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过勾的》 1、SEV “中央气象台预计,从今天起,我市迎来持续降雨,新一股较强的冷空气也将来袭,请广大市民注意出行安全……” 电台里,操着一口标准播音腔的女声还在继续,窗外下了整夜的小雨也没停,雾气凝结在城市上空,镜花水月般,整个世界都变潮湿。 宋再旖喝完杯里最后一口热牛奶,又看了眼左手捏着的半块吐司,在此刻显得干巴,没了再吃下去的欲望,她塞回包装袋里,侧身扔进垃圾桶。 然后拿起桌边的手机,习惯性地点开天气app,指尖滑到右下角。 等页面成功跳转,显示被添加的城市有两个。 我的位置,8°,下雨。 南城,10°,大部多云。 而当室内所有声音归于沉寂的时候,她关掉手机,拿起椅背上搭着的校服外套和书包出了门。 …… 坐公交到学校门口已经是九点二十七分,早就过了高中学生正常的进校时间。大门紧闭,只偶尔一阵风吹过,卷着地面积水里的落叶在人行道上拖起一道湿痕,但宋再旖依旧不慌不忙的,撑着伞,雨珠顺着伞面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给保安查过校牌后,她先沿着主校道去了教导处,销完停课处分,才调转脚步往教学楼走。 那时上午第二节课刚结束,有些班级还在拖堂,也可能是刚入冬的困劲被低温雨水浸着,更浓,走廊上的人很少。教室里也出奇的静,以至于宋再旖推门进去的声音惊动了很多人,齐刷刷看向她的眼神,还带着对一周前发生那事儿的稀奇,和某种意义上的陌生。 可宋再旖也只是扫了他们一眼,没管,径直走到教室后面,把湿透的伞挂好,随后折回自己的座位,放书包。 桌上分门别类堆着她缺课这几天的作业册,很明显被人整理过,宋再旖知道是谁。 她转头笑了下,“谢谢。” 说完,外面走廊终于有了一丝躁动,女生的低呼,男生的嬉笑,交杂着,听不清,宋再旖能听清的,只有身旁女孩轻声嗫嚅的一句“对不起”,把书往抽屉里放的动作顿住,她再次缓缓转头: “闻栀,你好像应该回答我,没关系。” “可是我……” 三个字才出口,被打断,宋再旖指着其中一张试卷,直接岔开话题问:“这个全要做吗?” “……不用,只要做打勾的那几道大题。” “行。”刚要点头,桌角被人屈指轻叩了两下,宋再旖转而抬眼,看向半米之外的来人。 单眼皮,眼角痣,原生长相里的攻击性被鼻梁那副半框眼镜削弱,校服拉链拉到锁骨那儿,一整个三好学生的优良作态。本来就高,两人一站一坐,宋再旖脖子仰得酸,她慢慢收回视线,继续理着桌面,问贺庭周什么事。 教室里的看客更没人动了。 空气静默两秒,然后一本笔记本,或者更准确来说,是一沓活页纸装订起来的册子被放到宋再旖桌上,窗户半开着,寒风吹翘起几页,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贺庭周垂眸,“这几天数学竞赛培训的内容,你先看,不懂的可以问我。” “好,”宋再旖同样淡声回,“谢谢。” “周日下午徐老师要开会,不上课。” “嗯。” “还有王老师让你今天到校之后去找他一趟。” “知道了。” 屁股还没在凳子上坐热,宋再旖又踩着预备铃出了教室,临上课热闹消退,走廊重新恢复安静,只有雨丝从飘檐斜下来,发出细窣的声响。 年级办公室里倒是温暖如春,宋再旖敲门进后,熟门熟路地绕到靠窗倒数第二排,朝低头正在批改作业的人叫了声:“王老师。” 与此同时,她刚关上没几秒的门再次被人从外推开,间隙风雨呼啸。 …… 可是,半个小时后,等她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雨却止了。天转阴,云层间隐隐绰绰透着点光亮,看起来就像要放晴。 所以天气预报一点也不准,宋再旖想。 …… “我说,你不在这几天,好想你。”聂书迩提高嗓音又重复了一遍,宋再旖才终于听清。 中午十一点半的食堂永远是学校最喧闹的,也得亏一中的食堂够大,上下三层,才能同时容得下三个年级几千人。宋再旖早饭吃得晚,不饿,象征性地陪聂书迩吃几口就放了筷,闻言抬头,“想我?” “对啊。” “是又忘带饭卡了吧?” 就这样毫不客气地被揭老底,聂书迩没忍住笑,“你好烦。” “那你少来。”宋再旖边说,边拿起刚打饭时一块儿买的汽水,单手抵住罐身,食指勾着拉环往上,随着“咔哒”一声,有白色泡沫溢出边缘,她的唇角也顺势勾了下。 两人的五官都立体,骨相优越,肤白,在素面朝天的学生时代,一颦一笑都是那种很客观的漂亮,坐在乌泱泱的食堂一角,低调又高调。刚入学军训那阵儿,还有好事者就这俩谁更胜一筹在校园墙上发起过讨论,热度很高,不出意料地传到当事人那里,都以为会有什么一山不容二虎的争艳戏码可看,结果没想到两人转头成了朋友,还玩挺好。 同性嫉妒,异性垂涎。 但比起聂书迩的明媚张扬,宋再旖的漂亮是藏在淡漠眉眼里的,皮囊再艳,可看人的眼神太冷,也不是故作清高,而是真的懒得理你。 偏偏她就是有这种资本。 “柠檬味的不酸吗?”聂书迩的目光落到宋再旖手里那罐汽水,印象里她好像特别钟爱这个牌子、这个口味。 宋再旖也垂头看了眼,“还行,喝习惯了。” “哦,”聂书迩没有多想,挑着碗里的生姜丝,话锋一转:“不过大学霸,你还真是深藏不露。” “嗯?” “打李慕汀那一巴掌,帅死了。” “是吗?” “是啊。”聂书迩回想着那个兵荒马乱的傍晚,说话间,又不经意在人群里捕捉到一抹身影,朝宋再旖示意地抬了抬下巴,“你那小同桌喔?” 宋再旖顺着聂书迩的目光回头,就看见人潮熙攘的食堂里,闻栀一个人,姗姗来迟地端着餐盘,转了半天才在靠窗的地方找到一张空位,坐下,头埋着,半张脸都被汤碗遮住,吃得很安静,完全像是游离在这片热闹之外的异体。 看到宋再旖点头后,聂书迩又笑,“认识这么长时间,我刚知道你还挺热心的。” 前后不过半分钟,同样是一句带着反问语气的“是吗”,沁凉微酸的汽水顺着喉咙滑进胃,宋再旖松了挺直的脊背,往椅子上靠,“我妈从小教我要‘说好话做好事存好心’啊。” 聂书迩更乐了,“她还教你什么了?” “食不言寝不语咯。” “……”聂书迩猝不及防地呛了一下,就差朝宋再旖翻一白眼,老老实实地闭嘴扒拉完碗里的面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告诉你个事儿。” 宋再旖看向她。 “你们隔壁八班转来一男生。”聂书迩说。 周遭还是很吵,犹如宋再旖手里这罐碳酸饮料,不断翻腾着的气泡,溶着男孩女孩的谈笑风生。 然后她从口袋里翻了包湿纸巾出来,抽两张,递一张给宋再旖,继续道:“据说是从南城那边转过来的,不过好像也有人认识他,说他初中是在北江四中读的,和你同校。” 宋再旖伸手接过,展开,擦了擦方才吃饭时指尖沾到的油渍,又慢条斯理地叠好。 “那个男生,叫沈既欲,对吧?”却不是一个问句。 聂书迩一副见鬼的样子盯着她,“你知道?” “刚刚在年级部碰到了。” …… 宋再旖从没想过会在那儿见到沈既欲。 如果不是王老师中气十足的声音还在耳边绕,如果不是指甲掐进掌心的痛感清晰,她真的会觉得自己在做梦。不然本来应该在南城读书的人,怎么会活生生地出现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就像从天而降。 推门进来的男生一件烟灰色卫衣,大概因为刚转来,还没有校服,外面就套着件自己的棒球服,是他很喜欢的那个国外潮牌,一年多的时间足够他长开,褪去青涩,没褪去轻狂,又高了很多,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宋再旖能感受到那股压迫感。左手那串小叶紫檀倒是和记忆里没差,缠在他凸起的腕骨上,勾连着手背青筋。 而他只平静地看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往八班班主任那儿去。 走也是他先走的,可还没等宋再旖消化完沈既欲回来了的这个事实,就在办公室外看见一个更加鲜活的他,闻到他惯用的那款沐浴液,苦柠味,泡发在这场缠绵的冬雨里,愈发清冽干净,他插兜倚着墙壁,肩膀有一小块被雨水打湿,看样子已经在外面等了她一会儿。 “宋再旖。”嗓音也没变,带着少年特有的质感,却又有一种独属于沈既欲的腔调,叫她名字的时候尤甚。 雨后的走廊光线昏沉,细尘浮动,宋再旖停在他一步之遥。 面前这张脸,对于一中学生或许陌生,但对她来说,却熟悉到了骨子里。 “这么久没见长本事了啊,都学会自己动手了。”背着光,沈既欲居高临下看她的时候,额前碎发覆下一层阴影,遮住眼底情绪,“手打得疼么?” 话音刚落又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持续了半分钟,这期间两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四目相对。直到铃歇,但是宋再旖没有回答,而是抬脚,把彼此之间仅剩的那一步走完,膝盖轻抵上沈既欲的,仰起头反问:“你什么时候回北江的?” “上周。” “为什么?” “我家猫把人挠了,回来看看。”顿两秒,他补四个字:“怕它吃亏。” …… 可是,宋再旖知道的,他家只养了一条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SEV 那是沈既欲初中养的一条纯种杜宾。 中考完那个暑假他出门遛狗还被人抓拍过一张照片,当时他顺道打了场夜球,汗湿额头,虐爆对面后比了个la的手势,笑得又欠又嚣张,那条杜宾就蹲坐场边,立耳,脖子上戴着镶有碎钻的古巴链,一人一狗,当晚就在社交软件上火了,网友热评:谁比谁帅。 再后来,有一次沈既欲带她出门吃饭,还在路上被星探蹲过,问有没有兴趣当练习生,只不过他听完星探自报的家门,拿手机出来一搜,当场乐了:“不好意思啊,这公司,我家控股。” 就是这样的沈既欲。 在哪都能轻易引起关注的沈既欲,却因为她一句话,真就在北江消失了整整一年。 …… 下午果然阴转多云了,活动课照常上了。 地面还深深浅浅地积着水,宋再旖一脚没注意,踩进去,发出“噗咚”一声,左手拎着的塑料袋也被风吹着,簌簌响着,走到看台边时,聂书迩朝她摆了摆手,“再旖,这里。” 她的声音清亮,加上都是年级里的名人儿,这一招呼立马吸引无数目光,一部分来自看台,而另一部分,来自那时候早已进入比赛状态的篮球场中央。 比分胶着。 但宋再旖全都视若无睹,她不紧不慢地穿过人群,低头沿着台阶往上,脑后马尾随动作微微晃动,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在聂书迩身旁驻足,看她这会儿手肘撑着双膝,手机举到和眼平行的地方玩得明目张胆,劝解到嘴边,还是没讲,只把袋里那瓶还温着的牛奶递过去,说:“红枣味的没了,只有这个。” “谢啦。”聂书迩没撇头,结果伸手接过的时候摸了满瓶身的水珠,她连忙放手机,甩了甩手,想拿纸,也是到这时候才看到宋再旖另一只手里的试卷,愣了下,笑出来:“不是吧,来这儿写作业啊?” “要不是你非要我陪,我才不来,冷死了。” 聂书迩闻言上下扫她一眼。 校服倒是穿的规矩,但里面就一件衬衫。人瘦,肩膀薄得跟纸似的,站风里,看着就招人疼,不过最后说出来的话没多客气:“穿这么少,你不冷谁冷?” 宋再旖不置可否,坐下时余光瞥到聂书迩搁一边的手机,还没息屏,刚浏览的页面亮着,她问:“你要买包?” “嗯?”聂书迩很快反应过来,视线也转向自己手机,“哦,对啊,hermes这个最新款挺百搭的,但官网没货了,我找代购呢。” “别找了,我妈在巴黎,让她给你带个回来。” “叔叔阿姨又去度假了?” “嗯。” 聂书迩拧开瓶盖,心满意足地喝一口牛奶,手改撑下巴,歪着头笑,“那又轮到我们小可怜一个人看家咯?” 她说完,不远处的场上适时进了一个三分球,僵局被打破,半个操场开始沸腾,周围女生的窃窃私语不再压着声,观赛的男生也看爽了,交头接耳着。而进球的那个人,投完篮,手慢悠悠地放下,倒退着,有队友跑过来跟他击掌,他笑着回,目光则再一次,掠过人群,落在看台。 这一次宋再旖也看向他。 同时开口回聂书迩:“……也不是。” “你家还有第四个人?”聂书迩狐疑地扭头看她,却在发现宋再旖目光所及后,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拖腔带调地往外蹦两音节:“哦呦。” 比赛继续了。 下过雨的空气湿浮,冬日的清冷在此刻有了实感,肌肤是凉的,但心口是燥的。宋再旖没理会聂书迩的打趣,也没收视线,抬手捋了下刘海,仍盯着场中那道笔挺的身影,游走,带球过线,拦板,快准狠。 “看哪个呢?”问完,也不指望宋再旖能回答似的,聂书迩紧接着朝场中一斜额头,然后朝她眨眼,“贺庭周?” 几乎是人的本能反应,宋再旖听到名字,然后下意识地朝名字主人看过去。 因为要打球,校服脱了,眼镜也摘了,气质这东西说来也怪,有人愿意掩,有人懒得藏,但归根结底是扎骨子里的,这会儿球正好到了贺庭周手里,那股凌厉劲就彻底出来了。 而好巧不巧,防他的人,是沈既欲。 两相对立,个子都高,都长得不赖,那瞬间周围听着挺静,风过有声,可其实一颗颗心都活泛着,咕噜咕噜冒着泡。 球一下一下拍打着地面,贺庭周在找机会突防。 他不确定面前的沈既欲对自己的敌意究竟只是来自当下这一场球赛,还是因为别的,他只知道,他现在是劣势的一方。 与此同时宋再旖收视线,淡声否认:“不是。” 但聂书迩置若罔闻,也向来不喜欢绕弯子,咬着牛奶吸管,口齿不算清楚地问:“所以,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事?” “什么?” “这回期中考试贺庭周可是又把你第一抢了,他们都说,他在追你。” “这好像不是追人的上策。” “所以情报没错喽?” “他们是谁?” “年级里都这么传。” “你现在已经无聊到要听年级里这种八卦来消遣了么,”宋再旖回得也直白,“还是说,你喜欢贺庭周?” 聂书迩这就懂了,整个人往上一阶空的看台座椅靠,用手臂支着,微微侧身,下巴朝场中另一个方向抬起,轻点一记,“别了,我还是比较吃那款。” …… 沈既欲又进球了,在篮筐下起跳盖了贺庭周的帽之后,球权重回他手。贺庭周目睹了沈既欲眼里刹那的得意,队员过来拍他肩安慰,他摇了摇头说没事,下一秒,转身朝看台上撂一眼。 那时宋再旖正顺着聂书迩的目光看过去。 她看见了场子中央被八班男生簇拥的沈既欲,打到接近尾声,他的卫衣领口已经洇开一圈湿痕,有人跟他说话,他偏头在听,唇角懒洋洋地勾着,仿佛胜券在握。 “你喜欢……沈既欲?”她问聂书迩。 “也不算喜欢吧,这才几天,但就是感觉你知道吧,感觉对了。”聂书迩没打算跟宋再旖藏着掖着,“人长得挺劲儿的,有意思。” “是么,这才几天,就觉得他有意思了,这不像你。” “这也不像你。”聂书迩紧接着,秒驳她这一句。 宋再旖愣了下,“什么意思?” “你刚那句话,说了十八个字,换平时,你对别人的事情点评超不过五个字,还特敷衍。” “你是别人吗?” “这不是重点。”聂书迩慢慢坐直身体,双臂改为环抱在胸口,挑眉睨着宋再旖,“你,刚刚看的是沈既欲?” 宋再旖再次气定神闲地否认,“不是。” “哦。”是完全不信的语调。 宋再旖也不在意,指腹慢慢磨过试卷边缘,问:“八班是没人了吗?让他上场。” “有人,怎么会没人,没看见那仨替补呢。” 场边板凳上确实坐着三个男生,宋再旖都眼熟,然后听聂书迩笑一声:“但谁有沈既欲牛逼?” “前天,八班对十二班,就体育生那个班,谁输谁赢挺明显的吧,东子他们都赌的是几比几完败,结果沈既欲一个人硬是咬着比分没放,还打出了延长赛。” “他赢了?” “那倒没有。”聂书迩遗憾地耸肩,“差点儿,不过我觉得这场八班稳了,那今年最后一场估计又是他们两个班,这段时间沈既欲和班上男生再磨合磨合,胜负还真不好说。” 一中讲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对篮球赛这种活动比较重视,举办得也正规,小组赛、积分制,一套一套流程都得按规矩来,然后把校内第一的班级送市里去参加联赛。 “那他是挺厉害的。”宋再旖说。 她一直都很清楚沈既欲的本事。 明明是一个初来乍到的转校生,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凭这种姿态杀进八班那帮男生团体,让人心服口服。 …… 最后球赛以八班大比分领先结束。 操场上的气氛到达一个高潮,沈既欲作为八班得分主力,被男生勾着肩搭着背庆祝,也有女生红着脸过去给他送水,那圈儿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宋再旖都看着,但都置身事外地没动作,卷子写了大半,被一道函数题卡住,换了几种算法都解不出,她微微皱眉。 直到手肘被聂书迩顶了下,伴着她低呼的那句“我靠”,笔尖在试卷上轻轻划开一道痕。 她转头问聂书迩干嘛。 聂书迩说:“突然发现我这次的眼光好像不怎么样。” 宋再旖更莫名其妙了。 “喏。”聂书迩努嘴示意她自己看。 于是,下一秒,在不远处的篮球架旁,沈既欲跟前换了一波的女生里,宋再旖看见一张熟面孔。 右手攥着一瓶nfc果汁,眉眼看似含羞带怯,但举止间没半分青涩,活脱脱一情场老手。要怪就怪周围太吵,她身体前倾幅度明显,仰头踮脚在跟沈既欲说着话,两人的手臂似碰非碰,起哄声起,而沈既欲面上不显情绪,只有呼吸还处在一场剧烈运动后的平复期,胸膛很缓很慢地起伏,汗仍在滴。 “沈既欲今儿要是接了李慕汀的水,那当我白瞎,也太没品……” 可话还没说完,聂书迩眼睁睁看着宋再旖收笔,起身,“唉,你去哪儿?” 宋再旖没有答,她径直下看台,两手插着衣兜,走得不快,甚至有点慢,一步步靠近最躁动的那圈,风吹起她校服下摆,又高又瘦一个人,因为从小练舞的缘故,腰背挺得格外直。其实那时已经有些人注意到她了,分贝都被她淡漠如水的表情感染,不自觉低了一些,但李慕汀没有,她背对着,还沉浸在沈既欲不拒绝的态度里。 直到手里的那瓶果汁被人硬生生截走。 手心落空,始料未及的一下,她表情管理也跟着失控了一下,回头,看清始作俑者后脸色由惊转怒,好不容易忍住快要破口的脏话,李慕汀拧着眉问:“宋再旖你干什么?” 如果说上周两人之间的矛盾是因为一女孩儿,那么此刻两人又因为一男生开撕,在场的人都没想到这瓜还有后续,神情各异,一个赛一个的精彩,要走的也不走了,都站原地,伸脖子张望着,生怕错过什么。 宋再旖低头看了眼饮料包装,逐字念出来:“芒果混合汁。” 旁边沈既欲悠悠掀起眼皮看她。 “献殷勤啊?” 李慕汀呛她:“关你什么事。” “他芒果过敏,不知道吗。”宋再旖接着说。 李慕汀愣了,涂着变色唇膏的嘴巴张了张,又蹭的转向沈既欲,无声地求证。 明明也是当事人,却始终一副事不关己漫不经心的态度,一直到了这时候才入局。沈既欲后退一步,算是和李慕汀彻底拉开距离,然后似笑非笑地朝宋再旖身上撂一眼,点头,“嗯,我芒果过敏。”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李慕汀道歉。 “没关系。” …… “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话是对宋再旖说的,声音很低,消散在风中,只有她们俩能听见。按道理,沈既欲对一中任何一个人而言,都不过是个刚转来的学生,更别提她还有备而来。 李慕汀想不通。 但回应她的只有宋再旖垂眼看了看被她用力拉住的手腕,然后,视线平静地往上,落她脸上。无声胜有声,不久前打在她右脸的那一巴掌似乎还火辣辣地疼,再对上宋再旖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李慕汀莫名犯了怵,手下意识地一松。 宋再旖顺势抽手,转了转腕骨重新插回衣兜,没解释、没留恋地来这样一出,却又在周遭眼巴巴想看更多戏的时候,脚步调转,和沈既欲擦肩,朝七班区域走去了,路过场边垃圾桶,还不忘将那瓶nfc果汁往里扔,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李慕汀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她横穿半个篮球场,停在贺庭周的面前,两人说了什么听不见,只能看见贺庭周迁就她弯下的腰,点了点头,转身和队友打一手势,然后两人一前一后从操场离开。 沈既欲目送着,低头笑了笑。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SEV 那天放学前高二楼层的话题不出意外地变成她、李慕汀、沈既欲和贺庭周,事情不知道传了几圈,最后微妙地形成了一个堪比狗血四角恋的版本。 说李慕汀想追沈既欲,却被一个和贺庭周暧昧不清的宋再旖截胡,说沈宋两人之间似乎也没那么简单。 可猫腻具体是什么,谁也说不出来,无从溯源,不得而知。 回班也是宋再旖和贺庭周一前一后回的,隔三排座位,宋再旖先坐下,贺庭周往她桌上放一包糖,然后往自己位子去了。 当周围跟空气似的。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看班,刚一进来发现里边特别安静,差点以为走错班了,还特意退出去看一眼门口班牌,满脸不可思议。 捱到放学,外面天色暗得有些过分,风也狂,似乎下午的多云天气是回光返照,一场大雨将至。 宋再旖收完书包,拆了那包糖往嘴里扔两颗,起身刚要走,有人在旁边叫了她一声,很轻,差点被班里闹哄哄的音浪盖过。 她转身,就对上闻栀那张略显幼态的脸,皮肤被额前刘海和眼镜遮了将近一半,留白很少,也算不上细腻,脸颊印着深深浅浅的痘印,唇周还冒着好几颗红肿的青春痘。 宋再旖咀嚼的动作滞了下,用眼神无声询问她怎么了。 “我听他们说……”闻栀一手还握着笔,似乎从叫住她那一刻,就用掉大半勇气,此刻思考措辞又耗掉剩下那一半,视线闪躲着,“你又和李慕汀起冲突了。” 李慕汀这个名字咬在她齿间,发声有些艰涩。 宋再旖是知道李慕汀对她做过什么的,也正是因为一清二楚,才慢慢收了一开始的懒散劲,嗯一声:“是有这事儿。” “是因为……” 宋再旖很快回:“不是。” 不管她想说的是自己,还是另外一个谁,全都不是,闻栀听懂了。 “我单纯看她不爽。”宋再旖说着,将原本拎着的书包往右肩一挎,然后两手撑在闻栀那张课桌边缘,整个人俯下身,笑了笑,“所以,你别多想,也别担心,行吗?” “好。” 宋再旖走了。 教室里还是那么吵,空气里还留着一阵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不是人工香水的那种味道,而是女孩子自带的,类似体香的味道。 闻栀握着笔的手攥紧了一些。 …… 出教室后门,宋再旖就看见等在走廊的聂书迩,也是一副如出一辙的样子,单肩背着书包,左腿屈起抵在墙边,站没站相,想起刚在篮球场放了她鸽子,宋再旖自知理亏,走到聂书迩跟前,不等她开口,先扬手,“吃吗?水蜜桃味的。” 聂书迩看她一眼,“哪来的?” “小卖部买的。” “我刚从那儿过来。” “我也没说我买的。” “啧,”聂书迩抬手一指她,“你。” 宋再旖就趁机往她掌心塞几颗,路过八班门口的时候,不动声色地侧目往里瞥了一眼,那时差不多已经人走室空,后排桌椅空空荡荡,只有两个值日生在做最后的打扫,灯关了三分之二,一片昏暗,近乎融进窗外灰青天幕里。 很短暂的一眼,她重新看路,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行了,快走吧,马上估计又要下雨了。” “我等你半天。”聂书迩强调。 “哦,和同桌说了几句话。” “闻栀?” “对。” “说什么了?” “你猜。” “宋再旖。” 突然被人连名带姓地这么叫,宋再旖脚步下意识顿一秒,“嗯?” “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 “李慕汀惹不起你的,到时候只会连本带利还到闻栀身上,总有你手够不着的地方。” 天边轰隆一声,大雨甚至没能等她们走到楼梯,就像是兜不住的沙,在天穹豁开一道口子,倾泻而下。 宋再旖彻底停住脚步,歪头,看向聂书迩。 “你也这么想?”她反问道。 “也?” “是啊。” …… 初见端倪,也是这样一个阴雨朦胧的傍晚。 宋再旖落了东西回教室拿,发现门没关,那时候早过了放学的点,低年级的班级按理都放了,可偶尔也会有学生自愿留下来多自习一会儿,她就没多想,推门进去,结果声响惊动了里头的人。 那女生惊慌地转头看向后门,一双眼睛还有点红,瞪圆了,头发丝有些湿,看着像是被雨淋的,又好像不是,桌上的作业本也东倒西歪,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对视到第三秒,宋再旖对女生其实是没有多少印象的,叫什么不确定,只隐约记得好像是班上英语课代表,听老师的话来问她要过试卷,去复印范文。 所以她很快挪开视线,走到自己座位,拿上东西,离开。 而半个月后高二第一次月考结束,在班主任的安排下,宋再旖和那个女生成了同桌,知道了她叫闻栀,很好听的名字,生于初夏。 宋再旖还发现她永远是沉默的,不主动与人交谈,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以为她性格如此,内向得有点可爱,好几次心血来潮地逗她,她都会低垂眉眼转过脸,笑一笑,不恼也不怒,仿佛没脾气,下了课除去上厕所就是在座位上写作业,可惜用功至此,也没见班级前几里有她。 有次班会,班主任让大家写各自心愿,宋再旖看到闻栀写了四个字,世界和平。 挺伟大,挺稀奇。 她开始对这姑娘有点儿好奇。 可是后来,宋再旖发现,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她以为,是假象。 闻栀不是多内向,不是喜欢独来独往,而是早在高一入学没多久,人群就孤立了她,她所写的世界和平也并非志向高远地希望这个世界没有战争,而是希望没有角落里的霸凌。 原来她也不是有多好学,想考高分,而是为了争取奖学金,补贴家用。 但最后奖学金公示的名单里并没有她。 秋风萧瑟,她只穿一件薄薄的外套,站在教学楼底,长久地望着通知栏上贴着的那张纸。名单很长,偏偏就容不下一个她。 身后渐渐有脚步声起,女生嬉笑的话语传来—— “你们非要来凑什么热闹喔,这名单上是有你,有她,还是有我?” “就是啊,也不看看自己考几分,连人家第一的零头都比不上,还想评奖学金呢。” “要不然叫你爸爸给学校捐栋图书馆喽。” 旁边立马有人搭腔:“哎呀,忘了你家没钱了,唔好意思啊……” “你个衰仔!” …… 可很快,女生们阴阳怪气的笑声被“哎呦”一声痛呼打断。 闻栀僵硬地转过身,就看见空旷的教学楼前,宋再旖站在三米开外,站在风暴的外圈,穿得比她还少,不知冷似的,左手插兜,右手垂着,白色卫衣下摆溅了几滴褐色污渍,特别刺眼,一罐空可乐被风吹着,在地上滚了几圈,才慢慢停住。 而刚还在笑着的李慕汀则是一脸扭曲,被砸不说,可乐泼了满身,虽然不多,但黏腻感足够她抓狂。 “抱歉啊,”宋再旖云淡风轻地开口,“手滑了。” 李慕汀气结:“你……” 宋再旖弯腰捡起那个空罐,走两步丢进垃圾桶里,才又看一眼李慕汀,斜了下额头,用眼神给出一种“垃圾就该待在这里”的信号,然后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那是闻栀从来没有想过的反击。 但正如聂书迩说的,李慕汀不傻,心里门儿清宋再旖是因为谁冲她来这一下的,以至于几天之后,当噩梦再度降临的时候,闻栀依然没有任何挣扎,任由她们用语言凌迟,像把刀,一寸一寸剜着她根本不值钱的尊严。 比起挨打,这实在算不上什么。 那会儿是下课,人来人往,有老师在教室里辅导同学题目,听见走廊上的笑骂声,抬头看一眼,也只当同学之间在开玩笑,又低头继续了,没有管。 可有一个人管了。 “啪”的一声,太过响亮,成功让那些不怀好意的话语都按下了暂停键,那瞬间七班门外那片区域静止得如坠真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震得忘了反应,李慕汀更是,痛得哑了嗓子,连尖叫都没有,等好不容易缓过那一阵,才捂着自己的右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宋再旖,是没想到宋再旖居然这么狂,敢大庭广众之下扇她巴掌,也是没想到宋再旖会再一次地,掺和进来。 而后是一阵陆陆续续上涌的倒吸气声,夹杂极细极低的议论声。 教室里老师看过来。 宋再旖却根本不在意,甩了甩自己的手,和李慕汀挨更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 “非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是吗。” “非要这样才能闭嘴,是吗。” …… 那个课间,以老师介入告终。 年级主任说宋再旖动手打人这事确实影响恶劣,有违校纪,但又考虑到李慕汀等人出言不逊在先,以及宋再旖一直是学校优秀学生代表,前途得保,所以最后决定不记过,开了个停课处分,叫家长来领回去好好反思几天。 宋再旖对此照单全收。 跟着许挽乔快要走出校门的时候,闻栀追出来,气息不稳地叫住她:“宋再旖!” 停却是许挽乔先停下的,回头,在俩女孩之间打量几秒,然后抬手抚了抚宋再旖的肩膀,“我去车上等你。” “好。” 等许挽乔离开后,空气有几秒的静默,两人都没说话,直到被宋再旖打破:“如果是来跟我说谢谢的话,就不……” “不是。”闻栀摇头打断。 “那你?” “宋再旖。”话到嘴边,闻栀深吸一口气,习惯性低埋的头慢慢抬起,“你别管我了行吗。” 宋再旖看着她。 “没有用的,你优秀,家庭条件好,有能够像今天这样不计后果对李慕汀动手的底气,可是我没有……而且如果真的因为我影响到你什么,我……我……我就这个样子把高中读完没关系的,真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很重的哽音,眼眶也红透,蓄满眼泪,然后又像要为了增加最后半句的可信度,边说边用力点头。 宋再旖安静地听完她这番暂且算不上控诉的话,仍是那副冷情模样,不置可否地淡笑一记:“所以,你是在怪我多管闲事吗?” 纵向点头瞬间变为横向摇头,因为过大的幅度,眼泪还是没忍住掉一颗,砸在地上碎裂两半,闻栀忙否认道:“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朋友可以做你的底气吗?” 满腹意欲解释的话就这么被堵住,闻栀彻底愣住。 是当下切切实实地听懂了宋再旖这句问话里的深层含义,从内滋生的无法自控的一种情绪在作祟。 她知道的,这么骄傲又耀眼的宋再旖,从来都不缺朋友。无论是同样明媚热烈的聂书迩,还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贺庭周,更别提她校外那个富二代圈子,太多太多,随便哪个,都是她这辈子融不进去的。 可现在宋再旖说,她也是她的朋友。 …… “我就是想试试,”宋再旖的声音飘散在倾盆大雨中,“试着让她安安稳稳地到高考。” 雨越下越大,聂书迩听着,没再说风凉话,只说:“你别把自己搭进去就行。” “不会的。”宋再旖答。 因为可以帮她兜底的人,回来了。 这是一个近乎潜意识的认知,但当时的宋再旖并不懂。 两人走到校门口,聂书迩来了个电话,她接起,放耳边听了两句似是不快,眉头皱了皱,犹豫地看宋再旖一眼,宋再旖没有多问,等她挂完电话,用眼神关怀了一下,然后说:“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适时一辆空的出租车驶过这个路口,聂书迩伸手拦下,收伞坐进去,降车窗:“那你回家也注意安全哦。” “嗯。” 出租车很快开走,雨水冲刷过轮胎印迹,宋再旖转身往公交车站走去。 可没走几步,她缓缓停下。 撑着伞,隔着雨幕,抬眼看着不远处那道高挺的身影,打过球,湿过衣,所以换了件黑色连帽衫,靠在一家奶茶店的卷帘门旁,手里拎一杯杨枝甘露。 见她迟迟不动,沈既欲就朝她走过来,“打算就这么装不认识我了?” “你不是走了吗?”宋再旖不答反问。 沈既欲拿过她手里的伞,撑两人头顶,“找我了?” “没有。” “哦。”沈既欲随她怎么说,“你们班放这么晚。” “同学找我有点事。” “那个姓贺的?” 宋再旖闻言偏头看他一眼,“不是。” 沈既欲对她这个回答没太大反应,形如点头地嗯了一声,又问:“现在准备回家?” “不然?”宋再旖觉得他在没话找话,“你走慢点。” 沈既欲真就慢了,伞柄也换了手拿,然后腾出空的左手从宋再旖背后环过去,轻拉住她肩膀的书包带子,以一种虚揽的姿态,左右互换了两人的位置,他靠马路更近,挡住车水,也挡住风雨。 宋再旖又看他一眼,没说话,听他说:“回去点外卖吃?” 意料之中的沉默,沈既欲扯唇笑了下,手没松,直接带她拐了弯,“走吧。” “去哪?” “带你吃晚饭。” …… 沈既欲不在北江这么久,却连哪条路新开了几家店都知道,宋再旖一直觉得他长着这么一张脸,再稍微花点心思,真没几个女孩儿能遭得住。 但前提是他得乐意。 带她去的是一家苏菜馆。 宋再旖虽然是从小到大长在北江的,可到头来却被养得跟南方姑娘似的,肤白透水,爱甜口,尤其小升初那个暑假,跟裴枝去南城住过一段时间之后,胃口就更刁了。 沈既欲都清楚,都惯着。 接近六点,虽是雨天,生意依然红火,门外已经三三两两的有人在等位,沈既欲问宋再旖高不高兴等。 “等呗。” “行。” 商场里暖气跟不要钱一样地开,宋再旖就脱了校服外套,挂在臂弯,拖两张塑料凳子到等位区,看着沈既欲去前台取号。 他没穿校服,但一身allblack,露出的一截脚踝骨清晰,一双全球限量款球鞋,少年感挺足,在人群里确实出挑,周围无数道和她同样定格的目光,让宋再旖终于有了一种这人真回来了的实感。 没过两分钟,沈既欲拿着排号单,走到她旁边那张空凳子坐下,头低着在回消息,说:“a36,前面还有两桌。” “哦。” 然后打完字,锁了屏,才缓缓朝她身上撂一眼,又看她手里那杯还没拆封的杨枝甘露,问她怎么不喝,“腻了?” “不是。”宋再旖摇头,指腹磨着封口边,叫他:“沈既欲。” “嗯?” “回北江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手机又叮咚一声响,进来几条消息,但沈既欲没管,只反问:“说了你来接我?” “行啊,反正我那时候挺闲的。”算算日子,应该是她被停课的第三天。 沈既欲闻言低笑一声,不置可否。 宋再旖又问:“叔叔阿姨知道你回来吗?” 沈既欲听到这句时手部的动作停了下,歪头,眼神里明晃晃带着一股“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的意味,“不然谁给我办的转学手续?” “哦,还以为你也长本事了。”宋再旖回。 无声无息,暗渡陈仓,先斩后奏,也挺像他能做出来的事。 轻飘飘的一句落下,连带着下午在年级办公室外,他那句似曾相识的话,原原本本地还给了他,沈既欲没忍住笑,看着她,与此同时,下午再晚些时候的记忆也往脑海涌,嘴角弧度随之淡了点,他问:“我怎么不知道我芒果过敏?” 宋再旖也看着他。 “一年多没见,连我什么过敏都不记得了?” “没忘。” “那你什么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几乎是沈既欲问完的下一秒,宋再旖紧跟着原封不动地反问,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话,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语气,顿了顿,没等到沈既欲的回答,她补道:“怪我坏了你的好事?” 商场里人声鼎沸,聊天声、音乐声、小孩儿的叫喊声,混杂着,很吵。 …… “宋再旖,你还是这个样子。” 良久后,沈既欲才低声回这么一句。 可是还没等宋再旖理解他这话的含义,机械的叫号声起,轮到a36用餐,气氛戛然而止,沈既欲站起身,顺手拎起两个人的书包,跟着服务员往里走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SEV 进了饭店,落座,先前的“对峙”荡然无存,沈既欲还是那个沈既欲,点菜、拆餐具、开水烫碗,和从前没差地包办着这些事。宋再旖没带手机,就拿了他的,开了局小游戏在玩。 杨枝甘露快要喝到底的时候,菜也陆续上桌,沈既欲叫她别玩了,“吃饭。” “哦。”边应,边把手机还给他,一递一接,两人指尖相碰的刹那,宋再旖看着他说:“沈既欲,我破你记录了。” 沈既欲顺势低头,就看见屏幕上他之前那个记录果然被新的覆盖了,游戏胜利的音效还没停。 “所以?”他问。 宋再旖没急着回答,她招手叫来服务员,问店里有没有柠檬味的汽水,服务员思考两秒回答说有,她点头,“拿一罐常温的。” 服务员很快去而复返,汽水搁在桌上,附赠一句用餐愉快的祝福,宋再旖看向沈既欲,眼里那股“你看,你什么过敏爱喝什么我记得一清二楚”的意味,昭然若揭,但沈既欲没有动,似乎想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宋再旖也不在意,继续循序渐进地说着:“还记得么,你以前说过的,赢过你,就满足我一个愿望。” “记得。” “那既然你回来了,之前那事儿,翻篇吧,行吗?”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沈既欲问:“这算愿望?” “这算道歉。”宋再旖秒回,“算我错。” 是用这一年多的时间反思了自己曾经说的那些话,觉得挺伤人,觉得沈既欲根本罪不至此,可等她悟透了,这人也飞去南城读书了,半句话、半个道歉的机会都没给她留,一千多公里,似乎要真真正正地如她当时所愿,离她远一点。 沈既欲还是没表态,只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应该是在辨认她这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而后他的手机响了。 铃声刺穿两人之间的徘徊试探,沈既欲收视线,看一眼来电显示,接通,朝那头叫了声妈。 宋再旖舀半碗蟹糊羹,吹着,也听着。 直到沈既欲扬了扬手,把电话递过来,“找你。” 两人手指再一次地碰到一块,她刚摸过盛热汤的碗,残留温热,而他的指尖微凉,那瞬间的交集就像遇风的火苗,在心头细微地燃着,不灼人,却难以忽视。 宋再旖把手机放到耳边,听裴枝的声音顺着电流传来。寒暄过后,她切入正题,说让两个人等会吃完饭去汇景湾住,那套公寓离一中近,明早上学方便,说这也是许挽乔的意思,有个照应她放心。 最后末了还补一句:“进门密码是你的生日。” …… “所以这就是你放学等我,带我来吃饭的原因?”挂完电话,宋再旖问桌对面的沈既欲。 沈既欲在剥虾,没看她,低着头回:“如果我说我也是刚被通知的那个你信吗?” 宋再旖不置可否,“那按照你本来的计划呢?” “吃完送你回家。” “那现在呢?” “什么?” “送我回家还是听你妈的?” 话落的第二秒,沈既欲所有动作停了,也听懂了,这绝不仅仅是一个表面的今晚去留的选择,而是宋再旖在要他的一个态度。可正是因为听懂了,才低笑一声,明明理亏的人是她,求和的方式却能硬成这样。 宋再旖莫名其妙地问他笑什么。 沈既欲敛了笑,摇头说没事,“就是突然想到一个笑话,之前觉得挺烂的。” “现在觉得有意思了?” “嗯。”沈既欲点头,“还挺有趣的。” “……” 她跟他说着正事儿呢,他却答非所问,可紧接着,宋再旖慢慢回过神品出味了,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碗里的香菜,唇微张叫了声:“沈既欲。” “嗯。” “我没有换洗衣服。” “有你的衣帽间。” “我手机落家里了。” “等会去拐一趟。” 一问一答,一副漫不经心的劲儿,偏偏剥虾的样子仿佛在雕刻某件艺术品,宋再旖看着,沈既欲也意有所感地掀起眼皮,“还缺什么?” “没了。” …… 吃完饭,外面的雨还没停,淅淅沥沥地下着。 两人走到商场门口,沈既欲在手机上叫车,迎面吹来的风又湿又冷,宋再旖待了几秒就受不了地转身往旋转门里退,但走两步又若有所思地停住,回头,把站风口的沈既欲也往里拉。 垂在裤侧的左手突然被人从后面握住,沈既欲偏头看一眼,四目相对的刹那,宋再旖好像也反应过来青春期两个异性之间该有的分寸,手下意识地要松,可指尖刚滑过沈既欲的虎口,就被他顺势重新牵住,牵更紧。 他重新低头去看手机了,没再看她,太过自然的动作,似乎也没觉得任何不妥,屏幕光映着他的眉眼,勾勒着侧脸轮廓。 宋再旖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雨天路堵,原本预计十分钟到就能到的车,在第二十三分钟才姗姗来迟,两人的手终于分开,掌心被完全捂热,宋再旖坐进去,沈既欲报手机尾号给司机,司机确认完订单,放手刹,起步,与此同时从内视镜里朝后排打量一眼。 男生正斜额和女生说着话,挺宽敞的空间两人却挨挺近,近乎耳鬓厮磨。 十五分钟后,车先停在铂悦庭楼下,宋再旖上去拿了手机,还顺手理了一套护肤品带走。她原本以为自己这套离学校两站公交的公寓已经够近了,没想到汇景湾更近,但也知道沈既欲一家平时住的别墅不在这边,估摸着是最近才买,纯买给沈既欲走读的。 事实确实如此,进门空气里还留着去甲醛的清新剂的淡香,三室两厅,视野开阔,装修审美没得挑,尤其客厅那面全景落地窗,映出此刻北江的万家灯火。 沈既欲说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天了,宋再旖点头,环顾四周。 玄关摆放整齐的各种联名球鞋,墙壁柜里的限量手办,沙发边搭着的潮牌外套,茶几上随手搁的烟盒……处处都是他的痕迹,可她从始至终也没有一点外来者的姿态,转了一圈,轻车熟路地把自己带来的那些瓶瓶罐罐往洗漱台前放,然后问沈既欲她睡哪个房间。 沈既欲指了指靠左的一间房。 朝阳,飘窗,大象耳朵床,是她喜欢的布设。宋再旖满意地笑一笑,最后去了衣帽间,发现也全部都是按照她平时穿衣风格买的,她问:“这是你弄的还是裴阿姨弄的?” “有区别?” “当然,我好知道谢谁。” “哦,”沈既欲环着手臂倚在门边,“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宋再旖伸手拿了套睡衣,闻言往房门口走,站他面前,“大少爷好像什么也不缺喔。” 沈既欲对她的调侃照单全收,嗯了一声后提要求:“下周三来看我比赛。” “什么比……”话说一半跟着反应过来,下周三是校内最后一场篮球积分赛,八班对十二班,她笑,“干嘛,要我给你加油?” “不乐意?” 宋再旖耸肩,仍是笑着的:“那你到时候可千万别输啊,丢人。” “输不了。” 懒洋洋的语气,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大少爷模样,一股冲天的不屑意味。 宋再旖向来不和他争这些,递给他一记“祝你好运”的眼神,然后擦着他的肩,进浴室洗澡。 …… 等她慢悠悠吹干头发出来的时候,客厅里的制暖已经到达恒温,消了外面风雨交加的冷,也不至于热得燥,心里不禁感叹大少爷比她会过日子,结果转头就看见那人端着一杯牛奶从厨房出来,也洗过澡了,短发半湿,套着件灰色卫衣,家居裤,两人对视一眼,他往沙发走。 茶几上的烟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本习题册,摊着,红笔批注的痕迹醒目。 宋再旖看得稀奇,也走过去坐下,看清是什么之后更惊讶了,疑惑地撇头,问:“你也搞竞赛了?” 而且看样子并不是刚开始的状态。 相比之下,沈既欲显得淡定,把装牛奶的马克杯往茶几上放,“有问题?” “你以前不是懒得搞这些吗?” 问句形式,却以一种笃定语气说出来,因为宋再旖记得很清楚,初三时有老师提出要带他搞竞赛冲全国奥一,想送他进少年班,但沈既欲拒绝得挺干脆,说没兴趣,说不想跳级。 恃才而骄形容他再好不过。 后来老师见劝不动只能作罢,只可惜了这么好一个苗子。 可是现在。 “什么时候的事?”宋再旖又问。 沈既欲不紧不慢地抬头看她一眼,“去年十月份。” 但话音落下,短暂的沉默,宋再旖直觉他应该还有潜在的无需明说的后半句——“和你差不多时候”,所以,他全都知道,知道她高一被选入竞赛班,知道她高二被停课,知道她在北江的动态,当初以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彻底抽离她的生活,却又留了个心眼在。所以,假如今时今日他没回北江,那么未来的某一天,他也很有可能以一种苏区优胜者的姿态,杀回这里,和她在cmo决赛上重逢。 那瞬间情绪有些复杂,像千丝万缕的线缠住心口,好不容易抓住一丝线头,又像迷宫快要找到出口,可下一秒就听见沈既欲接着说:“以后有什么不会的,来问我,我教你,别老去麻烦别人。” 牛奶冒着热气,浴室的门没关严实,水汽漫出来,淡淡缭绕,模糊两人之间的界线。 宋再旖手肘也撑着膝盖,闻言缓缓扭头,看着他。 都是聪明人,最后一句落音,一切就随之明朗,想起在出租车上那会儿跟沈既欲随口提过一嘴下午在篮球场跟贺庭周走,是找他讨教一道题,领悟到沈既欲已经将某些人划分成为所谓“别人”的阵营,而把自己拉成了和她同一战线的潜台词。 她拿起桌上那杯帮她热的牛奶,喝了几口后才不置可否地淡笑道:“但我感觉你挺忙的。” 沈既欲当然听出来她这话里“一回来就忙着招蜂引蝶”的内涵意味,同样侧头看她,也不辩驳,只是笑,吊儿郎当的,“忙归忙,这点时间总有的。” 宋再旖直接朝他翻了个白眼,牛奶喝完,起身要回房写作业,脚步却又被拖住,一站一坐,她居高临下地垂眼,看向扣她手腕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皮下青筋若隐若现,然后视线缓缓上移。 和贺庭周截然相反的作风,沈既欲这个人,长了一张爱“挑事”的脸,攻击性全摆明面儿上,单眼皮随了他爸,五官乍看有点混血感,又冷又烈,一双眼睛,看狗都深情。 气氛流转片刻,她问沈既欲怎么了。 “早点睡,做个好梦。”他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SEV 这一夜确实如沈既欲所说的,做了个好梦。 梦里的场景也很真,烈日,碧空,棕榈葱葱,海浪就快要拍到眼前,是中考完她和沈既欲一起去游学的那个暑假。 大洋彼岸,陌生国度,辽阔海域,沈既欲依旧玩得开。一个大浪翻涌过后,他从冲浪板下撑起身体,没有半点落水的尴尬,反而笑得更张扬,前段日子被不知道哪交的狐朋狗友骗去修过的一小截断眉,加上此刻湿发背头,水珠从额前滚落,再慢慢滑过鼻梁,薄唇,没入颈间,不出意料地惹来无数注目,再一点一点化为沙滩边不少女孩儿的议论和颅内高潮。 宋再旖也看着,海风吹着她的头发,却吹不散心头的燥郁。 好像闹完别扭被影响心情的人只有她。 手里的椰子喝到完,她抬手捋了捋头发,刚站起身,旁边有人问她去做什么。一口不算标准的普通话,宋再旖闻声转头,就看见一张年轻的亚裔面孔,是和他们同营的男生,叫erick,白t沙滩裤,笑起来有两颗虎牙,看起来挺清爽挺可爱,但想泡她的意味也挺明显。 无声地笑笑,宋再旖说想去玩会儿。 “冲浪还是浮潜?” “冲浪。” “要不要一起?” “随便你。” 于是租完装备,erick和宋再旖一起往海边走。那时沈既欲仍玩得不亦乐乎,没空往她这儿撂一眼,宋再旖也懒得自讨没趣,上板,找角度,稳重心,再到慢慢松绳,不远处erick朝她竖起大拇指,沾着水沫的风呼啸而过,海鸥在身旁低旋,肾上腺素的飙升渐渐驱赶了坏情绪。 而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同一片海,沈既欲终于意有所感地朝她看过来,她同时回望,可很快,又随着一阵大浪的来势汹汹,对视结束。 宋再旖收视线,俯低身子想从斜面推进,但意外总是发生得猝不及防。 不知道是技术不精,还是想借机上演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反正erick的单板是冲她这儿来了,直愣愣的,比巨浪还快,宋再旖连忙要躲却无果,“噗通”一声,连人带板一块儿栽水里,浪花乍起,有片刻的发懵,海水瞬间没过头顶,世界被消了音,脚踝也一阵刺痛。好在erick的反应还算及时,水性也不错,以最快的速度游到她身边,把她捞上岸,嘴里不停说着“imsorry”。 也是到那时宋再旖终于缓过神,发丝往下淌着水,从来没这么狼狈过,从来没这么烦一个人,不过更多的是觉得自己真够傻逼的,要是刚才没有一时脑热搭理这人就不会遭这罪,勉强压住脾气回了一句“我没事”,想伸手推开erick,却又听到他惊呼一声,用蹩脚的中文说道:“别动,你流血了。” 宋再旖闻言真不动了,她低头,入目是脚腕上方那道不深不浅的伤口,丝丝鲜血正往外泛着,落水时的痛感依旧清晰,猜想是那时因为撞击导致安全拉绳崩开划的口子。 erick让她在这等一下,他去买药。 宋再旖没应,但也确实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 海面上已经风平浪静了,可那道惹眼的身影也随之不见。 …… 十分钟后,erick拎着一袋药去而复返,宋再旖说她自己来,他不肯。就这样僵持几秒,erick的肩膀突然从后面被人按住。 他回头,宋再旖抬头,然后两人就看见视野里,一个男生背着阳光站着,眉眼很沉,下巴线条凌厉。没人问出那句你是谁,因为都熟悉,而宋再旖更熟悉的是沈既欲这副样子,知道他此刻压着的脾气估计不比她少,果然,也不等erick问什么,他先开口,一字一句道:“我帮她处理就行。” 潜台词也昭然若揭,那就是“你可以滚了”。 erick听着,同营这么些天,他或多或少能看出来这两人关系匪浅,但此刻,或许出于一些愧疚,又或是一些面对同类的争锋本能,他摇了摇头,“我的错,还是我来吧。” 结果沈既欲像是得了多大趣儿一样,就这么笑出来,挺短促的一记呵笑,看着erick说:“erick,我不知道你刚刚那一出到底是想干什么,但在我看来,就是故意伤害。” 一个小意外直接被冠以罪名,erick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冲沈既欲嚷:“你不要乱说,谁故意伤害了?” “只要我想,你就可以是。”语气还是淡,犹如在讨论天气好坏。 明明是同龄的人,明明才打交道不过半个月,erick却生生被沈既欲说这句时的眼神逼退,不得已转向宋再旖,解释道:“我真没想伤害你,我只是……” 伤口还隐隐作痛着,宋再旖不想听两人冠冕堂皇的辩论,直接出声打断:“行了我知道了,你给我吧。” 可没等erick把药递过来,就被沈既欲一把截走,扔进旁边垃圾桶。 宋再旖皱眉问他干什么,沈既欲没回答,只又朝erick沉沉看了一眼,逐客令明显。与此同时,她也终于注意到他垂下的左手同样拎着一个透明塑料袋,终于看清里面是什么。 酒精,碘伏,棉签,红药水,创口贴。 种类比erick买的全,牌子比erick买的贵。 …… erick走了,夕阳西下了。 海滩上人潮散去,白日喧嚣也慢慢归于平静,只有海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吹着,宋再旖垂眼看着屈膝蹲在她面前的沈既欲,小腿被他握着,从小到大的精英式教育让他对这种情况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一言不发地检查完她的伤口,先用酒精消毒,她应激地轻嘶,他才出声问一句:“痛?” 宋再旖咬着唇不愿说话,沈既欲就又用棉签沾红药水,往上涂的动作一点不含糊,也没怜香惜玉的意思在,钻心的痛终于逼得宋再旖忍无可忍,叫他名字:“沈既欲。” “嗯。” “为什么连你都要欺负我?” 她问这么一句,偏偏她问这么一句。沈既欲闻言放慢所有动作,直至停下,抬头,看着她,那一眼目光浓烈,似乎有挺多想说的,可到最后却也只化作四个字的反问:“我欺负你?” “你没欺负我吗?昨天我都说了胃不舒服,吃不下东西,你非要逼着我吃,吃少了还要给我甩脸色。” “胃药上写着饭后服用,你滴水不进怎么吃药?” “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再说了谁规定非要吃药,我睡一觉能好。” “对,是能好,但代价是你得难受一晚上,弄不好还可能进医院,之前那次就是,忘了么?”四目相对,一坐一蹲,两人之间距离很近,额头几乎挨着额头,呼吸互相干扰着,都有情绪,都有道理,沈既欲接着说:“宋再旖,你要跟我作,也别拿自己的身体作。” 这话宋再旖就不爱听了,想抽腿,但却被沈既欲握更紧,只能瞪着他问:“你说谁作?”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宋再旖看着他,明明一副受着伤的小可怜样儿,脾气却不小,咄咄逼人地追问。 沈既欲没回答,作势要给她继续上药,被宋再旖按住手,他抬眼,对上她紧盯的视线,听她再呛:“不是说不要管我了吗?” “是。” 宋再旖用“那你现在这算什么”的眼神看着他。 “我答应过许阿姨,你什么样来的,就要什么样把你带回去。” 宋再旖反驳得特别快,“借口。” 同时依旧注视着他,可这一次,沈既欲低下了头。 是因为知道自己刚刚说的那句有多假,她这句就有多真,是因为清楚要是哪天他真的撒手不管了,那宋再旖转头就能把他忘了,干干净净。 远处开始涨潮了。 宋再旖见他这副模样,也跟着沉默,剑拔弩张的氛围在相互不说话的时刻里,像被扎了孔的气球,缓慢地漏气,破裂,蜷缩。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她轻咳一声,微微抬动那条受伤的腿,喊道:“喂。” 沈既欲缓缓抬头,看她。 “你再这么晾着我伤口都快结痂了。” 又是两秒的相顾无言,而后他很淡地笑:“那你别乱动。” “那你轻点。” “行。” …… 所以,哪怕那个暑假后来,他们闹得那么僵,话说得那么狠,战线拉得那么长,先低头的人其实仍然是沈既欲。 从来都不是她。 梦醒的时候,闹钟也响了。 早上六点半,一夜雨停,窗外不再是阴沉沉一片,孱弱的朝阳透进来,宋再旖看着相对陌生的天花板,反应过来她现在住的是沈既欲家。 小时候也不是没和他住过,甚至年纪再小点的时候,性别意识还不强的时候,两人还同睡过一张床。可如今,一门之隔,敞亮客厅里,站着的人,正往杯子里倒着豆浆,已经换好衣服,一米八四的身高,肩宽腿长,完完全全的少年模样,听见动静回头,看她一眼,“醒了?” 宋再旖嗯一声。 “床垫睡得舒服吗?” “舒服。” 沈既欲点头,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滤渣,然后微侧下巴,朝饭桌方向点了点,说:“现在趁热吃还是你带教室去吃?” 宋再旖顺着他扫一眼,就瞧见桌上摆着好几个塑料袋,腾腾热气氲出的水珠凝满袋壁,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刚要问,沈既欲就先答:“咸蛋黄青团,乌饭麻糍,牛肉锅贴。” “……你去买的吗?” “叫的跑腿。” “哦。”宋再旖对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惊讶,反而觉得要真是大少爷一大早起来去买的才奇怪,回他一句现在吃后,走到桌边坐下,没一会儿沈既欲也走过来,端着两杯豆浆,没坐对面,抽了她左手边的椅子坐,两人靠得挺近,膝盖在桌下都挨一块儿,都没说话,各自安静地吃着早饭,宋再旖能清晰地闻到豆浆的醇香,还有沈既欲身上清冽的味道,交织在这个清晨,成为这一年冬季到来的序幕。 吃完早饭,宋再旖回房换了校服,拿上书包,和沈既欲一起出门。 初冬雨后的太阳虽然很淡很懒,照不干地面的积水,但聊胜于无。汇景湾离一中也是真的近,步行十分钟就到了门口,两人仍一前一后走着,相距不远,没避讳,这个点,学校里还很静,步履匆匆进校的大多是高三生,偶尔几个同级的学生和他们擦肩而过,探究的目光停留,又在宋再旖偏头看过去的时候,悻悻移开。 沈既欲在后面看着,插着兜走着,没吭声,没表态,只在快要拐弯上楼梯的时候,手从口袋里抽出来。 下一秒宋再旖感受到背后轻微的拉扯感,脚步微顿,回头,问他怎么了。 “你头发被书包带子勾住了。” “……是吗?”宋再旖将信将疑地扭头要看,他又说:“我解开了。” “哦,谢谢。” “不用。” 然后,沈既欲才不紧不慢地朝远处仍在悄悄观望的那几个人撂一眼,转身上楼。 …… 两人很快走到高二那一层楼,从东往西,一个七班,一个八班,仿佛刻意安排,却又有种命定感。 昨天下午宋再旖其实就问过沈既欲为什么不去附中,他选的是物化政,这个选科组合在北江公认的是附中师资力量更强。而当时沈既欲听完也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一笑,反问她有区别吗。 言下之意在哪儿都是读,学校水平影响不了他,老师好坏也束缚不了他。 挺狂的,挺傲的。 可他就是有这个能力,宋再旖深以为然。 走廊也静,早读还没开始,到七班门口宋再旖朝沈既欲看了一眼,无声地分道,沈既欲目送她进教室,那时七班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朝阳初上,映出其中一张熟面孔,洗得一尘不染的校服,正低头默背单词,宋再旖从后门进,路过他身边时被叫住,说什么沈既欲听不见,只能看见宋再旖弯腰听他讲话时两人挨近的肩膀。 与此同时,他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沈既欲。” 音量不是很大,但在万籁俱静的早晨显得清晰,引得教室里的人抬头,走廊上的人微微驻足。 而他回头。 至此,早上七点十三分,晨光熹微,一里一外,宋再旖和贺庭周,沈既欲和李慕汀,这四个人,再次短暂又微妙地形成了一个修罗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SEV 沈既欲问李慕汀有事么。 李慕汀也不忸怩,背在身后的手扬起,一个印着某面包店logo的纸袋举到沈既欲面前,“这家奶油吐司挺有名的,给你尝尝。” 一记直球就这样打过来,沈既欲的手仍插在兜里,没有要接的意思,眉眼低垂,审视完她手里那袋东西,又缓缓落她脸上,“我们认识?” 李慕汀似乎早就料想会有这么一番儿,接得特别顺溜:“不认识没关系,就当我给你的赔礼。” “赔礼?” “是呀,昨天差点害你过敏。” 最后两个字入耳,想到昨天某人随口扯的谎辗转一夜成了别人再来招惹他的幌子,觉得好笑,视线随之移向七班教室,心口念着那个始作俑者的名字,叫出口的却是“李慕汀”三个字,语气平静没有起伏。李慕汀也笑出来,可是这一秒还在因为沈既欲原来认识她而洋洋自得,下一秒就在听清他说什么,看清他斜额示意的方向后,表情僵滞住。 “我觉得你给她更合适。”沈既欲说道。 一窗之隔,宋再旖同时感受到那两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两种不同的情绪,同样的炽热,都似要把她看穿,不禁皱眉,朝沈既欲对视回去,用眼神无声问他搞什么。 沈既欲没理,李慕汀皱眉问:“……你让我去给宋再旖赔礼?” “嗯,有什么问题吗?” 十几秒的沉默,李慕汀深吸一口气,然后重新挤出一抹笑容,仿佛已经体贴地为他找好了开脱的理由:“你刚转学过来,可能还不知道我和她发生了什么,所以……” 但话还没说完,被打断:“我知道。” 李慕汀看向沈既欲。 “我知道,”沈既欲又重复一遍,接着继续道:“她动手打了你对吗。” “那你还……”似乎不敢相信沈既欲原来知情,难以理解他竟然知情,那又是以一种什么立场说出让她反过来给宋再旖赔礼的话,明明被当众打了一巴掌的人是她。李慕汀眉头皱得更紧,想问,可沈既欲先她一步动作,从侧半个身子对她,到彻底转身走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他拉近,少年身上那股清冽的味道就近在鼻息,却比冬雨还冷,耳边他说的话也不带一丝温度,如寒风刮过: “因为你,她手都打疼了,还背了个停课处分,这笔账不值得你去跟她赔礼道歉吗?还是说,要我亲自和你算?” …… 他的声音低到只有李慕汀一个人能听见,旁人看见的只有两人以一种近乎暧昧的姿势紧挨着站在走廊,更别提李慕汀因为震惊,猝然抬起的头,额头险些撞上沈既欲的下巴,被沈既欲别脸躲开,他后退了步,没再往李慕汀身上撂一眼,而是扭头,看向宋再旖。 那时宋再旖也正看着他,可注意力很快被身侧的贺庭周转移过去。 贺庭周问她在看什么。 下意识地收了视线,宋再旖没去管李慕汀羞愤离开的背影,没注意沈既欲那瞬间情绪的波动,转而对上贺庭周眼睛,琥珀色瞳孔在晨光里泛着浅淡的光芒,映出一个她,无波无澜。她不知道年级里的流言到底是从哪个时候哪些苗头燃起火的,她只知道,贺庭周看起来一副根本不会爱人的模样,好像这个世界上还没谁值得他消耗心神。 除了学习,除了…… 先摇头回一句没看什么,然后反问他:“你外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贺庭周像是诧异她会主动提起这茬,但转念又觉得合情合理,点头说:“在做第三次化疗了,血象、生化各方面都比之前好了很多。” “那就好,”宋再旖也点头,“下午放学带我去看看她吧。” “你要去?” “不行吗?” 贺庭周笑出来,“当然可以。” …… 所以傍晚下午放学的时候宋再旖没有跟沈既欲走,即使她在校门口一眼就看见了那道高瘦的身影,靠在路边栏杆上,百无聊赖地嚼着口香糖,等人姿态明显,看见她后才站直一点,微扬了扬下巴,意思是叫她过去,但宋再旖始终没有动。 沈既欲还没来得及皱眉,握在掌心的手机就震了下,他意有所感地低头去看。 是宋再旖的微信:【我去趟医院,你先回家。】 再抬头,风卷残叶,一波一波学生从眼前过,和他没差,宋再旖站人群中同样惹眼得很,深色校服衬得皮肤雪白,打小就练直的肩颈,可偏偏单肩背书包的姿态又太过懒散,一只手插着兜,扎了整天的马尾也有点松,几缕碎发滑落,被风吹着,她抬手去捋,一条十八籽串随之从袖口露出。 是和他手腕上那串小叶紫檀一起求来的,沈既欲还记得当时宋再旖挺嫌弃这东西,觉得百无禁忌,不信邪,更觉得不如卡地亚的手镯来得好看。 这会儿倒是戴上了。 又盯她两秒,沈既欲也八风不动的,一个语音通话拨过去,隔着不远不近的人潮,明明可以面对面对话的距离,他偏要用这种方式和她建立联系,宋再旖看着他,接起放耳边:“喂。” “叔叔不是休假了?” “我也没说去找我爸。” “你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 这下沈既欲就懂了,视线缓慢地往她身旁一步之外的贺庭周身上撂,发现他也正打量着他,或许他猜出跟宋再旖通话的人是他,或许没有,但无论与否,反正两人目光就这么对上了,昨天在球场有所错觉的针对也在此时此刻落了实处,更真切,贺庭周不自觉皱眉,而沈既欲没忍住勾唇,对那头意有所指地笑道:“宋再旖,挺热心啊。” 宋再旖也耸肩笑,也没多解释什么,只说:“还行。” 顿两秒又补四个字:“跟你学的。” 更清晰的一声低笑从听筒传来,混着耳边呼啸的风声,沈既欲说最后一句:“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好。” …… 挂完电话沈既欲就走了,而她跟贺庭周叫了辆车,二十分钟后停在一院住院部门口。坐电梯到十四楼,血液科,一路碰见好几张熟面孔,是宋砚辞的下属,和宋再旖打招呼,她都笑着应。 贺庭周外婆的病房在走廊尽头那间,远离电梯,挺静,是当初宋砚辞帮忙安排的,一句话的事儿。 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老太太刚吃完晚饭,正带着老花镜坐床上看书,病过一场,身子是虚的,但精气神是好的,能看得出曾经高知家庭出身的气质,并没有随着芳华老去而消减。抬头看见她,有点惊讶,又看看自己外孙,那双矍铄的眼睛透出无声问询。 贺庭周轻咳一声,想解释,宋再旖先笑,不怯不傲,把话头截了过去:“阿嬷,还记得我吗?” 老太太说记得,怎么可能忘,说完想摘眼镜,却又想好好看看这个算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小姑娘,于是招手,宋再旖走上前,一老一少,一坐一站,安静地对望。 其实宋再旖和贺庭周最开始的交集并不是因为那层比纸还薄的同学关系,而是始于眼前这位。 但过程并没有太多曲曲绕绕,只不过她凑巧途径老人家晕倒的那条街,凑巧宋砚辞从小言传身教的急救措施刚好派上了作用,路人叫来120,她跟着医生上车,然后,在灯火通明的急诊大厅里,和被院方通知消息匆匆赶来的贺庭周打了个照面。 不复白天在学校里对人对事游刃有余的那一面,他的衣领因为奔跑而凌乱,呼吸也平复了半天,才艰难地开口问一句怎么是你。 “很奇怪么?”宋再旖开玩笑地回:“这医院,我家的。” 又在察觉到贺庭周的情绪后收了笑,从椅子上站起身,“既然家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说着她低头在手机回了条消息,然后像是想起什么,抬头补道:“哦对,费用我先缴了,不够你到时候再补吧。” “我转你。” “不急,你先去看看你外婆吧。” “……好。” 两人擦肩而过的刹那,她被贺庭周叫住。 “宋再旖,谢谢。” 她没停,手举过头顶摆了摆,留一个背影给他,“不客气。” 后来两人加上微信,没聊天,纯还钱,宋再旖对贺庭周的关注也仅仅停留在哪次考试他又抢了她的第一,成绩单顶端两人紧挨的名字,他上她下,以至于那段时间她看贺庭周都挺不爽的。 几次贺庭周过来找她说事,都没给人好脸色,可他也不恼,从始至终一副刀枪不入淡漠如菊的作风,甚至笑脸相迎,到头来搞得宋再旖都觉得自己作,各凭本事的事情,她矫情个什么劲。 这一点都不像她。 再到同时被选入竞赛班,两人才算真正开始熟起来,两条平行线终于相交。 …… 出医院的时候起风了。 月上斜梢,两人一放学就往这儿来了,晚饭没吃,所以贺庭周在打车,宋再旖低着头在看附近的餐饮店,但是很快两人动作都被一声短促的鸣笛止住,双双抬头,看见面前缓缓停下打着灯的车。 紧接着“咔嚓”一声车门解锁,有人从后座下来。 月光拉长他的影子,两小时前在校门口始终被人群隔开的距离,被他两三步走完,明显回家换过衣服,不再一身潮牌,卫衣黑裤,仿佛真应了那句“大道至简,大雅于凡”,这么看着更帅了,一直到跟前,那种身高的压制感扑面而来,宋再旖一米七的个子,还是得仰起下巴看他,心想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长这么高的。 就这么站了几秒,宋再旖先打破沉默,朝身后医院侧了侧额头,问沈既欲:“哪里不舒服?” 说着还特别懂事地往旁边挪了点,作势要给大少爷看病让路。 沈既欲摇头。 “所以是来找我的?” 沈既欲不置可否:“今天晚上八点会有雨,你没带伞。” “你怎么知道?” “天气预报说的。” “是么?” 沈既欲插在裤袋里的手抽出,意图拿手机给她看,一副光明磊落的欠儿样,但被宋再旖按住。他先看她一眼,后垂眼,视线顺势落到两人交叠的手,落到她那还没熄屏的手机,眉头因此皱:“这么晚还没吃饭?” 宋再旖嗯一声。 然后她的手就没能收回去了,反过来被沈既欲握住了,也不算牵,说到底还有个“外人”在,他扣着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拉她到车门前,末了又转身,对那时仍站在原地,目睹着这一切的贺庭周笑了笑,问:“贺同学要一起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SEV 贺庭周婉拒了。 他看着眼前两个人,按理来说应该比生人还生的两个人,却每一句话都带着旁人插不进去的熟稔,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不知道该不该问出那句你们什么关系,到最后索性只字未说,只笑了笑和宋再旖道别。 而宋再旖没有留他。 在医院门口分路扬镳后,沈既欲就近找了一家汤包店,他回去吃过饭,这顿纯陪她。宋再旖也不去管他,自顾自点了老三样,醋和辣都倒上,蘸着,慢悠悠地吃着,晚上七点三刻,过了用餐高峰,店里依然满座,喧嚣满仄,只有他们这一桌是安静的,沈既欲坐旁边低头玩着手机,没说话,没看她,直到桌下的膝盖被人碰了一下,他才抬头,问她干什么。 “晚上吃很饱?”宋再旖问。 “还行。” “那来都来了,不吃点儿?” 她的声音还是轻,大不过不远处机械的取餐播报声,但沈既欲听清了,每个字都听清了,因而看她,看她手边摆着的大大小小的碗碟和蒸笼,几秒的反应时间加上这么多年他对宋再旖的了解,已经足够他将这句话翻译过来——“我吃不下了,帮帮忙呗”,那片刻没忍住笑,然后锁了手机,搁桌边,俯身抽两根筷子,说:“吃。” “帮她”光盘结束回去的路上还真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车窗上,水珠虚化霓虹夜景,宋再旖偏头看了沈既欲一眼,他也意有所感地转头,无声但强烈的一眼,好像在说“看吧,我没骗你”。 …… 隔天是周六,雨过天晴。 沈既欲约了八班的男生打球,没在家,宋再旖一个人乐得自在,把作业写完又把缺课那几天竞赛培训的内容补起来了,只不过一个知识点看半天没懂,下意识想问贺庭周,但电话拨出去的瞬间想起一些话,停住,指尖滑过屏幕,刚要点挂断,可是那头动作比她更快,“咔嗒”一声,电话接通。 贺庭周的声音有点低,但很稳地传过来:“喂?” 宋再旖想着既然他接了就没必要再矫情,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贺庭周嗯一声,问清楚她具体是哪里不明白后从头给她捋了一遍,宋再旖听着,做着笔记,然后在他全部讲完之后,问:“贺庭周你是不是感冒了?” 相对安静的听筒两端,两人呼吸都清晰,她能听得出他讲题时的鼻音和刚才他特意远离听筒的那一声咳。 贺庭周不置可否,她接着又问:“昨天晚上你也没带伞是吗?” “……是。” “量过体温没?” “39度。” 然后又是一声没压得住的咳嗽,宋再旖盖上笔,“家里有药吗?” “有,但是过期了。” 宋再旖皱眉,但他又很快补道:“我叫外卖送药了,没事。” …… 而等宋再旖挂断才发现这期间有一通未接来电,她只当骚扰电话,没理,可过了不到两分钟,同个号码再一次打进来,微蹙的眉没能舒展,她按下接通,放耳边:“你好,哪位?” 那头有几秒的沉默,但并不安静,男生的插科打诨、篮球拍地、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全都若隐若现地顺着电流来,而后,所有动静被人为地隔绝,短暂的消音,只剩一道少年嗓音浓重:“是我。” “……沈既欲?” “嗯。”然后像是知道她会问什么,他先解释:“我手机没电了,这借同学的。” “哦。” “你在家?” “不然?” “那你帮我看看,我钥匙是不是落家里了。” “你出门还会忘带钥匙呢?” 向来只有他揪她小辫子取笑的份儿,这次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宋再旖脱口而出这么一句,阴阳怪气的意味不要太明显,结果沈既欲闻言直接在那头笑出声,挺欠揍,偏偏还带着运动过后的喘息,听得人莫名耳热,宋再旖啧一声,把手机从耳畔挪开一点距离,没好气地叫他等着,然后起身,出房间在客厅转了圈,果然在茶几边缘看见一串钥匙,拿起时金属碰撞的动静被听筒收音,不用她说,沈既欲就先听见,他又问:“我过二十分钟回来,你出门吗?” “不出……”可话说一半她又自我否定地止住,转而问:“你在哪里打球?” “你要来?”没等她应,沈既欲接着报了个地址,算是回答她上面那问题:“古荆路107号那个露天球场。” 宋再旖捏着那串钥匙,看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想了想说道:“我等会出门吃饭,顺便给你送过去吧。” “也行,我等你。” …… 宋再旖到地方的时候刚好饭点,周末上午的球场人不少,一眼看过去全是男生,荷尔蒙在冬日寒阳里躁动着,她刚准备问沈既欲具体在哪,掌心的手机就先响。 仍是那个没备注的陌生来电:“你回头。” 宋再旖照做,然后就在乌泱泱的场中看到一个身段挺拔的沈既欲,零上几度的天,她因为嫌冷已经穿上了呢大衣,而他只一件单薄卫衣,汗湿额头,颈间也淌着汗,一呼一吸间特别明显,右手拎着一瓶矿泉水,好像还是冰的,正往下滴着水,左手持手机,目光注视着她,懒洋洋地笑着。 “公主,我在这儿呢。”他说。 宋再旖穿过小半个球场,走到他面前,“幼不幼稚?” 沈既欲不说话只是笑。 宋再旖懒得理他,把钥匙往他怀里一扔,不巧地砸到他胸口,他仍笑着,嘶了一声,弯腰接住,又在看到她调头要走的时候,从后面拉住她手臂,宋再旖扭头问他干嘛,他反问:“你去哪?” “不是跟你说了去吃饭?” “一个人?” 宋再旖转身,和他面对面,然后无声地斜了斜额头,示意球场边正朝他们张望的八班男生,踮着脚的,仰着脖的,勾肩搭背讨着论的,一个个不比女生八卦得少,似乎没想到学校里没能吃完的瓜,在这儿续上了,似乎没想到这两人私下交情原来这么深藏不露,但很快被沈既欲扫过去的一记眼神唬住,有所收敛。 宋再旖看得稀奇,也知道这多半是被沈既欲正儿八经打服了,又搞起个人崇拜那一套了,想笑,但忍住了,只挑眉扬了扬下巴,意思是“不然我和你们一起?” 沈既欲顺势耸肩,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松手撂下一句“等我两分钟”,跑回球场旁,说两分钟还真就两分钟,一大群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来,到底一班之隔,平时走廊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宋再旖对八班打球的这几个男生都不算陌生,但脸认得,名字对不上,而他们和她打完招呼后好像也并没有要做自我介绍的打算,只管七嘴八舌地挑着等会要去吃的饭店。 宋再旖不参与,双手插在放着暖贴的兜里,慢慢踱在大部队的后面,旁边是同样掉队的沈既欲,她出门时想到这人手机没电,就顺手多带了个充电宝,这会儿他充上了,正低头回着消息,连红绿灯都不看,闷头要走,被宋再旖一把扯着袖子拉回来,她就差翻一白眼:“大少爷你看着点路行吗?” “这不有你呢。”沈既欲不要脸地回这么一句。 “嘁,别来碰瓷,我才懒得管你。” 沈既欲拖腔带调地哦一声,也没再看手机了,往她这儿又靠了靠,宋再旖警惕地偏头睨他,“你干嘛?” “不好奇我刚怎么跟他们说的?”他不答反问。 “说什么?” “你。” 宋再旖闻言缓缓收回视线,看着路,问:“怎么说的?” “我跟他们说,你其实是我妹妹。” …… 头顶红灯跳绿了,机动车道扬起一阵风沙,有点冷,还有点呛,宋再旖再次缓缓转头,“亲的还是表的?” “堂的。” 宋再旖听到这两个字笑出来,然后右手从口袋里抽出来,警告地指着沈既欲:“你少占我便宜。” “我占你便宜?” “你没占我便宜?” 沈既欲也短促地笑了声,他斜下脑袋,微微俯身,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是谁小时候被人欺负了打不过来找我撑场子先叫的哥哥?是谁以前闯了祸喊我哥哥求我顶包的?是谁作业写不完让哥哥帮忙的?是谁每次过年都要‘敲诈’我这个哥哥一笔钱的?” 他的每句话音落下,宋再旖的记忆就跟着浮现一段,往事种种,涌上心头,想起曾经那一声声哥哥,都或多或少地带着目的,可眼前这个人倒是每次都欣然接受,好像真跟她角色扮演上了,乐此不疲地陪她玩。 而耳边沈既欲撂最后一句话:“宋再旖,到底是谁占谁便宜?” …… 结束这个话题的是前面男生回头喊了一声沈既欲的名字。 他们说前方五百米有家新开的港式打边炉,口碑不错,沈既欲点头说去呗,又问宋再旖意见,她说随便。然后一直到进店落座,两人都没再说话,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看得那帮男生面面相觑。 可因为这两人气场太强,不是那种可以打着马虎随便开玩笑的人,对你礼貌也都是出于最基本的教养,并非真把你当回事儿,所以再多想问的也只能生生憋着,憋到一顿饭吃完,他们连忙张罗着下午的球局,誓在拿下四天后和十二班的那场比赛,沈既欲没推,只问宋再旖去不去。 她说不了,先回家了。 可在分别的十字街头,她没有往汇景湾的方向走,而是拐去了另一条路。 …… 门铃响到第四声的时候,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 贺庭周看到楼道里站着的人时还以为自己烧糊涂了,出现幻觉了,刚要皱眉,喉咙口的那点痒就先化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到站不稳,他一手撑住门框,偏头对宋再旖说了声“抱歉”,然后稍微缓过来一点了,侧身让她进门,自己径直走到厨房,倒一杯热水,给她,问她怎么来了。 宋再旖说刚好路过,来看望一下病号。 “是么?”贺庭周也给自己倒了杯水,站流理台前看她一眼,似信非信的一眼,但转瞬他仿佛说服了自己,淡淡地笑道:“那你现在看到了,我还好,死不了。” 宋再旖让他呸呸呸,说死不吉利。 同样是一句“是么”的反问,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一坐一站,灯没开,只有客厅的投影仪开着,一部老电影已经播到片尾,演职表缓慢滚动,无声地落幕,仅有的那点光亮撕扯着两人之间的空气,贺庭周仍是笑着的:“想不到你还挺迷信。” 宋再旖没否认:“多少信点咯。” “还信什么?” “信你。” 贺庭周闻言放水杯的动作倏地一顿,抬眼看向她,而宋再旖也看着他,笑着接完那句话:“……能够早日康复。” 四目相对静了几秒,贺庭周朝客厅走过来,弯腰捞起茶几上一板全新的退烧药,刚要拆封,宋再旖问他吃饭没。 “还没。” “这药得饭后服用。” 然后贺庭周也确实在药盒背面看到了那行用法用量,而几乎是下一分钟,门铃再响,贺庭周想不到这短短十分钟,还会有谁来关心他的死活,但宋再旖比他清楚,制止了他的动作,说“我去开”,起身走到门口,拿了外卖转身的时候解释道:“中午我在你家隔壁那条街上吃的饭,本来想打包点吃的直接带过来的,但怕天冷,容易凉,就叫了个跑腿。” “排骨粥,没放姜丝。”她揭开包装盖,热气升腾,粥香四溢。 贺庭周垂眼看着,“谢谢。” “不客气。”顿了顿,她补道:“就当你上午给我讲题的报酬了。” …… 后来宋再旖就没在贺庭周家多待了,却也没着急回汇景湾,往反方向的铂悦庭去绕了圈,又收拾了几样生活用品,阳台的花也浇上水了,才满意地离开。 只是她没想到沈既欲会比她先到家。 比起她的疑讶,他表现得平静,听见开门声也没朝她撂一眼,手肘撑膝,脖颈低垂地坐客厅沙发上,看样子还洗过澡了,头发半湿,浴巾就搭在手边,换了身卫衣,看着干净清爽,可周身缭绕的烟雾又那么突兀,覆盖掉他身上的沐浴液味道,落地窗的窗帘也还保持着她上午出门前随手拉上的状态,没开灯,下午三点的光景,一室昏昧,只有架在烟灰缸边缘那根烟,在很慢很慢地烧着,燃起微弱的火星。 他没抽,但她知道他会。 “你回来这么早。”她以为他们起码会打到太阳落山。 沈既欲依然没动,只嗯一声,然后在她走来走去把带回来的物品全部归置完,沉沉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宋再旖。” “嗯?” “你不是说先回家?” “是啊,我回家了,”宋再旖忙了这么一圈也挺累,从储物架上拿一罐汽水,盘腿在沙发另一侧坐下,“铂悦庭。” 说完食指穿过拉环,“咔嚓”一声,白色气泡争先恐后地上涌。 与此同时,沈既欲终于偏头看她一眼,问:“名品壹号也是你家?” 宋再旖原本抬罐要喝的动作就这么僵住。 她也转头,不偏不倚地对上沈既欲的视线,但光线太暗,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眼底的情绪,“你跟踪我?” “你iphone留在我这儿的共享位置没删。” “哦,所以呢?沈既欲我去哪里全要跟你汇报是吗?”宋再旖不想跟他吵,所以尽量压着脾气问,“差一点都不行?” “不用,那是你的自由。” “那你现在什么意思?” 沈既欲抬手把那支烟摁灭,“你就这么确定,贺庭周不会是下一个蒲以晟?就敢这么一个人往别人家里去?” …… 高级公寓隔音就是好,一点外部的干扰都没有,只剩一室死寂。因为一个被突然提及的名字,一个类似禁忌的名字,感觉那么遥远,可回想事情发生却不过一年前,细枝末节都还没模糊,宋再旖还记得那个暑假的高温红色预警,热到那时候流的每一滴汗都算数。 汽水的泡还在外溢着。 “你又要跟我扯以前的旧账是吗?”她问,然后也不等他答,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当初那么对蒲以晟有你的理由你的立场,但沈既欲,你不能永远把人性想得那么阴暗,也别把我想得那么傻。” “再退一万步讲,如果非要按你这个逻辑,那我现在不也一个人在你家么,除了父母交好、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SEV 客厅里静到呼吸可闻,烟灰落尽,质问的一方也从沈既欲变到了宋再旖,可他偏偏要抓主动权,不答反问:“我什么逻辑?” “我一个异性朋友都不能有,因为他们都有可能是下一个蒲以晟。” “我说了这是你的自由。” “可你不是这么做的。”宋再旖秒驳,偏头看着他,压得住情绪,却压不住随情绪起伏的呼吸,她明明也不想和他闹,明明才刚跟这人和好不到两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变成了眼前这副样子。 汽水罐搁到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没了烟头那点猩红,光线好像更暗了。 所以沈既欲又俯身从烟盒抽出一根,可惜点了几次都失败,他嘴角扯出一抹哂笑,也侧头,朝她看过来一眼。宋再旖能感觉到他这一眼带着打过半天球后的疲惫,和一些难以言说的复杂,以为他要解释什么,可他没有,他很快收回视线,低下头。 而这次,“啪嗒”一声,火苗终于蹿出机口,舔上烟头。 …… 拜沈既欲所赐,宋再旖一下午白忙活,那些生活用品又被她连夜打包带回了铂悦庭。 她没再住汇景湾。 周一升旗仪式,两班相邻,一个被叫过去作为班级代表上台领奖,一个姗姗来迟,碰巧在队伍后排碰上,但也只是短暂对视一眼,就跟陌路人似的擦肩而过,看得八班那些男生更加莫名其妙,好像周六那段记忆是他们凭空臆想出来的。 这两人压根八竿子打不着。 而贺庭周要明白一点。 明白上周那场七班对八班的篮球赛里沈既欲对他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明白当时宋再旖对李慕汀说的那句“他芒果过敏”背后意味着什么,明白两人现在这种状态可能是因为什么。 升旗仪式结束,他往八班那片走了两步,叫:“沈既欲。” 人群中那个懒洋洋插兜要离场的男生停下脚步,旁边一圈儿的人同样。 那天早上,北江气温正式跌破零度,两个算是在高二年级帅出名的男生,就这么在凛冽寒风里对上,沈既欲看清叫他的人是谁之后,神色没有任何波动,仍是那副没睡醒的懒散样,仍没穿校服,语气也淡,听不出情绪:“有事?” “徐老师说你入学的时候递交了竞赛班申请,现在通过资质考核了,让我通知你一下,这周末跟我们一起上课。” 沈既欲原本八风不动地听着,因为贺庭周微微咬重“我们”两个字而勾唇,撩起眼皮看他,似笑非笑的,点头说知道了。 贺庭周又问:“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 “还有事儿?” “有几个表格要填,然后我带你去补印一下培训资料。” 沈既欲垂眼思考几秒,“下午。” “行。” …… 两人约在放学前那节自习课,那时全校班主任在参加例会,各班都归班长看管,所以效果可想而知,整栋教学楼浸在一场虚浮的哄闹中。沈既欲来七班找的贺庭周,他站前门屈指敲了敲,那使得七班所有人以为是巡视的年级主任,倏地静了一瞬,鸦雀无声,而后前排女生抬头,后排男生探头,宋再旖也闻声看过去,齐刷刷的目光冲他,但他全都视若无睹,只朝教室最后的贺庭周斜了斜额头,意思让他出来。 贺庭周见状起身,从后往前走的时候不算意外地撞上宋再旖的视线,她皱着眉,看看他,又看看沈既欲。 而他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走吧。” 出了教室,贺庭周带路走在前头,去办公楼的一路两人都没有过多交流,填完表格,一直到文印室门口,贺庭周刚要进,沈既欲在他身后问:“病好了吗?” 猝不及防的一句,在四下无人的走廊上显得每个字都清晰,没带情绪色彩,语气倒是真,真就像是一句好友间的关怀。 贺庭周抬手敲门的动作因而缓滞,回头,嘴唇翕张,看起来是想问他怎么知道,但话到嘴边也想明白了,变成:“再旖跟你说的?” 除了她,没有别人。 沈既欲听到他那连姓都省去的称谓,不置可否地挑眉:“你们挺熟的。” “那应该没你们熟。”贺庭周回。 还是上课的点,学校里很静,没有嘈杂,只有风声,以及,沈既欲紧接着的一声很低的笑。他朝贺庭周又走近一步,但是因为两人都高,不存在谁俯视谁,视线平齐,他叹笑:“原来你知道啊。” “知道什么?” “我和宋再旖的关系。” “你们什么关系?”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一句,贺庭周和沈既欲对视着。 沈既欲笑他明知故问,手里捏着的那几张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腔调:“你永远也追不上的关系。” …… 可片刻后,贺庭周也笑出来,“是吗?我从来不信这世界上有什么永远。” “那你信什么?” “事在人为。” 沈既欲也不反驳他,只问:“你喜欢谁不好,喜欢她?” 其中意思昭然若揭,他以为贺庭周会恼,会讽,但没想到他听后只是摇头,淡笑着说了句:“没人会不喜欢宋再旖。” 长得漂亮,成绩优异,家境作底,知世故而不世故,可以冷情,可以高傲,却始终保留着最柔软善良的底色。 于是到这一秒,剑拔弩张的两人短暂又破天荒地达成了一个共识,沈既欲没嘲他,贺庭周也没再说什么。 …… 放学是五点三十。 过了秋分,白昼一天天变短,到这个点外面早已一片昏色,路灯微茫,沈既欲慢悠悠收拾完书包,刚走出教室,就看到走廊上站着的人,没避讳,但那块儿也暗,所以不是特别显眼,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环着手臂,靠着墙壁。 等到要等的人了,她才动一下身体,朝他走过来,时隔两天,开口和他说第一句话:“你刚刚找贺庭周干什么?” 开门见山,挺直接,挺直白,没半点拐弯抹角,是她的作风,沈既欲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甚至可以说这是在他预料中的事。 他笑了笑:“你去问他不就知道了?” “别扯他,我现在问你。” 沈既欲唇角的弧度随之慢慢收住,走廊狭窄,两人之间的距离本来就近,他迈腿,膝盖碰擦过她的,间隙就人为地变更小,宋再旖面前仅剩的那缕残光跟着消失,只余头顶压下来的阴影,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压迫感。 “怎么,怕我跟他动手啊?” 宋再旖想说不是,但沈既欲没给她机会,又紧接着说第二句:“就像对蒲以晟那样对他?” …… 话音落下的同时,走廊响起一阵脚步声,有同学落了东西去而复返,一眼看见此刻挨得这样近的两人,仿佛撞破了某些不能说的秘密,那瞬间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但下一秒就被沈既欲警告的一记眼神拉回思绪,摆着手,掩耳盗铃式地掉头走了。 起风了。 宋再旖抬眼看着沈既欲,喊着他的名字:“沈既欲你不能这样。” “我怎样?”他反问,而后也不打算等她答,又笑:“‘别把我想得那么傻’,这话是你上次说的吧,今天我也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宋再旖,我没必要为了这些旁的无关紧要的人,浪费力气。” 宋再旖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番儿,还在思考分析,沈既欲弯腰,以一种和她近乎交颈相缠的姿势,在她耳边继续撂话:“所以你放心,蒲以晟这种事,我这辈子管一次就够了,以后不可能再管,以后你去哪,想干什么,乐意和谁玩,都和我这个人无关。” “……你真这样想?” “这难道不就是你想要的?” 语气还是那么硬,偏偏字里行间带着那股“我怎么想重要吗”的意味,一下将自己置成劣势方,再多的话问不出,四目相对良久,宋再旖叹一口气,“你非要这样是不是?” 沈既欲不说话。 至此宋再旖觉得两人又谈崩了,想走,却被沈既欲拉住手腕。她回头,晚风流连,吹起她耳侧的发。 他淡声开口:“你床头柜里还有一盒面膜没拿走。” 话题转得这样快,但宋再旖还是答:“扔了吧。” “很浪费。” 眉又下意识地皱,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摸不透沈既欲这人,“那你想怎样?” “搬回来和我住。”他气定神闲地说这一句,几乎没有犹豫,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好像前面铺垫那么冗长,都是为了这一刻,而后继续说道:“我刚刚向你表的所有态,都是以你安然无恙为前提,这段时间叔叔阿姨不在北江,我得保证你不出事。” “哥哥不做了,改做我监护人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小孩子可比你好哄。”沈既欲秒接。 宋再旖瞪他,“你再说一遍。” “等会晚饭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都有?” “嗯。” “那我想吃狮子头呢?” 沈既欲又是秒懂:“我妈做的?” “嗯。” “那你还是想想吧,她忙着呢。” “阿姨最近是不是又要办个人展览了?” “你这么关心她。” “废话,我不关心她,难道关心你吗?” …… 但那天后来沈既欲还是带她去了一家江南菜馆,狮子头、糖芋苗、烤鸭包,她爱吃的统统点上,宋再旖一直觉得沈既欲这人挺能的,各种意义,褒的贬的,不禁感慨这么多年自己没被卖了还帮人数钱,还挺牛逼的。 吃完饭回汇景湾,许挽乔的电话刚好来,嘘寒问暖了几句,她一一答了,然后手机给到宋砚辞,说起她上周五去医院的事儿,宋再旖也没瞒,只是在提起贺庭周这个名字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放学堵沈既欲是为了什么,所以挂完电话,她叫住拿着衣服要进浴室的人,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你找贺庭周什么事?” 而这次沈既欲回答了:“竞赛班。” 就三个字,再多的懒得讲,两人一坐一站,他居高临下地看她,面儿上眼睛里透出的都是“我倒要看看附中什么实力,贺庭周什么实力”这么个意思,挺意味深长,挺不屑。 随后浴室门咔嚓一声关。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SEV 所以,兜兜转转沈既欲还是走上了竞赛这条路,以一种让人措手不及的姿态空降回来还不够,还要来这儿横插一脚,偏偏他够格。 宋再旖已经能想象到今后他在一中混得该有多风生水起,有多少个“李慕汀”在预备排队了。 沈既欲也确实一点儿没让她失望。 周三下午校内篮球决赛他带领八班打了场逆风局,那时宋再旖也如约到了场,就坐看台边,远远看着场中央那道高挺的身影。 明明是最沉闷的黑色,却被他穿出一种没人能盖得住的张扬恣肆,带球过人,防守,上篮,满场游走频频得分,但十二班体育生也都不是吃素的,攻防也猛,随着赛程过半,比分数度胶着,比赛越来越有看头,谁输谁赢悬而未定,连看台也跟着静,都屏息注视着。 可饶是如此,沈既欲还有功夫朝她这儿撂一眼,在一个后撤步三分命中篮筐之后,他笑着和周围的八班同学击掌,然后侧头,下巴微抬,两人的视线穿过半个球场,穿过整个人群,在全场爆发的尖叫声里对上,在寒风低温里越来越热。 脑子里同时响起他曾经说的那句“输不了”,那么狂,那么真。 而后比赛进行到最后三分钟的时候,八班男生通过几个配合默契的突防回传,打得十二班有些懵有些散,于是顺理成章地追平先前落下的比分,反超,进行到最后一分钟的时候,球权也回到了沈既欲这个控球后卫手中。 十二班五人虎视眈眈地防,球一下一下拍打地面。 但沈既欲没有尝试外线,也没有选择突进,他直接在三分线外起跳。球分毫未差地入筐,这次他没再打出延长赛,八班一举拿下比赛胜利。欢呼声起,他也笑,整场的跑动使他大汗淋漓,即使当下气温低至零下,可少年浑然不觉,迎接着属于他的首战告捷。 而宋再旖在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就起身离了场。 直到放学,这回换沈既欲堵她。 刚在全年级面前秀了一场的人,这时候倒是低调,还是一身黑,外套在左手拎着,卫衣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又利落,刚抓过篮球的右手还拎着一瓶牛奶,递过来,问:“刚才你急着走什么?” 宋再旖抬眼,接牛奶的同时手从口袋里抽出,礼尚往来地往他怀里扔了个东西,塑料包装轻轻刮过他的下巴,不痛,有点痒。 是一袋柠檬软糖。 “给我的?”他问。 “不吃还我。” 沈既欲笑一声,与此同时宋再旖回答他上个问题:“外面风很大啊,冷。” “哦,现在还冷吗?” 然后宋再旖还没应,就见他说着要把自己的外套给她,她抬手挡了下,“没事,不冷了。” “真的?” “真的。” “行,那说正事儿。” 宋再旖拆牛奶吸管的动作顿住,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什么事?” “我赢了,你还没恭喜我。” “……”又是两秒的沉默,想到她离场时正被人群热火朝天围着的沈既欲,问:“你很缺?” “缺你这句。” “哦。”然后任由气氛静下去,继续撕吸管外裹着的那层薄膜,接着戳瓶盖上的塑封,全程不紧不慢的,终于喝到嘴后才偏头看向沈既欲,笑道:“那拿到市区第一再说恭喜也不迟哦。” 前后两个相同的语气词,但两种情绪,笑得眼都弯。 “行,到时候你可别忘了。” 宋再旖是听出这句实打实包含他赢定了的意味在的,但也不反驳,只说:“忘不了。” 然后两人一起下楼梯,往校门口走,沈既欲拆了那包糖,自己吃两颗,又剥一颗扬手递到宋再旖面前,宋再旖他问酸不酸,他慢悠悠地嚼着,面不改色地说甜,结果宋再旖刚放进嘴里,一阵尖酸就开始入侵她的唇齿,眉头都来不及皱,再转头看到沈既欲终于忍不住得逞的笑容,她二话不说地往他肩上打。 沈既欲也没躲,挨着打,还笑得出来,反问她牛奶甜吗。 “甜**。” …… 市区联赛第一场的日子很快,就在周六。 那天北江放了晴,温度也回暖一点,但风还在吹,清晨的霜还没化。 宋再旖本来想在家睡个懒觉,却生生被沈既欲开出的条件利诱了过去,以至于到附中下车人还是困的,两手插在兜里,低着头,走得很慢,卫衣的连帽盖住大半张脸,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冲天的生人勿近的讯号。 可是总有人少点眼力见。 前头的沈既欲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脚步,宋再旖没注意,一头撞他背上,少年的脊背挺直,也硬,因而反作用地往后倒了两步,差点摔跤,好在被沈既欲及时反应过来拉住,问她有没有事,她摇头,站稳后皱眉抬头看一眼,就见不远处,两人的面前站着个“熟人”。 倒不是说那张脸有多让她熟悉,而是这人之前的“骚操作”。 也是个二代,家里也有钱,但长得就差点意思,想泡妞,结果人看不上他,明着放话说喜欢的是沈既欲那种,这就导致了那段时间凡是有两人同框的局大家都发现,他身上越来越多沈既欲的影子,包括但不仅限于沈既欲热衷的那些潮牌、佛珠手串、同款锁骨链……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拙劣的东施效颦,挺可笑,挺可悲。 沈既欲问单蔺杰什么意思。 单蔺杰笑了笑:“刚在门口就看见你,还以为认错人了,什么时候回北江的?” “你被你爸停信用卡的前一天。” “……” 宋再旖在旁边不客气地嗤笑一声。 “你怎么知道?”单蔺杰问。 沈既欲不置可否地动了动嘴角,反问:“我什么不知道?” 言下之意你那点破事儿那点小心思我全知道,只不过懒得理,所以也别想搞事,别在我面前耍花招。 单蔺杰听着,正是气盛的年纪,又在一个圈子,早前就听过沈既欲的名字,传得牛逼哄哄的,他不以为然,结果因为泡妞这事被实实在在上了一课,更不服了,梁子也算是单方面结下了,可还没等他找沈既欲“算账”,就听说沈既欲因为和人动手被家里“发配”到南城去了,再多的细节不得而知,这事儿很快被沈家压了下去。 也没想到沈既欲这么快又被“刑满释放”回来了。 他看一眼如今活生生站跟前的沈既欲,又看一眼旁边还被握着手臂没放的宋再旖,问:“代表一中来参赛的?” “不然来附中参观的?” “行,等会见。” …… 两人全当单蔺杰的出现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没当回事,只在快走到球馆的时候,宋再旖开口叫了声沈既欲的名字,轻飘飘散在风中,他回头,看着先他一步停下的宋再旖,又打一个哈欠,懒洋洋地说:“等会打球防着点。” “嗯?” “听说单蔺杰打球手不干净。” 沈既欲就听懂了,笑,“担心我啊?” “不是,”宋再旖摇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辛苦的还是我。” “放心,不会有事。” 宋再旖点头,“行。” 然后两个人就一左一右分道扬镳,沈既欲跟八班男生一起往球队席去,宋再旖往看台走,那时离比赛开始还有不到十五分钟,观众席上已经满得差不多了,而宋再旖没成想在这儿又碰上一熟人。 耳钉、皮衣夹克、黑色choker,也是个顶漂亮的,正撑着额头发着呆,可能是由于那张攻击性太强的臭脸,她旁边没人坐,刚好空了两位子,宋再旖走过去,问:“这里有人吗?” 黎嫣闻声抬头,看到是她,有点惊讶,但随即眼珠转了转,瞧见台下正热着身的沈既欲,就明了了,把原本搁椅子上的一盒茉莉奶糕挪开,说一句没人你坐。 宋再旖没跟她客气地坐下。 两人能说上话也属于不打不相识,之前圈里有个小开过生日,两边都请了,都是心高气傲的主,本该八竿子打不着没交集,结果饭吃一半来了俩人,其中一个宋再旖认得,是万康集团的太子爷,比她们都要大几岁,但纯就是一个卑鄙小人,沈既欲因为家里生意和他打过交道,在他那儿吃过亏,而那顿饭在场还有一个人比她更膈应,黎嫣事后跟她说,这畜生同时谈三个,也负了三个,她姐姐就是其一,被骗身骗心,所以泼他两杯酒都算少的。 宋再旖深以为然,一个新仇,一个旧怨,两人秉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就这么认识了。 …… 离球赛开始仅剩最后十分钟。 宋再旖漫不经心地往场上扫一眼,因为是主场作战,单蔺杰显得淡定,还有空和队友谈笑,但也能明显看出来他的心神还留了一部分在场对面的一中区域,留在沈既欲身上,可沈既欲连一个多余眼神都懒得给,他活动着脚踝,视线往看台上撂。 “陪沈既欲来的?”黎嫣适时出声问,还把手边的那盒奶糕递了过来,努嘴问宋再旖吃不吃。 宋再旖不置可否地耸肩,然后接过,“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因为我在里面下毒了。” 宋再旖笑,揭开盖子,叉一块放嘴里,茉莉的清甜化开,她问:“你呢,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嗯?” 宋再旖往场中一抬下巴,示意道:“陈迟颂可不在。” “哦,他物理竞赛集训,就在隔壁教学楼。” “怪不得。”宋再旖意有所指地撂这三个字,两人相视一笑,黎嫣微微坐直身体,又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盒泡芙,自己吃,嘴却硬得很:“你别,谁规定他在我才能来看比赛?这场上缺帅哥吗?” 宋再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那会儿广播里正放着《manonamission》,气氛已经热到一个阈值,全部球员已经入场,正站场中等待裁判发球,于是沈既欲那么高那么瘦的一个人,实在醒目,外套早就脱在了旁边的板凳上,今天穿的那件卫衣还是之前她网购大促凑单买的,胸口贴着个数字17,手串也摘了,清清爽爽,轻轻松松地吸引着一波又一波如潮的视线。 “又移情别恋了?”她打趣道。 黎嫣反问:“你舍得?” “我有什么舍不得?”宋再旖满不在乎地回,没心没肺地吃着奶糕,吃挺好。 黎嫣闻言偏头看她,意味深长地嘁一声,而后摇头:“还是算咯,一棵树已经吊得我够累了。” 宋再旖笑了笑,“你也是真有耐心,真准备死磕陈迟颂一个人了?” “那怎么办?现在放弃挺不甘心的。” “也是。”宋再旖不理解但尊重地点点头,又问:“那你们,现在?” 黎嫣秒懂地叹口气,“他不喜欢我呀。” “那也没见他喜欢谁,”宋再旖又叉一块奶糕放嘴里,好心安慰:“说不定呢。” “也是。” …… 说话间,广播里的音乐声停,场内倏地静了一瞬,而后是更热的一阵燥,夹杂在球员鞋底摩擦地面做最后热身的动静里,又随着一声长而响亮的哨声,球赛开始。 裁判向上抛球,一中率先抢到首发球权。 宋再旖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嘴里的奶糕还是香的,她慢悠悠地嚼着,看着场内一触即发的局势。 这次沈既欲打的是得分后卫,比起前几天校内那场,这回他打的快准狠,比赛之初就没任何试探摸底的意思在,直球式猛攻,篮下抢板,跳跃拦截,没有一点犹豫迟疑,动作干脆利落,八投七中,开场短短五分钟就进了21分,可随之而来的是附中男生包围式的防守,在球赛打到第二节的时候他成了重点盯防对象。 单蔺杰更是恨不得将他盯出一个洞。 “沈既欲有点急啊。”黎嫣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点评一句。 宋再旖却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早晚有这么一番儿。” 单蔺杰会咬着他不放,所以与其整场被动牵掣,还不如先攻为上。 “啧,青梅竹马的就是不一样啊,了解得透透的。” 宋再旖没理她这句,从自己带来的包里翻出一罐柠檬汽水,食指穿环,拉开,仰头喝一口的时间场上进了个球,紧接着看台附中学生坐的那块响起喝彩,她都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哪边得分。 黎嫣在联高读书,两头都不沾亲,所以也跟着“喔”一声,挺欠儿的。 比赛进行到第二节最后五分钟,附中开始发力,都是过五关斩六将到这儿的,谁比谁差,比分一点一点追,沈既欲虽然被防得紧,但百密也有一疏,他多次突防,仍在进球,和八班男生配合依然不错,比分牌瞬息万变,第二节结束的时候,定格在44:48,一中暂时领先。 中场休息的时候,宋再旖搁腿上的手机震两下。 就两字:【过来。】 她就知道大少爷又犯病了,心里腹诽几句,但还是起身,黎嫣问她去哪,她说厕所。 沈既欲在球馆外的走廊尽头等她。 四下无人,还喘着气,阳光斜斜地从窗户洒进来一点,映得他鼻尖的汗都清晰,听闻动静抬头,宋再旖顺势把水扔他怀里,“喝吧。” 沈既欲笑着接住,拧开灌两口,然后也不知道是水还是汗,缓缓淌过脖颈。宋再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同样扔给他,但这次他没有接。 “我手脏。”他说,说完还怕宋再旖不信似的,掌心摊开,打过球后深深浅浅的黑色污痕确实一览无余。 宋再旖看着他无辜的表情,轻啧一声,“麻烦。” 然后拿过纸巾,抽两张,又朝他走两步,抬头,“长这么高干嘛?低下来点。” 沈既欲无声地笑笑,配合地弯腰,宋再旖帮他把额头鼻尖的汗用纸拭完,又把脖子那儿的擦干,做完这一切,一墙之隔的球馆内响起第三节比赛即将开始的广播。 “谢了。” “不用。”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SEV 宋再旖重回看台,坐下时也抽了张纸擦手,黎嫣正在手机上玩着小游戏,没空看她一眼,只问:“怎么去这么久?还以为你出事了,差点要call人去救你。” “哦,碰见一个同学,聊了两句。” 黎嫣点头,“你们一中好玩吗?” “学校能有多好玩?” “那我换个说法,你们一中的同学好玩吗?” 宋再旖把纸巾扔进走道旁的垃圾桶,“你转过来感受一下就知道咯。” “你当我是沈既欲?说转就……” 话没说完,打断她们的仍是一声哨响,下半场比赛继续了。 这回球权在附中,准确来说是在单蔺杰手上。他作为中锋,这个时候本应该把球传给前锋,可他没有,他持球试图从三分线切入,但被一中控球后卫识破,和沈既欲打一手势,两人一前一后拦,单蔺杰不得已想原地跳投,却在起跳瞬间被比他高半个头的沈既欲直接按下。 两人对视,球权易主,火药味在这一刻冲了天,噼里啪啦地燃着整个场子,懂球的男生更激动,嚷着这场球好看了,不懂球的女生也被沈既欲这一盖帽帅到,压着声尖叫。 “gameover”的音响在这间隙传来,黎嫣轻啧一声,本来想再开一局重玩,但架不住被场内铺天盖地的动静吸引,“咔嚓”一记锁了屏,抬头看清局势后呵笑着说:“完了。” 宋再旖仍八风不动地坐着,似乎完全没有被球馆里的躁动耳濡目染,当然也听得懂黎嫣这两个字的意思,但她没想到单蔺杰这么禁不起激。 被抢了球的他明显挂脸,跑回附中筐下,和自家队员耳语几句,而后他换了走位,宋再旖没少看沈既欲打球,知道单蔺杰这是要越位打后卫的意思,再看一眼那时还在进球的沈既欲,两边比分仍僵持不下。 接下来的比赛更是“腥风血雨”,沈既欲只要拿球,单蔺杰就一定想尽法子跟他争,技术不如人,就几次游走在肢体犯规的边缘,但裁判哨没吹,沈既欲就得认,这么一番儿下来再好脾气的人都得恼,更何况沈既欲从来都不是人善被人欺的主,宋再旖知道他一定窝着火,而后这簇火在他要“避战”地将球回传给队友时,彻底爆发。 单蔺杰跃起拦他,动作不干净,姿势不标准,肩膀不知是阴差还是阳错地撞上他,没收着力的一下,沈既欲因为后仰抛投本来就重心不稳,直接被带倒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听得人心悸,篮球也从他掌心脱落,在地面弹了两下,缓缓滚到界线外。 哨声急促地吹响,全场倒吸,一阵唏嘘,因为附中犯规,比赛暂停,场面一度混乱。 “完了。”黎嫣又吐这两个字。 和刚才的幸灾乐祸不同,她这会儿是扎扎实实地感受到场中间剑拔弩张的氛围,看着台下随赛的校医前来给沈既欲检查伤势,看着他摇头,然后站起身,拨开围在自己身边的一众人等,明显冲着单蔺杰去了,毫不怀疑下一秒他的拳头就会挥到单蔺杰脸上,但一中带队老师反应也快,厉声喊他回来,队友也有眼力见,三五个人跑上前拉住他。 隔着一条中线,沈既欲脸色沉得吓人,黎嫣又转头看一眼宋再旖,看她同样鲜少挂脸的情绪。 …… 第三节后半段的比赛沈既欲没再上场,校医给他看过,还好没大碍,一点擦伤,涂了药坐场边板凳上休息,手肘撑膝微垂着头,整个人的气压低得很。 这种状态同样延续到场上,一中队员可能是因为沈既欲的短暂抽离而失去主心骨,又或者是觉得附中欺负人都欺负到这份儿上了,咽不下这口气,想赢的欲望太强,导致打法都变激进,到头来自乱阵脚,附中有机可乘,导致第三节比赛结束的时候,场上变成附中大比分领先。 球员下场,沈既欲站起来,挨个拍了拍肩,而后对带队老师说:“等会不用替补了,我上。” 带队老师闻言皱眉,“你受伤了,别逞能。” 沈既欲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伤,笑了笑:“没影响。” “可是……” 被沈既欲打断:“输不了。” 两小节之间的休息时间很短,130秒很快过去,最后一节比赛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局势而变得精彩万分,更别提沈既欲重新上场,带伤上场,他小腿手臂都还贴着创口贴,但压根盖不住如虹的气势,宋再旖能听见周围一圈压不住声的议论,有男生锐评:“这把生死局。” 话糙理不糙,单蔺杰也明白这个理,所以比赛开始那一秒他就看见沈既欲朝他指的那一下,意思昭然若揭,当下莫名有一怵,但转念想着自己那些“新仇旧恨”,肾上腺素跟着飙,他挑衅地笑笑,让他尽管放马过来。 黎嫣看了看记分牌,16分的差距,顶了下宋再旖手臂问:“你说一中能赢吗?” “输不了。” 而就在这一问一答之间,场上一记猝不及防的三分进球,瞬间点燃一中反击的第一枪。 球稳稳入筐,沈既欲功成身退地转身,没有笑,只是朝单蔺杰扫一眼,就迅速和队友打手势,准备下一场进攻,那样快,那样势不可挡,如果上半场的沈既欲还只是一匹迅猛的野狼,那么此刻的他,就如出笼的万兽之王,伤疤仿佛只是为他加冕的勋章,丝毫影响不了他的发挥。 体育竞技好像也就是这样,顺风顺水的赢没意思,就要看破釜沉舟,逆风翻盘。 又一次篮板下抢球后,沈既欲没看单蔺杰臭到家的脸色,偏头问队友:“比赛还剩几分钟?” “两分钟。” “我们还差几分?” “六分。” 沈既欲点头,运着球的手倏地一收,抱球到胸口,向后一抛,喊:“方奇明,接球。” “得嘞。”不远处的方奇明起跳,避开附中一众防守突围接到球,再一个转身回传给控球后卫,好一招金蝉脱壳,好一个默契的配合,一中的控球后卫也没让人失望,球落人定,附中眼睁睁地看着一中又追两分,单蔺杰想叫暂停,但因为距离比赛结束只剩一分二十四秒而被裁判驳回。 沈既欲到这时才笑出来,他和身旁的队友击掌,倒退着,朝着附中区域,笑着摇了摇头,明明自个儿还差四分落后人家,却摆出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明明比赛还没真正结束,却以一种赢家的姿态睥睨对手。 “啧,”黎嫣叉走宋再旖手里最后一块奶糕,“搞人心态啊。” 宋再旖莞尔笑一笑,还有闲心问她奶糕哪儿买的,“味道蛮好的。” “莫栖路上新开的一家面包店,她家奶油吐司也挺有名的,下次一起去尝尝?” “好。” 比赛进行到最后一分钟的时候,满场的喧嚣不约而同地噤了声,窃窃私语没了,指指点点也没了,只剩所有人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上瞬息万变的球权,一中前锋试图带球过半场,被附中中锋拦截,又在“回家”路上被沈既欲釜底抽薪,球在他手上停了两秒,再次来到方奇明那里,单蔺杰想拦,但转眼被沈既欲挡住,刚要皱眉,耳边传来进球的声音,他猛地回头,就看到一中记分牌再翻三页。 68:69——真正的赛点,而那时候距离比赛结束还剩最后二十秒。 再收视线,身前哪儿还有沈既欲的影子,他似乎等的就是这一刻,手臂上的创口贴因为激烈运动而隐约渗出一丝血,还有汗,但他都浑然不觉,从队友手里接过球,微弓着腰,一下一下拍着的动作利落。 倒计时10秒。 他带球过中圈,方奇明离他两步之遥,双手撑着膝,盯着球,随时准备接球的模样,附中队员还在犹疑这两人会不会像刚才那样再来个暗度陈仓。 5秒。 沈既欲所有的动作一顿,观众呼吸跟着一窒,然后全都眼见他转身,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传球,附中球员也这么认为,连忙要组织联防,可下一秒,就在那风驰电掣的一秒,沈既欲又猛地回身,球仍在手里,向前跑两步,然后直接在三分线外向上纵跃起,手里的篮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极其漂亮的弧线。 最后的哨声吹响时,球应声入筐。 一个完美的压哨球。 比分定格在71:69,一中凭借这个三分球实现了最后的绝地反杀。 全场瞬间沸腾。 单蔺杰的脸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阴沉得可怖,沈既欲不以为意,退场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停了下步子,微侧头,短促地笑一记: “多的一分送给你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SEV 场馆里应景地响起hawknelson的《soldout》—— “becausethebattlesalreadybeenwon imsoldout imnolongerliving justformyself……” 一场酣畅淋漓的反杀,带着少年人的汗与水,在这个料峭冬日,那样热血,那样意气风发。 连黎嫣都不禁感叹:“帅啊,沈既欲。” 宋再旖知道沈既欲会赢,但不知道他会赢得这么漂亮,盯着场中的时候刚好撞上他转头看过来的视线,她从头到尾没有告诉他自己坐在哪里,可他偏偏能从近乎千人的场子里,准确无误地找到她。 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不管她藏在哪,他总能找到她。 心跳在那瞬间缓缓漏拍。 然后他去重新处理手臂伤口了,宋再旖收视线,黎嫣也起身,两人一起下看台,与此同时篮球馆入口又掀一阵小小的躁动,宋再旖不解地扭头,就看见那儿并肩走进来两个男生,同一款式不同颜色的冲锋衣,都高,都帅,是从小身边有沈既欲这么个“绝世大帅哥”拉高审美的宋再旖都不可否认的帅,两人手里都卷着一沓草稿纸,像是刚从一场头脑风暴里抽身,又慢悠悠地踱进这场因他们而起的风暴,却不管周围女孩如火如荼的目光,只管说着“悄悄话”。 “呦,”宋再旖再回头,瞥向身旁的黎嫣,“原来等的是这一番儿啊。” 黎嫣不置可否地努嘴,“别误会,今天我找他。” 她看向的是走在左边穿米灰色冲锋衣的男生,宋再旖看得稀奇,“你找梁京淮?” “嗯,他之前帮了我个忙,来道个谢,有问题?” “没,你开心就好。”宋再旖笑笑,眼见着俩男生已经往这儿走了,耸肩表示不要当电灯泡,黎嫣就笑着摆手让她走,末了问她等会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宋再旖思考两秒说行啊,说完她径直朝一中球队席走。 那时看台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地散,但球队席没有,乌泱泱一群人仍围聚场边,有喝水休息的,有插科打诨的,有做赛后复盘的,还有一个在重新上药的小可怜。 宋再旖往这边走的时候其实就有男生注意到了,没办法,有些人生来出挑,哪怕裹件厚羽绒都好看,白净的脸上没有多余修饰,硬是靠五官底子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受,手里还提着半罐没喝完的柠檬汽水。 有人叫了声沈既欲的名字,说你妹来了,即使这种叫法大多数人是不信的,两人除了都长得好之外,眉眼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但不妨碍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 沈既欲闻言抬头,看着已经走到近前的人,勾唇笑了笑,却在下一秒,校医用沾着碘酒的棉签滚过伤口时微微皱眉。 “很疼?”宋再旖问。 沈既欲摇头说没事,叫她别担心。 有男生见状没忍住替他打抱不平:“卧槽,真没想到附中打球的素质这么低啊,搞这一出,最后轻飘飘的罚个球就算过了。” 旁边立马有人附和:“就是啊,靠了北了,我刚刚还差点被抬轿子。” “啥时候?” “就沈哥下场那段时间,我扣篮,结果下面俩人垫着我,还好我眼疾腿快,不然肯定得出事……” 但话没说完,那人手臂被拉了下,他质问:“干嘛?” 拉他的男生抬下巴,示意对面沈既欲递过来的眼神,意思是让他别说了,他不懂,刚要问凭什么,余光就看见宋再旖将手里那罐还没喝完的汽水缓缓扔进垃圾桶,动作不疾不徐,没有声响,特别平静的,然后她问:“谁垫你?” 那人愣住,脖颈还处在打完一场球汗津津的状态,嘴巴张了张,这下是真不知道说还是不说,宋再旖就又问一遍:“谁垫的你?” 终于回:“……9号、33号。” 附中33号是单蔺杰。 “行。”宋再旖点了点头。 旁边沈既欲想起身,被校医按住手,呵止:“别乱动。”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宋再旖双手插回羽绒服的口袋,转身往附中那儿走。 捅了事的男生后知后觉她要干什么,就被同伴压着肩跟了过去。 …… “单蔺杰。” 球馆空旷,她走到附中休息区外沿停下,出声,声音传过去,不轻不重的三字,却偏偏能够轻易压住原本的谈笑风生,宋再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笑出来:“在这等我呢?” 单蔺杰闻言也笑:“确实在等人,但可惜,不是你。” “哦,那就是在等沈既欲。”宋再旖边说,边继续往里走,穿过人群,附中那一圈十几双眼睛就全落她身上,其中当然也包括陈迟颂和梁京淮,两人插着兜,站那儿跟看戏大爷似的,看着她,身旁倒是没见黎嫣的踪影,她回视一眼,没管,然后慢慢走到单蔺杰的面前。 她接着问:“单蔺杰,你暗恋他啊?” “我暗恋谁?” “沈既欲。”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宋再旖就点一记头,反问:“那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做什么?” 那时看台大部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还有一小部分逗留的,似乎被这一片围聚的动静吸引,也一个接一个靠过来,至此,这里真就围成了一个圈。 而宋再旖就站在圈子中心,她上下扫视着单蔺杰,淡笑:“你从头到脚都在模仿着沈既欲,学他风格,就快活要成他的替身了,我还听说你以前好几次约他没成,现在又在这儿眼巴巴地等他,这不是暗恋是什么?”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杀伤力满满,成功让单蔺杰变了脸色,“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有说错一个字?” 单蔺杰扫一眼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呼吸猛地起伏一下,而后也稍微冷静了一点,他抬脚朝宋再旖走,宋再旖没躲,两人距离挨近,他斜下脑袋,说:“我约他等他,和你现在来找我是一个道理。” “我找你什么道理?” “算账咯,”单蔺杰一点没弄伤人的羞愧,还笑得出来,“难道不是?” “还真不是。” 这下单蔺杰皱眉,宋再旖后退一步,毫不掩饰自己对他身上汗味的嫌弃,而后说:“我犯不着跟一个有爹生没娘养的人算账,我过来是想告诉你,今天比赛玩了多少次赖你心里清楚,还‘误伤’沈既欲,他不跟你计较是他懂分寸有教养,不代表这事就该翻篇,我也不管你们男生之间解决问题的方法是什么,反正今天这歉你必须道。” “你说谁有爹生没娘养?” 宋再旖顿两秒,“哦,不好意思,忘了你还有个后妈。” 又是一句四两拨千斤的嘲讽话术甩过来,单蔺杰问:“我今天要是就不道呢?” 宋再旖像是摸透了他恬不知耻的嘴脸,对这话也不算意外,点点头,“不道歉也可以,你掂量掂量后果能不能承受啊。” “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宋再旖笑,“沈既欲要顾忌着动你的连锁反应,权衡值不值得,我一个女孩子,用不着。就算哪天真把你弄死了,我挤几滴眼泪,哭得惨一点,故事编一编,说你对我意图不轨,说我情急之下不小心,到时候黑的也能变成白的,法律都能判我正当防卫,当庭释放,你说你死的冤不冤?” “你!”单蔺杰大概是完全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遭,堪堪愣了几秒,脑子终于转过弯来的时候又气又急,吼道:“你怎么敢?” “你看我敢不敢!”宋再旖同样拔高声音回,收了笑,脸色不复往日刀枪不入的淡漠样,又冷又沉,“沈既欲从头到尾没惹过你吧,是你自不如人,是你非要给他乱扣帽子,明里暗里针对他,有事没事啊你?” 周围彻底变得鸦雀无声,这场面来得实在刺激又劲爆,知道内情的,不知道内情的,都挪不动步移不开眼,一中那几个赶过来想给宋再旖撑场面的男生更是直接呆愣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剩在心里大喊一句卧槽牛逼,偶尔有几句窃窃私语不小心漏出来,但很快又被一道懒洋洋的男声盖过—— “单蔺杰,行了。” 宋再旖偏头,单蔺杰回头,一众人也都扭头看向出声的陈迟颂。 他一副看戏看爽了的样子,从原本离中心还有七八步的人群徐徐走出来,脸上没有过多表情,整个人看着挺懒的,看着置身事外,但说的话却不是这么回事,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听出来这压根不是一句善意的劝慰,劝单蔺杰道个歉,这事就行了,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言语施压。 果不其然下一秒陈迟颂单手插兜站定在单蔺杰面前,他比宋再旖高多了,身高优势在此刻尽显,他随便从上往下地朝单蔺杰身上撂一眼,都带着一种昭然若揭的威胁意味,他说:“敢作敢当行吗?” …… 长久的无言以对,单蔺杰的脸红了又白,紧接着围在四周的人群又一阵动静,三三两两地让出一条道,他眼见着“当事人”走过来,走到宋再旖身旁站定,两人的肩膀挨在一块,他低头问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宋再旖顺势抬起他的手臂看了看,上面被重新贴了几个创口贴,卡通防水款,和他那张臭脸挺不搭的,当即没忍住笑,勾了勾唇,然后说:“哦,单同学说要跟你道歉。” “有这事?”问完他看向单蔺杰,眼神同样压人。 看客眼神来来回回,穿梭在以宋再旖、单蔺杰、陈迟颂为中心的风暴眼,而就在单蔺杰还没来得及表态的时候,旁边又有一个人先他一步,开口道:“嗯,我听见了。” 是梁京淮。 他也往里插了一脚,语调比陈迟颂还散漫点,抬下巴睨着单蔺杰说:“他刚反思说,觉得自己今天错太离谱了,特别对不起你。” 沈既欲就问:“那他说自己错哪儿没?” “全错,就没对的地方。” 一问一答跟捧哏似的,在场终于有人没忍住笑出声,宋再旖也笑,可单蔺杰笑不出,他瞪大眼睛,却因为此刻“单打独斗”的场面占尽下风,在对上沈既欲的眼睛时,满肚子的气无处发,在转向陈迟颂的眼睛时,满肚子的气不敢发,最后只能“被迫”道歉。 …… 黎嫣后来听说这事的时候,气到差点捶桌子,怪人有三急,整一场篮球赛都没想去的厕所,在那时候非去不可,以至于错过这么一场好戏。宋再旖闻言不以为意地笑,往锅里又涮一块牛肉,“那你现在知道了,要还觉得遗憾,这样,正好我们几个主角都在,再给你演一遍?” 她说完,旁边沈既欲笑一声,陈迟颂和梁京淮也蘸着醋碟,边吃边斜嘴角,宋再旖又补充道:“前提是,你得演单蔺杰。” 黎嫣立刻摇头,“别,我不演傻逼。” “行,不演,这家匙柄挺不错的,你尝尝。” 说着把烫好的肉往黎嫣碗里放,周六中午十一点的火锅店,座无虚席,热气缭绕,红油翻滚,店是宋再旖找的,人是黎嫣请的,一桌五个人,随便拎一个都带感,就算坐角落都难掩瞩目,吃顿饭的时间要微信的人来了不下十个,两女三男的配置,都在赌哪个是落单的,想下手,结果有一半千挑万选都碰了钉子,碰上的是在场唯一有女朋友的梁京淮,这事儿宋再旖不知情,询问的眼神投向沈既欲,他摇头,于是又扭头看向黎嫣,她知道一点内幕,桌底下微信发过来,说梁京淮女朋友是他同班同学,挺漂亮的,好像还是个小模特。 然后想上网给宋再旖找照片,但还没等她找着,头顶先响起一记招呼,“你们好。” 声音挺脆,听着像个美女,抬头果然不出所料,很标志的一张脸,肤白,化了妆还没卸,视觉给人的冲击就更大,沈既欲先礼貌地回一句你好,宋再旖跟着回,接着是黎嫣,而陈迟颂全程没说话,低头吃着菜,脸颊嚼动的频率却不是很高。 微信又来一条消息:【说曹操曹操到,梁京淮女朋友。】 宋再旖回:【也是你请的?】 黎嫣:【不是,我和她不认识,应该是梁京淮叫来的吧。】 宋再旖看着,下一秒就听见梁京淮招手叫服务员添一张椅子,同时问她们介不介意多个人,她摇头,黎嫣摆手说不介意,却没想到那女生倏地出声:“我介意。” 桌上气氛僵了一瞬,只留锅在沸腾。 女生仍站着,问梁京淮:“这就是你跟我说的急事?” “嗯。”梁京淮也不恼被甩了脸色,“我不这么说,你就不会来,午饭就肯定又买个面包对付过去了。” “面包怎么了?能吃就行啊。” 宋再旖和沈既欲对视一眼。 而桌边从始至终没表态的陈迟颂终于撂了筷,他抬头,朝女生撂进门以来的第一眼,说:“来都来了,吃点吧。” 女生转头看向他,还处在一场善意谎言的怒气未消里,说自己不饿。陈迟颂闻言也没反驳什么,只又从筷笼里抽两根干净的,然后从锅里夹两片吊龙,放进一只空碗,扬手递给她,“肉很嫩,你会喜欢的。” …… 宋再旖觉得自己今天好像有句话说错了。 陈迟颂不是没有喜欢的人。 因为他不仅有,而且势在必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SEV 女生最后还是在梁京淮身边坐下,自我介绍说她叫司嘉。名字挺好听的,除了一开始的那点不愉快之外,人不矫情,聊起天也不费劲,宋再旖又加了几个菜,菜单翻到甜品那栏,给自己点了一份杨枝甘露,然后抬头问司嘉要不要。 但司嘉还没说话,就有人替她答:“她芒果过敏。” 宋再旖侧头,声音是从司嘉右边发出来,紧挨着她的是梁京淮,但他那时放了筷正低头在回消息,注意力明显在手机上,听到这话的反应和宋再旖没差,打字动作稍顿,所以说这话的人,不是他。 那就只剩下他右手边的,陈迟颂。 他悠哉地坐着,视线正盯着锅里煮沸冒泡的一处,随后夹两片毛肚放进去,七上八下地涮,全程眼皮都不带抬的,只有手腕在动,还有嘴唇动的那一下,随口一句,轻描淡写的,丝毫没觉得这话有任何不妥。 黎嫣也停了筷,探究的目光在他和司嘉两人之间徘徊。 …… 锅仍在沸,而打破那一刻微妙气氛的是沈既欲闻言笑了笑,说:“这么巧,我也芒果过敏。” 宋再旖就知道他又拿她上次诓李慕汀那茬开玩笑呢,一个眼神瞪过去,在桌底踢了下他的腿,他笑得就更欠揍,没拿筷的左手也从桌面抽离,轻而易举按住她的腿。 与此同时司嘉开口:“嗯,我不吃杨枝甘露,谢谢。” 宋再旖懒得再理沈既欲,把菜单递给司嘉,让她自个儿看着再加点菜,但司嘉看了两眼就说够了,已经差不多饱了,说完梁京淮也终于回完消息了,朝她投去不太认同的一眼,可一句话没说,只从司嘉手里接过菜单,翻了翻,叫来服务员加了俩菜。 “先这样,谢谢……” “再来份鱼籽虾滑吧。”陈迟颂插话。 梁京淮看他一眼,“你很饿?” 陈迟颂努着嘴,没接梁京淮的目光,而是转向沈既欲,“难得吃上沈哥请客的饭,稀罕,我多吃点你不会怪我的喔?” 沈既欲也看他,抬下巴,一脸“你尽管吃,撑不死你”的表情。 宋再旖在旁边强调:“说了今天我买单。” 陈迟颂看她,又看回沈既欲:“你们俩,没区别。” …… 但加菜上桌却不是这么个情况,虾滑确实新鲜,鱼籽也正宗,可偏偏没见陈迟颂动筷,反倒是司嘉似乎挺感兴趣,连着吃了几个。 宋再旖觉得这事儿蛮有意思,比电视剧有意思多了。 一顿饭吃完,沈既欲去结账,黎嫣下午有事先走,司嘉紧接着也说要走,梁京淮就跟着起身,然后是陈迟颂,透过玻璃店门,宋再旖看见十米之外的人行道上三人前后脚走着,司嘉在前边低头看手机,梁京淮走她身边,一只手虚搂着她的腰,提醒她看路,而陈迟颂就慢悠悠跟在两人后面,看着。 像极了动物世界里那些追寻猎物而蛰伏的豹。 直到身边传来声音:“再看眼睛都快长他身上了。” 宋再旖闻言收视线,侧头,就看到沈既欲结完账了,右手捏着小票,左手顺了几颗收银台前的薄荷糖,嘴里也正嚼着,脸颊徐徐地动,问她要不要。 她接过,问:“长谁身上?” 沈既欲朝陈迟颂方向扬下巴。 宋再旖笑了,“长他身上好像也不错。” “喜欢他那种?”沈既欲说着,弯腰把位置上她的包拎起来,再伸手扯一下她羽绒服帽子,她皱眉拍他,两人一起往店外走。 “……也不是。” 宋再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理解聂书迩那天说的感觉是什么意思了,但更具体的理不清,索性懒得想,结果沈既欲却像是对这话题来了兴趣,又问那她喜欢哪种。 宋再旖听到这个问题脚步放缓了些,适时路口绿灯变红,她彻底停下,歪头,“我喜欢……” 拖着调像在思考,漫长的十秒后说:“一米八往上,长得帅,有能耐,不黏人,双眼皮。” 前几项的指向性那么强烈,一个转身睨他,一个垂眼看她,隔着两步距离,四目相对的视线也擦着火,可偏偏最后双眼皮三个字落音,有风吹过,熄了火,宋再旖笑出来,抬手捋一下被风吹起的头发,眼眸晶亮,就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沈既欲听着,看着,也笑,却不为所动,“那挺可惜的。” “什么?” “陈迟颂挺符合你标准,但你没戏。”沈既欲悠哉哉地撂这句话。 不远处绿灯倒计时还剩十秒,宋再旖问他这话怎么讲。 “他不会看上你。” 虽然心里对陈迟颂是天地可鉴的半点想法都没有,和沈既欲扯这些也只是开玩笑,但这话宋再旖就是不爱听了:“他不会看上我?那沈既欲你倒是说说,他看不上我哪儿,我这张脸这个条件和他配一配还是绰绰有余的好吧。” 沈既欲听完这番“控诉”就知道宋再旖又想偏了,淡笑,“我的意思是他有喜欢的人了,不是你,也和你无关。” …… 红灯跳绿了。 油门轰鸣声起,夹在凛冽寒风里,呼啸而过,宋再旖被沈既欲拉着先过了马路,到路对面,她才接着问:“你知道?” “知道什么?” “他和司嘉。” 沈既欲无声挑眉,“连你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我能不知道?” 又是这副混蛋样,宋再旖抬手指他,一脸威胁:“重新说。” 沈既欲就耸肩笑了笑,选择闭嘴。 …… 而宋再旖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再次见到司嘉。 但这回既不是在附中,也不是在一中,而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家摄影棚。 今年是一中建校五十周年,学校有意借这个契机加强学校宣传力度,经过校方研究讨论,决定从各年级分别选几个形象好、成绩优的学生代表拍摄宣传片,宋再旖是其中之一,沈既欲本来也在待定名单里,但是考虑到他刚转来,还没成绩依托,光有这么一张容易早恋的脸,生怕到头来本末倒置,所以高二年级最后拍板的男生人选是贺庭周。 拍片之前先组织他们拍了一组宣传海报。 白衬衫,深灰百褶裙,学校统一批发的制服,均价不过百的材质,上身却好像误穿了这棚里的高定礼服,几缕头发垂落肩膀,被宋再旖抬手拨到后颈,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做最后的仪容整理,然后推门出去。 走廊不比服装间,通风,带点外面淅沥小雨的湿冷,宋再旖边走边抚手臂,没注意迎面来的人,再抬头时两人就这么打上照面,女生一条修身黑色吊带裙,外面罩着件棒球外套,还举着手机,皱着眉听那头讲话,对视到第三秒,她不耐烦地撂一句“先挂了”,手机放回口袋,然后朝宋再旖打招呼:“是你?” 接着看到她胸口“北江市第一中学”的刺绣,恍然大悟般:“哦,今天租场地拍海报的是你们学校啊。” 宋再旖点头,“你拍杂志?” 上次吃完饭回家后宋再旖有上网搜司嘉的名字,确实是个小模特,去年因为一组照片在网上爆火过,被一家经纪公司签走做了旗下模特,拍的杂志不算多,但因为颜值很能打,所以买她账的人特别多,反响不错,同时也刷到一些扒她隐私的帖子,说她家里不缺钱,也算个白富美。 可宋再旖没在圈里见过她,问沈既欲,他也说没打过交道。 司嘉嗯一声,打量的目光落下,她说:“你真漂亮。” “你也是。”宋再旖回。 两人相视一笑,司嘉去化妆间,宋再旖往主棚走,然后在那里听到第二句“你今天很漂亮”的赞美,她转身看向贺庭周,明明是和在学校没多大差别的穿搭,衬衫款制服,黑色直筒西裤,还是老师眼里那个根正苗红的好少年,可就是感觉他今天有点不一样,尤其是他插着兜走过来的时候,勾着笑的嘴角,平时不动声色的邪气被放大,被放任。 在她视线为他停留到第九秒的时候,他问:“怎么了?” 宋再旖回过神,摇头说没事。 然后没多久拍摄就开始了。 照片将来是要放学校官网首页的,“崇尚真知健康成长”八字校训的人文关怀是要体现的,所以布景是最能体现学生身份的课桌椅,上边摆着厚厚一摞书,但这个年龄层最忌讳的异性互动倒是没缺,或坐或站,镜头定焦,灯光一打,莫名有种乍暖还寒的涌流感,青春气息扑面来,简直一组校园文艺大片,摄影师连喊几声“nice”,成就感满满,在场监拍的老师欣慰地笑,周围的工作人员也为此感怀自己的青葱年代。 宋再旖和贺庭周不过一臂的距离,她同样能闻到他身上沐浴液的味道,偏淡,不像苦柠那样侵入性强,却在一呼一吸间渗透。她还发现他眼角那颗痣旁边还有一道很淡的疤,近乎透明,如果不凑近根本看不到。 贺庭周能感受到宋再旖的视线为何停留,带着强烈的探究意味,可在摄影师喊了ok之后,她又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问,在下个拍摄间隙拿手机回消息,他不经意瞥过去的一眼,就看到一个备注为大少爷的人给她发来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结束。 她懒得打字,直接按了语音回:“还有二十分钟吧。” 那头回得也快,就在贺庭周觉得偷看可耻,要将目光挪开的那一秒,“叮”一声,也是一条语音。 宋再旖点开。 然后他就听见一道散漫的男声从扬声器传来,夹在隐约熟悉的嘈杂里,字字清晰:“你回头。” 宋再旖听完,照做,他同样。 然后他就看见主棚进口处,沈既欲站在那儿,左手拿着手机,刚发完消息的屏幕还没熄,光线映着眉眼,右手提着湿淋淋的伞,肩头也明显有雨打过的痕迹,还拎着一个大的保温袋,里头装着好几杯奶茶。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SEV 宋再旖问他怎么来了。 沈既欲说刚好路过。 宋再旖笑了,“这么巧?” “嗯,这么巧。” 宋再旖又问那袋子奶茶怎么算,他说店里正好打折促销,买一送四。 周围还是一片虚浮的闹,不间断有人在走动,在说话,调试设备的声音,快门按下的声音,一棚之隔,雨还在下,风还在刮。 宋再旖看着他,“哦,哪家店啊,下次我也去碰碰运气呢。” 但沈既欲没答她,只说:“再有活动我带你去。” 然后勾了勾唇,把奶茶袋子递过来,宋再旖问他干什么。 “最里面那杯茉莉轻乳,加西米露、少糖,是你的。”顿两秒,他朝不远处人群聚集的地方示意道:“剩下的,随你去分。” 宋再旖愣了下,伸手接过的时候仍注视着他,注视着他这会儿做好事不留名的模样,因为知道沈既欲这人从小就不爱喝甜的,所以也没多问那句“你不喝吗”,只在许久后开口说了声谢谢。 “客气。” …… 宋再旖拎着一袋子奶茶往里走了,她给隔壁棚的司嘉送去一杯,那时司嘉已经换好衣服化好妆了,正坐场边椅子上等,屈着膝环着手臂,看样子挺困的,宋再旖就给了她一杯含咖啡因的,然后给学校老师、几个学弟学妹一人一杯。 一保温袋奶茶很快分得差不多,沈既欲也旁观得差不多了,闲庭信步地穿过人群,在距贺庭周两步的地方停下,贺庭周偏头,两人视线对上,他斜额笑:“我也买了你那份。” “是么?” “不额外加糖,去茶底,对吧?” 贺庭周皱眉,“你调查我?” 沈既欲笑着摇头,朝宋再旖的背影扬下巴,“问她的。” “她告诉你了?” “对啊。”沈既欲视若无睹贺庭周的将信将疑,唇角仍勾着,又走两步,和贺庭周并肩,手同时从裤袋里抽出来,搭上他的,稍压低声说:“我关心一下同学的喜好而已,别紧张。” …… 宋再旖做完好人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两人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画面。 她也没忍住蹙眉,先看贺庭周,然后转向沈既欲,眼神无声地问他这是搞哪一出,沈既欲见状站直身体,收了手,懒洋洋地举过头顶做投降状,意思是我什么也没干。于是寻求认同的目光再投向贺庭周,他没有点头,但形如点头,岔了话题问她冷不冷。 虽然棚里开着暖气,可架不住十一月的天,风雨过隙,她短裙及膝,腿是又细又直的,暖是一点没保住的。 宋再旖闻言刚要摇头说不冷,旁边沈既欲就先有动作,两个暖宝宝递过来,说:“就这几天了,自己悠着点。” 轻描淡写的一句,贺庭周听得懂。 “……哦。”宋再旖这回没拒绝,接过,估计在口袋里放挺久了,触手的热,就这样细细密密地从指尖传到心脏,与此同时她把袋子里最后一杯奶茶拿出来,对贺庭周说:“这个给你。” 贺庭周垂头看了眼。 杯壁备注一栏上明明白白写着“不额外加糖、去茶底”的字样。 “谢谢。” “客气。” …… 最后要拍的是一张展望未来式的海报,棚布换成了白色,方便后期做效果,原本按摄影师的想法应该要有一些肢体接触,但校方有校方考虑的因素在,所以改成了两人一前一后坐着,宋再旖撑额目视镜头,身后半身之位的贺庭周则背靠着椅子,视线似有若无地追随她,淡淡地笑。 而几米开外,游离在拍摄现场之外的沈既欲,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手机在掌心不疾不徐地转了几个来回,他收视线,低头解锁,找到上次被宋再旖破了记录的那个小游戏开始玩,结果前几把连跪,心神跟着更浮,皱眉又舒展,等复活的半分钟里,又抬头看一眼不远处,看到那时摄影师因为对灯光不满意在指挥调整,看到就这片刻,宋再旖后仰着在听贺庭周说什么。 直到成功复活、游戏继续的提示音拉回他注意力。 …… 拍摄结束得挺快,宋再旖先回服装间换自己的衣服,后知后觉羽绒服裹着的舒服,手里捧着还没喝完的奶茶,从内到外都被捂暖了,出来时沈既欲仍靠在进门口的墙边,低头认真得不行,她好奇地走过去,刚好目睹他破她记录。 “……”宋再旖咬着吸管,和听见动静抬头的沈既欲对上一眼,半晌才缓缓说一句:“挺牛啊你。” “还行。”沈既欲大言不惭地扯唇笑,而后锁了手机放回口袋,背离开墙壁,“能走了?” 宋再旖还没来得及点头,他又紧接着否定自己:“哦,好像还走不了。” “?” 沈既欲示意她转身,“贺同学找你。” 然后宋再旖就看到贺庭周也从走廊尽头缓步来,目不斜视地朝她来,手里拎着一把伞,到面前跟旁若无人似的,问要不要送她回家。 “我看你好像没带伞。”他补道。 宋再旖早上出门确实没带伞,因为天气预报没说今儿有雨,可是要不要的似乎也不由她,因为有人替她答:“那多麻烦,我送吧。” 贺庭周顺势看向沈既欲,眉目还是冷冷清清没波澜,“不麻烦,我顺路。” 沈既欲直接就听笑了,他没再看贺庭周,而是把目光移向宋再旖,像是问询,又像是征求,那句“你能有我们住一块儿顺路么”明显已经在嘴边了,只要说出口就带着碾压性的杀伤力,可惜宋再旖没给他机会,先截了话头,对两个人说:“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们忙。” 特客气的一句,说完,也没看任何一个人,往门口走,边走,手指边在屏幕上滑着,却没想到因为天气原因叫车软件迟迟无人接单,眼见门外细雨飘零,滴滴答答在地面溅起水花,她不得已停住脚步,结果下一秒肩膀被人从后面轻揽住,下意识地要挣,耳边就响起沈既欲那散漫的嗓音:“走了,回家。” 她回头,如假包换的一张帅脸,四目相对,她问:“贺庭周呢?” “想要他送啊?” 宋再旖说不是,顿两秒组织语言,“你跟他说了?” “我说什么……哦,你跟我住一起?”沈既欲偏要跟她插科打诨,惹得宋再旖字正腔圆叫他大名,他听着,听爽了才笑道:“说剪刀石头布,谁赢了谁送你。” “你赢了?” “没,我耍赖了。” 宋再旖:“……” “行了,走吧。”沈既欲看一眼外面的天,撑伞,揽她肩膀的手没放,更紧,把她往伞下带,同时手腕用力下压,伞面偏颇的角度就真的很明显了,哪怕这使得他刚干不久的左边肩膀再次湿透。 …… 舍己为人的后果就是刚到家沈既欲就打了个喷嚏,宋再旖回头看他,眉开眼笑地调侃道:“你这身体素质有待提高啊。” 沈既欲也看她,“你有点良心。” 宋再旖边开空调边笑嘻嘻地问我怎么没良心了。 随后空调“叮”一声响,门关上,风声雨声全被隔绝在外,只余一室静谧,沈既欲也听笑了,“换你淋一路雨试试?娇气鬼。” 这话就很有挑事意味了,宋再旖闻言放遥控,倏地转身,但那时沈既欲光顾着低头掸外套上的雨珠,这是他等了好久调货才拿到手的一件,宝贝得很,一个没留意,脚步没停,两人从进门前后相距不过半臂,她就这样猝不及防撞上他肩膀,硬邦邦的,几滴水珠更是因为碰撞弹到她脸上,宋再旖直接就懵了,还是沈既欲先反应过来,抬起的手改为拎着她的后颈衣领,把人从身前拉开一点距离,看她被沾湿的刘海,看她下意识捂住自己额头,瞪向他的眼睛还有点懵、有点气。 沉郁一下午的心情好像忽然就愉悦了。 他没忍住揉了把她的头发,“是不是傻?” 宋再旖就更气了,拍他的手,没收着力,“啪”的一声他也不恼,悠哉哉把外套脱了撂旁边,然后进浴室拿一块毛巾。 “过来。” “干嘛?” “头发擦擦。” 宋再旖觉得他这就有点大题小做了,连忙想说用不着,可转眼人已经猜到她心里那点九九了,也不指望她能听话,所以自己走过来了,一米八四的个子,高她整个头,毛巾就这样兜头盖下来,没半点怜香惜玉,眼前瞬间陷入黑暗,只剩听觉和嗅觉继续运作。 听到空调运作的声音,闻到近在咫尺的少年气息,那么干净,又那么强烈。 发丝被毛巾摩擦过,细小动静同样摩挲耳膜,就这样相对安静了半分钟,宋再旖出声问沈既欲好了没有,但意料之外地没有得到回答,于是几秒的沉默后她抬手扯住毛巾,轻轻往下一拉,毛巾滑过鼻梁,露出眼睛,视野得以重现光明。 而沈既欲因为她这个举动滞住。 低垂着眼,和她四目相对,那片刻谁都没说话,窗外狂风暴雨,屋内温暖如春。 对视,长久的对视,然后宋再旖缓缓开口:“你怎么了?” “没事。” “那我换个问法,沈既欲,你在想什么?” 沈既欲因为这句,小幅度弯下的腰稍稍站直一点,低声反问:“我在想什么,你就让我做什么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20 第14章 SEV压寨公主 宋再旖仍看着他的眼睛,不偏不躲。 然后用一根手指推开两人此刻过近的距离,摇头说:“你想得美。” 说完,她踮脚从沈既欲手里拿过毛巾,自己擦着,一点也不留恋地转身往房间里走。 留下身后的沈既欲扯唇笑了笑。 …… 宣传海报定完,片子就紧锣密鼓地拍起来了,就在学校里取的景,效率很高,剪辑好登上学校官网的速度也很快,首页排面,然后不知道怎么就被营销号刷到了,转头被搬运到了某社交平台上,男帅女美的校园组合,易燃易爆的青春期,光是站在那里就快要溢出屏幕的故事感,一夜爆火成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连带着贺庭周的名字被爆出,宋再旖的个人账号被扒出,网友各自脑补的高中纯爱故事也在网络上battle了几个回合。 但这些宋再旖都不知情。 因为等她听说这事的时候已经是狂欢末路,相关词条下只剩北江一中的学校简介,半点娱乐性质的话术都没,手边的面条就快要放坨,她还在滑手机,沈既欲问她在看什么。 “哦,书迩说网上有人给我和贺庭周写了小作文。”大概是真觉得荒诞又有趣,她笑着回,看着挺没心没肺的,而后像是想起什么,又补:“聂书迩,十三班的,班花。” 沈既欲嗯一声,“看到了吗?” “没,好像都被删……”她兀自说着,到这一秒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眼睛缓缓从屏幕上移开,抬头,“你看到了?” 仍是嗯一声,没否认:“看到了,都写挺好的。” “然后……就全删了?” 八点一刻,早餐店外车流不息,店内人来人往,蒸屉热气升腾,早间新闻正播着,俗世喧嚣融在烟火气里。沈既欲翘着二郎腿坐餐桌对面,听到这话也不急着答,往碗里的豆腐羹倒一勺醋,搅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惹得宋再旖在桌下往他小腿踢了一脚,他才给反应,也是笑:“哪儿能啊,我有这么大的本事?” 他是没有,可是沈家有。 宋再旖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之前有段时间她AppleID被人恶意盗刷,连带着其他用了相同密码的社交账号也被盗,有人顶着她的账号搞事,包括但不限于骗钱,还有外校女生扬言她勾引自己男朋友,发出来的聊天记录跟真的似的,反正当时这事闹得挺大的,后来还一度被人到网上,登上了同城热搜,小三插足的八卦自古最能引起群情激愤,一场网络暴力眼看着要朝她来,但是一纸盖着国内顶尖事务所公章的律师函更快,在很多人扛着正义大旗,刚准备进来吃一吃瓜、搅一搅这趟浑水的时候,报警、立案、取证、打假,该有的流程就已经全都走了一遍,连半句解释也没给,似乎懒得参与他们这种过家家式的小打小闹,有确凿的证据就麻溜拿出来,不然一律按侵犯名誉权保留追究权利,白纸黑字是这么个意思。 而那家律所,明显是受了沈氏集团的委托。 然后在律师函发出的不到半小时里,网上关于她的所有不实言论也随之不见了踪影,被 人为地删了个一干二净。 …… “网上涉及到你隐私的那些,叫人删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既欲在一片嘈杂中缓缓开口,宋再旖听着,筷子挑着碗里的面条,点一记头,“哦,还有呢?” 沈既欲知道她意思,对答如流:“还有贺庭周那份。” 宋再旖淡淡地笑出来,“挺热心啊。” “那些网友写的你和他的故事确实有意思,但我没兴趣。” 言下之意是他才懒得干预。 宋再旖看他,眉眼平静,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真的吗?”她问。 沈既欲闻言慢悠悠放筷,笑着说当然,然后招手叫老板结账。老板动作利落,很快把小票拿了过来,他扫码付完钱,她也吃得差不多了,起身,两人往门外走的时候肩膀始终挨着,正好方便他斜下额头到她耳边说: “毕竟假的,永远真不了。” …… 两人一前一后到阶梯教室,刚过八点半。 周六的学校格外空,只有寒风萧瑟,只有竞赛班还亮着灯,进门后宋再旖找到自己常坐的那张靠窗位置,同桌比她早到,正做着上次老师留的题,听到动静抬头,和她笑嘻嘻地打一招呼,短头发,脸圆圆的,看着特别萌,但宋再旖知道她解起题来特别猛,人如其名,蔡言易,好像什么题对她来说都易如反掌。 同样回她一句“早上好”,宋再旖拉椅子刚坐下,肩膀被人从右后方拍了拍,她还没来得及扭头,一支红笔就递了过来。 “昨天放学前问你借的,忘了还。”贺庭周说,“谢谢。” “哦,没事。” 宋再旖转身接过,与此同时看到这会儿已经在最后一排落座的沈既欲,跟个祖宗一样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他算是插班生,两周前刚跟着他们的进度开始上课,还没固定的位子,就随便找了空的地方坐。 两人目光短暂相碰,他笑一下,她没笑,收回视线。 竞赛培训不比平常上课,聪明脑子在绝对高强度的知识灌输下显得不足为奇,宋再旖每次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听讲,可架不住昨晚被某人诱骗去看了场电影,睡得晚,困意在看到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时酝酿到顶峰,感觉眼睛一闭就能睡过去,好不容易捱完上午半堂课,中间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她拿起外套往门外走。 走出教室一阵凉风扑面,终于叫人清醒一点,但同时更紧地裹住外套,才没让冷风钻进领口,宋再旖径直下楼。 教学楼底的这家连锁便利店是学校长期对外招商的,算是“独门独户”,周末不打烊,以满足那些不回家的住校生的不时之需。 自动门感应到有人靠近,打开,伴着一句机械的“欢迎光临”,店里暖气溢出,抓着外套的手才稍稍松开一点,慢慢放下插进口袋。宋再旖走到柜台前,屈指敲了敲,收银员从电视剧里抬起一眼,问她要什么。 “一杯美式。” “冰的还是热的?”收银员又问。 她刚要答,门口再度传来声响,一开一关,冷风过境,有人进,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嗓音,就这样降临在她身后:“热的,加奶不加糖。” 宋再旖回头,看到沈既欲那张脸,不算太意外,因为刚出门那会儿蔡言易问过一嘴她去哪,她如实说了,也知道那时沈既欲听见了,哪怕他们隔着半个教室的距离。 收银员狐疑地看了看沈既欲,又看回宋再旖,“你们一起的?两杯?” 宋再旖摇头,“一杯,他付钱。” 沈既欲闻言低笑了声,倒是没反驳,自己去货架那边拿了罐饮料,然后一块儿刷卡付钱,收银员打完单就去咖啡机旁操作了,留两人站收银台前,沈既欲问她是不是挺困的。 “我不困,特别精神。”宋再旖答得很快。 沈既欲又笑。 宋再旖问他一天到晚傻兮兮的笑什么,“不信?” “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宋再旖嘁他,“哄小孩儿呢。” 沈既欲就从收银台上放着的棒棒糖桶里抽了一根,举着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孩儿,吃不吃?” 被宋再旖嫌弃地拍手,警告地瞪一眼:“少占我便宜。” …… 咖啡续上命了,回教室的一路才对沈既欲脸色好一点,而他还真在走之前买了那根棒棒糖,自己津津有味地吃上了,穿着和她同品牌但不同款的棒球服,肩宽腿长,看背影挺帅。 宋再旖一直觉得沈既欲这人没长歪是个奇迹。 倒不是相貌上的长歪,家里基因优秀,丑不了,而是他和他爸一样长着一张渣男脸,想泡他的女孩从初中就没断过,宋再旖旁观过一场又一场飞蛾扑火,其中不乏很多特别漂亮的女孩,别说男生,就连她看着都有点心动,可偏偏沈既欲始终无动于衷,没暧昧,没谈过,年纪轻轻的,生活作风比家门口那棵香樟树还正。 “又在骂我呢?” 前面沈既欲冷不丁停住,慢悠悠飘来这一句,她回过神,差点没刹住车撞上他背,沈既欲转身,一手拎着汽水罐,一手握住她肩膀帮她稳重心,宋再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是啊,骂你幼稚,幼稚死了!” 仍是笑,手松开,两人并肩继续往教室走,沈既欲又问:“骂爽没?” 似乎是没想到这么一问,宋再旖愣了下,嘴巴不自觉地张开“啊”了一声,但很快回:“还行。” “那行。”沈既欲点头,“问你个问题。” 宋再旖别头看他,“嗯?” “吃不吃?”似曾相识的三个字,说着他摊开掌心,那儿变戏法似的多了一根棒棒糖,水蜜桃味的。 “你不是只买了一根?” “谁说的?” “我看到的。” “结账的时候你后脑勺冲我。” 他就这么撂一句话,字字清晰,视线也扎实放她身上,那种少年与生俱来的压迫感没收着,挺唬人,可落在宋再旖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尤其最后俩字微微上扬的尾音,带着一丝莫名的委屈和控诉,她觉得自己真是没睡醒,困疯了。 别开目光的同时从他手上顺走那根棒棒糖,语速快,步子也跟着加快。 “我没有,谢了。”她说。 …… 能选入竞赛班的都是年级里名列前茅的优等生,课间说说笑笑的少,一半在复盘上课内容,一半在预习下节课要讲的知识点,卷是真的卷,静也是真的静,以至于宋再旖咬着吸管踱进来的画面显得突兀,好在紧随其后的沈既欲同样,甚至比她还懒散点,叼着根棒棒糖,前边的宋再旖从进门就放慢了脚步,他没有,两人擦肩,他后来者居上,走在了前头,径直从讲台过,眼见着要朝原先的位置走,却在半道停住。 而这回走在他后面的宋再旖没能幸免,咖啡杯面的液体晃荡一下,她整个人因为被迫突然停止的惯性几乎贴到他身上,眉头下意识地皱,“你怎么……” 两人停住的档口正好在宋再旖座位旁边。 蔡言易见状还好心地扶了一把她的腰,宋再旖低声说谢,沈既欲回头看她一眼,安抚的一眼,“抱歉,你没事吧?” 宋再旖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回他一句没事。 一问一答,语气比生人还生。 教室里更静了。 沈既欲对半个教室的注目礼视若无睹,转身,屈指敲了敲左手旁的那张桌子,“同学,能商量个事儿吗?” 被敲桌的男生一下从观望状态被卷入其中,愣了秒,指着自己:“你问我?” “嗯。” “……哦,什么事?” “我坐后面有点看不清,想跟你换个位置。” 男生又愣,似乎在消化他这话意思,又仿佛在做深层次的文字解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沈既欲也不急,咬着嘴里的糖慢慢化开,微酸,带点回甘。 然后下一秒有人打破沉默:“那边还有空位,离讲台更近。” 说话的是贺庭周,就坐男生旁边。 沈既欲闻声侧目看他,四目相对,他也挺悠闲,笔在指间徐徐转着,一副热心肠为他着想的模样,而后撇头,顺着贺庭周下巴扬起的方向看过去,是正对讲台的第二排,确实更近。 但他回:“坐那儿我得仰头,脖子酸。” 话说到这份上,那男生哪还能拎不清状况,沈既欲就是要坐他这位子,旁的都不行,所以当即站起来,收拾着桌上自己的课本,笑道:“嗐,多大点事,我让你。” “啪嗒”一声,贺庭周转着的笔从指尖滑落桌面。 沈既欲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无声地笑,转头对男生说:“麻烦你了,谢谢。” “不客气。” …… 直到换好位置,沈既欲在贺庭周旁边落座,课桌不算宽敞,两人都个高,坐在一起免不了肢体相碰,他扯唇笑一记,“贺同学,这班里我也就和你熟点,你不介意吧?” 贺庭周有那么几秒以为自己幻听了:“和我熟点?” “嗯,带我去印资料的人是你,徐老师让关照我的人也是你。” 沈既欲这句话落,前边宋再旖没忍住偏了下头,看他,看他们俩,挺复杂晦涩的一眼。 “……”贺庭周往旁边坐一点,两人之间距离拉开,“你看起来并不需要关照。” “怎么不需要?这些题还挺难的。” 又是几秒的沉默,贺庭周说:“你有听不懂的可以问我,别麻烦别人就行。” 这话就说得有意思极了,同时想起自己曾经说过大差不差的话,所以这个“别人”的指向性有多强两人都心知肚明,沈既欲笑一笑。 “那我现在还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贺庭周微微侧头,听着沈既欲继续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缓缓道:“明裕集团董事长贺逍的独生子,怎么会连一笔医药费都要分期还?” 于是到此为止,前头所有的虚情也好,假意也罢,连同眼底的浅淡笑意,都在此刻碾作灰。上课铃响,大幕拉开,目光一个比一个沉,沈既欲紧接着低声又问:“贺庭周,你装什么?” …… “我装什么?” 老师夹着一沓教案去而复返,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贺庭周就在这间隙反问,咬字挺轻,没有丝毫被拆穿被质问的窘态,然后短短半分钟,似乎已经捋完这兴师问罪的情势了,歪头,短促地笑出来:“你什么都知道,怎么就不知道我装什么?” 沈既欲看着眼前贺庭周这副毫无攻击性的伪善模样,皱眉。 贺庭周又说:“看来网上那些涉及我隐私的内容是你帮忙删的,谢了。” 上午十点半的光景,薄弱太阳穿透云层,从窗户洒向桌面,沈既欲终于有种被人反将一军的实感,人生头一回,他出于人道主义好心多管了桩闲事,反倒变成别人扮演“受害者”然后美美隐身的工具,堂堂明裕太子爷,和他比起来虽然差点,但真有心要处理这些绰绰有余。 可是贺庭周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想要叫停。 果然,下一秒,他笑道:“哦对了,那些故事我也看到了,很精彩。” “你也说了是故事。” “但我会想办法变成现实,”贺庭周接得很快,边说边收视线,听着老师的要求把课本翻到对应页数,“毕竟事在人为,不是吗?” 沈既欲嗤笑一声,想说什么,前桌的宋再旖倏地回头,看样子是被两人讲悄悄话的窸窣声响吵到了,听不清内容但不影响她食指抵在唇边做嘘,所以到嘴边的话不得不咽回去,这一憋就憋到下课,时钟走到十二点,教室里三三两两的同学在商量午饭吃什么,蔡言易提议一起去学校隔壁街上那家日料店,宋再旖没意见,拿着书包站起身,凳脚在地面平移。 而沈既欲终于被赦免开口,叫住她:“同学。” 话落,旁边正收拾东西的贺庭周顿住,靠近这一圈的几个女生也停住,宋再旖似有所感地回头,意识到沈既欲叫的是她。 “你东西掉了。”他说。 宋再旖顺着沈既欲示意的方向看地,可光滑瓷砖上空无一物,眉心因此蹙起,刚有种这人又想耍她的感觉,刚想问问他几个意思,紧接着就见他也从座位上站起身,挺高的个子,腿一跨就到了她面前,然后弯腰,这一起一落的动作挡住了大部分人的视线,但挡不住宋再旖的,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状似伸手在地上捡了个东西,实际上那玩意从始至终都没碰过地,一直被他攥在手里。 直起腰的时候一递一接,他的指尖滑过她的掌心,有点凉,有点痒。 一包巧克力就这样稳稳地到了她手上。 宋再旖垂眼看了两秒,而后抬头,看着沈既欲,他这会儿明面上没有笑,可眼底沉沉地映着她,夹着坏,那神情她太熟悉了,两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一个眼神,她扬了扬手里的巧克力,笑道:“谢谢了。” “不用。” 然后宋再旖出教室的时候,一条消息同时发送到沈既欲手机上:【又是刚下课在便利店买的?】 他回:【不是。】 宋再旖:【?】 耳边的喧嚣随着人散渐渐平息,沈既欲打字:【买那两根棒棒糖送的。】 宋再旖很快回来两条消息: 【……】 【长鼻子大王。】 傻子都知道这包巧克力可比那两根棒棒糖值钱多了。 沈既欲看笑,有心逗逗她:【那你是什么?压寨公主?】 那头不出意外地发来两字:【滚蛋。】 唇角勾起的弧度变为实质性的一声笑,而后是手机咔嚓锁屏的声音,沈既欲把手机揣进兜里,抬额,叫住正准备离开的贺庭周。 “我帮你一回,你请我吃顿饭过分吗?” …… 贺庭周确实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沈既欲坐下来吃饭,撇开两人压根不算熟不说,中间还夹着个宋再旖,彼此那点心思都清楚,都透彻,但是话沈既欲撂了,高位也给他架上了,他要是拒绝就显得狭隘,所以贺庭周问他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嗯。” 这时候还真有富家公子哥的作风,沈既欲扯唇笑了笑,说要不也吃日料吧。 贺庭周看他一眼,“行。” 两人是最后离开教室的,沈既欲顺手关了灯,到店刚好剩最后一桌,又刚好是宋再旖斜对角那张,起初她还没注意,专心吃着饭,直到周围丁点窃窃私语声起,多的是来店打卡的女孩们,面露喜色,但明眼能看出不是因为美食,更趋向于一种“美色”的吸引力,于是抬眼,在扫视到左前方时扎扎实实地和沈既欲对上目光,随后,看到坐他对面的贺庭周。 同桌也明显看到这一幕,笑着感叹一句“帅哥果然爱和帅哥玩”。 宋再旖却对此不以为然,放筷,手摸到桌边的手机,上滑解锁,紧接着三米开外贺庭周的手机震一下,页面显示有一条来自微信的未读消息: 【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睛。】 没忍住笑,很轻很短促的一声,陷在用餐高峰的店里微不可闻,但沈既欲还是听见了,看他一眼,贺庭周也不在意,收放自如,低头打字:【我现在眨眼你也看不见。】 因为他背对着她坐。 宋再旖表示理解:【哦,那你跺跺脚?】 贺庭周看着,玩笑开到这里,点到为止,他不知道沈既欲都干过什么,在宋再旖那里落下个强盗印象,可是看似埋汰实则亲昵的待遇也的确是姓沈的独一份儿,他比不上是事实,但不会是结局。 思索两秒,他岔了话题回:【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推荐?】 这就问到点上了,这家日料店宋再旖来过几次,该踩的雷都踩过了,所以先给他拍来一张她们桌上的“盛宴”,然后补充了几个菜名发过来,说这些都不错。 感谢的话发过去后 ,贺庭周退出聊天界面,抬头扫桌上二维码进小程序点单,沈既欲因此又看他,“你点?” “说了我请客,有问题?” “没。” “有忌口?” “也没。” 贺庭周微微点头,但紧接着的下一秒有所反应,刚低下的视线重新撂回沈既欲身上,“你不是芒果过敏?” 沈既欲闻言消毒餐具的动作也滞了下,水壶悬在半空,被他缓缓放下,两人的记忆因着这句话被同时拉回那个傍晚,那场篮球赛,而后,他徐徐笑出来:“不是贺庭周,她说什么你都信啊?” 这回轮到贺庭周皱眉,“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就算哪天真说了喜欢你这类话,你也千万别信,假的……”说着,沈既欲指了指自己左边胸口,“没经过这里的。” 店里交谈聊天声此起彼伏,唯独他们这桌是静的,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久到倒出的热水渐渐冷却,在碗壁浮起一层水雾,贺庭周反问:“沈既欲,你以为你是谁?” 沈既欲也像早知道会有这么一番儿,但不解释不辩驳,只是笑:“不信?” 贺庭周沉默。 “那走着瞧。” 第15章 SEV包括沈既欲 宋再旖吃完去结账的时候就被告知已经有人买过单了,听到这话,目光下意识地往沈既欲那桌看,随后和耳边收银员的话重叠,猜想得以验证,她拿过小票,靠在收银台前出了会神,旁边蔡言易洗完手姗姗而来,问她怎么了,她摇头说没事。 可刚走出店门,一通电话就打到沈既欲那儿。 他倒是沉得住气,在即将挂断的前一秒才接起,一声悠悠的“喂”从听筒传来。 宋再旖回头还能隔着店面橱窗看见他接电话的模样,店外寒风凛冽,店里温暖如春,他的外套脱了挂在椅背,卫衣袖子捋到手肘,眼睫垂着,淡笑着,她问他现在又是在唱哪一出。 “没唱,吃着呢。” “好吃吗?” 沈既欲因此抬眼,桌对面贺庭周感受到他看过来的视线,顿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正在跟谁打电话,于是夹菜的筷慢慢放下,听着他回:“嗯,好吃,你帮着推荐的总错不了。” 一句话落,贺庭周皱眉,他是按照宋再旖给的意见点的单没错,可他只字没和沈既欲提过这跟宋再旖有关,与此同时宋再旖也皱眉,从上午就困扰的问题愈发抓心挠肺,想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时候这样熟络、这样坦诚的,风也真挺冷的,拂面吹过,刚吃饱本该犯困的脑子开始变得活泛,因而想起一些细枝末节,思考起一些她从未想过的可能。 沈既欲这人,向来是个不爱多管闲事的,隐私被挖帮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那帮贺庭周又是为什么呢,前段时间还特意来找她打听贺庭周的喜好,如果要说只是为了关心同学,现在看来实在有些偏差,何论这么多年,他就没和除她之外的女孩聊过多余的天,而她顶多也就落了个父母交好的朋友身份才显得特殊一点,这么想着,越想越觉得合理,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看破红尘的天才,她不迂腐,信奉人生苦短,真爱至上,管他同性异性。 …… 而对这一切浑然不知的沈既欲挂了电话,贺庭周问他怎么知道的。 他笑嘻嘻地反问知道什么,贺庭周沉默不答,他才渐渐收了笑,正色回答道:“她不爱吃鱼,嫌刺多,鸡蛋也很少吃溏心的,但每次吃日料鳗鱼饭是必点的,温泉蛋也是要加的,喜欢黑松露鹅肝,不喜欢牛油果,但能接受油醋三文鱼牛油果沙拉,如果现在不是反季,她还要点个蜜桃雪芭你信不信。” 贺庭周听着,垂眼看向自己经手点的这么一桌,都他妈撞上枪口的既视感,然后沈既欲笑了笑,下定论:“所以,你说这里面没她一份功劳你觉得我信吗?” 连着两道关于信与不信的命题直直抛过来,贺庭周没答,也确实没想过沈既欲对宋再旖竟然了解到这个地步。 可,那又怎样。 现在他也知道了。 …… 宋再旖和同桌告别在岔路口,街对面的红绿灯亮起,她在寒风中转身,今天第二回 往学校里去了。 不过这次目的地是体育馆。 下午她被安排了运动会开幕式的最后一次排练,离集合时间还早,她就坐看台边玩了会手机,ins刷到底,又打开微博,说起来她也算是上过了热门的人,但激流勇退后很快被新的热点覆盖,信息时代永远不缺狂欢的话题,虚假的澎湃仍在上演,此刻正挂在热搜前一前二的分别是娱乐圈俩男星,各自剧宣,可偏偏因为是同个选秀出道,当年在节目里就因“兄弟情”被初代粉组过大热CP,眼下兜兜转转,以这种方式挨着名字,有种顶峰相见的绝配感。 点开的实时广场也确实不负众望,CP粉嗑得醉生梦死,唯粉拆得要死要活,按理说原先的宋再旖对这些只会一笑置之,可当指尖滑过一条评论时,脑子里不由想起一些人和事,微微顿住,几秒后打开浏览器,点搜索框。 …… 后来的半小时里,陆陆续续有人到,宋再旖和她们打一记招呼,又低头,再到身旁风风火火坐下一个人,问她看什么呢,“叫你两声儿都不理我。” 下意识地回一句没什么,手部跟着动作,想锁屏,可聂书迩更快,已经眼尖地看到了屏幕上的内容,压着嗓子发出一声“我靠”,一把揽住宋再旖肩膀低声逼问:“你在看耽美?你不看我发给你自个儿的同人文,你看耽美?” 宋再旖反手要捂她嘴,聂书迩一脸“你居然看这些你不对劲”的表情盯着她,紧接着意识到两人这距离似乎挨太近太暧昧,倏地一松手,自我安慰地抚了抚手臂,宋再旖没忍住笑骂她一句神经,然后解释道:“你分享给我的那些链接都打不开了。” “打不开了?” 已经知道是谁的手笔的宋再旖嗯一声,“高中宣传片下面都是这些内容,你觉得合理吗?” 聂书迩不以为意地耸肩笑:“有什么不合理?政治老师说了,一切要从实际出发,这事要搁别人身上,那确实不好说,但问题是,主人公是你和贺庭周,对吧,你们俩高考十有八九能包揽个状元榜眼,到时候就是互帮互助携手并进的优秀典例呀。” “说了我和他没事。” “行,你和贺庭周没事,”聂书迩点头点得极为爽快,这下倒让宋再旖愣了愣,难得见她这么快松口,正琢磨她在憋什么坏,就见聂书迩猛地侧头,两人差点亲上,反应过来后各自往旁边挪了位,她快刀落下:“那你和沈既欲呢?” 就这样峰回路转地提到了沈既欲的名字,宋再旖微微皱眉,刚要说话,聂书迩紧接着抬手一指她:“之前附中篮球赛那事我可听说了,护短护得真够行的啊,我就奇了怪了,你是不是绑了什么‘助人为乐’的系统啊?这个打抱完不平帮那个,什么时候也来帮帮我呢。” 宋再旖剐她一眼,“你用我帮?你战斗力爆表好吧。” 就差没把她那些光荣事迹再翻出来说一遍,聂书迩连忙叫停,同时意识到话题又被宋再旖四两拨千斤地带偏,连忙悬崖勒马:“唉,不准说我,问你呢,也别告诉我是因为你心善啊。” “我难道不善吗?” “两码的事。”聂书迩秒回,堵她。 于是有些废话就没了说的必要,宋再旖捋头发,淡笑,“我和沈既欲要有事,大概早就有了。” 这句话信息量稍微有点大,聂书迩沉默思索片刻,挑着重点问:“所以,你们俩认识挺久了?” “嗯。” “那你们在学校装得完全不熟?” 沈既欲转来也将近一个月了,但这两人硬生生在明面上没一点交集。 “有什么熟的必要么,你也说了两码事,在学校他过好他的,我管好我自己不就行了?出了学校的交情再另算咯。” 可是当下的宋再旖不会想到,这种她自认为的平衡,会在不远的将来被她 亲手打破。 而聂书迩听得一愣一愣的,完了半晌才品出味来,朝宋再旖竖了个大拇指,夸她牛逼,说要向她学习,宋再旖就笑着让她省省,“你要真想学我,就少看点小说,多刷两道题吧。” 然后撂下这句话起身,往看台下集合去了,留聂书迩在原地气笑,抓了把空气往她身上扔,“嫌我成绩差是吧?” 宋再旖适时回头“配合”地躲了下,却没想到和一人撞肩,脚步稍顿,她侧头。 李慕汀也停住和她对视。 时隔大半个月的一个碰面,宋再旖知道这段时间李慕汀没再找过闻栀麻烦,日子相安无事、风平浪静地过,可宋再旖倒不觉得是李慕汀醒悟了,弃恶了,因为她更趋向于一个自顾不暇的状态,非上课时间,妆画得精致,但近看眼神是空洞的,像哭过,红过,就好比,一报还一报,可饶是如此,在对视到第五秒的时候,李慕汀仍微抬下颌,缓缓扯出笑,那模样就差把“我过得很好”五个字写脸上。 宋再旖见状无声地笑笑,不予置评地收视线,和她错身而过。 …… 因为今年运动会要联合校庆一起办,所以就从原本的十月末一直延后至今,枝头黄叶落了大半个秋,路面都覆了层薄霜。 出门前沈既欲叫住着急要走的宋再旖,往她脖子上套一条围巾,但绕圈的动作不算温柔,跟套小猪似的,气得她往他身上瞪好几眼,以至于那时的注意力全被这事儿牵着走,完全没察觉她这条围巾和他那件外套同牌同色。 而贺庭周注意到了。 他个子也是班里数一数二的,所以站在方队最前头,和八班并排,和沈既欲中间也就隔了个八班体委。 那时运动员进行曲放了一遍又一遍,主席台前印着“北江市第一中学建校五十周年庆暨第二十七届秋季运动会”的红色横幅在寒风中吹得簌簌作响,宣誓人员轮了几组,沈既欲感受到他的目光,侧头朝他看过来一眼,而后又很快被他们班体委转移走,那男生也是个会来事儿的,指着此刻正在主席台边候场的校舞蹈队,问沈既欲领舞的是不是你那漂亮妹妹。 沈既欲抬眼看过去,贺庭周闻言看过去,那一圈多的是男生看过去。 宋再旖正和队友过着最后一遍动作,一件灰色宽领毛衣,脖颈修长,看着慵懒,裴枝给她从南城求来的那条玉坠荡在锁骨窝,剔透的玉,雪白的肌。 确实漂亮。 他沉沉看着,声音却淡:“不是。” “啊?上次不是你介绍说的……” 沈既欲偏头笑一笑,“我说什么你都信?” 贺庭周因此皱眉,八班那些参与过篮球赛、知道多一点内情的男生因此面面相觑,但一切也都很快随着宣誓结束而戛然,眼看宋再旖打头,往操场中央走,身后是一群同样高挑的姑娘,清一色的灰衣黑裤,挺低调,但架不住外形优越,头顶暖阳照着,每个人的鼻尖、肩上都落满了细碎金光。 她们走到各自位置刚站定,周围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喔”声,接着仿佛是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又或许仅仅因为编舞正好以此为切点,前奏流尽,欧美女嗓响起“Droptheammunitionboy”的那一秒,站在最前面的宋再旖抬手,食指轻点嘴唇,朝全场做噤声状,放下手的时候笑一下,眼尾扬着,笑得娇而傲。 场面就适得其反了。 低温催化的困意立马消散,主席台上的领导相视,笑没笑不知道,反正台下原本因为死板流程而兴致缺缺的学生方阵笑了,如潮的尖叫声涌起,男声混着女声,在伴奏,在助兴,好像到这一刻也有了一种参与感,寒风被女孩们飞扬的发丝割裂,阳光恰到好处地作衬,宋再旖她们选的不是一首劲歌,曲风偏抒情,可随着旋律,腰肢发力一次次做着的wave却充满了力度,排练过无数遍的舞蹈已经形成了身体记忆,每一下都干脆利落,每一下都精准卡在点上,毫不掩饰那种柔中带刚的侵略性。 没有一秒能让人移开视线。 包括沈既欲。 包括贺庭周。 前者不是第一次见她跳舞,面儿上倒是镇定,左手插在兜里,后者有情绪波动,但没显山露水,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站姿,直至歌曲过半,唱到“ifyoujust”的那一秒,刹那所有动作倏地停了,几秒的layback,周遭跟着鸦雀无声,那两秒不止是伴奏的空拍,更是在场所有男生当下心跳漏掉的那一拍,他们看着宋再旖迎光偏头,视线从高一区域缓缓扫过,偶尔猝不及防的对视,都会让一些男生不自觉红了耳根。 然后定在高二中间,是以全年级十六个班为界,正儿八经意义上的中间,她抬手,朝目光所及处指一下,指向性那么强烈,眼底的笑意那么浓烈。 有人立刻扭头,想看她指的是谁,可惜乌泱泱的脑袋遮住视线,几番张望都无果,紧接着伴奏分秒不差地接上了,操场上空响起女声慵懒又嘶哑的请求: “Saymysaymysaymynameboy Saymysaymysaymynameboy Saymysaymysaymynameboy Causetheresonlyhatsaysitlikeyou……” 每呼唤一遍,她就倒退一步,目光仍紧盯场边的同时收手,举过头顶,因而露出一截侧腰,风过无痕,明明细到感觉一阵风就能折断,可偏偏能看见她常年练舞形成的马甲线痕迹,够辣,也够帅,每个wave都压得住beat,却压不住一颗颗躁动活泛的心。 这一回耳根渐红的人就更多了。 包括贺庭周。 包括沈既欲。 第16章 SEV好戏开场了 沈既欲记得宋再旖是六岁开始学习跳舞的。 那时候许阿姨刚迷上摄影,关了酒吧各地采风,宋叔叔医院里又特别忙,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是他陪她去少年宫上课的。 说是陪,但他也没闲着,顺手报了个围棋班打发时间,沈听择知道这件事后觉得他挺有出息,他以为爸爸是在夸他学围棋有出息,因此本来抱着玩票心态报的班,还真让他慢慢学出了名堂。 从一窍不通到儿童组第五名,再到少年组第一名,颁奖仪式那天,他站在台上,接过组委会递来的奖杯,耳边全是为他而响的掌声。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赢的滋味这么好。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成长的意气风发。 也是那天,他领完奖走出酒店,外面夜色已经浸透半边天,夕阳正从高楼大厦间一点一点下沉,他连忙赶去少年宫,结果发现偌大的教室早已空荡,只剩前排一盏灯还亮着,和正要准备离开的老师。 他问老师宋再旖人呢。 老师见过他几次,认得他是来接宋再旖的,看一眼钟,说:“这都几点了呀,早下课啦,你给她打个电话吧。” “好。”沈既欲谢过老师后转身出了教室,边往外走,边拨通宋再旖的电话。 但是在走到电梯间的时候,慢慢停住了脚步。 他偏头看向离电梯三米之外的安全通道,门没关实,走廊的明亮光线溜进去,同时熟悉的铃声从里面传出来。 伸手推开那道门,不轻不重的一声响,伴着地面灰尘微微起簌,宋再旖转头看向他,眼睛还有点红,睫毛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珠。 头发按要求盘成丸子扎在脑后,可因为长久的练习而变得松散,几缕碎发落下来,练功服外面裹着一件长款羽绒服,看似臃肿,可只有他 知道,她有多瘦。 那细胳膊细腿,实在经不起一点欺负。 宋再旖吸一下鼻子,指着手机屏幕先开口:“我刚要接。” “嗯。”沈既欲对她这句类似解释的话不以为意,按掉通话的同时反手带上门,两人视野里的光线就这么暗下去,他低声问:“怎么不哭了?” 转头看见是他没有惊讶,听见这话的时候却愣住了,有种幻听的错觉,宋再旖歪头看着他,“你难道不应该问我怎么哭了吗?” 可是他却问她怎么不哭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 “哭一定需要什么理由吗?”沈既欲走两步到她面前,她坐在楼梯台阶上,他就屈膝蹲下,两人平视,他凝视她,唇角勾着,话语间有低笑的气音,眼神却很平静,没有小时候看她哭鼻子时的那种嘲笑,有的只是一种“你想哭就哭,不丢人”的意思在。 宋再旖又抬手用纸拭了一下眼角,确保湿润彻底干涸后,摇头道:“今天班上有个女孩因为动作老是不到位,被骂哭了,老师说……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可没有人哭是为了解决问题的。”沈既欲几乎是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那一秒接上,没有犹豫,认真地反驳,顿两秒后又软了语气问:“你也被骂了吗?” “……没有。” “那就是最近准备比赛压力太大了?” 他知道月底宋再旖要去参加一项芭蕾舞赛事,含金量不小,意义可想而知。 宋再旖低下头,依旧闷声否认:“不是。” “哦。”沈既欲点点头,也不在乎她的嘴硬,从书包里拿出自己刚得的那座奖杯,好像还留有颁奖现场暖气的余热,塞到宋再旖怀里,“给你,沾沾喜气。” 宋再旖一怔,看清奖杯上的日期和署名,“决赛是今天吗?你怎么没告诉我?” 沈既欲回避她抬头看过来的视线,“这不是告诉你了吗?” 宋再旖举起那座奖杯左看看右看看,纵然两人都是那种一生下来就拥有很多的人,可也架不住对荣誉的向往,尤其是这种不靠家里,只靠自己的。 “可是我想去现场看你拿奖。” “那万一我没拿到奖呢?” “输不了。” 沈既欲闻言就笑了,宋再旖也随之慢慢笑出来。 “就这么相信我?” “不行吗?” “行。”沈既欲站起身的同时拉住宋再旖的手,把她也从台阶上拉起来,“走吧,回家吃饭。” “好。” 那年后来,北江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那场大赛如期而至,宋再旖平稳发挥,不负众望地拿下了青少年组的金奖,满堂喝彩的时候,沈既欲就坐在台下,远远地望向灯光聚焦的中心。 然后和宋再旖四目相对。 她笑得就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 就像现在。 她站在队伍最前面,站在万众瞩目里,笑意盈盈看过来的那一眼,朝他指的那一下。 红色横幅迎风飘得更欢了。 可宋再旖没有看他很久,在下一个走位时移开了视线,中场表演也很快结束,姑娘们的朝气刚驱散一点寒冬的乏冽,就在一众意犹未尽里鞠躬退了场。 然后就是领导致辞、升旗仪式。 宣布运动会正式开幕是九点二十,那时旭日终于从云层里探出一点头,聊胜于无的阳光洒下来。各班体委开始张罗着第一个项目的选手前去检录,沈既欲刚准备随班退场,抬眼就撞上宋再旖的目光,隔着大半个操场熙攘的人潮,她手里抓着早上他给她带的那条围巾,后知后觉地遥看着他。 他回以一笑。 扯平了。 …… 上午的比赛以田赛为主,几个径赛的预赛为辅,跑道旁、沙坑边皆是人头攒动,宋再旖本来想在教室躲清净,但因为聂书迩报了三级跳远,作为朋友,她还是象征性地到了场,想着到时候她要是输太惨了得好好安慰,结果没想到这个平时看着不太着调的人还挺争气,一跳就跳了个第二名,旗开得胜地帮十三班积了五分。 “恭喜啊,年级第二。” 聂书迩接过宋再旖递来的牛奶,听到这话,忍俊不禁地戳了戳她的手臂,“呦,还给贺庭周记着仇呢?” “我给他记什么仇?” 说着,宋再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罐汽水,食指勾环,拉开,无数气泡刹那倾涌,但细微的动静转瞬被不远处那道发令枪响吞没,又在广播传来的清亮女声里偃旗息鼓。 “无论是起跑还是冲刺,你们都全力以赴,每一个弯道超越,都让我们为你们欢呼,在红色跑道上,你们就是无畏的战士。加油!高二(7)班的运动健儿们。” 听到自己班级的加油稿,宋再旖不由抬头看过去。 离她不到五米的塑胶跑道上正迎风掠过几道身影,零上三度的低温,他们却都穿得很单薄,甚至有一道大概是体育生,发带短裤钉鞋,装备齐全,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而紧随其后的是大步跑在第五道的男生。 白色卫衣、黑色镜框,是贺庭周。 聂书迩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努嘴笑道:“喏,拜他所赐,你也是年级第二。” …… 风在呼啸,而贺庭周还在加速,试图超过那个体育生,眼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终点也近在咫尺,最后十米、五米、两米,操场边尖叫响彻的时候,宋再旖定睛。 直道铺平在眼前,太阳早已升空,均匀地洒落,贺庭周就在那束光的尽头,以半臂之位率先冲了线。 他成功反超了。 宋再旖看着自己班上很多人围过去,场面焦灼而热烈,看着贺庭周因为整整一圈的冲刺而弯腰撑膝,胸膛的呼吸起伏就算隔着几米还是那么明显。 “怎么会,得第一是他的本事。”她笑道。 然后仰头喝一口汽水,可下一秒,毫无防备的酸让宋再旖笑容滞住,皱眉,放下手才发现自己开错了易拉罐。 聂书迩也笑:“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下午400米决赛,第一会花落谁家。” …… 宋再旖当然清楚聂书迩这话的意思,因为没过多久进行的高二组第三场男子400米预赛第一是沈既欲。 这一场没有悬念也没有反转,沈既欲从一开始就遥遥领先,赢之后也只是原地缓了几秒,朝场边撂一眼,穿过人海,平静地和她对视上。 仿佛在说,好戏开场了。 …… 这两人都报了400米这个项目宋再旖知道,都能进决赛也在意料之中,但要说是巧合,她不信。 操场上一项接一项仍在热火朝天地比着,聂书迩很快被叫去领奖,宋再旖目送她离开后,一个人转身上了楼,平时熙来攘往的教学楼在运动会期间显得格外冷清,教室里也鲜见人影。 直到走过高二(8)班。 沈既欲就倚在后门边,半个肩膀沐浴阳光里,影子在走廊地砖上拉出斜长的一道,号码簿还在胸口别着,堪堪遮住卫衣上笑脸骷髅的印花,这衣服其实宋再旖还见过一件,白色款,只不过被她不小心弄报废了。 但那次也不能怪她,是一个不长眼的人骑车差点撞到她,沈既欲连忙伸手拉她,她没站稳,手里的那杯杨梅汁就这样翻到了他身上,一大片深红洇开,如那天晚霞般刺眼,即使后来他及时拿去清洗,可还是留下了渍痕。 所以眼前这件是黑色的。 宋再旖睨着他,也不问他这副样子是在等谁,只把手里那罐汽水扔给他,沈既欲倾身接住,然后在看到罐身那圈粉色的包装时笑了:“草莓味的?” “嗯,我刚开错了,你要是不想喝给我。” 嘴上说着这 话,面上却没半点干坏事的不好意思,特别坦然,沈既欲习以为常地拉开易拉罐,“喝,渴死我了。” 他也真没骗人,仰头直接灌了大半,额头一层薄汗被阳光照着,几滴汽水从罐口溢出,沾到他下巴,也被阳光照着,宋再旖看了几秒,嫌弃地皱眉:“……你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沈既欲含糊地嗯了一声,喝爽了、喝完了才放下手,空的汽水罐直接在指间转一圈,侧身,往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掷,然后懒洋洋地笑着看回她,问:“准备回班啊?” 宋再旖点头,“还有事?” 沈既欲就朝她招招手。 宋再旖懒得理,一副你爱说不说的模样,比他还潇洒地抬脚就要走,但手臂很快被人从后面拉住,她只能停下,微微偏头,挑眉看向沈既欲。 “中午去几楼食堂吃饭?”他问。 “干嘛?” “我妈在家做了狮子头,刚打包一盒叫司机送来,给你午饭吃。” 听到狮子头三个字后,宋再旖的神色明显有了松动,眼神都变亮,“真的?” 沈既欲点头,又好心提醒她:“忘了今天几号了?” 宋再旖思考两秒,想起来了,今天刚好十一月十七,是沈听择的生日。 每年他生日,要么是和裴枝出门过二人世界,美其名曰庆祝他们的恋爱纪念日,为此她收留过好几次可怜兮兮没饭吃的沈既欲,要么是裴枝亲自下厨做几个菜,一大伙人热热闹闹地在家吃,不过具体哪种,全看裴枝的心情,寿星说了不算。 沈既欲似乎也想起一些往事了,面露笑意说:“所以今天晚上你有口福了。” 宋再旖也笑,因着他这一句开始朝思暮想裴枝做的狮子头,想她做的蟹黄羹,后来还是沈既欲耐着性子又问了她一遍中午去几楼吃饭,思绪才被拉回,想了想答道:“二楼吧。” “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沈既欲也不再眷恋什么,爽快地松了手,“中午见。” 也是到那时,到沈既欲转身进班从她视线里消失的那一秒,宋再旖才看到站在楼梯口的贺庭周,离她不到三米的距离,只因他站的位置刚刚正好被沈既欲挡住,所以她才会浑然不觉。 想走的脚步就这样又被拖住,她仍停在八班门口的走廊上,而贺庭周同样平静地和她对视,然后笑了笑:“嫌操场冷?” 宋再旖愣了下,“……嗯,操场上风挺大的。” 贺庭周闻言点头,朝她走过来,步子带动身侧拎着的保温袋淅淅沥沥地响,宋再旖视线下落,但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人已经到跟前了,他胸前的号码簿早已摘下,露出身上那件简简单单、毫无设计感可言的白色卫衣,压根看不出牌子,这种衣服要是进了沈既欲的门儿,准是在角落里积灰的命。 宋再旖自认比别人了解贺庭周多一点,知道他父母双亡,和外婆相依为命,虽然据说父母给他留了一笔遗产,不差钱,可大部分都用来给外婆治病了,也知道他有空的时候会去他妈妈生前开的那家花店待上半天,所以他校服上总是沾着一股很淡的花香,她第一次闻到的时候还很傻地问他是不是喷香水了,然后隔天他就带了一束鸢尾花给她,说自己没有喷香水。 “我对酒精过敏。”他解释道。 就是这样一个人,和沈既欲仿佛两个极端的反差。 …… “那喝点热的。” 回过神,贺庭周已经打开了保温袋,边说边将里面置着的奶茶拿出来,宋再旖看着他,没接,问他这是哪儿来的。 “之前我们交的班费还剩一些,王老师又补贴了一部分让李欣雅给大家买点喝的,她就给每人订了一杯奶茶,外卖送了三次,刚到齐,他们在楼下分得差不多了,没看见你,我猜你应该是回教室了。” 李欣雅是七班生活委员,也是李慕汀的表妹。 “哦,这样啊,”宋再旖开玩笑地问一句:“那这里面应该不会有毒喔?” 贺庭周也开玩笑地回:“不会,我帮你检查过了。” “谢谢。” “不客气,要帮你打开吗?” 宋再旖摇头,捧着奶茶笑了笑:“我捂会儿手。” “行。” “那你现在也回班吗?” “嗯。” 这么应着,可贺庭周当下没有动身,而是转头,透过八班窗户,看向里面懒洋洋坐着的人。 沈既欲也正看着他。 第17章 SEV找我 上午的赛程进行到十二点才全部结束,阵地转移,食堂比操场还热闹,宋再旖根本听不清聂书迩在说什么,只知道她眼巴巴馋了好几天的酸汤肥牛终于吃上了,热腾腾的一锅,底下酒精炉子还在噼里啪啦地烧着,白雾氤氲在两人之间,宋再旖适时提醒道:“你慢点吃,小心……” 结果话没说完,聂书迩就痛苦地嘶了一声,明显是被烫着了,宋再旖见状把手里刚拆开的酸奶推过去,挂壁的水珠因为移动在桌面拖了一道,聂书迩这次没跟她客气地直接拿起来喝了,边喝,边皱着眉,仿佛已经用脸谴责了肥牛咬人事件一百遍。 酸奶瓶见底的时候,宋再旖没忍住笑地问:“感觉好点没?” “嗯,”聂书迩用纸擦了擦唇角的奶沫,点头,“谢谢。” “吃这么快干嘛,我又不跟你抢。” 聂书迩不赞同地看向她,“你不吃吗?我点的大份,两个人管够。” 宋再旖说不用,她吃差不多了,聂书迩的目光因而落到她面前餐盘里的自选菜上,“就吃这点东西,你下午比赛能跑得动?” “能啊。” 聂书迩拗不过她,只说要重新去帮她买一瓶酸奶。 宋再旖本来仍想婉拒,但余光瞥到不远处径直朝她这儿走来的身影,话到嘴边改成:“那你帮我买瓶原味的吧,谢了。” 聂书迩比了个OK的手势。 她前脚离开座位,沈既欲后脚走到桌边,手里提着的保温盒被拿出来放到台面,打开,香味飘出来,宋再旖低头看了眼,抬头问他还没吃饭吗。 “这两个都是给你的。”沈既欲回。 “哦,但是我吃不了这么多。” “奶茶喝饱了?” 宋再旖就又看他,沈既欲也八风不动地由着她看,直到身后有人出声—— “同学,麻烦借过一下。” 沈既欲闻言转头,就看到端着一碗面正站他身后的男生,似乎对他杵在这里占道聊天挺不满的,这事儿也确实是他理亏,所以说了句不好意思就侧身,给人让出一条路,等那男生从面前走过后,才又转向目睹着这一幕的宋再旖,示意眼下这张除她之外空无一人的餐桌,斜额笑了笑:“让我坐下说话?” …… “不好意思啊,这里有人了。” 面前的暖炉因为酒精燃尽而慢慢冷却,桌上的水痕渐干,聂书迩长时间地去而未返,她这话听起来实在没什么信服力,两相对视到第五秒,宋再旖错开视线,再度看向他身后,招了招手。 “闻栀,这里。” 这一声不大不小,淹没在沸反盈天的食堂里,只够该听见的人听见。 始料未及被点名的人像只受惊的兔子,愣在原地,视线滑过眼前比她高了整整一头的沈既欲,看向宋再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还是宋再旖又叫了她一遍。 “这里没人,你过来坐吧。” 这个点,食堂几乎已经座无虚席,找不到位置的只能拼桌吃饭,闻栀原本只想随便找个空一个人的桌子坐下,没想过宋再旖会注意到她,更没想过她会叫住她。 头顶那道打量的视线也实在逼人,她握着餐盘的手攥紧了些,深吸一口气抬头,对沈既欲说道:“可以让一下吗?” 今天第二次挡人道被嫌,沈既欲听笑了,插在口袋里的左手缓缓抽出,站直身体点头:“行。” 像是说给闻栀听的,也像是说给宋再旖听的。 说完后退一步,腰抵着桌沿给人腾位子,闻栀就这么从他面前走过,目不斜视,低着头,他没太看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发顶,和一小截耳垂。 很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羞的。 …… 闻栀坐 下后沈既欲就走了,没一会儿聂书迩回来了。 看见桌边多了个姑娘不算惊讶,和闻栀笑着打了个招呼,看见宋再旖面前多了个保温盒挺惊讶,问她哪儿来的。 “叫的外卖,特别好吃,你尝尝。” 知道一点真相的闻栀头埋更低,吃着碗里宋再旖刚夹给她的一大块狮子头,味道确实很好。 聂书迩听到这话就笑了:“宋再旖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睁眼说瞎话的毛病?谁家外卖用得起Mikasa的餐具?” 如果不是她识货,大概就真被她带沟里去了。 见谎被拆穿,宋再旖也无话可说,“行,下次我一定改。” “……”聂书迩有时候真觉得那些喜欢宋再旖的男生挺悲哀的,性转一下,她活脱脱一个渣男,只要她想,鬼话都能讲得不带重复,温水煮青蛙地就把人哄骗住了,但事后决不对此负责,挺没心没肺的。 话题后来就没再在狮子头上纠缠了。 其实聂书迩大概能猜到一点,在她买完酸奶往回走时随意往门口瞥的那一眼里,在看到沈既欲陷于人潮的那个高挺背影里,在面前这只价值不菲的保温盒里。 宋再旖把聂书迩买来的酸奶又转手想给闻栀,但递一半,她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收回手,那瓶酸奶在空中划过一道夭折的弧线,对上聂书迩和闻栀不解的视线,她笑一下,解释道:“脸上长痘的话,还是尽量少喝乳制品。” 闻栀听到这话,下意识地低头,又在听到宋再旖叫她的名字后,不得已抬起。 “闻栀,我没别的意思。”宋再旖顿了顿,组织完措辞,才继续:“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你可以去医院检查一下,因为痤疮是一种外化表现,不排除体内某些系统受损,这关系到你的健康,和美丑无关。” 闻栀愣了愣,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外婆没有,妈妈没有,她们只会嗤她随了她爸,不中看更不中用。 聂书迩立马在旁边笑着搭腔:“啊对,你去市一院,找宋再旖她爸,专家号随便挂。” 宋再旖睨她一眼,倒是没驳她的话,朝闻栀点头,“如果你需要的话。” 话音落下前边一桌男生吃完起身,高谈阔论还没停,伴着椅脚与地面摩擦,呲啦一声响,闹闹哄哄地从她们这一桌旁经过,闻栀再次作防御状地垂下脑袋,等喧嚣退去,她才重新看向宋再旖,眼神明灭,燃着一丝微弱的光,像是希望和绝望在厮杀。 她早就认了妈妈口中那个丑小鸭一样的自己,当初进校被孤立可能也不外乎这个原因。 毕竟谁都更愿意和长得好看的人玩。 “真的……能治得好吗?”许久后,闻栀问。 宋再旖当然知道她的顾虑,长痘好像是很多女孩儿青春期的潮湿,漫长而无边,在最爱美的年纪却因此自卑到抬不起头。 “能,我就是例子。” …… 长久的沉默,闻栀看着她,刚刚才有一场前车之鉴,聂书迩很难不把这话当成宋再旖哄人姑娘的谎话,同样质疑的目光看向她。 宋再旖笑了:“怎么,不相信我啊?” 闻栀说不是,聂书迩点头,“稀奇,你还长过痘呢?” 这话也不怪聂书迩讲,闻栀从进校军训就知道宋再旖是她们这届的名人,长得漂亮,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仔细看她,没有化妆品的修饰,皮肤照样白,哪怕眼下因为熬夜泛起的浅浅乌青,也更像是眉骨投下的阴影,深邃而立体,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干净到完全看不出任何长过痘的痕迹。 “怎么没长过?”宋再旖对聂书迩的调侃照单全收,仍旧笑着回:“有一阵子还挺严重的。” 严重到,宋再旖以为她就要烂脸了,许挽乔以为谁给她的宝贝女儿下毒了,报警电话就快要拨出去,被宋砚辞按下,他二话没说地带她去了医院,查下来是因为过敏引发的炎症。那段时间后来,从西医药膏到中医煎药,宋再旖身上始终被一股药味覆盖着,精神面上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眉眼是淡的,话本来就不多,更少了,许挽乔安慰她很快会恢复的,沈既欲也察觉到了。 但他没有安慰她,只问她是不是害怕,怕真变不回原来。 宋再旖说是。 沈既欲对她如此坦诚没有逞强的回答倒是有些意外,挑眉笑笑,那时三十七度的盛夏,他刚被裴枝差遣来送东西,额角一层薄薄的汗,长得已经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就站她房间门口,垂眼俯视着她,“怕什么,真要长残了,我陪你。” 宋再旖问他怎么陪。 沈既欲就伸手在右脸比划了一下,“这里划个叉怎么样。” “疯子。”宋再旖骂他。 沈既欲仍是笑,只是笑,可脸上眼里分明全是“真要有那么一天,他一定会说到做到”的意思。 …… 狮子头最后虽然是被分着吃完的,但其实大部分进的是宋再旖的肚子,她其实也压根没喝那杯奶茶。把餐盘放到回收处,聂书迩被她们班同学叫走,宋再旖拜托闻栀帮她把酸奶先带回教室,闻栀没有多问地点头答应。 十分钟后,宋再旖在楼下食堂门口等到了沈既欲。 棉门帘掀开的时候他正偏头听旁边男生说话,两手插着兜,神情一贯的散漫,那男生宋再旖也不算陌生,叫周时胥,是八班物理课代表,两人一起帮老师改过卷子。 还是周时胥先注意到她,几秒的反应,意识到她在看谁,蛮懂事地碰了碰沈既欲的手臂。 沈既欲因而抬头,也看到她时皱一下眉,问她什么事,又问她等人不知道找个没风的地儿么。 宋再旖还没来得及回答,周时胥就嬉皮笑脸地秒接上:“得嘞,我找个没风的地儿等你。” 撂完这句后他就离开了。 留下宋再旖和沈既欲隔着一步远的距离相对,周围依然有吃饱喝足的学生进出,偶尔有视线停留,宋再旖索性转身,往食堂附近的艺体楼走,走两步回头发现沈既欲没动,又只能折回去,拉住他的手臂。 站定,耳根一下远离红尘般清净,风声也止息,到那时才后觉刚在外头站了十分钟真挺冷的,右手因为伸出去拽了沈既欲一路而冻得有些红,本能地想缩回袖子里,可是被沈既欲更快一步地反手握住。 宋再旖怔住。 他的掌心还是那么热,很快就把她的手捂暖了。 然后他就慢慢放开了,举手之劳般的自若,从始至终没看她,直到此刻才往她身上撂一眼,淡声问:“怎么就知道我在一楼吃饭,要是我去了三楼呢?” 宋再旖缓缓把手插进口袋,摇头,“猜的,一楼有你爱吃的排骨焖面。” 沈既欲不置可否地看着她,宋再旖又问他吃饱了吗。 “等半天就为了问我这个?”沈既欲倚着墙,一副我听你编的表情。 仍是摇头,然后宋再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方的纸盒,沈既欲认得,是二楼点心窗口的。她小心地打开,递过来,里面不出意料地装着两只葡挞,看着外酥里嫩,也亏一直捂在口袋里才存留住那丝香热。 沈既欲没动,“给我的?” “嗯,给你的。”宋再旖回,“我看刚出炉,挺新鲜,你也爱吃,就当谢你给我送狮子头了。” 顿两秒,沈既欲知道她还有下文,所以没打断,垂眼看她同样被冻得泛红的鼻尖,唇也红,湿润翕张着,笑一笑继续道:“还有刚才在二楼,我不是故意没让你坐的。” 听到这儿沈既欲也笑了。 是他熟悉的宋再旖没错了,会扯谎但坦荡,会反思但不多,会讨好但生硬。 “占我座那女生叫闻栀是吧?” 宋再旖原以为沈既欲会顺着她说的问一句理由,连腹稿都打好了,却没想到他峰回路转地问这么一句,当下愣了愣,几秒后才回神答是。” 之前就是因为她跟人动的手?” “……是。” 宋再旖没什么好瞒的,沈既欲能从南城转回来,虽然没放明面上说过到底是因为什么,可她不傻,也知他肯定早就把来龙去脉摸了个透,李慕汀如今的自顾不暇多半有他的手笔。 沈既欲接着问她手打得疼么。 这话宋再旖复课那天在办公室外听他问过一次,那时候她没答,而现在,她看着沈既欲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说:“疼,特别疼。” 沈既欲同样垂眼看着她,面上没笑,可眼底含笑,过两秒朝她走近,一步,两步,两人之间原本还能站下一人的距离瞬间抽空,连冷风都过不了隙。 “知道疼了?”他微微俯身,“以后学人出头呢,少自己动手。” 宋再旖说那怎么办呢,她就爱干这种事。 沈既欲终于笑出来,气音式的一声低笑,笑完,回她两个字:“找我。” 像是一句同仇敌忾的承诺,也像是一句狼狈为奸的合谋。 第18章 SEV迎接他的公主凯旋 宋再旖下午要跑的是800米。 对于运动会这种活动,她的宗旨向来是当个看客,非必要不参加,至于这次,纯粹是因为原来报名的那女生一周前特别不巧地崴了脚,班里缺人,体委找上她,好说歹说地拜托她帮个忙,救个急。 她答应了。 聂书迩说她真是救世主当上瘾了,“那可是800啊,给钱我都不想跑,太累了。” 宋再旖笑她财迷也有不向钱妥协的一天。 “我这叫贪财有道,”聂书迩哼笑一声,“千金难买我开心。” 说完就摆手让宋再旖赶紧热身,别等会儿跑的时候肌肉拉伤,“我还想看你风风光光地赢呢。” “输不了。”宋再旖淡笑着回,活动着脚踝,视线扫过周围一片,都是胸口别着号码簿的女孩,在做赛前热身,准备进场,有些看着眼生,平时没有打过交道,有些她熟悉,比如蔡言易,比如李慕汀。 聂书迩也跟着转过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道:“信我,今天这场绝对精彩。” …… 事实也的确如她所说。 一排姑娘从站上起跑线,都因为即将开始的长跑而褪去厚重外套,风吹过每个人的发梢,都引起看台一阵此起彼伏的欢呼呐喊。 沈既欲陪周时胥买饮料回来就看到这一幕。 阳光洒落操场弯道,乌泱泱一群人站那儿,宋再旖没有挤在最里道,也没有抢在第一排,她像是游离在这场比赛之外,压根不在乎所谓先机,神情挺淡定,和中午那面完全不同地换了身衣服,灰色运动套装,袖口挽起一截,露出那条十八籽手串,微喇卫裤,一双腿修长而细直,高马尾扎在脑后,看着清爽又低调。 可偏偏也正因为她站在最外面,遗世独立般的,反而惹人注目。 高一那帮小屁孩七嘴八舌地拼凑着情报,想知道这个惊为天人的学姐是几班的,叫什么名字,高二同学相对来说知情一点,尤其这场比赛宋再旖和李慕汀都在,恩怨纠葛藕断丝连,所以直接略过了言语层面的议论,物以类聚地开始张罗起了下注。 周时胥打趣地问沈既欲要不要也参与一下,他没理。 到两分钟后发令枪响,“砰”的一声,惊动空中迁徙过境的鸟群,翅膀扑棱出一阵噪音,操场方圆十里却静了,比赛伊始,各个都噤了声,屏息探头,紧盯着跑道上瞬息万变的局势,眼见领头的人换了又换,谁都没有绝对的优势,直到半圈过后,差距才开始明显拉开,暂时处于第一的是三班体委,也是校排球队队长,身高优势,步子迈得大。 而宋再旖那时还处在中间顺位。 跑得不紧不慢,甚至放任身后两个人相继超过她,其中之一就是李慕汀。她今天穿得倒是挺素,泯于众人的普通学生样,宋再旖乍一眼其实没认出她,后来还是因为她在外道完成反超后回头看了宋再旖一眼,蛮有意思的一眼。聂书迩找班上同学借了张摄影证才混进场边,近距离目睹这一幕有点着急,恨铁不成钢地扯着嗓子喊:“宋再旖你干嘛呢!” 可这句话转瞬被广播里的念稿声盖过,高二各班的加油稿在女播音员饱含感情的嗓音里轮了一遍,宋再旖都听着,偏偏还能分出心神,去比较哪个班写得更有文采,可惜比来比去千篇一律的内容还真挑不出个好坏,直到下一刻,广播里女声戛然而止,电流轻滋,紧接着一道男声取而代之,播音腔荡然无存,带点懒,带点笑地念她的名儿—— “宋再旖,加油啊。” 看台因此静了那么几秒,而后是一阵更喧天的躁动,不为旁的,就因为在每条以“下面是高二(X)班的来稿”为开头的广播里,这条指名道姓的插播是那么突兀,当着全校三千多人的面,听着也不太像鼓励,更像是祝福,祝她自求多福,挺欠儿的。 广播台就设在主席台左侧,聂书迩抬头看过去,场上几个运动员都情不自禁看过去,周围一圈多的是人看过去。 但宋再旖没看。 因为她很清楚是谁。 …… 第一圈眼看就要结束,有些人开始体力不支,步子开始慢下来,而有些人却开始加速,在跑完一整圈,还剩一整圈的情况下,开始加速,当看台上很多人还没从哪个是宋再旖的巨大八卦中回过神时,就看到操场中央一道灰色身影从过弯道,开始反超,一个、两个、三个……惊奇变了调,体育竞技的魅力在此刻具象化,比赛,仿佛也在此刻正式开始。 聂书迩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心全是白费。 毕竟,那可是宋再旖。 在宋再旖连续超了五个后,前边的人即使不回头看,也能意有所感身后那阵有人逼近带起的风,李慕汀明白自己就是那第六个,也想加速,也想逃离这场噩梦,但是嗓子眼的血腥味愈发重,脚步沉,当下的体力并不允许她这样做,所以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再旖从身旁跑过,好像之前不慎错乱的顺序被她重新拨正了。 而她没有回头看她,一眼都懒的,仍在不停地往前跑。 比赛很快进行到最后一个直道,也就是最后的一百米。 三班体委仍处于领先,那时宋再旖已经后来居上地跑到了第二的位置,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她已经够牛逼了,名次差不多就这样尘埃落定了,可是没想到宋再旖还能更快,聂书迩从起初的兴奋劲儿过去之后,到有些看呆,嘴不由自主地张着,加油已经喊不出了,只有呼吸跟着急促,起伏着,看着宋再旖继续迎头在追,和第一之间的距离在肉眼可见的缩短。 最后五十米,三班体委也开始冲刺,宋再旖和她两米之差。 聂书迩终于回过神,快速穿过大半个操场,跑到终点线前,朝宋再旖大喊加油,近乎声嘶力竭,看台上的气氛也起来了,排山倒海地各自呼喊着,闻栀因为下午在教室改了两道题,到得晚,只能坐最后风口的位子,有风灌进衣领,喉咙是冷的、涩的,掌心却是热的、潮的,没有出声,可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灰色身影。 最后三十米。 贺庭周写的那张加油稿被递到广播台,但这会儿宋再旖没心情听了。 李慕汀不服输地想要超过前面的人,可到头来适得其反,冷风刮过她的脸,凛冽又刺痛,双腿如灌了铅,她已经快要看不见宋再旖的背影,只能听见广播里实时的播报,说宋再旖好像又一次反超了。 最后十米。 沈既欲回到操场边,仿佛要来这里迎接他的公主凯旋。 最后五米。 宋再旖听到全场都在为她欢呼。 …… 哨声吹响的 那一刻,宋再旖稳稳地撞过终点线。 聂书迩胸腔里那口气终于吐出,想要飞奔上前给她一个胜利的拥抱,却又在看到宋再旖转身的动作,暂时止住了脚步。 第一已经决出,但比赛还没结束,第二第三相继冲线,宋再旖也没有急着离开,她缓了几秒后倏地调转步子,朝着此刻陆陆续续向终点冲刺的大部队,抬手一指,唇角扬起笑的同时五指张开,搭在耳廓边。 聂书迩亲眼看着下一秒冲线的人是李慕汀。 很明显,宋再旖这动作是对着她做的。 而李慕汀也很明显地看到了,原本铺天盖地的疲乏在此刻凝结,心脏因为剧烈运动砰砰跳个不停,血液却僵冷,皱起眉。 说实话她看不太懂,可也知宋再旖冲天的嘲讽意味,而这个动作落在操场边那些男生眼里却一点也不陌生,懂点篮球的更是一目了然,周时胥因而低叹一句我靠,“艾弗森的侧耳聆听。” “嗯。”沈既欲慢悠悠地点头。 曾经当之无愧的费城之子,在别人都特崇拜科比乔丹的时候,他偏就迷艾弗森,同件衣服穿不了几次的人,一场球倒是反复看了好几遍,那时宋再旖就坐他旁边,也不嫌烦地写着作业,写完,才抬头看一眼,问他谁赢了。 那场刚好是01年费城76人与密尔沃基雄鹿的东部决赛,艾弗森带伤复出,凭一己之力攻入44分,带领76人获得胜利,重回东部之巅。 沈既欲对着电视上正做侧耳聆听手势庆祝的艾弗森斜了斜额,“还能是谁。” …… 所以,她也看进去了,转头学以致用上了。 挺厉害,挺能的。 就这么注视她到第五秒,宋再旖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眼睛从李慕汀那儿移开,偏头,两人隔着半个跑道对视,她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大,无声胜有声,右手仍抬着没放下,只不过五指收拢,改为竖一根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耳朵,又遥遥地指一下他。 那意思分明是在回应比赛时他那句堂而皇之的广播祝福,说她听见了,然后,原封不动地复制一份还给他,祝他在等会儿的400米里决赛里别输太惨。 沈既欲全都看明白了,低头笑了笑。 第19章 SEV我领先你的从来都不止那五秒…… 跑完两圈说一点不累是假的,聂书迩给她准备的雪梨水就显得特别贴心,宋再旖喝了大半杯,又休息了几分钟,起身到主席台前确认成绩,签完字就听见广播里响起高二男子组400米决赛准备检录的通知,她这儿的呼吸刚平缓,操场那儿的心又揪起,聂书迩喋喋不休的话题也因此从复盘她的800米,变成接下来沈贺即将搬上台面的第一次PK,笑嘻嘻地问她觉得谁会赢。 挺俗的一个问题,宋再旖没回答,只反问她那摄影证哪儿来的。 “……问我们班同学借的,你也要?” 宋再旖用行动回答了她——她回班找七班同学也借了张,负责她们班拍照的那姑娘刚好之前请教过宋再旖几次题目,听到她的请求二话不说地应下了,还主动提出要把相机给她,美其名曰做戏做全套。 聂书迩低头看了眼自己脖子上挂着的轻飘飘的一张摄影证:“……” 宋再旖没拒绝。 她拿着证和相机才被放行到操场里面,刚才一来一回的折腾距离检录已经过去十五分钟,而在第十八分钟的时候,运动员跟着裁判进场。 很奇怪,在那一长排的男生里,起跑线在背对她的方向,可宋再旖甚至无需转过来的一个正脸,就能找着沈既欲,他没换任何衣服,甚至还是那双限量版低帮板鞋,插着兜像来走秀的,没半点对比赛的重视程度,默默翻一白眼,然后在隔他三个人的地方看见贺庭周,他相对沉默,低着头,但旁边有六班男生跟他搭话,他也回。 看着都挺放松的,紧张的全是看台那群女孩儿。 聂书迩也特有闲心地从花坛里薅了朵野菊,趁着等比赛开始的间隙,一瓣一瓣地摘:“沈既欲,贺庭周,沈既欲,贺庭周……” 宋再旖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但接下来视线就没能挪动了,眼睁睁看着她摘到最后一瓣—— “贺庭周。”她拖着调笑道:“啊、哦。” 宋再旖收视线,也笑,“挺好的。” 然后就低头开始摆弄相机,是一个Canon早几年发售的型号,反应度早已没那么灵敏,宋再旖等了几分钟,才把参数调好,镜头晃了晃,先是对准脚下的草皮,刚被聂书迩撕落的那些花瓣随之入镜,可风一吹,就往远处飘,飘啊,飘啊,一直飘到400米的起点。 那里,所有人已经按裁判的指示,沿弯道弧形错落分开站好,各站一道,下午三点的阳光明媚,均匀地照在每个人肩身。 沈既欲在相对靠里的第三道,贺庭周就在他隔壁,蛮巧。 女生把相机交给宋再旖的时候,还交给她一个任务,那就是多帮贺庭周拍几张照片,他是七班一份子,参加比赛为班争光,于情于理该。 宋再旖照做了。 于是她每拍一张贺庭周,就会有一点沈既欲的身影入镜,或是垂在身侧的手,或是不经意转过来的半个侧脸,或是直接大大方方闯入镜头的眉眼,似笑非笑。 宋再旖无话可说,选了几张留下,随后也就到了各就各位的时刻,她放下相机,对贺庭周笑着说了一句加油。 贺庭周点头应下。 沈既欲看她一眼,无声勾唇。 手持发令枪的裁判紧接着喊道:“预备!” 然后就是熟悉的一声砰—— 跑800时没因这声心颤,这会儿却悸了下,宋再旖撇头,看向同一刻冲出起点的八个人。 上午被贺庭周反超的那体育生也在,但这次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没了优势,因为贺庭周冲在他前面,沈既欲也跑在他前面,两个人不分上下,腿都长,步子迈得都大,都没收着。 400米其实是一项很考验人的比赛,既要短跑的爆发力,也要长跑的耐力。 跑进直道后差距就更直观,可沈既欲和贺庭周之间近乎没有,一前一后,咬得很紧,整场比赛好像成了他们两人的角逐,因为他们变得好像没悬念,因为知道第一只会从两人中出,而至于到底是谁,又变成了最大的悬念。 搁平时聂书迩高低得埋汰一句这两人在耍帅,可当下她没有,也是真真切切地被四周氛围感染了,也是真感受到了这两人强劲的实力了,挺激动的,转头对宋再旖说一句“有意思啊”。 宋再旖不置可否。 风吹起她的头发,从额前滑过,微微遮住视线,她腾左手捋一下,右手则按下快门。 照片定格,却是那时候以半个身体暂时领先的沈既欲,最不惹眼的黑色衣服,却成了场中最耀眼的存在,迎着阳光,在向前奔跑。 反应过来后她想删了这照片,可指尖还没碰到Delete键,聂书迩扭头问她贺庭周怎么了。 注意力被转移,宋再旖抬眼。 比赛已经跑到第二个弯道,沈既欲的领先位置愈发明显,贺庭周虽然还是稳居第二,虽然还是狠狠甩了第三名十几米的距离,但他的状态好像要比之前差了一点。 透过长焦镜头却也看不出具体异样。 宋再旖说不知道。 话落,耳边响起更声势浩大的一阵加油声,夹杂不少女生隐而不宣的心事,气势如虹,是沈既欲开始了最后的冲刺,与此同时广播里开始放起《Wake》,不知出于谁的私心,在此刻,在这瞬都仿佛成为沈既欲的战歌,而他也不负众望地率先冲了线。 他笑着看过来。 …… 可是变故也发生在那一秒。 本该紧随其后冲线的贺庭周却在终点前直愣愣地单膝摔下,摔过终点线,幸亏他及时用手撑了地才没导致脸着地,满场欢呼戛然而止,所有人像被猛地扼住喉咙,然后是一阵倒吸,宋再旖愣一秒,没看沈既欲,把手里相机塞到聂书迩怀里,聂书迩还怔着,见状慢半拍地问她去干嘛。 宋再旖已经往终点跑了。 接下来的场面就有点像电影里的空镜了,立在操场周围的裁判、老师、校医全都反 应过来了,人来人往,一张张脸从她眼前模糊地过,宋再旖很想上前帮点什么,却徒劳,根本挤不进去,直到校医当场给贺庭周简单检查了一下骨头,确认没有错位后,才让出一条道,他被校医搀扶着站起来,往医务室去。 走之前贺庭周回头,看了眼不远处沉默注视这一切的沈既欲,又和站在操场边的宋再旖对上一眼。 他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可宋再旖还是跟着去了医务室,她把这个举动归结于朋友之间的关心,把这种担心归结于宋砚辞从小教导她的“仁慈”,就好像,她救贺庭周外婆那晚同样一路跟到了医院,守了大半夜。 医务室里的消毒水味一如既往的浓,她向来不喜欢,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推门进去的时候校医正在帮贺庭周破皮的掌心消毒,瞧上她一眼,她立马说:“班主任叫我来的,高二七班。” 就这样把校医想说的话全堵死,点头示意她抽椅子坐。 宋再旖照做,然后就听见校医问贺庭周摔跤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头晕还是……” 排除人为推他的因素,摔倒只能是自己的原因,本着对学生负责的原则,校医本来是要打电话通知家长的,让家长带他去医院做更深层的检查以防万一,但被贺庭周拒绝了。 他说:“我腿以前受过伤,今天可能是比赛时太想赢了,用力过度扯着旧伤了,不过没大碍,静养几天就能好……抱歉老师,给你们添麻烦了。” 校医听到他这话,默了两秒,大概是觉得这孩子有礼貌得让人心紧,说了两句安慰的话,又照例询问起他以前怎么伤的。 宋再旖也看着他。 贺庭周淡笑,“走路上没注意被车撞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让人心惊,校医忍不住皱眉,看样子是想再问细一点,搁桌上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她看一眼,左滑挂断,可铃声很快又响第二遍,弄得她不得不出门接电话。 而校医没能问出口的话,宋再旖问了。 她问贺庭周那场车祸严不严重,贺庭周就笑着反问她怎么算严重。 “在ICU住了一个月算不算?”他坐在医务室的那张窄小病床上,腿搁在一张矮凳上,校医刚给他冷敷过,膏药味淡淡,说这句话的时候笑意也淡,不达眼底。 宋再旖说算,然后大有一副要绑他去医院的架势,“这么严重的腿伤,你还跑什么步,还跑那么快,不要命了吗?” 话挺冲,眼神也挺燥,可除此之外还有更重的担心。 贺庭周看在眼里,伸左手拉住宋再旖的手。 宋再旖因而停了动作。 “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没那么严重,是有辆电瓶车剐了我一下。”见宋再旖没反应,他继续道:“当时摔得不巧,膝盖磕马路牙子上,轻微骨折,后来都养好了,你放心。” “贺庭周,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宋再旖盯着他,把手缓缓抽出。 贺庭周点头,乖得像个认错的小孩:“嗯,下次我不说了。” “真的不要去医院吗?” “不要。” “那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贺庭周张口要答,被宋再旖用手一指,“认真说。” 贺庭周笑,“肚子饿可以吗?” 收手,宋再旖从椅子上站起身,问他要吃什么。 “便利店的关东煮。” “行。” 宋再旖走了。 …… 沈既欲来了。 贺庭周还以为是宋再旖去而复返,抬头时那句“怎么这么快”刚发出前两个音,就倏地停住,门开了又关,沈既欲的脸从背光到慢慢清晰,他在宋再旖刚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朝他笑一笑,贺庭周问他来干什么。 “关心我?看我笑话?”他给选项。 可沈既欲闻言只是遗憾地摇一下头,“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你的。” 那就只能是宋再旖。 果然下一秒沈既欲往椅背靠,对着他这个伤病员也没什么肃色,吊儿郎当地笑:“答应她的奖牌我拿到了。” 几秒的四目相对,校医打电话的声音隐隐从走廊传来,大有越讲越激动的态势,连风声都盖过。 “哦,恭喜。”谁知贺庭周脸色不仅没崩一点,甚至还能笑出来:“她帮我买关东煮去了,你要在这等她吗?” 沈既欲眼里的痞气因此收了一点。 目光也随之落到贺庭周受伤的手,碘伏氧化后颜色很沉,显得他整个人血色更淡,明明受着伤,感觉却不是那么回事,如此想着,开口要回答之际也被截了话头。 “沈既欲。” 贺庭周煞有其事地叫他一声名字,与此同时脸上的笑意缓缓收住,“你领先我五秒赢了又怎样?” 沈既欲看向他。 “至少现在宋再旖心疼我。” …… “贺庭周,你是不是故意的?”长久的审视后,沈既欲问这么一句。 知道赢他无望,所以不惜耍这种手段,不仅让他这个第一赢得没那么风光,还成功抢走所有人的关注,占据宋再旖所有的心神。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挺狠,挺牛。 贺庭周不答反问:“故不故意的重要吗?” 他说过,事在人为。 贺逍从小也教育他凡事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怎么样并不重要。 走廊的通话声渐渐弱了,但那道门始终没被人推开,医务室还是静,挂在墙上的时钟缓慢走着。 沈既欲换了坐姿,上半身向前倾,脱离椅背,撑着膝挨近他:“可是贺庭周,我领先你的从来都不止那五秒……” “我们根本就不在同一起跑线。” 贺庭周沉沉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既欲就接着撂话:“我不介意再告诉你个事儿。” “什么?” “宋再旖初中差点谈了个男朋友,单眼皮,成绩优,长得也还行,你和他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挺像的。” 贺庭周冷笑:“别告诉我那个人是你。” “不是我。” 第20章 SEV我成全你 那个男生叫蒲以晟,和宋再旖初中同班。 沈既欲仍在她隔壁,偶尔一起上学,校内同框不多,知情的人也不多,蒲以晟算一个。因为当时他和宋再旖参加了同个社团,加上成绩不错,经常被老师叫去一起干活,久而久之,宋再旖跟他走得近并不奇怪。 有次放学沈既欲照例在离校门不远的地方等宋再旖,没几分钟就看到她和蒲以晟一块儿出来,她不是话多的人,经常扮演聆听者的角色,蒲以晟像是讲到什么有趣的事笑了笑,她没笑,不过状态可以看出来是放松的。 那也是沈既欲第一次正眼看这个男生。 没他高,可也比一般男生要挺拔一点,看鞋子家里应该有点钱但不多,比不了他,也是单眼皮,或者准确来说是带点不明显的内双,笑起来两颗小虎牙,看着挺阳光,挺无害。 就这么看着,沈既欲把拎在手里的书包往肩上一挎,走两步,叫了声宋再旖的名字,因而打断蒲以晟的话。 宋再旖闻声看过来,蒲以晟也跟着看过来。 “走了,公交快到站了。” 蒲以晟不能说不认识他,同个年级的风云人物,还是邻班,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只问宋再旖他是谁。 意思是,他是她的谁。 宋再旖说哥哥。 沈既欲听笑了,却也没反驳,只伸手接过宋再旖的书包,抬了抬下巴示意宋再旖跟蒲以晟说再见,宋再旖照做了。 三人分别在十字路口。 沈既欲以为宋再旖和蒲以晟的缘分本该如此,在学校里短暂相交,最后各回各家。 哪怕间歇有关于他们俩的闲言蜚语传出来,他都没当过真,一笑置之,直到初三上半学期, 第一次月考结束,蒲以晟破天荒地登顶年级第一。 那时候的他,成绩虽然也好,但向来不屑这些排名,每次考试都因为大题过程潦草,跳步骤扣了不少分,年级第一势必也轮不到他。 所有人都在说,蒲以晟向宋再旖表白了,在努力考过她后,却以一种卑微的姿态向他喜欢了很久的女孩求爱。 简直一出人间好戏。 还有人说,这是他们俩的赌约,宋再旖愿赌服输,答应了。 …… 流言就这样沸沸扬扬地传了一周,传到别的年级都有所耳闻,传到四中每个角落,最后不出意外地传到了老师耳中。 宋再旖因此被叫到办公室。 彼时,沈既欲正在帮班主任整理资料,上午的阳光稀薄,斜斜地从窗户照进来,照在他手上那一沓纸上,他的心思却不在那儿。 隔着两张桌子,他听见她们班主任对她循序渐进的关怀,鉴于两人都是好学生,没有上来就一棒子打死,而是问她最近感觉如何,问她这学期有什么目标,问她身为团支书和同学关系处得怎么样。 这话问得就很巧妙了。 沈既欲听得懂,宋再旖亦然,她一一答了前边的问题,然后说:“李老师,班上同学都很配合我的工作,我和他们相处也很融洽。” 无可非议的一个回答,班主任点头,“相处融洽是好事儿,但老师还是想提醒你一句,同学之间相处该有的分寸得有,尤其你们现在初三,关键时候不能掉链子。当然了,老师也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拎得清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宋再旖平静地听着,没有因为前一句暗示而装傻,也没有因为后一句夸奖而喜形,她接着班主任的话说道:“李老师,我明白,也知道今天您叫我来是什么事。” 班主任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挑眉示意她继续。 “为了我和蒲以晟最近的一些谣言对吗?” 这话就很明了了。 班主任身居其位这么多年,多精明多敏锐的一个人,一下就捕捉到“谣言”两个字眼,言下之意也就无需多说,欣慰地笑一笑。 沈既欲也听清了。 是了,宋再旖从来都坦荡,爱恨嗔痴、喜怒哀乐全部坦荡。 所以他信了这只是一场滑稽的谣言,接下来半年也没多关心这事儿,日子照常地悠过,宋再旖问他高中想考哪个学校,他说随便,然后反问她想考哪。 宋再旖说一中吧,离家近点。 他就点头,“那我也考一中,离你近点。” “嘁,无聊。” …… 那年中考结束的第二天,正好是沈既欲的生日。 崩了整整一年的弦终于松掉,双喜临门,少爷的生日party办得盛大又奢华,吃喝玩乐的一把好手,局从下午一直组到了凌晨,音乐响个没完,而当一切热闹归于平静的时候,月早已西沉,宋再旖站在沈既欲身旁,陪他送走最后一个朋友,沈既欲问她今天开心吗。 宋再旖闻言愣了下,偏头看向他,“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今天你生日,你开心吗?” 沈既欲就笑,初夏季节夜风微凉,她还穿着薄款针织衫,他已经只套一件黑T,笑时胸口起伏明显,嗓音浸了些酒精的哑,回答她说开心。 又问她想不想知道他刚刚吹蜡烛时许了什么愿。 宋再旖说不想,“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可沈既欲后来还是说了,他说:“我希望以后每个生日你都能陪我过。” 宋再旖注视着他。 别墅门口那条小道的路灯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拉成斜长的一道,交缠拖曳在地上,月光也惨淡,可偏偏足够宋再旖看清眼前的这个人。 原来她已经陪他过了十六个生日了。 更久远一点的幼年印象记得不是很清楚,但自小学以来的记忆倒是深,她记着他从热衷奥特曼蛋糕到现在觉得幼稚,心里没来由有一阵“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宋再旖眼睛晶亮地笑一笑:“看我心情咯。” 沈既欲也笑出来。 …… 那个暑假,课业的压力随着毕业阶段性地告一段落,他们一起出国游学,一起打游戏,一起窝在沙发上看很无聊的电视剧,蒲以晟这个人好像也随着毕业,从宋再旖的生活里慢慢淡去,像生老病死那样自然。 盛夏来临,窗外的蝉鸣更吵了。 那天沈既欲像往常一样去给宋再旖家送东西,结果刚巧碰上她出门,两人在小区门口打了个照面,他问她要去哪。 “有点事。”宋再旖看一眼他手上拎的那盒美人指,淡笑:“又来当跑腿的了?” “嗯。” “我妈在家,你直接摁门铃就行。” “好。” 说完两人擦肩,他目送她出小区,上了车,然后转身,继续往里走,走到宋再旖家,门铃响两声后许挽乔果然来开了门,他把美人指送进去,那时候宋再旖家还养着一只波斯猫,通体雪白,正鸠占鹊巢地趴在沙发上打盹,听见有人的动静也只是眯着看过来一眼。 那慵懒冷漠的劲儿像极了宋再旖。 许挽乔倒了杯凉水给沈既欲,招呼他歇会,“你妈也真是的,大热天还让孩子跑一趟。” “我在家闲着也没事干。”沈既欲不以为意地笑答,伸手逗着猫,随口问道:“阿姨,再旖呢,还没起床吗?” “她出门了,哎对,你刚进来的时候没看见她吗?你们俩前后脚。” “哦,没有。” “那可能她从西门走了,说是去参加同学的毕业宴。” 波斯猫像是被沈既欲摸肚皮摸舒服了,那股傲娇劲也不端着了,脑袋往他腿上凑,他却突然停住动作,开玩笑地问道:“是吗,她同学我基本上也认识,她有说是谁吗?” 许挽乔浇着花从阳台探出来一眼,“好像是叫蒲以……” “蒲以晟?” “对,是这个名字。” 沈既欲彻底收回手,眼睫低垂,“哦,这个倒还真不认识。” 然后话题就扯旁的上面去了,沈既欲也没坐很久,借口说还有事,就起身出了门。 上午十点半的太阳已经很毒,沈既欲站在树荫下打了辆车,同时给班里男生发去一条消息,又等了大概五分钟的样子,车到的时候回复也跟着到。他拉开门坐进去,点开看一眼,朝前头司机说:“去富丽酒店。” 车窗外是快要被紫外线晒熔的柏油路,车内空调却开得足,沈既欲握着手机,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发着呆。 直到车在富丽酒店门前停下。 LED大屏上确实滚动播放着“欢迎参加蒲以晟同学的毕业宴,席设一楼青松厅……”的字样,她们班同学也确实陆陆续续地抵达,看见他,面露打量和惊讶,但没人敢上前搭话,后来还是其中一个和他打过几场球的男生问他也来吃饭吗,沈既欲说不是,碰巧路过。 他觉得大概是天太热,热到脑子都不清醒,自己才会出现在这。 可转身刚要走的时候,就听见有女生在低声抱怨怎么人都快到齐了主角还没到,紧接着就有人解释说蒲以晟来消息了,意思是让大家先吃着。 “搞什么嘛,哪有主人没到先开席的道理?” “唉,我刚看宋再旖到了没几分钟就接了个电话走了,好像就是蒲以晟的。”那女生说着,碰了碰旁边人的手臂,“你跟她熟,给她发个消息问问呢,什么情况?” “真的假的,他们俩在一块儿?” “谁知道?” …… 脚步就这么顿住,女生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就这样入耳,沈既欲再次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上滑解锁,微信打开,置顶对话框的消息还停留在昨晚,他垂眸看着,没有点开,而是切回屏幕,径直点开了查找。 里面联系人一栏存着宋再旖的号码,只存着她的。 这还是当年宋再旖差点遭遇绑架,哪怕后来查明是误会一场,宋砚辞让她把共享位置开起来,他也要了一份,宋再旖起初不太愿意,说感觉很奇怪,像是在她身上装了个监视器,他说不会的,他非必要不会打开,说他只是想在她有万分之一可能遇上危险的时候, 能第一时间找到她。 可是现在,他背弃了前言,用这种方式窥视着她的实时位置。 真的不在这里。 而是在离富丽酒店五公里外的益康家园。 …… 益康家园是前些年城西开发用作拆迁补偿的安置房,鱼龙混杂,沈既欲下车的时候迎面就碰上一个中年女人,打着电话说着他听不懂的方言,但不难听出是在骂人。 到找着B4号楼,废旧纸箱堆满走道,电梯一路上行。 靠家里背景,沈既欲要找一个人的具体住址一点都不难。那扇潘多拉的门很快出现面前,他早已记不清当时的心路历程,只记得那个兵荒马乱的午后。 来开门的人是蒲以晟,看见他挺惊讶的,随后下意识想关门,沈既欲立马伸手挡住,开门见山地问他宋再旖是不是在这儿。蒲以晟见状也不做徒劳的阻拦,点头说是。 “但她现在应该没工夫见你。”蒲以晟接着说一句。 沈既欲问他什么意思。 蒲以晟就立马反问他现在是什么意思,“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暂且不管,沈既欲,你现在是在质问我吗?以宋再旖哥哥的身份?” 沈既欲闻言皱眉,因为那份连着蒲以晟家庭住址一块发过来的资料里,还附带了一些蒲以晟的过往经历,虽然不算很详尽,但也足够了,足够他辨清眼前这个人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阳光无害。 可他还没说话,蒲以晟继续道:“算了吧沈既欲,别自欺欺人了,你压根不是她的哥哥,更不是她的谁,你们两个,其实什么关系也没有不是吗?” 话语刺耳,沈既欲冷眼看向蒲以晟,“关你屁事。” “是不关我的事。”蒲以晟笑了笑,说完把搭在门上的手松开,往后退一步,至此门彻底大敞,沈既欲也没再理他,撞过他的肩膀,大步往里走。 可是房子里哪有第三个人的身影。 在找完第二遍仍没看见宋再旖,沈既欲猛地回身,一把攥住蒲以晟的衣领,问:“她人呢?” 两人身高差距不是很大,但架不住沈既欲力气大,蒲以晟被拎得有些仰颈,轻微的窒息感外化成额角凸起的青筋,面上却依然笑着:“跟你说了,她现在没工夫见你。” 沈既欲一拳挥在他脸上。 “你对她做什么了?” 蒲以晟被打得歪一侧头,脸颊迅速肿胀,嘴角溢出血丝,他抬手拭一下,才转过头看着沈既欲回答:“我哪舍得对她做什么?我连她一根头发丝都不舍得碰……” 说着没忍住咳一声,顿两秒,接上:“不过,她的头发真的很香,我很喜欢。” …… 砰—— 又是一拳。 完全没收着力,蒲以晟被打得踉跄,脚也被茶几绊一下,整个人往后栽,可背还没挨着沙发,又被沈既欲揪着站起来,四目相对,他笑着,看着沈既欲,以及他身后那道没有关上的门。 沈既欲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他没答,眼看拳头又将落下,一道女声打破这一切—— “沈既欲!” 拳头悬停在半空,沈既欲回头,就看到宋再旖拎着一盒药站在门口,无悲无喜的脸上只有紧皱着的眉能显出她此刻心情,她走进来,问他这是在干什么。 沈既欲倏地放开蒲以晟,蒲以晟忙撑住沙发,弯腰咳嗽。 “我干什么?”沈既欲从茶几上抽一张纸擦着自己的手,同样平静的,笑一笑回:“他偷了我的手表。” 这下轮到蒲以晟震惊地抬头看他,“你放……” 话没说完,他眼睁睁看着沈既欲把擦过的纸团扔进垃圾桶,右手掏手机的同时解下自己左手手腕那只机械表,往地上随手一扔,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既欲的电话已经拨出去了。 客厅里有如死寂,能清楚地听见嘟声响三记,然后“咔嗒”一声被接通。 下一秒沈既欲说:“你好,我要报警。” …… 宋再旖想要制止却为时已晚,民警接到报案上门很快,了解情况后发现失窃物是一块理查德米勒,涉案金额巨大,当即立为刑事案件,并将蒲以晟带回了派出所。 沈既欲也去了。 直到黄昏才出来,身后还跟着沈家指派的律师,叮嘱完相关事宜就先行离开了,他远远地就看见宋再旖站在停车场,没看手机,就那么站着,晚风吹过她的头发,拂过她纤细的脚踝。 夏季傍晚总有漫天的火烧云,鲜红如血。 宋再旖等人走到面前,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就仿佛,她从来没有看清过。沈既欲问她饿不饿,是不是从中午就没吃饭,她就笑了,笑着不答反问:“沈既欲,鳄鱼的眼泪你还要流到什么时候?” 沈既欲看着她。 “我不明白今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蒲以晟家里,又是哪来的地址,你们两个平时八竿子打不着,他跟你更是无冤无仇,根本犯不着偷你的手表……”派出所的停车场不比外面车来车往,偶尔一辆车驶出,带起一阵燥热的风,她顿了顿继续道:“如果非要扯个理由,那就只能是因为我。” 沈既欲还是不说话,但低眉看向她的眼神透露出“你说得没错”的讯号。 “可是沈既欲,你凭什么呢?”宋再旖问,“凭什么随随便便插手我的事呢?我妈都不这么管我。” 她没有说一句你算是我的谁,但话里话外却全是这么个意思,似曾相识的一句,从蒲以晟口中说出来他可以置若罔闻,可以气势如虹地反问一句关你屁事,可是在宋再旖这儿,他做不到。 想说话,可看见宋再旖紧接着又抬眼,盯着他低问一句:“又凭什么随随便便毁掉别人的人生?” “你说我毁了蒲以晟?” “你没有吗?”因为想到蒲以晟那莫须有的罪名,因为知道只要沈既欲想,蒲以晟这锅就永远没法摘,情绪一下子起来,声音一下子高。 …… “可是蒲以晟就没想活。” 蝉在叫,派出所外下班高峰的车水马龙在鸣笛,比起她的歇斯底里,沈既欲撂这九个字的时候很平静。 宋再旖顿时愣住。 沈既欲就往前走了两步,离她更近,低下脖颈凑到她耳边问:“那盒阿司匹林是蒲以晟叫你去买的吧?” “……是,”宋再旖皱着眉回忆:“他说有点感冒。” “那你知不知道他一直在服用地/高/辛?” “地/高/辛?” “对,”沈既欲点一下头,意在肯定她的猜测,“他有先天性心脏病。” 宋再旖眉头蹙更紧。 沈既欲接着慢慢说着:“地/高/辛和阿司匹林一起过量服用,导致洋地黄中毒的概率有多大,你爸比我更清楚,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问问他。” 宋再旖呼吸很缓地听着,消化着这个消息,但没等她有所反应,沈既欲又突然转了话题:“还有之前你们班那个副班长,叫高宇轩是吧,觉得他人不错是吧,跟他出去玩还挺开心的是吧?” 连着三个是吧的问题砸过来,宋再旖怔了下,问一句你怎么知道,又补:“我跟他出去是为了完成寒假社会实践。” “但是他转头就把这事传成你单独约他了。”仍是在她话落的那一瞬秒接,沈既欲声音低低的,但很沉,他伸手将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捋顺,和她紧紧对视,“宋再旖你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这一句带着怨带着叹的指责,宋再旖终于回过神,抬臂拂开沈既欲触碰的手,朝他喊:“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在你眼里我就像个傻子,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可那又怎样,被人卖了也是我的事,苦头我自己吃!轮不着你沈既欲来管!轮不到你去栽赃陷害别人!” 说完,心口因为情绪波动而起伏,眼眶不易察觉的红,她咬着牙说:“沈既欲你就是个 疯子。” 沈既欲听到最后两字,长达十几秒的沉默,他笑了,“是,我就是个疯子,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那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宋再旖立马回。 …… 又是半分钟的相顾无言,夕阳渐渐坠至高楼间,被遮了一半光芒,沈既欲的笑容也缓缓收住,“你说什么?” 宋再旖别头,没有再看他,情绪也不再激动,只是恳求般的,轻声说:“……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他问她是不是真这么想,宋再旖说是。 “好。”沈既欲重新笑出来,短促的一声呵笑,像是笑她,又像是笑他自己:“我成全你。” …… 所以,那天过后,大半个暑假,中考出分,志愿录取,两人都没有再见过一面,重新得到沈既欲的消息,已经是高一开学报道,一中的新生名单那么长,宋再旖站在风中看了三分钟,看了两遍,却依然没有找到沈既欲的名字,然后才知道他转学去了南城。 真的说到做到了,成全她,离她远一点。 而那一年冬天的时候,即使沈既欲最终撤销了对蒲以晟盗窃罪的指控,蒲以晟还是被检察院提起了诉讼,以故意杀人的罪名。因为警方在调查盗窃罪的过程中顺藤摸瓜发现,就在毕业宴的两周前,蒲以晟将自己酗酒成性又烂赌的父亲推下楼,致人当场死亡,审讯时蒲以晟对此也供认不讳,问他作案动机,他说是因为恨,是为了给他妈报仇。 鉴于他作案时未满十六岁,并且算是防卫过当,蒲以晟最后被判了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至此,所有的恩怨情仇,都随着法庭外那一场大雪,被彻底掩埋,烟消云散。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30 第21章 SEV甘之如饴愿打愿挨 临近放学的时候,天空飘了几片雪,但没等地面潮湿就停了,所有人都不以为奇的,约着该吃吃该喝喝,一点儿不想浪费运动会偷来的这点闲。 贺庭周其实摔得并不严重,没崴脚,骨头没伤,自己也能走,但班主任考虑蛮多,觉得不放心,所以喊了班上一个和他关系不错也顺路的男生陪他下学,贺庭周拗不过,只不过走到离校两条街的地方,他就让那男生先回家了。 然后一个人转身往名品壹号反方向的路走了。 走到天色渐晚,路灯依稀亮起的时候,贺庭周停下,推开街边一家花店的门,两边挂着的风铃因此发出清脆声响,打着圈转个不停,他朝里头喊了声方姨。 那时正在操作台前插花的女人闻声抬头看一眼,见是他,立刻喜上眉梢:“庭周来啦!” “嗯。”边应,边带上门走进,冷空气被隔绝在外,只留一室温暖和花香。贺庭周手里还拎着刚路过米粉店打包的两份牛肉粉,往桌子上搁,就听见方念萍笑呵呵地问他今儿怎么想到店里来了,他回答说:“今天学校运动会,放得早,作业不多。” 然后叫方念萍过来一起吃晚饭,结果方念萍笑着拒绝:“庭周你先吃,这花客人晚上七点要呢,我先搞定,给人送过去。” 说着又指一下鲜花架旁的柜子,“里边有橙汁,你自己拿了喝啊。” 这样就直接堵了贺庭周想帮忙的话,他不再强求,径自打开那碗没有放葱姜的,热气升腾的刹那,搁在桌边的手机也叮一声响。 是宋再旖问他到家了吗。 贺庭周垂眼看着,放筷回:【到了。】 可之后那头就再没发任何消息过来,好像她只是随手一问,他到或不到都不重要,也可能她被更重要的事拖住了心神,暂时没空搭理他,贺庭周这样安慰自己。 …… 晚上六点二十,方念萍终于把花包完,擦干净手,正准备捏捏酸痛的脖颈,抬头的那一瞬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贺庭周。 他正低着头在写作业,背躬着,手肘抵着膝,店里的灯是出于养护鲜花考虑而特意装的暖调光,一丝一缕覆在他的肩身,宽了,也瘦了,和记忆里等比例长大的模样,和自己昔日好友近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此刻认真而专注。 以至于等她走到近前才有所反应,方念萍按住他想起身的动作,笑着打趣牛肉粉真香啊,可馋死她了,贺庭周就让她赶紧趁热吃。 但方念萍还得先把花给客户送过去,贺庭周也还是站了起来。 他说:“方姨我去送吧,您歇会。” 之前寒暑假没事的时候贺庭周就老往店里跑,一些订单的处理和配送流程其实他都懂,可方念萍哪能让上了一天学的他干这个,摆手刚要拒绝,他却已经往操作台前走了,俯身看一眼花束旁边贴着的发票,问她是这束吗,顿两秒,又有些好奇地问她这是店里新进的品种吗,之前没见过。 注意力一下被分散,方念萍笑他还挺有眼力见的,“是啊,这叫厄瓜多尔玫瑰,可贵了,从南美原产地空运过来的,昨儿刚到,那边供应商还是你妈妈当时特地去国外谈的,全北江估计也就咱一家有这么纯正的货。” 说着的时候挺自豪,说完反应过来了,噤声看向贺庭周,见他神色没多变化,只是淡笑:“这样啊,那我路上得小心点。” “你真要去送?” “是翡禾公馆27栋这个地址对吧?” “……对。” 贺庭周点头,叮嘱方念萍一句醋包和辣椒都在袋子里,伸手抱起花就要往外走,也是到那时,方念萍察觉到他掌心的创口贴,一下叫住他。 “你手怎么了?” 贺庭周顺着她的问话低头看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握拳,把伤口藏起来,笑一笑:“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方念萍听到摔跤两个字,下意识瞥向贺庭周的腿,神色担忧地朝他走,贺庭周就抬没伤的左手,轻挡住方念萍的靠近,“我真没事方姨。” 与此同时他的手机响两声。 他趁机变被动为主动,向后捞过自己手机,滑开解锁,看着微信里那两条新消息,边看,边和方念萍道一句再见,边往门口走,还不忘腾一根手指勾起挂在门边的摩托车钥匙。 方念萍眼睁睁看着贺庭周推门离开,随着店门缓缓关上,他的身影消失在外头茫茫寒夜,她叹了一口气。 …… 消息是宋再旖发来的,时隔快半个小时,关心他吃晚饭了没有,又问他明天早饭有什么想吃,她可以帮忙带,关东煮除外。 【太没营养了。】 ——她是这么评价的。 贺庭周笑而不语,十一月中旬北江夜晚的温度已经跌至零下十几度,风吹过指骨,挺冷,他就在路边等红灯的间隙和宋再旖聊了一个来回。 【我想吃什么都可以?】 【理论上是这样的。】 【多远的店都可以?】 “让你点菜就点,哪儿这么多问题呀,就算是想吃一只猪我明天也给你杀来行不行啊贺庭周。”这一条是她发来的语音,一开始点播放系统默认的是扬声器,断断续续地外放在周围疾驰而过的车声和呼啸的风声里,听不太清,贺庭周索性切换成听筒模式,搁耳边,听到最后三个字,她叫他名字的那三个字,脆生生的,带着不满和笑,仿佛咬着他耳朵在说。 她那儿的背景音也不算安静,能听到一些欢声笑语。 但贺庭周没有多问,只是在绿灯亮起的前一秒,打字回:【一只猪就算了,你给我带个猪肉馅的包子吧。】 按发送,然后没有再管那头回了什么,手机放回口袋,转把拧到底,骑过十字路口,穿梭过热闹街头,视野里高楼渐渐少,路面慢慢冷清的时候,也就到了翡禾公馆地处的近郊。 方圆百里亮着灯的人家不多,稀稀落落几户,连排别墅像是黑夜中沉睡的巨兽,无声无息划分界限,阻止着一些不属于这里的人的进入,贺庭周在门卫那儿做了登记后才被放行,从北门往里,又 花了十分钟才找到27栋。 这家倒是灯火通明。 贺庭周把头盔摘了,搁在车后座,最后确认一遍订单地址,然后走到门口,透过最外面那层栅栏,看见庭院里修剪得当的罗汉松,在寒冬依然常青,看见再里边些停着的几辆豪车,稍抬眼,大门两侧的全景落地窗也毫不避讳地敞着帘,能看见里面橙红的真火燃木壁炉,璀璨的水晶吊灯和走来走去的几个家佣。 他摁了两记门铃,等了不到一分钟。 很快有家佣小跑出来迎他,从大门到栅栏,一道门在他眼前被推开,别墅里的热闹就泄露一分,直到那一处的光景全部进了他的眼,看起来是在举行一场家庭聚会,温馨得近乎刺眼。 曾经他也这样幸福过,现在却像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 贺庭周自嘲地扯一下嘴角,然后等家佣到面前,他直接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让她签收一下订单,家佣闻言也不多语,应该是得到了主人的吩咐,字签得挺麻利。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任务完成得顺利,贺庭周不再停留地转身要走,可紧接着的下一秒,他听见开着门的别墅里传来一阵笑声,而后是一道听着耳熟的女声,一道十多分钟前还给他发过语音的女声。 “Kiwi,不许再咬我的鞋带听到没有!” 脖颈被冷风吹得有些僵冷,头回得因而麻木,贺庭周看见了那个时候因为教训狗而走到落地窗前的宋再旖。 她还穿着白日里那身衣服,但头发没再扎着,松松散散地披在肩头,像是在自己家那般放松,左手还端着一小块提拉米苏,一人一狗,怒目对视着,场面有些滑稽。 而到了那一秒,脑海里开始慢放起自己来送的那束花的细枝末节,后知后觉地记起那束花中间夹了一张卡片,记起上面印着的烫金字是—— 祝沈听择生日快乐。 这栋别墅的主人姓沈,宋再旖也在这。 所以,翡禾公馆27栋是沈既欲的家。 …… 这个认知像是一记闷棍敲在他头上,脚步再也不能挪动,近乎自虐地站在原地。 一口气刚从唇间呼出,就因为极低温而迅速化成白雾,模糊了贺庭周的视野,十几米之外的景象却看得越发清晰。 他看着宋再旖不跟那只杜宾计较了,转头朝餐桌方向去了,手里的提拉米苏没吃几口就被她丢弃在一边,对着满桌子佳肴寻觅起新欢了,挑来挑去捻了两片牛肉,吃得津津有味,没分神,没回头,自然不会看见一个站在寒夜冷风里的他。 他看着与此同时从楼梯慢悠悠踱下来的沈既欲,一手插着兜,一手在回消息,比平时更懒散点,走到宋再旖身旁的时候也刚好回完,手机放进裤袋,特别自然地捏了一下她的脸,惹来宋再旖一记白眼,手臂上也挨了一记打,可他就这么笑了,一副甘之如饴愿打愿挨的样子。 他看着别墅里两个女人倚着沙发背在谈笑,而沙发另一端,两个男人坐着,偶尔聊天,更多时候在注视她们。 他看着那道厚重红木门终于在他眼前阖上,彻底隔开两个世界。 …… 贺庭周适时想起今天下午沈既欲离开医务室前最后撂的那句话,他说:“所以贺庭周,千万别搞不清你的身份和位置。” 当时听不以为然,此刻却如同一剂毒药,开始在他的血液里发作,锥心蚀骨。 …… 在别墅里举杯的时候,贺庭周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发现微信里只有方念萍五分钟前发来的两条,问他送到了吗,以及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而他不久前发出的那条早饭想吃包子的消息又一次石沉大海,没得到任何回复。 在空旷小道上站到第七分钟的时候,他重新编辑了一条微信发给宋再旖:【算了,我自己买吧,你别早起了,多睡会。】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22章 SEV生病的小狗 可是第二天早上宋再旖还是给他带了包子。 全市鼎鼎有名的那家老字号,肉馅素馅的都买了,也还热着,打包袋里挂满壁的水蒸气就和那时教室里虚浮的热闹一样,离早读开始还有三分钟,多的是人照常趁这时候补作业,她也照常从后门进,目不斜视地往自己座位走,偏在经过他桌子旁停那么一秒,抬手将东西放到他桌角,全程没有说话,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对视,自然没有惹人注意,甚至连他的同桌都浑然不觉。 他也只能看见她的马尾在脑后轻轻晃着。 直到老师进班,组织各排开始收作业,贺庭周作为他们那一排的组长,起身,从后往前,依次收到宋再旖旁边的时候,她把练习册、试卷摊开在桌上,一副随拿随收的样子,五秒钟内打了两个哈欠,看样子挺困的,而后似乎是感受到他的存在了,微微侧头,看他一眼,撑着下巴笑了笑。 指尖因而麻了一下,很像昨晚在冷风中长久伫立的后遗症,可贺庭周知道不是。 身后有同学借过,他不得已向前走一小步,宋再旖见状也配合地往位子里靠了靠,给他腾地,可两人的手背还是不经意相碰,等同学走过,她还处于头脑发昏的宕机状态,没动,而他退后一步,收回手的同时收走她的作业,低头说了句谢谢。 …… 早读过后,运动会继续,开到第二天,热潮分毫未减。 操场上的加油呼喊就没停过,哪怕百米之外的教学楼依旧听得清晰,发令枪间歇响起,所有人好像都在不遗余力地挥霍青春,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宋再旖,她昨天晚上在翡禾公馆待到很晚,今儿又起了个大早去排队买包子,困得不行,所以哪也没去,连帽衫一掀,蒙头在教室补了一上午觉。 临近饭点自然醒,睁眼就看到身旁坐着的闻栀,教室里除了她没有第三个人,特别安静地做着题,一小半脸被窗边阳光照着,细看其实她的睫毛很长,五官长得也并不难看。 闻栀意有所感她的目光,停了笔偏头,看向她,问她是不是被自己吵醒了。 宋再旖说没有,然后伸着懒腰坐起来,揉揉脖子,过了几秒指着闻栀面前的试卷说:“这里不对,题干写了是做匀速圆周运动,向心力只改变速度的方向,不改变速度的大小,所以动能是不变的。” 闻栀闻言又重新审一遍题,忙不迭地改正,改完,又听见宋再旖在耳边哑声问她怎么在这,没去看比赛吗。 “嗯,我不是很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说着要当她朋友,却对她的喜恶一无所知,因此宋再旖立马接着她的话问出这么一句,手肘撑桌歪着脑袋注视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闻栀却长久地不作声。 因为不可能被满足的期待就不应该存在,这是妈妈从小用一个个事实言传身教给她的。小学六年级那会儿班里很风靡一种进口夹心软糖,她也想尝尝,可妈妈只会以太贵了为由打发她去写作业,还说你要好好学习,这样以后长大了才可以想吃多少买多少,到了初中,同学间开始传阅一些杂志,她有时放学路过报亭会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两眼,但最后还是以被妈妈拉走告终。 …… 而宋再旖依然很耐心地在等着她。 又过片刻,闻栀微微垂眼,轻声说:“我之前对琵琶挺感兴趣的,因为隔壁邻居姐姐就是少年宫教琵琶的老师,我跟她学过一段时间,不过后来她搬走了,我就没再继续学下去。” “那现在呢?” 闻栀摇头,意思是没有。 宋再旖对她的反应有些不认同,可话到嘴边变成始料未及的一个喷嚏,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两侧窗户,却发现早都关严实了,前门后门也阖着,无风也无尘,至此没多想,只当自己穿少了,想着让黎嫣下午来的时候给她捎件外套。 但下一秒闻栀递过来两个暖手贴,“给你。” 宋再旖看向她,四目相对,透过那层厚厚的镜片,她看见闻栀的瞳孔,看见那里面的自己,突然就觉得上个问题的答案好像没那么重要了,倘若闻栀真不想说,那她就自己找。 …… 下午比赛开始前,宋再旖去校门口接了黎 嫣。 每周四下午是联高的校本课程时间,黎嫣向来嫌无聊,刚好听说一中这几天在开运动会,就诹了个理由请假出校,打车来了这里。 因为看过一中对附中那场篮球赛而对一中心心念念的人,觉得一中比联高有趣多了的人,从跟着宋再旖出现在操场边,就引起不少口舌的讨论,成了继聂书迩之后第二个宋再旖的“女朋友”,比宋再旖更不好惹的一张臭脸,反而看起来跟她莫名更配,闲话越传越不受控,以至于不到十分钟就传到了先前那位“正宫”那儿,聂书迩很快杀到看台,拎着两杯奶茶。 结果一看到黎嫣人就傻了,黎嫣看见她也是愣了下,宋再旖眼瞅这局势,挑眉笑道:“呦,认识?” 黎嫣随后也笑了,“岂止认识,差点就变成一家人了。” “哦?”宋再旖来了兴趣,是真没想到这两人还有这关系,开了环的可乐罐提在手里慢慢晃着,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黎嫣瞄一眼聂书迩,见她仍没反应,就思索两秒,言简意赅地告诉宋再旖:“她小叔上个月准备要和我姐订婚,不过两周前反悔了。” 说完,她还补一句:“我姐你认得的哦。” 宋再旖点头,心里不禁感叹黎嫣姐姐也是个苦情人,初恋被骗,临到联姻又被男方悔婚。 “为什么反悔?”宋再旖问。 “谁知道?只说不合适。”黎嫣说着这话时,目光转向聂书迩,意思是想让一直沉默的她也说两句,站在前婆家的角度。 可聂书迩接收到讯号后也只是扯唇笑笑,说不知道,“我跟小叔不算熟,他的事我很少过问。” “是吗?”黎嫣听到这话倒是有些疑惑地皱眉,“那我怎么感觉订婚宴上他对你挺关……” 但话没说完,被聂书迩打断:“黎嫣,你喝茉莉奶绿吗?” 宋再旖别头看了她一眼。 黎嫣跨半个城过来刚好有点渴了,就没推拒,道完谢,接过,撕开吸管包装,用力戳开塑封膜的“噗呲”一声刚好和操场上发令枪响重合,注意力一下被勾过去。 这会儿开始的是高二4×100接力。 八个跑道,刚好截至前八个班为一组,七班在靠外第二道,原本这个项目贺庭周也报了,但因为前一天的意外班主任说什么也不让他再上,临时换了个人。 沈既欲也没参与。 但比赛依然蛮有看头,无关一些人,只因为场上胜负难舍难分,那一分钟看台的话题紧紧围绕比赛,可等比赛结束,又变回了她们三个。 天仙不常见,如今他们学校却一下降临三个,有交友圈广一点的能认出来那个穿棒球服的女生是黎嫣,也算联高有名的一号人物,脾气挺爆,光是坐在那里,就能感受到她和旁边两人气质的明显差别。 可三人的交谈却又是那么融洽。 宋再旖的可乐很快喝完,她随手拨了拨耳侧的碎发,随口关心起黎嫣的追人大业,哪怕是在旁观者清地悟到了陈迟颂心里头有人,也没法劝黎嫣一句回头是岸。 在她看来感情这事,还得自己撞了南墙才能回头。 聂书迩因这一八卦而饶有兴致地看向黎嫣,黎嫣咬着吸管的唇一下松开,眼睛仍平视着前方,一波接一波的人在看台走动,无数道目光为她停留,偏偏没有她最渴望的那道,从来没有,她似叹似苦地笑了笑,“还能怎么样,原地踏步呗。” 她死缠烂打,他无动于衷。 四周仍旧闹哄哄的,后面几个男生不知道说到什么笑声震耳,宋再旖拍拍黎嫣的肩膀以示安慰,这时聂书迩突然问:“值得吗?” 她咬字难得的轻,不是用看热闹的那种心态在问,宋再旖听得出,因而侧目睨她一眼,黎嫣自然也听得出。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黎嫣摇头答:“我只知道我不甘心。” 聂书迩听完,过两秒,抬起手里那杯奶茶,杯口微微斜向她,意在隔空朝她碰杯,如果两人前一刻还只是因为家里名存实亡的一段联姻而扯上关系,到这一刻,却好像达成了某种精神上的共识。 宋再旖理解不了这些,就没吭声。 但显然黎嫣没打算放过她,凭什么自己那点心事在她面前全部透明,于是问:“你昨天晚上发那条朋友圈什么意思?” “就文案写的那个意思,”宋再旖又拆一袋蓝莓干,朝左问聂书迩要不要,朝右问黎嫣吃不吃,“很难懂吗?” 聂书迩没要,开始站队:“体谅一下我们差生语文不好,那我也想请问宋老师,p4那张live图最后两秒闪过的男子四百米奖牌是起到什么作用呢?承上启下?欲扬先抑?” 黎嫣倒是接了,边吃边顺着问:“别告诉我奖牌是姓沈的。” 聂书迩给她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黎嫣就笑,“那看来是起到欧亨利式结尾的作用。” ——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宋再旖听着这两人一唱一和,手肘搭在膝上,扶着额,“谁说你们语文差?我看挺好的,理解能力也满分。” 聂书迩淡淡地嘁一声,又想到什么,问:“沈既欲人呢,今儿一天没看见他。” “你想他了?” “拉倒吧,全校女生对他朝思暮想都轮不到我想。” “那他刚转来的时候你还说对他挺有感觉。” 宋再旖撂话也快准狠,聂书迩为此噎了下,“……见色起意人之常情好吧?再说,那时候我又不知道你们俩有关系。” “我和他的关系妨碍你了?”宋再旖反问,一脸你们要追要爱请自便的意思。 “啧,不是一码事。” 聂书迩觉得自己跟宋再旖扯不明白,索性闭嘴,原以为这话题结束了,宋再旖却转而回答起她上面那个问题了:“沈既欲今天没比赛,就请了个假,办签证去了。” “又要去哪儿野了?”黎嫣问。 “俄罗斯,他打算寒假去滑雪。” “今年怎么去俄罗斯了?” 宋再旖耸肩表示“谁知道他,少爷的心思你别猜”。 “那你去不去?” “不一定。”宋再旖嚼着蓝莓干,脸颊徐徐在动,一副懒得要死的样子,“看情况。” …… 看沈既欲到时候给她开的条件诱不诱人。 沈既欲是爱玩一些极限运动的祖宗,跳伞深潜攀岩都玩过,每年寒暑假总有一周的时间不在国内,且多半是很难联上的,因为他不是在海底,就是在冰川边,玩得疯,手机没空看,消息全是她代为转达的,相应的,作为回报,他请她泡温泉,请她追流星雨,请她吃最正宗的高山三文鱼。 有一年寒假他抽风地迷上了Paintball,为此特意飞了趟纽约,宋再旖顺道跟去了,想着全程有大少爷报销,打算把她看中但国内一直没货的那条裙子买回来,结果没想到碰上当地流感爆发,她倒是幸免于难,从小到大很少生病的沈既欲反而中招了。 前一天还在射击场不可一世的人,现在躺床上闭着眼,高烧到三十九度半,一副惨兮兮的小可怜样儿,宋再旖戳戳他手臂叹笑说沈既欲你也有今天啊,他懒得理她,她喊他起来吃药,他也不应,她就把水杯往床头一搁,威胁他说要是不吃她现在就订机票走,不会有人管他了。于是房间安静了那么几秒,沈既欲终于有了点反应,睁开眼看向她,嗓音哑得厉害,说:“行,你走吧,别管我,别待这儿。” 不然就她这抵抗力,早晚也得被传染。 但是宋再旖怎么可能走。 她非但没走,还陪着沈既欲去医院挂了号输了液,国外食物大多高热量油炸,他生着病不能吃,她就跑去中超买小米买生姜,给他煮粥熬姜汤,他病了几天,她就没日没夜地守了几天,以至于后面回国的时候,许挽乔见着俩孩子,挺惊讶,挺心疼,问他们去哪挖矿了,都瘦一圈。 宋再旖就笑一笑,回答许挽乔说矿没挖着,倒是捡着一只生病的小狗,费了不少心思照顾,所以瘦了。 她说这话时没往沈既欲身上撂一眼,说完,才转头看他,反问他一句对吧。 就这么被问到的沈既欲也本能地侧脸,看她,极为短暂的一个对视,他又很快地低下脖颈,摸着耳朵嗯了一声。 第23章 SEV一包糖 沈既欲是在运动会闭幕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出现的。 那时全校师生都在主席台前边站着队,只有他,双手插着兜从操场口走进来,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一点也不急,甚至来之前还在校道上碰见黎嫣了,两人打完招呼,他还有闲心给人指一条路,让她去便利店坐着等,别吹感冒了。 等到终于在高二八班方阵里站定,旁边周时胥问他现在还来干嘛,马上都放学了,沈既欲微抬下巴,朝着某个不算明晰的方向轻点两记,回他说来接人。然后周时胥就懂了,多的没问,天色渐暗一些的时候,祝贺运动会圆满落幕的横幅拉起来了,台上领导发言也接近尾声。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黎嫣终于在便利店里等到宋再旖她们放学,招手叫她名儿的声音挺高调,宋再旖说她倒是会挑地方,找了个又暖和又不会饿着自己的地方,黎嫣就摆手笑,说:“得了吧,你们学校真够大的,我转了一半差点迷路。” “那你……” “路上碰见沈既欲了,他让我来这儿的。” “哦。”想着这人什么时候变这么热心了,却没继续问,顺手从货架上拿一包糖,但走两步又停住,转身放回去,眼见这一幕的聂书迩问宋再旖怎么不要了,她说:“留肚子吃晚饭。” “一包糖能占多大地儿。”黎嫣笑着搭腔,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在见着沈既欲的时候。 这人后一步下楼,却比她们先到校门口,像是收到了某条讯息的指示,然后照做不误,今天来学校走过场,所以连书包也直接没背,就那么站着,等着,右手懒洋洋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光线微弱,勉强映出他的眉眼,明明长着一张万花丛中过的脸,却又自带一股强烈的片叶不沾身的气场。 而他垂在裤侧的左手正拎着一包糖,一包宋再旖刚拿过又放下、同品牌同口味的糖。 …… 原来是这个意思,一包糖是不占肚子,两包就另当别论了。 聂书迩没注意这些,心思全在找晚上去哪吃饭,一会儿问宋再旖吃不吃土耳其菜,一会儿又问黎嫣火锅怎么样。 黎嫣回过神,说:“就火锅吧,天冷吃点热的,这附近好像有一家新开的野生菌火锅味道不错,去尝尝?” 聂书迩当然没意见,刚要问黎嫣那家店名,手指也已经预备在地图搜索框输入了,可抬头的刹那微微定住,两秒后下意识地将头侧向宋再旖那面,却发现她也正盯着不远处,眉心因为此刻看进眼内的画面而皱着,又下意识喊她一声名字,但宋再旖已经朝那走了。 她拦不住。 黎嫣这时察觉宋再旖的离开,问聂书迩怎么了。 聂书迩缓缓放下手机,叹一口气,说:“救世主又去冲她的kpi了。” …… 闻栀知道宋再旖有朋友下午要来一中,一起吃午饭时她的手机就不断有消息进来,但她回复频率不算高,偶然瞥到一眼的聊天界面里,对方白色聊天框占一大半,而发自她手的绿色框只有寥寥几行,也知道她基于骨子里的冷情疏离其实没有变,变的人是自己,因为她一次两次的关心而开始妄想奢求一些东西。 午休过后没多久班上同学就说说笑笑又去操场看比赛了,宋再旖去接她朋友了,偌大教室从上午的两个人又变回只有闻栀一个人,她坐在原位把上午那张试卷写完,然后起身出教室。 门一推开,凛冽冬风就一路贯穿走廊,往她脖子里灌,但她哪也没去,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走廊上,然后远远眺望此时格外热闹的操场,聂书迩宋再旖和她的朋友都在那儿,坐看台上,找起来并不费劲,都肤白,都漂亮,午后阳光也偏爱她们,洒落发梢,三人像是发着光。 真美好的场景。 闻栀看到眼睛微微发酸,同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迅速收视线,低头,哪怕明白隔了这么远,没人会知道她在看什么,在看谁,可还是不想让人有一分一毫的洞察。 直到那脚步声停在她身后,那人叫她名字。 闻栀转身,发现是贺庭周,他来传话说英语老师有事找,让她去办公室一趟,闻栀应下后他又问她怎么站在这里吹风,她就以试卷做久了,出来清醒一下为由回答他。 贺庭周听着不置可否,只在临走之际转头对她说:“现在教室没人睡觉了,你可以开点窗户透气,走廊风大,还是别久待比较好。” 然后他就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徒留闻栀手脚发僵地杵在原地,没想到贺庭周看见了,没想到自己那点呼之欲出的心思会被人窥见、看穿。 后来英语老师找她的谈话也没怎么听进去,放学出校门时也有些心神不宁,以至于无心撞上一个人,她反应过来后立马道歉,那人却不依不饶,看模样也是学生,但明显不是一中的,那就只能是旁边技校的,嘴巴自然就不干净,也不讨理,只骂骂咧咧地质问她走路不长眼吗,差点把他手机撞飞,摔坏了她赔得起吗诸如此类的话,一边说还一边嫌弃地拍自己衣服,仿佛嫌她寒酸嫌她衣服脏破,这一刻精神凌辱比脏话更甚,更何况这还是在一中校门口,周围有不少同学来往,熟悉的,陌生的,每一寸目光停留都让闻栀无处遁形。 她张了张嘴,刚想再次辩解自己不是故意的,就在这时,左边肩膀突然搭上一只手,力道不大,却把她吓得抖了抖,条件反射地撇头去看,就看到宋再旖半个侧脸,紧接着她身上那股淡香随晚风送至她鼻间,无形有种安抚意味。 “她说了三遍对不起,你是耳朵不好还是听不懂?” 宋再旖没有看闻栀,只盯着那男生,不存在谁比谁矮,目光相接,她的眼神挺锐,也很冷,没有笑,“要是前者,我建议你左拐去医院治,要是后者呢……” 说着抬手一指校门,“现在就可以进去,一中有的是老师教你。” 这场面这情形,男生看呆两秒后无可免俗地问她一句你是谁。 宋再旖压根不答他,拉着闻栀就走,男生还想追上去,但没走出两步被拦住,又是一张陌生面孔,只不过这回面前的人比他高了近一个头,单肩挎着书包,眉眼淡漠地提醒他:“同学你耳机掉了。” 男生不得已停下,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扭头看,却只看到空荡荡的盲道,哪有他耳机的踪影,再伸手一摸,耳机正安安稳稳躺在口袋里,顿时有种被耍的感觉,因而猛地瞪回来人。 贺庭周对此照单全收,在他又想开口之前先俯身堵他的话:“行了,别没事找事。” 七个字,平静又凌厉,男生在外面没少混,形形色色的人也没少见,到这会儿自觉气势上莫名输他一截,权衡两秒后指着贺庭周的鼻子撂一句神经病,就真的没再向前一步。 …… 宋再旖把人领过去的时候,聂书迩隔着一米就和闻栀打招呼,然后不等黎嫣问,主动给她介绍,“这宋再旖同桌……也是朋友。” 黎嫣听到这话习惯性地打量闻栀,而后屈两指晃了晃和她打招呼,嘴角虽然有笑,但这时人与人之间有形的无形的阶层观念开始作祟,闻栀能感受出来,宋再旖也能,因此朝黎嫣投过去一眼,黎嫣眼里的傲气才缓缓一收。 聂书迩在旁边看着,然后笑了笑,问闻栀吓着没,闻栀咬着唇当下没吭声,她就继续笑道:“闻栀你听我的,以后碰见这种傻逼玩意,该甩两耳光就甩,别怕,别怂,出了 事有人能给你兜着。” 说着肩膀碰一下宋再旖,挑眉那意思明显是问她我说的对吗,宋再旖失笑:“少把你那套以暴制暴的理念挂嘴边,成吗?” 聂书迩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喔唷,谁以暴制暴?你还说我呢,你不是也打了李慕……” 不过话止于此,她缓缓弱了声息,仿佛说了些不该说的,宋再旖看她,旁边沈既欲也因她这一句放了手机看她,只有闻栀仍低着头,没看她,可攥着书包带子的手愈发紧。 黎嫣接着问宋再旖打了谁。 她没在场,不知情,这对她来说实在是稀奇事,甚至其实当初高二很多人也都是这反应,觉得平时连喜怒都懒得摆脸上的一个人,平时对无关紧要者不会多看第二眼的一个人,居然会多管闲事,还不惜搭上自己的前途和名誉。 挺不像她的。 宋再旖淡笑着说没谁,而后直接把话题揭过,说吃饭去吧,揽着闻栀肩膀的手也没松,闻栀因此抬头,望向她的目光充满疑惑,宋再旖说:“一块儿吧。” …… 后来聂书迩还把贺庭周也叫上了,他拦男生那一下宋再旖背对着可能没注意,但她看得清楚,说起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回轮到黎嫣开口问她这又谁,聂书迩想了想答:“我们年级第一。” 话落,有人嗤笑了一声,挺轻,挺不屑,不过转瞬淹没在车来车往的喧嚣里。 叫的车也很快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火锅店去。 进点刚过六点,工作日却因新店开业而依旧火爆,服务员就给她们拼了个大桌,黎嫣请客,自然是她主导点菜,先问一圈在座的有没有忌口,聂书迩说她不怎么吃动物内脏,黎嫣有些遗憾地说行,默默把牛杂双拼删掉,沈既欲不挑,贺庭周也说都可以,视线轮到闻栀那儿,她摇头,意思是没忌口,黎嫣心里差不多就有数了,准备下单,宋再旖在这时候开口:“锅底你备注一下别放姜片吧。” 黎嫣愣了秒抬头看她,“你不吃生姜?” 然后询问的目光又投向沈既欲,发现他也正朝宋再旖瞥过去一眼,像是和她没差地得到了一个颠覆认知的答案,但他又很快收视线,似乎想通了,低头继续拆碗筷的包装,拎热水壶消毒。 贺庭周打字的手部动作缓了几秒。 而宋再旖没多解释,只点头嗯一声。 店里虽然人多,上菜速度倒还算快,一道接一道陆陆续续地上桌,快要齐之前服务员端着六份蘸水过来,有鲜辣的有不辣的,各一半,问他们怎么分。 闻栀因为长痘要了一碗没放小米辣的腌菜膏蘸水,聂书迩是辣椒脑袋,没客气地拿了辣的,黎嫣也拿了上面一层红油的。 剩下一份鲜辣,两份不辣。 贺庭周先动,可是他刚放到面前一秒,就被沈既欲起身端走,问他一句“伤口想发炎吗就吃辣”,边说,边和桌边剩下两碟没什么区别的不辣口调换,同时将那碟铺满辣椒面的蘸水往自己面前一推,再然后把终余的那份腌菜膏蘸水给宋再旖递过去。 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到贺庭周都怔住,还没说话就这么被沈既欲安排了,快到宋再旖十秒后才反应过来,回味琢磨着沈既欲刚对贺庭周说的那句话,缓缓侧头看他,打破一桌沉默:“你不是也不爱吃辣?再点一份呗。” 沈既欲重新坐下了,“少吃点没事。” …… 菜也在这间隙上齐了。 乌鸡汤底煮开后沸腾着香味,里头确实没放姜片,枸杞红枣倒是放得多,服务员见这一桌围坐的男男女女年龄看着都不大,搭在椅背的除了他们脱下的外套,还有书包,揣度着该是学生,但一个两个给人感觉又很早熟,烫着菜,聊着天,有种金玉堆里养出来的松弛感,也算是独一份。 吃菌的注意事项无需多说,沈既欲只让服务员帮忙茶壶里添点水。 聂书迩是真饿了,下午后来她被抓去替补参加了个班级拔河,虽然两场就败,但还是费她不少力气,也不顾淑女形象地埋头吃着,但就这样还能搭上黎嫣的话题,过了会儿又抛给宋再旖,贺庭周,一桌或深或浅、或主动或被动有交情有关系的人,在整个大堂的烟火气中微妙地形成一个圈儿,谁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只不过闻栀相对沉默,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头脑一热地答应宋再旖来这,她现在明明应该在家淘米热菜等妈妈下班。 低头想着,一筷牛肉放到碗中,身旁宋再旖让她多吃点,聂书迩也搭腔:“是啊,闻栀你太瘦啦,抱起来都硌骨头。” 宋再旖扭头看她,“你抱过?” 聂书迩就愣一下,然后挑眉笑一下,“抱过,怎样?” 宋再旖收回筷,说不怎样你挺牛,说完想喝口水,拿起来才发现杯里已经空了,而刚要倒,旁边沈既欲已经顺手接过她的茶杯,倒水,满上,再推回她手边。 两人对视一眼。 他同样斜额示意她也多吃点,嘴角还斜着淡淡的笑,眼睛顺势从上到下在她身上飘了两秒,宋再旖当即明白他的意思,桌下的腿没忍住去踢他,刚发出不轻不重的一点动静,膝盖就被他一手按住,她动弹不得,宋再旖只能瞪他,对面黎嫣看过来问什么声音,她才不得已别头。 聂书迩也听着了,咬着筷子抬眼,目露探究。 就这档口,身后不远处突然“呲啦”一声椅脚后撤与地面摩擦的刺响,这一下直接盖过宋再旖想要打马虎眼的第一个音,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可也正是有人起身的这一下,在那桌和她们这桌之间的过道上,恰好经过一个服务员,端着满满一扎鲜榨玉米汁,还冒着热气,猝不及防地被这把向后推开的椅子撞到腰,整个人身子往左边歪,手里玻璃壶没拿住,那时宋再旖刚巧是服务员正前方的人,眼看那扎玉米汁就要朝她泼来。 全场有两三秒的低呼倒吸,聂书迩紧张地喊一句再旖小心,宋再旖也想躲,也能感觉到手臂被沈既欲扯了下,可惜这下没能把她拉过去,她的身子跟着晃了晃,仍在即将受害的范围中,可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被另个方向的另一股力更重地一推,屁股离了凳面儿,整个人直接往沈既欲身上栽,他眼疾手快地托住她,将她护进怀里,而满扎玉米汁就在这陡然空出的间隙中滑过一道弧线,玻璃壶也从服务员手里脱离,砸在地上,玻璃四溅,汁水淋漓,满目狼藉。 缓几秒,宋再旖后知后觉地回头,就看到闻栀皱着眉,推她的那只手因为没来得及收回而被烫得通红一片,白色毛衣被玉米汁染了颜色,浓稠汁液正顺着她的手臂湿哒哒地往下滴。 手背还有道小口子,泛出丝丝血珠,看样子是被飞起的碎玻璃划伤的。 因为自己毫无征兆起身而惹祸的那人懵了,服务员也懵了,沈既欲和贺庭周反应来得都还算快,一个去找大堂经理要碘酒纱布,一个往门外药店去买烫伤药膏,宋再旖扶闻栀往洗手间走,水龙头开到最大,对着烫伤的地方冲了又冲,却无法避免伤口,凉水刺骨,同时刺着伤口,让闻栀眉头越皱越紧,下嘴唇也咬着,但愣是一声没吭,没喊痛。 宋再旖问她是不是很疼,闻栀说还行。 她一向都很能忍的,这点痛算不了什么。 从洗手间回到桌边的时候,碘酒纱布买来了,烫伤药膏也拿来了,出了这档子事,经理作为商家难辞其咎,也急得不行,又是道歉又是提赔偿,但全浮在言语层面,翻来覆去地说,宋再旖听的烦,手上动作没停,而后猛地一抬眼,朝他甩冷冰冰的两个字:“闭嘴。” 经理被她眼里风雨欲来的愠怒唬到,瞬间没声儿了,只能干站桌边,旁观宋再旖帮闻栀消毒,涂药,包扎,一套流程老 练利落,所有的做完才重新看回他,那眼里明晃晃是“现在可以聊聊了”的意思。 可没等她站起来,肩膀被沈既欲轻轻按住,他偏头让她坐着别动,然后说:“歇会,我来处理。” 第24章 SEV我的和你的 宋再旖点头。 沈既欲去处理这事儿的后续了。 他跟着经理离开的背影透出一股冲天的没完意味,不过十七岁的年龄,应对起这些却从容不迫,游刃有余,顾客的失,服务员的错,店家的责,他一一讨了说法,最后结果就是不仅帮黎嫣免了这顿请客的钱,还替闻栀要到了一沓蛮厚的医药费,连着那瓶碘酒一块儿交给她时,闻栀伸手刚要接,有人就已经先她一步替她拿了,放进她书包。 沈既欲因为宋再旖这一举动看她,而后又徐徐转向闻栀。 发现闻栀也正望向他。 两人继昨天中午在食堂之后的第二个对视,这次闻栀没回避,迎着沈既欲浓烈的打量目光。 …… 万幸的是,闻栀伤的是左手,对生活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可是宋再旖说什么也要送她回家,闻栀拗不过。 六人分别在店门口,沈既欲目送宋再旖和闻栀上了一辆公交车离开。 夜幕深重,映在窗上的街景斑斓,两旁路灯都因车辆颠簸而被拉成流线,勾勒着此时穿梭在车厢里的两道人影,宋再旖刷完卡,一手拎闻栀的书包,一手拉着她,找了个后排的位子坐下,肩挨着肩,耳语着。 公交很快驶出他的视野,沈既欲收回眼,转身要走时看见此时仍站在店外台阶上没动的贺庭周,愣了下,然后笑着问:“怎么,是要我送送你?” 贺庭周见他看过来,也笑,然后下台阶,一级,两级,边走边说:“送我就算了,我们俩不顺路。” “你怎么知道不顺路?名品壹号不远。” 这句话成功让贺庭周脚步一顿,沈既欲八风不动地注视他,可也仅仅顿一秒,贺庭周继续低头往下,“我们俩不熟。” 沈既欲认同地耸肩笑了笑。 “宋再旖朋友挺多的,校内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 贺庭周慢慢从俯视到平视他,虽然下了台阶,两人之间仍有三步左右的距离,沈既欲依然无动于衷,贺庭周也不以为意,径自朝他走。 走一步,说一句:“闻栀是一个。” 不知出于何意而被特意提及的一个名字,由此想到今晚火锅店里发生的事,沈既欲眉心微动。 “我算一个。” 朋友,一个遥远又亲近的身份,她朋友成群,正数倒数,他大概都在中间的位置,进一步很辛苦,退一步舍不得。 “还有黎嫣这种你们校外那圈儿的。” 最后一步,彼时路口绿灯放行,车流带起一阵烟气和寒风,贺庭周终于站到沈既欲面前,说最后一句:“你也是其中之一。” …… 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该也没有很久,因为绿灯还没变红,车还在过,沈既欲笑出来,问贺庭周说完了吗,贺庭周没有回答,沈既欲就直接视作默认,点一记头后抬手,贺庭周因此警惕地看他,他笑得就更懒,“怕我打你啊?” 然后也不等贺庭周开口,仍旧我行我素地扯住他衣领,不轻不重地掸了几下,又眯眼瞧了瞧,才满意地说:“好了,干净了。” 贺庭周问沈既欲到底想干嘛。 “我想干嘛。”沈既欲放下手,插回裤袋,又变回那副懒到没边的作态,“我还能干嘛,当然是替再再关照一下她的朋友啊。” 一个替字,一声再再,一句关照,就这样无需废话地将自己置于这场情感对弈的上风,意气风发地占据主导地位,贺庭周皱起眉,而沈既欲向前俯一点身子,挨着他耳畔继续道:“我以为昨天在医务室说得已经够清楚的了,贺庭周,你当了她多久的朋友,我又认识她多久。” 也配拉他当一丘之貉。 繁华街头的喧嚣并没有影响两人间这几秒的绝对沉默,随后黄灯开始闪的时候,沈既欲嗤笑一声,想说贺庭周也就这点隔靴搔痒的本事,但话没出口,贺庭周先说:“是,我比不上你。” 红灯了。 路面的涌动渐渐平息,贺庭周看着沈既欲,薄薄一层镜片折射着周遭闪烁的点点尾灯,镜片之下他的眼膜颜色有些淡,所以弱化眼底的笑,这样极度坦然的一句,是他但又不像他会说出来的话,仿佛经过了某种洗礼然后得出的彻悟,可沈既欲直觉这并不是他此番真正的落点,因为以退为进才是贺庭周惯用的伎俩。 果然,两秒后贺庭周峰回路转地说道:“但总有人可以。” 沈既欲就顺势问他觉得谁可以。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贺庭周不答反问,如同一场哑谜,沈既欲才刚刚拿到题面,而他已经手握答案。 沈既欲保持着盯他的状态,听到这话缓缓点头,“行,那你最好永远别让我知道,这样我全部的精力就能都放在防着你,你想追宋再旖,门都没有。” 狠话撂完,他的手机跟着响。 拿出来那瞬间屏幕光映着两个人的眉眼,来电显示同时映入两个人的眼帘,沈既欲笑了,直视着贺庭周右滑接通,开免提,喂一声后宋再旖的声音从那头稳稳地传过来,问他有没有看到她的校牌。 “嗯,在我这儿。”沈既欲说刚吃饭的时候她随手摘了放桌上又不小心碰掉,被他捡着了。 宋再旖明显松一口气,朝他说了句谢谢,扬声器里还断断续续传来她那儿公交到站的播报声,和一些衣服摩擦的细小动静,沈既欲问她到哪了,她说闵福路,还有两站。 “注意安全。” “好。” …… 电话挂断,宋再旖顺手点进微信,又是很多条未读消息,不记得什么时候加过的一个群里此刻热火朝天,在讨论年底去哪玩,都是一些人傻钱多没追求的富二代,说旅游无非是换个地方泡吧泡妞,她看了几行就点了退出群聊,页面一下清净,公交车也已经驶离中央商圈,车来车往人潮熙攘的喧嚣抛之耳后,心也一下静,于是想起沈既欲寒假要去俄罗斯滑雪的事儿,思索两秒,又给他发去一条消息,问他今天签证办得怎么样。 然后往下滑,发现许挽乔十分钟前给她发来一条消息,问她对歌剧有没有兴趣,附带两张全英文门票,宋再旖扫一眼时间,是这周六,但剧目名字看都没看,她直接回说没兴趣,让许挽乔跟宋砚辞看去,结果许挽乔也直接发了个语音过来,挺不爽地跟她说宋砚辞又出差了。 “你妈我现在跟守活寡一样。”末了,她还补这么一句。 这趟公交不算重要路线,还是从市中心往外开,每一站下的人比上的多,到了这个时候,车内放眼已经空荡,宋再旖播着这条语音时又正巧经过一条隧道,视野很暗的情况下听觉就会敏感,所以哪怕宋再旖没有开扬声器外放,闻栀坐在她身旁,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许挽乔这号人物于闻栀而言并不陌生,在宋再旖被叫家长的那天见过,如果说宋再旖还只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娇艳裹在沾满青涩露水的花瓣下,那么,许挽乔就是一朵完完全全绽放的大丽花,美得毫不费力,脾气也辣,进门被年级主任告知叫她来是因为宋再旖动手打人,却反过头来质问年级主任宋再旖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干这种事,什么原因什么理由在座各位应该比她清楚,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宋再旖的问题,她这么优秀的女儿犯点小错怎么了。 就是这样近乎无理的袒护,偏让几个校领导当场哑口无言。 就是这样的许挽乔,让闻栀骤然 明白了宋再旖身上那种随心所欲的淡漠劲从何而来——来自无条件偏爱的父母和可以兜底一切的家庭。 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来命好,可她不羡慕宋再旖。 也是那天下午,宋再旖跟她谈完,原本说着到车上等宋再旖的许挽乔去而复返,从口袋拿出一包纸巾,抽两张递给她,然后微微倾身,轻抚她的肩膀,说:“受委屈了吧孩子,别哭了。” 宋再旖在旁边看了两秒,见她没有反应,就接过那张纸,伸手替她擦去眼泪,叹一口气,“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欺负你的是我。” 因为她发现自己比谁都希望宋再旖过得更好。 希望宋再旖永远无灾无恙。 …… 而语音播完的刹那,公交车驶出隧道,万家灯火重新洒满车厢,洒在宋再旖因为司机踩刹而微微晃动的发丝,空气里一股淡香,闻栀看着宋再旖唇角勾起,然后懒洋洋地抬手臂,举着手机放到唇边五厘米的地方,按下说话键:“……请问是哪两个人在巴黎度了快一个月的假刚回来,我才跟个留守儿童一样好不好。” 说完松手,咻的一声,语音成功发送,宋再旖捋一下头发,与此同时沈既欲的消息回过来了,就九个字,挺符合他一贯德行:【都办好了,我的,和你的。】 …… 指腹在手机侧边徐徐磨着,就这么盯着这行字几秒,没笑,可眼睛比之前要亮,至少在闻栀的角度看来是这样的,屏幕也长久地亮着,在昏昧车厢里有如光源对于飞蛾的吸引力,诱使她尽量放轻自己的呼吸,不去惊扰宋再旖,然后稍稍侧头,如愿以偿地窥视到上面的内容。 又在快要熄屏的那一秒看到宋再旖回:【我又没说要去。】 上方那栏备注很快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十秒后,对方回复送达:【嗯,是我求你去。】 宋再旖很轻地笑出声。 闻栀一直觉得宋再旖笑起来特别好看,尤其两人刚变成同桌那会儿,宋再旖有时心血来潮跟她闹着玩,她躲避或是无动于衷,宋再旖都会手肘撑桌歪着头注视她笑一笑,平日波澜不惊的眉眼会弯,满身拒人千里的寒冰会化,亏得她当初还以为这是和李慕汀一样作弄得逞的笑,后来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大抵是盯她的视线忘了收敛,宋再旖意有所感地偏过头,问她怎么了,眼里唇角还有淡淡的笑,肩身覆着几缕今晚的月光,闻栀见状耳根倏烫,下意识地攥手,却也忘了自己的手伤着,当下猛地受力导致蹙眉闷哼,宋再旖听见这一细小动静立马锁了手机,放回口袋,然后握住她手腕抬起,又问她一遍怎么了。 宋再旖的掌心很凉,是闻栀此刻唯一的感受。 睫毛随着公交颠簸而颤一下,又随着缓缓到站而归于平静,头顶响起“曲南新村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带好物品从后门下车”的播报声,闻栀把手轻轻抽出,看着宋再旖摇头说了句没事。 两人下了车,闻栀在前面走着,宋再旖在她一步之后跟着,影子短暂相叠又分离,这附近一片都是老小区,入住的亮灯率很高,橙黄光晕照着每个晚归人回家的路,烟火气在冬日寒夜里愈显浓重。 直到拐过第二个弯,闻栀慢慢停下脚步,转身,朝宋再旖笑着说她到了,宋再旖也就停步,仍和她隔着小半米的距离,把书包给她,让她回去后注意伤口别碰水,及时换药,闻栀说好,然后两人就这样莫名相顾无言了几秒,闻栀想说外面天冷,让宋再旖赶快回家,可宋再旖在她之前先开口,叫她名字:“闻栀。” 闻栀的心跳莫名漏半拍。 “今天,谢谢你。”宋再旖认真地说。 能够像今天这样毫不犹豫奋不顾身护着她的人,除了父母,从前就只有沈既欲一个。 现在闻栀是第二个。 天气预报明日或将又是一场大雪,一场大幅降温,可至少今夜,此时还是月明星稀,万里无云,连寒风都没那么凛冽,吹拂过脸,闻栀很慢地眨一下被风吹涩的眼,吸一下鼻子,回道:“不用谢,你没事就好。” …… 闻栀走进单元门,楼道的灯已经坏两天了,还是没人来修,她只能右手扶着墙慢慢走,到五楼的时候停下歇几秒,正好从矮窗往外看一眼,就看到那时宋再旖独自离开的背影,很薄,很瘦。 今晚发生的所有都仿佛一场幻梦,只有左手的痛觉清晰。 到家妈妈不出意外地发现她左手上包着的纱布,顿时紧张地问她出什么事了,她也没瞒,说是帮同学挡了一下热饮,烫的,换来妈妈沉默片刻,叹着气拉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拆开纱布,边拆边说:“你这孩子,要你瞎逞什么英雄唷,还好是左手,如果右手伤成这样,我看你明天还怎么拿笔,到时候影响了月考怎么办。” 闻栀没吭声,由着她检查伤口,从始至终很安静的,直到重新上完药,她才动了动唇:“妈,你为什么就不能夸夸我呢?” 夸我勇敢,夸我乐于助人,都行,总好过现在这样一句假设性的埋怨,总好过永远永远的打压和贬低。 客厅彻底静下来。 闻栀看着妈妈眉心皱起来,却还是低头继续说:“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也只会让我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可是我做错什么了?”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在入校之初受到莫名其妙的孤立和排挤,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要承受李慕汀那些人的言语凌辱和精神攻击,以此作为她们的消遣,供养她们的快乐。而更可悲的是,这些妈妈也知道,全都一清二楚,到头来却叫她放宽心,不用管,告诉她只要管好自己的学习就行,努力考上一个好大学就行。 啪的一声,棉签被妈妈扔进垃圾桶,她没说话,起身往厨房走,没多久端出来一碗馄饨,搁她面前,才说:“对,你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我,全部都是我的错,是妈妈没本事,不能在你被欺负的时候给你讨一个公道。” “妈……” 闻栀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当下怔住,但又被妈妈一摆手,堵回欲言又止,她深吸了口气,手往客厅墙上挂着的那张遗像一指,“你爸走得早,当初所有人都劝我别管你了,重新嫁个人去过好日子,可我不,我舍不得你,你还那么小,你口齿不清地喊我妈妈,所以我宁愿一个人养你,苦点累点没关系,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你以为我忍心看到你被人欺负吗?我难道不想让她们跪下来向你道歉吗?” 母女俩一坐一站,她越说越激动,闻栀的呼吸也愈发潮湿,唯有时钟一分一秒无声在淌,到最后话音落下,妈妈别开头,整理几秒情绪,重新指了指那碗馄饨,“等会儿要是觉得饿,就把馄饨吃了,不想吃的话就放这,明天我来收拾。” 说完就带上门回房了。 闻栀也没在客厅多留,端起馄饨往自己房间走,只是关上门的刹那,她就脱力般地背靠门板滑落,屁股着地,瓷砖很凉,很凉,手里那碗馄饨却还热着,皮儿有些烂,可能是在锅里焐了太久的缘故,拿汤勺的手细微颤抖,边吃,眼泪边往里头掉,哽音全被咽下,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那一缕惨淡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书桌一角。 那儿放着两张照片。 一张是个中年男人,正面对镜头局促笑着,眼角虽有皱纹,两鬓却还没花白,不过他这辈子早已定格,想白头也没有机会了。 而另外一张,照片里女孩穿着校服,马尾高扎,巴掌大的脸素净却漂亮,是期中考试后宋再旖配合团委制作光荣榜拍的,如今展示期限过去,照片物归原主留作纪念,宋再旖不以为意,随手往桌上一放,被风吹落,然后被她捡了回来。 第25章 SEV再再 宋再旖没有再倒公交回去,出了闻栀家小区就在路边打了辆车,到家时沈既欲已经洗好澡了,坐在沙发边摊着试卷,刷着iPad,暖气也开上了,所以穿的家居服很薄,最上面纽扣解两粒,有种挺败类的斯文感,还挺新鲜,因此多看了他两秒,结果 正好和他听见动静睨过来的那一眼对上。 他就挑眉,嘴角也挑,笑嘻嘻地问她看什么,偏偏宋再旖最见不得他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球模样,呛他一句要你管,说完往客厅走,左手腕挂着的购物袋随之淅淅沥沥地响,引来沈既欲第二个问题,问她买的什么。 “想知道?”宋再旖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放,她站他坐,又是一记对视,她笑道:“那你求求我。” 沈既欲秒接:“求求你。” 宋再旖被哄满意了,大大方方地松两根手指,把袋子敞开了给他看,里头红的褐的两种水果,沈既欲问她是不是小区南门口那家生鲜店买的,她努着嘴点头。 “一共多少?” “七十六。” 沈既欲立马摆出一脸我就知道的小样,“下次带我去,打八折。” 宋再旖也就懂了,忍住没翻白眼,笑着嗤他:“才八折,沈既欲你这行情现在下降不少啊。” 初中那会儿,两人没少一起去水果店,沈既欲长得好,深得那些中年阿姨的喜欢,又特别会来事儿,所以每次都能连买带送一大袋。 沈既欲因此看她,手肘撑膝,抬着头,挺认真地盯她,也不说话,搞得宋再旖心里莫名发毛,“……干什么?” 他还是惜字如金,只抬手指了下购物袋,朝她勾手指,宋再旖鬼使神差地照做,然后注视着他接过袋子,从里面拿出几颗,放掌心掂了掂,问她怎么买这些。 “想吃了啊。” “我不是问你草莓。” 于是后知后觉看清他手里还有一颗猕猴桃,皱眉两秒,也回过神来了,啧一声,对他再一次的明知故问表示很不满,作势要把东西都拎走,被沈既欲按手止住,他笑了笑,也终于舍得站起来了,但这一下直接变成了他垂眼看她,顿时有种身高的压制感,宋再旖不由往后退一步,刚好给他让出一条去厨房的路。 “行了,你去洗澡,我去洗草莓。”他说。 宋再旖听他这话,也不客气,也乐得指挥他:“那你洗一半就行,剩下的我明天吃。” “知道了。” …… 洗完澡出来,沈既欲仍在客厅沙发坐着,继续写他的作业了,水笔在指间漫不经心转着,一盘草莓也已经搁茶几上了,各个鲜红饱满,水光淋漓的,看着就很有诱人,所以宋再旖想也没想地朝沙发走,刚洗过的头发半湿不干地散着,走两步,顺着肩膀掉两滴水,停在茶几前弯腰时,又随着她俯身动作从肩头滑落,几缕蹭到沈既欲手背,湿湿凉凉的,偏偏始作俑者无知无觉,整个心思全在吃到了美味的草莓,而片刻后沈既欲动了动指骨,低声说:“先去吹头发。” 宋再旖听见了,但没当即给反应,往嘴里又塞了一个才不情不愿地应下,起身时眼睛瞥到他手边那碟削了皮切了片的黄心猕猴桃,问他怎么样,酸不酸。 沈既欲说很甜。 宋再旖闻言点头,“那就好,我特意挑的这个品种。” “是吗,”沈既欲紧接着说,“我觉得不关品种的事。” 他点到为止地说这么一句,然后没再多说一个字,可宋再旖也听出来了,听出他话里“甜不甜的和买的品种无关,而是和谁买的有关”这番儿意思,落地窗外月光皎洁,客厅里灯光明亮,他看向她的目光就更亮,像要往人心里看去,连呼吸都无意识一紧,这种感觉对宋再旖来说很陌生,因而不自在地别开脸,捋一下耳侧湿发,回:“哦,我先去吹头发。” 沈既欲不置可否,只是笑。 一直到进房间,吹风机通上电,轰隆隆的噪音盖过所有,手指拨过湿滑的发丝,才有东西可以抓住的实感,没那么虚了,一门之隔外的人和声也听不见管不着了,等头发吹到差不多干的时候,她又变回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了,抱着一沓习题册回到沙发边,抬腿踢了下沈既欲的小腿,示意他挪点位子。 坐下后发现茶几上还多出来一杯热牛奶。 宋再旖就斜额看沈既欲一眼,但他没看她,正跟一道数学题较着劲,这人努力起来也是真努力,不然再好的成绩都不会凭空从天上掉下来,这道理宋再旖懂,所以很快收回视线,没有开口影响他什么,加上自个儿还有一堆作业没写,喝两口牛奶又吃了两个草莓,就点兵点将先点到物理卷子开始写。 接下来互不干扰的时间里,两人各写各的,一室宁静,偶尔几句交流是宋再旖有道题怎么算都不对,她不得已碰了碰沈既欲的手臂,沈既欲扭头,她说:“你帮我看看这题。” 那时两人挤在原本挺宽敞的沙发上,全因沈既欲左手边放着书包,宋再旖右手边搭着她的衣服,还堆了几个快递,能坐人的位置一下变小,就这么一递一接的动作,两人手肘碰到一块儿,宋再旖本能地要凑过去听指导,于是膝盖又挨着了。 沈既欲看一眼卷子,再看一眼身旁的人。 宋再旖不明所以,问他怎么了,沈既欲就低头,回说没事,但题目看了半天,宋再旖撑着脸等半天,见他没反应,伸手拿第四个草莓,吃完,沈既欲才圈出其中一步,告诉她合力加速度错了。 还真是。 重新算了一遍,没什么其他问题后宋再旖翻页继续写,而沈既欲到家比她早,作业也写得比她早,到这会儿完成差不多了,笔往桌上一搁,不轻不重的一声响,整个人往沙发背上靠,翘着二郎腿,失宠半天的手机在掌心转了转,上一秒优等生的苦学作风一瞬间消散,彻底恢复那个玩世不恭的大少爷模样了,惹得宋再旖别头,警告他玩可以,别影响她做作业,沈既欲就勾唇笑说哪儿能啊,手机仍保持静音状态,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赶紧做,好好做,别分心,宋再旖转过脸。 可是写了没几题,她缓缓停住笔。 刚才那么大一个人坐旁边浑然不觉,现在沈既欲抽离了,两人一个前倾,一个后靠,楚河汉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的存在感却莫名强烈起来,明明他说到做到的没发出一点声音打扰她,宋再旖却好像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拍打着她颈后那一小片皮肤,痒,偏偏能听见他打字时那丁点微乎其微的动静。 …… “沈既欲。” 于是五秒后,她出声,指腹磨着塑料笔盖。 沈既欲回消息的右手没停,听到她叫他也没抬头,“嗯?” “帮我把数学讲义写了吧。”宋再旖说。 沈既欲听到这话,打字的动作才倏地一滞,懒洋洋抬头,手机没锁,屏幕亮着,映出他似笑非笑的眉眼。 他没立刻答应,而是问:“条件呢。” 这种交易他们不是第一回 干,初中是惯犯,有时候是沈既欲打球组局结束晚了,作业来不及写,宋再旖就会顺手帮他写一部分,方便他第二天交差,当然她也没少让沈既欲帮她写英语卷子,她是纯懒,每次做完型阅读都特别容易犯困,不想写。 反正就是礼尚往来,谁也不吃亏。 宋再旖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看向他,“寒假一起去俄罗斯呗。” 沈既欲就笑了,也盯着她,那笑带着一股很浓烈的“你可真有意思”的调调在,宋再旖也扯唇笑笑,抢在他开口前又问:“你帮不帮嘛?” 就这五个字,用的是提问语气,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对视三秒,沈既欲咔哒一声摁掉手机,问她:“哪张?” 宋再旖早有准备地把讲义递过去,用笔指了下勾出来的题号,“不多不多,就这些。” “行。” 然后客厅又只剩笔尖落在纸面的沙沙声,两人的肩膀又近在咫尺地抵着,宋再旖这回效率挺高,几门选科卷子写完,她端起牛奶喝了半杯,作业还没结束的人是她,这会儿悠闲捋发的人也是她,发梢水分早被吹干,柔顺蓬松,轻轻一拨,就从指缝出溜,有股清香随之散开来,沈既欲闻到了,偏头问一句:“换洗发水了?” 又捻一颗草 莓,宋再旖扬手递到沈既欲嘴边,意思是问他吃不吃,沈既欲摇头,她就点头:“我的那瓶用完了,等过两天休息了去买,今天暂时用的你的,没问题吧?” “没。” 沈既欲说完,继续低头帮她写,宋再旖也撇额看一眼他做到哪儿了,她的字不是很娟秀的那种,小时候在少年宫练过一段时间行书,所以哪怕沈既欲在那张写着她名字的讲义上洋洋洒洒落笔,也一点都不显违和。 就这么看了一会他做题,思绪跟着飘了一会,宋再旖问:“哦对了,沈既欲,问你个问题。” “你问。” “怎么想到去俄罗斯滑雪了?” 不怪黎嫣对此有疑惑,她其实也挺好奇的,以往沈既欲去的都是加拿大瑞士这些滑雪胜地,用他的话说就是够烧钱的玩起来才够爽,现在却选择了滑雪不算出名的俄罗斯。 沈既欲的注意力还在题上,仿佛到了重要步骤,听她这么问,笔没停,头没侧,先是不答反问一句“在哪滑不是滑”,然后顿了几秒,气定神闲地写完最后一步,他撂笔抬眼,缓缓接道:“主要想去摩尔曼斯克看看。” …… 宋再旖没声儿了。 花了几秒钟想起他这句话的来龙去脉,是今年年初的事,那时她在北江,沈既欲在南城,两人还处于断联状态,唯一交集是朋友圈,有时候她点完一个赞,没过多久就会接收到那个来自他同样点赞的通知,社交轨迹在那一秒微妙重叠,然后又各自销声匿迹。 两人闹掰的事没有摆过明面,她偶尔发的一两条朋友圈沈既欲也还是会点赞,表面安然无恙,风平浪静,可是到了过年,两人难得没有同时出现在某些聚会上,立马有人问她沈既欲呢。 这种感觉宋再旖说不上来是好还是坏,这么多年,十几年了,仿佛有她在的地方就一定有沈既欲,他们两个明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如双生地紧紧绑在一起,听许挽乔说,她出生时,裴枝还抱着两个月大的沈既欲等在产房外面。 她回答说他留在南城了。 裴枝是南城人,他们一家选择今年在南城团聚过年本来无可非议。 关键是问这句话的是个女生,还是一个想泡沈既欲很久的女生,心思明显到连宋再旖都看出来了,套到话的隔天她定位就变成了离南城十几公里的一座湖畔小镇,吃喝玩乐的照片发了九宫格,沈既欲没点赞,黎嫣点了,完事还评论一句好玩吗。 那女生过了两天才回复:还行,但我感觉不如皇后镇。 然后在发完这条评论的半小时后更新了一条朋友圈,配文是美景美食,最爱的人在身旁,定位就是皇后镇。 本来没什么特别,结果好巧不巧的,没过几天沈既欲就发了一张在新西兰南岛的照片,穿着冲锋衣,只身徒步在Hooker步道上,背后是一片绵延的冰川,反光墨镜里映出皑皑雪山,苍茫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寂而挺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但架不住有好事的人扯着点蛛丝就开始结网,开始杜撰故事,传来传去,还传到宋再旖这儿求证来了,问她沈既欲和那女生是不是同游的,是不是在一起了。 宋再旖当时就回了一句:看你信不信摩尔曼斯克会结冰咯。 乍看文不对题的回答,不懂点地理的人还真转不过弯,百度搜索之后才恍然,这他妈分明是来自学霸的降维式嘲讽,因为信或不信,摩尔斯曼克这个北极圈唯一的不冻港永远都不会结冰,信或不信,这就是一道谬论,是假的,永远都没可能成立,宋再旖就是这么个意思。 …… 不过,这话她当时是在一个女生群里回的,沈既欲怎么会知道。 她懒得费脑细胞,直接问沈既欲,沈既欲也没瞒,说是周肆北转给他的。 “哦。”宋再旖悠悠点一记头,这样就说得通了。 沈既欲狐朋狗友一大堆,每次组局一呼百应,买单怨种却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周肆北,也是位爷,美高在读,家里有支电竞战队,刚拿下LPL的夏季总决赛冠军。 而周肆北女朋友就在那个群里。 当初周肆北追她追得全世界都快知道,整个儿非她不可的架势,那女孩宋再旖见过几次,脸幼,实际却比他们都大四岁,一袭白裙,一双厌世的眼睛,很迷人,也很神秘。 因为提起这号人物了,宋再旖顺嘴问道:“周肆北现在怎么样?” 沈既欲闻言扭头看她,没两秒嘴角又斜起来了,下巴稍扬一点角度,宋再旖秒懂他那副“想知道那你求求我”有样学样的的臭德行,没说话,抓起桌角的橡皮往他身上扔,沈既欲侧了下身,那橡皮就擦着他的下巴过,不痛不痒地砸在肩膀上,掉在地上,他笑着轻啧一声,然后弯腰捡起,反问:“你不是前两天才点赞过他的ins吗?” “那你不是才跟他鬼混了一个暑假?” 宋再旖回得也快,本意是想说他们哥俩好,关系近,知道的总比社交平台展示出来的要多点,可没想到话脱口而出感觉却变了,倒像她对沈既欲的事儿多了解,多在意他似的,后悔想要找补,沈既欲已经接上话了: “挺关心我啊,再再。” 太久没听他喊过的小名,如今就这么猝不及防入耳,宋再旖指尖瞬间有点麻,但脸色撑住了没崩,朝他笑一笑:“还行,彼此彼此。” 第26章 SEV喜欢宋再旖 沈既欲对她这一句和上一句都不置可否。 那确实是他和周肆北在国外鬼混的一个暑假。 南城高一下学期的课业在六月末正式结束,盛夏将近四十度的高温,烈阳当空,蝉鸣不止,沈既欲领完成绩报告单,站在校门口,时不时有几个同学从身旁经过,热络地喊他去打球去开黑,可他全都摇头婉拒,手机在掌心握到微微发烫的时候,他解锁滑开,打开订票软件,先看了看回北江的票,挺充裕,挺便宜,但是没买,转而在到达城市那栏重新输入三个字:洛杉矶。 买下当晚最后一班飞机这个决定只用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回公寓收拾行李用了一个小时,然后他给沈听择打了个电话,说今年暑假就不回来了,他去找周肆北。沈听择听到这个消息也没说什么旁的,只问他卡里钱够不够,他说够,沈听择说那就行,末了叮嘱他玩归玩,不该碰的别碰,少抽烟喝酒,多给裴枝打视频,别让她担心。 沈既欲一一应下。 临飞前坐在候机室,他点进和宋再旖的微信聊天框,两人对话还停留在蒲以晟毕业宴前一晚,她回复他的那句晚安,此后便是长达一年的空白,又点进朋友圈,发现她半小时前刚更新了一条,是她家那只波斯猫,一张照片,没有配文,露出她半截细白的胳膊,手腕上缠着VCA这季新出的银链。 还是那副地球照转日子照过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无声地笑,给她点了个赞,然后起身登了机。 落地洛杉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周肆北得到消息的时候挺惊喜的,嚷着昨儿夜里还梦见他特别想他,沈既欲让他闭嘴别恶心,车疾驰在公路上,周肆北笑笑,话锋一转地问他怎么来了,怎么一个人来了。 前一句仿佛是为后一句铺垫,说着偏头看沈既欲一眼,沈既欲靠着椅背,目不斜视地叫他好好看路。 周肆北不死心地问:“我那么漂亮那么大一个再旖妹妹呢?” 其实严格说起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是他们三个,偏偏宋再旖沈既欲关系莫名更近,久而久之显得周肆北多余,不过他向来对这些无所谓,也不是很在意,拿杆秤都会一高一低,谁的心里还没点亲疏远近了。 “你可以现在停车打电话问她。” “是吗?” “嗯。” 话音落下,周肆北还真一脚踩了猛刹,声音刺耳,轮胎硬生生在地面拖出一道长痕,得亏后车反应够快才没撞上来,绕道超车时朝他 骂了句fuck,周肆北置若罔闻,拿出手机,当着沈既欲的面翻到宋再旖号码,作势就要拨过去。 下一秒不出意料地被沈既欲摁掉。 “国内现在是凌晨。”他压着声说。 周肆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手搭在方向盘上,望着道路尽头,加州那轮常年高悬的太阳即将西落,笑问:“吵架了?” 沈既欲没说话。 “来我这儿找情感安慰了?” 还是沉默,周肆北重新发动车子,叹口气都随风消散,“那不好意思,你找错人了。” 沈既欲终于有了点反应,“丁梵又拉黑你了?” 丁梵就是周肆北情窦初开一直在追的那女孩。 这回换周肆北沉默,沈既欲见状也不催他,从他置物台里翻出一包烟,一盒薄荷糖,搁膝盖上看两秒,放下烟拨开糖盒,往嘴里扔两粒,闻言转头时短发在风中微凌。 因为周肆北说:“那也好过她心里有人。” …… 这话沈既欲听明白了,俩意思,丁梵没拉黑他,甚至某种意义上跟周肆北开诚布公地谈过了,说她心有所属,她不喜欢他之类的屁话,可也正是因为这样门儿清,他才满不在乎地嗤笑道:“有人怎么了?那个人现在不是你又怎样?别告诉我你准备就这么算了?这不像你啊周肆北。” 但周肆北很快接:“是个死人。” 沈既欲笑容一滞,嚼糖的脸颊也缓缓停住。 “她说要谈也行,但我想要的东西她没法给,让我自己决定。” 要是活人,他周肆北多的是不管不顾去争去抢的办法,可他不知道要拿什么去和一个死人比,据说那人死在高考前,死在丁梵最“爱”他的那年。 …… 周肆北的课要一直上到七月中旬,这期间沈既欲就待在他公寓里哪也没去,认真把暑假作业写了,竞赛题研究了几套,楼上楼下的姑娘认识了几个,她们都很惊讶于他居然会做饭,味道还那么好,以至于三天两头打着学习的名义来敲门,沈既欲忍无可忍,叫周肆北去解决。 周肆北听说这事后笑嘻嘻地摆手:“别啊,人家姑娘多可爱,你忍心把人拒之门外吗?” 沈既欲面无表情地回:“那你就会被拒之门外。” “……” 周肆北自认从小到大没沈既欲那么多心眼,没他贼,所以在他那儿吃的亏不少,但没道理现在到了自己地盘还要受人威胁,难得硬气了一回,结果没想到隔天下课到家却被提示密码错误,当即反应过来,气得一掌拍在门上,没一会儿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沈既欲环着手臂,斜倚在门边,左手食指还勾着一串新钥匙,叮呤咣啷地响。 周肆北一句脏话直接脱口而出。 当晚就去楼上楼下挨个敲了门,然后这事儿果然消停了,当然沈既欲也没问他怎么说,因为知道不会有好话,估计又是诽谤他其实是个gay之类的。 而等周肆北放了假,两人成天同进同出形影不离的画面更像是坐实了这一谣言,那些姑娘惋惜之余还有送上隐晦祝福的,周肆北笑到腰疼,拍一拍沈既欲的肩膀,“要不咱俩以后凑活凑活过得了。” “滚蛋。” 周肆北还真滚了,骑着他那辆杜卡迪V4,油门声沿路响彻,T恤衣摆被疾风吹起,扬成一道黑线,划破延伸至公路尽头的漫天日落。沈既欲摇头失笑,转身,腿一跨上了旁边一辆川崎H2,紧随其后,两人的目的地是十五英里外的海滩。 那时已经是八月初,沈既欲已经在洛杉矶待了整整一个月。 LA的夏天不似国内那么燥热,迎面吹来的海风咸湿,夜幕低垂,深蓝海面被晚霞整个映红,天际仍是一片赤橙相接,沙滩上有自弹自唱的流浪歌手,沙哑歌声浸在不断翻涌的潮水里忽远忽近,游客也不少,男女老少,各个穿得清凉,金发和脚下的细软沙子同色,支着篝火,架着烧烤,喝着酒,谈着天,日子好像就得这么悠着过。 靠近海岸线有家露天餐厅,视野好风景佳,所以早就座无虚席,但周肆北仍领着沈既欲往里走,穿过熙攘食客,停在一桌前,屈指叩两下桌面,如愿惹来白色长桌前一众人的视线,有黑瞳有碧眼,周肆北满意地勾唇角,左手顺势搭上最外面那个男生的肩膀,“Evan,人给你带来了。” 沈既欲两手插着兜,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社交场面没什么反应,也丝毫没有局外人的尴尬,挺淡然地站着,礼貌地笑,然后斜额看向周肆北,用眼神向他要个解释。 “我跟他说你是冲浪的一把好手,他不服,说要跟你找个机会切磋切磋。”这是周肆北的回答。 “那你自己是什么?” 沈既欲反问这么一句,周肆北没懂,他就直接撂:“卖朋友的一把好手。” 周肆北笑。 就这么一问一答的间隙,Evan已经招来服务员添了两把椅子,他们到得特别是时候,聚餐刚开始,一桌海鲜和BBQ基本还没动,坐下时周肆北指着桌边补充介绍道:“这些都是我在棒球俱乐部的老伙计。” 有人高举双手笑着应和他。 他就和那人击一下掌,然后话又落回Evan身上,朝着沈既欲说:“对了,他家有个私人雪场,设施雪质都不错,你会感兴趣的,只不过是在捷里。” 沈既欲反应两秒,“捷里别尔卡?” “没错。”Evan适时接过话茬:“IamRussian,但外婆是北江人,十岁之前我都在国内,所以你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柏时屹。” “个十百千万亿的那个?” “……Nonono,”柏时屹连忙比划几下自己名字分别对应哪个字,沈既欲看着,然后才笑一笑点头,与此同时往他脸上投去打量的一眼,眉骨鼻梁确实高,欧洲血统明显,面部轮廓却又带着亚洲人的柔和,而后一顿饭吃下来聊了一番发现两人某些精神蛮契合,冲过浪的海域重合度也蛮高,于是联系方式交换了,酒也喝上了,柏时屹说他这个朋友今天算是交上了。 沈既欲捏着啤酒罐,不置可否地笑笑。 酒足饭饱后一群人张罗着移步海滩,那儿比来时更热闹了,码头旁的小型游乐园开始亮起霓虹灯,66号公路终点的牌子仍伫立在蓝调暮色里,迎接每个前来打卡的人,海风回流,徐徐往岸边吹,吹着他的领口,眼前一群人围聚的场景对沈既欲来说并不陌生,每年暑假都会上演,身旁朋友或许不是这些,但永远是闹哄哄的一拨。 可人来人往,挨着他坐的从来只有两个人。 想着,侧头瞥一眼右手边的周肆北,那时他正跟人争论青口贝到底是红烩好吃还是白灼好吃,放话要大家评评理,整个一圈问完,两方观点支持者不相上下,周肆北将希冀的目光转向他,沈既欲喝一口酒,懒懒地笑:“我比较喜欢用白葡萄酒炖。” 引来嘁声一片。 沈既欲也不甚在意,将喝空的啤酒罐搁到左手边。 那里是空的。 可能因为他给人的感觉不是很好亲近,所以没人坐过来,也可能是原本应该坐在这个位置的人不在,反正就是空着了,在人挤人的热闹中形成一道孤寂的缺口,但再突兀也被沈既欲淡漠不惊的气场盖过。 他又开了一罐酒,置身事外地听着他们聊天。 在场这一圈有当地土生土长的老钱子女,也有跟周肆北一样家境优渥的留学生,口味不同,肤色不同,唯一共同点大概就是不差钱。 物质丰富了,就爱探讨一些缥缈虚无的人性问题,所以聊什么的都有,有剖析爱情本质的,说“爱是人生的必需品,但爱情不是”,沈既欲觉得有点道理,有研究祖父悖论的,也有年纪轻轻就思考将来死法的,沈既欲没参与,因为他不想死,他得长命百岁,这样才能好好护一个人这辈子周全。 酒再次快喝到底的时候,有人提出了一个互动,说是老师给布 置的一项暑假作业,现在正好趁着人多,大家一起帮忙做一下,然后答案就给她当数据样本带回去写Essay。 柏时屹问她是什么。 她说很简单,“就三个单词,Life、Freedom和Love,大家按照重要性排个序,前提是遵从内心。” 说完她给在场每人发了一张纸,还有笔,柏时屹见状笑说他可不白写,周肆北也搭腔,举起右手并起食指和拇指搓了搓,明晃晃“要收小费”的意思,惹得那女生抓起一把细沙往他们俩身上扬。 沈既欲也拿到了纸和笔。 这种类似性格分析的心理学测试他在网上刷到过,没记错的话应该还有一个排序选项——金钱,不过鉴于周围这一圈人的家境财力,金钱的重要性可想而知,被剔除在外也情有可原。 最后一抹夕阳余晖彻底收尽了。 远处,月光洒在海面,也不知道是谁点了一首中文歌,流浪歌手咬着有些生涩的粤语发音遥遥传来,几秒后沈既欲听出居然是Beyond的《海阔天空》,身旁,周肆北笑嘻嘻地侧身躲过那抔扬沙,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撞到他手肘,笔画一斜,他扭头看向周肆北。 周肆北也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立马朝他赔笑,然后想把自己那张纸换给他重新写,但没想到就着这个顺过去的目光,刚好看到沈既欲已经写好的答案。 他的排序原本是Freedom,Love,Life,挺客观,挺符合他要自由不要命的一贯作风,可是,这只是原本。 因为这行排序最终被他用很长的一道横线划掉,然后龙飞凤舞地在下面写三个字—— 宋再旖。 这他妈就很牛了。 周肆北没忍住飙了一句脏,觉得自己兄弟是真绝。 这摆明了的意思是,爱啊自由啊这些东西在宋再旖面前压根都排不上号。 沈既欲知道周肆北看见了,一清二楚,但是也没半点被人偷窥的怒和恼,只懒洋洋地动一下手指,啪嗒一声,把笔帽稳稳盖上了。 周肆北问他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你喜欢宋再旖吗?” 沈既欲抬眼看向远处的灯塔,反问:“你说呢?” “那你打算就像现在这样,不主动不坦白,甚至把她越推越远?”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周肆北弄清沈既欲和宋再旖两人吵架的原因,不外乎一个情,一个理,从宋再旖的视角看,确实是沈既欲越俎代庖地插手她的社交,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栽赃蒲以晟,即使他真的有罪,而在沈既欲角度里,他帮宋再旖解决掉了一个本性不良的追求者,就算用点手段也无伤大雅,到头来却被以怨报德,所以谁都堵着一口气,谁都觉得自己没错,硬撑着不肯先退一步服软。 直到眼下这个僵局。 沈既欲听见“越推越远”四个字皱一下眉,周肆北看在眼里,而后也别头眺望海面,低低地叹:“要我说,你可千万别把一手好牌玩崩了,不然到时候找我哭都没用。” “没可能。” “你最好是。” 那晚后来的回程路上周肆北又问他现在什么打算,“还要在我这儿赖着吗?” 沈既欲说不急。 然后他真就在洛杉矶过完了一整个暑假,偶尔几张照片传回国内,都要招来一群朋友轰炸式的问候,微信消息多到快要占满手机一半内存,而剩下的另一半,被相册占满。 那些宋再旖发过又删除的照片,他全存了下来。 隔着十六个小时的时差,他知道宋再旖暑假也没歇停,参加了为期半个月的数竞集训,和班上一个叫贺庭周的男生越走越近,那男生和蒲以晟有可悲的两分像,知道北江新开了一家法甜店,人气火爆,所以宋再旖喜欢的蜜桃蒙布朗总是售罄,知道她去了日本看花火大会,知道她家那只波斯猫走丢了,她很不开心,还知道她许了一个生日愿望—— 希望能早日找回我的小猫。 …… 然后沈既欲就知道,他是时候该回去了。 因为,他想当面问问宋再旖,如果小猫找不回来的话,换小狗陪着她是不是也行? 第27章 SEV十七岁的生日礼物 运动会的结束意味着所有学习生活又将回到正轨,期末考试成了重中之重。 北江的雪也开始没完没了地下。 宋再旖嫌天天带伞很重很麻烦,所以出门前都会顺手将她那把伞塞进沈既欲书包,反正他们放学走的路是同一条,沈既欲对此照单全收,只对她提一个条件,那就是中午别在教室里啃面包了。 “你期末想考高分想拿第一,我理解。”他说,“但该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饭,一共半小时的用餐时间,你不去食堂能多做几道题?如果因为这一顿两顿的敷衍又犯胃病了怎么办?你要是真想省那么几分钟,不如把辅导闻栀的时间空出来。” 他话说了这么长一段,理由摆得那么头头是道,还扯着她帮闻栀补习的事,宋再旖越听越不服气,“沈既欲你什么意思?说我自顾不暇还要多管闲事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再旖置若罔闻,“那你能不能盼点我好?我又不止吃面包,还有三明治,银耳粥,这些都挺有营养的啊,食堂的饭菜我还觉得太咸太油呢,吃了胃里不舒服。” 说完,把豆浆往桌上一搁,玻璃杯底碰到桌面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沈既欲闻言也慢慢撂了手里的筷子,“觉得食堂饭菜难吃?” “也不是难吃,就是味道很奇怪,反正我吃不惯。” “那我以后帮你带饭,想吃什么我隔夜做好或者叫家里阿姨上午烧了送学校,中午你到食堂来吃。” 宋再旖原本都想停止这场无意义的争辩了,站起来要拿书包,结果听到这话一下回身,看着沈既欲,声音微扬:“你给我带饭就更奇怪了,你没自己的事要做吗?没必要因为我浪费这些精力,搞得我多特殊一样,再说我们俩的关系也没必要在学校弄得人尽皆知吧,不然分分钟又传出点有的没的,我可不想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接受人道主义关怀。” 两人一站一坐,清晨的客厅似乎比深夜更静,窗外天色灰蒙,只有一丝微弱曦光从云层透出来,宋再旖这番话撂完,沈既欲默了两秒,问:“你是这么想的?” “不是我怎么想的,”宋再旖摊手,“这事儿就会是这样发展的你信不信。” “那又怎样。”沈既欲不以为意地回。 宋再旖发现跟他说不通,索性闭嘴,抓起桌上洗好的半盒草莓往书包里放,又去储物柜里拿一瓶藜麦奶,然后才转身,回到桌边,居高临下地注视沈既欲,眼带警告:“你不准去我妈那儿告状。” 沈既欲冷着脸不置可否。 宋再旖一个人先走了,外面风真挺冷的,朝阳抵不过一夜冰雪消融,短短十分钟的路,她下巴缩在围巾里,手紧紧插在口袋里没拿出来也没能捂热,进教室才暖和一点,只是脸色仍不太好,闻栀见状关切问她怎么了,她说被狗咬了。 闻栀:“?” 可是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上午的课足够宋再旖冷静,反思了一下,沈既欲的出发点也是为她好,话说得其实无可厚非,是自己太不讲道理、不识好人心了,所以下午的体育课她自告奋勇替了手伤的闻栀去器材室拿排球。 那时沈既欲意料之中地也在。 背对着门,身影高挺,外套敞着链,被风吹着衣角,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搭在球车边缘,脖颈低垂,应该是在清点篮球数量。 宋再旖抬手故意敲两下门他没回头,叫他一声名字才回头。 看见是她有些意外,眉梢轻挑,但转眼恢复了懒散傲娇的表情管理,一言不发,只微微挪步子,给她让路,一副“你有事没事我俩不熟”的漠然样子,宋再旖看着,全看眼里,觉得有意思,但没笑,也没说话,从他身旁经 过的时候两人擦肩,垂在身侧的手也不经意碰到他的,一触即离,然后径直走到放置排球的铁架前。 一共五层的铁架,蓝黄相间的排球在第五层,比她头还高点的最上面,宋再旖不得已踮脚去拿,前五个拿得还算顺利,但到了第六个,手臂因为反复的高举伸直而有些酸,导致当时那一下没拿稳,排球直接从指尖滑落,眼看就要往下掉,往她脸上砸,宋再旖本能地闭眼侧头,正想着砸肩膀总好过直击面门,整个人突然被拽着向后倒退两步,撞进一个人怀里。 重新睁开眼时,那个球已经被沈既欲稳稳接住,五指张开,掌心托着球底,手背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凸起,他也因此离她很近,身前是冰冷的铁架,身后就是他温热的胸膛,两具年轻的身体近乎相贴,宋再旖能清楚感受到沈既欲低下来的呼吸拂过自己脖颈,又烫又痒。 “这里就你我两个人,你要是受点伤出去大家指不定又怎么议论我们。” 他说这句话时,带着一股冲天的“别误会别多想我只是在规避麻烦”的意味,说完,手腕一甩,那个排球呈抛物线“哐当”一声落入脚边的球筐。 然后要走,但是那侧手腕被宋再旖倏地拉住。 脚步就这样一顿,沈既欲偏头看她,摸不清她现在又是唱的哪出,宋再旖也不在意他的审视,顺着拉他的方向绕到他面前,自顾自开口:“今天本来轮不到我拿器材,我来就是找你的,所以刚才要是真被排球砸了,我也认了。” 沈既欲看着她。 她低下头,伸手从大衣口袋里翻出两样东西。 一袋面包,一串钥匙。 “我来跟你认个错,今天早上是我的问题,拎不清你的好意,只顾着逞一时口快跟你唱反调,话也讲得有点难听,”说着宋再旖垂眸用目光示意那袋原封不动的面包,意思是你看我没吃,“中午我去二楼食堂吃的番茄鸡蛋面。” 器材室外风声呼啸,体育老师的哨声同时吹响,听着估计是热身完毕,而这方狭仄的空间里,只有塑料包装袋被人拿走的窸窣声。 那袋面包被沈既欲没收了。 除此之外没表一句态,连眼神都吝啬,宋再旖继续说:“如果你生气了,觉得我这人无理取闹,那汇景湾的钥匙你也收回去,我以后就不出现在那儿给你添堵了。” 至此她的来意全部交代完,半个字都不再多说,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任由沈既欲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目光浓烈直白到像要剖她一层皮,看看她这番悔悟几分真几分假,片刻后听见他沉声道:“宋再旖,我就问你一句。” “嗯?” “当初‘让我滚远点’这种话你都说过,我现在是不是还站你面前?” 宋再旖当即明白他指的什么事,下意识地皱眉,苍白地辩驳:“……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既欲听着她这句,似笑非笑地一点头一耸肩,满脸写着无所谓,“行,你不是那个意思,那我的意思你懂不懂?” 他说“懂不懂”三个字的架势让宋再旖觉得她现在要是敢回一句不懂,沈既欲真的会被她气死,所以又在脑子里仔细思索一遍他刚说的话,领悟到前后两句更深层次的含义,心口随之起伏一下,眉头徐徐舒开的刹那,朝他摊开的右手连同那把钥匙被沈既欲整个儿包进掌心。 他的手一如既往的热。 她抬眼看向他。 下午两点半的阳光稀薄,器材室的门开着,风吹来几十米外操场的热闹和喧嚣,而他们两个却仿佛置身另一个时空,安静而沉默地对视,四周细尘在涌,有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也在游走,彼此手心紧握,宋再旖能感觉到两人的呼吸在相互干扰,能感觉到自己的手一点点由凉变暖,想抽开,却又莫名贪恋这一分一秒的温度,而后沈既欲也没再给她抽身的机会,就着牵她的动作直接把人拉到跟前。 发尾受惯性在身后晃荡两下,宋再旖扶一把沈既欲的手臂才站稳,问他干什么。 “汇景湾那套房子你觉得怎么样?” 手仍没松,沈既欲卖关子地反问她这一句。 宋再旖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地段好,采光好,装修好,也够大。” 最主要客厅有一面全景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北江的夜景,是从小住别墅,最高不过三层的宋再旖一直向往的,先前宋砚辞给她买铂悦庭那套房子的时候考虑到也就平时上学就近过个夜,楼层没选高,装修没花太多工夫。 “那你喜欢吗?” “喜欢啊。” 沈既欲到这时才满意地笑出来,微微侧身低下额头,到她耳边说:“房子是你的。” 五个字,像是一种郑重宣告,又像是议论天气好坏的随口一说,宋再旖分不清,所以在原地愣了好几秒,然后下意识地侧头,想看着沈既欲的眼睛问问到底什么意思,却忘了他正俯在她耳旁,以至于那一秒她的嘴唇完全擦着他的脸颊过,近到只差两厘米就会亲上,呼吸不再互扰,而是交缠在一起,反应过来后睫毛猛地颤动,犹如引起暴风的蝴蝶翅膀。 沈既欲因此缓缓转过脸看她,视线从她的眉,到眼,最后落到唇上,一寸一寸,无声流连。 宋再旖连忙从他那里抽出手,后退一步,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什么叫是我的?不是阿姨买给你上学方便的吗?” 掌心一下落了空,沈既欲垂眼看着,随后慢条斯理地把手插回裤兜,“房产证上写的是你名字。” “我的名字?” “嗯,”沈既欲神态自若地点头,全然不管带给宋再旖内心的波澜,末了还重新绕回她上一句,纠正道:“房子不是我妈买的。” “你爸买的?” “他们俩有什么区别?” “那是谁买的?” “我。” 宋再旖猜过旁的很多人,唯独没想到是他,“你哪来的钱?” 沈既欲听到她问这个也来劲了,一脸算你问到点子上了的牛逼样儿,“沈鸿振给我设立的信托基金是从十二岁开始生效的,到现在每年有不低于这个数的收益。” 说着,他抬手比了个数字。 宋再旖点头,trustfundbaby在他们这个圈子不稀奇,很多人生来就有家族信托兜底,一辈子光鲜亮丽,一辈子衣食无忧,说起来万韶丽也在临终前给她留了一大笔,只不过得等她十八岁生效。 “我跟我爸签了张保证书,在不干违法乱纪事情的前提下,全部收益任由我处理,挥霍也好,转存起来也行,反正利滚利赚了是我的,亏了,债也得我自己背。” “所以你拿这笔钱买房了?”还是送她的房子。 沈既欲听着这句,当即就笑了,边摇头边笑,看她的眼神在“你还是太小看我”和“那也太肤浅了”之间来回切换,然后回:“我拿去投资了。” “……投资什么?” “很多,”她想知道,沈既欲就和盘托出:“股票,国债,房地产,一些朝阳行业的龙头公司,新能源产业……还有去年爆冷在纳斯达克上市的那家人工智能公司,我也分了一杯羹,汇景湾的首付就是从那儿来的。” 说不震惊是假的,宋再旖注视着眼前的人,明明是化成灰都认得的一张脸,却好像怎么也看不透,明明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生活的参与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她却对这些毫不知情,更别提沈既欲才几岁,甚至还没成年,差不多年龄层的人连数学解析几何都还算不明白,他已经开始研究投资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往名利场里闯了,野心之大,胃口之大,宋再旖问他想干嘛。 “不干嘛,玩玩。”沈既欲吊儿郎当地回。 “我问你送我一套房子干嘛?” “给你的十七岁生日礼物。” 他答这话时没有犹豫,语气坦然,但眼里的痞气收了,宋再旖也跟着心神一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想不通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境买下这套房子给她当生日礼物的,就算是 两人关系最紧密的以前,她可能都没法换位做到这种地步,何况那时候她因为一个外人对他说尽狠话。 沈既欲同样睨她一眼,接着说:“你不是一直挺想看星星的吗,等放寒假去买个天文望远镜,搁阳台上,我查过了,从阳台那个角度朝东南方向看,能观测到的星星种类最多。” 宋再旖很久都没说话。 沈既欲见她这副心里明明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面上却还强装镇定的样子,扯唇笑一笑,想着自己离队的时间确实长了,所以好心把地儿腾给她慢慢消化,推着那筐装满篮球的球车就要往外走。 而走到门边时,宋再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你现在还有钱吗?” 她清楚汇景湾的房价不便宜,加上沈既欲买的是大平层高端户型,就算他再有本事,应该也要放不少血,果不其然沈既欲在听到她这句后停住,不过没回头,只侧下巴,留个背影给她,“我要说没钱了你信吗?” “我信。”宋再旖秒回。 沈既欲低笑出声,“所以呢,是想借钱给我当债主,还是打算直接当我救世主?” “你想我变成前者还是后者?” 宋再旖偏把选择权交给他,好像到了眼下这种景况,他要什么她都会给,不是承诺胜似承诺的一句反问,沈既欲多聪明的一个人,当然听得懂,可也正是因为听懂了,他终于回头看宋再旖一眼,唇角在明暗交界处懒洋洋地勾起。 “我啊,还是更乐意看你开开心心当个公主。” 撂完这句,也没给她再接话的机会,左手抬过头顶潇洒地摆了摆,“走了,放学见。” 第28章 SEV像你 留宋再旖一个人在原地站了挺久。 沈既欲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像投湖的石子,扎扎实实地砸进她心里,泛起涟漪,费了她大半个下午去思考,心境也因此发生了很多变化,而这种变化一直到放学后被带回汇景湾,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觉悟。 她站在明亮的客厅里,后知后觉一些连日住着都忽略的细节。 比如脚下地毯是她ins点赞收藏过的一个设计师品牌,比如茶几抽屉有一层专门给她放着皮筋,防止她随手乱丢又找不到,比如墙上裱框挂着的大幅装饰画其实是她小学的杰作,那么青涩那么幼稚,和周围意式轻奢的装修风格形成反差。 宋再旖难以置信地问沈既欲这画哪儿来的。 “你妈给我的。” “……” 哦,所以许挽乔早就知情,怪不得当初那么放心让她住进来,所以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这事儿搁平时她可能会有说头,但现在,她想说的、能说的也只剩下谢谢。 沈既欲听见这样一句饱含诚意的“谢谢”时正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滑着手机,下一秒视线从屏幕移开,抬手朝她招了招。 宋再旖走过去。 几乎是在靠近沙发边缘的瞬间,她看见沈既欲手机上正浏览的页面,话也脱口而出:“你要领养流浪猫?” 沈既欲不置可否地反问:“你不喜欢?” 宋再旖就垂眼看着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却还是要问他为什么,只三个字,像哑谜,但沈既欲懂,他点开一张曼基康的照片,白白胖胖的,说这可爱,紧接着又点开一张三花猫的照片,说这好养活。 “像你。”他笑着补。 一下把宋再旖的注意力转移,伸手轻推他的肩膀以表不满,结果手腕就这么被沈既欲顺势攥住,他看向她的眼睛,回答她上面那个问题:“小满不是没找回来吗?再养一只呗。” 小满就是宋再旖养了三年但走丢的那只波斯猫。 寻猫启事发了很多,却全部石沉大海,从满怀期待到慢慢死心,那也是宋再旖第一次尝到失去的滋味,很痛苦。 两人仍是一站一坐的对视状态,她站着,眉眼低垂,凝视他,像是悲悯众生的神,而他只等她一句施舍的指令,冲锋还是陷阵都由她。 好像从始至终都是这样的。 良久后宋再旖问:“沈既欲,小时候我是不是救过你的命?” 所以才对我这么好。 “可能吧。” 沈既欲回得没有犹豫。 …… 不过养猫这事儿最后被暂时搁置了,而带饭这事儿还真被沈既欲提上日程了。 因为接下来半个多月,宋再旖隔三差五地能在课桌抽屉里见着一个保鲜盒,对,不是每天,里面装着的也不是正餐,而是提拉米苏草莓挞双皮奶,从英式西点买到广式糖水,花样之多,导致她在最开始猜过是沈既欲的手笔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觉得不像他的作风,更倾向于是年级里哪个男生想追她的小把戏。 直到周五活动课结束,她陪聂书迩去便利店买完饮料回到教室,又瞥见桌肚里安静躺着一份姜撞奶,大概还热着,包装盒盖上蒙了一层水雾。 刚好那天闻栀因为痛经请了假没去上体育课,于是她转头问闻栀有没有看到这是谁放的。 闻栀说看到了。 “谁?” “沈既欲。” 宋再旖拧瓶盖的动作一顿,仍面朝闻栀,“……你确定?” 闻栀怎么会不确定呢。 那时她正坐在空荡安静的教室里,小腹仍隐隐阵痛着,嘴唇紧咬到破小口,淡淡的血腥味弥漫,额头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却由于被刘海遮住,无人察觉无人在意,课间李欣雅经过她桌旁时还嘲了句矫情,被宋再旖瞪一眼才讪讪闭嘴,而面前摊着的、刚发下来的数学月考卷成绩依旧不理想,想到宋再旖这段时间不辞辛劳地帮她补习,知道宋再旖是很想拉她一起变好一起进步,她都明白的,可是偏偏自己一点都不争气。 一团郁气因此在心口死死堵着,她有些茫然地坐着,连笔尖在白纸上晕开一道很深的墨痕都浑然不觉,还是后门被人突然推开的声响惊醒她。 她应激地回头,就看见出现在教室后面的男生,个高,肩宽腿长,帅得很客观的一张脸。 除了八班的沈既欲还能是谁。 闻栀呼吸莫名一紧,手里的笔也不由攥紧,眼见他丝毫没有走错班级的意思,仍在闲庭信步地往里进,像是回自己班那样自如,目标也很明确地朝她这儿来,右手拎着一个外卖袋子,在走动间淅淅沥沥地响。 可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沈既欲的目标是她。 果然,几秒后沈既欲在她右手边,那张属于宋再旖的课桌前停了步子,看一眼她,似乎对她为什么没去上活动课一点不好奇,只朝她斜了下额头,算作打招呼。 闻栀知道这是出于他的礼貌和教养,连忙要给回应,但因为疼痛,扯出来的微笑比哭还难看。 沈既欲对此也不甚在意,收回视线,低头,三两下拆了外卖袋子的封条,将里面的东西小心取出,手背贴住包装盒侧边,测几秒温,眉眼有细微的松动之后,他弯腰放进宋再旖课桌抽屉。 无声无息做完这么一番儿,他往闻栀身上撂第二眼,打量着问:“身体不舒服?” 闻栀想大概是自己脸色实在差得可怕,才会让沈既欲问出这么一句,而就在她懒于否认想要点头的时候,放在桌边的水杯忽然被人拿起。 当时整个教室没有第三个人。 她惊讶地张嘴,却说不出只字片语,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既欲同样一言不发地绕过教室前面的讲台,走到饮水机旁,往她早就空了的水杯里灌满热水,杯口持续升腾的热气模糊着他的侧脸,同时搅动着她的心绪。 闻栀猜不透沈既欲做这个举动的原因是什么,索性不猜,只等他把杯子递回来的时候,说了句谢谢,他回说不客气。 然后她以为这一切就到此为止了,以为沈既欲要功成身退了,可他非但没走,还顺势看向她桌上那张通红一片的月考卷,伸手要拿,闻栀下意识想阻止,到头来却只徒劳地抓了一把空气。 那张试卷已经到了沈既欲手里。 闻栀想着自己少得可怜的那点分数,顿觉羞愧,脸庞泛白又涨红,闷声对沈既欲说:“还给我。” 但沈既欲置若罔闻,只在 几秒后朝她看过来,眼含安抚,没有嘲笑,又在半分钟后,把卷子搁回她面前,指着其中一道大题说:“你算到这里应该是有一半步骤分的,阅卷老师没给你,你可以自己去找你们班老师要。” 闻栀反应了一会儿,“……是吗?” “嗯,”沈既欲又抬手指另一题,“这个,你思路没错,但方法选复杂了。” 闻栀更懵了,一时没吭声。 沈既欲就接着问:“是宋再旖教你的数列求和多用裂项相消?” 宋再旖这三个字一出来,好像立马成了闻栀的救命稻草,使她找到了面对沈既欲的唯一理由,所以猛地点一下头。 “但其实这题直接用等比数列求和公式就行。” 闻栀望向沈既欲。 他也正偏头盯着她,撂这话的表情可以算得上漠然,字里行间却又恍若善解人意的老师,好心地想要让她迷途知返。 可是,闻栀并不觉得她有什么迷途要返。 所以最后选择了沉默以对,沈既欲见状也没再说什么,只在转身离开前对她说了一句多喝热水。 …… 没想到兜兜转转干这事儿的不是别人,还是沈既欲。 宋再旖当即就想去找他,但刚从椅子上站起身,就被贺庭周叫住,说徐老师有事找,于是打算往后门的脚步调了个方向,她跟着贺庭周从前门出去。 徐老师口中的有事找通常就是让他们提前做一遍自己新鲜出炉的竞赛讲义,测试一下难度和可操作度,方便及时调整优化,题目虽然不多,但每一道都七弯八绕,计算量也特别大,所以这一做就花了宋再旖整一节课的时间。 她是在临放学前的那个课间回去的。 还剩最后一节自习课,加上各班班主任都去参加每周例会了,整个年级处于无人看管的放养状态,走廊上闹哄哄的,仿佛已经在预备放学的暴动了。 宋再旖对这番年级主任看了得跳脚的盛况见怪不怪,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慢悠悠地从高二一班向西边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贺庭周说着话。 直到经过六班,看见前面自己班门口围满了人。 不像往常下课的聚众打闹,而是更趋向于一种看热闹时的羊群效应,各个伸长脖子往教室里面瞅,生怕错过里面一分一秒的好戏,宋再旖被堵在两米开外看着,听着从他们嘴里断断续续漏出来的议论,很杂,混着调侃,却还是轻易捕捉到里面的某些字眼,眉头一下皱起。 那些话贺庭周也听得一清二楚,所以下意识去看宋再旖反应,但扭头只看到她的背影,她已经拨开人墙朝七班教室去了,毫不夸张的里外三层人墙,有的被迫给她让道后心生不满,回身想发作,却在对上贺庭周警告的目光后哑了声,有的被推搡的连锁反应带到,一个两个踉跄着站不稳,眼看要往宋再旖身上反作用力,被贺庭周伸手挡开,以至于最后没人挨着宋再旖的边儿。 而当他们俩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风暴的外圈,走近了,才发现教室里是一场单方面的讨伐。 闻栀坐在位子上,整个教室只有她一个人坐着,以绝对弱势坐在全班的注目里,周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站着,李欣雅站着,居高临下地站在她桌旁,似笑非笑地说着话:“你口口声声说你没拿,你不知情,好,我相信,大家也相信你不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那我就只想请教你一个问题,请问我们班下午刚收齐的书本费哪去了呢?活动课前我还检查了一遍,在我书桌里完好无损,王静你看到的喔。” 被点到名的女生立马附和:“没错,我可以作证,总共八百五十六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李欣雅接:“但活动课回来就不见了。” 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七班所有人都知道活动课只有闻栀一个人请假待在教室里。 而李欣雅说完这句话就噤了声,由着众人交头接耳,指尖搭在闻栀桌沿,有规律地轻点着,一副好整以暇洗耳恭听的模样。 这也是李欣雅比李慕汀高明很多的地方。 嘴上说着相信,没有一上来就把她那副欲加之罪扣实在闻栀头上,表面退一步地反问,可实际问出口的每个字都是对闻栀的凌迟和折磨,每个字都在等闻栀接下来苍白无力的辩解,以此来将她推入自证的怪圈,推入越描越黑的泥潭。 闻栀确实不出她所料地重复着那句“我不知道”和“我真的没看见”。 如此几遍后,宋再旖听不下去想要说话,李欣雅同样准备开口,可有个人比她们都快。 漫不经心的一道男声,从七班后门传来:“她没做过没看见的事情为什么要问她?” 宋再旖抬头,李欣雅回头,教室里教室外那一圈的人全部都闻声望过去,就看到沈既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儿的,左手提着罐汽水,嘴里嚼着糖,脸颊徐徐在动,懒到没边,好像是误入这场热闹的过客,却偏要掺一脚进来,话落后有人不自觉地侧身给他让出一道空隙,不宽不窄,刚好够他从围观群众中脱身,缓步走向中心地带。 视线扫过七班一圈人,扫过讲台旁站着的宋再旖和贺庭周,扫过闻栀,最后看向李欣雅,他边走,边笑:“这事儿我算听明白了,你作为生活委员没保管好班级收缴的钱,是你失职。” “那不一定,也许是失窃。”李欣雅立马回呛。 李慕汀对沈既欲有好感,不代表她也要犯花痴,虽然她承认沈既欲是挺帅,但这个命题成立的前提不会是此刻,沈既欲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尤其他还要明晃晃地“护”着闻栀而把责任推到她身上的时候,所以对着沈既欲也没什么好脸色,相当硬气地甩话出来。 沈既欲听到这话,佯装惊讶地挑眉,“这么严重?” 李欣雅哼一声。 “你有证据吗?” “我这不是正问着呢?” “你再问一万遍,她都是这答案。”沈既欲耸肩笑笑,这句话说完时已经完全走到闻栀身旁了,但人是倚在宋再旖那张桌边的,“不如来问我。” 李欣雅皱眉,“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活动课不止她一个人在你们班教室,我也在。” 沈既欲这话一出,整个教室连着走廊的看客先是默契地静了几秒,然后就像是旧锅炉里炸开的爆米花,各种话全都低低地往外蹦,脸上表情各异,发觉这瓜越吃越精彩了,宋再旖的眉心就没松开过,隔着半个教室,她注视沈既欲,而他没看她,目光平静地垂着,落在闻栀身上,闻栀却似乎并不在意沈既欲说了什么,本能的反应是抬头看她,至此三个人微妙地形成了一个闭环。 李欣雅一下抓话里重点,问沈既欲怎么会在七班教室。 沈既欲就懒懒地扬下巴,朝闻栀点了点,开口坦荡:“来给她送姜撞奶。” “……你给她送?”李欣雅语气里的不可思议同时代表着周围很多人的疑问。 沈既欲没有点头,却形如点头,“她身体不舒服。” 听着无可厚非的一个回答,从关心友爱同学的校训角度出发,可在场没有人会站在这个角度去解读,宋再旖不会,李欣雅更不会,所以几秒沉默后她意味深长地笑一笑:“没想到你对闻栀还挺关注,你们俩很熟?” 沈既欲因此也笑,“她对我熟不熟我不清楚,反正我对她挺熟的。” 这下连闻栀都侧头看他。 他却仿佛没意识自己正在掀搅着怎样的骇浪,慢条斯理地接着说:“我知道她在高一入学时的军训期间被同寝女生作弄,害得好几次集合迟到,被教官罚,知道她的试卷和习题册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消失,知道有人挤走了她的奖学金名额,还以此为乐, 知道她总是比别人干着多一倍甚至两倍的值日工作。” …… 他每说一句,附近人群就有几张脸红一分,因为他们或参与或旁观过这些悄无声息的霸凌,此刻被沈既欲堂而皇之地搬上台面,就像被人戳中了痛处。 与此同时闻栀的面色也跟着僵一分,白一分,原以为生理期的痛早被李欣雅恶意找茬带来的心理折磨盖过,可如今那些过往又被人提起,敲打着她的神经,再一次提醒她自己遭受过何等不公,指甲因而狠狠掐进掌心,痛得快要麻木。 空气里涌动着一阵世态炎凉的悲戚,沈既欲环视在场一圈,“我转学来之前,听说一中学风紧、作业多,结果没想到大家闲成这样,一个两个成绩烂得没眼看,却不好好搞学习,搞这种下三滥的把戏,无不无聊?” 他撂最后四个字时带着冲天的嘲讽意味,眼神也冷,似乎到这一刻不再只是关心同学那么简单了,是真真正正地为闻栀站队了,紧接着似乎还有话要说,但被人打断:“够了。” 紧绷冷硬的两字,划破凝固的氛围,宋再旖忍到现在终于出声,她手仍插在兜里,在牵动所有人的注意后径直走到沈既欲面前,抽出来,抬起,轻轻去拂他衣领上那点似有若无的灰尘,然后低眉,“沈既欲,别说了。” 沈既欲真的没再接半个字。 又是一波窃窃私语,不过这回都压抑着,细如蚊呐,过五秒听见宋再旖说第三句:“不知者无罪没听说过么?” 这次是对着李欣雅说的。 宋再旖的视线从沈既欲转移到李欣雅脸上,看她两秒,紧接着像是想起什么,自我否定式地摇头,“不过就你语文那点水平,也情有可原。” 有人闻言没忍住漏一声笑,李欣雅顿恼,“你……” “我什么?刚才挺能说的,现在结巴了?”宋再旖轻飘飘反问,而后冷笑,“再说,罪不罪的,还轮不到你一个人说了算,我们当初选你担任生活委员管理财务是对你的信任,现在你弄丢了我们大家的书本费,你一点责任没有吗,摆出这样事不关己的嘴脸给谁看?” 比起宋再旖冷静地盘逻辑,更压人的是她撂话的气势,没了往日那些爱答不理的淡漠,是真被李欣雅的胡搅蛮缠逼出脾气来了,眼神挺冷,李欣雅毫不怀疑先前落在李慕汀脸上那个巴掌,即将重蹈覆辙在她这儿。 所以一字不敢吭,宋再旖见她这副怂样,了无生趣地嗤一声,但话没停:“闻栀身体不舒服,请假在教室休息这件事又凭什么变成你口中的那点原罪,她没做过没看见是事实,有人证,你有什么,那张上唇挨着下唇的嘴吗?这么虚心请教,平时怎么从来没见你拿着题目去问老师,成天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里的那点歪瓜裂枣,就觉得自己牛逼死了是吧?” 那个时候,无人在意的角落,聂书迩刚好闻着味过来看戏了,刚好走到门口,就听见宋再旖这么一番儿话,骂人不带一个脏字,就把李欣雅讽得狗血淋头,掰着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字数,挺长挺多,她颇为感慨地啧一声,然后扬手鼓了两下掌。 “啪啪”两声儿,突然响在鸦雀无声的空间里,那么突兀那么刺耳,瞬间惹来无数目光,惹来李欣雅别头看她,眉头紧锁,惹来宋再旖侧目,两人视线一碰,相视一笑。 但聂书迩也仅仅是来了这么一出,就拱手让宋再旖继续。 而宋再旖把手往闻栀肩上搭,轻抚几下,帮她理好桌上明显被人翻过的狼藉,对李欣雅说最后一句:“钱丢没丢,丢哪儿了,你心里有数,如果没数的话出门左拐,去找王老师汇报,这件事该怎么解决怎么解决。” …… 上课铃在她说完后分秒不差地打响,从事情发生连半个屁都没放的班长站出来打圆场了,宋再旖无声地翻白眼,翻完,视线重新看回那时正“鸠占鹊巢”,倚着自己课桌的沈既欲,他眼里有笑,有她,手里那罐汽水悠悠晃着,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就说:“沈既欲你跟我出来。” 然后教室里外那些人目睹着宋再旖转身出门,而沈既欲很快抬脚跟上去,他转来已经快三个月了,大家多少摸透点他的性格,所以才会惊讶于那么张狂不羁的一个人会有这么言听计从的一面,跟在宋再旖身后,亦步亦趋。 看路时自然低垂的脖颈仿佛无形中拴了绳。 第29章 SEV别让她有误会 这个认知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议论纷纷,只不过这些全被宋再旖遗落在耳后,听不见了,她走出教室,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旁才停下,沈既欲停在离她两步的地方,单手开了汽水罐,朝她递:“刚刚说那么多话,渴不渴?” 宋再旖没接,她反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沈既欲的手仍悬在半空,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下午四点五十,暮色渐晚,风都凉了几度,夕阳在教学楼间斜下最后一缕,宋再旖站在明暗交界里,见他不回答,就兀自点头,深吸气,向前走的同时一把拿过他那罐汽水,里面液体因此晃出来几滴她也不在乎,挨近了沈既欲问:“为什么要在那么多人面前揭闻栀的伤疤?” “我是在帮她。” “你那不是在帮闻栀,你是把她推到了另一个风口浪尖,你懂不懂?” 三个你字,宋再旖越咬越重,她深知今天这件事情之后,闻栀原本清净了一段日子的生活又会被搅得天翻地覆,会因此活在更多的流言中,活在和沈既欲莫名其妙的牵扯中,甚至不排除李慕汀更加变本加厉的情感报复,在她和沈既欲都鞭长莫及的地方。 可沈既欲偏偏反过来回她三个字:“你不懂。” 宋再旖简直要气笑,“我不懂?好,就算你有非要这么做的理由,我不懂,那姜撞奶是给我的,你为什么要撒谎?” 她换问题了。 所以沈既欲也换站姿了,落空的右手缓缓垂下,插进裤袋,整个人的气场同时在无形中发生变化,从被她叫出教室的那种无条件跟随状态慢慢变成了一种强势的、主导的状态,他说:“我买了两份。” …… 长久的沉默,宋再旖盯着沈既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信和质疑,沈既欲不以为意,继续道:“你抽屉里那份确实是我买的没错,但别误会,同样的东西和待遇,闻栀也有一份。” “为什么?” 到那时宋再旖才恍然发觉两人之间主动权的颠倒,她次次的占上风好像都是沈既欲在纵容,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收回,而之前在教室对着李欣雅输出了那么多,嗓子也真觉挺涩的,问出这三个字时喉咙发干,脑袋被穿廊风吹着,隐隐作痛。 “你说为什么?” “我要你说。” 她这么回,沈既欲就满足她:“我心疼她,我喜欢她。” 宋再旖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反驳:“你放屁!你不是喜欢……” “我喜欢谁,”沈既欲好整以暇地挑眉,向前一步走,“嗯?” 宋再旖想说贺庭周,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荒谬,想着再多的猜测都只是她一个人主观臆断,没有真凭,没有实据,底气因此一下抽离,她也被沈既欲逼得倒退,背贴到墙上,一片冰凉。 身前却是他温热的耳语,近乎低喃:“宋再旖,你对她有保护欲,我也有,你可以帮她的,我也可以。” 宋再旖当然清楚沈既欲有这个能耐和本事。 “可是我和你不……” 沈既欲摇头,示意她先别急着说,他接:“而且我会贯彻得比你更好,你信不信?” 他话 落那一秒,层层弯绕的走廊之下有交谈声传来,听着该是老师散会的动静,一点一点由远及近,宋再旖看着此刻堵在自己面前的沈既欲,两人近乎耳鬓厮磨,但她已经无心去想这画面要是落入老师眼里会怎样,没拿汽水的那只手抓住沈既欲的手臂,抬额瞪着他,“我不信你喜欢闻栀。” 说不清当下的感受,她以为是生气,气沈既欲胡乱开这种玩笑,气他拿捏着闻栀的痛苦来当救赎,可风吹过额头,刺骨的冷反倒让人清醒,她开始意识如果这不是玩笑呢,正如这些天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让她觉得自己从没看透过他,她凭什么这样笃定沈既欲不会喜欢闻栀呢,谁给她的自信呢。 那瞬间有一股莫名的悲凉发了疯地涌上心头,和那年夏天在普吉岛海水漫过口鼻的淹溺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那次沈既欲不顾一切地将她救起,所以真要算起来,小时候明明是他救过她的命。 而这次,沈既欲选择冷眼旁观,很平静地看着她。 耳边楼梯上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又僵持数秒,宋再旖倏地松了手。 手臂被她紧抓又甩开,沈既欲似笑非笑地倒退两步,两人恢复正常的社交距离了。 宋再旖擦着他的肩就要回教室,刚走出几米听见沈既欲在身后说:“你不就是想让她顺利高考么,以后多我一个,跟你一块儿给她保驾护航,不好吗?” 就像,从小到大他们一起救助过的很多小猫小狗那样。 虽然大多数时候沈既欲都是吊儿郎当站在旁边的那一个,可往往罐头和水是他买的,宠物医院是他送去的,好几次领养后续是他跟进的,他无声地打点着很多事。 虽然这个比喻不恰当,但理就是这么个理。 宋再旖明白他的意思,可即便如此,她脚步没停,回他两个字:“不好。” 沈既欲凝视她远去的单薄背影,扯了下唇角。 …… 当天放学宋再旖也没有等他,沈既欲到七班门口的时候,教室里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值日生在做最后的清扫,猛地抬头看见他,愣一下,然后犹疑地问他是找人吗。 沈既欲望向宋再旖那张早就空掉的课桌,几秒后摇头说不是,又在转身要走之际反应过来闻栀桌上还摊着书,脚步缓顿,身后紧接着传来一声他的名字,像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闻栀确实在等他,她说:“沈既欲我们聊一下。” 沈既欲有些意外地挑眉。 放学时分,白日的喧嚣和浮躁全部褪去,除去高三部偶尔还有人走动,整栋教学楼都静,所以他们俩哪也没去,就站走廊上,沈既欲懒洋洋地倚在墙边,垂眼盯着这会儿仰脖看他的闻栀。 一米六刚出头的个子,半张脸笼在被他遮挡的光下,面无表情,或者说是木讷,下午被人欺负成那样都没见她有多大的情绪变化,之前在饭店被烫伤也是,除了皱眉再没旁的反应,沈既欲觉得这姑娘有点意思,勾着笑问她要跟他聊什么。 得他这么问,闻栀也不废话了,直接开门见山地答:“宋再旖后来回教室情绪不太好,我不知道她把你叫出去说了什么,但我想请你找机会跟她说清楚,你没给我送任何东西,别让她有误会。” 闻栀从没有见过那样的宋再旖,耳廓被风吹得通红,莫名狼狈,比平时更加沉默,像是陷在某些情绪里面。 沈既欲有片刻没说话,似乎在思索回忆她的前半句,可到头来却玩世不恭地笑问她后半句:“她误会什么?” “……我和你的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沈既欲立即反问,身子前倾,朝闻栀笑得很浑:“我喜欢你,我想追你的关系?” 这话落下,闻栀万年陈潭般的脸庞终于炸起一圈涟漪,似是完全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同时下意识地后退,想要逃离被他压制的这种感觉,可她能逃到哪儿呢,窄长的走廊,身后就是冷硬的瓷砖。 她只能摇头苦笑着乞求:“沈既欲,你别再跟我开这种玩笑了行不行?” 又是开玩笑。 沈既欲听着,嘴角的弧度一点点绷直,面上眼里的笑很快收得荡然无存,没骨头式靠墙的身体也徐徐站直,他点头,“行,那来说点正事。” 闻栀的心脏又是狠狠一揪。 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沈既欲陪她的插科打诨到此结束了,是意识到刚才的所有不过是铺垫,不过是为了这一刻的正题,是直觉沈既欲将要说什么,要跟她摊什么牌了。 垂在身侧的手再次攥紧。 果不其然,下一秒沈既欲开口叫她的名字,掷地有声的两个字,问:“那道大题的分数去要了吗?” “我们班数学老师下午外出参加调研活动了,不在办公室。” “那数列求和的题改出来了吗?” “嗯。” 沈既欲就看她,眼里有着指向性很浓的“你看”两字,然后说:“宋再旖教给你的未必就是最优解。” 好了,到了这里,那层在三番两次对视中蒙着的窗户纸彻底被撕开了,闻栀也算是幡然醒悟,下午沈既欲那些强烈的暗示究竟是什么了,他眼中自己正走的迷途又是哪条了。 而后沈既欲继续补一句:“如果真要挑一个人喜欢,试着喜欢我应该是你当下最优的选择。” …… “是么?”可也正是想明白了,才像是有了底气般,闻栀抬头,不卑不亢地看向沈既欲,“或许你说得很对。” 她音量不大,还有些轻飘,却字字坚定:“如果你是发自内心地想帮我,如果你是第一个站出来维护我的人,就像今天这样,我一定会喜欢上你。” 她也不过是个最最普通的女孩儿,甚至某种程度上不如年级里那些敢于肖想沈既欲的女生,她习惯了低头走路,降低存在感,直到变成荒野里最不起眼的一棵小草,可当有光照下来的时候,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如果沈既欲真的知晓她全部的痛苦,然后当众给她袒护,私下给她关怀,那么闻栀想她一定会无可救药地沦陷,然后成为他众多暗恋者中最安静的一个。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可惜你不是。”闻栀说。 宋再旖是。 沈既欲听懂了她没有言明的这半句,良久的相顾无言后,他失笑:“闻栀,你也就只敢对我这么硬气,是吧?” 第30章 SEV我睡得比你晚 这件事过后年级里持续议论的有两件事,一是沈既欲和闻栀的关系,二是沈既欲和宋再旖的关系,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绕不开沈既欲,这个人又轻易将自己置成了话题中心,而没过两天,月考剩下几门选科分数相继出来,排名跟着出,沈既欲又以另一种姿态站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中心。 他凭借语数英的绝对高分击碎了宋再旖的翻身之仗,空降年级第一,同时总分在物化政的科目组合里遥遥领先。 到那个时候,一中很多人才算终于对沈既欲的牛逼有了实感,知道他骨子里的狂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家里那点钱堆出来的,他是真的有点东西。 毕竟学生时代,分数为王。 叫人不服也得服。 偏偏宋再旖不信这个邪,初中三年,沈既欲就没考进过年级前五,虽然掉不出前二十,但最高不过第八,考个试跟玩儿一样,没道理转去南城读一年多,改性了,浪子回头了,可第一也不是谁随随便便想当就当的,所以那时的本能是想去看看自己和沈既欲差在哪儿。 笔“啪”的一声搁落桌面,惊得旁边闻栀侧头看她,但还没来得及问出那句你怎么了,宋再旖已经起身朝外走了,一路向西,经过八班门前没停,在楼层尽头那面贴着分数榜的告示栏前停住,迎着风,仰着头看。 沈既欲的名字在她上面紧挨着,语文比她低了五分,英语一分之差,依然还是她高,但沈既欲的数学却比她高出整整十三分。 穿廊风一阵又一阵,颈间那条围巾抵不住,眉心也松不开。 直到身后传来易拉罐开启的“噗呲 “声响,然后是一点一点挨近她的脚步声。 宋再旖没动。 等着风停了,或者准确说是被人为挡住了,熟悉的气息无孔不入地融进她的鼻息,半边肩膀有点麻。 但仍旧没回头,没转身,背对着沈既欲听他悠悠说道:“觉得我能考第一不可思议是吗?觉得不甘心是吗?” 宋再旖难以否认沈既欲是真懂她,所以咬着唇没吭声。 “那你知不知道这次月考解答题我一个步骤没跳,该写的过程我没偷工,没减料,政治大题都没写这么多字。” 沈既欲离她更近了,微微俯身,每个字都像贴着她的耳畔在说,“还有,你每天放学回家是刷题到很晚,我就闲着了吗?别忘了你好几次写到一半趴书桌睡着,第二天却是在床上醒的,你以为房间的灯是自己熄的吗? 宋再旖呼吸骤然起伏一下,猛地回身,“是你……” 沈既欲没有点头,却形如点头,撂六个字:“我睡得比你晚。”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有的只是比旁人多出百倍、无数个夜深人静里的努力,沈既欲深以为然。 宋再旖盯着他的眼睛,里面仿佛有漩涡,多看一眼都要拉她共沉沦。 沈既欲继续说:“因为我想得到的东西,就必须要得到,就算过程会很辛苦。” 宋再旖听得出他话里有话,声音微哑地问他年级第一得到了,还想得到什么。 “你知道的。”沈既欲答得利落。 于是两人之间的话题似乎又绕回那个黄昏,宋再旖摇头,“沈既欲,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非要喜欢闻栀?” 她这一句是带着默认的妥协,因为在她潜意识里是真的认为沈既欲不是那种肤浅的男生,他出生的环境早就决定了从小见过的漂亮姑娘数不胜数,却从没见他对谁上过心,现在或许真的因为怜悯而抛开长相对闻栀生出一些感情也不是无稽之谈,可她没弄清的是,那种感情根本不叫喜欢。 但沈既欲也不去纠正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笑,“那你觉得我应该喜欢谁?” 宋再旖沉默不答,他就给选项:“李慕汀?” 换来宋再旖抬额,眼底揉着浓重的倔和怨,无声胜有声,仿佛在说他要是敢喜欢李慕汀,那她会杀了他。 沈既欲更懒淡地笑出来,继而用视线描摹过她的眉眼轮廓,这个举动他重复过数不清多少次,这张脸对他而言也早已经刻骨铭心。 “还是说,喜欢你?” …… 但给沈既欲回应的是那时突然响起的上课铃声,猝不及防,刺耳尖锐,刚好盖过宋再旖那一秒剧烈的心跳。 她别头没再看他,后退半步,致使两人之间刚好空出一道足够撤退的路,匆匆说一句“我先回去了”,就侧身离开,发尾擦着沈既欲的肩膀过,视野里陡然放空,只剩下呼吸里还弥漫着那丝淡香。 沈既欲无声地扯唇笑。 回到教室喊了报告还没坐下,周时胥就戳着他的手臂问他可乐呢,沈既欲说喝完了。 “……”前面物理老师已经准备开始讲评试卷了,周时胥只好一边翻着抽屉,一边压低声音怨怼:“哥,没你这样的,说好了帮我买的。” “放学赔你买两罐。”沈既欲不假思索地回。 周时胥这才满意,“那行,说话算话啊。” “嗯,再骗你我是狗。” 周时胥想笑,但被物理老师腰间别着的扩音器一声啸叫震住,皱眉捂耳朵,应激反应来得迅速又自然,是动不动就要经历这么一遭锻炼出来的。 相比之下沈既欲没什么反应,注意力已经在研究他错的那道选择题了。 活该他能当学霸呢,周时胥想。 讲台上物理老师花了两分钟弄好扩音器之后清一清嗓,眼看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周时胥也终于从他那堆废纸里扒拉出来物理月考卷了,刚准备洗耳恭听,却突然听见物理老师问宋再旖同学在不在。 不是幻听,是切切实实的“宋再旖”三个字,在这个阴冷潮湿的午后,带着温度。 周时胥愣了下,同时能感觉到身旁沈既欲明显的停顿,他缓缓抬头。 教室里有那么一瞬的死寂,物理老师扬了扬手里的答题卡,哗啦啦作响,意思是在的话就上来认领,然后有前排女生回过神,轻声答说宋再旖是隔壁七班的,老师反问一句是吗,低头重新扫视,注意到姓名栏旁边被自己忽略的“高二(7)班”字样,自问自答地应一声。 “那潘荔也是七班的哦?”她又问。 “对。” “OK,咱们班物理课代表是哪位?” 周时胥没想到还有自个儿的事,但反应给得不算慢,在大家视线齐刷刷示意过来之前举手,“老师,我是课代表。” 物理老师就叫他上去,把教务室分错的那两张答题卡给他,嘱咐他下了课送还隔壁同学。 原先那位物理老师因为职责变动调去带高三了,所以换了面前这位接手八班,刚来不到半个月,对班级里有哪些人,谁是谁不熟悉是件挺正常的事。 周时胥点头说好。 然后整节课就有看头了,宋再旖的答题卡平摊在桌上,从第一题端详到最后一题,不禁感慨这就是差距,他已经算是物理高手了,可面对着眼前这样一份字漂亮,题解得也漂亮的答卷,还是自愧不如。 在他第三次无意识的轻叹出声时,沈既欲偏头看过来一眼。 周时胥立马意有所感地和他对视,挑眉无声笑问他干嘛,沈既欲就移视线,朝宋再旖那张答题卡微扬下巴,斜额,什么意思不言而喻,周时胥秒懂,但手部没动作,没给他,而是埋低脑袋,和他窃窃私语:“三罐可乐。” “成交。” 所以下课后那两张答题卡是沈既欲去送的。 他到七班走廊的时候前后两扇门都还紧闭着,英语老师还在讲台上口若悬河地讲着,透过窗户,他一眼看到坐在左数第三排的宋再旖,雾绒的碎发,清清冷冷的侧脸,玻璃上的水汽衬着她,就像一副只可远观的名贵水墨画,手里握着笔,看似挺认真在听讲,但只有沈既欲知道她走神估计有一会儿了。 要说她唯一偏的科,就是英语,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对她仿佛有天生的催眠作用,英语卷子做到一半睡着不是偶然性事件,得亏了她小时候每年总有固定一段日子跟着许挽乔去港城祭祖,天然的双语环境,耳濡目染,加上记事以来就全球各国飞,英语底子差不了,词汇量大,所以应试起来还算绰绰有余。 整层楼除了七班全放行了,来来往往很多人,都目睹着一个明晃晃等在走廊上的沈既欲,安静从容。 直到七班前门终于打开,英语老师拿着东西走出来,而沈既欲走进去。 里面刚因为下课浮起的喧闹又倏地因为他出现像被按下静音键,各个面面相觑,眼神来来回回交流了大半个教室,但没人发出一点儿声音,与此同时沈既欲也没一点儿不请自来的尴尬,在众目睽睽之下先找着贺庭周的位置,把潘荔的答题卡按他桌上,低声说这女孩他不认识,麻烦贺同学帮忙转交一下。 于是贺庭周抬头看他,目光相接间,他皱眉,沈既欲无害地笑。 这场面确实来得出乎意外,那些先入为主朝闻宋两人那桌瞄的视线收回一半,剩下没收的那一半仍不死心地盯,直觉沈既欲不会只是来找贺庭周的,毕竟他手里还捏着一张答题卡。 所以在接下来看到沈既欲很快收手、调转脚步的时刻,教室里更静了,宋再旖从沈既欲进门就彻底醒了,困意消散,和在场其他人一样眼睁睁看着他走向贺庭周,说两句话,具体内容没听清,然后转眼的工夫就见他不负众望般地朝她这儿来了,至于他这次是奔着谁来的,是她还是闻栀,她说不准。 不过沈既欲也压根不给她去细 究的时间,两三步的距离,他人已经到了面前。 所以是她。 那么高的个子,往宋再旖桌旁一站,几乎遮了她视野里全部的光亮,同时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味道,压迫感就更甚,他抬手把答题卡放到桌上以示物归原主,说:“你的。” 宋再旖垂眼看了看,同样回两个字:“谢谢。” 然后就没然后了,就是这样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次对话,偏偏让人嗅出一点生拉硬扯的味道,两人间的空气里淌着阴天特有的湿汽,却又似无声擦着火。 这回踩着上课铃离开的人是沈既欲,他留给宋再旖一个消失在门外的潇洒背影,以及,一句话。 是她习惯性翻阅自己答题卡时,在反面答题区上方发现的,那行和自己笔迹有些相像但终归不同的字,落笔要比她更锋利一点,不长,就六个字—— 放学有雨,等我。 …… 一场酝酿了半天的雨果真在放学时分倾盆而下,雨珠砸在窗户上动静不小,周围不断有女生抱怨的声音,宋再旖却觉得这种大雨滂沱快要淹没全世界的感觉不赖,共死在一场大雨里,说起来还挺浪漫的。 撑着额漫无边际地发了会呆,教室里的人结伴走了许多,闻栀倒完垃圾回来看见宋再旖还坐在位置上,有些诧异,问她怎么还没走。 “我没带伞,想等雨小点儿再走。” 闻栀哦一声,拿上自己的东西准备走,又在挪出两步后回过身,双手攥紧书包带子,目光踌躇地望向宋再旖,但宋再旖仿佛预知她想说什么,所以在她开口前先堵回去:“我们不顺路,你赶紧回家吧,别操心我。” 至此闻栀无法再强求,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改口对宋再旖说了句“明天见”。 宋再旖笑着朝她摆摆手。 而那个时候教室里长久没走的人还有一个。 贺庭周原本的计划是放学后去趟花店,所以早走晚走没差别,可就在刚才不小心偷听到宋再旖那句话后,他改主意了。 他起身走到宋再旖面前,问她是在等雨变小还是等人,宋再旖闻言停了手里的笔,抬头反问他有什么区别。 “如果是在等人,那你当我没问,但如果不是,那我送你。” 说完,又补一句:“我顺路。” 宋再旖听完有些愣,有些默,注视着眼前的贺庭周,还是那双眼,那张脸,可她总觉得他好像变了,变得强势了,再也不是那个习惯用吧字结尾征求她意见的贺庭周了,意识到这点的同时,宋再旖想到沈既欲撂下的“等我”两个字,同样的强势,但心中天平因为他的迟迟没有出现和这几日的情绪积压而倾斜,所以在贺庭周耐心等她回答的第十秒,她说:“那麻烦你了。” …… 两人收拾好书包,一前一后地出教室,宋再旖顺手关了灯,身后骤然暗下去,身侧更是灰青的雨幕,亮度微乎其微,只有隔壁八班映出来的光照亮走廊的路,从窗边经过时宋再旖没有避讳地偏头看一眼,就看到那时明亮教室里,正被班主任按着促膝长谈的沈既欲。 可能是因为他初来乍到令人惊喜的成绩,也可能是因为最近的流言,反正是被留堂了,肩身覆着光,面对着班主任宠辱不惊,只偶尔点头表态,紧绷的侧脸,牙齿咬着下唇。 宋再旖知道这是沈既欲介于焦躁和忍耐之间的小动作。 而这一切在他余光瞥到教室外她跟着贺庭周走过时,短暂地僵住,然后很缓很慢地卸了力气。 两人没有对视,宋再旖在他不动声色看过来的时候已经收了视线,脚步没停,八班前窗走到后门,不过三秒的距离,再往前十米就是楼梯,她径直向下,楼底是高一各班,这个点,黑灯的黑灯,关门的关门,四下寂静,只有雨声震耳。 贺庭周停了步子让她稍等,他扯开束伞带,右手握着伞柄撑开,然后朝她那侧斜一大半,“走吧。” “谢谢。” 教学楼到校门口,距离要远一点,宋再旖走在贺庭周左手边,两人的肩膀若即若离,头顶雨势不小反大,落在伞面,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发出闷响,像极了心跳的声音和频率。 宋再旖想说让贺庭周把她送到门口公交站台就行,剩下的路她自己能走,刚斟酌着要开口,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有人踩过由远及近的水塘,紧接着她的手腕猛地被人拉住,身体因此受惯性地向后侧,马尾甩到贺庭周的下巴,所以同时被逼停的还有贺庭周。 两人回头,她看着昏暗雨幕里,沈既欲微喘着气,手里虽然撑着伞,但额前肩上湿了大片,像是边走边匆忙打的伞,连眼睛都湿漉漉的,刚才走廊错过的对视在此刻补上。 他知道宋再旖看到自己给她留的言了,不然没理由待到这个点才离开,但确实没想到放学会被班主任叫住,谈了那么久的话,更不知道宋再旖为什么会出尔反尔。 宋再旖挣开手,贺庭周问他干什么。 沈既欲扫一眼他,又看宋再旖,她不说话,可盯着他的眼里明显也是这个意思,两人肩膀挨着,仿若一致对外的战友,而那个外人是他,画面真是滑稽又可笑,想到这,沈既欲真就笑了一声儿,笑完,问宋再旖现在是要跟贺庭周走的意思吗。 宋再旖讨厌他这副劈头盖脸质问的语气,讨厌他用的那个“跟”字,所以回答的态度同样硬,反问和他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沈既欲很快接,混不吝地朝贺庭周挑眉示意,“他不是要送你回家么,那正好,我也要回家,拼个车呗,还能省点钱你说是不是?” 最后那句就差把“你不是装穷吗我看你怎么说”的潜台词甩贺庭周脸上,他无声地一笑置之,摇了摇头,“我看未必,要是绕了路反而更浪费钱。” “那你不如先问问我住哪儿?” 沈既欲快刀斩落般地撂这样一句话,贺庭周看着他瞳孔里闪过的光,听着耳边宋再旖紧随其后呵他一声名字:“沈既欲!” 身体微微僵一下,他归咎于在冷雨中站立,但聪明如他,怎么会悟不出其中的警告意味,像是两人的秘密,不方便也不能对他言说,眉头皱起来的时候思考出了几个可能,至于到底是哪个,贺庭周无法确定,这种抓心挠肝的滋味他向来不喜欢。 所以贺庭周直接顺着沈既欲问:“你住哪儿?” “你先别问。” 可是脱口而出回答他的是宋再旖,她让他先别问,贺庭周闻言呼吸缓滞,他侧头看她,宋再旖却没看他,从话落那一秒眼睛就紧紧注视沈既欲,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别的原因,眼角有点红,几秒的僵局,他没再说话,沈既欲也没回答,而宋再旖深吸一口气,才慢慢转向他,指一下他手里那把伞,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先送我到公交车站吗?站这儿有点冷。” 那时他们正站在离校门还有几米的地方,四周空旷,没一点遮风挡雨的建筑。 贺庭周依着她,照做了。 踏过校门那道槛,路边车流带来更多的水汽,卷着尘,裹着泥,像要将俗世的肮脏全都洗净在这个雨夜,可宋再旖深知有些浑水是无论如何也洗不净的,公交车站的巨型广告牌刚好形成一个避风港,身体稍稍回温,她抬眼望向贺庭周,说完一句谢谢,然后叫他:“贺庭周。” “嗯?” “如果我说一开始你问我那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我的答案是在等人呢?” “我知道。” 贺庭周不算意外的回答却让她意外:“你知道?” 他点头,“你不是愿意等雨变小的性格,而且这点雨困不住你,就算是没带伞,闻栀也好,聂书迩也好,我也行,随便找个人都能送你一程,但你选择在教室里等,所以我才会给你‘等人’这 个选项,我其实有点想知道你在等谁。” 贺庭周说了这么冗长的一段,整个人背对街边昏黄的路灯,细雨还在他身后丝丝连连地飘,他看向她的眼神幽暗,平时沉寂如潭,仿佛很难为谁哗然,现在却如同漩涡,想听她坦诚的回答,却也对她坦白成这样,宋再旖瞬间觉得脑袋隐隐作痛,想不通怎么身边一个两个全都开始让她感到陌生。 “那你现在知道了。”知道她在等沈既欲。 “嗯。”贺庭周作势收了伞,一副要陪她等车的样子。 而沈既欲并没有跟上来。 他去向不明,只在十分钟后给她发来一条微信,问她做好决定了吗。 宋再旖反问他做什么决定。 沈既欲的回复很快过来,只有一行字: 【不希望我喜欢闻栀的话,那要不要我喜欢你?】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SEV害怕失去沈既欲 那晚直到雨停,沈既欲都没有回汇景湾。 以前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没觉得这房子有多大,现在中央空调依旧卖力输送着暖气,却觉得又冷又空,作业写完已经将近十一点,宋再旖把课本收进书包,但没进房,就这么在沙发上出神地坐着,面前茶几摆着一盘草莓,还是小区门口那家生鲜店买的,还是很贵,只不过因为临近平安夜,老板娘送了她两颗苹果。 不多不少、不大不小的两颗,此刻被她同样洗净后摆在茶几上,那抹水润的鲜红映进瞳孔,没多久化成眼眶的酸红,宋再旖别头,却又看见今天早上沈既欲搁在沙发旁的一件外套。 而他发来的那条消息仍静静躺在微信里,她没有回。 宋再旖想不通她和沈既欲的关系怎么就走到了如今的进退不得。 人生前十七年,他们是朋友,是玩伴,说句亲人也不算过分,但她却从来没有思考过第三种能够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关系,进一步可以谈喜欢吗,宋再旖不知道,喜欢这个词,对她而言实在陌生,即使初中那会儿大家都说蒲以晟喜欢她,现在年级里又传贺庭周喜欢她,可这些“喜欢”全都建立在旁人嚼烂的舌根里,蒲以晟没有表过白,贺庭周更没有言明过,所以旁人议论得再热烈,她身处其中却无法感同身受,以至于这些似是而非的感情被她一律当做友情处理,放置在绝对安全的界线之内,留有足够余地。 可是她对沈既欲能做到这样吗? 更何况“要他喜欢她”,这本身就是一道极其荒谬的论题,她连自己的感情落点尚且不清楚在哪,又如何左右他的心。 那如果进不得,还能打破僵局,各自退一步做回朋友吗? 宋再旖深呼一口气,眨眼,转而看向落地窗外的夜景,雨水模糊玻璃,整座城市的霓虹被虚化成一片彩色光晕。 她发现自己也会有这么不干脆的一天。 而归根结底的原因竟然是,她有点害怕失去沈既欲。 这个在夜深人静里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她感到陌生,伴随一丝莫名的悲哀,脑子乱糟糟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索性不再想,起身回房,关灯睡觉。 当晚翻来覆去做了很多梦,醒来却一个都记不清,后半夜又飘了场雨夹雪,彻底冲刷昨日的哀与愁,晨间新闻播报着今日仍有较大的降雨概率,宋再旖认命地自己带伞出门。 仍是临近放学下了一场天气预报里的雨,沈既欲依然没回汇景湾,而后连着好几天都是如此,除了在校走廊偶尔的碰面,他的瞬间抽离让两人再没了刻意的交集,就连月考表彰暨期末动员大会她领完奖下台,他作为年级第一上台发言,两人擦肩而过,都形同陌路。 宋再旖变回了之前那种独自上学独自放学的生活,这两个月被沈既欲搅乱的所有一切最终都重新复位,而他当初放话要追闻栀,却始终没见他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宋再旖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她那个悬而未决的回答,还是一些别的杂的原因使他暂时无心采取行动。 她只知道周肆北回国了。 在十二月底,他照例拥有半个多月圣诞假期的时候,去年同一时间他正在大洋彼岸追丁梵追得乐不思蜀,刚巧沈既欲也还在南城,不然如果他回来准要逮着她问东问西,宋再旖觉得这就是命运的安排,阴差阳错却又顺理成章。 而周肆北阔别故土这么久,落地第一件事就是组局开Party。 不过也没去那些个门口摆着“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牌子的Club,觉得扫兴,就找了他家一处闲置的房子,离翡禾公馆不远,同家集团旗下的地产,开盘晚,前两年才交付完成,装修依然是裴枝操的刀,很标准的新中式风格,可惜此刻却被巨大的音乐声环绕,宋再旖听出是TheWeekend的《Starboy》,节奏强烈,震得典雅氛围全无,轰趴的氛围倒是起来了,三三两两之间的话题也聊起来了。 从门廊到客厅,周肆北的交友圈和她有三分之二重叠,所以招呼打了一路,越往里,浓重暮色很快被抛之脑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明亮灯光下的纸醉金迷,酒和饮料都开了不少,易拉罐东倒西歪摆着,零星白沫溅到雕花角柜上,暴殄天物的既视感,四仙桌旁围着男生在打牌,有人无声点烟,有人争吵押注。 客厅中央放置的也不是沙发,而是一张曲尺罗汉床,极致的中式美学,却被这会儿一排刚好五个男生挤着,其中几张明星面孔,宋再旖认得,是周肆北家里那支电竞队的现役成员,正陪他这个少东家打游戏,专业选手下场虐爆对面那就是分分钟的事,周肆北打爽了,抬头拿酒的间隙看到她,愣两秒,然后立马笑出来:“哦呦,咱公主驾到了。” 这声招呼引来周围五米之内的视线围观,宋再旖视若无睹,俯身从那一整排五颜六色的酒瓶子里选了一瓶,同时抄起开瓶器,抬手落下的瞬间“啪嗒”一声,瓶盖飞崩到周肆北膝盖上。 她“啊喔”一声。 周肆北更乐了,朝她竖大拇指,紧接着又朝她身后张望,问:“就你一个?” 说完刚好一首歌结束,整座别墅得以静两秒,就这两秒,给了宋再旖反应的时间,她知道周肆北这四个字问的其实是另个问题,但选择装傻,只答:“嗯。” 于是周肆北作势要拿酒的手收回,指腹滑过屏幕,往外拨出一个电话的同时转角楼梯那儿走下来一个人,准确说是个姑娘,如瀑的黑发,白色毛衣,黛眉,雪肌,顶着一张绝对清纯的脸,和这栋别墅里的狂欢是那样违和,踏上平地后就径直朝周肆北这儿来,纤薄身影穿过人群仿佛自带净化,能让谈笑歇那么几秒,打量的目光全往她身上放,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在端详这位周肆北大张旗鼓追到手的“女朋友”。 丁梵走到周肆北面前,见他在打电话,没说话,只朝他怀里扔一个Switch,然后要走,被周肆北拉住手腕,与此同时他换手持电话,腾出的右手去搂她的腰,丁梵被迫坐他腿上。 电话那头久久没接,周肆北就把下巴搁她左肩,和她交颈说起话。 那画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们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可宋再旖知道的内情要多一点,知道周肆北和她,名义上的恋人,谈情谈性,唯独不谈爱,却不知道周肆北为什么非要吊死在丁梵这棵树上,明明他要什么样的女孩没有。 初中她和周肆北邻校,有关他的八卦隔条马路都能传到四中来,那时候的周肆北,个子已经蹿到一米八往上了,篮球队主力,挺帅,挺阳光,给人感觉永远朝气蓬勃,所以他的吃香程度其实比不解风情的沈既欲要高,宋再旖隔三差五能听说他桌兜里被塞了几封情书。 但他更乐意跟沈既欲鬼混。 中考结束他去了美国,没多久就传来他在追留学圈一个女生的消息,作为朋友,宋再旖当然希望他得偿所愿,不过现在结果明显是事与愿违。 …… 那通电话终于被人接起,宋再旖看见丁梵站起来,而后周肆北稍稍斜脑袋,朝着那头问一句“到哪儿了”,话落同秒,客厅进处传来两记叩门声,说重不重,漂浮在这片虚燥里,转瞬即逝, 像幻听,说轻又不轻,刚好压住了眼下这片闹,所有人默契的止声同样告诉宋再旖这不是幻觉,是真得不能再真的沈既欲出现。 明知道这种局他不可能不来,但乍见之下,心口还是跟着起伏。 “到了。” 不同于学校里那副克己复礼的优生模样,现在的沈既欲尽显公子哥的作态,手机还搁耳边,没挂,明明可以走两步过来和周肆北面对面说这两个字,他偏要通过听筒,垂下的左手勾着一串车钥匙,边走边晃。 周肆北问他怎么这么晚。 “帮我爸把车送去保养。” “哦。” 周肆北应完,又瞄一眼她,算是看出来这两人一前一后来的猫腻了,但多的没问,沈既欲到了,今晚这局才算是正儿八经开始了,音乐放得更嗨,好在周边几栋暂时还没人住,免了被投诉的风险,好在周肆北没把国外那套歪风邪气带回来,这么多年轻男女聚在一块,酒虽然喝得花,玩得倒还都规矩,宋再旖从牌桌晃了一圈下来,进厨房,开了一罐鸡尾酒,倒进杯子,又往里扔俩冰块,搅匀,才端出去,坐在远离人堆的地方,慢悠悠地喝着,看着不远处那张台球桌。 沈既欲在那里。 他从进门就没朝她身上撂一眼,这么多天的“冷战”,宋再旖倒是想和他聊聊,结果他直接一头扎进了男生堆里,连开几场球,输少赢多,自然有人不服,嚷着要开一局斯诺克,他笑嘻嘻地奉陪,巧粉擦着球杆,别墅里暖气足,人人都脱了羽绒服,他更夸张,只穿一件衬在卫衣里头的白T,俯身开球时背脊躬出一道利落的弧,手臂线条同样利落,青筋浮起间透出肌肉训练的痕迹。 人帅,球更帅。 母球从离开开球区就几乎指哪打哪,眼看红球和彩球一个接一个相继落袋,台球桌边围聚的人越来越多,懂的男生看门道,不懂的女生看热闹。 而宋再旖长久地看着沈既欲。 他陷在人声鼎沸的喧嚣里,架着杆,正全神贯注地定点瞄准,一丝多余的心神都没分出来,更没分给她,以前天天在眼前晃的时候嫌他烦,现在真的被他漠视了,才后知后觉有些不是滋味,宋再旖在心底骂自己一句真是贱,杯里的鸡尾酒喝得也没劲了,她随手往桌上一搁,起身往庭院走。 没想到丁梵也在。 她看样子出来有一会儿了,安安静静地发着呆,灰色大衣披在肩头,指间还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庭院露天,一道玻璃门隔开了客厅里所有的声色犬马,显得冷清萧瑟,只剩今晚的月亮作陪。 宋再旖出声跟她打了个招呼,丁梵听见动静,回头看见是她,当即抬手想要灭烟,被宋再旖止住,“没事,你抽吧,我不介意。” 丁梵淡笑着应。 两人彼此不算陌生,最开始有联系就是在之前那个群里,一个不知道谁起头拉的群,反正里面清一色白富美,平时没事就往群里发点种草避雷,谁出国游一圈还能互相搞搞代购,所以宋再旖就留着没退,后来有一阵她看中一件外套,风格很酷,觉得特别适合沈既欲,但因为是美国某个小众潮牌,国内买不到,她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往群里发了条消息,问有没有人在美利坚,丁梵回她了,说她在。 于是那件外套就这样辗转买到了,沈既欲穿上果然很帅,他很喜欢。 再后来因为周肆北的关系,两人朋友圈偶尔会有互动。 但这样面对面,还是第一次,几秒的沉默,丁梵问她也出来透气吗,宋再旖闻言轻轻嗯一声,把手插进兜里,学着丁梵的模样,仰头,想看她在看什么,但瞧来瞧去都只有满目深黑,厚厚的云层遮着夜空,一颗星星都没有,明天大概又有一场雨。 而后丁梵开口:“周肆北说你对天文挺感兴趣的。” 意料之外的一个话题,意料之外地被丁梵挑起,宋再旖收回视线,自然垂落,笑了笑后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还行,就是觉得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较有意思。” 银河系有一千亿颗恒星,人类肉眼可以看见的不足万分之一,再牛逼的人身处这片浩瀚宇宙,最终都将化为一粒尘埃,归于沉寂,所以在无数次抬头观星的瞬间,宋再旖都在质疑活着的意义,可惜每次都无疾而终。 “那你以后是打算报考天文专业吗?” 宋再旖听着丁梵如此问,陡然生出一种被年长者关怀的错觉,明明两人只差四岁,因而偏头,看向丁梵此刻发丝拂面的清冷侧脸,烟雾徐徐升腾,模糊眉眼,那种感觉随之发生细微变化,宋再旖隐约感受到丁梵身上那丝千帆过尽的朽木气息,而紧接着她用指尖抖落烟灰的瞬间,又仿佛溺水者甘愿放弃求生的讯号。 夜风很快吹走那截簌落的烟灰,风过无痕,宋再旖摇头,“我应该会学医。” 不是打算,是应该。 丁梵问她为什么。 仍是摇头。 真没什么特殊原因,只是基于摆在眼前的现实因素权衡,宋砚辞从前是医生,现在位极院长,家里有的是资源能给她铺路,学医会是她的最优选。 再退一步讲,她没什么抱负,没救死扶伤的情怀,不像沈既欲,从小有个要当诉讼律师的远大理想……这事儿说来奇怪,沈既欲第一次将这个想法告诉她时,她下意识的反应是问他在开玩笑吗,因为她难以理解,他那么轻狂不羁的一个人,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怎么会情愿被那些金科玉条束缚。他脑子灵活,数理化不管哪门都能学出花,可他偏偏选了政治,一门心思把自己架在了要考政法大学的前程里。 这么想着,她撇额,朝玻璃门里看过去一眼,就看到那时灯火通明的客厅里胜负已分,沈既欲倚在台球桌旁,左臂袖子无意识地卷了边儿,手肘搭着球杆,笑得懒而痞,一副昭然若揭的赢家姿态。 其实宋再旖更想象不出,他这个向来穿搭满分的酷boy,真到了当上律师那天,西装革履是什么样子。 第32章 SEV你爱我还是他 丁梵没多久接了个电话走了。 宋再旖又独自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想等冷风把酒精吹散一点的时候,听见身后那道玻璃门被人拉开,客厅里的欢声笑语短暂地漏出来,转瞬被重新隔绝。 周肆北手里提着罐啤酒,走出来,问她看见丁梵了吗。 宋再旖嗯一声,“刚还在这,但她说给你订了个蛋糕,去门口签收了。” “哦。”周肆北的眉心这才微微一松,估计是在别墅里转一圈没见着人,到外面找来了,低头发了条消息,又抬头看她,眼带笑意问:“站外边修行呐,不冷啊?” “还行。” “别还行了小姑奶奶,到时候你着凉感冒了,又该有人要找我兴师问罪了。” 说着,他手指门里,意思让她快进去吧,自己脚步却是往外,明显是要去找丁梵,宋再旖看两秒,突然叫住他:“周肆北。” 周肆北停住,回头看她,“嗯?” “问你个事呗。” “嚯,大学霸这是找我讨教呢?”周肆北有些意外地挑眉,做了个请问的手势,“我一定知无不言。” …… “你为什么喜欢丁梵?”片刻后,宋再旖问。 明知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味道,可她还是问了,因为她很想弄清楚一些东西。 那时客厅刚好爆发一阵男生拼酒的躁动,连玻璃门都挡不住,而就在这片喧 闹里,他们两个之间的氛围却倏地静了,周肆北嘴角斜着的笑缓缓收住,反问她一句什么,恍若没有听清,但宋再旖知道他听清了,一清二楚。 她看着他,那模样当真像个求知若渴的孩子。 周肆北缄默了足有几分钟,像在组织语言,到头来却徒劳,他只回答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我要跟你说是一见钟情,你大概不信,因为我自己也不信这套。”周肆北又扯唇笑笑,他身边来来去去的漂亮姑娘那么多,丁梵绝对不是最惹眼的那一个,“可我见她第一面,就他妈的是跟傻逼一样没走动路,晚上回去又做了个有她的梦。” 他醒来意识到事情有点失控,可那时候他多大,十六岁,少年没有足够成熟的自制力去掌控,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尚且不能称之为喜欢的心动,从那天起破土,萌芽,势不可挡。 “如果凭这些就值得你追人追成那样,我觉得不靠谱,一见钟情这种概率事件,可能换个地点换个人还是会发生。”宋再旖试图和他讲道理。 “是。”周肆北头点得很爽快,语气也坦然,“所以我躲了她半个月,想看看能不能临崖勒马,但……” 他有意的转折停顿,昭示着当下已知的结局。 “她不喜欢你。” “我知道。” 宋再旖皱眉,看不得周肆北这副破罐破摔的样子,“那你还……” “我能怎么办,她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我的喜怒哀乐就全被她牵着走。” 所以他只好先把丁梵绑在身边。 宋再旖额前有些凉。 好像是两滴雨落下的感觉,又好像不是。 她自认为是个情绪稳定的,含着金汤匙出生,对事对人全部随性子来,聊得来就聊,懒得搭理的连一眼都不会多看,更别提情绪施舍,聂书迩也曾评价她年纪轻轻就六根清净的样子,挺有出家当小尼姑的潜质的,可是唯独对着沈既欲,她跟他发过很多脾气,好的坏的,一言不合就能拌上几句嘴,也吵过很多次,当初那么狠的话都撂过,她在他那儿,算是尝尽喜怒哀乐,而今,更是人生头一次,对他有种“牵肠挂肚”的滋味。 …… 但还没等宋再旖大彻大悟,周围流连的冷风送来“咚”的一声闷响,听着像是有物坠地,又有点像有人倒地的动静,她回神,和周肆北对视一眼,两人最先的反应都是扭头看向客厅,可那里仍是一片其乐融融,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的异样,宋再旖刚要移视线,就听耳边又是“哐当”一声,周肆北拎着的啤酒罐失手掉在地上,他仿佛意有所感地朝门口快步走去。 宋再旖不明就里,却还是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周肆北一路穿过花园,逐渐看到不远处敞着的门,别墅前亮着的路灯,步子越走越急,弄得宋再旖到最后不得已小跑,呼吸裹在今夜凛冽的寒风里,变得急促,想问周肆北到底出什么事了,可就在前两个音刚发出来的时候又倏地噤了声,仿佛一根鱼刺突然卡进喉咙口。 因为宋再旖眼看着周肆北跪下,视野骤然开朗,先前被他高大身体挡住的光景就全部进了她的眼。 她看到不久前还对她笑的丁梵倒在门边,手机滑落两米远,额头有伤,哪怕四周空空荡荡毫无人影,可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觉得这是她自己没站稳摔的,是人为,是被剧烈推搡倒地磕着的,鲜血顺着她的脸庞直往下流,流进她脖子,流到她灰色大衣的领口,本来就白,此刻被风吹着,受着伤,血色就更淡了,近乎透明,那个说订给周肆北的蛋糕也被打翻在地,盒盖脱落,一丝奶油甚至沾到她的头发,满目狼藉。 丁梵的意识不算清晰,任凭周肆北小心翼翼地抱她,焦急地喊她名字,她给不了回应,整个人是陷入昏迷的状态。 而后宋再旖反应过来,同样屈膝,摸她脉搏,触她鼻息,确认了生命体征暂时平稳,起身想打120,但由于长久伫立冷风中,手指有些僵,锁屏密码输了四次,临到还差一次就要停用,宋再旖屏息,想重输,结果有人先一步拿过她的手机。 宋再旖一愣,抬头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沈既欲,白T外面套了件卫衣,还是薄,看着都冷,他却浑然不觉似的,低头在她屏幕上输密码,不出两秒手机“咔哒”一声解锁。 他递回她手上。 宋再旖看向他。 而沈既欲从始至终没看她,只有话是说给她听的,他说:“这里偏,救护车要跨半个城,太慢。” 紧接着话锋一转,“周肆北。” 叫一声那时候刚把丁梵扶起来的周肆北,短暂的失去理智后他也慢慢回神,沉声应,沈既欲接道:“刚才喝得多么?” “不多,两罐。” “洋的还是啤的。” “啤酒。” “还能不能开车?” “废话。” “行。”沈既欲点头,“那你现在送丁梵去医院,走环城高架,开多少码我不管你,就算超速交警那边我来搞定,但注意安全。” 周肆北看他一眼,“谢了。” 大步往车库走的时候又折身,对沈既欲说:“帮我查监控。” 沈既欲摆手,是“不用你说我也会办”的意思。 与此同时宋再旖叫住周肆北:“去一院西南院区,急诊三楼清创缝合,六楼脑部CT,到了就能做。” 仍是一句“谢了”消散在风里。 …… 没过五分钟,耳边响起引擎发动的巨大轰鸣声,盖过所有音乐声,碰杯声,刷亮的车灯扫过前厅,撕裂夜色,周肆北一脚油门开出车库,经过大门时朝他们打两下双闪算作感谢和告别,宋再旖目送他驶离别墅,也是直到那个时候客厅里的男男女女才知道出事了。 这一晚的狂欢得以渐渐平静,却又难以真的平静。 沈既欲回客厅拿上外套,往外发的消息就没停过,头低着,宋再旖同样,在手机上跟宋砚辞交代完这事,该联系的人联系好,该铺的路铺好,确保丁梵能得到及时救治,然后打开叫车软件。 接近午夜时分,车不好打。 在第二个司机接单又取消后,宋再旖有些烦,开始思索起别的办法,而这个僵局很快被沈既欲破掉,他走到她身边,开口对她说今晚第二句话:“走吧。” “……去哪?” 沈既欲看着她,“不是要去医院?” “是,”宋再旖又问:“可是我们,怎么去?” 沈既欲就抬手朝她晃了晃左手食指勾着的车钥匙,但不是他来时那把,上面是保时捷的车标。 “谁的车?” “邹凌。” “他借你的?” “刚才那场斯诺克输给我的。” 宋再旖一噎,心底感叹少爷们玩得真够大的,嘴上接着问:“所以你开车去?” “不然你开?” 说话间,沈既欲已经动身朝停车的院子走了,宋再旖在还没搞清楚到底什么情况下只能遵循本能地跟着他走,边走边继续:“你有驾照?” 从没像十万个为什么这样多问题过,可沈既欲每句话都让她怀疑人生。 “暑假在洛杉矶考了。”沈既欲回。 “那你晚上没喝酒?” 这句问出口,身前正走着的沈既欲突然停步,转身,宋再旖猝不及防,整个人就快一头扎进他怀里,至此冷冽的风被密不可透地挡住,呼吸里只剩沈既欲身上的味道,而他微微低颈,凑近,两人鼻尖只差三厘米相抵,反问:“闻到酒味没有?” “……没。” 交警查酒驾都不靠这么近,宋再旖回答,眨眼,别脸,后退的一系列反应来得也快,迅速拉开两人之间过近过火的距离,不自觉捋了下头发,然后听到滴滴两记,是保时捷解锁的声音。 宋再旖见状从车尾往后座绕,可是手刚搭上门把,被沈既欲按住,他就着这个动作使反方向的力,刚打开一条缝的车门又随之“砰”的关上,他转而拉开副驾驶的门,宋再旖歪头看着他,听他说:“我没有给人当司机的习惯。” “哦。 “宋再旖不去和他争这个理,弯腰坐进去后车门很快被沈既欲利落甩上,他从引擎盖前往驾驶座走,隔着挡风玻璃,宋再旖看到他那件飞行夹克的拉链在风中打着旋儿,和右手那枚尾戒交映,闪着银质的冷光。 他很快也坐进来。 车门落锁的瞬间,外头所有的风声和噪音全听不见了,彼此气息在密闭空间里干扰冲撞着,宋再旖在沈既欲的提醒下侧身系安全带,而他调整完反光镜和车椅靠背,把手机扔给她,让她在导航里把西南院区的具体地址输一下。 宋再旖照做,地址详细到哪条路几零几门牌,之后要打停车场三个字的时候,屏幕上方跳出一条微信。 她指尖倏地顿住。 因为备注为“贺庭周”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那儿,带着刺地映进她瞳孔,内容同时一并显示在了消息通知的横幅上:【你们航班发我。】 就这六个字,很短,信息量却蛮大。 你们是指沈既欲和谁,他要去哪,贺庭周这意思是要一起吗,他们两个究竟有事没事,有的话是到哪一步了……当下很懵,脑子里各种想法疑问翻江倒海地过,但仍然很有教养地没点开,说到底这是沈既欲和贺庭周之间的私事,是隐私,她没资格看,所以几秒的停滞后稳住心神,若无其事地把地址输完,作势要把手机还给沈既欲。 可沈既欲没接,或许从她看见那条消息的那一秒,他也看见了。 “不是想看?”他问。 他偏偏问这样一句,像极了潘多拉的魔盒,在引诱着她打开。 宋再旖抬眼看向沈既欲,他一脸淡定,手机仍在她掌心,微微发烫,车厢昏暗,只有屏幕亮着微弱的光。 她在手机进入熄屏状态的前一秒点进沈既欲的微信。 看到贺庭周那条最新未读消息没出现在列表最上面,而是屈居她的头像之下,意识到什么,偏头看沈既欲一眼,挺复杂的一眼,但对于这两人在搞什么勾当的好奇盖过了这分秒的心绪,驱使她向下点开贺庭周的对话框。 与此同时,沈既欲发动车子。 宋再旖受惯性前倾,左手撑一把副驾台,右手仍紧握沈既欲的手机,她没往上翻很多,只两页,看着两人从今晚十点多开始的聊天,是沈既欲先发了一份从网上down下来的捷里餐厅排行榜,贺庭周没多久回他一个问号,呼之欲出的莫名其妙,问他是不是发错人了,沈既欲就恍然大悟似的说确实发错了。 末了,他还补一句自己原本是要发给宋再旖的。 没想到自己还在中间充当了一个角色,又花了几秒回忆十点多的时候自己在干嘛,好像是在和丁梵聊天,但其实仍留了半个心神在别墅里,想着沈既欲什么时候落单了,她去找他聊聊,结果没想到这人已经准备在微信上找她了,有些意外。 脑袋斜得比意识快,看向这会儿正开着车的沈既欲,夜深人静的路况不算复杂,他表现得就相对放松,单手把着方向盘,左胳膊支着车窗边沿,窗外霓虹灯影打在他侧脸,投下一道深邃的阴影。 注视他到第三秒,他没转头,仍目视前方,问:“看什么?” 宋再旖也点儿不虚,直说俩字:“看你。” 紧接着收视线,指腹触到屏幕里自己的名字,继续慢慢上滑,聊天记录还没完,一场“乌龙”,按理应该到此结束,但隔二十分钟,贺庭周重新挑起话题,问沈既欲和她去捷里干嘛,沈既欲答滑雪,而后反问他:【怎么,要一起么?】 宋再旖亲眼看着贺庭周的回复:【不行吗?】 纯白没设任何背景的聊天界面,似乎擦着火。 沈既欲同样回他三个字:【你确定?】 接下来就是宋再旖刚看到的那条了,是贺庭周的答案。 那一瞬,心头涌上更多疑惑,包括但不限于沈既欲是真的发错人了吗,贺庭周是真的要同游吗,出国、滑雪哪一项都烧钱,他负担得起吗,又到底为了什么非要逞这个强。 …… 沈既欲手机被宋再旖锁屏放进中间置物箱的时候,车子刚驶上高架,路面更空,他油门踩得就更猛,哪怕没开窗,她都能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声,犹如咆哮。 “看完了?”沈既欲问。 “嗯。”宋再旖想说点什么,却捋不出个头,千万条思绪搅在一起,缠成团,不知道是该先思考她和沈既欲之间的事儿,还是打听他和贺庭周的猫腻,手肘同样抵着车窗,轻撑额头。 沈既欲见她不出声,也没开口说话。 所以车厢就这么静了下来,只可惜夜深人不静,在思索半天无果之后,宋再旖伸手按开音乐,想转移一点思绪。 很快取代风声充斥车厢的是邹凌下车前放到一半的那首歌,陶喆正好转着音唱到副歌: “……我无法只是普通朋友, 感情已那么深, 叫我怎么能放手, 但你说, Ionlywannabeyourfriend……” 宋再旖脖颈有些僵。 换成一个月前,她高低得夸邹凌一句有品位,可是现在,因为情感层面的某些领悟,身旁坐着沈既欲,陶喆每唱一句,她的心口就跟着轻微起伏一下,反观沈既欲的神色倒是没有丝毫改变,挺沉稳,挺漠然,好像只有她受影响,受煎熬,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所以没给陶喆再多唱几秒的时间,她再次扬手,切歌。 沈既欲偏头看她一眼。 宋再旖视若无睹,结果万万没想到下一首还是陶喆的,等她反应过来,前奏已经流尽,歌词出来,是更加应景的一句“黑暗中的我们都没有说话”,适时前面有辆车打着转向要变道,那瞬间宋再旖甚至分不清是橙色尾灯在闪,还是她的眉心在跳,手指蜷着,而后的几分钟里,她听着陶喆反复唱着那句“你爱我还是他”,一声比一声哑。 期间有导航声音介入,提示沈既欲拐入最右道准备下高架,出口虹浦路就在前方三公里,沈既欲闻言照做,一手打转向灯的同时脸朝右侧,打算观望宋再旖这边的路况,而那时她刚好向左撇额,两人的目光就这样不期而遇,短暂的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探究,一丝基于歌词有感而发的探究。 你究竟爱我还是他。 第33章 SEV不能算数 丁梵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自己还穿着五中的校服,覃泽铭也还没死。 那一年北江的夏天特别热,暑假结束气温仍居高不下,九月开学,蝉鸣依旧燥得很,教室里风扇以最高速旋转着,可还是有很多人抱怨太热,相比之下,短袖外还罩一件薄衫的丁梵显得另类。 同桌不可思议地问她不热吗。 她摇头。 丁梵想大概是因为自己骨子里留着跟丁文铖一样的冷血,所以没那么怕热。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夕阳西下,紫外线减弱,晚风吹起来,体感温度才稍微凉快一点,到这时丁梵反而把薄衫脱下了,搭在臂弯,注意力在指尖滑过的屏幕上,没注意彼时操场边一个飞来的篮球,等到肩膀被砸,她吃痛地皱眉,手机随之没拿住地掉落。 耳边紧接着响起一道男声,先是关心她有没有事,然后道歉说他不是故意的。 丁梵认得他,覃泽铭,年级里出了名的好学生,各种意义上的,成绩好,性格好,模样好。 他刚打了半场篮球,胸膛起伏着,额头有汗,脖颈微红。 丁梵盯他到第五秒,摇了摇头,说她没事,然后又把视线往地上撂,意思是可惜她的手机有事了,屏幕朝天,摔得不巧,四分五裂,却还没熄,还停留在她和男朋友的聊天界面上。 覃泽铭低头看一眼,又很快别过头,像是被上面亲昵的话语烫到,“我……赔你。” 丁梵挑眉,“贝字旁的赔,还是左耳旁的陪?” …… 其实直到现在,丁梵都不知道自己那一秒是怎么想的,只知道那是她踏进万丈深渊的第一步。 覃泽铭的反应也没出意料,有错愕,有局促,有严肃,说他会赔一个新的手机给她,丁梵对此不以为意,她有的是钱,换个手机就是分分钟的事,而现在,她更想换个男朋友了。 所以当晚她就和男朋友提了分手,没有理由,断崖式的,明明前天她还在他怀里笑着说喜欢他,男 生拼命挽留,她冷眼旁观,就像过往无数次那样。 是,她谈过挺多男朋友的,丁梵清楚自己长得漂亮,一张初恋脸,很少有人能拒绝,原生家庭给不了她的温暖和陪伴,她就从那些男生身上获取,也清楚这种心理很病态,但她改不了,而新鲜感一过,她又觉得厌烦,于是分手拉黑,只等再次寂寞的时候再找人陪,就这样,反反复复玩弄感情,朋友说她这是要遭天谴的。 她无所谓地笑笑。 因为,她原本就是要下地狱的啊。 在将目光瞄准覃泽铭之后,丁梵却也不急,学着丁文铖钓鱼那样,放饵,慢慢等鱼上钩,又花了几周观察覃泽铭,发现他太干净了,校服洗得发白,一尘不染,书桌课本不像别的男生那样乱糟糟的,就算出了汗,也没有那种令人反胃的滂酸,反而是一股更蓬勃的皂香。 或许有过几个瞬间的犹豫和后退,觉得要不算了,放过覃泽铭,让他好好走他的康庄大道。 可随之而来的是她妈在医院自杀身亡的消息,葬礼上丁文铖表现得很平静,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又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他推波助澜造成的。 毕竟,那可是只手遮天的丁文铖。 丁梵恨透了他,可又不得不屈服于他,这样的自我折磨伤不了别人分毫,只能一点一点加重她的抑郁症。 而就在那段时间,覃泽铭上钩了。 他来找她表白的时候,丁梵没有意外,连预想中的满足感都没有,她只是淡淡地扯唇,笑着反问他想好了吗。 覃泽铭说想好了,说他真的想做她的男朋友。 …… 高二到高三,整整一年,丁梵都是和覃泽铭厮混着度过的,她有些惊讶于自己竟然这么久都没对同个人感到厌倦,无数个夜深人静她都在思考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又被覃泽铭近在咫尺的陪伴打断,而渐渐的,她是得到短暂救赎了,覃泽铭却被她拖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沼。 维系感情、准备惊喜样样都需要钱,更别说他作为男朋友,几次三番陪她进出那些富二代的聚会,她游刃有余,他则显吃力,丁梵不是不知道他家境,相反,她一清二楚,知道他父母是农民,靠天吃饭,勉强维持温饱,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做任何让步和妥协,没道理,说到底在她眼里,覃泽铭再特殊,也只是一个过客,高考在即,到时候两人肯定得散,这辈子也许都不会再见,她去管那么多干嘛呢。 加上早恋这事儿为什么自古是大忌,就是因为谁都不能免俗,心思被分,覃泽铭的成绩是肉眼可见地受到了影响。 临近高考那一个月,覃泽铭频繁被约谈,班主任、任课老师、年级主任,轮番谈。 丁梵觉得是时候跟他说结束了,她再不懂事,也知道高考是中国孩子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她可以混吃等死,覃泽铭不行。 他是全家托举的希望。 但丁梵没想到她千算万算,算尽了这场由她主导的恋爱游戏,却漏算了覃泽铭是个多骄傲多偏执的人,在听她说尽绝情话后,他没有像她以前那些前男友那样苦苦挽留,只是很平静地问:“这些都是你的真心话吗?” 丁梵想也不想地点头,这样也好,省得她多费口舌。 然后她以为这段就到此彻底结束了,最后看一眼覃泽铭的脸,这么长时间养条狗都有感情,何况是人,但就算再多不舍又如何,他们注定没有结果,转身要走的时候听见覃泽铭又叫她名字:“丁梵。” 嗓音像午夜梦回他安抚做噩梦的她时那样温柔。 丁梵脚步一顿,没回头。 而后听着覃泽铭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温柔,带着嘲讽和狠戾,近乎诅咒:“玩完就想丢?我告诉你没门。” “你永远都别想丢下我,永远别想忘记我。” …… 他确实做到了。 丁梵最初被丁文铖送去伦敦的那两年,数不清多少次从梦中惊起,窗外是淅淅沥沥无休无止的阴雨,梦里是覃泽铭跳楼自杀的那个雨夜,泥水血水混在一起,她不敢相信覃泽铭居然会自杀,连她这个被抑郁症反复折磨的人都没有自杀,他凭什么? 后来在警方的结案书里,丁梵才拼凑出一个真正的覃泽铭。 他面对她时的所有温和情绪背后都是自我消化的阴暗沼泽,他背负着家里望子成龙的巨大压力,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却在看穿她的玩心后,自甘堕落,他是真的喜欢她啊,哪怕目睹过那么多前车之鉴,还是一头栽了进来,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在努力自救,还妄想拉她一把,可到头来这些付出和努力却被她全盘否定,成绩跟着一落千丈,前途无望,他才会偏激地走上这条不归路。 那年高考丁梵没有参加,直接被丁文铖送出了国避风头,因为覃父覃母认定她不是凶手胜似凶手,是她害死了他们唯一的儿子。 丁梵自己也认。 如果当初她没有去招惹覃泽铭,这场悲剧就不会发生,他可以意气风发地参加高考,也许还会是状元,有大好人生。 …… 所以今晚在别墅门口看到覃父的时候,丁梵信了因果报应。 人海茫茫,北江那么大,万分之一的概率,她从阴雨连绵的伦敦,躲到满是阳光的加州,远离这座城市三年,以为前尘旧事终于能够翻篇了,现实就用这种方式狠狠甩她一记耳光,然后告诉她想得美。 覃父穿着外卖骑手的衣服,早在三年前就一夜白了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看着他瞪大眼睛,额角青筋瞬间暴起,眉间苍老的皮肤皱在一起,原本低眉顺眼的服务态度陡然变化,手里原本要递给她的蛋糕更是直接被他甩到地上,目眦欲裂地上前逼近。 “丁梵,你还敢回来?!” 丁梵知道人在盛怒状态下会丧失理智,知道覃父是真的想掐死她,也知道自己有病,字面意思的有病,重度抑郁,求生本能几乎为零,所以没有后退,没有逃离,明明只要往回跑几步,就能进入别墅的庇佑,只要她喊救命,周肆北就一定会来救她。 可是她没有。 什么反抗都没有,只是笑了笑,“覃叔叔,好久不见。” 回应她的是很重的一记推搡,带着两败俱伤的力道,覃父倒退一步,她更是向后跌,步子乱掉的时候被蛋糕盒绊住,后脑勺先是撞到门边的石柱,摔地的刹那额头又磕到台阶边缘的尖角。 一记刺痛,手机从掌心滑落。 就跟她和覃泽铭产生交集的那天傍晚如出一辙。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丁梵想如果这就是报应,是要她一命抵一命,那她认了。 …… 再睁开眼的时候,入眼是一片洁白,她以为到了天堂,可转念又觉得好笑,她这种人怎么可能上天堂,紧接着剧烈的头疼拉回五感,闻到空气里漂浮的消毒水味,看到天花板上折射的那一丝朝阳,听到耳边心电监护仪运作的嘀嗒声,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 她没死。 侧头看见趴在她床边的人是宋再旖,正睡着,肩头披着一件外套,很明显的男款,仿佛和她一样做了噩梦,秀气的眉毛紧皱着,睡得并不安稳,丁梵鬼使神差地伸手想去抚她眉心,可手伸到一半,连她的脸还没碰到,宋再旖就突然睁开了眼,里面满是下意识的防备。 几秒的对视,她才如梦初醒,嗓音沙哑地喊她“丁梵姐”,然后是“呲啦”一声,椅子后撤,她站起来按床头的呼叫铃。 与此同时她说:“周肆北去买早饭了。” 丁梵很轻地嗯一声。 医生护士来得很快,也多,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围着她做各种医学检查,而周肆北就是在这片忙碌中悄然回来的,但他没有出声打扰检查,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以至于直到人群散去,丁梵才看见站在病房门口的周肆北。 他手里拎着好几个早餐摊的打包盒,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气场却似脱胎换骨地变了,沾满凌晨的雨珠和清 晨的雾气,隔着五米的距离,眼里的红血丝是那样明显,无声刺着她。 丁梵张了张嘴,想说话,嗓子却如同被堵住,涩得发痛。 宋再旖见这场景,明白两人有话要说,所以当即朝门外走,经过周肆北身旁时从他手里拿过一碗豆腐脑,门在身后轻轻带上的时候,她听见病房里周肆北低声的质问: “丁梵,我的感受就这么不值得你考虑吗?” 然后是他压抑而痛苦的一句:“你不能这样对我。” …… 但宋再旖并没有离开医院,她走到病房外的长椅坐下,豆腐脑搁在身侧,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脑袋昏涨,情绪也被困在刚做的那场噩梦里,手肘长久抵膝,头颈低垂,攥着沈既欲那件外套,好像只有这样汲取他的气息才能稍稍聊以慰藉。 梦里是她十岁经历过的那场“绑架”,因为绑匪情报出了差错,将她误当成想要勒索对象的女儿,只差一点就要被掳去外地,好在宋砚辞及时察觉,沈听择又动用了很多关系,安排一众警力在北江市界拉起了交通封锁线,那天全城禁行了整整五个小时,最终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成功拦截,从绑匪的车上救下她。 指腹摩挲过手腕那块皮肤,当年被绳紧紧捆住的痛感还是那么清晰,而凌晨被沈既欲握住的触感也愈发清晰。 病房外的走廊没有窗,永远光洁的瓷砖,映出头顶永不熄灭的灯,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凌晨同样是这副光景。 那时她和沈既欲到达医院,被告知丁梵脑部CT结果显示并没有很严重的情况,连轻微脑震荡都没有,按道理应该很快醒来,可她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这使得医生各个如临大敌,找不出缘故,而丁梵又是院长亲自安排的病人,如果有什么差池,她们都得倒霉,因此专家会诊持续了很久,宋再旖就像现在这样,坐了蛮久。 期间周肆北让她回家睡觉,她没肯,周肆北向来拗不过她,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沈既欲,但他看见了,接收了,却是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开,过十分钟去而复返,手里多出两杯咖啡,右肩多出一道湿痕,宋再旖问他外面是下雨了吗,他递一杯给周肆北,又将另一杯给她之后点头,然后就沉默了,仿佛不愿和她多说一个字。 咖啡很烫,隔着纸杯,刚好捂热她泛凉的掌心,心脏却更显悲凉。 因为到这一刻,宋再旖才真正意识到沈既欲刚刚顺路载她一程不是两人僵局的破点,只是他的举手之劳,是换个朋友都会有的待遇,并非她独一份儿,感受到当下沈既欲的情感漠视,已经超过了她认为的“冷战”范畴,带着对她连日以来当断不断的失望,消耗他的耐心,磋磨他们的旧情。 而这一切追根溯源,是她站在不匹配的立场,去批判、去否定他亲口承认的第一份感情。 因为作为朋友,如果闻栀真的是他情窦初开的“初恋”,那她理应像对周肆北那样,一视同仁地给予祝福,希望他得偿所愿。 可她为什么做不到呢? 为什么潜意识里会抗拒呢? 拷问自己这两个问题的同时,这么多天的反思也随之上涌,宋再旖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或许她在意的、针锋相对的,从来就不是沈既欲喜欢闻栀这件事本身,而是本质,是他有喜欢的人了,至于这个人是闻栀,还是贺庭周,又或者是别的某某某,不重要,因为无论是谁,都将从她这儿分走沈既欲的目光和心神,她有的姜撞奶那个人也会有一份,她曾熟视无睹、不以为意的那些优待,曾在沈既欲那里占尽的便宜,都会被复制一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对她天经地义的关怀也将随着他的情感转移而慢慢减少,直至消失。 她还是在他朋友的位置上,却已然有种失去的滋味。 他明明说好会陪她一辈子的。 …… 一点半的时候,别墅门口的监控内容发到周肆北手机上,他往楼梯间去打电话,走廊空荡,转眼只剩宋再旖和沈既欲,沈既欲原本作势也要跟着周肆北离开,但手腕被宋再旖一下拉住。 他被迫停步,转身,垂眼看她。 而她仰着脸,注视着他的眼睛,从未如此认真虔诚地发问:“沈既欲,我现在做选择,还算数么?” 做什么选择不言而喻。 沈既欲盯着她,不置可否。 宋再旖就自顾自继续道:“我要你喜欢我。” …… 就这一句,在消毒水充斥的医院听起来不合时宜,这里似乎只适合谈生死,不适合谈情爱,沈既欲听完,仍是沉默,长久的无动于衷,宋再旖头仰到脖子发酸,到最后连眼眶都开始隐隐发酸,无声地自嘲,默然地笑,拉着沈既欲的手开始一点一点地松。 可就在掌心即将滑落的那一秒,她感觉到自己手腕被沈既欲反过来握住,皮肤骤然一热,呼吸跟着停顿,而后是一道更风雨欲来的力道,将她直接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宋再旖始料未及,身体踉跄着晃了晃,等站稳的时候她背抵墙,他背着光,左边手腕仍被他按着,整个人就像被他压在怀里,与此同时她的脸被他用另一只手捧起,两人得以平视。 沈既欲就这么笑了,久违的笑,凝视着她,用一种略带可惜的口吻说:“但你今天喝酒了,不能算数。” 第34章 SEV我改主意了 宋再旖觉得自己好像从一个进退两难的岔路走进了另一个死胡同。 照沈既欲的意思,在酒精作用下放的话不能算数,可那何尝不是酒后吐真言? 如果不算数,那她向他表的态,向他跨出的那一步,在他眼里又算什么呢? 再回想自己当时大言不惭地说要他喜欢她,多奇怪的要求啊,像个不讲道理强占民女的匪徒,强扭的瓜能甜吗? 若是闻栀刚好也喜欢沈既欲,他们两情相悦,那她该何去何从? …… 这么多问题经过一夜发酵,随清晨破晓,砸得宋再旖有些茫然,顺风顺水地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觉得情字难解,比政治卷上的哲学题还难,思索,长久地思索,直到头顶光线被人遮住。 她缓缓抬头。 就看到沈既欲站在她面前,回家换过衣服,清清爽爽一身黑,估计是外面气温太低,下巴埋在冲锋衣的领子里,左手同样拎着一份早餐,包装上的店招Logo眼熟,是她曾早起排队帮贺庭周买过包子的那家店,也是在她心里觉得奶黄包味儿最正的那家店。 两人无声地打一记招呼,宋再旖还没想好要用什么态度面对他,他已经弯腰从她腿上捞起自己的外套了,膝盖骤然一凉,她的心跟着有些泛凉,可掌心随之一热。 她垂眼,就看到那个早餐袋子被塞进了她手里。 与此同时她身旁那张椅子上的豆腐脑也被沈既欲拿走。 宋再旖问他干什么。 “周肆北多半买的咸口,你不是不爱吃么?”说着,像是要印证这话似的,沈既欲直接动手揭开打包盒封盖,入目的果然是飘着一层卤汁的白嫩豆腐脑。 “我问你这是干什么?”宋再旖扬了扬手里的奶黄包,“他们家奶黄包不是主推,每天就限量供应几屉,不候着开门很难买到,你别告诉我是路上顺手买的。” 沈既欲承认得也坦然,“嗯,特地去给你买的。” “为什么?”昨天明明还一副要跟她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想知道?” 反问完这句他也坐下,宋再旖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拆了餐具,拿起塑料勺子慢悠悠撇过浮在豆腐脑表面的虾米,舀一勺,放嘴边吹了吹,又笑了笑,才别头看她:“因为要追我呢,得先 吃饱。” “我什么时候说要追……”宋再旖原本还莫名其妙地想呛他,但话说一半,脑子再迟钝也转过弯来了,呼吸节奏在刹那发生变化,嗓子跟着发涩,咽一下口水问:“你不是说不能算数吗?” “我改主意了。”沈既欲很快地回答,吊儿郎当地撂话。 宋再旖注视着他,他不以为意地吃着。 “那闻栀呢,你不是喜欢她吗?” 良久后沈既欲听见宋再旖这么一问,手部动作跟着一停,又笑了,这回是打心底的笑,看起来又痞又浑,整个人往她身前倾,歪头反问:“有什么冲突吗?” “还是说,你怕自己不够本事把我的心从她那儿撬过来?” …… 挺欠揍、道德感挺低的两句话,宋再旖听着,而沈既欲也没给她发作的机会,说完的下一秒就起身,豆腐脑吃差不多了,连盒带袋扔进垃圾桶,从他留给她披的那件外套里翻出湿巾,抽一张擦手,然后说:“奶黄包趁热吃,我去找周肆北聊聊,等会儿送你回家。” 临走之前还摸了摸她的头。 直接把她的脾气压没了。 …… 凌晨下过一场暴雨之后,今天倒是放晴了,阳光从挡风玻璃、车窗四面八方地洒进车厢,洒在肩身,暖洋洋的,一路上宋再旖昏昏欲睡,沈既欲瞥见了,没作声,只在等红灯的间隙,拿手机连上车载蓝牙,两秒的启动后,车内无言的安静氛围被打破。 不是陶喆的歌了,也换了语种。 宋再旖对试卷上的英文单词过敏,可听力却很好,闭着眼听了半分钟歌词,听出EllieGoulding极具辨识度的嗓音,意识到这是什么歌,睁开眼的时候绵羊姐刚好唱到最经典的那一段: “……Lovemelikeyoudo,Lo-lo-lovemelikeyoudo(尽情爱我吧,就像你心里想的那样) Touchmelikeyoudo,To-to-touchmelikeyoudo(尽情触碰我吧,就像你有多么想要) Whatdoyouwaitingfor(你还在等什么)……” 瞌睡一下消散,宋再旖靠着椅背,眼看红灯倒计时结束,沈既欲松脚刹,车子跟随前车缓缓启动,她冷嗖嗖开口:“你吵到我了。” 沈既欲偏头看她一眼,“不好听?” 宋再旖用行动回答他,利索地掏出自己手机挤掉他的蓝牙,连上一首《大悲咒》。 “这首好听。” 沈既欲直接乐得笑出声,“你品味挺特别。” “不然也不会跟你这种人混在一块儿。” 这话拐着弯损他,沈既欲当然听得出,一路平稳疾驰,他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控着,“那你对我应该也挺了解咯,喜好什么的,不用我再列个备忘录给你吧?” 宋再旖摆手说用不着,“我知道你,爱吃番茄,讨厌猕猴桃,酒精过敏,平时就爱喝点草莓味汽水,衣服只穿Polo衫搭牛仔裤,火锅调蘸料不放醋,只放辣椒蒜泥……” 她如数家珍地说着,每说一句,沈既欲眼里笑意就多一分,听她正儿八经地胡诌,也不反驳,只是末了才问:“你确定说的是我?” 话落,相对安静的那两秒,车子驶到汇景湾小区门口的辅路,一记利落的左转后,宋再旖身子受惯性地往沈既欲那边斜,他就换左手继续打方向,右手扶她的肩,然后听宋再旖恍然叹气,“哦,不对。” “?” “说成我要追的另外一个男生了,抱歉。” 又是一记利落的急刹,车猛地停在路边,这次宋再旖整个人往前冲,得亏沈既欲还抓着她的肩膀,没让她额头磕着哪儿,等彻底停稳后宋再旖回身,没想到抬眼撞进沈既欲的视线。 “你要追的人还挺多?”他压低声音问。 她下意识地朝后仰,没被揽握的右肩靠到车窗,和他拉开一点安全距离,嘴上说着的话却还在点火:“不多不多,你是第107个。” 沈既欲简直要气笑,“那你不如捎上贺庭周,凑齐108个,大家一起上山过日子。” …… 因为他提起贺庭周这号人物,有些记忆读档,宋再旖微微正色,朝沈既欲回靠一点,问他把航班信息发给贺庭周了吗。 沈既欲就直接把手机扔给她看。 还是熟悉的微信界面,昨天戛然而止的聊天在今早续上了,沈既欲把包括她在内一群朋友连买的航班信息发给了贺庭周,都是头等舱,加在一起快六位数,那冗长的一串数字仿佛要让贺庭周知难而退,可贺庭周几乎秒回过来一个OK的手势。 宋再旖皱眉。 当初她帮贺庭周外婆垫付的那笔医药费还是花了他将近半年才还清,他有难处她完全体谅,也不缺这点钱,甚至想着要不让他别还了,留着给外婆治病,毕竟多发性骨髓瘤这种病,需要定期化疗,每次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还在上学,全靠父母留下的那笔遗产和外婆的退休金生活,不过转念考虑到他的自尊,有些话就没说。 可他现在又是什么意思呢。 沈既欲伸手捏她的耳垂,“少皱眉,丑。” 就这一下,把宋再旖思绪拉回来,她看向沈既欲几秒,拍掉他的手,问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现在不比凌晨那会儿,脑子一团浆糊,心神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拖着,意识清醒了,就开始想通一些事情,比如按她的了解,沈既欲绝对不是那种粗心大意会发错消息的人。 “是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既欲见她智商终于上线了,自己目的算是达成了,懒洋洋地叹笑,说着,把自己手机拿过去,低头操作了几下,再重新递到宋再旖面前,宋再旖不明所以,他斜额示意她看。 然后宋再旖就看到屏幕上是一个名叫贺逍的男人的百度词条—— 贺逍,男,汉族,祖籍北江,明裕集团创始人,现任明裕集团公司董事会主席……而最上面那张人物照片,西装革履,很标准的成功人士画风,五官轮廓和贺庭周三分像,但这就足够了,至此宋再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车窗外阳光照着手机屏幕,眩晕目光,秒懂百科还在循环播放着贺逍白手起家的传奇经历,她自嘲地轻笑一声。 沈既欲还要添油加醋地说:“以后收收你的菩萨心肠,别看谁都可怜。” 宋再旖一下炸:“要你管。” 而后骂他一句混蛋。 沈既欲莫名其妙躺枪,但也不恼,甚至觉得这他妈的像句调情,笑一笑拿回手机的同时松了刹车,他刚才突然停下的地方离小区还有段距离,又开了七八分钟,等最终停到单元楼下的时候,宋再旖也算消化完这事儿了,解开安全带要下车,手被沈既欲从后面拉住。 她回头。 四目相对,沈既欲问她打算就这么走了吗,她反问不然呢。 “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要我喜欢你,没点诚意?” 听到这话,宋再旖原本搭在门把上的手缓缓松开,彻底转过身的瞬间,发丝在晴空光晕中划过一道弧线,山茶花味的洗发水香就这么在密闭空间里氲开,蒸发,最后侵入两人的呼吸。 她凑近沈既欲,离他五厘米的地方悬停,然后笑眯眯地问:“沈既欲,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呢?” 第35章 SEV这个混蛋 沈既欲说他不急。 然后松开拉她的手,同时按下车门解锁键,但宋再旖也不着急走了,重新靠回椅背,捋着头发,斜额看向沈既欲,“我问你三个问题,行吗?” 沈既欲看着她,意思是你问。 “你讨厌我吗?” 沈既欲静默两秒,“你说呢?” 宋再旖摊手,一脸“我要能想得清答案还问你干什么”的无辜表情。 “不讨厌。”沈既欲妥协地答。 “你是不是喜欢过贺庭周?” “……”不开玩笑,沈既欲是真想把宋再旖脑袋敲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回路,才会问出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说她聪 明吧,感情上愚钝成这样,说她笨吧,学习成绩还挺好。 “没。”顿了顿还咬着牙补四个字:“从来没有。” “真的吗?” “这是第三个问题?” 宋再旖被他的反问一噎,下意识的求证是她对自己居然看走眼了这件事无声的抗议,没出闻栀这档子事之前,她一直对自己的推测信心满满,觉得有理有据,不然沈既欲闲得发慌去关心贺庭周有伤口吃辣会不会发炎吗。 但他这么问了,宋再旖也只能摇头,然后改口问:“那你还回汇景湾住吗?” 连声音都放轻,暖阳耀眼,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这个问题像极了当初那个雨夜,她问他是送她回家还是带她回汇景湾,那是两人重归于好的第一步,而如今是她朝着他迈出的第一步,如同婴儿蹒跚学步,得向他讨要一点奖励才肯继续走。 沈既欲都懂,可他偏要把问题抛回给宋再旖:“你想我回来吗?” …… 片刻的对视,宋再旖说:“想的话,会怎样?” 沈既欲就笑了笑,倾身,挨近她,“不怎样,马上期末考试了,我怕住回来影响你复习。” 字里行间的潜台词不要太明显。 这个混蛋。 “砰”的一声,宋再旖甩门下车,留沈既欲在车里目送她的背影,唇角弧度越扯越大。 上了楼,对着满墙壁柜的限量手办拍了张照,噼里啪啦地打字,然后一起发给沈既欲: 【图片】 【这些也挺影响我复习的,你说我是扔可回收还是其他垃圾那个桶?】 沈既欲的消息没过两秒就回过来了,看样子是还没走,宋再旖边点开边往落地窗边挪步子,窗帘撩开一点就看到还停在楼底的那辆保时捷,前挡风玻璃贴着防窥膜,看不清任何,可驾驶座那边的车窗却是降下来的。 隐约能看到一点沈既欲凌厉的侧脸,能看到他伸出车窗的左手,手腕懒洋洋地垂着,指间夹着一根刚点的烟,火星明灭。 印象里宋再旖很少见他抽,更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唯独记得沈既欲跟她说过一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社交手段,有些时候有些生意在几根烟的吞吐里就谈成了。 宋再旖知道沈既欲从小到大除了穿搭是裴枝在管,审美没得挑,除此之外都是沈听择在管,而看似放养模式,但沈家也绝对不养废物,得天独厚的家庭条件,撑起他该有的眼界和见识,身处的圈层,教会他该有的人情世故。 他一直是个可以罩得住事、可以兜底的人。 但他再少年老成,还不是对那些限量手办宝贝得紧,发消息来求她别扔。 宋再旖说不扔也行,他得答应她一个条件,沈既欲问她什么条件,她说还没想好,先欠着。 沈既欲同意了。 …… 剩半天周末,宋再旖先把作业写完,然后在傍晚的时候回了趟家,向宋砚辞打听了点丁梵的情况。 宋砚辞说,丁梵的皮外伤并不严重,严重的是她的心理问题。 心病难愈这道理宋再旖懂。 而周一到校,她干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问闻栀喜不喜欢沈既欲,对,就是如此直白如此开门见山的一句,她已经懒得拐弯抹角,懒得铺垫,懒得去审讯式地揣摩旁人感情,悟透自己那点心思已经耗费了太多脑细胞,头疼,而与此同时头疼眉心突跳的还有闻栀,她以为她听错了,那时正值大课间,教室里闹哄哄的,此起彼伏的声音震得她手里的笔都掉在桌面,杏仁眼睁得两倍大。 “……你说什么?” 宋再旖只当她没听清,凑过去提声重复一遍:“我说,你喜欢沈既欲吗?” 然后就是相顾无言的漫长的几秒,她们这一桌像是在喧嚣教室里隔出来的一隅,宋再旖撑着桌子安静地等,至于闻栀回答是或否,她都做好了准备。 但没想到闻栀反问她是不是沈既欲跟她说了什么。 出乎宋再旖预料的一个回答,搭在桌边的指尖磨了磨,“他应该跟我说什么?” 视线从最开始的随意落点,悠悠晃到闻栀脸上,觉得这事儿越来越有意思了,闻栀同样在观察她的脸色,而后回:“比如,一些会让你误会我喜欢他的话。” “哦,那倒没有。” 闻栀刚要松口气,就听宋再旖紧接着麻利地甩了第二句话出来:“但他说他喜欢你。” “啪嗒”一声。 刚掉的那支笔顺着桌面滚到了地上。 “他……他喜欢我?”闻栀觉得沈既欲真是个疯子,在她这儿撂话让她试着喜欢他,转头却对宋再旖说他喜欢她,他到底在图什么呢。 宋再旖耸肩默认。 闻栀苦笑,“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你别不信。” 宋再旖当然信,不过她只听进了前半句,闻栀不喜欢沈既欲,那就够了,那接下来有些事就得按照她的路子走了。 …… 而第二件事是放学后跟贺庭周一起去了医院,探望他外婆。 老太太精神看起来比之前那次要好,这回没在看书,病房的电视开着,正放着诗词大会,听见病房门口的动静,按下暂停键,刚好停在一个姑娘答飞花令的画面。 贺庭周瞥一眼电视,笑着问:“外婆,又在看余青姐姐的比赛啊?” 老太太笑眯眯地点头应,“是啊,她说要拿冠军给我看呢。” 然后注意到贺庭周身后跟着的宋再旖,眼里闪过惊喜,忙不迭招呼她,宋再旖坐到她的病床边,礼貌地笑,细细地打量。 昨晚后来沈既欲还传了一份关于贺庭周更详细的资料给她。 资料上显示贺庭周外婆原是北江大学中文系教授,教书育人半生,退休后被返聘,直到前几年才因为家中变故和身体原因不得已走下讲台。至于贺逍,他是白手起家没错,但明裕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曾经还烙着另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他的妻子、贺庭周的妈妈——季明玉,两人携手创业的美好爱情也曾是一段广为流传的佳话。 但所有美好最终陨于季明玉的因病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季老太太同样一病不起,贺逍因为太过思念亡妻,只能离开北江,远走异国,留贺庭周一个人守着外婆。 挺可惜,挺可怜。 沈既欲是这样评价的。 宋再旖却没有发表任何评价,因为她在思考另一件事。 那就是为什么她会觉得季明玉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 两人没在病房待很久,陪老太太吃完晚饭,贺庭周就拉着宋再旖离开,他们都还没吃饭,他饿点没事,宋再旖不行,边往外走的同时边找附近的饭店,但还没走出住院大楼,被宋再旖叫住,她指一指五十米外那家灯火通明的全家便利店,“就去那儿吃点吧。” 贺庭周问她确定吗。 宋再旖点头说当然,反过来拉着他进去,感应门响两声儿,里头暖气更足,烘得收银员昏昏欲睡,听见“欢迎光临”的音效才清醒一些,看着宋再旖和贺庭周一前一后进,两人身上都还穿着校服,女生白瘦,男生高挺,模样莫名般配,困意就又散一半。 这里性质不比商圈,受众主要是病人家属,大多奔着即买即走的需求,所以店内逗留的人很少,休息区就更空。 宋再旖还是习惯的老三样,面包牛奶银耳粥,贺庭周也还是一份关东煮,宋再旖看见了,问他一句怎么吃不腻的,贺庭周就笑笑说他也不知道。玻璃窗外是浓重夜色,风过无痕,今晚无雨也无雪,似乎是个温和的良夜,手机上有沈既欲发来的一份物理期末复习提纲,水印打着附中自用的字样,说是从梁京淮那儿“敲诈”来的,借她也参考参考,她回了个感恩的表情包。 然后退出微信,关了手机,提牛奶罐的手慢慢放下,别头看向贺庭周,叫他一声,贺庭周应,也扭头看她。 “你眼角那个疤是怎么回事?”宋再旖问。 相比她的平静,贺庭周闻言反应要大一些,当下是真的怔住了,没想到宋再旖会问这个,没想到当初她看到的时候没问,却在时隔近两月的此时此刻,峰回路转地问了出来,所以沉默了好几秒才回:“小时候贪玩摔的。” “是么?”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下意识地接。 接完,才慢半拍反应过 来,想找补,可宋再旖已经笑了,轻笑一声,一声轻嘲。 她说:“是,你是没骗过我,但你总是在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引导我,误导我,我说的对吗,贺庭周。” 从没听她这样冷硬地叫过他的名字,可贺庭周也知道该有这么一番儿的,从她下午找到自己,提出要来医院看望他外婆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宋再旖必然知道了一些事情,关于他的,真正的那个他。 毕竟,是他自投罗网,主动上了沈既欲的钩。 易拉罐搁回桌面的时候发出一声脆响,宋再旖继续说:“从入学我就听说开家长会你座位永远是空着的,问就是家长忙,没时间,后来年级里有人传你父母双亡,高二我们俩变成朋友,我自认为有立场可以进一步做个知情者,所以我旁敲侧击地问你父母是不是不在了,你直接没回避,告诉我说他们走得早。” 贺庭周没有否认贺逍还活着的事实,是因为这个人在他这里早跟死了没差别,而且贺逍也确实是在很早之前就“走”了,去到大洋彼岸,和北江所有的前尘往事断了联系。 所以他并不觉得这是欺瞒。 “之前我想跟徐老师推荐你去参加研学夏令营,你说要照顾外婆,没时间,也力不从心,我问你想考哪个大学,你说想争取保送,因为这样可以减免学费。” 宋再旖缓缓说着,说到最后才轻飘飘地撂定了问:“可是,你在我这儿装什么弱势呢?” 他明明是贺逍的儿子,地产大亨贺逍的儿子,根本不是他表现出来的没钱没老子的可怜样儿。 “你都知道了?”贺庭周问。 宋再旖看向他,不置可否。 贺庭周随后自嘲地扯唇角,“那你知不知道我跟贺逍,早就断绝父子关系了?” 贺庭周似乎因着这句话陷入回忆,想起自己也曾像沈既欲那样幸福过,父母恩爱,虽然不至于含着金汤匙出生,但也算家境优渥,吃穿不愁,不是没有意气风发过,不是没有憧憬过未来,可这一切都毁于他十一岁那年,贺逍出轨,伙同董事会其他人成功架空季明玉,季明玉难以接受他感情事业上的双重背叛,几次试图吞药自杀,都被他发现,可最终还是因为精神恍惚,行驶途中遭遇车祸。 “还有,我妈叫季明玉,这个名字你可能不清楚,但宋叔叔一定有印象。” 贺庭周紧接着说的这句让宋再旖眉头不自觉皱起,而后他也没给她想明白的时间,直接说:“因为我妈当年出了车祸被送医院抢救,负责那台手术的医生,就是你爸。” 他还说:“原本一开始是救活了的,可是因为并发感染,危险期没度过,二次抢救下病危通知单的时候,病人家属放弃了抢救。” “所以,我恨贺逍。” …… 宋再旖想起来了。 她之所以会觉得季明玉这个名字熟悉,是因为她曾亲耳听到过护士长朝宋砚辞急喊的那句“重症32床季明玉心跳骤停,需要立刻抢救”,曾亲眼见到过被贺庭周遗落在医院走廊的那张病危通知单,上面清晰印着“季明玉”三个字。 那天下着雨,她忘了自己带没带伞,只记得自己跟沈既欲闹了别扭,放学后一个人气呼呼地跑到医院去找宋砚辞求安慰,宋砚辞拿她没办法,耐心哄了她好一会儿,又跟她讲了很多道理,刚下手术台连口水都没喝,就又被急匆匆叫走。 也是那天傍晚,她在走廊上碰见一个男生,比沈既欲稍矮一点,却更瘦,头发长过眼睫,却能看见他通红一片的眼眶,蓝白的病号服贴在躯脊上,肩身仿佛被彻底击垮,手背青筋暴起,模样是极度压抑的痛苦。 他从走廊尽头走来,医院明亮的灯光托着他,却又摇摇欲坠。 连手里那张通知单从指间掉落都浑然不觉。 宋再旖本意是想提醒他捡,但与此同时,手机响,来电显示沈既欲,她赌气地挂断,他就不厌其烦地打,如此反复几次,等到她和那个男生擦肩而过的瞬间,早已被分走心神。 后来再想起来这茬的时候,男生已无踪影,只剩无声飘落的白纸黑字。 …… “你问我眼角这道疤,也是那场车祸留下的。” 便利店又迎来一位步履匆匆的顾客,门开了又关的刹那,冷风过境,吹回宋再旖思绪,听见贺庭周重新说回疤的事,笑着说。 可那抹笑实在太苍白太刺眼。 “运动会那天我摔伤,在医务室里我说以前被车撞过是真的,ICU住了一个月是真的,轻微骨折是假的。” “真的是什么?” “粉碎性骨折。” 宋再旖不愿相信地摇着头,“贺庭周你嘴里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你要是不信可以让宋叔叔去查,医疗系统有我全部的治疗记录。” 那场车祸他坐在副驾驶,哪怕最后关头季明玉护住了他的头,伤的依然很重,几度跟季明玉一样垂危,可贺逍却一次又一次用尽手段把他救了回来,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把他的腿都治好了,重新变得和常人无异,仿佛那场车祸从没发生过,他还是人前那个天之骄子,还是贺逍最看重的完美继承人。 刚加热过的牛奶一点点变凉,宋再旖却始终没再拿起,因为记起了当年医院走廊上贺庭周溃不成军的那一面,她无法感同身受他那时身体和心理的伤痛,而时隔多年,又被她以这种兴师问罪的方式,揭开伤口。 所以别过头,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贺庭周仍笑着,难得强硬地拉过她的手臂,要她转头,盯她眼睛:“又不是你的错,道什么歉?再说了,是我受委屈,你眼红什么?” “我才没有,你别胡说。”宋再旖立马反驳,“我是眼睛里进沙子了。” “是吗?我看看。” 贺庭周配合地俯身,伸手作势要去碰她的脸。 眼看他越靠越近,两人之间只差不到十公分,从未有过的近,湿淋淋的呼吸都快要被他占据,宋再旖终于回神,下意识地向后仰,额头也往一旁稍侧,刚好对着玻璃那面,视线随之往斜侧的那个方向瞥,然后就看到此时便利店外正站着一个人。 当即不自觉地愣住,全部有意无意远离的动作都跟着停。 而就在她停顿的这几秒,贺庭周的手抚上了她的脸。 …… 一窗之隔,沈既欲站在寒风中,安静注视着这一幕。 第36章 SEV暗度陈仓 宋再旖知道丁梵就在隔壁那栋住院楼,沈既欲会来医院,不奇怪,但整个院区占地四十余万公顷,他刚好走到这,未免太巧。 四目相对到风起,沈既欲抬脚朝店里走,她如梦初醒,身子整个儿后撤,动作幅度有些大,胳膊碰到桌角,以至于罐里的牛奶液面轻微晃动,贺庭周掌心一下落空,他垂眼。 与此同时感应门向两侧自动敞开。 沈既欲进来,却是目不斜视地从货架前走过,拿了两瓶水和一包烟,到收银台前结账付钱,离开便利店,全程没有朝休息区撂一眼,完全无视了一个活生生的她。 宋再旖皱眉,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起身,只是外套被椅背勾住,贺庭周叫她小心,又帮她解开,她才缓一步,低头对他说了句谢谢,然后要走,手又倏地被拉住,她不解回头,贺庭周也不说话,只是自顾自站起来,她一下从俯视变仰视,而他低头,帮她把颈间围巾理好。 “好了,你去吧。” 宋再旖没有回应,只是照做,在感应门再度关上之前,出了便利店。 徒留贺庭周凝视着她离开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然后在无声无息间缓缓松开。 …… 在便利店待久了,每寸皮肤都泡在暖气里,此刻骤然走出便利店,迎面被冷空气侵袭,宋再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继而环顾四周,却没发现沈既欲的身影,眉头刚要再皱,刚要拿手机,左后方传来打火机“咔嚓”的声响。 她转身,就看到沈既欲站在不远处的一处暗角,周遭无光,唯独他叼在嘴边的那根烟簇着猩红的光,烟雾从他挡风拢火的掌心间徐徐升起,随风漫开,模糊眉眼,转瞬又被忽明忽灭的火星驱散照亮。” 2分46秒。” 他悠悠出声,边说,边朝她走来。 宋再旖问他什么玩意。 沈既欲就笑着掸了掸烟灰,回:“你弃暗投明,用了2分46秒。” 这话说的有意思,谁是暗,谁是明浊泾清渭,宋再旖半步都没带挪地盯着沈既欲,等他自己走到面前,才说:“可我怎么觉得你是那个‘暗’呢?” “是么?” “是啊。” 沈既欲闻言状作思考了会儿,点头说也行,宋再旖直觉这人又要作妖,果然下一秒听他接道:“那我就做一回跟你暗度陈仓的那个暗。” 她没忍住笑,嗤了他一句成语学这么好呢,他没脸没皮地努嘴表示赞同,她就直接上手拍他胳膊,笑着让他滚蛋,“谁要跟你暗度陈仓。” 烟灰都被她打掉小半截,但沈既欲也没躲,生捱了这么一下,不以为意地耸肩笑,而后过两秒又动了动步子,从她面前绕到她身后,宋再旖莫名其妙,问他干嘛。 “我站背风,烟味不会往你那儿飘。” “哦,我不介意。” “我介意。” 宋再旖没话说了,手插回口袋,指腹无意识地磨搓几下,后知后觉自己这样生怕沈既欲误会,奔着他出来的举动有点没出息,所以短暂的别扭后,她帮自己找好了借口:“我透完气了,进去了。” 说着要走,但沈既欲怎么可能让她得逞。 拉住她的同时把刚抽几口的烟掐了,腾出右手扣她腰,宋再旖动弹不得,喊他放手,他置若罔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得出来透口气才能接着聊的天还有什么可聊的?” “沈既欲你放开我。” “刚刚跟他聊什么了?” “你先松……” 话戛然而止,因为她感觉到左边脸颊倏地一热,在扑面的冷风里显得灼人,大有一下烫进心里的感觉,是沈既欲掌心的温度,他眯眼问:“贺庭周刚碰的是这儿吧?” “……不是,”宋再旖眨眼看着他回:“反了。” …… 无声对视半晌,沈既欲短促地笑一声,像是被她一本正经没有情调的回答气笑,认命地笑,抚她脸的手放下,箍她腰的手也松开,后退两步,但没几秒又折回去,揉一把她的头发,惹来宋再旖抗议,他说:“聊完到丁梵那里找我。” 宋再旖拒绝,“我要回家写作业。” “英语试卷我帮你写。” “成交。” 沈既欲笑。 但其实跟贺庭周也没什么好聊的了,或许刚才有过几瞬愧疚作祟的心疼,但那种要紧的氛围被沈既欲搅得一干二净,所以重回便利店的时候,她显得平静,只是脸被风吹得有点红,落在贺庭周眼里,神情暗了点,同时跟一句“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显得落寞。 可宋再旖察觉了,也只是一笑置之,没做多的解释。 而后又问了贺庭周一些关于他以后的打算,包括他外婆的病,他一一答了,把银耳粥也喝了,才和贺庭周告别在便利店门口。 两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宋再旖穿过住院楼之间的小路,乘电梯到丁梵病房那层楼,同样是走廊尽头朝阳的一间,是周肆北特意拜托宋砚辞安排的,相对安静的走廊,就会显得病房里的动静格外清晰。 离门口还有两步,宋再旖就听到里头传来丁梵的声音,一改往日清泠,骂周肆北疯子,带着浓重哽音,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顿时怔住,正犹豫着还要不要过去,手腕突然被人拉着,步子往旁边病房一歪,抬头对上沈既欲的眼睛,他让她别去,她问为什么。 “周肆北帮丁梵治病呢。” “治病?” 宋再旖知道这绝不是简单的字面意义的“治病”两个字,想起沈既欲这两天一直在帮周肆北处理覃父故意伤害一案,怎么定罪怎么判,可操作空间很大,周家还没浸透的门路,他就先去走动,联想丁梵刚那句疯子,问他和周肆北都干了什么。 沈既欲因为她这一秒的皱眉,笑了笑,说:“放心,我们不干违法的事。” 不过确实也道德不到哪儿。 周肆北选了一段覃父身穿外卖骑手服推人的监控视频发到网上,糊了丁梵的脸,人为操控舆论一边倒,声势浩大,致使相关平台连夜弃卒保车,发声明要追究覃父个人行为影响平台声誉的责任,民事刑法两案并立,同时把当年因为覃泽铭跳楼大受刺激的覃母接出了医院,一副要逼她亲眼看着自己丈夫判刑的意思。 沈既欲问过他是不是要做得这么绝。 当时周肆北的反应是直接听笑了,反问他这就算做绝了吗,然后也不等沈既欲回答,自顾自接:“是她先拿我当药的,这些副作用就得受着。” 丁梵以为她那点卑劣心思藏的很好,可其实周肆北一清二楚,知道她在他身上找过覃泽铭的影子,后来实在找不到就试图把他当做冲散痛苦回忆的自救跳板。 “你舍得?”沈既欲又问。 “舍不舍得总好过她不想活。” 一命抵一命,多天真多愚蠢的想法。 如果覃泽铭注定变成了丁梵心头的一块腐肉,那他不介意连带着跟姓覃的有关的一切全都剜下来,剜干净,然后给他自己腾位子。 …… 那天过后,正如周肆北能察觉到她和沈既欲之间微妙的变化,她也能感受到周肆北和丁梵之间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但彼此都默契地闭口不提。 元旦假期三天,北江就下了三天雪,整座城市一片银装素裹。 期间有部宋再旖一直很想看的国外大片上映,黎嫣发消息来问她去不去看,宋再旖回说要复习,期末考完再去看也不迟,但这后半句话还没打完,门被摁响,她只得起身去开,看见门外的沈既欲不意外,看见他手里那两张电影票才意外,上一秒刚婉拒黎嫣的邀约,结果下一秒就被沈既欲以复习也要劳逸结合为由“拐”去了电影院。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临开场还有五分钟,连爆米花都没来得及买,检票进厅,里头一片漆黑,只有荧幕正放着贴片广告,发出断断续续的光。 宋再旖原本走在前面,从一排往上,好不容易摸着第八排,放眼座位号顺序,发现沈既欲买的十六十七在中间,而这会儿观众坐得差不多了,几乎座无虚席,她只能尽量贴着前面那排的椅背往里进,但没走两步,荧幕广告结束,视野更暗,脚不知道踢到了什么,有东西应声倒,她也被绊得没站稳。 手下意识要去撑椅背,可还没挨着,就被沈既欲从后面握住。 与此同时腰也被握住,他用了点力,直接把她从前摔带成后仰,重心落点变成他怀里,偏侧的左耳被他连帽卫衣的抽绳硌到,有点疼,有点懵,紧接着眼睛被一道强光照过,是有人开了手电筒,因此回神,想起刚才不慎踢到的东西,也顺势低头去看。 然后就看到地上一滩粘稠液体。 那人眼见自己的奶茶被踢翻,一下不乐意了,嚷着说这算怎么回事,他还一口没喝呢,宋再旖见状也挺想问一句这算怎么回事的,谁没事把饮料放脚边,结果一看那人座椅扶手的前端,两边杯托都满满当当的,左一个肯德基小食桶,右一个麦旋风,根本不像来看电影的,倒像是来 野餐的。 当即翻了个白眼,想说话,却听沈既欲抢先开口,说这算小事儿,他等会去买杯新的赔他。 那人听到这话自然没有什么可发作的了。 但宋再旖不乐意了,问他干嘛,“不就踢倒他一杯奶茶么,我把钱转给他不就行了吗,你干嘛多跑一趟。” 沈既欲不以为意地笑笑,从三号到十六号,换他在前面开路,把人牵到座位上让她定心坐着,才回答她:“我正好出去买点爆米花,顺手的事,省得听他废话。” 又问她想吃什么口味的,“巧克力的?” 宋再旖只好妥协地点了点头。 第37章 SEV女朋友 所以沈既欲还没坐下,就又揣着电影票和手机摸黑走了。 临走前他让她好好看,等会儿告诉他剧情,宋再旖答应了,可他还说了句“去去就来”,却是直到电影开场将近半小时仍没回来,宋再旖给他发一条微信,等五分钟没回,她也起身离开放映厅。 出了电影院,边在脑子里回忆那人买的哪家奶茶,边在手机上搜索商场导览,一路坐扶梯从电影院在的顶层下到一层,给沈既欲发消息他很少不秒回,更不会像现在这样,石沉大海,所以想了想给他拨去一个电话,手机搁耳边,步子没停,径直穿过中庭,却又在经过一家法甜店时倒退两步。 她抬眼看向熟悉的店招,里面依旧熟悉的人满为患,导致她虽然很喜欢这家的蜜桃蒙布朗,但总是因为很快售罄,至今没吃上几次。 还挺可惜的。 不过眼下人虽然看着多,却不是呈排队的长龙状,而是聚众式的圆圈,店内仿佛有事发生。 听筒里的嘟声仍在有规律地继续。 响一声,她就往那儿走近一步。 渐渐看到一些包围圈里的场景,看到有人好像在劝架,在嘈杂声里隐约听到一丝熟悉的铃声。 又向前走了几步,电话因为没人接通而自动挂断,同一时刻,她也因为终于看清了店里的突发事件而彻底停下。 隔着两米距离,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只需要一个背影,一个宽肩挺拔的背影,她就能确定那是沈既欲,可也正是如此,才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此时此刻,向来只有按着别人跪地求饶份儿的他,正被人揪着衣领,前所未有的画面,宋再旖反复眨眼来辨认自己是不是因为最近睡眠不够出现幻觉了。 但耳边的议论是真的,空气里摩擦的火星是真的,店员好言好语的调解是真的。 瞧来瞧去,好像只有沈既欲看似所占的下风是假的。 毕竟即使一个背影都能让人感受到他的不屑和挑衅,意思是有种你就动手,但和他对峙的那男生也不傻,也门儿清,这事只要有人动手了,那么不论之前谁占理谁理亏都一概作废。 所以局面就这样僵持不下。 所以宋再旖回过神后没多想地走过去,干脆利落地做了破局者,她伸手越过沈既欲肩膀,朝那男生推一把,用了十足的力气,男生猝不及防,手一下从沈既欲衣领滑落,向后退两步,店员磨破嘴皮子没能劝开的战线就这样被她简单粗暴地推开。 沈既欲随之扭头,看到是她,眼底闪过惊讶,随后像是闯祸被抓的小孩儿,低头,没敢和她对视。 宋再旖也没空先搭理他,话头直指男生,问他什么意思,想干嘛。 男生勉强站稳后打量的目光在她和沈既欲间游走几个来回,睨着两人虽然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但一前一后不到30cm的站距,是人类学家定义的亲密距离,了然地嗤笑一声:“呦,女朋友啊。” 挺轻蔑的五个字,分明是嘲沈既欲还要女朋友来出头。 宋再旖不置可否地笑,“怎么,羡慕啊?” “我羡慕个……” 男生立马反驳,可屁字还没发音,宋再旖接:“也对,就你这种货色,哪个姑娘见了都得绕道走。” “我哪种货色?”先是当众被推,再是被这样撂面子,男生恼得不行,声音都扬高,逼问。 同样轻蔑的视线落男生身上,从上扫到下,宋再旖刚要冷嘲热讽地开麦,倏地被沈既欲拉一下手,他也无所谓周围还有很多人在看热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和她十指相扣,宋再旖愣住,他神态自若地向前两步,往她身前挡,似乎是不想让她多看一眼脏东西。 “没点自知之明是么,”沈既欲个儿高,之前犯浑激他有所收敛,现在无所顾忌了,气势就特别压人,直视着男生的眼睛说:“出门五十米右拐就是卫生间,撒泡尿还是照镜子,随便你。” 说完,他直接牵着宋再旖离开法甜店。 …… 折腾这么一番儿,宋再旖也懒得继续看电影了,但答应赔人的奶茶还得赔,她到店排了几分钟的队,买好,送回电影院,然后出来随便找了家饭店,打算简单吃点,回家复习。 沈既欲问她是不是生气了。 宋再旖咬一口菠萝包,咀嚼间声音有点闷地否认,沈既欲同样闷声说你有。 “我说了没有。” “那你只点了自己吃的。” 宋再旖无语:“点餐码就在你左手边,想吃什么自己不会点?” “哦。”时隔半个多小时,沈既欲终于从口袋拿出手机,看到上面备注为小祖宗的消息和未接来电,又抬额看一眼宋再旖,“你是不是担心我?” 宋再旖闻言也抬头看他,稳住表情管理,回:“我担心Kiwi能不能找着老婆都不会担心你。” 拜托,他是谁,沈既欲诶。 沈是他的姓,拽是他的命,天塌了他都没可能让自己出半点事吃半点亏。 “那你怎么不担心我能不能找着老婆?” 说这话时沈既欲低头滑菜单去了,颅顶对着她,声音还是闷的,宋再旖听着,没有接,放了菠萝包,转而起身想夹桌边的虾饺,但还没等她有动作的下一秒,那屉装着晶莹虾饺的蒸笼已经被推到了她面前。 沈既欲头都没带抬一下的,跟头顶长了眼睛似的。 宋再旖看着他。 等他终于点完单,她才幽幽开口问他刚才干嘛急着拉她走,沈既欲因而终于抬头看她,“不然呢,你也想跟他动手?” 宋再旖嗤笑一声,“我扇他一巴掌都是赏他的。” 沈既欲也笑,“可你好像到现在都没问过这事儿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一举一动、话里话外,完完全全地护着他。 “万一真是我犯浑呢?”他补一句。 宋再旖愣了下,思考着这种可能的概率,不过转念更坚定自己错不了。 沈既欲狐朋狗友虽然多,择友标准却一直拉得很高,也有一套他自己的看人准则,哪种人值得深交,哪种人只够交换利益,他分得清清楚楚,而像刚那男生这种的,不是她以貌取人,实在是看面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沈既欲碰上了,基本不会打交道,更没道理会无缘无故发生冲突。 但还是顺着他问了句当时怎么回事。 “咔嚓”一声,是手机锁屏的声音,也是某种坦白的号角。 沈既欲回:“那傻逼插/我的队。” “嗯?” “我还听到他发语音跟朋友开黄腔,很恶心。”沈既欲皱着眉,仿佛光是回想起那些话都觉得生理不适,也想不通怎么有人的素质可以低俗成那样。 宋再旖也皱眉,一半原因是因为开黄腔三个字,另一半原因是觉得凭她对沈既欲的了解,就这两点好像还不足以他自降身价。 所以紧接着的下一秒,她听见沈既欲说第三个理由:“他还拿走了最后一个蜜桃蒙布朗。” 拿走了那个他原本要买给再再的,蜜桃蒙布朗。 这谁能忍? 反正他不能。 …… 宋再旖有点懵了,然后又有点懂了。 看向沈既欲的眼神复杂,像是摇尾乞怜的小狗终于被主人看见,却又近乡情怯。 终是不自觉地别开视线,轻声说:“ 我也没有那么想吃。” 而沈既欲紧接着回:“嗯,是我想买给你吃。” …… 他点的餐很快上齐,宋再旖知道自己该有点表示的,但不知道说什么,说谢谢,好像也词不达意,还显得生疏,加上两人从小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语,吃饭都习惯不讲话,所以直到吃完,她都没再讲一句。 沈既欲也不甚在意。 走出商场,外面又在飘一场雪,不大,细细扬着,落肩就融了,路上人来人往但少有人撑伞,宋再旖同样懒的,羽绒服的帽子一戴,盖到额头,拉链拉到顶,下半张脸也埋进去,只留一双眼睛看路。 还不走清扫过的路,偏踩着积雪走。 沈既欲慢悠悠跟在她身后,无声地看,无声地笑。 不远处LED大屏循环滚动着元旦快乐的字样,新年来临的喜庆氛围依然浓厚,商场的彩灯带辐射范围很广,广到走出两公里他还能被宋再旖拖长的影子紧紧缠绕。 从地上看,有些旖旎,有些色情。 他插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动,攥紧。 有的没的遐想在脑子里胡乱地过,没注意到前面宋再旖走着走着停了步,等他回神的时候,她也回身,两人撞在一块儿,撞个满怀,宋再旖的帽子都被撞落,几片雪花随之沾上她的睫毛,又随颤动悄然簌落。 宋再旖问他干嘛不看路。 沈既欲反问她干嘛急刹。 她无辜地回:“我就是突然想到一个事儿,想问问你。” “什么?” 宋再旖就指一下旁边路灯光晕里洋洋洒洒的雪,“雪花每秒飘落的速度能用自由落体运动公式算出来吗,物理会考这种题吗?” 几秒的相顾无言,沈既欲有点儿难以置信,“……你刚就在想这个?” “嗯,很奇怪是吗?” 沈既欲摇头说不奇怪,然后深呼吸了一下,把胸腔里那口浊气整个儿吐出,才缓缓启齿:“算肯定是能算出来的,不过要考虑雪花大小、重量、风速、空气温度和湿度等因素,物理考试应该不会出这么复杂的题。” 宋再旖哦一声,想着她回答完了他的问题,该换他了,所以倒退着又问一遍:“那你刚在想什么啊?” 魂不守舍的,连路都不看。 沈既欲说没什么,宋再旖不信,一副他不说实话她不会罢休的样子,沈既欲就注视她片刻,抬手招她,宋再旖莫名警惕地问他干什么,他笑:“不是要知道我刚在想什么吗?” 宋再旖闻言朝他那儿挪,挪两步,瞥他一眼。 神色还挺平静的。 可这一切在她站定他面前的时候,骤然皲裂,如跨年那晚他们看过的烟花般,四分五裂,沈既欲伸手一把拉她入怀,没有预兆,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双臂牢牢地箍住她,那么紧,仿佛要把她嵌进身体里。 于是,在这一秒,缠绕他的终于不再只是影子。 是体温真实,呼吸也真实的宋再旖。 那么乖,那么诱人,是他再近一步就能撷取掠夺的,他的宝贝,宋再旖。 …… 可到头来他也只是这样静静地抱了她一分钟,没有更多更逾矩的动作。 因为他用最后一丝理智克制住了,告诉自己不能急。 他得让宋再旖明白,他很难追的。 他太了解宋再旖了,知道她太多东西都来之太易,所以不懂珍惜。 不过没关系,他不怪她,他可以教她,教她学会珍惜,教她喜欢他,并且只喜欢他一个。 而宋再旖从最初的怔愣,到渐渐感觉呼吸被他抱得有些困难,意识到沈既欲在做什么,原本自然垂在身侧的手几次抬起又放下,无声无息,像是挣扎,到最后,她妥协地闭上眼睛,将手绕过沈既欲的腰,很轻地环住。 雪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大,一片一片飘落发梢,分开时两人竟然都有些白了头。 第38章 SEV“吻合” 期末考试安排在元旦收假后的第二周,总共考四天,但由于沈既欲选科是物化政,要比宋再旖提前一天结束,他是解放了,所以明着暗着来招惹还在复习生物的宋再旖,宋再旖烦不过,直接把他微信拉黑了一晚上,等隔天考完,才把他放出来。 还是他自己,手动把自己放出来的。 用一个赌约。 就赌李叔还有多久到。 李叔是沈家的专职司机,彼时两人正站校门口等他来接,期末考完,两家父母说要犒劳他们一下,订了富春居聚餐吃饭。 宋再旖想了想说这不公平,“你爸肯定跟你透声儿了。” 沈既欲就直接把手机解开给她看,白框黑字,沈听择只告诉他了包厢名,让他下午到学校等再再放学一块儿过来,李叔会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爷俩当真是一个脾性,能用一个字回的消息绝不废话,聊天界面清爽得很像人机。 宋再旖答应这个赌约的时候是17:23,她赌还有十分钟,沈既欲就在此基础上多加了五分钟,还厚着脸皮追加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如果他赢了,他要自力更生。 宋再旖因而甩他一个“你别得寸进尺”的眼神,不过最后也没说什么,默许了。 而那辆宾利是17:41打着双闪停在两人面前的。 明显沈既欲更精准一些。 所以上车之后宋再旖愿赌服输地把手机扔过去,还好心提醒一句知道哪个是你么,“备注大少爷那个。” 沈既欲低头说他知道。 宋再旖说行,然后就由着他在那儿捣腾,完事了她拿回来一看,备注没改,反倒是这人跟坐了火箭似的,一下从她聊天列表中间蹿到置顶,把聂书迩最新发来的消息都压在底下。 她偏头睨他一眼。 沈既欲没看她,或者是在故意回避她的视线,反正是盯着窗外了,欣赏风景呢,还有闲心和李叔探讨电台里正在播报的晚间时政。 宋再旖扯唇笑了笑,笑完,也不看他了,点开和聂书迩的聊天框。 聂书迩下午一考完就迫不及待发来几条链接,都是BSR新款滑雪服,问她哪个好看,宋再旖一一点开看了,然后说你穿什么都好看,搞得聂书迩一时间分不清她这是赞美还是敷衍,琢磨几秒觉得多半是后者,回过来一个“姐姐要不愿与我说话便不说吧,倒不如外面的妹妹有趣得很”的表情包。 宋再旖冤枉得不行,想解释,结果还没发出去,聂书迩又仿佛很快把自己哄好了,直接换了话题问她买的哪个牌子哪一款,宋再旖说不知道。 这三个字发过去,眼见聊天界面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大的问号,但过后不到三秒,又被撤回,聂书迩重新甩过来一个字:【啧。】 然后补一句:【算你有个三合一行了吧。】 宋再旖莫名其妙地问她什么玩意。 聂书迩回:【你不知道的意思是,滑雪装备都沈既欲帮你买的,你只负责到时候穿,所以你连牌子款式一概不知,我没说错吧。】 【……没。】 【那你俩就是一个甩手掌柜,一个跑腿小二,对吧。】 宋再旖有些语塞,虽说话糙理不糙,可这话未免太糙了点。 聂书迩紧接着发:【他成天往你背后一杵,还跟你保镖似的。】 谁要是让你受一丁点伤,他得跟人拼命。 依旧无法反驳,宋再旖索性反客为主地问:【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这时候聂书迩倒是卖起关子了:【那得看你们的造化咯。】 是竹马近水楼台上位成老公,还是敌不过天降只能屈居一辈子朋友,她坐等好戏开场。 …… 车窗外的街景正匀速倒退着,六点已过,路旁的华灯初上,橙黄的光线透过车窗,映着屏幕。 造化二字,实在词浅意深。 耳边,沈既欲已经和李叔聊到了在即的全国换届,重中之重的一件大事,关乎权力更迭,党派站队,宋再旖听到好几个沈家和薛家旁支的名字,都是在政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却也都是逢年过节要主动和沈既欲这个晚辈攀亲的人,此刻被他们随意提起,那种感觉很微妙。 又过五分钟,车子稳停在富春居门口。 两人下车,立马有服务生迎上来,毕恭毕敬引他们到二楼包厢,进门后各找各妈,许挽乔来的路上给宋再旖带了巴斯克,让她饿的话先垫两口,裴枝反过来伸手问沈既欲要可颂蛋挞,是她吩咐他下午去排队买的,谁让他考完了没事干。 沈既欲还多买了一份树莓奶油挞给许挽乔。 许挽乔见状有些意外,“呦,还有我的 份儿呢。” 沈既欲笑着点头。 那模样真是又乖巧又懂事,宋再旖不是第一次看见,但见一次感慨一次,在外面拽天拽地的混世大魔王,回了家,温顺得不行。 沈听择在听电话,偶尔下达指令地回两句,宋砚辞在点菜。 期间有服务生进来端茶倒水,看到宋再旖在脱外套,眼里有活地准备上前接了挂到旁边衣架,结果有个人比他更快动作,甚至不等宋再旖脱完,就伸了手,特别自然地扯住她左手衣袖,就跟照顾小孩儿那样,帮着她把厚重的羽绒服脱下来,起身挂衣服时还从背后替她顺一下折在毛衣里的头发。 宋再旖回头对沈既欲说了声谢谢。 沈既欲不以为意,一笑置之。 与此同时宋砚辞点的差不多了,招呼他下单的声音就这样拉回服务生的目光。 他忙不迭应,确认完菜单、问清有无忌口后就带上门出去。 包厢门开了又关的瞬间有喧嚣漏一点进来,转眼被聊天声盖过。 沈听择挂了电话问起周肆北那事儿,他最近比较忙,所以除去丁梵出事当晚,沈既欲给他发消息交代了情况,讨要了几条人脉,后面就没多过问,公道和私情,全是沈既欲在办,怎么办的,办得怎么样,他向来不干涉,毕竟只要别太过火,他都有能力掌控。 沈既欲说覃父估计得判三年以上。 宋砚辞是最清楚丁梵病情的,严格来说连轻伤的量刑标准都达不到,于是接话问一句:“是小北的意思?” 沈既欲没否认地点头。 宋再旖由此想起上周六她原本还打算去医院看望丁梵,到了病房门口却被告知病人早出院了,打电话给沈既欲,才得知元旦还没过完周肆北就把丁梵连夜带回LA了,她闻言挺不满地质问沈既欲他们两个怎么走这么急,连个招呼都不打,连句再见都不说,“而且连病都不治了吗?” 一连串问题通过听筒砸过去,沈既欲听到最后听乐了,低笑回传:“你怎么这么可爱的。” 然后继续说:“人俩回LA接着治呢,你就甭操心了,再说不是很快又可以在捷里见面了吗,到时候你只管让周肆北给你认错道歉,别气了,听话。” …… 菜很快上齐之后各人就有各忙的了。 因为期末考试是全市统考,是完全遵照高考日程进行的,生物安排在11:00—12:30,宋再旖赶时间,午饭就随便应付了几口,到这会儿早饿得不行,就算吃了几口巴斯克垫过,还是饿,更别提面前的菜大多都是宋砚辞按她喜好点的,看哪个都爱吃想吃,许挽乔让她慢点儿吃,她只点头没吭声,可即便如此,还是在吃蟹黄汤包的时候被汤汁烫了下。 好在沈既欲眼疾手快推他的杯子过来,里头是冰饮,他刚点的时候还被她嫌,觉得这种飘雪天怎么还能喝冰的,没成想现在反倒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喝了好几口才稍缓过来,紧接着放杯的时候才后知后觉这是谁的杯子。 是沈既欲的,他喝过的杯子。 而她五秒前就这么顺着他推过来的杯沿喝了。 某种意义上的“吻合”加速了刹那的心跳,呼吸跟着急促,旁边许挽乔关切地问她好点没,她轻嗯一声,目光瞥向坐她右手边的沈既欲,他却没看她,正忙着给裴枝添水,过了会儿才意有所感地扭头,斜了斜额,意思是问她怎么了。 宋再旖就把他的杯子推回他面前。 他垂眼看了看杯子,又看了看她,然后慢慢笑出来,问她是还要再来点么。 宋再旖伸手在桌底拍了他一下。 啪的一声,不轻不重,正好消音在大人们的谈笑声里,也没人把注意力往他俩这儿搁。 许挽乔在确认她没事后就转头去讲昨天遇到的奇葩事了,宋砚辞在忙着帮她剥虾,沈听择一手在夹菜,一手在帮裴枝揉腰,裴枝吃两口,附和许挽乔两句。 场面看着特温馨,特融洽。 而无人察觉的桌底,沈既欲直接按住了她恩将仇报、打完就想收的手,面上笑意更不加收敛,以至于惹来裴枝侧目,问他笑什么。 宋再旖停止了挣扎。 沈既欲闻言点儿不慌,迎着因为裴枝这句看过来的几道视线,摇头说:“没笑什么,就觉得吃挺开心的,妈,我敬你一杯吧。” 说完,宋再旖以为他终于要松手了,却没想到他不仅没松,甚至敬酒都没站,就这么老神在在地坐在原位,左手仍淡定地按着她,右手举起杯子,那个被她喝了一半的杯子,先斜杯口和裴枝碰一下,然后转腕,低头,覆唇。 不紧不慢,不偏不倚,就贴着她喝过的地方。 宋再旖头皮有点麻。 裴枝对沈既欲这个回答没怀疑,对他这个举动不在意,觉得一家人之间没那么多礼数,和他碰完之后就把自己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落杯的时候沈听择立刻帮她满上,裴枝因此撇他一眼,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沈听择同样笑得坦然放肆。 笑完,他给自己杯里也添了点,也自顾自和裴枝碰杯。 裴枝懒得理他,重新看向沈既欲,问他去捷里的行程安排好了没有。 宋再旖在下一秒同样转向沈既欲,却不是想知道他的答案,而是因为他此刻已经不止于按着她的手了。 “嗯,周肆北有个朋友,在那边有私人雪场,我跟他联系好了,落地后找他,他很愿意给我们做向导。” …… 他在用指腹蹭着她的手背,蹭她浮起的青筋,蹭她凸起的骨节。 轻一下,重一下。 很痒,心脏都发麻。 …… “住宿呢?订的酒店?” “不是,那个朋友家里有庄园,可以借给我们住,房钱我会照市场价付。” …… 他单手挑开她原本合拢的五指,勾一根,细细摩挲着。 …… “到时候衣服多带点,别只顾着帅,那边可比北江冷多了。” “知道了,妈。” …… 他的手指随之缠上来了,很紧很紧地缠。 就像小时候他们拉勾那样。 然后,许下一辈子不变的承诺。 第39章 SEV一点点喜欢我 宋再旖在他想要勾她第二根手指的时候咬牙抽回手,用了点力,一下没收住,手肘撞到后面椅背,一声闷响,许挽乔和宋砚辞都看过来,宋再旖在他们开口要问之前先说:“没事,突然有点抽筋。” 许挽乔狐疑地打量她:“……是不是衣服穿少着凉了?” “可能吧。” 宋再旖揉了揉自己的肘关节,直到用餐结束都没再朝沈既欲那儿撂一眼。 出饭店时外面难得的停了雪,风仍刮着,大人们都喝了酒,在联系司机来接,沈既欲和宋再旖走在后边,他也知道今晚把人惹毛了,想着好好哄哄,却没想到他靠一步,宋再旖就立马往旁边挪一步,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而一周过后,当他们坐在即将前往莫斯科的候机室里时,宋再旖才在网上突然疯传的一张照片里看到,自己那个时候的脸有多臭。 那张照片还是黎嫣刷到的,在某社交平台的一条帖子里,她认出照片里的人都是谁谁谁后,当即乐了,招宋再旖来看。 宋再旖接过她的手机,看向屏幕上那条帖子,标题先是三个感叹号,以抒作者激动的心情,然后是:【姐妹们求问这是素人还是哪个现偶剧组在拍摄吗?!每个颜值都好带感啊啊啊啊】。 点进去,还有两 行补充描述:晚上散步路过门口看到的,这也太养眼了吧!!嗑cp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般配的,好想蹲个后续让我默默磕点糖啊啊啊(偷拍无礼,还请谅解,如有冒犯或任何不妥可联系我立马删!)#偶遇#帅哥美女#CP感 发帖时间显示是1月16号,就是她期末刚考完那天,当时没什么讨论度,最近不知道是触发哪个关键词了,热度突然飙升,点赞量涨到五十多万,评论也有万条。 再看回引发热议的那张照片,画质还算清晰,富春居典雅的门头做了背景板,店前台阶上交错站着两男两女,昏茫夜色挡不住的浓颜,路灯雪光反而衬得各个五官更立体深邃,视觉冲击力很大,男人的手或搭或搂地放在旁边女人身上,姿态亲昵,明显各自为一对儿,纵然周围人来人往,他们耳鬓厮磨说着话,真就像电视剧的男女主角,氛围感拉满。 宋再旖紧接着放大,就看到照片右上角,那时站在宋砚辞身后的自己,两手插着兜,眼角耷拉着,发呆的神情冷漠又难惹,仿佛有谁欠了她八百万,沈既欲没往裴枝那边站,落在大部队的末位,和她半米的前后差距,两米的左右差距,目光紧紧凝视着她,笑得无奈。 评论区早被各种爆料攻陷。 ——这题我会,不是拍剧,但也不是纯素人!左前那个穿咖色大衣的美女你们不认识吗?!裴枝啊,罗世钊的关门弟子,首个在GagosianGallery办展的华人雕塑家,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有幸在线下观展的时候见到过,本人绝了,比娱乐圈有些明星还好看一百倍! ——我靠,上个月她还回校做演讲了,让我找找当时拍的照片。 ——ip正确,是北江大学吧。 ——说到北江大学!你们可以去BJU的官网搜搜看,应该还能搜到20xx级的喜报,数模竞赛国一那个叫沈听择的,就是裴枝身边的男人,巨TM帅!他们俩在校的时候就谈上了,当年挺轰动的。 随着这句出现,越来越多曾经的当事者涌入评论区,你一言我一句地诉说着那些前尘旧事,那段让人艳羡的爱情,连带着更多的一些照片,包括但不限于沈裴大学时期就被人拍到过的照片,势均力敌的长相,光是站在一起就让人觉得他们总该有故事的。 活该是绝配,天生一对。 评论区还有一拨人的关注点则是在许挽乔和宋砚辞这对身上,他们的校园故事没什么人知道,有的只是一张又一张在网上流传过的照片。 比如之前宋砚辞穿着白大褂在医院查房被拍,然后被打上北江最帅医生title的,比如EdenClub还开着那会儿,许挽乔这个老板娘几次到场,在吧台前调酒,都能被人拍上几张照片,或私发或共享,反正是在互联网留有记忆了,眼下都被翻出来,组合在一起,医生×酒吧老板娘,让人直接幻视小说里尖子生和坏女孩的设定,看起来别提有多反差有多带感,无限供养着网友脑补的素材。 当然也有像黎嫣这种,全都熟悉的,基本上是二代圈子里的那些朋友,刷到了发消息来“问候”,但宋再旖还没来得及理会,广播通知开始登机。 于是她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不再去管这一夜网上怎么围着这些干柴烈火狂欢,终点为莫斯科的SU216次航班在晚间九点准时起飞。 …… 落地莫斯科是当地的凌晨。 这趟俄罗斯之行,仍是热热闹闹的一群人,流水的朋友局,固定的铁三角,只不过周肆北和丁梵从LA直飞,要晚点到。 聂书迩和黎嫣继上次运动会聊成朋友之后,聊挺好,聊一路,从VIP通道走出机场,刺骨的夜风拂面,才不得已闭嘴,贺庭周话少,只沉默地推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 宋再旖同样很安静的,低着头,看样子像是睡了一路还没醒透,但其实她在飞机上压根没睡着,也知是当年那场“绑架案”的后遗症——轻微幽闭,就算沈既欲坐在她身边也无济于事,如今无差别地被冷风光顾,才清醒一点,抬眼注意到不远处停着的越野车。 有个挺高大的男生正倚在车旁。 视线在扫过他们这一圈儿后定住,随后举起手臂挥了挥:“Hey,guys!” 给他回应的是沈既欲。 他走上前,和男生礼节性地互相拍肩,又抱一下,末了转身介绍:“柏时屹,肆北的朋友。” 更多的没说,大概是觉得眼下的时间环境并不适合寒暄,柏时屹也懂,所以简单地打完一圈招呼,就从工装裤兜里掏出另一把钥匙,抛给沈既欲,“北说你也能开,后面那辆给你?” 沈既欲别头看向停在越野后面的那辆大G,点头说行。 然后几步走过去,开后备箱,把自己的行李箱放进去,又折回宋再旖面前,弯腰拿起她的,宋再旖就这么看着,不阻止不叫停,由着他动作,只是嘴上说:“我还没决定坐哪辆车呢。” 沈既欲闻言从后备箱那儿抬起一眼,“所以?” “我想坐那个。”说着,宋再旖努嘴朝越野车微扬下巴。 沈既欲因此抬的就不止是目光了,还有身体,缓缓站直,盯她两秒,又是一记利落的点头,说:“行,我去跟柏时屹换。” 换什么,当然是换车开。 宋再旖哪能听不懂,哪能不知道沈既欲分明就是在故意曲解她的本意。 她想坐越野,他就开越野,她想坐大G,他就开大G,反正今儿她就是得坐他车上,旁的都不行,沈既欲就是这么个意思。 有点想笑,但忍住了,等人从面前大步经过,直朝柏时屹走去的时候,伸手拉住他,问:“沈既欲,你幼不幼稚?” “你幼不幼稚?”沈既欲立即垂眼反问她。 “没你幼稚。” 而后“砰”的一声,后备箱被人关上的声响,打断沈既欲正要反驳的话,他偏头看过去,就看到贺庭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大G车旁的,显然已经趁机放好行李箱了,正平静地注视着他们,意思是可以走了。 宋再旖松开手。 沈既欲:“……” 前面越野早在他们说话间就麻利地装好箱了,黎嫣和聂书迩不客气地坐上了,这会儿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降窗,迎风说道:“你们再不走天都要亮咯。” 宋再旖也确实站冷了,听到这话没再纠结地往大G走,临到车前,贺庭周帮她拉开后座的门,她道一声谢后坐进去,紧接着贺庭周也想跟着往里,被沈既欲扯住手臂,两人视线碰了碰,沈既欲朝副驾驶斜额:“你坐前面。” 贺庭周面不改色地回:“我坐前面会晕车。” 沈既欲简直气笑:“放心,我开车你晕不了,实在不行我还有药。” 说着,眼睛仍对着眼睛,扯他臂的手却松开,转而沿着贺庭周把门的手向上,越过他,然后用力。 所以又是砰的一声,车门瞬间在宋再旖面前严丝合缝地关上。 就挺突然的。 …… 柏时屹先带他们到市区一家酒店下榻,准备等周肆北白天到这儿汇合后再一起出发捷里。 办理好入住手续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宋再旖困得不行,攥着房卡,环着手臂靠在轿厢壁边,眯眼看着电梯缓缓上行,每跳一个数字都像催眠,等最终停在相应楼层,她打一个哈欠,同时打起精神,摊手从贺庭周那儿要来自己的行李箱。 他们的房间虽然在同层,但没挨在一块儿,东南西北四个角都有,互道一句晚安各自去找房间,宋再旖在出了电梯的走廊尽头找到自己那间, 刷卡进门,行李箱刚往地上搁,正要打开,门被人敲响。 不轻不重的三声,仿若某种暗号。 她懒得去问是谁,猜也猜得到是谁,所以拉开门后倚着墙,问沈既欲来干什么,沈既欲也不答,径直想进,被宋再旖抬起手臂拦住,“啧,大半夜的干嘛?” 沈既欲见她还算有防范意识,满意地扯扯唇,然后说:“这话不应该我问你?” 宋再旖懵了,本来脑子就困,转得慢,还被他莫名其妙地倒打一耙,脾气一下上来,拦他的手一下收,转身进房间,一副管他有事没事的样子,沈既欲见状在她身后带上门,接道:“我敲门你就开,你想让我干嘛?” 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宋再旖脚步倏顿,重新转过身面对他。 房间里的灯她还没来得及全开,只开了几盏,暖黄的廊灯映着两人,她笑了笑,朝沈既欲走,“我想让你干嘛你都照做?” “比如呢?” 边反问,沈既欲边配合地后退,背很快贴到墙,眼睁睁看着宋再旖“强迫式”地逼近他,明明比他矮那么多,却总想着压他。 压他。 因为这两个字蹦入脑海,沈既欲的眼神飘了下,落在不远处那张平整干净的大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下一秒却被宋再旖抬手轻轻按住,就这样,一同被按住的,还有他的呼吸。 他屏息,低头,和宋再旖四目相对。 “比如,告诉我,你现在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了?” 第40章 SEV比如你 说起来也算“追”了这人快一个月,虽然前阵子因为期末考试没大张旗鼓,但宋再旖自觉认真按照网上教程一步一步来了,有一回去八班给沈既欲送东西还被周时胥撞见,没夸张,当时他的表情真像活见鬼了。 沈既欲给的反应倒是一直不冷不热。 宋再旖从没这方面的经验,也难以琢磨沈既欲的心思,不过她有嘴,她会问,会讨教,而与此同时她还想向他讨要一点反馈,来确定自己现在做的这一切是对还是错。 长久的对视后沈既欲开口:“如果我说有呢?” 不止一点点,从来都不止。 宋再旖就点头,眨眼,眸底闪过一丝微光,比今夜的星星还亮。 沈既欲看着,受不了地偏头,觉得再多直视她一眼都要失控,随后想起自己的来意,深吸一口气,抬手把人从面前拎开,自顾自关了房间里所有灯,视野骤然全黑,宋再旖整个儿怔住,问他要干嘛,沈既欲没说话,只打开手电筒在房间里仔仔细细地晃了一圈,插座缝隙都没放过,紧接着走进浴室,指尖抵着镜子看了会。 宋再旖跟在他身后,至此才算看明白,这人是给她检查安全来了。 他好像,永远说得少,做得多,在她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沈既欲就没再在她房间逗留了,临走前嘱咐她睡觉锁好门,有事给他打电话。 宋再旖应声,送他出门之际对他说:“晚安。” 沈既欲笑着回她一句晚安。 …… 舟车劳顿加上倒时差,宋再旖这一觉睡到下午两点,还是被饿醒的,结果起床洗漱完下到楼底餐厅,发现自己还算起得早的那个,聂书迩没醒,黎嫣还睡着,贺庭周不在,沈既欲没见踪影,这个点,餐厅里比较眼熟的只有柏时屹一个。 他嘴里叼片面包,正低着头在看手机。 凌晨没仔细打量的机会,此刻冷风不吹了,餐厅暖气开得很足,环境温度都适宜,适宜做一些类似观察的事情,所以宋再旖在等待咖啡机冲泡的时间里,目光长久地放在柏时屹身上。 棕发,瞳色浅,双眼皮褶皱深,五官混血感强,一件灰褐色毛衣,一条银质十字架项链。 说实话还挺帅的。 大概是盯久了,柏时屹意有所感地抬头,寻着她的视线看过来,宋再旖也没有丝毫被撞破的尴尬,而就在两人完成一次礼貌的微笑招呼后,耳边响起咖啡机冲泡成功的嘀声提示,伴着不轻不重的一声“啧”。 宋再旖还没有所反应,眼皮就跟着一凉,手心跟着一热。 睫毛不由颤动,扫过盖住她眼皮的那只手,驱散那人掌心寒气,视觉失灵的时候其他感官就会变得灵敏,闻到那股熟悉的苦柠气息,听到那道熟悉的拖腔带调,极其幼稚地警告她“再看眼珠子就要掉下来了”,唇角因此没忍住地弯,没理会沈既欲这句,反过来问他往她手里塞的什么。 沈既欲刚想说他一大早起来到附近转了转,正好看到街上有卖糯米糍的,他知道宋再旖除了爱吃甜的,就爱吃点这种糯不拉几的玩意,所以顺手给她捎了一份,但话没出口,听见宋再旖兀自接上一句:“好酸喔。” 他直接气笑:“放屁,是甜的。” 说着松开手,宋再旖得以重见光明,低头看了看那份嵌裹红豆的糯米糍,又看了看沈既欲,笑道:“谢谢。” 柏时屹在这时候起身,朝两人走,沈既欲立马上前一步,把宋再旖半个身体挡住,她没在意,全部注意力已经转移到自己刚泡好的咖啡上了,烫净杯子后倒满,喝一口,味道很醇厚,她很满意。 然后三人就换了张稍大的桌子,靠窗,午后的阳光不吝啬地照进来,暖洋洋的,沈既欲早些时候吃过了,柏时屹刚也吃差不多了,所以桌上就宋再旖一个人用餐,她点了份经典俄餐,慢悠悠吃着,听柏时屹和沈既欲沟通接下来的行程问题。 周肆北因为飞机延误,得晚上六点多落到莫斯科,而他们转机去摩尔曼的航班是今晚八点,中间时间虽然紧,不过好在全程在同个机场,顶多就是航站楼之间换乘的那点路程,沈既欲说他开车去接一趟就行了,柏时屹没意见。 又说起到了捷里,最主要的三件事,滑雪,追鲸,看极光,柏时屹好心提醒后两件得看运气,沈既欲不以为然,说他查过了,今年不是暖冬,鲸群月初就大批回北冰洋了,AuroraApp也查了,近一周极光kp值和观测概率值的趋势都良好,所以到时候他只管带他们去。 柏时屹听得一愣一愣,没想到沈既欲研究得这么透。 宋再旖却并不意外。 因为深知眼前这个看着吊儿郎当的人,办事其实一直很靠谱。 两点半的时候聂书迩和黎嫣相继下楼,但贺庭周是从外面回来的,问他干嘛去了也不说,神秘兮兮的,索性不再多问,等姐俩吃饱,宋再旖和她们出门逛了一圈,买了个长得蛮像沈既欲的俄罗斯套娃,在日落时刻回到酒店,收拾好行李重新出发机场。 还是熟悉的分车,熟悉的路线。 但不比凌晨那会儿,漆黑一片的什么也看不清,眼下从市区往外开的一路,沈既欲连了首《Offthehook》放着,看着窗外独特的红墙式建筑浸在夕阳余晖里,塔尖都泛着金光,恢宏而磅礴,车窗降了三分之一,发丝被风吹拂,又冷又爽,不过很快被前面主驾的沈既欲操控着关上就是了。 到达机场后,宋再旖和贺庭周从大G下车,目送沈既欲调转方向往国际航班落地的那个航站楼开,然后两人转身往写着“国内出发”的航站楼走,去找黎嫣她们。 行李箱轮子在地上滚着,宋再旖状似在看路,其实神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想着前两天刚出来的期末考试成绩,她终于如愿拿了语数英总分的第一,虽然和第二名贺庭周仅有三分之差,可那也是她实打实考出来的,是她那么多天努力换来的,又想着等会上了飞机让沈既欲把他iPad借她玩会,反正也睡不着,乱七八糟的事儿想了一大堆,在不知道第几次和过往行人擦肩,险些被撞之后,手臂突然被贺庭周握住,他把她往自己身前拽了拽,行李箱也随之从她手里滑到他那儿。 宋再旖第一次感觉到他力气还挺大,同时感觉到,他大概是有那么几秒是想牵她手的,但他最终忍住了,只是一手推着两人的行李,一手握着她手臂没放,几乎也是“推”着她在走。 她偏头,叫住他:“贺庭周。” 贺庭周嗯一声。 宋再旖按着他的手挣脱,“你别这样,很奇怪。” 贺庭周闻言看她,“哪里奇怪?” “哪里都奇怪。” “是么? “贺庭周很淡地笑出来,“沈既欲拉你不奇怪,我拉你就奇怪,都是朋友,你怎么区别对待呢,再再。” 贺庭周说着这句,慢慢停下,停在人潮拥挤的机场,耳边各种声音交织,很吵,宋再旖跟着停下,却不是因他驻足被迫停下,而是因为惊讶,惊于这是贺庭周说出来的话,惊于他最后叫的那声“再再”,实在亲昵。 不过惊完,宋再旖觉得有些话是该说清楚的,所以她说:“你跟他不一样。” 贺庭周听到这话没有意外,甚至没有情绪起伏,很坦然地承认:“是,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这我知道,这点情分我确实比不上。” 宋再旖说她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宋再旖摇头,“算了,你不会懂。” “好,就算我不懂,你不是问我下午干嘛去了吗?” 话题转得这样快,先前怎么问他都不肯说,现在反倒自己提起来了,宋再旖看向他,却也只是看着他,漠不关心,毫无反应,贺庭周见状也无所谓,自顾自接:“我去教堂了。” “去向神父要一个答案。” …… “什么答案?” “喜欢上一个人究竟是罪孽的开始,还是救赎的开始。” …… 贺庭周时常在想,如果当年宋再旖爸爸同样没能救活他,如果当时宋再旖没有大发慈悲地救起他外婆,那他将对这个世界不再有牵挂,外婆和他都将早已和季明玉团聚。 他恨宋再旖的出现一次次救他于深渊,却也深知,恨是爱的产物。 毕竟没有人会不爱宋再旖。 她漂亮,明媚,鲜活,优秀,一颦一笑都带着光。 他只是爱她爱得太痛苦。 论浪漫,他拼不过二代圈里那些公子哥们,即使那些俗到没边的自我感动式砸钱追法,宋再旖从没正眼瞧过,论旧情,他争不过沈既欲,那些他们共同经历的岁月,他永远是局外人。 可他清楚宋再旖的性格,吃软不吃硬,底气家世摆在那儿,谁硬,她能比那人更硬,谁要走,她绝不会低头挽留,却会因为看了一部温情电影而红了眼眶。 其实她心很软,又或者是太善良。 所以当初哪怕他完全有能力可以一次性还清医药费,他没有这样做,他选择扮穷,一点一点地还,他贪恋于每次向她转账时那几分钟里有来有回的纠缠,运气好的话还能得到她的关心和怜悯,以此滋养他贫瘠土壤上开出的那朵花。 宋再旖不喜欢他没关系,至少她可怜他。 这是他独一份儿的。 …… 大部队汇合完毕是晚上六点三刻。 周肆北一见她连招呼都没打,直接认了个错,说之前自己不告而别实在该打,宋再旖睨他一眼,不置可否,转而看向他身旁的丁梵。 似乎比之前更瘦了,羊毛大衣挂在肩膀,显得空落,及腰长发剪短了,几缕别在耳后,依然是很素净的妆容,带着一丝疲倦。 宋再旖问她是不是还没吃饭。 丁梵点头,他们刚坐的那班机虽然临降落前提供了晚餐,但她没胃口。 宋再旖就从包里翻出一份三明治,递给她,“金枪鱼的,没加芝士。” 丁梵有些讶异地看宋再旖,她笑着补:“我记得你朋友圈发过讨厌芝士。” 但话音刚落,周肆北在旁边接:“她不是讨厌芝士,她是讨厌我。” 轻描淡写的一句,甚至同样带着笑,似乎并不觉得这里的讨厌二字是贬义,而是掺杂着爱与欲的调情。 丁梵的神色微微僵了一下。 宋再旖见状探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一圈,没懂,下意识地瞥向那时正一副看戏姿态的沈既欲,他察觉到了,回望她,然后朝她挑眉,紧接着有条消息送达宋再旖手机上,“叮咚”一声,打破面前将滞的氛围。 周肆北带丁梵去办理托运和值机手续了。 宋再旖低颈打开,就看到屏幕上不出意料是来自“大少爷”的一条新消息。 【求求我就告诉你。】 重新抬头,沈既欲仍站在原地没动,隔着两米的距离注视她,眼底有笑,所以她也笑出来,右手按灭屏幕,没在手机上回他,动了动唇,无声用嘴型回他:“我求你。” 沈既欲刚要得逞地笑,她慢悠悠补上一个字:“……妈。” 我求你妈。 沈既欲更乐了,摇头,叹笑,往人面前两步走,“我妈忙着呢,别去打扰她。” 宋再旖学着他的模样晃了晃脑袋,伸一根手指戳着他胸口,把人往外推,说:“裴阿姨最疼我了,怎么能是打扰呢?” “我也疼你,干嘛舍近求远?”沈既欲秒接。 因着沈既欲这句,宋再旖心口微荡,伸出去的手指微蜷,想收回,被沈既欲勾住,余光注意到不远处的几道视线,她又挣开。 沈既欲仍是笑。 …… 那晚后来安检,登机,起飞,落地,一切都很顺利,摩尔曼作为他们的中转站,到捷里还有两个半小时的车程,柏时屹考虑到时间、地况等因素,没再自己开车,直接联系了司机来接。 八个人,正好依旧两辆车。 但和之前分配略有不同的是,周肆北在贺庭周正要上车时从后搭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搭着他刚拉开的车门,朝里面喊一嗓子:“再再,借你同学用一用啊。” 贺庭周闻言皱眉,宋再旖问他干嘛。 周肆北就笑嘻嘻地回答说不干嘛,请教点问题,然后,也不顾贺庭周愿不愿意,他擅自关上车门。 所以,最后是周肆北、丁梵、贺庭周、柏时屹一辆车,剩下四个人一辆车。 又是一段很长的夜行路,起先还能看到摩尔曼千里冰封的苍茫夜景,越往北开,那个时候窗外已经接近寸草不生的无人区,荒芜又开阔,隐约可见浅灰绿的极光浮在天际。 前些年有个寒假,宋再旖原本是计划跟沈既欲去冰岛的,但临行前她不幸病倒,最终挺遗憾地没去成,所以当下算是她人生头一回看到极光,说不激动是假的,抹开车窗玻璃上凝霜的雾气,外面的景色就看得更清晰,想拿手机拍,前边沈既欲已经心领神会地递过来了。 宋再旖说谢,他说不客气,聂书迩和黎嫣一人起哄地啧一声。 拍了会儿,又用目光认真描摹了会儿,车里暖气烘着,路宽车少,司机开得平稳,宋再旖收起手机没多久就感觉到困意渐渐来袭,问司机还有多长时间到,司机说还得有一个半小时。 而后什么时候没忍住睡过去的不知道,只知道在那之前,车子好像短暂停了一下,有人在她耳边开门又关,有人抽身又坐下,想睁眼,但眼皮沉得很,也懒得睁,是因为知道有沈既欲在车上,顶天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所以由着自己昏睡,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感觉自己脑袋枕到一个人的肩膀上,很宽,很暖和,额头不自觉地蹭了蹭。 回应她的是一声很轻的笑。 …… 睡醒的时候,车里空无一人,黎嫣她们早已下车,余温都消散殆尽,窗外是一片荒色,四下寂寥,风过都无声,世界尽头这四个字仿佛有了具象化。 宋再旖刚动一下身体,肩膀上盖着的外套随之滑落,垂眼看两秒,又意有所感地抬头。 然后就看到那时车前忽闪的一簇猩红火光,在浓重夜色里显得微渺而孤寂,是有人倚着引擎盖,安静点着一根烟。 陪着她。 推门下车的动静不算小,惊动沈既欲回头,看她一眼的同时掐了手里的烟,声音微哑:“醒了?” 宋再旖嗯一声,把外套还给他,说了句谢谢又问:“干嘛不叫我?” 沈既欲就笑,“叫了。” “?” “你睡得跟猪一样,叫都叫不醒。” “……”过两秒,宋再旖抓主动权地反问:“我是猪,那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 “马上就要被猪拱了的小白菜。” 略带可惜地说完自己也乐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但沈既欲听完没笑,他只是同样 眯眼,注视着她,半晌,盯到宋再旖觉得头皮莫名发麻的时候,向后退一步,问他干什么。 可身后就是车身,腰很快抵住,退无可退。 夜风吹得沈既欲短发微凌,车停的地方离庄园主楼还有段距离,所以别墅里那些灯火通明的光线照不到这里,很暗,显得他眼眸漆黑,瞳色极深。 他向前俯身,整个人悬停在离她还有半米的地方,两双眼睛就在这片昏沉里紧紧对视。 “你就这么笃定能拱到我?”他问。 十个字,他咬得有点轻,如同低喃,吐息却很重,很烫,无声做钩,拖着调又扯着她。 …… 宋再旖听着,凝视他,而后笑一记,就着两人之间岌岌可危的半米距离,抬手环住沈既欲的脖颈,稍一用力把人拉到面前。 沈既欲撑一把车门。 然后感受到宋再旖的呼吸擦过他的脸颊,紧接着是耳廓。 她贴近他耳边说:“我这人呢,想要的,也必须得到,就算过程会很辛苦。” 这话沈既欲不陌生,因为他曾说过大差不差的。 “比如年级第一。”宋再旖笑着接,“比如你。”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SEV偷尝禁果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的时候,客厅里其他人刚煮了夜宵准备吃,房间还没分,行李箱横七竖八地搁在沙发边。 周肆北笑着打趣宋再旖是闻着味醒的吧,宋再旖回他是又怎样,丁梵抽椅子叫她坐,黎嫣端着一大碗炸酱面从厨房出来,放下时烫得摸耳朵,聂书迩假模假样地要帮她呼呼手指,被黎嫣婉拒,贺庭周在帮忙摆碗筷,不知道周肆北刚才在车上跟他聊了什么,有些难得的挂脸,但宋再旖也没问,因为注意力全往面上去了。 沈既欲放了外套后没坐,也不饿,只进到厨房,周肆北跟着进,手里端碗面,倚着门框津津有味地吃着,还有嘴说他:“让你把人叫醒非不听,非要搁那冰天雪地里当半天护花使者,小心脑子冻坏。” “再坏也比你聪明。”沈既欲没客气地回呛。 周肆北不满地嘁一声,眼见沈既欲打开冰箱,视线徐徐扫过,拿起一罐汽水,单手开环。 气泡上涌的刹那他问:“还说没坏?冷成这样你还喝冰的?” 沈既欲抬罐要喝的动作顿住,反问他谁冷。 “你啊。” “我不冷。” “你耳朵被风吹通红,你还不……”可话说于此,周肆北自顾自停,像是恍然大悟,面条在齿间咬断,笑眯眯地啧啧两声,“哥们,多喝点。” 沈既欲没理他,仰颈,喉结滚动几下,那罐冰的汽水就见了底。 …… 所有人夜宵吃完,开始分房间。 柏时屹说这房子是他爷爷原先买来度假的,一共三层,卧室集中在二楼,三楼有两个带卫生间带阳台的套房。 周肆北没说话,但在场只有他是带女朋友的,所以大家都默认其中一个套房给他,剩下一个聂书迩看向黎嫣和宋再旖,问谁高兴跟她住。 宋再旖说她都行,黎嫣说我跟你住呗。 柏时屹有自己单独的房间,沈既欲和贺庭周就把二楼朝阳的那间给了宋再旖。 躺到床上已经是凌晨三点,比昨天更晚,却因为在车上睡过一觉,宋再旖没那么困,躺床上玩了会手机,刷到聂书迩四十分钟前更新的动态,是一张对着车窗拍的极光,虽然不及肉眼看到的震撼,但还是很美。 她点了个赞,刚想继续往下滑,上一秒在视网膜成像的画面没来由地回溯,指尖稍顿,意识到什么后,她重新点开那张极光照片,放大。 然后就看到那扇覆着防窥膜的车窗在夜幕间成为载体,映出窗外极光的同时倒映车内景象。 除开前面仪表盘发出的红蓝色光,车里还有一丝微弱的光,来自后座,是有人手机屏幕亮着,他低头在看,脖颈低垂的弧度不大,侧脸线条模糊却绷得很直,像在保持某种状态,而原因无他,只是那时有人正靠在他肩上安睡。 呼吸在那瞬放轻,心跳反而猛烈。 就这么又看了几秒,宋再旖就着那条动态上方聂书迩的头像,点进和她的聊天框,先问一句睡没,那边秒回,说还没,刚洗完澡,宋再旖直接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接通后还能听见那头吹风机嗡嗡的声响,聂书迩好笑地问她大半夜什么事。 “刚刚在车上,你和沈既欲换位置了?”宋再旖开门见山地问。 聂书迩一听更乐了,“合着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什么?” “你枕着沈既欲睡了一路。” 然后不等宋再旖给反应,聂书迩接道:“他说你睡觉喜欢往人身上挂,推都推不开,还会流口水,那我不得赶紧跟他换个位置啊。” “……”这人又诬蔑她。 “所以,”那头聂书迩话锋一转,促狭地笑,嗓音在电流间被拖长,显得暧昧,“你们俩,睡过了?” 鬼知道当时她脑子里飘过多少青梅竹马偷尝禁果的小说桥段了。 想想都贼他妈的带劲。 宋再旖说睡个屁,聂书迩压根不信。 黎嫣和两人并排坐可能有视野盲区,她坐前边没有,从内视镜里看得一清二楚,看到沈既欲摸宋再旖的头,捋宋再旖的发,眼神里那种绝对克制的欲望她一点都不陌生,因为她曾在另一个男人身上领教过。 明明爱得要死,为什么非要隐忍成这样呢,她想不通。 由着自己联想到某个人,聂书迩将手机从耳廓移开,语音电话还通着,可不妨碍她点开另个聊天框,里面记录还停留在她今早发出去的那条消息,至今没有得到回复。 …… 挂完电话,宋再旖给置顶发去一条消息,就两个字,谢谢。 那时已经将近三点半,发完没指望他回,但通知音在下一秒响起,沈既欲回她一个问号,以及:【谢什么?发错人了?】 宋再旖打字:【以为我是你?】 沈既欲就知道她这是准备翻他旧账的意思了,勾勾唇角,没顺着她,重复一遍问题:【那谢我什么?】 想说谢他刚在车上让她靠着睡,可一句话打打删删,觉得怎么表达都矫情奇怪,所以宋再旖干脆回:【你知道的。】 他这么聪明,会懂她的。 果然,不出半分钟,他的回复送达,但变成了一条十四秒的语音,宋再旖看着,指腹磨着屏幕边缘,无意识深呼吸一次,然后才按下播放:“行了,就算在车上睡过一觉也别熬了,早点休息,明天还得早起去追鲸。” 末了又补一条:“晚安。” 声音很低,还有点哑,仿佛只够她一个人听见。 她回他一个知道了的可爱表情包。 …… 作为北极圈尽头的极境,并且正值冬季,捷里每日天亮时长只有不到五个小时,所以想要追鲸必须得趁这个时间段,不然根本看不见。 但说是早起,一大伙人还是拖拖拉拉到十点半才全部起床,洗漱收拾完出门是十一点,柏时屹带他们去了一家海景餐厅,落地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北冰洋,国王宝座、巨型秋千都伫立在那片风雪中,安静而孤独。 店里温暖如春,海鲜上了一大桌,尤其是奶油烩贻贝,柏时屹强烈推荐,说他每回来这边必吃,周肆北因此想起暑假在海边那次,他和人争论青口怎么做好吃,想起沈既欲说的更喜欢用白葡萄酒炖,随之想起后来的一些事情,手里叉子碰到盘沿,发出一声脆响。 沈既欲抬眼看过 来,丁梵也睨他一眼。 宋再旖没看他,正盯着眼前那盘海胆刺身,她以前没少犯胃病,有病根,按理应该避免生食,但架不住海胆看着新鲜又肥美,极具地方特色的烹调方式,特别想尝,而当她做好决定手伸出去的时候,盘子里突然多出几只剥好的北极虾。 微妙地叫停她的动作。 她偏头看向贺庭周,他拿纸巾擦了擦手,笑着示意她:“吃这个吧。” 一桌人的视线跟着转移。 宋再旖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没拂他的面,象征性地吃了一只,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直到这顿饭吃完都没再动第二只。 酒足饭饱,出发港口,追鲸的船是柏时屹提前联系好的,据说船长是他爷爷以前的部下。 宋再旖就顺势向周肆北问了点柏时屹的情况。 周肆北说柏时屹是中俄混血,祖母和他们一样是北江籍,世代经商,爷爷位至海军上将,家风挺严,偏出了他这样一个叛逆儿。 宋再旖对周肆北这句评价挺好奇,“他叛逆?” 满打满算的两天接触下来,她只觉得柏时屹这人阳光开朗,怪不得能和周肆北玩到一块儿。 “嗯,也是个酷爱极限运动的祖宗,明知道自己有多金贵,要继承的东西不少,还一点儿不惜命。”说着,周肆北笑着指一下她身后,“这不,前几天还跟沈既欲约好了有机会要去跳伞。” 宋再旖因而转头,就看到那时正站在甲板上的沈既欲和柏时屹。 两人不相上下的高,迎风站着,海的尽头是极夜来临前的粉紫调天空,白色浪花的沫在他们周围打着,都有种混血感的五官说不出谁比谁帅。 银质的打火机在两人之间轮转,可惜风太大,谁都没能点燃一根烟,沈既欲索性放弃,侧头睨一眼柏时屹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是张女孩儿的照片,他问柏时屹几个意思。 “这是我妹妹,漂亮吗?” 和打火机一块儿收回的,还有沈既欲的视线,很冷淡的一眼,其实他连具体长相都没看清,但柏时屹这样问了,他就随口答:“还成。” 满脑子还是刚才宋再旖拉周肆北过去打听柏时屹这个人,不太爽。 柏时屹闻言笑,“她就比我晚三个小时出生,不过从小是养在奶奶身边的,直到初中才回北江,借读了一年,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北……” 沈既欲打断他:“你想说什么?” …… “我觉得你们挺配的。”周肆北说。 宋再旖听见这句,捋发的手顿了顿,“你说我和柏时屹?” 周肆北努着嘴点头,又说了些柏时屹在学校里的光辉事迹,宋再旖听笑,觉得周肆北真是吃饱了撑的,自己感情上那点糟心事还处理不清,还给她拉郎来了。 她看向辽阔海面,远处是连绵的冰川,几米开外聂书迩和黎嫣两个e人在跟船长聊天,有说有笑,贺庭周和丁梵也聊上了,从没想过的搭配,但背影看着挺和谐。 船已经驶到了海洋中央,接近鲸群出没点。 风浪也越来越大,吹得发丝飞扬,宋再旖只能放下试图捋发的手,插回口袋,摇头说:“没可能。” …… “你别误会啊,我的意思是,正好她今晚会过来,你们可以先认识认识,就当交个朋友呗。” 沈既欲慢悠悠转过头,平静的视线落在柏时屹身上,“抱歉,我不交异性朋友。” 柏时屹一愣,当即想反驳,想说宋再旖不就是你的异性朋友吗,但教养使然,觉得自己这样质问立场欠妥,所以话到嘴边变成相对委婉的一句:“为什么?” ……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宋再旖一字一句回道。 声音转瞬飘散在海风中,那么轻,那么不真实,周肆北还以为幻听了,所以重复一遍刚才自己那个“怎么没可能”的问题,得到的却是一字不差的相同答案,脸色立马就变了,看她,又扭头看后边背对着他们的沈既欲,眼神充满遗憾和怜惜。 宋再旖开窍了,多么稀奇的事儿。 他问是谁,“能告诉哥不?” 宋再旖点头,之前没时机说,现在也没打算瞒,两秒后回身,朝不远处那道挺拔的背影,斜额示意:“还能是谁?” 或许命运早将他们的红线,在出生那天就打上了一个死结。 “……沈既欲?你喜欢的人是他?” 周肆北又是狠狠一怔,原以为自己掌握了一个惊天情报,还盘算着等会要去好好刺激沈既欲一下,结果宋再旖现在告诉他,她喜欢沈既欲,语气真挚得不行,看样子也挺坦诚的,自然清楚这话一旦说给他听,就等于坦白给了沈既欲。 或者退一步说沈既欲可能比他更早知情。 但问题是,这两人压根就没在一起的状态,沈既欲都爱成那样了,怎么还能由着宋再旖表明心意却无动于衷的,那也太牛逼了。 …… “很奇怪吗?” 和沈既欲轻飘落下的这句形成反差的,是下一秒聂书迩激动大喊的那句“你们快看”,隔壁船上也爆发一阵惊呼,沈既欲顿了下,抬头看过去,目光所及是所有人翘首以待的鲸群游过,黑色背脊相继露出灰蓝海面,摆尾搅动着浪花剧烈翻涌,场面来得壮观又震撼。 “我以为周肆北都跟你说了。” 柏时屹不是第一次追鲸,已经见怪不怪,甚至于此刻对沈既欲这个人的探究盖过了鲸群环绕带来的奇妙,他问:“说什么?” “我心里有人,她很难追,我花了几乎全部的心思和时间在她身上,所以分不出精力去维系和其他异性的友情。” 更何况异性之间真有单纯的友情吗,或许有,但他沈既欲不信。 这话说得委婉又直白,柏时屹听着,消化着,联想到一些细枝末节,迟疑地问:“那个人,是宋再旖吗?” 而沈既欲承认得比他想象中要利落。 在鲸鱼跃出海面的那个瞬间,他回头,声音和风中另一道如宿命般地重叠: “是,我喜欢她。” “是,我喜欢他。” 宋再旖同时望向他,回答着周肆北。 两人视线就这样在这片苍凉寂茫的海域之上相撞,只可惜相隔一定距离,风声呼啸,鲸鱼沉入海底,谁也没听到对方说了什么。 第42章 SEV无罪辩护 周肆北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想问的很多,到头来先蹦一句:“那他知不知道?” 仍是点头,宋再旖收了和沈既欲对视的目光,看回鲸群,那么声势浩大的一群,却也在越游越远的过程中一点点变小,直至消失在汪洋尽头,无踪无影。 “他知道我在追他。”她淡声说。 又似一记重磅炸弹砸向周肆北,连嗓门都扬高一点,“你追他?” 开什么国际玩笑,明明宋再旖只要朝沈既欲招个手,那人就屁颠屁颠地朝她跑了,哪还用得着她追,可与此同时,周肆北脑子慢慢转过弯了,品出味了,觉得沈既欲这招高,实在是高,追老婆第一步直接让老婆倒追,也就他这个走偏门的祖宗能想得出,做得到。 刚才看向沈既欲的遗憾眼神原封不动地复制了一份给宋再旖,宋再旖接收到了,皱眉反问他干嘛。 周肆北笑了笑,“不干嘛,祝你好运,再再。” 说着想拍她肩,却被背后一道如炬的视线盯着,手抬起又放下,他口头补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来找哥。” 宋再旖不置可否。 鲸群散去,天光也跟着渐暗,船回到码头的时候,天幕已经彻底变成蓝调。 追到鲸鱼的兴奋劲过去后才感觉到出海的冷和晕,像某种后遗症开始发作,所以返程路上宋再旖窝在后座,独自消化了会儿,回到别墅又进房间找了药吃,下楼看到大家正在做晚上去看极光的准备,以为没人察觉,却被沈既欲叫 进厨房。 那时灶台燃着小火,没阖盖的奶锅“咕噜咕噜”沸腾着,生姜味满溢,他多的话没说,舀一碗给她后问她还有哪里难受。 宋再旖甚至不知道他是从哪个时候看出来她不舒服的,可也没精力去纠结,摇头说不难受了。 沈既欲看着她问:“确定?” 宋再旖闻言也抬头看他,半晌没出声,而后只是抓住他的手,一副要让他自己感受判断的意思。 沈既欲始料未及,掌心一下碰到她的脸,低头对上她清凌漂亮的眼,那瞬间喉结重重滚过,向后退了一步。 偏偏宋再旖还明知故问:“很烫吗?” 而就在沈既欲要开口的下一秒,外面传来行李箱滚轮的声音,随之是一阵招呼声,打破两人之间要命的氛围,沈既欲抽回手,宋再旖无声地弯唇,端起那碗微微放凉的姜汤,喝完,和他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客厅里多出一个人,一个女孩。 桃花眼,金色浅发,看着不像染的,编成两股麻花辫显得俏皮,白色羽绒服一进门就脱了,往懒人沙发上搭,顺手拉开茶几抽屉,从里面翻出护手霜,看起来很熟悉这房子里的一角一落。 柏时屹见他们两个到场,又指着那女孩重新介绍一遍,说这是他妹,“Kiko,柏时琪。” 柏时琪因此起身,打量的目光掠过沈既欲,像是对他点儿不好奇,直接落在宋再旖身上,然后抬左手,屈两指朝她晃了晃,算作招呼。 宋再旖自我介绍地回应。 柏时屹又充当dm似的交代说柏时琪正好放假在圣彼得堡,听说他们在这,就不请自来了,问大家不介意吧。 黎嫣开玩笑地说介意会怎样。 柏时琪就看一看她,俩姑娘视线碰了碰,她拧开护手霜,慢悠悠往手背挤一点,抹完一屁股坐回沙发,翘起腿,歪头朝黎嫣笑:“我会伤心的,姐姐。” 中文发音听着比柏时屹还正宗点。 黎嫣也笑,问她多大,“没准我得叫你姐姐。” 柏时琪就抬眼,或许是身为这栋别墅主人的缘故,没有半点局外人的生分,坐沙发上跟个小佛爷似的,手肘撑膝抵着下巴,目光在客厅或站或坐的一圈人流转过,最后指着沈既欲开口:“和他同年同月,小12天。” 话落,客厅静一分。 就连原先置身事外的丁梵都看过来。 因为这话说得实在有意思,两个初次见面的人,先前打招呼都不带对视的,眼下柏时琪却连沈既欲的出生年月一清二楚。 宋再旖无声瞥向身旁的沈既欲。 他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不笑时其实挺冷淡挺漠然的,但骨子里又是痞的,所以给人感觉很矛盾,怪不得会让那么多姑娘要死要活。 这也是她刚意识到的。 柏时琪仍带着点笑,等了几秒没等到沈既欲给任何反应,一个眼神都没有,好像完全把自己代入了一个参照物的角色,仅此而已,没有旖旎,没有遐想。 而她也不在意,反问黎嫣她俩到底谁大谁小。 黎嫣说那还是我大,你没叫错。 周肆北适时出声说这样算他也比她大,逗柏时琪叫声哥哥来听,他俩不是头回见,之前因为柏时屹的关系在LA打过照面,只不过基本都是他去她来,在俱乐部门口一面之缘,没说上几句话。 柏时琪还没说话,柏时屹先嗤他:“得了吧,我这亲哥都多少年没这待遇了,你想都别想。” 周肆北乐了,“那她叫你什么?” “没事Evan,有事柏时屹。”反正就是直呼大名。 柏时琪在旁边努着嘴点头。 连亲哥都占不到的口头便宜,周肆北当然只能作罢,几句话揭过这个话题,没一会儿丁梵转身回房拿东西,他跟着离开,聂书迩顺势想起自己充电宝没拿,也上楼,留黎嫣在沙发边玩手机,柏时琪主动和贺庭周搭了几句话。 柏时屹订晚餐去了,一屋子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大少爷,也不是不会开火做饭,主要是懒。 宋再旖打开手机看了看未来三小时的气温,决定去换件更厚的外套,往楼梯走时没注意身后,到二楼才有所察觉,步子在自己房门口稍停,刚要转身,一只手已经伸过她身侧,擦着她的肩膀转动门把,与此同时左腰被扣上另一只手,推着她进去。 开门又关,不到三秒。 背部贴上门板,是第五秒的事情,后脑被沈既欲掌着,没磕着碰着一点,但宋再旖整个人反而懵了,看着眼前活生生一个如同入室抢劫般的沈既欲,问他干什么。 他说:“我不认识她。” 答非所问的一句,宋再旖眨了下眼睛,过后才反应过来沈既欲话里的她是谁,想明白他这句代表的意思,却更莫名其妙了,“我又没问你。” “嗯,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 “那能别贴这么近吗?” 房间虽宽敞,但没开灯。下午五点,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没有月光,只有点点星光,昏暗滋生压迫感,就算两人之间可能还有一些距离,可宋再旖就是觉得沈既欲正压着她,他的体温他的呼吸太滚烫。 两双眼睛更是在黑暗中紧紧相对。 如同一场无尽的精神缠绵。 沈既欲听见了,却没退,头更低,近乎和她相抵,在宋再旖终于抬手要推他之前,先攥住她的手腕,拉高摁在门板上,然后闷笑一记:“力气这么大,看来是没哪里不舒服了。” 到此宋再旖算是听明白了,这是接上刚在厨房那一段了。 也哼笑一声,也没再妄想能推动沈既欲,只是看着他说:“可你弄疼我了。” …… 沈既欲在下一秒放开她。 他问她哪儿疼,宋再旖就把手腕翻过来给他看,确实泛点红,倒不是沈既欲力气用得有多大,实在是她皮肤嫩,稍微用点力就会红,撞一下就得青。 沈既欲也门儿清,但该道的歉乖乖道了,又说了两句好话,被宋再旖以她要换衣服为由赶出房间。 下楼时迎面碰上柏时琪,他无言侧身给她让道,柏时琪没领情,反倒堵住他,沈既欲不得已看她,两人一俯一仰,莫名在楼梯上形成对峙,轮到他问一句干什么。 柏时琪看着他,“柏时屹说位子订好了,怎么发消息一个两个都找不到人。” 说着不动声色地侧目睨一眼他走来的方向,是在楼梯左边,可柏时屹分明告诉她,沈既欲房间在楼梯右边的走廊尽头。 沈既欲想起刚才手机好像确实响了两记,但那时他正哄小祖宗呢,没空理,当下拿出来一看果然有几条新消息,是柏时屹发在群里的餐厅定位,然后分别@他和周肆北,让两人从车库挑两辆车带大伙过来,钥匙在玄关第二层抽屉。 但等半天,没一个人回他。 所以沈既欲当着柏时琪的面往群里回了个OK,周肆北仍是杳无音讯,也不知道在房间里干嘛。 可柏时琪仍没放他走,她又径自往上一级台阶,离他更近,如此一来沈既欲能闻到她身上幽淡的香水味,眉头不自觉地皱,手从裤袋里抽出来。 柏时琪问:“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生日吗?” “我为什么要好奇?”沈既欲反问,“照你这么说,我每年生日都能收到挺多匿名祝福的,难道我还要一个个去管谁是谁?” 他自认为说的还算隐晦,也宁可是自作多情,没把话说太白,但言下之意没含糊。 他想柏时琪应该能听得懂。 柏时琪确实听懂了,却觉得更有意思了,从下往上打量着他,缓缓笑出来:“你在怕我?” 沈既欲懒得再跟她废话,撂下一句“你想多了”之后侧身从楼梯边缘离开。 身前陡空,柏时琪回头凝视沈既欲下楼的背影,唇角长久地勾着。 …… 晚饭柏时屹订的还是海鲜为主的餐厅,晕船的后遗症好像还在,宋再旖没什么胃口,就随便吃了点,旁边沈既欲察觉了,没作声,只找老板要来菜单,加了份红菜汤。 上桌后宋再旖果然连喝两碗。 旁边周肆北又和柏时屹吹起牛了,丁梵在发呆,聂书迩和黎嫣在p下午拍的追鲸照片,准备发朋友圈,谁都没注意这一切。 而剩下两个人注意到了。 柏时琪无声瞧着,叉一块鹿肉放进嘴里,咬下的刹那牙齿碰到叉尖,贺庭周直接问宋再旖红菜汤好喝吗。 宋再旖点头,“挺好喝的。” 沈既欲就笑着插话让她再喝点,宋再旖说她饱了。 “是么?”沈既欲后靠椅背,视线带点儿 懒地扫过她习惯性挺直的肩背,不盈一握的细腰,哪哪都瘦,喂了这么多年都喂不胖。 “是啊。” 等到所有人都吃差不多了,周肆北看天气,沈既欲看AuroraApp,确定了今晚极光kp值大于5,处于爆发状态,一行人转场去到户外。 车停下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九点,这座遗落在世界尽头的小镇很静,只有风在吹,四周空旷全黑,因此显得那时在天边飘动的极光是那样绚烂、闪耀,粉绿交叠,像彩带一样,饶是在场各位都没少见世面,也还是没忍住惊叹,因为那种壮丽几乎直击灵魂,烙进心脏,以此感受凡人的渺小,苍穹的伟大。 聂书迩看呆了很久才想起来要拍照,丁梵也使唤周肆北给她拍了几张。 沈既欲问宋再旖要拍么。 她说好啊。 于是快门按下,照片定格,宋再旖凑过去看,就看到镜头里的整片极光和满天繁星,看到自己因为低温而变白的皮肤,泛着微红,肩头有凝结的霜花,注视镜头的眼睛很亮,弯着,带着笑。 她让沈既欲把照片发给她。 沈既欲照做。 各自的单人照都拍过后,黎嫣提议拍张合照,聂书迩立马响应,撺掇贺庭周拿他手机拍,贺庭周没拒绝,刚要调成前置模式,柏时琪出声叫住他:“我给你们拍吧。” 本就是人家的朋友局,她不请自来,站在里面显得多余,这个道理她懂。 宋再旖看她一眼。 柏时屹还想劝她一起拍呗,柏时琪已经拿出手机,退后几步,拉开人群和她的距离,确保大片极光和所有人能入镜,然后扬声喊:“我倒数三个数!” “三!” 周肆北拉着柏时屹往丁梵右手边站,左拥右抱地笑,丁梵让他搂腰的手松一点,太紧了,黎嫣捋头发,聂书迩整理衣服。 “二!” 贺庭周被聂书迩推到宋再旖旁边,嘴上嚷着他挤到她啦,贺庭周笑着道歉,聂书迩摆摆手,对着镜头开始做表情管理,宋再旖刚要侧头看贺庭周,手腕被人拉住换了个位置,她一下从左边换到中间,头侧的方向因此调转,看向沈既欲,沈既欲说你们女孩儿合照不都爱站中间么,站两边脸会畸变,宋再旖没想到他居然很懂。 但还没来得及说谢,柏时琪已经倒数到最后一个数:“一!” 而就在这一秒,宋再旖感觉垂下的手被人牵住。 只不过有衣服做挡,镜头拍不到。 …… 合照拍得很成功,柏时屹把柏时琪拉进他们的群,让她把照片发群里,然后说:“快许愿吧。” 他解释在北欧的古老传说中,对着极光许愿就一定会实现。 聂书迩特别信这套,平时就没少对天祈祷,第一个双手合十闭眼,黎嫣和丁梵没说话,可全都心怀虔诚地这么做了,柏时琪嚼着口香糖的脸颊缓缓停下,侧头朝某个方向看一眼后阖上,贺庭周仰头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肆北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却在此情此景下也宁愿信一回邪,许愿的前一秒望向丁梵。 宋再旖不贪心,只向上天求了一个愿望—— 那就是希望她爱的人都能平安健康。 …… 长达两分钟的静默无声后,周肆北打趣地问沈既欲刚许了什么愿。 沈既欲闻言别头看他,“想知道啊?” 周肆北秒懂地接:“求求你。” 他可太想知道这家伙又许什么肉麻的愿望了。 沈既欲低笑出声,遂了他意地开口:“我还能许什么愿,当然是祝祖国繁荣昌盛啊。” 他说这话时还是那副混不吝的姿态,身形散漫,笑容也懒散,周肆北见状当即嗤他又耍人。 可偏偏宋再旖觉得这句是真的。 因为她知道沈既欲就是这样一个人。 生来就毫不费力拥有很多东西的人,有无数可以挥霍和放纵的资本,却偏偏有着自己的追求和抱负。 轻狂之下,是一片赤忱。 他会帮收废品的阿婆推一段车,会陪迷路的小孩找到家长,会顺手捡起地上的垃圾,会无声地为每一处难堪兜底。 宋再旖问过沈既欲两次为什么想当律师。 第一次他吊儿郎当地笑说:“当然是为了以后你看谁不爽犯事儿了,我能给你做无罪辩护。” 第二次他说:“这个世界不算好,总要有人做点什么,我想那个人可以是我。” …… 周肆北仍在以求相逼他说真话,沈既欲被他磨得没脾气了,反问他:“你心里都清楚,还问我干什么?” 他还能许什么愿。 除了祝祖国繁荣昌盛,当然是希望他的再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快乐地过完一辈子,希望她所愿皆成真。 如果非要再扯个他自己的愿望,那就祝他越长越帅吧,说不定再再可以因此更喜欢他一点。 想法得到验证,周肆北瞧着沈既欲那不值钱的笑,惋惜地摇了摇头。 当晚,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在社交平台更新了动态,宋再旖发的是沈既欲帮她拍的那张照片,配文一个爱心,聂书迩带定位po了大合照,同时分享一首歌,是《Umbrella》。 而沈既欲也久违地上传了张照片。 空镜为主,黑夜和极光交映,繁星闪烁,只有接近三分之一的右下角隐约露出两道模糊背影,一高一矮,紧挨着,文案看着也像是网上找的,挺俗,挺矫情。 ——“极光下许愿,成为你的不冻港。” 第43章 SEV引诱 似乎遥远地呼应着有人曾撂过的话,只可惜那个人缺心眼儿,压根想不到这么深层次的东西。 回到别墅后沈既欲又煮了一锅姜汤,不过这次见者有份,喝完胃暖了,原本冻僵的精神气就都回来了,柏时屹看时间还早,撺掇起玩桌游,周肆北说他也正有此意,两人相视一笑,黎嫣问他们玩什么。 周肆北想了想提议:“狼人杀怎么样,都会吗?” 聂书迩说她听过,围观过,还没自己上手玩过,丁梵也说她玩的不多,有点生。 于是柏时屹就揽起介绍规则的职责:“其实很简单,这么说吧,我们九个人等会抽身份牌分成两个阵营,好人和狼人阵营,其中好人阵营又会分成神职和平民两边,而狼人最快的获胜条件就是屠边,就是将随便哪边的人全部淘汰出局,视为狼人获胜。反之,两方好人把全部狼人投出去,就算获胜。” 周肆北接他的话补充:“神职身份包括预言家、女巫、猎人。预言家每晚可以查验一名玩家身份,女巫每晚可以选择解药救活一名被狼人袭击的玩家,或者使用毒药使一名玩家出局,全程只能各使用一次,且不能自救,猎人在出局时可以带走场上任何一名玩家,前提是被刀或者被投票出局。” “也就是说被女巫毒死的情况下不能开枪,对吧?”丁梵问。 周肆北点头,柏时屹起身去楼上拿狼人杀的道具牌。 别墅里暖气开得足,宋再旖盘腿坐在地毯上,她跨年那晚才和邹凌他们玩过,熟得很,所以趁这个时间好心给丁梵科普了诸如“刀”、 “金水银水”、“查杀”等等的游戏黑话。 聂书迩也听着,上课都没见她这么认真过。 俩姑娘一边一个,沈既欲坐在离她们半米之外的沙发边,手肘撑膝,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剥完三个给她们分,黎嫣刚好看见了笑嘻嘻地问没她的份儿吗,沈既欲说她来晚了。 贺庭周靠在沙发另一端,柏时琪从厨房拿几罐饮料出来,视线扫过客厅一派祥和的氛围,在贺庭周旁边落座。 周肆北打开客厅的投影仪,连上蓝牙。 柏时屹很快去而复返。 九人局,所以是一个上帝,三神职,三平民,两狼人。 周肆北这个玩咖自告奋勇地要当上帝,没人有意见,他就拖了张凳子,坐到茶几前,和其余八个或坐或靠着沙发的人形成对立面,有模有样地摊开身份牌,指挥他们按从左到右的顺序依次抽取。 “大家身份都确认了吧,那我现在跟你们确认一下手势。”说着,周肆北竖右手大拇指向上抬了抬说:“这是好人。” 然后手腕翻转,向下压,“这是狼人,OK?” 所有人嗯一声。 “狼人到时候天黑睁眼刀人就比数字,1~8的手势不用我教吧?” 黎嫣催他赶紧的吧。 周肆北笑一声,然后在手机上操作几下,有歌流出,他说这是为了防止场外声音干扰,沈既欲笑他还挺讲究,宋再旖听出他放的是《DeepGreen》,笑他还挺有品味,周肆北对两人的夸奖照单全收,清一清嗓子宣布: “好,那游戏现在开始。” …… “天黑请闭眼。”周肆北环顾一圈,“狼人请睁眼。” 这句话落,宋再旖缓缓睁开眼睛,四分之一的概率被她抽到,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差,而后也不等周肆北提醒狼人互认同伴,她已经扭头,先看最靠左的丁梵,她正紧闭眼睛,pass掉,朝右看的下一秒,她撞进明亮光线里一双漆黑的眼眸。 两秒的相认,她无声笑出来。 沈既欲也注视着她笑。 狼人居然是他们两个。 很像某种命定的安排,到这一刻,他们终于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狼狈为奸”。 周肆北作为全知视角,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也难掩笑意,因为他已经可以预见这局该多有意思了。 这俩老贼估计能把节奏带飞。 可再想笑也忍住了,他严肃道:“请狼人统一意见,告诉我今夜你们要杀谁。” 宋再旖挑眉,用眼神问沈既欲想刀谁,沈既欲就耸肩朝她摊手,宋再旖看懂了那是随便她的意思,于是她也没推诿,眯眼扫过在场其他六个人,充满了寻觅猎物的味道,最后转头对周肆北竖起一根手指。 周肆北见宋再旖上来就刀丁梵,也眯了眯眼,略带不满地问她确定么,但转瞬对上沈既欲的目光,他用口型暗示出三个字。 ——别废话。 周肆北只得认,让狼人闭眼后继续推进流程:“女巫请睁眼。” 这回睁开的是黎嫣。 她也算半个狼人杀老手,这会儿拿到女巫这个关键神职,托腮翘着腿,等周肆北告知完昨晚死亡的是几号,她撇头看一眼最左边可怜的丁梵,思考几秒,摇头拒绝了使用解药,毒药也没用。 所以丁梵就这样在第一局被刀淘汰。 她倒是无所谓,本来就不太会玩,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观摩一下,同样搬了凳子坐到周肆北身旁,当起上帝助理。 接下来就是第一轮发言时间。 由于丁梵是1号,周肆北直接让她发表遗言,她想了想只说自己是平民,信或不信留给他们去猜。 宋再旖坐她旁边,理所当然的2号,环着膝,神情挺平静,“我是预言家,全场唯一真预,验人是根据以往经验,边角位爆狼的几率大,所以昨晚刚好是摸了一下我的上置位,1号玩家,结果确实是一张查杀牌。” 说完她耸一下肩,似乎对自己刚揪出狼,人就直接出局了表示特别遗憾。 其他人没想到宋再旖一上来就跳预言家,视线全都聚焦,又听她查杀丁梵,全都陷入思辨。 聂书迩是3号,她说自己拿的好人牌,没有任何视角,所以无话可说。 4号是沈既欲:“我也是一张闭眼牌,后面听发言。” 简短利落的一句,配着他冷淡的眉眼,让人分不清真假。 发言轮到5号黎嫣,半场听下来,也就宋再旖给出了点有用信息,组织一下措辞她说:“首先我跳女巫,至于为什么刚才没用解药救1号,想法和2号玩家差不多,在首发没有任何视角的情况下,1号和8号在我这里不做好的倾向相对大一些。” 8号柏时屹突然被cue,愣两秒,对这口莫名扣下来的锅不服,可还没轮到他发言,只能忍气吞声。 黎嫣接道:“而且按照2号的意思,1号就是自刀狼,这个身份我暂时没有异议。” 如果丁梵真是自刀骗解药的狼,那她没救无疑是很明智的,人总是潜意识去相信对自己有利的认知。 她发言完毕后轮到6号贺庭周,他视线同样扫过在场玩家,“我先说我是民及民以上的身份。” 然后转向宋再旖,“2号发1号一个查杀,她这样跳预言家没问题,5号分析逻辑也没错,但就1号作为新手玩家,拿狼,还开局一上来就自刀,我觉得这个操作缺乏说服力。” 宋再旖因此质疑他这算场外吧。 周肆北适时提示过麦的玩家不得说话,宋再旖只得作罢,贺庭周垂下眼没看她,柏时琪在旁边轻笑一声问:“到我了?” “嗯,我说完了。” 于是柏时琪将手里提着的起泡酒搁到茶几上,漫不经心地捋一记头发,仿佛到这个时候才算入局,悠悠开口:“我才是全场唯一真预,6号是我的金水。” 贺庭周闻言看她一眼。 她没理他,掠过旁边四个人落到宋再旖身上,“虽然我是后置位起跳,但刚刚2号很明显是在有视野的情况下跳的,我觉得她有狼人嫌疑。” 这话一出,场上局势其实就有些明了了,所以终于轮到柏时屹发言,他做总结分析:“首先,2号查杀1号,她俩肯定是对立面,如果2号是真预,那1号是自刀狼没跑了,但如果不是,那2号就是悍跳狼,这种情况下,7号就应该是真预。” 归票情况也阐述得很清晰,宋再旖和柏时琪同时跳预言家,二者必有一假,所以轮到投票时票数在两人之间对半分,245号投柏时琪,678号投宋再旖,剩聂书迩关键的一票。 她还有点在状况外,本来就第一次玩,拿的还是好人牌,一点视野没有,每个人真真假假的发言也还在消化,犹豫几秒后选择把票投给柏时琪。 毕竟比起柏时琪,她更相信宋再旖。 柏时琪看到这结果笑了,轻嗤一句dunce。 …… “天黑请闭眼。”游戏很快进入第二天夜里。 等到狼人可以睁眼的时候,宋再旖偏头看向沈既欲,他也正看着她,唇角勾着懒洋洋的笑,那时客厅里只有R&B的节奏慵懒流淌着,隔着一个聂书迩,却旁若无人得好像只剩彼此。 真有种暗度陈仓的感觉。 周肆北照例询问狼人今晚要杀谁,沈既欲从首轮女巫没救人、宋再旖跳预言家开始就懂了她这局的打法,所以连沟通都没有,两人直接相视一笑,默契至极,都抬手,沈既欲比数字二,宋再旖则悬空在自己脖子那儿划过一道,缓慢且从容。 刚被诬陷自刀狼的丁梵看到这场面没太懂,扭头问周肆北,周肆北告诉她说这俩秀儿是在逼女巫交解药,黎嫣第一轮没救,没道理第二轮还不救,为了身份做好,她也不得不救。 事实的确如他们所料,天亮之后周肆北宣布昨晚是平安夜,宋再旖第一个发言,先以预言家的身份发金水给8号,然后重踩一脚上局怀疑她的6号是狼,没多久又被女巫发银水,节奏带得有理有据。 与此同时沈既欲突然悍跳猎人,不出意外地感受到一道来自右侧的视线,他偏头,看清是谁后无声笑了笑。 轮到贺庭周发言,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将局势推到另一个有趣的境地。 他笑说自己才是猎人,“等会大家如果投我的话,那就是一狼一猎人出局。” 狼指谁不言而喻。 四目相对,平静又剧烈地擦着火。 可几秒后沈既欲淡然地笑出来,那意思分明是,你尽管这样做,反正我也没想活。 因为他的计划本来就是用自己的命诈出最后一个还不确定的神职。 只不过巧的是,这个人是贺庭周。 而当第二轮投票结果揭晓的时候 ,这局胜负也已经注定。 贺庭周在“好人”宋再旖的控场节奏下被投出,他翻开自己面前那张身份牌,当真是猎人,说到做到地拉着沈既欲同归于尽。 黎嫣原以为游戏可以就此结束了,却被上帝周肆北告知游戏继续,当下愣住,回过神后意识到这四个字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场上还有狼人。 可是她的女巫身份已经暴露,一旦天黑必被刀,就算她还有毒药可用,但遵循狼刀在前的游戏规则,狼人还是先她一步完成了屠边,所以想通后她反问还有什么继续的必要吗。 周肆北笑着说:“当然是让游戏有始有终。” 宋再旖闻言也笑出来,眼睛亮晶晶的,黎嫣见状哪儿还能不明白,忍住白眼说:“合着我钻狼坑了呗,你们祖宗俩悍跳我全站反了是吧?” 沈既欲从出局就又开始剥橘子,到这会儿剥完了,扬手递给黎嫣,斜着嘴角,笑嘻嘻地点头。 黎嫣一把接过,同时礼尚往来地还他一个抱枕,扔在沈既欲腿上,他更乐了。 聂书迩这个小糊涂蛋还懵着,问狼人都是谁,丁梵就指着宋再旖和沈既欲说:“喏,他们两个。” 得亏她早点出局,旁观者清,不然现在估计也是聂书迩这样。 柏时屹懊悔不已,想不通自己怎么一被宋再旖发金水就倒戈了,柏时琪嫌弃得不行,等第二局开始前她起身,和聂书迩打商量地换了个位子。 她朝沙发中间走来。 宋再旖没在意,她正忙着撬夏威夷果,沈既欲看见了,在柏时琪即将坐到他和宋再旖之间的时候,他叫一声周肆北:“下局我当上帝,你过来玩。” 周肆北问他怎么了,他说没怎么,“让你有点参与感不好吗?” 说话间他已经站起身,绕出沙发,和周肆北交换位置,宋再旖终于吃到那颗奶香的夏威夷果,然后别头才发现身边换了人。 柏时琪顺势朝她笑一记,悠懒又狡黠,欧洲血统天生的灰蓝瞳孔使她看起来像只猫。 …… 第二局从一首《ShutupMyMomsCalling》开始。 宋再旖原本想抽个平民浑水摸鱼一把,结果抽到的是女巫。 轮到女巫睁眼的瞬间,她又一次和沈既欲在这片光亮里对视,但不同于刚才,这次再无一个旁人,有的只是他们两个,隔着一张茶几,不远不近的距离,歌放着,沈既欲用手势告诉她昨天晚上死亡的是谁,然后问她使用解药吗。 宋再旖当即没反应,过两秒才朝他勾一下手。 沈既欲也没立刻照做,目光沉沉地注视她,暗流在彼此眼中涌着,呼吸着,而后才慢慢朝她倾身,手肘仍抵膝,半个身体俯在茶几上。 两人一下挨近。 外面夜已经很深了,音乐覆盖此刻所有的燥,极尽缠绵,宋再旖伸手,一言不发地拉过他的手,沈既欲垂眼看着她掰开他的掌心,看着她在那儿写字。 一笔一画,轻到像羽毛飘过。 很痒。 她写的是“用”。 ——“使用解药吗?” ——“用。” 以这种方式回答他。 沈既欲喉结随之缓慢滚动,哑声继续问:“使用毒药吗?” 问完,他视线没再下落,长久地放在宋再旖脸上,她也没再低头,紧盯他的眼睛凭本能在他掌心继续写字。 横、撇、竖、点,是“不”字。 她的指尖每触碰他的掌心一秒,都带起那一秒的酥麻。 …… 做完这一切,她笑吟吟地收回手。 至此,女巫完成了引诱上帝的任务。 第44章 SEV挑食 第二局游戏有宋再旖这个女巫带队,预言家也是会玩的周肆北,还碰上丁梵这个狼人有样学样地对跳预言家,结果就是直接聊爆,一轮被全票投走,第二晚天黑的时候宋再旖又根据上轮发言状态抿出了黎嫣是剩下那个狼人,当机立断地用毒带走。 结束得甚至比第一局还要快。 柏时屹嚷着没意思,众人看时间也不早了,所以原地散伙。 宋再旖婉拒了聂书迩一起吃夜宵的提议,上楼回房,洗澡,擦着头发出浴室的时候刚好接到宋砚辞的电话,她愣了下,因为换算一下时间,国内是凌晨五点多。 她很快接通,听到宋砚辞那边背景音有仪器的嘀声,也很快意识到他是在医院,事实如她所想,宋砚辞说他刚下手术台,看到她不久前发的朋友圈,就试着给她拨了个电话。 “玩得开心吗?”宋砚辞问。 宋再旖把浴巾搁到桌上,坐到床沿,看着窗外的寂夜,嗯一声:“开心的。” 宋砚辞说那就好,“衣服穿暖点,注意安全。” “好。” “那行,我也没什么事,先挂了,等会儿还得给你妈去排井街那家汤包,她这几天一直念叨想吃。”说着宋砚辞低笑,似是无奈,又似百般纵容,“你早点休息。” “晚安,爸。” 宋再旖一直很清楚自己从小在爱里长大,她见识过爸爸妈妈以身作则爱人的模样,也听宋砚辞说过,说她是许挽乔送给他的礼物,因此长久以来都被当公主一样无条件地宠着。 还有沈既欲。 或许正如聂书迩说的那样,他在她过去十七年生命里,不止朋友,还扮演着很多角色,尽他所能地为她兜着她的小性子和脾气,以至于很多个瞬间她都把沈既欲对她的偏爱当成了理所当然,所以才会在一朝有可能失去的时候,那样痛苦煎熬。 不过幸好,她醒悟得还不算太晚。 …… 吹干头发宋再旖就上床睡觉了,临睡前雷打不动地给大少爷发去一条晚安,两秒后又补一句:【做个好梦。】 隔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才看到他的回复,间隔半小时,就三个字:【你也是。】 她扯唇笑笑,她确实一夜好梦,殊不知有些人彻夜难眠。 洗漱完下楼的时候客厅还很静,晨色微暗,只有一缕暖光从厨房倾泻出来,宋再旖走过去,就看到背对门的身影纤瘦高挑。 是柏时琪,因为有二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个子比她还高点,目测有一米七五。 宋再旖走近的动静同时吸引她回头,两人相视,然后互打一记招呼,宋再旖问她在做什么。 柏时琪微微侧身,让出自己面前的灶台给她看,“睡不着,就起来给大家做点早餐咯。” 宋再旖有些意外于眼前这个看着比她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居然会做这些,表情管理没绷住,被柏时琪注意到,她挑眉笑笑:“怎么,很不可思议?” “有点。”宋再旖承认得也坦荡。 柏时琪更乐了,往锅里撒着欧芹碎,说:“那我应该还有很多能让你惊喜的东西。” 与此同时宋再旖接收到她偏头看过来的那一眼,意味深长的一眼。 微皱眉,反问她是么,比如呢,柏时琪却没答,自顾自说起来,“我们家看起来家风严,实际上搞的是流放式教育,五大洲我都寄宿过,各种菜系都吃过,学过,像你们那儿的京酱肉丝我就挺拿手,各式各样的人也没少打交道,但我还是更喜欢你们这样的。 ” 你们我们的绕了一圈,宋再旖听着,问她:“我们哪样?” “黑头发,有钱有颜有脑子,办事风格和讲话腔调都蛮带劲的。” 像是对这栋别墅里所有人笼统的概述,又仿佛是对着某个特定的人描述,隐喻味强烈,宋再旖片刻没接话,柏时琪转身煮她的汤去了。 直到厨房外传来第三个人下楼的声响,柏时屹也循光过来看一眼,问柏时琪做的什么。 柏时琪说是红菜汤,“昨天晚上我看大家都还挺喜欢的,就简单做了个家常版,等会再往里放点面条。” 寒冬早晨能吃上这么一碗热汤面,确实暖心,柏时屹朝柏时琪竖一大拇指,紧接着看向同个空间里的宋再旖,问她这是也要下厨吗。 宋再旖说是。 这次轮到柏时琪转向她,眼神同样探究,但宋再旖没在意,只从手腕取下皮筋,反手扎起头发,毛衣袖子挽上半截,去到冰箱前。 里面是沈既欲之前联系柏时屹,决定要租他这座庄园时特意拜托他准备的肉蛋奶和一些蔬菜,为的是防止届时有人吃不惯这边的海鲜生食,流理台上也是中式调味料居多,不过好在行程过半,大家都挺适应,没人出现水土不服,但这满冰箱的食物也没浪费,大多被当做夜宵吃掉,眼下还剩零零散散的一些。 柏时屹手机倏地响,去客厅接电话了。 厨房重新变成两个人,宋再旖弯腰从冰箱里挑拣出半盒口蘑,一袋虾仁和两个鸡蛋,柏时琪见状说她做就够了,别麻烦了。 宋再旖淡笑着回:“没事,不麻烦。沈既欲不吃洋葱和番茄,我给他做碗清汤面。” 就这么一句,落在不算安静的厨房里,转瞬淹没在热汤煮沸的冒泡声里。 …… “这样啊,”良久后柏时琪才有反应,盯着自己面前那锅色泽鲜艳的红菜汤,“是我欠考虑了。” 她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自己只记得昨晚那份红菜汤是沈既欲点的,却忘了他从头到尾没碰过一口。 宋再旖仍是轻轻淡淡地笑,任由水流冲洗过手里的口蘑,她摇头:“你没错,是他比较挑食。” 可总有人愿意为他的挑食买单。 而后厨房就陷入相对无言的氛围了,柏时琪没再接话,宋再旖自然不会多嘴,食材都切好备用后,下锅焯水,开火煎蛋,烧水煮面,一步一步熟练而从容地操作着。 等到所有人陆陆续续起床后,都被那时厨房飘出的香味勾到,进门先看到柏时琪那一大锅色香味俱全的红菜汤面,迫不及待想尝,转头又看到宋再旖面前灶上那份清汤面,配菜铺满汤面,卖相一点不输其他。 周肆北还挑上了,纠结吃哪个,可惜没等他做出抉择就得知宋再旖那是给沈既欲做的,没别人的份,当即感觉心碎错付,声讨宋再旖怎么搞特殊,宋再旖说我乐意,周肆北受不了地抖一身鸡皮疙瘩。 沈既欲是最后一个下楼的。 别墅里空调24小时运作,处于恒温状态,所以他只单套一件卫衣,从楼梯下来的时候双手插在兜里,额前头发耷拉着,肩身覆着一股类似起床气的低压。 周肆北朝他吹一口哨,叫他名字,他才抬头,像是没睡好,视线懒倦,扫过桌旁满满当当的一群人后,稍微提了点精神打招呼,然后径直走到宋再旖身边,刚准备坐,看见桌上摆着的那碗清汤面。 和别人都不同,是他独一份的,所以愣住。 椅子抽一半,他迟缓地偏头看向宋再旖,因为知道这种做法只可能是她,除了她没别人,但她没看他,正认真挑着碗里的面条吃着,侧脸对着他,睫毛纤浓,马尾扎在脑后,低垂的脖颈细白。 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的。 周肆北借机笑嘻嘻地打趣他傻愣着干嘛呢,再不吃面就要坨了,沈既欲回神,右手无意识摸一下耳朵后坐下,一言不发地吃起来。 片刻后宋再旖终于吃饱,问他味道还行吗。 沈既欲回答说好吃,声音挺低,只有她一个人听见。 宋再旖笑出来。 吃完这顿brunch,仍是柏时屹带队,去到他家的那个私人雪场,柏时琪说她不请自来主要也是为了这么一回事,好久没过来滑雪了。 说是私人雪场,但其实是会员制滑雪俱乐部,门槛高,自然人就少,相应的,设施半点不输公共雪场,雪道种类齐全,维护得也很好,坐落在半山腰,环境安静,宛如世外桃源。 柏时屹早听周肆北说沈既欲滑雪也不赖,冲浪还没battle一场的机会,这个送到面前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沈既欲问他比哪个,“绿道吗?” 话里话外都是挑衅的意味,柏时屹就知道他应战了,胜负欲一下起来,笑道:“Brat(小屁孩)才滑绿道。” 绿道坡缓宽敞,是难度最低的雪道,适合初学者和儿童。 刚换完雪服准备去绿道的宋再旖:“……?” 她对滑雪这项运动不算感兴趣,但架不住沈既欲喜欢,他想方设法把她教会了,每回都带着她,虽然次次都是他在黑色高级道滑到飞起,她在绿道摔屁股墩。 摔一身雪,还要被他嘲笑。 她每回都赌气说没意思,再也不要滑了,结果过段时间又被他“骗”着来了。 两人临上缆车前,沈既欲让周肆北在底下多长点心,“这么多女孩儿,别他妈只顾着你老婆。” 周肆北摆手让他别废话,“我有数。” 沈既欲给他一个“你最好是”的警示眼神,然后又侧头睨一眼那时正站宋再旖旁边说话的贺庭周,他人还没走呢,就已经像个狗皮膏药黏上了,不屑地扯唇笑笑,盯到贺庭周看过来时,他抬手指一下他,然后晃了晃手机。 没几秒贺庭周收到沈既欲的一条信息:【离她远点。】 他看完,长按删除。 耳边宋再旖接着上个话题问他能滑吗。 贺庭周收了手机,好笑反问:“为什么不能?” “你腿。” 贺庭周听到这两个字,神情微滞,但很快笑出来,“要不要也比一场?” 宋再旖想也没想地摇头拒绝,她这水平哪有一点竞技可言,没必要自讨苦吃,贺庭周见状没强求,过了会儿聂书迩来找她,气呼呼地控诉说黎嫣这坏女人骗人。 “?” “嘴上说着不会滑,一眨眼就出溜没影了。” “所以?” “还是你比较诚实。” 似夸实损,拐着弯说她们俩水平一样菜呗,宋再旖懂,不怒反笑:“还是我对你比较好吧。” 聂书迩笑眯眯地挂住她的手臂,“嗯,我们再再最好了。” 说完两人往雪道上去了,周肆北瞧着姐俩手搀着手跟企鹅一样挪动的背影,觉得好笑,想着沈既欲的叮嘱,朝她们喊一声“注意安全啊”,聂书迩听见了,没回头,左手臂举过头顶冲他挥了挥。 但同样菜归菜,宋再旖还是要比聂书迩厉害点的,好歹是沈既欲一手教出来的,渐渐找到感觉后,她背身,调整立刃角度和雪板开角,一个利落的犁式倒滑,面朝聂书迩,迎着山间那缕金色的光,风雪在身侧呼啸而过,感受到刹那的爽快和自由。 同时遥望那片白茫积雪的上方,那里是坡度超过40的黑/道起点,缩成零星几个小点的人影看不真切,索性看回距她十几米,正平行直滑降的聂书迩,两人透过护目镜相视一笑。 而后缓滑至绿黑两道交汇的那段时,宋再旖终于看见一个快速冲出的沈既欲,几乎从天而降。 他从陡峭的高级道俯身下冲,重心压得低,轴转横滑降游刃有余,漫天被银白雪光笼罩,只有他这一抹黑色格外显眼,那样意气风发,硬盔挡着,五官一点没露,却给人一种很帅的感觉。 宋再旖想起聂书迩曾对沈既欲的评价——“人长得挺劲儿的,有意思。” 当初不以为意,现在深以为然。 紧随其后的是身穿深蓝雪服的柏时屹,速度也不低,像离弦的箭,俯身冲过她们身旁时,带起一阵疾风,雪场人不多,但仍引起一阵不小的低叹。 那是一种受到来自年轻生命力冲击的感叹。 波及之广,如同车轨过境,卷起强大吸力,让原本还在调整重心准备减速的聂书迩一下分神,乱了节奏,以至于几乎 瞬间向前摔,滑雪杖脱手,那时候她离宋再旖只有不到五米,摔倒后没能立即站起来,坡度还在,惯性使然,连人带板向下滚,也像另一种意义上离弦的箭,刹不住,引来低叹,眼见就要撞到宋再旖,她大喊小心。 可这一嗓子没能幸免什么,等宋再旖闻声反应过来时,聂书迩已经近在咫尺,下一秒她被连带着摔倒,头磕着地,天旋地转间人整个儿懵掉,想不起任何应急方法,雪道还有不长不短的一段,两人顺势滚落。 方向也不算正,尽头是长着刺的灌木丛。 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周肆北脱口一句“我靠”,今天谁要出点什么事他难辞其咎,当即要滑过去救场,没成想有人已经比他更快地有所行动,却是来自东和西两个相反方位。 第45章 SEV他们在接吻 雪板在摔倒伊始就脱了身,没被金属划伤,算是万幸,等到被从半道截停,摔进一个人的温热胸膛,而不是冷硬的灌木丛时,突发意外懵住的脑子才开始重新转,护目镜折散色彩,但宋再旖仍能分辨出垫住她和聂书迩的那人身穿灰色。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道男声,闷着,问她们有没有事,风随之吹着,她听出是谁。 是贺庭周。 瞬间激灵,推了推还压在她身上的聂书迩,然后向右侧翻脱离贺庭周怀抱,手肘撑一把地面,几秒缓过那阵头晕目眩,感觉左侧肋骨隐隐作痛,倒吸口气,但生忍住了,想起身,一只手扶住她胳膊。 这回是沈既欲。 他从另个方向来,急速滑起的雪烟还未彻底消散,洋洋洒洒地飘着,阳光明明被雪粒虚化,可仰头看他时,却莫名觉得眼眶被刺到发酸。 她就着他的手站起来。 周肆北、黎嫣也陆陆续续围过来,一人拉一个,关切地问他们怎么样,聂书迩终于回神,满脸愧疚说着对不起,宋再旖抚了抚她的肩膀说没事,雪场医生在柏家兄妹的调度下很快赶来。 事情至此,得亏了聂书迩水平没那么高,事发时滑的速度还不算太快,撞击力相对小,但医生也说这种摔伤可大可小,骨头本身没有神经,每个人的通阈也不同,不能仅仅用痛或不痛来判定是否骨折,建议他们立即去医院借助医疗仪器进行全面检查。 检查肯定是要做的,只是从雪场下到停车场的一路,宋再旖还被肋骨那里的隐痛牵着,忍着,不想让聂书迩自责,不想让其他人担心,所以全程头低着,连呼吸都放慢。沈既欲在她身边亦步亦趋跟着,想抱她想背她,想替她承受刚才发生的一切,其实他在目睹变故发生的那一秒就已经做出了反应,可奈何距离实在相隔太远,他没能更早一点阻止,挺无力的。 黎嫣还在安慰聂书迩说这只是个意外,没人怪她,聂书迩听不进去,柏时屹在查附近的私人医院,查到后往周肆北手机发一份地址。 而柏时琪注意到那个时候走在队伍靠后的贺庭周,步子有些异样。 她问他腿怎么了,声音没收着,咬字清晰,前后一群人听得见,宋再旖也听得见,脚步随之一停。 回头,看向贺庭周,他面色无异,迈步的身形却有些晃,视线落到他运动裤包裹的腿,想起他曾经受过的严重创伤,想起她和聂书迩刚被他拦住时对冲的那股力,还有她们两个最后全部摔在他身上的重量。 沈既欲同样凝视他,视线同样扫向他的腿,联想到他曾在运动会上耍的那些苦情手段,眼下有种故技重施的拙劣感,不由轻嗤一声,贺庭周洞察了,却也只是苦笑。 因为他这回没装,没有心机没有算计,是真真切切地替宋再旖和聂书迩挡了那么一下,可到头来他什么都不能说,不能辩解,只能选择回应柏时琪:“没事,可能是崴了一下吧。” 但这话在到达医院后被事实推翻,影像诊断显示他左腿腓骨上端骨折,医生问他之前是不是有过相关病史,他没否认,minutedfracture.” 聂书迩英语不太好,扯扯丁梵衣角,低声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丁梵翻译说是粉碎性骨折。 聂书迩愣住,柏时屹也被这结果震住,不由重新打量起这个叫贺庭周的男生。 饶是玩命如他,赛车蹦极什么刺激玩什么,都还没受过伤,更别提粉碎性骨折,而且日夜相处的这几天里贺庭周存在感一直很低,话少沉默,以至于像个谜。 与此同时另一边宋再旖的CT也出来了,左侧第6-7肋骨骨折,好在没有出现明显的移位,骨折端的对位、对线良好,算是轻微程度,加上肋骨是皮下组织,血液循环相对丰富,不用手术,可以通过静养达到自愈。 听完所有医嘱后,柏时琪去帮忙缴费拿药,周肆北去买水,剩宋再旖和沈既欲走出诊室,在走廊休息椅坐下等,私人医院就是好,没有人来人往,没有高分贝的喧哗,阳光静谧得从窗户格子照进来,有棱有角的一道,刚好框住他们两个。 宋再旖看一眼时间,已经下午三点,肚子后知后觉有点饿,就给周肆北发了条消息,让他顺道帮忙带块巧克力,周肆北答应了。 而后手机收回口袋,察觉到沈既欲长久的一言不发,安静得仿佛不存在,只有左手被他握着,成为两人在这片寂然中唯一的连结,她想了想开口:“沈既欲。” “嗯。” “刚刚赢柏时屹了没有?” 仍是嗯一声。 “那就好,”宋再旖淡淡笑,口吻轻松地说着:“我和书迩打了个赌,是你赢的话就得她帮我清空购物车了。” 可沈既欲仍低垂着头,恍若没有听见,没有反应。 宋再旖轻叹一口气,反过去握了握沈既欲的手,“干嘛,受伤的是我,你苦着一张脸干什么?” 过两秒又补:“丑死了,我不要喜欢你了。” 沈既欲这才偏头看她,“你敢。” 额前碎发被阳光细细映着,泛着光,呈现些微棕色,调和眼眶那丝很浅的红。 宋再旖注视着他笑,“我有什么不敢的?黎嫣前天还给我看了她们联高一个帅哥,寸头,确实蛮……” 但话还没说完,后颈倏地被一只手控住,力道不大,幅度不小,将她向前推,声息因此一下噤住,交握的手同时松开,转而被沈既欲拉着去抚他的脸。 他一副要她认真看,认真答的架势,问:“比我帅?” 宋再旖挣不开,退不得,只能被迫和他眼睛对着眼睛,那瞬间过重的呼吸仿佛都会摩擦出火星,心神被强势占据,连肋骨那里都止疼,失控无声蔓延,太近了,近到如果此刻有人遥望他们,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会误以为他们在接吻。 而这一幕也确确实实是这样落进柏时琪眼里的。 她站在走廊拐角的尽头,拎着一袋子药,塑料的窸窣声惊动不了任何一个人,阳光仍慷慨地照在所有人的肩身,沈既欲的右脸朝她,却有一半被宋再旖的手捧着,挡着,柏时琪看不见他的神情,能看见的只有他搭在宋再旖后颈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伏起,他的下巴也和宋再旖交叠着,心无旁骛地和她“亲密”着。 柏时琪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 久到柏时屹几人扶着贺庭周从骨科二诊出来,医生给他做了手法复位,以避免对软组织和关节的二次损伤,同时建议他回国打石膏继续治疗,久到宋再旖和沈既欲早已分开,回到了肩挨着肩相安无事的状态,连手都没再碰一下,好像刚才那画面是她的幻觉。 柏时屹疑惑地问她怎么站这儿不动。 柏时琪终于回神,先下意识地抬拎药袋的手,察觉不对,换另一边,朝柏时屹示意:“接了个电话。” 柏时屹不疑有他,哦完又走向不远处坐着的沈宋两人,问了情况,宋再旖回说不严重,然后反问聂书迩和贺庭周的伤情,得到的答案是前者摔得巧,仅有软组织水肿,骨头没事,后者就比较惨,腓 骨骨折,回去估计得打石膏躺个俩礼拜。 宋再旖一时沉默,朝柏时屹身后不远的地方看了一眼,那个时候贺庭周正在回消息,背靠墙壁,头低垂着,阳光照不到他,身影显得灰暗孤寂。 她回想起那天在莫斯科机场和他未完的对话。 在贺庭周说出那句“喜欢上一个人究竟是罪孽的开始还是救赎的开始”后,宋再旖是顺势问了一句“你喜欢谁”的,因为她虽然知道自己道德感不是很强,对待感情也相对迟钝,但既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是喜欢沈既欲的,那么有些流言蜚语就该捋一捋清的。 如果贺庭周真的如传言所说,喜欢她,那她会和他说清楚,断他念想,然后保持距离。如果不是,那皆大欢喜,他们还可以做朋友,还可以一起探讨难题。 而贺庭周闻言没有急着回答,他选择把问题反抛给她,问她觉得他喜欢谁,宋再旖摇头说不知道,她不应该也没有立场知道。 然后贺庭周就笑了。 他说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儿她见过,“皮肤白,眼睛大,黑色头发,及肩,北方出生南方长相,很漂亮。” 宋再旖微微皱眉。 可他紧接着又说:“她叫余青,是我外婆教的最后那届学生里的专业第一,刚拿了诗词大会的冠军。” 宋再旖听着,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吭声,凝视着贺庭周,或者说是审视,就像被骗过食的兔子,在洞口观望,观望他这一刻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贺庭周看穿了她的怀疑,所以把手机拿出来,想要证明什么,可宋再旖还没来得及看过去,她的手机就先响,是黎嫣打电话催问他们人呢。 …… 柏时屹很快招呼贺庭周过来坐,“腿都骨折了还站着,疯了?” 贺庭周不以为意地笑笑,倒是没辩驳地走过来,在宋再旖刚坐过的那张椅子坐下,终于被阳光照拂到,脸色没那么苍白了。 宋再旖觉得自己于情于理该关心几句,所以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腿是不是很疼,能不能坚持到回国,贺庭周一一答了,平静而淡然,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苦痛。 沈既欲在旁边看着,没有出声。 而后这一切被周肆北的来电打断,沈既欲往外走了几米,但视线仍紧紧放在走廊上一站一坐交谈的两人身上,接通后问周肆北什么事。 周肆北先在那头问他柏时屹那家伙呢,怎么不接电话,沈既欲因而移视线,找到一个同样在接电话的柏时屹,只不过他拿的是柏时琪的电话,自己的手机在身侧握着,大概是开了静音的缘故,屏幕熄了又亮,却无人知晓。 沈既欲问周肆北找他有事吗。 “有天大的事,”周肆北夸张地嚎一嗓子,混在风声里:“他家这辆破路虎是几年没开过了,颠两下就爆胎,我现在在路边,刚找了人来修,没个半小时回不去,你等会叫他想办法再找辆车到医院,送大家回别墅。” “行,我知道了。” 又等了几分钟,等到柏时屹同样挂断电话,沈既欲把情况转述给他,柏时屹听后也没多废话,先给周肆北回了个电话,表示慰问,然后拨了两个电话出去,突发状况处理起来同样干脆利落。 联系好车是三点四十,一行人走出医院时外面的天又渐黑,太阳短暂地升起又消失在地平线之下,温度就更低,宋再旖裹紧外套的同时觉得胃饿得有点难受,整个人的状态就很恹,全凭本能拖着步子在走,以至于没注意到前面以聂书迩为开始,一个两个都慢慢停下脚步。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撞上黎嫣。 黎嫣适时回身拉她一下,她轻声道完谢才顺着黎嫣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彼时离他们五米的地方停着一辆宾利,和李叔开的那辆颜色相同,型号不同。 车前站着一个男人,身形挺拔修长,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年轻俊朗的面庞并没有泯灭他周身的压迫感,站在浓重暮色里,是和沈既欲这种少年意气完全相反的上位者姿态。 视线平静低垂,正盯着聂书迩。 黎嫣附耳告诉宋再旖,那是聂书迩的小叔,祁宴礼。 第46章 SEV其实你好喜欢我的 至于为什么姓祁,黎嫣说因为他是聂老爷子领养的。 聂父聂母早年出了一场意外相继离世,聂老爷子为解丧子之苦,去到福利院挑了一个男孩领回家。 那年祁宴礼十二岁,聂书迩五岁。 聂书迩对着被爷爷领进门的陌生少年叫哥哥,聂老爷子却让她改口叫小叔,选中祁宴礼,是出于他的清白背景和优秀表现,更是有心把他当做亲生儿子培养,所以辈分不能乱。 而这一声小叔,聂书迩叫了很多年。 就连当初快要宣之于口的青涩感情,都以小叔开头,却注定没有结尾。 此刻晚风吹拂脸颊,带着刺骨的冷意,聂书迩注视着眼前风尘仆仆的祁宴礼,在最初的怔愣后,神情恢复平静,开口叫一声小叔,然后问他怎么在这,“你不是在波士顿出差?” 但问完转瞬又是一阵风起,令人瑟缩的同时回想起他这两天长时间的失联,脑中的答案和他的回答在下一秒重合:“处理完了,顺道来看看你。” 聂书迩想笑,想说这航线好像一点也不顺,可话到嘴边她也只是点头说:“那你现在看到了,我挺好的。” 祁宴礼却不认同,“挺好的话为什么要拍CT?” 他不打招呼地来,原本只想远远地看聂书迩一眼就走,可当发现她iPhone定位是在医院,看到她手里拎着的药和CT影片,他再也没法坐在车里无动于衷。 所以他下车了,这样冒昧地出现在她和她的朋友们面前。 如果说聂氏集团和聂书迩是老爷子留给他的遗物,前者他有足够的能力掌控,年纪轻轻就力排众议,凭借狠厉的手段坐稳在掌权人的位置上,堵住了唱衰他的悠悠之口。 可偏偏对于后者,他好像一次又一次失控。 聂书迩听到他问这个,不意外也没多大情绪起伏,回答说滑雪不小心摔了一跤,没大碍,然后回身问柏时屹司机来了吗,似乎并不想和祁宴礼过多纠缠,柏时屹看一眼手机,说还要等十分钟左右,路上有点堵。 祁宴礼就接了话茬问他们去哪,“我送你们。” 聂书迩摆手说不用,让他去忙他的,但祁宴礼执意要送,言语行不通,就几步直接上前扣住聂书迩的手腕,任凭聂书迩拍他打他命令他放开都无济于事,把人塞进副驾驶后,祁宴礼转身看向三三两两站着的其他人。 宋再旖先给回应,她是真的有点受不了了,胃疼发冷,现在只想回房间躺着,所以一言不发地上了车,而后沈既欲把原本要他开的那辆车的钥匙抛给柏时屹,紧跟着坐到宋再旖身旁。 除此之外没人再上来。 回别墅的一路也没人说话,车厢里有如死寂,聂书迩别头看向窗外,左手仍被祁宴礼死死扣着,人生路不熟地也敢单手开车,聂书迩觉得他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疯子。 后座是差不多的光景。 宋再旖靠着椅背,没看窗外,闭着眼,眉心因为难受不自觉皱着,手被沈既欲捂着,却还是凉。 …… 他们最先到别墅。 车停稳后宋再旖就解开安全带下去了,沈既欲紧随其后,别墅的灯从一楼客厅到二楼房间逐层亮起,聂书迩没有急着下车,她转头看向同样八风不动坐着的祁宴礼,说他看也看了,送也送了,可以走了。 祁宴礼却置若罔闻,伸手拿过她的CT袋子,借着车里的阅读灯垂眼看,影像他或许看不懂,但诊断结果的英文他认得,确实不算严重,可终归还是受了伤,所以重新落回聂书迩身上的目光带着怜惜,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痛吗?” 就是这样一副永远高高在上对她关怀备至的施舍模样让聂书迩崩不住,刚才在那么多人面前没法发作的情绪到现在才有了破口,她没有再叫那声合乎礼节的小叔,而是连名带姓道:“祁宴礼,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如果你给不了我,那就滚啊,别随随便便来关心我!” “迩迩……” “别叫我!”说着,聂书迩去拉车门,却发现锁着,她难以置信地回 头,问祁宴礼到底要干嘛,也是到那时候,通过头顶那丝微弱昏暗的光,看见祁宴礼眼底的血丝,没刮干净的胡茬,满身疲惫无处可藏。 而下一秒祁宴礼直接俯身抱住了她。 “我很累。”他的声音很哑,在她耳边说:“很想你。” 聂书迩瞬间怔住,整个人僵在原地,任由祁宴礼收紧双臂将她困住,车内空气本就不流通,现在更是稀薄,可当脑袋缺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反而清醒,所以回过神后她问:“小叔,你抱够了吗?” 比刚见面时更冷静淡漠的嗓音,显得此刻祁宴礼像个失去理智的小丑,因此话落的瞬间她感觉到腰上那股力道骤然一松。 聂书迩无声地扯唇笑,顺势把祁宴礼的手甩开,与此同时一道车灯从挡风玻璃外扫过,是柏时屹他们回来了,眼见两人还在车里坐着,想着他们叔侄见面有话要说,就没打扰,只给聂书迩打了个注意看消息的手势。 她照做,划开手机,点进捷里小分队的微信群,里面黎嫣问她晚饭想吃什么,她们在家做,又问祁宴礼等会留下来一块儿吃么。 屏幕光映着眼睛,聂书迩回第一个问题的时候祁宴礼点了根烟,车窗半降,冷风和烟味哪样都刺激,混合在一起就更浓烈,而等她自作主张准备回第二个问题的时候,不字的拼音刚打了个b,手机被人拿走,掌心倏地变空,聂书迩偏头看向始作俑者。 祁宴礼兀自低下头,把她想打的字删掉,然后直接按着语音说话:“我带她出去吃。” …… 可是直到当晚十点,聂书迩都没有回来。 黎嫣给她发去一条消息,宋再旖也给她发去一条消息,但都如同石沉大海。 因为她根本没法回。 两只手全被祁宴礼摁在身侧,下巴被他捏着,整个人动弹不得,只有眼睛能够瞪着他,呼吸急促地相撞着,两人能从对方眼里看到燃着的火,只不过聂书迩的是怒火,她想不明白祁宴礼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发什么疯。 明明教她要恪守分寸的人是他。 而祁宴礼眼里的是欲/火。 他满脑子都是这几天刷到的聂书迩的朋友圈,她每次发的时间都刚好是波士顿凌晨,他就在夜深人静的酒店房间里,点开那一组又一组的九宫格照片,看着上面那一个两个紧挨着聂书迩的男生面孔,比他年轻很多,平心而论也都长得还不错。 他们一起对着镜头比耶,笑容灿烂,看起来莫名般配。 然后伴随她发完朋友圈才缓缓回复过来的微信,好像真的只是在和他这个长辈报备,再无其他。 长辈。 祁宴礼笑出来,聂书迩还在挣扎着想要别开脸,他就用更大的力掰过来,弄得她下巴都泛起一圈红,看得他眼也红,他凑近,唇瓣厮磨着她的耳垂问:“之前趁我睡觉偷亲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是长辈?” 聂书迩所有动作停了下来,因为他突然的翻旧账,因为他突然提起的那段往事。 一段谁都清楚谁都放任的荒唐往事。 因为那晚,她没醉,他没睡。 从她蜻蜓点水般的试探到发现他睫毛颤抖,看穿他的装睡,就在聂书迩以为祁宴礼终于敢承认自己的感情了,可半个月后传来的,他要和黎家大女儿订婚的消息狠狠打了她的脸。 多讽刺多可笑。 耳朵一直是聂书迩的敏感点,所以祁宴礼这一举动带来的痒几乎让她软了身体,说出来的话却还是硬:“那是我年纪小不懂事。” 祁宴礼闻言笑得更深重,指腹抹过她的唇,然后下移到她的脖子,五指慢慢收拢,在掐着吻住她的前一秒说:“行,那就永远别懂事。” …… 聂书迩的微信终于在十一点左右回过来,说她明早回去,别担心。 那时候宋再旖刚吃完药准备睡觉,胃里的不适被一顿晚饭抚平,沈既欲掌勺,基本以清淡和她爱吃的为主,但其实更早一点,两人最先到别墅那会儿,沈既欲就先给她煮了一碗红枣甜奶。 从生到熟,飘出奶香,不到二十分钟,宋再旖倚在厨房门边吃完,看着沈既欲挽袖开始准备晚饭,突然觉得胃暖了,舒服了,不想回房了。 所以她说我帮你一块儿吧。 她会做的不多,煮面就算其中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一个,但沈既欲很会,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对吃讲究,所以也乐意研究这些,跟着裴枝学了一手厨艺还不够,有个暑假还专门请了米其林厨师到家里。 他学,她就在旁边乐呵呵地蹭吃蹭喝,结果就是那个暑假他长了本事,她长了五斤。 沈既欲听到她这话头也没抬想也没想地拒绝,让她回房间休息去,说晚饭做好了他会叫她,格外熟悉的话术,宋再旖歪头盯着沈既欲挺拔的背影,几秒后没忍住很慢地笑出来:“你怎么跟我爸一样?” 宋砚辞就是这样的。 许挽乔手笨,他就没让她进过厨房,宋再旖想帮忙,他也不许,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拿手术刀的手照样拿菜刀,然后到饭点准时叫她们母女俩下楼吃饭。 日复一日。 …… “我像你爸?”片刻后沈既欲侧半个身体,眯眼看向她,每个字都咬得特别重,尤其是最后那个字,宋再旖笑眯眯地不置可否,他就嘁一声:“少占我便宜,谁要给你当爸?” “那你要给我当什么?”宋再旖很快接,好像顺着他的话反问,又仿佛扭曲他的意思,同时朝他走一步,两人间隔一个岛台。 “哥哥?” 两步,她绕过岛台,走到沈既欲身后停住。 “还是,男朋友?” 她徐徐问出这五个字的下一秒伸手,环住沈既欲的腰,从背后抱住他。 水龙头还开着,水声淅沥流个不停,厨房却好似一下静了。 静到两颗心脏隔着两件单薄的毛衣相贴,同频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知道昨天周肆北在甲板上都跟我说什么了吗?” “不是你找他问柏时屹的事儿么。” 一问一答的时刻,宋再旖的声音有点轻,沈既欲的声音有点哑。 然后宋再旖淡笑:“我是问这个了,可他还说到你了。” 与此同时手臂缠更紧,像在预备迎接沈既欲即将到来的本能反应。 沈既欲不自觉滚了滚喉咙,“他说什么?” …… “他说,你比我以为的要更喜欢我一点啊。” “其实你好喜欢我的。” 踮脚在沈既欲耳边说完这两句悄悄话后,几乎是刹那,宋再旖感受到沈既欲身体的绷直和僵硬,来势汹汹,吞没他,也卷挟她。 少有的无对视,她甚至看不到沈既欲的脸,但她已经不需要通过他的眼睛去窥视他的想法,当下他无法控制的身体反应就是答案。 真实又赤/裸。 至于周肆北说过这些吗,当然没有,重要吗,不重要。 宋再旖只知道,兵不厌诈。 “是吗?”沈既欲终于转身,垂眼看着她,对视在这一刻补上了,抱他腰的手被惩罚似的抓住,“他说什么你都信?” 腰也被他反客为主地提起来,握住,宋再旖却不偏不躲,迎着他的目光 笑:“我不信呀,所以来问问你。” 沈既欲听着,视线一点一点从她的眉眼流连到勾起的唇角,也好整以暇地笑出来,似乎从最开始的被动里脱身了,要抓主动权了。 “我好喜欢你什么?脾气犟,一言不合就给我甩脸,一天到晚跟我唱反调?” 他每问一句,头就低一点,宋再旖承受着他逼近的呼吸,同时自我呼吸着,两者湿淋淋地搅在一起。 可是话撂完,沈既欲心里也知道,比谁都清楚,宋再旖其实从来不是个话多的人,更不是个爱耍性子的人,相反,她被宋砚辞和许挽乔教得很好,待人处事礼貌教养一样不缺。 唯独和他,吵过数不清多少次。 所以有时候沈既欲想,就这样和她吵到死也不是不行。 …… “是吗?”同样以这两个字作为反攻的号角,宋再旖仍是笑着的,话锋一转问道:“那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沈既欲默不作声,她就自问自答:“喜欢你被我甩脸后无可奈何的样子,喜欢你吵不过我却还是要哄我的样子。” 被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宋再旖明白她现在就是这样,所以最后撂定了问:“你承不承认?” 承认吧沈既欲,你就是爱我。 第47章 SEV哥哥 沈既欲看着她。 好像不在意宋再旖这一刻对他的剖白,而下一秒,比他的回答先来的,是大门被推开的闷响,伴随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柏时屹打头,一边报菜名一边往里进,音量一下由远逼近厨房,瞬间打断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暧昧。 沈既欲松手,宋再旖往后退,柏时屹很快探身进厨房,刚好和走到门口的宋再旖打照面,他笑嘻嘻地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哥给你露一手。” 宋再旖说她都行,沈既欲接话说他做就行。 柏时屹当然更乐意坐享其成,二话不多说地退了出去,把厨房让给沈既欲。 宋再旖也跟着离开,上楼。 至于沈既欲承认与否,都无所谓,因为她想要的答案早就得到了。 …… 这趟旅程最终止于捷里,原本计划是还要到圣彼得堡和萨米村去转一圈的,但出了骨折这事儿,让贺庭周和宋再旖两个人先行回国不合适也没可能,所以大家就一起改签了机票。 和柏家兄妹告别在莫斯科机场,柏时屹目送他们过安检,笑着挥手:“Bye,有缘再会!” 柏时琪则站在他身旁,两手插着兜,嚼着糖,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没说话,给人一种他们很快就会再见的感觉。 而回国落地第一件事,就是被宋砚辞带着去医院重新全面地检查了一遍,得到和国外那份报告差不多的结果才定心,然后就开始了在家静养的日子,玩心收了,落下的寒假作业进程也赶起来了,沈既欲隔三差五地会来,有时候送个东西就走,有时候陪她写一下午作业。 就这样转眼到了春节前夕。 周肆北本来还想着过年能好好地在北江聚一下,但宋再旖要跟许挽乔和宋砚辞去港城,说起来那里也算是许挽乔的根。 临走前她去了一趟名品壹号,贺庭周的石膏还打着,单手拄着拐,没了往日的光风霁月,倚着门框的身影莫名狼狈,宋再旖没进去坐,嘘寒问暖给到,又关心他复查的情况,贺庭周说恢复得还不错,她欣慰离开。 落地港城是小年夜。 南方城市总是要暖和一点的,没有下不完的雪,连阳光都温和,洒进车里,窗外是倒退的繁华街景,充满辞旧迎新的气氛,而到了夜晚,又是另一番纸醉金迷的光景。 宋再旖随手拍了张维港的夜景发朋友圈,没一会儿收到黎嫣的评论,问她过两天是不是有新年烟花秀,她回复是的,黎嫣就让她到时候拍个视频给她看看,她应下。 沈既欲给她点了个赞,然后过半分钟在私聊框收到他的消息。 也是一张照片,背景明显是在翡禾公馆,落地窗外同样夜色深重,镜头聚焦的则是明亮光线里放桌上的那排饺子,个头饱满,馅料看着就很足。 宋再旖问沈既欲这谁包的,他就甩过来“你猜”两个字,那么她就懂了,打字:【你包的。】 沈既欲说他跟他妈学会了,等她回来包给她吃。 等她回来。 很奇妙的四个字,可以是他单方面的期盼,也可以是对她的承诺。 宋再旖看着,唇角很轻地勾起,回他一个好字。 后来就没再跟他聊了,物理卷子写了两张,又刷了一份模拟题,在两点多的时候上床,这里不需要倒时差,但宋再旖还是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睡得神清气爽,跟着许挽乔去花鸟市场买蝴蝶兰还被夸“真靓”,这样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晚上吃年夜饭,一桌子的菜,全是宋砚辞下厨做的,许挽乔笑着说他辛苦了,让他多吃点,宋砚辞反过来往她碗里夹菜,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开始,外面烟花声渐起,热闹虚浮,却也最抚人心。 临近零点,微信里很多群都在抢红包,宋再旖试着抢了几个,结果都是最少的那个倒霉蛋,有点气,但这种不爽很快被周肆北转来的一个五位数红包覆盖掉,备注着祝再再新年快乐,她虽有惊讶,但还是心满意足地收下,回他一个多谢老板的表情包。 没想到下一秒他回:【你要谢的老板不是我。】 宋再旖愣了愣,问他什么意思。 周肆北:【意思就是这钱,咱们沈大少爷赞助的。】 又是一个问号发过去,然后没等宋再旖继续打完想问的话,一个视频电话直接弹了出来。 指尖微顿,宋再旖按下接通。 信号连接用了两秒,视频画面在第三秒出现,不大不小的镜头刚好框住两张都挺有冲击力的帅脸,周肆北揽着沈既欲的肩膀,靠着沙发,坐姿一个比一个散漫,周围灯光不昏,排除夜店,也压根不是居家状态,那就只能是在他们常去的会所。 周肆北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问她干嘛呢,又问她年夜饭吃完了吗,宋再旖闻言不答反问他们吃了没,除夕夜怎么不各找各妈,待在外面。 “吃了,在他家一块儿吃的,”说着,指一指沈既欲,“吃完没事干就出来玩玩咯。” 沈既欲还是不说话,只透过镜头,无声地注视她,目光直白又浓烈。 宋再旖感受着,抬手捋一下头发,然后把话题问回刚才的那个,周肆北就更乐了,往镜头前凑更近一点,绘声绘色地给她描述了一遍刚才那场牌局沈既欲是如何“不小心”输给他的。 那个红包,就是沈既欲输掉的全部赌注。 “所以我就顺水推个舟,借花献个佛咯。”周肆北笑说。 沈既欲因此睨他一眼,伸手把他挡住自己的半个肩膀从面前推开,终于开口,带点懒,带点不屑:“成语学得还挺好。” “那当然,你可别忘了中考语文我比你高。” 沈既欲嗤笑,“忘不了,你语文比我高三分,然后数理化三门加起来都没我英语高,对吧?” 周肆北直接靠一声,宋再旖在屏幕前听笑。 那时已经23:58,电视里又一个歌舞节目结束,春晚固定节目《难忘今宵》即将登台,与此同时外面的烟花声越来越震耳,世界已经开始躁动着最后的倒计时。 视频还通着,只是周肆北被在场其他人忽悠去喝酒了,手机转交到沈既欲手上,宋再旖看着陡然占据一整个屏幕的沈既欲,听着他那个场子的喧嚣,偏偏相互对视的时刻两人都不说话,温存着属于他们两个的安静。 直到宋再旖笑出来,问沈既欲:“不挂吗?” “你说呢?”沈既欲挑眉回。 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而随着春晚同步倒数的10秒后,他们如愿以偿地一起等到了新年来临的那个时刻。 “新年快乐,再再。” “新年快乐,哥哥。” 两道声音隔着屏幕,隔着时空,再度在人声鼎沸里重合,沈既欲听 清后微怔,“你说什么?” 宋再旖原本是躺在床上接的视频,到这会儿,看见沈既欲反应,听见他问,明知故问,她注视屏幕里头的沈既欲两秒,没有笑,神情认真道:“我说,新年快乐啊。” 顿了顿,她翻身,左手仍举着手机,只是下巴微微埋进柔软的被子,连带着声音都变软,有点闷,拖着调。 补上沈既欲想听的那两个字:“哥哥。” …… 周肆北和人喝完一轮酒,坐回沙发,瞥到面前茶几上竖着的几个啤酒罐,拎起来晃了晃,空的,接着又注意到沈既欲手里正拿着的那罐,稀奇地啧起来,“什么情况,不是说今儿不喝酒的吗?” 沈既欲没回答,只抬手,把周肆北已经黑屏的手机还他。 周肆北的注意力因而被转移,接过后解锁划开,看到聊天框里那通结束于十五分钟前的视频,遗憾地嘀咕他还没跟再再说新年快乐呢。 沈既欲置若罔闻,又自顾自喝一口。 啤酒的凉液带着涩苦,滑进喉咙,麻痹着神经,却怎么也压不住身体里那股子燥,他皱眉,干脆放罐,偏头问周肆北有烟吗。 周肆北更惊了,上下打量他几眼,问他到底怎么个事儿。 “废什么话,有还是没。”说着,沈既欲作势站了起来,一副没有拉倒他自己出去买的样子。 周肆北赶忙把人拽住,转身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顺带掏了打火机扔给他。 然后眼见着他低头叼烟,手部动作的转瞬有火苗蹿出,舔上前端烟丝,青白的烟雾随之漫开,从眉眼飘过,漫进周肆北的心里,取代那点迷雾。 两人穿同条裤子长大的,到这个境地,周肆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能把沈既欲作成这样的,大概只有刚刚那位小祖宗了。 想通了,扬手拍拍他的肩膀,促狭地朝他挤眉笑笑,沈既欲懒得理,安静抽完一支烟,有人提议出去跑两圈。 他们口中的跑两圈就是飙车,而且通常是两个轮的重机。 沈既欲第一个应,拎着外套站起身,周肆北看他,也跟着往外走,后来又陆陆续续围了几个男生,除夕已过,真正意义上的新年伊始,凌晨,城市街头空无一人,连车都没有,冷风直来直往,转场到近郊的一条盘山公路边,就更冷了,夜风呼啸,不过很快被引擎声浪盖过,一辆辆机车疾驰而过,重金属银光割裂夜色。 油门拧到最大,感受那时候肾上腺素的飙升,沈既欲压了半个晚上的火才终于发出来一点,可满脑子都还是宋再旖挂断前喊的那声哥哥。 操。 真他妈的要命。 说好的跑两圈,他却飙到凌晨三点才发泄结束,回家,洗冷水澡,躺到床上沈既欲不知道自己几点睡着的,只知道他梦到宋再旖了。 她还是昨晚那身衣服,黑色头发,白色床单,可他再也不是和她隔着视讯,而是压着她,两人的双唇紧贴,身体贴得就更紧了,在某种有力的起伏下汗水黏连,他进得很深,她就吃痛地掐他肩胛,明明眼泪已经被撞得摇摇欲坠了,可她偏不求饶,到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才松口叫他哥哥,咬着牙求他轻点。 然后沈既欲就醒了。 睁眼看着天花板,缓了好半天,坐起来沉沉喘一口气,凌晨喝了酒又吹过风的后遗症同时开始发作,头疼,他抬手捏了下眉心,从床头捞过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半了。 微信开着免打扰的新消息有很多,没开的也很安静。 手指挪动,他点进置顶,里面聊天记录还停在昨晚宋再旖回他的那个好字,垂眼看了会儿,他打字:【还没醒?】 但下一秒又自我否定地删除,重新打:【在干嘛?】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片刻,他轻啧出声,再删,思考半天,到最后索性放弃没话找话,关了手机起床,进浴室重新冲一把澡,下楼看到裴枝在浇花,他踱过去,和她打招呼。 裴枝笑应,指一记厨房,说饭菜在桌上,让他自己热着吃。 沈既欲点头,他确实饿了,但往厨房走出去几步又顿住,折回裴枝面前,问:“妈,我的港澳通行证是不是在你那儿?” 裴枝闻言看他,不答反问他要干嘛。 沈既欲揣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动,低头看着地面,“想去趟港城。” “什么时候?” “这两天。” 沈既欲其实想的是今晚就去,但怕太急惹裴枝反对,所以话说得留有余地,又想着做点保证,开点条件,照裴枝以往对他的管教,这事儿不难成。 可是没想到下一秒裴枝直接放了喷壶说不行,特别干脆的两个字,没得商量的语气,因此一下愣住,抬起头,“妈……” “我知道你想干嘛,但没必要,再再他们初五就回来了,你急什么?”裴枝接道:“家里过两天走亲戚,你人得在。” “但是我……” 被裴枝摆手打断:“还有,今晚你给我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 沈既欲皱眉。 可裴枝的话他不得不听,所以吃过饭后在家安安分分地待到晚上八点,复联的电影看到发困,搁在腿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两下。 差点滑落的前一秒被他接住,拿起,解锁,滑开,看到来自微信置顶的新消息。 一条长达两分钟的视频,从封面预览图就可以猜到是维港的烟花,点开就更震撼了,大屏倒计时结束的那秒,几束烟花同时升空,在天穹齐绽,场面宏大绚烂,装点着整座城市的霓虹,火光坠落的瞬间又如流星划过,将海面照得波光粼粼,为来往船舶点亮他们的回家路。 底下还有宋再旖发的一句:【好看吗?】 沈既欲回:【好看。】 宋再旖紧接着又问:【想看吗?】 前后一字之差的问题,沈既欲却感觉心脏重重一跳,打字的时候连呼吸都变得克制,他反问她想的话,会怎样。 几秒的等待,宋再旖的回复送达,就四个字: 【那你出门。】 呼吸彻底停滞,耳边响着欧美大片特有的猛烈打斗音效,另条腿上的遥控器啪的一声落地。 他拿起床边的外套走出房间。 下到客厅的时候裴枝正被沈听择搂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瞥见他急匆匆往门口走去,也没拦,只是叫住他,帮他把冲锋衣拉到顶,才满意地放他走:“好了。” 可沈既欲的脚步就这么僵住,“妈,你不是说今晚不让我出门吗?” 紧接着又滚一记喉咙,“现在不管我去哪么?” 裴枝就看着他笑,“你确定现在要跟我讨论这个?” …… 沈既欲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径直穿过前院,从没觉得自己家这么大过,等到好不容易推开那扇正门,还没来得及给宋再旖拨去一个电话,耳边就先炸开一道烟花冲天的巨响,震得心如擂鼓,震得血液都开始倒流,眼前跟着划过昼亮的光,他抬头,就看到和港城相隔千里的这座城市上空,也放起了一场烟花,同样的绚烂,同样的气势如虹。 蛮不讲理,横冲直撞进他的心里。 一场烟花持续了整整三分钟才停止。 当四周归于平静的时候,沈既欲的手机分秒不差地响起来,他看一眼来电显示接通,没有说话。 有风声从听筒传出,掺着树叶的簌簌声,好像在某一秒和现实微妙重叠,然后是宋再旖含笑的声音传来:“怎么,看呆了?” 沈既欲归因于自己一个晚上没怎么喝水,嗓子哑得厉害,回答说没有。 “喜欢吗?”宋再旖又问。 沈既欲嗯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 “喜欢。” 又是淡淡的一声笑入耳,沈既欲觉得心痒,贴着手机的耳廓也痒,所以抬手将听筒稍微移开一点,可那笑声非但没有变小,反而更清晰,遥遥地自身后传来,被风吹着,带着温度。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身。 然后,就看到那个时候,空荡的别墅区小道上站着一个人,和他一样右手持着电话,白色大衣,今夜无云,月光皎洁,连同路灯的昏黄灯光洒在那人肩身和发丝上,漂亮得不真实。 宋再旖笑着和他对视。 第48章 SEV我招架不住 像是大梦一场。 以至于很多年后,沈既欲一个人去到维港看烟花,却发现根本比不上宋再旖今晚给他放的这场。 冷风在两人之间流连,电话没挂 ,呼吸通过电流交缠,宋再旖看着沈既欲呆愣在原地,没忍住笑:“喂,按照电视剧里的情节发展,现在你不应该感动地过来抱住我吗?” 沈既欲喉结滚了下,对着她嗯一声,人却还是没动。 宋再旖看笑,也无所谓他此刻心里怎么个翻江倒海的想法,按掉通话,自顾自抬脚朝他走,不到十米的距离,她很快就走到了他面前,然后朝他张开双臂,“所以,要抱吗?” 沈既欲直接用行动回答了她。 他放下手机揣回口袋,一手揽过她的腰,向下俯身,腾出的那只手将她整个人揉进怀里,即使宋再旖做好了被他抱的准备,但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特别用力的,感觉双脚都快要离地,不得已伸手环住他才找回重心支点,而后感受到颈窝传来一丝灼热的温度和发茬的硬度。 意识到是沈既欲将额头抵在了那儿。 向来不可一世的人,以这种方式低下头。 于是宋再旖也有了几秒的愣神,任由四周风吹树摇,他们安静得像两座雕塑,无声相拥到第十秒,她听到沈既欲说:“宋再旖,没你这么追人的。” 她没懂,问他什么意思。 “我招架不住。” 沈既欲回的这一句很哑很闷,顺由她的脖颈传到耳里,说话时呼吸也喷洒在那块皮肤,嘴唇贴着,宋再旖感觉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在吮/吻她的脖颈,心因此一下子发麻,伸手推了他一下,没推动,只能出声让他先放开她。 他闻言照做,但额头是离开她颈窝了,手却还禁锢着她的腰。 宋再旖见状笑问他这是干嘛,“要不要给你根绳子啊?” 打趣地说完,结果眼见沈既欲的神情在刹那发生细微变化,好像真思考起这种可能了,当即没忍住抬手往他肩上打了一记,警告地指他,“你想都别想。” 沈既欲抓住她的手腕,垂下眼,指腹摩挲。 因为如果可以的话,他是真的想把宋再旖绑起来,关起来。 她漂亮,成绩优秀,人格魅力强大,随随便便吸引着旁人的关注,然后在朝思暮想中化成和他一样的爱恋,喜欢上她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进初中以后,她的追求者就没断过,被他明里暗里解决过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有时候他稍微用点手段,那些男生就吓得退缩了,一群孬种。 可就算这样,还是有前赴后继的人围到她身边,在她朋友成群的社交圈里,他最多也就是凭借父母交好,开玩笑订下娃娃亲的关系,从小在她那里占得一丝先机和旧情,沈既欲不确定下一个诸如贺庭周这样突然出现的人,会不会彻底占据她的心房,到那时他还争不争得过。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好到没有人能代替他。 见他又发呆,宋再旖就用了点力抽出自己的手,然后在沈既欲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捧起他的脸,要他看她的眼睛,沈既欲被迫抬起头,心脏在这个夜晚超负荷跳动,一下又一下。 “刚才我问你喜欢吗,你回答我什么?” “喜欢。” “可我如果说我问的不是烟花呢?” 沈既欲注视着宋再旖的眼睛,亮晶晶的,映出里面的自己,他听得懂她的潜台词,所以他说:“也喜欢。” 宋再旖就笑了,耸肩歪头,意思是你也没那么难追嘛,下一秒有风吹起她的头发,眼看就要缠上沈既欲冲锋衣的拉链,但她没有伸手阻止,选择放任。 就好像,这是他们两个的宿命。 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 给他放完这样一场烟花,宋再旖没待多久,又连夜飞回港城了,因为要赶年初二许家在祠堂举行的春祭活动,然后初三补了一整天觉,初四的时候跟着许挽乔到浅水湾转了一圈。 冬日的海边有种别样的感觉,海风清冷却不刺骨,沙滩上人少安静,阳光照在身上,舒服得让人想打盹,宋再旖手里捧杯刚在岸边买的冻柠茶,慢悠悠喝着,出神地望着海面。 许挽乔在她身边坐着,回完消息后捋一下头发,问她在想什么。 宋再旖摇头说没想什么,单纯在发呆。 “是吗,那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宋再旖闻言转向许挽乔,“想我爸吗?” “我想他干嘛,等会回家不就见到了。”许挽乔笑,顿了顿话锋一转:“我在想啊,我女儿什么时候能给我也放场烟花。” 听到这话,咬着吸管的牙齿倏地松开,宋再旖别头,低嗔地叫了声妈。 许挽乔更乐了,伸手去捏宋再旖的脸蛋,手感特别好,越捏越觉得有意思,可也清楚她皮薄,继续捏下去得红,所以及时收了手。 手臂搭回膝盖,也眺望海面,问:“那跟妈说说,这一趟飞来飞去的,值吗?” 值吗。 宋再旖愣了下,因为她从来就没思考过值不值的问题,她只是想给沈既欲一个惊喜,想让他开心,仅此而已,至于沈既欲给出的反应,应该是值的吧。 因而点一记头,许挽乔看见了,无声地笑,“再再,你很勇敢。” 宋再旖却没笑,缄默片刻,淡声说:“可我的底气全是他给的。” 顿两秒接:“妈,我知道汇景湾那套房子是他给我买的。” “他跟你说了?”许挽乔问。 “嗯。” …… 许挽乔至今还记得之前沈既欲来找她,要宋再旖身份证和户口本的那天。 不夸张地讲,那架势跟人家上门提亲没差,资产证明摆了一桌,全在他名下,还有汇景湾那套房源信息,许挽乔问他这是什么意思,沈既欲说他要给宋再旖买房。 说不震惊是假的,当场找了个借口避开沈既欲,一个电话打到裴枝那儿,问她知不知道沈既欲本事有多大,裴枝估计刚醒,声音听着还有鼻音,反问她沈既欲又闯什么祸了,许挽乔就一股脑全兜给她,话落,那头静了足有一分钟,然后发出一点肢体碰撞的动静,听着像是裴枝拍了拍旁边男人的手臂,说:“你儿子真够出息的啊。” 沈听择的反应倒是没多意外,撂一句“也不看看他爸是谁”,惹来裴枝笑骂他不要脸。 许挽乔接话问裴枝这事儿她管不管,裴枝就笑着回她管什么,“给你们家再再买房不好吗?” “可是……” “没可是,这才哪儿到哪儿。”裴枝收了笑,打断她,语气认真:“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放这儿了,我未来的儿媳妇只可能是再再,没别人,更何况这些连聘礼都算不上,你就当他给再再买个玩具,安心收着。” 许挽乔默了几秒说那行,她明白了。 后来抽空作为宋再旖监护人,陪沈既欲去把房子买了,手续都办好,帮着装修的时候也照沈既欲意思从家里储物间翻出宋再旖从小到大的画,挑了一幅裱好挂墙上。 也是到那时,看见沈既欲站在那幅画前的背影,客厅明亮灯光照下来,肩宽身挺,有种随时准备为宋再旖扛下一切的感觉,又想到这些都是他趁周末假期,南城北江风雨中往返办妥的,感受到来自少年青涩却盛大的爱意,不禁动容。 她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我替再再先谢谢你。” 沈既欲笑着摇头说不用,许挽乔又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宋再旖。 “不急,等我转回来再说吧。” “好。” …… 宋再旖在初五按时回到北江,沈既欲说到做到地给她包了一顿饺子,味道很好,但她觉得不是馅料的原因,而是因为这是沈既欲包的。 春节剩最后两天,北江终于停了雪,太阳很暖,晒得人心也暖,等到年味散去的时候,寒假也到了尾声。 宋再旖在开学前两天去医院复查,结果显示肋骨骨折基本痊愈,在走廊还很巧地碰见贺庭周,他的石膏已经拆了,恢复情况同样良好,所以新学期上来,两人都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像是什么都 没发生过,没有受伤,没有疏远,还是朋友。 而宋再旖和沈既欲两个人,在校内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唯一交集只有年级大榜顶端紧挨的名字。 可还是有人在连绵春雨里窥见了一些别的。 一丝流淌在他们之间的爱和欲。 那是清明的时候,普通学生放着假,竞赛班没放,甚至连上两天,从早到晚,下课出校门已经将近六点,天色昏暗,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有女生就在等公交的间隙,在那片灰青雨幕里瞥到马路对面伫立的两道身影,面孔熟悉,却是和在校擦肩而过完全相反的陌生状态。 彼时宋再旖和沈既欲的肩膀相抵,站在同一把伞下,伞由沈既欲撑着,另一只手揽着宋再旖的腰,几乎将人圈在身前,宋再旖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左手插兜,右手滑着手机,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雨中,直到片刻后宋再旖像是刷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扬手示意沈既欲看,他配合地俯身,距离倏地挨得更近。 而后,一个低头,一个偏头,两人同步动作,宋再旖侧身想跟沈既欲说话,却不期然地亲上他的脸颊,那个瞬间和女生同时愣住的,还有他们两个,但怔归怔,几秒后宋再旖率先回过神,淡定地撇一点角度,唇擦着沈既欲的脸过,停到他的耳边重新开口。 整个过程没有更多的情绪流露,可每一寸相互干扰的呼吸,每一句旁若无人的耳语,每一秒习以为常的肢体接触,都在昭示着两人之间的暧昧,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两个人又是怎样的干柴烈火,女生就不得而知了。 周肆北仍是在洛杉矶过着他自由浪/荡的美高生活,时不时周游世界一圈,好吃好玩的照片传回来,宋再旖却对他和丁梵的事儿更感兴趣,之前问沈既欲被卖关子,后来沈既欲松口告诉她,周肆北找人给丁梵办了休学手续,以患有重度抑郁存在自杀倾向的理由。 宋再旖追问然后呢。 沈既欲就笑着,把满脸好奇的人从自己腿上拎下去,说没有然后了。 宋再旖失望地嘁他,他照单全收。 没办法,有些后续实在不适合搬到台面上来说,难道要他跟宋再旖说,然后周肆北就开始在他那套公寓里贯彻他那套“你不就是不爱我吗,好,没关系,那就做到你爱我为止”的理念吗。 他得给周肆北留点面子。 太阳仍在东升西落,气温也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而逐渐回暖,变热,外套由厚变薄,北江迎来盛夏第一声蝉鸣的时候,一中高二年级同样迎来一位转校生。 一张熟悉却又有所改变的脸。 她转进的是高二(13)国际班。 第49章 SEV朝思暮想了一整个青春期的人…… 聂书迩从没想过会和柏时琪成为同学。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挺微妙的,就是原以为萍水相逢的人,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见,却在北江一中这个屁大点的地方重逢了。 那几天在捷里的朝夕相处,她对柏时琪的印象不算好也不算差,政/商家庭出来的,背景挺厚,有傲气很正常,只是看沈既欲的眼神不正常,所以她才不会天真到以为柏时琪是恰巧转学来一中的。 把一通分析说给宋再旖听后,宋再旖反应倒是淡定,边搅着手里的酸奶,边回一句说她知道。 她是没心没肺,但又不傻。 至于聂书迩还在耳边滔滔不绝说着的,她这几天挖来的情报—— “柏时琪初二是在外国语读的,和周肆北同校的那个北江外国语!你敢信?那周肆北之前怎么完全不认识她的样子。” 按理说柏时琪这么漂亮一姑娘,就算只借读一年,也应该在学校有点名气,更何况金色头发,放人群里也该是一眼能注意到的存在。 宋再旖却不以为奇:“他翘课去网吧打游戏了呗,人都不在学校,上哪儿去关注同学。” 周肆北从小就自诩不是学习的那块料,家里那支电竞战队,更是直接成了他极其正当“耳濡目染”的理由,泡吧比泡妞勤,打游戏比打架牛。 起先翘课还会被教导主任抓,后来周渡给学校捐了栋图书馆,年级领导就对周肆北这种违反校纪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周肆北也越发肆无忌惮,一周五天,在教室能坐满24小时都算好的。 而就是他为数不多在校的时间,四中和外国语一街之隔,沈既欲每回放学去找他,都在无形中滋养了一段一见钟情。 柏时琪确实是那个时候惦记上沈既欲的。 她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沈既欲。 深秋,满地落叶,他站在校门口那条街边,单肩挎着书包,个子目测已经一米八往上了,低头看手机的身段挺拔,给人感觉挺帅。北风萧瑟,别人都恨不得裹紧外套,他倒好,敞着拉链,露出里面的四中校服,穿得板正,那是引起她注意的第一眼,而几分钟后,有人隔着几米距离叫他,他闻声抬头,一张脸在暮色里渐渐清晰。 平心而论,沈既欲是长在她审美点上的,皮相干净,骨相深邃,和人打招呼时勾起的嘴角带起坏笑和痞气,下巴有伤,贴着创可贴。 一张印着海绵宝宝图案的创可贴。 真有意思。 她在脑海里倒放几秒刚才那人喊他什么来着。 哦,沈既欲。 是蛮欲的。 从那之后一直到来年春天离开前,她又在学校门口见过沈既欲几次,照样等人,指间偶尔夹根烟,有时拎杯果茶。 穿着校服的优生模样,抽烟打架的不良作风。 反差成这样,以至于在回到莫斯科后柏时琪发现自己对沈既欲好像有点朝思暮想,这种感觉对她而言很陌生,也很新奇。 是喜欢吗,那得谈了才知道。 初三碰上奶奶过世,她被留在家里哪也没去,高一花了点时间打听到沈既欲转学去南城了,其中缘由无从知晓,对她来说也不重要,但临门一脚碰上柏时屹在洛杉矶出了点事,她被送过去帮他“善后”,结果意外在他的社交圈里发现了周肆北这号人物。 沈既欲的发小兄弟。 她开始相信中国古诗里那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通过周肆北,她搜到了沈既欲的ins账号,头像全黑,挺酷,她喜欢,名字是串英文——“sjyyzs”,前边三个字母她能解读成沈既欲的拼音缩写,后边那三个她只当他随手乱打。 她没点关注,但全部翻了个遍。 沈既欲动态更新的频率低,基本半年发组照片,每条定位都不同,登过阿尔卑斯山,坐游艇穿过地中海,圣托里尼看日落,巴塞罗那开法拉利,塞纳河边抽卡比龙。 几乎没露脸,只有一些身体部位的特写融在风景照里,那感觉就像给一点饵,却不喂饱,钓得人心很痒。 比如沾满汗水的发丝,踩着礁石的脚踝,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带着小叶紫檀的左手,站在晨昏线前的背影。 还有一段对着他后颈的视频。 点开前看预览图,冷白,骨骼感明显,黑T领子松松垮垮地套着,透出少年那种鲜活、不加掩饰的性感,点开后,伴随最初几秒的镜头晃动,异国街头的嘈杂被收声,但很快被一道女声盖过,嗓音轻淡,如同山间清冽的溪流,洗净周围喧闹,让人只听得见她的话。 她问沈既欲自己是不是挺重的。 就这七个字,情势一下明显,这个视频是那女生被他背着拍的。 沈既欲秒回,笑着回:“重个屁。” 说完还作势向上掂了掂,惹来女生低嗔,镜头又是一阵晃动,然后就戛然而止了。 底下被他回复的评论有两条,一条是周肆北留的“起猛了,看见猪八戒背媳妇了”,沈既欲让他滚蛋,而另一条,也是个乱码网名的账号发的,问他这视频哪来的。 沈既欲回的是:【你拿我手机拍的。】 所以,这是一段女生拿着沈既欲手机无意拍下,没有任何意义,本该被删除,却被他发出来的视频。 所以,当事女生和评论区这个账号对上。 所以,柏时琪点进那个名叫“zzzzzys”的女生主页,发现过往动态的ip和沈既欲90%重合,只有这一年好像和沈既欲没待一块儿,发的内容也要相对丰富一点,有对着镜头笑的照片,也有漠视镜头的照片,纯素颜,皮肤却白净得仿佛自带磨皮,五官没得挑,表情管理也满分。 然后柏时琪就知道了,她叫宋再旖,和沈既欲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也是他朝思暮想了一整个青春期的人。 …… 如果说之前对沈既欲的兴趣只是想把人追到手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看看他还能带给她什么惊喜,那么现在,她对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征服欲。 才多大,年纪轻轻的,异性还没见够,情爱还没享受,就做好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准备,也太没劲了。 柏时琪不介意给他指条正道,帮他迷途知返。 寒假从柏时屹那儿得知沈既欲租了他们家捷里那栋庄园,她觉得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所以唐突地跟了过去,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沈既欲。 他好像又长高了点,更帅了。 而正式转来北江之前,她还做了两件事,把左臂的纹身洗了,以及把头发染黑。 因此一中同学都没意识到她其实是混血,夸她的话都是说她像洋娃娃。 但聂书迩是知情者,所以自她被教导主任领着出现在十三班开始,探究的目光就停在她这儿,整个上午没带挪的,然后是宋再旖,楼梯间迎面碰见,她看着眼前这个长相是柏时琪但又完全变了气质的人,微怔,步子放缓,两人擦肩,她还回头盯了几秒。 柏时琪一笑置之。 最后是沈既欲。 不管是哪个国家哪个学校的食堂到了饭点永远都很吵闹,他就在那片喧嚣里从门口走进来,上午最后一节大概是体育课,额头汗津津的,颈间潮红,白T也湿,手里抓瓶水,听着同伴从操场带到食堂的话题,不回应,只是笑,视线扫过各个窗口,却没排任何一个,朝身旁男生斜额说了几句话后,转身,在下一秒注意到不远处的她,脚步顿住。 于是她拥有了沈既欲长达十秒的视线停留,以无声打量的方式。 可第十一秒的时候他视若无睹地收回视线,柏时琪也无所谓,捋一下自己的黑发,站在原地,平静地目视沈既欲穿过汹涌人群,朝食堂靠里的一排座位走去,那儿有两道熟悉的人影。 聂书迩在那儿,宋再旖也在那儿。 她们坐的比较巧,刚好是偌大食堂凹进角落的一桌,墙柱挡了一半,但她仍能清楚看到聂书迩的正脸,宋再旖的背影。 能清楚看到沈既欲走过去,在桌边停住,抬手从后搭上宋再旖的肩膀,宋再旖侧头看见是他,很淡地勾唇角,叠着的腿放下,起身,将占着的位子让给他,桌上还放着提前买好的一份盖浇饭和冰饮。 两人全程无交流,但一让一坐的动作特别自然,很明显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离开前她顺手拿走沈既欲拎来的那瓶水,神态自若地拧开,喝两口。 而后柏时琪看着她和聂书迩朝这边走,三人对上不意外,宋再旖先打招呼,问她这是吃完了还是刚来。 “刚来。”柏时琪回。 宋再旖就笑一记,点头,左手拎着矿泉水瓶悠悠晃着,眼睛扫过旁边食堂窗口,右手指着其中一个说道:“6号窗口的黄焖鸡和冒菜味道不错,你可以试试,如果你能吃辣的话。” “我能。” 聂书迩却接:“我感觉偏咸。” 宋再旖偏头看她,反问是么。 “嗯,我觉得还是5号窗口的花甲粉丝煲更好吃。” “就你上次吃了拉肚子的那个?” 聂书迩不满辩驳:“都说了拉肚子是因为着凉。” 两人一问一答有来有回的时刻,柏时琪像个局外人般听着,呼吸着,插不进话,过了会儿宋再旖像是想起她,想起别的一些什么,才又转向她,“哦,对了。” 柏时琪看着她。 “楼下点心窗口的提拉米苏千万别去买。”说着,宋再旖把手同样搭上柏时琪的肩膀,轻拍,凑近了继续道:“就跟强扭的瓜一样,不甜,特别难吃。” 第50章 SEV你敢再动她一下试试 话撂完,宋再旖笑一笑,和聂书迩转身走出食堂。 但她没回教室,而是直接拐道去了旁边的艺体楼,坐电梯上到五层的报告厅。 那里一改平日午休时刻的冷清,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有后勤部门的老师在忙着调试音响设备,“北江市第六届高中生辩论赛决赛”的横幅已经拉起来了,一排刚好坐四人的长桌也摆好了,相关人员各司其职地做着最后的准备。 辩论赛跟之前篮球联赛的性质差不多,都是近年来北江市教育局为了响应国家全面发展理念举办的大型活动,由各个学校推送一支辩论队到市里参赛,从春到夏,一场场的比,一场场的淘汰,到现在,剩最后两支队伍进入决赛,一中作为今年胜出的其中之一,同时承担起提供场地的责任,领导都挺重视。 而作为主场作战的一中辩论队员,更是被给予厚望。 宋再旖进到报告厅里面的隔间时,带队方老师还在帮着做论据补充分析,稿纸厚厚一沓,力争无懈可击,三个队员也都在,看到她,和她打了个招呼。 这次决赛的辩题是“人性本善还是本恶”,挺哲学的一个辩题,一中作为正方,观点是人性本善。 但其实平心而论,宋再旖的立场是趋向反方观点的。 人性,本来就是一个不断和自己抗争的罪恶过程,要抽筋剥骨地塑化底线,要头破血流地克制欲望,人生来就是自私的,宋再旖从来不觉得她有多高尚,当初帮闻栀的那一下,主要原因也只是因为李慕汀她们在走廊的声音太吵,影响到她做题了,仅此而已。 聂书迩说得没错,她确实以暴制暴了,但效果立竿见影,不是吗。 小学的时候她还碰上过有高年级的同学想抢她的玩偶,那是裴枝从国外给她带回来的,她反抗,那人仗着比她大就推她,额头差点磕桌角,是沈既欲眼疾手快地护住她才没破相,玩偶在争执间掉地,又不知道被路过的谁踩了一脚,变得脏兮兮的。 宋再旖看着,一声不吭地捡起来,拍干净灰,然后当天下午,玩偶“如愿”出现在那个同学的书包里,却被诬陷成是她偷来的,宋再旖的背景小孩子之间可能不清楚,但学校老师门儿清,所以这事没有像平时一样随便和个稀泥草草了事,老师把人带到办公室严肃批评教育后,那姑娘是哭着出来的。 而宋再旖站在走廊上朝她笑。 她喜欢的,在意的,就算毁掉,也绝不会让给任何一个人。 所以,如果柏时琪真的是奔着沈既欲来的,那就来吧。 要争还是要抢,尽管试试看。 她不介意让柏时琪哭着回莫斯科找妈妈。 …… 一点半的时候,入围决赛的五中大巴开进学校,一点三刻,高二全体学生作为观众到场,原本安静的报告瞬间变得沸反盈天,一颗颗心都因为可以少上两节课而活泛起来,窃窃私语在年级主任的训斥下才消停。 宋再旖从台侧放眼看过去,乌泱泱的一片,落座顺序是按班级从前往后,从左往右坐的,七班在中间区域偏左的位置,八班自然紧挨着旁边,她就在那片人头攒动里先找着周时胥,他今天穿件涂鸦风短袖,挺潮,挺扎眼,然后不出意外地在他右手边看到沈既欲,他穿的是黑色T,低调清爽,还是帅的。 稿纸在手里卷成筒,一下接一下有规律地在身侧轻敲着,而后敲到第九记的时候,沈既欲意有所感地抬头,目光朝这一侧斜过来。 于是隔着大半个报告厅的明亮光线,一个不期而遇,一个蓄谋已久,两人对视。 宋再旖看着他勾唇角,用口型比加油两个字,她同样回以一笑,也无声回三个字,输不了。 两点整,主持人宣布辩论决赛正式开始。 宋再旖竞赛班出身,逻辑思维能力较强,所以担任二辩,坐在右侧正方辩论台的中间,而和她相对的反方二辩,是个男生。 面前席卡上印着他叫徐立航,戴着眼镜,理科班男生的标准长相,看起来含蓄内敛,可偏偏从赛前问好环节,宋再旖就莫名感觉到他的一丝针对,但那时她只当他已经进入比赛状态。 打辩论就是为了让不同观点在争锋相对里碰撞。 这种针对一直被带进比赛,前六分钟双方一辩各自做完立论陈词后,轮到攻辩阶段,宋再旖先选择了徐立航进行一轮,他的立场是主张人性本恶,所以回答时候的言辞相对犀利,她能理解,但越到后面,她越觉得他话里有话,夹枪带棒的,好像冲着她来,不禁皱眉,想不通这人什么意思,她根本不认识他,搞得他们俩有什么过节似的。 到了自由辩论环节,更是明显跟她杠上了的感觉,只要她站起来发言,他立马紧跟其后,场面一度白热化,他们在台上打得不可开交,观众在台下屏息看得直呼过瘾,立场被扯着跟墙头草一样倒来倒去,觉得哪边说得都有理。 又过了会儿连周时胥都看出一点苗头了,手臂碰碰身旁的沈既欲,“五中那个反方二辩是不是有点激进?” 沈既欲不置可否,眯眼思索着,手指在翘起的二郎腿上点着。 然后周时胥突然一拍大腿,发出一声“嚯”,音量没控制住,被班主任听到,瞥过来,他被迫安分几秒,压低了声把话说完:“该不会又是一个喜欢宋再旖的吧?” 所以要另辟蹊径地用这种方式引起宋再旖注意,那也真是蛮励志蛮牛逼的。 沈既欲无语地别他一眼。 周时胥视若无睹,越想越觉得合理,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了,再次欲言的时候台上响起一道尖锐的铃声,打断他,同时昭示着自由辩论环节结束,比赛进入到最后的总结陈词阶段,到此就没宋再旖什么事儿了,她坐回椅子,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对面的徐立航。 五官平平,确定自己应该没见过他,而他好像也在比赛进行到这里收了刺,低头平静地整理起手边的资料。 直到比赛彻底落下帷幕,评委组揭晓两队分数,一中以3分优势战胜五中,不负众望地拿下第六届全市辩论赛的冠军。 宋再旖也凭借优异的表现,被评为最佳辩手。 掌声雷动满堂喝彩的时候,宋再旖望向台下,这次不用她刻意寻找,就能感受到人群中那道炽热的视线,注视着她。 而身旁也有一道,同样带着温度的,来自五中队伍里。 所以散场后会被徐立航叫住,不算意外,宋再旖停步在楼梯间前,那会儿高二学生已经按序回班准备继续上课了,喧嚣如浪潮退去,走廊显得格外静,转身后四目相对,宋再旖问徐立航有什么事吗。 她仍是用教养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徐立航问她很着急走吗。 宋再旖这才皱眉,“我们老师有事找。” 徐立航又问:“你真的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宋再旖当即抬脚要走,表示她不想搭理他的没话找话,可徐立航紧接着自顾自接上:“那蒲以晟呢,你总还有印象吧。” 六月的风吹在身上已经让人感到燥热,宋再旖却凉了一下后颈,因为这样一个早该蒙灰的名字被重新提起,猝不及防的,但失态只持续了短短两秒,她恢复平静,点头说有印象,怎么了。 “怎么了?”徐立航听到她问,看到她微乎其微的神色变化,嗤笑:“你可真是冷血。” 宋再旖闻言盯他两秒,轻撂一句神经,想走,但胳膊被徐立航拽住,她斥他放开,徐立航置若罔闻,两人视线一下对上,火都开始往外冒,宋再旖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徐立航答非所问地说这世界真挺小的。 “上个月我去探监,还听他提起你,没想到今儿就以这种方式见面了。” “你和他什么关系?” “跟你和沈既欲差不多的关系。” “你们俩是……同性恋?” 徐立航翻白眼:“发小。” “哦。”宋再旖甩开徐立航的同时,由于用力过猛倒退两步,“所以你这是要代他来问候我吗?” “我要是能代他干什么,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锒铛入狱。” “那你现在是要帮他来找我算账是吗?” “我可不敢,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被人随便找个莫须有的罪名扣我头上,我冤不冤?” 这话早在看出蒲以晟喜欢宋再旖的时候,徐立航就对他说过,劝他打住,宋再旖身边那个沈既欲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儿,家里有权有势,他未必争得过,可蒲以晟偏不信邪。 还真是打辩论的嘴,诡辩得很,宋再旖听笑:“蒲以晟故意杀人难道不是事实?他很冤吗?是我们逼他动的手吗?你冲我来这么一番儿有意义吗?” “他是不冤,可那是他想的吗?”也不知道哪个字刺激到了徐立航,他的情绪变得激动,朝宋再旖一步走,“如果他不还手,那天死的人就是他!你知不知道他妈就是被活生生打死的!” “他可以报警的。” “报警有屁个用!警察来了最多把他爸拘留几天,放出来照样酗酒打人!”低吼着,徐立航扯起一抹极其讽刺的笑容,“也是,警察只对你们这些人有用,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颠倒黑……” “徐立航。”宋再旖沉声念一声他的名字,皱着眉打断他,“话别乱说。” “我说错了吗?”徐立航闻言立即冷笑,再度逼近她,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子,但终归还是要比她高一点的,宋再旖被迫抬颌看他。 眼前的徐立航已经褪去那层斯斯文文的皮,镜片后的眼睛燃着一股暗火,说不清究竟是为蒲以晟打抱不平还是有更深层次的一些剧烈情绪在作祟,几秒的权衡,宋再旖想离开,但仍是被徐立航一把扯住,她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借力推了下。 背砰的一声撞上楼梯间的门板,她吃痛,微微弯腰。 “早没人在乎他爸是死是活了,所以这事儿如果不是你们捅到警察那里,根本就不会被查出来,蒲以晟可以解脱,可以去过他的安稳人生,而不是现在这样。” 徐立航说着,神情已经从起初的激动慢慢变为阴狠,宋再旖忍着痛,盯着他,背后就是门板,退无可退,垂在身侧的手攥紧,问:“你想干什么?” 艺体楼本来就不是主楼,没有排课的时间段不会有人来,此刻四下寂静,仅有一丝很轻的声响从报告厅遥遥传来。 徐立航又是猛地一下扯住她的胳膊,抬起来,“蒲以晟说他还挺想你的,你说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宋再旖花了两秒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绝不是字面意义上的看,所以瞬间的反应是要收回自己的手,可徐立航死死握着,指甲甚至有种要掐进她皮肉的感觉,宋再旖深吸一口气,迅速抬起另一只没被钳制的手,二话没说地甩了徐立航一巴掌。 啪的一声,徐立航被打得偏过头,眼镜都从鼻梁滑落,至此彻底被激怒,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阴沉气息,同样扬手,但还没有所动作的下一秒,直接被人攥住手腕,比他更大的力,骨头好像都在喀喀作响,伴着一道更低更沉的男声: “你敢再动她一下试试。” 徐立航唰的抬头,宋再旖没回头,可她清楚地知道是谁,这声音她到死都不会认错,身体没来由地一僵,还有一种近乎冲破头皮的麻。 而沈既欲也不给她发愣的时间,一手拦截住徐立航,眼睛警告地盯着,与此同时一手揽过宋再旖的腰,将她推入楼梯间,然后带上门,咔嗒一声从外落锁,整个过 程不到五秒,快准狠,门在她眼前关上的那一秒,宋再旖还看见他反手就是一拳挥在徐立航的脸上。 视野陡然变昏,楼梯间的阴凉袭来,隔着一道厚实的防火门,还能听到外面几乎拳拳到肉的闷响,像是缠打在一起的声音,心一抖,宋再旖拍着门想叫停,可无济于事。 她不得已顺着楼梯往下跑,呼吸在潮热里变湿,再从另一侧楼梯绕回刚才那层。 但走廊上已经没了人影。 她不死心,整层楼的教室挨个推门去找,却不见任何一个人的痕迹,刚刚被徐立航那样纠缠都没慌,现在却特别慌,倒不是怕沈既欲吃亏,是怕他真把人打出什么事了,收场麻烦,他没必要把自己的前途报废在一个神经病身上。 艺体楼总共五层,她一层层往下找,没找着沈既欲,反而被方老师找着了,略带不满地问她跑哪去了,刚刚说好结束了要拍合照,大家都在等她。 宋再旖不得已道歉,然后三步一回头地跟着方老师走,拍照时表情管理自然不算太好,等到好不容易被放行,路过楼底那家便利店时停了下,进去买了一盒创可贴和一瓶红药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51章 SEV我的初吻 沈既欲是在回教室的路上突然想起一些事情的。 想起为什么他会觉得徐立航这个名字有点眼熟,是因为他曾在那份涉及蒲以晟人际关系的资料里见过,所以当即停了脚步,旁边周时胥不解地问他怎么了,他不答,转身往艺体楼走,周时胥问他去干嘛,他还是不答,只是步子越迈越大。 那时已经到了临近放学的点,热闹过后的艺体楼犹如死寂,太阳逐渐西落,橙黄的一道斜在楼宇间,照得不远处那画面几近刺眼。 他确实没想到姓蒲的这朋友这么有种,居然敢对宋再旖动手,所以用最后一丝理智把宋再旖推开,这种脏东西他来解决就行,防火门砰的一声在两人面前关上时,徐立航随之回过神,也认出他来了,新仇旧恨掺着,一副也要跟他算算账的感觉。 可他哪里打得过沈既欲。 挨了沈既欲几拳后就已经晕头转向,又被沈既欲拎着拖进没监控的男厕所,脸压向湿凉的洗手台,沈既欲俯身到他耳边,声音压得特别低:“蒲以晟的档案我已经送进去一份了,怎么,你和他兄弟情深,想去陪一个?” 徐立航的脸被沈既欲用力掌着,话不成句,只能发出呜咽声表示反抗,沈既欲听笑,缓缓松了手,徐立航以为得了喘息,稍站起身,想要开口说话,结果紧接着又是一拳,他始料未及,踉跄着向后倒退几步,背撞上墙壁。 与此同时沈既欲拧开水龙头,水声一下盖过徐立航的倒抽气声,清水覆住这方狭仄空间里隐隐的血腥味。 他慢条斯理地洗完手,没带纸,只能朝池子里甩两下,重新走到徐立航面前,撂最后一句:“别他妈的再出现,不然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 出了洗手间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左手也破了,刚还沾了水,血淋淋的一道。 还挺疼,真该死。 沈既欲径直下到便利店,买完酒精和纱布,结账时又瞥到货架上的巧克力,顺手拿了一袋,然后没回教室,就靠在走廊尽头的墙上,想着把伤口包扎好再回去。 他全程低着头,没注意到那时远处一道同样进出便利店的身影,高瘦,脚步也在看到他、朝他走的过程中渐渐放慢。 直到感觉身前的光线被人挡住,他下意识抬头。 宋再旖和他在黄昏里对视。 她看着他,长久地看着他,眼睛里的情绪挺多的,想说的话好像也挺多的,可到头来,她只是将红药水扔进他怀里,再继续向他迈了一步,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纱布,沉默地帮他包扎完才问他一句疼么。 “还行。”沈既欲反问:“你疼不疼?” 宋再旖摇头,然后说:“今天的事,谢谢。” 沈既欲闻言抬眼,看向这会儿和他面对面的宋再旖,皮肤在夕阳下更显白,睫毛微微颤动,夏季校服很薄,被风掐出腰身,四肢纤细。 就他妈的让人想护一辈子。 他挑眉,朝她身前逼近一步,“就嘴上说说?” …… 宋再旖看着他。 视线百转千回,气氛也在黄昏余晖里无声流转。 两人之间原本还算正常的距离被沈既欲刚刚那一步拉近,然后剩下的那寸空隙又被宋再旖直接伸手填满。 她扯着他因为打架而歪斜的衣领,踮脚往他唇上亲。 蜻蜓点水的一下,不到三秒,沈既欲只感受到她唇的微凉,和自己身体瞬间上涌的燥火,喉结滚过。 紧接着宋再旖低笑一声:“我的初吻,够不够诚意?” 说完想抽身,却被沈既欲更快动作地揽住脑袋,额头刹那相抵,心跳加快的第一秒整个人被沈既欲握着腰转身,压到墙上,脖颈线条随之绷直,想叫他名字的第一个音刚发出来,就被堵住,势不可挡地吞掉,完全不同于她刚才玩闹似的嘴碰嘴,他是很认真地在吻她。 两具年轻的身体在晚风中紧密相贴,唇也严丝合缝地贴住,到这个时候也不怕弄疼她了,仿佛就是要她吃痛,要她给反应,要她全身心感受他,宋再旖被亲得快要窒息,皱眉想推开他,但一只手刚抬起来,立刻被沈既欲抓住,顺势和她十指相扣的间隙,他稍稍撇开两厘米的距离,施舍她换气的时间,宋再旖劫后余生地呼吸着,胸口起伏,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沈既欲照单全收,勾唇笑了笑,随后拉着她的手到自己后颈,让她环紧,再次低下头。 又是一波辗转舔吮,宋再旖听见耳边传来一声类似门把下压的咔嗒声,意识到两人现在还站在走廊上,心倏地一紧,搭着沈既欲的手骤然用力,但下一秒她却发现那股力好像反作用于她,身体被搂着往旁边一歪。 她被沈既欲边亲边带进了走廊尽头的那间实验室。 空的,没开灯,仅有的光线是窗户边那抹残阳,可压根照不到他们两个,沈既欲就在那片昏暗里将宋再旖提起来放到桌上,她坐他站,一连串动作做得一气呵成,嘴上占着的便宜也点儿没带停的,相反更加猛烈,像是隐忍了太久太久的东西一旦冲破束缚,至死方休。 分开时宋再旖往他肩膀补上一记打,然后将下巴搁在那儿平复呼吸,沈既欲就笑出来,抬手帮她顺气,等她情绪平静下来后,说:“这才叫初吻懂吗?” 宋再旖偏头看他,“我不懂,你很懂?” 问完,也不等沈既欲答,她眯眼再次拽住他的衣领,“亲过几个?” “你说呢?” 宋再旖就松手,从桌上下去,一副不想理他要走的样子,沈既欲连忙拉住她,把人拉进怀里,从背后抱住,俯身安抚地亲了亲她的侧颈,“只有你。” “是吗?” “嗯。” 宋再旖这才满意,想着反正也缺席下午的课这么久了,就由着他又抱了会儿,然后想起徐立航这号人了,动一下左肩,沈既欲察觉到问她怎么了。 “徐立航呢?” “回五中了吧,谁知道。”沈既欲漫不经心地回,有点食髓知味,细细密密的吻顺着宋再旖的脖子,慢慢往上,就快要重新亲到她嘴角时,被宋再旖挣开。 她向后退了几步,和他隔开一点距离,“把他打伤没?” 怀里身前都一下变空,沈既欲虽然不满,但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倚着课桌恢复正色,“我有数。”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死不了,至于活成什么样,与他无关。 宋再旖听着,看他,视线从他散漫的脸上扫过,顿住,又重蹈覆辙地走近他,沈既欲见状笑了,挑眉问她干嘛,结果下一秒就被她抬手抚过右脸,按了下颧骨位置。 他条件反射地轻嘶一声。 “这里也破了。”宋再旖略带可惜地说,“过几天当寿星都不帅了。” 沈既欲眉心没忍住一跳 ,也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不帅了”三个字,咬牙挤出很低的一句王八蛋,宋再旖知道他是骂徐立航的,当即没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来,笑完,从口袋里摸出刚才买的那盒创可贴,取出一片,撕开包装。 又是那种花花绿绿的印花款。 沈既欲在宋再旖扫过来的眼神里欲言又止,到最后只能噤声,但也不用宋再旖开口,他配合地俯身,把脸凑过去。 宋再旖很快帮他贴好,然后两人就没再在实验室待了,在最后一节课打铃前回到各自教室。 七班教室闹哄哄的,各科课代表在黑板前写今日作业要求,有人在过道间走来走去分发习题册,宋再旖就在那片人头攒动里往自己座位走,一路侧身避让着,可还是被一个女生突然的起身不小心撞到,那股冲击力在喧闹教室里微不足道,但对宋再旖而言来得又猛又疾,她没有防备,被撞得后退两步,过道本就狭窄,因此腰受力磕到另一侧的课桌桌角。 那桌同学扶她一把才站稳。 女生连忙道歉,问她有没有事,宋再旖缓了缓摆手说没事,坐回自己位子后,闻栀也问她怎么了,脸色感觉有点差。 但得到的仍是一句云淡风轻的“没事”,宋再旖觉得应该只是先前被徐立航推到门板上的痛开始延迟发作了。 所以放学之后去药店买了瓶云南白药,沈既欲在旁边看着,皱眉问她哪儿不舒服,宋再旖当时没回答,一直沉默到进家门,不等沈既欲重复一遍问题,她先放了书包,朝他招手。 沈既欲刚要走过去,就看到宋再旖背对他撩起校服下摆,动作说不上多慢,却像极了电影里的逐帧播放,窗帘没拉,刚过六点的光景,落地窗外夏季傍晚的火烧云还在天空飘着,极其艳丽的一抹红,刺进瞳孔,映出视野里另一抹雪白。 腰窝明显,腰间的淤青也明显。 眼神骤然一暗,沈既欲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徐立航弄的?” 宋再旖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不置可否地让沈既欲赶紧过来帮她上点药。 沈既欲一言不发地走到沙发边,坐下,宋再旖站到他双膝间,仍是背过身,一只手掀着衣服,她朝后看不见,只能问:“很青吗?” “嗯。” “面积大吗?” “有点。”答完他反过来问:“疼吗?” “疼,你要不要帮我吹吹?” 她转身,开玩笑地说,沈既欲闻言手部动作却是一停,抬眼,和宋再旖低下来的视线不期而遇,他摇头,“吹吹没用。” 宋再旖看着他,没说话,只用眼神问他那什么有用。 “我爸说的,亲亲就不疼了。” …… 宋再旖是真没想到沈既欲会回这么一句,当下就愣住了,四目相对片刻,直到感觉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被缓缓握住,她回过神,没好气地甩开,作势要拿过他手里那瓶云南白药自力更生。 但沈既欲哪儿能让她得逞,反应给得也很快,一手把云南白药往身后放,一手仍是去拉她的手,宋再旖在倾身要抢和被他拉的惯性作用下整个人向前栽,她连忙抬膝,朝沙发上跪,与此同时手下意识地去撑沈既欲的肩膀,最后以一种把他压在沙发上的姿势稳住身体。 沈既欲也在这几秒的时间里完全向后靠到沙发背,两腿懒散叉着,仰着头,盯着她笑。 衣服早在动作间重新滑落腰际。 可宋再旖转瞬又感觉那儿仍有空调冷气吹拂,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另一股热意覆盖。 是沈既欲把手放在了她有淤青的那块地方。 他说:“或者,揉揉也行。” …… 客厅空调早在他们进门就开了,此刻正一波一波地往外输送着冷气,宋再旖感觉后颈被咝咝凉爽吹着,后腰那块皮肤却灼得烫人。 呼吸也热。 宋再旖没回头,凭感觉反手抓住沈既欲的手,缓缓从自己腰际拿开,她还是俯在他身上的状态,因而一言不发地拉高他的手臂,将沈既欲彻底压在沙发上,然后低下头,到他面前说:“少占我便宜。” 沈既欲唇角勾起的弧度就更大了,在宋再旖警告完后,在她想功成身退地从他腿间爬下去时,他却从沙发坐起身,准确无误地绕过她有淤青的腰,揽她的背,强势地将人重新抱回身前。 “行了,我帮你涂药。” 宋再旖一掌拍在他肩膀上,“放开,我自己来。” 说着还要反抗,但没动几下就被沈既欲按住,他用了点力,声音又低又哑:“别动。” 宋再旖真的没再动了,因为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偏头,眨了眨眼看他,“你……” “嗯,硬了。” 第52章 SEV他要她心甘情愿 宋再旖还没见谁能把这两个字说得这么坦荡的,就好像在说“饿了”一样,但视线又没那么纯粹,想动又不敢动,只能试探地提议:“要去洗手间吗?” 沈既欲闻言愣了下,然后闷笑:“这么懂啊,再再。” “没你懂。” 仍是笑,他回答上面那个问题:“不用,你让我抱会儿就好了。” 宋再旖不置可否地垂眼看他。 之前剃的美式前刺到现在长了不少,变顺毛了,也没那么扎手了,蹭在她皮肤上还有点软,那样子真是危险又可怜,像只受了伤极其痛苦的小兽,可拍打在她颈间的滚热呼吸又分明昭显他其实是只雄狮。 一只随时能将她吞吃入腹的雄狮。 无言相拥片刻后,沈既欲突然叫她:“再再。” “嗯?” “你心跳有点快。” “是吗?” “是。” “哦,那可能是饿了吧。”宋再旖淡声回。 沈既欲听到这话没忍住笑:“肚子饿和心跳快有什么关系?” “那我心跳快和你有什么关……”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既欲突然仰头吻住,猝不及防的一下,宋再旖怔住,而他来势更汹地要她回神,所以几秒反应过来,她很慢地眨了眨眼睛,睫毛跟着颤,随后徐徐低垂,覆住视野。 她闭眼的下一秒,沈既欲睁开了眼睛。 他抬手托住她的后颈,看着她,一点一点地亲,像是排练过无数遍的哑剧终于上演。 下午宋再旖说那是她的初吻,其实不是。 当然,他的也不是。 只有沈既欲清楚自己干过哪些混蛋事儿。 初二那年暑假他就偷亲过她,在她的房间,窗外是无休无止的蝉鸣,她还是写英语卷子写到打瞌睡,沈既欲就让她去睡会,剩下的他来帮她写,宋再旖当然求之不得,可还是按例问一句他这次的条件是什么。 沈既欲说还没想好,先欠着,她这才放心地去睡午觉,却殊不知他早在那个午后就拿走了自己应得的报酬。 而之前对她撂话说自己睡得比她晚,事实是在把她从书桌抱到床上后,在她床边坐了半宿,然后又去客厅坐着抽了半宿的烟,天色破晓的时候才开窗散味,然后回房,换衣服,到该起床的点从房间出去,若无其事地和刚醒的她打招呼。 宋再旖永远不会知道他曾在她床边坐那么久,更不会知道那无声流淌的一分一秒里他在想什么。 想亲她,想躺到她旁边,想和她做/爱。 沈既欲觉得自己能和周肆北玩到一块儿这么多年,说到底他们俩骨子里是一样的人,家世摆在那儿,又浑又狂,只不过周肆北疯得更外露,他也不是没考虑过周肆北那套追人的野路子,可宋再旖和丁梵不一样。 他不想也不能强迫她。 他要她心甘情愿。 就像现在。 宋再旖从最初的被动承受,到不自量力地想占上风,于是睁开眼,没想到和他对视,两秒的发懵,眼睛亮晶晶的,有点儿傻气,沈既欲眼里就沾上笑,挑眉,接吻的细密声音在客厅里响着,高不过空调运作的声音,第三秒的时候她也笑,右手主动勾住他的脖子。 左手则抬起来,捂住他的眼睛。 沈既欲就 这样在黑暗中被她反客为主地亲了半分钟。 亲完,他打脸地往洗手间去,留宋再旖在沙发上笑弯了腰,折腾半天药还是没上成,她本来想回房对着全身镜自己涂,但沈既欲叫她等着。 宋再旖无所谓地耸肩说句行呗,进房间拿出自己的手机,然后重新坐回沙发,盘腿点开外卖软件,她是真饿了,没骗人,指尖滑过的间隙还侧头,朝着洗手间的方向,好心地扬声问沈既欲晚饭想吃什么。 但沈既欲没有回答,洗手间里也没传出水声,只有打火机咔嚓一记点着的闷响,烟雾升腾后他靠在墙边,无声又安静地纾解着快要爆炸的情/欲。 只对宋再旖存在的欲望。 一支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抽完才开了水龙头,回到客厅的时候宋再旖已经点好外卖了,作业已经摊到桌上开始写了,听到动静后偏头,跟他说她点的潮州牛肉粿条。 “好。”沈既欲俯身从茶几捞过一张纸,擦手,动作慢条斯理的,莫名色情,宋再旖的视线一下没收回,看着,手里转着的笔随之慢下来。 “你的伤口沾水了?”她问。 沈既欲闻言低头看一眼,“嗯,没注意。” 宋再旖就放了笔,站起身,“我帮你重新弄一下。” 沈既欲却说他先帮她上药,宋再旖拗不过他,只得又坐回沙发,这次很安静的,他认认真真地给她上完,盯着那抹扎眼的淤青,觉得今天揍徐立航还是轻了,就这么走神的间隙,宋再旖已经转过身,放下衣服,拉过他的手。 礼尚往来地帮他重新消毒包扎后,她搁在茶几边的手机响一记,锁屏界面跳出来自微信的新消息,与此同时沈既欲的也响,像是网络延迟,慢半拍地跟上,两人相视,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消息了。 打开一看果然是很久没动静的“捷里小分队”群聊,柏时屹往里面发一条,仿佛也隔了几千公里的时差,到现在才送达。 他@了宋再旖、沈既欲和聂书迩三个人,拜托他们在学校多关照柏时琪一下。 聂书迩几乎秒回一个OK的手势,柏时琪紧接着往群里发一条语音,宋再旖点开,沈既欲没动。 “柏时屹你先管好你自己,少操心我。” 还是她那一贯没大没小的傲娇调调,柏时屹习以为常,又发了两条叮嘱她的话,宋再旖回他一个没问题,然后捋发,斜额看向旁边无动于衷的沈既欲,淡笑:“你没点表示?” 沈既欲终于有了点反应,却是退出微信,将手机滑回桌上,侧身拿出自己作业,垂着眼说:“我很忙,没空。” “哦?”宋再旖来了兴趣,托着下巴佯装采访他:“沈同学,平时都忙点什么啊?” 沈既欲没看她,低头在卷子上方洋洋洒洒写下自己的名字,说一句“我忙什么你不知道吗”,宋再旖就笑着回说她哪儿知道啊。 他这才稍停一下,侧目看她,然后朝她勾一下手指,搁平时宋再旖瞧他这副欲擒故纵的样子,理都不会带理的,但偏偏现在她有闲心想听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所以照做,手撑着茶几靠过去,他同时偏头,两人交颈,他对着她的耳朵开口。 就六个字,宋再旖听着,心脏有刹那的酥麻,难以否认,确实有被他撩到。 因为沈既欲说的是:“忙着和你早恋。” 耳根微微泛红,好在没过几秒门铃响起,宋再旖说应该是外卖到了,赶沈既欲去开门,沈既欲也不说话,只是笑着,边盯她,边起身,走到玄关,拉开门却愣住。 “……妈。” 门外赫然站着裴枝,手里提着一个外卖袋子,她说:“我出电梯刚好碰上你们的外卖送到,就直接帮你们签收了,不介意吧?” 沈既欲摇头,又连忙一步退,扶着门框往后侧身,作势让裴枝进。 客厅里的宋再旖没听见沈既欲刚叫裴枝的那声儿,所以等了会儿骤然抬头看见先行进来的裴枝,整个人愣住,身体倒是出于礼貌的本能站起来,打招呼:“裴阿姨。” 裴枝笑着应,把外卖袋子给他们搁到餐桌上,然后又从包里拿出一盒茉莉桃酥,并排放好,说这是今天夏晚棠从南城来北江顺道捎的,“给再再吃的。” 沈既欲关上门进来正好听见这句,不满地轻啧,“这么偏心。” 裴枝睨他,“你有意见?” 沈既欲说没,宋再旖道谢。 裴枝本意就是来送这个的,见两人作业摊在茶几上,一副认真用功的样子,就没有过多逗留打扰,临走之际突然注意到沈既欲颧骨的伤口,那时候创可贴早被他撕下来了,血凝住,伤口呈暗红一道,不算太显眼。 她微微皱眉,“怎么回事,又跟人打架了?” 沈既欲低着头嗯一声。 得到肯定回答,裴枝也没问他什么理由,因为翻来覆去就那一个,只默了两秒沉声叫他抬头,沈既欲不得已照做,裴枝就伸手捏住他的下颌,左右转着边端详边问:“事儿解决没?” “嗯。” 可裴枝紧接着又问:“你这嘴巴怎么也破了?” 沈既欲自己看不见,但宋再旖在一步之外看得清楚,破的地方准确来说是他的下唇,不凑近很难发现,一道小口,就像是被咬破的。 某个认知一旦在脑海里产生,她的耳根跟着再次微微泛红,与此同时沈既欲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视线越过裴枝朝她看,眼里有很淡的笑,但嘴上仍是回答裴枝说他也不知道。 裴枝却不以为意,又打量几秒,才收回手,意味深长地开口撂道:“以后悠着点。” 沈既欲特别乖地应声,送走裴枝,大门再次在他手里咔嚓一声关上,他转身,倚着门板笑看不远处的宋再旖,两人对视,他说:“挺狠啊再再。” 那点勾当两人心里都门儿清,所以宋再旖也不跟他装,“你活该。” “嗯,我自找的。” 他没脸没皮地认,还一脸乐得自作自受的混蛋样儿,宋再旖懒得埋汰他,结果到吃饭的时候就受罪了,粿条冒着热气,很烫,碰到破口就激起一阵疼,他没忍住皱眉,宋再旖看见了,笑出来,“小可怜。” 沈既欲抬头看她。 宋再旖问他干什么,他就撂了筷子,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低头作势又要亲她,宋再旖立马反应过来这个混蛋的意图,迅速别脸,从齿间挤出一句“你敢”。 沈既欲听到这两个字倏地停下,仍弯着腰,只是顺势把下巴搁到她肩膀上,耍赖皮似的闷笑出声,宋再旖嫌弃地拍他背,让他起来,“你好重。” “现在就嫌我重了?” 那以后他要是压她身上还不得娇气死。 宋再旖没懂他这层言下之意,自顾自继续威胁道:“还有,你要是再敢未经允许亲我,就回翡禾公馆去,别在我家住了。” 沈既欲因此站起一点身体,手撑住旁边桌沿,斜额笑着看她,“你家?” “嗯,我家。”宋再旖理所当然地点头,“这房本写的我名字,要拿出来给你看吗?” 沈既欲觉得她这副恃宠而骄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不用,我信。” 说完他重新坐回桌前,粿条稍稍放凉了点,没那么难入口,所以他吃得相对快,对面宋再旖还在慢悠悠吃着,他盯着她看了会儿,接上刚才那话题问:“这个生日礼物喜欢吗?” 宋再旖动作一顿,明白他指的生日礼物是什么,没点头,只说喜欢。 沈既欲无声地笑,又问:“那我的生日礼物,准备了吗?” 宋再旖这才缓缓抬头,“我说没准备你信吗?” “不信。” “那不就行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53章 SEV你好凶 沈既欲脸上的伤痕在生日前两天结了痂。 仍是暗红的一道,颜色比之前要深一点,存在感就强一点,但丝毫没败坏他的帅,宋再旖不得不承认,有些人还真是越伤越迷人。 她腰间的淤青倒是一天天淡下去,可沈既欲仍雷打不动地要给她涂药,手当然不会安分到哪儿去,在不知道第几次占她便宜时,宋再旖没好气地回身打了他一记,“沈既欲。” 力道不重,跟挠痒似的,他垂眼,“嗯。” “你能涂就涂,不能拉倒,给我。” 但沈既欲没给她,也没继续涂,他一手拿着药,一手拉着宋再旖让她面对他,抬头盯着她的眼睛说:“你好凶。” 宋再旖被他这三个字说愣,简直莫名其妙,“你 有毛病?我哪凶了?” “语气。” “……”宋再旖深吸一口气,“行,沈既欲,如果你非得一心二用的话,请问可以把药给我吗?我自己来,不麻烦你了。” 沈既欲秒接:“没事,不麻烦。” 宋再旖直接翻了个白眼,转身不想再看他,沈既欲低头笑,过了会儿他又说:“还有两天我就成年了。” 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挺低挺浅的一声,宋再旖没太听清,想让他重复一遍,但与此同时沈既欲放了药膏,拍拍她示意她松手,衣服滑回腰际,所以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抱到腿上,又是这样容易引火烧身的姿势,宋再旖觉得沈既欲是真有毛病。 自讨苦吃。 “我说,还有两天我就成年了。” 其实他们比正常高二年级的学生都要大上一岁,那是因为幼升小那年,宋再旖在家看动物大迁徙的纪录片,一个兴起,特别想去非洲亲眼感受,于是宋砚辞就调了班,空出假期带她去了,玩到一半沈听择也带着沈既欲来了,说是路过,宋砚辞不信,也就傻乎乎的宋再旖信了。 后来两家人想着既然“这么巧”碰一块儿,就沿边多玩了几天,回国已经是九月初,错过了一年级的入学报道,双方父母商量后决定干脆都明年再上。 “所以呢?”宋再旖问。 “离法定还剩四年。” 那时仍是黄昏落尽的一个寻常夜晚,两人放学回到汇景湾,落地窗外万家灯火已经亮起,交织纵横连成一张网,兜住整座城市的纸醉金迷,而客厅很静,所以显得他这句话特别清晰,宋再旖听着,低头看他:“哦,到法定了要怎样?” “娶你。” 就两个字,掷地有声地落下,没有主语,严格意义来说连完整句子都算不上,却好像比任何情话来得顺耳,比“喜欢你”这样的告白来得更真。 宋再旖注视着他,良久后才说:“原来你真的,比我以为的要更喜欢我一点啊。” 在她认知里,沈既欲是她花了不少心思追上的,是这场感情里的后来者。 两人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他其实没有漏出过一点喜欢她的马脚,所以宋再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之前对她的那些好都是出于友情,也默认了两人之间“狼狈为奸”的关系,以至于从没思考过有一天他们俩会谈恋爱的可能性。 可一旦当她意识到自己喜欢沈既欲之后,那在不犯法的前提下,她就算拿麻袋套,也得把人套到手。 她以为自己成功了,殊不知拿麻袋的人根本不是她。 沈既欲闻言不置可否地和她四目相对:“那你开心吗?” 宋再旖歪头状作思考后说:“还行,一点点开心。” 沈既欲就看着她笑出来。 …… 但法不法定的确实还太早,他得先过了十八岁生日。 6月17号那天刚巧是周六,一如既往的天晴,蝉鸣不止,午后阳光从树缝间洒下,形成斑驳阴影。 周肆北特意飞了回来,同时带回丁梵和柏时屹不说,还自作主张地叫来了他那几个打电竞的哥们,说是要给沈既欲热场子,说十八岁生日得热热闹闹的才好。 浩浩荡荡一拨人,得亏了沈既欲当时买的大平层户型,不然都未必待得下。 而柏时屹到场,那柏时琪会出现在门口也没多意外,她还特别有礼貌地问了句我方便进吗,沈既欲倚着门框打量她,没回答,只无声侧身。 柏时琪朝他道了句谢后进门。 宋再旖早在她露面就注意到了,但手里调着的饮料没停,等人走近,抬眼和她打一记招呼,然后挪了视线,越过半个客厅,叫沈既欲。 沈既欲闻声把门关上走过来,问她怎么了。 她就把自己面前那个马克杯端起来,递给他,“我按网上教程冲兑的生椰拿铁,你尝尝。” 柏时琪站在旁边,看着那杯颜色有些怪异的生椰拿铁,眉心微皱。 沈既欲却没有犹豫地接过,低头喝了几口,到这时眉头才跟着皱一下,“很甜。” “是吗?”宋再旖心想自己明明是严格按照比例调的,沈既欲边点头,边把杯子还给她,两人一递一接,马克杯回到宋再旖手上,她自顾自抿了口,更百思不得其解了:“不甜啊。” 拿铁浓郁,就是外面咖啡店卖的那种味道啊。 沈既欲见状同样反问她是吗,说着,也不等宋再旖回答,兀自伸手,杯子又轮转回他那儿,他一言不发地把剩下半杯喝完,末了才缓缓笑道:“嗯,好喝。” 宋再旖就知道这个混蛋刚又在逗她了,眼带警告地瞪他,沈既欲对此照单全收,笑得反而更浑,抬手抚了下她的肩膀意在帮她顺毛,然后拎着那只空杯子去找周肆北了。 留她转身看到还杵在原地的柏时琪,两人对视一眼,宋再旖也笑出来,招呼她随便坐,“想喝什么可以去冰箱里拿,别客气。” 柏时琪应声说好,但脚步却没动,看着宋再旖走开,熟门熟路地穿梭在这间房子里,拿皮筋扎头发,拉抽屉翻打火机,找空调遥控调温度……那时候她只当是宋再旖来的次数多,却压根没想过更深一层的可能。 而后看着宋再旖往人堆里去,她手里勾着串钥匙,在男生打游戏的间隙,走到沈既欲身旁停下,俯身跟他说话时耳侧碎发滑落,擦过沈既欲的侧脸。 沈既欲因而也停住,旁边周肆北还在催他赶紧去拿蓝buff发育,他置若罔闻,全部注意偏向宋再旖,头同时偏一点,以一种很近的距离挨着她,听她讲话。 宋再旖没说很久,不到一分钟就站起身,往外走去。 她出门了。 柏时琪目睹她背影消失,才动身去厨房,从冰箱拿一罐雪碧,回到客厅,有在场女生过来和她搭话,问她叫什么,说以前没见过她。 “Kiko.” 柏时琪报了自己的英文名,那女生也是个人精,立马反应过来,视线扫过沙发旁那群凑在一块的男生,定在其中唯一看起来有外国血统的柏时屹身上,问:“你们俩……” “是兄妹。” “哦哦。”女生连应两声,对自己一半一半的聪明不以为意,又自我介绍地报了家门,说她叫都秋菡。 柏时琪应,手里提着那罐雪碧,悠悠晃着,听都秋菡挑了个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目光却始终注视不远处的沈既欲。 他躬身坐在沙发边,手肘撑膝地向前俯身,单薄短袖贴着背脊,勾出少年的骨骼感,仍在和周肆北打着游戏,屏幕横过来,快速而利落地操作着,骨节修长,画面极具观赏性,偶尔等复活的间隙,他会松右手转一下手腕,连带着手背青筋和小臂线条一起绷紧。 柏时琪盯着,喉咙有点干,抬手喝一口冰凉的雪碧。 放下时沈既欲也等完了复活,重新加入,他打游戏不像有些男生大喊大叫,一言不合地就开麦骂人,他安静又从容的,只有时不时和队友交流两句。 “你先别急,我去草丛做个视野。” “等会团战打一波大龙。” “对面韩信残血,周肆北你去收人头,下路给我。” …… 低磁而冷淡的嗓音,夹杂在游戏呯里啪啦的音效里,柏时琪想不通怎么可以有人连讲话都帅成这样。 直到注意力被都秋菡拉回,她才稍侧脑袋,看见都秋菡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盒烟的,指间已经夹上一根,打火机在左手把玩着,询问她介不介意。 柏时琪沉默两秒,说不介意。 都秋菡就笑着点燃,烟雾在下一秒散开,她打趣地说: “沈既欲的局向来都不让我们抽的,也就宋再旖走了,他才懒得管。” 柏时琪的手部动作缓缓滞停。 都秋菡也眯眼看向那堆格外吵闹的男生,“沈既欲这人呢,其实没什么底线和原则。” 他自己就是自己的理,信奉的是我明牌你随意,认的就是那些阴暗逼的执行力和眼见力不行,对人对事永远坦坦荡荡,永远随心所欲。 但前提是,别碰宋再旖。 不然他有一万种手段把人弄死而不自知。 …… 陈迟颂和梁京淮是四点半到的。 两人刚从学校的一场模拟考里脱身,匆匆到场,周身都还带着一股外面的热浪,一前一后进门,感受到满屋子的凉气混着一丝烟气,有些意外,环视一圈后发现宋再旖不在才了然,问沈既欲你老婆呢,沈既欲从厨房走出,“她出去有点事。” 说完作势把刚拿的两罐冰啤递给两人,陈迟颂接了,梁京淮却摆手,说他等会要去接司嘉。 陈迟颂偏头看他一眼,“你开车去接啊?” “我哪来驾照?” “那废什么话,沈大少爷亲自给你拿的不赏脸?” 沈既欲听笑,然后也不管这两人是不是又要争上几句,把啤酒罐放在他们面前,算着宋再旖出门的时间,转身往阳台走,给她拨去一个电话。 嘟声响了整一分钟,电话是通的,但没人接。 第54章 SEV我下次会轻 沈既欲皱眉,等到自动挂断,他耐着性子又重新拨了一通。 可仍是没人接。 所以当即转身,往客厅走,刚好碰上朝他而来的柏时琪,两人迎面相对,柏时琪见他脸色有点差,问他怎么了。 沈既欲只淡声回一句没事,脚步没带一丝停顿的要和她擦肩,却在那瞬间被她从身侧握住手臂,不得已停住,他偏头,连眼神都变沉,带着警告。 柏时琪视若无睹,她在沈既欲挣开之前拽着他的手,让他感受自己不小心弄湿的衣角,沈既欲顺势看过去,两秒,收回视线的同时骤然收回手,插进裤袋,额头朝柏时屹的方向一斜,说:“你哥就在那儿,你可以去找他。” “但这房子是你的,你应该更有解决办法。” 言下之意,是要他这个主人负这个责。 沈既欲直接听笑了,像刚才偷塔成功时的笑一样,懒洋洋带点蔫坏,“谁跟你说这房子是我的?” “柏时屹。” “那他情报只对了一半。” 柏时琪不懂,抬眼看向他,呼吸着。 而沈既欲仿佛为了要让她听更清接下来的话,朝她微俯一点角度,柏时琪因此能闻到他身上特别清爽的沐浴液味道,似曾相识。 他低声告诉她:“房子是我买的,但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 “宋再旖。” 顿了顿,沈既欲又补一句:“我算她半个房客,懂吗?” “那剩下半个呢,你还算是她的什么?” “你确定要听我的答案?” 两厢对视,柏时琪眼里仍燃着斗志,沈既欲却懒得陪她废话,径直穿过闹哄哄的客厅,走到沙发区域,叫一声周肆北,“你车停在楼下?” 周肆北又跟人开了把和平精英,正玩得不亦乐乎,头没抬,“不是,停车场。” “哪层?” “B1.” “车钥匙给我。” 沈既欲说完这句,周肆北才稍稍仰一点角度,不解地问他要干嘛,紧接着的下一秒好像反应过来点什么,想到宋再旖长时间的去而未返,又问:“再再找你?” “她不接电话。”沈既欲回。 与此同时,周肆北就在这一问一答分神的间隙被对面偷袭爆头,他干脆退了游戏,思索着“不接电话”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和沈既欲交换一个眼神后站起身,周围三三两两的人都看向他们,客厅得以有短暂的安静,陈迟颂见状慢悠悠从厨房踱出来,“出什么事儿了?” 沈既欲没吭声,周肆北接话说:“但愿没事。” 不然今天好好一个生日又得完蛋。 话音落下,沈既欲抬脚往外走,周肆北紧随其后,路过梁京淮旁边时他问要帮忙吗,沈既欲还没出声,陈迟颂就走上前,搭着他的肩膀说:“你等会不是要接人?” 梁京淮只得作罢,留在客厅,陈迟颂倒是挺热心地跟着去了,也给宋再旖打去一个电话,两家涉及的都是医学领域,有利益联系,所以交情还不错,一块儿吃过几顿饭,但不出意外的还是没人接,他遗憾地示意沈既欲。 沈既欲靠着轿壁看着,眉心染上一丝烦躁。 电梯平稳运行到B1层时,沈既欲问周肆北他车停在哪个区,周肆北想了想回答说F区,停车场里很静,也因为没有阳光照射而阴凉,他们下到的地方属于C区,到F区还要走一段路,而就在沈既欲边走边低头发消息时,听见地库入口传来一阵类似跑车的厚重引擎声,低啸着由远及近,起初没当回事,可是当车灯扫过墙柱,扫过他们背后,周肆北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他顿一下脚步,语气没压住的上扬:“嚯,布加迪Chiron啊。” 停车场的光线不算太亮,所以显得那辆全黑的布加迪更低调了,但架不住他识货,一眼认出来,跑车也分三六九等,很明显眼前这辆算是顶配的超跑,有钱都未必买得到。 说实话他一直挺想买一辆的。 沈既欲没空理他,陈迟颂开了个玩笑,周肆北刚想接话,但紧接着闯进视野的,是车前那块有别于北江市内所有蓝牌的白底车牌,黑字,也没以北A开头。 而是简单粗暴的六个英文字母——SJYYZS。 话就这么悬在喉咙口,周肆北看怔,两秒的反应,用力拍了拍旁边沈既欲的手臂,叫他快看,“这车牌你觉不觉得眼熟?” 就跟他那ins网名一模一样。 沈既欲因此转身。 同一秒,车内的人好像也注意到他们了,踩着的油门收了,车速渐渐放缓,最后停在离他们三米之外的通道上。 前照灯啪的一声关掉。 轰鸣声止了,车胎与地面摩擦的巨大动静没了,四周万籁俱寂,隔着一道挡风玻璃,几双眼睛对视着,气氛莫名微僵,而后被副驾开门下车的人打破。 宋再旖看向此时此刻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三个人面露疑惑,问他们怎么在这。 周肆北闻言挺想原封不动地反问她的,但被沈既欲先一步截过话头,他问宋再旖为什么不接电话,声音绷着,压着情绪问这话,宋再旖被他质问得更疑惑了,手机拿出来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静音模式了,看到分别来自沈既欲和陈迟颂的未接来电,气势一下子弱掉,刚表完自己不是故意的态后,驾驶座又是一记开门的声响。 一个年轻男人走下来,二十多岁的年纪,和沈既欲同样的黑色短袖,气质却截然相反,他淡然地扫视面前一排站的三个男生,没有以年长者的姿态打招呼,也似乎并不打算自我介绍,径直走到宋再旖身旁,对她低眉耳语几句,宋再旖回应他一声谢谢,他笑着摆手,拍她肩,然后功成身退似的离开。 两人看起来相熟,可沈既欲压根对这个人全无印象,这种完全的陌生感让他不禁皱眉,周肆北那道关于“这TM是谁”的眼神也无声投过来,陈迟颂觉得自己又捡着一出戏了,不动声色地往后退,直到退成局外人。 宋再旖同样被这场意料之外的碰面打乱了节奏,几秒缄默,但脑子还在转着,意识到什么后问:“你们……是要去找我吗?” 沈既欲没有吭声,情绪似乎挺沉,所以周肆北替他回答说是,“你不接电话,我们担心……” 那年绑架案他们都挺后怕的。 宋再旖自知理亏,认了错又道了歉,而事到如今也不想准备什么惊喜了,深吸一口气,回到布加迪车旁,俯身进主驾,取下钥匙,攥在掌心,然后转身朝沈既欲走,到他面前停步,摊开。 “给,你的生日礼物。” 她平静地讲,每个字在空荡安静的停车场里都无比清晰,组在一起却让人有点难消化,周肆北看一眼那把钥匙上的车标,又指一指她身后那辆布加迪,求证般问:“这车是你的?” “现在应该算沈既欲的。”毕竟五秒钟前她刚送给他。 “那是不是你买的?” “是。” “你这么有钱?” “你看不 起谁?” “不是,你们现在都直接按聘礼的规格送礼了吗?” 宋再旖淡笑,“哪有这么夸张。” 但周肆北给的反应明明白白告诉她,有,非常有。 几千万的跑车说送就送,而且还是这种白底的定制车牌,据说只有港城才可以申请到,这么一番儿下来的杀伤力大概是个男生都抵抗不了。 周肆北突然有点羡慕。 而后沈既欲长久没接的钥匙被他接了,几步走到布加迪旁边,前后打量一圈,笑嘻嘻地说要帮沈既欲试试驾。 沈既欲不置可否,没看他,视线紧紧放在宋再旖身上,从始至终。 与此同时陈迟颂也借口说梁京淮找他。 所以这两人相继在跑车发动的轰鸣声里离开,消失,留宋再旖和沈既欲站在原地,无声对视,情绪在一呼一吸间摩擦着,宋再旖准备这份礼物的时候没有试想过沈既欲的反应,她向来不喜欢做无意义的预判,但她想至少不应该是他现在这样的无动于衷。 所以片刻后她问:“你不喜欢吗?” 沈既欲闻言却是不答反问:“这就是你下午跟我说的有事?” 宋再旖愣一下点头,然后抬眼看向沈既欲,两人之间还有点距离相隔,加上地库略显昏暗,以至于她看不太清他的神情,只能感知他好像从出现在这里就带着某种情绪,但她琢磨不透,只能听得清他接下来说的每个字。 “我打第一个电话给你没接的时候,我想去找你,第二个还是没接的时候,我想报警。”沈既欲垂着眼,看着她,念她名字:“宋再旖,我宁可不要什么惊喜,我只要你。” 最后四个字足以表明他的全部态度了。 听得有些耳热,紧接着宋再旖感觉自己的手也一热,是被沈既欲掌心相贴地牵住了,她还没来得及看他,整个人就被他揽进怀里,额头抵到他的肩膀,闻到他身上和自己同款的沐浴液味道,是她挑的,她很喜欢。 “刚刚那个男人是谁?”他转话题了。 “我舅舅。” “是吗?” “要不要把族谱给你看?” “我怎么没有见过?” “他一直生活在港城的,你怎么见?” “那我下次跟你去。” “你去干什么?” “叫他一声舅舅。” “神经。”宋再旖没忍住笑,“那是我舅舅,关你什么事啊?” 沈既欲不说话了,抱她更紧,但宋再旖没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嫌热,让他放开,而他照做之前在她耳边补上一句:“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两人分开之后宋再旖得以看向他的眼睛,反问:“真的吗?” 沈既欲点头。 这实在是一份弥足珍贵的礼物。 对他来说千金难买,可也却是实打实的价值千金。 沈既欲觉得自己真是要爱死宋再旖了。 可宋再旖紧接着还告诉他,她原本的计划是把车停到这儿,等楼上的局结束后找个理由骗他下来,网上还教,要先蒙住他的眼睛,这样心理的满足感会更大。 沈既欲听着,光是脑补那场景,血液都开始沸腾,喉咙都开始发紧,强忍住想抱她的冲动,只是伸手,一寸一寸抚过她的脸,眼神里克制与情/色痴缠,低声喟叹:“怎么这么会啊再再。” 宋再旖被他摸得有点痒,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制止他的动作,却又在下一秒,在他的注视下微微偏头。 她垂眼在他掌心很轻地亲了下,说:“跟你学的。” 布加迪和汇景湾比起来,其实还算不上什么。 一个操字在喉咙口重重碾过,也不管她会不会打他了,沈既欲直接把人拽进怀里,低头往她唇上压的刹那说:“亲这儿。” 这回他吻得一点都不温柔,唇瓣反复辗转、厮磨,堵得宋再旖几乎呼吸不过来,轻微的窒息感混着一丝刺痛,转瞬即逝,当时没在意,但当两人回到楼上时,黎嫣虽然全身心都被陈迟颂钓着,却还是注意到她的嘴角有点破了,惊奇地问她怎么回事,真被人欺负了么,可随之瞄一眼旁边气定神闲的沈既欲,又觉得不像是有事发生的状态。 宋再旖闻言没好气地叉一块果盘里的西瓜,“不是,被狗咬了。” 沈既欲听到这话无声地笑。 没一会儿给她发去一条认错的消息,宋再旖看了眼,删掉,他又发,她干脆设置了免打扰,转头跟都秋菡她们玩起了斗地主,还把柏时琪叫上了,毕竟人家亲哥都开口了,就算现在不在学校,她也得好好关照着。 到六点的时候,预订的蛋糕准时送上门,庆生的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闹哄哄的一群人,沈既欲就站在人声鼎沸的最中间,明亮光线镀着他的肩身,他闭眼许愿,然后吹蜡烛,旁边周肆北偷摸着想往他脸上抹奶油,可惜被察觉,被沈既欲笑着反手止住。 周肆北没劲地嘁他,端着块蛋糕就找丁梵去了。 沈既欲见状也低头切了一块,朝宋再旖走,堵在她面前,弯下腰,“别不理我。” 顿两秒他补:“我下次会轻。” 这个混蛋。 宋再旖抬手指着他,“我是不是说过,你再敢未经允许亲我,我就请你离开这里。” 沈既欲置若罔闻,“我请你吃蛋糕。” “沈既欲你……”宋再旖简直要听笑,觉得眼前这人真是赖皮到家了,可再多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她干脆闭嘴,只拿过他手里那块蛋糕,用指腹揩一点奶油,抹到沈既欲的右脸。 而他眼睁睁看着,没有躲。 第55章 SEV想要你 可几天后宋再旖还是把他“赶”出了汇景湾。 没办法,临近期末考试,她受不了这人天天在眼前晃,影响学习,沈既欲比她更懂这个道理,自己那点自制力实在经不起考验,所以收拾收拾东西走了,但到底还是考虑到翡禾公馆离一中太远,所以宋再旖好心地把铂悦庭那套房子借给了沈既欲住。 四季更迭,不到一年的时间,她住在他曾住过的房子里,而他住在她曾住过的房子里,这种错位感还挺奇妙的。 期末考试安排在六月最后一周,届时北江气象局发布了高温黄色预警,无数热的汗在考场蒸发,随后在一场接着一场的收卷铃里融入暑假。 高二升高三的整个暑假,宋再旖和沈既欲哪儿也没去,老老实实地待在了北江,按要求每隔半个月返一次校,与此同时竞赛班的集训也越发严苛,越发紧锣密鼓,课业的压力当前,两人都拎得清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所以一朝又回到特别纯洁的朋友关系,凑在一块儿不谈感情,只谈难题,就这样,蝉鸣在树梢间叫过一轮夏,他们在收假前的那场数竞预赛里脱颖而出,获得了联赛资格。 考完没几天就是宋再旖的生日。 有汇景湾这份昂贵的礼物在前,沈既欲觉得自己今年真得摘颗星星送她才能超越,想了半天,搜了半天,干脆直接问宋再旖想要什么礼物。 宋再旖开玩笑地反问他:“我想要什么都有?” 沈既欲不置可否。 “那我说想要你呢?” 沈既欲闻言眼神危险地眯向她,“你确定?” “我说确定的话,你是不是打算给自己绑根丝带,再绑俩蝴蝶结,然后当礼物给我拆?” “你喜欢这种?” 宋再旖再也忍不住笑出来,“我喜欢个屁。” 后来她说她什么都不缺,让他别浪费那个钱,但沈既欲还是给她买了礼物。 一张恒星命名的证书,盖着IA U的官方印章,塞进她手里,宋再旖一时看愣,问他什么玩意,沈既欲就带着她走到阳台上,抬手指着漆黑夜空里闪闪发光的一颗星,对她说生日快乐,还说:“就算以后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不在你身边,也有它陪着你。” 他真的,给她买了颗星星。 宋再旖仰头看着,看到眼眶酸胀,她笑着掉了两滴眼泪,嘴上却说着威胁的话:“你要是敢不在我身边,我就找别人去。” 沈既欲的气息也是一沉,“你敢。” 然后两人对视,呼吸纠缠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时隔很久的一次亲密,从热烈到缱绻,到最后宋再旖别开脑袋,那时的夜风已经没那么燥了,吹得心都静下来,她靠在沈既欲的肩膀,听他的心跳,听他低声问:“喜欢吗?” “嗯。” “我问的不是星星。” 宋再旖就懂了,真是个有样学样的混球,抬头看着他没好气地回:“也喜欢,满意了吧?” 沈既欲满意地笑。 …… 而宋再旖生日一过,他们就正式开学了。 一进入高三,时间几乎就是推着他们在走,两周一小考,一月一大考,课桌被试卷堆满,唯一的喘息大概只有每周两节的体育课,宋再旖眼见着沈既欲在篮球场打湿的一件件T恤变成卫衣,体感越来越凉的风送走盛夏最后的一丝余热,带来深秋的第一个喜讯。 在九月中旬举行的全市数竞联赛里,一中有四位同学以高分入围最后决赛,也就是国家奥数冬令营,宋再旖和沈既欲两人手拉着手占了一半名额,剩下那一半被贺庭周和蔡言易摘得,意料之中的结果,学校层面还特意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给他们四个颁了奖。 宋再旖以前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荣耀,相反进高中以后,她站在主席台上很多次,但沈既欲站在她身旁,是第一次。 头顶阳光正盛,连拂面吹过的风都变温和,心境在那个时刻发生微妙的变化,她想起两年前,自己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站在这里发言,沈既欲远在一千公里外的南城,想起一年前,她还是一个人,沈既欲刚转回来,站在台下乌泱泱的人群中。 而现在,他们并肩,共同站在世人羡慕的目光里。 原来是这种感觉。 就,还挺好的,因此有摄影师给他们拍合影留念的时候,她笑得也特别好,特别漂亮。 沈既欲同样笑得意气风发。 当她开始从另一个角度对待她和沈既欲的关系时,才发现两人的合照其实少得可怜,从小到大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看都看腻了,而且一个比一个冷脸,同框起来堪比宿敌,所以没谁主动想过要拍合照。 但说到底不是矫情的性子,宋再旖最后做的,也只是将那张大合照保存进相册。 …… 秋去冬来,北江下这年第一场雪的时候,冬令营在一座海滨城市拉开帷幕。 宋再旖他们由徐老师领队,提前一天飞往当地,熟悉了环境,这里靠海,比北江要湿润很多,温度却更低一些,海风拍打岸礁,沿滩席卷城市的每个角落,她虽有准备,但还是明显少了,想看海的心被一个接一个的喷嚏打散掉,贺庭周被徐老师拉着在前面谈话,听见了,几次想回头又被话题拖住,沈既欲听见了,没忍住笑,笑完,作势要把自己的外套脱给她,被宋再旖拒绝:“别,你冻感冒了还得怪我。” “我是那种人?” “我是那种人。”宋再旖回。 他里面就一件卫衣,外套脱给她保准感冒,那她宁可自己受着。 沈既欲沉默地偏头盯她两秒后,朝她伸手,双臂小幅度地展开。 宋再旖知道他的意思,但睨一眼前面的贺庭周徐老师,还有蔡言易,更是摇头拒绝,结果一句“我不要”刚发出前两个音,就被沈既欲直接拉进臂弯间,高大身躯一下替她挡了不少风,少年体温似乎也隔着厚重羽绒服传过来,她有两秒的怔愣,在第三秒的时候反应过来。 他们现在走着的这条路是承办这次冬令营的宁海中学校道,正值周二,两侧教学楼间歇传来上课的动静,四周间歇有老师途径,所以宋再旖扭头,低声叫他放开。 沈既欲却置若罔闻,手顺着她的腰,滑到身侧,转而牵住她的手,刚捂热一点,宋再旖又想甩开,被他低颈到耳边佯装警告地撂一句“别动”,宋再旖因而把他曾说过的那句“你好凶”原封不动地还给他,然后在他听愣、听乐的瞬间,快速挣开,几步走到和蔡言易并排的战线。 留给他一个马尾晃动的背影。 沈既欲看着,笑出来。 而后的一段路,他独自走在队伍后面,像过往无数次那样,慢悠悠地跟在宋再旖身后。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拐进报告厅,耳膜触及的分贝一下子变高,五湖四海的面孔,汇聚在这里,准备参加等会儿的冬令营开幕仪式。 报告厅是那种类似电影院的阶梯式设计,分参赛地区落座,北江作为直辖市,自成一块,一中旁边紧挨着的就是附中,看到陈迟颂那张熟悉的面孔不算意外,没看到梁京淮才算意外,因为这哥俩都在冬令营的名单上,所以宋再旖好奇地问了句梁京淮呢,陈迟颂说他没来。 “没来?” “嗯,他家里……出了点事。” 就这一句,宋再旖后知后觉此刻的陈迟颂状态好像也没多好,靠着椅背,眉眼间覆着层淡淡的疲惫,也想不到梁京淮家里是出了什么事让他甘心放弃这个来之不易、有望保送的机会,但更多的还是有分寸地没问。 开幕式比预想的还枯燥,组委会领导带着nl不分的口音在发言,报告厅里面暖气倒是足,让她身体回暖的同时催生困意,宋再旖不知道自己打了几个哈欠,到最后干脆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醒来刚好散场,她觉得自己真是时间管理大师,跟着往外走的时候没忍住勾唇,沈既欲问她傻笑什么,她又立马板脸,说我没笑,你看错了。 这下换成沈既欲勾唇。 走出报告厅,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也就意味着这第一天的行程结束了,徐老师叫车带他们回酒店,在大堂办理完入住,交代完明早七点半集合的一些事项后,就放行他们自由活动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他们注意安全,早点休息。 四人一一应下。 目送徐老师离开,蔡言易问起晚饭要不要一起搓一顿,宋再旖当然没意见,于是两人目光各转一边,蔡言易看着贺庭周点头,宋再旖看着沈既欲朝门口斜额,意思是走呗。 出酒店的时候还碰见晚一步到的附中队伍,搁平时,两学校从升学率比到篮球联赛,什么都要争,但现在换了擂台,都代表北江出战,算是一致对外了,所以附中领队老师看见他们,主动关心地问他们这是要干嘛去。 蔡言易回答说去吃饭。 附中领队老师就干脆扶着车门,没关,让司机稍等,然后转头问自己学生,等会是打算吃酒店餐厅还是去外面,其中一个男生立马笑嘻嘻地说他吃酒店餐厅容易拉肚子,这话说得就很有指向性了,老师听笑,思考几秒后说:“行,这样吧,你们一块儿,相互之间有个照应,吃完就赶紧回来,明天还得比赛。” “好嘞。” 于是一行人又壮大,来沿海城市当然得吃海鲜,沈既欲对这方面有讲究,所以饭店是他找的,离酒店五公里,下班高峰的点,车开了二十多分钟,好在到店挺巧地赶上了最 后一张大桌。 附中除了陈迟颂,还有两个男生,都是那种开朗型的,社交起来不困难,一顿饭吃着也没冷过场,话题从去年在附中举行的那场篮球联赛切入,他们说当时那场球赛完了之后,沈既欲的名字直接力压他们俩级草,屠了附中校园墙,整整一周都是打听沈既欲的。 蔡言易笑着接道:“一中表白墙也是。” 陈迟颂听到这话不以为意地剥着虾,沈既欲漫不经心地笑,宋再旖因此转头看向他,“你这么牛呢。” 沈既欲就收了笑,低头吃菜。 那段时间他的社交账号确实是被泄露出去了,每天都能收到一大堆陌生消息,他清理的时候滑到几条,有一说一,蛮有意思蛮撩的,所以盯着思考了会儿,删之前把话复制了,转手发给宋再旖,但没多久收到她回过来的一句:【你被盗号了?】 他早该想到的。 宋再旖向来不吃这套,这么些年,数不清有过多少男生站在宋再旖面前,想要表白,结果还没开口就被她一句“不好意思同学你挡我路了”,冷漠地堵了回去,因此沈既欲更清楚,就算他哪天真跟这些男生无差别地对她表白,宋再旖大概也只会摸着他额头问他是不是发热了。 就是这样一个人,可爱得要命,又难追得要命。 但最后还是被他追到手了。 他可真厉害。 沈既欲刚勾一点唇角,对面陈迟颂剥完虾了,开口麻烦他把酱油醋碟推过来,他的笑容因此稍顿,伸手帮忙的同时视线也稍顿。 他看到左前方的贺庭周。 那时候店里闹哄哄的,人们好像终于摆脱了白日工作的焦头烂额,换来这点相聚时间,隔壁桌的牛逼越吹越响,而就在这片喧嚣里,贺庭周向后靠着椅背,偏着头,越过一个蔡言易,在和宋再旖说话,神色看着放松,眼里有淡淡的笑意,却没有曾经呼之欲出的痴念了。 其实更早一点的时候,在捷里那几天,他就已经是这状态了,从始至终的平静,对宋再旖没有一丝逾矩,就连后来雪场救人,沈既欲以为他会借机卖惨,但他没有。 就仿佛,真的认清了,认命了,甘心摆正自己的身份了。 可当贺庭周察觉他紧盯的目光,慢慢转过来时,眼里又不是这么个意思。 四目相对,他朝他挑眉笑了笑,无声却在那个瞬间震耳欲聋。 沈既欲皱一下眉。 第56章 EIG疯子 然后贺庭周很快挪开视线,重新看回宋再旖,但宋再旖已经和蔡言易聊上了,两人从高一同期选入竞赛班,也算是做了两年的同桌,关系不错,蔡言易边问她想考哪个大学,边热心地给她夹一筷鱼肉,宋再旖听着,看着,还没做任何反应,一道男声淡笑着先说:“这鱼刺多,她不会爱吃的。” 蔡言易因为贺庭周这句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宋再旖,宋再旖略带审视地转向贺庭周,贺庭周对此照单全收,目光悠悠瞥向沈既欲,挑眉,一记眼神交换,沈既欲想起这话分明就是去年他在一中附近那家日料店里向贺庭周撂过的底。 陈迟颂也看过来,没停筷,就着他们之间的火药味,吃得更香了。 他们这一桌有几秒钟的静默,在人声鼎沸里显得诡异,片刻后宋再旖出声打破:“不爱吃,可也能吃点。” 说完,她低头不甚在意地要吃,又被沈既欲止住。 “行了,”他从她碗里夹过那块鱼肉,放进自己盘中,“真卡刺了好受?” “你盼点我好。” “那你让我省点心。” 蔡言易听得一愣一愣的,陈迟颂听笑了,把筷一撂,抬手招服务员,“拿罐雪碧。” 沈既欲顺势看向他,“要不要再给你来盘瓜子?” “也行。”陈迟颂笑着耸肩,“我只吃葵花籽。” 宋再旖接话让他出门右转自己去炒货店买。 陈迟颂就更乐了,下一秒服务员麻利地拿着雪碧去而复返,他伸手刚要接,却被宋再旖先一步“征用”,拉环,开罐,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陈迟颂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眼见着她没客气地喝了两口,还不忘隔空朝他敬一下,他失笑地收回手。 最后这罐雪碧,连同这顿饭都是沈既欲买的单,其他人本来要AA,但他觉得实在没必要。 结账的时候陈迟颂吃饱喝足地踱过来,顺了一颗收银台前解腻的薄荷糖,嚼着,看沈既欲付完钱,拍一记他的肩膀笑道:“吃人嘴短这道理我懂,但别指望明天比赛我会给你老婆放水啊。” 沈既欲头都没抬地直接嗤他:“做梦呢,她用你让?” “对她这么自信啊?” “你说呢?” “啧,那到时候她要是输得哭鼻子了,别来揍我,怕怕的。” “输不了。” …… 可话虽然是这样说的,陈迟颂却在冬令营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突然退了赛。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连夜回了北江,无故缺席接下来的比赛,败局注定,也是到那时沈既欲才得了消息,告诉宋再旖,梁京淮家里不是出了点事,而是梁家倒了。 倒了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宋再旖懂。 沈既欲还说,梁京淮很快就要被送出国。 变故来得这样猝不及防,又让人无法挣脱。 而同个晚上,同样让人难以预料的,是宋再旖从吃过晚饭开始就感觉头隐隐作痛,起初只当是这两天高强度的比赛导致用脑过度,所以也没硬撑,比往常早一小时和沈既欲发完晚安后就上床睡觉了,一觉睡到凌晨两点,她是被热醒的。 窗外又飘起了雨夹雪,几乎是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的时候,宋再旖就察觉到了自己异样的体温,额头滚烫,连呼吸都烫,头更痛了,下床的时候也因为高烧而腿软,手扶一把床沿才没摔地,拖着沉重脚步进浴室洗了把脸,撑在盥洗台边开始思考要怎么办。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吃药继续睡一觉祈祷明早起床能退烧的可行性比较大,所以抹干脸颊的水珠,走到行李箱旁,拉开,翻到放药的那层,却翻不到退烧药,里里外外有的只是胃药和感冒药,但这两样对她现在而言无济于事。 房间的空调还开着,源源不断地往外输送暖风,宋再旖有点受不住地从蹲在行李箱旁,到坐下,盘着腿,滑开手机,屏幕上方的时间刺着眼睛,这个点,不止酒店,整座城市都很静,都进入了沉睡。 她先点进外卖APP,搜索附近可以送药的店,却因为酒店位置偏僻,最近的还在营业的一家都离她10km,预计送达要四十分钟,无声地叹气,一缕头发从肩膀滑下来,遮住视线,她抬手捋开,转而点进微信。 点进置顶那个聊天框。 那儿有两条未读消息,还是昨晚沈既欲在她提前发去晚安后,礼尚往来地回她一句晚安,然后隔十几分钟,又补过来一条:【你是不是不舒服?】 什么都瞒不过他。 只是当时她大概已经睡着了,没回,现在看着,有一种想立刻给他打电话的冲动,但最后忍住了,只是试探地给他发去一条消息,问他睡了吗。 而后就起身去接水了,等一杯水喝完,嗓子没那么干之后,沈既欲的回复也过来了,叮叮咚咚的三条: 【还没。】 【怎么醒了?】 【是不是不舒服?】 一行比一行长,隔着屏幕,宋再旖仿佛也能看到他一点点皱起的眉心,但她刚要打字回,屏幕上直接弹出一个语音通话的邀请,像是等不了多一秒。 她看着,深吸一口气后按下接通,搁到耳边,听见沈既欲有点哑的声音传过来,不像还没睡,更像是睡一半醒来的本能状态。 他问她怎么了,宋再旖反问他有没有带退烧药。 就这一句,那头有短暂的静止,然后是一阵窸窣声,沈既欲让她等下。 宋再旖以为是让她等他去找,结果等来的却是两分钟后她的房门被敲响,打开就看到沈既欲站在 外面,走廊昏暗的灯光照着他,头发有点乱,匆匆套一件毛衣就过来了,连外套都没穿,宋再旖因此皱眉,赶紧拉他进门。 门砰的一声关上时,沈既欲的手也覆上她的额头。 触手可及的烫。 他的决定做得很快,也很势不可挡,拉着她的手就要去医院,宋再旖不肯,“你把药给我就行,别折腾,明天还有比赛。” “比赛?”沈既欲一下回身,“你现在发着烧跟我说比赛?” 手腕被沈既欲攥得有点紧,有点疼,脸本来就因为高热泛着一丝潮红,眼眶更红,更湿,但因为难受逼出来的生理性泪水还是硬生生忍着没掉下来,宋再旖满眼倔强地看着他,沈既欲不怒反笑:“你要真这么有能耐,想自己扛,那就别让我知道。” 说完,他也不跟她多废话,直接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宋再旖始料未及,一下失去重心,头晕目眩,也是到那时才发觉沈既欲的力气有多大,有多难以反抗。 他甚至只用单手抱她,托着她的腿弯,腾出另一只手去拿她的身份证、房卡,然后开门,关门。 下楼前回他房间捞了件外套,一直到坐进出租车,沈既欲仍没放开她,前面司机好奇地从内视镜里打量了好几眼,沈既欲让他好好看路。 司机讪讪收回视线。 凌晨两点半,路面很空,车子开得又快又稳,窗外霓虹灯的流光转瞬即逝,宋再旖也不逞强了,整个人很软地趴在沈既欲肩头,眼皮很重,却还有力气喊他:“沈既欲。” “嗯,我在。” “等会儿送我到医院你就回去,睡觉,明天好好考,拿不到金牌,我就跟你……” “跟我怎么样?”沈既欲压着声反问。 “绝交。” 宋再旖轻飘飘地说这两个字,起不到一点威慑作用,换来沈既欲低笑,“想跟我绝交?” 而后他自顾自接:“下辈子吧。” …… 到医院是两点五十分。 体质原因,宋再旖从小到大要么不发热,一旦发起来,就是三十九度往上走的高烧,沈既欲都清楚,所以挂号抽血化验一整套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他没让她多走一步路,全程抱着她,在凌晨空荡的急诊大厅来回奔波,几次惹来注目,宋再旖都拍着他的手臂,让他放她下来,可他置若罔闻。 最后检查结果显示是病毒性感冒引发的高烧,宋再旖猜想应该是水土不服,加上落地那天受凉等一些原因造成的。 缴完费,输上液,外面的雨夹雪停了。 宋再旖又一次想赶沈既欲回去,他实在没必要跟她在这儿耗,生病不是她本意,影响她自己明天的比赛也就算了,没道理再搭一个沈既欲,更何况他是有绝对实力可以拿下金牌,获得保送资格的。 沈既欲还在帮她调节点滴的速度,站着,听到这话低头看她一眼,语气淡然开口:“再说话信不信我亲你?” 他不介意用这种方式把她的嘴堵上。 起初宋再旖还以为自己烧糊涂,听错了,半晌才回神,回他两个字:“疯子。” 沈既欲不置可否地笑。 他赖着不走,后来就索性没再管他了,反正也管不了,宋再旖靠着椅背,起初还能和沈既欲说说话,等到药效上来,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沈既欲听着她渐弱的声息,偏头就看见她睡着了,整个人向一侧歪着,于是伸手把她的脑袋扶到自己肩膀上,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宋再旖像是有感觉似的,睫毛颤了颤,但没醒过来。 她做了个梦。 梦里不是什么天马行空打怪兽的奇怪场景,也不是多么久远的过往,而是一个很平常很温和的初秋午后,她站在走廊上听聂书迩讲话,周围一如既往的吵闹,人来人往间她感觉自己的发尾被拉了一下。 很轻的一下,就像恶作剧。 于是她回头。 然后,就看到那时一道高挺又散漫的身影,迎着光,倒退着,眼睛看着她,只看着她,没有丝毫败露的慌张,手慢悠悠地揣回裤袋,笑得吊儿郎当,教学楼外是枝繁叶茂的香樟,风吹动树叶簌簌作响,吹动少年额前的发,还有他蓝白校服的衣角。 宋再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一幕,只知道那天的阳光真的很好,好到,足够照进她往后漫长岁月的所有潮湿。 这一年,他们18岁,是相伴的第十八年,也是相爱的第一年。 第57章 EIG你陪我睡 睡醒的时候输液里还剩最后一点,转头发现沈既欲不在,困意顿时消散,宋再旖坐起身,旁边有护士正巧走过来,准备帮她拔针,注意到她张望的视线,了然又好心地说道:“你男朋友应该是去买东西了,刚问我便利店在哪。” 宋再旖闻言靠回椅背,眼睫低垂,“好的,谢谢。” 然后由着护士拔针,接过棉球按住穿刺部位,等血彻底止住,才想起来摸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现在已经四点了,微信里没有新消息,窗外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所以沈既欲去而复返的时候肩身有点儿湿。 见她醒了第一反应是擦干净手,贴着她的额头测温,感觉到回归正常的温度后无声松口气,重新坐回椅子,将拎着的纸袋打开。 里面一瓶牛奶,热过,还有些烫手,一杯咖啡,冰的。 宋再旖看见了,问他是不是也想折腾点毛病出来,沈既欲懂她的意思,但不以为意地笑笑,帮她把牛奶的瓶盖拧开,递过来,反问她怎么不再睡会。 “你呢,睡了吗?” “我不困。” “那走吧,”文不对题地说这么一句,宋再旖手里提着那瓶牛奶,站起来,沈既欲愣了下,问她去哪,她低头注视他说:“回酒店,现在马上四点半,五点前能到酒店,七点半集合,还能睡两个半小时。” “我说了我不……” “我困,你陪我睡。” 宋再旖的精神气因为退了烧而回来不少,居高临下地打断他,掷地有声地撂这六个字,沈既欲听着,怎么听都觉得后半句有趣,因此又笑,“这样啊。” 顿了顿,拖腔带调地接一句,勉为其难地接一句:“那行吧。” 宋再旖在他背上轻拍一记。 沈既欲就顺势牵住她的手,拿上医生开的一袋子药,出医院,打车,一路回酒店,期间还途径一家刚开门营业的早餐店,沈既欲问她饿不饿,宋再旖其实还好,但想到他一个晚上跑来跑去,反问他饿不饿。 于是两人中途下车去吃了碗面,到酒店已经过了五点半,沈既欲跟着进了宋再旖的房间,窗帘始终保持着紧闭的状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人半夜出去,也没人清晨进来。 空调又开起来了,沈既欲去浴室冲了把澡,一身消毒水味才散去,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宋再旖正坐在床边,发着呆,他走过去,问她怎么了。 宋再旖摇头,“没事。” 说完这两个字就看见沈既欲放下毛巾,然后没过一会儿就被他抱着躺到床上去了。 两人不是没睡过一张床,但那都是幼儿园之前的记忆了,有性别意识后他们就连进对方卧室都会先敲门,可是现在,没有任何阻隔的,少年紧实的手臂从后环住她的腰,将她搂在怀里,她的后背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胸膛,宋再旖能感受到沈既欲温热的体温,能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水汽,在昏暗无光的房间里漫开,打湿她的呼吸,然后以某种很缓很慢的频率共同起伏着。 因为侧躺而滑下的几缕头发也被沈既欲伸手捋到耳后,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他说:“不是困吗,睡吧。” 一副要哄她睡觉的样子,结果到头来先睡着的人是他。 宋再旖听着身后渐渐传来的平稳呼吸声,垂眼看向搭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没动,她睡过两觉,本来没多少困意的,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又闭上了眼。 可能是房间里太暖和了吧。 定的闹钟在七点十五分准时响起,外面那场小雨停了。 宋再旖先醒,拍拍沈既欲的手,他才悠悠转醒,一前一后起床,沈既欲往身上套衣服,刚穿一半,房门被敲响。 两人的动作都是一顿,然后对视。 但沈既欲压根不慌,也没有一丝他本不该在这的觉悟,淡定地朝门口斜了下额,示意宋再旖赶紧去开 ,别让人等急了。 宋再旖想不出会是谁,也懒得去想,直接走到门口,稍微拉开一条门缝后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是蔡言易。 她穿戴得很整齐,手里还拿着个鸡蛋,看样子是已经吃过早饭了,面对眼前这道开了又好像没开的门,心内虽有疑惑,却没有问什么,只是先和宋再旖道一声早安,然后表明来意:“徐老师刚才在群里通知今天集合地点改成楼下大堂了,看你一直没回,所以让我上来跟你说一声。” “哦,好,谢谢。”宋再旖扶着门框,面不改色地回:“我手机在充电,没注意消息。” 蔡言易信以为真,点头的同时挪了挪视线,往走廊旁边某个方位一瞥,笑道:“沈既欲也没回,别不是还在睡吧。” 她的声音不算大,甚至是一声轻笑,只不过在万籁俱静的早晨,足够房间里所有人听清。 自然包括一个离门仅有几步之遥的沈既欲。 他听笑,在蔡言易话音落下的那一秒,从床边捞起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确实看到了被他和宋再旖都忽略的,徐老师五分钟前在群里@全体成员的消息,蔡言易和贺庭周都是秒回,只有他们俩毫无反应。 与此同时,听着宋再旖气定神闲地用一句“谁知道他”回应蔡言易,他懒洋洋地勾唇,按住键盘,打字。 两秒后,消息“咻”的发送成功的声音跟门外蔡言易手机的提示音一块儿响起,听不清是谁的盖住了谁的,只能听清蔡言易更乐呵的笑声:“嚯,说曹操曹操到,沈既欲醒了,就跟能听见我说话似的。” 说完,也不等宋再旖好奇,蔡言易特别热心地把手机屏幕侧给她看。 宋再旖垂眼,就看到群里来自沈既欲的那条最新消息:【刚醒,收到。】 前面那两个字出现在那儿,真是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多余感,宋再旖看笑,蔡言易倒是收了笑,打量宋再旖一眼,看她还没扎的头发,看她松松垮垮的毛衣领子,觉得自己有点耽误到她了,所以没再过多废话,说一句“我们在楼下等你”就转身离开了。 门重新关上。 宋再旖往房间里走,看见桌上倒好的温水和拆开的药片,睨一眼这会儿已经准备就绪的沈既欲,他正坐在她床边,低头在看手机,听见她走近的动静仍是那副鸠占鹊巢的死样,只提醒她把药吃了,宋再旖没应,但照做了。 吃完药,她抬脚踢一下沈既欲,“我现在要换衣服。” 沈既欲这才抬头看她,“所以?” “回你房间去。” 而沈既欲给的反应是咔嗒一声锁了屏幕,目光更专注地往她身上放了,宋再旖一见他这副没脸没皮的德行,就知道跟他说不通了,拿起椅背上搭着的一件开衫,朝沈既欲兜头扔去,整个儿遮住他眼睛的时候,也遮住他唇角的笑。 她背对着他换了件内搭,沾满医院消毒水味的毛衣也脱下,放好,从行李箱里挑了件更厚一点的,穿上,抬手刚要有所动作,有人却比她更快,指腹贴住她的后颈,将长发拨弄到一边,再拢着从领口顺出来。 宋再旖甚至不知道沈既欲什么时候靠过来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有被吓到,身体往他那儿歪了一秒。 沈既欲扶住她的肩膀,然后就着这下将她带到面前,宋再旖问他干嘛。 他不说话,只是抬手又贴了贴她的额头,确认没再烧后,才放开她。 但宋再旖紧接着看见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暖宝宝,问他哪儿来的,他说医院便利店买的。 沈既欲太清楚宋再旖的脾气了,叫她因为生病不去考试没可能,所以干脆就没开这个口,她今天卷子能答成什么样都是她尽了力的结果,她都会愿意认。 他能做的就是叮嘱她不舒服别硬撑。 宋再旖应下。 …… 七点二十八分,两人出门。 等电梯的时候好巧不巧地碰上贺庭周,他从走廊另一头来,先看见宋再旖,打了个招呼,然后看见蹲在她身侧系鞋带的沈既欲,明显一愣,招呼没有打,而是略带冒犯地问了句他刚刚在哪。 沈既欲闻言没急着回他,等系好后才慢悠悠站起身,笑着反问:“你管我在哪?” 贺庭周皱眉,以一种撂定的姿态讲:“你不在房间。” 十分钟前他同样因为沈既欲不回群里消息而被徐老师派上来敲门,却始终没人开,当时贺庭周只当沈既欲是和他前后脚出门了,错过了,但等他下楼仍没见沈既欲的半个影子,所以不得已又上来。 以至于沈既欲此刻姗姗来迟地出现在电梯这儿,显得他刚才跑上跑下像个笑话。 “那又怎样?”沈既欲满不在乎地回。 贺庭周的眉心没能舒展开,还想说什么,电梯“叮”的一声到达,门缓缓打开。 宋再旖看他们两人一眼,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无话可说,径直走进电梯,按下大堂所在的楼层数字后问:“你们走不走?” 沈既欲没吭声,只用几步跨进电梯的行动回答她。 贺庭周同样沉默着跟进来,对于这个问题的思考一直被他带进这一整天的考试里,今天仍是模拟IMO进行的测验,题目不多,难度不小,最终成绩会在明天闭幕式上公布,分数靠前的60名同学会入选国家集训队,并获得保送资格。 他没忘记自己曾对宋再旖说过想争取保送,因为那样可以减免学费,但如今随着某些心境的变化,贺庭周倒是不在乎保送与否了。 他更在乎的是,宋再旖好像生病了。 同个考场,她坐在离他两排之隔的斜前方,低头做题时露一截细白的脖颈,绷得直,可整个人的状态却不是那么回事,左手始终懒散地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经过监考老师提醒后才抽出,连带着一包纸巾和一个暖宝宝被她摆到桌上,右手长久地握着笔,偶尔停住思考时在指间转两下,往草稿纸上奋笔疾书地演算时,牵动手背筋节在薄薄的皮肤下浮起。 那儿因此显出很刺眼的一点肿青,像极了注射后留下的。 再加上四个半小时里她总共擦了五次鼻涕,咳了十六次,即使每次都压着声,极度克制的,但在阒静的考场里还是清晰可闻,到最后快收卷的时候,贺庭周还看见宋再旖抬手按了下胃,她有没有皱眉他看不见,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自己皱眉了。 十二点半,收卷铃准时打响。 宋再旖深吸一口气,按要求放笔,把答题卡背面朝上,等老师全部收齐,宣布放行后,她站起身,可是还没迈出座位,胃里又是一阵莫名的抽痛,手撑一把桌角,四周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在刹那如同老旧电视闪过的雪花屏,直到定格在朝她走来的贺庭周。 他伸手扶住她,问她哪里难受,又在她作势要拂开他,敷衍他的时候打断:“别跟我说没事。” “……胃。”话落,宋再旖又别头,咳了一声。 贺庭周握她手臂的力道紧了些,“我带你去医务室。” 那时候教室里有一些相识的同学在交流刚做的题,基于他们这个水平层次的学生大多不爱管闲事,所以没人注意只出不进的前门有个男生走进来,逆着外涌的人潮走进来,腿长步子大,目标也很明确。 穿过大半个教室,停住,在宋再旖开口婉拒前替她说:“不用麻烦了。” 贺庭周回头,宋再旖抬头, 而沈既欲继续道:“她等会儿会去医院。” 宋再旖今天本来还要挂水,眼下她胃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不舒服,所以没有反驳,也疲于说话,只是将手臂从贺庭周掌心抽出,朝他微微点头,然后看沈既欲一眼,从他和贺庭周两相对立的站距间走过,往教室外走。 贺庭周见状还想跟,被沈既欲回身挡住,撂一句:“我女朋友我陪就行了,你安心吃午饭。” 挺体贴,挺刺耳。 说完就没再去管贺庭周的脸色如何变,他快步追上快要走出教室的宋再旖,十指相牵的瞬间感受她手心的寒凉,比穿廊风更冷,出了校门,宋再旖以为还要在路边等着打车,刚拢紧外套,一辆奔驰就打着转向灯停在她面前。 而在她疑惑的目光里,沈既欲已经拉开后门,没有在寒风里多解释,只等她坐进车,他跟着坐到她身旁,车里空调早已打成恒温,隔开天寒地冻。 与此同时前面司机递过来一个保温杯,说是按照沈既欲要求准备的红糖姜水。 到那会儿沈既欲才偏头,向她补了句解释,说沈家在这边也有分公司,他早上给沈听择发了消息,借了人和车。 宋再旖听着,思索着他嘴里着轻描淡写的早上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在她吃药换衣服的时候,他就麻利地安排好了这一切。 “谢谢。”她说。 沈既欲闻言不以为意地笑,拧开保温杯,转手交给她,她接过,捧着,慢慢地喝着,温热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安抚了所有难受。 一杯红糖姜水喝到底的时候,车子在医院门口稳稳停下。 沈既欲因为她胃疼又重新挂了个号,白天的门诊大厅不比凌晨那会儿,人多了不知几倍,光是排队候诊就花了半小时,期间宋再旖注意到沈既欲几次想往外拨电话,意图其实不难猜,他要找人行方便,但等都等了,她按住他的手,说没事的,马上就到了。 好在检查下来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和病毒性感冒同步并发的炎症,盐水照挂,消炎药照吃,注意饮食清淡就没问题了。 沈既欲陪她输上液就去买午饭了,输液大厅比外面更吵,孩子的哭闹声,中年人的唠嗑声,短视频的外放声,全都揉在同一个空间里,化不开,宋再旖就算想睡也根本睡不着,索性点开徐老师刚发进群里的真题解析,一行行看过去,刚才在考场里没想通的思路豁然开朗,但又有什么用呢。 无声地叹气,关掉,转而点开贪吃蛇。 这个游戏不费脑子,所以就算她右手打着点滴,只能用左手操作也不影响,一把游戏持续了挺长时间,眼看着屏幕上那条蛇越来越长,它是吃饱了,宋再旖却觉得胃痛过后就是空腹的饿。 所以分了几秒的神,抬头看向墙上电子钟。 已经下午两点了,距离她清早吃的那碗面已经过去九个小时,距离沈既欲离开已经过去四十分钟,小幅度地撅一下嘴,游戏没心思玩了,退出,给沈既欲发去一条微信,问他怎么还不回来。 第58章 EIG在我女朋友房间里 沈既欲收到她这条消息的时候,其实人已经到输液大厅外了。 一道自动感应的玻璃门隔开里外,只有当门开的那几秒,才有输液大厅的喧嚣漏出来,其余时候这条走廊都还挺静的,沈既欲看着,嘴角缓慢勾起一点弧度,右手拎着的打包袋换到左手,脚步稍停下来打字:【怎么,想我了?】 发出去后聊天界面上方那行备注转瞬就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沈既欲就原地等了她两秒,原以为宋再旖会嗤他不要脸,呛他没正经,但没想到等来的是一条语音。 他点开。 宋再旖的语调还和平时无异,听着平静没有起伏,最多是因为咳嗽变得有点哑,可也正是那点哑,让她的嗓音听起来莫名软,回他的话更是让人心软。 她说:“那我说想你了的话,你会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吗?” 就这一句让沈既欲再没了逗她的心思,当即收了手机要进门,要到宋再旖面前去,告诉她,他会。 无论什么时候她想他了,他都会立刻出现在她面前。 可没走出两步,倏地被人叫住,那声音也不陌生,看到贺庭周时皱一下眉,问他怎么来了,怎么找到这儿的。 他手里同样拎着一只打包袋,看袋面店铺Logo,是当地蛮有名的一家粥铺,沈既欲前几天找饭店时刷到过。 贺庭周从三米之外就出声叫停沈既欲的脚步,到走近,两人个子都高,视线一下子对上,不存在谁俯视谁,他淡笑着反问:“这座城市三甲医院就几个,我找到这儿很奇怪吗?” 但沈既欲怎么可能信他这话,压根不信他是纯靠运气找过来的。 而贺庭周也压根不在乎沈既欲信不信,越过他,朝输液大厅里瞥一眼,里面人很多,一时半会难以分辨宋再旖在哪个方位,所以看回沈既欲,仍是笑着的,“不进去吗,粥都要凉了。” 没带主语的后半句,指向性表面模糊实则强烈,不为旁的,只因沈既欲给宋再旖买的也是粥,只不过是就近在医院门口买的,没那么讲究。 沈既欲听着,身体没动,嘴上顺着贺庭周的话回道:“凉了正好,她有我这碗就够了。” 紧接着又补:“这条走廊到头右转就是垃圾桶,该扔哪个分类不用我教你吧?” 贺庭周无动于衷,“她想喝哪碗,得问了她才知道。” “是吗?”沈既欲回完这两个字,也是到这个时候才终于笑一记,很短促的,眼神锐利地盯住贺庭周的眼睛,“你听不懂人话?” “你指哪句?” 这话反问得就更有意思了,沈既欲原本懒洋洋插兜的右手抽出来,自然垂下,原本有些话不想说的,但现在,他朝前一步走,和贺庭周挨更近,一副你自找的姿态,对贺庭周讲道:“你早上说我不在房间,挺聪明,挺对的。” 贺庭周看着他,眉头意有所感地皱起。 沈既欲看见了,笑,而后接:“因为我在我女朋友房间里。” …… “让我猜猜,当时我和宋再旖都没及时回徐老师的消息,所以蔡言易敲了她的门,而你。” 四目相对间,沈既欲下定论:“敲了我的门,对吧。” 不是问句,贺庭周也没有回答,但这样一个事实就在两人各自缺失的视角里补齐,沈既欲没放过贺庭周眼底波动的情绪,有种风雨欲来的沉,而他无声地冷笑,继续说着:“那你要不要猜猜,你敲我门的时候,我们在干嘛?” “你觉得我会信?” “她在穿衣服,我在帮她……” 但话没说完,沈既欲眼见贺庭周没拎任何东西的右手猛地抬起,下一秒自己衣领被他拽住,他整个人向前逼,逼得沈既欲后退半步,手里的塑料袋跟着晃了晃,发出一阵窸窣的声响,伴着贺庭周那句极低声嗓的“别他妈的说些屁话”,昭然若揭的恼羞成怒,随后被感应门开了又关带出的喧嚣盖过,有人到走廊上来听电话,不过是径直往走廊另一侧去的,完全没察觉这里剑拔弩张的场面。 沈既欲身后半米就是墙,贺庭周的手再往上半寸就会招呼到他脸上,但他点儿不怂,也不躲,甚至挑衅地抬下巴,往贺庭周面前扬,“想揍我是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上下扫视贺庭周一眼,带着嘲讽和遗憾,那意思大概就是“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就受不了了”以及“小可怜,连自欺欺人都学不会周全”。 贺庭周更是因此不装了,点头快而狠地回答一个是字,松了拽沈既欲衣领的手,五指收握,再到第四秒,他的拳头就要袭来。 而与此同时,沈既欲依然没有一丝要躲避要反击的迹象,他唯一做的,就只是不偏不倚地直视着贺庭周的眼睛,字字清晰地说道:“你把我打伤,宋再旖只会更心疼我。” 贺庭周浑身的劲儿陡然在这句话里滞住,因为其中的关键词联想起一些往事,紧接着就被沈既欲笑着给予肯定:“这个道理还是你教我的。” …… 那一拳擦着沈既欲的侧脸,砸在了墙上。 “咚”的一记闷响,沈既欲微微偏头,看贺庭周手部暴起的青筋,墙壁贴着瓷砖,光滑但冷硬,皮肉看着无伤,但骨节就难说了。 他对贺庭周这种近乎自残的做法回以一声嗤笑。 然后至此才抬手,毫不犹豫地把人从面前推开,对峙结束,多的一个字都懒得说,绕过贺庭周,身影随感应门关上而消失。 那会儿距离宋再旖给他发消息已经过去五分钟,她没等到回复,也没再发来新消息,沈既欲脚步很疾地穿过输液大厅,却在远远看到宋再旖时缓了下。 闹哄哄的输液大厅里好像只有她那个角落是安静的,周围都是三五成群的,只有她一个人坐那儿 ,蜷在椅子上,没看手机,偶尔看一眼电子钟,长久地发着呆,模样看起来特别乖,又莫名孤独,心头微动的那一秒,沈既欲继续快步朝她走。 而就在他离宋再旖只剩一米时,她面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个小女孩,额头贴着棉球,应该是刚拔完针,目测连一岁都没有,两条小短腿倒腾着,走得跌跌撞撞,身后没有跟家长,眼看要摔,被宋再旖眼疾手快地扶住。 她因此向前俯身,牵连着输液瓶的软管也向前晃荡,幅度不小,动静也不小,吊针在那瞬间回血。 略显刺眼的鲜红从透明软管里透出。 宋再旖皱一下眉。 可仍是没有坐回去,小女孩什么也不懂,也根本不会自己站起来,还以为宋再旖要跟她玩游戏,咯咯笑起来,重心更往她伸出的左臂上靠。 直到耳旁有人说:“松手。” 宋再旖闻言侧头,不期而遇沈既欲的目光,无言的眼神交流后她照做,他弯腰接过那小孩儿,一把从地上抄起,稳稳抱在臂弯间,另一只手放下打包袋,转而去拉高她的输液瓶,等到血液重新倒流,才挂回吊杆。 整个过程利落又连贯,小女孩一下有种起飞的感觉,兴奋地发出一些单音节,而宋再旖说:“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带着一丝嗔怨说这话,沈既欲看着她笑,“我能出什么事?” “那谁知道?说不定半道儿就被哪个漂亮姑娘勾走了呢。” “能勾走我的人这辈子这世界上只有一个。” “哦?”宋再旖饿得不行,也没跟沈既欲客气地兀自拿过打包袋,边单手慢慢拆着,边悠悠问道:“那人我认识吗?” 她非要装,那沈既欲也陪着她,“应该认识吧。” “说来听听。” 可沈既欲没有接话,他直接伸左手捂住怀里小女孩的眼睛,然后在她的无力抗议里俯身。 在宋再旖没等到他回答而疑惑转脸时,分秒和毫厘都不差地亲在她的嘴角。 宋再旖是真没想到这出,手里还拿着拆了一半的餐具,愣住,那几秒,她感觉四周都消音了,嘴角被沈既欲占便宜地贴着,不过这次他没有往深了亲,只是以这种方式和她很近地对视,谁也没有闭眼,所以宋再旖能看清他瞳孔里倒映出来的一个自己。 无声胜有声,他要说的话仿佛全在那双眼里了。 又过几秒,沈既欲放开她,同时松开手,小女孩得以重见光明。 回过神后宋再旖骂他流氓,沈既欲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照单全收,笑,又往上掂了掂怀里的小家伙,惹来更清脆的一声笑,宋再旖听见了,往两人身上睨一眼,说:“你把人送护士台去吧,家长找不着该急了。” 沈既欲应下,走之前回头问了句:“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但是宋再旖没答他。 她正忙着用勺子舀着,吹着,喝着粥,也可能是他这一句淹没在了人声鼎沸里,她没听见。 …… 沈既欲很快把小女孩送到护士台,家长确实在找,差点就要调监控,所以对沈既欲挺感激的,说着话就想拉他的手,被他不动声色地挣开,礼貌回绝了他们的谢意,倒是没拒绝他们塞过来的一包豆酥糖,说是当地的特产。 宋再旖应该会喜欢,他想给她尝尝。 这么想的,就这么做了,回去的时候宋再旖正在他那份便当里挑着香菇丁吃,粥搁在一边,被他逮个正着反而朝他笑笑,一副“我帮你打开了快来吃吧”的神情,沈既欲看笑,走过去坐下,把那包豆酥糖递给她,同时端起那碗她喝剩一半的粥,拿起她用过的勺子。 宋再旖也不问他这是什么,因为外包装上有字,红彤彤特喜庆的“豆酥糖”三个字,她在同城推荐里刷到过,糖纸揭开后有黄豆香飘出来,闻着香甜。 她只问沈既欲这不会是他去买的吧。 沈既欲喝一口粥,摇头,“不是,刚刚那小女孩家长给的。” “哦。” 确实还挺好吃,宋再旖连着吃了两小块,吃得有点噎,沈既欲见状作势要放勺去给她拿保温杯,被她止住,但除此之外一声没吭的,他只能看她自顾自动作着,把豆酥糖搁到腿上,前倾身体,朝他靠,几缕头发跟着滑下来,她没管,腾出的左手选择握住他手腕,就着他的手动勺,往自己嘴里渡了两口粥。 喝到舒服了,她准备起身坐回自己椅子,却在抬眼,视线不经意扫过沈既欲身后那块区域,看到那儿站着的一道熟悉身影时,怔了下。 沈既欲看她反应,跟着扭头。 第59章 EIG谁要你哄 但很明显,蔡言易的惊讶程度比他们更大,站在那儿,眼不眨,嘴半张,带着一丝撞破了某些隐情的尴尬和无措,直到有人从她身旁经过,带动空气流动,她才回神。 宋再旖也靠回自己椅背了。 她和沈既欲之间越界的距离被拨正了。 蔡言易走到两人面前,还是沈既欲先和她打招呼,问她怎么来了,这个问题不久前他刚问过贺庭周,所以话落的时候他差不多就有了答案。 而蔡言易给的也确实如此:“贺庭周跟徐老师说再旖上午考试的时候身体不舒服,进医院了,我刚好在旁边,就跟着过来了。” 宋再旖捕捉到她话里的跟字,“徐老师也来了?” “嗯,走到门口碰巧接了个电话。” 蔡言易用这语气说这话,意思也很明显,要不然现在撞见他俩暧昧的就不止她一个了。 宋再旖懂。 沈既欲接话问:“贺庭周呢?” 蔡言易连怔愣都没有,脱口反问他贺庭周不在这儿吗。 沈既欲摇头。 又是和主观意识相悖的一个情况。 就像刚才她先一步走进输液大厅,在人头攒动间好不容易找到宋再旖,紧接着注意到她旁边坐着的男生,背影宽挺,有想过那是通风报信的贺庭周,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沈既欲。 毕竟宋再旖和沈既欲这两个人,平时留给她的印象完全就是他俩不太熟,明面上的交集基本都是点到为止,甚至学校里连他们的绯闻都没人传。 但蔡言易脑子也快,转瞬就想起落地那天在饭桌上因她而起的鱼刺事件,这两人好像是有过几句意味深长的对话,当时她的不以为意,全都重蹈覆辙地发作在了刚才那一幕里,冲击力才会来得那么强,求知欲也强,话在嘴边盘了半天,到最后还是没忍住,试探地看了看沈既欲,又转向宋再旖,“你们……” 宋再旖知道她要问什么,却不正面回应,只朝她笑了笑,然后抬左手,竖一根食指,放在唇边,给了她一记哑剧般的嘘声示意。 下一秒,徐老师握着手机出现在不远处,步履生风,四十出头,正是为人父母的年纪,家里有个比宋再旖小两岁的女儿,因此得知宋再旖生病,还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将心比心地担忧疼惜,到了面前又是摸她额头,又是摸她手地问怎么回事。 宋再旖还没来得及回答,沈既欲先开口:“徐老师,你别动她手,刚回过血。” 也是到那时候徐老师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还是张熟面孔,吓一跳,松手,拍拍心口,“你这孩子……” 但没几秒又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贺庭周跟她说事的时候,沈既欲并不在场。 伴着视线逡巡过沈既欲的脸,然后缓缓下落到他手里的粥,转移到椅子上搁着的便当,剥开的糖纸,一点一点居高临下地审视。 …… “因为是他送宋再旖来医院的。” 这一句不是彼时在场任何一人发出来的,而是从徐老师身后几步的地方遥遥传来,以至于四人回头的回头,侧目的侧目,就看到贺庭周以一种后来者的姿态出现在那儿,手上没拎任何东西,只有贴着的敷料贴 。 他在一众目光里走近,听着徐老师犹疑地问他是吗,他不多言,只点头,再由着徐老师思索他的意思,而后看向沈既欲。 徐老师问他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说,不早说,还是压根没打算说。 最后那半句说得语调微沉,先前对着宋再旖为人母的慈态终是消失,摆出为人师的惯性态度了,探究揣度的目光徘徊在他和宋再旖之间,而沈既欲到这会儿也算是理清形势了,睨贺庭周一眼,无声地讽笑,刚要站起身回答,被宋再旖拉了下手。 他偏头看她,但她没看他,也没站起来,坐在原位,咳一声后说:“徐老师,没打算说的人是我,被沈既欲知道只是个意外。我也不是上午考试的时候才不舒服的,凌晨那会儿就发热了,高烧。” 这几句话从她嘴里平静但气息还有些虚地说出来,惹来在场几人的全部注目,徐老师皱眉,“那你上午还去考试?” “我为什么不去?”宋再旖反问。 徐老师想说她生着病,但转念又想到搞竞赛本就是对一个学生身体和心理素质的双重考验,能过五关斩六将走到这里的,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大概只有她们这些领队老师知道,所以一时无言以对。 宋再旖也不甚在意,自顾自接:“我不甘心,辛辛苦苦准备了两年多,凭什么要因为生病就半途而废?所以这事儿我没打算和任何人说,因为没人能替我考,嘘寒问暖的关心也治不了病,考多少分,拿什么名次我自己都能接受,可要是影响了别人,我没法接受。” 她不清楚缺觉对沈既欲今天的考试影响有多少,但总不可能是零。 沈既欲目光更深地看她,贺庭周神色不明地注视她,蔡言易盯她的目光带点儿惋惜。 而宋再旖谁也没看,她抬头看一眼输液瓶,里头已经滴尽,于是伸手按铃,护士来得很快,见面前围着一帮人,喊着让一下,人群闻声散开,宋再旖因为刚才不慎回过血,所以针头拔出来时手背比之前更显淤青,徐老师问护士这严不严重,护士说没关系,过两天自己会消。 后来酒店是一行五人一块儿回的。 冬令营进行到这儿,差不多就算结束了,临门一脚只等明天闭幕式揭晓成绩,但其实到了当晚十点多,就有一份获奖名单在各个内部群里流传。 宋再旖打开看了。 名单显示一中四人都拿了金牌,但排名靠前入选国家集训队、获得保送资格的,只有沈既欲和蔡言易。 她生病影响发挥能理解,那贺庭周又是为什么呢,他明明挺有实力的,没道理,想不通,索性不去费那劲,反正与她无关,给沈既欲发去一句恭喜后,就放了手机,进浴室洗完澡,把学校里的书本重新拿出来,看了会儿,沈既欲的消息在十点三刻回过来,却没回应她的那句祝贺,只有两字:【开门。】 宋再旖看愣。 几秒后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搁到桌上,她起身,椅脚摩擦地面,拉开门,沈既欲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外面走廊,宋再旖问他干嘛,他不答,直接进,宋再旖一声轻啧,也被他顺手关上的门声盖过。 一回生两回熟,他现在进她房间熟得不行,两手插兜跟大爷遛弯似的,到桌前才抽手,从下午徐老师给她买的那袋苹果里挑了一个,掂一下,进浴室,洗干净,然后往她床边坐,开始削皮,宋再旖就在半米之外,环着手臂,倚在桌边看着他,两人有片刻的沉默,房间里只剩水果刀分离皮和肉的沙沙声。 而后等沈既欲把苹果削完,他咬一口,伸手递过来,“甜的。” 宋再旖这才挑眉,“哟,没变哑巴啊?” 沈既欲嚼动的脸颊缓滞,然后笑,宋再旖没接,只又问一遍他来干嘛。 “来看看你有没有哭鼻子,有的话得哄。” 宋再旖知道沈既欲说的是她错失竞赛保送资格那事儿,平心而论,遗憾肯定是有的,但不至于伤春悲秋,走不了保送,那接下来几个月她会全力冲刺高考,最后结果差不了。 所以当即嘁他“谁会哭”,顿两秒,又勾唇笑一笑:“谁要你哄?” 沈既欲因为她这后半句彻底停了咀嚼,眯眼,起身,抬脚,转眼到了她面前,站位也紧跟着变,宋再旖从垂眼看他,到一下矮人一头,不得已仰颈。 “那你要谁哄?”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两句话同时响起,两个人同时注视对方,气氛安静流淌,宋再旖眼里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反正不是你咯。” 沈既欲却没笑,也没说话,只用单手揽她腰把她往上提的动作,让宋再旖从原本倚在桌边,直接坐到了桌面,他顺势站进她腿间,吃了几口的苹果被他轻搁到桌面,腾出那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指腹揉过她的嘴唇,眼内面儿上全都是“你再说一遍”的意思。 宋再旖仍笑着,刚要张口,就被沈既欲低头整个儿吻住了。 抛开下午在医院那个蜻蜓点水式的触碰不算,上次被他这么亲还是挺久之前的事儿了,所以最开始宋再旖是真懵住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既欲已经特别凶地撬开她的牙关了,长驱直入,他的气息连带着苹果的那丝清甜,毫无保留地送进了她的唇舌间,下巴被他摁着,腰被他箍着,宋再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任他蹂躏的小兔子,这种感觉很不爽,可是被他亲得又很爽,头脑发晕,只剩手还在抗议地拍他背,不过很快就被他抓住,十指紧扣,按到身侧。 亲到后面宋再旖莫名觉得自己身体又烫了起来,如梦初醒地挣扎,沈既欲也亲到不行了,再不停下他真的会疯,刚撤一点距离,被宋再旖一巴掌拍在脸上,只可惜她现在根本没什么力气,很软的一记,比起打,更像是摸。 “你是不是有病!”她喘着气骂他。 他的呼吸也乱,但脑子没乱,“有病的人是你。” “你知道我有病还亲我?” “我不在乎。”说着,沈既欲把人紧紧拥住,下巴搁到她的左边肩膀上,浸满情/欲的嗓音偏偏特别认真地叫她:“再再。” 宋再旖还在研究怎么推开他,听到这一声心倏地麻了下,本能地应:“嗯?” “一起去北江大学吧。” 第60章 EIG拉勾 宋再旖知道沈既欲一定会选择保送北江大学的法学专业。 这是他的心之所向。 酒店房间的隔音还挺好的,窗外飘的那场大雪,走廊的人来人往,全都穿透不进来,宋再旖有半晌沉默着,沈既欲也不催她,两人无声相拥,一室安静,直到宋再旖抬手搭上沈既欲的后颈,把他从自己肩膀上拉开,四目相对,她问:“干嘛,从幼儿园一直同校到现在还没待腻啊?” 沈既欲说腻不了,还说他恨不得能长她身上。 宋再旖不是个天真无邪的,所以听懂这话的同时听笑,又拍他,“流氓。” 然后就被沈既欲更流氓地从桌面抱下来,往床上放,一条腿跪到她身侧,顺势俯身,床垫因为受力而微陷,宋再旖见状连忙撑起身体,手指着他警告:“你别乱来。” 沈既欲垂眼,“嗯,我不乱来。” 可目光却直勾勾地盯住她,宋再旖也确实受不了他这样子,多对视一眼都想跟着丢盔弃甲,所以只能推他,别开脸,“那你现在看也看了,我很好,用不着你哄,你可以回去了。” 沈既欲摇头说他今晚进了这门就没打算回去。 宋再旖要下床的动作一顿,侧脸看他,像是没听清般,“什么?” 但沈既欲知道她听清了,所以没重复,而是说:“我在这儿陪你,别晚上睡一半又复烧。” 也是到那个时候,宋再旖才后知后觉注意到沈既欲外套还是下午那件,但 里面的衣服换过,特别简单清爽的一件白色套头卫衣,闻到他身上同样清爽的沐浴液味道,意识到这人是洗过澡来的。 相顾无言到第五秒,她问他要怎么陪。 沈既欲就环视房间一圈,把桌前的那张椅子拖过来,搁到床边,他坐下,靠着椅背,大喇喇地敞着腿,还顺手拿了那个因为两人长时间厮混而氧化的苹果,好整以暇地继续吃。 宋再旖看着,看笑,点一记头,“行,那你就这样陪。” 但是沈既欲怎么可能真就这样坐一晚上。 在宋再旖关了灯准备睡觉的第十分钟,他厚颜无耻地上了床,和清晨没差的,从后面将她搂住。 宋再旖根本还没睡着,所以清楚地听见那点窸窸窣窣的动静,却没出声阻止,由着那具年轻身躯贴近她,好像比她发热时还烫,宽敞的大床瞬间变狭窄,沈既欲很低地叫她一声,像是在试探她睡没睡,她没应,以为他会就此安分,但没想到过了几秒,后颈那儿传来一道湿濡感,不算陌生,和每次Kiwi舔她掌心的感觉一样,脑子因此停摆,再次运转起来是察觉沈既欲亲到她肩头了。 房间里空调温度开得高,温暖如春,宋再旖就穿一件内里的吊带睡的觉,肩膀裸在外面,方便了他的动作,同时激起前所未有的酥麻,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被沈既欲捕捉,他在黑暗里笑出来,气音式的一声笑,呼吸更肆无忌惮地流连在宋再旖后颈肩膀,如羽毛拂过,很痒,宋再旖忍无可忍,猛地转身,眼睛在适应黑暗后其实就能看清很多东西,比如那张被遗弃的椅子。 比如此刻沈既欲眼里的欲/望,直白又浓烈。 原本要发作的脾气在那瞬间好像被同化,如果说清晨那会儿两人是真盖棉被纯睡觉,时间也不容许他们做什么,但现在漫漫长夜催化出一些别的,沈既欲也不说话,只是注视着她,无声地引诱,到睁着眼重新向上亲住她,她的没拒绝就是最好的迎合,他唇角勾起,一记借力,揽着宋再旖的腰,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四周温度骤然升腾,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难以叫停,宋再旖承受着沈既欲越亲越深,感受到他的右手同时抚过她的腰,仍没停,干柴烈火就快烧遍她的全身,而沈既欲终于停住,停在那片未经人事的地方,也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像剥糖纸那样,三两下剥开那层布料,送了一根手指进去,宋再旖始料未及,闷/哼一声咬在沈既欲下唇,淡淡的血腥味随之散开来,同一秒,有种生涩到极致的感觉在体内横冲直撞起来,她咬着牙骂他一句混蛋,沈既欲对此照单全收,安抚地亲在她紧皱的眉心。 窗外大雪纷飞,房内水声泛滥。 宋再旖不知道是不是男生都对这种事天赋异禀,要不然都是初恋,沈既欲怎么连这个都会,她只知道她快疯了,像条被搁浅的鱼,是生是死全部掌控在沈既欲搅动的指间,慢条斯理又放浪形骸。 他还有心思问她舒服吗。 宋再旖别过头不想理他,沈既欲就用左手把她的脸转过来,“我也是第一次实践,给点反馈呗女朋友。” “……不要脸。” 带着喘说完这话,沈既欲指骨倏地顶到某块软肉,宋再旖直接僵住,头皮发麻,随后就是整个人跟着颤抖,沈既欲见状凑到她耳边笑问是到了么,她没吭声,他只当她答了,视线低垂,一点一点把手指抽出来,侧身拿过床头的纸巾,简单擦了下手,然后重新躺回她身旁,也没再从后面环着了,长臂一伸,将人捞到身前。 宋再旖额头抵着沈既欲胸膛,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又闷又凶地叫他:“沈既欲。” “嗯?” “我讨厌你。” 沈既欲愣了下,转而笑出来,“嗯,我喜欢你。” 这回换宋再旖怔住。 记忆里他们两个没谁正儿八经地表过白,也没有正儿八经定关系的一天,好像自然而然地就鬼混在一起了。 沈既欲见怀里的人良久没反应,以为她睡着了,低头一看,发现宋再旖正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还带着一点刚才被他搅弄出来的水雾,湿漉漉的,喉结因而滚动,问她怎么了。 宋再旖几次欲言又止,沈既欲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煽情的话,没想到片刻后她说:“你那个硌到我了。” 房间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沈既欲盯着宋再旖,同样几次欲言又止,到最后无声地叹气,认命地起身,作势要下床,被宋再旖抓住手腕,他回头,就看到她也跟着半支起身体,手肘撑着床面,仰头看向他,说:“你也教教我呗男朋友。” …… 可是如果宋再旖早知道这事儿这么费手,打死她都不会开这个口。 满室黑暗因为床头壁灯亮起而破开一点,沈既欲就半坐半躺地倚在那片昏昧里,垂眼看着宋再旖手部上下套/弄的频率越来越慢,哑声问:“累了?” 宋再旖都懒得说话了,给他一个眼神自行体会,沈既欲就笑了,伸手帮她滑到肩侧的头发捋到耳后,然后说:“快了。” 可他的快了又是五分钟,宋再旖差点要撂担子不干了,他才终于餍足,额头也覆了层薄汗,模样看起来挺性感挺败类,麻利地收拾完自己后又来帮她擦手,一根一根手指擦过去,跟艺术品保养似的。 两人再次躺下已经过了零点,被沈既欲折腾这么一番,宋再旖都快忘了自己还生着病,但爽也爽过了,到现在,全身放松下来,困也是真的困了,所以只来得及和沈既欲说一句晚安,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说不清是因为沈既欲在身边,还是感冒药的威力,睡得格外安稳,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悠悠转醒。 沈既欲昨天累着了,还没醒,宋再旖也没叫他,想着反正闭幕式在下午,让他再睡会儿,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完才和他打上一个招呼,结果沈既欲没理她,坐在床边像是睡懵了,宋再旖就走过去,刚想更近地打量,还没弯腰就被沈既欲拦腰抱住,脑袋靠着她的胸口,难得的弱势,宋再旖愣住,几秒反应过来后抬手,摸一下他的头发问他怎么了。 沈既欲的声音闷着传来:“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梦到你忘记我了。” 他轻描淡写的这七个字,其实是一整个梦境里宋再旖对他的视而不见,比陌生人还生,他甚至亲眼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擦肩而过时还听见她和“男朋友”解释完全不认识他,这种感觉太难以承受了。 顺毛的手因此停了下,宋再旖转而去捧沈既欲的脸,低眉看向他,“梦都是反的,再说我就算失忆了,也还是会认出你的。” “真的?” “骗你是小狗。” “那拉勾。” 沈既欲说着伸出右手,宋再旖看着,觉得面前这个沈既欲实在太可爱了,小指和他缠起来的时候想亲他,被他偏头躲开。 “我还没刷牙。” 宋再旖忍着笑,学着沈既欲无数次对她那样,捏住下巴将他的脸转回来,然后没有犹豫地亲他,从额头,到眉眼,再到薄唇,蜻蜓点水的一下,淡淡的薄荷味在两人呼吸间萦绕,她拍拍他的肩膀说:“好了,起床吧。” 沈既欲攥紧她的毛衣下摆,嗯一声。 乖死了。 他进浴室洗漱的期间,宋再旖已经换好衣服,坐在桌边收拾行李,今天下午闭幕式 结束后他们就要回北江了,带着满身荣光,她已经可以想见一中的喜报要贴到几里开外去了。 午饭两人没有在酒店吃。 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宋再旖想吃这儿特色的海鲜捞面,沈既欲带她去了,本地百年传承的一家老字号,仍是专车接送,到店才发现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正值饭点,锅里的沸水翻滚得比海浪还汹,却依然供不应求。 宋再旖以为要等,也想过要不算了,换一家吃,但话还没说出来,手被沈既欲牵着,穿过长龙般的队伍,径直进门。 直到落座,坐进这张整个大堂唯一的空桌,目睹服务生把印有预约二字的立牌拿走,宋再旖恍然,不禁感慨,这人是怎么能够把所有事都无声无息办好的。 沈既欲抬头撞上她的目光,挑眉问她是不是要爱死他了,宋再旖笑着嗤他自恋狂。 她感冒还没痊愈,海鲜是发物,属于寒性,所以就算尝到为止,没有贪嘴,但确实吃得挺舒服的,胃满足了,到了下午的闭幕式就开始有点晕碳,靠着椅背,倦着张脸,就连鼓掌时的神情都挺漠然,旁边贺庭周见状问她怎么了。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又补一句,试探地问。 闭幕式仍在之前那个报告厅里举行,暖气还是很足,但和开幕式有所不同的是,这次不再是分赛区坐,而是按照获奖等级,方便上台领奖。 最终名单在闭幕式开始前半个小时由组委会正式下发,和昨晚流传的那份没有差别,沈既欲和蔡言易位列前60名,获得保送资格。 而她和贺庭周则坐在拿到金牌的那一群人中。 宋再旖听到他这一句,两秒的缄默后反问:“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她的情绪太过平静,以至于贺庭周一时难以分辨她的真实想法,所以想了想垂下眼说:“因为昨天我把你生病的事情搞得兴师动众,违背了你的意愿,对不起。” 宋再旖不置可否,“事儿是你主动说的,还是徐老师问的?” 贺庭周回答:“我从考场回酒店的时候,徐老师正好在大堂和蔡言易说话,看见我,没看见你和沈既欲,就问我知不知道你们俩人呢。” “你怎么说的?” “就,你身体不舒服,去医院……” “可是贺庭周,你怎么知道我在哪个医院?” 宋再旖倏地打断他,淡声撂话,却始终没看他一眼,台上流程已经进行到颁奖仪式了,从最风光的那六十个人开始,报告厅里的掌声变得热烈,覆盖掉贺庭周的沉默,她不以为意地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沈既欲。 他站在不算中间的位置,甚至有点偏,那里聚光灯能照到的范围有限,但架不住他那张实在优越的脸和太过鲜活的意气风发,轻而易举地成为焦点。 宋再旖跟着鼓掌,一直注视到沈既欲下台,才收了视线,缓缓转向贺庭周,看着他认真说:“我不管你是出于担心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但这样的事我不希望有第二次,不然我们朋友也别做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抱歉。” “没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61章 EIG毕业快乐 回到北江后,一中的阵仗比宋再旖想得还要夸张,红底金字的喜报贴了整整半个月,期间把这件事转载了几轮,北江的雪就下了几场,没完没了的,教室外是天寒地冻,教室内,备考氛围倒是热火朝天。 期末统考的倒计时牌子一页一页翻到底,在一月中旬如期而至,宋再旖熬了好几天,把之前分给竞赛的时间全补回来了,沈既欲看得心疼,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陪着她,她两点睡,五点半起,他就同步作息,宋再旖问他何必呢,他说他乐意。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成绩出来那天,宋再旖以709分登顶市区第一。 聂书迩对比着自己惨淡的分数,简直不敢相信这种高分是人能够考出来的,但没痛心几秒又开始替她纠结到时候去哪所大学,起劲得不行。 宋再旖听了会儿,笑着打断她:“我打算报北江大学。” 如果这是沈既欲想要的,那她会让他得偿所愿。 …… 期末考完,高三没有放寒假,照常上课,而沈既欲在一只脚已经迈进大学的情况下,还是照常来了学校,仍坐在八班最后一排,仍是那副三好学生的优良作态,偶尔帮老师批改卷子,多数时间安安静静地刷着奥数题,为来年春天的国家队60进15选拔做准备。 唯一有所变化的,就是他和宋再旖在校内越走越近了。 他会在中午等宋再旖吃饭,会陪她跑完800米,会在课间走进七班,将买的那瓶牛奶放到她桌上。 而宋再旖回应他的则是体育课帮他买水,经过二楼食堂顺手给他带一份葡挞,礼尚往来地送进八班,沈既欲在临近放假前打的那场球里没注意抻了筋,也是她扶他去的医务室,两人离开的背影拉长在那天的夕阳余晖里,看起来特别般配。 至此他们非同寻常的关系算是彻底摆上明面儿了,就像从前完全平行的两条线突然相交,甚至还打了个结,实在惹人好奇,对于两人的暗度陈仓在年级里众说纷纭,可是还没等有个定论,高三就迎来了短暂的寒假。 一旦抽离学校,他们之间更多的细枝末节就无从知晓,旁人能窥探到的,只有宋再旖在社交账号更新的寥寥几条动态。 第一条是除夕夜,一碗飘着紫菜的饺子,第二条是夜晚篮球场的塑胶地面,照明灯在大雪消融的积水潭里倒映出一张脸,模糊但棱角分明,画面右下角还有贴膏药的脚踝入镜,第三条也是最后一条,发布于开学的隔天,是一张银渐层的照片,敞着肚皮在晒太阳,特别萌,而抚着它的那只手却不是宋再旖的,骨节修长,扣着块机械表,很明显的男款。 她一句配文都没有,可关于那个人的名字就快要冲出屏幕。 有人感慨沈既欲道行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搞定了一中最难泡的妞,有人还停留在宋再旖和贺庭周那段,夸宋再旖好本事,钓了一个,谈了一个,还能保持那么好的成绩。 反正各种流言都有,但宋再旖不在乎。 新学期到的时候,她剪了留了大半年的长发,修成锁骨发,图洗头省时。 闻栀乍见还有些愣,以为自己走错了,在座位旁傻站几秒,宋再旖见状笑着打趣道:“不认识我了啊?” 她才如梦初醒,放下书包后点头,“漂亮得有点不认识了。” 意料之外的一句回答,宋再旖没忍住挑眉,唇角弧度更大了,“谁教你的这么讲话?” 闻栀没再看她,低垂着眼,声音一如既往的轻软:“我说的实话。” 宋再旖笑到眼睛都弯起来了,撑着下巴,看了她一会儿,看到闻栀受不住这样直白的目光,别头,嗫喏着让她别看了,毛茸茸的头发遮不住她泛红的耳根,宋再旖这才放过她,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又像是想起什么,重新转过去,“闻栀。” “嗯。” “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 “沈既欲说他要帮你补课。” …… 这是沈既欲在离开学校去集训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闻栀起初是拒绝的,太奇怪了,如果不是宋再旖,她和沈既欲根本不会产生交集,可也正是因为宋再旖,他们还曾一度“敌对”过, 但是后来沈既欲亲自找过她一次,还是在黄昏的走廊上,宋再旖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沈既欲还是一贯的散漫,两手插兜倚在墙边,却比之前要更高一点,气质感觉也要沉稳一点。 他没跟她拐弯抹角,话是直说的:“我不知道你拒绝我的点是什么,在我看来补课这事儿对你而言应该是只赚不亏,因为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尽我所能、不遗余力地帮你,你有任何不懂不会的,我都可以辅导你,我也不说帮你提到宋再旖那个层次,但将来考个双一流院校应该没问题,奖学金也都会是你的。” 闻栀问他费这些劲图什么。 沈既欲就笑了出来,额前的发被晚风吹着,嘴角在夕阳里勾得特别帅,“你能风风光光地高考,能变好,宋再旖就会开心,而我图的,只是想要她开心,你能懂吗?” 闻栀还有何不懂的。 她渴求的,不也就是宋再旖永远开心吗。 所以冬去春来,闻栀的配合度极高,主观求学的意识也强烈,没扭捏没客气地向沈既欲讨教着,一来二去,她发现沈既欲是真的有点东西,老师上课时唾沫横溅都没能让她听懂的知识点,在他的讲解下就这么通了,再加上他那一套独有的应试技巧,使得闻栀从原来好不容易被宋再旖拉到的年级中游,稳步向上,到一模的时候,她已经挤进了年级前一百的行列。 宋再旖确实比她自己考了第一还高兴。 然后沈既欲就去集训了,封闭式的,为期一个月,走之前他把宋再旖按在怀里亲了个昏天黑地,亲到两个人都缺氧,他抵着她的额头说:“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太想我,不许去招惹别人。” 又专制又霸道,但没办法,谁让她喜欢。 宋再旖答应他了。 后面的日子就两点一线地过,她每天下晚自习到家会和沈既欲打个视频,但两人也不说话,各自专注地做着各自的试卷,难得的交流是宋再旖问他题,他就放了笔,抬头看过来,眉眼被屏幕的光映着,那几个瞬间宋再旖感觉自己真是中了邪,不然怎么会觉得这人好像又帅了,尤其是他穿着件白T坐在桌前,锁骨从领口露出来,刚洗过澡,头发微湿地耷在额前,那样子弄得她心很痒。 沈既欲也是个人精,看穿她面不改色下的走神,不挑破,只在结束视频前叫住她,混不吝地笑:“要是实在想我想得不行呢,可以去我房间睡。” 宋再旖回他“谁想你”三个字后就啪的挂断,但当房间骤然安静下来,沈既欲那句低语却像循环播放,长久地在耳边绕,害得她那天晚上没睡好,烦死了。 这笔账一直被她记到沈既欲回来。 那时候已经到了春夏交迭,离高考只剩最后一个月,他凭借优异的表现杀进了全国前六,正式成为国家代表队一员,即将征战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 无上荣光。 这次给他加冕的已经是校长了,国旗在他身后迎风飘着,宋再旖站在主席台侧看着他一本正经发言的模样,满脑子却是半个小时前,他把她按在空无一人的实验室里,像是要把过去一个月没亲到的全亲回来才肯罢休,窗外蝉鸣越来越烈,两人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到彻底失去理智的前一秒,沈既欲喘着气别开脑袋,搁在她左肩说怎么办,才分开一个月他就好想她。 宋再旖缓了几秒,推开他的同时向后撤一点身体,视线滑落他的薄唇,实验室依然没开灯,光线昏暗,但还是能看到他唇角的那点晶亮。 是她涂的口红。 因为今天下午除了替他颁奖,还有更重要的活动,那就是学校为高三举办的成人礼,操场上那道拱门早已布置好,很多家长也陆陆续续地到,一门之隔,外面热闹非凡,而他们在这儿无声厮混,宋再旖穿的那条黑裙肩带也在刚才的意乱情迷间被沈既欲胡乱勾下,松散地滑到手肘,她抬手提回原位,然后从裙侧口袋摸出纸巾,抽一张,垂眼,一点一点帮沈既欲擦去唇上沾到的口红。 擦完,她注视着沈既欲的眼睛说:“那就这辈子都别分开了,一块儿死吧。” …… 耳边,沈既欲发言完毕,轮到她。 一个上台,一个下台,话筒交接的瞬间指尖相碰,两人在底下观众看不到的角度相视一笑。 国旗下发言这事儿对宋再旖来说跟家常便饭一样,熟练的开头问好,从尊敬的领导到亲爱的同学,只不过这回多了一组称呼,她说着“家长”二字时视线扫过台下操场。 那里,裴枝和沈听择到场了,许挽乔站他们旁边,手里捧着束花,宋砚辞刚结束一台手术,正在赶来的路上,闻栀的身边站着她妈妈,衣着素雅朴实,祁宴礼作为聂书迩的小叔也出席了,但他还在忙着回消息,没注意聂书迩说话而被她拍了下手臂,他不得已弯腰去听,离他们三步开外,是柏时琪和她外婆,岁月不败美人的一位老太太,花白卷发,颈间的珍珠项链在阳光下泛出光泽。 而成群结伴的人海里,只有贺庭周孤身一人,听说他外婆的情况不太好,所以来不了。 收回视线,陈词滥调的官话讲完,宋再旖抬手捋一下被风吹起的发丝,然后迎着光笑道:“最后,我想说成年不是青春期的终点,而是自由的开始,理想主义不会被现实招安,我们风华正茂,要去发光,而不是被照亮。” 顿两秒,她揉了稿纸,嗓音微微扬高,一锤定音似的撂话:“祝各位,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话落,漫天彩带齐飞,那天骄阳正好,风吹起每一张年轻的面庞,蝉鸣撕扯着又一年盛夏,宋再旖在掌声雷动里下台,走到沈既欲身旁,两人一起从主席台绕到家长那边,裴枝瞥一眼两人牵着的手,笑了笑没说话,宋砚辞后脚赶到,手里拎着两杯金桔柠檬,宋再旖把她那杯给贺庭周了,但多的话没说,因为没来得及说,就被聂书迩拉去合影了。 蓝天,白云,绿地,镜头定格她们最热烈的十八岁。 照片是祁宴礼帮忙拍的,聂书迩接过手机一看脸都皱起来,不满地说她明明肤白貌美大长腿,他却把她拍成了一米五,祁宴礼听笑,没辩驳,视线始终落在聂书迩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上,她也化了妆,唇色饱满红润,像极了刚洗净的樱桃,真想不管不顾地一口吞掉,可时间地点不允许他这么做,那就只能留到晚上再享用。 后来他又屈膝拍了几张聂书迩才满意,然后就立刻把宋再旖还给沈既欲了。 宋再旖目视沈既欲朝她走来,他今天穿的也很正式,白衬衫,黑西裤,整个人干净又利落,禁欲又痞气,阳光洒落发丝,帅得不可一世。 两人合照是许挽乔拍的,她多年苦练的摄影技术在此刻派上作用,拍得比时尚大片还带感,当晚被宋再旖上传到社交账号的时候,直接爆赞了。 评论区一水的嗑疯了,求她多更新的,命令他俩原地结婚的,还有一些荤素不忌的,当代网友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发,四十八式体位都帮他们想好了,沈既欲看得津津有味,还要念给宋再旖听,被宋再旖一把推出房门,警告他别来影响她。 成人礼之后,宋再旖彻底闭关,手机锁进抽屉里,把沈既欲赶回铂悦庭,她一个人在汇景湾里孤独而艰苦地完成着最后的修行。 与此同时,沈既欲也腾出大部分时间给闻栀,帮她把知识点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到高考前最后那场校内模拟考,她已经势如破竹地冲进了年级前五十,不过沈既欲让她先别高兴太早,心态一定要稳住,闻栀都懂。 六月到了。 月初北江下过几场暴雨,宋再旖都做好了高考期间带伞的准备,可连日的潮湿在六号戛然而止,天公作美地放了晴,沈既欲和她一块儿去了考场试坐,他虽然被保送,但是没有缺席任何一个环节,一连三天,他按部就班地参加了每一门的考试,卷子也认真答了。 他就想看看,自己裸分配不配得上宋再旖。 …… 这一年盛夏,LPL争夺全球总决赛名额的积分赛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周肆北他家那支电竞战队依然是强势突围,考生忘带准考证的新闻依然在上演,树梢间的阳光依然透过窗户洒向桌面,留下斑驳碎影,晕开答题卡上的工整字迹。 6月10号,12点30分。 最后一门生物的收卷铃响彻教学楼,伴着嘹亮蝉 鸣,意味着宋再旖高中时代的盛大落幕。 她拿起笔袋,跟着人潮走过长廊,走过台阶,一颗心因为越往外走而砰砰跳着,直到走出校门的刹那,也不知道是太阳,还是两米外那抹被人捧着的鲜红,太过刺眼,她停下脚步。 沈既欲也没动,只目光浓烈地和她对视,然后勾起笑,在人声鼎沸里问:“这么点距离,还要我过去牵你?” 宋再旖撞进他怀里。 玫瑰的馨香扑鼻,她却只能闻到少年身上清冽的气息。 沈既欲一手搂紧宋再旖的腰,俯身到她耳边说: “辛苦了宝宝。” “毕业快乐。” 第62章 EIG礼物 夜幕降临,仍是富春居,仍是那个包厢,仍是两家六个人。 好像没什么变的,只不过宋再旖面前杯里的饮料变成了酒。 而彼时她和沈既欲在桌下悄无声息相叠的手,也在今时今日被他搬上台面。 他一边懒洋洋地把玩着她的手指,一边没带停地往她碗里夹菜,让她多吃点,别光顾着喝酒,倒不是担心她醉,许挽乔先前开酒吧,她也算从小沾着酒味长大的,酒量差不到哪儿去,他这么说主要是考虑到回去后的事,怕她没吃饱,太娇气。 宋再旖说够了,他不听,又夹一块酿豆腐,撇掉上面的葱丝,放到她碗里,宋再旖还没来得及看他,就听身旁许挽乔的筷子碰到盘沿,发出脆响,同时笑一记,她问裴枝:“今儿这菜是不是糖放多了,有点齁甜了哦?” 裴枝闻言配合地应:“好像是有点,等会我去跟经理说说。” 宋再旖哪能听不懂她们的话,耳根一瞬泛红,别头瞪了沈既欲一眼,他照单全收地笑,手勾她更紧,夹菜频率倒是收敛不少。 吃完饭宋再旖原本是要跟许挽乔回家里别墅的,但沈既欲叫住她,说周肆北给她寄了毕业礼物,在汇景湾,问她要不要去拆。 夏夜的风潮热,吹不醒酒,反而吹得酒精在脑子里更活泛地冒泡,宋再旖听到礼物两个字,眨了下眼,然后笑着说好啊。 算他周肆北还有良心。 沈既欲见状也笑,只是笑得比宋再旖浅一点,眼睫低垂,覆住一些隐忍克制的情绪,伸手把人揽进怀里,转头跟许挽乔交代了几句,就带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 从富春居到汇景湾,二十分钟的车程,两人都没说话,只有晚间电台在放着缠绵的情歌,宋再旖还有些奇怪今晚的沈既欲怎么这么安分,从始至终连她的手都没牵,所以临下车前她主动去碰了碰沈既欲的手,问:“你喝懵了?” 沈既欲愣了下,不知道她哪儿得出的结论,他今天甚至喝得都没她多,“怎么可能?” “那你是改性了?” 就这一句,沈既欲算是品过味来了,偏头在昏暗车厢里和她对视,窗外霓虹摇曳,他慢慢笑出来,是真的一点一点勾起嘴角,连带骨子里的邪气都要勾出来了,宋再旖看着,呼吸随着车子刹住在小区楼下而跟着停一秒,紧接着听到沈既欲反问:“你怎么这么可爱的?” 宋再旖没懂,但沈既欲也不需要她懂。 下车,进电梯,上楼,他依然莫名正经,宋再旖懒得再去管他,爱咋咋的,她现在对周肆北的礼物更感兴趣,可是进门后沈既欲却说不急,“等你洗完澡再拆呗,礼物又不会跑。” 宋再旖不疑有他,一整天下来身上出过汗,还有酒气,她确实需要先冲把澡,于是反手松了脑后的皮筋,往茶几上搁,从衣柜里顺一件沈既欲的T恤后进浴室。 沈既欲坐在沙发边看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她侧身捋着头发脱衣服。 而后浴室的门咔嚓一声关。 没过几秒客厅里又是一记咔嚓响,火星和烟雾同时升腾,说不清到底是照亮还是模糊了沈既欲的眉眼,打火机在掌心慢悠悠转着,微信里叮叮咚咚的消息很多,一朝考完解放,很多人都在组局打算彻夜狂欢,但沈既欲连打开看的欲望都没有,一支烟抽到三分之二,被他掐灭在面前的烟灰缸里。 然后起身,开窗散味。 …… 宋再旖洗好出来的时候,客厅里没人,脚步跟着手部擦头发的动作一顿,不过很快听到客卧浴室传来的淅沥水声,停住的动作才缓缓接上,径直回自己房间连了吹风机,把头发吹到半干已经耗尽她的耐心,干脆由着发梢要滴不滴的水珠洇湿领口。 把手机从上锁挺久的抽屉里拿出来,充上电后就往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倒了半杯酸奶,还没喝到嘴,浴室的水声就停了。 几乎是门开的瞬间,水汽就从浴室漫出来,沈既欲上身连衣服都没穿,就这么裸着胸膛出来,宽肩窄腰,不夸张但线条流畅的薄肌,再往下是一条家居裤,抽绳松松垮垮地系着,看到厨房的灯亮着,也几步走进,那时宋再旖还站在冰箱前,手里举着那杯酸奶,两人身上同种沐浴液的味道随着沈既欲的靠近在低温里交融,化成另一种涌动的暗流。 下一秒,沈既欲就着她还没关上的冰箱门,俯身,他的胸膛和她整个人相贴,温热触感透过单薄布料烙在她背部,宋再旖感受着,呼吸着,然后稍侧头问他耍什么流氓,他笑而不答,直接伸手,从冰箱第二层拿了罐汽水。 末了才边后退,边问她在想什么呢,促狭地笑着问这话。 宋再旖一手甩上冰箱门,同时转身,没客气地打在他右肩,让他滚回房间把衣服穿上,沈既欲置若罔闻,踱到沙发边坐下,单手拉环,白色泡沫溢出来一点,被他倒进垃圾桶,之后重新抬头,看向宋再旖,“你不也光着腿?” 一脸咱俩谁也别说谁的浑样。 宋再旖那是因为沈既欲的T恤够宽松,长度完全能遮住腿根,单穿一件睡觉很舒服,她早就习惯了,况且也不是第一天这么干,现在被沈既欲倒打一耙,简直气笑,想也没想地抬腿踢他,结果被沈既欲一把握住脚踝,他还顺势摩挲两下。 然后她就被沈既欲扯到腿上了。 同一秒沈既欲朝茶几放了汽水罐,箍她腰扣她手双管齐下,眼睛也眯起来,“啧,谁教你的说不过就动手动脚?” 宋再旖呛他:“你管谁教的,受不了就放开我,出门右拐慢走不送。” 沈既欲觉得他真是太惯着她了。 所以啪的一下,宋再旖原本还冒着的火直接被沈既欲打懵了,本来就动弹不得,现在完全不动了,僵坐在沈既欲身上,好半天才有反应,咬着牙问:“……你他妈打我哪儿呢?” 他刚刚,打了她屁股。 沈既欲却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甚至挑半边眉,盯着她说:“跟你学的。” “混蛋。” 又是这句,也没点新鲜的脏话。 真可爱。 不过沈既欲自己也认,不混蛋根本追不到她。 要是他像贺庭周那样,喜欢却始终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那宋再旖跟别人的孩子都要满地跑了。 把人惹毛了再哄,是他越来越得心应手的事情,这回也不例外,酸奶喝完的时候宋再旖也懒得跟他计较了,只摊手问他礼物呢。 兜兜转转回到正题上来了。 沈既欲就放下她,撂一句“等着”,起身回房,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盒子。 不是快递盒,而是棋盒,飞行棋的盒子。 宋再旖觉得莫名其妙,接过后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与此同时心里把周肆北埋汰了一遍,要不想送干脆就别送,送个飞行棋打发小孩儿呢。 沈既欲却出声让她打开看看。 虽有疑惑,但宋再旖还是照做,撕了外面的包装膜,在沈既欲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打开,拆到最里面那张地图时,她倏地停住。 客厅的灯没全开,一盏落地壁灯,光线不明不暗,刚好够她看清地图上方那行标题,比外包多出两个字。 这TM的是一副成人飞行棋。 宋再旖扬手问沈既 欲什么意思,沈既欲反问她敢玩吗。 到了这一刻,宋再旖算是醒悟沈既欲这一晚上的反常,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够行的。 所以当即捏着手里那张轻飘飘的地图,不怒反笑:“谁怕谁?” 沈既欲也笑,无声的,暗潮汹涌的,像是就等她这句话了。 …… 游戏从地毯上开始,宋再旖盘着腿,背靠沙发,沈既欲也差不多,作态比她要更懒散,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屈起,臂肘搭在上面,手里还拎着那罐汽水,边喝边看着她掷出第一步的骰子。 骰子滚一大圈后停下,四个红点朝上,对应那一格的小字是“捧脸对视二十秒”。 宋再旖见状没有犹豫地跪起上半身,先越过半米距离,伸手勾住沈既欲的脖子,把人拉到身前,头发因而滑到沈既欲的肩膀,湿湿凉凉的,他喉结没忍住滚动一下,然后她抬手捧住他的脸。 她的手热不过他的脸,掌心贴紧他时起不到任何降温的作用,反而促燃另一股火。 “沈既欲,看我。”她的嗓音更是浸着酒精的哑。 沈既欲不得已按要求和她对视,那二十秒里客厅很静,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只有两人渐渐共振的心跳和呼吸频率,在干扰,在交缠,在强势入侵。 默数到第十五秒的时候,宋再旖觉得这样前倾的幅度有点累,刚想调整,整个人就被沈既欲抱到腿上,呈跨坐姿势,猝不及防的,心脏扑腾两下,手倒是全程没松,还紧紧捧着他的脸。 她可真厉害。 最后五秒很快过去,宋再旖功成身退地想坐回去,被沈既欲按住,“等会还得过来,累不累?” 说话间,轮到他扔的骰子也在旋转间停下,五点,棋子向前五格。 “你看。”他低笑着说。 宋再旖侧目看过去,这次是接吻三十秒。 沈既欲的轮次,自然由他主导,宋再旖还没来得及自己回头,后颈就被沈既欲握住,不轻不重的力作用于她,带着她回头,电光火石间视线还没碰上,唇就被他亲住了,又是时隔将近一个多月的久旱逢甘霖,宋再旖几乎是在沈既欲气息渡进来的那一瞬就麻了头皮,刚醒过的酒开始在血液里重蹈覆辙,开始更汹涌地摧毁理智,而她也开始回应他,手臂跟着软,从沈既欲的肩膀滑落,后又被他捞着圈住自己脖子,另只手同时上移,扣住她的脑勺,吻了多久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止三十秒。 吻到脑部缺氧的时刻,宋再旖推开他,如鱼得水地呼吸,沈既欲看着她笑:“换气啊宝宝。” 她瞪他一眼,手脚并用地坐回地毯,顺手拿起他搁在茶几上的汽水喝完,哐当扔进垃圾桶,转而去扔骰子。 这次是两点——“坐在对方身上磨三十秒”。 宋再旖一时半会没明白,怎么坐,怎么磨,可沈既欲的眼神随之变暗,指尖在膝盖上点到第五记,收手,一声不吭地撑着沙发站起,宋再旖仰头问他干嘛,他也不答,只是两手穿过她的胳膊,将她一块儿抱到沙发上,她坐他半躺的姿势,仍是一句干嘛,宋再旖还想刨根问底,却倏地噤了声,因为察觉到沈既欲对她慢条斯理进行的剥脱,然后面不改色地握住她的腰,往上一提。 她就这么分腿坐到了他腰间。 他块块分明的腹肌硌着她,空调的凉气刺激着她,宋再旖难耐地皱眉,问沈既欲确定是这样吗,沈既欲摇头说不是,“因为你还得磨。” 气定神闲的六个字,那时他的右手还扶着她的腰,在帮她稳重心,背却已经靠着沙发了,额前的发也有点湿,头颈低垂,完全懒到没边的状态,一副任她处置的模样。 宋再旖想到了他去集训那段时间,隔着屏幕看到的画面。 那笔账还没算。 “沈既欲。” “嗯?” “我刷到过你们集训的合照。”宋再旖很缓很慢地说,也很缓很慢地磨。 沈既欲连眼睫都垂下去,无声注视,哑声回:“嗯,怎么了?” “有个女生挺漂亮的,叫……宣菀,是叫这名对吧?” “不清楚。” 宋再旖笑,“你们同吃同住一个月,会不清楚?” “没有同住。”他纠正,声音挺沉,带点极隐晦的喘。 游戏要求的三十秒早在有来有回的问答间到了,宋再旖跟着不动了,惹得沈既欲抬头看她,两人目光相接,她话锋一转:“那姑娘从外套到鞋带,都是和你搭的情侣色系,知道吗?” 沈既欲因此皱一下眉,像是在回忆,但想来想去,脑子里连这号人物都没有,更别提这些细枝末节,于是摇头答说不知道,顿两秒也没等宋再旖反应,他又问:“你吃醋了?” “我吃什么醋?”宋再旖笑着反问,挨近沈既欲,点了点他的胸口,“她们费尽心思也就只能在皮毛上做点无用功,而我能直接在你身上用功,有可比性吗?” 说完,她捋一记头发,起身,俯视沈既欲的脸,再寸寸下移到他的腹肌,上面泛着星星点点的水亮,透出难以言喻的色情。 是她留下的。 这男人是她的。 这两个认知让宋再旖有点爽。 而沈既欲被她这话说得更是小腹都绷紧,跟着坐起来,拽住她的手腕,宋再旖偏头,他眼神幽暗地问:“还玩吗?” “为什么不玩?” 话虽然是这样回的,可没过多久沈既欲掷骰子到四点,游戏规则是脱对方一件衣服,四目相对,干柴烈火彻底烧起来,所以这局游戏就从地毯,玩到沙发,最后戛然而止在了沈既欲的床上。 没开灯的房间,只有一丝客厅的幽光从房门缝隙透进来,微乎其微,宋再旖只能在近乎一片黑暗中感受沈既欲的存在,感受他的呼吸,他的体温,感受他的吻从她额头落到唇角,游刃有余地亲她,亲了大概五分钟,他严格遵守游戏规则地脱掉了她那件T恤,然后伸手,拨开她脸侧沾着的几缕发丝,在喘息间注视她的眼睛,问她可不可以,几乎是一个嗯字发出的瞬间,就变了调,宋再旖知道会痛,但没想到这么痛,哪怕做足了准备,还是没压住那声闷/哼,沈既欲也没好受到哪儿去,深吸一口气哄着她放松,宋再旖去抓他的手。 外面下起了一场天气预报之外的小雨。 从右手被拉高摁在枕侧,到整个人被沈既欲翻过来,她跪在床上,洗过的身体又开始细细冒汗,起伏黏连的水声盖过窗外的雨声,满室潮湿,夜已深,却还很长,还能接好多次吻。 而这晚过后的两天,是更疯狂的两天,年轻气盛又初尝滋味的两个人基本上是兴致来了就做,窗帘短暂拉开,有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也是宋再旖穿上衣服的时候,其余时间,她就像条滑溜溜的鱼,被沈既欲抓着,抱着,按着,被他拉进无休无止的浪潮里,汗水打湿汇景湾的每个角落。 直到第三天,宋再旖被聂书迩一通电话叫走。 毕业典礼在即,她们有舞蹈节目要彩排,宋再旖对着镜子看到自己锁骨上的斑驳红痕,再看一眼旁边正帮她挤牙膏的始作俑者,叫停沈既欲的动作,赶他去客厅药箱拿个创口贴过来。 沈既欲闻言把牙刷放下,人却没动,环臂倚着浴室门,看着她,“遮什么?别人羡慕你还来不及。” 宋再旖朝他翻了个白眼,“羡慕我什么?”” 有个各种品都满分的男朋友。” “比如?” “人品,衣品,床品。” “……”宋再旖懒得跟他废话,洗漱完,自力更生地往锁骨上贴了张创口贴,虽然欲盖弥彰,但总比明晃晃的要好。 出门前沈既欲没忘把垃圾袋带走。 第63章 EIG下次换个地方 到了六月中旬,气温已经升到三十度往上,迎面的风燥热,连十分钟的步行路程都变得黏腻。 前五分钟宋再旖拿着杯豆浆在喝,由着沈既欲牵她另一只手过马路,到后面还剩半杯但她喝不下了,就转手给沈既欲,顺便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让他走她前面,沈既欲问她干嘛,她说遮阳。 简单利落的两个字,沈既欲听笑,接过那杯豆浆,边喝,边听宋再旖又问一遍上次没得到答案的问题:“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他懒洋洋地应:“嗯,高考体检187。” 宋再旖抬头比量着,然后自顾自点头,“行,够了,别长了。” 沈既欲因此回身看她,没说话,但一脸怎么个事儿的表情,宋再旖说:“再高就累了。” 面对面讲话累,接吻也累。 沈既欲听得懂,所以看着她笑:“累不着你,我会低头。” 这句话音落下宋再旖也笑了。 是了,沈既欲从来都会无条件向她低头。 …… 到校门口保安还想照例让他们登记,宋再旖就把校牌递给保安,保安见他们是刚考完的高三毕业生就直接放行了。 林荫校道走了一段,两人分别在岔路口,沈既欲没事干,就约了周时胥他们打球,他往左进篮球场。 而宋再旖朝右去了体育馆。 没有阳光直晒,体育馆里还算阴凉,三三两两的姑娘穿得更是清凉,不再被蓝白校服包裹,年轻曼妙的身体曲线尽显,足够赏心悦目。 宋再旖是被夸着漂亮长大的,可其实她见过很多比她还漂亮百倍千倍的女孩儿,比如有时路上擦肩而过穿一袭碎花长裙的,仙气儿勾得她都忍不住回头看,比如这么些年追过沈既欲的,当中不缺有颜有钱的白富美,连头发丝都是香的。 比如聂书迩。 高考完隔天她就去染了头发,很正的那种红,朋友圈发过自拍,宋再旖点了赞,但照片再美,都不及这会儿直面来得惊心动魄,她屈膝坐在看台边,挂脖吊带配微喇牛仔,几缕卷发垂落细白手臂,在阳光下更是像要发光似的,右手打着字,宋再旖的手机跟着一声响,是她发消息来问怎么还没到,宋再旖边朝她走,边回。 【到了。】 发出去没几秒聂书迩抬头,宋再旖也刚好站定在她面前,两人相视,然后都是一愣,不为别的,只为彼此身上不约而同贴着的创口贴,一个在锁骨,一个在颈侧,边缘都晕起遮不住的薄红。 宋再旖问她什么情况,“伤着了?” 聂书迩反问她呢,“别告诉我是沈既欲弄的,他那么宝贝你。” 宋再旖没说话,拎起聂书迩搁在身旁的冰美式,喝两口,然后才侧头给她一个“你很聪明、你答对了”的眼神。 聂书迩就秒懂了,拖腔带调地哦一声,朝宋再旖眨眼笑,“挺激烈啊。” 宋再旖捋一下头发不置可否,话题绕回聂书迩,也笑,问:“你那位打算藏着掖着到什么时候?” 要不说她们姐俩好呢,欲盖弥彰的手段都如出一辙。 聂书迩就知道蒙不过她,但也没打算刻意瞒,所以说:“没藏,也没掖,你认识的。” 这下换宋再旖愣两秒,“我认识?” 说话间开始细想聂书迩的社交圈,但不等她自己想明白,聂书迩就直说了,“是祁宴礼。” “……你小叔?” 聂书迩不以为意地耸肩,“又没血缘关系。” 宋再旖点头。 她表现出惊讶的点不在于那个人是聂书迩名义上的小叔,事实上这种伦理道德观念对她来说可有可无,人就活三万多天,抛开出生和等死的阶段,两万多天都得守着世俗那些条条框框也太操蛋了。 主要是她以为是同龄人,所以一时间压根没考虑过祁宴礼。 而一旦代入祁宴礼长久以来西装革履的冷情形象,才更觉聂书迩贴在颈侧的那张创可贴有多禁忌,覆住的大概是比她和沈既欲更激烈的印迹。 聂书迩也认。 高考就像座巨大的牢笼,一朝考完,如同锁链被解开,她的玩心关不住,但祁宴礼对她的欲望更关不住,她争不过他,所以只能被他强势地压着,从心理到生理,他推了两天的会议,就在聂家老宅,经年克制隐忍的感情尽数被他发泄。 他对着聂老爷子的遗像一遍遍忏悔,又一遍遍将她折腾得无力求饶。 …… 人差不多到齐的时候,宋再旖刚准备起身下看台,握在掌心的手机震了一记,微信收到新消息。 来自司嘉。 她们俩是之前在摄影棚加上微信的,聊的不多,朋友圈点赞倒是条条没落。 而宋再旖更是没落下陈迟颂撬墙角成功上位的那出好戏。 去年他一夜之间把头像换成司嘉照片的事儿惊了挺多人的,谁都知道陈迟颂用他家Loki当头像很多年没变过,更别说他突然换的还是个女孩儿,没有官宣胜似官宣,司嘉家里虽说也有钱,但她没在二代圈里混,和她打过交道的人少,所以给这段恋情更添神秘。 相比之下,宋再旖要知情得多,她见识过陈迟颂的势在必得,对此不算意外,只是同情梁京淮这个小可怜,不仅家被偷了,女朋友也没了,还有黎嫣,事情发生后她来找宋再旖喝过一场酒,酩酊大醉,她说老娘单恋这么多年,早就受够了,以后陈迟颂爱TMD和谁谈和谁谈,都与她无关。 可也是那个晚上,她哭湿了宋再旖一件卫衣。 宋再旖换位思考不到她的痛苦,只能给她在网上订了几个最新款的Hermes以表安慰。 但,还没等那几个包到货,就又传来司嘉和陈迟颂分手的消息,猝不及防的,他们在一起得有多轰轰烈烈,收场就有多惨淡,而这次宋再旖成了局外人,她看着陈迟颂远走美国,司嘉和他断了联系,自然也断了和她们这些陈迟颂朋友的联系。 聊天记录断档了整整半年,直到两天前才被宋再旖重启。 起因是司嘉久违地在朋友圈发了张自拍,冬天被毛衣裹严的皮肤在烈日晴空里见了光,宋再旖注意到她锁骨那儿的一串纹身,黑色的哥特字体,挺酷,很明显是陈迟颂的名字拼音,挺有意思,所以当即头脑一热地给司嘉发去消息,问她是在哪纹的。 讲实话,宋再旖一直挺想搞个纹身玩玩的,以前她想把“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纹在身上,现在,她有点想把沈既欲纹在身上,比如他的名字,他的生日,又比如他心口的那一小块胎记。 她都不敢想自己要是把这事儿付诸行动了,沈既欲是不是真要爱死她了。 结果等司嘉把纹身工作室的名片发过来,她一看,乐了。 好巧不巧,那就是裴枝的店。 北江那么大,又那么小,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 眼下,那条SaviorTattoo的定位被司嘉最新发来的消息顶上去,她问宋再旖在学校吗。 宋再旖虽然不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但回:【嗯,在学校。】 几秒的原地等待,聊天框顶部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消失,司嘉先问她认不认识周时胥,宋再旖看到这名字愣了下,想不出司嘉和他怎么突然找他,但也没多想,人家的事她管不着,只打字回了句认识,然后司嘉就言简意赅地说她有个朋友之前高考和周时胥同考场,借了一支笔,现在想趁一中毕业典礼的时机过来物归原主,紧接着又问宋再旖如果在学校的 话能不能出来接她们一下。 宋再旖反问她们多久到,司嘉说大概得再有个四十分钟左右,宋再旖就说行,没问题。 身旁聂书迩见宋再旖起身却长久地没动,别头问她怎么了,宋再旖扬一下手机说:“我打个电话。” “哦。”聂书迩先下去了。 与此同时宋再旖拨通沈既欲的电话,嘟声持续了小半分钟,在她以为他打得正酣没空理会的时候被接起。 那瞬间风声,蝉鸣声,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伴着进球响起的喝倒彩通通入耳,挺吵,害得宋再旖下意识将手机挪开耳廓两秒,重新贴近时那头跟着安静不少,像是沈既欲下了场,所以她转而听见的是,瓶盖拧开的细小声响,沈既欲的喘气声和他喝水时的吞咽声。 缓慢却清晰,她仿佛都能幻视他喉结滚动的画面。 他灌了大半瓶,喝爽了才出声问她怎么了,说完他自顾自笑:“想我了?” “……”宋再旖都懒得嗤他,直接说:“我等会要彩排,你过半小时去西门帮我接个人。” 沈既欲闻言啧一声,“这就是你找人帮忙的态度?” “你帮不帮?” “要我帮忙也行,”沈既欲拖腔说着,还顿一秒,接:“晚上陪我在落地窗前再做一次。” 说完,听筒那头有短暂的沉默,紧接着就是电话啪的挂断后的忙音。 他听笑,慢悠悠将手机从耳边移开,垂眼点进微信,点进置顶,先是轻车熟路地转了一笔账过去,宋再旖很快甩过来三个字:【王八蛋。】 呦,换词儿了,终于不是混蛋了。 有进步。 阳光在头顶暴烈地晒着,他眯眼打字:【昨天你不爽?】 沈既欲到现在都还记着,昨天傍晚,她手撑玻璃,背对着他俯身塌陷的腰在夕阳余晖里白得晃眼,也确实被他撞得在晃。 想当初他为了让她更好地看星星,所以买的楼层很高,一窗之隔是被晚霞浸染的天空,仿佛置身云端,城市的车水马龙早已虚化成黑点,没人能窥见他们在干嘛,但这种天光下的苟合还是刺激到了宋再旖,她特别紧,出乎意料的紧,他让她别夹,她让他闭嘴,然后他们就在黄昏里接吻,空调运转的声音细小,盖不过断断续续的闷/哼低/喘,到后来她被他抵在落地窗前,一条腿被他轻轻松松地捞起来,他背上全是她抓出来的红痕,她的发丝湿透,黏在肩头,脸红得不成样子。 她说这辈子绝对不会再和他来第二回 ,他说那就这一回直接做到死。 …… 宋再旖直接给他回了条语音,他点播放,就听见她在走动间依然平静冷淡的嗓音,说出来的话也挺冷漠的:“你爱帮不帮,我找别人去了,再见。” 但沈既欲只是笑,只当没听见这句,言归正传地问她要他接谁。 宋再旖的回复在二十分钟后才过来:【司嘉,你认识的,接到之后你带她找周时胥。】 后半句看得沈既欲挺稀奇,抬头睨一眼不远处还在试图投三分的周时胥,觉得这事儿有意思,笑着回了宋再旖一个OK,而这种笑同时被他带进给陈迟颂发去的问候消息,但陈迟颂一时半会没声儿,沈既欲索性收了手机,时间也差不多了,他抬脚往西门走。 接到司嘉是一点三刻,沈既欲带她们进校,路过便利店买了三瓶水,两瓶给司嘉和她朋友,还有一瓶,他左手拎着,右手给宋再旖发去一条消息,说人接上了,问她什么时候结束。 宋再旖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沈既欲也没避讳身后俩姑娘,接通,放耳边。 今天下午三点就是毕业典礼,宋再旖她们这会儿主要就是合排走位,再抠一下最后的细节,按理说运动量不算大,但她就是觉得累,比平时扒舞还累,腿更是软,究其原因也简单,所以满肚子的气直接朝罪魁祸首撒过去,沈既欲听着,照单全收:“嗯,怪我。” 宋再旖还说她后腰全TM是他昨天掐出来的印子,被别人看见了。 沈既欲唇角勾起一点弧度:“那我下次换个地方。” 然后不算意外地被宋再旖挂了电话,他彻底笑出来。 篮球场也到了。 沈既欲把人领到周时胥面前,交代几句,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功成身退到旁边板凳,坐下,两天没心思看的朋友圈刷到底的时候,宋再旖也过来了。 紧身T随着她捋发的动作上移,露出一截细腰,身前马甲线清晰,背后淡色淤青也明显,手机在掌心转了圈,被沈既欲锁屏放进口袋,他站起身,走过去,那腰一下就进了他的臂弯间,宋再旖因而偏头看他,眼含警告。 他视若无睹,揽她更紧,但很快被宋再旖挣开。 “很热啊。”末了,她又骂他一句:“流氓。” 可沈既欲总觉得她是在撒娇。 真要命。 第64章 EIG出逃私奔 下午三点,毕业典礼准时开始。 虽然距离高考仅仅过去七十二小时,但如今每个坐在礼堂里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了变化,从心境到打扮,柏时琪又把她那纹身弄回来了,一朵荼蘼花,盛放在左臂,黑色漂去露出天生的金发,一中众人才恍然原来她不是长得像洋娃娃,她根本就是混血儿。 她今天也被安排了节目表演,所以宋再旖和她在礼堂后台打了个照面,柏时琪的目光扫过她锁骨上的创可贴,顿住,然后笑,宋再旖也看着她笑。 柏时琪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宋再旖说没办法,她也不想的。 耸肩摊手说这话,一脸无辜,柏时琪嘴角扯起的弧度更大,嘴张了张,眼睛先看见那时候走廊尽头慢悠悠出现的人,嘴里嚼着糖,但不耽误他讲电话,声音挺低,遥遥传来,同样被宋再旖捕捉,听出是沈既欲的声音,她回头。 和沈既欲对上一眼后,他朝她勾了勾手指。 宋再旖却没动,一副你自己过来的表情盯他,沈既欲见状也无所谓地笑,到她俩面前的时候刚好挂电话,手机揣回裤袋,而宋再旖伸手从他另一侧裤袋里摸皮筋。 他垂眼看着,没作声,过几秒才抬头,开口,话是对柏时琪说的:“刚刚周肆北还在电话里代你哥问起你。” “问我什么?” “还喘着气吗。” 宋再旖听到这话没忍住笑,柏时琪没忍住翻白眼,沈既欲接着补一句:“不然怎么不回他消息。” “哦。”柏时琪顺势把手机拿出来,微信里确实有两条新消息,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提醒,点开看完,又是一记笑,她看向沈既欲,晃一晃手机说:“柏时屹问我暑假什么时候回莫斯科。” 沈既欲毫无反应,只是垂下的手背和身侧宋再旖的贴住。 柏时琪看见了,不以为意,仍旧笑着问:“你过几天生日会邀请我的喔?” “当然。” 但这话是宋再旖回的,她听着一墙之隔已经进行到第五个节目,就快要轮到她上场,所以干脆利落地撂这两个字,顿了顿继续道:“朋友一场,你到时候只管来,礼物就不用准备了,他不缺。” 说完她偏头,问沈既欲她说的对吗,四目相对,沈既欲摸一下耳朵,点头。 然后宋再旖就没再去管柏时琪和沈既欲了,先一步转身离开,穿过空荡走廊,却在礼堂入口的拐角不期然撞上一个人。 依旧是最简单的白T黑裤,在燥热微风里氤出皂香,两米之外是满堂的欢声笑语,只有他眉头紧皱,步子也很匆忙地往外,以至于把宋再旖撞得连退两步,他下意识地伸手拉她,嘴上说着抱歉。 宋再旖问贺庭周这是要干嘛去。 贺庭周不答反问她有没有撞痛,见宋再旖摇头,才松口气地点头,但眉头仍没舒展,极其短暂的对视后,他匆匆撂下一句“我有点事”就离开了。 宋再旖没有回头看他的背影,只是在原地思索两秒,径直进了门。 …… 临上台前的一分钟,宋再旖还在揉她的肩膀和腰,一个是刚被撞的,一个也是被撞的,都在隐隐作痛,聂书迩见状打趣地笑她小可怜,被宋再旖反手拍了下背,聂书迩轻嘶。 宋再旖闻声立马露出一个“你看,我们半斤八两”的笑容。 聂书迩随之笑到眼睛都眯起来。 笑完,仍是宋再旖打头阵地出场,外面 的光线特意调得很暗,像是黎明即将破晓的时刻,台上台下的人相互看不见,都在等音乐起的那一秒,而当那一秒真正降临时,礼堂上方的聚光灯一盏盏、一排排地亮,扫过礼堂每个角落,扫过坐着的每一张年轻的面孔。 耳膜被歌曲前奏的鼓点震着,紧接着,所有人就在那片明亮里看到一个势不可挡的宋再旖。 比起一年前在运动会开幕式上的冷感,此刻的她,无疑是性感且张扬,纯黑吊带,流苏热裤,两条腿笔直修长,右侧离腿根三寸的地方还箍着一根黑色腿环,更显骨肉匀称,随着每分每秒的舞蹈动作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张力,走位间每根发丝都沾着光,犹如妖女与天使的结合体。 她游刃有余地跳着,没有往台下任何一处看,可偏偏在全场躁动达到高潮的时候,倏地抬手,朝某个地方指一下。 似曾相识的动作,一年前她在运动会开幕式上也做过,那时隐而不发的暗示,终于轮转两季春天,在这一季盛夏,有了最清楚不过的定处。 几乎是宋再旖停住的刹那,礼堂前排的人扭头,后排的人伸颈,目光四面八方地汇聚,最终全部盯向沈既欲。 他仍是靠着椅背,手肘搭着两边的懒散样,隔着大半个场子和宋再旖对视,面儿上看起来挺平静。 只有刚好坐在沈既欲后一排的晁艺柠注意到了他一点一点泛红的耳根,兴奋地拍了拍旁边司嘉的手臂,压低声音叫她看。 司嘉见怪不怪,也就晁艺柠真当宋再旖锁骨上那创可贴遮的是蚊子包。 …… 后来宋再旖她们跳完退场的时候,沈既欲也紧随其后地起身离开,直到毕业典礼结束都没再出现过,司嘉原以为道谢和道别的话都没机会说了,但随着人潮走出礼堂,看见宋再旖正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两杯奶茶,明晃晃的等人模样,沈既欲和周时胥站她身后半米的地方。 几人视线就这样交错着一碰,宋再旖走到她们面前,奶茶朝她们递过来,晁艺柠受宠若惊,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手上接得倒是一点儿也不含糊,司嘉看笑,太客气显得矫情,她就对宋再旖说我请你吃晚饭。 结果宋再旖笑着摇头说她已经订好位子了,“今天我请,下次你请。” “行。” 共进晚饭的事儿就这么敲定,跟着往校门走的一路,晁艺柠又和周时胥聊上了,宋再旖也在和沈既欲说话,只有司嘉一个人晃在队伍最后,但宋再旖很快回身向她招手。 两人相视一笑,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晚饭是宋再旖订的一家川菜馆,她依稀还记得之前那次在火锅店司嘉吃的是辣锅,所以特意在网上找了一家评价不错的川菜馆,但没想到菜上齐后司嘉的兴致不算高,筷子动得不算勤,问她怎么不吃,她只说不太饿,也不太能吃辣了。 于是宋再旖又加了几道家常小炒。 吃完不过八点,整座城市夜晚的烟火气开始升腾。 沈既欲傍晚回过一趟汇景湾,取车,那两杯奶茶也是那会儿他跨了半个城去买的,只因为宋再旖说司嘉喜欢城南某家店的抹茶葡提,现在又被她使唤当起了司机,挨个往家送,车里的人越来越少,就越安静,到最后,停在金水岸小区路边,司嘉下车,夏夜的潮热在门开了又关的瞬间溜进来,却转眼被空调冷气吹散。 车里只剩宋再旖和沈既欲两个人。 宋再旖还窝在副驾玩手机,察觉车子片刻没动,疑惑地侧头,就看到沈既欲正盯着她,心头莫名一跳,“你干嘛”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后颈就被他伸手扣住,身子猛地受力向前倾,额头刹那相抵。 他停的位置也巧,一棵生长茂盛的香樟树下,如同巨伞,遮住今晚清皎的月光,车里更是没灯,连仪表盘都因为他拔了钥匙而彻底熄灭,昏到极致,偏偏他的眼神浓烈,燃着簇簇暗火,仿佛要烧尽车内本就稀薄的空气。 “今天好人全让你做了,我现在拿点回报,过分吗?” 宋再旖听着沈既欲哑声问这么一句,同时感受他的指腹摩挲过她的脸颊,到右边耳垂。 她那儿有颗痣,每次做的时候,沈既欲总爱连亲带舔,乐此不疲地就像某种仪式,以至于此刻被他用手碰着,她的身体已经开始有反应了,还握着手机的手指开始蜷起,屏息,虽然明知他要的回报无非是想亲她,或者更不要脸点,他这个混蛋有可能还想就在车里把她办了,可是她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沈既欲也品出了她那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笑起来,又开朗又邪气的笑。 宋再旖看不得他这副样子,直接反客为主地去堵他的嘴,然后眼不见为净地闭眼。 一回生两回熟的原理对宋再旖同样适用,更何况两人接的吻岂止两回,数不清多少次的亲密里她早就熟能生巧,眼下从被他抚着后颈,到她主动拉开他的手,十指紧扣,稍微抬一点身体,屈左腿跪到车座上,她圈着沈既欲的脖子,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亲,亲得挺开心的。 但沈既欲受不了这种隔靴搔痒式的,所以陪她玩了会儿就重新抓回主动权。 毕业典礼全程被她撩的情动也被他尽数回馈进了这场热吻,跳舞那身衣服是宋再旖上台前换的,他事先没见过,更没想过她会带腿环,不夸张地讲,当时他差点就硬了,脑子里已经想好了和她带着腿环的四十八式。 沈既欲想,她生来就是来折磨他的。 便宜占够了,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宋再旖,听她在他耳边轻轻喘着气,过了会儿又听她说:“沈既欲,先别回家了。” “那去哪儿?” “我想去看海。” …… 所以,机票是在开往机场的路上买的,当晚的最后一班,酒店是在候机室里订的,一件行李都没带,决定做得这样风驰电掣又疯狂,像极了一场出逃私奔。 飞机落地是凌晨三点半。 打车到酒店办完入住却没睡,两人直接转场去了海边。 那时海岸线还浸在日出前的灰蓝调,身后城市还在沉睡,四周寂然,只剩海浪汹涌,风吹起宋再旖的头发,她被沈既欲揽在怀里,肩挨着肩,沈既欲只问了她一句困不困,宋再旖摇头,然后谁都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也有两三对情侣,也都在相互依偎地等待日出。 直到天边按时泛起鱼肚白,太阳从地平线徐徐升起,橙红的一轮,而后的十几分钟里,海面彻底被万丈霞光照亮,瑰丽又壮观,有情侣开始接吻,宋再旖偏头看向沈既欲,无声对视,他抬手抚过她的额头,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捋顺,然后低下脑袋。 从来没有亲得这么温柔过。 两具熬了整个通宵的年轻身体在海风中紧紧相拥,下一秒宋再旖被沈既欲打横抱起,她始料未及地低呼出声。 “你干嘛?” “回酒店。” 第65章 EIG你咬我很紧 他们空手而来,什么都没带,沈既欲就在回程路上用手机下单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到酒店的时候刚好送达,成功签收,进了房间,然后事情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浓情蜜意根本无需催化,早在每个对视间深入骨髓,一点即燃,房卡插入凹槽,却默契地没人开灯,窗帘保持着上个住客退房,酒店清扫后的拉开状态,随风轻轻晃动着,清晨第一缕阳光也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形成斑驳碎影,但很快被接连掉落的衣服盖住,宋再旖扯他裤带的时候弄巧成拙地打了个结,惹来沈既欲一声低笑,宋再旖没好气地质问他笑屁,他就立马收了笑,安抚地继续亲她,伸手自力更生地解开,又来解她的时却是将她整个人翻了个面,背对他,头发全部捋到身前,吻一边密密麻麻地落到她后颈,肩膀,一边熟练地操作着。 宋再旖不得已仰颈承受,灯没开,空调自然也没开,只有晨间清风吹进来,吹不散燥热,反倒成了助燃剂,说不清是谁更想要一点,反正前/戏都没做完,连大床边沿都还没捱着,沈既欲就这么进来了,耳垂再一次地被他含住,宋再旖不由自主地抖一下,沈既欲垂眼看着,感觉自己额角青筋跟着跳一下,差点儿就交代了,深吸一口气,向前环住她的肩膀,把人很紧地箍进怀里,又是两记很深的施力后被 她低头咬在手臂。 他轻嘶一声没忍住笑,“怎么咬人呢宝宝。” 可宋再旖没有心思跟他在这档口去争什么,汗已经流到颈间,发出的喘/息都变湿漉,她反手推了推沈既欲的胸膛,“……到床上去。” 而沈既欲抱她上床之前顺手把空调开了,窗帘拉了。 房内光线一下削弱,就只剩两人若即若离的呼吸,在某些时刻合二为一,沈既欲手肘撑着床,不急不缓地动着,慢条斯理地拨开沾在宋再旖脸侧的发丝,弄得她有点痒,刚别开一点脑袋,又被沈既欲捏着下巴转回来。 他要她看着他,问:“我是谁?” “……沈既欲。” “我是你的谁?” 宋再旖闷/哼一声,觉得沈既欲今天话好多,好烦,想让他闭嘴,但左手刚抬起一点,被沈既欲反应更快地握住,与此同时连带她的右手,一块儿拉高到头顶,她那两截腕骨实在细得可怜,被他单手就压住了,宋再旖不服气地抬腿要踢他,脚踝又被攥住,那条腿紧接着被沈既欲架到自己肩上。 “今天这么有力气?”他嘴角斜起笑,“那你等会儿喊累我不会停。” “我不做了,你放开我。” “可是你咬我很紧啊。” 沈既欲俯身凑到她耳边,好整以暇地说这么一句,温热呼吸拍打她耳廓,激起头皮的麻,全身的反骨仿佛都在那瞬间被酥得软掉,只是眼神还很倔强地瞪他,沈既欲照单全收,一个吻落在她额头,然后是眼皮,鼻尖,到嘴唇的时候停一下,接上刚才未完的问题:“我是你的谁?” “男朋友。” “还有呢?” 几乎是沈既欲话落的那一秒,宋再旖看进一双深邃的眼睛。 就是这双眼睛,对她笑过,为她红过,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在人海里准确无误地找到她。 所以几秒的对视后,宋再旖用了点力挣开沈既欲摁她的手,将他的脖颈拉低到她眼前,亲在他嘴角,然后偏头叫他:“哥哥。” 沈既欲终于听到了他想听很久的东西。 …… 做完宋再旖直接累得昏睡过去。 沈既欲抱她进浴室洗了个澡,又倒上一杯温水搁床头,调好空调温度才在她身边躺下。 两人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 但其实宋再旖在两点多的时候醒过一次,饿的,她昨晚那顿吃得本来就不多,加上又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不饿才怪。 于是手臂探出被子,捞过床头的手机,没太纠结地点了份当地必吃榜的外卖,刚下单成功,沈既欲就从后面贴过来,搂她的腰,脑袋埋进她的颈窝。 宋再旖因而侧一点身,见他要醒没醒的,连眼都没睁,完全是出于潜意识的举动,就由着他去了,手机放回原位后没过多久又被抱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直到三点,外卖骑手的电话打进来,宋再旖让他放在酒店前台就行。 随后就没再接着睡了,沈既欲当然也在铃声响起的时候就跟着醒了,他等她接电话的期间先起床,把早上脱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全捡起来,宋再旖坐床边看着,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但耳根微红,好在沈既欲没察觉,他正盯着一件好像被他撕坏了的衣服研究。 宋再旖挂电话的时候他刚好转过来。 视线先碰,然后下移到他手里的那块布料,宋再旖愣两秒,沈既欲立刻说我赔你。 行动付诸得也很快,很符合他的一贯作风,把她从里到外常穿的几个牌子都买了,依然是跑腿服务,送到的时候宋再旖正在喝海鲜粥,沈既欲大包小包地拎进来后她搁了勺子,接过拆开,款式是她挑的,尺码是他选的,倒是都挺对的,因而抬眼看向已经在桌对面坐下的沈既欲,啧他一声:“别喝我粥,给你买了焖面。” “哦。” 应完,沈既欲去外卖袋里拿另一个打包盒,但盖子揭开,发现面已坨得不成样子了。 “算了,你还是喝粥吧。” …… 吃饱喝足,两人去了另一片海滩。 因为比起早上看日出的那块天然海域,眼前这片开发得相对更彻底,可以玩的项目就更多,沈既欲以前可是每年都要冲浪的一把好手,来都来了,他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去租板子的时候宋再旖去买了两杯生椰柠檬茶,边喝边等他,期间还碰上几个过来要联系方式的男生,宋再旖见状先是示意手里两杯饮料,再指一记柜台前的沈既欲,那些男生只能转身离开。 而这一切都在沈既欲背后发生,甚至全程宋再旖连一句话都没说,以为他浑然不觉,但是当他拎着两块冲浪板走到面前,同样的一言不发,朝她勾一下手指,宋再旖只当他有话要说,配合地倾身靠过去,结果被他倏地亲在脸颊。 宋再旖怔住。 然后几秒的反应,她意有所感地顺着沈既欲的目光转头,就看到有两个刚才来搭讪的男生正站在不远处,眼神悻然,一副彻底信了也服了的样子。 再看回沈既欲,他一脸计谋得逞的痞笑。 幼稚死了。 偏偏沈既欲还要倒打一耙,说你看看,我人还活生生站这儿呢,还喘着气呢,你就不让我省心。 宋再旖一听这话来劲了,“你好意思说我?刚刚在酒店门口,你和别人眉来眼去,我说什么了?” 沈既欲因此皱眉,然后想起来了。 就两人出酒店等车那会儿,他站门口抽了根烟,恰逢身侧经过两个结伴的姑娘,大概是被烟味呛到,其中一个没忍住咳了两声,他就垂手把烟掐了,但往垃圾桶走的时候手臂不小心碰到旁边另一个,道歉之前有过两秒的对视,他在确认是不是真碰到了,以及那姑娘有没有被烟头烫到,仅此而已。 他喝一口柠檬茶,笑:“好酸。” “那你别喝,还我。” 说着宋再旖朝他翻一个白眼,那劲儿在沈既欲看来跟媚眼没差,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想去牵她的手,但落空。 宋再旖已经往外走了。 盛夏六月,正是海边出游的旺季,棕榈树在风间沙沙作响着,混着海浪声,孩童的嬉水声,还有海岸几家咖啡店遥遥传来的音乐声,骄阳似火,晒得脚下这片细白沙子都烫,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到海水浸没脚踝的时候才感受到一丝凉爽,可转瞬被另一阵温热覆盖。 宋再旖低头就看到沈既欲已经屈膝蹲下,正握着她的脚踝帮她系冲浪板的脚绳,就着这个角度,她注意到他脑后一撮睡乱的翘毛,下意识伸手去捋。 结果手感出乎意料的好,她就没忍住多摸了两下,惹得沈既欲不满地抬头,她终于笑出来,当着他面收手时还故意揉一把,搞得他大少爷脾气彻底上来,系完绳二话没说地直接把她连人带板扛起来,不顾她的惊呼,单手扛到右肩,左边臂弯挎着他那块板子,离了浅滩,进入深海区后才放她下来。 宋再旖反手就是划一记浪花朝他泼过去,沈既欲察觉了但没躲,就这么直愣愣地受着了,额前的发丝因此全部湿透,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滑落,偏偏他还笑得出来,抬手抹一把脸,然后将湿发捋成背头模样。 五官没了任何遮挡,棱角分明,眉弓鼻骨的立体度在烈日里又上一个level,攻击性更是强得没边。 宋再旖看愣两秒,没注意身后一个大浪就要打过来,还是沈既欲眼疾手快地把她抱起来,拦腰上举的那种抱,她整个人几乎是腾空的状态,手本能地撑一把他的肩膀,感受浪涌起来的水沫拍过她的小腿,随后被沈既欲放到冲浪板上。 他对她说一句“玩儿去吧”。 跟打发小孩似的,宋再旖懒得理,上板找了一会感觉后就直接在第二个大浪过来时起乘站立,她的冲浪也是沈既欲手把手教会的,技术比滑雪好点,比他差点,但比起周围的很多人,她冲得算是意气风发,长发随风扬起,湿了几缕,手臂也被浪花打湿,淌着水,但不妨碍她一次又一次悬浮踩浪,折返甩尾时打出完美的弧形水花, 引起几声欢呼,她就回头,迎着头顶金色的夕阳笑了笑。 沈既欲玩得更是势不可挡,次次浪壁加速,看得人肾上腺素跟着加速又脸红心跳,间隙两人还在同一个浪里相遇,宋再旖在前,他在后,先后俯身冲出的瞬间还被人拍了段视频。 而那视频还是吃晚饭时,沈既欲被认出来宋再旖才看到的。 他们冲了大概两个小时的浪,运气挺好地又看了场日落,到接近七点,沈既欲问她饿没,她说还行,他就有数了。 因为她的还行一般就是还差一点就不行了,所以当即找了家店带她去吃饭。 宋再旖觉得沈既欲这人在吃这方面说他讲究,平时连米其林三星的餐厅都有说头,但讲他随便,好像也成立,眼下就坐在这么一个露天的海鲜大排档,四周烟火气缭绕,有烧烤的炭火气,也有隔壁桌三五壮汉指间夹着的烟气。 晚风徐徐,吹得宋再旖头发渐干,她坐在蓝色塑料凳上,支着腿看沈既欲在水产区挑着海鲜,冲完浪后他们都洗过澡,换过衣服,这会儿他一件黑色背心,深灰休闲裤,个高身挺,一股浓烈的少年感,惹得她目不转睛,也惹得身侧几个人多看几眼后拿出手机,朝着他无声比对。 于是宋再旖就得知了那段视频的存在。 视频不长,就十几秒,但碧海蓝天,落日余晖,男帅女美,视觉冲击力比扑到面前的海浪还大,BGM配的也带感,短短四十分钟点赞就破了万,带上定位在同城被刷到就不算奇怪了。 她也点了个赞。 沈既欲很快连同烹饪方式一起挑好,左手拿小票,右手提两罐啤酒地坐回桌边,宋再旖自顾自接过一罐,拉开,刚喝第一口的时候她的手机响。 是宋砚辞的电话。 接通后传来的却是许挽乔的声音,不过宋再旖一点不意外,因为她前脚高考完,她的好爸爸好妈妈后脚就“普天同庆”地出去度假了,两人现在正在巴厘岛,地球两端的海浪声在听筒里微妙交汇,最后化为许挽乔的一句吃饭没,在干嘛。 宋再旖一一答了,然后母女俩随便聊了几句,在几盘海鲜上桌的时候挂断。 没过几分钟沈既欲的手机又响,这回是裴枝打来的,仿佛约好了似的,沈既欲就直接把手机推过来,宋再旖看他:“干嘛?” “你接。” “我不要。” 但说时迟那时快沈既欲已经划过接通,还开了免提,大排档的人声鼎沸就这样全都收了声,以至于裴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沈既欲跑哪儿去了。 宋再旖后知后觉他这是一点招呼没跟家里打,就跟她离开北江鬼混了一天一夜。 也不怕她把他卖了。 可她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就听到沈既欲几乎是同一秒慢悠悠地回道:“被再再拐到东裕湾看海来了。” 原本要夹菜的手部动作因此顿住,转而抬腿在桌下踢他一记,沈既欲不怒反笑,裴枝跟着在电话那头笑一声,“得了吧,她能拐你?” 两秒后接:“还不是你自己屁颠屁颠跟过去的。” 第66章 EIG你别后悔 大概是没想到沈既欲开了免提,所以裴枝打趣得口无遮拦,一字一句落在宋再旖耳里,她没忍住笑出来,看向沈既欲的眼神带着直勾勾的得意。 沈既欲被亲妈这么拆台不以为意也没反驳,只是顺手帮宋再旖把菜夹了,自己杯里倒满酒,然后懒洋洋地应:“嗯,是我求她带我一块儿的。” 裴枝闻言就又损了他几句,宋再旖挑着海蜇丝里的黄瓜边吃,边津津有味地听着,觉得血脉压制还是厉害。 沈既欲也认,但认的不是她这个理,而是裴枝说的那些玩笑话。 就算像条狗又怎样。 只要宋再旖愿意回头,朝他招招手,他就会摇着尾巴跟过去。 …… 等到最后一道菜上桌时,裴枝言归正传地说起他要她帮忙联系的学校教授搞定了,沈既欲说谢,裴枝淡笑着说用不着,“你少给我惹事就行。” 末了她还不忘叮嘱两人别玩太疯。 至于是哪种玩,尽在她挂断前那一记意味深长的笑里。 宋再旖剥着螃蟹耳根微红,沈既欲抬杯喝两口酒,相对沉默几秒后还是宋再旖先咳一声问:“北江大学已经叫你去报道了?” 不然他要裴枝联系什么学校教授。 沈既欲摇头,“跟我没关系,是周肆北。” “他又怎么了?” “丁梵在学校把人脑袋砸了,周肆北想办法帮她善后呢。” 简单明了的一句,可是宋再旖却怎么也听不懂,“……周肆北之前不是给她办了休学吗?” 开年之后宋再旖就一门心思扑在了备战高考上,鲜少再关心其他人,包括远在大洋彼岸的周肆北,偶尔一点消息还是听沈既欲主动说起的。 还有砸人脑袋这种事,实在不像是丁梵会干出来的。 沈既欲夹一块青斑鱼在醋碟里蘸了蘸,漫不经心地笑出来:“丁梵病好了就回学校继续念了呗。” “她病好了?”惊奇地问完这句宋再旖连螃蟹都不剥了,一脸认真地看向沈既欲。 “嗯。” “周肆北这么牛呢?” 沈既欲不置可否。 他不确定是不是周肆北那套野路子奏效了,只知道丁梵现在好像是真的离不开周肆北了,据说往人脑袋砸的那一下,有一半原因是为了周肆北。 “哦,所以过两天你生日他回不来也是为这事儿?” “差不多。” “你妈还有丁梵她们学校教授的门路呐?” 沈既欲努着嘴点头,说我妈认识的人可多了,宋再旖闻言就跟着点头,“那我以后要是也砸人脑袋了,记得叫你妈帮忙捞我啊。” “你就算杀人放火了,我也能保你全身而退,你信不信?”沈既欲秒接。 但宋再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她只用筷尖拨了拨沈既欲边放话边放进她碗里的虾,还两只给他,说:“你多吃点。” 沈既欲见状挑眉,“怎么,怕我饿着?” 宋再旖想点头,想说他下午只喝了她剩下的半碗粥,肯定比她饿,可话到嘴边又被沈既欲先一步打断。 他接着刚才那后半句吊儿郎当地笑:“满足不了你?” 宋再旖:“……” 亏她还为他着想。 于是当即调转筷尖伸向沈既欲的碗,一点没再客气地把那几只虾夹回来,沈既欲眼带笑意地看着,然后又一次语出惊人:“够吃么,要不要哥哥再给你剥点?” 宋再旖觉得前十八年简直认识了一个假的沈既欲。 吃完回酒店的一路她都在反思,究竟是什么把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以前他多拽啊,跟她说话都拿腔拿调的,现在完全就是没脸没皮。 所以一进房间她就特别严肃地警告他今天晚上不许碰她,沈既欲特别不解地问她为什么,她就说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你要不答应我就自己去重新开一间房。” 沈既欲只能答应。 不过他怎么可能说到做到。 在整座城市都进入沉睡,宋再旖也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关了灯,脱了上衣,翻身压到她身上,宋再旖因为突如其来的受重而睁开一点眼睛,没能看到沈既欲的脸,只能微垂眼看到埋在她胸前的脑袋,反应过来后气不打一处来地拍他:“我要睡觉。” 沈既欲动作没停,声 音闷着从那儿发出来:“嗯,你睡你的,我弄我的。” …… 两人是在沈既欲生日前一天回北江的。 落地同样是凌晨,沈既欲本意是想带她回汇景湾,说反正许挽乔和宋砚辞度假去了,宋再旖却执意要回家。 满打满算在东裕湾的这三天,她身上几乎就没怎么干过,不是被海浪打湿,就是被汗水浸湿,她自己的和沈既欲滴下来的,沈既欲买的那盒套是用完回来的。 她觉得这事儿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沈既欲拗不过她,只能开车送她回家,临走前他说下午来接她,“睡醒给我发消息。” 宋再旖应下。 适逢高考结束,沈既欲今年的生日排场比起以往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二代圈和学校里亲疏远近的朋友全都叫上了,约的是晚上八点,包的是BRUISECLUB,陈迟颂家的场子。 而宋再旖这一觉睡到将近下午三点才醒。 睁开眼,房间里窗帘阖着,遮光性强,视野近乎黑暗,结果拉开也没好到哪儿去,外面天色阴沉沉的,像是在酝酿一场天气预报之外的雷阵雨,睡太久导致头都有点痛,宋再旖就揉着太阳穴起身下床,刚打开房门,一团白影就朝她扑,肉乎乎的爪子扒着她的裤腿,心因此一下子软掉,头好像也不痛了,她弯腰蹲下,摸一把它的脑袋,笑问:“饿了是不是?” 小家伙跟能听懂似的,脆生生的一声喵叫。 这只银渐层是去年年底她和沈既欲一起去领养的,走出宠物店的时候刚好飘了一场雪,她说就叫Snow吧,沈既欲说都行,听她的。 没养在沈既欲那儿是因为他家那只杜宾实在唬人,更别说这样一只又幼胆儿又小的猫,没养在汇景湾是因为宋再旖怕自己疏于照顾,干脆就带了回来拜托许挽乔先帮她养着。 给许挽乔打电话问清家里猫粮放哪后顺手给沈既欲发去一条“我醒了”的微信,而后就放了手机,喂饱Snow,进浴室洗漱。 水龙头拧开时的淅沥水声在某个时刻和窗外一道闷雷重叠,但宋再旖没在意。 沈既欲的消息在她护完肤时送达,又变成惜字如金的一句“开门”了,宋再旖看着,满脑子都是他话多又骚的那一面,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趿着拖鞋下楼往玄关走。 一开门,那股愈发浓重的雨汽味就扑面,潮热汹涌,蜻蜓低飞,宋再旖就催着沈既欲赶紧进来,沈既欲笑说你急什么,我又不是来跟你偷情的,被宋再旖没好气地打了下。 然后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往里走的时候宋再旖把空调改成抽湿模式。 Snow原本吃饱喝足在客厅地毯上打盹,听见动静后睁开圆溜溜的眼睛,看到沈既欲后立马就来劲了,很快黏上他了,沈既欲也没推拒,抱起它搁腿上,宋再旖见状笑道:“行,你正好陪Snow玩会儿,我换个衣服化个妆。” 沈既欲没吭声,宋再旖只当他应了,但等她进房间,刚拨着头发换一半裙子,细吊带还挂在手肘没提上的时候,房门就被沈既欲推开,他轻车熟路地进来,往她床边的懒人沙发坐下,一言不发的,一副“你忙你的不用管我”的样子。 宋再旖就这么盯他两秒,也没说一个字,随他去,自顾自继续把裙子穿好,走到全身镜前照了照,她今天挑的是一条黑色背心裙,挂脖式细钻领口,长度及膝,衬得她整个人窈窕纤瘦。 她满意地弯了下唇。 回身往梳妆台走的时候和沈既欲对上一眼,他掌心慢悠悠转着的手机停住,转而抬手摸一下耳朵,说:“我到楼下去抽根烟。” 宋再旖上下扫视他后发出一记轻啧,像是对他自制力差成这样的嫌弃,摆手赶他走,“烟灰缸在茶几右边第二个抽屉。” “嗯。” 又在沈既欲的手刚搭上门把,叫住他:“我手机好像还在楼下,你等会抽完烟给我拿上来。” “好。” 可是直到宋再旖化好妆,沈既欲都没再进来,整栋房子有种诡异的安静,她疑惑地盖上口红,推门出去,径直顺着楼梯往下,就看到那时光线昏昧的客厅,沈既欲坐在沙发上,宋再旖叫他一声,他也不应,只有指间的微弱火光还在燃着,烟雾还在从他背对着她的肩身徐徐漫开,仿佛成了比空气还安静的存在。 宋再旖皱眉,几步绕过沙发。 下一秒就看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她的手机放着,长久地亮着屏,被打开停在微信的一个聊天界面。 她弯腰拿起来后看清上方备注是贺庭周的名字。 “他刚给你发了消息。” 与此同时沈既欲终于且突然地出声,宋再旖别头看他一眼,指尖没停地滑过被沈既欲翻到很久远之前的聊天记录,一点一点拉回最底下。 贺庭周在十分钟前给她发了一条新消息: 【我外婆走了,今天火化,她给你留了东西。】 宋再旖在看到火化两个字时就愣住了。 想到毕业典礼那天在礼堂外和贺庭周的匆匆一面,想到他始终紧皱的眉,和那一丝似曾相识的颓败,有些事就在这一刻串连起来,握着手机的手不由收紧,片刻后她转身想往外走,但手腕被沈既欲拉住,步子被迫顿住,她垂眼看向沈既欲。 而他抬头,问她是不是要去找贺庭周。 明知故问的一句,可宋再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我就去看一……” “今天是我生日。” 沈既欲倏地打断她,话因此被堵在喉咙口,宋再旖跟着吞咽一下,觉得莫名干涩,可落地窗外分明是风雨欲来的潮湿。 她小幅度地点头说:“我知道,沈既欲,我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所以我去去就回来,不会太久的。” “那我陪你一起。” “不用,你生日去殡仪馆不合适。” “那你是我女朋友最好也别去。” “……谁说的?” “你是不是非去不可?”沈既欲不答反问。 因为语气里克制不住的隐约戾气和强势,宋再旖皱一下眉,想拂开沈既欲拉她的手,却被攥得更紧,到了这会儿她的耐心几乎快要耗尽,但仍是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沈既欲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支烟仍在他指间缓慢地燃烧着,烟灰蓄了一长段,随后被他掸一记,沈既欲开口:“如果今天这事换成柏时琪发消息给我,我去找她,你怎么想?” 几秒的缄默后宋再旖试图跟他讲道理:“这种假设不成立对么,柏时琪就算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她还有其他家人有很多朋友,未必会第一时间找你,但贺庭周外婆去世,这是他最后的亲人了,于情,我是他朋友,于理,当初他外婆是我救的,我去看一下他,去送他外婆最后一程过分吗?” 沈既欲听着,扯唇笑了,觉得宋再旖此刻清醒理性成这样,显得自己特别像在无理取闹。 天边又是一道滚雷轰轰作响,乌云密布,客厅的光线越来越暗,可随着沈既欲从宋再旖掌心抽出她握着的手机,两秒解锁,仍是点进她和贺庭周的微信聊天界面,上滑,滑过两人平时简短但频率不低的聊天,从捷里回来后就更频繁了,有时深夜还在聊,即使是讨论题目,屏幕光映进眼睛,那么亮,又那么刺眼。 一直滑到高二运动会,400米比赛贺庭周故意摔倒的那个晚上,宋再旖和他有来有回的聊天记录,他朝她扬手,问:“你对每个朋友都这么好是吗?” 宋再旖低头看过去,“我关心朋友有错吗?” “好到要主动给他买早饭,他想吃什么都可以。”聊天记录只有寥寥几行,但更多的记忆跟着上涌,他补一句:“好到要在他生病时去他家探望他。” “这些事情我没对你做过吗?” “所以我和他都一样。” “那时候难道不一样吗?”宋再旖立马反驳这么一句后顿了顿,而就这间隙,窗外划过一道青光,Snow吓得躲进猫窝,豆大的雨珠随之开始砸向玻璃,声响剧烈,几乎盖住宋再旖很低的那句:“我那时候又不喜欢你。” 但沈既欲还是听见了,听清了,然后直接呵笑一声:“那现在呢?” 宋再旖没懂,“现在什么?” “你喜欢我吗?” 宋再旖脱口而出一句“你说呢”,而后想说她如果不喜欢他,难道这么长时间以来在跟他过家家吗,但话到嘴边,被沈既欲很沉地念一声名字打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她了,以至于那瞬间宋 再旖怔住,心口微窒,像被按进海里,嗓子被水浸没,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目光紧盯她,带着无言的失望:“到现在你都不愿意正面地说一句你喜欢我。” 夏季的暴雨总是来得这样猛烈,雨滴密集,织成一张巨网,笼罩着客厅里对峙的两人,沈既欲撂完这句后就不吭声了,抬手又想点烟,被宋再旖按住,抽湿模式要比制冷更凉,打在她裸露的手臂上,激起一阵寒意,她不知道沈既欲究竟要借题发挥什么,只知道:“你要是想听这话直说啊,我可以说。” 短暂停顿两秒,她一字一句讲给他听:“我喜欢你。” 曾经有多梦寐以求的话响在耳边,现在就有多漠然,沈既欲由着宋再旖拿过那根烟,没恼也没所谓,转而从烟盒里另抽一根,拢火点燃后他说:“宋再旖,你还不明白吗,你那不是喜欢。” 宋再旖的心脏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那不过是你的占有欲在作祟,我就跟你楼上那一柜子的玩具差不多,你觉得我这个人就该是你的,看不得我属于别人,但是你却可以为了别人随时转身离开,完全不用在乎我的感受。” 青白烟雾随着火苗熄灭而四散,摩擦着满室的干冷空气,几丝几缕飘到宋再旖面前,她烦躁地抬手挥开,声音微扬:“沈既欲你发什么疯,我告诉你,没人会对不喜欢的东西有占有欲,我是闲得发慌吗,为了那点无聊的占有欲,费这么多心思和精力在你身上,我要是不喜欢你,就不会为了给你放一场烟花,一天之内连坐两次飞机,我其实很讨厌坐飞机你知不知道?” 沈既欲因为她最后那句而微微皱眉,但还来不及细想,又被当下的情绪支配着说:“所以你觉得自己付出很多是吗?” 宋再旖胸口起伏着,咬着唇不置可否。 “你以为自己很辛苦地朝我走了九十九步对吗,那我也告诉你,你脚下走的这条路都他妈的是我给你铺出来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等会跟我去BRUISE随便拉一个人,邹凌也行,都秋菡也行,或者现在你打电话给周肆北也可以,问问他们我都做过什么,看看跟你的付出成不成正比。” 沈既欲说着说着笑,极其讽刺的一抹笑,“宋再旖,但凡有点儿心的人都能看出来我早就喜欢你了,只有你看不出来。” 又是一声响彻天际的雷鸣,明明没有开窗,却仿若有雨打在肌肤上,宋再旖身子跟着微微发抖。 像是长久以来有悖于认知的东西,就这样鲜血淋漓地剖开在她面前。 …… “我看不出来你为什么不说?” “我说过两次,一次你问我是不是喝醉了,还有一次你可能是没听见,所以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甚至连借口都帮她找好了。 宋再旖因此皱眉,却想不起任何有关他这些话的记忆,想不起他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境下对她有过表白的。 沈既欲眼见她这样子,就了然她是压根没往心里去过,无声地笑,烟也在悄无声息间燃了半截,被他摁进烟灰缸,然后话锋一转地问道:“那贺庭周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话题转得这样快,宋再旖反应几秒,又默了几秒后摇头,“不可能,我亲口问过他,他有喜欢的人,不是我。” “他喜欢你。”但沈既欲置若罔闻,重新强调这么一句后抬头看她:“你是不是宁可信他,也不信我?” 那一刻宋再旖和他紧紧对视。 感情告诉宋再旖,她应该相信沈既欲的,可理智又想不通贺庭周有什么必要拿这种事情撒谎骗她,余青那人她是见过的,是活生生存在的,并非贺庭周凭空捏造的。 以至于当她眼睛越看越酸的时候,她叫他:“沈既欲。” 就这三个字,回荡在寂静的客厅,她的答案似乎就跟着在无声悲戚中明了,沈既欲整个人一僵,旋即自嘲地笑出来,笑到宋再旖又叫他,朝他一步走,而沈既欲站起来,他的手臂擦过她的掌心,没能握住。 “行,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决定好了吗,是去找他,还是留下来陪我过生日。” 他问得决绝,宋再旖听得出这绝不是简单地问她即将何去何从,所以仰头,哑声问:“你非得这样逼我是吗?” “逼你,”沈既欲垂眼看向她,低沉地念这两个字,笑:“就是你从始至终都没想过留下来,是我让你为难了。” “我说了去去就回啊!” “可你凭什么这么笃定我会在原地等你回来?” 沈既欲这话一出,宋再旖呼吸跟着一滞,落空垂下的手攥紧,指甲掐进掌心,隐隐作痛,而后听他继续说:“宋再旖,我不是你养的一条狗。” ……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落地窗早已被打得雨痕斑驳,水迹蜿蜒,就像人流过泪的皮肤,雷电间隙交加,吓得Snow蜷成一团,可又仿佛感应客厅这边的剑拔弩张,探出一点脑袋,很细地嗷呜一声。 “沈既欲你别这样,”宋再旖压下所有的情绪和胸腔的涩意,还是去握了他的手,他由着她握,没拒绝,或者说是无动于衷,她看着,深吸一口气说:“我答应你,现在四点一刻,我七点一定出现在BRUISE,不会缺席你生日的。” 可就算对着宋再旖这番保证,沈既欲仍是一步不肯让地注视她,不说话。 近乎残忍的沉默后宋再旖也算是看明白了,“按你的意思,是不是今天只要我在你面前走出这里,我们俩就算完了?” “你都选他了,还要我干什么?” 宋再旖听笑,倏地松了手,后退两步,弯腰去捞自己的手机,再抬头时眼眶发红,瞪着和她隔一个茶几的沈既欲,“你对我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沈既欲无声将那只被宋再旖甩开的手插进裤兜。 宋再旖又拿一把伞,在快要走到玄关的时候停步,背对着他说了句:“沈既欲,你别后悔。” 然后摔门离开。 没有一秒回过头。 第67章 EIG找你的人是我 就算下着倾盆大雨,室外的温度却没因此凉快到哪儿去,闷热潮湿到极点,一口郁气在胸腔死死缠着,有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 宋再旖想不通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明明半个小时前两人还好好的。 撑开的伞挡不住四面八方的雨丝,宋再旖问清贺庭周殡仪馆地址后就站在路边打车,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手机屏幕晕开水珠,她用指腹抹掉,又打湿,如此往复几次后,她深呼吸。 终于回头。 原本停在小区门口的那辆布加迪开走了。 她叫的网约车也到了。 …… 贺庭周从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宋再旖。 泛 红的眼角,满脸的湿痕,下意识地抬手,却又在离她十厘米的地方克制地停住,改为拿纸,想给她擦脸时被她挡了下。 “我自己来吧。”宋再旖说。 掌心的纸巾被抽走,徒留他的手再度悬空,片刻后才缓缓垂下,贺庭周看着她因为脸上有妆而只是轻轻拭干水珠,“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宋再旖闻言动作顿了下,偏头看向被贺庭周搁在椅子上的骨灰盒,正面居中的地方嵌着一张他外婆的照片,看模样应该是没生病之前拍的,笑得温和有气质。 这半年,不止周肆北的事宋再旖没有关心,贺庭周外婆的情况她也没再过问,只听说不太好,但具体差成什么样,她没问宋砚辞,原本想着过两天找个时间,买束花去医院看望一下,却没想到这一面来得这样快,以这种方式。 世事无常。 她摇头:“我应该早点来的。” 说话间告别厅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淅沥雨声间隙传来,宋再旖抬头看过去的时候余青正好拎着一袋东西走进来,两人打上照面后她步子稍缓,面露探究,贺庭周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袋子,问她买的什么。 余青就看回他,“你午饭没吃,本来想给你买关东煮的,但店里卖完了,就给你买了三明治。” “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东西,你想范老师九泉之下还要操心你这个吗?” 宋再旖看着两人介于熟悉和亲昵之间的自然互动,没出声,直到余青问起她,贺庭周刚要介绍,他的手机先响,宋再旖下意识一瞥,就看到屏幕上是一串不足11位的国际号码,以为是诈骗电话,但没想到贺庭周看两秒后朝两人做了个接电话的手势,然后转身,径直退到旁边角落,右滑接通,搁耳边。 说了什么宋再旖听不见,只能盯着他的背影,思绪还没来得及发散,余青就先笑了笑,视线打量过她后问:“你是他的女朋友?” “……不是。”宋再旖回神,生怕余青误会什么,立马补充:“我就是他的同学。” 余青却对她这话不以为然,眼神示意过告别厅里摆着的寥寥几个花圈,“只是同学的话,他不会告诉你这事儿。” “哦,他通知我可能是因为当时他外婆摔倒在路边,是我打的急救。” “这么说你还算是范老师的救命恩人。”余青淡笑道。 她比宋再旖大三岁,但一张圆脸特别显嫩,两人坐在一起,她看起来更像妹妹。 “举手之劳。” 话落,贺庭周的那通电话也很快结束,走回两人面前,俯身,从塑料袋里翻出一瓶水,宋再旖等他喝完,开门见山地问:“你说你外婆给我留了东西,是什么?” 贺庭周放瓶的动作一滞,然后缓缓滚了下喉结,答她:“东西不在这儿,你现在要跟我去拿么,还是明天我给你送过去?” “东西在哪?” “在我们学校的教师公寓,”这话是余青抢答的,说完她微顿一秒,继而转向贺庭周,反问:“对吗?” 贺庭周点头。 宋再旖当即在脑子里思索了一遍这里去北江大学的路线,正好和BRUISECLUB同方向,顺路过去不到十分钟,所以几秒的沉默后她说:“你带我去拿一下吧。” “好。” …… 陪贺庭周把骨灰盒放进殡仪馆的骨灰堂后,三人一起打车回了北江大学,余青正好回宿舍。 外面的那场雷阵雨停了,满地都是被打落的树叶。 宋再旖和余青坐在后排,司机是个大叔,挺健谈,但当发现话题抛出来后只有余青一个人接时,就讪讪闭了嘴,车厢随之陷入一片沉寂。 不过很快被宋再旖手机接连响起的叮咚声打破。 贺庭周坐在副驾透过内视镜朝她看一眼,余青不动声色地侧目,宋再旖直接开静音,设置好之后才点开,全是微信的消息,黎嫣问她怎么还没来,聂书迩发来一个问号,问她在哪,又要搞惊喜吗。 多的是朋友问她人呢,好像她不到场,今晚的生日派对就缺了主人,宋再旖看着,车辆因为路面不平颠簸着,窗外繁华街景的流光晃着。 那一口怄着的气仿佛突然之间就通了。 淋过雨,又去过殡仪馆那种死别的地方,脑子都变清醒,反复回放着沈既欲那句“我早就喜欢你了”,是啊,是她傻,是她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视而不见这么多年。 现在又要因为一个外人而重蹈中考完那个暑假的覆辙么。 她不要。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沈既欲发条消息,他们两个不能就这么算了。 后面开往北江大学的一路,车里始终有她手机屏幕的微光亮着,打打删删,从来没对谁说过这么矫情的话,也从来没对谁轻易地低头屈就过,但屏息编辑完整整七行的小作文后,她没有犹豫地按下发送。 网络延迟两秒,聊天框旁边的灰色圆圈转到停下时,宋再旖刚要松了咬着唇的牙齿,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呼出来,就看到下一秒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红色感叹号。 下面跟着一行灰色的小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沈既欲把她拉黑了。 心脏在刹那几乎跳到嗓子眼,然后又随着司机一脚踩刹,身体没防备地前倾而重重坠下。 车停了。 椅背前传来贺庭周解安全带的咔嗒声,他提醒她说:“到了。” 宋再旖近乎麻木地下车,跟着他往北江大学里走。 六月中旬,飞蛾盘旋在两侧的路灯下,大学还没放假,来来往往的都是学生,地面下过一场雨的积水未干,但操场上多的是散步聊天的,篮球场上多的是打夜球的,还有自发组织的唱歌活动,一大群人围在一块,笑声伴随蝉鸣,特别热闹。 而她已经能想象到几公里外的BRUISECLUB是怎样更加盛大的热闹了。 一股强烈的不甘在心口翻涌,随后化为实质性的动作,她重新点进微信,点进聂书迩那个聊天框,没回她刚才那个问题,只问她沈既欲在干嘛。 聂书迩很快又回过来一个问号,比之前那个还要冲出屏幕的疑惑,像是不懂他们俩在搞什么把戏,宋再旖没心情解释,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等她接通后让她把手机给沈既欲。 聂书迩不理解但照做,撂一句“你等等”后起身,宋再旖能听见那头断断续续的喧闹,仿佛庆生的气氛已经起来了,震耳的电音,酒瓶的碰撞声,年轻男女的嬉笑声,最终归于平静,归于沈既欲平静没有情绪起伏的一句“怎么了”。 但明显不是对她说的,而是问聂书迩的,聂书迩想答,宋再旖已经先一步对着手机开口:“沈既欲,找你的人是我。” 那头更静了。 原本走在前面的贺庭周因为她连名带姓的这一句停下步子,微微侧头看她,而宋再旖全程低头看地,没看他,声音也低,她问:“你拉黑我算什么本事?” 空气里浮满了栀子花香,明明是很能沁人心脾的味道,却偏偏压不下宋再旖心里的那点烦躁,当即东西也不想拿了,就想去BRUISE,想跟沈既欲当面把话说透,问他是不是真要跟她分这个手,是不是真的能够说不爱就不爱了,是不是真的舍得。 想清楚转身要走的时候,贺庭周在身后叫住她,“前面那个路口右拐就到了,你现在要走吗?”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被夏夜的风吹着,稳稳地送进听筒,紧接着宋再旖就听到沈既欲很短促的一声笑,恍若嘲笑。 然后他把电话挂了。 忙音传来,宋再旖呆愣在原地,几秒的反应后重拨,通的,却再没人接。 而贺庭周绕到她面前,问她怎么了。 余青早在进校门没多久就和他们分道扬镳回学生宿舍了,眼下只有他们两个站在这条小道上,在拨到第五个电话因为长久的无人理会而自动挂断时,宋再旖抬头和他对视。 同样是单眼皮,可贺庭周的五官不及沈既欲那么有锋利感,也不像沈既欲那样直白,爱和恨都坦坦荡荡地在脸上写着,他是平和的,如一汪难以见底的深潭。 沈既欲说他喜欢她。 可是这双眼睛看向她时,分明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掀起。 她不答,他也不说话,直到半晌后宋再旖扯出一抹极其自嘲的笑,“没事,走吧。” …… 贺庭周外婆作为退休返聘教师,资历高,待遇自然好,学校给她安排的是一间朝南的三居室,推开窗就能看到学校的那片人工湖,今夜有雨,所以没有月亮,湖泊黯淡,犹如宋再旖一点一点沉掉的心。 手机调了静音,却依旧震个不停,后来大概是物归原主了,聂书迩发来一连串的消息,问她到底和沈既欲怎么回事。 【他拉黑你?】 【不是什么情况呀,你今天真不来吗?】 : 【你们俩吵架了?】 【不是分手了吧?】 【沈既欲跟喝疯了一样,蛋糕还没吃就直接跟人拼酒。】 到最后恨铁不成钢地警告她,再不出现,柏时琪真的要跟来者不拒的沈既欲喝上酒了。 柏时琪的名字就这样映入眼帘。 宋再旖垂眼盯着,想起下午沈既欲问她的那个假设性问题,当时不知道哪来的理智情绪在此刻轰然崩塌,多思考一秒都克制不住的燥。 所以她那个时候,怎么没有换位思考到沈既欲的感受呢。 喝一口贺庭周刚才进门给她倒的水,仍没解渴,干脆全部喝完,然后把玻璃杯搁到桌边,宋再旖低头打字:【没分手,我马上就到。】 消息发出去的时候,贺庭周正好把东西拿出来,一只小的檀木盒,打开里面是条编织红绳,他说这是他外婆年初身体尚可的情况下自己编的,还去寺里祈过福,希望能保佑她一生顺遂。 “……谢谢。” 宋再旖接过,贺庭周淡笑:“要帮你带上吗?” 下意识地摆手,可那句拒绝的话还没发出来,就感到一阵猝然的头晕,伴随一丝意识崩散的隐痛,完全不是正常该有的生理反应,宋再旖皱眉,紧接着身体跟着脱力,她连忙向后撑一把桌角,刚被她喝光的空杯因此被碰倒,在桌面滚一圈后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与此同时掉地的还有她的手机,没拿住,从掌心脱落,一声闷响。 而贺庭周从始至终看着,直到她昏过去的那一秒,他朝她走,捡起地上还没来得及熄屏的手机,看着屏幕上她一分钟前回答聂书迩的那句,在允许撤回的最后期限里长按,拇指上移,轻点。 聊天界面很快出现一行“你撤回了一条消息”的提示。 然后被他缓缓打下的四个字覆盖掉——【是,分手了。】 …… 贺庭周至今记得,那年在莫斯科教堂的穹顶下,他问神父喜欢上一个人究竟是罪孽的开始,还是救赎的开始。 神父给他的答案是:“……isthebeginningofselfdestruction.” 是自我毁灭的开始。 他起初不懂,后来深以为然。 喜欢一个人就意味着要为她呕心沥血地褪一层皮,要收起自己所有的阴暗面,要扮演她想看到的模样,要一次一次为她打破底线,从渴求她的喜欢,到盼望她的怜悯,再到现在。 他不介意宋再旖恨他,只要她能永远留在他身边就好。 毕竟恨比爱长久。 走进房间的时候,宋再旖刚醒,药效刚退,整个人看起来还有点懵,但不妨碍她听见动静看向他的眼里带着呼之欲出的浓烈怒意,事已至此,贺庭周早有预料这结果,所以照单全收,无声地笑,绕到床边把窗帘拉开,宋再旖下意识地闭眼,可是意想之中的刺眼阳光没有照进来,外面是一片阴雨连绵,间隙传来苍钟被敲的余音。 下一秒她挥开贺庭周递过来的水杯,玻璃应声四溅,有两片就这么擦着她的手臂过去,划开一道口子,血珠刹那上涌,贺庭周看见了,眉头跟着皱,想去握她的手臂查看,被宋再旖一巴掌甩在脸上,“你别碰我!” 贺庭周被她打到偏头,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呼吸间漫开,像是来自她手臂上的,又像是溢自他口腔的,交织在一起。 他转过脸,抬手碰一下嘴角后神情未变,“你受伤了。” 宋再旖置若罔闻,红着眼质问:“你昨天给我喝了什么?” “一点安眠药而已,别担心。”顿几秒,贺庭周纠正她:“不是昨天,是前天,你已经睡两天了。” 房间里的空气因为他这句话而彻底凝结,陷入比死寂还静的真空状态,但很快被一道铃声打破。 宋再旖眼睁睁看着贺庭周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一串有些眼熟的国际短号,她还没来得及细究,就听见贺庭周接通后朝电话那头平静地叫了一声。 “爸。” 那瞬间血液几乎倒流,宋再旖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而贺庭周没看她,对着贺逍的问候更冷淡,仅回答一个两个单音节。 等到他没多久挂掉电话,窗外又是一记悠长的钟声。 宋再旖意有所感地问他这是哪儿。 “伦敦。” …… 宋再旖压住浑身应激的轻微颤抖,咬着牙问:“贺庭周你是不是疯了?” 贺庭周注视着她。 他疯了吗。 并没有。 他甚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清醒到一步一步计划着这一切,清醒到在手术室外签下那张放弃抢救的同意书,然后卡着沈既欲生日当天给宋再旖发去那条消息。 他在赌她的善良,她的心软。 她不会对他外婆的去世置之不理。 事实证明,他赌成功了。 他喜欢的从来都是一个本身就很好的女孩。 因而很缓很慢地笑出来,低头,用了点力不顾宋再旖的反抗握住她的手臂,翻到外侧,看清那道被玻璃划开的伤口,不深,血已经自己止住了,但他还是问:“痛吗?” 宋再旖回应他的仍是掺杂着哽音的一句:“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贺庭周听到后愣了下,然后欣然承认,“是啊,毕竟我差点连自己都要骗过去了。” 一次次骗自己不喜欢她才能隐忍克制住每个看向她的眼神,起码在高考结束前,在和贺逍谈妥条件前,他得保证还能以朋友这个身份和她说上话,不至于被她放逐到清清楚楚的界线之外。 说完他就松了手,转身拉开床头抽屉,拿出里面的那盒创可贴,取一片撕开,依然强硬地按着宋再旖的手臂往上贴,与此同时说:“知道么,从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到你出现在殡仪馆,再到后来回北江大学,中间但凡有一次你选择了离开,我都未必能这么顺利地把你拐到这里。” 话落,贺庭周抬头和宋再旖对视一眼,“再再,其实你也没有那么讨厌我对不对?” “我恨你。” “可是我爱你。” …… 又是啪的一巴掌。 打完,打得掌心都发麻,宋再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耗尽,只剩呼吸还在剧烈起伏,而贺庭周缓缓顶一下腮,确定这回是自己嘴里的血腥味后不怒反笑,问她饿不饿。 “贺庭周你现在放我走,我们就算两清了。”宋再旖答。 “门就在那儿。”说着,贺庭周直接斜额示意她三米之外的房门,没关上,更没锁。 可宋再旖知道这绝不是一道门的事情。 她的手机被他拿走了,身无分文,甚至不清楚贺庭周是怎样把她带到伦敦来的,如果是正常坐飞机,那说明她的护照也在他那儿。 可如果是正常坐飞机,一个完全昏迷的她是如何过海关的。 那几秒里脑子突然想起当初沈既欲给她的那份资料写过,贺逍早年就移民了英国。 英国,伦敦。 当下一点微妙的恐慌盖过了愤怒和恨意,发麻的不止掌心,还有头皮,因此猛地侧脸看向给她贴好创可贴,已经起身去清扫地面玻璃渣的贺庭周。 还是记忆里那个样子,没变,却陌生到了极点。 嗓子也跟着哑到了极点,从前天就开始 积攒的眼泪终于无声掉两滴,宋再旖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这是非法囚禁。” 贺庭周闻言停一下动作,抬头看着她笑:“这里又不是北江了,法不法的,谁说了算?” 第68章 EIG她乐意 周肆北是在高考出分那天处理完丁梵那事回北江的,打着给沈既欲补过生日的名义又组了场局。 他拎着酒瓶在人头攒动间喝了一轮又一轮,喝到挺尽兴,结果转身就看见卡座沙发里,沈既欲坐在那儿,跟个苦行僧似的,红蓝镭射光照在肩身,手机屏幕光映在眉眼,冷淡地低着头,独自安静。 周肆北看不下去地轻啧,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沈既欲因此偏头看他一眼,手部动作没停,周肆北眼尖地看清页面上是高考成绩查询的字样,立马反应过来现在已经八点半了,是时候放榜,顿时来了兴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既欲输完。 按下查询的瞬间网络卡顿几秒,他跟着屏息几秒,哪怕是知道这人已经被保送,但到了这种揭晓命运的时刻,还是会莫名紧张。 在心里默数到五的时候,页面跳转,成绩单出现。 总分那里七字开头,后面跟俩零。 刚好700。 周肆北就算没参加国内高考,也知道这分数有多牛逼,脱口而出一句我靠,拍拍沈既欲的肩膀,“帅啊,哥们。” 沈既欲不以为意地看着,嘴角扯起一抹细小的弧度,然后右滑返回,重新回到输入准考证的页面,周肆北刚想问他还查什么,但转念又兀自领悟。 还能是谁。 可是,“你知道她的密码啊?” 沈既欲依然一言不发,只是试着往密码栏输入,前字母后数字,宋再旖的名字缩写加他的出生年月,一共11位,是宋再旖最最常用的一组密码,她性子懒,从小到大基本所有密码都一个样,以至于之前发生过被AppleID连坐盗号的事情,结果也没见她吸取教训,转头还是照用不误。 至于问她为什么密码里还要捎带上他,宋再旖说她乐意。 最后一个数字7输完,仍是按下查询。 那时不远处的DJ刚好打碟到一个高潮,鼓点震着,犹如心跳,而在停拍的那一秒,所有等待迎来揭幕。 “什么意思,怎么一片空白啊?”周肆北不解地问。 沈既欲垂眼看向眼前跳出来的页面,终于很淡地笑出来:“因为她是全市前20名,分数被屏蔽了。” 全市几万名考生,前20的含金量可想而知。 周肆北嘴巴张了张,连“我靠”都发不出来了,只等震惊过后掏手机,嘴上说着要给宋再旖转个红包,眼睛瞥着旁边无动于衷的沈既欲,“你不表示表示?” “你不是最擅长借花献佛?” 周肆北听笑,麻利地点进微信,刚准备给宋再旖发红包,手指不经意点到她的头像,屏幕就跳成她的主页,朋友圈那行赫然有更新的迹象,当下的本能反应变成了顺势点开,还不忘偏头笑问一句:“你这回怎么不打着路过的幌子一块儿去巴厘岛了?” “……我去巴厘岛干什么?” 周肆北注意力还在宋再旖发的那些照片,满屏的海岛美食,看着就诱人,乍听没听出来不对劲,只是一味地顺着他回:“再再他们一家都在那,我以为……” 说着耸了下肩,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沈既欲觉得一定是周肆北这傻叉的眼瞎,才把手机屏幕调那么亮,所以他才会不自觉地看过去,无声地注视,看着昏暗酒吧里那一张张鲜亮的照片划过去,格外刺眼,而后沉默地捞起面前的一瓶伏特加,三两下撬开,灌到第二口的时候,刚才从眼角一闪而过的画面开始在脑海里再度成像,强烈又清晰的。 手里的起瓶器啪嗒一声落地。 周肆北闻声睨他。 而沈既欲喉咙重重滚过一下,直接拿过周肆北的手机,听着他不明觉厉的一句“你干嘛”,他重新点开宋再旖朋友圈,点开最新那条,划到第五张照片。 他示意周肆北看:“这对吗?” 周肆北低头打量,看到第十秒的时候,皱一下眉,“再再不是菠萝过敏?” “是。” 所以出现在那张照片,那张餐桌上的菠萝雪芭,不合时宜。 “会不会是许阿姨想吃?” “没可能。” 只要是宋再旖不吃的,许挽乔和宋砚辞一概都不会允许上桌。 两人对视一眼,周肆北的酒开始醒,沈既欲刚喝的那口酒根本还没来得及发作,他又往前翻了宋再旖这几天发的朋友圈,每张都放大,都是一些巴厘岛的风景照,给人一种她在那儿的感觉。 周肆北因为沈既欲这个举动慢半拍地回过神来了,问他这些都没看过吗,又问:“你是不是不知道她在巴厘岛?” 沈既欲很低地嗯一声。 “出什么事了?” “我们吵架了……我把她拉黑了。” “因为什么?” 前面的朋友圈一切都正常,看不出异样端倪,沈既欲有些烦躁地把手机还给周肆北,又拎瓶喝一口,“我生日那天,她去找了贺庭周。” 周肆北听到贺庭周这个名字先是一愣,思考几秒后想起这是哪号人物了,一个低低的操字从齿间蹦出来,“当时在捷里我还警告过他别耍小花招,他妈的当耳旁风呢。” 沈既欲不置可否,短暂的沉思后滑开自己的手机,通讯录拉到底,找到X那列,点许挽乔的名字,指尖悬空两秒后,按下拨打键的同时,往外走。 一直走到稍微清静一点的走廊,电话刚好被接通,许挽乔一句喂稳稳地传过来。 沈既欲当时其实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想开门见山但又不想草木皆兵,脑子很乱,只剩潜意识推着他,问许挽乔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回来,然后补:“我妈说夏阿姨过两天来北江,想三家人一块儿吃顿饭。” 许挽乔听后就笑了,反问他过两天是具体几号,真要吃饭她也可以改签机票的。 沈既欲说可能就明晚。 “明晚啊?那好像是有点急,我看看机票,”说着许挽乔那里窸窣一阵,间隙有很轻的交谈声,有宋砚辞的声音,但听来听去,并没有宋再旖的,又过半分钟,许挽乔像是想起什么,“不对,明晚,你和再再回北江了啊?” 就这一句,沈既欲听得清楚,脑子轰的一声,身体开始发僵。 可还是残留最后一丝理智,不着痕迹地回:“我和再再打算明早回去。” “这样啊,行,哎,但我们这儿不一定能赶得回去,实在不行的话让再再代我们出席吧,到时候你照顾着点。” “好,阿姨再见。” …… 所以,宋再旖根本不在巴厘岛,她甚至是跟他“在一起”的。 走廊通着后门,燥热的夜风吹过,却吹得他发凉,那片刻几乎无法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退出通讯录,转而点开查找。 到了这一刻才庆幸当初留下了她的iPhone定位。 几秒的网络连接,显示宋再旖在英国境内。 眉因此狠狠皱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端端的她去英国干什么? 与此同时周肆北也找出来了,目光扫过他的屏幕,同样的莫名其妙,当即要给宋再旖打电话,沈既欲没阻止,盯着,周肆北很上道地开了免提。 不知道几声嘟后,电话咔嗒一声被接通。 周肆北先发制人地叫一声再再,那头却沉默,然后倏地挂掉电话。 沈既欲就接着用自己的手机打,打到对面直接关机,跟着手机屏黑掉的,还有他的脸色,风雨欲来。 大步往门口走的时候还碰上乐呵呵叼着根烟的邹凌,见状打了个招呼,沈既欲没理,径直和他擦肩而过,他不得已把视线投向周肆 北。 周肆北压一下嗓音说:“出事了。” …… 从酒吧后门到停车场的那段路,沈既欲越走越快,在他要拉车门的时候被周肆北扯住手臂,“你刚喝过酒。” 沈既欲置若罔闻,伸手作势要拂开他,被周肆北反过来一下按在车门前,“你冷静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 周肆北深吸一口气,“那你现在打算怎样,去英国找人吗,你他妈大海捞针吗?” “那也是我去捞。” “可是再再万一等不了你这么捞呢?” 声音一个比一个低沉,周肆北挨着沈既欲说完,他果然理智回来一点,周肆北就继续说:“英国这地方,说近也近,坐十个小时飞机就到了,说远也远,你我家里的手都未必够得着……” 但话没说完,倏地被沈既欲打断,他哑声念两个字:“英国。” 周肆北一愣,问他怎么了。 可沈既欲当下没有立即回他,而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利落地翻到聂书迩的微信,一个语音通话拨过去,等了不到半分钟被接通,聂书迩语气特别震惊地问他什么事。 “我生日那天晚上后来宋再旖联系过你吗?” 又是片刻的怔然,聂书迩迟疑地说:“她给我回过一条消息。” “什么?” “我听她说拉黑你了就没忍住多问了几句,问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顿一顿,她才接上:“是不是分手了。” 沈既欲握着手机的手一时收紧。 “她说是分手了。”但聂书迩很快又补:“不过这句上面她还撤回了一条消息,我没看到,不知道是什么,重不重要。” 沈既欲听着,胸口跟着起伏,不带情绪地问:“然后呢,就没了?” “你们俩都分手了,我哪儿还好意思追着她问呀,当时安慰了她几句,就没下文了。” “这几天呢,有聊吗?” 聂书迩那头有静默,仿佛也听出一丝不对劲,“她怎么了?” “你只管告诉我,有还是没。” “有,我给她转发了几条搞笑视频,她回我哈哈哈哈。” “具体几个哈?” 隔着听筒沈既欲都能感受到聂书迩的拧眉,像是难以理解他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但还是让他稍等,从两人语音通话界面切回另一个聊天界面,数完,告诉他:“五个。” “好,我知道了。” 临挂断前聂书迩又问他一遍出什么事了,沈既欲说宋再旖被人带走了。 他用的带字委婉,但聂书迩能听出其中的蹊跷,“谁?” “贺庭周。” …… 这话一出,聂书迩静默,周肆北猛地转向他,而沈既欲把电话摁掉。 周肆北问他怎么确定是贺庭周。 沈既欲倒是没再执着自己开车了,抬脚往路边走,边走,边在手机上操作着,与此同时边回:“再再从来都只习惯打三个哈,多一个她都懒得,刚在走廊我也给许阿姨打电话了,她人根本不在巴厘岛。” 周肆北对他应急反应和细节敏感成这样有点服。 “还有,我查过贺庭周,他爸五年前就入了英国籍,定居伦敦,两年前当选下议院议员。” 说着,他手部动作终于停下,屏幕朝周肆北斜侧,示意他看:“再再没有购买飞往英国任何一个城市的机票和出境记录。” “所以这都是贺庭周做的。”周肆北接。 沈既欲哂笑一声,带着满腔戾气:“他可真有能耐。” 将近九点,酒吧门口不算好打车,沈既欲就干脆打电话叫李叔过来接,顺便问一句他爸在家吗,李叔说在的。 相顾无言抽到第二根烟的时候,周肆北算是捋清整件事了,可正是因为捋清了,才有疑虑:“能动得了姓贺的吗?” 沈家再权势滔天,但也仅限于北江,仅限于国内。 而现在宋再旖是远在八千公里外的英国。 还有贺逍这个人的存在。 光是下议院议员的身份,就够他的势力盘根错节。 沈既欲掸一记烟灰,目光没有聚焦地扫过面前不断的车水马龙,红色尾灯映进瞳孔,“他要是想仗势当地头蛇,那我就让他尝尝反噬的滋味,送他和他爸一块儿上断头台。” …… 沈听择得知这件事情后也挺惊讶的,是真没想到宋再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人拐到大洋彼岸了,给出的一连串处理也快,当晚就给时任外交部副部长的薛兴利打去一个电话,联系到驻英大使,定下了三天的找人期限。 完事后才看向从始至终站在书桌前的沈既欲,问:“罚站呢?” “爸……” 沈听择摆手,“我知道你想干嘛,但你确定到了那边能忍住不打人?” 沈既欲无言以对。 他现在想杀了贺庭周的心都有。 所以沈听择让他先别急,以免节外生枝,他会解决。 但是沈既欲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在家里熬到隔天下午,趁沈听择到公司开会,直接让周肆北给他搞了张最快去伦敦的机票。 一路飙到机场,顺利登了机,坐下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和他隔一条走道,柏时琪仍是习惯性地屈两指,朝他懒洋洋地晃了晃,算作打招呼。 沈既欲问她这是做什么,他都懒得问是不是巧合,没可能。 “我到伦敦转机回莫斯科喽。” “你觉得我信吗?” 柏时琪这才轻轻笑一记,“啧,你这人真是没劲,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喜欢你呢?”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沈既欲听着,视线一动没带动挪的。 “别这么看我,不然我得误会你对我有意思,那我又要重新考虑我们俩的关系了。” “我们俩有什么关系?” 柏时琪状作思考几秒后笑:“换你来追我的关系?” 沈既欲也笑出来,像是听到了多大的趣,结果下一秒就听到柏时琪好整以暇地接一句:“我可听说了,宋再旖被人拐跑了。” 她翘着二郎腿,指腹在座椅扶手上慢悠悠地磨着,一脸兴味地说这话。 沈既欲的神情到那时才有微妙变化,他转脸:“你听谁说的?” “周肆北在留学圈搜罗伦敦人脉的消息都传遍了,这点事稍微打听一下就打听到了。” “你这么牛?” “没你牛,敢这么一个人就到伦敦去。”柏时琪还是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贺庭周难搞哦。” 沈既欲嗤笑一声。 柏时琪接:“所以我打算帮帮你。” 沈既欲笑意一敛,“你说什么?” 柏时琪拨了拨肩侧的头发,依然是隔着走道,和他不远不近地对着视,说着话:“我说,我打算帮帮你。” “你怎么帮?” “我爷爷以前参加维和,跟现在英格兰国防部那几位,”说着柏时琪抬手轻点两记额角,隐晦示意:“打过交道。” 点到为止的一句,沈既欲听完,反问条件呢。 柏时琪笑:“谈条件多伤感情啊。” “我和你有感情吗?” “没爱情,不是还有友情?” 沈既欲没再接话,他转头看向舷窗外。 而柏时琪盯着他的侧脸。 是挺帅的,可惜了。 但也仅仅是可惜,再无其他。 或许从一开始让她产生兴趣的,就是一个浑身留有宋再旖记号的沈既欲。 他下巴的海绵宝宝创可贴是宋再旖贴的,他穿的那件外套是宋再旖买的,他手里拎着的果茶是给宋再旖的。 她好心想帮他指条明路,结果这人脑子一根筋,犟的要死。 所以,这人她不要也罢。 世界这么大,帅哥多的是。 第69章 EIG我会帮你顶罪 宋再旖又被噩梦惊醒了。 房间里漆黑,没开一盏灯,也透不进一丝光,窗外仍在下着淅沥的雨,她缓过那阵心悸后起身,下床 ,推开门,客厅同样的昏暗,只有贺庭周掌心的手机屏幕亮着光,她从他身后经过时,看到他又编辑好了一条她在巴厘岛的朋友圈,屏蔽父母,分组发送成功。 这是他扣着她手机发的第三条朋友圈,也是她在这栋公寓里的第六天。 她走不出那道门,贺庭周就也足不出户地陪着,一日三餐有贺逍的助理送上门,还有菲佣打扫卫生,那些她前一秒摔碎的玻璃杯,后一秒可能就会被清扫干净,地面恢复一尘不染,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自欺欺人地粉饰着太平。 可怜又可悲。 一声讽笑,贺庭周转头,看到她,手指从屏幕移到侧边,咔嗒一声锁屏,然后问她是不是饿了。 宋再旖不答反问他现在几点了,声音很哑。 “八点半。”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她又睡过了一整个下午。 不知道是不是安眠药残留血液的后遗症,又或者终日的阴雨连绵不见太阳,除去最初两天的彻底昏迷,宋再旖这几天仍然是断断续续地昏睡着。 中间还发了一次高烧。 时隔半年的一场病,来势汹汹,贺庭周连夜找来家庭医生,喂过药,输过液,却依然未见好转,像是某种应激的自我保护机制,用这场病躲避着可能受到的伤害。 最后贺庭周不得已带她去医院,专家会诊后才勉强退了烧。 整个人的精气神因此虚掉,脸白肌淡,一句话都不愿和贺庭周多说,径直朝厨房走,倒了杯水,想吃药的时候被贺庭周止住,他让她吃完饭再吃,宋再旖置若罔闻,掰开他的手指,快速仰头将药吞进,再灌一大口水。 贺庭周见状皱眉。 宋再旖放下水杯转身出了厨房,往沙发上坐,打开电视,随便挑了部美剧播放,死气沉沉的客厅终于有了一丝鲜活的色彩和声音。 而贺庭周把贺逍助理两个小时前送来的饭菜热好才跟着出来,搁到宋再旖面前。 宋再旖却是一眼都没看,目光始终盯着屏幕,直到电视被贺庭周操控着关掉,他撂吃饭两个字,她闻言慢悠悠转向他一眼,“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 “吃了也是吐,有什么意义?” “你感觉恶心想吐只是感冒药的副作用,过两天病好了停药就可……” “让我恶心的是药吗?”宋再旖打断他,“是你,贺庭周。” 从事发到现在,她看向他的眼神,已经比生人还生。 连恨都不再施舍给他。 空气有几秒的凝滞,但贺庭周很快不以为意地岔开话题,说今天有她爱吃的黑松露鹅肝,宋再旖无动于衷,作势要回房间,但刚起身,就被贺庭周拉住手腕,他力气很大,握得她几乎皱一下眉,到那时才又有了脾气,使劲挣开。 然后没有犹豫地,反手又是一巴掌甩在贺庭周脸上。 气氛更僵持了。 贺庭周几秒的反应后直接笑出声,很短促的笑,扭头和她讨商量:“下次换一边打行么?再再。” “别他妈的叫我小名。”宋再旖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不配。” “那谁配?沈既欲吗?” 有多少天没听到这个名字,细算其实也没几天,却恍如隔世。 心脏骤缩着刺痛一下。 而后茶几上因为来电亮起的手机屏幕更是让她瞳孔骤缩。 明晃晃的周肆北三个字浮在上面。 贺庭周当然也看到了,一清二楚,所以刹那想也没想地要伸手挂断,可不成想宋再旖的动作来得那么快,比他还快,在铃声响了不到五秒的时候,她倏地划过接通。 那头先声传来一句再再。 低沉的少年音响在死寂的客厅里,无形撕开一道裂口,宋再旖听着,当下满腹的委屈漫过嗓子,因此卡壳哽住一瞬,而就是那近乎零点几秒的迟疑,贺庭周的后知后觉回来了,他猛地站起来,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啪的挂断电话。 风驰电掣的两个动作。 宋再旖眼睁睁看着通话结束,怨恨的眼神还没瞪过去,急促的呼吸还没缓过一点,就看到紧接着的下一秒,另一通电话取而代之地冲进来,屏幕还没来得及熄灭就再次亮起。 这回是长着刺的“沈既欲”三个字。 宋再旖当即瞪大眼睛,挣扎起来,但呜声和咒骂全闷在贺庭周的掌心,发不出,她用力推他,打他也都无济于事,到那个时候才发觉男女力量有多悬殊,更何况还是一个生着病的她,相反贺庭周几乎是顺手一推,她就重心不稳地向后跌到沙发上,随后任由手机在茶几上响个不停,贺庭周松了捂她嘴的手,转而按住她的肩膀,整个人欺身压上来,膝盖抵住她的腿,她动弹不得,更踹不得。 铃声在分秒间流逝。 一通电话就这样耗尽,接着是第二通,第三通,打到最后被贺庭周直接关机,宋再旖听着,看着,心跟着一点点凉,眼眶的红却越发强烈,就快要燃出火,而贺庭周对此照单全收,还偏要火上浇油地低颈,俯到她面前说:“他这通电话来得比我预计得要早一点。” 宋再旖怒视着贺庭周:“你今天撂他电话,他明天就能找到这儿来你信不信!” 贺庭周闻言却像是听到了笑话似的,扯唇,按她肩膀的手上移,想抚宋再旖的脸,被她迅速别开,但再怎么别,还是被贺庭周轻易箍着下巴转回正面,脸颊感受到他掌心的凉意,听到他不再温和的嗓音,而是凉薄地笑:“你说,就算他有办法入得了境,但这个地方枪击案频发,天灾也多到说不清,他有本事带得走你吗?” 几乎是话落的那一秒,宋再旖再次尝到血液倒流的滋味,不敢置信地问贺庭周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你肯定能懂。” “……疯子。” 片刻的沉默后已经是哽着音吼出这两个字了,宋再旖死死地盯着此刻撑在她身上的贺庭周,透过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愚蠢至极的自己。 是她的偏听偏信造成了如今的这一切,沈既欲其实早就提醒过她贺庭周不是什么好人,是她被自以为是的聪明蒙蔽了眼睛,以至于看不穿贺庭周一次又一次的伪装,悔悟的那瞬间眼泪无声地流,滔天恨意里掺杂着一种痛苦的悲愤,她知道贺庭周之前左腿二次骨折有落下一点病根,尤其是处在伦敦这种阴雨天里疼得就更明显,所以那一秒没有犹豫地抬膝,朝他左腿踢,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伴随一声很重的骨头碰撞声,贺庭周果然吃痛地闷哼,禁锢她的力道全部一松,宋再旖虽然也痛,但硬生生忍住了,顺势把贺庭周从她身上推下去,她得以脱身,在贺庭周还没缓过来之前跑进厨房。 里面只有一把水果刀,可也足够了。 贺庭周随后走进来看到她紧攥那把刀的时候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淡笑:“你想杀我?” “放我走,我们两清。” “你这双手应该是用来救人的。” “贺庭周,你要是敢伤害沈既欲,我会杀了你。” 贺庭周听到这一句终是僵住笑,揉腿的动作也缓缓停下来,从隔着半个岛台,一步一步朝她走,宋再旖也不退,双眼通红地瞪着他,到两人之间距离缩短至半米,四目相对擦着火,他沉声问:“你就这么爱他?” “我只会比你以为的更爱他。” 贺庭周嗤笑,“你真这么爱他现在就没我什么事了。” “所以这个错我认。”宋再旖很快接,直视他回:“也会亡羊补牢。” …… 说话间离厨房五米之外的玄关处响起一记敲门声。 贺庭周知道这个点不是贺逍,就是贺逍助理,后者来传话的可能更大一点,所以没理,只问:“你打算怎么补?” 宋再旖反问:“你是不是不肯放我走?” 贺庭周不 置可否地看着她。 宋再旖就点头,“行,那我就要用自己的办法。” 贺庭周隐约觉得她这话有一点不对劲,但还没来得及想通,就眼见宋再旖抬起那把刀往自己手臂划一记,他脑子轰的一声,眉心瞬间打死结,前所未有的慌乱,哑声质问:“你疯了?” 敲门声响起干脆利落的第二记。 宋再旖这一刀没含糊,没收着力,鲜血很快挂着手臂流下来,她低头看一眼,反而笑出来,然后在贺庭周伸手来夺她手里的刀时,直接顺势调转刀尖捅进他腹部。 看准了只会伤、不会死的部位,这还是她从小在宋砚辞那里学到的。 顷刻间,厨房里的所有声息连同敲门声全部静止。 墙上的钟好像都停了走动。 直到三秒后门锁传来咔嗒的解锁声,浓重的血腥味随之弥漫,宋再旖手部没挪分毫,抬脚朝贺庭周更近一步,挨着他说:“贺庭周,我宁可坐牢,也不要被你关在这里,坐以待毙。” 说完,她缓缓回头,对上厨房门口贺逍助理的目光,平静地勾起笑:“你来得正好。” …… 震惊过后贺逍助理几步上前,从宋再旖手里抢过刀扔到地上,那时候贺庭周腹部的血正缓慢而汩汩地流出,眨眼的功夫已经浸透他的白T。 宋再旖也没好到哪儿去,手臂的血持续地滴落地面,在洁白瓷砖上晕开,痛觉开始扩散,脸上的血色开始消退,加上长达十几个小时的空腹,身体耗到了极致,可她还是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趁贺逍助理忙着帮贺庭周止血的间隙,走进客厅,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开机,只来得及地拨出一通999,报完警,就彻底失去意识。 …… 再醒来是在医院病房。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已经是次日下午了。 手臂包着厚厚的纱布,手背输着液,而被她踹了腿骨又捅了一刀的贺庭周在别处接受治疗,立在她床边的是两个联邦警察,全程英语交流,她故意伤害的罪名认得很快,笔录做完,其中一个男警先离开,留下女警看守她。 十分钟后病房门被人推开,贺逍走进来,身后跟一个保镖,壮得跟堵墙似的,女警看到他们态度明显有一丝转变,而后贺逍对她耳语几句,她就点头带上审讯设备离开了。 宋再旖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曾在百度百科里见过的,来伦敦这么些天却从始至终没见的人,就这么对上视线,一身燕尾西装,英伦绅士感算是腌入味了,片刻的相互打量后贺逍抽椅子坐,不吝赞叹道:“你比照片里看起来还要漂亮。” “是吗,早知道我应该在脸上划一刀的。” 贺逍被她逗笑,“那也太可惜了。” “我乐意。” “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 贺逍的话锋转得很快,宋再旖的反应也不慢,紧接着问他有什么好谢她的,语气满是嘲讽。 “不是你,贺庭周认不回我这个父亲。” 宋再旖知道从最开始给她下药,连夜用私人飞机带她来伦敦,到现在国内的大部分朋友还毫无察觉,这一切都是贺庭周借着贺逍的势才能办到的,而他们父子俩具体交易了什么,她懒得去问,只呵笑一声:“谢我就拿出点诚意。” “你想要什么?” “放我走。” “除了这个。”贺逍似笑非笑地说,“你弄伤了我儿子,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 宋再旖就了然地跟着笑一记,“故意伤害议员之子,影响确实恶劣,所以你打算让我判几年?” “我暂时没打算让你坐牢。” “那你就不怕下次我捅的是贺庭周的心脏了?” “你不敢。” “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我,贺先生。”宋再旖盯着贺逍笑:“我没什么不敢的。” 贺逍同样盯着她。 将近三轮的年龄差,他不怒自威的气场压着,她却还能笑得出来,想要说话的时候,门口候着的保镖突然走过来,躬身对他低语几句,贺逍因此有了几秒的蹙眉,然后不得已站起。 宋再旖目送他走后,女警又进来,到晚上的时候换了一波警力来看守她,宋再旖一概没管,吃完药就闷头睡了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有护士进来给她手臂换药,有菲佣来给她送饭。 贺庭周据说被贺逍带回家里了,好像真怕她半夜溜进他病房,把刀插进他心脏似的。 下午的时候宋再旖也被警察带离医院,贺逍说着没打算让她坐牢,但警方已经介入,所有证据显示她是可以被指控犯罪的,所以该走的流程还得走。 外面终于停了那场雨,天阴着。 警车停在医院门口,不长不短的一段路,她低头走着。 直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熟悉的嗓音,夹在细风里,震荡在泰晤士河畔响起的那一记钟声里。 她随之回头。 然后就看到那时站在离她五米之外的周肆北,太久没见她都快认不出他,只觉得陌生又恍惚,虽然心里有预期他会来,但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而下一秒从他侧后方走出来的另一个人直接让她酸了眼眶,像是这些天的反复折磨和独自坚强在看到沈既欲的那一秒里轰然崩塌。 他向她一步走,她却被警察拉着往后退。 有风吹过彼此之间,宋再旖的脑子更清醒了,知道他们既然能找到这儿,那就意味着前因后果应该都摸透了,该办的也办了,想说的话很多,但到头来也只来得及问一句:“沈既欲。” …… “如果我真的杀了贺庭周,你还愿意帮我做无罪辩护吗?” 沈既欲注视着她,回:“我会帮你顶罪。” 第70章 EIG瘦了 宋再旖在警局待到第三天的时候,见到了很多人。 许挽乔风尘仆仆地站在走廊上,手续暂时还没周全,所以想抱不能抱,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宋再旖受伤的手臂,那么刺眼,是从沈听择通知她这件事至今就没合过眼,是怎么都没想到宋再旖这些天告诉她在和沈既欲旅游原来是一场人为的巨大谎言,而她被蒙在鼓里竟然没有察觉分毫,一瞬间所有后怕和自责全部化为愤怒,扬言要去找姓贺的算账,被宋砚辞拉住,让她稍安勿躁。 裴枝也在旁边抚她肩说着劝慰的话,沈听择在跟薛兴利打着电话,确认引渡请求已经被英国政府审查通过,至此贺逍再厉害也插不进手了,柏时琪懒洋洋地嚼着糖在听周肆北讲话。 但宋再旖已经没心情去思考柏时琪为什么会在这儿了。 她只问周肆北:“沈既欲呢。” 周肆北挠了挠头说他先回国了,宋再旖刚要愣,周肆北立马指一指沈听择解释:“被遣送回去的,本来就是他自个儿先斩后奏来的,前天还差点没拦住人。” “没拦住谁?” “沈既欲。” “他干嘛?” “还能干嘛,去把贺庭周按在地上揍呗。” 话落柏时琪吃完糖了,听笑,晃着步子往前,宋再旖到这时才把视线往她身上放,有几秒的细微皱眉,开始思考起她的来意,而柏时琪不以为意地开口:“我说妹妹,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虎啊?一刀就把事情捅完了,我原本还给贺逍准备了点礼物,现在都没机会送出去 了。” 宋再旖没懂,柏时琪就摆摆手,说算了,你不用懂,人没事就好。 那么她这场戏也算看完了,当晚就说到做到地从伦敦转机回了莫斯科,留下一句有缘再见。 …… 而同个灯火通明的国际航站楼,有另一架飞机在间隔两小时后往反方向起飞。 宋再旖故意伤害的案子在回到北江后立刻重新走流程审讯了一遍,而她当场翻了口供,说刀上也有贺庭周的指纹,她手臂那道伤口就是贺庭周蓄意划伤的,是他图谋不轨,她正当防卫,再加上非法囚禁的事实成立,她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都不用宋砚辞去捞去保,直接无罪释放了。 比起伦敦的阴雨连绵,北江晴空万里。 宋再旖走出派出所就看到停在路边的那辆布加迪,车窗降着,一只手伸出窗外,掸着烟灰的瞬间有银质冷光闪过,她不由眯眼,然后反应过来。 那是沈既欲戴的尾戒,但好像不是之前那枚。 下一秒他意有所感她的目光,偏头看过来。 隔着几步的距离,她在车外,盛夏的热浪袭着,他在车内,空调的冷气打着,在某个时刻凝结成玻璃上的一点水雾,然后被他指间的烟气燎化,没几秒他把烟掐灭在中控台的烟灰缸里,斜额问她:“要我帮你开门?” 宋再旖上了车。 沈既欲落锁发动车子的时候她问怎么就他一个人,她以为会是宋砚辞和许挽乔来接,或者是好几个人一起,沈既欲说:“我下午的飞机去莫斯科,有话先跟你聊。” 前半句听得宋再旖的心抖一下,后半句又是一秒的咯噔。 “你去莫斯科……为什么?” “你在警局待的那两天柏时琪有帮忙找关系打点,这个人情得还。” “怎么还?” “你不用管。” “可这算是我欠她的人情。” 说话间,沈既欲已经一把方向倒出停车位,驶进主干道后才看她一眼,“那按你意思,是不是要在这儿跟我划清界限?” 这句话堵得宋再旖哑口无言。 想说不是,可又不想他去莫斯科,去找柏时琪。 所以,原来是这种感受。 她当时一心要去找贺庭周的时候,沈既欲是这种感受。 嗓子在那瞬间变哑,连着在派出所说很多话却没喝一口水的干涩并发,很哑,她捋一记头发,看向窗外。 但没过多久有瓶矿泉水放到她腿上,微凉的瓶身贴着她腿侧的肌肤,存在感强烈。 宋再旖转头。 沈既欲一言不发地收手,视线偏看的是他那侧的后视镜,没看她,她看见的只有他的侧脸,就这么盯了片刻,她低头问:“你要跟我聊什么?” 沈既欲闻言却不答反问她想吃什么。 话题转得这样猝不及防,宋再旖一愣,沈既欲接道:“先带你去吃饭。” 说着他终于又看回她一眼,平静地打量,平静地撂两字:“瘦了。” …… 宋再旖说想吃他做的饭。 适时旁边有人想超车,沈既欲一时不置可否,打着方向在相距三十厘米的地方直接将人逼停,自己的油门倒是一点没松,超跑的引擎声在刹那震耳,扬长而去后才传来他低低的一个行字。 于是二十分钟后车子先停在一家生鲜超市前,两人下车买了菜,最后开到汇景湾。 宋再旖隐隐觉得事情可能偏轨了,但她始终沉默地跟在沈既欲身后。 进门,还没来得及将熟悉的一桌一灯收进视野,一团熟悉的白影就蹿到她眼前,爪子扒着她的鞋,朝她细细奶奶地喵叫。 宋再旖怔住。 沈既欲睨一眼说:“Snow,过来。” Snow就立刻松了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沈既欲,沈既欲从储物柜里拿出猫粮,给它倒上,又摸一把它的脑袋后走回宋再旖面前,说:“知道你没在北江,叔叔阿姨也不在,我就把Snow接过来了,这两天我住这儿,养它。” “为什么?” 沈既欲看她。 宋再旖也仰头看他,“为什么要把Snow接过来养?” “不想它没饭吃,”沈既欲回,顿了顿补:“瘦一圈。” …… 然后他就进厨房了。 三菜一汤做得很快,在宋再旖脑子还乱如麻的时候,手机终于在颠沛流离之后由警方交回她手里,她坐在沙发上,翻看着这小半个月以来贺庭周代她回的很多消息,其中当然包括最开始他给聂书迩发的那条,“分手”两个字长在屏幕里,刺进她的瞳孔,那个暴雨如注的傍晚说过的话全都记起来了,所以就算有沈既欲那句“我会帮你顶罪”的表态在先,但从见面到现在,他眼里的无悲无喜也不假,宋再旖还在琢磨沈既欲当下的想法,他已经叫她过去吃饭了,自己却没动,问他只说吃过了。 说完,她哦一声伸手拿筷,而他伸手拿她的手机。 宋再旖微愣,问他干什么,他答非所问地让她慢点吃,小心烫。 然后客厅就静了。 宋再旖发过烧,失过血,身体还很虚,胃口也还没调回来,所以没吃多少就吃不下了,沈既欲从她手机屏幕里抬一眼,叫她把鸡蛋羹吃完,宋再旖不得已照做,仍是她放筷的同时,他放了她的手机。 屏幕朝上,停在她给他发但失败的那篇小作文。 兜兜转转还是入了他的眼。 他问她这是谁的手笔,“你还是贺庭周?” 宋再旖让他自己看发送时间,显而易见,是在她给他打最后一个电话之前,除了她没别人,可沈既欲说:“我要听你回答。” “……这个答案会影响你要跟我聊的内容吗?” “会。” “是我。”所以宋再旖秒答。 “那和聂书迩聊天记录里撤回的那条是什么?” “是我说没分手,”近乎一轮快问快答,宋再旖说着,胸口跟着起伏,“沈既欲,我那时候是想马上去找你的。” 而后才在潮湿呼吸里停顿一下,注视着桌对面的沈既欲放缓了语气说:“是我后悔了。” …… 客厅的气氛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变的。 下午两点半的光景,窗帘没拉,落地窗外阳光刺眼,四目相对到受不了地想要别开眼,但紧接着听到那一声椅子后撤的呲啦声,沈既欲起身,宋再旖没能挪开的视线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两步走到她面前,一句你干嘛根本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嘴就被俯身低下来的他快而准地亲住。 他一手撑着餐桌边缘,一手捏着她的下巴,抬起一点高度,方便他辗转吮吻,毫无怜惜可言,似在发泄连日以来的痛苦和煎熬,又像在感知她终于回到身边的真实感,而宋再旖也只有两秒呼吸被掠夺的懵,再回过神就是双手搂紧沈既欲的脖子给反应,主动松了牙关和他热吻,一波一波排解所有的思念和血泪,到后来嫌这样仰得头酸,她干脆自己站起来,然后下一秒就被沈既欲抱到桌上,一只碗被不慎碰倒,摔在地上。 陶瓷碎裂的声响,吓到了不远处的Snow,但根本没影响桌前的两个人。 浑身的虚劲全部化软,宋再旖后知后觉这大概是从踏进这房子就可能失控的事情,而后沈既欲稍稍放开她一点,喘着气,指腹重重揉过她被亲到潋滟的唇,哑声问:“贺庭周碰过这儿没?” 宋再旖说没有,然后看着他问:“你几点的飞机?” “四点。” 所以其实他现在就该离开这里去机场了。 但宋再旖重新反过来按着他的后颈亲上来,不让他走的意思昭然若揭,沈既欲没闭眼地看着,到她伸手来脱他的衣服,他才勾一下唇,把人直接拦腰抱起,本来想在客厅沙发的,但瞥到Snow从猫窝探出来的脑袋,觉得少儿不宜,于是转身,一脚踢开房门。 站在床前两手交叉揪着T恤下摆把衣服甩到地上,帮宋再旖脱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她手臂,将愈未愈,以至于还有点疼,她皱一下眉,咬着唇没发 出声音但还是被沈既欲捕捉,所有动作跟着一顿,他问她是不是很疼。 宋再旖缓过后没急着回答,她撑着床起身,伸手,将沈既欲从床沿拉到她身上,他不得已也用手肘撑床,鼻息近乎相抵,她说:“沈既欲,我在伦敦发了整整三天的高烧,而那三天梦里全是你。” 沈既欲因为前半句而皱眉。 然后因为宋再旖的下一句而理智寸断。 “我想你让我疼,做梦都想。” …… 所以那个下午,床单被压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皱褶,凌乱不堪。 飞机在四点整准时起飞,而彼时的沈既欲,正箍着怀里的宋再旖,远在天际的轰鸣声根本盖不过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他的吻从上往下地落,每亲一处,都要哑声问一句“贺庭周碰过这儿没”,宋再旖被问烦了,转身想要打他,却刚好挨了他很重的一下,她感受到那瞬间半个身子和心脏的满胀,与此同时沈既欲还在亲着她的耳垂,整个人因此抖得厉害,濒临崩溃的那个点,一句脏话到头来变成难以抑制的喘,向后抓的手更是被他配合地十指紧扣,按到腰侧,然后他抬另一只手捋开她颈侧汗湿的头发,让她放松。 没一会儿她又被捞着坐到沈既欲身上,房间光线昏暗,空调冷气根本降不了满室的潮热,宋再旖有种今天真的会被他弄死的感觉。 那条受伤的手臂从始至终被他好生照顾着,不过结束的时候其他地方就完全没眼看了。 宋再旖拖着最后一点力气靠坐到床头,看着沈既欲弯腰捡衣服穿。 他还是要走。 当房间陷入暴风雨后的安静时,宋再旖看明白了,但没出声挽留,只在沈既欲临走前叫住他,对着他的背影说:“沈既欲,如果你还生气的话。” “那等你回来,我再重新追你一次。” …… 如果之前她走的那一百步是沈既欲铺出来的,那么这次,她不介意自己走完一百零一步,然后转身,抱住他。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0-80 第71章 EIG这辈子就赖着你了 沈既欲带上门出去了。 宋再旖彻底脱力地倒回床面,全身汗津津的,头发黏着,但她已经累得没有力气,想等歇一会儿再去洗。 而就在她躺到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隐约听见房门咔嗒一声被人重新推开,本能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去而复返的沈既欲。 可惜那时候已经接近昏睡的边界,没有思考能力,只是下意识地问他落什么东西了。 沈既欲走到床边,弯腰将一滩烂泥的她捞起,“你。” “嗯?” 然后下一秒的腾空才终于让人清醒,宋再旖感受自己被沈既欲抱离床面,她连忙环住他的脖子,问他干嘛呀。 回答她的仍是一个掷地有声的“你”字。 两秒的反应,宋再旖脸没红,但心确实猛跳,吓得抬手拍他背,“我不要了,你放我下来!” 再做她真的会死的。 沈既欲见状没忍住笑,作势就要照她说的放手,但骤然的失重感吓得宋再旖又一下搂紧他脖子,身体还软着,声音还哑着,凶巴巴地骂了他一句王八蛋,沈既欲照单全收,两人以半个身位对视着,宋再旖被他抱着要高一点,他就这么仰头看她,腾不出手抚她的脸,就用目光一寸寸流连过,温柔又缠绵,可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收了笑,一字一句讲给她听:“以后你要是再敢随便去找别的男人,我就干死你,然后自杀去找你,听见没?” …… 宋再旖盯着他真到不能再真的眼睛,听着他毫无底线又露骨的狠话,觉得又气又莫名有点爽,到这个时候也不怕那点失重感了,松了搭在沈既欲后颈的手,改为双手捧住他的脸,低下眉眼挑衅地笑了笑:“你确定能干得死我吗?” 然后不出意外地目睹沈既欲的眼神变化,危险地眯起来,反问她要不要试试看,宋再旖就顺势揉了一把他的脸,和满身硬邦邦的肌肉不同,他的脸特别软,手感特别好。 沈既欲的眸色就更沉,咬着牙问:“真不想活了?” 宋再旖闻言笑到眼睛也眯起来,笑到又累了,没骨头似的地往他身上倒。 沈既欲被她作得一点脾气都没了,抱紧她又往上掂了掂,出房门的时候听见她趴在耳边,言归正传地问他怎么没走。 “你在这儿我能去哪?” “那你最好说话算话。” 可是这个混蛋还是在将近七点的时候走了,在帮她洗了个澡,又做了一顿饭之后赶当晚最后一班飞莫斯科的飞机走了。 …… 沈既欲其实有想过带宋再旖一起去,但吵架那天她说的那句“其实很讨厌坐飞机”进了心里,所以想来想去还是作罢。 落地莫斯科是第二天早晨。 柏时琪这个人精,嘴上说着谈条件伤感情,转头就把一份文件塞进他手里,里面白纸黑字列着俄远东经济特区的几个外资项目,从土地开发到基础设施建设,其中或由沈氏集团间接投资,或由国家发改委审批,水深门道多,利益自然无可估量。 她说她也想分一杯羹,看他给不给这个面子,沈既欲反问她年纪轻轻胃口这么大不怕撑死吗,柏时琪当时听完就笑了,指尖在纸上轻点两记,“撑不死,我消化系统好。” 从小到大的流放式教育让她吃遍世界各地各大菜系,酸甜苦辣咸的,所以根本不必执着于某一道菜。 但既然得不到沈既欲这个人,那总得拿点什么,才不枉她浪费在他身上的这两年。 而沈既欲这次来就是履行这事儿的,文件给沈听择看过,既得利益者看似是柏时琪,可其实扒开了还是利益捆绑,柏时琪背后还有个柏家,他们也没得亏。 合作就这样达成,柏时琪捏着那份文件,好心情地朝沈既欲笑笑说我请你吃饭。 沈既欲说不用了,他等会就走,柏时琪面露惊讶:“去哪?” “回国。” “你不是早上才到?” “有什么问题?” 柏时琪嫌弃地抖一身鸡皮疙瘩,嗤他一句真是没救了,摆摆手就要赶他走,末了又叫住他:“贺逍贿选和官商勾结的证据已经送上去了。” 沈既欲脚步微停,没转身,只稍稍侧头,“谢了。” …… 到此为止,以为这一切算是尘埃落定了,但当沈既欲连夜赶回汇景湾的时候,看到客厅里盘腿坐着的宋再旖,电脑搁在膝盖上。 她正盯着屏幕出神。 连他走近都无动于衷,像是陷在某种思绪中,直到沙发因为他坐下凹陷,她才有所察觉地转头,看到他,更愣了,“你不是去……” “我回来了。” 满打满算他离开不过二十个小时,连一天都没有,可却是实实在在地出了一趟国,其中奔波有多辛苦可想而知。 以至于他究竟去找柏时琪干了什么,也在他满身的风尘仆仆里不想问了,宋再旖只想起身给他倒杯水,但被沈既欲拉住手揽进怀里,额头搁到她的肩膀,倦着声问她在看什么。 宋再旖因此不动了,几秒的静默后反问他今天几号。 沈既欲刚下飞机没多久,乘坐的航班日期时间都还记得清楚,所以答得很快:“七月二号。” 然后下一秒宋再旖接:“昨天高考志愿填报截止。” …… 这半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混乱了,掺杂血水泪水还有雨水,导致她都忘了自己刚结束高考,出分那天她捅了贺庭周一刀,志愿填报开始那天她被关押警局,而到了截止的昨天,中午她人还在派出所,下午在沈既欲的床上。 等到她彻彻底底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昨晚沈既欲走后的十点。 填报网页早在几个小时前正式关闭,而她也懒得去深究更早一些时候清北招生办有没有因为她的高分联系过她,贺庭周又是怎么替她婉拒这些橄榄枝的,她只在更晚一些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到了自己邮箱里那份来自剑桥大学的offer,按流程进度推算,有些手续大概在三个月前就被提交了。 所以,贺庭周从那个时候就在谋这条路了,他是真的做好了把她长期留在英国的准备。 沈既欲听到她这话有片刻的沉默,然后松开她,眼睛得以对视,他抚过她额前的几缕头发,说:“没事,我去跟我爸说一声,你这么优秀,想办法弄进北江大学应该不难。” 可是宋再旖却摇头。 是在闭门思过安安静静想了一天一夜给出的反应,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的自作自受,如果她没有执迷不悟,没有执意去找贺庭周,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跨国接她回来这件事上沈既欲包括沈家已经忙前忙后做了很多,明里暗里的关系动了很多。 她没道理要沈既欲一次又一次地来为她的人生兜底,更不想出了什么事都要靠别人来帮她解决。 何况这也根本不是一条穷途末路,她还有余地可以选。 “这事不是这样来的。”她合上电脑放到旁边沙发,看着沈既欲认真说:“我明白这事可能在你那里 都不算事儿,可这个差错我自己能弥补。” 沈既欲皱眉问她要怎么自己弥补。 “出国留学,或者复读。” “复读不行,”沈既欲想也没想地否定这个选择,“太辛苦了。” “我妈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话落下,沈既欲的眉皱更深一点:“所以你现在是在通知我,你要出国留学吗?” “……也可以是商量。” “商量去哪个国家留学吗?”说着沈既欲收回手,声音微沉地反问。 他还是不太理解,明明几句话就能打点的事情,明明他们完全可以一起去北江大学的,“你是不是非要这样,别的都不行?” 宋再旖点头又摇头,“错过填报期限就是错过了,我认,我不想你帮我走什么后门,这样对别人不公平,我也不是非得在国内念大学的对吗,是你说的,我这么优秀,在哪不是读?” 可沈既欲很快地接:“那如果我说我不想你出国呢?” 宋再旖明显愣住,像是没想过沈既欲会这样说。 而后沈既欲注视着她,声音很低地撂两个字:“你看。” …… 今夜无雨,客厅寂静。 “你还是学不会考虑我的感受。”双眼相距不到十厘米,沈既欲看着她,眉间还全是疲惫,却都不及此刻他眼里的落寞,“如果不是我赶回来得早,你是不是就打算直接通知我要去国外哪所大学了?” 宋再旖也跟着皱眉,“我没有不考虑你的感受,也不是……” “那你知道我刚才进门看到你在想什么吗?” 沈既欲倏地打断她,话题转得这样快,而宋再旖答不上来。 “我想在北江大学附近再买一套这样户型的房子,到时候装修你定,我们可以走读,还可以在那儿养一条狗。”沈既欲平静地说完,然后笑:“但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 宋再旖不赞同地注视他:“我只是出国去读书,又不是不回来了,也不是见不了面,房子你可以照买,我出一半钱,到时候我飞回来找你就住那儿。” “真到那个时候你有你的学业,我有我的事情,见一面没你说得这么轻巧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我想你就一定会来见你……你想我,我也会回来。” 宋再旖的嗓音也跟着微扬,话落,胸口起伏一下,然后她没有犹豫地抬手捧住沈既欲的脸,迫使他看她:“沈既欲,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在担心什么,”沈既欲说着说着笑,很短促的笑,“我在担心你的嘴这么刁,去了国外会吃不惯,我在担心你受了委屈我会无能为力。” …… “我在担心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会有多没劲,有多难熬。” 开着明亮吊灯的客厅,落地窗外的月亮高悬,万家灯火照着两人,宋再旖听完他说的每个字,缓缓点头,然后慢慢低下额头,唇碰过他的鼻梁,一点点往下,却没亲他。 她用这种近在咫尺的距离讲给他听:“好,那沈既欲你听我说,昨天我说在伦敦做了三天梦,里面全是你,第一天我梦到小时候你做兔子灯给我玩,第二天我梦到你当上大律师了,穿西装的样子特别帅,第三天我梦到你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沈既欲听到这儿皱一下眉,而宋再旖笑一下,“当时我就在想我是死了吗,才会让你娶别人。” “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反正你从出生就陪着我了,反正我这辈子就赖着你了,不会嫁你之外的人,你也别想娶我之外的人,除非我死。出国留学这件事,是昨天我坐在这里想了一晚上的决定,你有你的理想,我也有我的前程,国外很多高校的医学专业都不比北江大学差,对我来说未尝不是更好的选择,四年的时间而已,我们不缺,所以你就当我是在通知你吧,但我现在想再问问你,还有不开心的吗?” 沈既欲眼底还泛着若隐若现的红血丝,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听着她这段不是告白胜似告白的话。 说到底他还是担心失去她,而现在,她给足他承诺了。 以至于末了,他独独不答反问地重复一句:“不会嫁我之外的人?” 宋再旖闻言轻啧,捏一下他的脸,“你要是死我前边儿呢,那另当别论。” “没可能。” 快准狠地撂下这三个字,沈既欲抓住她作乱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像是仍在消化她的这段话,她的这个决定,宋再旖也不催他,客厅静到只剩彼此呼吸交缠,时间无声在流淌。 然后,沈既欲仿佛也做了个决定,就着她坐在他腿上的这个姿势,一手提着她的腰,一手穿过她的臂弯把她竖抱起来,宋再旖虽有惊悸,但很快环住他的脖颈,笑眯眯地问他干什么。 “你说呢?” 第72章 EIG想不想要 夜更深了。 宋再旖被沈既欲托举又被他走几步后改为横抱,有两秒坐过山车的感觉,发丝在身后晃动,一颗心都跟着荡,搂他脖子的手更紧,唇角的弧度也更大,歪头问:“你不说我哪儿知道啊?” 沈既欲脚步没停,连看都没看她这副装傻充愣的模样,“不知道?” “不知道。” “行,”沈既欲点头,“等会哥哥教你。” 宋再旖听到沈既欲这话更乐了,搭在他后颈的手去抓他的头发,力道不重,甚至算轻飘飘的,反而给沈既欲带来一点头皮的麻,然后顺着脊椎骨直往下冲,发麻变成发胀,他因此警告地睨她一眼,宋再旖立马倒打一耙:“你好凶。” 说完,她还不过瘾似的,继续指控:“你今晚回来之后都好凶。” 沈既欲终于停一下,“我哪里凶?” “哪里都凶。”这回宋再旖抓他头发的手指蜷起,不自觉用了点力,“刚刚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那个时候两人已经被沈既欲主导着走到了客厅和卧室之间的过道,一半明一半暗,宋再旖是背光的那个,所以沈既欲看不太清她低下去的眉眼,不得已腾了单手抱她,空出的那只手去抬她的下巴,“我不要你?宋再旖你有点良心。” 宋再旖被迫看着他。 沈既欲又问她怎么会这么想。 还是不吭声。 因为她也说不清楚,只是在最初看到沈既欲眼里的失望和落寞时,有种她好像又一意孤行伤害到他了的感觉。 沈既欲见状无声叹一口气,捏了下宋再旖的耳垂说:“我不要命,都不可能不要你。” 可这句话说完,被宋再旖捂住嘴。 她早就洗过澡,身上全是沐浴液的淡香,抬手间带起一丝若有似无的香甜气,沈既欲闻着,喉结滚动着,觉得他正在服食某种慢性春 /药,以至于当下宋再旖微皱着眉对他说了什么听不进去,只注视着她说话间翕张的嘴唇,然后在眼神暗下去的时候堵了上去。 但隔着她自己的一只手,不能算是亲嘴,却又比直接的、赤/裸的接吻要更暧昧,宋再旖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沈既欲垂眼,饶有兴致地,一点一点地亲她的掌心,温热湿濡的触感过电般地传来,酥麻了那条手臂,她如梦初醒地收回手。 “你这人怎……” 宋再旖想说他怎么跟Kiwi一样,但沈既欲压根没给她说第五个字的机会,没了手的阻隔,几乎是他低头的刹那,她的话就被尽数吞没。 两人接过无数次吻,大多数时候是长驱直入干柴烈火的,少数时候是温柔的,可无论哪次都不像现在这个,黏腻。 宋再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想到这个形容词,只能感受沈既欲依然轻车熟路地撬开她的牙关,却不急着进来,他吮着她的嘴唇,慢条斯理地舔,或轻或重地咬,弄得她又痒又痛,抓着他头发的手无意识收紧,与此同时沈既欲又托着她的腰把她重新举抱起来了,后退两步,她的背就抵到了墙上。 冷硬的瓷砖几乎是瞬间贴住她吊带睡裙外的肩膀,转眼又被沈既欲揽住,他手腕用力,按着她,继续往深里亲了。 但是仍没给她痛快,他游刃有余地勾,好像在告诉她—— 今夜还很长。 今夜刚开始。 …… 两人在墙边亲了有多久不知道,宋再旖只知道久到她都有点出汗了,明明穿着足够单薄清凉的吊带睡裙,明明空调还在不遗余力地运转着,可颈间就是浮起一层细细的汗,粘住两缕头发,喘着气平复呼吸的时候她拍两下沈既欲的肩膀,示意他放开她。 沈既欲照做了。 不过宋再旖被他放下来的时候,睡裙的一侧细带不慎跟着蹭掉,沈既欲刚要抽离她腰际的手就这么顿住,宋再旖偏头看见,耳根微红几秒,一手提起的同时,一手掰着沈既欲的脸往反方向转,不让他看,没好气地骂了他一句流氓。 沈既欲当时不置可否,只等她理完,收了手,他的目光得以转回来,挑眉,揶揄味溢出笑,“这就流氓了?” 宋再旖就知道他没脸没皮的毛病又要犯了,当机立断地把他往浴室推,“赶紧洗澡,身上全是味儿。” 而这一下果然立竿见影地有了效果。 沈既欲的骚话说不出来了,皱着眉开始自我怀疑地低头闻身上有什么味,可闻来闻去也只有一丝很淡的烟味,还是下午他在候机室抽的,连汗味都没有,所以当即反手扯住宋再旖的手臂,直接将人掳到身前,咬着她的耳朵问:“嫌我?” 宋再旖又被他抱了个满怀,几乎是被禁锢在他臂弯间,方寸的空气都被挤压,又热又闷,她不爽地推他,没想到被沈既欲顺势一块儿拐进了浴室。 花洒打开,水湿发丝,宋再旖气得一巴掌抡在沈既欲的背上,嘴里却呜咽着说不出任何,沈既欲从始至终没闭眼,任由淅淅沥沥的水珠溅到他的眼皮,睫毛,视线湿漉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宋再旖,看着她被他慢慢亲到又有感觉,打他的动作变成搂他。 她的睫毛也在颤,而他勾一下唇角。 等到两人的衣物全部被浸湿后,他却又不急着动作了,扯开一点距离后哑声叫她:“再再。” 宋再旖睁开一点眼睛,“嗯?” “想不想要?” 水声依旧,涣散的理智因为他这一句回笼,想要什么不言而喻,宋再旖缓缓看向沈既欲。 他已经默退一步,肩膀抵墙的站姿,今天穿的是件白T,湿透后宽肩窄腰的轮廓就完全显露出来,随呼吸平稳起伏,看似神态自若地问她,可几秒后宋再旖笑出来,她朝他一步走,指尖滑过他的胸口,在他若隐若现的腹肌上轻点两记,“可你看起来更想要一点。” 沈既欲不置可否地垂眼,盯着她指尖的落处,无声滚喉,问:“那你给不给我?” 宋再旖刚要占上风式地笑,刚想让他求求她,结果下一秒手腕被握住。 沈既欲反过来用指腹轻轻摩挲她两记。 然后就是一言不发地拽着她,往下,停住,覆上。 那瞬间呼吸都变烫。 宋再旖眨一下眼睛,明知故问沈既欲干什么,沈既欲还是不说话,只是让她感受着。 感受他有多想她。 有多想要她。 …… 花洒没过多久被关掉,旁边壁龛里有沈既欲之前放的半包烟和打火机,他随手拿过,仍半靠着墙,抖烟拢火点燃的动作又懒散又利落,眼尾向下耷着,看一眼宋再旖的手,再缓缓上移到她的脸,她没看他,正垂眼盯着,样子认真到像在研究他妈的那些雕塑品。 沈既欲不禁看笑,松松咬着烟,吸一口后故意朝她吹过去。 虽然灰白的烟圈还没碰到宋再旖就在湿汽里散开了,但还是成功引得她抬头,两人隔着烟雾对视,他哑声笑出来:“宝宝真厉害。” 宋再旖却不稀罕他这句夸奖,只是皱眉问他好了没有。 “你再往上一点。”沈既欲说,“按一按它。” 宋再旖:“……” 然后她坏心也起,嘴上反问他要怎么按,手上却收紧五指,用指甲刮了又刮。 沈既欲不出意外地闷/哼一声,指间的烟灰也随之掉一截,他眯眼,几乎是宋再旖还没来得及笑出来的瞬间,花洒被再次打开,烟被彻底浇灭。 而刚才滑落一半的肩带被直接扯断。 宋再旖知道自己玩脱了。 她被沈既欲反推到墙上,脑袋被他一手垫着,额头相抵的时刻他气息滚烫,似笑非笑地注视她,然后偏头在她耳边落了两个字。 尾音上扬,是问句,也是浑话。 她望进沈既欲那双多看一秒都要把她吞掉的眼睛。 心开始悸,水开始流。 而沈既欲开始亲她,抚她,抱她,就是不给她,弄到最后宋再旖烦了,恼了,问他什么意思。 他反问:“你急什么?” …… 这话直到后半夜外面开始飘一场小雨,宋再旖才懂。 浴室的水汽漫进卧室,今晚的沈既欲总是有闲心做一些多余的事情,比如看着她的眼睛夸她漂亮,宋再旖说她知道,又哼哼两声让他用点力,“你没吃饭吗?” 沈既欲先是有些意外地挑眉,然后低笑一声:“你怎么知道?” 这下换宋再旖愣住,偏向枕侧的头转过来,“真的假的?” “骗你是小狗。” “为什么不吃晚饭?” 沈既欲趁机俯身去碰了碰她的唇,“没胃口,不想吃。” 宋再旖皱眉,猜到估计是飞机上供应的餐食又不合大少爷口味了,推他一下就想坐起身,“那我给你去煮碗……” 可话没说完,就被沈既欲重新摁回床上,他单手撑在她身侧,抬膝将她压住,“不用。” 过两秒,又笑:“我不饿,也喂得饱你。” …… 宋再旖听得耳根微烫,以至于后来被他半抱着坐起来,面对面,她的膝盖贴着他的身侧,房间的灯没关,足够她看清沈既欲现在的模样。 一手扶她,一手撑床,身体微微向后仰,额前的黑发凌乱,下巴的汗随着喉结滚动滴落,腰腹绷得紧,肌肉线条就更流畅,上面还有一道红痕。 他让她自己动。 无声对视后,宋再旖难得没拒绝地把手臂搭到沈既欲肩膀上,找好支点借着力,只可惜撑不过十分钟,整个人就懒洋洋地往他怀里倒。 沈既欲稳稳地接住她,“累了?” 宋再旖闷着的声音从他颈侧发出来,一个嗯字。 沈既欲听见后抬手捋了下她的头发,安抚地亲她耳垂:“那歇着吧。” 宋再旖因此狐疑地斜额睨他,“你不是还没?” “你歇着,我继续。” “……” 外面的雨变大了。 风雨声勉强盖住房间里的动静,几次宋再旖差点撞到床头,被沈既欲眼疾手快地护住,他看着她笑:“小可怜。” 宋再旖瞪他。 但那点不甘示弱的气势很快被撞散,间隙宋再旖听见床头抽屉被人拉开,以为是沈既欲又去拆那个,刚要抗拒地去制止他,想说不来了,可话到嘴边,伸出去的那只手就先传来冰凉触感,在浑身的潮热里显得格外强烈,刺激得脑子都清醒一瞬。 她偏头。 先下意识地抬手挡了直照眼睛的顶光,然后就在那片半昏半明里,看见上一秒沈既欲戴到她右手的尾戒。 很明显是和他手上那枚的情侣款。 而沉默做完这一切的沈 既欲仍是一言不发,仍是扶着她的腰,宋再旖被迫承受着他的汹涌,眼角不受控地溢出几滴生理性泪水,然后才缓缓笑道: “胆小鬼,只敢用尾戒套住我吗?” 第73章 NIN我老婆最可爱 沈既欲终于因为她这句话停下来,外面的风摇雨坠好像都跟着安静,但他没有抽离,两人依然亲密无间地挨着,或轻或重的呼吸缠着,他抬手拭一下她的眼角,问她哭什么。 宋再旖说她才没哭。 “哦,那就是爽的。”沈既欲好整以暇地接。 宋再旖没好气地想要推他,用刚被套上尾戒的右手。 沈既欲见状眼神沉暗地去按她的手,拉高,按到身侧,再慢条斯理地和她十指紧扣。 然后偏头,宋再旖顺势跟着看过去。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看清更多的一些细节。 戒指外圈刻着几个英文字母,不难辨认出是两人姓名缩写,但同样的S开头,按理同样的Y结尾却不是那么回事,各自都只有大写的Y从中间劈开的那一半,以至于只有当他们十指紧扣的时候,他们彼此的名字才得以完整。 有意思。 宋再旖问沈既欲这一招想了多久。 他说日思夜想。 宋再旖没忍住笑出来,嗤他一句油腔滑调,然后就被沈既欲俯身亲住了,又是一个绵长、近乎窒息的吻,吻到她眼红脸也红,沈既欲低头看着,笑着说她特别可爱,而这一次他做得也特别温柔,宋再旖就快要溺死在他给她的浪潮里,被他哄着说了很多,也听他在耳边说了很多。 到最后的时候,他说好想娶她。 沈既欲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了,只记得最开始,是他的奥特曼想和她的芭比娃娃结婚。 而现在,是他想和她结婚。 想得快要疯了。 但宋再旖没听清,沈既欲把她放开时她感觉整个人都跟磕了药一样飘着,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缓了好半天,然后被沈既欲抱着去浴室洗了今晚第三次澡,洗完,灵魂才归位,她执意要去给沈既欲做点夜宵,沈既欲拗不过她,跟着进了厨房说还是他来吧,她也不肯,推他到旁边等着。 沈既欲无奈地笑,就这么倚在岛台前注视着她。 那时候视线被厨房里暖色调的光充斥,而宋再旖套着他T恤露出的腿成了唯一的冷色,走来走去拿调料时白得晃眼。 沈既欲自认没什么特殊癖好,也不是腿控,可他好像又总爱在她腿侧留下很多东西,难以自控的,不过因为位置隐蔽,没人能看得见,宋再旖也就没说过他,只是偶尔被他弄得不行了骂他一句变态,他只当是一句情话。 她的头发没扎,半湿着,眼睫低垂,侧脸柔和专注。 还是一碗清汤面,煎两个蛋,冰箱里正好还有昨天剩的小半份牛肉,宋再旖就放微波炉里热了两分钟铺在汤面,大功告成后她转过身,对上不远处沈既欲直勾勾的目光,笑着朝他敲了敲碗沿。 他会意地接过,端到外面餐桌。 宋再旖又给自己热了半杯牛奶才走出去,跟他并排坐下,但没过两分钟,又被沈既欲捞到腿上。 这里不比沙发,椅面没有可以给她膝盖借力支撑的地方,所以整个人是严丝合缝坐他身上的,重量是压着他的,她觉得这样会影响他吃饭,想坐回去,沈既欲没让,单手环着她腰,笑了笑说:“再动就继续吃你了啊。” 宋再旖简直也听笑,没拿杯子的手去揪他的耳垂,“沈既欲你够了啊。” “不够,”沈既欲边慢悠悠地挑面吃着,边摇头,“这辈子都够不了的。” 他吃相斯文,一副家教良好的公子哥作态,但说出来的话却始终没个正形。 宋再旖都懒得呛他,只岔了话题让他慢点吃。 沈既欲嘴上虽然嗯一声,可吃得依然很快,几乎是她半杯牛奶刚喝完的时候,他就吃完放了筷,碗里风卷残云的干净,宋再旖见状挑眉笑他:“还说你不饿?” “这不是刚才力气都用你身上了吗?” “……”行吧,她就多嘴说这一句。 宋再旖认命地起身,想把碗筷和杯子拿进厨房,被沈既欲按住手,说放着吧,明天睡醒他洗,她闻言纠正他:“是今天。” 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外面的雨都停了。 沈既欲几秒反应过来,没忍住捏一下宋再旖的脸,“你怎么这么可爱的?” 宋再旖不满地拍掉他的手,“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 “嗯,我老婆最可爱。” “……睡觉。” 他是吃饱了,各种意义上的餍足,精神抖擞,宋再旖都要困死了,再多折腾一秒感觉就能倒头睡过去。 沈既欲干脆抱她回房。 他的房间一片狼藉没法睡,于是进了宋再旖的房间,开门扑面一股香薰淡香,这是宋再旖距离高考最后那段时间养成习惯点上的,为了安神放松,缓解压力。 所有人都只看到她的风光,可事实上每一分都是她几近通宵换来的。 她的男朋友那么优秀,她不能差。 靠着这个念头,她一个人熬过了后来那些痛苦的夜晚。 所以当昨晚得知自己其实考了市状元的时候,她笑着笑着就哭了。 开心吗,开心,遗憾吗,也遗憾。 没开灯的客厅里,她抱膝坐在沙发上,只有电脑屏幕微弱的光线照着眼睛,眼泪无声掉两滴后被她抬手抹掉,深吸一口气给宋砚辞打去一个电话,聊完,又开始思考起她和沈既欲未来的可能性。 如果沈既欲没有想当律师的理想,那么他们大可以一起出国,她读她的医科,他学他的金融,毕业后按部就班地接手沈氏。 可是他有,很早之前就有。 保送北江大学法学专业的机会也是他努力了很久才得到的,来之不易,她不想他因此放弃,盲目地跟她一起出国留学,这不是他的最优选。 显然这个道理沈既欲也懂。 因为这晚过后,他没有再挽留什么,只是帮着她一起择校,他尊重她的决定,她想去美国,他也同意,周肆北在那边,多少有照应,他放心。 而准备申请资料,到备考托福、SAT就花了宋再旖大半个暑假,本该狂欢的时间,她却苦命地待在家里刷题,仍然是对着整页的英语单词做到犯困,每次这个时候,沈既欲就会拉着她做点别的,大汗淋漓后冲一把澡就清醒了,继续坐回桌前,出了鬼的屡试不爽。 与此同时沈既欲也在忙另一件事。 他说到做到地买下了北江大学附近的一套公寓,三室两厅,全景落地窗,和汇景湾没差,却比汇景湾还多了一个阳光房,沈既欲在上面种满了宋再旖喜欢的花,而当初说的装修她定,到头来宋再旖还是把这个重任交给了他。 毕竟,这个世界上,好像沈既欲比她自己还要懂她。 懂她想要什么,懂她的喜好,懂她的全部。 …… 装修收尾的时候,也到了八月末,沈既欲即将开学,宋再旖在月底那个周六飞去了港城参加SAT考试。 她出国留学的决定做得太匆忙,零零碎碎需要的成绩证明都还没考完,所以只能等来年春季开学,中间这小半年的gapyear反倒成了她和沈既欲继续厮混的温床。 她住进了北江大学校外的那套公寓。 开学典礼那天,她跟着一块儿去了,男朋友在主席台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她在底下听着身旁女生压不住的议论,像是小说照进现实,刚进大学就让她们遇上这种颜值学历都顶配的帅哥,说不激动是假的,夏末的蝉鸣还在叫个不停,仿佛要为她们的心动奏响乐章。 宋再旖从始至终置身事外地听着。 等到仪式结束,她也不急着动,让人群先散,翘着腿坐在看台上,手机上是沈既欲发来的消息,问她人呢。 她抬眼,就看到不远处已经有胆子大的姑娘跃跃欲试在找他要联 系方式了。 俗话说勇敢的人先享受爱情。 话是没错,只可惜再勇敢也得讲究先来后到。 沈既欲三番两次想来找她的脚步都被拖住,起初他还有教养维持,耐着性子找借口拒绝,到后来烦了,一个电话打到她这儿,她接通,起身往他走。 在走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对着那头笑道:“男朋友,回头。”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足够方圆几米的人全都听见。 然后沈既欲就挂了电话。 那天晚上宋再旖是不太好过的,沈既欲变着法子地磨她,额头的汗全滴在她胸口,晕开滚烫的温度,快要把她灼穿,他哑声问她热闹看得爽不爽,她被撞得根本话不成句,他就又缩减了问题问她爽不爽,她更没法答。 第二天起床两条腿都是虚的,沈既欲已经去学校了。 客厅桌上是他给她留的早饭。 她慢悠悠吃完,把阳光房里的花花草草全浇一遍水后,回房换了身衣服,路过全身镜前发现自己脖子下面的红痕,无奈叹气,折回梳妆台前用遮瑕盖到看不见才出门。 公寓距离北江大学只有五分钟的路程,但校门距离沈既欲他们军训的地方却走了十几分钟。 大学不比高中校园,一栋教学楼就能困住三个年级几千个人,大学开放,光是操场就有东南西北四个,沈既欲在西操。 宋再旖到的时候差不多临近中午收训的那个点,她站在树荫下遥遥看过去,很奇怪,明明是统一没有任何区别的迷彩服,乌泱泱的一群人,热浪拍打着每一张脸,都因为大半个上午的训练而涨红了脸,变得趋同,可她就是能从中迅速又精准地找到沈既欲。 他个子高,宽肩窄腰,那张脸也是真的很正,穿着迷彩服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某些时刻让她直接幻视他穿军装的样子。 也有汗,溢在冷白颈间,微微泛红,又蒸发出另一种性感。 就这么盯着看了不知道有多久,指腹缓缓磨过手机边缘,宋再旖脑子里突然只剩一个想法。 第74章 NIN想睡了他 九月初的北江还是热。 头顶的骄阳似火,仿佛要为他们的军训作陪,沈既欲站在队伍里,倦着一张脸,听着教官在前面强调纪律作风,感受着四面八方那些不动声色对他的打量,满脑子都是早上他离开公寓时,宋再旖还裹在被窝里睡着的模样。 跟她说话也听不进去,只迷迷糊糊地应两声,跟小猫一样。 她总是喜欢开很低温度的空调,然后盖很厚的被子,说是这样舒服,但沈既欲只担心她会不会感冒,所以临走之前特意把空调温度稍微调高了几度,也不知道她现在醒了没有,桌上的早饭看见没有。 军训第一天算是零强度,基本以站队为主,可架不住太阳直晒,还是有人热得接近中暑,以至于到了中间解散休息的时候,很多人都往便利店里跑,蹭空调是一,买冰饮是二。 身旁谢志凯也问了他一嘴去不。 两人原本应该是室友的,不过因为沈既欲申请了走读,所以交情暂时只建立在开学以来的日常碰面里,但谢志凯是个自来熟的,沈既欲也从没拂他面子,一来二去,两人算是能聊上天的关系了。 沈既欲闻言先是睨一眼微信里毫无动静的置顶,然后收了手机点头说去呗。 便利店感应门开的瞬间,一股凉气扑面,确实舒服,沈既欲擦着人群往里走,从冰柜拿一瓶汽水,路过货架又停下顺了包糖,谢志凯看见了,有些好奇,问他爱吃这个啊,沈既欲心情不错,就跟他开一句玩笑:“回家喂猫儿的。” 谢志凯就更稀奇了,刚想调侃他家什么品种的猫还吃糖,可话到嘴边,转念想起今天更早一些时候,还没列队集合的时候。 他不经意瞥到沈既欲后颈那儿有两道红痕,一深一浅,没忍住问他怎么回事,沈既欲说是被猫挠的。 慢半拍品出门道的谢志凯当即就笑了,朝沈既欲竖了个拇指,沈既欲不置可否地耸肩勾唇。 结完账两人归队,军训继续。 到十一点二十的时候人心已经开始浮,都饿得不行,都在掐分算秒地预备冲向食堂吃饭,而就在这片被教官训斥的躁动里,沈既欲几乎是从宋再旖出现在操场外的那一秒就看见她了。 她确实是安静的,悄无声息地降临在那儿,可也是实在漂亮的。 五官底子优越,所以平常出门化不化妆全看她心情,很明显她今天心情不错,化过妆的脸更具杀伤力,一条碎花裙,腰细腿长,曾经属于高中生的清冷已经褪成举手投足的风情,所以当然不止吸引他一个人的视线。 半个操场的人的视线都往她身上飘。 其中包括谢志凯。 准确来说他是在沈既欲注意到的时候注意到的,很绕,但理就是这么个理。 因为他还没见沈既欲什么时候这样直愣愣盯过一个女生,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作为男生,也承认,沈既欲是个长得帅做事也帅的人,开学典礼“一战成名”没得喷,可是与此同时,沈既欲这人洁身自好得过分,谢志凯就没见他把视线放在哪个女生身上超过三秒。 基于以上种种,才显得此刻的沈既欲反常,于是趁着临放行前,各班教官被团长叫走,他得以扭头,看向沈既欲促狭地笑问:“认识啊?” 沈既欲懒洋洋地点头,“嗯,认识。” 谢志凯就懂了,压着嗓子学了三声喵叫,沈既欲听笑,前排女生闻声惊恐地回头。 十一点半,教官准时吹响解散的哨声。 大部队如蒙大赦,喧嚣也像一下被扎破的气球,倾泻而出,谢志凯知道沈既欲必然是要跟女朋友共进午餐的,所以很识趣地和他挥手saybye,只不过在走开之前,还捡着片刻的好戏。 那时候两人刚走出操场,离宋再旖还有不到十米,人头攒动间他看见有男生停在宋再旖面前,举着手机明显是在要问微信,因此无声瞥一眼沈既欲。 他当下还是两手插兜漫不经心的样子,只等走近,听见宋再旖明确拒绝的话,看见男生的欲缠不休,才不爽地啧一记,手臂伸出,仗着身高优势,从后捞过那男生的手机,话也轻飘飘地往外说:“想交朋友啊,我挺爱交朋友的,我跟你交。” 说着他还把屏幕对着男生的脸一照,两秒的面容ID解锁,他直接低头往人手机里输自己的号码,点击保存,整个流程快准狠,那男生是真没想到他有这么一番儿,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既欲已经把手机塞回他口袋,牵着宋再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直到出了校门,宋再旖还没收住笑,晃着沈既欲的手臂,看着他一脸的冷淡,问他军训得累不累,问他要带她去哪吃饭,问他是不是吃醋了。 沈既欲被她一连串问题问到不得不回答时,偏头,轻嘲地笑一声:“我吃醋?就你……” 但话没说完,被宋再旖踮脚亲住。 正午的太阳好像更烈了。 两人都没闭眼,阳光眩晕目光,四周的人来人往都虚化看不见了,只剩彼此,沈既欲能闻到宋再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在热浪翻涌里更彻底,不过这个蜻蜓点水的吻也只存续了不到十秒,宋再旖脑袋稍稍后撤,鼻尖蹭了蹭沈既欲的,气音的笑传来,接上他的话问:“我怎么了?” 沈既欲滚一下喉咙压呼吸,抬手把宋再旖往更旁边拎一点,“就你这一天天招惹男的劲儿,我要是吃醋早酸死了。” 宋再旖更乐了,“那我可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沈既欲睨她。 “舍不得你死。”宋再旖笑着笑着就正经起来,注视他说:“沈既欲,没人会比你对我更好了。” 沈既欲闻言沉默,缓缓打量几眼后问:“真做对不起我的事了?” “……”宋再旖转身就走。 沈既欲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不会怪她,他 只会处理好外面的一切,然后帮她重新走回正轨。 这条终点是他的正轨。 …… 午饭是在离校不远一家寿喜烧吃的,谢志凯倾情推荐,味道确实不错。 吃完沈既欲回学校,宋再旖回家,一下午的时间她窝在客厅沙发,灯关着,投影仪开着,刷完了两部全英文的电影,看到后面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不知道,只知道意有所感醒来的时候,落地窗外已经夕阳西下,漫天晚霞。 六点了。 沈既欲还没回来。 按理说他们军训到五点半就结束了,这么想着,刚从沙发边摸出自己的手机,想要给他发条消息,玄关处就传来清脆的解锁声。 宋再旖扭头看过去。 与此同时沈既欲进门,刚下训,迷彩服还穿着,腰带也还束着,只有袖子挽上半截,手里拎着购物袋,里面透出半个西瓜的形状,因为一定重量,小臂绷起流畅的肌肉线条,青筋跟着浮,身段依旧挺拔,一半少年感一半性感。 门在他身后关上的时候,宋再旖起身。 沈既欲见状以为她要来帮忙,先放了袋子说:“坐着吧,我切好给你。” 顿了顿又问她晚饭想吃什么,他做。 宋再旖却置若罔闻,仍在朝他走,视线紧盯。 上午操场外那一眼,那片刻的心头微动并没有随着日落消弭,反而随着夜幕降临,随着此刻两人对视化作更深的欲念,这些年她早听过百八十人议论沈既欲,说他这样的人,从长相到家世,哪样单拎出来都爽,光是看着就能颅内高/潮的那种爽,多看两秒就让人想跟他走。 想睡了他。 宋再旖在心底悲哀叹口气,只因为曾经的嗤之以鼻在今时今日全啪啪打了脸,觉得自己现在真是越来越没救了,对沈既欲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可自省归自省,脚步没停,她走到沈既欲面前。 沈既欲低声问她怎么了,也不答,只缓缓伸手,左手勾他的脖子,右手勾他的腰带,然后轻轻一拉,沈既欲被迫向前,两人身体刹那相贴,她仰头反问:“沈既欲,你饿吗?” 沈既欲虽然不解,但是回:“还行。” 宋再旖就点头,眼睛仍对着眼睛,目光无声缠绵,而后沈既欲听见咔嗒一声。 腰间骤然一松。 几乎是意识到腰带被解的瞬间,宋再旖左手随之用力,按着他的后颈,这下两人相贴的就不止身体了,还有额头,她一言不发地想要吻他,结果被沈既欲偏头躲了下,宋再旖因此堪堪亲在他嘴角,却没恼,只是淡笑,歪头无声询问。 “别闹,我身上脏。”沈既欲哑声说。 仍是不以为意地淡笑,宋再旖把解开的那条腰带往地上一扔,又是咔嗒一声,搅动整间房子没开灯的寂静。 “不嫌弃你。”说着,她抬起腾出空的右手,慢悠悠按住沈既欲的喉结,感受他那一秒的身体微僵,补了三个字:“喜欢你。” …… 直到被反客为主地压在沙发上,宋再旖才知道这个举动、这句话对沈既欲的杀伤力有多大。 像是摧毁了他全部的理智,本来就对她无限渴求,现在被她这样撩拨,几乎是欲望操控了大脑,来不及思考今天她怎么突然主动,只想把她狠狠揉进身体里,这辈子都分不开才好。 她还穿的之前那条碎花裙,一撕一扯就碎了个彻底,宋再旖气呼呼地让他赔,说这是她等了半个多月的新款,才穿第三次。 沈既欲听不进去,也不想听,低头直接把她嘴堵住,近乎激吻,吻到她软了身体,手臂从他脖颈滑落,他知道她进状态了,于是稍微直起一点身体,但刚有动作,就被宋再旖喘着气叫停。 “别……脱,就这样。” 沈既欲闻言愣了两秒,然后反应过来,外套只来得及敞开拉链,露着里面的T恤,胸膛起伏的弧度因此明显,嘴角勾起的弧度就更明显,又浑又痞,他放下手,抚过宋再旖的脸,笑问:“喜欢这个啊?你不早说。” 宋再旖别开脸拒绝回答。 沈既欲就重新俯下身,和她耳鬓厮磨:“在家等我半天了?” “谁等你?” “什么时候想的?” 这回换宋再旖去堵他的嘴。 依然是都没闭眼,两人撞进彼此爱欲坦荡的目光,说不清到底是谁引诱谁了,也分不清是谁更想要了。 落地窗外华灯初上了。 白日里的薄汗时隔一个下午,再度溢在他颈间,军训完全没受影响的呼吸在此时此刻乱得一塌糊涂,隐忍又急促,因为怕材质粗糙的迷彩服硌到宋再旖,所以沈既欲全程让她坐他身上,轻重深浅由她掌控。 宋再旖乐得自在,膝盖屈起,贴着沙发,手臂习惯性地撑住沈既欲的肩膀。 而承受着这一切的沈既欲,双手帮她扶腰,整个人向后靠着沙发,仰着颈,一副任她欺负的样子,看得宋再旖不由深吸一口气,无意识地衍生身体反应,沈既欲随之闷/哼,叫她放松。 “别这么紧。” “哦。”宋再旖乖乖应下,发丝早就湿了几缕,黏在颈侧。 沈既欲更是热到快要爆炸,迷彩服不算透气,胸腔那股火还在横冲直撞,宋再旖这点浅尝辄止的亲密根本满足不了他。 但他能怎么办。 那时候他脑子里也只剩一个想法—— 女朋友脸红的样子太可爱了。 想就这样被她干死。 第75章 NIN混球 一场做完,两人都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大汗淋漓,交颈抱着缓了会儿,沈既欲把宋再旖放到沙发上,利落地扯掉外套,又抻着衣角把T恤脱掉,才得以喘息,而宋再旖靠在旁边眯眼看着,没忍住伸手想摸,被沈既欲先一步拦腰抱起来。 “少占我便宜。” 沈既欲笑着睨她,宋再旖噘着嘴回瞪:“你赔我裙子。” “嗯,我赔,还有什么想要的?” “要吃可乐鸡翅。” “等会做。” “西瓜别切了,等会我想看剧的时候舀着吃。” “好,听你的。” 进了浴室,想着还没吃饭,就安安分分地洗了个澡,然后宋再旖回房吹头发,护肤,一套流程走完,已经将近八点。 沈既欲在厨房忙活着,她走进去帮忙,想着再过几个月就要出国了,所以宋再旖也有心学做菜,看沈既欲做还不够,还琢磨着过几天去报个班,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但沈既欲说不用,他教就行。 宋再旖就接话问他教的话,怎么收费。 沈既欲笑嘻嘻地回她说还能怎么收费,当然是肉偿啊。 宋再旖朝他翻了个白眼。 …… 厨房当时设计的是半开放式,这会儿岛台上已经摆着一盘鱼香肉丝,宋再旖闻着都饿,走到沈既欲身后看见锅里的可乐鸡翅正收着汁,色泽诱人,香味已经飘满整个厨房,她盯着看了会,笑说沈既欲你挺有心机的。 沈既欲闻言没回头,只问她这话怎么讲。 “养刁我的胃口,让我在没你的日子里永远食之无味。” 话音落下沈既欲关了火,咕嘟声一下消失,厨房跟着变阒静,他把鸡翅装盘,顺手擦干净边沿,然后才转身,看着她,也笑:“是吗?” “是啊。” 太多年了,沈既欲这个人,早已渗透进她的血液骨骼,宋再旖已经能想到未来那些没有沈既欲的日子该有多无趣了,若是有朝一日他再想从她身边抽离,那就是要她死。 “行了,吃饭吧。” 沈既欲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摸一记她的头,宋再旖也不再多说,跟着他把白灼生菜端出去。 两人吃饭还是习惯性的不说话,只有偶尔沈既欲给宋再旖夹菜,她刻在骨子里的道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吃完把碗丢进洗碗机,宋再旖捧着沈既欲买回来的那半个西瓜,坐到沙发上去,重新调开下午看一半睡过去的电影 ,而沈既欲坐她身旁,开了局游戏在打,两只手都挺忙的,宋再旖就一勺一勺舀着喂他。 半个西瓜很快被她一口他一口吃完,电影终于看到结局的时候宋再旖收到一条消息。 是闻栀的。 她告诉宋再旖她已经到南城了,一切顺利。 宋再旖垂眼看着,手指又慢慢往上滑,看着从高考出分那天她就断断续续发来的一些消息,先是一张成绩查询的截图,闻栀考了632分,比几次模考发挥得都还要好。 她还说谢谢。 太多太多的话打过又删过,最后化成这短短两个字,如果不是宋再旖和沈既欲,她不会有这样光明的前途,闻栀有时候在想,她这辈子大概再也遇不到比宋再旖更好的人了。 只可惜这条消息是贺庭周代宋再旖回的,一句客气礼貌挑不出毛病的话:【不用谢,恭喜你。】 然后就是志愿录取那天,她给宋再旖留言,说她被南师大录取了,后来宋再旖问她为什么报这个,闻栀说她想当老师。 看到这话宋再旖就懂了。 她被校园暴力浸湿的整个学生时代到头来被她以这种方式,报之以歌了。 挺好的。 宋再旖又问闻栀什么时候报道,有空的话她想去送送她,可闻栀婉拒了,说她自己走就行,宋再旖拗不过,最后只能退一步说那到时候落地了跟她说一声。 闻栀照做了。 看完,拉回最底下,宋再旖给她回复一个好字,过几秒又思索着补了句“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没事也行”。 然后退出,点进朋友圈,刷新动态。 同个夜晚,同样平安落地的还有黎嫣,她潇洒地去了温哥华读书,扬言要谈很多恋爱,在国际班待三年的聂书迩却意外成了不出国的那个,连北江都没出,学校就在离北江大学几站地铁的地方,宋再旖打算等她开学去找她玩。 丁梵半小时前发了条看日出的朋友圈,有周肆北的背影入镜,他两个月前高中毕业,理所当然地留在LA继续读本科,得知她也要来美国留学的消息特别高兴,已经开始计划着要给她尽地主之谊了,那种老友即将相聚的热闹劲看得沈既欲酸死了,宋再旖花了点时间把人哄好,然后转头告诉周肆北学校还没定,先不急。 柏时琪在非洲待了半个暑假,最新发的照片明显晒黑了几个度,但笑容依然灿烂,还是那个不缺人追的大美女,她后来把话跟宋再旖说清了,还说到时候和沈既欲结婚记得叫她,宋再旖说好,一定。 蔡言易保送的是医科大学,她的理想是当无国界医生,比宋再旖有追求多了。 可朋友圈滑到底,仍是没有半点关于司嘉的动态,她断联已经快两个月,杳无音讯,甚至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连陈迟颂都不知道。 …… 之后宋再旖去看沈既欲军训就更勤了。 早上要是起得来呢,她就跟沈既欲一块儿吃了早饭去学校,起不来就等睡醒了,她自己慢悠悠晃进学校,安安静静地往操场边的树荫下一坐,有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身体不好免训的,久而久之连教官都认识她了,过来问她哪个班的,宋再旖刚要回答,一道男声比她更快:“报告教官,这是我女朋友。” 宋再旖抬眼,就看到那时候沈既欲因为个高站在队伍最前,他们还在训练站军姿,而他站得其实有点懒,可是因为身段笔挺,乍看还挺像样,挑不出毛病,声音也带点散漫的笑,每个字却说得认真,回答教官,也让周围一圈人明明白白地听着。 教官因此回头看他一眼,招手叫他过来,“所以呢?我问的是她哪个班。” 沈既欲几步出列,走到教官面前说:“她不是我们学校的。” 教官算是听明白了:“合着是来看你的?” 沈既欲不值钱地笑,没否认地应。 教官又看向宋再旖问她是不是这回事,宋再旖同样点头。 所以到此为止,很多姑娘对沈既欲的一腔春心根本还没来得及萌动,就被打得稀碎,那天宋再旖被无数道目光盯着看了一整个下午,但她不以为意,间隙和队伍里的沈既欲对视,她漫不经心地笑,等到五点半收训,她朝沈既欲勾勾手指。 沈既欲就在人潮汹涌里和她牵起手,两人一起回家。 …… 为期两周的军训很快结束,伴随这一年夏季的蝉鸣落幕,北江迎秋,沈既欲正式开启他的大学生活,法学专业从大一开始课表就很满,宋再旖看着都觉得头疼,沈既欲只是笑笑。 两人还是在校外同居着,宋再旖脑子聪明,上手很快,已经学会了好几道菜,沈既欲忙的时候,她就在家做好了晚饭等他下课,以至于有过几个瞬间让宋再旖恍惚觉得,他俩不像是热恋期的情侣,倒像是已经过上日子的老夫老妻。 秋去冬来的那段时间,宋再旖也没闲着,她会去找聂书迩逛街,会去北江大学蹭课,天体物理、中外历史、心理学……感兴趣的都会去旁听,期间还误打误撞地被点到回答过两次问题,可是她哪儿会啊,站起来胡诌了半天,教授只能笑着让她坐下,有在场同学因此认出她来了,知道她是法学院院草沈既欲那个高中自带的女朋友,两人轰轰烈烈谈着的恋爱虽然没到人尽皆知那步,但稍微八卦一点的都有耳闻,如今这么近距离一见,发现宋再旖比口口相传的还要漂亮百倍,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羡慕谁。 而后北江飘第一场雪的时候,宋再旖以优异的成绩申请到了美国常春藤盟校中的一所。 终于尘埃落定也就意味着离别将近。 当晚,宋再旖开了一瓶红酒,公寓里的壁炉燃着,暖气打着,两人一个坐在地毯上,一个坐在沙发边,她话很少,沈既欲就安静地陪着她喝,喝到她耳垂和颈部泛红,他终于放了杯子,拿过宋再旖手里的酒瓶,再带着她回房,吻从门关上的那一秒落下,不激烈,却缠绵得如同窗外那场洋洋洒洒的雪,额头相抵,呼吸不稳,衣服也脱得乱七八糟,宋再旖被沈既欲抱到床上。 他低声问她是不是不开心,宋再旖说怎么会,她有大学念了,还是名校,挺开心的。 可她分明连眼睛都是红的。 看向他的时候,整个瞳孔都是他,只剩他,连天地日月都再难装下。 到最后,她败下阵来,妥协地叹气,说她有点舍不得和他分开了。 沈既欲闻言俯身,抬手捋开她额前的头发,用一种很浓烈的目光和她对视,说:“那就不分开。” 而这话直到很久之后,宋再旖才懂。 原来沈既欲从这个时候就做好了打算,并付出着努力——他在大三那年以交换生的身份出现在了她的学校。 他又一次站在了她的前程里。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眼前是沈既欲挨着她说完,就立刻重新吻住她,不复刚才的温柔,来势汹汹,宋再旖的酒劲也开始上头,所以没有一丝抗拒,反而渴求更多,主动抬腿去环他的腰,抬手去搂他的脖子,下一秒听见沈既欲又低又哑的一声笑。 她耳根倏红,把脸往枕侧埋。 沈既欲没准,一把捞起她,四目被迫相对,她红着脸,嘟囔着问他干嘛呀,嗓音软得不行,听得沈既欲克制不住地滚喉,却还是耐着性子反问她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乖。 宋再旖说不知道。 然后沈既欲就用行动告诉她,一整晚都抱着她不肯放,宋再旖也特别好说话,他想怎样都配合,外面零下几度的低温,他们在房间里热到流汗,尾戒被打湿了一遍又一遍,两具身体始终亲密无间,两颗心也在这个寒夜紧紧相依。 …… 第二天沈既欲难得地旷了半天课。 他睡到中午才悠悠转醒,外面雪已经停了,放晴了。 宋再旖因为窗帘拉开的阳光而微微皱眉,轻哼一声后翻身,想缩进被子里,但被沈 既欲眼疾手快地捏了下脸,她因此不满地睁眼瞪他,可那一眼带着刚醒的惺忪,软绵绵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沈既欲看笑,摸摸她头,说如果还困就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宋再旖觉得有道理,于是起床,但刷完牙就不困了,吃过饭后精气神就回来了,干脆就没再继续睡,回房换了衣服,化妆的时候顺手遮一下脖子那儿的痕迹,沈既欲见状问她去哪,宋再旖说陪你上课。 沈既欲有些意外地挑眉,宋再旖不是没干过这事儿,最初开学那会儿,她就心血来潮地和他一起去上课,大学教室宽敞,多她一个不多,沈既欲当然求之不得,当时两人一前一后进教室还引起了小范围的讨论,可是,在第三次置身教室,听那些法律条文跟听天书一样听到睡着,被讲台前的老师发现打趣之后,宋再旖就没好意思再去了。 所以反应过来后沈既欲当即揶揄地笑问她这是打算换个地方睡觉啊,被宋再旖没好气地拍了下手臂,警告地指他,叫他闭嘴。 沈既欲就顺势把人圈进怀里,趁她没涂口红之前压着亲了好一会儿,美其名曰闭嘴可以,得用这种方式。 这个混球。 但没办法,谁让她喜欢。 第76章 NIN习惯我爱你 两人是在下午第一节 课前赶到的。 那时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教室里已经陆陆续续地坐满了人,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外面虽然放晴,但日光稀薄,所以显得突然走进的宋再旖像是虚化出来的幻象,当下漂浮的嘈杂有一瞬的偃旗息鼓,不约而同地朝她看过去。 看她垂着头,双手插兜,浑然不觉这片因她哑然的安静,慢悠悠地进门,而在她身后跟着的是一个更散漫的沈既欲,手里提一杯咖啡,还要帮女朋友拎包,黑色外套敞着拉链,露出里面和宋再旖棒球服同款刺绣的卫衣,两人神情一个比一个冷淡,始终隔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完全没有情侣的那种热乎劲,可是当前面宋再旖稍顿步子,转身,作势要跟沈既欲说话时,他很自然地弯腰低颈,她的发丝擦过他的下巴,顿时又透出一股难言的亲密。 教室里就更静了,各个竖耳想听他们说什么,可惜无果,只能眼见沈既欲听完重新站直身体,与此同时视线扫过大半个教室,然后抬手指一下右后方。 那儿,谢志凯早帮两人占了位子。 宋再旖没有点头,形如点头,径直沿阶梯往后走,期间对上几双盯着她的眼睛,她懒洋洋地勾唇,回以一笑,那些人就莫名红了耳根,低头或是别脸,反正不敢再和她继续对视,多一秒都感觉要命。 直到坐下,宋再旖和谢志凯打了个招呼。 谢志凯却没急着应,一脸神秘地从桌兜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递过来,宋再旖愣了下,问他这是什么,又问他干嘛。 “草莓挞,拿着吧。”沈既欲悠悠接话。 她因此转头看他。 谢志凯终于笑出来:“是啊,拿着吧,沈既欲叫我买的。” 他也没想到自己中午一条带餐厅定位的吐槽朋友圈居然招来沈既欲请他帮忙,多稀奇的事儿,他当即问大少爷要帮什么忙,沈既欲说想麻烦他到餐厅隔壁排队买份草莓挞。 谢志凯:【你吃?】 沈既欲:【女朋友想吃。】 …… 如此说着,想着,他朝沈既欲促狭地挤眉弄眼,沈既欲没理,话是对宋再旖说的:“你不是前天说想吃?” 宋再旖因他这话而细细皱眉,但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可能只是随口一提,沈既欲却记得清楚,那瞬间说不感动是假的,但随着上课铃响,矫情话也咽回喉咙,对谢志凯说一声谢谢,谢志凯摆手说不客气。 然后收视线,趁老师还在多媒体电脑里找课件时,她歪头,注视右边的沈既欲,而他也在几秒的意有所感后看过来,四目相对的片刻里,宋再旖在桌下抓住沈既欲的手,沈既欲挑眉,用眼神无声问她做什么。 投影前的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了。 宋再旖依然一言不发的,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故技重施的动作和某些记忆重叠。 沈既欲感受着那几秒里她微凉的指尖在他掌心滑动,一笔一画慢条斯理地写字,细密的痒从手掌的神经末梢一点点传遍四肢,再到心脏,喉结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不受控制地滚动。 她写的是,谢谢你啊,哥哥。 写完,宋再旖笑眯眯地想要坐直,收手,但被沈既欲直接反客为主地握住。 然后就这样一整节课都没有放开。 他的右手始终搁在桌上,偶尔翻书,边听老师讲解边记笔记,少数时候习惯性地转笔,青筋分明,骨节修长,睫毛也长,不显秀气,反而很好地中和了五官的锋利感,垂下时阴影隐绰,侧脸专注,看起来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 可无人知晓的桌下,他的左手却始终牵着她,勾起她的每根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摩挲着,交缠着,后来嫌不过瘾似的,又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腿上,宋再旖被迫靠他更近一点。 两人的膝盖也在桌下贴紧了。 宋再旖见状嗔他好好听课,沈既欲不以为意地笑说听着呢,说这话时也学着她的样子,偏一点头,压低声音的同时俯低身体,让两人上课偷摸讲小话的坏行不那么明显,宋再旖很快被沈既欲倾过来的气息包围。 一如既往的苦柠味,清冽又干净,很多年都没有变过。 其实没变的又何止他身上的味道。 这节是他们的法理课,应该还挺重要的,因为周围没人摆弄手机,都在不同程度专心听着课,教室里安静,只有那些枯燥冗长的法律条文还在老师口中一遍遍念出,窗边一缕孱弱的阳光斜进来,勉强在课桌上晕开光影。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到可能过两天就会遗忘的午后,沈既欲和她对视几秒后重新自顾自看回课本。 而宋再旖没动。 她看着他黑色的头发,深邃的眉眼,勾笑的嘴角,和小时候差不多,近乎等比例放大,没有长残,反倒越长越帅,从幼儿园就被无数小姑娘以过家家为由追着跑的人,时至今日,就算没有那张脸,那副皮囊,他穿衣的风格,讲话的腔调,一身的本事都足以掀起一场又一场风眼是他的漩涡。 可他偏偏心甘情愿跟在她身后,好多年。 这个结论是宋再旖在过去半年,跟邹凌聊过,和都秋菡喝过酒,给周肆北打过电话之后得出来的。 邹凌告诉她,沈既欲转学去南城之前其实把很多都打点过,比如她常订爱喝的那家牛奶原本临近停产,但沈既欲投了一笔钱,保证他们能够继续生产,比如他以她的名义给一中捐了栋楼,以至于后来她大庭广众之下打李慕汀那一巴掌,严重违反校纪校规,可学校还是保了她,大概也有这份考量在,比如他临走那一晚和他们这些朋友都交过底,换过人情,说别让宋再旖受欺负,出了事该护就护,甭管她占不占理。 都秋菡问她还记得康莉吗,就是之前那个在新西兰和沈既欲扯上绯闻的女生,宋再旖当时沉默了半晌才缓缓点头,倒不是想不起来这号人物,而是因为都秋菡话里的绯闻两个字,突然意识到好像长久以来沈既欲就没跟谁有过绯闻,哪怕一点苗头都没有,连朋友那条界线都被他划分得清清楚楚,也就那时候两人闹别扭分开,才让康莉钻了空。 接着又反思当时绯闻传到她这儿,她是哪来的底气用“摩尔斯曼克不可能结冰”这样硬的话来回绝别人的呢。 都秋菡见宋再旖终于有反应,笑一笑继续问她:“那后来你有再见过康莉没?” 宋再旖想了想皱眉摇头。 都秋菡说那是因为康莉觉得你那话挺不给她面儿的,不服气,转头就造了你几个谣,被沈既欲发现了,后面的话她就没多说,只是喝一口酒耸肩,仿佛什么都在不言之中了。 周肆北 说的就更多了,卖兄弟卖得可起劲,细数这么多年沈既欲背地里为她打过几次架,被她甩了脸气得不行又是怎么把自己哄好再去哄她的,这些她不知道、没在意的事他全都作为旁观者讲给她听,从有记忆的小学开始,时间跨度很大,跨洋电话打的时间也长,将近两个小时,到最后宋再旖把挂断电话时的心痛归咎于话费太贵。 可是她也深知心里有块地方彻底塌陷,近乎毁灭的天崩地裂。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在还没有弄清楚爱情到底是什么的年纪,就无师自通地爱着她了。 …… 下课铃响的时候,宋再旖的手已经被沈既欲捂得很暖。 而到了这会儿他想抽手收拾东西,宋再旖却没让,仍和他十指紧扣,沈既欲有些意外地睨她,觉得今天的女朋友好粘人。 但他好喜欢。 教室的喧嚣随着下课再度排山倒海,两人就这样一人一只手地把东西理好,有别于进教室时的“貌合形离”,出门是沈既欲走在前面,牵着宋再旖,夕阳余晖透过走廊,洒在他们的肩身,穿梭在茫茫人潮中,却像是被裁剪的独立画面,养眼又美好。 直到走出校门,沈既欲问宋再旖晚上想吃什么,宋再旖说想吃他包的饺子,沈既欲就笑了,“这么喜欢吃我包的饺子啊?” 宋再旖却摇头,“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喜欢你包的饺子。” 沈既欲因为她这句套着辩驳逻辑的表白愣了下,侧头看她,宋再旖察觉到了,但没立即回望他,在又走出几步后才缓缓和他对视,勾起淡笑:“沈既欲,你以后要习惯。” “习惯什么?” “习惯我对你的表白,习惯我喜欢你。”顿了顿,宋再旖彻底停下步子,仰头,以一种虔诚的目光注视沈既欲,补上未完的话:“习惯我爱你。” 感情这事,从来都不能是单向的,也不应该是缄默不言的,沈既欲默默做了这么多,却从来不告诉她,所以导致了她之前的一无所知。 不过现在她知道了,所以她会给他回应,一辈子的回应。 …… 两人去超市买完饺子皮到家已经五点,外面黄昏收尽,万家灯火开始亮的时候又开始飘一场小雪。 宋再旖借此机会顺便也把包饺子学会了,虽然卖相看起来不太好,但能吃就行,她要求不高,沈既欲笑笑没说话,只帮着她把沾满面粉的手洗干净,然后转身去下饺子,他动作麻利,没过多久就端上桌开饭,仍是相对安静地吃完,把厨余收拾干净,宋再旖被沈既欲抱到沙发上,接了会儿吻,看完了一部结局俗套但圆满的电影。 这个飘着雪的寒夜,不知道还有多少晚归的人在赶路,又有多少失意的人在叹息,宋再旖只知道,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那她死而无憾。 第77章 NIN给亲吗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宋再旖仿佛成了法学院的编外人员。 她总是安静地陪着沈既欲来上课,两人的交流始终不多,也可能是有些话根本不必说。 比如有时候宋再旖朝沈既欲摊开掌心,他就了然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皮筋递给她,或者反过来,沈既欲朝宋再旖伸手,那么下一秒,她就会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然后在众人面前牵起来。 又比如有一次课前,还是宋再旖走在前面,先进教室,可是那天她两手没有插兜,自己拎着饮料,步子也不比平时那样闲散,看起来像是完全漠视了身后的人,与此同时沈既欲的气压也低,脸色挺沉地扫过那时教室里仅剩不多的空位子,见宋再旖想要去坐靠墙的一张单椅,他扯一下她的手臂,被宋再旖回身瞪一眼,但他很快视若无睹地把她往怀里抱,不算亲密的那种抱,明明一个字都没说,但当下那一刻,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同身受他这个举动里的妥协,好像进教室前两人到底为了什么置气都不重要了,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谁见过他这个样子。 没有人见过他这个样子。 而宋再旖也在他怀里渐渐冷静,主动去握沈既欲的手,然后由着他带她在另一排落座。 至于如果哪天宋再旖没出现在教室里,那么临近下课大家一定会在走廊上看到那道高挑的身影,发梢偶尔落几粒雪,不及她站在那儿的气质清冷,只有间隙和沈既欲对视的时候,才会勾唇笑一笑,眉眼变得鲜活。 谢志凯在目睹这一切之后,在终于和沈既欲建立朋友关系之后,没忍住冒昧地打听了几句关于宋再旖的事儿,沈既欲知道他其实想问的是什么,所以告诉他:“她马上就要出国了。” 时间定在了元旦后。 今天已经是冬至。 彼时两人刚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穿行在人来人往的楼道,有点吵,谢志凯没听清,“你老婆要干嘛?” “出国。” 至此谢志凯愣了愣。 他有个异地恋的女朋友,本来这些天看着沈既欲和宋再旖的形影不离,说不羡慕是假的,结果没想到现在峰回路转,宋再旖要出国,那沈既欲和她面临的就是异国恋,比他隔开的距离还要远,甚至隔着时差,还要难以相见,因而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沈既欲见状笑了,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两下,“行了,我老婆在楼下等我,先走了啊。” 谢志凯回神点头,而沈既欲在走出几步后又转过身,朝他说:“明天我有事不来学校,下午的课要是点名你帮我答个到呗。” 他听到这话也没多问,仍是点头应下,“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谢了。” …… 沈既欲下到楼底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宋再旖。 她正在接电话,高瘦皮肤又白的一个人,站在天际那道夕阳里,发丝被风吹着,扬起金色碎光,像是天使降临人间,黑色大衣,收腰设计,视觉就显得更细了,他走过去的时候她没注意,他一手揽住她腰的时候才回头,看到他,面上没笑,眼底漾开一点浅笑,朝电话那头撂了句“就这样先挂了”后彻底转身,整个人就落进了沈既欲的怀抱。 晚风流连两人之间,宋再旖问他怎么这么慢,沈既欲说跟辅导员抽了一根烟。 宋再旖先是愣一下,然后闻到沈既欲身上确实有烟味,很淡,糅在他更清冽的气息里,很难让人反感起来,甚至反而因此有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矛盾感,不由幻视他的指间既可以转笔又可以夹烟的画面,心口有点燥的时候她笑出来,缓缓打量此刻同样斜嘴角笑着的沈既欲,问:“你什么坏主意都打到辅导员那儿去了?” “我能有什么坏主意。”沈既欲回,“聊你呢。” “是吗?” 沈既欲懒洋洋地嗯一声,手顺势从宋再旖腰侧滑下,很自然地牵起她往外走。 “聊我什么?” “我们辅导员说了,带人旁听可以,得是家属。” 宋再旖脚步停一下,别头一脸不信地看他:“你们辅导员真这么说?” 沈既欲努着嘴点一记头。 “那按他意思,我明天就不能来喽?” “要不我现在跟你求个婚?” 他接这话时没看她,继续走着,声音也随之散在风里,语气稀松平常,带点笑,就像在问她晚饭想吃什么一样。 正值黄昏,金灿灿的一道从楼宇间斜下来,四周依然是人来人往,冬日寒风吹着当下这片热闹,有人踩着滑板来去匆匆,有人独自驻足拍落日,也有和他们一样手牵手经过的情侣,广播开始放歌,是周杰伦的《我是如此相信》,宿命感挺强,挺应景,宋再旖听着,然后转头,迎着光看向沈既欲笑:“谁要嫁给你?” “谁问就是谁咯。” “不要脸。” “嗯,只要你。” …… 晚饭是两人回翡禾公馆吃的。 还是饺子,不过这次是裴枝和许挽乔包的,没轮到沈既欲,他乐得自在,回房换了件薄卫衣,烟味彻底消散,清清爽爽往客厅一坐,逗着Kiwi,只可惜春去秋来几个轮回,以前威风凛凛的杜宾也成了老狗,趴在地上不算很有精神,只在宋再旖叹它小可怜的时候跟能听懂似的,抗议地摇一下尾巴。 宋再旖看笑,挨着沈既欲在客厅沙发坐下,从面前果盘顺两颗洗干净的草莓,边往嘴里塞,边想起一件事问他:“年初陈迟颂也是去的美国留学,是吧?” 沈既欲听到这话玩手机的动作一顿,偏头看她,不置可否地反问是又怎样。 “你和他现在还有联系吗?” “不多。”因为宋再旖挑起的这个话题,沈既欲干脆把手机放了,眼睛微眯地问:“你有事找他?” 宋再旖点头又摇 头,“我就想问问,他和司嘉,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俩怎么了?”沈既欲对这些不太关心,只知道陈迟颂挺有种,撬自己兄弟墙角上位,他挺佩服。 “今天司嘉生日,我早上给她发消息,她到现在都没回我。” 就像是回到当初,司嘉因为和陈迟颂分手而和他的友圈断联,这种被连坐的感觉不太好,宋再旖想她交这个朋友是出于真心,觉得她漂亮,性格好,从来都不是因为她是谁的女朋友,更何况暑假那会儿宋再旖明明听说陈迟颂大张旗鼓地回国重新追人来了。 沈既欲理解不到这么深层次的地方,他只是看着宋再旖,看着她说话间翕张的唇,大概是刚吃完草莓的缘故,愈发红润,泛着盈盈水光,感受到他女朋友这会儿好像莫名有点委屈。 那瞬间他喉结滚动。 然后身体比脑子更快地给反应,他抬手,轻轻揉一下宋再旖的嘴唇,指尖的微凉温度就这么渡过去,宋再旖因此怔住,乱七八糟的也在刹那停止思考了,不自觉和沈既欲对视。 而他已经从翘着腿,懒靠沙发,变成缓缓朝她倾身。 五米之外就是餐桌,裴枝和许挽乔正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低头包着饺子,是只要她们抬眼就能看到他们两个的距离。 短暂的呆愣后宋再旖回神,几乎是用气音问他想干嘛,沈既欲不答,目光仍然紧紧盯着她,揉她的那只手却慢慢往下,很快改为捧她的脸,虎口托着她的下巴,指腹蹭过她的脸颊,在两人之间仅剩岌岌可危的半米时,他停住,稍侧一点头,轻笑,是真的轻,如羽毛拂过宋再旖的耳廓。 他说:“想亲你,给亲吗?” 宋再旖确定自己没听错后眨了下眼睛,“你说呢?” 两人私底下再没脸没皮,可是现在两个妈妈还活生生站跟前呢,她是疯了才会让他亲。 沈既欲当然懂,知道女朋友脸皮薄,终于忍不住地笑出声,笑到肩膀微耸,笑到裴枝不禁看过来一眼,而那时他已经重新坐回去了,只是没再靠着沙发,手肘撑膝地开了罐放在茶几上的旺仔牛奶,刚喝两口被裴枝叫住:“啧,你要喝饮料冰箱里全是,喝我买给再再的干什么?放下。” 许挽乔见状在旁边帮着沈既欲笑说:“他想喝你就让他喝呗。” 结果没想到下一秒沈既欲特别听话地停了动作,然后把易拉罐往宋再旖面前递,声音挺低听不出情绪地说:“好吧,再再你喝。” 裴枝和许挽乔因为角度问题,看不到他说话时偏过来的侧脸,可宋再旖看得清楚,看清他眼底和嘴角分明的笑意,看清他拎着斜过来的罐身,不偏不倚对着他刚喝过的地方。 浑死了。 她不接,裴枝还奇怪,但很快被门口传来的动静转移走注意力。 是沈听择回来了。 一身笔挺的西装,岁月不败美人这道理性转到男人身上照样适用,甚至有时候宋再旖觉得沈既欲只遗传到了他爸的一半。 又过十分钟宋砚辞也到了。 工作性质原因,他很少穿西装,大多时候是休闲服,但人是衣架子,穿什么都帅。 反正在她心里,宋砚辞最帅。 …… 一顿饭吃得舒舒服服的,宋再旖最后还是把那罐旺仔牛奶喝完了,倒玻璃杯里喝完的。 沈既欲笑得更浑了。 吃完是晚上八点,窗户早已凝起一层薄霜,屋内壁炉火光交错,沈既欲要留宿在家,宋再旖就理所当然地跟许挽乔回家。 只不过临走之前他以有东西要拿给她为由,把她骗到了楼上他的房间里,房门关上落锁的那一瞬,她就被沈既欲搂着腰推到墙边,脑袋一如既往地被他垫着,吻落得也没一丝迟疑,像是压抑了一晚上的事儿,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最后宋再旖被他亲到耳根通红,没开灯的房间,她喘着气,听着沈既欲同样气息深重,低低地在她耳边含笑道:“亲到了宝宝。” 宋再旖慢半拍反应过来,勾他脖颈的手没忍住用力,“混蛋。” 沈既欲照单全收,又抱了她一会儿才放开,但依然没开灯,而是借着窗边那一缕惨淡的月光,径直走到自己床边的柜子那儿,抽屉一拉一合的闷响之后,昏暗房间里多出另一丝光亮。 宋再旖看清是什么东西后直接愣住,“怎么是……” 是一盏兔子灯。 一盏出现在她幼年回忆里又出现在她那个梦里的兔子灯。 沈既欲见她这副傻样没忍住笑了笑,“之前听你提起,想到你小时候还挺喜欢的,后来在家没事的时候就打算再给你做一个,还好成功了。” 宋再旖无声注视他。 沈既欲却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多看一秒他都能硬。 说完他把兔子灯塞进宋再旖手里,揽着她的肩膀把人往外推,房门终于在紧闭十分钟后打开,走廊明亮灯光照进瞳孔,所有欲望被压下,他淡笑:“行了,下去吧,叔叔阿姨还在等你。” 第78章 NIN拉过勾的 那句谢谢直到宋再旖上车之后才发出去。 车子很快驶离翡禾公馆,回头看别墅的灯火越来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城市街灯的昏黄流光映进车厢,手机屏幕的微光也映着眼睛,许挽乔和宋砚辞在前座说着平淡的琐事,她一个人在后座感受着语言的贫瘠,兔子灯在手边摆着,她刚下楼那会儿许挽乔瞧见了还挺惊奇,但末了又感慨地轻叹一口气。 宋再旖懂许挽乔的意思,她都懂的。 心里因为沈既欲无声做着的这些塌陷过,现在又被他填得很满。 她不知道除了谢谢还能说什么,她只知道他做得太多太多,得到的却还太少。 这辈子都算她亏欠他。 沈既欲的消息回过来也快,隔着屏幕她仿佛能看到他勾起的唇角:【又嘴上说说?】 一句话带起一段记忆,宋再旖立马发了个亲亲的表情包过去。 可沈既欲不太满意:【糊弄小孩儿呢?明天补上。】 宋再旖没有拒绝。 沈既欲见状就开始得寸进尺起来,问她今天怎么这么乖,又问她是不是要爱死他了,挺不要脸的一句,搁平时宋再旖高低得嗤他两句,但今晚,起码这一刻她不想说那些煞风景的违心话,指尖落在键盘上,打着字,听着电台里突然切了一首歌。 手部动作跟着戛然而止,然后很久都没有动作,打了一半的句子就这么晾在聊天框,临到一曲终了,宋再旖才有了后续反应,却不是把话打完,而是退出微信,打开音乐软件,搜索着刚听的那首歌,不陌 生,在她播放列表里待过一阵。 歌名叫《拉过勾的》。 她定定看了几秒歌词后点右上角,选择分享到朋友圈,页面跳转的那几秒车窗外红灯也跳绿,此后回家的路再没红灯,一路通行。 等到车子彻底停稳的时候,那条朋友圈也发送成功。 一首歌,配文两个字:是啊。 很快有人在她底下评论问号,队形整整齐齐的,她没有解释。 而两分钟后沈既欲点了个赞。 她笑了。 三分钟后沈既欲私发来两条消息: 【早点睡,明天上午九点半我来接你。】 【记得做个有我的好梦。】 她回:【你也是。】 当晚还真做了一个梦,不过算不上多好,里头场景很真,时间很乱,从她还扎俩小揪揪的幼儿园跳到高马尾的高中,到后半夜又倒回小学,但无一例外全是那些和沈既欲在一起的过往,有零下十几度打过的雪仗,冰天雪地里他命中率很高,几次砸到她,她也不恼,反而笑得更开心,吸一下冻红的鼻子,毫不迟疑地回击他,但雪球扔出去的瞬间,倏地碎裂,变成两双通红的眼睛,在对峙,背景好像是在她房间,为什么争吵的她早就记不得了,只记得这样的画面还有好几个,窗外淅沥的雨水淹没着这些无言的泪水,最终止于沈既欲弯下的腰,他无奈地看着她,说别哭了,说对不起。 雨停了,天也亮了。 宋再旖睁开眼的时候还没从梦里那些情绪抽离,脑子却从未有过的清醒。 因为生来就应有尽有,爱和物质什么都不缺,所以长久以来宋再旖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凡事随心所欲,得到或失去都不强求,时常也会觉得人生无趣,也会质疑活着的意义,然后开始思考自己将来会是哪种死法。 可是每当这些时候,沈既欲都会出现在她面前,往她怀里丢一包糖,占便宜地摸她头,讨上她几句没好气的嫌弃,再笑着走开。 时至今日,宋再旖终于明白,沈既欲组成了她全部的人生意义。 …… 起床,洗漱,化完妆刚好九点半,宋再旖拿上外套下楼,往门口走的时候被许挽乔叫住,指着餐桌问她早饭不吃吗,宋再旖说沈既欲给她带了奶黄包,言下之意她吃那个,惹来许挽乔长吁短叹,一个劲地拍着旁边宋砚辞的手臂让他听听这话,宋砚辞不置可否地笑,然后等到宋再旖关门离开,他反手把许挽乔拉到自己腿上,圈着她腰让她赶紧趁热吃。 又是一个难得的晴天,连风都温柔。 宋再旖上车后和奶黄包一起递过来的还有豆浆,冒着热气儿,沈既欲问她昨晚睡得怎么样,她反问他怎么又早起去买这些。 “因为我睡不着。” “为什么?” 沈既欲就转头看她一眼,明晃晃“你说呢”的一眼。 宋再旖了然地笑笑,“怪我咯?” 沈既欲嗯一声。 宋再旖更乐了,捧豆浆的手在膝盖上搁着,液面随车子启动微微晃动,手臂也在屈起的腿上搭着,想了想说:“那我给你道个歉?” “也行。” 沈既欲秒接,宋再旖却没有立即说到做到,甚至往后的很长一段路都没有讲半句话,任由车内安静下去,沈既欲要开车,所以那片刻他没有朝她身上撂一眼。 直到在一个路口红灯停下。 过了早高峰的时段,信号灯间隔变长,他得空看向右边的宋再旖。 而与此同时宋再旖咔嗒一声解开安全带,这个举动一下打断他呼之欲出的话,在沈既欲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却仿佛已经等这一刻很久,一手撑椅背,倾了半个身体过来,一手拽他的衣领,轻车熟路地把人拉到身前,然后沐浴着窗外的冬日暖阳,在红灯分秒流逝的时间里和他唇贴唇接了个吻,沈既欲尝到她齿间的奶香和豆浆的醇香,看到她眼皮上画的细闪眼影,但是都不及她亮晶晶的眼睛来得耀眼,对视起来让人眩晕。 红灯倒计时到最后十秒的时候,宋再旖放开他,坐回副驾,重新系好安全带,听到沈既欲问她这是道歉吗,她笑了笑点头:“还有感谢。” 说完也不去管沈既欲什么表情,径直拉下头顶遮阳板,对着里面镜子把出门没涂的口红涂上,满意地抿唇,口红拧盖收回包里,下一秒腾出空的左手就被沈既欲牵着了,想抽回来他不让,叫他好好开车也不听,简直就是耍赖皮的一把好手。 宋再旖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北江一中门口。 保安提前收了通知,所以看到沈既欲的车牌后就直接放行了,还好心给他指了预留的车位,沈既欲礼貌道谢,宋再旖见状没忍住笑:“早知道你给学校捐了栋楼,上学那会儿我就更不用看谁脸色了。” 想想都爽。 两人这趟回校不为怀旧,只是因为沈既欲当时以宋再旖名义捐的那栋楼时隔三年终于竣工了,加上正好临近期末,学校有心想请两人回来做个演讲。 沈既欲松了油门,没松宋再旖的手,慢慢往学校里开着,听到她这话低声笑:“说的好像你看过谁脸色一样。” 宋再旖当即不认同地竖一根手指朝他晃了晃,“还真有。” “哦?” “不瞒你说,我当时其实是想给李慕汀甩俩对称巴掌的,但没忘她爸给学校捐了图书馆,算半个校董,欺人太甚了难收场。” 她因此背处分事小,可如果真把人打急了追究起来,替她收拾烂摊子辛苦的还是宋砚辞。 不值当。 “那确实委屈你了。”沈既欲仍旧笑着回。 宋再旖嗯哼一声。 说话间有下课铃打响,原本安静的校园渐渐有了熟悉的闹腾,喧嚣卷起尘嚣,想到曾经他们也是浮在其中的一粒,现在却隔着一道车窗望着,明明也才隔了半年,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宋再旖不由感慨地轻叹,而沈既欲问她:“那来都来了,还有没有想做的事,趁着今儿校长都得看你脸色。” 宋再旖闻言转头睨他,两秒后又抬右手臂支住车沿,指骨抵着嘴唇状作思考,半晌没出声,沈既欲也不催她,老神在在地开到车位前,看准角度一把方向倒进,停稳熄火,车里倏静,拔了钥匙准备下车的时候才松了两人牵着的手,门开一半的时候宋再旖突然在身后淡笑一记,仍是卖着关子的三个字:“还真有。” 沈既欲所有动作随之顿住,回头看她。 宋再旖却正盯着挡风玻璃外,这个特意留给他们的车位正对着一栋楼,通体崭新,外墙上那三个钛金字也崭新—— 载誉楼。 谐音他们两个的名字,是沈既欲取的,挺有心机。 她抬手指一下,“比如,想在这楼顶,跟你求个婚。” …… 沈既欲从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他在错愕之后,仍是懵着的,刚松开的手又被宋再旖牵住,比他之前牵得更紧,全程由她主导着,带他进便利店买了样东西,又拉他上天台,那里空旷,阳光无处可藏,拂面的风更肆意,有点凉,吹得他额前短发微凌,到了那一刻才看清宋再旖刚买的是一罐可乐,但显然不是买来喝的,他意有所感地看着她单手拉开,白色气泡上涌的瞬间她去罐留环,又花了几秒将边缘多余的铝片扯掉,最终剩下一个类似戒指的圆环。 做完这一切的她抬头,回望他,长发也随风轻扬,眉梢睫毛鼻尖落满金光,淡笑着叫了他一声:“沈既欲。” 沈既欲低声应。 “我知道这事儿不应该这样冲动,起码得拿出点诚意,买个像样的戒指,再挑个黄道吉日,认认真真跟你求个婚。” …… “可我有点等不及了。” 站他们这个视角,可以看到旁边的教学楼,无数裹着羽绒服穿行打闹的身影,可以看到操场角落正在融化的积雪,今年北江还是很冷,但是有沈既欲在的凛冬她却从不觉得难捱,或许是他口袋里永远有为她准备的暖宝宝,也可能是无数个他牵起她的瞬间捂暖了她。 “你当初不计前嫌地转学回来,我们算是在这里重逢的,而马上我们又要分开,所以今天我就想在这里把咱俩的事儿定一下。” 宋再旖深吸一口气,缓声继续:“我知道我这个人确实挺差劲的,总是分不清好坏,弄巧成拙 了还不肯认错的倔脾气,也就你受得了,还把我当成宝受了这么多年,怕我吃亏,怕我委屈,怕我受欺负,可是沈既欲你就不怕到头来为我做这么多没结果吗?” 沈既欲注视着她,渐渐在风中回过神了,至此平静地笑:“你会吗?” “宋再旖,你会让没结果的事情发生吗?” 换言之,他在问:“宋再旖,你会不爱我吗?” 听懂的那瞬间,彻悟接踵而至,意识到没人会不爱沈既欲,更何况是一直被他爱着的她,当即有种从头皮到心口都发麻的感觉,嗓子变哽,一时说不出话,沈既欲却仿佛她已经答了,迎着光笑得更不可一世,直接伸手拿过她捏着的那个易拉罐环,往自己无名指上一套。 然后撂定了说:“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他终于把她养熟了。 …… 下楼的时候换成宋再旖有点懵,不明白她还有挺多话都没说,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被沈既欲以吻封缄,比往常更绵长的一个吻,亲了足足五分钟,亲到她脑部缺氧,什么都忘了,什么都思考不起来,晕乎乎地被他带离风口,没了寒风吹,全身只剩被太阳晒过的暖,十指紧扣的手也暖。 她不由垂眼看向沈既欲此刻戴在手指上的所谓戒指,刚刚头脑发热没想太多,现在瞧着只觉得别扭,这也太幼稚了,是往前倒退十几年两人玩过家家那会儿都嫌俗的,所以忍不住出声让他先摘了吧,他置若罔闻,她就想自己上手,沈既欲不满地轻啧,“哪有你这样的?” “好丑。” 宋再旖这两个字话落,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叫的是她的名字,沈既欲却比她先回头,而她就趁这几秒的空隙,将那个丑不拉几的易拉罐环从沈既欲手上顺下来,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看到徐老师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望着他们。 发现自己眼神还行没认错,徐老师笑了笑,几步走到两人面前,有些疑惑地问他们怎么回来了,这话尤其是对着宋再旖说的,但她一时没听出来,只开玩笑地回一句想念学校食堂了,而后等到徐老师又关心地问起她的近况,包括但不限于“学业还顺利吗”、“英国那边气候还待得惯吗”,她才微微僵住。 旁边沈既欲神情也是一滞,无声偏头,看她。 察言观色大概是每个老师的本能,所以在看到眼前一个两个的神情变化后,徐老师问她怎么了。 宋再旖摇头扯唇:“徐老师我不在英国读书。” “啊?”有悖认知的一句,徐老师从始至终的淡笑缓缓收了,微皱眉,“你不是在剑桥读着吗?” 她犹记高考出分后学校得到的内部消息是宋再旖以绝对高分拿下市状元,这无疑是今年对擂附中吹响的第一声号角,可随之又得到宋再旖婉拒清北的消息,理由是她已经获得剑桥的入学资格,学校层面对此都有些意外,但不是意外宋再旖选择剑桥,而是她这事儿办得实在悄无声息,没经过校方任何一层,没一点征兆,不过后来也想通了,出国留学的门路那么多,她有她的通天大道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更何况剑桥不比清北差,所以喜报还是照贴,宋再旖还是他们那届优秀毕业生里最风光的那个。 宋再旖仍是摇头,“没有,我没去。” “是出了什么事吗?” “算是吧。” 更多的宋再旖闭口不想再提,徐老师也还算有眼力见地没有追问,把话题转到沈既欲,有前车之鉴地先问他现在是在北江大学对吧,沈既欲说是,然后简单聊了几句有的没的,临到她要去教室上课,和两人道别,她都没有问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了,答案显而易见,甚至更早一些时候,早在去年冬天她就看透了。 这两孩子,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其实早就露了马脚,在每个下意识偏袒的瞬间,在每个看向对方的眼神里。 …… 徐老师走后,偌大的校园好像更静了,沈既欲问她没什么想说的吗,宋再旖反问他想听什么。 十分钟前的浓情蜜意好像都随着太阳被云层遮盖而弱掉,转阴了。 沈既欲撂剑桥两个字,“你从来没跟我提过。” “不重要的事为什么要提?” “什么时候的事?” 宋再旖没懂,沈既欲就补齐主谓宾问:“他什么时候帮你办的这些?” 他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我不知道。”宋再旖眉心细微皱起,“我后来回国才看到邮箱里的东西,看完就删了。” “那你就没想过要去?剑桥不差。” 宋再旖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回过神直接扯笑反问他是不是疯了,她就算复读都没可能重蹈覆辙,结果更没想到紧接着的下一秒,沈既欲好整以暇地点一记头,自认道:“我是疯了。” 又怔,笑都滞在脸上。 而后听他慢悠悠接:“我是疯了,生日那天才会放你走。” 他当时就应该把她关在家里,让她哪也去不了。 既然教不会她爱他,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他不介意当个坏人,总好过后面发生的一切。 第79章 NIN没法不爱你 午饭是在食堂吃的,演讲是在报告厅举行的,两人毕业不过半年,对一中的每个角落都还熟悉,结束散场的时候又一次路过楼下便利店,宋再旖的视线却停留在走廊尽头那间实验室。 今天适逢高三的月考,实验室被用来充当考场,所以难得的敞着门,黑板上还写着考试科目和时间没擦,被斜阳照着,窗帘也随风飘着。 沈既欲因为她的停步也侧头看过去,然后笑。 其实准确来说那是一间生物实验室,按道理是选修物化政的他不会踏足的地方,可到头来他却对里面满墙的动植物标本了如指掌。 原因也简单,他在这间实验室里亲过宋再旖,不止两次。 而至于具体多少次,他早就数不清了。 尤其是进入高三下学期,宋再旖连每天四十分钟的午休时间都不肯放过,一根弦绷得很紧,沈既欲看不过去,就说你非要这样是吧,行,那也别在教室里影响其他同学休息,特意把人叫到了实验室,她做什么他都陪着,期间还能帮着答疑,然后等到午休结束,她收拾卷子要走人,就会被他抱进怀里占几秒的便宜,算是他的辅导费。 宋再旖也因为想起了这些勾当而笑,她说沈既欲,我以前真没看出来你这么老手。 沈既欲挑着嘴角不置可否。 毕竟他们两个的爱情,是注定要在天雷地火里把彼此烧成灰,然后在余烬里迎接下一个天明的。 …… 周肆北在年末最后一天回了国。 落地是当晚九点,但他这个玩咖九点半就把局组起来了,朋友陆陆续续来了很多,放眼一张张面孔,认识的,眼熟的,打过交道的,都不陌生,没有包场胜似包场,DJ声震在耳边,腰被沈既欲搂着,人头攒动间宋再旖看见姗姗来迟的聂书迩。 捷里之旅结束,她也算是和周肆北交上朋友了,还玩挺好,暑假快结束那会儿两人欠了场拼酒没喝,时至今日周肆北没忘,她更是记得清楚,据说来之前还喝了酸奶垫肚,而后一进卡座就把包往桌上一撂,废话不多说,直接让人上了两排深水炸弹,大有一副今天要把周肆北喝趴的气势,周肆北当然不怂,嚷着他可是为了这番儿韬光养晦了一星期,要是能被喝趴就跟聂书迩姓。 沈既欲适时出声纠正他韬光养晦不是这么用的,周肆北因此噎一下,然后摆手说管他呢。 宋再旖看笑,都秋菡也撑着下巴翘着腿,标准看好戏的姿势,点评一句有生之年能看到周肆北改姓也不亏,邹凌过来和沈既欲碰杯,老规矩地下起赌注了,四周多的是人围过来,气氛越来越热,音乐越来越噪,仿佛要给他们助兴,不过谁都没给面儿地押周肆北能赢,周肆北简直要被他们这些胳膊肘往外拐的气死。 沈既欲又纠正他:“我胳膊肘只往我老婆那儿拐。” 说完手还不安分地摸宋再旖两下,被她笑着拍掉,但没过几秒她整个人就被沈既欲搂腰抱进怀里了,抚着后颈接上吻了,周围闹哄哄的听不见了,只听得见间隙沈既欲低笑着叫她换气,她不甘示弱地揪他衣领,重新堵他嘴。 两人旁若无人的热吻显然比拼酒更有意思,起哄的人瞬间分了一半过来,就连周 肆北都摇着骰子瞥过来一眼,完了在满场喧闹里朝沈既欲喊一嗓子羞羞羞,结果转瞬又被聂书迩更大音量叫他开的一嗓子盖过,周肆北眯眼问她确定吗,聂书迩反问他在怕什么。 周肆北说怕你喝哭咯,说完他握着骰盅抬手腕,里头六颗骰子一点点外露,三个4,两个2,差最后那个决定谁喝,与此同时聂书迩倏地感觉身旁沙发弹动,闻到熟悉的味道,她歪头,就看到前一秒落座的祁宴礼。 这一秒在脱西装,像是刚从晚间会议抽身,夜店的镭射光扫过他肩身,矜贵疏离的气质和这种场合有点违和,不过很快随着他单手扯掉领带而消散,黑色衬衫顶端的纽扣也解开两粒。 两人在蓝紫光里对上一眼,那时候聂书迩面前的空杯已经倒了几个,颈部泛起一点红了,盯他两秒后也不去管最后那颗骰子开出来是几了,眯眼笑,俯身咬着祁宴礼的耳朵,拖腔带调地说一句小叔你来了啊。 祁宴礼闻言喉结滚动,视线越过她往桌上一瞥,径直伸手拿过那杯本该她喝的酒,仰头一饮而尽,聂书迩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把是她输。 周肆北见状不乐意了,跟着叫一声叔,满脸欲言又止。 祁宴礼淡笑放杯,“我就是有点渴了,没别的意思,你们继续。” 话是这么说,但后半段周肆北玩骰子叫数就没赢过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看聂书迩,又看祁宴礼,却看不出猫腻。 直到宋再旖好心给他指一指彼时搭在聂书迩肩膀上的手。 一只属于成熟男人的手,腕骨扣着石英表,手背淡青筋脉在夜场光线里几乎看不出起伏,连把玩头发的动作都透着漫不经心的劲,可有一下没一下轻点的幅度也明显,像极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暗号。 周肆北幡然醒悟后转头找丁梵求安慰去了。 聂书迩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胜之不武,她只觉得祁宴礼弄得她好痒,从肩膀到心口,刚喝进肚的酒精开始上脑,意识被生拉硬扯一个来回后听见祁宴礼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她摇头说还早呢,她还有好多酒没跟别人喝。 “你还想和谁喝?” 祁宴礼的眸色沉不过周围暗光,聂书迩没看他,所以更无知无觉,笑眯眯地扫视,一溜年轻男孩女孩指过去,最后落在宋再旖身上,想起来今儿一晚上了都还没和她的再再喝呢,当即腿比脑子更快地站起来,拎起一瓶酒,走过去,推推沈既欲的肩膀,催他腾个位子,沈既欲不肯,聂书迩就转而去拉宋再旖的手,宋再旖笑着没拒绝。 姐妹俩就这样到旁边喝上酒聊上天了。 留下沈既欲和祁宴礼两人隔着半个沙发的距离相视,然后各自扬一扬手里的酒杯,一口闷。 …… 后来接近零点的时候周肆北喝更嗨了,直接放话全场他买单,场子因此更热,光线切闪得更频繁,声浪迭起,已经有人在预备跨年倒数,而就在最后十秒排山倒海的欢呼里,沈既欲终于把宋再旖拉回怀里,抵着额头吻过零点。 他们又迎来了新的一年。 宋再旖今儿高兴,从坐下来到现在没少喝,本来就有点晕,被沈既欲亲完更晕了,脑袋发胀,耳根红透,以至于还没散场就被他提前带离都浑然不觉,到了汇景湾才后知后觉,问他怎么回这儿,沈既欲反问她忘了么,明天要回南城,这里去机场方便,宋再旖听到这话眨两下眼,好像记起来了又好像没有,只下意识点点头,好像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那样子别提有多乖了。 沈既欲看得眼热,连客厅都来不及进,在玄关处就剥了她的外套,毛衣扯下半边,暖气刚开,一屋子的冷空气还没升温,宋再旖被冻得缩一下肩膀,然后又往他怀里缩,沈既欲见状停一下动作,声音哑得没边,低头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宋再旖说知道,“在和你做……” 顿两秒,她抬头看他,整间房子的灯都没开,浮浮沉沉的光线全部来自窗外新年伊始的烟花,炸开绚烂火光,鲜红的几缕映进她的瞳孔,掠过她的鼻尖,最后光顾她悠悠补上一个“爱”字的嘴唇。 在和你做/爱。 操。 沈既欲脑子里的弦当时就直接崩断一根,觉得自己迟早被她磨死,紧接着崩断第二根是在她亲上他喉结的时候,他整个人也随之被她推到了客厅沙发上,她一条腿站着,另一条腿屈起跪在他腰侧,手也没闲着,抽开自己今天穿在外套里那条连衣裙的腰绳。 一根五厘米宽的细带。 不长,绕两圈刚好束住她的腰,绕三圈刚好绑住他的手。 任由外面烟花升空噼里啪啦的动静响个不停,宋再旖低头安静地打着结,沈既欲也始终一言不发地垂眼看着,直到她出声叫他:“沈既欲。” 两双眼睛在一室昏沉里对上。 她扯唇很浅地笑了笑:“按你之前意思,生日那天就不该放我走,是打算对我这样吗?” 话落,宋再旖手腕一翻,拎着腰绳两端用力一拉,死结打成。 沈既欲无声地注视,不答反问她是的话,会怎样。 暖气终于开始起效了。 不偏不倚的目光都变滚烫,宋再旖松了手,稍微直起一点身体,盯着一个完全被她绑起来的沈既欲,可长达半分钟的静默后她又重新弯下腰,只是很缓很慢,沈既欲能感受到那分秒里她一寸一寸靠近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酒味,紧接着是她同样以额头相抵的姿势,淡声对他说的三个字:“会恨你。” 沈既欲的呼吸在刹那倏地停住,心脏随窗外烟花骤裂而重重跳动。 他看进宋再旖那双不像开玩笑的眼睛,分明还有被酒精熬出来的红,瞳孔却漆黑,映着一个他,只有他,清透到这世上没什么比她更纯粹的了。 …… “但是没法不爱你。”下一秒宋再旖又补。 说完,她也没去管沈既欲的反应,斜额,习惯性地环住他的脖颈,从他的眉眼亲到薄唇,夜场带出来的烟酒味还在身上沾着,她不满地皱一下眉,然后伸手去脱他的衣服,却始终没放开他。 所以新年第一天,沈既欲就这样被她绑着,压在沙发上做了一次,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宋再旖对他的惩罚,只知道她的喘息发在耳边时,他想把自己的命都给她。 到后来被她赦免,手腕浮起一层很淡的红痕,宋再旖看见了,问他疼吗,他没答,只径直把她拦腰抱起来,进浴室,热水淋湿长发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外面所有的热闹最终归于平静,万籁俱寂,可宋再旖知道这一夜还没结束。 结束不了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正文完】 第80章 NIN我愿意 酒后乱性的结果就是折腾到天亮才睡。 满打满算睡了不到六个小时。 闹钟响第一遍的时候被宋再旖按掉,困得不成样子,耳根清净后脸又往被子里埋了点。 间隔五分钟响第二遍的时候被推门进来的沈既欲按掉,窗帘随之被拉开,一瞬间阳光直照宋再旖眼皮,皱眉,砸枕头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过了会儿听见一声轻笑才稍微清醒,缓缓睁开眼,看见那时站在床边,一个已经收拾清爽的沈既欲,反应过来今天他们要回南城。 中午十二点半的 航班,而现在已经十点三刻了。 轻叹气,认命地起床,指挥沈既欲帮她把衣服拿过来,慢吞吞穿好,然后由着沈既欲把她抱进浴室,牙膏帮她挤好,水倒好,就差直接上手帮她代劳。 是裴枝的一通电话打断了他的殷勤,他当着她的面接通,开免提,裴枝估计也听着这头水流的声音了,问他刚起床吗,沈既欲没否认地对着电话嗯一声,完了又对着镜子指一指她的后颈,宋再旖秒懂地侧头,就看到那里一块挺明显的红痕,因此怨瞪他一眼,沈既欲无声地笑,顺嘴回应电话那头的裴枝,说过会儿就出门。 电话挂断的时候宋再旖也洗完脸了,没时间也懒得化妆了,只往脸上拍一层气垫,临走前又往脖子上套一条围巾,把该遮的全遮住。 凌晨飘过一场雨夹雪,地面湿滑,上车后宋再旖让沈既欲开慢点,他边应,边从后座拿一牛皮纸袋递给她,宋再旖只看一眼外包Logo就知道里头是什么,微怔,问他哪来的,沈既欲说天上掉下来的。 “我认真问你话呢。” “你明知故问。” 他只撂这五个字,宋再旖就彻底哑然,可仍是无法理解:“你不困吗?” “困,但我乐意。” 宋再旖垂眼摸着新鲜出炉还飘着热香的奶酪包,说不出话,片刻后她的头被沈既欲摸住,听见他挺低的一声笑:“行了,别太感动了,顺手的事儿。” 说着他朝后斜一下额头,宋再旖意有所感地跟着转头,就看到那时后排座椅上还摆着两三个袋子,大小不一。 宋再旖问他那些是什么。 沈既欲单手控着方向盘,按她说的开着不疾不徐的速度,车窗外的风声因此显得平和,窗内就更静,显得他每个字都清晰:“枣花酥是夏阿姨想吃的,煊赫门是陈叔叔抽惯的,双皮奶是你妈喜欢的,牛角包是给我妈带的。” 宋再旖更沉默了。 终于知道两人的区别在哪儿了,她还在因为睡眠不足赖床,他已经投其所好地买了这么多,也算是从中悟到为什么很多时候她和沈既欲闹别扭,许挽乔都愿意帮着他说话了,撇开两家交好的情分,就他这个人,同辈里游刃有余,长辈面前心思活络,该他尽的礼数比谁都贯彻得漂亮,不需要他置办的也会未雨绸缪地办好,把人哄得服服帖帖的。 又是很轻的一声叹息,奶酪包都吃得有点没滋没味了,转过脸看向沈既欲,说:“你怎么这么有能耐呢。” 沈既欲对着她这句感慨嘴角斜起的笑没变,“终于觉得我牛逼了?” “……嗯。”不想承认但又难于矢口否认。 “再牛逼也是你的。”顿两秒,笑嘻嘻地补:“你的老公。” 得,这话更是直接把她也哄开心了。 …… 到机场是接近十二点。 裴枝在南城有套别墅,以前寒暑假宋再旖没少跟着过去蹭吃蹭住,时至今日三楼那间卧室还给她留着,生活用品和衣服也都还备着她的一份,所以这趟回去她连行李箱都没带,省去了托运这一步,很快办完值机,许挽乔的电话分秒不差地进来,问她到哪了。 宋再旖就换了右手拿电话,左手拉着沈既欲走进候机室,站定在许挽乔面前笑说:“到了。” 许挽乔听着她的回话和现实重叠的声音,原本低着的头抬起,宋砚辞闻声转过脸,旁边裴枝和沈听择也同步动作,几道视线整齐看过来的时候宋再旖有点不好意思地想松了沈既欲的手,但被他反而牵更紧。 与此同时没忘把买的东西分给两个妈妈。 沈听择见状搭上宋砚辞的肩膀,不解地问:“不是都说见者有份?怎么我俩没?” 宋砚辞把他的手拂开,“我什么也没看见。” 裴枝听笑,许挽乔受宠若惊地接过,打开看到是叶记的双皮奶更乐了,问他怎么知道她就爱这家,沈既欲说他不知道,“是再再买的。” 这句话落,原本事不关己站在一旁发呆的宋再旖猛地回神,偏头看向沈既欲,微皱眉,眼神无声询问他这是干嘛,沈既欲却只是轻挠了下她的掌心,笑而不语。 落地南城之后更是,他把买给夏晚棠和陈复的东西全以她的名义送了出去,惹来许挽乔意味深长的侧目,夏晚棠看到枣泥酥眼睛都变亮,拍着许挽乔的手臂,直呼早知道当年生女儿了,还是女儿好啊,说着还要往旁边瞥去一眼,拉踩意味明显,一记略带不满的轻啧随之响起,宋再旖心虚地没敢和许挽乔对视,就顺势扭头朝声源处看去。 入目先是一团青白烟雾,然后才是陈西廷那张脸,也是个完美遗传了家里基因的帅哥,左眼泪痣,右耳黑色镶钻耳骨钉,咬着烟,一副比沈既欲还野的作风,穿件飞行夹克站在下风口,丝丝缕缕的烟气儿在风中飘着飘着就散了,对上她的目光后扯唇笑笑:“不认识我了?” 宋再旖说化成灰都认得,他笑得就更不着调:“那一直盯着我看,喜欢我啊?” “陈西廷。”沈既欲适时出声,连名带姓地叫他,宋再旖紧接着没好气地呛他:“自恋是病,得治。” 这下陈西廷笑到嘴里的烟都咬不住,烟灰簌落一段被他随手掐灭,又在原地站两秒等烟味散了之后动身朝两人走,话是对沈既欲说的:“咱俩高一那会儿同班,都没听你这样叫过我。” 沈既欲用一种“那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刚说了什么”的眼神看着他。 四目相对间,夕阳在西沉,而夏晚棠已经在招呼他们回家了。 陈西廷立马应一声,宋再旖看着他从口袋里掏车钥匙,才恍然这个平时懒得要死的人今天怎么会来接机,敢情是被叫来当司机了,再次感慨血脉压制还是厉害,又想起许挽乔提过,说陈复叔叔最不缺的除了钱,就是车,眼下看到路边齐刷刷停着的三辆迈巴赫,终于有了实感。 九个人其实两辆车就够,但夏晚棠说三辆坐得宽敞,舒坦。 陈西廷勾着车钥匙走两步后回身,撇额头问沈既欲能不能开。 沈既欲笑他真是贵人多忘事,“我驾龄比你多两年。” 陈西廷要的就是他这句,钥匙往他身前一抛,沈既欲下意识地接,末了才皱眉问他干嘛,陈西廷努嘴示意车子:“你这么牛,那你开咯,我跟再再叙叙旧。” 宋再旖的反应来得比沈既欲还快,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倏地转头睨向陈西廷:“你有毛病?我们有什么旧可叙?” 开玩笑,两人见面话不过三就能怼起来,她看不惯陈西廷,陈西廷对她也有说头,一度让沈既欲觉得她对陈西廷有意思,要不然这两人怎么能有那么多话讲的,你一言我一语搞得他都插不进嘴,更听说当年跟宋再旖订娃娃亲的不止他一个,夏晚棠作为宋再旖的另一个干妈,也帮陈西廷订过。 当时他浑身刺都要竖起来了,没等那年暑假结束,就赶紧找了个理由把宋再旖带回北江。 而后来转学到南城,在家里安排下和陈西廷成为同学,一个班,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明面说过的话却是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周围同学理解不到太深的层次,只当是一山不容二虎,毕竟这俩都帅得可以,各自占领暗恋的半壁江山,甚至夸张点讲,还有类似饭圈毒唯的,校园墙上至今还挂着争论谁的颜值更胜一筹的帖子,有人吃沈既欲这种冷痞的,有人迷陈西廷这种玩世不恭的,各有各的理,谁也不服谁。 陈西廷不认同地摇头,朝宋再旖勾勾手,宋再旖没理,他也不恼,兀自笑道:“跟你讲讲沈既欲高一那点旧事呗。” 宋再旖因而停一下步子,陈西廷慢悠悠继续道:“比如他收过几封情书,和哪些女孩儿打过交道、看对过眼。” 沈既欲又念一遍他的名字,嗓音比刚才还沉。 陈西廷却始终置若罔闻,看向宋再旖笑:“你不想听?” “想听。”一秒的撂话,两秒的思考,宋再旖从沈既欲手里拿过车钥匙,对陈西廷说:“车我开,你要 是敢讲一句假话蒙我,我就靠边停车,你自己走回去吧。” 陈西廷闻言有些意外,挑挑眉,“你也有驾照了?” “没有,怕了?”她九月份拿的证。 陈西廷配合地点头,“我还没娶老婆,不想这么早死。” 宋再旖笑:“不会让你死的,最多让你下半……” 说着要往他身下瞥,被沈既欲眼疾手快地往怀里一带,捂住眼睛,眼前骤然暗掉,宋再旖睫毛不由一颤,话到嘴边拐了弯:“……辈子不太好过。” 陈西廷听着这话,好整以暇地瞧着这一幕,觉得元旦这三天有意思了。 …… 晚饭是在陈家吃的,一栋沿江别墅,从落地窗往外还能看到跨江大桥,新年第一天,桥上车流只多不少,涌动的红色尾灯和路边的红灯笼交织,对岸高楼里的万家灯火倒映在江面,泛起粼粼波光。 而后这片夜景被火锅煮沸升起的雾气氤氲。 宋再旖发了会儿呆,走回餐厅,偌大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菜,光海鲜就有七八种,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全都上了桌,红油在锅里咕噜冒着泡,看起来特别诱人。 只可惜她不爱吃辣。 抽椅子坐之前想去拿桌边的汽水,手伸一半,沈既欲已经心领神会地递过来了,还顺手帮她打开了,宋再旖见状抬头对他笑说一句谢谢,他却长久地无动于衷,隔着半个桌子,眼神沉暗地盯着她,盯到宋再旖喝了两口反应过来,提着易拉罐的手缓缓放下,偏头看他。 一个眼神她就明了他什么意思。 她又说了谢谢两个字。 易拉罐被彻底搁到桌边的时候发出很轻的一声响。 宋再旖扭头。 看向这会儿宽敞明亮的别墅里,各有各的忙碌,陈复还在洗生菜,沈听择在帮着切葱末,宋砚辞在削苹果,准备榨汁,三个高大的男人几乎站满了整个厨房,裴枝在岛台前醒红酒,许挽乔刷着手机跟夏晚棠聊着天。 陈西廷不见踪影,她刚才听见他上楼换衣服去了。 餐厅只有他们两个。 …… 重新看回沈既欲。 无声的对视,隐秘的刺激,好像都随着沸腾的火锅翻滚到一个阈值,再多一秒都要破闸,所以宋再旖没忍住笑了笑,然后抬手扯住沈既欲的衣领,把人往身前拉的同时倾身,将自己的唇和他的贴住,辗转五秒,结果在沈既欲想要扣着她的脑袋加深这个吻的第六秒,被闻着味,插着兜下楼的陈西廷逮了个正着。 他眯眼啧啧两声,宋再旖捋着头发站直身体,没好气地剐他,陈西廷对此更是乐不可支:“你俩饿成这样?还没开饭呢,就吃上了?” 话落,夏晚棠和许挽乔一前一后走进餐厅,手里端两盘菌菇,听到这话一时没多想,只当他们真饿了,指着满桌的菜,对宋再旖说饿了就先吃吧,别客气,完了夏晚棠还指使陈西廷去厨房拿碗筷。 陈西廷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欠儿样,耸肩点头,经过沈既欲身旁时把手抽出裤兜,帮他理了理被扯歪的衣领,“不用谢。” 沈既欲:“……” 热热闹闹一大伙人全都坐下来是六点半,宋再旖面前的汽水换成了苹果汁,正往碗里调着芝麻酱,沈既欲夹一片牛肉烫熟后喂到她嘴边,她头都没抬地张嘴,陈西廷看见了作势又有话要讲,被宋再旖直接手一斜,半勺韭菜花倒进他的油碟里,他因此一下炸,“宋再旖!” “在呢,没聋。” 宋再旖淡声秒回,没看他,而是看向沈既欲,眼神示意他面前那盘鸡翅,他会意地点头,帮她放了几个进锅里煮,她笑眯眯地说谢谢,被沈既欲捏了下手,然后就不舍得放开了,宋再旖吃火锅也基本不需要自己涮菜,向来有宋砚辞和沈既欲包办着,她只管吃就行,所以也就由着他去了,反正许挽乔和裴枝早就见怪不怪。 夏晚棠倒是第一回 见,目不转睛盯半天,筷子还在锅里捞着,陈复知道她要吃什么,起身拿了漏勺,三两下帮她捞了几个虾滑出来。 陈西廷见状顺势把碗伸过去也想要,陈复让他自己捞。 宋再旖闻言在旁边没忍住笑,许挽乔听到后顺嘴说了句:“别傻笑,你想吃什么也自己烫,别净等着既欲给你弄。” 而后又对沈既欲补一句:“你多吃点。” 沈既欲笑着摇头,“没事阿姨,我不饿。” 许挽乔不认同地想接话,被裴枝摆手打断:“好了,你让他去吧,他乐意。” 后来话题就往别的上面扯了,许挽乔只能作罢,但宋再旖还是听进去了,没再让沈既欲一味付出,也礼尚往来地给他涮了一些他爱吃的。 然后其他人就看到刚刚说着不饿的人,胃口明明好到不行。 …… 一顿火锅吃到后面,宋再旖最先放筷,沈既欲偏头问她:“吃饱了?” 她不开口回答,只拉过他的手,本意是想让他摸自己鼓起来的肚子感受,结果他摸着摸着就开始耍起流氓,被宋再旖啪的打了下手背,没两秒泛起红,他又开始耍起可怜,宋再旖懒得理,推开他,捧着一杯解腻的普洱就往沙发去了,瘫着打开抖音,津津有味地刷起来,后脚跟着走到沙发边的沈既欲正好听见开头那声儿,就知道又是她最爱看的无脑电影解说,轻笑一声,宋再旖因而从屏幕移开眼,看着他问他笑什么。 沈既欲说没什么,“你听错了。” 宋再旖忍住一个白眼,继续看回抖音,沈既欲在她身边坐下,挑挑拣拣拿起茶几果盘里的一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开,撕一瓣递到宋再旖嘴边,宋再旖说不吃,“很饱。” “很甜,”沈既欲说,“你尝尝。” 宋再旖看他一眼,沈既欲朝她扬手。 她低头就着他的手吃了,橘肉咬进嘴里时双唇含住他的手指两秒,沈既欲喉结缓缓滚动。 然后腰被猝不及防地踹了一记。 力道倒是不重,宋再旖皱着眉骂他混蛋,“好酸。” “是吗?”沈既欲笑着,问着这话,一手握住宋再旖踹过来的脚踝,把人往怀里一拉,一手握住她的后颈,亲得比她刚才踹得还要猝不及防,长驱直入,丝毫没避讳大人们还在旁边喝着酒,尝到她嘴里的味道,又缠着她亲了足有一分钟,听到身后传来些许动静的时候,他松了手,呼吸擦着她的额头,自问自答地说一句:“是有点儿酸。” 陈西廷走进客厅就看到宋再旖忍无可忍朝沈既欲翻的那个白眼,顿时乐了,但没想到沈既欲明显更乐,嘴角始终勾着,临到离开,他都还是那副笑得很不值钱的样子。 …… 高中之后宋再旖就没跟裴枝回过南城,所以时隔三年再次踏进这套别墅,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但夜已经很深了,她没有花很多时间找不同,被裴枝带着走进她原来住的那间房,还保留着小时候偏粉的装潢,床边的玩偶也都还安静摆着,只有窗边的盆栽换了品种。 裴枝见她目光停留,笑着说那是沈既欲前年春节给你换的。 宋再旖因此愣了神。 前年春节,也就是高一寒假,他们在南城过的那个春节。 然后满脑子就只剩下午陈西廷在车上帮她补齐的,关于那一年沈既欲在南城附中的视角。 陈西廷说沈既欲这人特别好学,字面意思的好学,收一百封情书,九十九封会扔掉,剩一封当范文学习,完了物归原主的时候神他妈的还给人挑出几处语病,搞得那姑娘的脸跟他留下的批注一样红,又说他特别有意思,男生一约就到,女生一约就拉黑,没谁的拉黑列表能比好友列表还长。 沈既欲全程不置可否,宋再旖几次三番因为陈西廷的话想看他,都被他淡淡的一句“看路”堵回去。 那时候浸在黄昏的某种细痒在此刻,深夜十一点死灰复燃起来,坐在床沿,指腹磨过桑蚕丝床单,很软,软进心里。 裴枝看一眼时间不早了,最后简单交代几句后往门外走,宋再旖跟着起身,裴枝以为她要送,笑着摆手让她歇着吧,宋再旖说她有点渴, 想去喝点水。 “哦,行。”仍是笑,裴枝叮嘱她记得喝热水。 宋再旖点头。 而后两人下楼,一个拐去二楼主卧,一个径直下到楼底,客厅的灯还亮着,宋再旖走进厨房,懒得开灯,就着客厅斜进来的那束光,没听裴枝的话喝热水,开了冰箱,指尖从里面一排饮料滑过,顺出一瓶乌龙茶。 拧开喝第一口的时候听见有人下楼的细微动静,没理,喝第二口的时候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唇角轻勾,喝第三口的时候她已经被沈既欲从后抱住,十几厘米的身高差足够他将她整个儿圈在怀中,她转不过身,只能笑着问他干嘛,沈既欲不说话,只是把他的下巴搁在她的颈窝。 外面的夜更静了。 整栋房子的隔音都很好,一楼二楼互不打扰的时刻里,只有沈既欲平稳的呼吸发在她耳边,宋再旖不懂他的沉默,自顾自问:“沈既欲,你渴吗?” 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一松。 宋再旖得以转身,抬眼看沈既欲的同时抬手喝了口乌龙茶,然后一言不发地踮脚,径直搂住他的脖子,双唇紧贴的刹那冰凉的液体渡了过去,却又很快被两人的气息烫化,被反应过来的沈既欲抓回主动权,辗转成一波又一波的热吻,四下依然夜深人静,一把暗火在无声烧着,烧到理智快失控的边缘,宋再旖推他,“……不行。” 凌晨那会儿做得太狠,她还没缓过来。 沈既欲也懂,所以抱着她平复几秒后哑声说:“嗯,不做。” 嘴上这么说,腰却弯下,手穿过她的膝窝,把她拦腰抱起,宋再旖吓一跳,没忍住低呼,紧接着又自己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到了楼上的任何一个人,沈既欲看笑,觉得她这个样子好可爱,边往外走,边低头亲她,从一楼亲到三楼他的房间,门落锁的时候宋再旖挣扎着让他放她回去,他置若罔闻,还问她怕什么。 “答应你了不做。” 但该占的便宜一点没少占,把她压在床上亲了不知道多久,亲到宋再旖耳红脸也红,又把她抱进房间自带的浴室,水声淅沥的时候窗外也开始下起一场小雨,但无人在意,两具赤/裸年轻的身体紧紧相贴,喘息间热水淌过,却烫不过彼此体温,本来就因为陈西廷下午那些话怪心动的,现在又因为他的连哄带骗,除了真的进去,他想要怎样都配合,折腾到最后洗完澡上床,宋再旖累得倒头就睡,沈既欲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老婆晚安。” …… 一夜好梦,睡到第二天自然醒,雨还没停。 闻栀知道她昨天落地南城,就主动约了她今天中午吃饭,这事儿不在宋再旖的意料之外,因为就算闻栀不找她,这顿饭也是要吃的。 她想看看她进了大学过得好不好。 地方原本是要订到中心商圈的,但宋再旖考虑到下着雨,就改到了南师大附近,闻栀出行方便,沈既欲有车可以送她,远一点没关系。 导航综合路况和雨天因素,显示车程大约有四十分钟,宋再旖不急,叮嘱沈既欲慢慢开,与此同时雨刮器也在挡风玻璃上慢慢刮,她虽然睡饱了,但是架不住阴雨连绵,窝在副驾打了好几个哈欠,指尖在手机上懒洋洋滑着,到车程过半的时候,她放了手机,专心和沈既欲聊起天。 聊到元旦过后她就要出国了,虽有不舍,但仍是笑着的,说:“我不在的日子呢,你就记着两点,少抽烟,有害健康,另外就是多想我。” 沈既欲当时没应,等到打完转向灯拐入大学城方向后才嗯一声,然后慢悠悠叫她。 “嗯?” “我对你就一个要求,”沈既欲目视前方,没看她,也没笑:“少招惹别人。” 宋再旖的笑也随之慢慢收住,“我知道了。” …… 五分钟后,车停在约好的茶餐厅前,透过门店玻璃,宋再旖看到那时已经坐在窗边的闻栀,几秒的注视,闻栀意有所感地撇头,两人在灰青雨幕里对上一眼,但很快被斜下来的伞面挡住视线,沈既欲揽一把她的肩头,推着她进去,说外面冷。 她轻声应。 店里确实暖和很多,沈既欲功成身退地想走,被闻栀叫住:“既然来了,一起吧。” 沈既欲闻言看着她,片刻后点头,“行,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就这样,沈既欲在宋再旖身旁落座,闻栀招服务员添了一副碗筷,菜单翻过,又点了一桌的菜,全程没问宋再旖想吃什么,但点的全是符合她口味的。 也是到了等上菜的间隙,宋再旖的目光才再一次,扎扎实实地往闻栀身上放。 她的黑发长长很多,柔顺地披在肩后,脸上没有了新生的痘,印子也淡了很多,看起来很干净,一件米白色针织毛衣,气质因此变得更柔和,也更内敛,搁在桌边的手机时不时亮起,似乎有很多消息,而她似乎并不想看,在菜陆陆续续上齐的时候,她将手机倒扣在桌面。 宋再旖没忍住问了她一句不回吗。 闻栀摇头,“课程群的通知,不重要。” 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轻,最后三个字却咬得重。 宋再旖听出来了,但没有在意,沈既欲往她碗里夹一个虾饺,她就更分心了,尝到味后问起闻栀这是哪里找的店,味道很正。 闻栀说她室友刚好是港城人,推荐的这家,“我觉得你会喜欢。” “我很喜欢。”宋再旖笑。 接下来一顿饭,闻栀看着宋再旖碗里很满,沈既欲很忙,倒茶夹菜,宋再旖让他自己吃,他也应,但是应完又盛了半碗猪杂粥推到她手边,宋再旖无奈地看他一眼,然后不自觉地浅笑,两人的肩膀也曾在某些时刻因为店里喧闹而紧挨起来,宋再旖侧身去听沈既欲讲话,几缕发丝滑到他的下巴,会被他抬手自然地别回她耳后。 这不是闻栀第一次见到两人在一起的状态,早在一中的时候,她就无数次亲眼看过两人牵起来的手,不算太亲昵的,可就是让人硬生生在那一幕里感受到翻涌的爱意。 没人能比沈既欲更爱宋再旖。 包括她。 所以饭吃完,也更加释然,临别之前她借口要给室友打包一份西多士,让他们先走,宋再旖点头,只是在走出几步后回头,叫她:“闻栀。” “嗯?” 宋再旖又笑起来,眉眼弯着,举起手机朝她晃了晃,“常联系。” 闻栀看着她。 门外那场雨已经停了,甚至渐渐放晴。 闻栀突然想起最初被宋再旖撞见她狼狈模样的那个傍晚,也是这样的大雨骤歇,她们有过三秒的对视。 只是那时的世界阴冷灰暗,而现在,天光大亮。 眼眶因此发酸,深吸一口气却是缓缓笑出来,很用力地点头,“好。” …… 回程路上,宋再旖仍是靠着副驾椅背,犯着困,昏昏欲睡的时候听见沈既欲叫她,然后说:“抬头。” 她眯眼照做,然后就看到窗外,高架桥上,稀薄云层里出现的一道雨后彩虹,那么美,那么壮丽,当下整个人愣住,很久都说不出话。 沈既欲也没作声,只是牵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而这个下午,和彩虹一起降临南城的,还有周肆北一家。 算起来她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周渡了,他和裴枝一样,是南城人,但后来把户口迁到了北江,周肆北才得以和他们一起长大,这几年又把商业版图扩到了国外,周肆北才能够在LA混得风生水起。 那声周叔叔叫得还有点不顺口,周渡却不以为意,把准备的一堆礼物给她,笑着打量,至于那面露遗憾叹的那口气是什么意思宋再旖不得而知。 晚饭依然是热热闹闹的三家人。 宋再旖却因此彻悟,纵使她左边的人再怎么换,陈西廷也好,周肆北也罢,还是别的谁都行,右边的人永远是沈既欲,永远不会变。 真好。 吃完饭周肆北找到宋再旖,问她明天有空吗,宋再旖反问他要干嘛。 周肆北就直说了:“丁梵明天的飞机过来,但我得跟我爸去见几个他的老朋友,你先帮我陪陪她呗。” “就这事儿?” “不然你以为什么事?” “那谁知道,你以前可没少卖我。” 周肆北听笑,没忍住揉一把她的头,“咱俩彼此彼此好吧。” 宋再旖嫌弃地拍掉他的手,“我不管。” 周肆北只能妥协地点头,“好好好,以前都是我的错,宋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帮我这一回呗。” 宋再旖这才满意,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 周肆北得了准信是高兴了,沈既欲却挺不开心的,说她马上就要出国,本来就没剩多少二人世界的时间,还要分给别人。 宋再旖为此哄了他半天,甚至都哄到床上了,才勉强把人哄好。 隔天是个大晴天,阳光明媚。 暖洋洋地洒在身上,连心情都变好,宋再旖按照周肆北发来的航班信息,先尽人道主义地去机场把丁梵接上,车从郊区一路往城里开,她问丁梵来过南城吗。 丁梵摇头,“一直想来,没机会。” “那你想去哪儿,我可以当导游。” 丁梵思考了两秒,“我还挺想去音乐台的。” “行。” 宋再旖二话没说地应,在前面一个路口调头,径直往音乐台开。 …… 到达目的地是下午两点,骄阳正盛,人头攒动间洒满点点金光,宋再旖之前跟裴枝来过一次,对里面的一草一木都还熟悉,带着丁梵穿过步道,视野豁然开朗的瞬间,也看到天际飞旋的白鸽。 元旦假期景区人很多,却不算喧嚣,宋再旖有点意外。 丁梵看了会儿景说想去喂鸽子,宋再旖点头,要陪她去买鸽粮的时候收到周肆北的微信,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嬉皮笑脸,问她要个定位,宋再旖忍住一个白眼,回他:【怕我把你老婆卖了啊?】 话是这么讲,但还是给他发去一个实时定位。 至于他回什么就懒得理了,手机收进口袋,抬头扫一圈却没看见丁梵,售卖鸽粮的摊位前也没有,眉头微皱的时候心内咯噔一下,覆盖了那时周围悄然静下去的声息。 连风声都轻了一些。 然后,她听见有人叫她,连名带姓的三个字,却不是丁梵的嗓音,而是来自一道男声。 一道她到死都不会认错的男声。 因为听出叫她的人是谁,她开始隐隐意识到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转身之后又会是怎样的局面,前一秒微妙慌张带起的颤动转变成了更猛烈的震荡,整个人都有点僵。 可还是没让那人等太久,缓缓转过身。 那一秒,阳光近乎刺眼,照着不远处慢慢散开的人群,看着沈既欲一步一步朝她走,风吹着他额前短发,身段一如既往的挺拔,迎着光,嘴角勾着笑,帅得更不可一世,等走到她面前的时候,插兜的右手随之抽出。 掌心一个丝绒小盒子。 就算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幕真真实实发生时,还是彻底哽了喉咙,“你和周肆北故意的?” 故意借丁梵之口,把她骗到这儿。 沈既欲笑着看她,“什么都瞒不过你。” 说完他打开盒子,不同于上次她在天台玩闹一样拿易拉罐环对他的求婚,这回是正儿八经的钻戒,在阳光下折散灿光,刺进眼睛,近乎流泪,好不容易快要压下去了,又在看到他单膝下跪时彻底没绷住。 沈既欲见状无奈地笑一下,“傻瓜,哭什么?” “我没哭,你看错了。” “嗯。”沈既欲早已习惯她所有的嘴硬,没有拆穿,继续说:“虽然那天在一中我已经答应了你的求婚,但我想,别人有的,你一样都不能缺,该我来的流程,我们还是得走。” …… “所以宋再旖,你愿意嫁给我吗?” 宋再旖垂眼注视沈既欲。 就是眼前这个人,用他的一身轻狂和意气风发为她构筑了无上的王国,无条件地为她俯首称臣。 而就在她说出“我愿意”三个字的时候,整个音乐台的白鸽像是有感应般,唰的一声齐飞,在天空中掠过一道弧,翅膀扇动起一阵冬日暖风,吹得她又忍不住落两滴眼泪,但这次被起身的沈既欲抹掉,吻掉,等到后来被他紧紧抱进怀里,才看见稍远一点的地方,丁梵被周肆北搂着在那儿,满脸欣慰的笑,许挽乔宋砚辞、裴枝沈听择相拥着在那儿,陈西廷吊儿郎当地笑着倚在那儿,夏晚棠被陈复牵着在那儿,多的是她生命里特别重要的人都到了场,还有不少游客,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见证着这一场沈既欲向她的求婚。 …… 当晚,丁梵给宋再旖发来几张下午在音乐台的照片,蓝天,阳光,白鸽,站着的她和跪着的他,画面美得不像话,越看越喜欢,按保存之后想发条动态,但打开时发现卡顿两秒,到第三秒的时候新消息才全部跳出来,999+的红点提示,她愣了下,点开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前两天她心血来潮在一条帖子下回复的评论爆了。 那是一条关于青梅竹马故事分享的帖子,她刷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评论了,其中故事有圆满的,也有遗憾的,字里行间看得她还挺动容,就也顺手发了一条,内容不长,甚至只能算是沈既欲为她做过的很小的一件事,却引起了热议。 很多人都在追问故事后来呢。 她因此停住,思绪也因此飘了很久,久到沈既欲问她在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她摇头笑。 …… 半小时后,她更新了一条回复—— “故事的后来就是我答应了他的求婚,在我们相伴的第十九年,相爱的第二年。 我们拉过勾的手指,最终交换对戒。” —正文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