目前严厉的审查,折损的钱可以忽略不计,算是入股自由贸易区里唯一全身而退的大鱼,不仅在集团里地位稳固,外界对他的评价也是水涨船高。 不止成为炙手可热的豪门女婿,也是诸多媒体追逐采访的嘉宾,“野子玩机车也是顶级,宁安你是真的想拒绝他还是欲擒故纵?” 夏雨的朋友们噌的一下纷纷站起来。 递过来的眼神凶狠不善。 曹文生立马往跑车旁站了站,“我是为他好,野子那种人要是摔死也就算了,只要没死爬也会爬过来缠着宁安,那你还不如让他全胳膊全腿地照顾你,至少……你不亏!” 谢涿已经忍曹文生很久,过了热恋期,这个男人身上的直男癌简直无可救药,他拿手一挥,“揍他!” 五大三粗的修理工们顿时团团围住曹文生。 西装革履的曹文生只来得及打开车门,就被大家拽着腿拖出来,打理得板正的发丝顿时凌乱不堪,他慌不择路的威胁,“我要让律师起诉你们人身……” 喔! 喔喔! 喔喔喔! 十几个壮汉把曹文生抛球似的往天上抛。 谢涿立马打开拍摄功能。 宁安不管做什么事情眼睛都留着一分给宁翼,刚才场面太混乱,一眨眼宁翼不见了身影,他有些担心,四下张望,便看见曹文生后面的跑车车盖正缓缓打开,孟天宇抱着宁翼坐在驾驶室里。 眨眼的功夫,车盖又缓缓合上。 走近的功夫听见孟天宇说,“我还有一辆车门能竖起来的,像变形金刚,待会儿你跟我回家去玩。” 他担心宁翼听不清楚,掏出手机打字。 然后转过屏幕给宁翼看。 宁翼皱着眉头盯着屏幕,漂亮的小脸绷得死紧,小酷哥宁翼绝不承认自己认识的字不多。 孟天宇突然意识到什么,把要说的内容重复一遍,说话速度放慢很多,这次宁翼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比划了几个手语。 [没问题,比完赛我就跟你去,但是六点前我要回家。] 宁安有些诧异地看着宁翼。 在他眼里,宁翼一直是需要被呵护的宝宝,他孤僻也拒绝跟人交流,在孩子里显得特立独行。 但好像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 宁安就看见宁翼身上独立强势的个性。 他面对大人的邀请,没有犹豫不决寻问宁安的意见,自行决定要不要赴约,又清楚不能让大人担心而提出回家时间。 原来成长的不止他一人。 自宁翼砸破姜野的脑袋,一直担忧宁翼的宁安,终于在这刻放下心,高妈妈说得很对,有时候过于敏感紧张,其实并不能保护自己和孩子,这种锋利能让危险踌躇,但会伤害到自己,而危险最终会强势地压过来。 适当的放松和换个角度,事情并非不能解决。 宁安微微叹口气,或许今天的这个决定依旧会让某个人受伤,但这已经是宁安的最大让步。 他只是习惯朝前看,往前走。 但不代表不记得姜野曾经做过什么。 他柔和却不是懦弱。 他不会像姜野一样睚眦必报的报复回去。 但也没有善良到忘记一切。 青山的绿意再次浓郁,沉闷的潮湿空气夹杂着植物的味道,他跟姜野曾经起于青山,那也终于青山。 低鸣的机车从山道尽头缓缓驶来。 众人停下嬉闹望向来处。 一辆漂亮到耀眼的红色机车绕过弯道缓缓出现在众人视线里,机车上的人穿着全黑紧身骑手服,戴着黑色头盔。 某个瞬间,人们仿佛看见那个少年穿山而来。 姜野开过人群百米的位置停下来。 修长的腿撑着地面,他扭头望向宁安。 当年也有很多人,但都围绕在他身旁。 现在依旧很多人,却围绕在宁安身旁。 宁安一直没有变,穿着简单的白色体恤和牛仔裤就来了,好像很随意,其实他从不随意。 宁安有些紧张,左右看了看周围的人。 大家或紧张或兴奋地看着他,但都鼓励地拍着他的肩膀,宁安回头笑了笑,走向姜野。 宁安一直走到姜野面前站定。 他还是很紧张很拘束,双手交握在身前。 姜野打开护目镜,两人交谈着什么。 众人安静下来,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山风吹拂着四周的杂草,一切都是生动的。 那两人却安静美好得像一副油画。 姜野静静凝视着紧张不安的宁安,浓长睫毛挡住眼底浓烈复杂的情绪。 “十二分四十四秒吗?” 宁安知道自己提出的这个条件很苛刻。 一直垂着的眼睛抬起来,回应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你不愿意吗?” 愿意,姜野愿意做任何事情。 只要宁安还愿意理他,愿意看他。 深邃的眉眼依旧迫人,低沉的声线透着股冷意,他压住里面的紧张,故作冷硬,“我已经很多年没跑过山,这对我来说不公平。” “所以,我陪你!” 宁安的话刚刚被风吹散。 车身微沉,宁安踩着脚踏坐上后座。 人群传来低呼,谢涿更是睁大眼睛,大家只知道姜野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跑到山顶才算赢,但并不知道宁安也会参加。 宁安连头盔都没有。 崎岖的山路一旦翻车会非常危险。 姜野没有动,握着车把的手背隆起明显的青筋,隐藏着浓烈情绪的眼睛也在这一刻彻底红起来。 最终在浓密的眼睫毛上凝成晶莹的水珠。 十二分四十四秒,是姜野载人的最佳成绩。 多年未跑,他想拼一把,即使性命攸关也不在乎。 当宁安坐上来的那刻起,他再也不敢用尽全力,宁安再一次成功利用他的弱点,把他刺得体无完肤。 他可以毫不在意,像过去每一次抉择的紧要关头,选择一心想要达成的目的,就像他与姜兴修之间的战争,他可以以身作饵,跳入局中,只为拖死姜兴修,至于之后他能否功成身退,并不在考虑范围内。 但这一次,姜野不得不放弃多年养成的追猎本能,只为了让他的猎物不再受任何伤害。 快要滚落的水滴终究是忍了回去。 姜野压下护目镜望向前方。 马达轰鸣的瞬间,宁安俯身抱住姜野的腰。 姜野微微震了一下。 红色的机车咆哮而去,转瞬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草,野子来真的。”曹文生扒开众人钻进车里,谢涿跟夏雨紧跟着跳进去。 车里谢涿紧张地问,“姜野不会为了留下宁安真的飙出十二分四十四秒?” 曹文生吼道,“他不是一直这样吗?你们还起哄让他比赛,要是摔了两个人不死也是重伤,宁翼当孤儿吗?” 夏雨一拳打在车座上,“再说我弄死你。” 曹文生立马闭上嘴轰开油门。 其他人有车的上车,没车的开始打电话摇人。 场面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姜野的速度一如既往的快,风密密匝匝吹在宁安的脸上。 有些疼,睁不开眼睛,宁安趴在姜野的背上闭上眼睛。 原来没有头盔是这个样子。 宁安有些后悔,没想到姜野这样疯。 他确实在赌姜野的心,姜野只要有一点点把他放在前面,就不会飙出高速,不飙高速,不达到十二分四十四秒的成绩,姜野最想要的结果就会变成一场空。 这对姜野来说确实是个两难选择吧! 毕竟他强势惯了,不择手段又是他一贯奉行的原则。 他或许在姜野心中很重要。 但对于如今的姜野来说,结果更重要。 宁安有些沮丧,他并不擅长甄别人性。 如果翻车了怎么办,他摔成植物人怎么办? 突然手背被拍了拍,宁安有一瞬的怔愣,这个后背比过去宽阔不少,但刚才那个瞬间,宁安还是会想到七年前的那些夜晚。 那时候的人生真的很简单。 宁安睁开眼睛,姜野比了个手势。 熟悉的手势让宁安的心尝到久违的酸涩。 一个隧道出现在眼前。 姜野放下手,加速。 轰鸣声中,两人默默抬起头。 头顶的绿色应急灯变成一条流逝的星河。 它们迅速地向后,一直飞向天际。 出了隧道,飞驰的车速瞬间慢下来。 宁安以为姜野会停下来,但没有,他把车速压到最低,缓慢地朝前开去。 风已经变得很轻。 植物浓郁的味道盈满口鼻。 姜野身上,传来淡淡的茶香。 宁安没有动,静静看着前方。 当下一个隧道来临前,姜野再一次加速,绿色的应急灯再次急速地飞过。 宁安瞬间明白了。 放慢机车的速度,让十二分四十四秒登顶的成绩成为遥不可及,但是曾经的少年再一次拥抱了姜野,他们最后一次看着头顶流逝的星河。 宁安想,姜野或许开始明白多年前,他在意的那些细微又无人知晓的东西。 但很多时候,对的时间做对的事情才会有好的结果,他们终归在那段短暂的懵懂里,错过许多。 直到停在观景台。 一直遥遥坠在后面的谢涿终于唉声叹气地可惜,“一共一小时十三分钟,这也算破了记录吧!” 车内无人回答。 宁安下车后看着姜野,总是第一时间摘下头盔的姜野纹丝不动。 他不清楚这样说话对方听不听得见,但也不是特别在意。 也没有特别要说的,“我赢了,姜野,再见。” 宁安认真看着对方,想透过深色头盔看见姜野的表情。 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宁安收回目光转身就走。 姜野牵住宁安的手。 夏雨生气地就要下车,被谢涿拦住,“给他点时间。” 宁安终于利用姜野对他的爱意,让姜野选择主动放手。 这大约就是朱莉说的‘致命一击’。 不过能让善于利用人的姜野尝到自食其果的苦楚,谢涿还是觉得很痛快。 宁安没有回头,也没有甩开姜野的手。 直到那只手紧了又紧,最终恋恋不舍的松开。 夏雨的朋友们开来很多摩托车,这时也陆陆续续抵达山顶。 “宁安哥,上车上车,我们去吃烧烤。” “致知跟司阳奚鸣他们都在蒲公英等我们。” “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宁翼从孟天宇的车里跳下来,几步后回身打手语,【你要去吗?】 孟天宇迷茫地向周围的人求助。 夏雨高兴地停在孟天宇面前,“小翼邀请你一起。” 孟天宇顿时收起失落的眼神。 谢涿也跑下来,追着夏雨,“夏雨哥,带我一个。” 夏雨皱着眉头看着漂亮得像只花孔雀的谢涿,他不太习惯男人打扮得这么精致,何况对方还是个gay,他总觉得对方盯着他胳膊的目光有些发烫。 曹文生从车窗里钻出来,气得七窍生烟,“谢涿你干什么?” 谢涿看都不看曹文生,一把抱住夏雨的胳膊,“夏雨哥快带我走,那个男人家暴我。” 谢涿自然没跟夏雨走成,直男们看不懂他的那些把戏。 他被曹文生抓回来,不满的抱怨,“不陪着你兄弟,我们都走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怪可怜的。” 曹文生叹口气,“让他自己一个人静静。” 像姜野那种人,大约也是第一次尝到不可得的滋味。 谢涿回头看了眼,姜野孤零零地坐在机车上,“宁安都走了,他也不摘头盔跟对方说一句,这个时候装什么酷。” 暮色已落,给金市披上一层温柔的暗纱。 红色机车终于停在暮光的停车场里。 暗红色的尾灯像两只眼睛,闪了闪彻底熄灭掉。 姜野乘着电梯一路回到暮光。 偌大的房间空荡荡,其实什么都没少,那对父子不会带走任何东西。 但姜野觉得特别空,心口像是撕开一个大洞,冷风往里灌得凶猛,仿佛能听见回响。 经过宁翼的房间,小金毛依旧端坐在床头,张开嘴吐着舌头。 姜野再也忍不住靠在门框上,整个头盔都压在胳膊上。 夜色渐浓,摩天轮缓缓转动。 沉重的头盔摘下来,顺着手落在地上,它似乎比平时沉重很多。 落地的瞬间,地面溅起很多雨滴。 孤独的影子滑进浴室,直到水声响起很久,里面传来再也压抑不住的哭咽声。 第109章 第 109 章 前夫哥 宁安在高敏养伤期间正式接过蒲公英的事务, 同时兼任点绛唇慈善专区负责人。 工作很忙碌,但是不用喝酒不用熬夜,还有两天休息日,宁安很满足。 九月, 宁翼正式成为一名小学生。 但上学的事情不太顺利, 倒不是跟同学相处不好, 在学校待了一周后, 宁翼逃学。 校方打来电话,宁安正在点绛唇跟融欣核对工作细节。 当即人急得差点说不出话, 融欣提醒, “打他电话。” 电话是孟天宇接的。 宁翼在他家玩耍。 孟天宇被家里养得娇惯, 从小不想上学给父亲哥哥们打个电话就被接回家,宁翼给他发信息, 他也不觉得逃学有什么问题, 开着车门能竖起来的跑车冲到宁翼学校。 宁翼已经翻墙在校门外等他。 小孩哥太酷啦! 孟天宇载着人跑掉。 “找到人就不担心, 我们先去学校。”融欣站起来, 俨然把宁安的事当作自己的事。 宁安正要婉拒,看见融欣已经穿好衣服拿起钥匙, 拒绝的话就咽回去。 两人走到楼下,融欣接到一个电话。 宁安听出是一个重要的客户, 点绛唇也重新走上正轨, 融欣最近都跟销售员一起跑业务, 完全没有架子, 也不抱怨辛苦。 融欣的语气突然扬起来,“感谢钱总给我们点绛唇一个这样的机会,现在吗?” 他看了眼宁安,“能换……” 宁安立马拉住他, 打了个手语,[我自己去,你先去忙!] 融欣认识的手语不是特别多,好在这个很好辨认,他点点头,开始跟钱总约定见面地点。 眼睛一直看着宁安走远,他觉得自己跟宁安缺点什么,总是在紧要关头无法陪伴在右。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吗? 宁安头疼地先跑趟学校去道歉,校长跟高敏很熟稔,孩子刚去就逃学,校方也吓得不轻,对方并没有责备宁安,反倒把宁安请到校长办公室。 宁安惴惴不安地前往校长办公室,以为宁翼会被劝退,结果对方笑着告诉他,“那孩子很聪明,看得出你在他身上花费很多精力……” 特殊学校更多是让孩子适应正常生活,学习成绩反倒是其次。 宁翼的语言系统创建完善,识字能力也飞速发展,假以时日他跟正常人不会有什么差异。 甚至因为特殊经历他比同龄人早熟。 直白来说,学校的授业水平对宁翼来说太简单太枯燥,校方建议转到正常学校。 宁安很不安,他不清楚宁翼能不能适应正常的学校,毕竟那孩子在不少方面都表现出偏执性格和与众不同的行为方式。 父子俩每周末都去做心理咨询,宁安依旧不觉得自己需要心理咨询,只因担心宁翼才愿意前往,对方是融欣的母亲史教授,儿童心理学方面的权威人士。 但几次咨询下来,大家发现宁翼在姜野的事情上表现出明显的抗拒和不配合,而其他方面则采用回避策略。 他比宁安这个做爸爸的更懂得应付不想回答的问题。 例如:爸爸工作的时候,他是乖乖睡觉还是等爸爸回来。 等待的期间会在家里做什么? 这个问题也是宁安想知道的。 他知道大多数情况宁翼都更愿意等他,但是他不知道宁翼等待他的时候会做什么,想些什么。 过去迫于生活压力,宁安不敢细思。 宁翼的回避让宁安自责又难过,那至少说明这段经历对宁翼来说并不愉快。 针对宁翼的心理治疗一度进展缓慢。 因为宁翼的不配合,很多问题都需要宁安代替回答。 宁安对待那段生育经历不再避而不谈。 张教授意外发现,每当宁安聊到生育和照顾还是小宝宝阶段的宁翼时,玩着乐高的宁翼动作就会慢下来,眼角不由自主瞥向宁安。 偶尔还会勾起嘴角。 张教授就会示意宁安多说些这个阶段的内容。 宁安在倾诉中一点一点解开心中的郁结和羞耻。 宁翼也一点一点明白爸爸对他的爱有多深。 心理咨询开始取得成效。 张教授私下告诉宁安,宁翼这个孩子太聪明,一定要重视他的心理健康和成长环境。 这点正是宁安担忧的。 不管他承不承认,宁翼的性格更像姜野。 所以他不敢把这样聪明又狡猾的宁翼交到正常学校,偶尔想起他砸姜野那瓶子的狠劲,宁安还是感到一阵后怕,这要是把同学给砸了,那不是后半生又要负债累累。 史教授还建议宁安也要重视自己的心理健康,不过这句提醒依旧被宁安忽略掉。 孟天宇的家住在半山别墅。 宁安打的过去,司机一路都在羡慕这片住的人不知道多有钱,又问宁安是不是也住这里。 跟暮光那种奢华却冷冰冰的豪宅不同,孟天宇的家显得很有人情味,占地面积颇广的别墅四周种满漂亮的花卉,门前却是非常接地气的一株三角梅。 一位像管家的中年人已经等在门口,热情地将宁安迎进去。 “三少爷和小少爷在游戏厅,我带您过去,再过半个小时就吃饭了,吃完饭三少爷送你们回去。” 他们从花厅穿过,宁安无意瞥了眼,客厅那边似乎有不少人,担心是孟家的客人宁安迅速收回目光。 管家和蔼地解释,“大少爷和二少爷跟重要客人在那边谈事情,我们从这里走。” 又穿过几个花厅抵达另一栋楼,管家推开门,“这栋是三少爷的房间,宁先生往下面走,我去安排些点心先给你们垫垫。” 宁安连连点头,觉得孟天宇家的人怪客气。 他本来想冲过来揪住宁翼先打一顿,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先震慑住逃学的顽皮孩子,但是这么一折腾,宁安心里那点恼火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无奈地叹口气朝里面走去。 真是拿宁翼一点办法都没有。 又有点好笑,这孩子怎么想到逃学的,又是怎么跟孟天宇这种大少爷玩到一起,真是不可思议。 宁安走进游戏室时,两人正在游戏里厮杀。 宁翼不能戴耳机,游戏声音外放着,整个房间都是子弹声和爆破声。 但声音不算大。 黑沉沉的眼睛紧盯着屏幕,紧绷的侧脸越发像某个人,一脸干.死你们的表情。 激烈的对战看得宁安都紧张起来。 直到举起胜利的奖杯,两人才放下手柄击掌庆祝。 孟天宇一脸崇拜地看着宁翼,“脚步声太多了,我都分辨不出从哪些方位来的,你怎么知道的?” 宁翼比划着手语,【看脚印,你真笨!】 孟天宇怀疑地问,“你骂我对不对,等我学会手语就骂回来。” 两人同时看见宁安,宁翼黑沉沉的眼睛终于有了孩童才有的紧张。 甚至慌乱地比着手语,【爸爸什么时候来的?】 宁安没好气回他,【你从石头后面歪头戏弄敌人时就来了。】 孟天宇高高兴兴打招呼,“宁安哥,他刚才骂我什么?” 宁安立马和善地笑,“他说你很给力。” 宁翼连忙比划,【他明明笨死了,不想跟他玩了,每次都茍分。】 宁安继续笑,“小翼说很高兴认识你。” 宁翼气愤又不可置信看着正大光明撒谎的爸爸。 孟天宇也不在乎宁翼是不是真的骂他,招呼父子俩吃点心,又缠着宁翼带他再玩几把。 管家笑眯眯地跟宁安聊天,听到宁翼逃学反应很平淡,“这点跟小少爷很像,先生夫人这上面都不拘着他,你看小少爷现在多么的开朗活泼。” 宁安不认同,“还是要多读点书。” 管家一脸不解,“学校的授课节奏很慢,而且无意义的事情特别多,如果孩子不愿意去,可以请辅导老师一对一嘛,小少爷当年就是这样,很轻松就考上好大学,多余的时间可以学习骑马高尔夫这些有利于身体健康的运动,还能再学一两门艺术类的陶冶情操。” 宁安看着何不食肉糜的有钱管家,“我家没有江山要继承。” 再次茍分,让宁翼出去杀敌的孟天宇吃着精美的小吃,扭头不解道,“他爸不是姜野吗?姜野的江山可大呢!” 话没说完,一直竖着耳朵的宁翼将手柄摔在地上,狠狠瞪了孟天宇一眼,拉着宁安就走。 宁安连声道歉,追上宁翼的步伐。 静谧的庭院,宁安批评宁翼,“朋友说了难听的话,你好好跟他解释,乱发脾气可不好。” 宁翼有些倔强地盯着宁安,【他说的是事实。】 宁安有些头疼,宁翼已经明白姜野是他的父亲,并对这个一直破坏他们生活的男人深恶痛绝。 似乎也无法理解宁安这种软绵绵的应对方式。 他太小,还无法对付对方,反正玩游戏时,里面每个敌人都是姜野。 他特别喜欢戏弄对方,等到对方求饶大叫时再一枪崩掉对方是最痛快的。 敌人躺在地上骂得越凶,他越痛快。 但是他又明白像姜野那么强大的敌人绝不会跪在地上求饶。 宁安的声音依旧温和,“所以我才说是难听的话,又没说是谎言,我也没让你认他。” 宁翼的脸色好看不少,睁大眼睛看着宁安,【你不会逼着我喊他爸爸?】 宁安有些着急,“我才是你爸爸。” 宁翼笑起来。 他伸出手摸了摸宁安的肚子,知道自己是从宁安的肚子里出来后,心灵深处的缺角被填补上,一直缠在心头的不安也慢慢消散。 然后宁安说,“那我们讨论一下你逃学的事情?” 宁翼漂亮的小脸顿时皱起来。 孟天宇的两位哥哥陪着姜野站在窗边好一会儿。 “姜总为了这个机会费了好大的周折,不去见一见吗?”孟大哥笑得老谋深算。 自由贸易区那么大块蛋糕,孟家也想分一分。 姜野回来主持大局是迟早的事情,据说涉及的东西太多,姜野跟上面还在协商。 但姜野这个人不太请得动,哪怕他跟孟天宇的关系不错。 又因为姜野过去的那些行径,不仅孟家,大部分人对姜野都是又爱又恨,既恭敬又警惕。 所以得到姜野抛来的橄榄枝时,孟家内部开了很多场会议,最终决定跟姜野合作。 商人逐利而动,姜野把他们拿捏得死死的。 “是我费的周折多,还是你们更多?”姜野淡淡的开口。 他刚与孟家合作,孟家小儿子就拐来他的儿子,知道孟家没有坏心思,甚至这件事办到他心坎上。 但他不喜欢有人在他的逆鳞上试探。 孟大哥立马正色道,“小翼跟天宇是好朋友,我们不会拿一个小朋友做文章。” 姜野没有再追究,他的儿子他还是了解。 一般人讨好不了。 宁翼从教室里大摇大摆走出去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 手机相册里的最新视频就是宁翼翻墙的视频。 赵凡点评:身手还算利落,但几个月的训练不够。 不够什么,不够飞檐走壁吗? 他儿子又不是去当贼。 他要宁翼做到什么情况下都能自保,不让宁安担忧。 姜野没有再说话,目光紧紧黏在那道清瘦的身影上,实在太想见宁安了,不是隔着屏幕,不是看着照片亦或者各种美妆视频。 而是像此时,他们站在临水的亭榭,听着宁安轻柔的责备声,那种感觉让姜野空荡荡的内心荡起细腻的泡沫。 “爸爸想把你转到正规学校,小翼怎么想?” 宁翼歪头看着宁安,脸上的绒毛在斜阳里像颤抖的蒲公英。 【爸爸担心我跟同学处不好?】 不仅仅如此,宁安更担心周围的小朋友好奇宁翼的小耳朵,这种无心的伤害才最伤人。 曾经夏雨因为白化病拒绝去学校,是宁安每天送他去学校,站在校门口用手语一次次鼓励他,毫不在意周围同学诧异好奇的目光。 残障人士需要战胜正常人没有恶意的好奇和打量。 然后才是不被注意的公正。 每一步都很难,但是每一步都需要自己去走。 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他们。 但宁安不知道该如何跟宁翼解释这种复杂的人情社会,甚至因为他们都经历过,所以就不希望宁翼也经历。 宁安想了想,“小朋友们的好奇心都很重,他们可能会不断地问你为什么戴着小耳朵,甚至拿手摸,或许还会弄坏他们,再就是上课需要回答问题,如果老师点小翼起来回答问题,小翼一直不想说话怎么办,哪怕爸爸跟老师解释过,同学们怎么办?” 宁翼歪着头想了想,【我给他们三次机会,如果还来烦我,我就弄死他们。】 宁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即便如他也有些生气,是不是那段时间跟姜野对抗得太厉害,又或者孩子看见过好几次姜野用非正常手段解决麻烦,就让宁翼觉得这个世界不存在法律这个东西。 于是宁安快速打起手语,【你去弄死他们好了,然后我们父子俩就去蹲大牢。】 宁翼还想说什么,突然凶狠地瞪着宁安身后。 宁安回头,姜野从水榭里走出来,两岸的芦苇轻轻拂动。 他依旧西装革履,显得冷漠又强大。 头发有些长,用发胶打理得整齐精致,但略微有些奇怪。 “你们吵架了?”他淡淡地说,好像随意的路人。 宁安的目光从姜野的发型上收回来,轻轻点头,“没事的,我们经常要讨论些事情。” 姜野看着睁着眼睛说谎话的宁安,他想他对宁安的不信任或许就自对方那副纯良的坏心眼。 当然,他不是怪宁安。 反倒觉得没透过表面看到本质的自己蠢得厉害,这样的宁安多么的可爱。 对方曾笑着说他是笨蛋,他真的是个笨蛋。 姜野轻轻咳嗽一声,“听孟天宇说小翼逃学了?” 宁安皱了下眉头,“你们是有个群吗?” 大嘴巴群那种? 姜野愣了愣,有点慢慢理解宁安这种不动声色的冷幽默。 他勾下了嘴角又强压下,“我走过来的时候看见你们在讨论去正常学校的事情。” 宁安侧头看了眼宁翼,宁翼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黑沉沉的眼睛紧盯着姜野,手牢牢抓住宁安,像只炸毛的小兽。 见宁翼此时情绪还算正常,宁安慢慢说起来。 史教授问过他跟姜野的事情,主要问他怎么看待,宁安自然是想永远不见最好。 但是他知道姜野那种人只怕做不到,这几个月姜野确实没打扰两父子。 但宁安太了解他,不觉得姜野会看在自己的罪孽上就放过他们。 所以今天看见姜野的瞬间,宁安悬着的心微微松开些。 史教授赞同他用平常心对待,就像对待一个曾经让自己失望的前夫。 嗯,前夫。 因为有孩子,所以不得不冷静下来处理彼此的纽带。 姜野是宁翼的亲生父亲,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有权知道孩子的近况。 听完宁安的烦恼,姜野的心情已经好到一个新的指标。 “他的学业如何?” 姜野问了一个南辕北辙的事情。 宁安并不想跟姜野继续交谈,但因为话题中心是宁翼,他有倾诉的欲望,宁安只犹豫一瞬,“没有做过具体的测试,小学二年级的课程应该难度不大。” 姜野发挥商场上的雷厉风行,“我找人过来帮他做个测试,如果可以直接从三年级开始。” 宁安有些着急,“会不会太急?” 姜野不觉得,“我小学三年级已经会六年级的功课,不需要的事情何必浪费时间?” 宁安完全不赞同,“他应该先适应环境,人都是群体性动物,他应该学会跟人相处跟人交往,学业那些反而是其次的。” 姜野也不认同宁安,“让戴着助听器的宁翼跟其他人学会相处,等于变相要求宁翼去配合他们,去讨好他们,为什么要为了你嘴里的群体性而委屈他?” 宁安开始打手语,“可他总要走进社会。” 姜野走近几步,宁安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茶香,顿时有些紧张。 姜野又在恰好的位置停下来,“那是社畜的想法,你让他走进社会当牛马?” 宁安被姜野的逻辑无语住,一时忘记这个强势男人带来的危险,“你就一定要把人分个三六九等,好,就算你是正确的,但是我只希望他一生顺遂,做个平凡的人没有什么不好,那么他为什么不能适应社会,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与众不同。” 姜野又想勾嘴角,宁安的伶牙俐齿开始显露。 他大约也只会在宁翼的事情上显露出强势的一面。 他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宁翼也继承姜野的基因,包括秉性。 这个孩子从生下来就不服从社会守则,只是宁安并没有看透。 姜野不会拆穿,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让宁安难堪。 “孔子也说因材施教,这种正确的教育方式因为成本问题而无法推行,宁翼的情况更是不适合大锅饭的统.一教育,他现在才一年级就开始逃学,可能再大点就不是逃学的问题。” 宁安烦恼地垂下头,姜野说的是对的。 但是他很快说道,“我没有经济实力让他进行一对一的教育,也不会让你支付这笔费用,孟天宇他们身上实施的教育是针对继承人的,宁翼以后需要自己打出一番天地,无论大与小都是他要经历和面对的,我不会因为心疼他把他养成一个少爷。” 又把小兔子逼得快要咬人。 姜野的心一下酸软起来。 他知道自己卑鄙,这是刻进基因里的恶劣。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尊重你的想法。”姜野显露出绅士的一面。 宁安犹疑地看着他,担心这人又要搞什么阴谋。 宁安连忙望向宁翼,“爸爸明天还是会送小翼去学校,如果小翼真的不喜欢我们下学期申请一下正常学校?如果正常学校待着不舒服……” 宁安偷偷递了个眼神,那意思不要太明显。 类似于束手无策的情况下,赶紧询问孩子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宁翼很给力,【我不逃学了。】 宁安松了一口气,浅琥珀色的眼角是压抑不住的得意。 姜野捏紧拳头背在身后,他怕忍不住拥抱对方。 他想拥有的更多,但只能先忍耐。 经过一场紧张的讨论,宁安战胜了姜野,姜野表露不会插手父子俩的事情。 他第一次在宁安面前表现得绅士有礼,亦如外界的评价,宁安还是有些怀疑,总觉得姜野憋着什么大招。 突然一块电话手表递过来,没有任何包装。 “这个有实时定位,连接手机后能随时看到他的位置。” 宁安怀疑的心差点蹦出来,甚至开始怀疑宁翼这次逃学是姜野策划的,如果姜野把商场的那套拿来对付他,他真的毫无招架之力。 宁安有些挫败地垂下眼睛。 姜野温和地说,语气还带点抱怨,他拿捏的刚刚好,让宁安没有产生更多的怀疑,“很早就买了,担心你们不要,更怕你们丢掉,拆了包装一直放在兜里,希望什么时候遇见你们能让你们收下,今天过来跟孟家谈事情,也是很早约好的……” 宁安悬着的心落回原地。 他不想接受姜野的任何礼物,但没有包装的手表不像礼物,而对方给出的理由让宁安十分心动。 宁安带着宁翼离开暮光,没有带走任何东西,目前生活已经走上正轨,但父子俩并没有过多的积蓄,宁翼手上的电话手表还是秦教授他们从朋友那里淘来的二手货。 姜野再次将手表往宁安面前递了递,甚至上前几步,身上的茶香扑面而来,强健体魄带来的气势也一同压过来。 宁安有些心慌意乱,那只是一块不到一千元的电话手表,他没有再犹豫,迅速接过手表,“谢谢!” 姜野深邃的目光柔和地眯了眯。 他还想跟宁安说更多的话,这两月过得好不好,在忙什么,虽然他知道,但是他希望宁安亲自告诉他。 他沉迷地盯着那张依旧浅淡的嘴唇,希望它们一张一合说出更多的东西,不管说什么,姜野都愿意聍听。 但宁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跟姜野站在别人家讨论孩子的事情讨论了半天。 顿时有些懊恼。 为什么要跟这个狗东西聊这么久? 宁安牵起宁翼就走,不想再跟姜野多说一句话。 绷住的脸色在看见管家和孟家两位大哥时又尴尬地松开。 “这是小翼吗?”孟大哥毫不见外地说道,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 二哥也笑着掏出红包,“第一次见孩子,一点心意。” 孟天宇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拉着宁翼就走,“我爸妈那里还有。” 孟大哥像是看不见宁安脸上的尴尬,“宁先生现在还在点绛唇慈善部吗?” 一谈到工作,宁安的脸色好转起来,听说对方跟融欣曾是校友,顿时露出笑容。 孟大哥言辞诚恳,态度谦和,完全没有有钱人高高在上的姿态,他无视姜野沉下来的脸色,拐带着宁安朝休闲区走去。 姜野沉默地跟在后面,身上的气势冷得吓人,又在宁安侧身时松开紧绷的脸色。 甚至还冲孟二哥阴恻恻的笑了一下。 融欣像个跟屁虫一样的跟着宁安,甚至还想插手他儿子的事情,就那么想当二手爹,他好不容易才把融欣支开,孟家居然还敢提。 要不是季衍三番五次提醒他动融欣就是彻底推远宁安。 他可以把融欣葬到爪哇岛去。 好在孟家大哥还知道分寸,很快岔开话题,吃饭前跟宁安谈妥捐赠蒲公英的事宜。 接下来的具体事宜就是跟孟二哥谈。 孟家三个儿子搭配得很合理,大哥负责大的方向和决策,二哥负责具体事宜和明细,老三负责吃喝玩乐,一行人坐在餐厅时,孟大哥偏头跟姜野低语,他比姜野年长好多岁,但绝不会掉以轻心。 “宁先生逻辑清晰思维敏捷,更有行动力,如果只是困囿方寸只怕有些可惜。” 姜野抬起眼睛望向脸上洋溢着浅笑的宁安,而与他相谈甚欢的孟二哥眼里也毫无轻视之色。 他本早就知晓的,学校里的宁安曾那般耀眼。 只是他掀起厚重的沙土,淹没了那份光泽。 他曾经犯下的每一个错误如今都一遍遍凌迟着他。 且又在他毫不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冒出来戳他一刀。 但姜野除了自责和反省再无他法。 他是穿着西装的鬣狗,哪怕知晓自己罪孽深重,一边被凌迟,一边还是会盯着猎物不放。 两个月没有打扰宁安,已经是他的极限。 姜野冷冷盯了孟大哥一眼。 孟大哥毫不在意,跟姜野合作确实愉快,这个男人不站在敌对方时,是最好的伙伴。 能带着同伴吃到大量的新鲜血肉。 但是绝不能从他嘴里抢食,他要吃掉最新鲜最肥厚的部分,剩下的才是他们的。 孟家并不是那种容不得别人分享的小气人,得到预想的利益就不会再对多出来的部分产生贪婪之心,这也是孟家历经数次危机还能屹立不倒的缘故。 但是能看见姜野吃瘪,他们还是很开心的。 做慈善并非为了讨姜野欢心,孟家一直都有做慈善。 从孟天宇第一次回来大谈特谈宁翼那个孩子开始,孟家就让人去打探了对方的情况。 自然也了解到蒲公英的现状。 说起来孟家跟蒲公英存在不浅的渊源,孟家的姑小姐跟高敏是至交好友。 孟家掌权人孟天宇的父亲当即想到六年前,他妹妹曾提过宁安那孩子。 只说那个被高敏当作亲生孩子的宁安好像在外地生了大病,需要从妹妹的账户上转医药费过去,后面的事情就没有再细问。 而高敏将蒲公英法人转给宁安,也是姑小姐去办理的,其中自然得到孟家的暗中帮助。 等两人关系曝光,孟家就是通过这些细微线索猜出宁翼居然是姜野的儿子。 这么一说孟家跟宁安其实很早就产生渊源。 众人骤然反应过来,姜野兴许正是因为过去孟家的无心善举才抛来橄榄枝。 而这份善意能让孟家在大潮退尽,人心猜忌,局势不稳的时候迅速抓住机会。 宁安在姜野心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吃饭的时候,宁安看见宁翼给孟天宇夹了一块蒜蓉排骨,就知道这两人又和好。 孟天宇受宠若惊,转头望着他母亲,“妈,我明天想去宁翼的学校学手语。” 众人:……也行! 第110章 第 110 章 我们曾在那里约会 宁安又有一个月没有见到姜野, 悬着的心再次慢慢回落到潮湿的土壤里。 这个月,宁翼也很听话,根据学校老师的反馈,他不再逃课, 遵守课堂纪律, 跟老师同学相处的也比较融洽。 宁安分不清是心理咨询的效果, 还是宁翼开始遵循守则, 但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当他接到季衍的电话时, 那种时不时被苍蝇叮一下的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 但宁安没办法拒绝。 蒲公英目前最大的问题依旧是资金方面。 因为姜野的恶意破坏, 蒲公英曾在公众面前丢失信任, 而信任重建并不那么容易。 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捐赠有,但依旧不多。 而蒲公英目前面临着重症儿更换新的治疗设备的问题, 这笔费用并不小。 姜野绝不会放过每一次跟宁安见面的机会。 他带着季衍和朱莉一同前往。 那位美艳的女助理一改当初拦下宁安的性感装扮, 卸掉修长的指甲, 穿着平底鞋运动衫来到蒲公英。 她跟季衍很快用玩具枪械和漂亮娃娃吸引走孩子们的注意力, 好方便大坏蛋姜野成功见到他们一心想保护的兔子哥哥。 姜野再次坐进这个办公室时,内心五味杂陈。 宁安在电脑上打印文件, 暂时没有理会他。 办公室依旧简陋,沙发坐垫的皮裂开了, 露出里面泛黄的海绵, 但是现在上面多了一张漂亮的小碎花布垫。 不止如此, 原本空荡荡的窗台摆了好几盆多肉。 在深秋的暖阳里显得生机盎然。 姜野站起来, 四下走动,一面墙上挂着几张合影,用简易木框装订起来,下方文字介绍里面的人都是蒲公英长期捐赠者。 不出意外, 姜野看见了融欣。 那个斯文败类笑得装模作样,跟宁安一起站在镜头下,他们拉着一面锦旗,上面写着‘扶危济困,雪中送炭’等字样。 姜野觉得特别刺眼。 他又走到宁安身后,姜野记得高敏喜欢站在这个位置抽烟,盯着满院的白木香,说出那段让他知晓宁安心意的话。 他也想站在这个位置看看满院的白木香,看看当初那个少年是怎么一次次走近他,而这一幕又频频落在高敏的眼中。 原来他们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你干什么?”宁安警惕地回头,姜野只要一靠近他,他就浑身紧张不自在。 他以为姜野又站在后面,用过去那种黑沉沉的目光紧盯着自己,只要一想起那种目光,他就觉得窒息和难受。 但是姜野没有,姜野站在他身后探头朝外看。 姜野没有看见白木香,有些失望地坐回到对面的沙发上,“高院长说院子里的白木香盛开时很漂亮。” 宁安有些诧异,高妈妈为什么会跟姜野聊这个,“现在都快十一月份,白木香早谢了。” 他将文件装订好摆放到姜野面前,“你先看下内容。” 姜野捐赠的正是重症儿的康复仪器,这类设备都是当年高敏自掏腰包购置,价格不菲,整个金市没有几家福利院拥有这种设备,自然也不在公益费用里,何况蒲公英还是一家私立福利院。 捐赠有限额,不能超出政府规定。 除非宁安自掏腰包,否则无法通过正常渠道拥有,也不知道姜野用了什么方法,拿到政府的批文。 就是看在这个份儿上,宁安也无法对姜野彻底拉下脸色。 鉴于姜野自‘分手’以来确实遵守约定,只在他面前晃过一次,只送给宁翼一块手表,宁安缓和脸色说道,“没想到高妈妈还会跟你聊到白木香。” 姜野慢慢翻动文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注意力全部在宁安那里。 哪怕现在宁安让他签遗体捐赠书他也签。 听见宁安语气里的缓和,姜野顿时心头一松,他签上自己的名字,抬头望着宁安,“高妈妈很多次看见我们俩在那儿约会。” 宁安顿时涨得耳根发红。 一时间只觉得姜野厚颜无耻得厉害,他有些冷硬地收回文件,站起来驱赶,“字也签完后,多谢姜总的慷慨,接下来我们院中还有安排,就不接待姜总了。” 姜野收回目光,开始思考自己哪里没说对。 他觉得没有。 于是开口,“我还没参观蒲公英。” 姜野只去了三楼。 他还有自知之明,如果出现在一楼那些孩子面前,迎接他的可能不是欢声笑语,而是臭鸡蛋。 三楼的重症儿不认识姜野,也不理解两人间的复杂关系,只因人是宁安带来的,他们就把笑容毫不吝啬地传递给姜野。 甚至姜野要离开时,一个孩子抓住他的衣袖使劲摇晃。 姜野面色僵硬地朝宁安求助。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遇见敢这样对他的人。 他像误入山坡上蓬勃野花堆里的鬣狗。 没有厌恶和排斥的目光。 第一次感受到不带任何目的的喜爱和欢迎。 宁安走过来轻轻握住孩子的手,拍拍他的头,低声轻柔地说着什么。 孩子冲宁安发出怪异的笑声,但是松开了姜野。 姜野站在过道里等宁安。 迎面而来的晚风有些凉。 宁安轻轻带上门,听见姜野说,“会很辛苦,一直这样都没问题吗?” 宁安有些诧异姜野会问出这种问题,但还是摇头,“习惯了就好,而且……” 他从小就生长于蒲公英,他是幸运的那一个,经历了暴雨和狂风,没有陨落,而是成功的回到泥土里。 那么他怎么会厌恶泥土的潮湿和腥臭呢! “我没有对比过其他福利院的重症儿童,但我相信蒲公英的孩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 姜野望过来,很深的眼睛带着笑。 它不会变成温柔的春风,就像锋利的刀刃,无论包裹多么漂亮柔软的刀鞘,它都是刀。 但宁安这一刻还是动容的。 姜野说,“你把他们照顾得那么好,能不能也好好照顾一下自己。” 姜野让宁安去见心理医生。 宁安下意识想到姜野不是无缘无故跑来捐赠设备,他是个做什么都带着目的的人。 所以这才是他的目的。 宁安并不想在一个看起来还比较美好的傍晚说出伤人的话,但是烦躁的情绪还是嘭的一下爆发出来,连他自己都不明所以。 他听见自己克制冷静却偏偏带了点颤抖的声音,“我的心理疾病就是你,只要你不来烦我,我就会自己好起来。” 这话确实很伤人。 跟宁安被关着的那段日子说出的狠话还不一样。 因为它是真实的。 姜野眉宇间的笑意消失了,他深深地看着宁安,“我知道自己现在做的这些远远不够,所以我会一直做一直弥补,这样也不行吗?” 宁安摇头,“你还是在斤斤计较,计算着自己做了多少,能减轻多少,等到你觉得扯平时,是不是再一次想控制我们?” 原来被冤枉是这种感觉,很委屈,想辩解,但又很无力,“我没有那样想,我只是想弥补。” “可是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你能不能信任我一次!” 落日余晖染红姜野的眼睛。 宁安移开目光,“你从没信任过我,我为什么要信任你。” 姜野离开许久,宁安才回过神。 他可能永远都无法心平气和地跟姜野说话。 …… 宁翼又一次爬上院墙,刚露头就被秒。 看着比着狙击手势的赵凡,他明显愣住。 赵凡眉眼冷峻,很少笑,严厉得盯着宁翼好一会儿,突然露出笑容,“就知道你小子不会安分。” 宁翼在墙头上坐好,微风把他的发梢吹得凌乱。 小孩哥一脸无所谓。 “我要去宁安那里告状。”赵凡笑着威胁。 宁翼打手语,【你是姜野的人。】 赵凡抱起胳膊,“让你们父子俩闹矛盾,姜野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宁翼没问什么计划,他显得有些烦躁,站起来在墙头来回踱步。 双手插在兜里,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墙头离地两米,任何人看见都会胆战心惊,生怕孩子从上面掉下来。 宁翼讨厌大人们大惊小怪的表情,更不要说那些在温室里长大的弱智儿童。 他也没办法告诉史奶奶,爸爸外出打工的夜晚,他既没有在家偷偷看电视,也没有守在窗边等爸爸回家,更没有哭得死去活来。 他很早就摸出去玩耍,熟悉青山区的很多地方。 他不喜欢跟同龄人和外面的大人打交道。 宁安也是其中一员,但宁翼不讨厌,甚至很喜欢。 他喜欢宁安每一次对他的小心翼翼和紧张,他喜欢这种过于保护的爱意。 只有宁安一个人可以在他这里特殊。 所以他也愿意在宁安面前当个恶心的乖宝宝。 但是现在有一群人不会对他的任何出格行径感到奇怪和不理解。 甚至宁翼就是跟他们在一起时,感觉身体里开始伸出的触角得到肆意生长。 他意识到也有人不用遵循守则,但这背后需要强大的能力。 虽然拥有强大能力的人正是他深恶痛绝的对象姜野。 但是对方的强大又无时不刻不在吸引着他。 【那我就告诉爸爸你们一直跟着我。】 赵凡惊讶地看着立马学以致用的宁翼。 他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确实在很多方面继承了姜野的基因。 像野兽一样敏锐的直觉。 他记得自己曾遗憾对方是个听损儿童,但如果对方成长为跟姜野一样的强大者,那么听损只会变成对方身上独特的魅力,赵凡有些期待这个孩子的成长。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们跟着你?” 赵凡并不希望宁安也知道这件事。 宁翼脸上露出轻蔑的表情。 【那个狗东西根本不会放弃我爸爸。】 意识到宁翼嘴里的狗东西是他们的大老板姜野后,赵凡差点笑出声。 不过这么小的孩子一下就抓准问题的根源也是厉害。 “那你准备怎么办?” 赵凡记得姜野教宁翼游泳,溺过水的人本能惧怕水。 宁翼也一样。 姜野态度冷漠却亲自带着宁翼一次次潜下水。 这孩子很倔强,起来后吓得浑身发抖,下一秒又自己投进水里。 他们都以为姜野让对方会游泳就行,并不是,他让宁翼善水。 又以为他是在宁翼身上发泄怒火,但是宁翼每次结束训练,都有专业的医生帮他检查耳道。 那时候姜野并不知道宁翼是自己的儿子。 他能做到这种程度其实最终还是为了宁安。 宁翼宣誓,【迟早有一天我会打败他。】 赵凡勾勾手指头,“你逃课的事情我不告诉宁安,我带你去变强大。” 宁翼犹疑地看着赵凡,又经受不住诱惑,【姜野的阴谋诡计?】 赵凡,“是又怎么样?但这是你唯一变强的方法。” 宁翼考虑一瞬,抬起眼睛,黑沉沉的眼睛坚毅又明亮。 赵凡张开怀抱,宁翼乘着风飞翔。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0-120 第111章 第 111 章 你跟他待了一整晚?…… “宁院长, 融总过来了,这个月的物资增加了冬季用品。”老师过来通知宁安。 宁安抬起头露出笑容,“你让他等我一会儿,我这里有个文件需要处理。” 每个月融欣会亲自把物资送到蒲公英。 宁安知道他忙碌, 让他交给手下人办理, 融欣说福利事业还是要亲力亲为, 才知道孩子们真正的需求, 有些东西是钱解决不了的。 然后又半开玩笑,他要是不每个月跑一趟, 担心宁安把他那里的工作给翘掉。 宁安不像过去那般客气疏离, 两人处得越发像老朋友, 融欣过来也不会刻意去招待。 老师没有立马离开,“姜总那边送来的东西要怎么处理?” 宁安有些头疼, 上周设备公司把仪器送过来, 安装调试后, 三楼重症儿已经开始使用, 暂时还看不出什么效果,但公司员工说这些设备目前都是世界上最先进的仪器。 脑瘫儿的康复是个漫长的过程, 康复设备越好肯定效果越显著。 宁安不会对姜野大手笔的行径置喙什么。 但是从那以后他开始给蒲公英送物资。 宁安不太清楚姜野从哪里看出蒲公英也接受物资类捐赠,虽然这些并非隐藏条目, 有心做慈善的都清楚, 但宁安不认为姜野会关注这些事情。 一开始是一批水果食物, 高档进口超市的。 被宁安原封不动的退回去。 消停了两天, 送来尿不湿和一次性用品,来送货的不是季衍他们任何一位宁安熟识的。 看着忠厚老实,一直跟宁安道歉上次送的东西没有考虑蒲公英的实际情况。 看他那个样子,似乎这次不收他都没办法回去交差, 宁安只好让老师收下来。 晚点的时候,宁安犹豫了很久,给姜野打去一个电话,感谢他的好意,但也希望他没必要再做这类事情。 电话响起接通的声音时,宁安还是觉得心悸。 那种由姜野带来的应激反应并不能很快消除。 但姜野没接。 宁安挂掉电话。 微微松开一口气。 隔天,姜野那边送来御寒的衣物和被褥,直到东西放进仓库,宁安才隐约意识到没对劲。 他送来的东西几乎比照着点绛唇的规格,但是又比点绛唇的数量多一些,质量好一些。 没有多太多,也没有好太多。 刚好一点点。 宁安没有犹豫太久,“联系附近几个福利院,把东西匀给他们。” “可是……”老师觉得有些可惜,那些东西明显用了心,虽然院里的孩子用不了那么多,但是可以屯到明年。 宁安收起脸上的笑容,埋头处理文件。 老师不好再说什么,轻轻关上门。 半个小时后,宁安起身站在窗边。 融欣跟几个孩子在楼下的操场上玩篮球,欢声笑语时不时传上来。 但是宁安没有看融欣。 目光落到操场尽头的一条小路上。 蒲公英没有那么多规矩,融欣每次送东西过来都会把车开到楼下,方便老师们搬运。 姜野那边的车不会开到楼下。 而是顺着小路一直靠到楼房侧面,几名老实憨厚的员工把东西悄无声息的搬进仓库,然后又悄悄离开。 就像姜野曾经说的那样,他会弥补,如果宁安不想看见他,他就默默地做。 但还是有一两次,宁安从那群人中看见姜野的身影,他跟融欣一样亲自来,但最近又没来,或许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出身。 宁安收回目光,不再思考这些事情。 宁安下楼时,融欣刚好投进去一个篮球,几个孩子高兴地欢呼。 融欣看见宁安,笑着把球传给其中一个孩子,从场上退下来,“天气预报说下周开始降温,先送些冬季用品以防万一。” 宁安递给融欣一瓶水,“去年你们送来的被褥那些都还很好。” 融欣拧开瓶盖喝水,“这次是毛毯,适合加冷加热的。” 宁安笑着说,“你倒是细心。” 融欣看着宁安,“我还能更细心。” 宁安招呼孩子们进楼吃饭,“你吃了没有,没有就一起。” 融欣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拦下宁安,“你先跟我去看样东西。” 两人走到车前,融欣从后排座搬出来一个纸箱。 里面装着很多小盆的多肉。 宁安脸上的笑容更胜,“又分出这么多?” 宁安窗台上的多肉都是从融欣那里分来。 “夏天突然长得很猛,等留意时差点把窗台挤爆,最近两天不忙赶紧分出来。” 宁安有些羡慕,“我好像怎么都养不好,你怎么这么厉害?” 融欣又说,“我厉害的地方很多,要不要多了解一下?” “让一下。”一道声音响起,有些阴沉沉,像是忍了很久,两人回头,姜野搬着一堆物资,脸色很不好地站在两人面前。 他的目光落在宁安手里的多肉上,什么鬼玩意儿,长得真难看,他朝融欣抬抬下巴,“你挡着路了。” 然后搬着物资朝仓库走去。 融欣收起笑容,“他?” 宁安摇摇头,“不用管他。” 宁安陪融欣吃了几口饭就去了三楼,三楼的重症儿也到用餐时间,宁安现在不用亲力亲为,但还是会守在一旁搭把手。 宁翼那边不担心,谢涿隔三差五就会去接他。 原本是秦致知揽下的事情,秦致知月底要出国读书,很多事情都要准备。 等把三楼的重症儿安置好,宁安准备下班。 融欣还没有走,“看着好像要落雨,先送你回去。” 宁安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小道,没有其他车辆。 “他走了有一会儿。” 宁安上车绑好安全带,犹豫片刻,“他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吧?” 姜野让融欣离宁安远点,这只能算警告吧! 融欣摇头,“没有。” 宁安没有再说话,但是眉头微微蹙着。 路上融欣找了几个话题,宁安都不是很有精神,好在很快抵达父子俩租住的地方。 “融欣哥,这雨好像越来越大,你早点回去。”半路开始落雨,但是空气里有股沉闷的味道。 融欣笑着点头,“你快上去。” 宁安上了楼,融欣没有驶离,脸上的笑容收起来,副驾驶的抽屉里依旧放着那枚纪念章,认识宁安这么久他还是没找到机会送出去。 他是个做事稳妥的人,不让对方难堪,也给自己留有余地是他一贯行事风格,不清楚是不是这种稳妥让他在爱情里不太顺利。 融欣还是没拿纪念章,他看了眼后视镜,几分钟后下车锁门上了楼。 宁安进屋收拾完又洗了澡,望着外面的天色有些着急,正要打电话,谢涿先打过来,他住的那边已经开始下暴雨,说宁翼今晚就住那边。 宁安重新拨了视频电话,视频里宁翼已经换上睡衣睡裤,窝在沙发里打游戏,游戏搭子是曹文生。 装修奢华的房间里,谢涿坐托着精致的果盘兴致勃勃投喂着专注打游戏的两个人。 宁安有些沉甸甸的心情轻快起来,“你就使劲宠吧,懒人都是惯出来的。” 谢涿笑得开心,“那你搬过来一起住,我连你一起宠。” 正打着游戏的两个人望过来,谢涿连忙挂断电话,宁安笑着摇头,谢涿就是口无遮挡,什么话都敢说。 融欣再次从楼上下来是半个小时后。 宁安房间里的灯刚刚熄灭一会儿。 他刚踏出楼道口,一道强劲的拳风刮过来,融欣似早有准备,侧面退闪,堪堪避过。 黑沉沉的雨夜,对面高大的男人缓缓抬起头,深邃眼睛里的光阴冷凶狠。 融欣皱起眉头,摘下眼镜放入口袋。 “你果然一路跟着,怎么?你还想上去骚扰他?” 姜野浑身肌肉绷紧,恨不得将眼前这个男人四分五裂,他的声音带着颤音,“你们在上面做什么?” “姜总,这似乎跟你没有什么关系。” 是的,跟姜野没有关系。 宁安不再是他的所有物,他们已经和平分开,如今,宁安有了新的生活,他要从事什么工作,跟什么人交往,都是宁安的自由。 姜野只要还有一点点良心,都不能插手甚至干涉。 姜野幽幽盯着融欣,“宁安知不知道你脱下眼镜的样子跟那个卑鄙虚伪的井正没什么两样?” 融欣脸色微变,“你一贯这样污蔑他人?” 姜野的眼神很躁动,但说出来的话依旧冷静。 “不知道你母亲有没有告诉你,宁安一直拒绝心理治疗,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平静的生活,你知道我不会去打扰他,于是利用这个空挡频繁地出现在他面前,甚至利用我跟他关系不好的间隙对他采用攻心战,你在趁人之危。” 融欣失笑,“难怪宁安无法平静地面对你,他无法就医的根源是你,不想见到的人也是你,你却要责怪我出现的太频繁……旁的不说,如今我们都算追求者,你凭什么觉得只有你可以追求宁安,而其他人不可以?” 融欣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姜野,你早输得一败涂地。” 猛烈的拳风接踵而至。 宁安在厕所洗完宁翼的内衣裤,晾好后准备去睡觉,阳台上的雨声更加响亮,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楼下好像传来粗重的声音,还夹杂着撞击声。 他租住在二楼,是青山区最常见的那种筒子楼,隔音效果很差,要不是雨声,他应该早听见动静。 宁安想起白天姜野那个阴沉沉的眼神,心里一紧,赶紧朝门口走去。 两人都见了彩,融欣看着瘦,也没有姜野高大强壮,但利落的身手不难看出对方练过,而且身手不错。 姜野扭动脖颈,发出咔咔的响声。 他活动了一下肩颈的关节,微微抬起下巴,垂凝的眸色闪过一丝杀意。 融欣双眉紧蹙,拳握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透着一丝力竭,他听到楼道上载来轻微的脚步声,眼底闪过微亮。 姜野冷笑,“我不会再让你出现在宁安面前。” 猛烈的拳击出去的瞬间,融欣没有躲闪,而是朝着身后的楼梯倒去,他跌坐在台阶上,姜野拎起他胸前的衣襟,扬起高高的拳头。 “姜野!” 感应灯昏沉沉的亮起。 有人冲下来,将姜野狠狠推开。 姜野在听见那道熟悉声音的瞬间,全身沸腾的血液瞬间凝固,他被狠狠地推进雨里,看见宁安护在那个人的身前,望着他的眼神充满不可思议和愤怒。 他还看见融欣脸上闪过的笑意。 姜野急不可耐地辩解,“他先挑衅我。” “够了。”宁安的脸色很不好,声音颤抖得厉害,“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姜野气得大叫,“这都是他设计的,他故意待在上面……” 宁安掏出手机,“你再不走我就报警。” 姜野站在雨里,瞬间就被浇透。 全身的血液一层层被冻住,直至心脏都冷透,他看着一心维护他人,根本不听他解释的宁安,点点头转身离去。 宁安赶紧将融欣扶上楼,翻出药品给融欣处理伤势,融欣除去嘴角和颧骨有擦伤,其他看不出,但是宁安帮他上药时,不知道碰到哪里他发出低沉的闷哼。 宁安赶紧说道,“还是去趟医院,他那种人下手没有轻重。” 融欣笑着摇头,“没有内伤,从小就练跆拳道还是知道轻重,就是他的力道太重了,有些关节一时半会缓不过来。” 宁安轻轻地问,“融欣哥,你们怎么会打起来?” 如果融欣当时就离开按理说碰不上姜野,当然也可能姜野一早就守在附近,但是那时候宁安刚上楼应该听得见动静。 融欣知道宁安很聪明,他也不想动什么歪心思,沉吟一下笑道,“路上就发现他好像跟着,但不是很确定,也不确定他是来骚扰你,还是找我麻烦,你走后我等了几分钟也跟着上楼,想看看能不能把他引出来,再下楼就……” 宁安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融欣明显担心他,却招来无妄之灾。 融欣不想听宁安说谢谢,半开玩笑道,“看起来他误会的挺深。” 宁安却不想讨论姜野。 处理完伤口,宁安突然说道,“对不起。” 融欣的心情还不错,“你没必要替他道歉。” 宁安沉默片刻点点头。 宁安租的一套二居室,但只有一间卧室能住人,他抱着被褥出来,“融欣哥你要是不嫌弃今晚睡我跟小翼的房间。” 融欣看着他手里的被褥,眼神暗了暗却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让我睡沙发。” 宁安总算笑了笑,“你不嫌弃就好。” “我睡这里吧,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去睡。” 宁安没有回答,融欣望去,看见宁安有些呆呆的,好像在听外面的雨声,又好像在走神。 “……好,融欣哥。” 半夜的时候雨停过一阵,到天明时又大起来。 宁安睡得不踏实,很早起来给融欣准备早饭,发现家里没有什么东西连忙出门。 宁安在路口买了两份粥和包子往回走。 初冬时节,六点过的天空依旧暗沉。 宁安收了伞正准备上楼。 他突然抬起头望向楼房的拐角处,微亮的天光里,姜野似乎在那里站了一夜。 整个人被淋得湿透,不知道是气温太低还是什么原因,浑身微微发着颤。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宁安。 他像只受伤严重的野狗,在看见宁安的一瞬间,整双眼睛都红起来。 那双眼睛又落到宁安手里的早餐上。 两份。 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他很艰难才说出完整的一句话,“你跟他待了一整晚?”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宁安脸上。 充满犹疑的,不确定的,受伤的。 最后都变成某种愤怒的确定。 他转过身来,朝宁安迈出脚步。 雨水像眼泪一样顺着额前的长发不断滴落。 他像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抉择,想说他以后不会这样步步紧逼了,能不能不要再跟融欣来往,哪怕是为了推远他也不要这样。 他不会去在意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会去想,也不会去介意。 可他的脚步刚刚迈出去,宁安仿佛受到极大的刺激,应激式的颤抖了一下,手里的塑料袋被他捏的几乎变形。 他惊惧胆怯地看着姜野。 小心缓慢地朝后面退开一小步。 姜野只觉得大脑瞬间疼得快要爆炸。 淋了一夜的雨终于在这一刻带来灼烧人心的高温,让人疼痛难忍。 原来连靠近宁安就已经让他这么痛苦了吗? 姜野收回脚步,最终缓缓退回到夜色里。 大雨隔绝了彼此的视线。 融欣的精神看着比昨天差一些,但不明显,宁安以为他不习惯沙发。 吃饭的时候也显得没什么胃口。 宁安正要问他是不是还不舒服,电话响起,融欣接完电话望着眼前的早饭觉得有些可惜,好不容易有机会跟宁安待一起这么长的时间。 “公司那边约了重要客户开会,我要早点过去。” 宁安点点头,眼里满是愧疚和不安。 融欣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离开。 等融欣一走,宁安坐在桌前沉默下来。 脑子里乱糟糟,跟外面的雨声一样汹涌。 最终他站起来把碗端进厨房洗干净,又把沙发上被褥收拾整齐才去换衣服。 下楼的时候走出去一截后宁安停下脚步。 他似乎犹豫了很久缓缓转过身,拐角的地方空荡荡。 最终,宁安还是走到姜野昨夜停留的位置。 这里没有屋檐,甚至因为是拐角,风还很大,姜野在这里站了一夜? 宁安理解不到。 他理解不到姜野的很多行为。 甚至那些行为在他眼里是可怖的。 但宁安还是在早上,从姜野的眼里看见一抹并不明显的怀疑。 虽然如今姜野的信任对他来说早就不重要。 宁安正要离开,抬起头的瞬间愣住,湿漉漉的墙壁上布满血痕,因为被人用力反复捶打,墙面凹陷下去,于是那些干涸的血渍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第112章 第 112 章 信任 随着一位高官的锒铛入狱, 姜野解除人身限制。 一同曝光的还有那名高官与融X董事长姜兴修之间长达几十年的权.色交易。 证据之多,内容之丰富令人瞠目结舌。 融X一倒,自由贸易区停滞不前。 连带曾经红火的澄江项目都显露出颓势。 金市到处都是进行到一半的工程,曾经漂亮的城市变得满目疮痍。 那些工地就像巨大的伤口陈列在世人面前。 每个来到金市或者离开金市的人都会指着它们述说那段不光荣的过去。 姜野很忙, 忙着盯着屏幕。 朱莉已经提交几次辞职申请, 都被姜野驳回去。 “我是来捞钱的, 不是来奉献青春的, 美国人的字典里根本没有奉献两个字。” 季衍无奈地看着朱莉,虽然他很认同。 姜野在家打了快一个月游戏。 对外声称风寒感冒。 确实感冒了几天, 那天兴致勃勃地跑去给蒲公英送物资, 回来的时候跟落汤狗一样狼狈。 一只爪子还血糊糊。 他不再西装革履, 一贯打理整齐的头发也不再管顾,如今长得有些女气, 被他随意抓在脑后绑了个揪, 发梢被剪刀啃得缺头巴脑。 但这样的姜野看起来年轻不少, 恍然间, 有着当年那个叛逆少年的影子。 两人见姜野无动于衷,眼睛里透出一分不可思议。 看来姜野在宁安那里可不是吃了闭门羹这么简单。 上面陆陆续续派来不少和谈的人, 意思很明显希望姜野出来主持局面,融X被冻结的资金也有松口的意向, 自然施压的意思也表露出来。 朱莉冲季衍点点头, 脸上正色不少, “格雷那边传来消息, 井正已经抵达西海岸。” 井正逃走后通过西南边境出境,交付一笔巨额费用后,抵达M国,之后失去踪迹。 姜兴修没有回到姜英哲身边寻求庇护。 他对抗这个强势的父亲一辈子, 即便输在姜野手里也不会转身低头。 这些年他朝海外转移不少资产,只是与富可敌国的国内资金无法媲美,但要在海外逍遥地度过余生还是足够的,他似乎正有此意。 大家不清楚这个掌控欲极强的男人是怎么放弃汲汲营营一生的权利财富欲望,或许人至中年,面对强大的继承人不得不放弃手中权柄。 输了就是输了,不管你曾经多么强大。 屏幕里传来‘GAMEOVER’的胜利声。 姜野面无表情地丢下游戏柄,起身走向浴室。 再出来已经西装革履,略长的头发没有用发胶固定,依旧随意的用一根橡筋绑在脑后。 但显得异常的狂野和不羁,仿佛站在荒野里扛着猎枪的西装暴徒。 倒真应了那个媒体评价:穿着西装的鬣狗先生。 他经过宁翼的房间,带出那只小金毛,夹在胳膊下。 “走!” 朱莉跟季衍对视一眼,露出会心的笑容,姜野还是那个姜野,什么都打不倒。 现在轮到他们去国外收割胜利果实。 国内的,再放一放,它们还十分青涩,霸道的果农兴许也不舍得采摘。 * 黑色的海浪扑打着裸露的礁石,白色的泡沫四处飞溅,激烈碰撞后,无声的褪去,直到下一波来临。 井正坐在轮椅上凝视着黑色海面。 疾病缠身的他看着形销骨立。 脸色惨白,脸颊两侧深深凹陷。 脚步踏在细腻的沙子上消散在浪涌声里。 井正仿佛没有察觉,像是自言自语,“日丰财务问题看似是我对你的报复,其实你是顺应为之?” 姜野没有解释计划的耐心。 此行目的只是为了一样东西。 看着井正喋喋不休揪着过去,姜野感到无聊又烦躁,他似想到什么,突然愣住,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此时的井正跟过去的他何其相似。 宁安却能温和的忍耐。 姜野露出恶劣的笑容,“才反应过来?不止日丰,星禾、凯成、悦达等所有公司的问题都是让你们慌不择路的导火索。” 井正枯藁的双手用力地抓紧扶手。 他的语气十足懊恼,“我们预料你跟老东西会在外面拦截我们,甚至你父亲做出让出一半利益的决定,两败俱伤并不是聪明的商业手段。” 姜野看着还维护着姜兴修的井正,眼底染上同情的幸灾乐祸,“只听过关门打狗。” 井正愤怒回头,怨恨地盯着姜野,“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这样计划,把老东西也利用进去?” 姜野摇摇头,“什么事情都能按照计划走就不叫商业活动,井正你是不是七年前太逞心如意就以为什么事情都在掌控里!” “你们猜得没错,原本确实要将你们赶出去再动手,毕竟看着你们满世界逃窜一天不得安宁是件非常惬意的事情,或者看着姜兴修不得不朝姜英哲低头,又或者姜兴修为了自保放弃你,这不是很有趣。” 姜野的眼底跟海面是同出一辙的黑。 井正突然意识到他并不是落败才被追得如此狼狈,无论他跟姜兴修选择哪条路都不得善终。 “那你为什么改变计划?” 宁愿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 他听说姜野刚结束长达半年的人身监控,而谈下来的协议是帮助金市继续完成开发项目和重建自由贸易区。 这不是合作,而是任务,姜野只有成功完成上面交代的每一件事,才能从泥潭里拔出来一点点。 看着井正气得发抖的身躯,姜野近半年沉在泥地的心得到短暂的松快,又在想起白色审讯时恨不得把眼前这个男人撕成碎片。 太容易了,不能让他这么容易得到惩罚。 姜野压住眼底翻滚的恨意,“因为林顺告诉我你为了对付一个年轻单纯的男孩使用了白色审讯。” 井正脸上闪过错愕,大约没想到姜野能查到那么深,继而露出得意的嘲讽笑意,“我从不轻视对手。” 他未从姜野脸上看到愤怒不甘,对方穿着单薄的黑色风衣,双手插在兜里,漠然又冷酷地看着他,仿佛看见他凄惨的下场。 井正无所谓,能被姜野逼到这里,他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他不介意继续捅姜野几刀。 “当年你骗宁安出来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提醒你要对那孩子好点,不然很容易引发严重的心理疾病,怎么?他没熬下来?还是说你没发现那个小聋子是你的种,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姜野掏出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井正。 井正阴森森的看着姜野,仰头大笑。 下一秒,手.枪丢在井正的面前。 井正止住笑犹疑地看着姜野,他没想着能活着从姜野手里离开,那不如将姜野一起拖入地狱。 “你跟林顺合谋染黑资金链的事情迟早会被国内知道,那么姜兴修身上的罪名会被洗清,你不如就此放手,我们从此井水不放河水。” 姜野露出嘲讽的笑容,“林顺已经抵达这里,为了不背负这个罪名,他会想尽办法让姜兴修永远闭嘴。” 井正顿时慌张地望向四周。 “我不杀你,不想脏了手,我来拿一样东西,你把东西给我,以后你是死是活都跟我无关。” 井正显然不信,正要试探,姜野露出诡异的笑容,“作为交换,我会给你看样东西。” 井正警惕地看着姜野,“你又要搞什么鬼?” 姜野嗤笑,“你不是早就开始怀疑,何必在我面前还故作镇定,你心中的鬼早就长成怅,我只是让你看清楚些,归根到底,你只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虫。” 姜野朝井正走过来,井正脸上糅合着恐惧和慌张,他大叫,声音尖利,“你不要过来,你站住,你……” 姜野将一只手机丢在井正的腿上,同时俯身从井正一直藏在兜里的手里拿回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盒微型录像。 宁安一直抗拒心理咨询。 所以姜野更要拿到这盒录像带,交给专业人士反复研究,制定更加适合宁安的治疗方案。 虽然他的好意不一定被对方接受。 但他是个行动派。 井正还是点开手机,没有谁不想知道真相,从姜兴修不告知他的情况下消失在国外的峰会,他就知道自己被抛弃。 这些年井正为自己储存不菲的资金。 为了成功逃出来几乎花费所有的积蓄。 来到西海岸,他知道迟早会落在姜野手里。 但是他还是希望如果有那一天姜兴修看在几十年的情分上能伸出援手,但是他在这里游弋了好几个月,姜兴修迟迟不露面。 他守在姜英哲的床边,那个手臂上布满老人斑的老东西都愿意在经济上支援他,姜兴修依旧不露面,他心安理得地躲在暗处,这个男人的自私冷漠前所未有的让井正觉得寒心。 没有照片,只有一段视频。 像是什么庆祝晚会,在一个豪宅里举办,人不多,看得出都是主人最亲近的朋友,很快井正发现宴会主人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大家在为她庆生。 她穿着奶油色的上衣,佩戴着昂贵的珠宝,饱满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很快蛋糕端上来,女子惊喜地微笑,原来是她的生日宴会。 “给我看这个做什么?”井正松开一口气呵斥。 突然他顿住,目光死死胶着着屏幕。 女子朝镜头外伸出手,她站起身,浑圆的肚子已经身怀六甲,她拥抱住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两人在拥吻,众人发出欢呼声。 男人搂着女子在沙发上坐下。 那个男人是姜兴修。 他依旧容光焕发,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仿佛忘记国内发生的一切事情,在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开启新的人生。 井正突然觉得呼吸不上来。 捂着胸口大口喘息。 姜野目光凉凉地落在井正濒临死亡的身躯上。 “姜兴修从知道你在海外的公司后,就着手把你推上融XCEO这个位置,你费尽心力争取的东西不过是我不要的东西,也是姜兴修特意为你戴上的枷锁。” “他跟这个女人交往有一年时间,认识快三年,不管有没有国内那些事情,他跟对方都会按照计划走下去。” 姜野微微俯下身,怜悯地看着井正,“你不会不知道姜兴修是个双?” 井正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知道,他怎么不知道。 他只是太相信自己,也太相信姜兴修。 更相信他们这段扶持多年的真情。 他对姜野这么厌恶,让井正忘记里面更多是对姜英哲的忿恨和不满。 亦有对姜兴修一次次妥协的失望,只是这真的是妥协? 姜野勾了下嘴角,“他从来就不需要我这个儿子,也不需要你这个为他劳心劳苦的情人,我不合他意,他立马可以生出无数个儿子,我无所谓,我也同样厌恶他,但是你怎么办?” “他把你利用得彻头彻尾,在你背上国内的罪名,再无半分利用价值的时候,找到娇美年轻的妻子。” “对了,他们已经注册结婚,对方是M籍,要不了多久姜兴修就能换个身份开启新人生,而你呢?一贫如洗,满身病痛,偷.渡者,姜英哲会接济你到什么时候,他会更期待美丽年轻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吧!” “啊!”井正冲着姜野愤怒地嘶吼。 面目狰狞。 姜野站起身,井正跟曾经的他何其相似。 唯一的不同,他遇见的是宁安。 那个温柔又胆小的男人被他拉入腐烂的泥潭,可多年后又一点点把他带出来,姜野不觉得自己走出泥潭,但是他感受到照射在泥潭上的阳光。 让他冰冷已久的尸体感受到微弱的暖意。 是的,只要想起宁安。 他就会带起温暖的笑容。 这个笑容刺激到井正,他发疯地大吼,“你得意什么?你就算弄死我们又如何,你在宁安身上犯下的错误永远不会被抹除。” 姜野挑衅地抬眉,所以他要赎罪。 心甘情愿,无论多少年都可以。 “你真是个可怕的怪物,难怪连利文茵都不愿生你。” 姜野脸上露出短瞬的意外。 井正以为自己抓住对方的弱点,喘息着低笑,“你还不知道?你确实不知道,利文茵那种势利淫.荡的女人哪里愿意生你,你真正是个可怜虫。” 姜野脸上那个短暂的意外很快被带着痛的笑容取代,就像个快要碎掉的陶俑,又被过去未察觉的涓涓爱意勉强地粘合在一起。 他有些自嘲地自省,“宁安为了生下宁翼可以连命都不要,他爱我,他一直爱着我……” 他的神色是那般宁静,眼神又是那般疯狂。 井正疯狂嫉妒着姜野那份对爱意的笃定,他恨得声音变调,“回去好好看看那盘录像,你就会知道宁安从未背叛过你,但是你一直不相信他,你这个疯子,恶魔,你永远不会得到你期待的幸福和宁静……” 姜野嘴角的笑意凝固住。 井正是什么意思? 姜野没有再理会面前大吼大叫,明显情绪崩溃的井正,转身离去。 身后突然传来板动手.枪的空响,一连三下。 井正的疯狂情绪也在这三连空响里得到极大的释放。 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前方高大伟岸的男人。 终于感受到落幕般的悲凉。 争了一辈子,抢了一辈子,他的对手从来不是姜野。 姜野微微侧头,眼神也不给一个。 “枪里只有一颗子弹,留给谁你自己决定。” 姜野卷着黑色海浪越走越远。 井正最终颓败地垂下手瘫在轮椅上。 远处的狙击镜缓缓移开。 海浪越来越大,冰冷的雨裹挟着风打湿黑色的风衣,又被狂风吹得四分五裂,就像姜野的心。 脚下是柔软细腻的沙子,发出绵密的轻响。 冰冷的海风一下接一下抽在脸上。 姜野的脑子很空又很满。 井正说姜兴修曾经授意他给‘配合’的宁安一笔感谢费,但是被井正克扣下来。 井正并非舍不得这笔钱,而是蓄谋已久。 在姜野拿着证据威胁姜兴修时,井正终于找到杀死这只野种的机会。 他动用所有的人脉和资源,布置了一个血淋淋的陷阱。 监视姜野的人发现陈立申,套话后迅速对宁安组织一场审讯,警察和媒体接踵而至,把两个深爱彼此的人刺得体无完肤。 他还拿走姜野的卡交给胡毅,让宁安背负长达六年的贪财之名,又让宁安以为一切都是姜野授意,让两人对彼此的误会没有任何解开的可能。 但姜野不会将这一切罪责都推到井正身上。 “你从未相信过我。” 宁安一次次的喃喃就像扑打过来的海浪,越发震耳欲聋。 …… “那天我们喝了很久酒,我,我不太记得了。” “没有谁主动,没有谁先脱掉衣服。” “没有不愿意,没有强迫。” “你们不要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 …… “是我自己脱的……姜野把衣服撕碎了……我,我没有反抗……我,我求过他。” “他力气太大了,我反抗不了。” “反抗过……” …… “他说,他在电话里说……跟我上床不要钱。” “他只是玩弄我。” “……他,强迫我,我非自愿跟他上床。” …… 录像带慢慢地播放着。 姜野站在窗边凝视着黑色海浪翻滚。 不远处的豪宅终于告别热闹的宴会,人声鼎沸渐渐平息下来,璀璨明亮的彩灯也一盏盏熄灭。 一切都归于平静。 季衍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关掉视频。 他跳着看完72小时的审讯录像,宁安确实是在极端审讯手段下被诱导着说出那段对姜野极其不利的证言。 但是这个过程太残忍卑劣,途中许多次宁安崩溃大哭。 季衍终于有些明白宁安身上偶尔透出的破碎堕落感是怎么一回事,这场残酷审讯,把宁安严密裹在身上的尊严和骄傲一次次撕碎。 之后碎片再次被宁安穿回到身上。 仅以遮体。 当暴击再一次来临,不用外力,习惯了的宁安自行脱去,所以面对姜野的一次次欺辱,他轻而易举丢弃尊严,近乎讨好的卑微配合,让人以为他为了钱可以做任何事情。 而为了钱不过是掩盖残酷真相的又一层外衣。 或许连宁安自己都没意识到。 窗外的沙滩上出现一个人影。 他穿着睡衣,头发凌乱,步履狼狈,频频回头,脸上的表情仓惶恐惧,仿佛身后有恶魔追赶。 他突然停下脚步望向姜野站立的地方。 待看清玻璃后面那张冷漠无情的脸,顿时露出一抹明悟,他又回头看了眼来时的方向,突然双手抱在一起朝着姜野做出求饶的姿势。 身后的追击越来越近,那人眼看着就要跪下去。 冲来两人一左一右架住他。 他开始奋力挣扎,全然没有往昔的傲慢和强大,像一只被追到绝境的野兽,朝着曾经被他蔑视的人寻求茍活下去的危机。 “在一个人最幸福的时刻,当着他的面让幸福碎裂,他一定痛不欲生吧!” 姜野冷漠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季衍望向窗外还在挣扎的姜兴修,那个男人大约知道大势将去,开始冲着屋内的姜野破口大骂。 “你准备杀掉隔壁那位年轻的孕妇?” 姜野却说,“我感受不到报复后的快感,也从不觉得关那对母子什么事情,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怜悯,却依旧不会向妇孺动手,如果当年他们有一丝一毫这种心情,宁安他们也不会那么糟糕。” “我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恨不得那对母子在姜兴修的眼前被崩成碎片,可宁安他们曾经遭遇的痛苦就能被抹除吗?” 季衍回答,“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 姜野比了个手语,被钳制的孕妇被手下松开,姜兴修似乎不相信姜野会真的放过他的妻子和孩子,瞪大眼睛看着屋内的姜野。 [沉海!] 两名大汉一左一右架住姜兴修。 姜兴修大约意识到姜野那个手势的意思,不过这次没有反抗,他只是扭转头一直看着姜野。 尚未关掉的视频走到最后。 惨白的画面里宁安也沉默了许久。 身着白色衣服的审讯员得到指示开始撤离,刺眼的白色灯火一盏接一盏熄灭。 已经濒临精神崩溃的宁安突然抬起头,他好像意识到什么,破碎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慌张。 他想站起来,但长达72小时的不间断审讯让他精疲力尽,就连开口说话都成为一件艰难的事情,他用尽全力,疲惫不堪的挤出声音,那声音晦涩沙哑,“真的是姜野让你们来的吗?” 无人理会他。 宁安微微抬起的浅琥珀色眼睛破碎又哀伤,“我不怪他,不怪他……只要,只要他跟我说声对不起,对不起……那天晚上……没有问过我……” ……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 ……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打破两人间的默契和友谊,做出那个年龄本不该承受的亲密关系和沉重的责任。 季衍倒吸一口冷气。 井正嘴里的宁安从未背叛过姜野原来是这里。 即便碎掉,还要维护姜野。 宁安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姜野是为了避免麻烦而想要这么一段证词,他根本不相信井正的话。 哪怕在床上听见姜野那种刻薄的话,他也不相信。 所以,轻易被胡毅骗出来的宁安,是不是潜意识察觉到真正叫他出来的是姜野,所以身心俱疲的他依旧赶过来,只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就像被姜野恶语相向,扔掉小金毛,他依旧会出现在姜野面前,想问一句为什么不去S大。 或者他在看见无数次暴露出恶劣本性的姜野后,依旧选择抓住里面那个正直开朗的姜野,他相信那个姜野真实存在过! 他自始至终都相信着姜野。 而姜野从未相信过他。 姜野转过身,望着姜兴修被带向大海。 抚上玻璃的手指颤抖不停,原来宁安要的‘对不起’是那晚。 ——他们的第一次。 比起后面那些痛苦,宁安一直在意的都是这个。 那段美好关系是不是在宁安心里远比大家以为的更为重要,它会不会就是支持宁安一直走下去的慰藉! 终于黑色海水没过众人腰部,他们停下来望向姜野,等待姜野最后的指示,一切结束,姜兴修溺亡在自家海滩里的新闻会在第二天登上新闻。 姜野看了许久,直到手指不再颤抖。 最后他比了个手语,高大的身躯透着几分萎靡。 执行命令的人怔愣片刻,扔掉姜兴修返回,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姜兴修反应过来姜野不杀他。 跌跌撞撞跑向自己的别墅,狂浪的风里散着女人劫后余生的惊喜和男人痛哭流涕的哀鸣。 姜野迟钝转身,那么强大的一个人,脸上透着几分无措和迷茫,他望着季衍,艰难开口,“出国前,我再一次不信任他。” 季衍也很艰难,“他看出来了吗?” 姜野最终垂下头,“他那么聪明。” 季衍恢复了冷冰冰的声音,“回国,道歉。” 第113章 第 113 章 不要让我一直傻傻的等…… 姜野回国一个月。 西海岸的媒体爆出一则大消息。 疑似在逃嫌疑人融X集团董事长姜兴修死在一处公寓里, 另一具尸体被证明正是同样在逃嫌疑犯融X集团CEO井正。 两人的尸体一丝.不挂躺在浴缸里。 姜兴修从后面抱着井正。 一颗子弹从井正的腹部斜向上穿入,从姜兴修的后胸穿出,瞬间要了两人的性命。 曾经衣冠楚楚,身份显赫的两位人物, 以最难堪最不体面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 姜野无暇顾及, 他与上面达成初步协议。 除去继续启动澄江项目, 自由贸易区也将重新运行。 上面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贪婪的,谨慎的, 虚荣的, 正直的, 你方唱罢我登场。 只有幻变不停的官,不变的是人性。 而太早洞察人性的姜野带领着他的团队在金市游刃有余, 最终想将姜野架空的都黯然离场。 海外投资者只信任姜野, 特别在姜兴修死后, 姜野以极为强势的方式接管姜英哲及姜兴修名下所有财产和商业。 曾经看似跟姜兴修达成合作而抛弃姜野的白家, 这次率先携巨资投入到金市,大家恍然明白, 原来白家一直支持的都是姜野。 不过此次出面的是白家掌权人白蓉,而不是曾跟姜野有情感纠葛的白清远。 沉默已久的工地再次尘土飞扬。 市民一边骂骂咧咧, 一边选购新看中的房子。 自由贸易区不再掌控在上层的手里, 而是向整个市场开放, 端看谁的本领高强就能抢到一两嘴肥肉, 大家忙得不亦乐乎,再无人揪着过去不放。 * 高敏救向木的时候导致肩膀骨折,到底年龄上来,养了大半年还是不能提重物。 宁安接过蒲公英后, 比高敏预料得做得还要好。 他性格温和,接人待物让人信任放心,但原则性的东西从不放松,非常适合福利行业。 有时候在办公室一坐就是一上午。 被茂密植被围绕的蒲公英依旧破旧,但是很干净。 陈旧的楼房,飘扬的床单,还有穿林而过的阳光。 这里有家的味道。 宁安打算把总是泥泞的院子翻修一下,其实他想翻修楼,但是资金不够,还要再等等。 宁安把账目对好,又把施工明细准备好,关上电脑走出办公室。 孩子们正在楼下的操场上玩耍,对他们来说,这里确实有些逼仄,等院子修好后,孩子们肯定会很开心。 如果有钱修新楼,宁安想安装电梯,让三楼的重症儿童也能走出困囿他们一生的小房间,去感受阳光和欢声笑语。 宁安一直觉得他们只是某样器官受损,并非接受不到外界的信息。 宁安看着绕过前面楼房走过来的人,微微睁大眼睛。 向木因为绑架勒索等罪名被判了两年,现在不到一年,提前出来了? 他身上穿着很普通的衣服,头发剃的短短的,脸颊有烧伤痕迹,那场爆炸里他受伤最严重。 整个人看着有些落寞,但没有最后一次看见的那么颓废疯狂。 他看见宁安,仰头问道,“高敏在吗?” 眼底还是傲慢公子的神态,但是破碎的。 宁安跟对方的身份经历明明不一样,却有些理解他的心情。 他下意识觉得向木不是来找麻烦,指了指对面的楼,“高妈妈在自己的房间。” 向木扭头就走,几步后停下来,“你不跟着,不怕我对高敏不利?” 宁安这才连忙跑下来。 两人走了一路,向木很普通的鞋子上粘满稀泥,他没有抱怨一声。 宁安记得这个人很骄奢,跟孟天宇不一样。 孟天宇娇惯却好脾气,家教修养都不错,而向木是典型被惯坏的孩子。 因为坐牢,向木没办法参加向健柏的葬礼。 父子俩的感情一直深厚,这对向木来说是过不去的坎。 当时高敏养伤,是宁安参加的葬礼。 到场的人挺多,还有不少知名人士,但是向健柏的发妻林庆没有参加。 宁安听到向家的亲眷都在抱怨林庆的不是。 又说向木不争气,如果林庆多管教也不会闹出这种事。 医疗界的霸主就这样一蹶不振,让人惋惜。 但是姜野跟向木签署了‘不平等’合约,把兼并吞没的向家资产大部分都还回去。 如果是这样,向家应该倒不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但是宁安不觉得姜野会还回去,就算合同生效,如今的向家绝不是姜野的对手。 向木突然停下脚步。 两人之间根本没有共同话题,当年作为姜野的朋友,他是最瞧不起宁安这种穷人。 后来酒吧再见宁安,向木没少给宁安找麻烦,包括同学会那次,让宁安丢尽颜面。 宁安现在身正影子正,依旧不敢在同学群里说一句话。 姚盼跟他有联系,只逢年过节发些祝福信息。 大约看出宁安没有亲近的意图,姚盼保持着礼貌的分寸感。 陈立申倒是联系过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他有法务方面的困扰,问他要不要帮助。 陈家的事务所这两年在金市的名气越发响亮,不仅战绩喜人,收费也昂贵。 哪怕陈立申表露出他们只是想接触福利事业,免费提供咨询帮助。 宁安思考后还是婉拒掉,他还是无法面对知晓他跟姜野关系的同学。 “姜野,姜野没有反悔。” 宁安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愣愣地抬头。 向木看着宁安,“他没告诉你?我以为他会向你邀功。” 宁安不明白。 向木大约自己憋得厉害,不管不顾地说道。 “当年我看曹文生跟着他混得红火很眼红,就想跟着参与,但是姜野拒绝我,其实我家做医疗行业根本不适合做这类风险极大的投资,我父亲也是这样劝我,但我听不进去,董事会的人都在怂恿我,我刚接手家族事务,想快点给我父亲证明下能力……” 那些躲在暗处的碎碎叨叨,也曾是缠绕着向木的梦魇。 偶尔也会思索向健柏对他这么好是不是把他当作那个死去的孩子。 有了这样的不忿,他就更想证明自己跟那个脑瘫儿不一样。 脑瘫儿连正常生活都做不到,他才是向健柏唯一的优秀的儿子。 “我不清楚姜野为什么拒绝我,是瞧不上我,还是看在过去的情谊上知道我家并不合适?毕竟他连曹文生都坑,我不觉得他有这么善良。” “当时姜野向我要过高敏的债务,因为这件事我拒绝掉,看得出你们那段时间很不好,后来他对我家的收购就变成理所当然的报复,但是他又承认收购我家是为了向姜兴修投诚,所以我不清楚姜野的哪句话是真的,但我是真的怕了他……” 原来姜野不是不借给他两百万,而是向木不给。 宁安想起姜野那段时间拙劣又怪里怪气的示好,给他买了很多奢侈品,知道他挂二手平台也不说难听的话,甚至季衍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提醒他发票在里面。 宁安一直以为这是姜野的又一次侮辱。 原来不是…… “上次让他签下很多不平等的合约,我知道姜野有很多办法弄死我,甚至让我永远走不出监狱,但是我这次假释是他给的保证金,合约也一直没作废,宁安,你说他什么意思,是真的放过我,还是想看着我爬起来又把我踩入烂泥里?” 向木是真的疑惑。 “还是说他看在向健柏把一半的遗产留给高敏?” “他跟高敏又没有交情,所以最终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但是我害你的儿子落水,他不恨我吗?” “他不是讨厌死那个孩子了吗?为什么可以奋不顾身地去救他?” 向健柏去世后律师公布了他的遗嘱,给发妻林庆留下5%的份额,剩下的50%留给高敏,还有45%留给向木,即便向家大不如前,这笔遗产也是丰厚的。 林庆在得知遗产结果后,拒绝参加向健柏的葬礼,那个儒雅忠厚的男人离世时和离世后,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都不在。 宁安摇头,“我不清楚他什么意思。” 宁安也搞不懂姜野,也不想搞懂,但是,“如果这些产业在高妈妈手里,你们向家一时半会倒不了。” 向木被噎住,瞪着眼睛看着宁安。 这个在他眼里很平凡的男人脸上没有半分嘲讽和落井下石。 他是真的这样认为。 向木也是后面才知道,向健柏能拥有那么大的产业其中很大一部分得力于高敏的帮助。 不同于他的母亲林庆只会花销和计较些小情小爱。 高敏是真正的女强人,大约太强势,才跟脾气温和儒雅的向健柏看对眼。 向健柏不爱林庆,他爱高敏。 他跟林庆也不是什么青梅竹马的情谊,只是两家认得而已。 林庆连第三者都不是,她使用不光彩的手段怀上向木。 “你今天过来做什么?”宁安更担心高敏,他气力小,高敏还在养伤,向木要是想搞事他还真应付过来。 看着后知后觉紧张起来的宁安,向木无语地嗤笑,“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上次找人打高敏也不是真的要打,谁叫高敏那么厉害,一个人拿着铁棍先揍了我的人,就这么一件事,我的名声在圈子里彻底臭了,一个小三的儿子还有资格找原配的麻烦,真是厚颜无耻。” 宁安皱着眉头呵斥,“父母间的恩怨罪不责子女,向叔叔和高妈妈已经用行动向你们证明。” 向木陷入沉默,其实向健柏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从未表露出一丝跟前妻的暧昧和纠缠,他对蒲公英的所有帮助都来自于对慈善的真心和对高敏的愧疚,他也没有因为林庆的下作手段而怨恨向木,甚至他因为向木承担起婚姻的责任后,也对林庆给足尊重,只是没法给出林庆想要的爱情。 一个人已经做到这种程度,还要怎么要求他。 向木的声音哽咽,“我总是跟他吵架,最后那段时间,我总是对着他生气,我觉得他高大又强壮,永远不会离开我,甚至觉得自己哪天惹事丢掉性命,他都健健康康的,但是,为什么一眨眼,他就不见了呢?” 宁安知道,向木的潮湿期来临。 “你是来看望高妈妈的吗?”宁安放缓语气。 向木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跟高敏接触得不多,每次看见这个女人他都会下意识拿高敏跟林庆做比较,这个女人比林庆高许多,长得没有林庆漂亮,长期不保养的脸看着也比林庆老许多,而且总是板着脸很严厉的样子,抛开那些愤恨的情绪,向木心里其实有点憷这个女人。 小船爆.炸是意外,他也没想到姜兴修在上面装了爆.炸物。 打着让他们都死掉的恶毒心思。 但是高敏却跳进湍急的河流里救他。 当时落水,他瞬间就被冲得老远,姜野跳进水里救宁翼,宁安在船上哭得痛不欲生,其实他不想牵连宁翼那个小孩儿,那个瞬间他觉得自己死掉也好。 但是高敏把他救上来,水还没吐干净被高敏一巴掌呼在脸上,他在高敏脸上看到气极的表情,就跟向健柏生气时那种怒其不争的表情一样。 如果他的生命里不是林庆那种总是埋冤冷淡的母亲,那是不是应该就是高敏这种严厉的母亲。 他突然明白,那次打伤高敏,对方为什么不到警局立案。 高敏根本不欠他们向家什么,也不是跟向健柏有私情才不立案,更不是向健柏私下许诺什么才放过他,这个能净身出户,能不靠家族维持一家开销极大的福利院,她的思想和境界早异于普通人。 宁安仿佛看穿他的内心,露出浅淡温和的笑容,“你上去吧,高妈妈只是不爱笑,其实她对我们很好……”宁安顿了顿,“她把我们每个人都当作亲生的孩子,兴许也包括你。” 向木一下局促起来,脸上有些羞赧,“她才看不上我。” 说完转头上了楼。 看着向木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宁安想无论是姜野还是向木,无论是他还是蒲公英里的每一个,其实终生都在寻找可以安心落脚的地方。 不过他们比姜野和向木幸运很多,他们从小就有高妈妈,向木又比姜野幸运很多,向木有疼爱他的向健柏。 那姜野拥有什么? 嗯,姜野有钱。 宁安不想再在姜野的事情上花费半分心力,那个男人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恨。 宁安突然停下脚步,不知不觉走到凋零的白木香前,干枯的藤蔓缠绕着铁栏杆。 几周前,姜野就站在外面。 他并不知道那时候的姜野刚从国外回来。 只是无奈地叹口气,真是精力旺盛的狗东西,又来了! 自姜野把融欣打伤后,宁安就让院中老师不要再放姜野进来,似乎也有不再接受姜野物资捐赠的意思。 姜野确实没有再出现。 但物资照旧由几位老实憨厚的搬运工送过来,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配来的钥匙,自己打开门,再悄无声息地往里面搬东西,往往等老师发现时,人已经离开多时。 姜野没有进来,但宁安知道姜野要进来很容易,没人拦得住他。 姜野站在铁栏杆外看着他,却又在他望过来时收回目光。 夜很静,月很明。 姜野穿着黑色风衣,“融欣那里我去道过歉了。” 宁安意外地看着姜野,不觉得姜野会做这种事。 “姜野,不是每次做错事道歉就可以。” 姜野走过来,双手紧紧抓着栏杆,栏杆上的锈渍很扎手,“那你就每次都帮我指出来,甚至,在我快要犯错时提醒我,阻止我,教训我。” 宁安侧过身去,“我没有这个义务。” 姜野埋下头去,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他努力平复着情绪,松开栏杆,后退了一步,“你会不会跟融欣交往?” 宁安已经放弃去理解姜野的脑回路。 他听见自己冷淡的声音,“跟你没有关系。” 宁安等着他再次步步紧逼的追问。 但是没有。 姜野沉默了很久,再开口声音晦涩了很多,“如果有一天你对别人动心了,能不能告诉我一声,不要让我一直傻傻的等。” 宁安还是没回答。 姜野终于抬起头,快速看了眼宁安,扭过头去,月色下,他的喉结滚动得很明显。 宁安说好。 他点点头,“我相信你,以后我会相信你的每一句话。” 然后埋着头远去。 第114章 第 114 章 受伤 高敏第二天走马上任正源企业。 对于她这个决定, 蒲公英的孩子们都没有意见。 她对院里的每个孩子倾注心血,并支持他们选择自己想过的人生。 从每个人的名字就看得出她的愿景,有人说蒲公英孩子们的名字都意外好听。 现在他们也该支持高妈妈的决定。 宁安他们只是担心高敏会遭遇不理解的目光和冷遇。 但据说第一场董事会进行得很顺利。 因为董事会的大部分老人都认识她,对于她的回归心生期待。 向木虽然没什么贡献, 但是他用两年刑期换回正源的未来。 开会时他坐在高敏的身旁, 高敏没有针对他, 也没颐指气使, 但文书方面交给向木整理,看得出她有意教向木做事。 这两个没有血缘关系, 且很多年都处于对抗状态的人, 在向健柏离世后开始平和相处。 沉寂一个冬天的白木香最近发出嫩绿的小芽。 一眨眼的功夫, 绿成一片,星星点点。 宁安跟秦教授他们刚送走秦致知。 明明是个成年人, 哭得像个孩子。 她舍不得来之不易的家庭和父母。 宁安不久前才知晓秦教授他们曾经想收养自己, 因为高妈妈婉拒, 才没能成行。 宁安立马想起有段时间秦致知闷闷不乐, 在他从姜野身边逃离时,秦致知应该想向他倾述这件事, 但碍于当时宁安自顾不暇,秦致知才又忍了回去。 这件事是陈教授以开玩笑的方式说出来, 看来他们一家人已经解开心结。 宁安想如果当时秦致知向他吐露这些事情, 或许他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甚至一起烦恼上。 该安慰秦致知不要多想, 还是遗憾自己失去一个健全家庭的机会? 但是时间在此时又给出正确的答案。 那就是认真生活的人不会被辜负。 宁安走到教室门口,老师正在上课,如今蒲公英的师资配制慢慢跟上来,孩子们也能像其他福利院一样享受正常的课业教学。 但恍然间, 宁安还是会想起在那段朝不保夕的日子里,秦致知站在讲台上一边打手语一边教大家识字。 “有人被砸伤了,快帮我找找急救箱。” 一位老师走过来跟生活阿姨吩咐。 宁安立马问道,“怎么回事?” 老师有些着急但不算慌张,“东西有些重,搬的时候掉下来,包装壳外面好像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挂到手臂,拉出好长一条口子。” 宁安让生活老师去找急救箱。 “严不严重?” “流了好多……”老师立马止住话头,“还行,有急救箱就行。” 老师拎着急救箱就走,宁安跟上去,“是我们的员工还是搬运公司的?需不需要喊救护车?” 老师却把宁安往回推,“宁院长,你去忙自己的,不严重不严重,涂点碘伏就好了。” 宁安停下脚步,看着老师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感觉有些古里古怪。 受伤的人是姜野。 初春的季节脱了外套只穿一件T恤,露在外面的胳膊紧实有力,一条伤口横贯半个胳膊,血线四下流淌开,地面已经汇集好些血点,看着有些吓人。 姜野和帮忙处理伤口的老师都没料到宁安会突然出现,顿时气氛有些尴尬。 老师可不想被院长认为自己是叛徒,立马结结巴巴解释,“姜总……” 姜野打断她,“我跟着货车进来的,已经很久没过来,这次东西有些重就过来看看。” 宁安想起姜野那边捐赠了一批多功能护理床。 他给蒲公英捐赠物资的事情一直持续着,且越发用心,当初看着像是跟融欣斗气的行径,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宁安接过药物安抚老师,“我来吧,你先去忙。” 老师点点头赶紧离开。 姜野胳膊上的伤口不算深,不用缝针。 医药箱里常备了止血粉,伤口冲洗干净后,宁安把止血粉小心翼翼洒在伤口上。 姜野架着胳膊,跟以往不一样,他没有盯着宁安看,而是把头扭到一边,像是怕疼一样。 但是他的头一直扭来扭去,另一只手不是抬起来挠挠头发,就是放下去拨弄着椅子上藤条。 让宁安想起在学校里的宁翼。 手表电话的定位不是特别精确,宁安只能看见宁翼在学校,但是在学校的哪一层楼哪间教室就不清楚。 宁安观察几天后发现有些不对劲。 app上代表宁翼的小人随时都在走动。 他去查了资料又去问谢涿,谢涿笑得不以为然,“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儿子显示的ip在学校不就行了,你管他动不动?” 但宁安是个细心又追根到底的人,“但是他一直动,下课在动,上课也在动,上课的时候他也跑来跑去吗?” 但学校老师并未反应宁翼不遵守课堂纪律,甚至宁翼每天带回家的作业还表明他学习态度很端正。 谢涿反驳,“说了儿子像我你还不信,我小时候手就没停过,不是玩橡皮擦,就是翻文具盒,老师说我有多动症,他只要屁股坐着就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让他动动手怎么了,一动不动地坐一天,你不难受吗?” 宁安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 此时的姜野就像宁翼,有多动症。 “你不要动。”宁安的声音很轻。 姜野瞬间不敢再动。 僵硬的身躯绷得死紧,于是宁安微弱的鼻息轻轻拂过肌肤的触感更加明显,姜野又想动了。 他不仅想动,他还想扭过头盯着宁安看。 知道宁安不喜欢,他强迫自己不去看。 宁安的手突然顿住,姜野的皮肤很白,陈年旧伤留下的痕迹不太明显,因为离得近,宁安看清姜野胳膊上一些弯弯曲曲的疤痕。 他记得这些伤痕,醉酒的那个晚上。 姜野替他挡下挥来的啤酒瓶。 当时的伤口就是他帮姜野处理。 那是姜野第一次说怕疼。 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其实很怕疼。 当时宁安处理得小心翼翼,连伤口的形状都观察得仔仔细细,又在时隔多年后一眼认出来。 可他还是疼,身体发着抖。 于是喝了很多酒麻痹神经。 宁安迅速打断后面的记忆,垂眼看着这些疤痕,原来当年狰狞的伤口已经恢复得只剩浅淡的痕迹。 宁安微微抬眼,看见姜野的后槽牙咬得鼓起来,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往后退开些,“很疼?” 姜野不觉得疼,从看见宁安的瞬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只剩麻。 现在宁安亲自帮他处理伤口,更是姜野想都没想到过的好事。 他希望时间可以暂停,或者血一直流。 在这么一个有些昏暗的小房间里,跟宁安一直待下去,就像受了伤的野兽回到自己的巢穴,无论伤势多么严重,只要看见小兔子还待在身边,心理就能得到极大的满足和宁静。 “不疼。”姜野终于望向宁安。 那双眼睛还是很黑,很炙热。 宁安仿佛被烫了一下快速移开目光。 伤口很快处理完,宁安收拾着急救箱。 姜野有些遗憾地看着宁安,他想宁安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如果不是受伤,宁安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会驱逐他。 但是宁安没有走,去饮水机接了一杯水递给姜野,“今天辛苦你了。” 姜野接过水低下头,他明白,这一切的善待都是因为宁安是院长,而他暂时是搬运工,因为帮院里搬运东西受了伤,作为院长的宁安才这样照顾他。 他其实还可以被砸得更狠一点。 然后住在三楼什么地方。 姜野漫无边际地想。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宁安的鼻尖上,天气算不得热,但是秀气的鼻尖却冒出细密的汗珠。 姜野的嘴比脑子更快,“你是不是有些累?要不要坐着休息一会儿。” 宁安犹豫短瞬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这里是一楼的一间屋子,看着很陈旧却干净,角落里整齐存放着一些物资,有一张桌子和一些椅子,平时老师们会来这里备课或者休息。 泛黄的门板敞开着。 阳光很好,树影很清晰。 宁安也接了一杯水,捏在手里偶尔喝一口,目光安静地落在门外。 姜野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看着宁安。 宁安还是没什么变化,因为天气变暖,脱下沉重的羽绒服,穿着一件浅驼色的毛衣。 白色的衣领翻出来,露出细长白皙的脖颈。 他的头发修剪得很整齐,发尾显得有些硬硬的,像小喜鹊的尾巴。 姜野突然很想摸一摸。 宁安突然转过头来,姜野立马收回目光。 “谢谢你。” 姜野一脸莫名。 “那些护理床。” 那你能请我吃顿饭吗? 姜野下意识想说,又强忍住。 交易是他的本能,从他这里拿走一样东西,他就会索要更多的东西。 这是刻进基因的东西。 但他知道对待宁安不能如此。 他嗯了一声,显得有些冷酷。 宁安见他确实没有别的话要说,于是站起来,“你还是再去医院看一看,医药费那些蒲公英会支付。” 那你陪我去! 姜野死死咬住牙。 宁安看着这个莫名其妙一声不吭的人。 光很亮,姜野的皮肤真的很白,于是挺直的鼻梁和侧脸显得明亮又漂亮。 宁安移开目光,“工伤费和赔偿……” “不用。”姜野连忙开口。 宁安有些诧异,“真的不用?” 那你陪我好了,一天不行,最好一周,三天也可以,吃吃饭,去什么地方坐一坐,实在不行,去你家也可以…… 姜野强行忍住内心的骚动。 又不吭声了。 宁安点点头,“那行,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会通知季衍过来接你。” 他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 姜野眼中的渴望和期盼一丝不落地落在宁安眼底。 有些可怜,又有些可恨。 光落在宁安的头顶,从上往下,逆光里,他的面目依稀,整个人金灿灿。 姜野也就没看清宁安微微柔和下来的目光。 老师过来跟宁安道歉,“宁院长,姜总过来时我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你的,他一直介绍着护理床的事情,我就忘记这件事……” 宁安摇摇头,“没关系的,他想进来有很多种办法,你们也拦不住他。” 看见宁安真的不计较,老师放下心,宁院长人很好,这里的薪酬待遇也不错,老师担心影响工作,再就是姜总那个人,他们也不太敢拦。 反正听人说,谁得罪他,一个连的黑.涩.会就会找上门。 宁安准备回办公室,走了几步突然低声说,“以后他想进来就进来,不用跟我说。” 老师顿时应道,“知道了宁院长。” 第115章 第 115 章 你跟踪我? 陈立申最终拿下蒲公英和点绛唇的法务工作。 他们办事专业, 收费低廉,无论是融欣还是宁安都不会因为一些私人恩怨跟钱过不去。 一直出面的都是陈立申,大家也不好把其身后的老板姜野揪出来审判一次。 宁安也是后面才知道,姜野所谓的道歉就是给点绛唇砸了几百万的投资, 这倒符合他的风格。 宁安真的很无语。 这半年两人的见面频率维持在一个月一次。 有时候是姜野去蒲公英送物资, 有时候是因为宁翼的事情。 姜野不再跟融欣挤在一天送物资, 一个人月初, 一个人月中,完全碰不到面。 融欣来的时候几乎全院的老师孩子都会围过来, 帮忙的, 送水的, 每次热闹的像开聚会一样。 姜野来的时候院子里就静悄悄。 孩子们说话没有轻重,曾经有个年幼的孩子跑过来好奇地看着姜野, “他们都说你是大魔王, 为什么你会给我们送东西?” 姜野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发音不标准的漂亮孩子, 【你不怕我这个大魔王把你吃掉?】 发现姜野会手语, 孩子高兴地露出笑容,他边说边比划, 【你跟小翼哥哥长得像,我不怕。】 “小树, 你又跑哪里去了?” 老师出来找孩子, 看见正在交流的两人吓一跳, 冲姜野道歉后赶紧带着孩子往回走。 宁安的态度依旧平淡, 但尽量不与姜野见面。 但涉及到宁翼就没办法再回避。 这次要讨论的是关于宁翼植入人工耳蜗的事情。 宁翼上次听力下降后,助听器是姜野配置。 那时候宁安没精力跟姜野掰扯,欣然接受对方的配置,事后他才知道姜野提供的助听器比他咬牙买下来的贵了四五倍。 宁翼被向木绑架那次, 助听器自然落水丢失,第二天季衍就拿来同款全新助听器。 姜野不在意这点钱,宁安依旧不愿意花他的钱,但因为都是花在宁翼身上,宁安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对于姜野发过来能购入一辆汽车价格的人工耳蜗信息。 宁安真的不想跟他继续交流。 因为拒绝会面,觉得信息就能沟通的宁安,一个上午手机都在不停的震动。 融欣抬起头,“你有事可以先去忙。” 宁安感到很抱歉,直接拉黑对方。 不一会儿姜野的电话打过来,他的声音低沉,似乎憋着一股气,“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产品贵自然有贵的道理,小翼要做植入式手术,既然有条件选择最好的,为什么要选择一般的?等到不合适再进行一次手术?” 宁安吸了口气走到窗边,“我没有跟你闹脾气,而是觉得植入式手术并不一定适合小翼,你查过植入耳蜗的风险没有?有的人根本不适合,还会造成面部瘫痪,我不可能让小翼承受风险。” 姜野显然不同意,“你一直希望小翼能够开口说话,人工耳蜗能让他听到更清晰的声音,这对发音有很大的帮助,难道你要为了那一点风险而不让小翼开口说话。” 宁安不自觉提高声音,“那不是一点风险,还有这是我们父子俩的事情,你不要干涉好不好?” 对方陷入沉默,再开口有些难过,“我不是小翼的父亲吗?我想为他做点事情不行吗?”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宁安怎么看不出姜野在卖惨,他抓住一切机会卖惨。 当年就是这样,他现在怎么还可能落入陷阱。 宁安的语气难得带上些冷漠,“但是他跟你没关系。” 挂掉电话前,姜野听见融欣关心的询问。 居然又跟那个男人在一起。 姜野脸色黑沉沉地坐在后排座。 朱莉幸灾乐祸地跟季衍对视一眼。 “他现在还能跟你说话完全是他自身修养的问题,你可不要觉得就有希望。”朱莉一言道破真相。 季衍点点头,掏出手机,“我根据过往信息做了一个excel表,把你们每次关系变化的节点标注出来,其实我建议你看一下,或许能从这些节点分析宁安的心境变化,说不定能找到突破点。” 朱莉颇有兴趣,“发给我看看,我感觉他每一次都在作死。” 季衍很抱歉,“都是我的错,我每次都有提醒他,但是他选择了最糟糕的方向,是我的工作失误。” 姜野忍无可忍,“你们究竟是来帮忙还是来看我笑话?” 朱莉点开车载音乐,是首欢快的歌曲。 她跟季衍对视一眼,开心地跟着节奏摇摆起来。 姜野的心情真的坏到极点,他说过要相信宁安的每一句话,其实对姜野这种生性多疑的人来说很难,但是对象是宁安的话,他会努力做到。 所以他才容忍融欣一直在宁安身边转悠。 何况宁安答应过他,如果对别人动心会告诉他,其实姜野根本不会给宁安这个机会,好在根据他这半年的观察,并没有迹象表明宁安有选择融欣的意图。 姜野压住心中的怒火,扔下两名伙伴,自己开车前往点绛唇。 若是宁安敢坐融欣的车回去,他就,他就…… 宁安出现的瞬间,姜野把头埋在方向盘上,若是被宁安知道自己时不时就跟踪对方,那宁安绝对再也不会理会他。 这半年他几乎调动全部的脑细胞,才让两人关系勉强回到刚刚分开的那个阶段。 宁安这个人真的太难搞了。 比姜野过去商业上遇见的任何一个人都难搞。 现在还是中午,宁安一般都是两边跑,时间不固定,如果早上在蒲公英,下午就会去点绛唇。 有时候在蒲公英待一两天,那么接下来就会在点绛唇待一两天。 他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且拼尽全力。 突然融欣从楼里追出来,他冲宁安摇了摇钥匙,看得出想送宁安回去。 姜野瞬间抓紧方向盘,用了洪荒之力才没冲下去揍那个男人。 融欣很忙,点绛唇的发展势头良好,趁着这两年国货盛行的风头和直播的便利,点绛唇已经在市场上占据一定份额,而且他一直坚持做慈善,大约做善事真的有福报,点绛唇的风评越来越好。 其实他不太有时间跟宁安接触,宁安的办公室在另一边,很多时候宁安离开后他才知道宁安来过。 宁安婉拒了融欣的吃饭邀请,“我骑了车过来。” 宁安看出融欣有话要说。 融欣无法,宁安这个人很有分寸感,上次跟姜野发生争执后,大约看出自己对他有好感,就下意识减少两人的接触。 他母亲提醒过他,像宁安这种孩子的心扉其实很难打开,如果他要跟什么人相爱,除非他自己愿意。 何况宁安经历过那样一场刻骨铭心的事情,融欣不清楚宁安到底对姜野的感情有多深,又在之后的事情里磨灭了多少,但姜野对宁安来说,一定是不一样的。 但是他又抱着一点期待,毕竟宁安一直是朝前走的人。 “听见你们在谈小翼人工耳蜗的事情。”融欣有些抱歉,“不是故意偷听。” 宁安笑着摇头。 “是费用的问题还是什么?”融欣不觉得宁安是个意气用事的人,哪怕对方是十分可恶的姜野。 宁安犹豫片刻点点头,“他提供的那款好几十万,当然如果我有这么多钱也会给小翼购置,再就是手术风险的问题。” 其实最让宁安生气的是,姜野怎么好意思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 好像他不为宁翼考虑,当初害得宁翼落水的不是姜野吗? 后面被向木绑架不也是托姜野的福。 他对姜野是存在怨怼心理的。 这半年姜野看着收敛不少,好像从过去那个霸道恶劣的人变成善良本分的人。 但是他用糖果,玩具等方式收买院中年龄偏低的孩子们,他精通手语,也有‘耐心’陪孩子们聊天,孩子们把他当作一个和蔼友善的好叔叔。 因为只是打听他和宁翼的日常生活,宁安才隐忍不发。 宁安隐隐察觉他有些固态萌发。 “如果是钱的问题,那你大可不必这么忧虑,我这里可以……” 宁安露出笑容,“融欣哥,你不要把自己当作提款机好不好?” 这些年融欣对蒲公英和对他的帮助早超出朋友的定义。 宁安没法回报,只能在工作上更认真努力些。 融欣脱口而出,“做你的提款机也没什么不好。” 气氛有些尴尬,蓝楹花再次开出遮天蔽日的盛况。 天气有些炎热,宁安的衣着一向简单,不是白色体恤就是白色衬衣。 这让他看起来依旧像个刚出校园的少年人。 蓝楹花的影子落在他脸上,白皙的肌肤更加透净。 他的耳根有些发红,没想到融欣会突然挑明。 融欣也没想到,大约这样的宁安实在让人不忍等待。 既然总是找不到合适机会,说不定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融欣坦然的笑了笑,索性挑明。 “我性向一直是男生,父母现在也知道,他们都很喜欢你,也很喜欢小翼,我姑姑在国外留学后留下来,后来嫁给一名外国人,就是传闻中点绛唇背靠的那棵大树……” 他笑得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英俊雅致的面容在花影里格外吸引人。 “点绛唇的大部分投资是我姑父出的,算作对我初出茅庐的赞助,再过几年我应该会卖掉点绛唇去国外接手姑父的生意,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带着小翼一起去国外,其实国外的环境无论是对小翼还是对我们之间的关系都会比较宽容。” 宁安有些惊讶,“那你父母?” “跟我一起走,四位老人我还是养得起,何况他们自己都能把自己的生活规划得很好。” 确实很让人心动,那是宁安从未接触过的世界,美好到像一个梦幻的城堡。 但是宁安的根在这里,在蒲公英。 姜野恨不得把方向盘捏碎,眼睛死死盯着宁安的嘴唇,唇语读得乱七八糟。 只读出融欣那个伪君子示爱了,宁安那里看不出到底答应没答应。 姜野跟上面签订的协议至少十年不能离开金市,宁安要是跟着融欣跑掉,他不得悔死。 如果他一声不吭追出去,很可能被打成什么逃亡犯,那就再也回不了国。 他甚至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融欣,那个伪君子肯定会趁机把宁安再带回国,那他就真的一辈子都见不到宁安了。 姜野杀融欣的心都有了,眼睛通红到充血,连最后宁安说什么都没看清楚。 反正他靠读唇语也读不出完整信息,索性不去看那幕让他肝肠寸断的画面。 心里冒出的酸涩苦楚让他恨不得吃掉方向盘。 融欣有些遗憾,“我输在什么地方?” 宁安不解,“你跟姜野比吗?” 融欣点点头,“我不觉得你会原谅他,也不觉得你对他还有情谊,而且我觉得你一直向前走,也不排斥一段新的恋情,不要用工作搪塞我,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是有什么优点的,让你在面对新感情时下意识拒绝。” 宁安摇头,“融欣哥,你可比他好太多,方方面面。” 融欣失笑,“我这是收到一张好人卡。” 这次宁安正色许多,“可能就是没心情吧,而且感情也不是必需品。” 融欣突然有点同情姜野。 融欣倒不是誓不罢休的性格,他跟宁安有点像,感情不是必需品,但是有份称心如意的感情肯定会让人生圆满,“那行,明年我再问问,明年不行后年我再问问。” 宁安有些无奈。 融欣笑得狡黠,“当然这期间我如果遇到不错的对象也会提前告诉你,你就不用等我了。” 等到融欣的身影消失在大厅,宁安锁上车朝地铁站走去。 伤心欲绝的姜野赶紧关上车门跟上去。 宁安坐了几站车转了一趟,再出地铁口没几步就是Mu。 宁安也是跟融欣聊天突然想起自己在Mu还有一份工作,工资卡他已经很久没动过,刚才查手机银行才发现卡里的现金已经累积到一个可怕的数额,这是谁的手笔想都不用想。 大约跟姜野在电话里吵过架的缘故,宁安现在对他很恼火。 不仅要辞掉Mu的工作,还要断掉跟姜野的一切往来。 电话也要拉黑。 摇晃的地铁里,宁安想着事情没有留意到车厢另一头一路尾随的痴汉姜野。 姜野实在高大,头快顶着天花板,往日扣得严实的西装外套被他脱下来搭在手臂上。 因为没坐过地铁,研究支付功能时差点弄丢宁安,一路跑下来出了汗,索性脱掉外套。 头发也有些凌乱,较长的额发落下来搭在轮廓线优越的脸上。 他靠着车厢直愣愣盯着宁安,又在宁安偶尔扭头时收回目光。 他长手长脚地靠着厢壁,周身气质冷冽,周围一米内都没有其他人。 宁安看见对面几个穿着cos服的小女生一直兴致勃勃盯着他的身后,最后拿出手机拍摄,虽然知道她们不是拍自己,宁安还是侧了侧身,他依旧不习惯面对陌生人的注意,更不要说镜头。 但小女生们并没有收敛,动静反而越来越大。 现在的年轻人越发开放外向,也很敢直面自己的内心。 不像当年的他,心脏跳动加速被误以为慕强,想想就觉得好笑。 刚才他并不是安慰融欣,从每个方面来说,融欣都比姜野优秀。 健康的人格,良好的修养,让人舒适的分寸感。 如果能喜欢上融欣这种人,大约不会遭遇什么困难,哪怕是被人诟病的同性恋情也会尝到正常婚姻里的幸福和安全感。 宁安想象不到这样的婚姻会是什么样子。 他从小就生长在福利院,哪怕高敏再呵护他们,也会缺失很多正常家庭才有的环境和氛围。 后来有了宁翼,宁安以为他拥有了来之不易的家庭生活。 但是最近一两年,他越发察觉到单亲家庭存在的问题。 但是即便他跟姜野之间没有发生这些事情,他们要组建一个正常的家庭也是不容易的。 因为他就是不正常的。 无论是早先的身体,还是性格。 不正常的人渴望正常的生活,这是多么一件为难的事情。 宁安有些沮丧地垂下眼睛。 更何况,他们三个就没一个正常的。 乱糟糟的脑子里,突然身旁响起小女生们惊慌失措的惊叫。 宁安征征看着玻璃窗上熟悉高大的身影,他径直朝着小女生们走过去,强势拿走她们的手机,又在她们害怕的目光下翻找着相片,语气有些凶,再搭配那张英俊到有些令人窒息的脸,给人一种更加压迫的感觉,“谁允许你们乱拍?” 小女生们快要吓哭,慌忙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可是你真的……” 好帅,不仅帅,还那么深情地一直盯着人看。 她们不觉得这个男人就在看旁边那个很文静的男人,或许只是无意识盯着某处。 但是不妨碍二次元的小姑娘们胡思乱想。 姜野果然翻到宁安的照片,不知道是不是拍摄角度的问题,这张照片拍得特别好。 他站在车厢的斜角,看着一无所知的宁安。 某个瞬间,姜野希望这刻永恒。 又或者是他们少年时的初遇。 把这张照片发给我,话尚未说出口,有人抢走他的手机,一把将他拉到身后,一边跟对方道歉,“不好意思,没有吓倒你们吧!” 宁安是瞬间反应,看着姜野虎视眈眈站在几个快哭起来的女孩子面前,下意识觉得姜野肯定又在威胁对方,何况姜野还抢了人家手机。 宁安看着眼前还没回过神的几名女孩子,连忙说,“没关系的,不要发到网上就好,你们不用管他。” 他脑子有病。 其中一个女生突然兴奋地问,“你们真的认识?” 尽管宁安不想承认,“认识一点。” 那女生当即说道,“他一直盯着你看耶,盯了好几站,你们真的只是认识一点吗?” 宁安无奈地看着对方,“那两点?” 几个女孩子顿时笑成一团,冲宁安道谢后去了另一个车厢。 地铁刚停,宁安立马走出车厢。 姜野紧随其后。 “你不要跟着我。” “你去哪里?” 两人同时开口。 “你跟踪我?”宁安怀疑地看着姜野。 姜野一脸委屈,“你拉黑我,我不该来找你吗?” “我为什么不能拉黑你?”宁安有些烦躁。 姜野红着眼睛,“我看见融欣跟你表白,你要答应他吗?” “你不是说会提前告诉我吗?” “你要跟他离开国内?” “你想彻底摆脱我?” “你说过你会提前告诉我的!” “你是不是不让我再看你一眼,也不再让我再见小翼?” “宁安,你好狠心。” 两人站在警戒线内,宁安被他逼得没办法。 一个大男人,红着眼睛问他这些问题,他真的是受够了。 宁安转身不想理他。 一转身对上刚才那几个女孩子,她们贴着玻璃看得津津有味。 地铁启动,她们连忙贴着玻璃比出偌大的爱心。 第116章 第 116 章 姜野,我不想等你…… 宁安下车得匆忙, 出地铁口发现离Mu还有一站距离,他想了想决定走过去,姜野一路沉默地跟在后面。 金市比过去漂亮许多,道路也纳入改造范围, 以前凹凸不平的路面都铺上洁净明亮的地砖。 过去拥挤的门市也被拆除, 变成摩登时尚的现代大楼, 前面种植着各种精致漂亮的景观。 宁安没有特别的感触, 这个城市在变漂亮的同时,也失去烟火味。 每到这个时候, 宁安就特别想回到青山区。 那里依旧陈旧, 很多地方也依旧肮脏着。 沉闷潮湿的气息及充斥着尿骚味的植物气息, 虽让人觉得难受,但也心安。 宁安有些悲观地想, 无论在这里生活多少年, 他还是找不到归宿感。 直到一个小饭馆突兀地出现在路边。 不太明亮的玻璃, 贴着红字的简陋菜单, 还有看起来并不卫生的饭桌椅。 此时刚过饭点,不大的空间坐着几个人。 宁安走进去时, 食客们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身后的姜野。 整个空间不可控制的局促紧张起来。 姜野就是有种本事, 破坏一切事物原本的生态。 宁安懒得管他, 坐下来要了一碗馄饨。 老板热情地问姜野吃什么。 姜野抽出一次性筷子, 熟练地刮着上面的倒刺, 将筷子递给宁安,“跟他一样。” 很快两碗清淡的馄饨端上桌。 味道意外的不错,海鲜味的馄饨里带着浓浓的胡椒味。 鲜美又风味独特。 两人埋头吃饭,不一会儿就吃干净。 姜野先一步抽出纸巾递给宁安。 宁安想了想再次接过去。 “金市以后这种老店会越来越少。” 姜野诧异地抬头。 宁安没有再说什么, 城市变得焕然一新,房租的价格自然一涨再涨。 这是每个发展经济的城市都无法避免的问题。 高房租让这些靠着微薄收入度日的店铺无法生存。 民间手艺和味道就这样被遗忘。 “姜野。”宁安轻轻的开口。 姜野紧张地抬起头,他知道宁安的审判要来临,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一定不是好事。 但是他并不后悔追上宁安。 看着宁安熟练地乘坐地铁,他能想象在没有他的这些年,这个男人是怎么生活的。 可能在不为宁翼的事情奔波时,他就是这样乘着地铁赚取养家费。 再到一个并不怎么干净却味道鲜美的小吃店解决温饱。 他跟芸芸众生一样,平凡而宁静地生活着。 他比芸芸众生还要沉默。 走路顺着小道边缘,地铁里靠着无人的角落,吃饭选择小餐馆。 姜野知道这是宁安的性格使然,审讯让这种特质雪上加霜,让宁安像胆小受惊的小动物,类似于草原上的野兔,为了食物不得不离开巢穴,在危险来临前快速寻找到果腹的东西。 但姜野卑鄙地想跟小兔子结为伴侣,以庞大又让人惧怕的身躯一直跟着小兔子,成为能陪伴在宁安身边的一员。 你看,不认识的小女生们还祝福着他们。 显然,姜野已经遗忘他差点破坏这份祝福。 “你真的很不要脸。” 姜野:? 宁安开口,碎碎叨叨,“融欣哥身后是他的姑父,你居然说人家有那种关系。” 姜野咬紧后槽牙,他是瞎说了,他就要瞎说。 融欣连这种事都要告诉宁安,他们进展到哪一步呢? “他跟你介绍家人呢?”语气酸酸的。 宁安很想说关你屁事。 “刚才吃饭多少钱?” 姜野不可思议地看着宁安,“你要跟我AA?” 宁安抬起眼睛,“当年抱着小翼,馄饨才四元一碗,但是我们也吃不起。” 姜野瞬间坍塌,骄傲的头颅垂下去。 宁安只要提过去,他就真的没办法。 除了后悔还是后悔,也没有跟宁安争辩的任何可能,那些为了计划勉力维持的冷酷强硬只是脆弱到不堪一击的面具。 “向木告诉我你不是故意不借钱给我,而是他不愿意给你。” 姜野决定对向木温和点。 “其实从蒋亮之后你就开始动摇对不对?你开始不相信我是那样的人,开始怀疑犹豫,所以你会送我戒指,送我很多可以换成钱的礼物,那些放在床头柜的钱也是希望帮我度过经济危机。” “对付姜兴修和井正很辛苦对吧,但你还是抽出时间精力陪我们,你很讨厌宁翼,但是在宁翼落水后,开始不留余力地给他最好的医疗……” 宁安细细述说这一路的过往细节。 很多都是连姜野都不明了的情绪,在宁安提醒后豁然开朗。 宁安又说,“那名承建商欺辱我,你就狠狠还击他,设计让我背上五万元的债务,是看出我工作很累,不希望我在酒吧打工,又因为我提出签合约让你很生气,你生气的是我把这件事当成一项交易,因为姜兴修那边的压力,你其实是担心我出意外想保护我对不对?” 外面落了雨,淅淅沥沥。 先前的食客也陆陆续续离去。 老板挽起门帘,潮湿的雨气顺着门缝溜进来。 很快太阳又晃出来,半是晴来半是雨。 阳光在雨水里晃动。 两人难得有这样心平气和直面心扉的时候。 宁安微微抬起眼,浅琥珀色的眼睛里光影晃动,“但是你的嘴巴太坏了,总说很难听的话,太多了,多到我不想看见你,不想跟你说话,你贬低我,侮辱我,不尊重我……” “姜野,你发现没有,你根本不拥有爱人的能力。” “你用伤害感知这个世界,用伤害对待爱你的人,像你的朋友们,你的伙伴们。” “姜野,我不想等你,不想等你变好,不想等你学会爱人,我也不好,自私自利地把小翼带到这个世界,让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过什么好日子。” 姜野再次尝到血的味道, 淡淡的,融在雨水里。 有些泥土的腥气。 “我们三个人可能就小翼无辜善良点,其实我们都不正常,我们没办法组成一个健康完整的家庭,你渴望的,想要的其实很难实现,哪怕我们放下恩怨也没办法实现。” “我是个很小气很抠门的人,所以你做过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没办法说服自己给你机会,如果给你机会,谁又让我忘记那些痛苦?” “我知道你只要想做,就一定能如愿,我可能会为了小翼再次跟你在一起,也可能为了蒲公英的孩子们接受你的钱,我们可以伪装成跟这个世界上正常家庭的夫妻一样,却貌合神离的生活着,但这是你想要的吗?” “向伯伯跟高妈妈的事情你也听说了,是遗憾吗?但是对当年的高妈妈来说,或许是最解脱的结果,向伯伯尊重她的选择,也正因为如此,向木出现了。” “向木不是高妈妈和向伯伯的孩子,但他是一个健康的生命,高妈妈不顾危险跳进水里救向木,或许某个瞬间,高妈妈也把向木当作那个孩子的生命延续,以一种健康的方式。” “人生真的还很长,如果爱情不是真的会出现,那就不要为了那个虚无的愿望而维持假象。” 姜野双手握拳深深抵着眉心。 偶尔望过来的眼睛红得刺目。 宁安看着眼前这个快要撑不下去的男人。 心里也有不浅的触动。 “姜野,你总说给你一个机会,所以,你到底是想跟之前一样三个人生活在一起就好,还是……还是像十八岁那年的夏天,我们曾经喜欢过彼此。” 姜野泣不成声。 浓长的睫毛溢出晶亮的水珠。 他拉着宁安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宁安第一次承认喜欢过他。 迟来很多年,却让姜野趋之若鹜。 也让他那颗求而不得的心得到回应。 虽然这个回应是十八岁那年的,又在之后慢慢的岁月里消失,他就像伸向太空渴望得到回应的孤独人类,哪怕是亿万年前的一点点信号,也足够他欣喜若狂。 但欣喜的沸腾平静后就是永世的孤寂。 “如果你能想明白,我再答应你一件事。” 姜野望着门外,湿漉漉的路面点缀着金光。 满地泥泞里又见光明。 他说,“什么事情都听我的吗?” 宁安犹豫了一下,“只有一件事。” 姜野深深吸了一口气,“跟我去医院做全身检查,以后身体方面还有心理治疗方面要听我的安排。” 宁安愣愣看着姜野,“没了?” 姜野笑了一下,英挺的五官残存泪痕,声音带着鼻音,眼底却是许久不见的肆意,“你还希望我说什么,我想的事情特别多,想拥抱你,想吻你,想睡你,你答应吗?我还想跟你生更多更多的孩子,你答应吗?想你像在乎宁翼那个幸运儿一样在乎我,你答应吗?你又笨又呆,不知道年级第一一直是我让你吗?我想做什么,你逃得掉吗?” 他在宁安惊诧又不服气的眼神里勾起嘴角,“但是,宁安我希望你爱我。” 如果不能,那他宁愿放手。 * 宁安去姜野安排好的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包括腹腔。 好在没有什么大问题,营养不良导致的体质薄弱也在跟姜野生活的那两年得到明显改善。 如今他的精神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面发展。 但姜野还是不放心,“他力气变得很小。” 医生告知他们,还是体内激素的问题,宁安的身体目前属于完整的男性身体,但基因和体内激素分泌还是异于常人,因为不影响生活倒没必要特意服用雄性激素什么。 姜野看着宁安光洁的下巴,还有白皙的肌肤,想象了一下对方满脸络腮胡子和密集的胸毛不由有些恶寒,但显然宁安真的开始考虑这件事。 “服用雄性激素真的能改善?” 医生顶着姜野迫人的目光坚持道,“可以的,不过激素服用过量可能诱发肿瘤。” 宁安只得放弃。 姜野默默松开一口气。 然后就是心理治疗,其实宁安觉得自己恢复得差不多,靠着跟宁翼这些年的窘迫生活,穷人真的不会生富贵病,忙碌生计都来不及,哪有时间考虑精神层面的。 但现在不再有生活方面的困境,加之他答应过姜野,只好每周来两次医院。 陈教授擅长的是儿童方面,于是宁安跟宁翼分开治疗。 接待宁安的是一个中年女性,宁安适应良好。 原本医院推荐了一名优秀的青年男性,考虑到宁安有比较强烈的自我认知困惑,年龄相仿的优秀男性可能在治疗过程中起到积极正向的引导。 可惜被姜野狠狠地拒绝掉。 他得不到,别人也不可能有机会。 宁安要做治疗,接送宁翼的事情落在姜野身上。 宁安询问宁翼的意见,宁翼并没有反对。 宁安微微有些奇怪。 后来发现真正接送宁翼的都是赵凡,宁安这才找到宁翼不排斥的原因。 第117章 第 117 章 宁翼那小孩哥能弄死我…… 谢涿有些紧张地看着宁安, 宁安轻声安抚,“没问题的。” 谢涿经历了两次植皮手术,原本皱巴巴的伤痕已经变得平滑,只皮肤交界处有比较明显的痕迹, 再就是两种肤色的差异, 后续只需要持续进行医美治疗就能进一步改善。 太久没直播, 谢涿账号哪怕时不时有人维护, 但评论区已经变得寥寥无几。 网络时代,新的事物不断冒出来, 热度一旦过去就很难再恢复。 谢涿不打算再做变装视频, 现在有很多后起的新人模仿他, 但没有一个人超越他。 不想走老路有很多考虑,其中一半可能都跟曹文生有关。 曹家到现在也没有反对他跟曹文生的事情, 但曹文生毕竟是曹家唯一的继承人。 这件事迟早都要面对, 无论能不能走下去, 谢涿不希望有一天人们谈到曹文生时, 议论他谈过一个穿着小裙子在网上蹦来蹦去的男人。 这次直播主要是为了对真心热爱他们的粉丝做一次回应。 当时他们逃跑,姜野对点绛唇没有手下留情。 舆论几乎把他们定性为打着慈善名义套钱的可恶网红。 直播间打开的瞬间, 五分钟内人数都只有个位数。 :月光小鹿? :真的是他们!!! :还以为这两人消失了。 :这是什么意思? 谢涿露出漂亮的笑容,“大家好, 月光小鹿又跟大家见面了, 这次直播不带货, 就是跟大家聊聊天, 我们稍微等一等,人数过三位数就开始回答大家的问题。” 十分钟后,直播间破万。 谢涿跟宁安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看到彼此眼里的不可置信。 谢涿典型的得意就猖狂, 后面进来的网友正好看见谢涿招牌式笑容,妖娆又傲慢得不得了,“我就知道我还是这么红,这怎么说呢,人红是命里带着的,想不红都难,呵呵呵呵呵……” 其实两人开直播预料过大家会提一些敏感和让人难堪的问题。 但是一个小时后还没遇到言辞恶劣的网友。 宁安隐隐意识到什么。 谢涿侧过脸露出自己耳朵附近的伤痕,“你们嘴巴太坏了,不是什么恶疾不治之症,就是受伤,前后做了两次大的植皮手术,数十次小的医美,老遭罪了……你放屁,你才去整容,我需要整容吗?妈生脸,你就羡慕嫉妒吧,怎么受伤的?” 谢涿一脸得意的模样,“还不是两个人为我争风吃醋,我无辜被波及,谁叫我的魅力无限……” 一直打着手语的宁安静了静,默默打出:他撒谎,其实是我的原因,但是他嘴巴讨厌得罪人…… 洋洋得意的谢涿发现屏幕一溜的哈哈哈,还有上蹿下跳看不懂手语急着吃瓜的网友。 谢涿恨不得掐死宁安。 没办法,谢涿简单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柯南网友早就扒出事情的详细经过。 在屏幕里大段大段的科普。 谢涿指着一条留言纠正,“不许胡乱给酒吧从业人员泼脏水,我承认里面有乱来的,但更多还是认真工作的,你们自己去试试一晚上又要陪酒又要给客人提供情绪价值到底累不累,难道不该提成吗?做不了这份工作也不要污名化。” 宁安打手语,【确实很辛苦,像我最多卖出去三万的酒水,几乎每个月营业额都垫底,需要谢涿给我分一些单子我才不会被淘汰,最麻烦的每次下班都没有通勤车,我都是骑共享自行车回去,好几次酒吧附近没有自行车,我只好走回去。】 屏幕滞了一下,刷得更加疯狂。 :什么?月光当作陪酒?我去,外表单纯都是人设吗? :不然你们以为他们怎么认识? :那个叫酒吧营销,不叫陪酒的,楼上说话真难听。 :我每次看见酒吧从业人员都会产生强烈的时尚羞耻感,月光哥哥,你居然骑共享自行车回去? :我一直以为他们坐富二代的超跑回去。 :月光哥哥骑共享自行车没问题,小鹿美人应该是坐超跑。 宁安打手语,【他骑小电驴。】 谢涿想阻拦已经来不及,立马去压宁安的手,“没啦没啦,我就是坐超跑,我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可能骑小电驴,月光他瞎说。” 评论区笑疯。 两人主要解释消失这么久时间的原因,以及当时点绛唇和蒲公英陷入的舆论风波。 不过都跳过姜野,他身后涉及到澄江项目和自由贸易区,还关联姜兴修的香艳死因,话题过于敏感,他们敢说,直播间就会被封。 也有网友问到,但很快就被大量留言冲掉。 很明显有人在评论区引导舆论,能策划这么大体量对他们有利的水军,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宁安还是动容的,但一想到姜野平日里的嘴脸,只得硬生生将这点动容给掐掉。 最后两人对以后的发展做了交代,宁安的工作没什么好隐瞒,说到自己已经转幕后,主要负责福利院事宜和点绛唇的慈善专区,大家这才知道宁安出自蒲公英,网友留言顿时又正向很多。 善良的人类总是容易同情弱者。 而这一直是宁安不需要的,于是他在直播间呼吁大家不要因为同情而前往福利院。 谢涿的看法不一样,“同情也是人类的美德之一,因为同情接触福利院,因为接触慢慢转变心中的观念,让同情变成善意这有什么不对,比如我就只是为了积德才去的,但是去了后发现小树很可爱想领养他。” 宁安无奈地看着谢涿,小树是蒲公英的孩子,一名重度听损患者。 因为听不见总是呆呆的。 他很喜欢谢涿,那时候蒲公英还没有对外开放,蒲公英依旧遵循严厉的不拥抱制度。 他却偷偷冲谢涿打手语,【你能抱抱我吗?】 谢涿的心都要化了。 网友又开始看热闹,这两人经常吵架,谁都无法说服对方。 但友谊永固。 :你们真的不考虑在一起吗? :你们真的很有cp感。 :你俩对食我们不反对。 果然,宁安尚未来得及阻止,谢涿那个大嘴巴,“对啥食,宁安的儿子都七岁了,又酷又帅一小孩哥,我要把跟宁安有啥,那小孩哥都能冲出来弄死我……” 网友留言炸了。 两人不得不退出直播间。 那时网友人数已经突破三十万,国人的八卦心真是让人恐怖。 好在第二天网上没有指路视频讨论他们,两人才算彻底放下心。 这场告别不得不仓促结束。 谢涿正式进入点绛唇设计部工作,两人都转入幕后,但遇到点绛唇周年庆,两人还是会合作拍摄一些宣传视频,随着新人的不断涌现,两人的名字更多出现在幕后工作人员名单里。 网友意识到有人刻意干扰,许多视频和讨论区应该都被删掉,于是有人用代码讨论了宁安到底多少岁生的孩子,最后得出差不多是十八岁的样子。 网友一脸石化。 于是又讨论对方到底是谁,是个老姐姐还是跟宁安一样年轻。 是单纯无辜少年落入老姐姐的魔手,还是两个同样年轻的懵懂年轻人偷食禁果。 不过这次讨论换了平台,删除狂魔一时间没找到他们。 那个曾在姜野八卦留言下总是把商业风云莫名其妙变成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神秘账号再次冒头。 我有一吨的八卦不敢说:这事我清楚,事情是这样的…… 网友们闻到熟悉的味道。 他讲了两个故事,大狗先生的豪门家族恩怨,小兔兔的悲苦成长史。 大家倒是猜到大狗先生就是如今金市再次炙手可热的小姜总,不过他比过去低调很多,新闻媒体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但是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和高层都知道他的存在。 金市曾发生那样轰动全国的经济类事件,姜野的身份又敏感,上面不可能再让姜野曝光在民众视野里,很多新人只有找老帖才知道金市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至于小兔兔,大家只知道是传闻中姜野的初恋情人。 我有一吨的八卦不敢说:小兔兔高中毕业没读大学,去酒吧做过营销,后来又当过网红,其实他成绩很好,为了七岁好大儿放弃继续深造。 等等,敏锐的网友好像抓到点什么。 我有一吨的八卦不敢说:大狗先生为什么留下来,这么大个烂摊子他完全可以不管,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追妻呀,追妻火葬场呀,我终于等到这场年度大戏,目前来看不容乐观,小兔兔也只是看着温和,估计大狗以后的磨难还多。 我有一吨的八卦不敢说:如果大狗先生给我一个亿,我可以帮他做很多方案追回小兔兔。 网友们抓耳挠腮,蠢蠢欲动。 小兔兔就是那个谁吗?太阳的弟弟?太阳的弟弟不是有儿子吗? 有人出轨吗?大狗是不计前嫌还是怎么的?儿子到底是谁的? 最后这名网友抛出一个重磅炸弹:你们怎么不想想正常人为什么会被抛弃在福利院? 不过不等网友展开讨论,这篇帖子和相关话题全部消失在茫茫网络世界里。 很久很久之后,‘我有一吨的八卦’再次出现另一个八卦贴里。 有人还记得他,打趣他拿到一个亿没有。 他居然回复了,说是一个亿没拿到,八位数倒是拿到了,但是要给恶狗打一辈子工。 不过没人信。 * 这么一耽搁已经入冬。 谢涿养伤的这一年多跟曹文生正式同居,曹文生打算从姜野手里买套暮光的大豪宅,暮光里视野最佳户型最王炸的这一整栋楼都在姜野名下。 谢涿嫌晦气,两人住在另一处高档小区。 谢涿这种人外表光鲜亮丽,家里神似猪窝,曹文生更不可能打理家里,哪怕请了保姆阿姨,家里也混乱得像大型垃圾场,到处都是两人的东西,分不清找不着,橱柜的衣服更是蔓延到次卧,最后足足找了五个阿姨负责日常家里才勉强能下脚。 曹文生嘲笑谢涿还没当明星,范儿比明星还大。 谢涿反击曹文生的所有智商都集中在下半身。 两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凌乱的生活物品随时成为两人械斗的武器。 谢涿在宁安这里玩过几次后索性在宁安的隔壁租下一套房子,扬言要跟曹文生分居。 曹文生来看过几次,见谢涿态度坚决,摔门而去。 宁安又搬了一次家,是青山区更加常见的那种三层老楼,屋主整栋出租,价格不算贵,宁安觉得清静,索性搬过来。 他对那栋留着姜野血渍的筒子楼多少有些心理阴影。 “过日子就应该找你爸爸这种。”谢涿每天带着碗筷过来等投喂,毫无廉耻之心。 “我的作息时间就是日夜颠倒,他睡得早我晚上都是轻手轻脚进去,他嫌我吵着他,拎起枕头就砸我,早上我刚睡两个小时,他就问我领带在哪里,几百根领带又不是我放的,他问我,我哪里知道?” “现在我在点绛唇怎么也算个设计师对不对?郭姐姐都夸我有艺术天赋,他嘲笑我一个月几千元工资够不够花,怎么?我就活该在家给他当黄脸婆?他不是双吗?他去找个会做家务的黄脸婆呀!” “还有小树,多可爱多招人疼的孩子,他就是不让我领养,说不是亲生的养不熟,他要亲生的找我做什么?我这辈子又不会结婚祸害女孩子,他这人真是秉性下流顽固不化。” 宁安给谢涿夹了只大虾。 最好能堵住嘴。 婚姻生活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又要怎么过。 “那你们要分手吗?” 谢涿噎住,钱倒是捞够了,但感情也投入了,曹文生虽然诸多不好,但是这几次手术,不管多忙曹文生都陪着,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物。 术后谢涿心情不好爱发脾气,曹文生那段时间就特别迁就他,就连家里爱赌博的老王八蛋找上门,也是曹文生帮他解决。 有了感情就有诸多牵扯。 断不掉理还乱。 宁安慢悠悠开口,“可能婚姻生活不是要争个谁对谁错,而是各自让一步,然后混乱着前行?” 谢涿挤眉弄眼,“这么有感触,你打算接受他了?” 宁翼从香喷喷的饭菜里抬起头。 一双黑沉沉的眼睛虎视眈眈盯着谢涿。 他最近食量增大,个子拔高的同时身体也强壮不少,与两年前弱小的模样相去甚远。 宁安摇头,“我们更扯不清,所以干脆一刀斩断,以后他想给小翼买什么安排什么,只要小翼不反对我也不会拒绝,但我这边不会再跟他有什么牵扯。” 谢涿真的很佩服宁安的拿得起,放得下。 换成他,他要一辈子赖着姜野作威作福。 两人收拾了东西趁着天未黑前往Mu。 上次谢涿过来辞职直接闹到脸上开花,宁安上次来辞职被姜野截胡,这个Mu多少跟他们八字不合。 谢涿打扮得花枝招展,看着像去摇场子的,“虽然我不做网红很多年,但江湖依旧有哥的传说,可不能让过去这些同事小瞧了我。” 宁安帮宁翼套上暖和舒适的小棉袄,他不会再把孩子一个人放在家里,过去为了生存不觉得过分,现在回首一看,对宁翼的愧疚随时都能把他扎成马蜂窝。 “你只要跟曹文生谈一天,包养的名声就存在一天。” 谢涿一声怪叫,“我们明明是情侣关系,宁安你怎么也像姜野那么恶毒?” 宁安抬起眼睛,有吗? 宁安脸上尚未闪过拘束和不安,便听谢涿说,“你说的就是世人的看法,但我们老是活在别人眼里累不累?” “那你干嘛大晚上要化妆,医生说恢复期最好不要上妆,不要熬夜,不要喝酒。” 谢涿把破旧的楼道踩得哐哐作响,“宁安你像个老妈子,真的好烦,你跟曹文生一样烦!” 宁安跟宁翼对视一眼,“喔~~~” 这次谢涿跟曹文生吵架,理不在谢涿。 三人抵达Mu的时候还没开始营业,行政保洁正在做卫生,酒吧人员流动性大,招牌还是那个招牌,户外绿植还是那些看着时尚又名贵的品种。 但三人都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估计没几个熟人了,你白打扮了。” 宁安笑笑拉着宁翼从员工通道进入。 之前打过招呼,人事部让宁安带上证件即可。 看见林姐的瞬间,谢涿夸张得哭出来。 抱着高挑干练的女性又蹦又跳,跟受到欺负回家看见妈的孩子一样,林梦三言两语安抚住谢涿。 谢涿擦着成黑条的眼睫毛,“你不是出国学习吗?怎么又回到这里?” 林梦成熟自信又有能力,当年Mu的老板几乎把所有事情都交给她打理,她力挺谢涿,谢涿投桃报李拿下销冠,也才有了后面谢涿在Mu里的不可一世。 “前任老板给的薪水多,让我支持新的老板。” 谢涿以为另一个股东终于舍得把股份全部转让给姜野,这么说现在林梦是姜野的人? 那宁安还能全身而退吗? 林梦突然将目光投向宁安,露出笑容,“新老板,很高兴见到你。” 第118章 第 118 章 你帮我把宁翼抓回来…… 姜野一声不吭把Mu的所有股份买到手, 并转到宁安名下的事情,真的创死谢涿。 他扒拉在宁安耳边,“这就是能生儿子和不能生儿子的区别?” 倒不是说Mu多值钱,它确实值钱。 除去价值, 更重要的它代表整个金市的消费风向标, 也是测试金市水深水浅的一把标尺。 宁安曾经在这里日复一日的赚取微薄薪水, 后又被杨安康赶鸭子上架做起营销, 被众人嘲笑和冷眼以对,即便如此, 宁安靠着努力获得同事的友善, 顾客的喜欢以及照顾。 现在, 宁安不再是那名备受欺负的保洁,也不是卖不出酒的营销, 他是Mu的老板, 他想开除谁就开除谁, 想看谁不顺眼就能给谁脸色, 他再也不用畏畏缩缩。 谢涿脑子里频频开花,快要爽到极致。 宁安掏出手机, 却被林梦按住。 “看在过去的情分不要打给姜总。”林梦笑望着宁安。 宁安点点头,“他请你回来, 日常经营也还是你?” 林梦并不了解宁安, 在她眼里这是一个沉闷怯懦的人, 但谢涿跟他似乎发展出深厚的友谊, 那这个人身上一定有着外人不知晓的闪光点。 林梦是个做事爽利的人,很快把财务报表拿出来,“如果你对我放心,这家酒吧可以依旧交给我打理, 当然前提是你让我当这里的总经理,而不是人事主管。” 宁安翻着财务报表,发现姜野大半年前就把酒吧转到他名下。 “我工资卡上的钱是?” 林梦一直在观察宁安,发现宁安的气质还是有些变化,过去因为怯懦总是缩成一团的感觉,看见的第一眼也是这个人不舒展不大方,如今这种感觉淡化不少,周身安静的气质便透出来。 像穿过树林的阳光。 又像刮过旷野的风。 “你是Mu唯一的老板,那些自然是每个月的盈利,公司留够日常运作费用,剩下的都是你的。” 难怪那么多,不,也太多了。 宁安合上报表,眼底透着严肃,“没有偷税漏税?” 林梦跟谢涿俱是一愣,然后看着对方大笑不已。 告别林梦,谢涿不死心,带着宁翼去找老同事叙旧,宁安拿他没办法,走到吧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此时卫生已经接近尾声,满地狼藉都被清理出去。 泛着水痕的地面发出高级香氛的味道,乐队在台上调试设备,灯光也开始缓慢转动,一切都进入准备状态,衣着时尚的氛围组和营销组工作人员陆陆续续走进来。 不一会儿员工休息室就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宁安微微笑着收回目光,换个身份坐在这里,是难得的轻松和惬意。 难怪人们都喜欢来酒吧放松。 林梦告诉他酒吧换了老板的事情并没有告知员工,她坦言姜野的身份在金市还是很好用,更容易镇住这个妖魔横生的地方。 “宁安?” 酒保惊讶地看着宁安,能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宁安也有些意外。 “你还在这里?”宁安有些尴尬,“我的意思是这里流动性大,人人都喜欢高薪稳定的生活。” 酒保帅气地抛出一个酒杯,稳稳地接住,“我确实打算干个两三年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个小酒吧,最好睡到中午才营业,下午四点就关门,遇见下雨天或者晴朗的天气就直接打烊一两周,多惬意对不对?” 宁安低头浅笑,谁不喜欢惬意又随心所欲的生活。 但大多数人都不得不忙忙碌碌。 酒保话音一转,趴过来,“托你的福,新老板给我三倍的工资。” 宁安诧异抬头,酒保一脸我都知道的表情,“当初你走的时候说祝我工资翻倍,有一天……” 有一天金市那个大名鼎鼎的男人走进来。 清了场,给很多员工放假。 只留下他。 变幻不停的绿色灯光里,男人喝了很多酒。 酒保很憷这个男人,也不敢多问,人机似的给对方一杯接一杯的调酒。 直到对方问起宁安的事情,他才意识到男人放弃几百万的流水不要,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闷酒。 原来是为了一个叫宁安的人。 可惜他对宁安也不了解,可能因为岗位和工作场地的缘故,他确实对在Mu里的工作人员都比较熟悉,什么人爱搞事,什么人喜欢做不入流的事情,什么人又只是因为经济紧张短期来过渡一下。 就连在这里做保洁的,也都划分了利益小团体,那些看着老实本分的叔叔阿姨掌握的八卦可能比很多人都多。 但宁安不是里面的任何一个,他默默无闻的出现在任何一个需要清理的地方。 毫不引人注意。 后来因为工作勤奋又莫名其妙认识谢涿,才拿到包房的工作,但依旧不引人注意,直到眼前这个强势可怕的男人出现。 宁安就这样毫无准备的被抛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时候Mu的内部群里,议论度最高的就有宁安。 有时候言辞脏得连他都看不下去。 后来宁安无声无息的离开Mu,他还以为宁安开始新的生活。 心底是祝福的。 但姜野毕竟是老板,他只得绞尽脑汁想着每次看见的细微末节,以及与宁安的每次交流。 自然包括宁安离开前跟他说的那句玩笑话。 他不知道姜野到底想听什么,但就是这种旁观者,不带着私人情绪的视觉似乎让那个看起来满身颓废的男人很满意。 第二天酒保惴惴不安被叫进办公室,他以为得罪老板会被辞退,结果却是薪水翻了三倍的超级待遇,这在整个金市都是史无前例的,他的身价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冲着这份薪水,这两年我一有空就出去学习,担心慕名而来的人评价我调的酒不过尔尔,就这么学着努力着,居然在国内也有了名气,人生真的挺意外的……” 酒保给宁安调了一杯帕洛玛,粉色调。 宁安尝了尝,发现味道比惯常的要甜口一些。 酒保询问,“口感如何?” “有些甜,但西柚的酸涩还保留着,不是一口惊艳的,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初夏。” 酒保得意地笑,“加了桃汁,调酒就是不同口味的碰撞,多一分少一分都难喝,不断摸索探寻,再奇怪的成分也能组合出完美的口感。” 宁安没有回应,某个瞬间,他想起没有烦恼的某个夏天。 青山的果农挑着新鲜的桃子下山,他刚走出蒲公英,看见毛茸茸的桃子上还留着晨露。 那时候他给姜野打了段时间的水,一边为姜野没有发现而欣喜,一边又有些遗憾对方不知道。 他希望姜野知道他的这份感激之情,但又不希望姜野知道是谁。 繁重的学习压力下,简单的宁安少见的有了一丝烦恼。 那天他买了两个桃子。 揣着桃子走进校园的时候,脸上的热意没有消散。 一早上其实没太集中注意力,导致原定的学习计划被耽搁。 宁安很自责,打算不再做这种扰乱心绪又莫名其妙的事情。 等到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他摸回教室,将捂了一个上午的桃子放进姜野的课桌里。 幸好青山的桃子是老品,捂很久都依旧看着精神饱满。 终于将这件事解决掉,宁安总算松开一口气。 下午便恢复了学习状态。 等到晚自习前,以姜野为中心的人群突然热闹起来。 他们总是这样,开着玩笑,谈论着有意思的话题,惹得周围人都哈哈大笑。 宁安坐在位置上静静地看书,其实竖着耳朵听他们谈笑风生。 羡慕谈不上,宁安更不会参与,只是在夏风吹红晚霞的时候,这个时刻是美好的。 所以当有人质疑姜野为什么不喝自己的水时,宁安差点受惊地跑掉。 最后他得到一瓶桃子味的运动饮料。 姜野悄悄递给他。 谢谢他帮忙。 宁安压下慌乱的心,就当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这份心意吧! 然后装模作样在姜野期待的眼神里说‘好喝’。 那双黑沉沉的笑起来,不是嘴角勾动,而是黑色的夜幕有星辰。 宁安现在才明白,原来姜野早就知道是他。 “其实调桃子味的酒品是老板的意思,大约你走后没多久他每个月都清空酒吧在这里坐一晚上,他好像很喜欢桃子味的,我看见他抽的烟也是桃子味的,说实话很难想象那种人会喜欢桃子这种可爱的水果,怪反差的……” 营业时间到,客人陆陆续续走进来,很快就把吧台占满。 酒吧冲宁安打了个手势,开始工作,这些客人都是来看他炫技的。 宁安起身让开座位。 手机响了响,谢涿发来信息,说是约到一帮朋友要去吃烧烤,带着宁翼,问他去不去。 谢涿知道宁安不喜欢这种场合,宁翼相反,他有种八风不动的淡定和从容。 宁安想着明天周末,宁翼不用早起。 “不要太晚。” 谢涿没回他,看得出不想理会他的婆妈。 宁翼倒是发了一条,【爸爸,我可以喝酒吗?】 宁安立马手指用力的回复,【你试试!】 再打手机,那两人一起关掉手机。 宁安叹口气离开Mu,从员工通道走出去,隧道造型的通道上方亮着一排绿色的应急灯。 他不会接手Mu,先不要说手里的工作忙不忙得完,单单经营酒吧就不在宁安擅长的范畴里。 姜野的强势不仅仅体现在脾气上,而是控制欲——极端变态的控制欲。 虽然两人已经开诚布公,从姜野的行为来看确实像他承诺的不再揪着过去。 而将Mu转到他名下也是大半年前的事情。 但宁安还是感到有些生气。 也可能是一杯改良后的帕洛玛让他想起遗忘很久的事情。 身边很多人都夸赞他朝前走的决心和勇气。 但像宁安自己在姜野面前剖析的,他是个小气又抠门的人,可能兼具学习天赋,他的记忆力还特别好,他总责怪姜野揪着过去不放,其实他自己从未遗忘。 但是不向前走怎么办? 陷在泥潭里任由自己腐烂? 选择生下宁翼,最大的原因是想拥有血脉亲人,但宁安不能否定里面也有想从那段苦难走出来的渴望,聪明的他意识到不这样做,可能会彻底沉沦。 一个新生命的到来,繁琐到危险的生育经验,嗷嗷待哺的新生儿,困难到窘迫的经济能力,每一样都让宁安再也无暇顾及那段危险的苦难。 他用一段非常冒险的选择,拯救了自己。 所以,他是记得的。 正因为记得,才风风火火朝前走。 宁安知道不能因为这件事迁怒姜野,但是一想到又要因为Mu的事情跟姜野打交道还是头疼。 姜野或许会依旧强势,觉得他小题大做,然后说出不过一个酒吧这种狗言狗语。 也可能伤痕累累地看着他,瞬间将宁安摆在负心汉的位置。 无论姜野用哪一面对待他,宁安都会产生压力。 宁安停下脚步,看着靠在墙边的高大人影。 剥离西装革履的光鲜亮丽,退掉冰冷面具的严肃沉稳。 姜野真的看起来很年轻,白色衬衣松松垮垮塞在牛仔裤里,室内的暖气让他脱掉羽绒服,随意的拎在手里,垂着的侧影只看得见没打理的长发随着气流轻轻拂动。 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从暗处走出来,绿色的光影在他脸上起伏。 像穿行在山间的时候,阳光斑驳地落在他脸上。 他神色放松,有些回避宁安的目光,几次后又回到宁安的脸上。 声音依旧低沉,但温和许多,像那个在教室里跟同学谈笑风生的班长。 那时候他的话其实不多,只是带笑的脸迷惑很多人。 “林经理给我电话说你过来了,我想你可能对这个决定很生气,想跟你解释一下。” 姜野再次回避了宁安的目光,侧着脸望着地面绿色的应急灯。 “没有让你困扰的意思,其实第一次购入股份就是希望你轻松点,记得那次下大雨送你回去,当时想在车上告诉你的,但是你很着急,根本没心情听我说完,我那时候并不知道小翼在家等你……” 原来记得这些细节的也有姜野。 宁安垂下眼睛。 “你说急着回家收衣服,好突兀又莫名其妙的谎言,季衍当时都笑了,我也笑了,但是你匆忙跑进大雨里的时候,我真的很难受,你回头看着我的表情让我意识到,可能我并不是什么好的存在……” 姜野突然收住声音,“说这些真让人讨厌,像个碎碎叨叨快要离世的老人。” 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宁安,小心翼翼,“宁安,如果你觉得困扰想把Mu卖掉或者怎么处理都可以,我知道你对这里没有好感,当时做这个决定的时候确实还很狂妄自大,现在,以后……都不会了。” 几名员工走过来,奇怪地看着两人。 有人认出姜野,又扭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宁安,想说什么被同伴快速拉走。 宁安抬起头,“先离开这里吧!” 宁安快速朝外走去,姜野回身疑惑地看着他。 他不确定宁安的意思是出去谈这件事,还是就此无疾而终。 他看了季衍精心做的那份excel,上面标注的红点多到触目惊心,那之后又消沉了许久。 但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哪怕从这张表格里看不到任何希望。 朱莉建议他脱去所有伪装跟宁安打交道。 “反正你最糟糕的一面他已经见过无数次,说不定脱光光的站在人家面前,人家还看你两眼。” 姜野不知道什么是脱光光的状态。 但是他知道什么样的状态跟宁安在一起最舒服,宁安也最不讨厌。 可能就是把穿着人偶服的宁安带离的时候,也可能是不耐烦地质问‘那你到底能留给我多少时间’。 ——那个不太好,也不太坏的姜野,可能就是让宁安觉得真实又无可奈何的姜野。 姜野承认今天这身休闲服是他这些年穿得最舒服的一套衣服。 舒服到有些昏沉沉,差点跟不上宁安的节奏。 宁安眼睛里带上些许不耐烦,像是看着一个不中用的丈夫,“小翼跟谢涿跑去喝酒了,你帮我把他抓回来。” 绿光的隧道里,姜野抿紧嘴角。 他快速穿上外套跟上宁安跑起来的脚步,“好。” 第119章 第 119 章 你差点把宁安吸进肚子…… 姜野很快查到宁翼的位置。 宁安疑惑地看着手机APP, 只看得出宁翼大致在哪条街,“我们的定位不一样吗?” 对于姜野的手机也关联宁翼这件事,想都不用想是必然,宁安懒得在这种事情上纠结。 姜野收起手机, 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赵凡他们已经先过去, 找到了具体位置。” 宁安心中的怀疑被打断。 “那我们赶紧过去。” 宁翼跟着谢涿在一间夜市吃得风生水起。 谢涿果然是party王子, 到哪里都能聚集一大帮朋友。 能跟着宁安跑到海滨小城真的委屈对方了。 宁安忿忿不平看着将他抛到九霄云外的谢涿和宁翼。 聚会群突然传来哄笑,谢涿端着酒杯不知道说了什么, 大家起哄地端起酒杯。 吃烧烤吃得正欢的宁翼端起一个很大的啤酒杯, 跟着干了一口。 那张满是油污的小脸顿时皱起一团。 宁安正要下车, 被姜野拉住,“等等。” 宁安头也不回, 语气焦急, “等什么?他才八岁, 酒精影响智力。” 姜野没有松手, “你再看。” 宁翼的嘴还鼓着,显然没有一口气喝下去。 他左右看了看, 像是想吐掉嘴里的酒,最后看着面前的啤酒杯张开嘴。 宁安不可思议的发出恶心的嫌弃声。 谢涿在大家的哄笑声里跟另一个人吹完瓶。 紧接着去拿第二瓶, 安静吃着烧烤的宁翼把面前的啤酒杯递上去。 谢涿看都没看, 仰头喝下一杯乱七八糟的啤酒。 宁安:…… 姜野在身后发出低低的笑声。 那气息有些近, 扫过宁安的脖颈, 但是又没近到让宁安觉得危险。 他有些不自在地朝窗边靠了靠。 姜野似乎没注意,看着窗外说,“宁安,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有多少心眼?” 根据赵凡的反应, 宁翼的心眼确实很多,但是并不恶毒。 他很擅长摸清守则,然后找各种方法去挑衅。 有些角度令姜野都感到惊讶。 宁安有些生气,“我可没教过他往别人的酒水里吐口水。” 姜野不同意,“那可不是口水,只是觉得难喝的酒,你信不信谢涿怂恿他喝酒。” 这个宁安倒是信。 那么把难喝的酒水吐回去让谢涿喝掉似乎也没错。 谢涿的朋友有时候闹起来会没有分寸,这也是曹文生经常跟谢涿吵架的原因之一。 曹文生说话也没有多好听,明明是为了谢涿好,出口就变成快跟你那群拿不出手的朋友早点断掉。 谢涿经常吐槽曹文生跟姜野是不是都属狗。 此时跟谢涿拼酒的那人,不知怎么就扯开谢涿的领子,看样子还要将手伸进去。 谢涿反应快,将人推出去,那人看着挺生气,想缠过来,被周围的人笑着拉扯开。 那人可能也不想闹事,想了想坐下去,结果直接摔个四脚朝天。 他身后的椅子不知道被谁偷偷挪开。 元凶是谁只有时刻注意着宁翼的宁安和姜野。 姜野压着嗓子里的笑意,“这下放心了,他可以欺负谢涿,别人不行。” 宁安蓦地想到谢涿的玩笑,“姜野欺负你可以,别人不行,不然他弄死对方。” 宁安这下没心情继续看了,给曹文生发了张照片和定位。 姜野没看出他的心情变化,还在后面开玩笑,“没看出来你们也是塑料花友谊。” 宁安猛的转过身,眼底生气的情绪明显又生动。 “小翼是不是要变成跟你一样不遵守守则的投机分子你就满意呢?” 肆意玩弄守则和人心,投机取巧强买强卖。 外表光鲜亮丽,是最遵守礼义廉耻的道德模范。 内里却遵循丛林法则,干着最嗜血最肮脏的勾当。 他只是不关心姜野在做什么,但并不是不知道。 姜兴修的死,媒体对金市经济走势的分析,姜野越发神秘却权利滔天的身份。 没有人能真的通天,通到一定程度就是死。 而跟姜野有着血缘关系的宁翼,真的不会受到一点波及? 姜野不知道宁安为什么生气,可能意识到一点,但并不认同。 过着平稳的小老百姓的生活,从宁翼出生那天起就不可能。 只要他姜野活着,只要他姜野打败姜兴修就不可能。 哪怕他输掉,只要姜兴修知道宁翼的存在,宁安甚至会彻底失去宁翼。 国外也不可能安全,那里有着一个更重视血脉的姜英哲。 但姜野已经学会不惹宁安生气。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不要生气,如果觉得小翼哪里做得不对好好教他,他不是一直都最听你的吗?你可以把他教成你希望的任何模样,他是那么信任你……” 宁安泄了气。 他不是什么天真的父母或者强势的父母,觉得孩子就是一张白纸可以教成任何自己想要的样子,而且这样对孩子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基因这个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强大而毫无道理。 从宁翼一瓶子砸向姜野时,宁安就意识到。 宁翼继承了姜家骨子里的凶戾好斗和不守守则。 宁安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宁翼树立正确的是非观,他突然理解到史教授的提醒,要关注宁翼的内心和成长环境,其实就是让宁翼更多接触善良正直的东西。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姜野的放手。 宁安望向姜野,“谢谢你让我养大宁翼。” 路灯浅浅映着浅琥珀色的眼睛。 寒冷的夜晚于是有了温度。 姜野为之深深的着迷。 他快记不得上一次宁安这么近看着他是什么时候。 没有厌恶,没有排斥,没有警惕。 “我,呜……” 宁安蓦地睁大眼睛,嘴唇上是带着热度的柔软,然后瞬间被火热席卷。 “姜……”剩下的音节被更加激烈的吻吞掉。 姜野强劲的攻势把宁安彻底淹没。 * 曹文生黑着脸盯着规规矩矩坐在板凳上的谢涿。 夜市老板担心他们打架,站在一旁小心地看着。 被谢涿叫来的狐朋狗友起先还愤愤不平地叫嚷,“谢涿就跟我们出来喝个酒,要不要管这么严?” “就是嘛,正常情侣哪有这样管东管西的。” 曹文生抽出一叠钱塞给老板,冲那几个人凶道,“是不是要留下来AA才走?” 那几人闭了嘴,但依旧没走。 甚至有人拿出手机想拍点八卦。 直到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男人,顿时吓得收起手机赶紧离开。 他们搀扶着又回头看了几眼,确实是传闻中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姜总。 再也不敢停留。 谢涿打了个酒嗝,拍拍身旁的宁翼,“小翼看着呢,不会乱来。” 然后就看见宁安黑着脸站到宁翼面前,正在啃排骨的宁翼慢慢将排骨签放到小木桌上。 宁安很生气,但语气里带着无法查明的郁闷和烦躁,“我看见你喝酒了。” 宁翼的腮帮子还在咀嚼,然后当着大家的面吐出一根吃得光溜溜的排骨。 曹文生最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谢涿没意识到危险,指着宁翼哈哈大笑,然后又勾着头去看宁安,“宁安你嘴唇好红,被狗啃了?” 曹文生早知道这两人一直骂他和姜野是狗。 抬头望向站在花坛那边的姜野,姜野犹犹豫豫站在那边,一只手搭在嘴边显得有些懊恼,有些得意有些……反正很变态的样子。 他一把把谢涿扯起来,扛在肩上,“回去跟你算账。” 见那边的人散得差不多,姜野走过来,在宁安炸毛前停下脚步,想说送你们回去又忍住,“赵凡送你们回去,这么晚不好叫车。” 话音刚落,远处一辆黑车亮了亮灯。 宁安看都不看姜野,拉起宁翼就走。 宁翼走得老远突然回头冲姜野笑了一下。 本来有些小得意的姜野瞬间心梗。 他知道今晚的冲动算是又把过去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给打破。 他可能又变成宁安最讨厌的不讲信用的小人形象。 但他怎么可能忍得住不亲宁安,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在他还最恨着宁安的时候,宁安躲着他,避着他,他都能围追堵截。 后来能亲近宁安时,他更是将对方身上每一寸都染上自己的气味。 他承认自己对宁安有着变态的占有欲。 那是因为宁安就是他的空气,是他活着的证明。 宁安离开的这些时日,家里属于宁安的气息已经消散殆尽,他只能从宁安留在家里的衣物上吸取能入睡的气息,那些衣服被姜野小心翼翼放在衣柜里,只有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拿出一件抱在怀里。 没有宁安,他真的活不下去了。 坐进车里,车辆静悄悄跟上赵凡的车。 季衍跟朱莉无语地看着他。 姜野沉默好一会儿才解释,“中途吸个氧,要不然坚持不下去了。” 朱莉不像季衍那样吞吞吐吐,她年长两人不少,又是情场高手,“你那是吸氧?你差点把宁安吸进肚子里。” 一进青山区绿植再次茂密起来,哪怕冬季也如此。 凋零的黄跟黑沉沉的绿交织在一起。 跟其他地方越发精致漂亮的绿化不一样,这里总有种野蛮无序的感觉。 玻璃窗上发出细微的雪粒敲打声,开始下雪了。 姜野有些犹疑,又心生希望,“宁安是喜欢我的?” 季衍早放弃分析这段错综复杂的感情,反而轻松地开着车。 看着风里逐渐变大的雪花。 他想起之前每次都是姜野肆意的离开,然后剩宁安一个人慌乱伤心。 现在终于两人换了个位置,留他那狂妄自大的老板在后面逐字分析。 满心都是仓皇和不安。 朱莉嗤笑,“宁安就是道德感太高,换成是我,就你这张脸和公狗腰,我可以先跟你上完床,再下床抽你一顿,然后潇洒走人。” 季衍默默地点头。 姜野摸了把脸,沉默地靠着座椅,片刻后又低声笑起来。 第120章 第 120 章 姜野睡得像头猪 宁安带着宁翼一路跑到屋檐下。 雪粒不急不慢地变成雪片。 宁安拍打宁翼身上晶莹的水珠, 话有些多,“晚上吃这么多积食了怎么办?谢叔叔那个人本来就不着调,他怂恿你做什么你不要听啦,酒不好喝对吧, 但也不要吐到人家杯子里, 很恶心很没礼貌……” 宁安抬起头, 看见宁翼盯着他的嘴角。 嘴唇还是木木的, 宁安有些慌乱,下意识说道, “这次真的是狗咬的。” 宁翼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 仿佛能看见他的内心深处。 内心深处是什么, 宁安也不知道,只觉得一团乱麻。 就像冬季的青山植被。 他懊恼又烦闷, 没想到姜野那狗东西会突然亲上来。 还是那种让人窒息的吻法。 带着明显的侵占和标记, 柔软的舌头刮过口腔内壁的每一寸, 最后咬着他的舌头吮吸。 他每一次慌乱的推拒都变成对方得寸进尺的肆虐。 甚至分开时, 他看见姜野红润嘴唇上的水痕。 宁安被亲得头皮炸裂,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呆呆地瞪着姜野。 那狗东西退到阴影里, 下颌线被路灯照亮。 他勾着嘴角,语气欠扁到极致, “你再这样看着我, 我就不止是亲亲你了事。” 宁安气急, 他就不该相信这个狗东西会变好。 宁翼动了, 打着手语,手势利落,“那你喜欢吗?” 宁安吃惊地看着宁翼,这不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能问得出来的问题。 他发现宁翼又在他不知晓的地方快速成长。 他已经不太能从宁翼这个简短利落的问句里看出情绪。 究竟是什么让宁翼变化这么迅速, 宁安感到不安。 他不自觉放柔语气,带着不易察觉地讨好和安抚,“爸爸以后不会了。” 是呀,老跟那个人牵扯,黏黏糊糊的,就是孩子也看不过去,大约觉得这样的爸爸太软弱,所以才被人一步步欺负成那样。 宁安的心情很沉重,等宁翼洗完澡上床睡觉。 宁安坐在客厅里点开手机,轻轻删掉姜野的所有联系方式,想到那人惯有的强势,他又把所有方式全部拉黑。 面对宁安坚决的态度,林姐遗憾挽留,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得知宁安要转卖Mu,姜野尽管早有预料,还是捏着手机站在窗边发呆。 那天晚上他尝试拨打宁安的手机,一如所料被拉黑。 按照宁安的性格,卖掉Mu也在情理中。 是他破坏约定,理应受到惩罚。 姜野还预测,宁安会归还这笔钱,他从未拿过自己的任何东西。 也不屑拿。 被冤枉得最厉害的时候,蒲公英陷入到严重的经济危机,他也只是在二手平台挂卖自己用身体交换到的礼物。 然后卖更多的酒,赚取微薄的收入,宁愿把小翼的助听器一拖再拖。 但小翼是他的命,真的用命换来的。 桂教授说宁安摘除孕育宁翼的器官时。 术中大出血,全身的血液几乎换了个遍,术后凝血功能也不太好。 他们父子俩几乎在医院又住了一年才离开。 费用是高敏支付的,为了减轻那个孩子的心理负担,桂教授他们统一口径说是院方免除费用。 但那个孩子还是在没好彻底的情况下,抱着小孩孩离开。 其实姜野很少去回忆这些内容,它们过于狰狞让姜野难以呼吸。 季衍给他的excel表他也只是在找不到前路时偶尔扫一眼,但只是浅显的一眼都让人痛苦,他不清楚宁安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姜野扭头望向正在谈事情的朱莉和季衍。 一向强势冷硬的眼睛带着不确定和犹豫,“我是不是不该吻他?” 朱莉头也不抬,“你在强者的丛林里待得太久,并不清楚弱者是如何自保和生存,我也没见过像宁安那样温和柔顺的人,你的这个吻让自己呼吸到空气,可能让他好不容易创建的自尊和信心再次毁于一旦。” 总是玩世不恭显得有些浪荡的女人,脸上露出少有的严肃和正色,“宁安在福利院长大,他比一般人拥有更强的自尊心和羞耻心,也更缺乏安全感,他能熬过白色审讯不是有多坚强,恰恰是他已经碎到不能再碎,所以才不存在什么崩溃的状态。” “他跟你过去遇见的每一个强大的敌人不一样,要么攻身要么攻心,你总能找到对方的弱点,一击击败,你要放下傲慢和强势,低到泥潭里,把宁安的碎片捡起来,小心呵护,慢慢黏合,至于他还爱不爱你的事情,你这辈子都不要期待了。” 姜野僵在原地。 朱莉说完再懒得看姜野一眼,转身出去。 季衍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窜动,最后丢下一句话也起身离开,“这次我支持朱莉。” 姜野没想到一个吻让事情急转直下。 但他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糟。 城市里开始飘红,农历新年即将到来。 宁安是个重视传统的人,姜野想趁着这段时间诚心的悔过道歉。 宁安需要的安全距离他也一定遵守。 只要宁安来还Mu的卡,他就会牢牢把握这个机会。 接到宁安的电话,季衍第一时间告诉朱莉。 “我要告诉野吗?他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姜野是他们合作很久的伙伴,虽然外人看来姜野是他们的老板。 但这几个人知道,他们彼此早就产生不一样的羁绊和情感。 朱莉想了想,“你去吧,姜野这边我来想办法应付。” 宁安选在一家环境还算不错的咖啡厅。 政府在年前宣布青山区纳入旧城改造,不是拆迁,维持原有建筑不变的前提下,翻新外墙面和公共设施,民众自然得不到拆迁款,于是反响不大,其他区也无心顾及这个被社会抛弃太久的破落区域。 大约太不被期待,媒体都少有报道。 宁安发现屋价不会上涨后,也不再关心。 宁安将一个文件袋交给季衍。 金市四季分明,特别冬季的太阳异常明媚。 树影在桌面地面落下清晰的痕迹。 “这张卡原先是我的工资卡,Mu转到我名下后变更为公司卡,里面的钱是前期的工资和酒吧盈利,其实那时候我已经不在Mu工作,姜野让我挂靠在那里,现在一起退还给他。” “这是Mu的售卖文件和账号资金,我已经签好文件,里面的资金你们可以随意取用。” 宁安条理清晰地一笔笔划清他跟姜野的纠葛。 他指着最后一张卡说道,“这张卡里一共两百零五万,其中两百万是高妈妈的负债,五万是我跟姜野的债务,如果要算利息,那就把工资卡里的钱算进去,姜总应该不会算得这么清楚。” 季衍曾签过无数的合同,包括破产清算。 但是没有哪一份让他这样难受。 “你手里还有钱吗?”季衍很快算出这几乎是宁安的所有积蓄。 包括他这些年存的,融欣开给宁安的薪水一直不错,虽然有假公济私的意图,但分寸极好,没有流露出帮扶施舍感,能从他人那里感受到尊严的宁安,为什么要一次次面对姜野几近任性的不尊重? 季衍都感到一丝羞愧。 两百零五万里,最大的收入来源于宁安的直播。 那段时间姜野的计划已经进展到紧张阶段。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时间和精力掌握宁安的动向,事后大家才知道宁安在逃跑前的那段时间几乎不分昼夜的和谢涿去打PK赛。 输了的人接受各种惩罚,那种为讨好网友吸引眼球的惩罚,大多超出尊严的范畴,但宁安让谢涿坐着面对观众,自己去接受惩罚。 一口气喝掉十瓶水,让浸了冰的水淋在身上,吃爆辣的食物。 网友想看什么就去做什么,只要能留下更多的网友。 他们用没有硝烟的方式在商场上斗得你死我活,宁安也用他的方式在负重前行。 其实大家都知道宁安会揽下高敏的债务。 但等宁安真的做到时,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宁安笑得很淡,有种淡淡的厌烦,“继续工作,这个月月底就发工资了,这个世界哪里饿得死人,真正让人死去的是无穷无尽的欲望。” 姜兴修对钱财的欲望,井正对情爱的欲望,姜野对他的欲望。 室内温度温暖如初,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特殊香气。 宁安沉默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季助理,我知道你们是朋友,能不能帮我劝劝他呢,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季衍将两张表格递给宁安,宁安不明所以地接过去。 看清楚那张密集的表格和红字标注,宁安的脸色变得有些惨白,他连忙将表格还给季衍,不安地看着季衍。 季衍有些抱歉,“不是让你害怕,我是个对感情一无所知的人,所以野感到痛苦时我用了工作中常用的方式来还原这件事,希望对他有帮助,他跟你一样,几乎不敢看这张表,可能它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应该销毁他。” 宁安不太相信,“姜野会看这个?” 那里面几乎每件事都赤裸裸标注着姜野的罪过。 宁安不想看是因为很多事都是他过不去的坎,还有季衍过于直白的描述。 什么‘交易’、‘强迫’、‘协议’,甚至还有敏感的‘囚禁’、‘控制’等词。 搞得宁安以为自己在看什么限制级的内容,虽然剥开外衣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一年是宁安的又一场灾难。 比起审讯里一次次被逼问他跟姜野发生的所有细节。 这次姜野的行为把这场践踏和屈辱延长和加重。 那场七日伤害,可以认定为井正的恶念,姜野被动的实施。 但那一年,没有任何人在旁蛊惑,全是姜野自己的恶念。 季衍点点头,将表格折叠起来,“之前不愿意,山道赛那次后他要了过去,但是我发现他依旧没看,有一天他很颓废的回来,那天上面跟他签订十年合约,他应该是想告诉你的,很开心的出门,很伤心的回来,然后把我做的这个表打印出来,把卧室里贴得到处都是,我想这里面的每件事对他来说同样痛苦,上次他吻你后……” 宁安耳根发红,尴尬地望向窗外。 他很难想象季衍口中的那个姜野。 那个会正视过往,反思自己的姜野。 如果他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一次次让自己难堪呢? 季衍分析,“这件事对他来说同样很慢,你能不能给他一点时间呢?” 宁安回过神,“我为什么要给他时间呢?” 季衍皱起眉头,努力思索这个复杂的问题,“我们做任何事情都是奔着一个好的结果去,一般情况我们会预估一个最高点,还有一个最低点,两个都在我们承受范围内,我们跟野合作这么多年,他的每次战绩都基本跟最高点持平,甚至好几次超出最高点,所以,你们这件事如果要有一个结果,应该也是如此。” 宁安想反驳,他们的事情跟那些商业活动根本不一样。 季衍继续道,“但是你们之间是我遇见的所有事情里没有最高点,只有最低点的,我预估过很多次结果,都是如此,你跟姜野没有结果,但是姜野却在这件事里付出全部的努力……可能基于这个,我希望你能给他一点时间,不要让他太难看。” 宁安诧异地看了季衍一眼,“你希望我们重新开始?” 季衍很是踌躇片刻,最后露出一个笑容,“这是一个可以预见的悲剧,如果你能让它变成好的结果,我觉得是个奇迹,并且为野感到高兴。” 姜野身边果然都是些怪人。 宁安轻轻吐出一口气,“他没有值得我重新开始的优点。” 季衍过来并不是为了说服宁安,他将另一张表格收起来,“看来野自己预测的另一张未来也将成为废纸。” 宁安的目光轻轻划过那张纸,又收回来。 “他有你们这群朋友真的很幸福。” 季衍摇头,“我们不是朋友,只是合作伙伴。” 宁安不解地看着季衍,季衍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野跟上面签订十年合约留在金市,帮助完成澄江项目和自由贸易区的重建完善工作,这个任务艰巨,我们不可能陪着他一直留在金市。” “那你们?”宁安皱起眉头,眼底闪烁着淡淡的涟漪。 季衍扣好西装,“我跟朱莉下周的机票,野以后要一个人孤军奋战。” “这是他的故土,也是他的战场,他选择留在这里,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 “那赵凡他们呢?”宁安知道赵凡是姜野第二信任的人。 季衍摇头,“赵凡他们是雇佣兵出身,国内对这些一直管控严格,他们一直以安保的身份待着,但是不可能太久,最迟明年他们要么解散,要么离开这里前往外面的战场。” “那你呢?” 季衍有些意外,没想到宁安也会关心他,眼底闪过笑意然后被迷茫填补,“我高中毕业时差点没法读到大学,是野资助我,说等我大学毕业后为他工作五年,于是大学我修了两个学位,但是第二年刚结束他就找上我,我只好向学校休学,我可能回去继续读书?也可能找一名好医生治疗情感障碍?” 季衍又把扣好的西装纽扣解开。 他突然产生倾述的渴望。 那些在西海岸刺激的经历,遇到朱莉时,朱莉因为男朋友太多正卷入到一场人命官司里,姜野花了八位数把朱莉捞出来,还有格雷,那个看上去吊儿郎当的男人居然是墨西哥最大的…… 说到墨西哥,季衍不可避免地想到他收到大学录取通知时,继父一脸冷酷地告诉他不会帮他支付学费,而养父刚刚为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聚会花费五位数。 于是季衍开走继父的一辆跑车,打算卖掉后凑齐学费。 但是他又知道这样做了,继父会毫不犹豫地送他进监狱。 这是继父一直想做的事情。 他的继父非常聪明,总是法律线之内惩罚他。 而他也清楚拥有一张姣好亚裔面容进入监狱会是什么下场。 于是季衍开到边界线,抵达一个混乱毫无秩序的小镇,要了一瓶伏特加。 准备喝完后用猎枪崩掉自己的喉管。 黑洞洞的枪口抵着咽喉时,哪怕醉醺醺,依旧吓得手心冒汗。 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正常身体反应。 而不是内心的胆怯和懦弱。 突然有人在窗外发出低低的笑声。 季衍回头,看见靠着车门抽烟的姜野,黑沉沉的眼底是肆无忌惮的轻视和嘲讽。 好像什么困难都打不败他。 他吐出一口烟,季衍闻到甜腻的桃子味。 他想这个男人也不怎么样,居然抽这么娘炮的烟。 后来他就不再这样认为。 他第一次看见姜野把一个人踢到口吐鲜血,也看见姜野把黑洞洞的枪口抵在痛哭流涕的人的太阳穴,还看见姜野像土匪一样搜刮欠债者的家,掘地三尺,把人埋在院子里挖出来的洞里,然后往那人的头顶淋冰水。 季衍曾经以为姜野是个穷凶极恶的逃犯。 又以为他是个只认钱的穷光蛋。 还以为他是个心理变态。 但后面所有的认知都被推翻,在姜野回国前,他第一次将真实的自己部分呈现在合作伙伴面前。 那个冷血到不近人情的男人在朱莉的一次次逼问下。 愤怒到发疯又崩溃到极致。 他们第一次从这个男人嘴中知道当年事件中一直被姜野刻意隐瞒的人——“宁安”。 从踏上这片土地起,将姜野包裹严实的那些外衣开始一层层脱落。 “我从未见过像他那样复杂的人,好像体内有两个不同的人一直在撕扯着他。” “我来到这里后发现这里大多数家庭都很正常且美好,原来我们穷极一生渴望的极乐之地在大洋彼岸早就存在,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看见你对宁翼的养育,说实话我们都有些嫉妒,他真是个幸运的小子。” “姜野的方式很暴烈且让人不认同,但是我们都是跟着他得偿所用,所以如果有私心,我们也希望他能得偿所愿,他说你是他的氧气,上次就是想吸一口再坚持下去……” 宁安恼怒地看了季衍一眼。 季衍眼底闪过淡淡的笑意。 “反正回国后,我们发现了完全不一样的姜野,特别在遇见你之后,无论是暴怒的他,还是生气的他,抑或是现在学会小心翼翼的他,我们觉得他活了过来。” 那场灾难伤害的不仅仅是宁安,也有姜野。 但显然,宁安在伤后不断自救。 而姜野在毁灭。 季衍临走前提醒宁安,“他确实有滥用药物的倾向,我们一直以为是高压生活造成的,毕竟我们里面正常人没几个,但是追根溯源应该是井正给他下的药,我们目前还在追踪药源,希望能找到缓解的途径。” 宁安跟着站起来,手指微微掐进肉里,“为什么滥用药物?” 他紧张时就会如此。 季衍他们已经熟悉宁安的一些细微动作,就像熟悉姜野一样。 季衍沉闷的心情突然松开些,或许事情并非全无转机,这个男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难怪姜野可以一次次肆无忌惮,但也不能太过分,季衍表情严肃,“他没告诉你吗?他不太能入睡。” 宁安迟疑,“你确定?” 宁安被姜野栓在身边的那一年,姜野睡得像头猪。 季衍依旧保持惯有的严肃刻板,像只会汇报工作的机器,自然也不会撒谎,“我认识他以来,他每天只能睡一两个小时,安眠药都不行。” 季衍和朱莉的飞机离开的那天,宁安发现宁翼没去学校已经两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0-130 第121章 第 121 章 逃学被发现 宁安从书桌夹层翻出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 并且看到一封家长会的通知函。 满怀期待的宁安兴匆匆跑去学校,只看见空荡荡的课桌。 这两年他参加过几次家长会,宁翼的成绩不算特别突出,但每次老师谈到他, 神色总是有些古怪, 夹杂着尴尬。 现在宁安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老师对自己撒谎的行为也感到不自在。 而根据老师的说辞, 宁翼从一年级就开始逃学。 也就是宁翼第一次跟着孟天宇跑掉后没多久,他在有人协助的情况下不再去学校。 为了瞒住宁安, 又作出假装正常上下学的表象, 还让学校一起配合。 宁安想起手表电话上总是坐不住的宁翼, 姜野比他更精准地找到宁翼。 谁主导的这件事不言而喻。 比起愤怒,宁安更多的是伤心。 他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姜野的霸道更多, 还是宁翼也赞同。 他感受到深深的背叛。 就像亲手养大的儿子不仅偷偷跑出去跟着前夫吃喝玩乐, 还给前夫的现任叫妈妈。 虽然这个比喻并不恰当, 但宁安被背叛的心情并不低。 他无力地坐在学校校门外的台阶上。 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和伤心。 而回家看不到宁安的宁翼瞬间跑出去。 赵凡一把捞住他, 八岁多的宁翼挣扎得特别凶,险些压不住他。 一直等在下面的姜野迟迟看不见返回的赵凡, 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几人坐车出去寻找宁安。 父子俩在后排座对峙。 “你到底做了什么?”姜野愤怒地责问,他确实对宁翼感到愧疚, 但从未想过挽回跟宁翼的父子关系。 他从这个孩子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并不觉得怀柔政策对其有效, 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维持强大。 宁翼毫不畏惧姜野, 黑沉沉的眼睛不服气地盯着姜野。 赵凡打断父子俩的对峙, “是不是去学校?” 姜野望向宁翼,宁翼倔强地梗着脖子,最终还是点点头。 姜野瞬间意识到宁安知道了宁翼逃课的事情。 从宁翼的反应,不难推测露出马脚就是宁翼的手笔。 姜野抓住宁翼的胳膊, 用了很大的力气。 宁翼即便吃痛也不露出任何异色。 姜野恨声道,“你想摆我一道就要提前想好能不能把自己摘干净,现在你也摆脱不了嫌疑,倒是想想是我更让宁安伤心,还是你更让他失望。” 宁翼颓败下来。 他确实想破坏宁安跟姜野之间的关系。 也做好让宁安发现他逃学的事情。 那张作假的奖状和通知函他打算过几天再给宁安,因为他还没想好怎么让宁安误以为他是被姜野强迫着逃学。 早上走的时候他检查书包没有发现那张通知函,以为放在书包夹层,之后就是日复一日的体能训练和学习,宁翼便无暇顾及。 等到下午返回时他突然惴惴不安,抵达家门附近时,他摸了一把书包夹层。 那张通知函不在,再看着紧闭的房门。 宁翼瞬间知道出大事了。 车辆快速行驶在街面,但临近农历新年,路面上车水马龙。 姜野本打算利用这个节日再次跟宁安缓和关系。 但现在事情再次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他现在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再一次无视宁安的意愿。 关于宁翼的事情他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和规划。 在宁翼愿意配合的情形下,不想跟宁安起争执的他选择自己认为对的处理方式。 但这样的他跟过去那个傲慢又践踏宁安的狂徒有什么区别? 姜野有些疲惫地看着桀骜不驯的儿子,“我们能不能和解,看在宁安的份儿上?” 宁翼扭着头望着窗外,但是身躯微微颤抖着。 他在害怕,他在思考如何向宁安解释。 他更害怕宁安伤心不理他。 “这件事我会全部承担下来,但是你不能再做让宁安伤心的事情。” 姜野把宁翼扭过来,发现宁翼的眼睛红彤彤。 迟来的一丝属于父亲的心软情绪在姜野的心底划开。 姜野放低语气,“我知道你讨厌我,甚至恨我,因为我曾经让宁安那么不快乐,但是我很难向你解释清楚其中的是非对错,但你的感知是对的,我对他很不好,我不配再次拥有他,但是你不能让他伤心,知道吗?宁翼,你对宁安来说很重要。” 宁翼一向执拗的眼睛终于带上少许的疑惑。 姜野露出笑容,“你要打败我,就等你长大后堂堂正正的来打败我,无论是搏击还是大人的行事方式,但是你不能做违法的事情,不能做让宁安伤心的事情,如果你是个男子汉,就跟我如此约定。” 宁翼最终点点头。 宁安不清楚自己在风里坐了多久。 好像连心都冷透了。 突然有团影子冲过来,力气很大,像卷起的小旋风。 他还很重,直直扑进宁安的怀里。 搂住宁安的脖子。 宁安被扑倒在地,看着宁翼在他面前哭得厉害。 宁翼已经很久没有哭过,即便小金毛被姜野摔进角落,他也只是愤怒地冲姜野嘶吼。 宁安怎么可能责怪宁翼。 只要孩子还愿意回来,他就感天谢地。 他艰难地坐起来,一遍遍查看宁翼的全身,“受伤了吗小翼?怎么这么伤心?是不是姜野打你了?不哭不哭,爸爸带你回家。” 宁翼擦去脸上的泪痕,仔细观察宁安。 宁安的眼底除去担忧就只有担忧。 宁翼一直悬起的心彻底落回去。 他终于知道,哪怕他犯最严重的错误,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会原谅他。 那个人只可能是宁安。 那么,他怎么敢再让宁安伤心一点点? 宁翼轻轻张开嘴,发音有些奇怪但清晰,“爸爸。” 宁安震惊地看着宁翼,紧紧捧着宁翼的脸,“小翼,你叫我什么?再叫我一遍。” 上一次听见宁翼叫‘爸爸’还是宁翼两岁多的时候。 那时宁翼还是软绵绵的一团糯米,用柔软的奶音连续不断地叫着‘爸爸爸爸’。 宁安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但是高兴地一遍遍回应他。 见宁翼不再说话,宁安着急地看着宁翼,“小翼,你刚刚是不是叫爸爸呢?是爸爸听错了吗?你再叫一遍好不好?再叫一遍,求求了,求求你!” 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落。 宁翼接住宁安的眼泪,放在嘴边尝了尝,是咸的。 他再次张开嘴,“爸爸!” 宁安紧紧抱住宁翼。 姜野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他的脚底像是生了根,既舍不得离开,把这个空间让给父子俩,又再也没有勇气上去说一句‘对不起’。 宁安摸到宁翼开始变冷的手指,快速擦去眼泪。 “我们回家,爸爸太开心了,小翼想吃什么?” 宁翼摇摇头,离开宁安的肩头,第一次用一种缓慢的手语说道,【爸爸,对不起,我逃学了,因为我想变得很强大,然后打败姜野,但是我让你伤心了,我不该那么做,我以后都不再逃学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宁安连忙点头,“爸爸不怪你,小翼能认错就好了,爸爸只是……”宁安有些不安,有些不好意思,“爸爸以为小翼不要爸爸了?” 宁翼连忙摇头,嘴巴瘪了瘪又忍住,【小翼永远不会丢下爸爸,小翼只有一个爸爸。】 宁安笑起来,“那不要哭了,我们快回家,这里好冷。” 父子俩起身,为彼此扫去灰尘和风雪。 他们手牵手经过姜野,看都没看一眼。 仿佛那个满眼渴望的男人从来就没存在过。 赵凡有些不忍,低声说道,“宁先生,姜总不是故意的。” 这次,宁安头也不回地离开。 姜野微微抬起头,冰冷的雪花落进眼睛里。 如此漂亮的东西,遇到一点点热量就会彻底融化的东西。 原来也让人如此疼痛。 太阳暖和起来的时候,青山的旧城改造正式动工。 最新翻新的是青山。 往日泥泞的马路铺就成全新的黑色沥青路,马路旁修建了漂亮的绿道,分成行人区和骑行区。 马路铺陈得迅速,五月的样子就迅速完工。 完工后市政出了新规,汽车不能上山,机车在晚上十一点后从指定位置上山。 临近住宅区后不许鸣笛和开远光灯。 一直困扰着市民的机车族,和一直闹着需要释放的机车族终于得到一次双向奔赴。 有传言市政最先改造这里,是因为青山极可能成为全国最大的机车赛场。 青山的交通道路一好,来游玩的人顿时络绎不绝。 看准商机的人们开始涌入这里。 有远见的人提前租下临街的房子,改装成时尚清新的小店。 因外立面只能按照市政要求进行还原翻新,很多店家就在软装上下足功夫。 过去看起来破落肮脏的楼房,慢慢变得不太一样,有种岁月沉浸但又不腐烂的宁静。 宁安站在一栋楼前仰起头,这家旧楼长了一株三角梅。 从一楼开到六楼,遮天蔽日的红。 最近成了旅客打卡的胜地。 旧楼翻新针对的是十五年楼龄的楼房,像蒲公英这种超过二十年的楼房都在拆迁重建范畴。 按照政策蒲公英可以获得一定重建款,剩余的部分需要自己补足。 像蒲公英这种情况挺多,但是聪明的百姓干脆跟投资者合作,修成一幢幢复古的民俗,房东继续居住其中某一层,其他的被投资者拿去出租,十年或者更久以后,住屋使用权归还给房东,属于双赢。 蒲公英是福利院,不可能采取这种方式。 宁安可以贷款,但需要抵押,他除了蒲公英可以说一无所有。 高敏也在想办法,正源医药前期不良经营太久,哪怕后面姜野退还资产,但并非白给,向木也做不出白拿的姿态。 正源濒临倒闭并不能完全怪到姜野身上,而是内部管理出现问题,姜野的行为只是加速这艘巨轮的倾覆,没有姜野还有其他人,换个角度,姜野把这些都买过去,比分散在不同人手里要好很多,至少向木他们要再买回来还比较容易。 姜野交换的是正源医药的股份,但是好几年过去,姜野都没有派人过来分享盈利。 向木语气恶劣的喊过他几次,都被姜野推脱掉。 还是高敏提醒,向木尝试询问要不要购买医疗设备捐赠给福利院。 姜野那边的人才点头同意。 向木牙酸得厉害,跟高敏抱怨,“他就不能直接点,什么都弯弯绕绕,当年要不是他这样,我也不会会错意去找宁安麻烦,还找人打……” 高敏淡淡地看他一眼。 向木闭紧嘴巴。 这些年他算是彻底服气高敏,不仅把濒临破产的正源医药救过来,眼看着还有重返顶峰的可能。 后来他才知道高敏居然还是个学霸。 所以高敏让他一边工作一边回学校读书时,向木真的快恨死姜野。 不是姜野那个灾星,他现在还是个逍遥快活的纨绔。 电话响了,向木接起来,助理告诉他林家那边来人想见他。 当年林庆拒绝参加向健柏的葬礼,也不替向健柏扶灵,向木就对这个血缘母亲彻底冷了心。 后来他拿着手里的股份跟高敏合作,把公司里那些林家的裙带关系一个个投出去。 那时候他才知道林家的人究竟有多恶心,正源会倒闭跟这群吸血鬼脱不掉关系。 可以想象当初向健柏处在这个位置有多为难。 当时两边闹得特别难看。 林家的人骂他认贼作母,骂向健柏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向木是谁,是金市出名的混蛋纨绔,叫来一群保安把他的几个舅舅几个姨打得满头是血的扔出去,还跑去登报跟林家脱离关系,现在眼看着正源要起来,又恬不知耻的想回来。 电话里一口一个亲外甥,恶心得向木要吐。 向木咬牙切齿,“你再问我这种事情我就开除你,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助理很为难,“这次是林夫人想见你,说母子一场还是……。” 向木噎住,孩子总是本能向往父母的关怀。 他默默看了眼正埋首工作的高敏,高敏这女人也真是的,把他的办公室跟她的安排在一间。 搞得他像个被班主任盯着的不良学生。 真的很拘束,但凡偷懒被抓,就会有翻倍的工作等着他。 向木偷偷钻到桌子下面,压低声音,“告诉她,我有了。” 桌面敲了敲,向木涨红脸坐回去,高敏冷硬的声音传来,“你以为你是宁安,还有了……” 向木不好意思看高敏,高敏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去见见她,也给她一个机会。” 向木的心有些酸有些涨,他轰轰站起来,弄得动静很大,掩盖住声音里的颤音,“到底是搞慈善的哈,都有一颗圣母心,你关心我做什么,关心宁安呀,宁安都快凑不齐修房子的钱。” 说着一溜烟跑出去。 高敏望向窗外,又是一年夏来到。 向健柏那般儒雅温和的男人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顽劣的儿子? 高敏笑着摇摇头,坐回办公桌前。 宁安那个孩子反而最不让她担心,还说不让她操心重修楼房的事情。 第122章 第 122 章 狗翻墙 宁安以法人的身份不断向区上提出贷款申请, 周转于不同的部门,走了很多道程序,甚至还要参加应酬。 好在他并不急功近利,老老实实地跑‘关系’, 提交各种资料。 功夫不负有心人, 贷款批下来。 这些年社会的福利捐赠充裕起来, 但是福利款项都是专款专用, 宁安不是那种脑子‘活络’的人,不会拿来修房子, 哪怕有人暗示他可以这样操作, 很多企业都这样做, 但宁安没有听取这种‘善意’提醒。 接着就是转移孩子们和仪器的问题。 一楼的孩子们交流起来比较容易,知道暂时的离开是为了不久的将来住新房子, 反而都很期待, 但是三楼的重症儿出现应激反应, 他们也无法理解保育员们的解释, 床位稍稍移动一下就会大哭大叫。 就在宁安一筹莫展的时候,融欣告诉他蒲公英隔壁有空余的位置。 蒲公英临着青山道, 再往上就是入青山的一条山道,上面没有其他的房子。 往下原是一个糖果厂, 已经废弃几十年。 青山区纳入改造后这种地方也会被收回去重新修建, 其实宁安很想拿下来, 扩建蒲公英。 但蒲公英的底子实在太薄了。 有了转移孩子们的地方, 宁安带领大家迅速忙碌起来,很多人都过来帮忙。 不仅有离开蒲公英的孩子们,融欣带着点绛唇的员工,谢涿带着他的朋友们, 还有其他一些捐赠企业及经常过来探望的个人家庭。 三楼的重症儿发现只是被转移到隔壁,躺在床上顺着窗户就能看见原先的蒲公英时,也不再吵闹。 另一栋楼是员工宿舍和杂物楼。 高敏后来都住在前面那栋楼,员工也大多都是青山本地人,很少有人使用这里就慢慢荒废。 除了楼道有人打整,房间里都很脏乱。 宁安推开一楼楼梯的小杂间,一时愣住。 他跟宁翼曾经在这里住了近三年。 不足十平方的楼梯间只能放一张床和一个柜子,窗户的位置放着校园里的那种课桌,是宁安为了方便宁翼玩耍向高敏借的,他没想到一切都维持着原样,就像他们从未离开过,而且一点灰尘都没有。 看来高敏打扫过这里,蒲公英的经济不好,有段时间连老师都留不住,更不要说保洁。 这里的干净一定是高敏一点点扫出来的。 墙壁上贴着很多看图识字,那时候宁安根本看不见任何希望,但还是像对待正常孩子一样,耐心地教宁翼认识一个又一个汉字,如今看来,他的坚持得到回报。 “宁安哥,我们明天再过来,你也早点回去休息。”秦致知笑着跟宁安打招呼,她在国外的生活学习很顺利,但只要有假期还是会不远万里飞回来。 夏雨他们冲他招手,已经焕然一新的操场漂亮的像彩虹,在蒲公英孩子们的身后绽放。 宁安想起秦致知的那句解读:蒲公英的孩子们都飞回来了。 其实不止蒲公英的孩子们,社会的善意像星星点点的萤火,从各个地方飞过来。 当聚集成团,就成为最明亮的光。 谢涿被曹文生拖着朝外走,“都说了喊搬家公司,你们非得自己弄,是能省一顿楼还是能省一年粮?” 谢涿一边跟宁安打招呼,一边手脚并用地捶曹文生,“你看小树多可爱,刚走的时候还眼巴巴地看着我。” 两人各吵各的,经常不在一个频道,但乐此不疲。 宁安笑着收回目光。 融欣擦着手上的灰尘,“我看天空要落雨,金市也快到雨季,你早点回去。” 宁安给融欣递去一瓶矿泉水,“雨季会影响施工,晚一天孩子们就会失望一天。” 融欣明白宁安急切的心情,但不会说什么找搬家公司之类的话。 他从不做让宁安为难的事情,“小翼的手术安排得怎么样?” 宁安眼底闪过些微烦躁,“已经做了几次检查,现在在等专家组过来,应该七八月份可以手术。” 姜野身边有了新的总助,一个很会为人处事的中年人,不会像季衍那样硬邦邦地过来通知事情,一开始宁安确实因为季衍的冷硬态度感到难堪,后来熟识后就不会,他还亲眼看见季衍怼姜野。 虽然算不得怼,只是认真分析后的真实提醒,但合格的助理不会这样做。 季衍显然不是合格的助理,但后来却让宁安觉得信任。 他从暮光逃跑的时候,最后遇到的人是季衍。 季衍完全可以把他抓回去,但是他先跑回去救姜野,推开大厅厚重的玻璃门时,他看着腕表冲宁安说,“你有一个小时的逃跑时间,我建议你走没有任何监控的乡道。” 新来的助理姓何,是社会最认可的得力助理。 态度温和处事圆滑,甚至有些谄媚。 宁安一点都不喜欢他。 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奇奇怪怪。 关于宁翼植入人工耳蜗的事情都是他在处理,姜野再也没有露面。 但是言谈间总会无意cue到姜野,说姜野最近有点呼吸道感染在医院做了一个多星期的雾化治疗,又或者说姜野自己做饭不小心弄伤手。 好像在卖惨。 等宁安望过去他又很狡猾地转移话题,让人分辨出对方的意图。 融欣看出宁安没有交谈这个的欲望,淡淡一笑,“年底我应该就会离开。” 宁安惊讶地看着融欣,怎么这么快? 融欣好笑地看着宁安,“我回国马上就四年,对于发展一个企业这个周期算比较合适的,毕竟不是什么大的项目,动辄十年……” 宁安不知道融欣是在炫耀自己的能力,还是在内涵姜野。 但是有修养的人第一次做这种倒是让人惊讶,他忍不住先笑起来。 融欣脸上闪过些许不好意思,“就算我对他最后的嫉妒吧,但是我还是想问一句,年底真的不跟我去国外?我买的起大别墅,带泳池那种,也能让小翼接受最好的私立教育,最重要的,你跟小翼不用提心吊胆。” 两人都知道融欣指的什么,姜野完成十年合约,之后呢? 能平安地离开吗? 如果不能,他又要交换什么? 融欣压低声音,“给你透个底,姜野很会讨好上面,也很会自保。” 宁安不太懂。 融欣看了眼在落日里不再破旧的青山区,即便不甘心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很有魄力,“姜兴修当初那条最大的资金链虽然被冻住,事后也被罚收,但是余下的部分依旧数额惊人,姜野是合法继承人,他把这笔钱全部投到青山区改造,不要一分回报。” 人都是世俗的,哪怕是融欣都舍不得这笔钱。 宁安抬眼望向蒲公英外面,一墙之隔的青山区不再沉闷阴郁,这个总是被人遗忘的角落如今早已今非昔比,它的漂亮不是簇新的,更像时光浸润过的玉石,在拂去尘埃后,终于闪耀出它的华泽。 “他为什么签下十年合约不离开,曾经优秀的团队说解散就解散,甚至连这笔钱也能放手,我想这就是你不选择我的原因,他可能十足的糟糕,但也有改正错误的魄力和勇气,而不是简单说句道歉就了事,换作是我,可能会选择逃跑,毕竟不是谁都能直面自己的错误。” 宁安微微叹口气,“融欣哥,你转做婚恋中介了吗?” 融欣愣了愣再次笑出声,“宁安,有没有人说过你挺幽默的?” 宁安再次叹口气,“卖酒的时候被逼出来的。” 融欣再也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 一个人无声地从远处的大树后移出来,看着院子里相谈甚欢的两个人。 黑沉沉的眼睛嫉妒得发红。 他用五百万美元让那个老头儿装病,怎么还不把融欣骗出去。 居然年底才走。 宁安突然转身,姜野迅速移到大树后面。 宁安把曾经围绕着蒲公英的白木香移走,现在院内院外都一目了然。 让姜野再也没法躲在白木香后面偷看。 融欣顺着宁安的目光望过去,茂密的青山有些黑黝黝,往年都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旧城改造后,市政把路两边的灌木丛铲掉,种上漂亮的绿植。 绿道开放后,一到傍晚徒步登山的人不少。 宁安跟高敏的理念不一样,他不觉得把蒲公英的孩子藏起来就是对他们好。 把白木香移到院子另一边,让孩子开始接触外人,外面的人也开始了解这个残缺的世界。 残缺是天生的,但是他们一样拥有飞向天空的自由。 蒲公英的外墙正好临着一条绿道,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知晓这里——青山的山脚下,藏着一个名叫‘蒲公英’的儿童福利院。 今年青山道竣工后政府组织了一次跑山赛。 那天路上人流络绎不绝。 很多闪闪发光的帅气机车缓慢地经过蒲公英。 宁安带着孩子们站在围栏边观看队伍。 几乎每位参赛选手都转身冲蒲公英的孩子们挥手致意。 孩子们的惊呼声和欢笑声贯穿全程,也感染很多人。 那次比赛结束后,选手们把奖金合起来全部捐赠给蒲公英,让宁安意外又欣慰。 正在登山的一对母子,孩子拉住母亲的手,“妈妈,那个人好奇怪,站在树后面好久了。” 母亲训斥,“你管人家的,看见奇怪的人就赶紧走。” 孩子依旧好奇,“他是不是在尿尿,对着一棵树站了好久。” 母亲翻白眼,“又不是便秘,谁会站这么久?” 孩子发挥联想,“那就是尿秘?” 姜野掏出手机,拨出去一个国际电话,流畅的西语,“道格拉斯究竟多久让融欣回去,他再不走我准备出手了,反正我都被宁安判了无期徒刑。” 融欣都那么夸赞他了,宁安居然还是说他的这些优点并不适合家庭。 家庭需要什么优点? 他没有就是没有,装了,宁安又会说他装。 这一年他都在研究季衍留下来的excel表,看着他对宁安做下的每件事他都觉得痛苦,恨不得弄死过去的自己,然后研究难以继续。 后来把宁安换成别人他才得以继续研究,研究的结果就是他有点仁慈,下手还是轻了。 他不得不将电话打给朱莉,朱莉把他删除拉黑。 呵~女人! 季衍回去后找了一位全球闻名的心理治疗师,被骗走六位数的美金后,他连姜野的excel表都无法分析了,最后跑回去读书,他准备读法律,然后打算把那位心理治疗师送进监狱。 目前那位心理治疗师找上他,协商给他终生免费,但季衍要放弃送他进监狱的打算。 两人谈判了很久,朱莉一直跟着看热闹,目前还没有结果。 不太顾得上姜野。 于是姜野只好打电话给格雷。 格雷没兴趣听这些情情爱爱,但是他听见隐约的机车声。 得知姜野投资了一条机车赛道,他耐着性子安慰,“野,紧绷的人生是不会幸福的,爱情也一样。” 姜野固执,“我**的快死了。” 格雷笑得胸腔震动,“你不是还没死吗?” “不如试着重新追求他。” 姜野大为光火,“我现在都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你被过去束缚住。” “如果我是你,会用一切手段追求对方,像美国男人一样潇洒,像法国男人一样浪漫,像意大利男人一样嘴甜,嗷,该死,我忘记你是……中国男人,嘿嘿,难怪你追不上。” 小孩哥的惊讶声从远处的山道传下来,“妈妈,那个人在念咒语,是跟光有关的咒语吗?” 妈妈的怒吼声遥遥传来,“对,你只要在家念咒,什么都有。” 姜野若有所思地看着光影一点点淡下去的院子。 宁安还站在那里跟融欣聊天。 他们聊了快一个小时了,是不是已经商议如何布置卧室? 漂亮的路灯亮起来,把曾经黑沉沉的青山点缀出漂亮的轮廓。 宁安走到门口送融欣离开,融欣发动汽车,宁安低头,“融欣哥。” 融欣抬头,那个曾经腼腆内向的人,此时露出浅淡的笑容,却是自信的,“你真的哪里都比他好,当年就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人,要说为什么还是会喜欢,可能这正是喜欢的真实原因。” 毫无道理可言。 心动的一刹那不会告诉任何人。 它在胸腔里臌胀,跳动,为每一句话,为每一件事。 融欣的目光越发柔和,“那你会幸福吗?” 宁安不知道。 融欣说,“我总觉得像你这么好的人如果都不能幸福,那么这个世界会让人很失望。” 宁安笑着摇头,“你这是滤镜,我没有那么好。” 融欣突然打开副驾驶的箱柜,从里面取出那枚纪念勋章,他递给宁安,“很早买了就想送给你,一直没找到机会,我总在等最完美的机会,殊不知错过每一个机会,宁安,你跟我相反,你总是抓住每一次机会。” 融欣离开很久,宁安还站在院子里。 没有白木香的阻拦,青山的风吹进来,是清新的,带着水汽。 真的快要下雨。 他对姜野很失望,一次又一次。 到后面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可是,重逢初期,他为什么还是会对严重伤害过他的姜野抱有微弱的希望呢? 宁安明白的,在姜野对自己的看法产生怀疑时,其实他也对过去产生怀疑。 他们都不觉得对方是那样的人。 他其实很能理解姜野为什么拒绝那份excel表。 那份表格上不仅标注了姜野的过错,其实也公正的标注出他在这段关系里对姜野的视而不见和冷漠,他只是用无声的,不宜让人察觉的方式,让每次鼓起勇气想要讨要一点糖的姜野陷入更多的失望。 姜野用身体的暴力对待他,他用冷暴力还击姜野。 姜野其实并没有赢,他一直都很难过,只是用冷硬傲慢掩盖住。 外面的人都认定姜野欺负他,也确实如此。 但是他的还击并不弱,且每次都狠狠扎在姜野最脆弱的地方。 他为什么能够轻易地就伤害到姜野呢? 宁安一直拒绝去思考这个问题,不然他又会陷入深深的自责。 但现在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因为姜野的爱意,让他肆无忌惮。 他也无法否认,不告诉姜野宁翼的身世,里面究竟暗藏多少报复的心思。 学习委员从来不是柔软的性子,不想跟蒋亮起冲突,只是因为一次冲突会换来更多的麻烦,蒋亮最多收到警告或者老师的谈话,但其他并无效果,他们还有很多的报复机会。 后面姜野的行为正好证实他的预判。 不跟杨勇起冲突也是同样的道理,他见过太多底层人一言不合为了那一丝丝尊严而付出追悔莫及的代价,他还有个孩子要养育,所以不会去意气用事维持那可笑的尊严,谢涿没有听取他的告诫,所以付出惨痛的代价,有人还能慢慢休养生息,但是他不行。 他是长于泥地的苔藓生物,太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融欣说他能抓住每一次机会。 对也不对,他只是更善于自保。 姜野这大半年的变化确实很大。 他不再打骚扰电话,不再摆出受害者的姿态,甚至连人都不敢出现在他们父子俩面前,但他又时时安静地提醒宁安,他在,他一直都在。 看着他们父子俩,保护着他们父子俩。 无论是青山区的改造,还是蒲公英这一路的改变,其实都得利于姜野暗中持续不断的助力。 他开始知道在什么地方使力,既能维护宁安的尊严,又能真的帮到宁安,还能让宁安觉得舒适安全。 所以,还要让姜野在赎罪的道路上永无止境的流浪下去吗? 虽然姜野那个狗东西确实让人生气。 宁安没有得出答案。 他想顺其自然,或许时间能给出一个答案。 宁安转身,看见一只狗东西翻过铁栏杆跳下来。 第123章 第 123 章 楼塌了 “你来做什么?”宁安冷淡的表情轻而易举伤害到姜野。 姜野站在院子里茫然四顾, 露出一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迷茫。 他有些垂头丧气地抬起眼睛,“我们有大半年没见面了。” 宁安很想拆穿他,隔三差五站在半山那棵树后面的是谁。 时不时跟在他身后一路尾随至出租房的人是谁。 如果他在点绛唇的时间待得稍微久一点,那辆全市都认识的防弹车就会停在隔壁。 宁翼在今年正式转到普通学校。 宁安为此请了一天假偷偷跟着, 想看看宁翼的适应情况。 让人欣慰的, 宁翼适应良好, 甚至每天会带领同学学一段手语。 他尊师重道, 对同学友爱,也不在意外界好奇的目光。 宁安悬着的心逐渐放回去。 校方不知出于什么心态, 告诉他姜总也很关心孩子, 在学校里跟了一个月。 后面宁安才知道姜野给学校捐了一栋楼。 谢涿安慰他, 曝光有时候反而是种保护。 宁安明白这个道理。 但狗东西就是让人生气。 看着宁安微变的脸色,姜野立马审视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有没有什么问题。 好像……好像有点漏洞。 之前跟踪宁安的事情还是很隐秘, 要么坐在车里远远看, 或者让安保拍照片发给他。 忙碌是一方面, 也不希望宁安发现。 现在他养了那么多智囊团, 金市的事情有那些人盯着就行,重要决定过过目,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今年他都是亲自跟。 被宁安发现是迟早的事情,反正判了无期徒刑, 偶尔也会产生就这样吧, 爱咋的咋的, 宁安不会离开蒲公英, 他就可以在蒲公英附近一直打转转。 “我们大半年没说话。”姜野改口。 宁安看着他就来气。 跟以往的伤心失望不一样,是一股淤积在心的烦躁,像黏在兔子身上的苍耳,擦身而过的功夫, 弄得浑身到处都是。 宁安转身就走。 很快身后传来紧跟的脚步声,在橡胶跑道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狗脚是有四十五码吗? 踩这么响! 大半夜还穿着精致昂贵的皮鞋吗? 这点宁安冤枉了姜野,鬣狗先生早脱下那身华丽冰冷的战衣,他穿着从赵凡那里拿来的衣服,上身着黑色工字背心,下面是工装裤,鞋子是作战靴,他觉得这样的衣着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坏。 他像朱莉建议的那样,放低姿态去设身处地的理解宁安。 不仅仅是行为方式,连着装都要改变。 在感情世界里笨得令人发指的鬣狗先生终于开始学会怎么讨好他的小兔子。 宁安埋头冲进曾经跟宁翼居住的楼梯间。 突然想起这里没有什么值得收拾的,正要退出去一转身遇到高大的姜野堵在门口。 姜野震惊地看着满墙的看图识字,修长手指摸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纸面。 黑色的眼睛迅速染上忧伤又赶紧逼回去,“你们曾经住在这里?” 他抬头望向天花板,楼梯间的天花板,最矮的地方不足以立人。 逼仄的空间里是明显的潮湿霉味。 连转身都局促的空间曾经是父子俩的三年。 宁安有些漠然地开口,“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我们的境遇。” 他不想跟姜野一直挤在这里,逼仄的空间里,姜野的存在感实在太强烈,露在外面的胳膊强健有力,绷紧的青筋在冷白色的皮肤下不断游动,宁安的眼睛无处安放。 现在天气并不炎热,他的着装为什么如此暴露,宁安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颤抖不停,“不过马上就要拆除,蒲公英的孩子们很快就能住进宽敞明亮的楼房。” 图纸是个人捐赠里一位工程师提供,没有收取任何费用。 新建的楼房把原先两地的面积连起来,形成U字体,一边是生活区,一边是教学楼,重症儿依旧在三楼,但是三人一间,有独立的卫生间,方便照顾他们的保育员不用来回走动耗费体力。 三楼的尽头还有一个大露台,天气好的时候,重症儿可以去那里晒太阳。 宁安对新的楼房很满意很期待。 但他不打算跟姜野提这些,姜野这种人不会明白。 “你的办公室太小了,最好设计成套间,里面安排上睡觉休息的地方。” 宁安有些诧异地看着姜野。 姜野露出那种讨打的表情,“一张图纸而已,不过人不是我找的,他真心做慈善。” 宁安点点头不打算就这件事再纠缠。 他跟姜野的恩怨太深,如果一条条梳理,各站各的理,他们能吵365天都不重复。 宁安挤开他上了二楼,推开其中一间房,宁安微微舒出一口气。 姜野按亮墙壁上的灯,不大的房间顿时被照亮。 满墙都是贴过奖状的痕迹,这是宁安高中后高敏给他腾出的一间独立卧室。 对外说蒲公英难得出一个高中生,不希望影响他的学习。 但宁安还是感受到高敏的偏爱。 姜野在后面探头探脑,“奖状呢?” 宁安真的不想理会他,但良好的修养还是回答,“被高妈妈收起来,上次问她也不告诉我。” 姜野突然在后面说道,“向木给她买了套房子。” 宁安讶异,这个倒是没听高敏提及,应该没有要。 果然,“你们高院长真的很奇怪,她把向木当成儿子手把手的教,向木也认她,送套房子为什么不收,向木这个败家子不知道挥霍掉多少套房子。” 宁安真的不想跟姜野这种人讨论什么人生理想,但是他也最受不了别人不理解高敏,“高妈妈是为了完成向伯伯的夙愿,等向木能够独当一面,高妈妈就会离开。” 姜野冷嗤,“正源50%的股份,高敏要是放手就是傻子,她爱做慈善完全可以用这部分盈利让蒲公英过上更好的生活。” 宁安转身,发现两人的距离莫名其妙又离得很近。 曾经他很怕姜野,姜野只要稍微靠近,他都会吓得浑身发抖。 后面被姜野强行抱在怀里睡觉,宁安不得不把这份畏惧深压在心底。 再后来持续不断的心理治疗让他逐渐摆脱这个阴影。 但姜野对他来说依旧是个危险的存在。 宁安默默走远一步,“你过来就是要说这些八卦,你越来越像曹文生。” 姜野闭上嘴,眼睛居无定所的游荡,就是不看宁安。 一副你也不能拿我怎么办的无赖模样。 宁安有些怀念这里,明天施工队就会过来拆除,他想再看一眼这个熟悉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除去门口碍眼的狗东西,宁安更多的都是不舍和眷念。 他是个很念旧的人。 宁安走到床边的书桌前,拉出抽屉,里面居然还有一个盒子。 好像放置很多年,宁安疑惑地拿起掉色的盒子,轻轻抽开。 是一个月食界面的时钟,曾经他再打一份工,想给姜野送份毕业礼物。 被姜野给打断,后来他抱着半件人偶服找老板退还,结果老板高兴地数给他三百元钱,说谢谢老板惠顾。 宁安想起姜野洒下的那笔钱,心疼得发堵。 但那钱是姜野的,姜野怎么用是姜野的自由,宁安没有置喙的身份。 他将挑选很久的礼物买下来,之后姜野亲吻他,两人爆发矛盾一发不可收拾。 晚收到快递的宁安再也没有找到机会送出这份礼物。 居然还在这里。 宁安想到什么,立马将东西丢进抽屉,快速关上抽屉。 “是什么?”姜野问。 宁安回头,更加冷漠,“垃圾,我要走了。” 姜野靠在门边迟迟不动,眼睛不由自主瞥向那个抽屉。 他看见了,是份礼物,看宁安这么紧张的表情,不知道是谁送给他的,那盒子一看就很陈旧,不知道放了多少年,肯定是读高中的时候谁送给他的,居然这么爱惜。 姜野心里一股股冒酸水,他送宁安的那只小金毛,先是被宁翼丢出窗。 当时季衍对他做了急救,姜野连包扎都来不及,按着还在出血的额头追出来,在黑黑的冰凉的街道找到小金毛时,他真的快要崩溃。 后来父子俩真的离开他,再一次把小金毛留在暮光。 他们不要小金毛,也不要他。 宁安觉得姜野再次泛红的眼睛真的有点恐怖。 更担心姜野发现礼物而尴尬,他瞥到自己写的祝福语,又酸又尬,恶心死了。 绝对不能被姜野这狗东西知道。 八百年前喜欢过他的事情,他现在都可以揪着不放。 这要是被他知道自己给他买过礼物,还不知要发什么疯。 宁安的表情越发紧张,姜野越发肯定这是宁安的追求者送的。 “你走不走,我要关灯了。” 姜野收回目光,气愤地扫过宁安。 突然一声炸雷,闪电瞬间划过天空,宁安几乎惊叫起来,“你快让开呀!” 姜野这才不情不愿地退回到走廊里。 空气是静止的,潮湿的雨气四处弥漫。 宁安很讨厌这个味道,有些不安地望着外面。 姜野以为他担心宁翼,“小翼跟谢涿在一起。” 宁安转移注意力,“谢涿又回来了?” 与其说谢涿搬到他隔壁,不如说他把那里作为跟曹文生战争的休息点。 谢涿好像对收养小树的事情动了真格,而曹文生坚决不同意。 宁安有些理解谢涿,曹家肯定需要血脉延续,他们如何还想继续走下去,两人中肯定有一个人要妥协。 大约这种可以预料的不稳定未来,让谢涿想要抓住什么,就像宁安曾经不顾一切的抓住宁翼。 姜野点点头走在前面,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潮湿的味道越来越重,宁安还是会出现应激反应,特别类似的场景出现时。 当年被姜野关了七天的地方就跟如今搬空的这栋楼很像。 他越走越慢,手脚开始不受控制的蜷缩起来。 他不断地吞咽口水,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看,这就是生育宁翼的好处,宁安根本没有时间去想那些悲惨的过往。 满脑子都装着小翼饿了,小翼哭了,小翼要抱抱了。 姜野很快发现宁安的不对劲,转身看见宁安靠着墙壁深呼吸。 他赶紧跨过来满眼焦急,“宁安……” 宁安惊叫着往后退去,“你不要过来。” 姜野刹住脚步,立马意识到宁安为什么这样,他熟悉宁安病历本里的每条细节和治疗方案,他很想亲自照顾宁安,但是宁安从未给过他这个机会。 姜野立马后退,甚至转过去背对着宁安慢慢蹲下来,“宁安,我不会再伤害你,永远不会,你放心,你看我并不高大,也不强壮,你现在移开目光不要看我,快点出去,小翼在家等你,小翼不喜欢下雨。” 宁安深呼吸几口气,感觉紧张的情绪好转很多,迅速照着姜野的说法去做。 很快宁安跑出楼,雨水终于滴答下来。 厚重窒息的潮湿味瞬间被雨水阻隔,宁安慢慢平复。 宁安见姜野迟迟不下来,意识到他可能也不好受。 雨势越来越大,宁安提高声音,“我可以了,你下来吧!” 姜野的身影渐渐出现在楼梯口,宁安微微侧着身不看他。 猛烈的雨势里宁安看起来很单薄。 姜野又退回去,将自己淹没在黑暗里,“对不起……我真的该死。” “你先走吧,我再坐一会儿回去。” 宁安点点头转身离开。 他回头看了眼,拐角的楼梯口已经看不见姜野,可能姜野又回到二楼。 宁安想到自己放在抽屉里的礼物,有些犹豫,想返回去拿走,也不希望看见姜野。 担心姜野手贱翻出来,更担心姜野发现里面写得祝福语。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姜野的声音突然从二楼传来,宁安回头,绿道的路灯凄惨地映着这里。 “宁安,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他扬了扬那个褪色的礼盒,笑得很开心。 宁安脸上全是雨水,静静看着姜野。 姜野明明笑得很开心,但宁安觉得他在哭。 他小心翼翼地把礼物放进口袋里,“宁安,为什么送我这份礼物?是不是希望分开的每一天我都记得你。” 曾经他们讨论过再见面要等多久。 很快找到可以探望彼此的解决方法。 但横亘在中间的时间长河并不会消逝。 新的环境,新的人生,像姜野那般耀眼的人会结识很多新朋友,优秀的,漂亮的,同样耀眼的,然后忘记高中时一个并不熟稔的沉默同学。 而能观测到时间变化的礼物大概率不会被扔掉,只要姜野带在身边,无论他的新生活多么精彩丰富,只要时不时看见一次。 忙碌的姜野会不会短暂的停留下来,想起话不多的宁安,想起两人其实还有约定,姜野会不会跟宁安一样,很重视两人间的约定。 然后在某个天气不太寒冷的早上,发来一条消息:我们这里下雨了,有点冷,你们那里呢? 宁安会回什么? :我们这里下雪了,第一场雪。 于是他们恢复联系,不咸不淡,不远不近。 在姜野每一次看见月食时钟时,在姜野越来越频繁地望向月食时钟后,在秒针滴答,一格格跳近里,他们离重逢越来越近。 宁安的爱是柔软的,像毛茸茸的蒲公英。 在你不注意的时候,轻轻漂浮在四周。 当你去追,它就羞涩地飘远了。 他的爱又是小小的,细细的,像涓涓细流。 经年累月后还能被它滋养。 “原来被你喜欢着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我……”姜野还是说不出口放弃,他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 但是刚才宁安那么痛苦的依偎着墙壁。 他知道他真的应该离开,只有离开,宁安才会真正的幸福。 如果他真的爱宁安,就要学会放手。 他试了一年又一年,蜕皮一样的痛,什么都做了,但是放不开。 但是刚才他真的怕了,这还是医生说过的治愈情况下的正常反应。 如果宁翼没有活下来呢? 如果宁翼在两岁多的那年不仅仅是药物致聋呢? 如果宁翼落水那次,他真的狠着心不去救宁翼呢? 姜野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宁安这个人。 既然这个人都不存在,他再浓烈的渴望和爱意看上去就像一个笑话。 他终于知道世界上什么能分开两个人。 死亡。 也终于明白,他如果真的爱宁安,只需要对方一生安康就好。 他也终于明白,云城医院为何在最后的祝福里写到:一生顺遂。 这四个字原来是最美好的祝愿。 对父子俩来说,却要花尽全部的力气。 姜野咽下喉咙里淡淡的血腥味,“我……” 又一声炸雷,宁安蓦地睁大眼睛,浅琥珀色的眼睛里是分崩离析的水泥块,混着暴烈的雨水砸下来,“姜野!” 第124章 第 124 章 姜野耍.流氓? 新闻正在播报几天前大雨造成的经济损失。 青山区因老房子密集及私搭乱建现象, 属于高危地区。 但因旧城改造逐步展开,很多房子幸免于难。 事故造成少量人员受伤,幸运的是暂时没有人员身亡。 姜野昏迷了三天,左肩胛骨骨折, 右腿脚踝骨裂, 身上伴随着多处贯穿伤, 但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医生说他属于命硬。 那栋楼整体坍塌,可能太久没住人, 地基腐烂掉, 大雨下来时又因地势原因成为最先倒塌的房子。 换个人早就当场死亡。 房子倒塌的瞬间, 姜野也想过干脆死掉算了。 他怕自己活着出去还是放不了手。 是个人都会厌烦他反复的言而无信。 姜野睁开眼睛,蓝色的窗帘微微飘拂。 窗边静静地坐着一个人, 他低着头, 起伏的光影里把清瘦的轮廓描出一圈淡淡的光。 像神。 心软的神。 “原来上天堂也能看见你?” 姜野的感官随着开口一同回到身体, 全身无差别攻击的疼痛里, 他发现自己说了句蠢话。 蠢到宁安都懒得看他,手里的苹果发出呲呲的声响, “你上不了天堂。” 姜野不再说话,静静看着宁安。 用目光一遍遍描绘宁安的轮廓, 如果这就是代价, 他愿意多来几次。 宁安削好苹果, 拿起来, 姜野发现原来是个桃子。 水汪汪的青山特产桃,又脆又甜。 然后宁安看着他咬了一口桃子。 姜野声音沙哑,“我以为你为我削的。” 宁安慢腾腾吃着桃子,“医生没说你现在会醒。” 姜野看着宁安笑, “那你能喂我一块吗?我好渴。” 宁安无动于衷,“医生说你醒来三小时后才能喝水,做完检查再吃流食。” “我想吃你做的清汤面和小云吞,云城那种,多放紫菜和虾米。” 他厚颜无耻,他贪得无厌,他得寸进尺,他为所欲为。 宁安不再看病床上包裹得像木乃伊的姜野,微微扭头望向窗外,窗外的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他轻轻叹了口气。 姜野昏迷的这几天,一到半夜总是喊疼。 宁安睡觉浅,被吵醒后起来查看他的情况,但是这种伤后痛没有办法解决,只能靠自己熬过去。 宁安没有躺回去,而是坐在病床旁看着姜野睡得不安稳,眉头紧蹙,频频说着痛。 宁安用热毛巾替他擦去额头的汗水。 “知道痛下次就不要做事不带脑子。” 宁安突然顿住,他看见姜野一张一合的嘴里似乎不止说着痛,还夹杂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话。 他以为姜野醒过来,只是意识不清,可能有什么需求,于是低下头贴近姜野的嘴唇。 他听见姜野说,“宁安别怕,痛都到我身上了……” 这次姜野也没醒太久,又昏沉沉睡过去。 护士过来换药,看见姜先生原本干燥的嘴皮变得湿润,微微松开一口气,忙完事情轻手轻脚地离开。 大家对他们一家很熟识,鉴于高薪和保密协议,她们不敢私下议论什么,但心里跟明镜似的。 宁先生究竟有多讨厌姜先生,大家都清楚。 她们不知道两人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像姜先生这般富有魅力的人物,颜值身价都是万里挑一,换个人只怕舔狗似的围着姜先生。 没想到他们却是倒过来。 可也从未见过宁先生给过姜先生好脸色。 宁先生对谁都好,只对姜先生不好。 有次姜先生额头被砸伤,血止不住,连伤口都顾不上非要先看那对父子的监控,处理伤口时才知道伤势很凶险,再用点力头骨都要露出来。 大家猜测是宁先生砸的。 这得多深的仇恨! 当时姜先生的脸黑沉到底,大家都以为这次宁先生肯定激怒姜先生,若是被抓到只怕没有好日子过,后来听说人被找回来,想送过来继续做身体检查,因为宁先生不愿意,姜先生就放弃了。 姜先生神冷形销,又气势骇人。 像头随时处于战斗状态的猛兽,一路看来对宁先生也是凶神恶煞,但看得多了,就知道姜先生内里对宁先生是百依百顺的。 这次把姜先生留给宁先生是何总助的意思,大家还当这位新到不久的助理不懂事,弄得宁先生不高兴给姜先生甩冷脸,重伤的姜先生只怕又要淤积到吐血,也担心宁先生来是来了,却不会对姜先生上心。 看来大家还是不太了解宁先生。 宁先生把姜先生照顾得很好。 也不知道两人是不是真的放下心中芥蒂,但这是大家这些年盼了许久的好消息。 何特助殷勤地安排了高级病房,里面一应俱全,陪护的病床柔软舒适,饮食也不劳宁安操心,定时送过来,美味营养,一副生怕宁安嫌麻烦不再过来。 宁安会过来,说到底姜野受伤跟他有关。 如果不是应激反应姜野不会躲在楼里,不是那份礼物,姜野不会想着返回,不是看见里面的文字,姜野不会在黑沉沉的楼道里露出那么悲伤的笑容。 更不会在看见碎石开始掉落时,反而往后退去,靠在墙上想要随着坍塌的楼房一起消失。 姜野长手长脚,二楼不算高,无论是跑下来还是跳下来都来得及。 但他朝后退去,靠在油漆剥落的墙面,支撑着他的那股精气神突然泄掉,总是斗志昂扬的姜野就像豁口的气球,周身弥漫着意懒心灰,黑沉沉的眼睛却闪着明亮的光,笑望着他。 宁安忘不掉那个画面。 楼房坍塌只在一个瞬间。 于是姜野在他眼前瞬间消失。 轰隆一声,全部坍塌。 就像突然关掉的电视画面,明明一切都好好的,电视里的人物还在上演着冗长的爱恨情仇,来时漫漫,前程惘惘,眨眼的功夫,什么都没了。 那个瞬间宁安大脑一片空白。 暴烈的雨水里似乎还能闻到姜野身上的茶香,再往前姜野的衣品很好,帅气地从栏杆上翻下来,像十八岁的那个夏天,再往前他偷偷藏在白木香后面缩头缩脑。 算不上偷偷,姜野那种人做的事再狗里狗气,也透着肆意妄为,只在宁安无意扫过来时屏息凝神。 姜野还是变了,他开始害怕。 于是在意宁安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他在爱情里不是个高明的猎手,甚至笨得让人伤心,但是他开始放低姿态,暗中观察宁安。 跟过去围猎的目的不同。 他想让宁安开心,更希望宁安爱他。 当他发现这个愿望遥不可及,他也顽固地坚持着,当他又发现实现这个愿望的过程会再一次伤害到宁安,体内的偏激暴虐和体恤尊重开始疯狂拉扯,最终它们化为一股力量,姜野选择毁掉自己。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宁安觉得姜野最应该看看脑子,最好还去心理医生那里坐坐,实在不行找到道行高深的大师做做法事,怕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已久。 宁翼暂时被寄养在谢涿那里,谢涿这种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很快带着干儿子回到跟曹文生同居的地方,两大一小在垃圾堆里生活了三天,被突击检查的曹胜一顿煽回曹家老宅。 谢涿跟宁安抱怨,像他跟曹文生这种尴尬关系,其他家庭的长辈都避之不及,曹家很奇葩,不仅不回避,还频频插手他们小夫夫的生活。 一个星期后,姜野彻底清醒。 但行动依旧不便。 “宁安,我腰有些痒,是不是床上有不干净的东西?”姜野虚弱地开口。 这家以贵族式服务闻名的私立医院若是床品不干净,董事长大概率会引咎辞职,宁安没有吐槽,主要狗东西脸皮很厚,说了也只当作听不见。 如果宁安不理他,他也不会催促,更不会发火,而是数着秒数咏叹娘似的微微舒一口气,里面夹杂着疼痛和可怜,有时候生动得宁安都分不清姜野到底演没演戏。 后来姜野有什么需求,他都尽量去做。 做完就回到小客厅处理自己的事情。 好在大多数时候姜野都不来招惹他。 宁安走过去翻看姜野的腰部,不严重的外伤没有包裹,涂抹药物即可,如今结了痂,浓重的药味里夹杂着浅淡血腥味。 “没有什么东西。” 姜野紧盯着宁安的脸,又在宁安望过来前移开目光,“就是痒,你帮我挠挠?” 姜野受伤的肩胛骨被固定住,发痒的部位在另一侧,确实挠不到,宁安帮他挠痒,很快发现床单里确实夹着一根小羽毛,毛质偏硬,大约就是这个戳到姜野,而被戳到的肌肤附近红了一片,应该忍了许久。 宁安找护士要了支药膏,帮姜野涂抹后发现对方的神色似乎松了一口气,床品还很干净,宁安细细检查还有没有遗漏的小羽毛,他做事一向仔细,姜野知道这份细致是他的性格使然,但还是忍不住沉迷于其中的温柔。 “不用找了,你把我挪挪。” 宁安沉默地看着姜野,他挪得动吗? 姜野赶紧说,“你箍着我的胸把我往上提一下也行,主要躺太久浑身有些难受。” 宁安理解这种难受,他在医院躺了近一年,最难受时医护只是挪挪他的腿他都觉得舒服得想叹气。 宁安俯下身,手臂穿过姜野宽厚的背。 姜野尽量抬高腰腹,方便宁安行动。 等宁安两只手一左一右穿过去后发现还是无法把姜野整个抱住,最尴尬的他整个人几乎趴在姜野胸口上,那个瞬间,他差点怀疑姜野是故意的。 好在下一秒,姜野顺着他的手臂力量动了动。 大约为了省力,姜野能活动的那只手微微抬起,然后压在宁安的背上,用了些力道,手背隆起青筋,下一秒又快速移开。 “好了,谢谢!” 姜野得偿所愿,舒服地躺在床上。 终于抱了抱宁安,是熟悉的清瘦身躯,还有暖融融的体香,姜野觉得那根意外出现的小羽毛简直帮了他的大忙,希望能再睡出一根,他要赞助这家医院的床品。 宁安狐疑地看着姜野。 他觉得刚才那个瞬间,自己好像被姜野给耍流氓了,但是姜野这种人哪里会做这种事情,对方在性.事上的态度和尺度,从来都让宁安三观颠覆。 宁安觉得可以用淫.秽来形容对方。 姜野从不觉得羞耻,更不会遮遮隐隐,在宁安面前无数次袒露自己的欲望,且变态地拉着宁安一次次攀上欲望高峰。 他哪里像是为了一个浅尝辄止的拥抱会费尽心思的人。 姜野虚弱地望过来,“怎么了?” 宁安古怪地收回目光,离开病房。 他坐在电脑前再次开始工作,姜野看着那半边微微发烫的耳垂,想笑,最终忍到咳嗽,带起肩胛骨剧烈的疼痛。 后面宁安向院方发应了床品出现小羽毛的事情,院方不敢怠慢,把姜野的病房从内到外换了个遍。 宁安还申请了护工帮姜野翻身。 谁敢给姜先生翻身? 上一个只不过多看姜先生一眼的护士不知道被发配到哪个爪哇岛,这么好的工作条件为了毫无胜算的亲近,何必呢? 姜野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何助理拦下诸方探视,硬是为姜野搭建出一个短暂的二人世界。 姜野最后是被医院全体工作人员送出去的。 如果不这样,他还想再住三个月。 那怎么行,作为高档私立医院真的受不了偌大的医院每天只有一个病人。 姜野出了院,宁安就不再过来。 蒲公英因为重要人士遭遇危险而被提成特例案,各种举措和福利都涌过来,宁安不拒绝社会各方各面的福利举措,有好就有坏的一面,但不能因为坏的一面而拒绝那些原本的善意。 一个月的时间,楼房外轮廓已经初具雏形。 宁翼开始为植入耳蜗做准备。 高敏让他放心照顾宁翼,接下蒲公英的事务。 向木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办公桌发呆。 有些不习惯。 那就再看几份资料或者做几套题? …… “当年小翼那孩子落水前已经出现听力下滑迹象,姜总不许大家告诉宁先生,主要担心宁先生接受不了,他私下组织专家团队会诊,费了很多心血,不然那么多专家能短时间聚到一起?宁先生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对他的误会很深。” “那这次手术后,两人关系说不定会好转。” “希望如此吧!” 宁安搭在门把上的手轻轻松开,因为担心手术还想找医生聊一聊的宁安没想到会碰巧听到这些。 他不知道姜野还隐瞒了这件事,可是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 宁安想起那段时间,他跟姜野的关系已经很紧张,姜野跟白清远当时处于假联姻的漩涡中,他对离开这段畸形关系抱着天真的幻想,其实背后隐藏着无人知晓的狼狈和慌张。 而姜野也在频频渴望着他的回应和关注。 如果那时候知道宁翼的听损已经加重,紧绷中的自己说不定真的会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他将小翼听损加重的事情全部怪罪在姜野身上,并在后面无数次用这件事指责伤害姜野。 但姜野至今没有为这件事解释过,并将其一直承担下来,他其实对他们真的怀有强烈的愧疚吧。 姜野那个人,恶劣蛮横又强势,但强硬做派下其实藏着一颗想要好好对待别人的心。 宁翼的手术很成功,术后转入康复病房。 当天晚上麻醉过后,宁翼出现疼痛难忍的情况,医生只给了少量止痛药,其余的需要宁翼自己熬过去。 宁翼展现出超乎年龄的忍耐力。 咬着牙不吭声。 但这样的宁翼让宁安更加心疼。 他想抱起宁翼在走廊里转圈,宁翼喜欢他的拥抱和安抚,但如今的宁翼对他来说太沉。 他只能坐到床上将宁翼抱在怀里。 但这个姿势对两人来说都不太好受。 突然宁安的臂弯一轻,一个高大的人影轻松的接过宁翼,把人整个抱在怀里,宁安正要开口,姜野比了个“嘘”。 宁翼陷入昏昏欲睡,如果知道抱着他的人是姜野,可能会连续洗一个星期的澡。 姜野自己的伤还没好利落。 抱的时间久了后肩胛骨会出现酸胀情况。 他想起自己曾经弄伤过宁安的锁骨,宁安当时还要带伤照顾宁翼,还要被他这样那样,果然报应只分迟早,不会不到。 他无视肩胛骨的疼痛,抱着沉沉的宁翼在走廊里来回走动,夜晚很宁静,走廊尽头开着的门廊能看见小飞蛾扑飞的影子。 宁安披着衣服出来,“你带他去床上睡会儿。” 宁安凑过来查看宁翼的耳蜗情况。 小帅哥被剃掉头发,搭配着科技感十足的耳蜗造型,很有赛博味道。 姜野停下来,静静凝视着宁安的侧脸。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就这么突如其来的降临,一时间心里酸胀得想要落泪。 宁安察觉到他的目光,脸上的绒毛好像灼烧起来,他默默起身。 姜野低声问,“宁安,幸福是不是来找我们了?” 宁安依旧不知道,但也不想破坏此时的气氛。 “快去睡吧!” 姜野抱紧宁翼,低头在宁翼脸上亲了一下。 宁安无奈警告,“他知道了会打你的。” 姜野抬起眼睛冲宁安笑,带着孩子般的傻气和天真,“那你不要告诉他。” 一周后宁翼出院,恢复一个月后再来医院复诊开机即可。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姜野唯独看不懂宁安的心。 他不知道明明可以永远摆脱他,他也这样做了,为什么那个瞬间,会听见宁安失控的声音。 “姜野,回来!” 宁安真的懂他,看明白他最后的意图。 宁安说“回来”,所以他选择活下来。 活下来可能依旧会犯错,就像太喜欢主人的狗,热情的扑上去,锋利的牙尖刮到主人细腻的肌肤。 过去的宁安选择退让。 于是疯狗越发肆无忌惮。 好在他现在知道,哪怕对方不是故意,被刮到了就要打回去,哪怕只是盯着对方责骂也要让对方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是不对的。 姜野也在努力学习不让自己的热情变成伤害宁安的机会。 月食界面时钟显示今天是九月十五号。 十年前的礼物在装入电池后居然运作正常。 浅白色的月球前放置着一张卡片。 隽秀的字体带着些许稚嫩。 一句常见的毕业祝福后,另一句话重新起头。 姜野知道这才是宁安真正想说的,那些藏在腼腆下的隐秘内心。 [下一个夏天,再一起看星河。] 只有两名少年才能明白的秘密。 也是只有他们才见过的浪漫星河。 第125章 第 125 章 重逢 蒲公英彻底竣工要待到来年。 因为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关注, 福利院的资金愈发充裕,宁安想把医疗设备完善起来。 他只联系了一两家,向木把电话打过来。 语气依旧欠扁,说是蒲公英以后的医疗设备由他全包了, 审批手续也由他来办。 宁安犯不着跟钱过不去, 让工作人员写了封感谢信, 意思意思送给正源医药。 如今蒲公英的名气越来越大, 宁安的身份也水涨船高,时不时就要出去参加各种会议, 蒲公英法人代表的一封感谢信价值千金, 哪怕宁安只在后面签了个名。 据高敏说向木把感谢信裱起来放进相框, 摆在他的书桌上,相框常年对着办公室大门, 凡是过来找他谈事的, 第一眼就看见相框。 后来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流言蜚语。 说当年姜先生跟向总本是至交好友, 后为了宁先生反目成仇。 向木:…… 糖果厂暂做孩子们的安置地十分宽裕。 唯一让人困扰的, 糖果厂原先的仓库挨着一排民居,中间是条非机动车道。 前不久有人把对面民居租下来, 敲敲打打大半个月后变成一间修车行,主营范畴就是机车, 这条路走出去是上青山的必经之路, 车行选在这里势必生意兴隆。 开机车的人群里有不少时尚的年轻人。 不管是否真心喜欢, 光是能让肾上腺飙升这点就让很多人趋之若鹜, 宁安曾经还是参与者,更不会对他们有什么意见。 就是…… 仓库上方有一排气窗。 蒲公英的好奇宝宝们在成功爬上去后,一人一个窗口,盯着下面的漂亮机车看, 盯着下面抽烟的人看,盯着下面接吻的人看。 于是当晚,带孩子的保育员们发现院里目前最小的孩子小树被大孩子们堵在墙角亲嘴。 小树胆子小又腼腆,不敢吭声。 大孩子们不是霸凌也不是对那些事有兴趣,纯粹就是好奇模仿,亲得小树满头炸毛,大眼睛泪汪汪,我见犹怜。 宁安担心孩子有什么阴影,把小树交给谢涿带一段时间,谢涿终于如常如愿,经常牵着小树去学校接宁翼。 午后孩子们进入梦乡,整个青山沉浸在慵懒休闲的时光里,宁安拎着礼物从糖果厂绕出来走向修车行。 房子是最老式的瓦片屋,但是八开的门面全部打开,装修成时下最酷炫的工业风,整墙的洞洞板,各类工具挂得琳琅满目。 店内放了十几辆漂亮的机车。 其中一辆被拆得差不多,看样子在改装。 店内只有两位年轻人,没有动那辆改装的车,正在冲洗一辆看不出原样的泥车。 宁安简单说明来意,把拎着的礼物递给对方,两年轻人看着宁安不好意思地笑,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还拎着礼物。 最主要宁安看着很年轻,但跟时下年轻人的气质很不一样,每个领域的人都有特定的气质,读书人有书卷气,从政的会威严正气,经商的圆滑精明。 宁安哪一类都不沾。 但给人感觉气质特别干净柔和。 绝不是娘兮兮,他带着浅笑,温和有礼,说话的速度不快不慢,对方的小年轻一个傻兮兮地接礼物,一个着急忙慌地跑到后面的院子里叫老板。 老板好半天才露面,不急不忙,汲着人字拖,手里还摇着一把蒲扇,听明来意后不吭声,他是开门做生意的,没道理不许顾客抽烟谈恋爱。 “我可以让他们声音小点,但是谈恋爱这事真管不住。” 骑机车的都喜欢轰油门,噪音污染大,早期金市绝不许机车上街,这一年政策放松还修了专门的赛车道,机车族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基本都遵守市政规定。 来他这里的车不要说噪音,进巷子前连油门都熄掉,全靠大家双掌滑行。 宁安也知道自己的要求为难,“主要糖果厂是租借别人的,我不好随意让人把排气窗堵上,那边也不是搭得人工支架,而是砖砌的晾糖条的,废弃后被孩子们当成小台阶。” 男人看着年近四十岁的样子,虽衣着随意但满身不羁,挺像浪荡一生的大龄叛逆儿。 宁安其实挺憷时尚达人,这类也算。 得亏自身经历也蛮传奇,最近几年当了法人,管理起一家福利院,频频与各界人士打交道才好些。 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怯意。 旁边的小弟帮忙出主意,“哥,要不找些磨砂玻璃或者不透明的塑料板挡着,再不就让院里的阿姨老师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另一个也说,“我们没事可以过来帮忙。” 宁安想想是这个道理,“如果听见孩子们在上面的笑声,麻烦你们还是提醒一下不要做太出格的事情。” 两名小弟互视一眼挤眉弄眼的笑开。 谁知他们老板却不干,“抽烟可以提醒,人谈恋爱没法阻止。” 两名小弟顿时尴尬地看着宁安。 其实他们老板人很好,但不知道今天咋回事会一口回绝这么温和有礼的男人。 宁安点点头也不为难对方。 正要道谢离开,老板话音一转,“毕竟你们当年谈恋爱我也没阻止对吧!” 宁安惊讶地看着对方,男人装模作样的拿起身旁的头盔,戴上后打开护罩冲宁安眨眨眼,“我记得你叫宁安,怎么?在隔壁福利院做事?” 宁安的胸口突然涌现一股无法言说的激动。 “叔叔,是你?” 车行老板:…… “哟,原来是老熟人,吓我们一跳,就说老板怎么突然不讲情面起来。” 两小弟立马热情地招呼宁安坐,又是拿板凳又是拿饮品,显得十分热情周到,不怪他们激动,老板单身快四十年,大家都很着急。 因为他们老板喜欢男的,老板年岁大生不逢时,那时候不敢公开性向,现在社会宽容许多,两小弟左看右看觉得宁安特别适合他们老板。 就是他们老板也没有太老,怎么就被对方叫叔叔了? 许迪知道两混小子想什么,一人给了一脚,“人家有男朋友,帅到宇宙,别胡闹。” 许迪望向宁安,“我记得他叫姜什么的,你们还在一起吗?” 宁安有些尴尬。 其实那时候许迪多半都在跟姜野聊天,这么多年过去他反倒不记得姜野的名字,记得他,他那时候腼腆内向,戴着头盔躲在姜野身后,迪哥没少逗他。 许迪看宁安表情只当两人没在一起。 同圈能坚持下去的本来就是少数。 他也不奇怪,“没事,最年轻的时候谈了个最帅的也算值了,不过我倒是羡慕他,像你性格这么好的少见,现在单身吗?要不要迪哥帮你介绍介绍?” 宁安有些石裂。 也是今年开始,他的婚姻生活受到广泛关注。 时不时有人问他结婚没有,要不要介绍对象。 他已经到了要被催婚的年龄吗? 宁安赶紧说道,“我,我们还有联系。” 这下许迪更意外,还来了精神,活像坐在村口的情报人员,“我就看出那小子是个长情的,我们认识他两三年,一直都话少人酷,当年好多人想坐他后面,男的女的都有,他理都不理,后来把你载过来我们就知道了。” 宁安连忙摆手,“我们那时候只是同学。” 许迪一脸经验老道,“是呀,你把他当同学,他把你当恋人,我们都知道呀,然后就怂恿他快点跟你表白,结果拖拖拉拉好久,那么酷的一帅哥居然在这件事上怂了那么久。” “后面我们为了他表白成功专门办了一场载人赛,大家说好把第一让给你们,其实哪里需要让,那小子嗖的一下就飞出去了!” 两小弟顿时笑得东倒西歪。 许迪感慨,“男人呀,永远在这件事上最猴急。” 许迪又问,“那他到底跟你表白没有?后来你们就不来青山参赛,我们遗憾好久,还说给你们办个欢送会,你们看着就成绩很好的样子,应该都考上心仪的大学。” 宁安的心一下酸胀得厉害。 他们后面开始在泥潭里无限坠落。 自己平日里想着不觉得有什么,但经旁人说出来特别遗憾。 宁安摇头,“他没有。” “不可能。”许迪很肯定,“他说了会跟你表白,这点我还是信他,那大帅哥心里是有些矜持和骄傲的,再说不跟你表白,你们后面怎么在一起的?” 宁安猛的想起那条最长的隧道。 那里的星河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以及那辆突然追上来的渣土车,哐哐当当响一路,等宁安放下悬起来的心,只看见姜野收回去的手势残影。 他以为姜野让他不要害怕,以为姜野做着往日惯常的提醒手语。 所以,姜野才会在下车后异常沉默,看见他的笑容时突然露出释然的笑容,然后走过来吻住他。 姜野以为他的表白成功了。 以为他的笑是对这份感情的回应。 所以在被推开时才那么愤怒和伤心。 原来如此! “那你们现在应该见了家长?” 宁安抬起头,眼神有些哀伤,“没有,我们都没有家长,而且我们现在只是认识的人。” 许迪愣了许久,不知想到什么终是叹口气,很快转了话题询问宁安的工作,得知宁安现在是蒲公英的院长,顿时高兴得不得了,嘴里一直嚷着,“这也太酷了吧!” 弄得宁安有些郁积的心又轻快起来。 突然有个高大的影子走进来,径直走到那辆正在改装的车前,“什么太酷啦?我的车吗?” 那人说话很流畅但尾音有些奇怪。 宁安望过去,看见一个白头翁。 男人看着有四十岁左右,头发很短,刻意漂染成白色,看着十分炫酷,最重要的他好像是个外国人,五官轮廓深邃,皮肤也是少见的深棕色,有点像印欧混血人种,不过随着金市自由贸易区的成熟,来到金市的外国人越来越多。 宁安讶异的是这外国人实在长得太帅。 中文也特别流利。 许迪没理对方,用下巴指指对方,“帅哥越来越多,过去了的就过去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宁安淡笑不语。 那老外倒是一个自来熟,见许迪不理他自己走过来,目光在宁安脸上落了一圈,大大方方伸出手,“格雷,久仰大名,三生有幸!” 宁安起身跟对方握握手,觉得一脸莫名。 许迪忍了会儿笑没忍住,“什么叫久仰大名,那是指听闻对方许久才用的词,你应该跟他说初次见面,一见如故,萍水相逢什么的,哎,你这个臭老外不要乱学。” 格雷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胳膊,“我每天洗三次澡,我不是臭老外,你应该叫我香老外。” 两个小弟在旁边笑得挤眉弄眼。 宁安好像看出点什么,但并不想八卦,看着时间差不多准备先回糖果厂,许迪很开心,邀请宁安时常过来玩耍。 这之后,宁安会选择午后的时间过来坐坐。 许迪这个人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闲适,跟金市轰轰烈烈的造金运动不同,比起钱,他更在意生活品质,例如早睡早起,打烊的时间比蒲公英还早,他就住在后面租来的院子。 中午必定休息两小时,雷打不动。 不管来修车的人多着急,一个字:等。 但还是很多人过来找他,据说他改装的车特别带劲。 宁安来这里会觉得很自在。 许迪不会特意招待他,偶尔兴致来了跑到改装车旁弄几下,身旁没人就让宁安给他递工具。 宁安小时候属于性格很乖的那种。 许迪大他十岁左右,认识时宁安还是个少年,理所当然把许迪当作值得信赖的大叔。 现在是大哥。 姜野现在不敢支使宁安。 其他人看着他的院长身份也不会支使他。 好久没被人使唤过的宁安每天中午一两个小时在这里递工具递得不亦乐乎。 叫格雷的那个香老外也常来。 有次消失好几天不见,宁安问人去哪里,许迪笑得有些坏,说缺个零件,德国原装进口,格雷想要他的机车达到最优性能就得买回来,格雷二话不说,定了去德国的机票,为了一个五美元的小零件,花到五千美元都不止。 有钱人的世界不懂。 许迪蹲在地上在一堆烂零件里找了找,拿出一个小螺帽给宁安看,“信不信我进去捣鼓两下,比他几千美元买回来的原装还好用。” 宁安少有地露出有些孩子气的笑容,“多少钱?” 许迪想了想,“我从一个报废机车上拆的,不要钱,哈哈哈哈哈哈!” 宁安喜欢看许迪改装机车,觉得特别解压。 “迪哥,你很讨厌格雷?” 许迪冷哼,“你不要小看他,这人不简单,在国外估计不是什么好老百姓。” 宁安忍了忍,“迪哥,我觉得他想追你。” 许迪牙酸地皱眉,“撞号了,不行,裤子一脱就是全武行,万一我被他偷袭怎么办,我们国人最讲究诚信。” 宁安指着地上的螺帽,“诚信你让他飞德国,迪哥,你不会是输了吧!” 许迪怒目瞪着宁安,“你以前话不是很少吗?一直躲在姜野身后笑,我都以为你是个哑巴,什么话都让姜野替你说……呲!” 许迪又把“姜野”这个名字在嘴里砸摸了两遍,突然倒吸一口冷气,“他是叫这个名字对吧,就是那个谁?我去,是说几年前电视里看见他老觉得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搞了半天是他呀,你们……你们不会真的跟网上说的那件事一样吧!” 宁安不怎么关注网络信息,一脸莫名。 许迪简单讲了讲,大致差不多。 宁安的身份没曝光,后面爆料人不知去向,可能被封口,宁安陷入沉默,其实真实的经历远比捕风捉影的八卦爆料更加酷烈。 许迪看着宁安眼底的水光,震惊之余微微叹口气,最后伸出手摸了摸宁安的脑袋。 宁安一直没有什么能谈心的朋友。 谢涿算一个,但要他跟谢涿搂着互诉衷肠,那不要太肉麻。 高敏是他信赖的,但因为从小的养育方式,宁安也不会向高敏诉说内心的苦闷。 可能他确实压抑太久,也可能许迪是最先见证这段感情的第一人,也可能许迪出现的时间恰恰好。 宁安轻声说,声音带着哽咽,“我不想原谅他,但也不希望他不快乐。” 许迪蹲在宁安面前又拍了拍,微微叹口气,“我看人就是准啦,当年就看出你心软又善良,那小子一定会把你吃得死死的……其实你对自己要求太高。” 宁安抬起有些发红的眼睛,他不是很懂。 “你肯定是那种一遇到事情就先责怪自己的人,那小子可不是什么好人,你不想原谅就不原谅呗,但跟希望他快乐并不冲突。” 许迪低下头轻笑,“爱一个人的同时也可以恨着一个人。” “喜欢的时候就亲两口,恨的时候就打两顿,反正不要自己闷在心里琢磨来琢磨去,都是对方的错,都是对方的问题,这些话你记心里,难受时就拉出来念一念,最好照着做,迪哥保证你绝对有效。” 宁安心情好受些,露出浅浅的笑容。 突然一条信息发过来,宁安掏出手机看了看,脸色发生轻微的变化。 许迪好奇,“姜野?” 宁安轻轻摇头,又想习惯性把什么都闷在心里,却在许迪关心的目光下说道,带着烦恼和纠结,“他的白月光想跟我见一面。” 第126章 第 126 章 最好的礼物 许迪让宁安把人约到这里。 一个小时后见面。 宁安坐了会儿说先回蒲公英看看。 许迪挥手让他快去快回。 许迪是知道那位白月光的, 曾经姜野的联姻对象,占据大篇幅的娱乐版面,无论是两边的家世还是夺人眼球的同性恋人,足够人们津津乐道。 许迪一琢磨就知道, 那算哪门子的白月光, 连青梅竹马都不是, 看来当年的联姻还是给宁安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 白月光突然找上门是想干什么?许迪不觉得宁安会落荒而逃,输人不输阵, 有他在, 宁安肯定吃不了亏, 但心里多少给姜野记一笔账。 离见面时间只有十多分钟,说是要回蒲公英的宁安从卧室里走出来。 谢涿从门口伸出颗脑袋, 上下扫了一眼, “衣服弄脏了?” 宁安没想到谢涿居然在家, 不敢回头, 嗯了一声快步走下楼梯。 听见院门关上的声音,谢涿偷偷摸摸溜进宁安的房间, 刚换下来的衣服被宁安叠好后放在窗户边的椅子上。 谢涿拿起来抖开看看,没有污渍。 奇奇怪怪。 谢涿立马拨通曹文生的电话。 宁安刚刚抵达车行, 白清远的信息也发过来, 他索性站在路口等人, 有些不自在地拉扯衣角, 赶过来的路上越发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鬼迷心窍。 白清远的身影出现的一瞬,宁安就没有心思再胡思乱想。 许迪把后院腾出来,摆上精致的茶具。 走的时候目光扫过宁安刚换的一身衣裳,真的挺明显的小心机, 莫名让人觉得可爱,再配着那张不安紧张的神色,许迪决定再给姜野记笔账。 他慢悠悠地撑在白清远的椅子上,半威胁道,“宁安是我小兄弟,心软人善,我就搁外面听着,可别欺负他。” 宁安见白清远精神状态挺好,给他倒了一杯茶,“你回国了?” 姜野跟白清远的事情后面无疾而终。 媒体分析过很多版本,宁安那时候没心思看,都是谢涿嘀嘀咕咕告诉他。 谢涿让他小心这个人,就是这种不争不抢,又美得惊人的情敌才更让人警惕。 谢涿的原话,“姜野现在的心都在你身上,自然觉得你什么都好,等哪天你们确实走不下去,他累了倦了,回头一看,大美人白清远站那里,妥妥的白月光,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宁安当时受教地点点头,“你承认人家是大美人呢?” 白清远依旧矜贵又美得不可方物。 他跟谢涿那种世俗漂亮是不一样的。 身上艺术家的气质很浓郁,很清高也很傲慢,不过拥有清高傲慢的资本。 “当年我回来帮姜野,答应家里一个条件。” 宁安有些意外,白清远居然知道姜野的事情。 不过后面白家的一系列行为表明他们确实一开始就押注在姜野身上,果然大家族做任何事情都要权衡再三,就连白清远都要跟家里做交易。 “你不好奇我答应什么吗?” 宁安不好奇。 白清远淡淡地开口,“我答应家里帮姜野这一次,回去跟着姐姐学做生意。” 宁安听出白清远为了姜野放弃很重要的东西,或许是理想,或许是自由,它们曾经也是宁安对人生充满期待的昂贵礼物。 宁安并不觉得白清远过来是为了出一口恶气或是恶俗地希望自己离开姜野? 他跟姜野并没有在一起。 姜野也不是什么可以随意转让的物件。 但宁安感知到,原来感情里每个人都斤斤计较,珠锱必较。 “你找我是因为姜野?” 白清远微微挑眉,宁安一直给人被动怯懦的感觉,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这个男人甚至很排斥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以为宁安是因为见不得光的情人身份。 后来才知道自己才是陪跑的单相思。 “我们不聊他,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许迪的院子打理得并不精致,但很有野趣。 不大的四合院放了一个大圆鱼缸,旁边的泥缝里长出几枝说不出名的野草,一侧屋檐下晾着几条裤衩,有只黄色的猫窝在痰盂花盆里打瞌睡。 花盆里的鸡冠花开得要死不活。 宁安有些诧异,有些迷茫。 在湛蓝的天空下有种天真的感觉。 白清远带着淡笑,高挺的鼻梁轻皱,“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宁安正要摇头否认。 白清远抽出一根烟,点燃后吸了一口,“别拿宁翼做挡箭牌。” 宁安有些征愣,宁翼确实明确流露出对白清远的不喜,谢涿也说孩子不喜欢的人,肯定是这个人不对。 宁安曾经将白清远的优点一点点罗列出来,他不断警醒自己对方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优秀到但凡心里产生一点点嫉妒也是内里品性的丑陋,但因为宁翼不喜欢,宁安似乎又能光明正大地安慰自己,过往所有对白清远的回避都是正常的。 白清远好整以暇看着宁安脸上露出的不安和愧意,心中那些不甘总算松快些。 他早就不对姜野抱有幻想。 但世家出身又赋予他异于常人的优越感和骄矜,他几乎没有遇到低下头颅的时候,只在姜野面前,一而再,再而三。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白清远陪了姜野一路,在姜野身上看到令他惧怕又羡慕的执迷不悟和痴念,他并不觉得被这样疯狂喜欢着的宁安会幸福,他只是无法理解什么样的人和事可以让姜野疯狂到这样。 他想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依旧毫无存在感,仅仅因自己一句试探性的话就流露出弱势,白清远实在无法从他身上看见半点出彩之处。 仅仅因为少年恋人? 仅仅因为不可得? 又仅仅因为宁翼有着姜野的血脉? 白清远不相信这段感情如此肤浅。 他要亲眼看看。 面前的男人好像度过难堪情绪,他抿了抿嘴唇,双手搭着膝盖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你是对的。” 白清远怔住,他以为宁安会否认。 虽然他并没有想把人逼到难堪的境地。 这也不是他过来的初衷。 比起对这段感情的遗憾和幽怨,他更想知道宁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宁安勉强笑了一下,轻轻说道,“我很早就认识你,也知道你喜欢姜野,你很优秀,特别好,所以……我会自愧形秽,并不是因为姜野的缘故,哪怕我自己不承认,但小翼是最了解我的人,他先于我这个爸爸更早意识到我的内心。” 宁安抬起眼睛,目光很真诚,也不再瑟缩。 他认真打量着白清远。 他总是对于难以辨明的情绪感到慌乱。 可一旦确认就会比谁都更有勇气。 “是的,我不喜欢你,可能以后也很难喜欢上你。” 所以干脆把自己武装得冷淡、不在意。 随便怎样都好。 只要能不跟对方打交道就行。 白清远有些惊讶宁安的坦诚。 他们的世界总是充满谎言和欺诈。 每一场聚会都带着数不清的目的,每一个决定都交换着大量的利益,他们的世界忙碌奢华到令无数人羡慕,好似一场舞会接着一场舞会。 就连白清远都不得不承认,如果姜野脱去世家的外衣,他还能否向家族的权威提出挑战。 但眼前这个柔弱的男人。 却在一次次抉择里选择了姜野。 无论好的姜野,还是坏的姜野。 甚至只是眼前的一场对话,他还是下意识将姜野摘除出去,也把孩子摘除出去,用坦诚和羞赧直面内心的一丝丝嫉妒。 白清远突然有些明白姜野的执拗和疯狂。 白清远端起宁安给他斟好的茶水。 “宁安,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希望它能成为你跟姜野间的一根刺,不过对于你们经历的那些它好像又算不得什么,但如果有一点点影响你们,我就会觉得当初的羞耻不值得什么,但是……我突然觉得它不重要了。” 宁安不解地看着白清远。 从那张总是镇定又肆意的脸上看到羞愧。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狼狈又有些恨恨的,“那天晚上,我先看见你,然后……” 主动吻了姜野。 “就差一点点……他把我推开,看过来的眼神恨不得打人。” 白清远又恢复那副清冷高傲的样子,无所谓的笑笑,“姜野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也就只有你受得了他。” 宁安点头同意。 两人聊了许久,就连站在外面的许迪都有些意外,当年姜野跟白清远联姻的事情被媒体铺天盖地报道,如果宁安那时跟姜野一直在一起,肯定承受过许多委屈和不甘。 虽然事后证明都是计划,但姜野和白家都没出面解释这件事,而计划进行时也不会提前告知宁安这是一场作秀。 许迪突然觉得拳头有些痒。 这段时间他已经看出宁安几乎没有变,还是那么善良干净的孩子,但时光又赋予他坚韧平和的优良品性。 他以为面对姜野曾经的联姻对象,宁安至少会表露自己的委屈和不忿,就算不表露也不会耐心到跟对方聊这么久。 宁安把人送出门,转身高兴地告诉许迪,“迪哥,白先生答应给蒲公英捐赠三年,如果合作愉快以后会续期。” 他露出孩子般渴望得到表扬的表情。 许迪摇摇头,外面的俗人没有一个配得上宁安,但还是撩起眼皮坏笑,“真的只是因为捐赠才这么开心?” 宁安不好意思地抿嘴,“真的……” 姜野进门时正好看见一个糙汉在摸宁安的头。 那是他的。 他的宁安。 姜野差点裂掉。 格雷一脸欣赏地看着许迪,“我未来的恋人跟你的恋人相处得很愉快,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晚餐在许迪的院子里,他一个大老爷们不会做饭,直接点了外卖。 附近的小餐厅做不出什么高级美食,但炒出来的菜特别重口下饭。 宁安不是第一次在这里吃。 格雷也不是,听着许迪打电话在旁边指点江山,“我要吃鱼香肉丝和酱香肉丝。” 许迪没理他。 等许迪打完电话,宁安看着一脸烦闷坐在旁边的姜野,几次想开口又忍住。 许迪摆明不想跟姜野攀交情,甚至在姜野的镭射眼神里数次特别照顾宁安。 “小宁,跟我去搬啤酒。” 店里的两名小工认得姜野,许迪留他们吃饭时,两人开着一辆机车逃得飞快。 生怕晚走一步就被姜野给吃掉。 两人结伴去附近的小商铺搬啤酒,遇到接完孩子回来的谢涿。 “曹文生不来?” 谢涿左手小树,右手宁翼,身上背着宁翼的书包,胸前挎着一个妈咪包。 小树已经五岁,根本用不到尿不湿和奶瓶。 谢涿好像很想过足妈咪瘾,非得整个妈咪包,不过里面都放着他的狗碎玩意。 “他在开会,完了就过来,我们先吃,孩子饿不得。” 宁安可不信他有这么贤惠,果然眼睛一直瞄旁边的许迪。 许迪风格粗旷,眉眼却十分英俊,跟时下流行的精英感完全不是一挂。 看着他就能联想到风花雪月、刀光剑影什么的。 宁安介绍,“迪哥,我们认识很多年。” 谢涿凑过来压低声音,“居然有这么优质的top,怎么都不告诉我?” 宁安做了个假抬眼的动作,“曹文生来了。” 谢涿炸毛似的跳到宁安身后,静谧的小道上哪有那狗贼的身影。 宁安忍不住笑,“里面还有一个大帅哥,快去看看吧!” 谢涿冷笑,“姜野吗?姜野早八百年在我这里没了滤镜,红颜枯骨,他就是黑了骨头的变态。” 他又撞撞宁安的肩膀,“见谁呢?还专门换身衣裳,怪好看的。” 果然是谢涿打的小报告,难怪姜野来这么快。 宁安顿时耳根发红提脚就走。 他懊恼至极,当时为什么要回家换衣裳。 两人很快抵达小商铺,许迪跟谁都能聊两句,趁着老板拿酒拆了一包烟站在外面抽。 小商铺的上面装着一盏很旧的工矿灯,几只小飞蛾绕着灯泡飞来飞去。 “迪哥,姜野好像没认出你。” 姜野出现后,许迪对宁安表现得特别殷勤,宁安明白许迪可能有些埋怨姜野。 如果让许迪知道姜野做的事情到底有多过分,可能都不许他跟姜野继续往来。 宁安这是第一次主动在许迪面前提及姜野。 姜野没认出迪哥,在宁安看来是一种遗憾,他想在姜野那段寂寥的人生里,许迪应该也有着一席之地。 宁安微微叹口气,他可能也是有些没救了。 还在想野狗寂寥不寂寥。 大约被虐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许迪吐出淡淡的烟雾,最近接触得多,他也去隔壁探望过孩子们,发现宁安做事特别有条理,几分钟就能安抚住炸的他脑袋发懵的小孩儿,同时处理好工作上的事情。 宁安身上没有任何强势的气质,在这个利欲熏心的社会很容易被纳入弱者范畴。 但只要给点时间和耐心,就能发现宁安这个人其实一点都不弱。 但是一谈到感情,宁院长居然紧张地站在他面前,微微垂着头,蜷缩着手指,像个犯错后等着挨批评的孩子,这个样子,姜野那种野兽不欺负他欺负谁? 还是十七八岁就打下的标记。 许迪放缓语气,“那你希望他记起来不?” 宁安只知道姜野跟许迪关系不错,那时候坐在后面跟着跑山,姜野其实不跟人聊天,跟学校里那个开朗阳光的班长形象相去甚远。 宁安觉得新奇又激动,仿佛看见姜野不为人知的一面,头盔的密封性很好,宁安听不见他们聊什么,但从姜野频频望向许迪的动作,他觉得姜野应该也是信赖对方的。 或许在姜野心中,许迪也是一个真实的朋友。 宁安摇头,“我不管他的事情,就是他这人有点犯浑,如果一会儿说了不好听的话你就别理他。” 许迪绷起脸逗宁安,“怎么,怕我打不赢他?” 宁安很诚实地看了眼许迪的胳膊,“他比你年轻十岁。” 许迪抽气,“宁安你到底帮谁?” 宁安立马说,“格雷应该会帮你。” 许迪冷嗤,“你没看出来格雷跟姜野认识?” 宁安呆滞了一下,真没看出来。 老板将啤酒搬出来,宁安抢先付了钱,许迪也没客气,抱起一箱看着宁安,“你抱得动吗?” 宁安抽了两瓶出来,“距离挺近的,我多跑两趟。” 许迪不理解,“你怎么跟个姑娘似的没啥力气。” 宁安小声嘀咕,“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许迪瞥见有个人捏着拳头走过来,应该早来了,躲在一根电线杆后面鬼鬼祟祟。 大约等得太久,一直见两人在外面聊天,才忍不住走出来。 说实话许迪不太想相信那个人是姜野,无论是十年前的初识,还是这些年媒体对姜野的报道,年富力强,精力旺盛,雷厉风行还是手段狠辣什么的都更适合姜野的形象,甚至在知晓两人的事情后,许迪想象的也是男人出行带着很多保镖,哪怕情深也绝不在宁安面前表露半分。 哪里会这么狗,要不是气质和脸摆在那里,活像一个跟踪狂和大变态。 许迪只是不知道这些过程早就发生过。 那不过是什么手段方式在宁安这里都不凑效后,姜野不得不脱掉所有伪装,以最赤诚也最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宁安面前。 哪怕这样,他也知道宁安并不在意。 但除了这样死皮赖脸地跟着,他真的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这才刚把融欣赶走,又来个什么迪大哥,姜野都要疯了。 哪怕格雷信誓旦旦保证会拿下许迪,但姜野又不是瞎子,这个许迪明明就是个top,还是非常受欢迎的那类,他身上那种潇洒不羁的气质特别吸引像宁安这种不谙世事的乖宝。 他记得非常清楚,当年第一次穿着骑行服出现在宁安的面前时,宁安的眼睛都亮了。 那天晚上一直盯着他看。 看的姜野心思飘渺,好像还输了比赛。 姜野走过来抱起地上的啤酒箱,目光柔和,语气温柔,“把啤酒放进来。” 太狗了,许迪tui了一口,挤开姜野,“小宁,放迪哥这里。” 宁安正要放,姜野语气里的酸溜溜快能吃盘饺子,“明明这里有空位。” 许迪,“放。” 姜野在宁安低着头犹豫的时候,抬眼看了下许迪,那一眼眼底的凶殘兽性压都压不住。 许迪敢肯定这男人说不定晚上就会找个时间弄死他。 许迪,“小宁,你是心疼迪哥吗?” 他怕个毛。 下一秒,宁安抱着两个手.榴.弹蹭蹭蹭地走远了。 走了一半紧张地回头看了眼,发现两个大男人还站在小商铺门口互不相让,顿时受惊似的跑远了。 宁安一走,许迪自然懒得再逗他们。 片刻后姜野跟上来。 许迪以为自己会被对方威胁一番。 明亮的月亮照拂着安静的小道。 “你现在不要打扰他,他很忙,蒲公英的事务一点都不轻松,他的身体也一直不太好,其实他不太有精力谈感情的事情,我也尽量不打扰他,所以你只要不太过分,我不会干涉他的交友。” 许迪意外挑眉,还是第一次从这个酷小孩嘴里听见这么多话。 当年哪怕怂恿他追宁安,对方也只是微微挑眉,“我有数。” 有数个屁呀,有数搞成现在这样。 许迪停下脚步,有力的胳膊绷得露出青筋,“姜野,当年大家赌过你俩能在一起多久,最短的也给出四年,说你们大学一定会在一起,有的赌七年,七年后面临工作变动,还有父母逼婚什么的,再有十年的,因为再喜欢也会因为时间太久而失去最初的激情,你看大家其实都很看好你们,也祝福你们,我赌你们在一起一辈子,不要让大哥输掉……” 姜野诧异地望向许迪,在认出来时红了眼眶。 许迪一口酒喷出来,盯着宁翼那张跟姜野神似的脸说不出话。 格雷拍了拍他的背,凑过来说道,“现在漂亮国的技术也可以,就是需要很多钱,我这个人就钱多,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许迪推开格雷,“滚,要生你生。” 格雷露出奸计得逞的表情,“那你这是答应了?” 许迪懒得理他,把宁安抓到一边,小声问,“真是你生的?” 宁安还是有些腼腆,“嗯,四斤四两,我在蒲公英长大,被亲生父母扔下的原因应该就是两性畸形。” 许迪怜惜地拍拍他,“才不是什么畸形,是上天的礼物。” 宁安的眼睛亮起来,浅笑着点头,望向一脸酷酷地啃着排骨的宁翼,宁翼好像特别喜欢吃排骨,整根放进嘴里,不一会儿一根光溜溜的骨头吐出来。 小树的大眼睛惊喜地看着,他从小佩戴助听器,听说都没有太大问题,而且他并不排斥说话,虽然发音不标准,“小翼哥哥,好厉害!” 宁翼皱了下眉头,绷着脸塞进去第二根排骨。 谢涿最快活,满屋子帅哥,充分发挥当营销的特长,跟大家喝得不亦乐乎。 后面许迪把投影弄好,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几个话筒,跟谢涿唱起情歌。 姜野和曹文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两个人挨在一起你一杯我一杯,搞得像失恋的难兄难弟。 痰盂花盆里的大黄猫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走到鸡冠花下,抬起头细嗅花香。 第127章 第 127 章 姜野馋宁安了 蒲公英在第二年五月份竣工。 市政派了人参加竣工仪式, 加上各界捐赠企业和个人的参加,蒲公英那天热闹非凡,媒体进行了报道,更多人知道了这家私营性质的福利院。 了解到这是一家基本只接收重疾儿的慈善机构。 宁安最高兴院里的康复体系得以初步创建, 他希望以后蒲公英在脑瘫儿康复方面能走在金市的最前沿。 福利院也创建完善的手语学习体系和生活体系, 整体都在向正规完善的福利院靠近。 去年年底, 融欣将点绛唇打包出售。 本来没有这么快, 他对点绛唇投入很多精力,感情深厚, 自然希望自己的理念能得到延续。 所以在购买方里千挑万选。 宁愿价格低些也想找到理念接近的人。 最后买走点绛唇的是曹文生。 倒不是他多有兴趣, 领域不同, 点绛唇的那点盈利他还看不上,还不是为了谢涿。 他希望谢涿回家当阔少奶奶。 最好帮他打理内务, 就像他的母亲郭女士一样, 其实谢涿跟他母亲很谈得来, 看着也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喜好享乐的人, 在家数着珠宝,把佣人指挥得团团转最像谢涿干得出来的事情。 但曹文生在这件事上失策。 只要他表露出一点点希望谢涿回归家庭的意图, 谢涿就能作得上天入地,他确实不当网红了, 但是个人账号依旧红火, 一会儿在上面哭诉男人把他当金丝雀, 一会儿又说他多么羡慕女人能自己生养。 让网友看足笑话。 关键曹文生父母还站谢涿。 要说谢涿对点绛唇的这份设计工作有多爱, 曹文生不信,但那时候他没办法,谢涿不愿回归家庭,又不能让他在外面闲逛给自己戴绿帽, 于是经家里养的爱情智囊团出主意,买下点绛唇让谢涿去经营。 谢涿赶鸭子上架,莫名其妙变成点绛唇董事长。 酒吧营销,网红,设计师再到董事长。 这一路经历也蛮传奇。 点绛唇在历经一段时间低迷后,就在消费者都以为这家国货口红悄无声息倒闭后,今年开春直接卖出大爆款。 姜野正在许迪的指导下改装一辆机车。 工字背心露出结实紧致的肌肉,他的肤色是冷白那一挂,随着动作一粒粒汗珠冒出来时,周围围观的人恨不得掉口水。 也不知多久没有剪头发,随意束在脑后,偶有凌乱的长发垂落,被天花板的电风扇吹起落下,然后黏在湿漉漉的肌肤上。 他的五官冷峻,像料峭的隆冬。 认真的时候,黑沉沉的眼睛特别性感。 他的嘴唇性感红润,让人忍不住咬一口。 改装机车这种荷尔蒙爆棚的工作,让他的魅力只增不减。 于是出入这家招牌都没有的修理店的年轻人更多。 大家只要说蒲公英隔壁那家就都知道是哪家。 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胆大又热情,但慑于他周身冷冽的气势,不太敢上前招惹,偶有鼓足勇气的把姜野叫到一旁,有要联系方式的,也有送礼物的。 姜野戴着手套,拎着工具,性感的脖颈留着汗水,看得人面红耳赤,但跟十年前对同学的表白信来之不拒不同,他静静听完后都是摇头拒绝。 再问就是‘有人了’,遇到实在缠人的才会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说道‘追得老费劲了,别来烦他,被看到了不好’,消息很快传来,大家震惊,到底是谁还能拒绝这种神颜。 后来发现隔壁那个安静清爽的哥哥出现时,这位不仅眼睛不离人家,还特别容易紧张,好像老担心做出什么事情让对方不高兴,既想靠近又担心困扰到人家,神态特别像暗恋中的中学生,于是大家就明白了,隔壁哥哥可是福利院的院长,真正的天使呀,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近两年关于姜野的报告已经绝迹,偶有人过来找他也是称呼姜先生。 年底青山区最后一批改造彻底完工。 这个漂亮复古的区域成为游客最爱打卡的地方,机车赛又给这座城市增添年轻时尚的气息。 往昔沉闷窒息的绿意因活力的注入开始变得不一样,就像铺满浮萍的池塘开始冒出细腻的气泡,清澈的水流冲击出来,腐烂的气息褪去,水质开始清澈。 一个西装革履的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老半天。 等姜野忙完,走到后院冲洗手指上的机油时,来者默不作声地走到后面,说了一连串的事情,姜野漫不经心抬起头,“现在我不管这些,你去找何助。” 来者脸上露出尴尬神色。 姜野几乎把那条资金链全部投到青山区改造,上面拿到最大的政绩对他十分满意,过去那些事都一笔勾销,合约约定的是十年,其实现在姜野要去哪里没人管得太严。 除了几个不大的项目处于收尾状态,姜野从自由贸易区全面退出,他好像无心政事商业,只想做个闲散人,但混得久的还是知道,姜野的话,至少在商圈还是一言九鼎。 他比姜兴修厉害很多倍。 人已离开,但江湖还有他的传说。 甚至他连名下挂在明面上的产业也不怎么搭理,全部交给自己的团队,偶尔看看财务报表。 姜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进来,不耐烦再招待对方,“没事不要过来。” 来者只好离开。 宁安过来了。 蒲公英慢慢走上正轨,宁安没有之前那么繁忙,许迪上个月因饮食不规律进了趟医院,宁安知道后就开始过来给许迪做饭。 姜野那个气呀! 他年前就跑到许迪这里打工,不要钱那种,许迪对他可没什么脸色,随着知道的事情越多,恨不得把“人渣”两个字写在脸上,但姜野在机车上颇有天赋,许迪就睁只眼闭只眼。 对姜野最看不过眼的反而是原先这里打工的两小弟,觉得姜野想挤掉他们的工作,姜野来了后这里的客流量确实突飞猛进,但是那些人又不是来看他们的。 姜野算是第一次感受到职场霸凌。 有几次想把那两小子揍一顿,想想宁安曾经经历的职场霸凌就忍了,他用自罚式的生活去体验宁安曾经经历的一切。 颇为自为感动。 宁安没啥反应。 也就多一个吃饭的。 两小子开开心心跟宁安打招呼,又是过来拎菜又是为宁安倒水,“宁安哥热不热,今天泡了柠檬红茶,给你倒一杯。” “迪哥还安排了阿根达斯冰淇淋,我给舀一个,香草还是巧克力。” “宁安哥,中午吃凉拌鲫鱼吗?我可喜欢里面的姜蒜味,忒给劲!” “宁安哥,先坐一会儿坐一会儿!” 不怪两小子热情,老板承诺包午饭,吃了半年外卖后,跟霜打的茄子,许迪给逼着露了两手,直接吃得上吐下泻,后面只有将就着外卖。 宁安做饭这半年,那简直不要太幸福。 味道鲜美不说还健康营养。 姜野洗了手进来把擦手的帕子扔在椅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动静,两小子互相看了眼,阴阳怪气的离开,早些时候还要刺姜野一两句,发现这人不吭声也不报复后顿感没劲。 不是说姜总一出,烧杀抢夺吗? 宁安喝了杯柠檬红茶,走到后院清理食材。 洗菜的功夫身旁多了个身影,也不说话,蹲在他身旁清理新买回来的鲫鱼,动作还挺麻利。 现在两人也能相安无事的相处,但要说有多少话可以聊倒没有。 宁安没有想得太多,觉得这样安安静静地过下去挺好,姜野只要不来招惹他,他也不会特意想起那些过往。 宁安洗干净菜,没有立马离开。 杀鱼杀得内心冷酷无情的姜野突然听见一声“谢谢”,手里的动作顿时温柔下来,轻轻地,一片一片揭开鱼鳞,“谢什么?” 隔壁的糖果厂被姜野买下来,转赠给蒲公英。 他近些年做的事情不止于此。 宁安跟谢涿能平安离开沸腾的网络世界,到后面蒲公英一路走得顺畅,再到这个被宁安寄予深情又感到痛苦的青山区,被改造成如今美丽富有生机的区域,都能看见姜野的真诚。 他不再一遍遍冲着宁安咆哮,索要被爱。 他把獠牙收起来,放弃捕猎的本能,学会去爱,去理解,去尊重。 宁安承认,得到如今的社会地位,走到哪里都被人尊重,不管里面含有多少真意,姜野的努力脱不开关系。 他把宁安曾经渴望又丢失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再次捧到宁安面前,宁安即使不要,他也毫无怨言。 “我能提个要求吗?”姜野的声音还是又冷又硬。 宁安把手里洗好的菜端进厨房。 果然不能对那个狗东西给好脸色。 姜野跟进来。 厨房的灶台是许迪临时搭建的,砖砌的土灶台上不伦不类地放着液化气和煤气灶,炒菜正对着院子里,许迪美其名曰工作时还能看看风景,不会审美疲劳。 宁安看了眼叉腰站在对面的姜野。 越发不修边幅,有种乱七八糟的帅。 肩胛骨平直漂亮,两侧的肌肉曲线流畅性感。 宁安点火烧锅放油,问到,“什么要求?” 姜野眼睛亮了一瞬,“不要放葱姜蒜,特别是香菜。” 刺啦一声响,一碗姜蒜在热油里冒出辛辣的香味。 姜野走到一旁,靠着黑黝黝的柱子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有些想哭。 晚上宁翼盯着姜野面前的菜看了许久。 “爸爸。” 宁翼还是很少说话,大约他意识到听损患者不管发音多标准都有些异样,他不喜欢自己身上的这些“独特”,连带着对小跟班小树也管得比较严,有段时间不许小树说话,弄得小树抱着谢涿的腿总哭。 被宁安发现后,好好教育了一次才好转。 宁安抬起眼睛。 宁翼打手语,“他为什么不一样?” 宁安没想到宁翼这么敏锐。 其实他也没想特殊照顾姜野,就是那狗东西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抱着柱子,真的没眼看。 鲫鱼出锅时先弄了条没有葱姜蒜的。 在很多道菜里一点都不显眼。 没想到还是被宁翼发现。 宁翼在这一年长高不少,有些少年的模样。 冷峻的模样越发像年轻时的姜野。 宁安不自觉抓紧筷子。 姜野先开口,“趁你爸不注意先捞的一条。” 姜野跟宁翼的关系也没有缓和。 父子俩倒是不像以前见面就横眉冷对,宁翼大多时候看不见姜野,把他当空气。 此时也是,【爸,下次做饭让迪叔看着。】 免得被什么狗东西偷了。 一桌人都睁着眼睛一本正经地吃饭。 这种事情看到太多次,早先不是这个诧异,就是那个忍不住笑,看着鼎鼎大名的姜总吃瘪那不要太快乐,但看多了就麻木了。 反正姜总,姜先生一脸不痛不痒。 小树转过来看着宁翼,“小翼哥哥,吃我的。” 他把碗里鲫鱼身上的葱姜蒜都剔开,把白花花的鱼肉沾满浓稠的汁水,放到宁翼碗里,“我的没有。” 宁翼不耐烦地打手语,【吃自己的。】 小树乖乖地喔一声,但过一会儿又给宁翼夹一块。 吃完饭,姜野进去洗碗。 他是学徒,又是小师弟,打扫的活路自然落到他身上,反正没人帮他,活该! “小树,跟迪伯伯拜拜。” 谢涿最近办好领养小树的手续,小树跟他姓,叫谢安树,也改口叫谢涿“爸爸”,小孩子很可爱,知道能改口时笑得捂住嘴,脸红地叫了声“爸爸”。 谢涿那么个大大咧咧的人,居然哭起来。 他牵起小树,跟宁安父子俩往回走。 原先租住的地方已经换了房东,是谁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都不戳破,房子距离蒲公英大约十分钟的路途,外墙改造后还是挺漂亮的一栋小楼。 只是布局依旧陈旧。 没有独立的浴室,房间也不大,出门是长长的走廊,但是谢涿觉得特别美好,时常坐在沙发上踢开门,看着小树从这个房间跑到隔壁宁安他们的房间,阳光透过树影在走廊里摇晃。 很多在青山区长大的人都怀念这个童年记忆。 幸运的,他们的孩子也在这美好的时光里长大。 宁安带着宁翼洗完澡,走到二楼时闻到蚊香的味道,天气不是很热,只开了风扇,门口的防蚊帘被吹得轻轻晃动。 [爸爸,看什么?] 宁安收回目光,“没什么,早点进去睡。” 院外的路灯下,一个高大的影子站了会儿,等到二楼的灯都熄灭才转身离开。 路口停着辆超跑,看见车的瞬间,那种迷幻的不真实的甜蜜氛围被戳破,姜野黑着脸坐上车。 曹文生一脸不理解,“真的想过这种生活?” 姜野接过烟抽了一口,“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他其实真的不怎么在乎物质生活,当年姜兴修说要离开可以,脱下姜家赋予的一切东西,姜野怯懦了,他以为很难,但事后他发现一点不难。 物欲最横飞的时候,出行全是私人飞机。 谈最高额的生意,吃最昂贵的食材,住最奢华的酒店,但是姜野的内心没有一天宁静过。 反倒是最近几年,只是看着二楼的灯熄下去的一瞬,他的内心都会满足得不得了。 “你就打算这样一辈子耗下去?”曹文生觉得不可思议,他跟谢涿也走到人生的分叉口。 二十八岁,算不得年迈,但也不年轻。 曹胜已经把公司大部分业务交给他打理,庞大的商业帝国,复杂的人际往来,频繁的会议和出差,曹文生需要定下自己的婚姻,需要一个贤内助帮他打理方方面面。 而这期间抛来的橄榄枝不知几何。 不管他有没有那个意思,也接二连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相了几次亲,有他特别喜欢的类型,也有一看就贤惠能生养的,没有想不到的。 只要曹文生愿意,分分钟钟就能原地结婚生孩子。 而谢涿方方面面都不符合曹家的择偶标准,这些年父母不拆开他们,但随着时间推移,不用他们说,曹文生自己都知道谢涿不适合他,方方面面都不适合,性别特别不适合。 甚至连谢涿自己都是这个意思,早早捞够钱,还领养了儿子,就等曹文生提分手,他立马就能拍拍屁股走人,而且转身就能过起人人羡慕的小富翁生活,左手一个十八岁,右手一个体育生。 曹文生自己都不明白,像谢涿这种无情无义的无底洞,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到底希望有个什么结果,是不是人家要死要活说离不开他,他就满足了,转手给个几千万分手费,开启幸福的正常人生? “没啥不好,年纪大了,不想泡酒吧,不想勾心斗角,老婆孩子都有,每天早九晚五,多少人羡慕不来。” 曹文生上上下下看了看姜野,“你是二十八,不是八十八,还不想睡人,这几年怕是积得有些陈酿,我看你坚持多久。” 姜野确实有些馋宁安了。 抽完一支烟,觉得心火下去不少,“明儿见!” 下车后搭着一件衬衣潇洒离开。 他住附近,这附近七七八八都是他买下来的产业,主打一个全方面观察宁安,反正目前没买到能偷看卫生间的房子。 曹文生郁闷得要死,身边一个个都有自己的规划,就连孟天宇都开始相亲,据说相了一个英国留学回来的小姑娘,两人天天飞来飞去看演唱会,完事就给宁翼发演唱会现场打卡视频,怎么那么命好。 他一天天累得要死,回家被窝是冷的。 至今没有人嘘寒问暖。 正烦着,突然谢涿的卧室亮了亮,是手电筒信号,曹文生顿时眼睛一亮,下车后偷偷摸摸走到院门附近。 不消片刻,谢涿披着衣服给他开门。 压低声音说,“小树睡了,宁安他们也睡了。” 曹文生兴奋地说,“那今晚。” 谢涿也兴奋得厉害,“不戴套。” 曹文生顿时化身为狼拥着谢涿往里走。 谢涿急得拍他,“小声点,不要吵醒他们。” 曹文生转身关门,哎呀,真得劲! 第128章 第 128 章 好想跟你聊一整晚的天…… 宁安晚上做了梦。 梦里有咚咚咚的响声, 一直不停。 然后他梦见姜野压在他身上,黑沉沉的眼睛死死锁着他,他有感觉,是愉悦的, 但被姜野这样看着又觉得难堪, 想转头, 姜野牢牢掐着他的下巴, 然后吻下来。 醒来天还蒙蒙亮。 摸到内裤是湿的,看见旁边还在沉睡的宁翼, 宁安顿时尴尬得不得了。 他偷摸地下楼去洗内裤。 出来时看见正在往西裤里塞衬衣的曹文生。 他蓦地瞪大眼睛, “不至于。” 他没说曹文生不能过来住, 一直当曹文生不喜欢这里的简陋。 曹文生也很尴尬,想到昨晚跟谢涿正火热, 小树不知道咋醒了, 迷迷糊糊坐起来看着两人打架, 他没带助听器, 打着手语,【曹叔叔又打爸爸吗?】 说完就要瘪嘴。 被谢涿眼疾手快捂住嘴。 后面, 谢涿抱着小树哄入睡,等小树睡着谢涿再转身, 曹文生一脸郁闷地看着疲软的曹小弟, 谢涿差点笑翻到床下。 曹文生打了招呼准备走。 宁安轻轻地开口, “谢涿他一直挺想要个家。” 但是跟宁安一样, 过早离开生命的母亲和妹妹,是他一辈子渴求不了的东西,既然要不了,那就不要抱希望。 曹文生懂, 跟谢涿拉拉扯扯这些年,他是懂谢涿的,但是两个男人怎么组建家庭,他们中甚至没有一个人像宁安那样具备类似贤妻良母的品性。 曹文生性格也是蔫儿坏,立马说道,“姜野快憋坏了,你什么时候让他松快一下,不然会变态!” 曹文生离开许久他都没回过神。 半晌才红着耳根说,“狐朋狗友。” 但性乃人类正常需求。 哪怕是宁安这么清心寡欲的人也不能免俗。 何况跟姜野同居的那一年,他被姜野开发得熟透了,身体早就不青涩,甚至很敏感。 在连续做了三天春梦后,宁安觉得事情有些大发了,他先让宁翼自己睡,宁翼算是半个大小伙,不比宁安矮多少,一米五的床其实他睡得也不舒展,只是习惯宁安的味道有些依恋。 宁安腾出来的房间就在隔壁。 几乎一模一样的布局,甚至担心宁翼不开心,还把自己的衣服搬过去部分。 令人意外的,宁翼没说什么,去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小树也搬过去。 不过他没跟宁翼睡一张床,而是睡在窗前的沙发上,他说担心小翼哥哥害怕,所以要陪宁翼。 这里面最不习惯的反而是谢涿。 然后就是宁安。 两个大人轮流在窗口偷看,看见两个孩子睡得没心没肺,反而有些失落地往回走。 宁安腾床当然不是为了偷情。 他担心忍不住想自己解决时被宁翼发现,那就太尴尬了,其实可以洗澡时解决,但宁安又不是那种随时随地都可以来一发的狗东西,他需要环境,需要氛围,还需要感觉,总之是个很复杂的东西。 但宁翼跟他分床后,那燥热的感觉又消停下去,宁安彻底放下心。 这夜开始刮风,茂密的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宁安起身跑到宁翼他们房间关掉窗户,又给两个孩子盖好毛巾被才回去。 准备上床想了想还是走到窗边,先前窗户只关了纱窗,此时雨点开始落下来,看着要下暴雨,宁安准备把窗户也关掉,虽然会有点闷,但等雨水下下来就凉快了,不知是不是这样的日子太幸福,宁安现在对沉闷的雨水不再起反应。 那些曾经深深伤害到他的场景已经变成不会再掀起惊涛骇浪的普通印记。 反而随着宁安的成长变成内里坚韧的一部分。 宁安打开纱窗,清凉的雨水汽息瞬间冲入五腹六脏。 正要关窗就看见一个人头近距离冒出来,那场面惊悚得宁安脸色惨白。 正要尖叫,那人动作敏捷撑着窗户跳进来,一把捂住宁安的嘴。 宁安吓得往后退,对方立马扶住他的腰,这样被带着两人双双跌进床里。 床上的被褥还暖和着,发出淡淡的清香。 姜野顿时不想起身,俯在宁安温暖的脖颈里深深吸了一口,然后趴着不动。 他像得到雨水滋润的复活草,瞬间舒展开,脸上尽是舒展的表情。 在宁安推开他之前,抬起头吻住宁安。 与过往狼吞虎咽又情.色的亲吻不一样,是轻轻的啄吻。 像是感受宁安身上的体温和馨香。 在把那张嘴唇舔得潮湿后,缓缓把舌头伸进去,一番浅浅的舌吻后,抵着宁安的额头不再动弹。 宁安被他压得喘不过气,受到惊吓的心还在胸腔激烈的震动。 等回过神才意识到又被狗东西啃了。 他有些生气,“你怎么这么变态?” 姜野到底是想爬窗夜侵,还是只攀在窗户那里偷看吗? 还是说这种事情姜野已经不是第一次干。 自己晚上睡得正熟,结果有个人一直在外面偷窥。 想想就惊悚。 而且最近他都有做春梦,是不是被姜野看见了,所以今晚才肆无忌惮地翻进来。 宁安脸上烧得厉害,既尴尬又窘迫。 其实他冤枉姜野了,这是姜野第一次作奸犯科。 他只是想来看看,原本都是站在院子外的路灯下,等宁安卧室的灯熄灭就离开。 但不知道最近怎么了,心里燥得慌,抽烟夜跑冲凉澡,甚至灌了几大瓶冰水都没解决根源,最后翻了院墙来到宁安的卧室下,二楼的距离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何况还有空调外机,又想到宁翼跟宁安分了床,心里那个火热。 想上去看看宁安的睡颜,如果能闻到独属宁安的馨香,他会觉得特别满足。 不走楼梯是因为曹文生的警告,曾经他怕吵醒两个孩子就脱了鞋悄悄经过,孩子倒是没吵醒,脚掌踩了两颗图钉痛不欲生地旋转进谢涿的房间,那个晚上被谢涿笑嘻嘻拔了图钉,还去医院挨了几针破伤风的针。 他怀疑是两个孩子故意放的,准确说是宁翼干的。 但是没有证据。 还有就是,有几次他用手电筒确认楼梯口没有图钉,于是放心大胆往前走,刚刚经过两孩子的窗口,觉得阴风阵阵,扭头一看,一大一小矗立在黑洞洞的窗口,见他看过来,两个小家伙同时打开手电筒,从下往上照,青面獠牙的,小树还在笑,更惊悚。 曹文生的原话,想见意中人要斩六将过五关,其中最难的是小人关。 真正的小人儿。 姜野不会刻意引起宁翼的反感,于是绝了上去偷看宁安的心思。 在下面站了会儿,雨落下来。 姜野心想等全身打湿他就回去,然后看见宁翼房间的窗户突然发出轻微的响动。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臂伸出来,带紧窗户,虽然只有短暂的瞬间,姜野认出这只手属于宁安。 曾经他霸道地将这只手按在床上。 脑子轰的炸开,姜野迅速脱掉因雨水变得沉重的牛仔裤和靴子,一个借力攀上空调外机。 他真的不是变态。 脱掉湿裤子和鞋只是担心空调外机承受不住他的体重。 他真的只是想爬上去看宁安一眼,如果运气好看见宁安脱衣服,那也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 “你滚开。”宁安又动了动,想踢开姜野。 姜野的肌肤占满雨水,在有些闷热的屋子里带来令人舒爽的清凉。 很快他就发现姜野居然没穿长裤,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正怼着他。 “你怎么这么变态。”宁安的脸彻底烧起来。 姜野微微撑起,顿时眼睛发亮,宁安穿着轻薄的衣物,变化同样一目了然,“我说是意外你信不信,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是你再动我就真的变态了。” 宁安也察觉到身体的变化,还被姜野给发现,顿时窘迫得不敢再动。 姜野一直看着他,跟过去那种强势的逼视不同,是一种很柔和的目光,带着浅浅的笑意,像雨季里的青山,不管它流露出多么令人不喜的潮湿腐烂的气息,但站在山顶望去,青山是柔和的,冒着泡的,有着江南烟雨朦胧的美。 就像姜野剥离身上那些坏脾气和冷漠的心,其实也是一个温和的人。 如果他长于正常的家庭,应该就是高中大家看见的那个样子。 “宁安,平时你想要都是怎么解决?” 宁安没想到姜野会问这么大尺度的问题,顿时有些无措,又想到他无耻的性格,冷冰冰地甩出两个字,“用手。” 姜野闻了闻宁安脸颊的肌肤,又闻了闻他的脖颈,真的像狗一样,一寸寸地嗅。 闻得宁安寒毛直竖,又低头吻住宁安,依旧很温柔,是细腻的舔舐,带着品尝心仪许久美食的珍惜和虔诚,在宁安炸毛前轻轻退出来,他笑眯眯地看着宁安,“还有别的方法。” 姜野松开宁安。 宁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内裤就被姜野褪到腿弯。 惊讶声来不及出口,转瞬变成吸气声。 姜野低下头,动作温柔,延续亲吻时的细腻,照顾到每一寸。 是毫不敷衍的照顾和服务。 宁安眼底的光渐渐碎掉,窗外的树影在窗纱上轻轻摇摆。 宁安想到跟姜野重逢的初始日子,他卑鄙的设计让自己轻易落入经济困顿。 然后逼迫他做些很羞辱人的事情,很长时间,宁安都对这样的生活产生厌弃。 其实他可以选择玉石俱焚的方式拒绝姜野。 可是为什么没有那样做了? 惧怕是一方面,担心小翼等不到他回家也是一方面。 是不是在内心,也想过这么肮脏泥泞的生活,也想把姜野一起拉进来。 我活得这么脏这么累这么痛,你也来感受感受。 事实证明他再一次精准抓住姜野的痛点,姜野并没有尝到报复的痛快。 每次他擦掉红肿嘴角的污渍,姜野脸上不是痛快。 看着姜野不痛快,他就会痛快点,于是下一次比上一次不抗拒。 沉浸在仇恨里的其实不止姜野一个人。 姜野察觉到宁安身体轻微的颤抖,跟完全沉浸在愉悦里的颤栗不一样。 他松开宁安,捏住宁安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宁安都过去了,我只是希望你舒服,我希望这件事创建在你愿意和快乐的基础上,当年对你做的那些事情,让你很痛苦,我也很痛苦,我现在才明白报复并不会让人快乐,今晚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什么都不想,去享受欠你很多次的快乐?” 宁安望向姜野,眼底的光很碎。 但没有哀伤。 姜野再次亲吻宁安的手指,低下头去。 等结束时,宁安还躺在床上,整个人看着有些发懵。 姜野知道他不好意思,可能也很难面对此时的状态,将轻薄的毛巾被盖住宁安的脸,轻轻走出去。 宁安翻了个身,躲在被子里发呆。 他以为姜野离开,开始考虑最近是不是不要再去修车厂。 很快门又响了下,姜野返回,宁安顿时整个人僵住。 姜野拿来湿毛巾,仔细地替宁安清理身体。 等一切结束他没有走,而是很自然地掀开被子钻进来,“雨好大,我等雨停了再走。” 他将宁安捞过来,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整张脸埋进宁安的脖颈里,珍惜地嗅着那里馨香的味道,“宁安,你的心跳得好快。” 声音已经带上浓厚的睡意,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睡一个觉,“宁安,这个晚上你都可以脸红。” 怀里的人似乎有些生气,抓住他的手臂,“闭嘴。” 长长的羽睫缓缓闭上,“但是我好想跟你聊一整晚的天。” “宁安……我真的好喜欢你。” 第129章 第 129 章 儿子像捉.奸一样 大家发现姜野跟宁安间的氛围变得有些怪。 往昔宁安一出现, 姜野的眼睛立马盯上去,哪怕手里做着事情,也像雷达锁着对方。 但现在不是,肆虐强占的目光收回来, 老神在在看着手里的工具。 偶尔还心情极佳地哼着歌。 宁安的变化就要明显得多, 往日他并不在意姜野的目光, 甚至连这个人都不在意, 两小弟觉得姜野在宁安眼里就跟店里的机车差不多。 但现在姜野只要稍微靠近宁安些,哪怕只是去冰箱里拿瓶冰水。 宁安就像受惊的兔子赶紧转移地方。 回避姜野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但姜野并没有围追堵截的意思, 靠着台子喝水, 仰头时性感的喉结滚动。 看得来修车的小年轻们热血沸腾。 许迪躺在椅子上伸出一条腿拦住姜野, 目光不着痕迹看了眼进了后院的宁安,“你对他做什么了?” 姜野不动声色, “我哪敢对他做什么?” 许迪狐疑地上下打量姜野, 还要说什么格雷的机车开进来, 冲许迪说, “跑一圈?” 山脚到山顶的极限时间现在还保持在姜野创下的十二分四十四秒的成绩。 一般人开上去要二十多分,但这不是青山的全部距离。 它包含好多座山头, 全程跑完要半天时间。 原先那些路不好,跑的人寥寥无几。 目前青山的二期山道完工, 可以游览整个青山, 大大丰富游客们的路径。 许迪收回腿躺回去, “不去。” 格雷声音算不得小, “跑赢我让你上。” 玩这么大? 店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许迪冷笑,起身穿衣服,站在后院门口,“少做点, 我们不回来吃。” 两小弟也不看店了,这关乎他们老板的尊严,势必要去加油助威。 一个瞬间,热闹的修理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宁翼中午不回家,学校提供午餐。 谢涿平日里看着不靠谱,但宁安知道他是个很上进的人,口红卖出爆款后,点绛唇的势头很猛,广告网红不要命的投入,早跟融欣的传统雅致理念不一样,但品控稳定,审美在线,用最俗的方式推广传统国货,效果意外不错。 宁安有点好奇谢涿带领团队的风格,估计不会像融欣那样一本正经地坐在会议室里开会。 说不定他开会的地方就在化妆间甚至生产在线。 果然没多久他就刷到旗下网红在流水在线跳舞的视频。 这样的谢涿没时间回来吃饭。 宁安打算回蒲公英随便吃点,蒲公英的工作餐跟孩子们的是同样的。 目前在金市福利院能排前三,餐后还有水果酸奶。 早上十点和下午三点还有甜品加餐。 宁安把买来的食材装进冰箱。 走出来看见眼巴巴坐在门口的姜野,男人个子高大,双肘撑在腿上。 活像没人理会的看家狗。 这一走估计要饿一整天。 姜野虽然狗,但又不是真的狗。 宁安快经过他时,脸色不太好的开口,“你自己去找吃的。” 更像被赶出门的狗。 姜野靠在椅背上嗯了一声。 很明显想糊弄过去。 宁安停下脚步,有些不可思议,“何助他们都不管你吗?” 宁安记得姜野最风光时,媒体拍摄的画面十多个助理围着他,出行的保镖更是围满四周。 就连去年姜野开的车都还是防弹车。 很难想象这个人能放下一切,过起普通人的生活。 宁安不会天真的以为姜野现在真的只是一个平民百姓。 但是能做到这样真的很难。 他用自己的权势帮宁安维持着想要的宁静生活,无期限配合。 如果不是姜野,他和宁翼根本不可能过着目前随心所欲的生活。 姜野确实恶劣凶殘,当这份力量变成保护他们的力量时,强大得令人心安。 姜野举起双臂伸伸懒腰,显得慵懒又随意。 “每个人分工不同,季衍他们说是我的助理,其实更像我的……”他想找个合适的词来抬高当年自己的行为属于正义的,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帮凶。” 他现在不做坏事了,也就不需要随时跟着人。 他怕宁安多想赶紧解释,“本来事务也不多,何助理他们也是花了不少钱来为我工作,我只是不想再那么累,想有更多的时间陪陪你们,和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那就是赚够钱享受退休生活。 宁安心想他真是多事担心姜野再无所事事下去真的会出去捡垃圾。 抬眼看见姜野眼底浓浓的睡意。 那夜埋在他脖颈里久违的舒心。 上一秒说想跟他聊整夜的天,下一秒就睡过去。 季衍说过他很难入睡。 那段过往以不同的方式在他们身上刻下深刻的印记。 宁安带姜野回蒲公英吃饭,工作人员们看着两人居然结伴回来,心里很是惊诧,但更多的还是高兴。 只有几个大孩子警惕地盯着姜野。 他们经历过当年姜野带着人来蒲公英要人的场面,早把这个大魔王的印象刻入心底。 姜野难得露出坐立难安的样子。 吃完饭找了个抽烟的借口提前溜出去。 新建的楼房四通发达,再也不是过去逼仄的传统旧楼。 还安装了电梯,可以进护理床的那种大电梯。 姜野一层层看着,每个孩子都拥有自己的书包,像普通学校一样放在教室收纳柜里。 还有阅读室、音乐室,也有室内运动场,这样下雨的时候孩子们也可以活动。 可以说每个细节都考虑到,这里面包含着宁安许多心血。 宁安深沉地爱着这个地方。 他从高敏手里接过这个地方,把爱再延续下去。 也是看懂这些,姜野才彻底放下过去那个把仇恨、权势放在首位的自己。 很快转到三楼重症儿的房间,保育员们已经开始给孩子们喂饭。 其中好几个看着已成年,但宁安并没有把他们送走。 他跟高敏还是不一样,不再盲目接收重症儿,但只要接收就是照顾一辈子。 姜野知道,宁安有着一颗旷日持久的责任心。 他都知道。 吃完饭陪孩子们玩了一会儿,一个大孩子拉住宁安,眼睛担忧不安,“那人还会欺负你吗?” 宁安失笑,关心他的私事已经成为全院任务了吗? “人小鬼大,快去睡午觉。” 几个孩子不走,看得出不是一般的担忧。 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本就心思敏感,高妈妈擅长用强势手段让孩子们往前看,宁安则喜欢站在哥哥、朋友甚至是爸爸的角度跟对方平等相处,因为他能永久陪伴他们,这是宁安的信心。 宁安静静想了会儿,“每个人都会犯错,这个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悔改,每个人也都会受到伤害,这个不叫懦弱,懦弱的是逃避,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这些都比不上执迷不悟,做错了就改,受伤了就要说出来哭出来,而如果有一个人愿意给出这么一个机会,我们要牢牢抓住。” 孩子们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懂。 但是看着宁安的浅笑都放下心。 宁安乘电梯上了顶楼,顶楼是晾晒区,蒲公英的清洗量繁重。 原先的两台洗衣机随着旧楼拆除一起淘汰,如今十台崭新的全自动一体机摆在柜子里。 大家依旧不太喜欢烘干功能,太阳好的时候都会把清洗后的衣物晾在一排排铁杆上。 这也是孩子们很喜欢的一项室外活动。 宁安无事时会来楼顶一起参与,无论是晾晒时洗衣液的清香还是收纳时令人舒适的阳光味,都让人的心情特别平静。 今天的床单不多,宁安没花太多功夫。 到最后一床时,刚刚晾上去的床单突然滑落,要是弄脏又要重洗。 蒲公英好不容易摆脱困境,决不允许浪费。 “哎……”宁安跑过去想接。 快要落地的床单突然飘起来,轻轻落在铁杆上,姜野的脸露出来。 黑沉沉的眼睛被午后的阳光照亮,“怎么还是那么笨?” 傍晚的时候,谢涿负责去接宁翼。 宁安先牵着小树回家。 给小树洗完手,宁安带着他回卧室,他跟宁翼不一样,不喜欢玩乐高,喜欢看‘猫和老鼠’,索性这个不需要听声音,宁安帮他摘下助听器再把电视机打开,小树坐在沙发上顿时睁大眼睛看得津津有味。 厨房在一楼,宁安进去时,姜野已经埋头开始处理食材。 中午没藏起尾巴笑话宁安笨,姜野现在特别老实。 谢涿他们不堵车大约一个小时不到就能回来。 姜野要在这之前帮宁安把晚饭准备好,然后在宁翼回来前离开。 其实宁安没要求他这么做,但狗东西死皮赖脸地要帮忙。 上次姜野留下来过夜还是被谢涿发现。 谢涿晚上靠在门口要笑不笑,问后院地上的裤子和鞋子是谁的,宁安惊呆了,以为姜野早上穿着内裤跑出去的,那真的太变态了,立马跑到窗边张望,什么都没有,回头谢涿笑得花枝乱颤。 他最狼狈的时候都是谢涿陪着过来,但不清楚现在怎么回事,遮遮掩掩反倒说不出口。 谢涿半夜雨大起来关窗,鬼使神差冒出头看了眼,居然看见下面的牛仔裤和鞋子。 以为眼花回去躺下,躺了半个小时,八卦之魂燃烧,起来拍照发给曹文生。 这对夫夫蛐蛐了一个晚上。 后来熬不住睡过去,错过最精彩的部分,曹文生埋怨他好久。 谢涿状似无意提醒姜野,宁安晚上回来还要做几个人的晚餐怪辛苦。 谢涿在给他制造机会,倒不是原谅姜野对宁安做的那些事情。 一句话,要原谅也轮不到他。 宁安不原谅他就当不认识对方,宁安原谅,他自然希望两人放下所有芥蒂美满地走下去。 那之后姜野就蹲在厨房里不挪位置。 再后来菜都是他买来。 宁安也没说什么。 也是陪着宁安做饭,姜野才知道两人同居那年,宁安对他有多敷衍。 虽然在许迪那边他已经有所察觉,但是看着十天不重复的丰富美味的晚餐,姜野真的嫉妒死宁翼。 姜野真的很想拉着宁翼说道,“你有个这么爱你的妈,我连自己的妈是哪个都不清楚。” 从基因上来说利文茵是他母亲,但是真正生育他的并不是利文茵。 真是连伦理都不要的变态家族。 姜野第无数次吐槽姜家,幸好儿子不跟他姓。 永远都不要跟着他姓。 他想着等以后一家人能上到一个户口本,他也要改姓,跟着宁安姓,多美! 美味的饭菜准备得差不多时,院门响起。 宁翼的脚步声很快走过来,在门口跟宁安打了声招呼,目光搜寻了一番,没发现异常洗了手转身上楼,等他的脚步声远去,姜野才从橱柜后面勾着腰走出来。 “你儿子每次进来都跟搜寻奸夫似的。” 宁安默默地望过去,姜野立马改口,“搜贼一样……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这也是宁安拿不准的地方,不清楚宁翼到底怎么看待姜野,当年姜野对他们不好,宁翼都看在眼里,宁安也没伟大到帮姜野在孩子心中树立伟岸的形象。 后来宁翼逃学,看着两人又能和平相处。 宁安不清楚宁翼跟姜野的关系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他不希望宁翼太喜欢姜野,也不希望宁翼一直怀着怨恨,那样太累,不是一个孩子该承受的。 如今他对姜野的感情很复杂。 有时候一想起他可恨的地方,恨不得把这个人送进垃圾回收站。 但看着他可怜的时候,又会心软。 还有就是……他不知道姜野是不是撩人技能满点,在他不带着任何想法的时候,姜野的笑容,那些暗藏着情绪的话总是轻易令他触动。 就像十八岁,甚至更早。 宁安不清楚宁翼会不会接受姜野。 到底父子连心,他还是感觉到宁翼不喜欢姜野。 如果自己坚持给姜野一个机会,宁翼绝不会怪责宁安,如果宁安动摇,那一定是姜野的不对。 早先宁翼不知道姜野跑到隔壁修理厂打工,也不知道宁安中午会跑去给大家做饭。 后来谢涿跟小树说漏嘴,小树给宁翼说漏嘴。 某天中午,几百年不逃学的宁翼坐在修理厂门口。 如果手里再拿根棍子,就跟等着打狗的人没什么区别。 他用那双跟姜野一样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姜野。 姜野早不会像过去那样教训宁翼,倒不是担心老了被扇脸,他设身处地地将宁安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许迪过来当和事佬,宁翼也不动摇,就盯着姜野。 姜野走不甘心,不走又怕宁安为难。 场面一时间就这么尴尬僵持着。 最后带走他的是格雷。 那时候大家才知道格雷会手语,但是用的美系手语。 赵凡会一些。 赵凡去年带着团队离开,姜野把他们的后路安排好。 现在留在宁安父子身边的都是普通保镖,这个决定让上面彻底放下心。 赵凡那些人的杀伤力过于彪悍,也不合法。 他走的时候将宁翼带出去一个下午,回来后宁翼没有告诉宁安双方说了什么。 宁安只以为赵凡喜欢宁翼,带孩子出去玩了一趟。 宁安出来时正好看见宁翼的手语,【你认识赵凡?】 格雷笑得狡猾,“你猜。” 然后两人结伴出去。 那稳重的走姿,紧绷的脸庞一点不像个孩子。 宁安自然想知道宁翼到处出去干什么,但是他发现孩子的心思越来越沉,不想逼迫得太紧,只留心多观察着。 如果宁翼实在不接受姜野。 姜野好像预感到什么,立马把半开玩笑的心思收起来,将最后的菜肴摆上桌。 “我先回去了。” 他说得很快,没有半分心机在里面。 他不想宁安为难。 宁安想了想,觉得这是个弄清楚宁翼到底怎么想的好机会。 “留下吃饭吧!” 姜野转身,眼中难掩惊喜。 第130章 第 130 章 你有血缘关系也养不熟…… 宁翼不是第一次跟姜野面对面坐下吃饭。 大概他越来越有少年感, 加上一比一复刻着姜野的基因气质甚至是性格,两人同时上桌时气氛越来越怪。 能想象宁翼长成大小伙时,那是怎样的灾难现场。 他出生时,宁安也好姜野也罢都只有十八岁, 真正的年少父母, 等宁翼成年, 姜野才三十六岁, 正是一个男人最富魅力的时刻。 估计两人真的会为宁安的事情打起来。 想想都觉得恐怖。 小树给宁翼夹了几次菜都没得到回应,默默地挨着谢涿吃饭, 谢涿倒是想看热闹, 但知道三人可能要摊牌, 吃完饭带着小树去洗澡。 宁安其实还是没想好怎么处理这段感情。 无论是天生的性格还是后期遭遇,他确实有些回避型人格, 工作上通过这些年有意识努力改变不少, 但一到感情家庭, 又会回避。 何况姜野跟宁翼没有可比性。 他自始至终都把宁翼放在首位。 如果宁翼态度坚决, 他肯定不会再坚持。 这么犹豫着,反倒不知道怎么开口。 宁翼吃饭完放下碗筷, 姜野没理他,继续扒饭, 他真不是怂, 但宁安怂他就怂, 他的命运早已掌握在宁安手里。 【你们是决定要在一起了吗?】宁翼打手语, 眼睛看着宁安。 宁安有些不安,正要放下碗筷。 姜野突然伸出手拦住他。 他抬起眼睛看着宁翼,“你别为难他,你知道的, 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会先考虑你的感受,再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姜野斟酌了一下,“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的性格像我,这对他来说压力很大,前十年我让他不快乐,但是不希望以后他因为这种性格同样不快乐。” 宁翼到底只有十岁。 听完的瞬间看着宁安,打得手语又急又快,【我让你不开心?让你很有压力?让你不快乐?】 宁安顿时急了,“爸爸没有这样想。” 他推了推姜野,让姜野先出去,瞬间丢盔弃甲,但是姜野坐着没动,他揉了揉脸说道,“你连偏激的地方都像我,你现在的行为难道不是吗?” “姜野!”宁安后悔放他进来。 他连忙说道,“爸爸没让你跟他和解,你要是不喜欢他就一直不喜欢他,但是爸爸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在爸爸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也有了秘密?” 宁安的眼睛微微发红,“我很担心你,而且我感觉你好像在离开我,不是距离,是心里,爸爸的经历可能让爸爸有些控制欲,也担心你会不会觉得压力大而走得更远,爸爸希望小翼还是能像以前一样能跟爸爸聊些藏在心里的事情,无论好的还是坏的。” 宁翼在听损后因为障碍并不是一个容易表达内心的孩子,他跟小树不一样,他经历过健康,还经历过宁安最辛苦的人生。 小树虽然在孤儿院长大,等他记事时,蒲公英的境遇已经好转,更幸运的是他遇见谢涿这样一个性格外向开朗的养育者。 但人生不能这样类比。 每一个独特的经历都势必造就人性格里的与众不同,无关好坏,哪怕是同样的家庭也会养出性格迥异的孩子。 宁安还是习惯自责。 总觉得如果不是自己这么任性,宁翼的成长环境可能会更好,性格也会更阳光。 姜野再一次开口,“发现没有,你爸爸总是在怪自己,怪自己没把你带好,怪自己没给你更好的生活,其实……这些都是我犯下的错误,你如果要怪,应该怪我,所以你讨厌我,不认我,我没有任何意见的。” “但是我不觉得怨恨能改变任何事情,我们没有要在一起,虽然我想,但是你爸爸一直很犹豫,我想他一直都在考虑你的感觉。” “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改正的机会,让我能够照顾你爸爸,看着你长大的机会,其实我到现在对自己多了个儿子的事情都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但是你能不能看在宁安的份儿,给我一个位置,我不需要多近,能这样陪着你们吃饭,能看着你爸爸就心满意足,我可以……不跟你们一起生活。” 说到后面,姜野的尾音带上些颤意。 宁翼却有些激动地站起来,他指着自己的耳朵,[我原本可以听见爸爸的一点声音的,虽然不清晰很模糊,但是能听见,因为你,我再也听不见爸爸的声音,你让我原谅你,我为什么原谅你,为什么不恨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说着跑出去。 宁安有些崩溃地哭出声,他讨厌这样懦弱的自己,又忍住,忍得浑身发抖,姜野将他紧紧搂进怀里,听见宁安发颤的低喃,“小翼真的能听见我的声音……他真的能听见……” 姜野有些无望地看着虚空。 真的就一点都好不了吗? 宁安止住眼泪,浅琥珀色的眼睛带着遗憾和难过,“我会告诉小翼,听力下降跟落水没有关系,但是……” 姜野心里一紧,他意识到宁安好不容易敞开的心又要收回去,立马开口,“这个时候告诉小翼,他会以为你在替我说话,如果你信任我,这件事交给我。” 宁安诧异地看着姜野。 姜野的意思是要永远背负导致宁翼听力下降的元凶身份吗? 没有人愿意永远被人误解,背负本不应该背负的错误。 姜野搂紧宁安,“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就用在宁翼身上吧!” 姜野开始接送宁翼,他向宁安保证,绝不激怒宁翼,他只是希望解开父子俩的心结,已经犯下的错误无可挽回,他可以做宁翼要求的任何事情,但是不希望宁翼像他一样活在仇恨里。 可能没有谁比姜野更了解宁翼的心情。 “宁安,小翼的听损真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老是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正因为你做得好,他才这么在乎你,他可能觉得我会抢走他唯一的亲人。” 姜野再次沉下来,他不仅要了解宁安,还要了解宁翼,三个人到底什么时候能和解,谁也不知道,但姜野愿意拿出愚公移山的耐心和毅力。 姜野不会采用物质攻陷的方式讨好宁翼。 那样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显得很廉价。 因为这件事,宁翼把对姜野的厌恶摆在明面上,一开始并不接受姜野的接送,看着等候在门口的姜野,扭头就走,姜野不会说教,不会强行拉扯他上车,而是关好车门默默地跟上。 宁安有时忍不住想跟上去,被谢涿拉住,“这是他们父子间的问题,需要他们自己去处理,你也应该多相信他们一些。” 早几次宁翼头铁走去上学,大半个小时的车程走了整整三个小时,晚上回家泡脚,宁安看着他脚指头上的血泡自责得快要落泪。 宁翼才说以后会坐地铁。 “爸爸送你好吗?” 宁翼摇头,[我身边的男同学已经很少有家长接送。]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宁安不会太自责。 宁翼愿意坐姜野的车,是一次下暴雨。 那天没有带伞,小孩哥很酷,把冲锋衣的帽子一戴,又准备走回去,姜野第一次上前拉住他。 [放开。] 姜野笑了笑,他的脾气似乎好了许多,将曾经锋利的棱角收起来,变成一种厚重的宽容和理解,[小树下午发烧了,你要不要早点回去陪他。] 其实姜野不太有把握。 宁翼除了对宁安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对其他人都没表现出异常,他跟没变态前的姜野还不一样,他好像天生就知道自己会成长为强者,冷静坚定,自我约束和管理,不随意怜悯也不慕强。 小树很喜欢他,也很黏他。 但他极少给出反馈。 宁翼停下脚步,只思考了一分钟钻进姜野的车。 到家依旧是老时间,因为中途他让姜野拐到较远的地方给小树买一种叫做糯叽叽的甜食。 小树贴着退烧贴惊喜地看着面无表情拿来礼物的宁翼,准备吃的时候却被宁翼拿走,[只能闻。] 小树差点当场飙泪。 宁翼才说,[发烧期间不能吃这种,等你好了再给你买。] 小树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迷茫地看着宁翼,那为什么要买回来馋他? 有了这次破冰,后面两人关系要好转些许。 大多数时候宁翼都会坐姜野的车,姜野很早发现他把自己当司机,除了无奈的笑不会说什么,但每个月有几次,宁翼会走回去。 姜野便锁了车跟在后面。 父子俩的裂痕需要在漫长的岁月通过时间去抚平。 宁安也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慢慢变得平和。 但是他再也不敢或者不愿朝姜野靠近一步,或者给姜野靠近他的机会,唯恐让宁翼不开心,唯恐破坏父子俩好不容易有点改善的关系。 秋日的阳光变得暖洋洋,青山的植被在经历几年的市政改造后,变得疏密得当,许多地方,阳光清风都能穿透茂密的枝叶透进来。 原本暗沉幽闭的青山区变得明媚。 难得的休息日,谢涿不用开会出差,他是个注重享乐的人,五点下班绝不拖到六点,周末更不可能加班,只有新品上市没办法,才会哀声哉道磨蹭着去。 时常出现的状况都是员工给他打电话。 [老板,你到底几点钟过来?] 这是宁安听到的最多的抱怨,熟知两人关系的员工找不到谢涿时,就会把电话打到宁安这里,“宁安哥你管管他行不?十点的会议,硬是拖到十一点还没看见人影。” 宁安好脾气的应对。 他哪里管得了谢涿,很多时候都是被谢涿耳提命面,“那你就为了小翼还有他们间那点可有可无的亲情委屈自己?” 厨房前段时间改造过一次。 谢涿坚决不允许再装修成老土风,地面镶嵌着南洋花砖,复古色调的崭新橱柜一溜水陈列开,显得时尚又富有生活气息。 之后他又把卫生间和书房改造出来。 宁安是个物欲不高的人,但承认这种环境确实让人更加舒适,费用他跟谢涿平摊。 “也不算委屈。”宁安真心这样觉得,如今的生活已经比过去好太多,他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经济压力也不大,除去宣传蒲公英和谈拢赞助时需要抛头露面,但即便是这样宁安也战胜了自我。 周末他们更喜欢待在家里做烘焙,今天打算给两孩子烤点披萨和黄桃蛋挞,除此之外,蒲公英的孩子和员工要考虑到。 再就是蒲公英飞出去的孩子。 还有曾经帮助过他们后面又创建起联系的人。 谢涿眼珠子直转,附到宁安耳边悄悄说,“我觉得那个特好用,一会儿把链接发给你。” 宁安差点呛口水,说话开始结巴,“我,我不需要,你们又闹矛盾了?” 谢涿摇头,“我性.欲强,他一个人满足不了我。” 什么虎狼之词! “宁安,你根本不是性冷淡,性冷淡的人气色不好,浑身透着寡味……”他拧了下宁安的屁股,依旧饱满Q弹,顿时心满意足。 “你比我们初识时的状态好太多,肌肤白皙气色红润,跟青山的桃一样,都能掐出水,随时等着人采摘,我是姜野我也忍不住。” 宁安闷着不吭声,低着头切黄桃。 手指轻轻一按,汁水四溢。 想到谢涿刚刚对他的形容,顿时面红耳赤。 “要不这样,我帮你们打掩护,其实你们完全可以选宁翼上学的时间搞,你也不要有什么压力,就把他当做人体……” 话没说完,谢涿被喂了满嘴的黄桃。 阳光充裕的小院很快弥漫着甜品的香气,宁安跟宁翼去蒲公英送甜品,谢涿正准备打电话,曹文生屁颠屁颠跑进来,依偎着谢涿的小树怯生生喊了声“曹叔叔”,曹文生点点头搂着谢涿就亲。 谢涿推开他,“小树看着呢!” 曹文生一直不同意领养小树,谢涿撕破脸都要把孩子加在户口本上,他也不好说什么,但对这个孩子就不太亲近,厌恶说不上,他还不至于。 但孩子感觉的出来,在曹文生面前特别拘束。 曹文生亲了一口去拿桌面上的蛋挞吃。 “今天是闻见味儿呢?”谢涿把甜品打包好让曹文生带些回去给郭姐姐他们吃,两人分居以来生活倒是比之前和谐,姜野住在隔壁地势高些的半山坡,曹文生本来瞧不上,去看过几次后竟然动了心。 小巧的院子打理得颇为清净雅致,姜野时常坐在院子里一棵老树下看书喝茶,家里没有过多陈设,但每一处都透着闲情逸致。 曹文生觉得特别有范儿,很像真正大佬的住所。 厚颜无耻高价加半威胁把隔壁的民宿买下来,让设计师按照姜野的品味打造,打造到一半谢涿去看,让他直接修个道观,说不定还能赚点香火钱。 曹文生只好停工,于是民宿房间保留下来,只重新换了里面的家具和软装,夫夫又多了处“约会”的地方,谢涿这才满意。 曹文生笑道,“姜野整了个望远镜对着你们的院子,刚我在的时候他正好看见宁安父子俩出门,还看清楚他们手里抱着披萨盒,我可不就过来了。” 谢涿冷笑,“你俩真够变态。” 曹文生立马澄清,“他变态我可不变态,我就是……” 说着手又往谢涿衣服里摸。 谢涿真的很无语,两人分分合合四五年,吵架吵过无数次,但只要一方给台阶,另一方铁定下,大约他们心里也清楚,一路看着姜野和宁安的磨难过来,长情不易,相处更难,如果他们真的分,可能就真的再也不会复合,他们之间连宁翼这么根纽带都没有。 谢涿狠狠踩了一脚曹文生,曹文生吃痛弯腰,手里的蛋挞掉在地上,上面的黄桃和蛋挞芯碎得到处都是。 曹文生弯着腰喊痛,一不小心跟小树对上眼睛。 孩子吃得嘴巴湿乎乎,大眼睛有些受惊地看着曹文生,曹文生第一次看见小树时是有些吃惊,这孩子跟谢涿长得很像,他还阴险的偷偷去测过DNA,确认两人没有血缘才松口气,然后又怂逼逼再去测了测自己跟小树的NDA,当然不可能有血缘关系,当时拿到报告他还挺遗憾。 小树又想藏到谢涿的腿后,但是被橱柜挡着。 藏无可藏,红着脸胆怯地望向曹文生,慢慢把啃了一半的蛋挞递给曹文生。 曹文生是独子,堂兄弟表兄弟倒是有,最近随着侄子侄女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他也升了辈分,但是他真的不喜欢小孩,每次家庭聚会一乌拉的熊孩子,烦都烦死了,但从未见过小树这么乖巧听话的。 如果他不是谢涿的养子,可能曹文生会有耐心得多,这孩子知道曹文生不喜欢他,也尽量不出现在曹文生面前,实在躲不过就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么第一次主动分享自己的食物倒是稀奇。 曹文生蹲下来看了半天,就在小树快要哭着收回蛋挞,曹文生突然抓过去一口吃掉。 那要掉不掉的眼泪就收了回去。 堪称绝技,曹文生觉得谢涿应该找到继承人。 “你不要欺负他。”谢涿警告。 小树还盯着曹文生,确切的说盯着曹文生的嘴。 大约好奇战胜了畏惧,他很想知道蛋挞去哪里了,他发现曹文生根本没有动嘴。 就在他忍不住想拉谢涿的衣服。 曹文生突然张开嘴,里面哪里还有蛋挞。 小树蓦地睁大眼睛。 晚些时候姜野吃上曹文生打包回来的披萨和蛋挞,见曹文生分毫不取有些奇怪,“在下面就吃饱了?” 他就随口一问,他跟曹文生是塑料兄弟情。 曹文生时不时就要控诉当年姜野拉他做垫背。 姜野时不时讽刺曹文生人心不足蛇吞象,还说什么兄弟就是拿来插两刀的。 就连曹胜都意外,问儿子是不是跟姜野处成连襟。 曹文生略有沉思,“小树那孩子不错?” 姜野摇头,“跟你没血缘关系。” 是的。 曹文生又说,“他跟谢涿小时候长得很像。” 姜野头也不抬地抿了口白茶,“也没血缘关系。” 曹文生再说,“他看起来性子温和善良。” 姜野拨了拨香炉里的炭火,“没血缘养不熟。” 曹文生愤怒了,“你有血缘的也养不熟。” 姜野放下书揉了揉手腕,看了眼一楼的训练室,训练室宽敞明亮,一应器械应有尽头,“练练!” 曹文生脱衣服,“练练就练练,谁怕谁!” 小金毛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张开嘴吐出舌头笑眯眯看着两个男人。 宁安带着宁翼返回时,听见山坡上那处房子传来曹文生的鬼哭狼嚎。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 131 章【VIP】 第131章 第 131 章 断不掉的电话 电视里播报金市进入雨季, 可能遭遇十年来最大降雨量,让各区人民特别青山区注重防洪抗险,特别预防山体滑坡等自然灾害。 市政很重视,组织人手到处检查。 姜野这段时间不得空, 带着人把几人住的地方前前后后加固, 又把蒲公英检查了一遍, 还着人买了好些防洪的沙袋。 等到七月中旬的时候, 天空像被撕破一道口子。 雨水一股股倒灌下来,很快大江的水位线超过历史最高记录, 城里错综复杂的小河道也挤满湍急的水流。 有报道路人踩到陈旧的下水道瞬间被冲走, 再找到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人早没了气息。 宁安对这类新闻特别恐惧,停了宁翼和小树的兴趣课, 恨不得把两个孩子拴在身上, 每天又要跑蒲公英, 差点直接住在那里。 姜野曾真心实意建议宁安在办公室里扩一间休息室, 那时候他被判了无期徒刑,也就没考虑过宁安会有什么家庭生活, 还是夏雨和秦致知坚决反对。 他们担心宁安变成第二个高敏。 不管有没有伴侣或子女,哪怕一个人独居也要有家庭生活, 高敏那种把蒲公英当作家的做法并不可取。 索性住的地方离蒲公英很近, 宁安便采纳弟弟妹妹们的建议。 连续下了半个月的大雨, 就在金市告急寻求外界援助时, 天上的水龙头突然被拧住,厚厚的云层裂开一条缝,露出湛蓝的天空和灿烂的阳光。 街头巷尾的人陆陆续续走出来,清理大雨冲积的垃圾, 只需要堆积到马路对面的指定绿化带,环卫车便沿途收取,而不是像过去再厚的淤泥垃圾都无人理会,久了变成青山区的污垢,令人厌烦。 得力于姜野的提前预防和事后补救,蒲公英及其他们住的地方都没有受到影响,只等晴朗日子时把受潮的东西拿出来晾晒。 不仅宁安生活的区域,金市算是整场洪涝灾害里受影响最小的区域。 许迪最近也没开店,他就比较惨,因为懒,大雨开始的那几天没有理会,等到想挽救时已经屋内下大雨,主要是他卧室那间,天窗直接开了一个洞,年纪不小的孤寡中年人蹲在床上看着拖鞋在屋子里飘来飘去,莫名凄惨。 最后被格雷骑着那辆改装过的机车拉回家。 雨刚停他就屁股着火地跑回来,说是他对这个地方爱得深沉,要重建家园,他算姜野的半个师傅,还是姜野的老大哥,别人不说,姜野肯定会过来帮忙。 原先野趣横生的小院子布满泥泞,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 宁安让大家都去蒲公英吃饭,算是解决了许迪他们一群人的吃饭问题。 宁安自然不会把这些人的吃饭问题丢给食堂的师傅们,况且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饭桶,食堂里给孩子们准备的清淡饮食满足不了这些饭桶。 于是买菜做饭又落回宁安身上。 大家都知道宁安没什么力气,许迪指着一小弟让人跟上去帮忙,等小弟跑出来,哪里还有宁安的身影。 倒不是宁安不等人,最近的菜市大雨里冲坏了雨棚,修好要等几天,他只有去远一点的菜市场。 宁安没听见许迪那句话,于是骑着小电驴就走了,远点的菜市场菜品更加丰富,宁安想着难得来一趟,最近大家又受了惊,就买了鸡和鱼,想弄得丰盛些。 鸡炖菌子,鱼做酸菜和麻辣,要豆芽豆腐,小翼喜欢吃土豆,小树喜欢吃香菇,迪哥喜欢偏酸一点,谢涿喜欢…… 走到牛肉摊,看见新鲜的里脊肉,他顿了顿割了一斤,可以给姜野单独做个牛肉炒饭。 这些年姜野已经不怎么挑食,中国菜哪有不放葱姜蒜的,就连宁翼都改掉这个坏习惯,虽然最大的可能性是为了跟姜野作对。 但宁安还是发现他不怎么动香料太重的食物。 现在算不得回避姜野,在姜野积极修缮跟宁翼的关系开始,姜野就再次退到安全范围,不再说出格的话,不做出格的行为,就连谢涿都纳闷姜野是不是不行了,还说他在上面修了个道观,可能要出家。 说得一板一眼,跟真的似的。 其实宁安懂姜野的意思。 他不想再施加半点压力给宁安,也不想宁翼心怀怨恨,他再一次在触手可及的爱人面前,松开手,不过这一次是深思熟虑后主动放手。 对于这样的姜野。 宁安没有不感动的理由。 另一种升华的情愫在两人间流动。 人流涌动时不经意的对视就能温暖好几天。 连谢涿都偷偷问他们是不是在搞地下情。 宁安终于拎着食材上车时,姜野的电话打过来,“你在哪里?” 男人的声线低沉中带着淡淡的沙哑。 他已经惯会伏低做小,赶紧解释,“小赵说没找到你,那边的菜市场也没开。” 姜野跟宁翼修复关系开始,也将保镖撤离,只留一两个在远点的地方照看着宁翼,至于宁安那边就没再安排人,大环境变得安全,宁安也不是个喜欢到处乱跑的人。 宁安解释了原因,“你让他回去,我已经在返回的路上。” 姜野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立马挂断电话。 两人一时间都想起前段时间大雨时的夜晚。 那时候大雨刚下没两天,宁安被雨声惊醒,去查看了两个孩子的情况,返回后换掉身上沾染湿气的衣裳,躺进被窝里却怎么都睡不着。 雨点敲打着玻璃,树叶和屋顶,发出剧烈的动静,以往他和宁翼都不喜欢下雨天,下雨天意味着出行困难,需要花费更多的钱和时间。 闷热潮湿的雨天还是宁安受伤的日子。 是背着宁翼辗转一家家医院的日子。 但现在雨天对父子俩来说就只是雨天。 宁安躺在床里胡思乱想,不知怎么想到姜野失眠的事情,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如果季衍没有骗他,这个时间点应该没有入睡。 宁安盯着屏幕发呆。 他因为工作的原因vx使用频繁,虽然跟姜野加了联系方式,两人并不怎么在上面说话,姜野也更习惯电话沟通。 问“睡了吗?” 感觉好多余。 如果姜野那种睡眠浅的人因为一条信息被吵醒,反倒是他的过错。 对话界面很干净,不知是不是清理过,上面没有任何记录,宁安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给姜野发过。 思绪再往前拉,宁安发现他跟姜野其实“谈过恋爱”,那时候姜野把他送回家,两人会站在小铁门聊会儿天,他总说高妈妈会出来,但脚步迟迟不动。 等他关上小铁门,姜野又会像突然想起什么扔给宁安一个新话题,绊住宁安的步伐,其实黏糊得很,只是两人都没察觉。 两人各自回家后还会接着发信息。 一条接一条,密集着。 第二天姜野发现他在后座上睡着才不再发信息,宁安为此还失落过一段时间,但他没有询问的勇气。 算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宁安正要按灭手机,姜野的电话打过来。 声线低沉,但没有睡意,伴着窗外的雨声,感觉贴着宁安的耳根,宁安慢慢缩进被窝里。 “怎么了?” 宁安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界面停留的时间太长,对方肯定显示他这里一直输入中,只是姜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盯着vx界面? 是偶尔行为,还是一直如此? 宁安的喉咙有些发紧。 总不能说看你睡没睡? 也不能说你失眠,我刚好也睡不着,聊会儿。 宁安不是那种不正经的人。 那边传来窸窣声,姜野好像在穿衣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等我几分钟。” 宁安顺着窗户看见半坡上的房间亮起灯。 他恍然惊觉,姜野住的卧室原来离他这么近。 窗户上映出一道人影,玻璃窗被推开,露出一个白色身影,在夜晚特别明显。 宁安脸上瞬间烧得慌,两家离得不远,中间是片稀疏的小树林,知道上面是姜野的房子,因朝向跟这栋不一样,宁安一直以为姜野那边是看不见他们的,睡觉时也不大拉窗帘,或者拉一半。 很快白色身影消失在窗口,电话里传来姜野急促的脚步声。 宁安立马阻止,“别,没事的。” 脚步声缓下来,但依旧在前行,接着是下楼的声音,很快抵达门口,姜野拉开门,雨声瞬间倾耳。 宁安提高声音,“真的没事。” 姜野关上门,雨声小很多。 宁安却觉得轰鸣不绝。 “睡不着吗?” 宁安顾左右而言他,“刚才给小翼他们盖了被子。” 宁安不是直率的人,开玩笑时如此,表达爱意如此,关心人也如此,他说了很多,连宁翼内裤的图案是机器猫都说出来,才终于绕到正题。 “那些药你还在吃吗?” 姜野顿了顿,意识到宁安指的止痛药和安眠药。 其实他早不吃那些药,因为没用。 他还知道自己真正的解药是宁安。 其实很形象,他把宁安吃下去,宁安粉身碎骨,他不再疼痛。 多么深刻的领悟。 “已经不吃好几年了。” 电话那头是轻微的呼吸声,但姜野还是抓住里面松懈的情绪。 宁安说,“那你还是睡不着吗?” 姜野在这些年明白了宁安为什么不喜欢雨季。 那种令人闷疼的潮湿会顺着每条缝隙爬进来,回过神,连心都是潮的。 这次依旧潮湿,却不冷。 像浸泡在暖融融的热水里。 “最近好了许多,工作上没什么压力,闲来无事开始看些养身的书,最近试着练习八段锦,效果不错,你要试试吗?” 其实依旧睡不着,但爱人近在眼前,至少心是宁静的。 宁安有些诧异,想起谢涿说过那两人在上面修了个道观,也不知道真假,“你准备修仙?” 姜野笑出声,低沉的嗓音震得耳膜微痒。 “嗯,准备修习一些法术。” “什么法术?” 还是那个很好骗的好奇宝宝。 姜野黑沉沉的眼睛缓缓眯起来,他走进卧室,躺回床上,响亮的雨声里四下更显寂籁,他想起一起跑山的那些日子,自己一本正经的跟宁安开玩笑,宁安真的听不出来,浅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追问“真的吗?” “回到过去的法术……” 回到一切尚未变糟的那个时间点。 不再为了面子打什么手语告白。 他会珍重而珍视地告诉宁安他的心意,小兔子一样的宁安肯定会吓一跳,然后不再见他,没关系,他会等在开满白木香的小铁门前,等他出来的时候再说一次。 时间会很紧迫,但依旧没关系。 填志愿时他们会再见一次,谢师宴时还会再见一次,他要把握好机会,让宁安动摇。 宁安一定会动摇。 因为宁安本来就爱着他呀! 后来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姜野听见宁安语气里浓浓的睡意,于是他忍不住再一次提出出格的请求,他总是忍不住,也忍不住。 “睡吧,能不挂吗?” 宁安似乎醒了一下,呢喃着手机会没电。 姜野笑了笑,“没事,你挂吧!” 宁安最后也没挂,可能已经睡过去。 后面他们又通过几次电话。 不会聊太久,也不会挂电话。 沉默还在持续,宁安那边传来熙熙攘攘的市井声。 姜野看着天空笑,“挂了吧,我现在睡不着。” 电话里传来宁安轻轻的笑声,“再见!” 但依旧没有挂断。 宁安失笑地看着手机,也没有挂断,放进前面的篮筐里,骑上小电驴。 回去的路上很顺畅,许多地方的垃圾被清理走,篮筐里的手机界面突然亮了一瞬,宁安分神看了眼,是两人的通话界面。 宁安后知后觉耳根有些发烫。 他们年龄也不小了,怎么做的事越发幼稚,他连忙说道,“我马上就回来了。” 正要挂断电话,亮起的通话界面迅速结束。 宁安迟疑地看着手机,心头没由来一紧。 小电驴比平日早了几分钟抵达蒲公英。 突然几个人从蒲公英里冲出来,最前面是许迪和格雷,他们脸上的神色很严肃,看了宁安一眼继续迅速地朝蒲公英外墙后方跑去。 然后好几名保镖从不同的街道冲过来,整条街上都是密匝的脚步声和呼呼的风声。 宁安看见冲过来的谢涿,那张漂亮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张和恐惧,他几乎站不住,全靠宁翼支撑着,看见宁安的一瞬间,哭得泣不成声,“小树掉水里了,姜野跟着跳进去了……” 宁安手里的手机应声而落,摔得粉碎。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 132 章【VIP】 第132章 第 132 章 一切都会好起来 蒲公英的后面临着一条小河, 平日里水量不过刚过脚踝,近日来的大雨让其暴涨,湍急的河流像条暴躁的小猛龙。 白木香后来就被移栽到这边临河的院墙边。 没有修成石砖墙,都是统一的半截砖墙加铁栏杆式样, 白木香缠绕在上面再次蓬勃.起来。 今日放晴后, 水位下降一些, 水流看着也颇为平静, 只偶尔流过的一些垃圾还是能看出水流其实很急。 姜野把楼顶洗衣机里的被套床单拿出来晾晒,他现在经常过来做些事情, 孩子们不再排斥他的出现, 但要过来亲近他是不可能的。 也就小树偶尔对他笑一笑。 不过他好像知道宁翼跟姜野的关系不好, 反应过来就会赶紧捂住嘴四周找宁翼的身影。 反正挺可爱的一个孩子。 姜野晾晒完东西撑在栏杆边抽烟,眼睛时不时看一下未挂断的通话界面, 心里盘算着宁安还有多久回来, 不多时看见小树跟宁翼出现在白木香旁边。 小树那孩子挺活泼, 拉着宁翼说个不停, 宁翼人倒是跟着,脸上也没有不耐烦的表情, 但很少回应小树。 只偶尔打打手语。 姜野失笑,宁翼真的跟他很像, 只要是涉及到情感上的东西, 不管是亲情还是友情, 都挺装蒜。 小树应该在问哪朵白木香好看, 经历这场暴雨,盛开的白木香好多都被打落,只在高处枝头还残留着零星的几朵。 宁翼:【随便。】 宁翼:【都可以。】 宁翼:【你好麻烦!】 等到小树开始攀爬栏杆时,姜野皱起眉头。 这算不得危险, 栏杆很高,两个孩子绝无翻过去的可能,他也让人检查过河床和地基,担心大雨腐蚀墙角,让河水冲进来,当然这种情况可能性不大。 姜野下意识想阻止两个小家伙。 但想了想宁翼跟他岌岌可危的关系,还有小树看似活泼实则有些胆小腼腆的性格,姜野灭了烟头迅速朝楼下走去。 宁翼推着小树的屁股,听到极为轻微的吱呀声,像那种金属断裂的声音。 最近连日暴雨,宁安关掉他的耳蜗,担心噪音影响他的听力,今早才打开,于是宁翼还不太习惯各种声音。 这是常态,即便是戴习惯耳蜗的人在外界环境骤然改变时,也会出现短时间的耳鸣和听不清的情况。 何况那声音是如此的轻微。 宁翼的力气挺大,稳稳托举着小树。 但他还是察觉到一丝危险,于是示意小树下来。 小树一只手牢牢抓着栏杆,一只手费力去够那只白木香,只差一点点,他不想放弃。 “你再用点力,我快摘到了……” 宁翼张张嘴,他还是不习惯说话。 犹豫的一瞬间,栏杆突然断裂,为了让宁翼省力,将全部重量压在栏杆上的小树瞬间朝外跌去。 宁翼用尽全力只抓住一片衣角,他几乎想都没想就要翻越栏杆。 一股大力将他迅速拉离栏杆,姜野脸色难看地冲他吼,“快去叫人!” 他脱掉外套,蹬掉鞋子,利落的翻过院墙跳进河里…… 大家在河道下游五十米的距离找到小树。 孩子呛了水不是很严重,姜野趴在水边不断拍打他的胸口,总算把水吐出来,大约吓得厉害,哇的一声哭出来。 姜野还有心情笑,“让你们两个调皮,知道厉害了吧!” 许迪和格雷看见两人没事总算松了口气,于是放慢脚步,跟上来的保镖迅速朝一大一小走去。 再远些是慌慌张张赶过来的宁安他们。 阳光很明亮,宁安脸上的紧张和慌乱是那般的明显,就像经历了暴风雨的白木香。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姜野的苦难带来的。 姜野却依旧不想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撑着水岸打算快速爬起来,过去他期待从宁安的身上看到一丝一毫担心自己,在乎自己的证据,使用过各种没有下限的手段。 这些年他慢慢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自私。 如果真正爱一个是不愿意看对方有一点点难过的。 他为宁安难过而难过,为宁安担忧而担忧。 他希望宁安永远心情愉悦,永远笑颜常驻。 他想他应该开始学会爱一个人。 虽然有些迟,但不会不到。 突然一大片建材垃圾涌过来。 里面混合着各种尖锐锋利的东西,布满钉子的木棍,缠绕在一起的钢筋水泥…… 它们来的如此霸道,有些伸出河岸,像霸道的收割机,将沿岸的东西卷进去,然后势如破竹的继续朝下奔涌。 姜野眼角扫到的一瞬间,只来得及将小树推出去,一个重物打在他的太阳穴,姜野瞬间被带入冰凉的河水里。 这个瞬间来的太突然太意外。 明明还趴在岸边一脸轻松的大活人,转瞬间就不见了。 宁安突然跑起来,沿着岸边拉扯垃圾,那些东西缠绕在一起,又重又沉,很快他的手就被一些锋利的钉子挂得到处都是伤口。 格雷骂了句脏话,“你们把垃圾控制住。” 然后跳进水里。 …… “真的是太险了,姜先生送过来时都没了心跳。” “听说他是救院里的小孩。” “最主要还是水里待的时间太久,听说是被东西撞晕后直接沉入水底,被动呼吸时水直接呛进肺里,身体再好的人也没办法……” “宁先生怕是一直没休息吧!” “姜先生住进来后他就一直没离开过。” “院长说姜先生已经度过危险期。” “但有没有后遗症不好说,就怕伤到脑子……” 护士们低声议论着经过病房。 从姜野落水到救回来送进医院,已经过去十天,那天抢救时的情形一直历历在目。 格雷和许迪合力将人救回来,姜野毫无声息地躺在地上。 几个人围着他做急救,还有人在催促救护车。 宁安牢牢抓着宁翼的手,僵硬地站在一旁。 他好像听不见外面嘈杂的动静,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姜野。 跟那次楼房坍塌不一样。 姜野在最后做了自我保护,宁安找来人施救的时候,姜野并没有昏迷,虽然满头满脸都是灰尘和外伤,但意识还挺清晰,甚至还跟宁安开玩笑。 但此时不一样,姜野脸上身上都是干净的。 因为在水里泡过,显得眉目更加清晰。 他像是睡着了,显得异常安静平和。 但胸口没有丝毫起伏。 宁安感受不到一点点生的气息。 姜野的脑子受到撞击加上溺水,救上来做了心脏复苏的他,救护车上还有微弱的呼吸,等到急症室时,心脏骤停。 整个通道都是医生急促的指令声和密匝的奔跑声。 宁安那般弱不禁风,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跑进抢救室的,他感受不到急促奔跑后带来的呼吸困难,也听不到胸腔激烈跳动的心脏声。 但他好像感受到在转瞬即逝的长长时间通道里,与姜野的生命同行,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同行。 没人阻拦他,只是在进入抢救室的那一瞬,有人牵走他手里的宁翼,他抓得那么紧,不管去哪里都不放开,此时也没想着松开。 但有人在他肩上轻轻推了一把。 “小翼就在外面。” 宁安的心像是被猛的抓了一下,来不及疼痛他下意识松开宁翼的手,于是被潮水般的急救人员涌进急救室。 一下,又一下。 姜野冷白色的胸膛呈现出一种惨白。 健壮的身体随着电击一次次弹起。 宁安几乎站不住,靠着墙壁发呆。 电击后紧跟着心脏按压。 不断重复,不断电击,不断按压…… 时间越来越漫长。 有那么一个瞬间,宁安觉得姜野可能永远不会再醒过来,永远不会再站在他面前说话。 …… 十个小时后,姜野转ICU,宁安不能再进去。 何特助突然走过来,“宁先生,您先休息一会儿,律师团在赶过来的路上。” 宁安迟钝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何特助一改往日嬉笑狗腿的样子,神色严肃认真,“姜总很早就立了遗嘱,如果他有什么问题,你跟宁翼将是他财产的唯一继承人。” 宁安有些慌乱地站起来,“他已经转ICU了,他会醒过来的。” 何特助没有回答,沉默地看着宁安。 宁安重重跌回到座椅上。 半个小时的时间,律师全部赶过来,乌泱泱一大堆,十多二十个,高敏转身朝楼下望去,不知什么时候楼下来了很多安保,气质冷冽,神色肃穆,甚至她在里面看见不少熟悉的身影。 向木缩缩脖子轻声问高敏,“这些人该不是都来找姜野麻烦的吧,趁姜野病要姜野命,我们要不要躲一躲?” 高敏摇头,目光担忧地看着宁安。 她心里有个猜测,但又有些怀疑。 姜野真的愿意做到那一步? 等律师上楼,几十台电脑全部打开,海外十几名律师也在同一时间正襟危坐登陆网络会议室。 这场会议开了一个通宵。 宁翼在宁安的陪同下也进入会议室。 这个借用的临时会议室飘着蓝色窗帘。 宁翼进去的一瞬间,无数道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他岿然不动,被蓝色浸透的光笼罩在身上,形成一层黑色的剪影。 他平静地与大人们对视。 没有丝毫的胆怯和畏惧。 律师团里有人发出轻微的抽气声,其实每个人都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孩子他能行。 不仅仅是容貌上的相似。 冷静肃杀的气质更是如出一辙。 没有那种养尊处优的闲适贵气,仿佛随时矗立战场,经历千锤百炼,如出鞘的宝剑锋利夺目。 就是他,也只能是他。 何特助走过来一只手搭在宁翼的肩膀上,“以后可能会辛苦你。” 宁翼一夜没睡,除去眼睛有红血丝,声音和脸上都看不出半分疲惫,他跟姜野一样,精力旺盛。 [你什么意思?] 何特助没有回答他,而是指着每个律师开始跟宁翼介绍,“这位是负责金融专块的张奇伟律师,这位是负责地产专块的夏远航律师,他是负责矿石专块的……” 姜野庞大的商业帝国在这一刻露出真正的面貌。 在晨曦照亮天空的时候,何特助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你可以任意处置它们,但是要等到十八岁,在此之前信托负责你的日常开销,安全不用担心,赵凡会回来陪着你们,但是担心你十八岁意气用事把这些东西都挥霍掉,所以你只能支配其中的10%,五年后,自动解锁10%,以此类推,当你三十岁时,继承姜野全部遗产,包括海外所有。” 何特助看着红着眼睛瞪着他的宁翼,放在肩头的手指捏了捏对方的肩膀。 小子长得很结实,以后一定能肩负起更多的责任。 他将一封简短的信笺交给宁翼。 那是姜野写给宁翼,写了很多封,大多长达数千字,反复修改,怎么都觉得不满意,也觉得肉麻兮兮,出事前他刚重新写了一封,只有一个开头: 【我欠你一个道歉,一直想寻个合适的机会,但是哪有老子给儿子道歉的,没事,来日方长,我觉得我们……】 宁安也分得丰厚的财产,十辈子都挥霍不尽的财富,但是姜野没有给他留下只言词组,因为姜野相信他们能携手共度一生。 只有一对对戒,放在漂亮的丝绒盒里。 款式很简洁,戒圈内侧刻着两人的名字缩写。 何特助没有再对眼前这个快要碎掉的男人说什么,而这对戒指已经饱含姜野的所有期待。 他只是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要有信心。” 宁安接过戒指,点点头,捏紧手里的盒子,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 133 章【正文完结】 第133章 第 133 章 正文完结 姜野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 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抢救室里。 这里是…… 突然门被猛地撞开, 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列医护人员推着一张床冲进来。 姜野看见宁安被挤在其中,他不是医护,也不是患者,于是显得很突兀, 更突兀的是他的表情。 那是姜野从未见过的表情, 他直愣愣盯着被抢救的病患, 好像置身其中, 又好像游离在外。 护士过来帮他消毒穿无菌服,他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然后他走到不影响医护人员的地方, 游魂般看着抢救台上的人。 跟自己一样。 站在人群之外。 站在人生之外。 姜野猛地一惊, 扭头望向抢救台。 护士正往患者的脸上戴氧气罩,一张熟悉的脸露出来, 是姜野自己, 姜野仿佛被雷劈中, 僵硬地站在原地, 但很快他又回过神,走到宁安身旁。 他伸出手拍拍宁安的肩膀, “没事的……” 姜野的手穿过宁安的肩膀落了空。 一股巨大的悲伤击中姜野的灵魂。 他沉默下来,跟宁安面对面的站着, 但宁安看不见他, 目光始终落在抢救台上, 因为离得近, 姜野看见宁安那不受控制微微颤抖着的身躯。 姜野立马回到抢救台旁,看着一动不动的自己,一股无名的怒火开始蹿起来,是那般的猛烈, 恨不得将自己整个燃烧起来。 “醒过来,醒过来呀!”姜野的怒吼穿过人群,四散到抢救室的角落,无痕无踪。 姜野气喘吁吁地抬起眼睛,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发生变化,还是抢救室,却要简陋陈旧得多。 一群身着无菌服的医护同样围绕着一名病患。 他们动作迅速娴熟,像是做过很多次,脸上看不见太多的焦急慌乱,只有些微担忧和怜惜。 姜野在其中一名医生身上看见熟悉的影子,有些年轻,等辨认出是替宁安生产的桂教授,姜野的脑子瞬间炸开,他意识到什么想上前,却移动不了分毫。 一层无形的障碍将他困在原地。 桂教授:患者出血量多少?休克指数? 护士:称重法估计已出血800ml,休克指数1.4,血压85/50,心率120! 桂教授:启动生产出血急救流程,开放两条静脉通道,16号针头…… 护士:开放双静脉通道,输晶体加申请血制品。 大量的血袋被运送进来。 麻醉医生:患者意识模糊,高流量面罩给氧,需要紧急插管吗? …… 繁忙的抢救中,无菌布轻微滑动,宁安的脸露出来,不是照片里发肿的脸,比姜野任何一次看见的都要苍白寡瘦,甚至给人一种感觉,下面的骨头要穿过那层薄薄的皮露出来。 他淹没在层层无菌布和让人眼花缭乱的仪器里。 像一片纸人任人摆布。 无数的仪器导管连接着他的身体,浓稠的血浆注入到他的身体,但是他的脸色却没有一丝改变,甚至还在灰败下去。 氧气面罩终于戴在他的脸上,呼出的气体将整个面罩模糊掉,姜野再看不见宁安的脸,只有一点白净的额头还露在外面。 姜野几乎站不住,站在原地发呆。 时间越来越漫长。 抢救室里的脚步声似乎急促起来,有人跑出去,也有人跑进来,一种无声的焦虑开始蔓延。 有那么一个瞬间,姜野心中升起可怕的念头,他想说算了,他不想看着宁安经受这么痛苦的折磨。 他没有觉得太伤心。 但眼泪一直不停流淌。 他想起桂教授给他看得那些病危通知书,宁安是不是就是这样一次次被医生们从死神里救出来。 所以现在他也遭了报应,也要经历同样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要让宁安承受痛苦。 姜野看着明亮的无影灯,祈求心软的神看看他的宁安,看看这个可怜又善良的男人。 无论如何,不要再让他的宁安遭遇痛苦。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是将来。 他愿意把自己的全部寿命转给宁安。 他愿意抹掉宁安对他的所有记忆和感情。 只要宁安平安。 突然一声长鸣滴音响起。 姜野猛地抬起头。 忙碌着的医护人员突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数据显示屏,代表着生命指数的线条相继变成一条条直线。 有人带着颤音,“桂教授……” 桂教授缓缓放下手里的东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们围绕着宁安,形成一个安详的圈,身上的绿色无菌服代表着生命。 一群有生命的人微微垂下眼睛。 他们要做最后的道别。 姜野睚眦欲裂。 宁安!!! …… “滴……” “患者的心跳恢复了!”有人惊呼。 “充电200J,所有人离开床单元——除颤!” “肾上腺素1mg静推,每3分钟重复!” 宁安僵硬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像胎衣突然破掉,原本朦胧模糊的声音一下清晰起来,他从茫然隔离的状态中抬起头,浑身都是冷汗地看着重新跳动起来的数据显示屏。 就在刚刚,好像有谁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阳光洒满过道。 小树看了看手里的一朵小白花,这是能找到的最后一朵白木香,也是今年夏季的最后一朵。 他侧过头看着已经比自己高许多的少年,少年眉目如画,鼻梁高挺,那张日益深邃的脸上很少流露出什么情绪。 此时也是一样,黑沉沉的眼睛透过窗户看着床上的人。 小树知道床上躺着的人是小翼哥哥的另一位爸爸,他为了救自己在床上躺了许久,一开始躺在医院,后来被宁叔叔带回家。 他也知道小翼哥哥不喜欢这位爸爸。 小树低头看着手里的白木香。 他想把这朵白木香送给床上的姜叔叔。 “小翼哥哥。” 小树扭头望向宁翼,宁翼收回目光。 两人都没有说话,微微的风穿过树梢,一时间满室都是哗哗的风声和细碎的光影。 小树突然笑起来,松开宁翼的手走进卧室。 风拂过床,姜野睡在风里,睡在花香里。 “这怎么还不醒过来,真的急死人了,医院里那些医生教授到底有没有用?” 谢涿是急性子,姜野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各项数据恢复正常,实在是没有继续治疗下去的必要,除开一点,他一直没有苏醒。 医生说他很快就会醒过来,如今出来快一个星期,但还是没醒。 “你朋友向木家不是医疗界霸主吗?让他组个团队过来看看姜野到底什么情况?” 曹文生好像一点都不急,“你就不怕向木过来给姜野补一刀?姜野这两天不是开始吃流食了吗?我看真的快了,再说他是宁安的男人,又不是你男人,你急什么?” 谢涿捶了曹文生两拳,“我替宁安急呀,宁安就没过两天好日子,现在还要照顾一个植物人,姜野要是一辈子醒不过来,宁安那不是亏死了。” “我就说不要接,直接扔医院,反正医院那么多人照顾姜总,宁安这个死脑筋非要接回来,真的烦死我了。” 谢涿踢踢踏踏回了房间。 曹文生紧随其后,“我以后老了你是不是就准备把我扔医院?” 宁安在楼下跟朱姨准备姜野的晚餐。 朱姨是宁安专门请回来的,“你去休息会儿,照顾病人最折磨人。” 宁安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吃食方面朱姨的手艺不用怀疑,他就是闲不下来,总想做点事情。 对于姜野醒不醒,什么时候醒过来其实他没有去深入思考过,人活着就行,有时候他还会安慰谢涿,“这下他不会说难听的话了。” 宁安回到二楼卧室,他刚烫了毛巾,打算给姜野擦擦身体,他每天都把人擦得干干净净,还给姜野做按摩,不同姜野上次住院,大多数情况都是找人护理,这次宁安没有假手于人。 大家都说姜野的意识在慢慢恢复。 宁安也感觉的到。 昨晚给姜野按摩的时候,姜野突然抓了下他的手,宁安一度以为姜野醒过来。 “你给小翼的产业太多了,我现在好担心他以后管理不好,又担心有人盯着这些东西把小翼教坏,最担心的还是……他以后不管你,身无分文的你被送养老院怎么办?” 发烫的毛巾一点点擦拭着姜野的手指。 他的手指修长漂亮。 宁安发现指甲有些长,放好毛巾后拿出指甲刀。 直到把十根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宁安低着头没有抬起来,他的声音很轻,融在风里,“姜野,为什么你还不醒来呢?” “蒲公英的白木香这次被雨水冲烂根系,等你醒来再挖出来需要好长时间。” “小树那天问姜叔叔是不是因为他才一直睡觉,你再不醒谢涿会恨死你。” “院子里的三角梅开得很茂盛,这次大雨打落很多花瓣,但是一周后更加茂盛。” 宁安是个安静的人,更不会自说自话。 但是刚刚傍晚的阳光洒进卧室,姜野的头发被风吹动。 一个瞬间,他生动起来。 让宁安想起很多年前的傍晚,姜野送他回蒲公英的傍晚,风就是这样翻动姜野略长的发丝。 像一本日记,一页页翻开那些沾染上蜂蜜色泽的过往。 宁安抬起眼睛,目光落在姜野静谧的面庞上。 “你在学校里踹蒋亮的那一瞬,我其实很高兴。” “给你打水就是周三下午,没想到第一次就被你发现。” “其实我买了两个桃子,本来想给你大一点的那个,后来想了想我很穷,也很少吃水果,于是就把大的留给自己了,送给你的是小的。” “之后……你两年都没理我。” 宁安安静下来,他快记不住那两年到底有没有伤心难过,但是每次想起人都会沮丧。 他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都认定姜野不会记得他。 “其实去你家很开心,遇见曹文生他们也不生气,听见那些话也就生气一瞬间,真正生气的是你换完衣服走出来的那个瞬间,好像才想起我们。” “你好像真的很容易就把我们忘记掉。” “所以,我才想到送那个日食界面的时钟。” “我总是很慢,像蜗牛一样慢。” 所以害怕姜野蓦地靠近,害怕姜野突如其来的热情,更害怕姜野来了又离开。 他是个长性的人,认定了就一辈子。 而姜野像随心所欲的风。 蒲公英永远抓不住风,只会被风带到任何地方,抛下去,永远的离开,徒留蒲公英在陌生的地方拼命扎根生存。 蒲公英可以爱上任何东西,唯独不能爱上风。 姜野睁开眼睛,风吹过墙上的日历。 夕阳在墙面留下一道红色的影子。 他好像听见宁安跟他说了很多话,像少年人在诉说心底的小秘密,满是羞怯和不安,还夹杂着委屈和抱怨,但是宁安不会这样做,那些话更像混在风里的幻想,一时间不真实得厉害。 如果宁安这样跟他说话,他会幸福得发疯。 躺了一个多月,宁安会担心吗? 姜野不是很确定。 哪怕只有一点点,姜野也格外满足。 他起身坐起来,发现手心有些异样,他奇怪地翻开手,没有水渍,但有些湿漉漉。 墙面上的日历哗哗作响,掩盖住窗外的树叶声。 也掩盖住……宁安的那些低语? 姜野黑沉沉的眼睛闪过一丝震撼,他抬起手观察掌心,红色的夕阳里,深深的掌纹依稀可见水光。 姜野想起宁翼的小动作,拿手指沾染宁安的眼泪放进嘴里。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动作。 姜野尝到眼泪的味道,是咸的。 宁翼的目光在宁安的额头和下巴上来回游荡,眼睛里装满疑惑。 疑惑什么呢? 姜野突然明白,是汗,宁安曾经背着宁翼走过大街小巷。 汗水流下来,后来眼泪也流下来。 它们都是咸的。 可是代表着不同的东西。 一个代表宁安的爱,一个代表宁安的苦难。 明明一样的味道,却是南辕北辙的东西。 所以宁翼很疑惑。 姜野笑起来,声音哽咽,“对不起,慢慢的宁安……” 姜野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墙面落下漂亮的剪影,曾记他偷偷练习很多遍,又找了很多次机会,终于选择在那条拥有星河的隧道里告诉宁安自己的心意。 他希望现在也不迟。 漂亮的手影一字一顿,如有力的承诺: 【跟我在一起,永远。】 风穿过房间,带来一室的沙沙声。 也穿过姜野的身体。 熟悉的植物清香,有些潮湿,有些阳光。 就像曾经他们无数次骑着机车穿过重重青山,风穿不过头盔,却穿过他们的身体,穿过他们的灵魂,把他们的深处糅合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轻轻抱住姜野的腰。 无名指的戒指闪过一丝光泽。 清瘦的身躯带着暖暖的香也一起贴过来。 风轻轻,树叶摩挲。 轰鸣的机车声中,少年们如愿以偿!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