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完就跑!澳岛一霸他上头了!》 第166章 那群保镖一个赛一个冷漠,坚决不让她靠近一步。 唐茵越想越气。 连带着发给温凝的消息全是当天的火气。 唐长老:温二水你故意的吧?明知道那位大少爷身边全是保镖根本没人近身,就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把戏来玩我?他就露了下脸,鬼看得清。管他有没有痣,你攀得上吗?人家说不定就是跟你玩玩而已,等你回来还不是要嫁给宋子邺。 唐长老:哦对,说到宋子邺,我可听说宋家的私人飞机飞了夏威夷。难道他没告诉你他要回来了? 唐长老:不是吧,你俩天天在一起他都不跟你讲啊?你品品,这里面是什么意思?该不会和宋家的事也要黄吧?天呐,温二水,你连着被两家耍了? 密密麻麻小作文一般的字,看得温凝眼花。 她挪远一点手机,察觉到一旁的何溪控制不住地往她手机上瞟。 “这也好奇啊?”温凝问。 何溪诚实地点头:“一般情况下,除了收到小作文的本人,没人能抗拒小作文的魅力。你这个——” 何溪指她的手机:“是你对家?” “天敌。”温凝无奈道,“从小互相看不顺眼的那种。不过自从我来了澳岛之后,突然觉得有这种天敌也挺好的。” “为什么?”何溪不解。 “有人处处跟你作对,说明你过得很好。”温凝反问,“你觉得人什么时候会吵架?” 何溪摇头:“生气的时候?” “不。”温凝说,“吃饱了闲的时候。” 好有道理。 何溪醍醐灌顶。 之前闲得每天吃喝玩乐的时候,她身边都是狐朋狗友拌嘴。现在跟一堆珠宝大眼瞪小眼,还要担心三房的员工有没有在背后捅刀子,再加上千头万绪理不清的账单,她好忙,居然已经很久没和狐朋狗友聚会了。 恍然间,她看到温凝已经锁上手机。 她诧异:“你怎么不骂回去?” “她很闲我可不闲。”温凝给自己续上最后一杯茶,饮尽,“反正我得到有用的消息了,被奚落两句不吃亏。” 那么大一段话,给出的消息很明显。 慈善晚会上,那位崔少爷出现了。 他出现的时间极短,短到一心想看她出糗的唐茵都没验证到他耳朵上是否有痣。 他出现,是因为这是崔家办的晚会。作为独子,他不太可能全程不现身。 现身时间那么短,身边还都是保镖,会不会是因为身体太差?不足够支撑他长时间在外呢? 温凝反复思考其中关联。 移植的对象会是他吗? 这个问题在她脑海反复打转,直到门被敲响,店长笑靥如花地告诉她,礼物都打包好了。 温凝没什么自己想要的,挑出其中几件男士衬衣,剩下的往何溪的方向一推:“谢礼。” 何溪眨眨眼:“给我的?” 温凝揶揄:“看不上啊?” 旁边店长很有眼力见儿地为二人友谊鼓掌:“何小姐,虽然这些没有温小姐送你的那个SO珍贵,但这些都是当季新款,友谊万岁啦!” 何溪捕捉到其中几个字眼。 “我的……SO?” 她说着提起手边拉丝金扣的奶昔焦糖拼色包包:“你是说这个?” “对啊~”店长夸赞道,“这个颜色真的很配你呢,不枉温小姐在这订了四个半月。” 何溪面色复杂放下。 脑子里某根神经被打通,她一下明白为什么从来不怎么搭理她的谢之屿会在生日那天送她一只预订四个月以上的包包。 呵呵。 狗男女。 她犀利地望过去,看到温凝已经摸着鼻子移开了视线。 第167章 何溪提高嗓音:“温小姐!” 也管不着店长在不在了,温凝双手合十:“对不起对不起,这个真不能怪我。” “怪谁?”何溪哼哼。 怪谢之屿。 话已经出口一半,连谢字都出来了,温凝还是及时收回:“还是怪我,是我给他出的主意。” “……” 呵。 何溪给自己顺了会儿气,看在前几天他们俩帮忙的份儿上,她大人有大量,她宰相肚里能撑船,她不计前嫌,她有容乃大,她…… 好气哦。 安抚何溪花了一整个白天。 晚上温凝到家,三楼已经亮着灯。 阿忠替她把一后备箱的购物袋一趟又一趟往上搬。门开数次,谢之屿终于忍不住出声:“你去抢劫了?” 温凝累得两条腿都发酸。 她半个身子歪在沙发上,用一根细长的小银锤捶着腿肚:“你得问何溪,她怎么这么能买。” 谢之屿接过她的小锤,弯腰:“今天是跟她在一起?” 他掌心温热,一下一下的揉搓让肌肉瞬间松弛下来。温凝舒服得眯眼,忍不住用脚尖蹬他:“要不要看看给你买的东西?” 男人把小锤扔到一旁,意有所指:“太贵的我用不惯。” 温凝手指一伸,点在他唇边。 “那你有种别笑啊~” 哦。 笑了吗? 谢之屿直起身,慢条斯理地说:“我去看看,买了哪些好东西。” 有谢之屿尺码的男装,温凝买了个遍。 她一件件拿出来,在他身上比划。 她眼光好,他天生窄腰长腿的衣架子,无论哪套在他身上都是模特般的效果。 谢之屿垂着眼眸认真地看她,冷不丁道:“澳岛没那么冷。” 他看到那些衣服里还有这里用不上的大衣。 闻言,温凝表情如常,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她将大衣在他身上比划了一番,很随意地说:“那你可以在别的地方穿啊。” “别的地方?”他思索她话里的含义。 “比如去冷一点的地方旅游的时候。”温凝说着俯身,去拆下一个包装盒。眉眼因她低头而掩埋在长发下,“比如京城。” 谢之屿笑了笑,没说话。 她抽开包装盒上的蝴蝶丝带,又取出一件衬衣。 再抬头,唇边笑意盎然:“再试试这件?” 好像刚才提到京城的不是她一样。 他们都是聪明人,很多话不需要抽丝剥茧地说。试探过后,知道没有可能就够了。 跟他一起收拾完新买的东西,温凝回房间洗澡。 热水冲刷下来的那一刻,她闭眼,被突如其来的失落所包裹。 她想到今天在唐茵消息里传达出来的第二个讯息。 宋子邺马上要回京城了。 意味着她在澳岛停留的时间同样所剩无几。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她能想到的东西都已经搬回了家,把这间原本就并不宽敞的居民房填得像地砖上的繁复花纹,挤挤攘攘。 她这么反常,谢之屿应该明白的吧? 可他即便明白也没有松口。 他的沉默就是给她最好的答案——他们没有未来。 这个答案温凝一早便知道了。 她以为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所以揭开谜题的那一刻就不会失望。可是设定好的情感不会随着已知条件的发生而按部就班产生。 最后,她还是在理智之下成了感情动物。 一场三十分钟的自我拉扯。 出来时,谢之屿正站在窗口,视线沉沉地望向高楼上的明月,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她走近,他回眸。 视线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静了一瞬,谢之屿问:“怎么不吹头发?” 第168章 “有点热。”温凝说。 她嫌热,于是谢之屿转身,去热气氤氲的浴室里找到干毛巾,下巴点点床沿,是让她坐上去的意思。 温凝听话坐下,感受到身后的人将毛巾搭在她头发上,一缕一缕耐心地擦。 “谢之屿。” 男人声音疏懒地落在耳边:“想说什么?” 她有很多正事想说,话到嘴边,变成了:“你以前给别人这么擦过头发吗?” 换作平时他不会正面回答,说不定就用什么插科打诨的话混过去。但今天,他很认真:“你第一个。” “那以后呢?”温凝又问。 擦拭头发的动作微怔。 温凝仰起头,眉眼弯了起来:“我随便问的。” 他垂眸,视线与她相对。 忽然开口:“以后你也是唯一一个。” 她的嘴角耷拉下来,又哭又笑的表情。 谢之屿替她扶正脑袋,混不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也是随便答的。” 他很坏,这样的回答让人分不出真假。 温凝安静地坐在那好久。 月上高楼,清辉被城市灯光掩盖。她终于明白小时背的那句海生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是在什么心境下写的了。 谢之屿抬头看的那盏明月,也是将来她在京城看的那一盏。 眼眶一热,她止住。 “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脑子里的杂念被她硬生生甩开,她听到一丝不苟替她擦着湿发的人在身后毫不犹豫地说“好”。 她小心翼翼:“可是你要答应我,听了不能生气。” 拿着毛巾的手指骨青白,谢之屿在克制某种情绪,却仍然想着手下动作要轻:“我什么时候对你生过气?” “上次。”温凝道。 那一次言不由衷,她记得好深。 谢之屿投降:“我的错,这次不会再生气。” 得到他保证,温凝才把今天在何溪那打听来的事情转述给他。 言末,她问:“你觉得会是京城那个崔少爷吗?” “不会。”谢之屿态度笃定。 “为什么?” 问这话的时候温凝已经转过身,手握在他腕上,感受他皮肤下有力的脉搏跳动。 一下又一下,脉搏跳得很稳,且有规律。 她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你好像对他很了解。” “有些生意往来,了解很正常。” 他五指插入她半湿半干的黑发,捋顺。热带果木的香在小小的房间弥漫开来。他近乎贪恋地嗅进脑海,“谢谢你替我打听这些,不过应该不是他。” 不是吗? 温凝失望地松手。 “这样的生意没法敲锣打鼓地做,如果不是他……”温凝安抚道,更多的是安抚自己,“一定是何家其他牢靠的人脉关系里的某一个,所以范围并没有很大,说不定何溪很快能找到其他条件匹配的人。” 可是不对啊,崔家那个明明完美符合每个条件。 温凝没办法说服自己。 “谢之屿,凭什么你那么笃定?”她语急,“还有,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京城我家书房,再加上你和崔家也有生意往来,你一年就算去几次京城都不为过……” 后面的话她很难说出口。 为什么她都那么放下身段邀请了,他却置若罔闻。 可以为了生意去京城,不可以为她,是吗? 她不想被他的回答伤到,也不想再被他看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软弱。 扯开毛巾,温凝用被子卷住自己。 “我要睡了。”她闷声埋入枕头。 “别带着脾气睡。”男人俯身,近似无奈地看着她假装紧闭而扑簌的睫毛,“不是不想为你去。” 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缝中流出。 谢之屿替她揩去:“是你值得更好的。” 第169章 或许是接二连三提到崔家。 谢之屿罕见地做了关于京城的梦。 儿时的记忆很模糊,他在梦里只看到一重又一重高门大院。 灰瓦,红漆柱,还有落雪天那厚厚一层白。 房子很大,院落就有好几处。 可那里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面色容肃,步履匆匆。在小小的他眼里,一双双腿从面前仓促经过,同冬天里凛冽的风一样,显得冷漠且没有人情。 记忆逐渐成型的那一年,他跟随母亲来到澳岛。 澳岛气候潮湿,最冷的季节也见不到一片雪花,与京城冬日里漫天飞霜简直天壤之别。 可是太潮湿了,在这里走得快一些,就会满头闷汗。 他同样不喜欢澳岛的夏。 或许自己天生不该属于这个地方。 那时候谢之屿常常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北方那个大大的院子?有个老管家答应下次冬天给他堆的雪人还没有实现呢。 如果回去,他要用青金石的纽扣做雪人的眼睛,再用母亲梳妆台上的口红给雪人画一个大大的笑脸。 北方的冬天那么冷,应该不会化吧? 会伫立一整个冬天的吧? 幻想持续到上学年纪。 母亲接到京城打来的电话,而后问他:“你想回那边上学吗?” “你呢?”谢之屿问。 母亲笑笑:“我去不了。” 那时他尚未理解“去不了”是因为什么。在心里两相比较,他还是放弃了雪人。 “那里太冷,我更喜欢在这里出汗。” 他就这么继续留了下来,过得还算舒适。 住在繁华的城区,楼下就是充满烟火气的长街。一日三餐有帮工在做,不想在家吃,就去楼下随便找一家干净的店坐着。 那些粥铺,茶餐厅,蛋糕房,他混得比谁都熟。 老板同他开玩笑:“你妈咪呢?” 他老气横秋地回:“在忙啊。” 至于忙什么,他不知道。 只知道她每天不是出门,就是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煲电话粥。 成年人的世界很繁忙,有很多事要做。 有时候他问,母亲就会说,小孩子懂什么。 对,他不懂,不理解。 后来长到懂事,长到成年,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谢之屿才知道,原来他从小跟着母亲生活在澳岛,是因为他母亲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当了世人唾弃的小三。 她怀孕后跟着男人回到京城,过了几年好日子,才后知后觉发现对方早有家室。 她那样明快的脾气一定会闹。 那时谢之屿尚在襁褓,他不知道是怎样达成的和平协议。他只知道小时候住过的四合院,来来去去那么多佣人,还有到了澳岛之后每个月不断的流水,都是那个男人的手笔。 他的身份注定没法拥有像别人那样的正常家庭。 他没觉得有多抬不起头,毕竟如果只是在澳岛这么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起码自由。 可是偏偏,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决定了身上的血一天不流尽,就一天不能与那里彻底划清关系。 二十六岁,他刚刚在破烂的人生里稳定下来。 何先生让他去京城谈一笔生意。 他去了。 那笔生意就在他曾经住过的四合院。 依然是灰瓦红漆柱,年复一年地翻新,让这栋房子与他记忆里所差无几。 气场极强的中年男人坐在那。 岁月几乎没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只沉淀下深不可测的气度。 谢之屿一眼便认出他来。 第170章 记忆里,他也曾温声同他说过话。 “去,哄哄你妈咪,叫她不要生气。” “不要。”他摸着男人衬衣袖扣上那枚青金石,摇头,“不去,爸爸去。” 后来在电话里,男人也曾问过他学习,问他兴趣爱好,问他将来想做什么。 这些都不再重要。 谢之屿记得最清楚的是,他的母亲在跳楼前一天跟他通过电话。那通电话里,男人异常冷漠:“我帮你够多了,没有办法一而再再而三填补你的无底洞。” 那一天,他很懂事,抢过电话喊他“爸爸”。 他说:“爸爸,求你了,我可以回京城。” 男人微微叹息:“阿屿,你不懂。” 每个大人都喜欢说“你不懂”来逃避繁杂的解释。 谢之屿沉默。 他知道那是拒绝的意思,也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叫他爸。 包括后来为母亲料理后事、窘迫到在街上讨生活,他都没有再麻烦过对方一次。 他的脊梁骨很软,可以为了求情而放低,也可以一寸寸接起,从此不可撼动。 这么多年过去,谢之屿以为自己再也不用面对京城的这些人,这些事。 这些都是他以为。 这间点着线香的会客厅很沉重,做工繁复的红木太师椅也硌得他骨头疼,他还是一派轻松的模样,笑着说:“这位老板,是要谈什么生意?” 或许是诧异他的轻慢。 男人沉默着喝了一盏茶,才说:“阿屿,这次找你是有事要求你帮忙。” 太稀奇了。 钟鸣鼎食的京城崔家,居然会有事找他这种无名小卒帮忙。 在澳岛的日子里,谢之屿不止一次听过远在千里之外的崔家。 他们有权有势,只手遮天。 找他帮忙? 谢之屿食指抵着盖碗抿了一口,茶很好,但他觉得不如楼下小街十五蚊一杯的港奶。 “求我?”他放下茶盏,笑,“崔老板这么会开玩笑啊?” 他懒散的姿态的确不像出身世家,双腿松弛地搭着,浑身上下冒着崔家所不喜的市井气。 座首,男人正色道:“阿屿,这么多年我给你们母子不少。在金钱上,我想我已经问之无愧。” 问之无愧? 谢之屿好像听到什么笑话,嘴角扬了起来:“是吗?那你晚上有没有做过梦,梦到她来找你借钱?” 那人眉心短促一拧:“这些年你在何家做,还没明白过来当初我为什么没答应吗?” 谢之屿的笑凝在嘴边倏然回落。 他默默咬紧牙。 看过那么多赌客的生死,他太明白了。 他曾经试着干涉过一些赌客的人生,前后六十几人,输的时候再怎么惨一觉醒来他们依然蠢蠢欲动。 那么多人,只剩卓刚撑着他最后一丝即将崩溃的神经。 那是种陷入沼泽无可生还的状态,无论往里投多少钱,都会随着一时侥幸而淹没不见。 而当初他的母亲早就疯魔了。 他很明白那种无法回头的状态。 深吸一口气,谢之屿道:“如果你知道她会寻死——” 男人打断:“我给过她很多次回头的机会。” 谢之屿微怔,而后笑起来:“是吗?” “那些年你母亲在我手上陆陆续续拿过去两个多亿。阿屿,你说我算不算仁至义尽?” 如果找他来是谈钱的。 他自己尚且活得乱七八糟,两个多亿,的确在他能力范畴之外。 赚到手里的钱给了福利院给了社会慈善机构给了手底下的人买房安家,唯独没给自己留。 谢之屿垂下眸,指骨青白地搭在扶手上:“看来这笔生意我是非谈不可了。” 第171章 崔家愿意找到他,不会是小事。 谢之屿都明白。 可是当他知道崔家想让他和另一个被光明正大养大的孩子做肾源匹配的时候,他还是笑了。 崔家那个孩子他知道。 谢之屿在那栋四合院的老管家嘴里听过几句关于他的故事——身体单薄,用药灌着长大,别人骑马射箭上体能课,他两点一线不是在家就是在医院。 可他偏偏命好,生在崔家。 再怎么体弱多病都能用最好的医疗资源吊着。 这一吊,吊到二十好几。 谢之屿答应去看他。 隔着玻璃,他望着病床上同他样貌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所以,我当年能出生,是因为你们早就想好了让我当他的器官库?” 他在何家当差的这些年,听过许多奇闻轶事。 譬如国外有些富豪在身边养了一堆器官配型成功的人,那些人拿着比命还金贵的薪资,在服役期间老板没出问题,那么钱就是白赚的。运气不好碰上老板出事,需要器官移植,那么也会心甘情愿献出一切。 这和赌博一样,风险收益正相比。 他当时只当笑话听,没想到将来某天,他也成了其中一员。 怕他临时反悔,男人向他保证:“我们有最好的医疗团队,能将预后问题降到最低。” “比如呢?”谢之屿低头,把玩着指尖一根烟。 男人同样看着那根被他揉烂了的烟丝:“比如,你的寿命不会受此影响。” 寿命啊…… 谢之屿无所谓地想,这是他最不关心的问题。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他只是觉得胸口发闷。 小时候困扰他的事再一次困扰着成年的他。同样喊一声爸,躺在里面的那个能得到这个阶层最好的资源,而站在外面的他却要心甘情愿奉献一切。 为什么呢?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他将被汗浸得皱巴巴的烟卷塞到嘴边,去裤兜里摸火机。 手忽然被止住,那个男人劝诫他:“你马上要做移植,抽烟不好。” 如果这句话去掉前置条件,听起来还更动听一些。 谢之屿没管,甩开他的手。 砂轮在他指尖划了数次,火依然没点燃。 他垂眸,仔细看着自己的手。 这时候才发觉,拇指在抖。 他骂了自己一声废物,将烟彻底揉烂,扔进一旁垃圾桶。 “我有一个问题。”他说。 男人颔首:“你讲。” “我听说就算移植成功了,也只有十几年的命。下一次呢?”他开玩笑说,“你们该不会又要问我借另一片肾了吧?” “尽人事听天命。”男人说。 听起来还真是伟大的父爱。 谢之屿甚至想替他鼓掌。 他懒懒笑了一声:“那我再提一个条件。” 男人很爽快:“好,我都答应。” 谢之屿收起笑,将手抄进裤兜,握紧:“一个肾,我要换我的绝对自由。” 他要绝对自由。 他不想将来某天在家囫囵睡着觉又被一通电话叫到京城,告诉他,那位少爷又不行了,该给他换另一片肾了,哦,或者,这次该换心脏了。 这种痛要承受两次的话,也太倒霉了吧。 他自嘲地想。 好在男人最终答应他。 躺在手术床上,看着同时被推进去的那一侧围满了为那位少爷担心的人,谢之屿很坦然地笑。 他闭上眼,在呼吸里感觉到了自己的落寂。 热闹与孤独,一步之隔。 医院的空调好冷啊…… 是想冻死谁吗? 灯也太亮了吧。 为什么眼前有光圈? 该不会是死老头骗他,要了他的肾还想要他的眼角膜吧? 不对劲,浑身都不对劲。 麻药起效了吗? 怎么那么困…… 滴——滴——滴—— 机器的声音好吵。 听说麻醉的时候会睡很深,在澳岛睡不了的长觉,居然在这个时候报答给他。 算了。 谢之屿想,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 醒来时,意识逐渐回笼,身体却动不了。他费力低头,想看一眼自己的刀口。 听到动静,护工紧张地跑过来:“崔少爷,您想要什么我来弄,您可别乱动啊!” 崔少爷? 神经啊,他姓谢好不好。 谢之屿扯了下干涩的唇角:“看看刀口。” “刀口非常好,缝得很漂亮,不过现在上面还有敷料,不能拆开。” 哦,是吗? 缝得很漂亮? 他都这样了会在乎漂不漂亮? 他躺在床上看着那一盏白炽灯,忽然道:“那个谁呢?” “谁?”护工回头,“啊……您是说另一位崔少爷,他还在监护室,应该过几天就能出来了吧!” 那就是手术成功的意思。 谢之屿闭上眼:“嗯。” 在医院待了几天,他被安排在那间四合院休养。 老管家早就不在了。 六月的天,蝉鸣鸟叫,更不会有答应堆给他的雪人。 独自养病期间,那位深居简出的崔太太来探望过他一次,或许是出于某种愧疚的情绪,她甚至还亲自陪他去做术后复检。 医院空旷渗人的长廊上,迎面走来的人恭敬地叫着“崔太太”和“崔少爷”,这种感觉让他万分不适。 刀口隐隐作疼,口罩下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崔少爷。 这个对他来说异常讽刺的称呼。 他漠然注视着眼前一切。 直到崔太太同他说:“无论立场,我都要感谢你救我儿子的命。” 他想笑,笑到嘴边成了坦然的一句:“就当是替我妈还债吧。” 崔太太将检查报告递给他,叮嘱:“这几年是最紧要的,每年我都替你安排了全面体检。如果预后良好,是和正常人无异的。所以每次体检你一定要来,有问题才能及时发现。” “这些话,你说着不别扭吗?”谢之屿忽然道。 “作为母亲我只想我儿子活,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崔太太平静道,“可是我也说了,我是母亲,我懂母亲的立场。” 她看着他:“你为你母亲还债,那就当我为我儿子积德。好吗?” 第一年体检没问题。 第二年也是。 第三年如此往复。 “现在你放心了?”他对崔太太说,“你儿子不会因此折寿。” “明年你不来了?” “不了。”谢之屿说,“我讨厌这个地方很久了。” 如果有可能,这次走,一辈子不会再来。 离开京城前的最后一天,他顺道去见了另一桩生意的对象。那个老板请他上二楼书房,用丰厚的报酬请求他: “谢先生,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保护一个人?” “谁?” 那个老板尴尬地撇开眼:“是……我的私生子。” 第172章 “谢之屿,你做噩梦了。” 谢之屿忽然睁眼。 眼前是熟悉的景象,路灯余晖从格子窗透进来。遮光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只剩一层月光似的轻纱在轻轻飘摇。 他将手搭在眼皮上缓了一会儿,声音从嗓子眼沉沉泄出:“我做梦了吗?” “嗯。”女人掌心细腻的皮肤贴近他脸,按压了一会儿。 她放心道:“还好不烫。” 谢之屿的手垂下来,视线停留在她担心的脸上。 “我刚才说梦话了?” “那倒没有。”温凝摇头,“是你出了很多汗,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噩梦吗?” 算是吧。 他之前的人生和噩梦也没什么区别。 谢之屿撑着上半身坐起,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粘腻得很。 澳岛的天气向来如此。 还没正式入夏,已经闷热得让人心烦了。 他将空调遥控器抛给她:“我去洗个澡。” 温凝在后思索着看他:“阿屿哥哥。” 他脚下一停。 “怎么了?” “你有不开心,记得要说。” 都过去的事了,他没什么优点,容易释怀是其中一个。凉水冲刷下来时,谢之屿仰起脸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之所以那么笃定要换心脏的不是崔家那位,是因为他从心底仍信不过崔家的人。 即便换来自由,但倘若情势所逼,崔家还是会找到他。退一万步说,崔家就算有良心,也不可能把消息捂得那么死。他没听到风声,就证明那个急需心脏的人不会是那根独苗。 那会是谁呢? 冲完冷水澡出来,床头多了杯凉白开。 凌晨的时光万籁俱寂。 从光怪陆离的梦里醒来,他在这一刻感受到安宁。饮完水,他将床上闭着眼睛假睡的人拥进怀里,下巴在她颈侧垫着:“把你折腾醒了?” “你身上好凉。” 她一边嫌弃,一边随他拥抱。 “睡不着了。”谢之屿拨开她长发,在她耳边亲了一下,“跟我讲讲话?” “好啊。”温凝闭着眼,鼻息轻盈,“那你跟我讲讲刚才做了什么梦?” 他低头,这次没再隐瞒。 “梦到我家人了。” 谢之屿是个很会藏秘密的人。 对他的家人,温凝知之甚少。 有些人不提,是觉得无所谓所以懒得提。但谢之屿绝对不是,他是讳莫如深。 听到那几个字,温凝在他怀里僵了一瞬。 她委婉试探:“所以是不好的梦?” “嗯。” 在他怀里翻过身,她安静地仰头去吻他。 对他有好奇心是一码事,但让他挖出烂疮给她看,她还是不舍。 吻了一阵,在呼吸变调之前,温凝恋恋不舍收回。 “这样会好一点吗?”温凝问。 男人目光如有实质,落在她殷红带着水色的唇边:“好多了。” 她扬起唇:“可我也没办法一直这么安慰你。” 话里的艰涩两个人都懂。 谢之屿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再度低头,额头抵在她额头上,轻轻用手抚她的后背。她最近好像瘦了,能轻易摸到肩胛下突出的蝴蝶骨。薄薄两片,在她纤秾合度的身体里显得那么突兀。和他在一起到底过不了什么好日子。 “讲讲你吧。”谢之屿忽然道。 临分别,他发觉自己还有很多想了解她的地方。 怀里的人乖巧点头:“你想听什么?” 不知道。 什么都觉得不够,什么都想知道。 谢之屿收紧怀抱:“随你讲,都想听。” 随便是个很难的话题,可是温凝知道他想听的是那些发生在她身上,他还不知道的事。 说得越多,留给将来的回忆也就越多。 第173章 “我的人生很无聊的。”她笑着说,“我出生头几年,家里都很开心,因为用我爷爷的话说是一窝小子里生了个闺女,金枝玉叶。你知道我们家上一个金枝玉叶是谁吗?” 谢之屿顺着她的话:“谁?” “是我姑姑。”温凝闭上眼,“我比我姑姑懂得早,更早知道这些口头上的喜欢很虚幻。可是谁说不能拿虚幻做文章呢?” 她微顿,而后继续道: “每个人都说喜欢我,于是我就靠着这份大家都想要表现的喜欢,拿到了进出爷爷书房的机会。我在他身边待得久了,知道的事情多了,甚至有时候可以左右爷爷的决定,那些把我当花瓶的眼睛就变得不得不更尊重我。” 谢之屿扬起唇,毫不吝啬对她的夸奖:“你很聪明。” “我聪明的不止这些。”好像被夸了很高兴,她声音飞起弧度,“爷爷年轻时候更重视两个儿子,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和姑姑联系倒变多了。甚至我听过他和律师说,等他百年之后要改变遗产分配比例。他或许是愧疚,想到膝下唯一一个女儿远嫁到澳岛,人到老了反而心软起来。” 这份心软来之不易,温凝不想错过,于是很顺理成章地利用,讨要到了进入公司的权利。 要知道在爷爷发话之前,温正杉是把她当吉祥物的。如同何芝在温家的地位,是一面免费的广告牌。 仅此而已。 温凝说:“这一点还要感谢我爷爷。他习惯把我当男孩养。小时候跑马,我怕摔,脑子里也记得温正杉跟我说的女孩要斯文要注意举止,于是远远被堂弟甩开一圈。爷爷就骂我说,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摔了都是一样的疼,他不怕你怕什么?” 说到这,温凝笑起来:“后来再大一点,碰到任何事情他都是这样教育我。我就潜意识觉得,对啊,大家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有什么比不过人家。我不能比别人差的。” 谢之屿垂下眸:“听起来你很敬重他。” “只是敬重而已。”温凝说,“因为我知道他骨子里仍旧重男轻女,要不然也不会让温正杉抱怨我们家住外院客房,二叔家住里边。” 随着年岁增长,会让人对年轻时做下的事产生些许愧疚而心软,但并不会改变他骨子里的本质。 与其因为一点小善而去爱他,不如更爱自己。 温凝笑着问:“我很自私吧?” 如果这是自私,谢之屿倒希望她往后的人生自私到底。 忽得想到其他,谢之屿替她担心。 “原锦程跟你爸回去的话——” “没关系。温正杉的缺点是重男轻女,但爷爷,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特点。” 不为别的,只为她此刻眼睛里的笃定,谢之屿就知道她一定会顺遂。 他温柔道:“点解?” 这时候从小会卖乖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温凝笑:“他跟你一样,护短。” 她的故事讲到晨光爬满高楼。 阳光从密匝匝的居民楼缝隙里透进玻璃窗,照得世界发亮。 拥了她一夜,心口又满又胀。 为她过去人生的不容易,为她每一步卖乖讨巧,也为她的步步为营。 晨起时分,温凝的手机就在响。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去阳台那边接通。窸窣的水声里,谢之屿听到她对着电话时不时“嗯”一声。 很长一段空白,她又说:“我知道,我有分寸。” 水声骤停。 谢之屿直起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心脏跳动很快,在她没有任何指向性的话里没来由地慌张。 第174章 那是一种明知树叶要落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在这之后,她又打了一通电话出去,是给陈月皎。他能猜到是因为她和自己人说话时声音总是偏软。 她在电话里问原锦程的行程。 不知陈月皎说了什么,她点头:“麻烦你一直盯着他。” 听到她讲完这通电话重新往卧室方向走,谢之屿终于俯身,重新将脸浸泡在哗啦啦打开的水流中。 冷水冲得他神经发疼,太阳穴一跳一跳地鼓胀。 旁边递过来一条毛巾,她问:“早餐想吃什么?” 这句话通常是他来问的。 谢之屿抬起头,水珠顺着脸庞滑落,他微微眯眼,这才在模糊的视线中看清她稍稍扬起的唇角。 “凤叔店铺附近有家还不错的肠粉,你想试试的话——” “好。”她毫不犹豫答应。 可是他想带她去的远远不止这家肠粉店。 去完这家,他又会适时想起其他,譬如小时候爱吃的蛋糕,饼店,还有她或许会感兴趣的中古铺子。 今天一家,明天一家。 谢之屿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去赌场。 何氿的电话频繁过来,他懒得接,乱七八糟的事全丢给底下人去管。 电话又打到阿忠那里。 阿忠说:“何少爷,我打工仔,管不了老板的啦!” 这样的日子拖了一日又一日。 直到他被何氿堵在家门口的楼道。 何氿焦头烂额:“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 “再给我几天。”谢之屿嗓音干涩地说。 他能预感到,她要走了。 这种感觉让每一秒待在一起的时光都弥足珍贵,白日厮混,夜晚不知疲倦地将自己送进她身体。 这样不被打扰的时光不剩几日。 大概是他眼眶太红,何氿居然心软了:“……你自己有点分寸。” “嗯。” 他什么时候没有过分寸了? 越过何氿上楼,推开门的那一刻谢之屿看到温凝蹲在柜子前,正一盒一盒确认柜子里久置的药。 他走过去,陪她一起蹲下:“谁生病了?” “没有啊。”她笑笑,“随便看看。” 哪来的什么随便。 这几天家里的东西都快被她翻遍了。 过期的,临期的,对他身体不好的,连抽屉里的三五都被她藏了起来。其实她应该有感觉,这段时间他烟已经抽得很少了。 谢之屿蹲在一旁托腮看她:“别整理了吧。” 她拂开他作乱的手:“马上弄完了,别打扰我。” “弄这堆没用的东西不如多看看我。”他不管,蛮不讲理地把她拦腰抱起放在沙发上,膝盖抵住她身体两侧,“抱我。” 温凝缓缓眨眼,在眼睛红起来之前抱过去。 “你怎么这么粘人?” 谢之屿嗯了声:“现在嫌我烦了?” “还好。”她眼睛弯起来,眼睛悄无声息模糊了一片,“我喜欢粘人的。” 如果能再粘人一点,愿意跟她回京就好了。 手机在兜里震了两下。 温凝不用看也能猜到,是航班确认信息。 早在几天前,家里就打来电话,当初她说的那句宋子邺回去她就回去仿佛还萦绕在耳边。那头问她要在外面待到什么时候?她只顾着敷衍,却不回答。 她想着拖过一日是一日。 而后陈月皎又告诉她,原锦程的证件办下来了,他已经订了去大陆的机票。 理智一点,她会在原锦程去之前,先他一步回去铺垫。可感情上,她明知如此还是在拖延。 她从来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 一次次告诫自己,人生除了谈情说爱还有很多其他。 她是瞻头顾尾,懂得大局的人。 他亦是。 或许是嫌她迟迟不归,也或许是真的,今天早上温正杉发来简讯,言简意赅的几个字——爷爷病重,速归。 温凝知道拖不下去了。 她订了今天晚上的机票,出票信息现在就在她口袋里,可她连行李都没整理。房子里能带走的一切她都不想带走,而唯一想带走的,却深深扎根于此。 除了用力抱紧他,温凝不知道还要做什么。 她紧闭上眼,满心茫然。 “晚上要不要去港口?”谢之屿下巴抵着她发顶,“阿忠说有烟火。” 烟火吗? 温凝遗憾地颤动着睫毛,连带着嘴边刻意扬起的笑也凝涩了几分:“我可能来不及。” 是什么来不及。 没人说,也没人问。 谢之屿喉咙发紧,嗯了一声。 “那就下次。” “好。” 她在心里说,下次。 谢之屿,我们下次吧。 澳岛那么小,可也是因为小,去机场不需要太长时间。她可以待得更久一点,哪怕多一分钟也好。 她感觉到抱着她的手臂不断收拢,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如果她再细心一些,一定能发现他倏然红了的眼眶。 仿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颈侧滴落。 她想扭头去看,却被属于男人的手扼住。 谢之屿牢牢将她按在胸口,剧烈的心跳声掩盖了周围一切。他低声请求:“别动……再抱一会。” 除了听话,她已经不知道再做什么。 于是反手环住他的腰。 “谢之屿,柜子里的跌打损伤药快过期了。你记得让阿忠买新的。” “好。” “房间里那扇窗太老旧,要换。” “知道。” “少抽烟。” “嗯。”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好。” “如果有机会,你想去哪个城市?” 这个问题他曾经不会去想,如今却反复思考。她问完,他便脱口而出:“去一个没那么冷,也没那么热的地方。有海,有一间朝着大海的房子,最好四季如春。”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温凝忍住情绪:“你看,你对未来也不是完全没想法。” 他想有未来,那就够了。 逼仄的老房子里有人把电视开得很大声,里面的悲欢离合隔着墙送到耳边,走道里忽然奔跑而过拍着皮球的小孩,还有破烂隔音下,水管咕噜噜送着水。 阳台上那盆吊兰坠着绿枝儿垂到窗外,爬山虎迎风而上,两重绿缠在一起。 春天是个很重要的季节,会有新生。 温凝终于松开抱他的手。 “谢之屿。” 她用尽全力地笑着说:“我的春天结束了。” 在即将迈入炽热的澳岛。 第175章 绿漆门上的福字卷了边。 一扇窄窄的门,她在外,他在里。 温凝像平常出门那样说:“我该走了。” “好。”谢之屿抬手,掌心粗粝的纹路最后一次抚过她面颊。 他知道阿忠就等在楼下。 澳岛的最后这段路,他可能没办法平静地陪她走到句点。 他们都在刻意忽视对方红了的眼眶。 温凝嘴角几次提起,就有几次回落。最后落了一个不像笑又不像哭的表情:“谢之屿,你要好好过。” 除了“好”他不知道还能回答什么。 甚至多说任何一个字,都会控制不住嗓音里的颤抖。 可他还是坚持让她放心。 “我会。” 听到他回答,温凝忽得笑起来,这次眼睛都是弯的:“你站在这我可能没法走。” 他也陪她扬起唇:“那我不送了。” “嗯。” 他们像老朋友那样分别。 温凝接过他递过来的包,转身。 他靠在门边,抄在兜里的手握紧成拳,青筋盘亘。如果她回头,就会知道他的下颌线因为咬牙而绷紧,眼睛红了一次又一次。 可是她不会回头。 谢之屿知道。 就像留在这间房子里的东西,她什么都没带走。 来的时候两个二十六寸的行李箱装不下,走的时候却孑然一身。 她这样才好。 不会被任何人绊倒。 谢之屿在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中无声笑了。 他的公主无论什么时候都在一直往前,所向披靡。 脚步声最后停在门洞那盏孤灯下。 温凝深深吸气。 她抬手触碰脸颊,摸到一手湿凉。 身体很空,下楼的每一步都有眼泪夺眶而出。她回望空无一人的楼道,闷热的风吹过。 她好像把胸腔里最重要的东西落在这了。 心口传来扼痛,伴随每一次呼吸。 温凝终于没了力气,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喘气。眼泪砸向灰色的水泥地。 一片模糊中,阿忠远远向她跑来。 她飞快偏开脸,再转回来时脸上的湿痕已经擦去。弯起眼睛,鼻腔还是塞的。 她喊:“阿忠。” 阿忠停在她面前:“温小姐,你要去——” “我不去哪。”她说,“去给你老板买份绿豆沙吧。” 阿忠莫名:“现在?” 几分钟前明明是老板叫他送一下温小姐。 他不知道温小姐要去哪,只知道低气压顺着电磁波爬到他耳边,让他迟钝的感官陡然一凛。 温小姐好像要去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总不会是要离开澳岛吧? 视线疑惑地从她身上转向身后。 可温小姐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像平时出门那样,只有一个随身小包。 他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温小姐,你不去哪?” “嗯。”温凝点头,“买好了记得送上去给他。” 阿忠总觉得不对,可是又想不出。他半信半疑转身,一再确认:“温小姐,你真的不用去哪?” “不用。”温凝展开笑,又叫住他,“阿忠。” “啊?” 她小幅度地摇摇手:“拜拜。” 需要这么正式吗? 阿忠摸了下鼻子:“那……再见。” 他终于离开,去买一份绿豆沙。 温凝回身,最后望一眼这栋居民楼的三楼,而后坐上计程车反方向离开。 她可以擅长很多事情,唯独不擅长告别。 比起送她走,她更希望像平时出门那样道一句再见。 那时大家心里都对下一次见面保留幻想,觉得或许会在某个街角的转弯再次相遇,于是离别也在无知无觉中变得不那么难了。 街景在眼前飞速后退。 她忽然想起,好像答应过阿忠以后不再躲他。 第176章 对不起啊,又食言了。 温凝在心里说。 视线掠过后视镜那条越来越远的街。 被拉远的居民楼,落在身后的喧嚣,所有都在提醒她,她要和这里说再见了。眼泪忽得模糊视线,将视野里的一切扭曲成支离破碎。 车辆驶过减速带,很轻微的幅度,她蓄满了眼眶的泪终于滚落下来。 原来真正的离开不是下陷。 而是崩塌。 …… 或许今晚澳岛有烟花,整个城市弥漫着躁动的气息。刚来澳岛的游客兴奋地凑在一起,说着自己很好运,第一天就能看到城市烟火。 计程车司机拉着客人,一个劲地讲:“这个时间去港口会很堵啊。” 半人高的小孩推着行李箱滑轮乐此不疲地跑动:“妈咪妈咪,我下次还要来玩呀!” 情侣在安检口一再拥抱,互相安慰对方下次再见。 一路进来,人生百态。 温凝安静地坐在候机室。 她鼻梁上架着墨镜,因此没人知道墨镜底下是过分红肿的眼。 旁边伸过来一只肉手。 “姐姐,你为什么要哭?” 温凝一怔,透过墨镜,视线落在一个扎着歪歪扭扭麻花辫的小姑娘脸上。一条麻花辫而已,眼前却是谢之屿给她拢头发的样子。 很努力提起唇角,她摇摇头:“姐姐没有哭。” “你有哦!”小姑娘不信,“我刚刚听到你吸鼻子了。” “是因为感冒。”她说。 “才不是呢,你们大人喜欢偷偷哭。可是妈妈告诉我哭要大声,要惊天动地,偷偷掉眼泪是没用的哦!” 是啊,偷偷哭是没用的。 可她是大人了,这么多年她学的最好的就是察言观色和控制情绪。 她早就不会在人前放肆哭了。 她笑着说谢谢,而后转开脸。 交通管制,航班延误,离开澳岛的时间一推再推。终于坐上飞机的那一刻,窗外无风无月,只有跑道上规律跳闪的警示灯。 温凝想自己的眼泪终于已经干了。 因为问空姐要水的时候,一开口,嗓间干哑难耐。 引擎在耳边加速轰鸣,双腿离地的无力感让人心慌,耳鸣严重到连吞咽都无法缓解。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一片杂乱中听到了后座的惊呼。 “看!烟火。” 她顺着呼声望过去。 逐渐拉高的视角下,璀璨灯带勾勒出城市的轮廓。明与暗的交界,城市与大海的边缘,天空绽开绚烂花火。 那是今晚他们本来要去看的烟花。 呼吸钝痛,她突然无法呼吸,掌根抵着空落落的心口,几乎让她直不起腰。 空姐看出她的不对劲,上来询问是否有事。 温凝摇头,手颤抖着去拿包里最后一包纸巾。 胡乱的翻找带出一大堆东西,手指碰到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她忽然呼吸凝滞。 那是个首饰盒。 她见过。 ——那个无人问津的作品,I can''t love u in the dark。它用玫瑰金项链串着,沉默又安静地待在她的包包不被注意的角落。 好像在随时等待她发现。 那么远,明明听不到的,可她切切实实听到了烟火在耳边绽开的声音。 在那片绚烂中,她终于忍不住,捂嘴痛哭起来。 这座城市不对劲。 阿忠在路上堵了许久后得出结论。 原先来回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开了将近一个半小时。这还不算,买完绿豆沙上车,他发现好好停靠在路边的车被人撞掉半个尾灯。 骑机车的男孩怯生生等在路边:“哥,我不小心把你车碰了。” 第177章 这也不是我的车啊。 阿忠想。 他凶着一张脸:“你说怎么办吧?” “能私了吗?”男孩不好意思地说,“我这车刚上路,要是让我爸知道第一天就撞了,以后肯定不允许我出来玩了。” “我在路边停着你都撞,叉烧。”阿忠听得气噎,“你这水平还是告别机车吧。” 耐不住对方苦苦请求。 他最后还是心软同意私了。 天不知不觉已经黑了,城市华灯初上。阿忠一边算着时间一边尽量避开拥堵往回开。 车子一停,他立马提着绿豆沙跳下车。 时间来得及,现在抓紧一点,还赶得上港口的烟花。阿忠想,温小姐交代的事他还没有办砸过。 脚步愈发加快。 三层楼梯他一口气直上。 还没敲门,手刚刚伸到半空,那扇绿漆门突然被拉开了。他老板站在门内,黑色的眸子淡淡扫他一眼,没说话。 屋内没开灯,在暮色沉重的楼道里,他整个人笼在黑暗中,身上的气息比这片暮色还要晦涩。 “屿哥。”阿忠伸手,装着绿豆沙的袋子在他手里犹疑,不知道该不该递出去。 他想问温小姐呢? 想问现在要不要出发?再不出发该赶不上港口的烟火了。 可是话到嘴边,触及到对方布满血丝的眼眶,他咽回去:“这是温小姐说给你买的糖水。” 视线下垂,落在阿忠伸出的手上。 谢之屿一动未动,似乎在这句话里出了神。 天知道数十秒前他听到楼道的响动,天真地以为她不走了,她回来了。 可是换作任何时候的谢之屿,他都能一秒分辨出脚步声。是男是女,是轻盈还是沉重。 他要怎样不清醒,才会混淆得这么离谱。 “屿哥。”阿忠担心地喊他。 他从短暂的出神里回到现实。 似乎察觉到了气氛,阿忠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还去港口吗?” “不了。”谢之屿终于开口。 这才发现嗓音已经沙得不像自己。 他接过绿豆沙,摆摆手:“明天开始,不用跟着温小姐了。” 阿忠的眼睛在这句话里逐渐瞪圆。 视线绕过谢之屿,望向这间房子。光线昏暗,可是阿忠视力那么好,他能看到房子里到处都有温小姐的东西。她的毯子,她的茶壶,她的发箍,她的玻璃花瓶,都好好放在原处没动。 她就像出了一趟门还没回家。 可是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又在提醒他,温小姐不在澳岛了。 她今天出门前,很认真地跟他道了别。 阿忠张着干涩的嘴:“温小姐会回来的吧?” 男人没什么情绪地看他一眼。 这一眼里,阿忠看到自嘲。不是对着他,而是像透过笨拙的他,在嘲笑更笨拙的自己。 他低头笑了一声,拍拍他的肩:“阿忠,她总要走的。”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这个道理谁都懂。 谢之屿拎着绿豆沙关上门。身体无力地靠在门板上,他仰头,湿热从眼眶无声滑落。 他居然错误地以为,自己是不会流泪的怪物。 可是今天一天,不,是短短几个小时内,情绪崩溃了数次。咬紧牙,痛到剜心,呼吸不能。 他撑住自己,在黑暗中一步步慢慢挪回沙发。 那里有她喜欢的羊毛毯,上面沾了她身上的味道。他枕在上面闭眼,能想象到她还躺在沙发上的样子。 她说:“谢之屿,天热了,毯子要不收起来吧?” 他点头,却偏要呛她一句:“自己收。” 很奇怪,今晚的街道过分安静。 楼下熙熙攘攘的烟火气去哪了? 为什么这片空间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她为什么不呛回来? 路灯从百叶窗透进来,照着他过分安静的脸。下一秒,他忽然笑了,好像接收到了指令,开始认认真真将毯子上的流苏掖好,叠成四四方方一张。 咔哒一声,是外卖盒打开的声音。 他学着她平时松弛的模样,坐在沙发和茶几之间。那双长腿在逼仄的空间里委屈地盘在一起,他没管,倾身向前,闷头大口大口吃着这份绿豆沙。 时间太长,冰镇的糖水成了常温。 水珠顺着碗壁湿哒哒地往下滴。 谢之屿无所谓。 他本来就不是活得有多精致的人。 可是今晚的绿豆沙做得实在敷衍,糖加得太少,舌头甚至能尝到苦味。如果不是因为他实在不是挑剔的人,绝对会吃不下去。 老板为了早早闭店去看烟火而敷衍了事吧? 下次去一定要嘲笑他手艺退步,不思进取。 思绪乱七八糟。 从绿豆沙,烟火,逐渐闷热的天,到下个月要上涨的油费,越来越拥挤的交通,巷子里跳闪不定的声控灯,谢之屿从来不知道自己是那么关心琐碎小事的人。 他控制着自己的思绪,想遍万事,唯独不敢想她。 直到这碗绿豆沙见底。 谢之屿起身。 站在这间房子中央,他看到了冰箱上的便签贴,上面写“要吃饭”。茶几下的抽屉,她写“少抽烟”。柜子上的药盒,不管他平时用不用得到,她都像跟菩萨请求似的,每一盒都念叨“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他走进卧室,床头有一枚她忘记收拾的珍珠耳坠。 转道卫生间,那根他们共用的发绳落在洗手台上。 他拧开水龙头,水声哗啦啦直下。 这间屋子的空白终于被填满,凉水冲刷过他的脸,打湿衣服前襟。 他好像听到了来自港口的烟花绽放,也想到了临走前她问的关于未来的问题。 她如何能不知道。 他想的每一个未来里,都有她的身影。 第178章 下了飞机,司机在外等候。 已经很晚了。 寻常人家这个点接完机只有往家走,疾驰在机场高速的这辆保姆车却没有过问她的意见,径直往医院方向去。 温凝闭着眼靠在头枕上,脑子里思绪万千。 相隔两千多公里,京城还没正式入夏。干燥的风从窗缝吹在脸上,宛若处刑。 她关掉窗户,问司机:“医院有谁在?” “除了您母亲,这会儿应该都在。” 两句话说完,司机将空调风口调小:“您是不是感冒了?” 她嗓音一听就能听出不对劲来。 温凝嗯了声:“过两天就好。” 好在鼻梁上还有一副墨镜,要不然谁都能看出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眼睛彻底没法看了吧,光是睁眼闭眼这么简单的动作,她都觉得肿得困难。 她自诩善于整理情绪,却堪堪在三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结束之前,才勉强收住眼泪。 身体里的水份几乎随着眼泪一起流干了。 嘴唇干涩,嗓音沙哑。 现在的她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更遑论闷在胸口的痛还未散去,她没法去想关于澳岛的一切。 其实忙一点也好。温凝想。 车子停在医院楼下。 这个点已经过了访客时间,她从另一侧VIP电梯上去,还没到病房门口,就听到有人在吵架。 说吵架可能严重了点。 她知道温正杉语气严厉时说话便是这个样子。 他说:“老爷子的人脉你该用够了吧?” “大哥,我们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对方是什么人互相都清楚。”另一个声音说,“这里没别人,道貌岸然那套对我没用。这件事能成,是你的首肯。” 显然,和他说话的是温卫民,温凝的二叔。 “我道貌岸然?”温正杉冷笑。 温卫民阴阳怪气道:“我做儿子的希望爸爸活一百岁怎么也不为过吧?” 一门之隔,里边剑拔弩张。 温凝的脑子却不合时宜地响起另一重轻漫的声音。 “你这个爱听墙角的毛病,怎么也得改改。” 她敲门出声:“爸,二叔。” 这声爸喊得很别扭,自她种下怀疑种子之后,每一次这么叫他浑身都蚂蚁爬过似的难受。尤其是不当着面,她已经习惯了用“温正杉”三个字来称呼。 可是她是温正杉的好女儿,她虚与委蛇的本事不比他差。 “凝凝?”二叔率先反应过来,他咳嗽一声,恢复往常随和的模样,“好久没见到你,最近是上哪了?” 温正杉也顺势望过来。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变得平和,他的严厉转嫁到温凝身上:“还知道回来?” 温凝弯起眼。 忽得想到自己还架着墨镜,于是改为提高唇角:“家还是要回的。爷爷呢?” “爷爷看到你会高兴的。”温正杉不耐道,“一会打个招呼再回家。” 老头这段时间时不时进重症监护室,病情反复。 在医院的日子白天是睡,晚上也是睡,有时候半夜醒了非要见到自家人,不然就动怒。 今早见病床边只有保姆,一生气,差点又送去抢救。 温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叫回来的。 以这个大家族的理念,此刻孝子贤孙都必须在病床前待着。 全家折腾一天,这会儿老爷子刚刚回到普通病房。 来的路上,温凝已经问过司机情况。 听到温正杉这么说,她异常乖巧地点头:“我好久没在,今天就不回去了,在这陪爷爷吧。” 温正杉没拒绝,话语间也多了些耐心:“好。有心了。” 第179章 待到凌晨两点。 老爷子中途没醒,温正杉便先行离开。 病房外偌大的会客室,只剩温凝和温卫民。温卫民有要事,第二天的早班机离京,只叫了司机回去取行李,今晚不打算走。 叔侄俩各坐一头。 温卫民关心道:“怎么大晚上一直戴着墨镜?” “京城这个季节柳絮实在烦人。”温凝皱起鼻子,“一落地就过敏了。” 温卫民点头:“难怪声音听着也不对。” 真神奇。 除了司机,居然是温卫民第一个来关心她。 虽然这句关心多半出于不走心的寒暄。 温凝微微仰靠在沙发上,很不经意地一提:“刚刚来的时候,我听您和我爸在吵架。是因为爷爷吗?” “老爷子时好时坏,不是为他。”温卫民说,“是我看不惯你爸的脾气。” 当大哥的多少喜欢摆大哥的谱儿,温凝明白。 不过这位二叔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向来看不惯温正杉自诩兄长,事事时时想占一头。自古钱不压权,大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便一心钻研另一条路。 不过对着小辈,两兄弟尚且算一心。 人前和睦人后争锋,刚才温凝已经见识过了。 她现在要把这一心挑破。 墨镜下,她的眉眼慢慢垂下来:“二叔,不过您刚刚说的道貌岸然我倒是挺赞同。” 温卫民诧异抬眸:“这么说你爸爸……” “您知道我这趟出去知道了一个什么秘密吗?”温凝故作神秘。 “秘密?” 她点头:“过几天我家应该会来一位小客人,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她讲得模棱两可,可温卫民不是蠢人,沉吟数秒:“有这种事?” 温凝笑笑:“看来二叔还不知情。” 那么很适合她从中铺垫。 她指了指里边病房:“爸爸这时候把人接回来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 趁老爷子还在,抓紧落定身份。先不说遗产会不会多一分,就是以后掰扯起公司股份也能有名有份。 温卫民不会想不到。 他眯起眼:“你确定是真的?” “真不真等过几天人来了就知道了。据我所知,他一点都没打算藏着掖着,想直接安排到家里来住。”温凝说,“二叔你知道的,我从小没什么心眼。但这件事我肯定要为了自己和我妈考虑。” “你说的对。”温卫民稍有出神。 温凝的视线透过墨镜落在对方身上,双手紧握:“二叔,我应该怎么做?” 在温卫民这样的人面前,放低姿态是最正确的选择。他头上有兄长压着,太想当个一语动万军的将军了。 她的故意示弱一下将两人立场拉近。 温卫民食指点在手背上:“这件事先容我想想。” “好。”温凝乖巧道,“谢谢二叔。” 二叔起身踱了一圈:“我们是自家人,不用这么生分道谢。” 温凝面上柔顺,心中却冷笑。 那就狗咬狗吧。 温凝懂得凡事慢慢来的道理。 她说话点到即止。 后半夜到清晨,她和温卫民各自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直到司机过来接人。 这间会客厅从三人变两人,再变成她独身一人。 晨光被冰冷矗立的高楼分割开,散落几缕珍贵的阳光到窗口。她进卫生间洗了把脸,也顺便看到了自己很没有气色的一张脸。颈口,是一条玫瑰金项链。 她抬手摸了摸,心无端定了下来。 门外忽然有人喊她。 她将项链藏在衣领下,过去开门。 外面是一直照顾爷爷的保姆,看到她,保姆如释重负:“老爷子醒了,在找人。” 第180章 温凝说一声好,转身进去病房。 昨晚她只隔着玻璃看过一眼,此刻走得近了,她才发现老头瘦得脱形,身上数根管子维系生命。手一动,皮肤下虬起的经脉沟壑起伏。 他动动手指,仿佛在说:来啦。 温凝对这个爷爷感情很复杂,可是归根结底,她的许多本事都是从他身上学的。 她在病床边坐下,素着一张脸:“爷爷,现在还好?” 老爷子抬手摸摸自己眼下。 温凝知道,这是在问她的眼睛怎么了。 她说:“马上入夏,满大街的柳絮。这是过敏啦!” 老爷子缓缓摇头。 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不信。 保姆在一旁察言观色地说:“老爷子清醒的时候老在问你,说有段时间没见着了。” 这种客套话真真假假。 温凝笑了下:“我去了澳岛。” 她没提温心仪,但是听到澳岛两个字,老爷子混浊的眼睛忽得亮起来。他苍老的手拍打床沿。 温凝问:“爷爷是想姑姑了吗?” 老头又拍一下。 “姑姑还不知道您身体不好。我爸和二叔怕她担心,都没敢告诉。” 她的话说得有理有据,好像在为兄弟俩开脱,可听在叱咤风云一生的老爷子耳朵里却是:两个儿子怕唯一一个女儿回来占家产,连他要死的消息都不愿透露。 他眼睛黯淡下来,手却更用力拍打。 保姆连忙上来安抚,偷偷在她耳边说:“一提这个老爷子就激动。” 温凝疑惑:“所以爷爷是想姑姑了?” 保姆还没出声,老爷子忽然伸手,囚住温凝的手腕。 他力气不大,却让温凝感觉到某种强烈的欲望。 干涩苍老的纹路划过她年轻、尚且细腻的皮肤。 她忽然为这个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惋惜。 不去看保姆,温凝盯着他的眼睛,问:“爷爷,你是想我叫姑姑回来看你吗?” 老爷子点头。 温凝又问:“现在?” 老爷子继续点。 “好。”她当着他的面掏出手机,“我现在给姑姑打电话,您就在这边听着,成吗?” 囚住她的力道松了。 温凝拿出手机,听到那边保姆犹豫着说:“可是你父亲说……” “说什么了?”温凝笑着问,“说怕姑姑担心所以不要讲。可现在是爷爷想找她回来,这没错吧?” 她虽然是笑着的,可话里透出的威压与老头年轻时一模一样。保姆一时无言。 等不到她去通风报信,温凝的电话已经打通。 “姑姑。”她开门见山,“爷爷想你,方便回一趟京城吗?” 那头温心仪一听便明了。 “爸,你在?” 老爷子忽得挣扎起来,从喉间发出难听的呻吟。 这一声传到澳岛。 温心仪站起身:“我这就订机票。” 京城的戏已经拉开帷幕,只等着唱戏的角儿各自就位。 如果说去澳岛之前温凝还想着当一个好戏子,那么此时此刻站在病房里的她,已经丢掉了曾经拙劣的梦想。 她如今,更想好好地用自己的手导这一场戏。 …… 中午时分,二叔家的人来换班。 温凝离开医院径直回家。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家变得既熟悉又陌生。花园里的花儿换了一茬新的,天气入夏,一花园争奇斗艳。 到家的时候园丁正在翻土植新树。 园子里的花草何芝非常宝贝,家里整修花园时她必然在一旁盯着,要不然就在二楼露台边喝茶边看。 温凝第一时间找二楼,没看到人影,于是逮着一名园丁:“我妈呢?” 园丁指指锦鲤池的方向:“太太在后面。” 温凝抄小路过去,果然看到正撑伞指挥工人的何芝。讽刺的是,一株新的石榴幼苗正在她的指挥下栽种在锦鲤池边。 石榴,多子多福。 锦程,前程似锦。 温凝在热烈的日头下浑身发寒。 或许是站得太久,何芝发现了她。她撑着伞过来,用心疼的语气:“这趟出去怎么瘦了?” 温凝表情掩藏在宽大墨镜下,不答反问:“换季而已,这么大动干戈?” 何芝叹息:“还不是你爸爸,说过几天有重要的客人住到我们家。” “多重要的客人,不仅住到家,还要这么收拾。”温凝看着她眼睛,“您不知道吗?” 明明隔着一重墨镜,何芝却能感受到落在她身上毫不掩饰的视线。 她如芒在背。 温凝又说:“您就一点不往下深想?” 或许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但温太太的身份摆在那。这么多年养尊处优,在贵妇人圈时刻被人钦羡,何芝已经习惯了掩耳盗铃。 她和温正杉夫妻多年其实并非一帆风顺。 靠的是一方不在明面上过分,另一方善于隐忍。 于是露出来给别人看的部分都是光鲜亮丽的。 温凝问得太直白,让她不由恍惚。她的脸色在日头下逐渐发白,连精致妆容都掩盖不了其下失意:“你爸爸不会做得太过分的。他还需要我替他撑着场面。” “场面?”温凝笑着说,“我忘了,你们俩都在乎这个。” 那他背着家人和陈康泰表妹搞在一起的时候在乎过将来哪天东窗事发吗? 这个时候维持和平倒显得重要了? “您还不知道是谁吧?”温凝平静地看着她,“还记得很早之前我们一家去澳岛时碰到的原阿姨吗?” 何芝猛然震颤。 “原阿姨至今单身,那您猜猜她儿子是哪里来的?我们一家三口和他们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席间关系融洽。您还说要我跟着原阿姨学琴。可背地里我们都是他们眼里的傻子,妈妈,您说呢?” 言尽于此。 温凝留下这枚重磅炸弹径直上楼。 困了。 她想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