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重生的魔尊他又疯又茶》
1. 天道老狗
巨大的轰鸣声响彻耳膜,陆采浑身灵力激荡,勉力运转法诀,打出一道掌印,将降下的雷劫艰难化解,救下原本要被雷劫劈中的城池。
他抬眼看向遮天蔽日的劫云,忽然感到一阵无力,接连三日的抵抗,此刻他体内已如枯竭的泉水,无法再接下任何一道雷劫了。
而这场天罚引起的劫难,还不知要持续多久。
陆采盘坐于空中,闭目修复受损的心脉与伤势,抓住一切时机回复灵力,迎接下一道天雷。
这修者之极路的飞升雷劫本不是他的,而是魔道一个天纵之才却恶贯满盈的魔尊引来,之所以殃及他人,只因被天道眷顾的永夜魔尊谢昔诀关键时刻不愿飞升,触怒了天道,故而降下刑罚。
天道之下,众生皆蝼蚁,不愿飞升便是不尊天道。
一人犯下过错,便要罚天下人。于天道而言,众生算什么?
陆采心中郁郁,望向远处劫云中若隐若现的人影。
天地间一片暗沉,他独自立于虚空,哪怕隔着轰隆隆的雷声,陆采也能听到那疯子嘲讽地低语。
“果真是天道不仁,本座不愿飞升,便要天下陪着本座一起死?”谢昔诀嗤笑,“天道老狗……还真是高高在上啊。”
陆采眼皮一跳。
顷刻间,翻涌的劫云轰隆作响,响彻世间,犹如天地愤怒地咆哮。
陆采眼见劫云剧烈翻滚,迅速凝聚起下一道天雷,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就要降临人间。
他深吸一口气,调出体内回复不多的灵力,拼死准备迎上去。
陆采的身后是万千无辜凡人,他们惊恐万状,却又虔诚无比,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在看心中至高无上的信仰。
“仙长,烦请救世啊!”
听着那一道道泣血的声音,陆采无法无动于衷,他紧紧握住手中的本命法宝天衍幡,已是存了死志。
刚要上前,却见劫云中心的谢昔诀双手结印,随后一掌击在自己心脏上,一身修为顷刻间爆发,与雷劫悄无声息地相撞。
陆采睁大了眼睛。
这是自爆!
一位能够飞升的修者一旦自爆,半个修真界都要被毁灭!而在此时此刻,这股力量恰好能与雷劫互相抵消。
果不其然,谢昔诀强大的力量融于雷劫中,雷劫迫于压力,声势渐小,威势惊天的劫云隐隐有消散的迹象。
看着这一幕,陆采实在不知要说什么。
虽这场劫难因谢昔诀而起,然而陆采却知道,谢昔诀不愿飞升是有原因的。
谢昔诀与已被雷劫劈死的仙门三宗有仇,且是无法化解的血海深仇。
雷劫到来之前,双方正在死战,谢昔诀一人独战三大宗门,浴血日久,机缘巧合迎来了飞升契机。
可飞升后便不再是人间修者,在人间的一切恩怨都要斩断,且不能再插手人间事,若仙门三宗无法飞升,谢昔诀此生都不会再有报仇的机会。
仇人就在眼前,他又怎会弃仇飞升?
谢昔诀拒绝上天梯,天道便怒了,在他眉心打下天弃的印记,令他此生再也不能飞升。
本是天道宠儿,修炼数十载便飞升,却转眼便被天道弃之如敝屣,成了天弃之人,生死际遇只在天道一念之间。
饶是陆采身在正途,以飞升天道为毕生夙愿,此刻也不由心中生寒。
不仅如此,天道还将本该由谢昔诀一人承受的雷劫分散于世间,让诸修者与凡人共同承受。
这雷劫可是飞升雷劫,天地间除了谢昔诀,没有一人能够承受,修者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毫无灵力的普通人?
短短三日,整个凌霄大陆残垣断壁,城池倾倒,飞禽折翼,走兽奔逃。
陆采目之所及,血光冲天,到处是凄厉哭声,境况惨烈如同人间炼狱。
这一幕冲击着陆采的心神,让他道心都隐隐有些不稳。
求道数十载,为的便是追逐这样麻木不仁的天道吗?若是如此,他为何还要求道?
这三日以来,他之所以还在苦苦坚持,为的不过是身后无数无辜世人罢了。
陆采是玄门掌教,自幼便天赋异禀,他执掌玄门多年,如今距离飞升本就不远,才堪堪撑到了现在,其他掌教修为弱些,譬如本就受伤的仙门三宗,早便被劈得神魂俱灭了。
谢昔诀自爆后,劫云缓缓消散,这场灭世之劫起于谢昔诀,也终于谢昔诀。
看着那道人影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般轻飘飘落下,陆采心中复杂之余,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惋然。
他下意识飞身上前,接住了那只残破的风筝。
怀中的人经脉寸断,体内已无一丝灵力,那张犹如艳鬼的面容此刻苍白如纸,身躯单薄透明,仿佛下一刻便要消散于世间。
谢昔诀抬眼,模模糊糊间看见陆采的脸,竟轻轻笑了,“灵蕴真君啊……本座第二次死在你怀里了。”
陆采点头,温声道:“也算与尊上有缘。”
谢昔诀唇角带笑,“第一次我放火烧仙门,那火焰我控制不住,竟烧了整个修真界,你被我所累,却陪我待到了最后一刻。”
“所幸你我一同重生了。”
“然我与仙门不共戴天,为灭仙门拒绝飞升竟引来天怒,这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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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拼死护住那些无辜的人,让我的罪孽减轻了一些。”
“我身死不足惜,上一世连累了真君,幸而这一世,真君不必再同我一起了。”
陆采闻言,有些迷茫地抬头看向如同鬼蜮的人间。
修者修炼到极致便是脱去肉.体凡胎,证道飞升,然而这样残忍的天道,证道有何意义?证得又是什么道?
人间劫难已过,他道心亦毁,倘若如谢昔诀一般身死道消,是否也算解脱呢。
“世人都道本座乃当世魔头,魔门走狗,罪行滔天,死有余辜。唯有真君将我当作一个人,一个与你身后世人没有不同的人。”
谢昔诀看着眼前心怀天下的正道之光,明明近在咫尺,却觉得他遥不可及。
这个人是那样耀眼,那样干净,与不堪的自己仿佛身处两个世界,他就像一个神明,光芒笼罩守护了世间众生。
即便手中沾满鲜血的自己,亦是他的世人。
谢昔诀笑叹:“真君真是一个好人。”
陆采微愣,片刻后温声道:“尊上错了。无辜者我自然守护,为恶者我必亲手斩之。”
“上一世尊上烧山前已令无关者撤离,波及整个修真界非尊上所愿。尊上心存善念,才得以重活一世,这一世亦不能怪你,只怪天道无情。”
“为救世不惜自爆,尊上亦是好人。”
谢昔诀怔怔看着陆采。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心存善念,是个好人。
只可惜他并不是。
幼年时的谢昔诀也曾向往拜入正道,长大后扫奸除恶,荡涤世间一切不平。
那时的他,何尝不想做个好人?
“真君能叫一声我的名字吗?我叫谢昔诀。”他轻轻说。
陆采一怔,心头划过一丝奇怪的感觉,似乎这个名字他曾叫过无数次般。
“谢昔诀。”他用手拂过谢昔诀眉间朱红色的天弃印记。
谢昔诀露出一个笑,抓住陆采的手,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的身躯在陆采怀中缓缓消散。
陆采怔怔看着,忽然间觉得无比难过。
这种感觉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上一世谢昔诀死在他面前时,他也曾这样难过。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话都没说过几句,偏偏要同生共死,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缠绕在一起,无法分开。
陆采没发现,久未有动静的劫云重新汇聚,带着无边的愤怒,似要将天地毁灭!
雷劫遮天蔽日降下,生命的最后一刻,陆采只有一个想法——
如谢昔诀所说,天道果真是条老狗!
2. 去见故人
玄门第一教派至玄山此时正在举行新任掌教的继位大典。
玄门修士皆是修道者,门派无数,传承久远,至玄山并非一开始便是第一教派。
百年前的至玄山还是默默无闻的小门派,直到有一日,门内出了一位道修天才,天赋奇高,修为突破化神境后便接手了至玄山,一步步将至玄山带上玄门塔尖,力压当时最富盛名的五宗,成为了玄门新的领袖。
这位玄门传奇人物便是陆采的师尊——弘宜真君。
今日是弘宜真君易位之日,也是陆采接手至玄山之日。
台下有别派弟子小声道:“灵蕴真君如此年轻便突破化神期执掌玄门,比当初的弘宜真君更出众呢。”
“是啊,灵蕴真君如今不过双十年华,如此年纪的化神期强者,整个修真界也找不出几个。”
旁边的弟子闻言笑道:“今日之后便要改口称道尊了。”
灵蕴是陆采的道号,而道尊是对玄门掌教的尊称,与仙门的仙尊和魔门的魔尊是一个意思。
“啧啧,我还从未见过哪家掌教如我玄门掌教这般,如此年轻又养眼呢……”
这是陆采的师叔妙宜元君,她向来不拘小节,虽是道修,却与其他奉行清心静修的道修不同,走得是红尘炼心一派。
不过妙宜元君人虽稍有些不着调,话却说得没错。
台上的陆采正站在弘宜真君身旁,白衣黑发,眉目温润,腰间缀着一面青竹小幡,一双眼眸光清柔,仿佛能够包容万物。
端的是仙风道骨,圣人容貌。
但没人知道,风姿清逸的灵蕴真君,此时脑子里还是一片懵然。
旁边的弟子见他久未动作,忍不住小声提醒道:“真君?该接令了。”
陆采听到他的声音,总算从剧痛的失神中清醒过来,然而看到眼前的一切,他又怔住了。
这是他多年前接过玄门掌教令的继任大典,可那场大典早已过去数十年,为何现在又出现了?
难道说……他被雷劫劈中以后,又与谢昔诀一起重生了?!
不得不说,这是很有可能的,毕竟已经重生过一次了,陆采有经验。
且根据他的经验,这一世谢昔诀依旧要去找仙门的麻烦,若不及时阻止他,大概率又要祸及整个大陆。
不是陆采杞人忧天,实在是事实如此,毕竟你若要问前两世的陆采,他也不会想到报个仇能报到毁灭世界的。
一旁的弘宜真君手执掌教令等了半天,见陆采迟迟不接,不由微笑催促道:“灵蕴?”
陆采抬眼看向弘宜真君。
前两世他接过掌教令不久后,弘宜真君便闭了死关,即使是后来的灭世之劫,弘宜真君也没有出关。
故而他与师尊也许久未见了,如今重生一世能够再见,也算没有白白回来。
陆采停顿片刻,低声道:“师尊,不如这掌教令,您再多留些时日罢?”
弘宜真君:“???”
弘宜真君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后眼疾手快,反手便是一个禁言术施在陆采身上。
他装看不见陆采复杂地眼神,朗声道:“既然灵蕴你已做好了准备,玄门我便托付于你了。”
他将手中悬浮于空的掌教令一把拍入陆采眉心,泛着道道圣光的掌教令化为一枚印记,在陆采眉间微微闪了下,随后缓缓消隐。
然而在场都是耳聪目明的修士,即便陆采被禁言说不了话,众人又岂会忽略他先前的话?
满场顿时哗然声四起。
弘宜真君冷眼一扫,台下倏然一静。
众玄门弟子不敢说话,赶来恭贺的各大教派倒是敢说,不过能来恭贺,至少与玄门并未交恶,自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给玄门没脸。
弘宜真君镇住场后,一甩拂尘后退一步,眼眸含笑躬身道:“拜见道尊。”
陆采:“……”
台下众玄门弟子亦很给面子的向陆采俯首:“拜见道尊。”
陆采:“……”
陆采站在原地沉默片刻,默默看向弘宜真君。
弘宜真君眨了眨眼,片刻后才恍然大悟,手指微动,悄悄将陆采的禁言术解了,险之又险没让他当场表演个哑巴道尊。
陆采当道尊是有些手艺的,略说了几句场面话,待礼成后,前来观礼祝贺的其中一位大能便笑道:“灵蕴本是我等的小辈,如今却与我等同辈相称,可见天资绝世。”
陆采偏头一看,见说话这人正是仙门领袖,谢昔诀的仇人之一,于是便温声道:“东宁仙尊说笑了,灵蕴天资愚钝,不及我师尊万一。”
旁边的妙宜元君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弘宜真君、妙宜元君、各大教派领袖,皆是同一辈的,陆采是弘宜弟子,若说他不及弘宜万一,那如今与陆采地位等同的其他教派领袖,岂非更为不堪?
得多天资愚钝才会与同辈的弟子地位相同,平等来往呢?
陆采这话虽说非要解读,不止是说仙门那位东宁仙尊一个,但显然他只针对那一个,其他人便也乐得看热闹,左右也与他们无关。
东宁仙尊脸色一沉,看向垂首喝茶装没听见的弘宜真君,问道:“弘宜真君也是如此认为吗?”
弘宜真君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难看,不得不放下茶盏,温言道:“灵蕴年纪小,东宁你又何必与他计较呢。”
瞧这话说的,若计较了岂不是显得东宁仙尊肚量小?堂堂修真界塔尖大能,与一个小辈计较几句话,多没面子呢?
弘宜真君一句话说得东宁仙尊脸色更黑了,还没法继续发作,只好拂袖冷哼。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何时得罪了陆采?莫不是门内弟子有谁不长眼开罪,让这位小道尊记住了,才有今日这出?
其他人相视一眼,暗道弘宜果然护短,且玄门这位新任道尊天资也实在可怕,回去后可要告诫门下弟子,以后能不招惹便不招惹了。
送走各门各派后,弘宜真君将陆采叫到身边,温言道:“继位当日不愿接令,你今日若给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我再偏疼你,也是会生气的。”
陆采想了想,试探道:“弟子忽然觉得,证道飞升没甚意思,打算弃道做个凡人?”
弘宜真君微笑看着他。
陆采叹了口气,只觉得说真话怎就这么难呢?
他纠结片刻,小声道:“非弟子不愿说,实是此事……不好说。”
弘宜真君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叹道:“罢,既如此,我便不问了。只你如今已是玄门掌教,行事要多考量。”
陆采怔怔看着弘宜真君,只觉心中羞愧难言。
这是教导他的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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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亦是抚养他长大的家人。
陆采尚在襁褓便成了孤儿,心中根本没有父母亲人的概念,自记事起身边便只有弘宜真君这个师尊,在他心里,弘宜真君是他唯一的亲人,虽无血缘,如父如母。
外人不知,陆采是知道的,弘宜真君修为已停滞多年,难有寸进,也许此生便只停在这里了,所以他希望陆采在修士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代他去看看远处的风景。
然而陆采却无法开口告诉他,他向往的那片天道,是多么卑劣残忍的存在。
陆采无法证那样的道,他道心已毁,虽还未产生心魔,但想要继续修行,无疑是不可能的。
如今的他,只要一想起修炼,便会产生无尽的抵触。
他注定要令师尊失望了。
陆采低下头,掩去目中的愧疚,只低声道:“弟子近日想下山一趟,玄门……还是托师尊再看顾一段时日。”
弘宜真君疑惑道:“何事?”
陆采摸了摸鼻子,含糊不清道:“……去见一位故人。”
将玄门丢给弘宜真君后,陆采独自轻装下山,千里迢迢去见他口中的“故人”。
不知谢昔诀此时在浮屠山如何呢?
他本是魔门浮屠山弟子,虽以前世的时间来看,此时还并未在修真界崭露头角,然而谢昔诀大概率也重生了,想必不会默默无闻。
浮屠山虽是魔道门派,且是魔门之首,但如今的修真界,玄门与仙门独大,其他正道教派,譬如佛门,皆势小力孤,更别说那些魔修妖修,向来是修真界的底层。
若非后来谢昔诀崛起,整个魔道在修真界都不会有位置。
陆采堂堂玄门之主,孤身往魔道走一遭简直比逛自家山头还简单,半点危险都不会有。
快到浮屠山脚下,守山弟子见一气韵不凡的道人悠然而来,周身仿佛云雾飘渺,一派仙风道骨,与他们浮屠山格格不入,便警惕问道:“阁下何人?来我派有何事?”
陆采手执拂尘,彬彬有礼瞎扯道:“贫道至玄山灵蕴,与贵派弟子谢昔诀有旧,曾约定今日相见,故前来赴约,还请道友通报一声,劳烦了。”
那守山弟子沉默片刻,看他不像骗子,疑惑道:“你说的可是如今玄门的掌教灵蕴真君?”
“正是。”
“……”
两个守山弟子相视一眼,其中一个飞快回门内报信,另一个对着陆采拱手,谨慎道:“还请道尊稍候。”
陆采微笑道:“好说,好说。”
等了片刻,远远看见如今的魔道之主长青魔尊手执武器踏云而来,麾下四大护法紧随其后,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陆采沉默片刻,看向守山弟子,轻甩拂尘温声道:“道友,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贫道此来并非与贵派打架,只是来寻一位故人。”
那守山弟子闻言,噔噔噔往后退了好几步,直退到了浮屠山门内,警惕看着陆采手中的拂尘。
陆采:“……”
陆采和颜悦色道:“道友莫怕,贫道并非要打你,只是习惯……”
“灵蕴真君来我浮屠山有何贵干?”
陆采咽下未尽之语,看向说话的长青魔尊,不得不再次重复道:“贫道来寻人。”
“寻什么人?”
“贵派弟子谢昔诀。”
3. 少年小五
长青魔尊偏头看向旁边一位护法,那护法掐算片刻,摇了摇头。
长青魔尊便道:“真君想必找错地方了,我派并未有你说的这位弟子。”
陆采愣了下,迟疑片刻,说道:“我确实是来寻人,并无其他想法。”
长青魔尊笑了一声,觉得这位道尊挺有意思的,玄门掌教继位大典那日,魔道虽没有去,然而当日的情形,长青魔尊还是听说了的。
据说那日灵蕴亲口对弘宜说不愿接手玄门,被弘宜压下去了,今日灵蕴就到了浮屠山。
至玄山距离浮屠山少说也有六七日的路程,灵蕴五日便到,想必是在接任当日便星夜兼程赶来。
虽说长青魔尊不知陆采为何要推辞接掌玄门,然而连掌教令都不要,巴巴赶来,如此着急只为他浮屠山一个小弟子?
别说浮屠山确实没有这位弟子,即便是有,长青魔尊也不会信他的话。
新官上任来打压他魔门烧一把火,也比这个可信些。
长青魔尊笑道:“我即便是相信真君所言,也无法帮你。我派从未有过名为谢昔诀的弟子。”
……这就有些奇怪了。
莫非是他记错了,谢昔诀不是浮屠山弟子,而是别派弟子?
陆采失落道:“那……打搅尊上了。”
长青魔尊沉默了下,迟疑道:“……无妨。”
他看着陆采驾驭法宝离去,有些疑惑地转向身旁的人,问道:“他还真是来找人的?”
先前掐算的护法迟疑道:“要不,属下再去查一下门内弟子?兴许是将谁遗漏了……”
长青魔尊沉吟道:“去吧,不拘普通弟子,上下都查查。”
“是。”
浮屠山杂役弟子居住的山峰内,一个约莫十六七岁,身躯清瘦、衣衫破旧的少年正挑着一担水往山上走,他面容平静,脚步沉稳,虽衣着褴褛,却丝毫不影响他格外出众的外表,一张脸似妖似仙,不似人间。
只眉间一枚朱红色的印记,显得有些奇异。
他走到山腰,被另两个杂役弟子拦住了路。
“喂,小五,那里还有两担水,你一起挑了。”
“动作快点,别想着偷懒!”
小五看他们一眼,见是他隔壁院的弟子,平静道:“那是你们的活,不是我的。”
那两个弟子一看他还敢反驳,顿时怒了。
“让你挑便挑!不挑,我们便揍你!”
小五停顿片刻,点头道:“好罢,我挑就是了。”
转身的刹那,那两名弟子在身后嘲弄道:“一个不能修炼的废物,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竟还敢反抗……”
“真不知管事留下他干什么……”
当着当事人的面,他们毫不顾忌,声音没有丝毫减小。
小五微垂的眼眸里飞快划过一丝阴郁。
——
“着火啦!着火啦!快救火啊!”
漆黑的夜里,整座山峰都被这道高亢惊恐地声音惊醒,待听到话中的内容,皆是一惊。
即便他们都是杂役弟子,天资并不高,但好歹也是有些修为在身的,比普通凡人要厉害的多。
区区火焰,根本不会畏惧,若是会,那只能说明这火焰并非普通火焰。
最重要的是,某处忽然着火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众人着急忙慌起身去救火。
白日被那两个弟子欺压的少年小五隐在暗处,微微笑了下,偏头看向左边的肩膀,轻声道:“赤烬,辛苦了。”
一缕黑色的火焰幽幽浮现,从他的左肩划下,停在曲起的指尖上,欢快地跳动着,似乎在为主人的夸奖而高兴。
小五眼眸微动,想起了初见赤烬时的场景。
那时他还只有六岁,家中遭逢巨变,除了他与母亲外满门被灭,那些人穷追不舍,母亲被逼无奈,带着他绝望地跳下了悬崖。
母亲死了,他却被崖底的赤烬所救。
赤烬是从崖底岩浆中诞生的,他也不知孕育了多久,总之即便是金丹期的修者,也非赤烬一合之敌,要不了半刻便会被烧成灰烬。
他带着赤烬回去将灭他满门的仇人尽数杀了,此后便一直流浪在世间。
天下之大,却没有他容身之处。
直到九岁那年,外出游历的长青魔尊见他落魄,起了恻隐之心,将他收为弟子,带回了浮屠山。
可是小五命格有些硬。
跟谁谁倒霉的那种硬,不夸张地说,完全是个煞星灾星的命数。
长青魔尊作为修士,原本也不信这些的,路途中被他坑得险些神魂俱灭,才终于死心请玄门神算子为他测算了命数。
小五百岁前命途坎坷,地位卑微,逮谁克谁,百岁后方能摆脱灾厄,一朝崛起,此劫一过,一帆风顺。
中途若强行改命,不仅小五要受到反噬,性命垂危,帮助他的人也得不了好。
所以待回了浮屠山,长青魔尊便没有将小五的弟子身份公之于众,而是让他混在了外门弟子堆里,对于他的境遇也一直不曾插手。
岂料在外门待了两年,小五忽然被测出无法修炼,一脚便被踢到了杂役峰,做了最低下的杂役弟子。
对此,长青魔尊也只能说:命途坎坷,地位卑微,那算命的神棍果然诚不欺我。
至于逮谁克谁,长青魔尊回想起曾经的经历,觉得真是不说也罢。
他不敢在小五百岁前插手小五的命运,恐真如当初玄门的神算子所说,插手便会受到反噬,反害了小五。
小五知道自己命中带煞,故而这么多年也从不与人来往,即便有人有心与他交往,他也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久而久之,也没人往上凑了。
大家如今都只知道,杂役峰那个不能修炼的废物性格亦孤僻古怪。
没人会待见这样的人。
况杂役峰弟子天赋低下,小小年纪便长期被别峰的同龄人呼来喝去不当人,心理都略微有些问题,尤其爱恃强凌弱,像小五这样的,简直是最好的靶子。
小五自六岁家破人亡起便吃足了苦头,心里亦并不十分光明磊落,更不是个心大开朗的人,像今日被欺压后命赤烬烧了别人居所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至于会不会烧死人,他从来不考虑。
黑暗中摸爬滚打混着血泪挣扎长大的人,从来只知锱铢必较,有仇必报。
那边的闹剧还在继续,小五懒得留下观看,带着赤烬回了自己的小屋子。
他盘坐在床边,打算再修习一遍长青魔尊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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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功法,虽修为不知为何停滞不前无法修炼,但能对功法更熟练些也是好的。
刚念了几遍心决,忽然被窗口传来的声响打断。
小五有些不耐地看过去,接着便是一呆。
窗棂上不知何时倚了个白衣仙人,一双瞳仿佛掬满细碎月光,周身似围绕着浅淡云雾,仙气飘飘,天人之姿。
他身后有一轮皎洁明月,与他飘渺绝伦的身影交相辉映,仿佛月神踏月而来。
小五下意识站起了身。
仙人看了他一眼,忽然从窗棂上跃下,叹气道:“我也不想走窗户的,只是你的火焰靠在门口打盹,我怕吵醒它。”
陆采离开浮屠山后并未走远,而是住在了外面小镇的客栈中。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前两世的谢昔诀分明就是从浮屠山崛起的,他还记得长青魔尊死后,长青妻子接手了魔道,谢昔诀正是她麾下第一大将。
那时魔道地位渐高,处处与正道作对,谢昔诀是正道的心腹大患,被称作魔道走狗,在长青妻子的授意下多有恶行,为虎作伥,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虽陆采知道这件事另有隐情,但关于谢昔诀的成名史,他应该不至于会记错的。
今日他被长青魔尊忽悠走了,回头想想便明白,长青魔尊必是怀疑他别有用心,才不让他见谢昔诀,既然如此他也只好夜探浮屠山了。
岂料他隐匿气息小心避开长青魔尊不让他发现,进入浮屠山内却傻了眼,他不知谢昔诀在何处,便以神识传音试图联系谢昔诀,谁知道这神识是泥牛入海,一去不复返了。
陆采无法,只好一边瞎找一边放出神识查看,走到哪算哪,期间险些入了长青魔尊的魔殿,幸而他忙着与夫人温存,没有心力分给陆采,才让陆采不至于当场被抓包。
经过这一遭,陆采真是尴尬极了,再也不敢随意将神识探入别人门内。
总而言之,千难万难才找到了这里。
小五听见他的话,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先警惕这突然出现的人怎会看见赤烬,还是先惊讶他为何仿佛认识自己。
还未说话,仙人又向前走了几步,看着他温声道:“尊上,别来无恙。”
小五:“……”
小五冷静道:“你认错人了。”
这话一出,陆采也愣了下,问道:“难道你不是谢昔诀?”
不应该啊,虽比他熟悉的谢昔诀看着小了许多,还只是个少年模样,但那张脸是没有变的。
忽然,陆采眼眸凝了下,紧紧盯着小五眉间的朱红印记,脸色有些难看。
“……这天弃印记为何还在?”
分明他们已经重生了,谢昔诀被天道打下的印记应是未来的事,为何现在会出现在他眉间?!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为何会与谢昔诀一起一次又一次重生?为何未来的印记会出现在现在?重生究竟是时光倒流还是又走了一个轮回?真相究竟是什么?
他不可思议地骇笑道:“总不能是天道也与我们一同回来了罢?”
小五一怔,下意识摸了摸眉心,听不懂他这句话,只警惕道:“……你究竟是谁?为何叫它天弃印记?天弃是什么意思?”
停顿片刻,他又说:“我不叫谢昔诀,你认错人了。”
4. 魔道走狗
陆采怔了下,下意识问道:“那你叫什么?”
小五皱眉道:“问别人名讳前,难道不应先自报家门吗?”
陆采有些愣住了。
这个少年绝对是前世的永夜魔尊谢昔诀没有错,毕竟连天弃印记都在,可难道他这一世并未重生吗?
两世死亡,陆采与谢昔诀都是待在一起的,但陆采是因感应到有劫难,去破劫才破到谢昔诀身上,事实也证明两次劫难的确都是谢昔诀引来。
然而陆采若不去破劫,便不会遇到谢昔诀。
故而他一直以为,是谢昔诀身上有什么秘密才导致重生,他两次死时都与谢昔诀在一起,应是此原因才被带着一起重生了。
可谢昔诀这次仿佛并未重生,难不成是他想错了,重生的关键不在于谢昔诀,而在于他?
来路归途皆迷雾重重,什么也看不透。
然而当下的陆采看着眼前的小五,决定先不去想那些,他温声道:“我来自玄门至玄山,灵蕴是我的号,陆采是我的名,你想叫哪个都可以。”
他的神色不带丝毫恶意,声音轻柔和缓,仿佛温润地珠玉,又似沁凉地流泉。
倒显得小五如此警惕,有些小人之心、莫名其妙了。
况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别人这样温柔地对他说话了。
小五沉默片刻,闷声道:“……我没有名字,别人都叫我小五。”
“好,小五。”陆采点头,指了指他眉间,“可否告诉我,这印记是何时出现的?”
小五干脆道:“五日前。”
五日前。
陆采微微凝眉,五日前正是他重生回来接任玄门那日。
谢昔诀眉间有天弃印记,这印记是天道打下的,如若谢昔诀并未重生,便只能是天道也重生了,它看不惯谢昔诀,所以又给他打下了一枚天弃印记。
虽匪夷所思,然而陆采暂时也想不到别的解释了。
陆采道:“你方才说,你没有名字?”
“……嗯。”
“为何呢?”
“我在杂役峰,平日不能出去,没有人需要叫我的名字……也没有人给我取名。”
小五不知陆采问这些做什么,见他仿佛随口一问,他便也随口答了。
小五六岁以前的名字,自全家死绝、没人再叫的时候便随着家人一起死去了。
六岁之后到处流浪,别人偶尔叫他“小乞丐”,偶尔叫他“小偷”。
九岁遇见长青魔尊,师尊叫他小五,因他是师尊第五个弟子,于是在外门的时候,别人也叫他小五。
之后便没有人在意一个无法修炼可有可无的杂役弟子究竟叫什么了,只叫他废物就是。
白日那两个杂役弟子还是因住在隔壁,时日久了才知道他叫小五,若不是要让他帮忙挑水,也不会好好叫他的名字。
故而连小五这个名字,也少有人叫。
不过这些事情,就不必与这位玄门道尊说了。
小五看着陆采,抿了抿唇。
他知道陆采。
就在昨日,浮屠山众弟子还在讨论,说玄门掌教灵蕴真君不知何故,继任当日竟推辞接掌玄门。
此等滔天权势,说不要便不要,如此随心所欲,倒比他们一向从心的魔修还像魔修了。
小五听了几句,当时便觉得他们口中这个人似乎有种奇异的魔力,那种感觉很玄妙,仿佛前世相识,又似今生注定。
因此小五便有些在意,一整天都若无其事地往别的弟子身边晃,就为了再多听些陆采的消息。
不想白日还在打听,夜里这人便潜进浮屠山,翻了他的窗出现在他面前。
从至玄山到浮屠山,不过用了五日时间,如此千里迢迢来找他,究竟是为何?难道他们以前真的见过?
小五眼中带着一丝疑惑与探究。
陆采听见他的话,顿时一怔,这才知道谢昔诀此时待得地方竟是杂役峰。
他看着谢昔诀,恍然惊觉面前这个少年是如此苍白瘦弱,与他印象中自信强大的永夜魔尊截然不同。
陆采想起他第一次见谢昔诀时的场景。
那时他正在至玄山为门下弟子讲道,却蓦然被一股针刺一般的不安感包围,同时腰间的本命法宝天衍幡也亮起青光。
这是天衍在给他示警。
天衍是一面竹青色的小幡,乃陆采少时机缘巧合得到的至圣法宝,是修真界唯一一件能够窥探天机的至宝。
衍取自衍算之衍,衍天衍地衍过去未来,衍五行衍命数衍生老病死,天下万物无不可衍,衍算之力无穷尽也。
不过如此逆天之物,必然是有弊端的,若衍一些超出自身能力的东西,陆采便会受到反噬,严重些甚至会导致他身陨,世间因果亦会受到影响,造成一些不可控的后果。
所以若无必要,天衍的这项能力,陆采能不动便不动。
只是因天衍是他的本命法宝,陆采或多或少也拥有了一些超出常人的能力,他的灵觉敏锐无比,预感亦无人能及。
譬如若某地即将有灾难降临,陆采便会心绪不宁,坐立不安,愈到近前愈强烈。
天衍示警,说明某处有劫难将生。
陆采顾不得再讲道,交代了一番便赶赴凌霄大陆北境。
直觉告诉他,此次劫难发生的地点就在北境。
北境有一座绵延十万里、在修真界极为有名的山脉,名为望月山脉,望月山脉中段有一座崖,名留月崖。
留月崖凶名赫赫,虽望月山脉其他山峰也很危险,然而都不及留月崖的尸骨累累。
望月山脉可说是一座魔山,传言几百年前的望月山脉还不叫这个名字,留月崖也不叫留月崖,只是一座普通的山脉。
有一日来了一位魔尊,不知何故打算定居于留月崖,没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方人士。
自他来后,整个望月山脉魔气缭绕,人迹罕至。
不过他虽是魔道之人,倒从未听闻他做了什么恶事。
只是好景不长,他独自一人在留月崖待了许久后,与一位仙门女子成亲了,然而婚后不久,他便以残忍手段杀了妻子,从此便像是变了一个人,见人便杀,手上血债累累。
再之后,有一位正道尊者为除这位作恶多端的魔尊,来到了留月崖。
之后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知这位尊者后来死了,魔尊越发杀人如麻。
忽然有一日,他不杀人了,留下一座魔气冲天的死亡山脉,从此后销声匿迹。
有人说他已证道飞升,有人说他走火入魔疯了,亦有人说他被别的正道人士杀了。
更有些离谱的传言,说他与那位正道尊者结为了挚友,尊者是为救他而死。
不过这个传言没多少人信就是了。
总之众说纷纭,真真假假,谁也不知真相究竟如何。唯有一个传言,似乎是大家都认可的。
据说当初的正道尊者,尊号正是留月。
当时的人们为了纪念这位因除魔卫道而殉道的尊者,后来便称那座山脉为望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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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那座崖为留月崖。
也有人说,这名称其实是那魔尊改的。
谁知道呢。
——
望月山脉即便无人居住了,也是常年魔气缭绕,且这魔气经久不散,厉害非常,寻常人一旦沾上一点,便会被腐蚀的一干二净,是凌霄大陆触之即死的一处死亡险地。
几百年来,多少人进入其中,便没有再出来。
留月崖下不远处有个小镇,名为活水镇,镇内都是一些不会修炼的普通人。
按理说活水镇位于留月崖脚下,是不会有人居住的,然而架不住活水镇有一口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水井,凡喝过此井水,哪怕重病垂危亦能续命再活十年。
凡人不像修者,他们寿命短暂,因此格外珍惜这口水井,对生命的渴望盖过了对留月崖的恐惧,左右只要他们不上山,也不会出什么事。
这也导致了即便是活水镇附近,也有许多城镇村落,都是因这水井的缘故。
陆采的目的地便是活水镇。
可巧仙门要来留月崖寻宝,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修真界几乎半数人都跟着到了。
传闻此宝乃天下第一至宝——破妄珠。
破妄珠最近一次出现还是在几百年前,自那之后便再也无人见过它。
其实众人并不知破妄珠究竟有何用处,历来每届破妄珠的主人也向来对它的能力缄口不语。
只是即便不知,冲着它天下第一至宝的名头也要走一趟,哪怕最终拿不到手,在一旁看看也是好的。
陆采到活水镇时,已经有许多修士到了,破妄珠即将出世,各门各派都来了不少人,即便是玄门都到了好些个门派。
众人都以为陆采也是来夺宝的。
只有陆采自己知道,这一趟并非至宝出世的大气运,而是会葬送许多人性命的大劫难。
只是这一劫是否应在破妄珠身上,陆采也不确定,他只能感应到此劫转机在活水镇。
陆采到活水镇的第二日,镇上来了个头戴斗笠的白衣男子,此人身量高挑,气质温和,虽看不见脸,然而只看行止气度,便觉形貌上佳。
他从镇外缓步而来,恰逢路边行人惊马,那人原是镇上采买的小商贩,马车将他的衣衫弄脏,便连声道歉。
他摘下被碰得微有些歪的斗笠,洒然轻笑道:“无妨,不过是件衣裳,我还有许多件的。”
陆采坐在不远处的茶摊前,全程目睹了这一幕,不由轻轻赞了一声:“好俊的人物!”
一旁玄门来凑热闹的别派掌门人闻言,啧啧笑道:“道尊竟觉得他好么?”
陆采点头,又看向那白衣人,见他不在意地掸了掸被弄脏的地方,神色不仅没有丝毫不满,还带着一点似有若无地笑意,不禁道:“温文潇洒,侧帽风流。”
且这人那张脸也是生平仅见的出众,如仙如妖如艳鬼。
虽美到一定程度,带上了强烈的攻击性,然而都被眉眼间的平和一一磨平,这种矛盾令他看上去格外有魅力。
路上的姑娘没有不看他的,看一眼便低头羞红了脸。
真是应了那句诗——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玄门那个掌门人见陆采仿佛颇看重那白衣人,便问道:“道尊可知他是何人?”
陆采好奇道:“何人?我从未见过。”
“此人乃浮屠山那妖女麾下第一大将,跟着妖女犯下无数滔天恶行,杀人如麻,无恶不作。”
“一个魔道走狗,道尊实在不必如此抬举他。”
5. 衣衫被烧
陆采怔住,下意识又看向白衣人的方向,实在无法想象他会是个杀人如麻的邪恶之辈。
陆采对魔道的消息所知并不多,他平日里除了修炼,便是下山游历。
与师叔妙宜元君一样,陆采走得也是红尘炼心一脉。
他路途不定,时而出现在人声熙攘的街头,时而隐匿于热情淳朴的村庄,时而露宿山野,时而泛舟湖上。
这一脉的道修奉行炼心而非修心,只有历经百态,阅尽千帆,方能破而后立,于红尘中顿悟。
故而陆采日日身在尘世,玄门若无急事,他都不会回去,更别提什么魔道了。
况魔道也不归玄门来盯,虽都是正道,然魔道一向是仙门约束,他们玄门都是道士,与魔道并无交集,只去收那些化了形的妖修便是。
不过陆采觉得无论是以何种方式求道,都是殊途同归,只要不做恶事,同为修者便没有高低,故而他从不去管那些老老实实修炼的小妖就是了。
这么一来便导致谢昔诀都名扬整个修真界好些年了,陆采还从未听说过他。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明显,谢昔诀有所察觉,抬眼看了过来。
目光对视的一刹那,陆采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仿佛聚满了恶意与疯狂,又仿佛不在乎世间一切,充满了极致的毁灭感。
几乎是立刻,陆采便断定,这是一个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疯子。
他的感觉没有出错,几日后的留月崖上,这个初见时温文尔雅的疯子释放了他左肩上名为赤烬的黑色火焰,火舌席卷了留月崖上空的云霞,将天边染成热烈滚烫的金黑色。
随后山脉倾塌,世界颠倒。
那副末日般的场景,陆采至今依旧一想起来便心悸。
至于他感应到的劫难,自然是没能阻止,破妄珠亦不知去向。
因此,谢昔诀在陆采心中的形象很矛盾,也很奇异。
陆采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若非要有个词来形容的话,那便只有两个字——
邪性。
然而无论是哪副模样的谢昔诀,哪怕是上一世自爆后坠落在他怀中的谢昔诀,都是自信强大的,仿佛无所畏惧,而非像现在这样,敏感多疑,满眼警惕。
如同一粒卑微的尘土。
杂役峰最小的房间里,陆采久不言语,小五便也不出声。
他打量着陆采,只觉得自他出现后,一切都变得无比奇怪。
赤烬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在门外探了探头,小五扬眉,它便飞快飘了进来。
陆采回过神,看见小五身旁颜色漆黑,边缘泛着金色的火焰,便指了指它道:“它是叫赤烬吗?”
“对。”小五眸光微闪,“你见过它?”
陆采心道我不仅见过,我还被它烧死过。
他在心中道了句惭愧,连忙道:“曾有过几面之缘,不过……”
话还没说完,赤烬欢快地飘过陆采腰侧,似乎想与他腰间缀着的天衍玩耍,但天衍不愿搭理它,扭了扭身子便没有再动。
陆采只觉得腰间一阵火热,低头一看,衣衫被烧了一片,半个腰腹都露在外面。
陆采:“……”
陆采心情复杂,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何种表情来。
小五也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展开,眼睛往那片白皙漂亮的腰腹上一扫,立马像被烫到一般偏过了头。
天衍原本正在睡觉,谁知道忽然一下就从空中掉下去,落在了地上。
它被惊醒,睁眼一看,原来是坠绳让赤烬燎断了。天衍生气地从地上爬起来,身躯迅速变大,扑在了一旁呆住的赤烬身上。
赤烬烧不破天衍,被天衍兜头罩住,开始挣扎着要出来。
陆采轻斥一声:“回来。”
天衍有些委屈,丢下赤烬扑到陆采身上,由于本体过于巨大,几乎要跟陆采一样高了,于是陆采也被它兜头罩了满脸。
“……”陆采有些手忙脚乱地将天衍扒下来,简直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他将天衍拢在臂弯,堪堪遮住被烧的地方,尴尬道:“……实在是失礼了……不若我就先回了?”
小五安静片刻,轻咳一声,这才将目光移回来。
赤烬知道自己闯了祸,偷偷飘到窗边,小五也不去管,待会再收拾它不迟。
“……赤烬顽劣,对不住。”他迟疑道:“你……就这么回去?”
陆采也知道这么走到大街上实在不雅,他前后三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失礼过,若出去碰到个女修,岂非要被当作登徒子,斥他下.流?!
然而陆采出门匆忙,并未带别的衣裳,事到如今也只好下.流一回了。
小五见他面带尴尬,垂眸不语,想来是有些为难,便道:“若你不介意,不如穿我的衣裳先凑合一番吧。”
陆采松了口气,道:“那可真是感激不尽!”
小五翻出一件去年裁剪,如今看着依旧很新的白衣,他身量与陆采差不多,不过少年人长得快,去年的衣裳现在穿着已是有些小了。
但小五今年并无新衣裳,平日里都穿小了的旧衣,翻出来的这件已经是他所有衣裳里最好的一件了。
出于一种莫名的心理,或许是自尊心,或许是别的,小五并不想拿破旧的衣裳给陆采。
“你换吧,我去院子里转转。”不等陆采说,小五主动避到了门外。
赤烬跟着他一起出来了,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小五转身看着它,皱眉道:“你方才怎么回事?认识他的法宝吗?”
赤烬抖了抖,发出嗤嗤地声音,仿佛火焰在烈烈燃烧。
小五一怔,“你是说曾与我一起见过他?”
赤烬再次抖了抖,表示肯定。
小五若有所思地看着它。
赤烬有灵,但并非妖修,而是从熔岩中孕育诞生出的火灵,神智初开,虽与他心有灵犀,然而却无法如妖修一般开口说话甚至化形,所能理解的事物也有限。
因此这个“一起见过”,小五一时也不解是何意。
赤烬和陆采的表现不得不让他多想,仿佛他们之前见过,但他失去了这部分的记忆,因此陆采认识他,他却不认识陆采。
正想着,门内陆采的声音传来,“谢……小五,可否进来帮我一下?”
小五一怔,一边往里面走一边想陆采的话。
他方才说“谢”?谢什么?谢昔诀吗?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何陆采会以为谢昔诀是他?难道他之前真的与陆采见过,而那时的他名为谢昔诀?
陆采有些尴尬地扯着衣带,见小五进来,小声道:“……这衣裳我有些不会穿。”
小五的衣裳都是在浮屠山做的,许是绣娘裁剪方式有些特别,陆采竟没见过。
他手中的细带在腰上缠了几圈,剩余的部分拿在手里,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穿似乎有些奇怪。
小五脚步一顿,冷静道:“你绑错了,这带子是绑在手腕上的,不是绑在腰上的。”
陆采的腰很细,被雪青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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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带紧贴着收进衣衫里,越发清瘦好看。
陆采愣了下,忙将腰上的带子又拿下来。
岂料这衣裳不知怎么,明明之前从里面绑好了,将带子一取便松垮垮往下掉。
“喂……”
小五没想到他怎么就要脱衣服了,连忙偏过了头,耳根都红透了。
余光瞥见赤烬从陆采头上的青色发簪旁飘过,小五一怔,恐赤烬又将这人一头青丝给烧了,他来不及多想,手下意识往前一拽,一把将陆采拽进了自己怀里。
赤烬一顿,知道自己又闯祸了,立马闪到了一边。
“……”
“你……”
陆采有些懵,猝不及防下被小五一拽,衣衫不整地摔进他怀里,下巴也磕在他肩上,磕得陆采有点疼。
小五抱着陆采,一时没想明白自己这是在干嘛。
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无意间看见的一片白皙肌肤,脸色一僵,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地想将陆采放开。
突然。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不堪入耳的辱骂也随之传来。
“定是你这个废物烧了我的院子!有爹生没娘养的,今日就让你知道我……”
他的声音在看到屋内两个抱在一起的人时戛然而止。
小五脸一下黑了,刚要松开的手又紧紧一收,再次将陆采抱住了。
幸好陆采虽衣衫不整,然而未被衣裳覆盖的地方此刻都压在他怀中,一点也没让进来的人看见。
他偏头看向闯进来的人,见是白日那两个杂役弟子的其中一个,沉着脸道:“滚出去!”
“你!”那杂役弟子勃然大怒,刚要继续辱骂,然而看见小五怀里的陆采,又一下有些茫然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苟且之事呢?”他看看陆采,又看看小五,脸色有些莫名。
这废物竟是个断袖不成?!
陆采原本在冷眼旁观,听他说什么苟且之事,立刻睁大了眼睛。
他想从小五怀里出来,谁知小五圈在他腰上的手一紧,陆采推了推他的肩,竟没推开。
陆采无法,只好以这个别扭的姿势看向那杂役弟子,和颜悦色道:“这位道友,你误会了,我……”
话还未说完,小五一扫赤烬,道:“把他烧了。”
他神色冷漠,话也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把这堆柴烧了”,谁知道其实是要烧死个人。
赤烬抖了抖,就要飘到那弟子身上。
陆采大惊,连忙让天衍拦住赤烬,随后拽着小五的衣襟,温声劝道:“还是算了罢,我回头给你换个更漂亮更结实的门,可好?”
他还以为小五是因这弟子踹坏了他的门而生气。
赤烬的火焰有多可怕,没有人比亲身体验的陆采更清楚,第一世死前那副场景,他实在不想再见一次了。
小五一顿,低头看向胸前揪住他衣衫的那双手。
“大护法,就是这里。”
门外传来另一个杂役弟子带着恭敬的声音。
白日陆采见过的那位长青魔尊身边的护法负着手,一脚踏进来。
小五和陆采一齐看过去,六目相对。
大护法踏出的一只脚顿了顿,又收了回去。
他抬眼看了看周围,是杂役峰没错,于是又将目光移回屋内。
屋内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他都认识,大护法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最终将目光定在陆采身上,缓缓开了口。
“灵蕴真君?”
6. 北方有难
“……”
陆采沉默一瞬,将揪住小五衣服的手放开,顺势拢住自己的衣衫,打招呼道:“大护法好啊!”
大护法点点头,指了指小五,道:“真君这是?”
小五闷不作声将陆采手里原本要绑在手腕上的细带又给他缠腰上了。
“哈哈……”陆采回过头,真诚道:“实不相瞒,今日来浮屠山,我就是要来找谢……找小五的。只是我大概弄错了他的名字,久寻不到,只得夜里悄悄来寻。”
他厚着脸皮道:“实在对不住,原是不该如此的……只是他于我而言太过重要,故此……”
他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只感觉小五仿佛忽然间紧紧盯着他,那一错不错的目光让原本觉得自己只是在说实话的陆采感到一阵尴尬。
这是在说什么?分明是实话,谢昔诀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天下苍生,怎么能不重要?
可话怎么一出口便如此奇怪呢。
陆采在心中道了句罪过,见大护法目光也很奇异,且盯着他身上的衣衫不放,便硬着头皮道:“……之前的衣衫被、被弄脏了,故而借小五的衣衫穿了。”
他不清楚赤烬的存在大护法知不知情,他能看见赤烬是因他情况特殊,与他对劫难的预感一样,一切鬼魅妖灵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若大护法不知情,说出衣衫被烧的原因岂非是给谢昔诀招惹麻烦?
大护法重复道:“被弄脏了?”
陆采道:“……是的。”
陆采心中迷茫,面上却不露分毫。
他为何要重复一遍?且眼神如此奇怪?这话又有什么问题?
“大护法,小五烧了我们的院子,你看这……”
被忽略良久的两位杂役弟子忍不住了,阴沉地看了小五一眼,提醒道。
大护法这才将目光看向小五,呵呵笑道:“此事我做不了主,还是请尊上定夺吧。”
尊上亲传弟子,若要罚也是尊上来罚,他着实不敢管。
大护法今日原本是来杂役峰查陆采要找的人的,其他峰都查过了,唯余一个杂役峰,虽陆采好友在杂役峰的可能不大,但查了也好交差。
岂料查到一半,惊闻弟子院失火,且听其他弟子说,此事不是一次两次了,往常也烧死过几个人,今日还是他及时赶到,才将那两个弟子从火海中救下。
这火来得蹊跷,且火势极其凶猛,那两个弟子也不知是何原因,只说突然起火。
待大护法问可有仇家时,其中一个弟子才支支吾吾道,今日乃至往日曾多次将自己的活交给另一个弟子来做。
杂役峰事多繁重,常常一忙就是一整天,莫说休息,就是吃饭也得抢着去,否则去晚了就得饿肚子。他们修为低下,还远远不到辟谷的程度。
本就劳累不堪,若再多一个甚至几个人的活,岂不是要累死别人。
要大护法说,这被烧也是活该。
只是到底事关性命,性质严重,他还是跟着过来看看了。
谁知这胆大包天的弟子竟就是小五。
别的弟子他还能管管,尊上的弟子他真是管不了。
小五也没有否认的意思,只道:“现在走吗?”
此时夜已是有些晚了,他看了看陆采,想着是不是让这人先走。
大护法道:“明日吧,尊上此时想必已经歇下了。”
陆采闻言,心道可不就歇下了么,他来时还险些撞进人家卧寝内。
大护法不敢像处理别的弟子一般将小五先关押,只说明日过来。
“真君是留在这里还是?”
他看向陆采,赶又不敢赶,可叫陆采一个敌门掌教大剌剌待在自家,也是很心大了,故而他有些为难。
陆采厚着脸皮道:“……我与小五还有些话说,还请护法通融。”
小五闻言,沉沉看了他一眼。
大护法一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罢了,即便陆采真要做些什么,他们浮屠山难道还有还手之力不成?人在眼皮子底下总好过暗地里突然袭击吧。
况他看这两个人之间想必真有什么事,也未必就是冲着浮屠山来的,就不兴别人是来见情郎么?
玄门掌教又如何?掌教也是人,掌教也有七情六欲,掌教也会被美色迷昏头啊!
大护法再次看了看陆采和小五,暗道门第之见万万要不得。
那两个杂役弟子还以为小五罪行严重,大护法管不了才上报给长青魔尊,还有些沾沾自喜,故而对大护法这个决定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狠狠瞪了小五一眼,又目光奇异地看了陆采一眼,随后跟在大护法后面走了。
待他们出去,陆采回头道:“你怎么烧了别人院子?”
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他又温声道:“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陆采来时便看见小五隔壁的院子起火了,只是他一个外来者,若跑去救火,多少有些狗拿耗子之嫌,况当时火势已被控制住,他便也没管。
不想那火竟是谢昔诀放的。
这人惯爱放火,所修之法皆与火焰有关,说他是玩火的祖宗也不为过。
陆采只是好奇,谢昔诀此次放火又是为何呢?
那杂役弟子进来时满口的污言秽语,想必平日没少这样对小五说话。
陆采也发现了,这个未来的魔尊,少时恐怕过得很不好,只看这院子就知道,浮屠山再没有比这更小更简陋的院子了。
小五眼眸一闪,道:“若是他们欺负我,你会如何?”
陆采道:“那自然是替你讨回公道了。”
小五一怔,片刻后嗤笑道:“就他们?还不够格欺负我……一个院子,我烧便烧了,还需要理由吗?”
陆采温声道:“你说得是。你做什么总有你的道理。”
小五:“……”
小五忽然间有些烦躁了,心头被一股莫名地动乱占据,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暴躁。
他硬邦邦地僵着脸,闷声道:“你还没说,天弃印记是什么意思?”
陆采一顿,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就是被天道抛弃,此生都无法飞升的意思。”
小五听罢,若有所思道:“我曾得罪过它吗?”
陆采点头,温声道:“实不相瞒,你曾骂过它老狗。”
小五笑了,“看来你遇见的真是我。”
他道:“既然你不避讳,那这整件事,你何时告诉我呢?”
陆采道:“你介意我在你这里多留些时辰吗?若你不介意,我这便说了。”
小五一顿,道:“你说。”
陆采便从天衍示警说起,说他与谢昔诀在活水镇的初见,说后来赤烬烧山。
也说第二世刚重生便听闻谢昔诀找仙门打架的事,只因那时他们重生时,长青魔尊已死,浮屠山已灭,谢昔诀重生一回,什么也无法改变,故而他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报仇。
一直说到了第三世的今日,为找谢昔诀而夜潜浮屠山。
期间小五的目光时不时便盯在陆采开开合合的唇上。
他似乎觉得这样不大好,盯一会儿便移开目光,可没过一会儿又继续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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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采皮肤很白,唇便显得有些不同于其他男子的红,说话时缓而温和,声音也清澈悦耳。
一切都恰到好处,看上去吸引人极了。
陆采没注意他的目光,说完只觉得口干舌燥,正要讨杯水喝,便听小五低声道:“你要喝水么?”
陆采忙点头道:“多谢!”
小五无声笑笑,将手中倒好的清茶递给他。
“听你所言,天道无耻卑劣,若不能飞升,反倒是一件好事。”
陆采顿了顿,道:“我也是如此想的。如今重活一世,竟不知意义在哪里。”
“至少你还能见到你师尊。”小五眼神有些奇怪,“……我也还来得及救我师尊。”
这倒也是,他选择告诉谢昔诀就是因长青魔尊的事他不方便介入其中,若谢昔诀有所防范,说不定便能救他一命。
陆采好奇道:“你就不怀疑我是在编谎话骗你吗?”
小五漫不经心道:“我没什么好让你骗的。”
“……”
陆采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面对少时落魄的谢昔诀,他总还是有些不习惯。
小五道:“既然你说我叫谢昔诀,那你以后便这么叫我吧。”
有名字,总比没名字让人舒服,况这个名字小五其实内心觉得很熟悉,与当时第一次听到陆采名字时一样,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陆采温声道:“好,谢昔诀。”
谢昔诀仿佛对自己的名字有种莫名地执着,上一世他死在他怀中时,最后的要求也是让陆采叫他的名字。
陆采对长青魔尊的死因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仙门与浮屠山一位叛徒奸佞里应外合。
他们不仅将长青魔尊断去手脚,削为人彘,将浮屠山满门屠戮殆尽,还无耻玷污了谢昔诀的一位师姐。
这些都是第一世在留月崖时,谢昔诀放火烧山前在众多修者面前说的,在那之前,浮屠山的惨案都是一桩悬案,仙门将自己隐藏得好好的,人前一派光风霁月。
不过具体为何杀人,那位叛徒是谁,他们从何时开始布局,陆采就不知道了,恐怕即便是谢昔诀自己,也不甚清楚。
只因长青魔尊是在外遇难,死前只来得及给他的妻子清和夫人传音仙门两个字,什么线索与证据都没有。
断定门内有叛徒还是因长青魔尊与四大护法乃秘密出行,知道的只有清和夫人以及门下几位弟子。
可不说与长青魔尊一同战死的四大护法,即便是他几个弟子,除了谢昔诀以外,后来也都被仙门杀了。
清和夫人接手魔门后便频频与仙门碰撞,那时谢昔诀已经崭露头角,杀了仙门许多人,此事引起众多修者注意。
仙门恐事情败露,便暗中将浮屠山满门都灭了,包括清和夫人,毕竟被人怀疑总比某天真被清和夫人拿出证据来,让他们身败名裂的好。
灭浮屠山虽冒险,然而一劳永逸。
当时只有谢昔诀因不在门中而逃过一劫,后来便是他于留月崖放火烧山了。
故而门内叛徒究竟是谁,谁也不知道,哪怕后来谢昔诀在留月崖逼问仙门,仙门也只承认有这么个人与他们里应外合。
至于这人是谁,为何杀长青魔尊,仙门到死都没有透露半句。
此事迷雾重重,极其棘手,陆采也不知该如何防范,只能将他所知道的事无巨细都说给谢昔诀听。
正说着,陆采忽然心中一刺,一旁的天衍也青光大盛。
陆采神色一凛,看向谢昔诀道:“天衍示警,北方有大难!”
7. 巽城惨状
谢昔诀知道天衍的能力,便道:“你现在去?”
陆采已经起身,点头道:“若晚了,我怕来不及。”
“我与你一起。”
陆采回头看向谢昔诀,有些诧异。
无他,谢昔诀从不是个悲天悯人的人,虽他也说过谢昔诀是好人,但这个好,也仅限于爱憎分明罢了,别的是没有的。
若是前两世的谢昔诀,哪里有劫难,又与他何干呢?自己的事尚且都顾不过来。
“我虽无法修炼,修为低微,但有赤烬在,许能帮上你的忙。”谢昔诀道。
实际上他也没这么想,只是随口一说。
他一向随心所欲,哪管那许多,想去便去了。
陆采点点头,想着许是少年时的谢昔诀还是有些侠义心肠的。
其实有谢昔诀在,他也安心些,这人若不在他眼前,他就总有些心慌。许是重生的缘故吧。
陆采道:“不过大护法明日还要过来,我们得与他说一声才好。”
“嗯。”
陆采穿着谢昔诀那件有些小的衣裳,与谢昔诀一起到了首峰,长青魔尊与四大护法都在这里。
陆采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气息,许是被感应到了,他们刚到首峰,大护法便与长青魔尊一起过来了。
长青魔尊路上听大护法说陆采在谢昔诀房间,原本还有些不信,到了近前一看,见陆采身上竟还穿着他们浮屠山做出的衣裳,顿时眼神就变了。
他怎么不知,自己的徒弟何时与玄门掌教认识了?
况陆采这人,怎么说呢……竟仿佛是追着自家徒弟一般,巴巴追来浮屠山不说,还半夜偷偷跑进杂役峰私会!
堂堂玄门掌教,如此不在意世人眼光,真是……情根深种一般。
毕竟追得是自家徒弟,长青魔尊便没好意思说陆采这简直是昏了头了。
陆采与谢昔诀可不知道大护法胡言乱语,给长青魔尊灌输了一路他俩之间的情情爱爱,只诧异长青魔尊怎么也出来了。
陆采有些尴尬,道:“……尊上,又见面了。”
长青魔尊似笑非笑道:“真君怎会在这里呢?”
长青魔尊是感应到陆采的气息,恐有什么危险才出来的,路上遇见也正往这边来的大护法,听他说了一路之前在杂役峰的所见所闻,此时正新奇。
陆采还没说话,一旁的谢昔诀便道:“师尊,他是来找我的。”
“……”
长青魔尊心道,我难道不知吗?!
不过问一句而已,竟仿佛怕他要给陆采难堪一般,立刻堵了他的话……如此胳膊肘往外拐!
长青魔尊心中气闷,面上只笑呵呵道:“原来如此。那么你们现而今这是……准备去哪里呢?”
夜里出行,这是要私奔不成?!
“尊上。”陆采看向长青魔尊,肃然道:“北方怕是有难,我需得立刻去一趟。”顿了顿,他又道:“还得将您的弟子借走几日。”
……黏糊糊分不开似的。
长青魔尊是过来人,他与夫人年轻时也是这般,故而也很理解。
听闻北方有难,他眼神一凛,正要说话,袖中的传音石忽然亮了起来。
长青魔尊看了陆采一眼,取出传音石捏碎。
“师尊!”碎掉的传音石化为一名女子的虚影,她急急道:“弟子方才收到消息,北境巽城突发古怪瘟疫,如今已死了十几万人!”
巽城是魔门属地,城内皆是一些凡尘俗世的普通人。
如今修真界虽有魔门,然而也不过是所修之法与正道不同,他们奉行一切从心,没有正道那些桎梏。
譬如某女修喜寻欢作乐,便日日到烟花之地逗留。又譬如某男修历经十年磨一剑,转头却将自己的剑赠给路边乞儿。
这些放在正道,那都是要让人在背后笑掉大牙的,可在魔道却是司空见惯,只因魔修本就是不疯魔不成活的一群人,他们认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违背自己的心,做自己不喜欢的事,道心必毁。
故而正道与魔道的区别,也不过就是道不同,互相看不起罢了,所以虽是敌对,倒也没有特别敌对,更谈不上仇视。
否则陆采来魔道走一遭,长青魔尊早便纠集门下,拼死将他拿下了。
至于那些残害别人而修炼的邪恶之人,别说正道,就连魔道也是容不下的。
纵然是如今的魔道之主长青魔尊,也不过是因从前身在佛门,却喜欢上一位女妖,被佛门赶了出来,这才弃佛修魔,要说做什么恶事,那真是没有的。
若说真正的邪魔外道作恶多端,还得是谢昔诀成为永夜魔尊后的那些年。
不过那都是几年后的事了。
如今即便是魔门,在百姓眼中与正道的仙长们也没有什么不同,都只是修真门派而已。
修真界各个道派,包括魔门妖门,都各有一些尘世属地,根据地域划分,哪里有难,便寻求各自属地的修真门派相助,那些门派还要靠这些属地招收弟子,自会庇护。
因魔门妖门也不会滥杀无辜,故而像巽城这般大面积死了这么多人的情况,在整个修真界都多年未曾有过。
陆采前世并未经历过巽城之事,天衍也没有反应,想来是他距离巽城太远的缘故。
然而后来也从未听说这边有瘟疫,因此这件事实则是有些古怪的。
长青魔尊眉头紧锁,看向那女子虚影道:“静思,你如今在何处?”
这是长青魔尊的大弟子傅静思,她管辖许多属地,巽城正是其中之一。
傅静思道:“我正往山下赶,师尊,事不宜迟,弟子这便先去了,回来再与师尊请罪。”
陆采道:“尊上,我感应到的地方应就是巽城,可与令徒同去。”
长青魔尊点头,又道:“我与夫人说一声,稍后便赶来。”
谢昔诀眼眸一闪,对长青魔尊道:“师尊,近日你就留在山门内吧。”
陆采回过头,看了谢昔诀一眼。
他也想到了,长青魔尊前世正是在这一年出事的,虽不是现在,然而却也不远了。
恰巧此时巽城有难,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呢?
长青魔尊疑惑道:“留在门内?这是为何?”
谢昔诀无法实话实说,只道:“浮屠山恐有变故。”
陆采也道:“尊上应知道我的法宝天衍幡有何能力,事到如今,谨慎为好。”
长青魔尊沉吟片刻,点头应了,“你们此去,务必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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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静思在山门前等待,见陆采与谢昔诀过来,微笑道:“师弟,真君。这便走吗?”
她虽是微笑着的,然而眉宇间隐约带着焦急,想必很是忧心巽城的情况。
陆采便也不耽搁,当即踏上现出本体的天衍,道:“这便走。”
傅静思御剑而上,回头看向谢昔诀道:“师弟与我一起?”
谢昔诀此时并没有能够御物飞行的能力。
傅静思与谢昔诀虽是师姐弟,然而因谢昔诀情况特殊,他们本也没有见过几面,只能说是认识,彼此之间并不熟悉。
若乍然上同一柄剑,到底有些尴尬。陆采便道:“他与我一起吧。”
谢昔诀顿了顿,对傅静思点了点头。
傅静思这才发现,两人仿佛很有些关系,且陆采还穿着谢昔诀的衣服。
她有些好奇地看了两个人一眼,不过因忧心巽城,倒也没有多问。
陆采对谢昔诀伸手道:“上来。”
谢昔诀看了看他的手,沉默片刻,紧紧握住了。
路途中天衍与傅静思的剑都速度极快,谢昔诀站在陆采后面,忽然身形闪了下。
陆采感觉到了,想来谢昔诀这一世还从未飞得这么高过,倒是他有些疏忽了。
陆采道:“你站稳些。”说着便抓住了谢昔诀的手。
谢昔诀顿了顿,闷闷应了。
陆采正有些奇怪他这是怎么了,忽然感觉腰间圈上一只手。
谢昔诀一手牵着他的手,一手抱着他的腰,低声道:“这样就不会掉下去了。”
陆采:“……”
陆采想了想,温声道:“那你便抓紧些。”
谢昔诀闻言,果然圈得更紧了。
巽城距离浮屠山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几人夜里启程,路上也不耽搁,白日便到了。
巽城城门紧闭,早已无人看守,几人直接飞越城门。
待进了城内,呼吸便屏住了。
血。
到处都是黑红色的血。
有已经干涸的,有尚在汩汩流淌的,更有渗入地底只留下一片暗色血渍的,那些刺目的深红被无数残肢断臂压住,将整个巽城都染成暗沉诡异的颜色。
陆采看向傅静思,艰涩道:“……不是说瘟疫吗?为何像是有人屠城一般?”
傅静思脸色苍白,只道:“我接到的禀报确是瘟疫……”
谢昔诀冷静道:“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落地后只觉无处下脚,走几步便是一滩血水,其中混杂着头颅肢体,有些头颅的五官还清晰可见,表情惊恐狰狞,形状可怖。
几人踩在血水中,脚底时不时便会黏上一些碎肉。
前方有几只野猫野狗吐着舌头过来,贪婪撕扯吞食着那些尚且新鲜的尸肉。
陆采眼见有张完好的脸被野狗咬碎,长长的舌头将眼球卷入嘴中,轻轻一咬,黏稠血液和碎肉一齐爆开,顺着咀嚼开合的狗嘴簌簌掉落。
陆采脚下一顿,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若不是知道这只是人间的巽城,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身在地狱。
“谁?”谢昔诀忽然出声。
陆采和傅静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8. 古怪女孩
几人对上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那双眼跟他们一对视,立马有些瑟缩地往后移了点。
陆采他们不说话,那双眼的主人也不说话。谢昔诀看了片刻,说道:“是个小孩。”
陆采仔细一看,果然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她藏在一堆破旧的杂物后面,衣衫已经脏得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几人相视一眼,傅静思顿了顿,上前走了几步,小女孩立刻往后退了一点。
“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傅静思停住脚步,脸上露出和蔼亲切的笑容。
她原本就相貌美丽,气质温婉,柔声说话时仿佛一个温柔地邻家大姐姐。
小女孩有些怯怯地看着她。
傅静思微笑着继续往前走,走到那堆杂物面前,小女孩还没有后退,她松了口气,来到杂物后面,蹲下身问:“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呀?”
小女孩小声道:“小泉……”
“小泉,很好听的名字。”傅静思轻声笑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你家里人呢?”
“我家里人都死了。”
傅静思一窒,与走上前的陆采和谢昔诀对视了一眼。
小泉回过头,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他们在那里。”
几人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只见那片空地上有两具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
或许都不能说是尸体,只是两堆看不出是人还是什么的腐烂肉块。
傅静思道:“……他们是你父母吗?”
“嗯。”
谢昔诀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似乎觉得他问得有些直白,陆采回身拍了下他的胳膊。
谢昔诀顿了顿,不说话了。
小泉怯怯道:“得病死了。”
傅静思想起她收到的关于巽城瘟疫的消息,心中一凛,温声道:“城里其他人也都是生病了吗?”
“嗯。”小泉道:“我爹说,得病了,会传染,治不好的。”
陆采向前走了几步,小泉立刻后退,眼睛里带着恐惧和哀求。
陆采有些郁闷地摸了摸鼻子,停住不动了。
他往日还从来没有被这样避如蛇蝎过。
陆采温声道:“小泉,你家里可有其他人吗?”
小泉紧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跟他说。
陆采无法,只得看向傅静思。
傅静思握住小泉脏兮兮的手,柔声道:“那你跟我说,好不好?”
小泉点点头,道:“我家里只有我爹和我娘,他们死了,就剩下我了,我爹说等我长大他们就会来看我的。”
她仿佛还不太明白死了是什么意思,说话时脸上没有一点哀伤,似乎将“死了”当作一种暂时分开的游戏。
陆采无声叹了口气。
谢昔诀嗤了一声,“你爹娘想必死了很久,你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他的态度几乎称得上刻薄,陆采虽不知为何,然而仔细一想,心头忽然漫上一层凉意。
小泉爹娘的尸体已经腐烂成一堆死肉,连尸臭都仿佛被风干尽了,那至少也该去了多日。
小泉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如何在身边没有人的情况下活下来呢?整个巽城不说藏起来了多少人,至少陆采他们进城许久,只看见小泉一个人。
街上没有摆摊的小贩,没有茶摊面馆,甚至没有一个活人,她吃什么喝什么?
陆采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那堆属于小泉爹娘的腐肉,忽然心头一冷。
小泉似乎被谢昔诀冷淡的态度吓到了,整个人身体一僵,一双手从傅静思的手中大力抽出来,将傅静思的手腕都挖出几道血痕。
“小泉!”
那女孩转头就跑,傅静思喊了一声,正要去追,谢昔诀淡淡道:“不用追了,她不是普通人。”
陆采道:“何以见得?”
“她不与你说话,只与傅师姐说,如此警惕,哪里像个孩子?”
陆采觉得这话太过武断,巽城这样的情况,便是寻常孩子也要被逼得变个模样。
正要反驳谢昔诀,只听他又道:“你方才没有仔细观察她,那孩子没有影子。”
陆采一惊,“没有影子?!”
傅静思脸色也有些变了,道:“莫非是什么鬼魅妖灵?”
她迟疑道:“可我方才握住了她的手,分明是有实体的……”
她说着抬起手腕,忽然惊叫一声,“那伤痕不见了!”
小泉抽出手时曾不小心抓了傅静思的手腕,当时就留下了几道血痕,如今不过片刻,竟然就消失了!
陆采道:“看来真是鬼魅,许是用什么方法凝出了实体,却无法超出鬼魅常理,在人或物体上留下痕迹。”
傅静思点点头,脸色有些凝重。
谢昔诀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再多说。
如今看来巽城的问题绝不仅仅只是一场瘟疫这么简单,况陆采他们进城许久,除了满城血迹残肢,只遇见一个古怪的小泉。
耽搁了时间,巽城的信息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陆采道:“再往前走走看吧。”
巽城一片死气沉沉,家家门户紧闭,几人走了许久,鞋底都要被血液浸湿,却还是一无所获。
谢昔诀有些不耐,待再走过一条街,还是没有看见一个活人时,他眼眉一挑,直接一把推开了路边一扇门。
那家原本是个小客栈,门一开,里面腐臭的气味一下冲出来。
陆采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定睛一看,客栈中干干净净,不说活人,连个尸身都没有。
那这腐臭气味从何而来?
陆采道:“你们先待在这里,我进去看看。”
在场三人中只他修为最高,若有什么危险,他总比谢昔诀和傅静思更能应付得来。
谢昔诀没说话,只微抬了抬左肩,赤烬幽幽浮现。
傅静思依言留在外面,谢昔诀默不作声跟着陆采进了客栈。
陆采见他进来,也没有说什么,只将他拉到身后护着。
这间客栈很小,似乎是城中最小最便宜的那类客栈,只有一层楼,一进去就是吃饭的厅堂,厅堂后面还有一扇门,从那扇门出去,就是用来住人的几间房间。
整个厅堂转个身就能看全,陆采没有在这里逗留,出了厅堂径直往后面去了。
客栈腐臭味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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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正是那里。
后面房间不多,一眼望过去又狭小又简陋,其中一间房的门口满是黑红血迹。
说来也怪,巽城外面的街上全是惨不忍睹的鲜血和尸体,而这客栈一路走来却只有这间房门口有血迹,仿佛人都跑到外面去了,在屋中待不了一般。
陆采和谢昔诀一起走到那扇门前,推开了门。
入眼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桌子旁边坐了个人,那人穿得破破烂烂,头发也糊成一团,仿佛是个乞丐,手里正拿着一块烂肉,狼吞虎咽的吞食着。
听到开门声,他头也不回,抓起桌上剩下的肉便往怀里塞,塞好了才看向门口的两人。
陆采见他相貌寻常,表情凶狠,不由道:“……我们不会抢你的东西。”
那人却并没有放松警惕,扶着桌角一副随时准备跑的架势,问道:“你们是谁?!”
陆采道:“我们是修者,听闻巽城这里有瘟疫,故前来查看。”
那人一听,警惕问道:“哪个门派的修者?”
陆采看了谢昔诀一眼,温声道:“浮屠山。”
巽城毕竟是浮屠山属地,总比说至玄山要管用些。
那人眼睛立刻红了,嘶声诘问道:“巽城瘟疫已有两年,浮屠山为何现在才派人来?!”
陆采一惊,“什么?已有两年?!”
谢昔诀在一旁默默听着,听见这话看了那疑似乞丐的人一眼,问道:“你们是何时上禀浮屠山求助的?”
那人道:“两年前瘟疫刚刚出现,城主便求上浮屠山了,可上禀半年依旧无人来管!城主无法,只得封城,可没想到瘟疫愈演愈烈,到如今整个巽城几乎已经死绝了!”
谢昔诀冷笑一声,“你在撒谎。”
那人一滞,恼怒道:“你凭什么说我在撒谎!我没有!”
“就凭浮屠山两年来从未收到巽城传来的消息。”谢昔诀道:“你说巽城城主求上浮屠山,求的是谁?如何去求?”
那人道:“你既是浮屠山的人,难道不知每个属地都留有浮屠山令牌?若有要事,通过令牌与山门仙长禀报,至于仙长是谁,我如何认识?!”
谢昔诀淡淡道:“知道的如此详细,莫非你就是城主?”
“……”那人不说话了。
陆采看了谢昔诀一眼,道:“浮屠山昨日才收到巽城的消息,这消息却又是谁上禀的呢?”
他看向桌边那人,“兄台,你此时不说实话,我们如何帮助你?”
那人脸色一僵,半晌才道:“……没错,我就是城主。”
“两年前,巽城有一家人突发顽疾,发病时皮肤红肿,全身疼痛无比,寻常大夫怎么也治不好,那家的孩子活生生疼死过去,他们便求到城主府,求我替他们寻医治病。”
“我张贴告示寻医,有一日来了个乡野大夫,他说那家人是被山里的毒虫咬了,中了奇毒,他可以解毒,但要收取一大笔报酬。”
“我答应了。”
“他治了一段时日,那家人仿佛有所好转,我便放下心,留他们在城主府常住,继续治病。”
“有一日晚上,城主府忽然响起一阵尖叫。”
9. 师姐失踪
“尖叫传来的方向正是那家人居住的地方,我过去一看,一家几口人,竟全都爆体而亡!”
“那个乡野大夫正在替他们治病,看见这一幕吓坏了,全身都被溅上那家人的血,他吓得血淋淋趴在门口,站都站不起来。”
“我叫手下将他扶起来,谁知他忽然开始躺在地上打滚,什么也说不出来,神志不清,只会喊疼。”
“那个样子与那家人之前发病时一模一样!”
“我以为他也中了毒,于是又张贴告示寻医,不想医没寻到,城主府却开始死人,包括那位大夫,死前的症状也是相同的,都是先皮肤肿痛,随后爆体而亡。”
“我渐渐意识到,这恐怕不是中了毒,而是得了什么古怪的瘟疫,只要与病人接触,便会被传染,我城主府死的那些人,尽皆是与那家人有过接触的。”
“此事非同小可,我不敢耽搁,立刻通过令牌上禀浮屠山。”
他说到这里,看了谢昔诀一眼,道:“我确实上禀了的。”
谢昔诀不置可否,只道:“然后呢?”
“浮屠山的仙长说他也要往上面禀报,叫我稍待些日子,我便没有再打扰,谁知时日越来越久,巽城人死的也越来越多,浮屠山依旧没有回音!”
“半年后,我忍不住再次联系了仙长,却发现那令牌不管用了!无论我如何呼叫都没有丝毫反应!”
“我没有办法,只好将巽城封城,与其他地方断了来往,以免扩散,又将已经得病的病人与没有得病的人隔开,以免互相传染,让染病的人越来越多。”
陆采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虽此时看着落魄邋遢,如同乞丐一般,但他谈吐得体,说话时给人一种久居上位的感觉。
关于城主的身份,他应当没有撒谎。
作为城主,将巽城封城是正确选择,可对于老百姓来说,这举动不亚于将他们困在一堆病源之中。
在生命的威胁下,老百姓不会想他们会不会传染别人,只会想别人会不会传染自己,毕竟谁都不愿待在病源里与不知有没有病的人相处,谁都想出去接触正常人。
这样的情况下,巽城民众会听城主的话吗?
果然,城主沉默片刻后,说道:“有些百姓不愿留在城内,我派人镇压,双方发生冲突,有几个人被我的卫兵打伤,不治身亡了,随后便引发了暴动……”
当时的巽城瘟疫肆虐,本就人心惶惶,城主府还打死了人,百姓揭竿起义,人数远比城主府要多,他们冲入城主府内,将城主一家人都杀了,城主因手下拼死护卫才逃过一劫。
大家想出城,谁知到了城门口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整个巽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所笼罩,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巽城彻彻底底被封死了,之前得病被隔开的人没有城主府镇压,通通跑了出来,瘟疫开始大面积扩散,死的人越来越多。
到最后,整个巽城几百万人,死的只剩十几万。
到处是身体爆开后留下的残破身躯,有的人好好在街上走着,忽然发病,转眼便成了一堆血肉。
那些尸身无人清理,日积月累,地面都变成沉淀后的诡异血色。
终于有一日,一座寺庙站了出来,举全寺之力,铸成了一座诸邪不侵的庙宇,只要进了这座庙,哪怕是已经得病的人也会不受影响。
寺内僧人为铸庙,尽皆坐化,只留下一个小和尚,长途跋涉,将这个消息带给整个巽城。
巽城民众早已绝望,也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抓住一点希望就奔赴那寺庙的方向。
所有人都往一个地方去,原本分散的人聚在一起,反而让染病的人更多了,路途中便死了不少人。
估计那铸庙的僧人们也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不过还是有些人平安到了的,这也是如今巽城为何没人,门户也紧闭的原因。
只因所有人都离家去庙里,活人得到了救赎,死人死在了路上。
这个消息在巽城已经流传许久了,因此陆采他们到时,该走的都走了,除了城主,一个正常的活人也没遇到。
陆采道:“城主为何留在这里呢?不去那庙里避一避吗?”
谢昔诀在一旁嗤道:“也要别人肯收留他。”
城主沉默片刻,道:“我去过……被赶出来了。”
陆采无言,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
这个城主也算一心为民了,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如今一个人留在不知会如何沾上疫病的城里,吃没得吃,喝没得喝,只能在这里啃些……
啃些烂肉?!
陆采看向他怀里,道:“敢问城主,你怀里的是什么肉?莫不是外面的人肉?!”
城主一滞,急急道:“不是人肉!你这道士胡说些什么?我一个人怎会去吃人肉?!”
“那你吃得是什么肉?巽城瘟疫如此严重,想必吃食也被瓜分殆尽,这肉从何而来?”
“……我吃什么肉,与你何干?!”
陆采揉了揉眉心,沉默片刻,轻声道:“不说什么道德纲常,你若吃了外面那些人肉,焉知不会染病?”
城主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些许,又否定道:“……不是的,我、我没有吃人肉,我没有吃……我没有吃!!”
他说到最后一句,忽然眼睛血红,状若癫狂的掀了桌子,“我是一个人,我怎么会吃人肉?!你胡说!!”
他将怀里的肉掏出来,疯癫地撕扯,直到撕得不成样子,才松了口气,将它们一把扔在脚下。
仿佛解决了什么极度厌恶的东西一般,他擦了擦手,又恢复了镇定,脸上露出微笑。
陆采看得心头发凉。
这人精神显然已经不太对劲了。
想想也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城主,被自己的子民背叛,杀了他全家不说,还将他赶出了庙宇,绝了他的生路。
若那时他还能够保持清醒,那么在饿极了终于忍不住吃了同类的肉时,想必心中最后的一根弦也要崩了。
陆采与谢昔诀对视一眼,看向城主道:“敢问城主,与浮屠山通讯的令牌可在身上?浮屠山负责巽城属地的傅姑娘,此时正在外面等着,既然你两年前便已求助过浮屠山,且令牌无法使用,不若叫她看看你的令牌,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城主眼睛一亮,点头道:“在的在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纯黑色的令牌,递给陆采。
这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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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用,他原本想扔的,可心里总还存着一丝希冀,虽自浮屠山不管巽城死活的那刻起,他便恨上了浮屠山,但巽城的境况,也只有依仗浮屠山才可解困。
因此他便一直留着。
这令牌脏兮兮的,被城主方才撕扯人肉沾了血的手一摸,更是污浊,况城主吃了人肉,此时还不知有没有染病。
虽修士被传染瘟疫的可能不大,但这瘟疫古怪异常,会不会传染当真说不好。
陆采正要去接,谢昔诀眼眸一闪,一把抢了过去。
“我拿着吧。”
陆采也不在意,他本就不是浮屠山的人,拿人家的令牌的确有些不妥。
三人一起走到了外面,却是一怔。
陆采道:“傅姑娘人呢?”
谢昔诀也皱了皱眉,道:“我没有她的传音石,无法联系她。”
传音石是修真界一种传讯的手段,若是两人相隔很远,无法以神识传音,便会将自己的神识打入传音石,交给另一个人,需要联系的时候捏碎传音石,神识便会以虚影的方式出现。
不过传音石捏碎一枚只能传音一次,若要频繁联系,只能将神识一直注入传音石内,双方之间不断联,或者干脆大家都多备几枚。
谢昔诀与傅静思本就不熟,因此彼此之间连对方一枚传音石也没有。
陆采道:“你可有长青魔尊的传音石?不若叫他联系傅姑娘试试,若只是临时有事走了便罢了,只恐她忽然失踪,是出了什么事。”
谢昔诀沉默片刻,沉声道:“师尊的传音石,我也没有。”
陆采:“……”
陆采一时倒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与弘宜真君向来亲厚,哪怕从前没继任玄门时日日待在山门内,弘宜真君也将他的传音石给了一堆,只恐陆采哪日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危险,找不到师尊会出事。
故此像长青魔尊与谢昔诀这样连对方传音石都没有的师徒,陆采真是不能想象。
谢昔诀每日在浮屠山过得究竟是什么日子?
陆采不知谢昔诀那个煞气冲天的命数,谢昔诀也没有解释,只道:“傅师姐修为高深,寻常人动不了她,既然无法联系,我们便先解决巽城的事吧。”
陆采道:“也只好如此了。”
他看向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巽城城主,道:“劳城主带路,我们想去那个庙宇看看。”
城主点头应了,道:“那地方不远的,就在附近,走一两个时辰便到了。”
陆采道:“多谢。不过倒也不用走,我们御物飞过去便是。”
几人上了天衍,那城主脏兮兮的,天衍不愿载他,陆采温声哄了几句,才将城主带了上来。
谢昔诀依旧一上来便抓住陆采的手,然而他另一只手拿着令牌,本也没比城主干净多少,便没有像来时一样圈住陆采的腰。
见天衍飞到半空中还未上天,那城主便腿肚子打颤,谢昔诀挑了挑眉,本想嘲笑他没出息,然而转念一想,这人这么脏,他若站不稳,难道还要陆采来抓着他吗?
谢昔诀脸色一黑,嫌弃地贡献出一条长腿,道:“你抓着我。”
城主闻言,立刻趴下,紧紧抱住他的腿,“多谢仙长!”
10. 起卦卜算
他一双手实在很脏,又是血又是肉沫,往谢昔诀腿上一抱,立刻将他的白衣弄脏了。
谢昔诀一阵恶寒,忍着一脚踹开他的冲动,脸色紧绷,想着到了那个庙里要赶紧弄点水洗洗。
正想着,忽然感觉头顶被人拍了拍,谢昔诀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陆采。
陆采故作镇定的收回手,心下讪讪。
他只是看谢昔诀十几岁的时候如此心善助人,觉得他有些可爱,没忍住就拍了拍。
拍完了才反应过来,这可是前世人人闻风丧胆的永夜魔尊!那金尊玉贵的脑袋,想必连他师尊都没拍过。
自己是他的谁?心里想想就算了,怎么还真上手了呢!
陆采面上若无其事,谢昔诀也不好多想,心道幸好他平日虽经常做活,却很爱干净,头发什么都是常洗的……
那座庙宇确实不远,飞了片刻就到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宝相庄严,占地面积极广的金色寺庙,仿佛一座小镇一般,陆采长到如今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庙。
想来是当初铸庙的僧人考虑到巽城人口众多才铸得这么大,不过与巽城的百姓比起来,其实也狭小得很,不说一城,进去几个镇的人都算勉强。
“天衍,下去吧,我们从门口走进去。”陆采道。
天衍闻言立刻降落,落地后没有变小回到陆采腰间,而是一头扑进一边的水池里,抖着身子洗去身上的脏污。
陆采看得好笑,不过这趟出门,确实是委屈天衍了,城主不说,他自己都是一脚的血。
陆采没有叫天衍,待它洗好了自己就过来了。
听城主说,这寺庙名为净沙寺,具体如何铸成他不清楚,不过陆采想,应是佛门一些特殊的法门。
铸净沙寺的僧人只是寻常僧人,并不是修者,能铸成这座寺庙想必舍了大因果,为了一城百姓而坐化,这样的人,陆采没有理由不尊重。
他走到净沙寺门前,郑重施了一礼才进去。
寺外一片寂静,寺内却是吵吵嚷嚷,有正巧在门口的人,抬眼一见陆采等人,怔了片刻,回头喊道:“又来新人了!”
其他人一听,一股脑都涌过来,当先有个青年大声道:“本就没地方可住了,叫那些没染病的进来干什么?我们染病的都在这里,你们去外面不行吗?不比待在这里安全?”
“就是!我闺女也大了,跟一群汉子挤在一起怎么行?”
“若是没染病,就出去!出去出去!”
陆采他们还没踏进门,就被推搡着要出去了。
谢昔诀皱眉,片刻后嗤道:“我们巴巴来解决事情,这群人却连门都不让进,还管他们做什么?”
他伸手将陆采拉到身后,淡淡道:“还是走吧。”
陆采知道他本就没什么耐性,也不拧着来,只在他身后温声劝道:“如今都到这里了,还是看看的好。不若你在这里等着我,我稍后便来寻你,可好?”
谢昔诀还没说话,一旁的城主就急了,他艰难钻进人群,高声道:“诸位,你们误会了!这是浮屠山的仙长,是来救我们的!”
第一个说话的青年认出了他,愤怒道:“你不是城主吗?!谁让你进来的!你这个不顾我们死活的狗官!大家打死他!”
其他人一听竟然是城主来了,立马一拥而上,将他按在中间。
“你这个狗官!瘟疫就是你引来的!要不是你非要救那一家子,别人怎么会被传染?!都是你害的!”
“我儿子在路上就走了啊!他才九岁啊!”
“打死你!!!”
陆采没想到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眼见城主惨叫求饶都无用,转眼便被打得奄奄一息,他有些忍不住了,释放出一道灵力,将周围的人以柔力送远了些。
谢昔诀走上前,将城主拽起来,施了个法术护住他的心脉,便又扔在一旁不管了。
那些人忽然仿佛被一阵风推开,有些茫然地互相看了看。
陆采适时道:“诸位,可否先冷静冷静,听我一言。”
打头的青年这才看见他,狐疑道:“你是谁?”
陆采道:“我是修真界的修者,此来巽城,就是为解决瘟疫而来的。”
青年有些不信,“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修者,你如何证明?”
陆采想了想,飞身跃上虚空,停了片刻又飞下来,温声道:“这样可能证明?”
那青年和周围一圈人都看呆了,反应过来后,立马跪地磕头,“神仙啊!活的神仙啊!”
陆采:“……”
陆采只得又以灵力将他们托起来。
要说神仙,那也得是飞升后的事了,况他本就不愿飞升,这声神仙真是惭愧。
“大家不必如此客气。”陆采道:“可有中了瘟疫的愿意让我看看?若能治,我必会尽力。”
谢昔诀闻言,有些意外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方才站在最前面的青年举手道:“仙长!我来!”
陆采之前便注意到了,这青年相貌周正,身躯却有种肿胀又紧绷的感觉,仿佛皮肤下藏着什么东西,要将他撑开一般。
陆采探上他的手腕,顿了顿,问道:“你在这庙里的时候,与你在外面有何区别?”
青年道:“区别可大了,仙长此刻碰我,在庙里我便与平常的感觉一样,若是在外面,就会非常疼。”
陆采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这青年脉象微弱,几乎要趋近于无,可人却看着很是精神,且不是将死时回光返照的精神,而是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倒是有些古怪。
陆采又看了看其他染病的人,心下有了计较,便想去看看净沙寺僧人坐化之地。
青年问道:“仙长,这病究竟能不能治?”
“是啊仙长,我们不想一直待在庙里啊!”
陆采笃定道:“能治。只是我需要准备准备,待一切准备妥当,便为大家医治。”
一群人闻言都松了口气。
“能治就行!左右我们在庙里不出去也没事,多等几日又何妨?”
“仙长若有哪里能用得上我们,尽管差遣!”
陆采微笑道:“那我便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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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了,的确有件事需要大家去做。”
他抬手在空中画了一道符,随后将那张虚幻的符收进掌中,道:“将这符放入水中,待化了,一人盛一碗喝下去,便能治一半,剩下的一半,还需再等等。”
喝符水的方法,知道的人不少,哪家孩子夜里高烧啼哭不止,哪个人行为古怪疑似中了邪,家里人请来道士,基本都会有喝符水这么一道流程。
喝符水究竟管不管用不知道,总之被骗的人不少,还有喝了之后反闹肚子的。
本以为陆采是个修者,不会用这么常见又神棍的法子,不想修者也这样,有几个人几乎要怀疑他是个骗子了。
然而看陆采空手画符,且不像寻常道士一般,烧了符纸撒进水里让他们喝,想必是有些不一样的。
众人便也没有质疑,那青年小心翼翼接过他手中虚幻的符,转头便招呼人去打水了。
陆采与谢昔诀没有插手,两人准备去后面的大殿看看,听说那些僧人就坐化在那里。
路途中,谢昔诀道:“你还会治病吗?”
陆采道:“你没接触过玄门,不清楚也正常,玄门学得就是这些,相术堪舆,坎卦算命,药理医理,都是略有涉猎的。”
道修本就是由民间方士演化而来,虽本质还是为求道证道,然而一些基础的东西也不能丢。
谢昔诀真有些惊讶了,问道:“你会算命?”
陆采温声道:“略懂一些。”
谢昔诀想了想道:“你们玄门是不是有个神算子?”
“不错。”陆采道:“你认识?”
谢昔诀点头,实话实说道:“不仅认识,他曾给我算过一卦,说我命中带煞,百岁前命途坎坷,若与我走得太近,必会伤及自身。”
陆采闻言,有些愕然的看了他一眼。
他与谢昔诀相识三世,从未觉得他有什么不妥,况若只观他面相,分明贵重难言。
陆采道:“不若我再替你算上一算?”
陆采自幼便走得是正统道修的路子,于此道上甚至比他在修炼上的天赋还要强,收服了天衍为本命法宝后,衍算更是刻进了骨血里,乃他最强的能力。
若说这世上有谁与命数天机最为接近,非陆采莫属。
谢昔诀不大在意命数这种东西,他幼时全家死绝,起因不过是他爹无意中挡了别人的路,被报复了,便有人说是他克的。
长大后一路坎坷,身边的人倒霉,算命的也说是他克的。
可谢昔诀从不觉得自己有错。或许幼时还难受过,后来经历的多了,便想通了。
别人被挡了路,找他家报复,没有错。他为家人报仇,杀了那人全家,自然也是应该。
世上的事从来都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岂是命数能够说清的,若一句命数便可囊括,那他命数如此,自幼坎坷岂非就是活该?
废物才信命,他只信自己。
但陆采说了,谢昔诀便应了:“好。”
陆采停下脚步,随手起了个卦,闭目掐算片刻后,卦象自他手中浮起,在空中化为一支泛着金光的卦签。
11. 没有瘟疫
那卦签还需盏茶功夫才能显形,谢昔诀看他这起卦方式,仿佛与当初神算子测算时截然不同,有些好奇道:“那神算子算命也会出错吗?”
陆采温声道:“出不出错不清楚,但我与他起卦的方式不大一样,也许会有偏差。”
顿了顿,他又道:“实不相瞒,我七岁那年曾与他论卦,侥幸胜了。”
“……”
谢昔诀顿了顿,还没说话,陆采又道:“我说这些,只是告诉你,若我与他测算结果不同,想必我的要更准些。”
陆采心下其实更倾向于是神算子算错了,谢昔诀前世就是高高在上的魔尊,若说他少时坎坷还有些道理,可百岁前都坎坷,还能成为魔尊吗?
若按照前世的时间来算,谢昔诀这一世成为魔尊,也不过就是几年后。
况若他不修炼,只做个普通人,那活不活得过百岁还难说,百岁前困顿,岂非就是一生困顿?
此时告诉谢昔诀他比神算子算得准,待结果出来了,谢昔诀的命数便是他所算的命数,而不是什么煞星命数。
卦签显形,陆采抬头去看,当即便是一顿。
“嗯……这命数……”
谢昔诀看不懂,只道:“如何?”
陆采和颜悦色地看向他,实话实说道:“我从未见过如此煞气冲天且倒霉透顶的命数,纵观前后几百年,亦难出这样一个瘟神煞星。”
“……”
谢昔诀有些无言的看着他。
虽说他不信命,可被陆采这样一说,还是免不了有些郁闷。
陆采见他脸色仿佛有些不对劲,连忙又道:“不过近日恰有转机,正逢紫微垣外天乙星动,可助你消灾解厄,破除凶劫,此后虽也有波折,但大体如意顺遂。”
陆采温声道:“有天乙贵神相助,你可以放心了。”
谢昔诀眼眸一闪,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
陆采道:“什么?”
谢昔诀偏头看他一眼,问道:“你确定前世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活水镇吗?”
陆采愣了下,茫然道:“是吧……”
谢昔诀“哦”了一声,以一种深而奇异的目光看了陆采一眼,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净沙寺的僧人坐化后,尸身已经按照他们寺内规矩火化,陆采到他们生前坐化之地,本也不是冲着人去的,而是为坐化的地方。
他想验证自己推测的对不对。
大殿中放着十多个蒲团,陆采走过去,一一查看。
谢昔诀靠在门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符水真能将他们治好一半吗?”
陆采温声道:“那不过是我施得一个障眼法,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符的。”
顿了顿,他又道:“普通人吃符纸喝符水都是会闹肚子的。”
谢昔诀:“……”
谢昔诀道:“你骗他们?”
陆采点头道:“不错。”
“……”谢昔诀顿了顿,道:“你有别的打算吗?”
陆采道:“你看这里。”
他指着那十多个蒲团中间的位置,那里放着一盏莲灯,灯芯有些暗,四周是一些古怪的阵法,连着那些蒲团。
谢昔诀走过去问:“这是什么?”
陆采道:“若我所料不错,这是佛门一个极为玄妙的阵法,名为净莲阵,需八十一僧同时起阵,将全身精血注入阵中,此阵若成,这八十一人便会尽皆坐化。”
“净莲阵集佛门多人精血,至纯至净,凡是在阵法范围内,诸邪不侵。”
谢昔诀若有所思,道:“你是说净沙寺之所以可阻挡巽城瘟疫,是因那些僧人以性命结成了净莲阵?”
“不错。”陆采道:“不过真正的净莲阵需要整整八十一人,这个阵法只有十几人,只能说是小净莲阵,效力远不及真正的净莲阵。”
“且净沙寺僧人为了多容纳些人,将阵法范围划得很大,更是将净莲阵的威力大打折扣。”
他指着阵法中间,“阵法才结成多久,你看这莲灯,已是有些暗了。”
“灯灭就是阵法失效的时候吗?”
“嗯,若我们不来,巽城即便有净莲阵,也撑不了多久的。”
谢昔诀沉默片刻,忽然道:“你方才说,净莲阵的作用是阻挡压制邪力?可瘟疫是病,若它能阻挡瘟疫,这瘟疫还是瘟疫吗?”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陆采沉声道:“巽城根本就没有瘟疫!一切的一切,都是有人在暗中操纵,意在屠城!”
“这人先是以特殊手段将整个巽城都侵蚀,让一些东西钻进人的皮肤下,随后又找出一家人,引爆了他们体内的东西,接着将接触过这家人的人都依次引爆,伪造出瘟疫的假象。”
“待城主上禀浮屠山后,他又暗中操纵,令双方消息无法互通,以致于巽城遇难两年,浮屠山还未收到消息。”
陆采看向谢昔诀,道:“如此大手笔又能将手伸进浮屠山的人,只能是本就身在浮屠山,且身居高位的人。”
而这样的人,陆采只能想到一个。
“前世你始终没有找到与仙门联合的浮屠山叛徒是谁,只因除了你,所有人都死了。可有几个人,究竟死没死,是无法确定的。”
谢昔诀眼眸一闪,“……当初与我师尊一同出行的那几个护法?”
“没错。长青魔尊遇害,几位护法不知所踪,大家便理所当然认为他们与长青魔尊一起被害,可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究竟死没死,尸首何处,也无人见过。”
陆采顿了顿,又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首峰见长青魔尊时,原本他是没有收到巽城消息的,待我说巽城有难后,傅姑娘便立刻也得到了消息,怎会这么巧?”
谢昔诀安静片刻,低声道:“是大护法。”
当时大护法是与长青魔尊一同前来的,陆采说巽城有难要去查看后,傅静思便收到了下属传来的消息,极大可能是大护法知道巽城状况瞒不下去了,干脆便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傅静思。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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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一来,即便是陆采查出了什么,也与大护法无关,左右都是傅静思那边出了问题,巽城如此惨烈,浮屠山却无人知晓,不是傅静思的下属知情不报,便是她自己蓄意隐瞒,大护法反而清清白白。
可若是他隐瞒到底,傅静思从未收到消息,待陆采查出来,她毫不知情本就清白不说,即便有人攀扯,她为证清白,也一定会彻查,到时候会不会将藏在暗处的大护法查出来,就不好说了。
况如今连傅静思也失踪了,一些细节陆采没办法求证,更是将这口锅甩得彻底。
傅静思作为浮屠山首峰大弟子,若说整个浮屠山谁能困住她,也只有长青魔尊和几位护法了。
陆采虽是这么分析,可潜意识却总觉得,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然而如今当务之急是先抓住幕后的人,随后为巽城百姓医治。
“若是我所料不错,大护法的人如今就混在净沙寺内,我今日当众令他们化符为水喝下去,说能治一半,那人定会着急,将消息送出去,这几日便暗中观察。”
“他要混在人群中不被发现,定然也是普通人,如今净沙寺内睡觉都是挤着睡,他若避开人群传消息,一眼便知。”
谢昔诀点头,与陆采一起离开了大殿。
临走时陆采又回头看了眼净莲阵,暗暗叹了一口气。
那些僧人想必也知道这小净莲阵撑不了多久,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愿意献出生命,只为给巽城一个短暂的喘息之机。
一群大仁大善、却普普通通的僧人,虽不是修者,可谁又能说他们无法成佛呢?
坐化那刻,佛陀便在心中了。
接下来的两天,陆采白日与净沙寺众人讲道,顺便观察他们每一个人,夜里便放出神识,谁有异动,他立刻便能察觉。
就这么过了两日,第三日的晚上,有个人鬼鬼祟祟从屋中出来,佝偻着身躯来到庙后面的水井边。
他声音低低的,口中念念有词,“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他脸上露出诡异地笑容,缓缓将手伸进了水井内……
“砰——”
“啊——!!”
一声惨叫响起,那人被揪着头发拽起来,还没反应过来,抓着他的人便又将他的头往井沿上一磕。
“鬼鬼祟祟,想做什么?”
谢昔诀早便在候着他了,他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等了许久本就不耐,见这人一来便往众人喝的水井里动手脚,顿时便懒得查问,直接动手了。
那人听见他的话,忽然埋着头不出声了,谢昔诀皱着眉,又将他的头往井沿上磕,“你说不说?来这干什么?”
那人呜呜了两声,就是不肯出声,谢昔诀便继续磕,“说不说?说不说?”
一旁走过来的陆采见他这架势,恐他真将人给打坏了,正要劝说,便听谢昔诀手下那人仿佛受不了了一般,大声喊道:“别打了!别再磕了!是我啊!别打啦!”
陆采脚步一顿,看向那人,缓声道:“……城主?”
12. 庙外来人
城主抬起头,可怜兮兮道:“是、是我……”
谢昔诀放开手,皱眉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城主道:“……我身上太脏了,别人不愿意理我……我便想着来洗洗,谁知……”
谁知谢昔诀忽然出现,二话不说一上来便打他!
城主不敢抱怨,只能委屈地摸了摸险些被磕出血的脑袋。
陆采与谢昔诀闻言,都有些无言。
他们还以为是有人给寺外传信了才过来查看,哪想是城主要打水洗澡……
当日城主被揍得奄奄一息,谢昔诀施法护住了他的心脉,因此他身上本也就只有些皮外伤,如今不过几日,便又活蹦乱跳了。
谢昔诀虽现在无法修炼,然而他之前好歹也是在外门待了两年的,况且修者与凡人本就是天壤之别,救一个凡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陆采只能道:“那你慢慢洗吧,我们便不打扰了。”
城主此时出现在这里很是可疑,但他说自己要洗澡,陆采也不好多留,便想留个心眼,放一道神识在这里,监视城主是否真是在洗澡,若不是,也能立即发觉。
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谢昔诀先放出一道神识,悄无声息地钻进城主体内。
想来他们是想到一起去了。
谢昔诀没有多说,陆采也没多问,左右谁来监视也没甚区别。
谢昔诀面无表情地转身,心想若城主真是要洗澡,陆采的神识留在这里监视,岂不是要看见这一幕了……
还不如他来。
两人本打算回去,走到一半,忽然似有所觉。陆采看向庙门口的方向,道:“庙外有人过来。”
谢昔诀点头,与陆采一起赶到门口。
门外似乎有人在想办法开庙门,动静有些大。
陆采与谢昔诀对视一眼,直接打开了门。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和尚站在门外。
双方皆是一怔,片刻后,那小和尚道:“敢问施主,可是从巽城前来净沙寺的吗?”
陆采点头道:“正是。”
小和尚道:“那太好了。”
他让开身体,身后一个靠在门边的女子身影映入眼帘。
谢昔诀一顿,陆采惊道:“傅姑娘!”
傅静思似乎受了重伤,衣襟上都是血迹,人事不省地晕在门口。
小和尚欣然道:“原来你们认识,那更好了。劳施主搭把手,将这位女施主送进庙里,她受了伤,需得赶快医治。”
陆采连忙点头,几人将傅静思扶进房内,陆采替她把了脉,发现傅静思伤势着实不小,体内灵力乱窜,已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陆采不敢再耽搁,当即便将她扶起,双手结印为她梳理灵脉。
谢昔诀帮不上忙,便与那小和尚等在外面。
“小师父是净沙寺的僧人吗?”谢昔诀看向小和尚。
“不错,小僧原是净沙寺弟子,几月前奉几位师父师叔之命,将净沙寺能抵挡瘟疫的消息带给城内百姓。因路途遥远,路上耽搁了些时日,今日才回。”
谢昔诀问道:“小师父在何处遇见我师姐的?”
小和尚道:“就在净沙寺不远处的路边,当时这位女施主晕倒在一旁,小僧恐她出事,便将她带了回来。”
这小和尚至多不过十岁,身量也瘦小,即便傅静思是女子,一路将她扶回来也很是费力了。
谢昔诀点头道:“多谢小师父。”
小和尚笑道:“施主客气了。我师父曾说,出家人需以慈悲为怀,路遇伤者,自是要救的。”
可他的师父,已经为救巽城百姓而死了。
救人把自己都搭进去,这种行为谢昔诀不想评价,然而若换了他自己,既然不是他害的,别人性命又与他何干。
傅静思伤势严重,陆采忙了几个时辰才出来,道:“傅姑娘的伤势大致无碍了,应明日便可醒来。”
小和尚道:“既如此我便放心了,几位施主早些休息,小僧告辞了。”
“小师父慢走。”
这几日陆采与谢昔诀都住在一间禅房内,原本是不想要的,寺内众人自己都不够住,可架不住那些百姓热情,非要腾出一间房来给他们。
虽是如此,两人也不怎么在房内待,不过幸好有这间禅房,否则傅静思都不知要往哪里去。
一夜无话。
次日,陆采正要出去,忽然听见床上的傅静思轻声道:“……真君。”
陆采回头看去,傅静思皱着眉坐起身,眼睛闭了闭又睁开,似乎还有些不大舒服。
谢昔诀听见动静,也过来了。
陆采道:“傅姑娘醒了,你感觉如何?”
傅静思唇色苍白,道:“没有大碍了,多谢真君。”
“傅姑娘不必谢我,是净沙寺内的小师父将你从路边带回来的。姑娘怎会晕倒在路边呢?”
说起晕倒在路边,傅静思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脸色一变,却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陆采与谢昔诀对视一眼,温声道:“姑娘之前为何突然离去,可是出了什么事?”
顿了顿,陆采又道:“若不方便说,便罢了。”
傅静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抿抿唇,脸色苍白道:“……你们进入客栈没多久,忽然有个黑衣人从街角走过,那人全身都被遮在斗篷里,看不清容貌身形,且行迹诡异,我怕他与巽城的事有什么关联,便追了上去。”
傅静思追上去才发现,那人速度奇快,且修为并不比她低多少。待追到郊外,他见甩不掉傅静思,便不再跑了,二话不说回身便扔了个术法过来。
傅静思破了他的招,两人你来我往开始打。
傅静思本想问问这人是谁,可他显然没有要解惑的意思,一直有些急躁地想要脱身,傅静思又岂能让他如愿,因此一直纠缠。
“这人此时出现在巽城,想必与巽城祸事有关。”陆采凝眉道。
“与巽城祸事有关?”傅静思喃喃重复,表情有些失神与茫然。
谢昔诀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便问道:“怎么了?”
傅静思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陆采,沉默片刻,茫然道:“……我与他打斗片刻,忽然发觉……他的修炼法门与浮屠山一模一样。”
谢昔诀一挑眉,与同样有些意外的陆采对视了一眼。
巽城真凶乃浮屠山之人,两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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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有猜测,然而傅静思亲眼看见巽城惨状,如今又得知造成如此惨状的可能是她的师门之人,想必有些无法接受。
只是陆采有些疑惑,背后那人既然身在浮屠山,必然认识傅静思,为何会在与她打斗时使用浮屠山的修炼法门呢。
他这么想着,便这么问了。
傅静思摇头道:“他没有用浮屠山的功法,但身法路数都带着浮屠山弟子的痕迹,虽不明显,然而我在门内时常指导弟子修炼,对他们的路数很是熟悉……若换了别人,想必是认不出来的。”
傅静思是浮屠山首座,无论是首峰还是杂役峰,皆要称一声大师姐,本就有指导师弟师妹的职责,她若说这人是浮屠山弟子,想必是不会有错的。
傅静思迟疑片刻,道:“不仅如此,我总觉得……他的气息有些熟悉,似乎……是我认识的某个人。”
陆采凝眉思索片刻,道:“后来呢?姑娘怎会晕在路边?”
傅静思道:“那人修为高深,且有些没见过的阴毒手段,我当时心中有些乱……一时不慎被他偷袭打伤,他应该察觉我看出了他的身法路数,因此不再想着脱身,而是下手越来越狠,几乎是想要灭口……”
“但我近日修为有所长进,他恐怕并不知道,因此最终被我击碎心脉。然而我也被他重伤,离开那里后没多久,便支撑不住晕倒了。”
谢昔诀道:“师姐没有掀开他的斗篷,看看他究竟是谁吗?”
傅静思沉默片刻,道:“我……没敢上前查看。”
谢昔诀不说话了,陆采也心中了然。
巽城如此情况,任是谁看见了,恐怕都会对瘟疫的说法在心中打一个问号。若不是瘟疫,那便是有人蓄意残害。
而那黑衣人这时出现在早已无人的城内,必然是与巽城之事有关的,且他被傅静思发现后,问也不问,上来便打,显然是敌非友。
傅静思是来调查巽城情况的,若与她是对立面,那这人会是谁?想也知道必是造成巽城惨状的幕后黑手一方了。
看见他身法路数都带着浮屠山的影子,傅静思心中不可能没有怀疑,只是她不愿相信,不敢相信,没有勇气去揭开面纱,只得落荒而逃。
陆采沉默半晌,道:“虽然有些残忍,不过……巽城本没有瘟疫,一切都是背后那人暗中操纵导致,如今城内尸骨累累,这幕后的人是不能放过的。傅姑娘,若要知道他是谁,去黑衣人身死之地,一看便知。即便他尸体被人收走,我们也能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遗留。”
傅静思安静片刻,默然点头。
她与黑衣人打斗的地点是在巽城郊外,距离净沙寺并不远,没过多久便到了。
傅静思伤势未愈,不好御剑,几人便都让天衍载着,待看到下方一片石林时,她道:“就是这里了。”
陆采原本觉得黑衣人身后还有人,想必尸身已被收走了,却没想到那尸首还留在原地,他心脉被傅静思震碎,附在面部上的黑气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层薄薄的斗篷布料。
几人走到尸体旁,傅静思脸色苍白,迟迟不敢掀开那层布料。
谢昔诀看了她一眼,捡起一旁的树枝,将布料一把挑开。
13. 此疫已解
一张僵硬发紫却能看出五官优越的青年脸庞映入眼帘。
傅静思怔怔看着,半晌后闭上眼,一句话也说不出。
谢昔诀道:“大护法的弟子。”
陆采心中一叹,心道果然如此。
这弟子是浮屠山一个颇有名气的人物,虽没有傅静思那般优秀,却也称得上天资卓绝。
浮屠山各个护法长老门下都是有亲传弟子的,大护法的这个弟子与傅静思以往关系也算不错。
她即便心中有所准备,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巽城几百万条人命,尽皆死在他手上,如此滔天恶行,就不怕遭报应吗?”傅静思喃喃道。
这个“他”,自然不会是这弟子,而是他背后的大护法。
这么大的事,还要将傅静思乃至整个浮屠山都瞒过去,区区一个弟子怎能做到?必然要身居高位才行。
谢昔诀嗤笑一声,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看见傅静思苍白的脸色,又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事到如今,陆采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最终只道:“傅姑娘,如今我们能做的,只有抓住凶手,给巽城百姓一个交代。”
傅静思抬起头,脸色慢慢坚定。
“真君说得是。我将他带回去吧,至少是个证据。”她摸了摸手上的乾坤戒,那具尸体霎时从原地消失。
乾坤戒是由一种内有空间的界石所铸,可以存放许多东西,却不包括活物。
但当活物成了尸体,自然也就不受限制了。
几人于是又返回了净沙寺。
回去时,在寺内遇见城主和净沙寺的小和尚正说着什么,陆采见他神清气爽,浑身干干净净,倒是有些气质。
他行迹可疑,但陆采观察一阵,发现他其实只是个什么秘密也没有的普通人罢了,昨晚也确实是去洗澡的。
谢昔诀留下的神识没有立刻收回,因此还看见他洗完澡后,回去被几个城民讽刺嫌弃了几句,当时城主只沉默了一会儿便默默离开,并未辩解回击。
这个城主受过刺激,精神不大正常,然而他对他的城民仿佛没有丝毫怨恨,即使之前他们闯进城主府,杀了他全家,还曾将他赶出净沙寺,他亦未曾恨过。
陆采没有过他这样的经历,因此不能感同身受,对这件事也不知如何评价。
或许是各人有各人的立场,站在城主的立场,他没做错,站在城民的立场,也能理解他们为何怨恨。
城主的家人固然是无妄之灾,然而其他惨死的巽城城民,又何尝不无辜。
他们不知这不是瘟疫,便将染病的缘由怪在城主救人上,若不救,那家人便不会多活一段时日,多传染一些人,他们惨死的家人或许就能活。
谁都有痛苦,谁都可怜,是是非非如今已经说不清楚了。
唯一能确定有罪的,便是将巽城残害至此的幕后之人。
回去后,谢昔诀看向陆采道:“如今没找出报信的人,这所谓‘瘟疫’你打算怎么办?”
傅静思闻言,也看向陆采。
陆采道:“其实之前我探脉时便发觉,他们体内的本不是什么病,而是有一些邪气在体内吞食.精血。”
“邪气?”
“正是。非要说的话,就如望月山脉的魔气一般,能够对人造成伤害,只是这个邪气没有那魔气威力大罢了。”
“望月山脉的魔气沾之即死,是攻击力很强的腐蚀性邪气,而巽城这种邪气,却是能够吸人精血,强大邪气主人自身修为的辅佐型邪气,本质都是一些阴邪力量。”
“其实这种邪气,让原主人撤出他人体内是最稳妥干净的法子,然而先前我以为净沙寺内藏有线人,想着通过他来令那人主动撤回,如今虽已揪出幕后主使,没有这个线人,我们也无法暗中操纵。”
“若以明面动作让他撤回,还要告诉长青魔尊,这其中查找求证,来来回回,又要耽搁许久。”
“净莲阵剩下的时日不多了,被邪气侵蚀的人等不起,如今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便只能净化这些邪气。”
谢昔诀问:“如何净化?”
陆采顿了顿,道:“将我的精血融入灵力中,输送进他们体内,便可净化。”
谢昔诀:“……”
谢昔诀真是想不明白,一群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为何总有人为救他们愿意伤及自身,之前那些僧人是,现在的陆采也是。
谢昔诀冷笑道:“你心怀众生,众生可曾感恩你?端看那群秃驴,为了巽城尽皆坐化,净沙寺内可有一人提起?可有一人记得为他们点上一柱香,烧上一张纸?”
他除了陆采第一日去浮屠山时曾态度警惕,之后的这段时日一直很是亲近,虽陆采不知为何,然而他如今这副态度,倒让陆采有些无所适从了。
陆采沉默片刻,低声道:“救人原也不是为了让人报答的。”
顿了顿,他又道:“况且,我也不是说,要用全部精血、牺牲自己去救。只是一小部分罢了。”
谢昔诀懒得跟他废话,只冷笑道:“陆采,你信不信,你真这么干了,我就将你辛辛苦苦救得这群人一把火全烧了。”
陆采:“……”
陆采道:“……这又是何必呢。”
这是谢昔诀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不想却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谢昔诀道:“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一旁的傅静思本没敢说话,见这两人仿佛真吵起来了,只得一边拉一个劝道:“真君,师弟啊,且都冷静冷静,有什么我们商量着来,何必动气呢。”
谢昔诀冷道:“没什么好商量的,他若真敢,我便烧城。”
傅静思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这师弟真是犟得不行。
陆采说是用精血净化,可究竟用多少精血,是否影响自身,是否只能用他的精血,后果如何,这其中都还不清楚,且有得商量,谢昔诀便仿佛一点都不接受一般,丝毫不退让。
要傅静思来说,若能救一城百姓,损些精血与修为又如何?何必那么较真呢?!
至于谢昔诀说得烧城,傅静思倒是没有怀疑其真实性,她比谢昔诀大不了几岁,犹记得谢昔诀当年刚到浮屠山时,别人抢了他一张饼,他便要咬下别人一块肉。
这些年更是烧死了不少弟子。
杂役峰虽地位低下,可也不能随便让人杀。
但谢昔诀放火,长青魔尊给他兜着压着,谢昔诀杀人,长青魔尊替他封口灭口,若不是那命数,说不定还要给他递刀呢,这谁能怎么办?
傅静思作为长青魔尊座下大弟子,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这个师弟,从小就是个小疯子。
大护法屠城她不敢置信,可若是谢昔诀哪一日要屠城,傅静思觉得自己真是一点也不会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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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师弟啊……且先听听真君的法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陆采适时道:“其实,巽城都是一些普通人,真的用不了多少精血的。”
傅静思问:“若我们一人用一些呢?”
陆采摇头,温声道:“傅姑娘,我所修之法与你们不同,讲究一个气清心净,我的精血与诸多佛门僧人以精血结成的净莲阵有同等效用,若用别的,便不管用了。”
“那便没有别的法子了?”
“巽城百姓等不起了,若有别的,我也不会用这个法子的。”
傅静思无法,只得看向谢昔诀道:“……师弟?”
陆采也巴巴望向他。
谢昔诀皱着眉,烦躁地看了看陆采,半晌才问道:“你要用多少精血?对你有什么影响?”
陆采忙道:“几滴便可,不过损失一些修为,可你知道,我、我如今本就不在意这些的。”
他看了傅静思一眼,恐她多想,便没有说自己不愿飞升的话。
谢昔诀无语地看向一边,一句话也不想说。
然而陆采知道,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他与傅静思都松了口气,傅静思道:“还需准备什么吗?”
陆采道:“不必,今日将他们召集起来,便可直接动手净化了。”
陆采与净沙寺唯一留下的小和尚一起,将众人都召集起来,随后便让他们纷纷盘坐在寺中央的巨大空地上。
他双手结印,于指尖逼出几滴精血,以灵力融开,原本竹青色的灵力被鲜血一浸,变成微微有些透明的浅淡红色。
精血一出,陆采的脸色当即便白了几个度。
谢昔诀与傅静思在一旁看着,谢昔诀脸色阴沉地吓人,傅静思与他站在一起,只觉得身侧噌噌冒凉气。
傅静思想了想道:“师弟,灵蕴真君如此,是他心性纯善,且他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你若不让他做,的确是不受影响不损修为了,可焉知他不会心性有缺?”
谢昔诀冷道:“我知道。”
若不是知道,他怎会妥协?
顿了片刻,他忽然笑了下,“师姐,若要让一个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做选择,就得铲除所有会妨碍他的东西,你说是不是。”
傅静思怔了怔,虽没有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却本能觉得心头一凉。
她道:“……师弟,莫要入了魔障。”
谢昔诀不置可否,只笑了笑便没有再说话。
台上的陆采看着台下众人,勉力压住身体虚弱的不适感,将融了他精血的庞大灵力一掌推入人群。
众人只觉得一阵清风拂过,随后便有种破了什么迷障的清明之感。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陆采强撑着快速道:“诸位,此疫已解,大家可以出寺了。”
说完他便起身,迅速进了身后的大殿。
待没有人了,陆采扶着柱子,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他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看着柱子上被溅到的血,恍恍惚惚地想——
实在惭愧,佛门净地,他却跑到人家大殿里来吐血。
他身形有些不稳,手离了柱子,眼前一黑,险些跌下去。
下一刻却被一只手牢牢扶住。
陆采看过去。
略微昏暗的大殿中,谢昔诀站在他身旁,有些辨不清眼底神色。
14. 幼时见过
一只手轻轻拂去陆采嘴角的血迹,谢昔诀轻声道:“我扶你回去休息。”
见到他,陆采有些安心,下意识便松了心神,抿了抿唇浅笑道:“好。”
陆采在寺中修养了几日,寺庙里的人也差不多走完了,原先众人还不信身上的疫病被治好了,待之前让陆采探脉的青年当先走出去,没有任何不适后,大家都沸腾了。
亲人已经去世,没有家的不说,也有许多人是全家尚在的,还想着与家人一起回到故土,继续以前平静的生活。
日日待在佛寺中提心吊胆的活着,真是待够了,他们只是普通人,半点也不想经历那么多惊心动魄。
巽城事毕,陆采他们也该回了,临走时城主与小和尚一同来送,城主道:“那令牌便还给各位仙长了,待回了浮屠山,请仙长另选一位城主来监管巽城吧。”
傅静思道:“你不做城主了?那你日后要如何?”
城主看了身旁的小和尚与身后的净沙寺一眼,沉默片刻后道:“或许皈依佛门,才是我的归宿。我的罪孽,总要赎的。”
他拍了拍小和尚的脑袋,“况且这个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净沙寺,也太过孤单,我若在,还能陪着他。”
小和尚仰头抿嘴冲他一笑。
陆采看着这一幕,也觉得这样极好。
城主要赎的罪自然不是什么救最开始那一家人,或者封城隔离,而是他曾吃了人肉。
无论他是饿极了情有可原,还是受刺激神志不清,吃了就是吃了,此后遁入空门,一生茹素,也算偿还。
至于小和尚,全寺僧人都死了,独留他一个,若有人陪自然极好,否则陆采真怕这孩子一个想不开,追着他师父师叔去了。
傅静思手里拿着谢昔诀交给她的巽城令牌,心知这令牌被人动了手脚,然而无论如何,也是回浮屠山之后要清算的事了,与如今的城主已没有关系。
巽城剩下的人口与曾经庞大的城池相比,和“死绝了”也不差什么了,一座城池元气大伤,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恢复,况巽城外面现在还是一片血肉模糊,得结合城主府的力量和号召力大力清洗。
而如今新的城主还没有上位。
这些都是要立刻安排的,傅静思着急回去,也没有时间逗留,陆采因为大护法的事,想着还得再去浮屠山一趟,便与他们一同回去了。
这几日谢昔诀仿佛不怎么愿意和陆采说话,回程的路途中,陆采便开始没话找话。
“……对了,我第一日去浮屠山找你,你那时还对我很是警惕,为何后来又不对我设防了?”
谢昔诀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道:“陆采,你好像忘了,我们以前也见过。”
陆采一呆,迟疑道:“你是说前世吗?”
谢昔诀摇头,哼笑了下,“前世的事我没有记忆,我说得是今生……算了,左右你也不记得。”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陆采就是觉得仿佛自己哪里委屈他了,不由道:“……你说得这个今生,大约是在什么时候呢?”
谢昔诀看了他一眼,道:“你小时候。”
“嗯?”陆采迷茫地看着他。
“你十岁时,我七岁时。”
陆采听明白了,“我们小时候见过?”
“嗯。”
陆采与谢昔诀年龄差本就不大,只相差三岁,如今谢昔诀十七岁,陆采也不过及冠。
可陆采自在襁褓中时便一直在浮屠山,何时见过谢昔诀呢?
见他脸上一片茫然之色,谢昔诀也不多说,“不记得就算了,我记得就行。”
陆采抿了抿唇,总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他。
不过听闻他们可能小时候便认识,陆采倒莫名有些高兴。
几人一起回了浮屠山,到首峰的时候,因有陆采在,长青魔尊便亲自出来迎接。
看见陆采又跟着过来,他一点也不意外。
果真是一刻也不愿分开啊。
“此去巽城如何?”与陆采打过招呼后,他看向傅静思道。
傅静思看了看他身旁的大护法,平静道:“师尊,我有要事禀报,还请师尊将人都召集到议事殿。”
长青魔尊神色一凝。
往日有大事发生才会将众人都召集到议事殿,今日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巽城之事有变不成?
大护法抬眼,有些微妙的看了傅静思一眼,接着又看向一旁沉默的陆采和谢昔诀,神色有些奇异。
他垂下眼睑,没有说一句阻拦的话。
这个态度倒是让陆采有些奇怪。
议事殿一般不会轻易开启,凡是开启,那必是要商量魔道大事,是要将众多魔道门派的掌教都召集过来的。
不过今日这事,与魔道关系不大,是浮屠山内部的事,待事情有结果了,通知各门派一声就是。
长青魔尊座下有五位亲传弟子,傅静思是大弟子,二弟子在外游历,已经许久未归,三弟子和四弟子这次也到了议事殿。
陆采厚着脸皮跟着一起来了,长青魔尊也没说什么,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是陆采的长辈呢!早晚都是一家人,有何好避讳的。
况巽城的事是陆采与傅静思一起去的,他来旁听,本就是应该。
陆采与谢昔诀进殿时,与对面走过来的两个人碰上了,那两人不认识陆采,便只对他点了点头,随后看向谢昔诀道:“五师弟,近来可好?”
谢昔诀道:“劳师兄师姐关心,我很好。”
陆采闻言,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对面的两人。
这就是长青魔尊的另外两位弟子吗?
长青魔尊五位弟子,除去谢昔诀不说,剩下的皆是天纵之资。
傅静思就不说了,天赋异禀,修为强大,如今整个魔道没有一个小辈能越过她。
二弟子是个武痴,陆采前世在红尘中历练,时不时便能听到他又找谁下帖约战了。
三弟子白绪,虽生性风流,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最令人惊艳的就是四弟子,她的名字陆采听过许多次,前世的叹雀剑尊许鸢雨,少年破金丹,青年入化神,神仪明秀,天资无双,耀眼到整个修真界都为之侧目。
若不是后来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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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终有一日能证道飞升。
而许鸢雨,就是谢昔诀前世被仙门玷污的那位师姐。
陆采看着对面神色冷酷的少女,一时间心下不知是何滋味,只觉得有些堵得慌。
这一世绝不能让仙门再作恶了。
而与仙门联合的浮屠山叛徒,亦不能轻易放过。
人都到齐后,长青魔尊坐在上首,看向下方的傅静思,道:“静思,有什么事,你说吧。”
傅静思拱手道:“弟子此去巽城,是为解决巽城瘟疫,可到了巽城才知,根本没有什么瘟疫!一切都是有人故意诱导,暗中操纵,是为屠城!”
话音一落,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如今修真界少有恶人,屠城这等事,真是几百年没见过,想也不敢想!
长青魔尊眉头紧皱,道:“怎么回事?”
“弟子与灵蕴真君还有五师弟刚到巽城,便被迫分散,弟子被一个黑衣人引开,与他动了手,对战时却发现,他的修炼法门与我浮屠山极为相似。”
傅静思这句话一说出来,长青魔尊脸色就变了。
他这才发现,傅静思神色虚弱,仿佛重伤未愈一般。
满殿的人都被这个消息惊得说不出话。
长青魔尊因谢昔诀的命数之故,并没有将谢昔诀亲传弟子的身份公之于众,大家都只知长青魔尊有五位弟子,至于这五弟子是谁,他们还从未见过。
知道谢昔诀的不过几人,皆是与长青魔尊关系亲近之人。
其他人不说那些弟子,就是几位长老也是不清楚的,因此一听傅静思说“五师弟”,倒让好些人疑惑了。
大殿中陌生面孔只有谢昔诀和陆采两人,因此许多人的目光便频频往他们身上扫,猜测着他们中的某个人或许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五弟子。
傅静思一句话透露出了许多信息,众人一边疑惑此事与玄门灵蕴真君有何关系,“五师弟”又是哪个,一边又对傅静思话中所说的意思极为惊诧。
若所言为真,岂非巽城幕后屠城的人就在他们浮屠山?!
傅静思没有停留,将巽城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都说了。
最后她道:“师尊,我认为,巽城惨状的幕后黑手,就是大护法!”
殿内寂静一瞬,随后便爆发出一片哗然声。
“她说什么?大护法?大护法一向性情平和,岂会干出屠城这等骇人听闻的恶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怎么可能?!”
“弄错了吧……”
大护法抬眼看向傅静思,待听见殿内众人的讨论声,他神色有些莫名,道:“你有何证据?”
长青魔尊也皱眉看向傅静思。
陆采心下却有些奇怪。
为何大护法的态度如此古怪?事到如今,丝毫不见慌张恼怒等情绪,平静异常。
傅静思要召集众人到议事殿时,他想必已经猜到了与他有关,却没有一句阻拦,自方才起便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连此时问证据也仿佛是随口一问。
这个态度真的太古怪了。
15. 自请搜魂
莫非是另有后手不在意暴露?
陆采想到前世的仙门,忽然心中一凛。
浮屠山内有人与仙门暗中联系,且最后杀了长青魔尊,灭了浮屠山,这是已经确定的。
然而前世并未爆出巽城的事,所以陆采也不能确定巽城和仙门有没有关系,若没有,那就是说浮屠山有两个叛徒,一个灭了巽城,一个杀了长青,杀长青的那个是仙门一方,灭巽城的那个不知背后还有没有人。
但这个可能实在很小,毕竟仙门布局几年,野心极大,想必不会允许浮屠山还有另一方的人,因此,若将这两人看作一个,此人既灭巽城又杀长青,而这些都是仙门授意,此事便可解释了。
而灭巽城的人是大护法,再加上前世浮屠山本就只有几个护法不知生死,这样看来,他极有可能就是与仙门联合的那个叛徒。
若真是如此,仙门大计未成,会在此时放弃已经打入浮屠山高层的大护法吗?
陆采凝眉,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还是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他看向一脸莫名等待证据的大护法,心下有些不安。
傅静思将手中的巽城令牌举起,厉声道:“这令牌就是证据!”
“你收买了我手下负责巽城消息的弟子,先是让他隐瞒巽城城主的禀报求助,接着将令牌与浮屠山的联系抹去,私自隐瞒巽城之事两年!让整个巽城求告无门!直到灵蕴真君预知到巽城有难要前去查看,你才让那弟子通知我!”
她看向长青魔尊道:“师尊,令牌若抹去浮屠山印记,必有神识痕迹残留,是不是大护法,一看便知。”
长青魔尊脸色冰冷,道:“呈上来。”
一旁另外一位护法脸色微妙,从傅静思手中接过令牌,交给了长青魔尊。
大护法神色平静,长青魔尊森然看了他一眼,随后将灵力探入其中,片刻后,两道神识一同被他的灵力带了出来。
一道是傅静思的神识,她自监管巽城属地时便以神识侵入过令牌。
另一道就是属于大护法的神识。
大殿中噤若寒蝉,长青魔尊闭了闭眼,随后将令牌一把扔到大护法身上,一拍扶手怒声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百万条人命,你真下得去手!”
大护法沉默片刻,将掉落在地的令牌捡起,笑了一声道:“令牌有两道神识,纵然有我一份,也有傅静思一份,焉知凶手就是我?”
陆采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别人自己门内的事,他不好多嘴,然而巽城百姓都是无辜的,他还是想知道最终会怎么解决。
听见大护法的话,他看了大护法一眼,心道莫非他是想将这口锅扣在傅静思头上?
傅静思皱着眉,一时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攀扯。
长青魔尊怒道:“巽城本就是静思属地,她在令牌中留神识印记是理所应当,你与巽城有何关系?巽城非你属地,令牌却有你的印记,难道还不能说明吗?!”
大护法想了想,随口道:“她指使我的。”
“……”
听见这话,连谢昔诀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话说得,简直是光棍无赖一般。
可他若非要这样说,傅静思也不能将自己完全摘出来。
毕竟令牌确实有两个人的神识印记,傅静思可以说是大护法动得手脚,大护法自然也能反过来说是她动得手脚。
至于巽城究竟是谁的属地,让大护法这样一说,都无法当作证据了。
傅静思脸现怒色,转向他道:“你好不要脸!我若要隐瞒,直接瞒下就是,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让你介入其中?况你是护法我只是个弟子,我如何指使你?!”
“那谁知道呢。”大护法微笑道。
“……”
傅静思气得脸色通红。
陆采对着她点了点手上的乾坤戒,傅静思一怔,立刻反应过来。
她竟然忘了,自己乾坤戒中还有大护法弟子的尸体!
“师尊,我们后来又去了与黑衣人打斗之地,带回了他的尸首,这个人,就是大护法的弟子!”
傅静思抚了抚乾坤戒,直接将尸首取了出来。
黑衣人脸部的遮挡已被挑开,那张发紫僵硬的脸暴露在大殿中。
众人一看,果真是大护法的弟子!这弟子在浮屠山中很是出名,少有人不认识。
长青魔尊目光沉沉地看向大护法,还未说话,大护法便道:“他去巽城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他一个弟子,哪来的胆子与实力敢杀一城人?”
“这就不知道了。”大护法微笑道:“许是傅静思让他做的呢。”
“……”
这一看就是大护法胡搅蛮缠,长青魔尊也没有那么糊涂,便摆了摆手,烦道:“你这样有何意义?”
话音刚落,门外有弟子来报,“尊上,负责接收巽城消息的弟子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傅静思一怔,看向大护法,心下有些不安。
长青魔尊道:“让他进来。”
那弟子进来后,目不斜视,丝毫没有看傅静思和大护法,只对长青魔尊道:“弟子有罪!因此罪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实在不愿再隐瞒,特前来请罪!”
长青魔尊神色莫名,道:“你有何罪?”
“弟子协助傅师姐管理巽城,两年前,巽城城主上禀求助,言及浮屠山瘟疫,弟子便去找了傅师姐,哪知她直接告诉我,要我当作不知此事!”
傅静思闻言,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何时为巽城的事找过我?!”
那弟子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她的话,只继续道:“巽城事态如此严重,我劝了几句,傅师姐不耐烦,威胁弟子若此事泄露,便要杀我全家!”
“弟子无法,只得替她隐瞒,可近日听闻巽城竟已死了百万人,弟子心中愧疚难安,不想受此折磨,便将真相说出,还请尊上降罪!”
大护法适时道:“不错,令牌之事,亦是傅静思指使于我,虽我当时不知她为何要我来切断神识印记,然而如今一看,想必就是为了今日事情败露,能够将自己摘出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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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静思脸色涨红,甩袖怒道:“简直是无稽之谈!”
“呵……”大护法笑道:“那你如何解释他的话呢?”
他抬了抬下巴,看向方才说话的弟子。
“他根本没有为巽城的事找过我!”傅静思道:“他在撒谎!”
“如何证明?”
“……”
傅静思气道:“这能如何证明?本就没有发生过!”
那弟子看向长青魔尊道:“傅师姐如今不承认,弟子也有预料。尊上,弟子自请搜魂!”
陆采一怔,一时真没想到这个发展。
搜魂是一种窥探他人记忆的手段,凡被搜魂者,事后皆会神思混乱,状如痴傻。
证据可以毁灭伪造,人的记忆却不会出错,若是搜魂而来的证据,那便一定是真的。
长青魔尊脸色有些不好看,问道:“你可想好了,一旦搜魂,你这辈子都算是毁了。”
傅静思也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为了陷害自己,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都在所不惜吗?!
那弟子道:“弟子心意已决。本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可我说得都是实话,傅师姐却不承认,弟子没有别的证据,只能如此了。”
谢昔诀眼神闪烁,看向陆采道:“搜魂便一定不会出错吗?”
陆采点头,“搜魂是直接看到一个人的记忆,就如同他自己看到一般,一旦搜魂,绝无错漏。”
谢昔诀想了想,道:“若是这个人的记忆本身就是假的呢?”
“这是何意?”陆采凝眉。
人的记忆也许可以是错的,却不可能是假的。
比如一个人记错了某件事,那么此事就与现实有了偏差,或者他以为一件事是怎样,事实却并非如此,那这两者对比现实来说,记忆就是错的。
然而再怎么错,记忆都是他的记忆,是他脑海里真实存在的过去,无论是记错还是记对,都是真切记过的,那对于他自己来说,就是绝对真实、绝不可能骗人的。
“记忆不会是假的,但若是此人直接被人换了一段虚假的记忆,对于他来说,这段记忆岂不也是真实的?”谢昔诀道。
陆采有些没听明白,“换一段虚假的记忆?”
“搜魂能影响人的记忆,让他变得痴傻,说明记忆可以被变化,或者改动,若有人清除了他原本的记忆,重新给他制作一段虚假的记忆,这样可行?”
陆采神色有些凝重,道:“论理应是可行的。”
可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陷害傅静思?
陆采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不对,若能陷害傅静思,也就能洗除大护法的嫌疑,所以最根本的点还是在于保住大护法。
若是仙门手笔,就能说得通了,他们还要通过大护法来杀害长青魔尊,虽陆采至今也不知为何,然而这是前世发生过的,便不会有错。
长青魔尊看了一眼神色倔强的傅静思,又看了眼仿佛事不关己一般的大护法,沉声道:“既然你自请搜魂,那……”
“等等!”
16. 公开身份
一道少女声音打断了长青魔尊。
众人一齐看过去。
长青魔尊的四弟子许鸢雨站起身,冷漠地扫了一眼大护法和那名弟子,抱剑道:“师尊,弟子有几个疑问想问问大护法和这位师弟。”
长青魔尊颔首应了。
许鸢雨道:“大护法曾说切断巽城令牌与山门关联乃是我师姐授意,那么我想知道,大护法作为长辈,如何会听我师姐的话?又为何要受我师姐指使?”
“你不要告诉我,你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或是与这位师弟一样,被她威胁要杀你全家。说出来都可笑。”
“还有这位师弟,你方才还说怕我师姐杀你全家因此隐瞒巽城消息,为何来议事殿之前又不怕了?你对家人如此在意,转眼却要自请搜魂,你若痴傻,你家人会如何?你说得话岂非前后矛盾?”
“议事殿没有消息流出,你却来得如此巧合,莫非是有人通知你?那我是否可以认为,你伙同大护法要陷害我师姐而洗清他自己呢?”
清脆的少女声音如同叮咚泉水,将大护法和那位弟子的漏洞一个一个条理清晰的指出来。
其实他们的话本就错漏百出,不过是殿内众人都有些被惊到了,这才无人开口反驳,包括傅静思自己。
长青魔尊看向大护法和那个弟子,道:“你二人如何解释?”
那弟子道:“弟子方才就已说过,来此地是因不堪忍受心中煎熬,自请搜魂是因傅师姐拒不承认,若她承认,自然弟子也不必搜魂。”
大护法慢条斯理道:“是啊,我说得也都是实话,若问为何听她的,许是被她欺骗了吧。她如今不承认,不如就搜魂看看呢。”
这话听着有些要挟的意思,可谁也不知这个弟子的记忆究竟是怎么回事,若真有傅静思命他隐瞒巽城之事的记忆,无论是真是假,世人都认搜魂得来的必是真的,到时又该如何?
许鸢雨正要说话,傅静思却是不想再辩解了,直接道:“既然如此,弟子也自请搜魂!”
许鸢雨看向她,有些焦急道:“师姐!”
若真搜魂了,即便证明清白又能如何?到时人都成傻子了!
三弟子白绪也皱眉道:“师姐,不要冲动。”
傅静思倔强地仰了仰头,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却坚决道:“我没做就是没做!非要说我做了,那就搜魂又如何?看看究竟是谁在说谎!”
陆采眉头微皱,但他此时不好说话,便拍了拍谢昔诀。
谢昔诀顿了顿,看向脸色有些不好看的长青魔尊,道:“尊上,搜魂代价太大,并不适合用在这件事上,若要证明谁的话是真是假,可以用别的法子,或是另找证据,但搜魂万万不能,这样即便查出来,也没有意义。”
长青魔尊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就听一道声音平静道:“不必另找证据了,我承认。”
众人一齐看过去。
大护法顿了顿,道:“我承认巽城的事是我做的,与傅静思没有关系。”
许鸢雨冷笑道:“我现在确定了,那位师弟的记忆必是被人动了手脚,因此你们不怕搜魂,可我师姐的记忆却没有问题,若搜了她的魂,到时两方记忆不同,你们做得就是无用功,且你们根本没有所谓证据,知道找出来也不过是罪上加罪,这才死心承认。”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道:“恶心!”
那个弟子脸色有些苍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是假的,便看向大护法,似乎是想要求证。
大护法被许鸢雨这样一说,也有些动气了,冷笑道:“你说得没错,他的记忆是有问题,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又有何错呢?”
长青魔尊怒道:“若你只是自己努力,自己争取,谁管你如何为己?!可你为己屠杀巽城百万人,还敢说你没有错!”
他已是怒极,一刻也不想等了,直接道:“你犯下如此恶行,杀你都是便宜你!就将你废去修为,带去巽城剩下的百姓面前,到时千刀万剐还是五马分尸,你且自受着。”
他站起身,化神境的强横威压笼罩大殿,在场众人除了同为化神境的陆采不受影响外,其他人皆是灵脉滞涩,气血翻涌。
陆采见谢昔诀皱着眉,似乎有些不适,便握住他的手,为他隔绝了这股强烈的威压。
谢昔诀偏头看他,又看向被握住的手,眉梢轻轻扬了扬,虽不知为何还是有些不舒服,然而心情却好了许多。
大护法知道反抗不了,便也没有反抗,只挺直了脊背,意味深长道:“尊上,希望来日,你不会后悔才好。”
下一刻,长青魔尊的掌印重重击在他身上,大护法毫无防御,生生受了化神境强者的全力一击,登时便被打得五脏六腑纷纷移位,全身经脉也寸寸断开,已是废了。
他倒在地上,狼狈吐出一口血,随后低低笑了,接着身体缓缓躺平,呈大字型摊开,望着大殿的顶端,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有些瘆人了。
长青魔尊皱眉,道:“把他拖下去,送去巽城,看着点,不要让他发狂伤了巽城百姓。”
修者即使修为被废,身体素质也不是凡人可比的,肉搏也能掀翻百十个人。
傅静思回过神,低声道:“师尊,巽城如今一片狼藉,还要选出新的城主协助清理巽城,还请师尊定夺。”
长青魔尊神色稍缓,道:“此事你看着来就是,巽城依旧是你的属地。”
巽城之事傅静思多少也有些监管不力的责任,然而长青魔尊却一点也没有怪她。
傅静思沉默片刻,偏头迅速抹去眼角的泪滴,吸了吸鼻子,调整好情绪后,又恢复成了那个温柔且干练的浮屠山首座,“弟子遵命!”
将事情都安排好后,长青魔尊看向陆采,见到他和谢昔诀还没来得及松开的手,他顿了顿,随后装作没看见道:“让真君见笑了,此次风波也多仰仗真君才能解决,否则只凭我这两个弟子,怕是会将事情弄得越发糟糕。”
陆采顿了顿,自然地放开谢昔诀的手,顺着长青魔尊的话客气了几句,随后有些迟疑地传音,道:“尊上莫怪我多管闲事,实是我在巽城时曾给令徒算过一卦,他命数已变,如今还让他隐于幕后,怕是有些不妥。”
陆采也知自己狗拿耗子有些讨人嫌,可谢昔诀距离能修炼还有些日子,这些日子难道继续让他在杂役峰受委屈不成?
即便谢昔诀会反击,但他总不能将每个惹了他的弟子都杀了,那样长青魔尊也不会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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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况有的弟子就是嘴巴脏,时不时骂他一句废物或是别的,谢昔诀既不能杀,想必也懒得回骂,岂不是白白受了委屈。
若他是长青魔尊的弟子,那些弟子也不会嚣张到他面前来,哪怕是有人背后说三道四,不知道也就不必理会。
能不受的委屈,为何要受呢。
长青魔尊听他这样一说,有些意外地看了谢昔诀一眼,沉吟片刻,心道的确不能让小五一直这样下去,从前不能插手只能放养也就罢了,如今既然连陆采都说他命数有变不会受影响,也是该公之于众了。
因陆采是传音,故而别人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只知长青魔尊叫了真君,随后这人就站了出来,想必就是傅静思之前所说的玄门掌教灵蕴真君了。
众人都没想到,这一代的玄门掌教竟如此年轻!甚至比他们门下几个弟子还要小上一些。
玄门果真深受天道宠爱,从前出了个弘宜,如今又有更为优秀的陆采,眼见着还要再兴盛个几百年。反观魔道,越发式微。
不等他们喟叹完,长青魔尊便温声道:“小五,你过来。”
谢昔诀怔了下,看了陆采一眼,随后走到长青魔尊身前。
长青魔尊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面向众人道:“本座五个弟子,从没有谁像他这般委屈,不仅没有公开师徒名分,就连他受欺负了,我也无法为他撑腰。”
“我一生坦坦荡荡,唯一愧对的,就是我最小的弟子。”
他没有说为什么不管谢昔诀的原因,只道:“今后他便是我首峰座下五弟子,若有人敢对他不敬,哪怕是背地里,让我知道了,我也绝不会放过!”
陆采露出一个笑,忍不住为谢昔诀高兴。
谢昔诀如今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七,陆采前世十七岁时,弘宜真君有意培养他在至玄山的威信,但他到底年少,压不住一群长辈,依旧还是个处处要弘宜真君护着的孩子。
然而谢昔诀从小到大,除了六岁之前,恐怕也只有跟着长青魔尊回山的那段路程过得尚好了。
殿内众人对谢昔诀的身份心中已有猜测,见他虽瘦削,然而骨骼嶙峋优越,肩线利落,身姿笔挺如松,自有一番少年朗朗之气。
再往上看,一张攻击性强烈、漂亮到极致的脸,一挑眉一勾唇,眼眸微动,正瞧斜睨间,看一处落一处的风华。
这样的人物,若见过,必不会忘的,也不知长青魔尊从前将他藏在了哪里,一点风声也不露。
然而再感受了一番谢昔诀的修为,殿内众人的目光就有些微妙了。
这人境界竟连外门弟子都不如!
因长青魔尊先前那番话,没人敢将轻蔑露在脸上,但心中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长青魔尊回过头,看向谢昔诀,正要说话,却见他脸色苍白,额上有汗珠滚滚滴落。长青魔尊顿时脸色一变。
下一刻,谢昔诀闭着眼,直直倒下去。
“小五!”
“谢昔诀!”
陆采心尖一颤,有些慌乱地上前,见长青魔尊扶住了谢昔诀,他便执起谢昔诀的手,将指尖搭在他手腕上。
看着那张如前世死前那般苍白到透明的脸,他只觉得自己探脉的手都仿佛在微微发抖。
17. 清和夫人
谢昔诀即便晕了过去,眉头也紧紧皱着,脸上隐有痛意闪过,似乎正在承受什么莫大的痛苦一般。
陆采强自镇定,稳住自己的手,只觉得手下的脉搏微弱到几乎要没有了。
“谢昔诀……”陆采喃喃着,闭上眼拼命在越发微弱的脉搏中寻找它的跳动。
长青魔尊不敢打扰他,过了半晌,见陆采撤了手,连忙有些紧张得问:“真君,如何?小五这是怎么了?”
剩下的傅静思白绪等人也纷纷围上来。
虽不熟悉,然而同门就是同门,且是最小的师弟,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陆采脸色也有些发白,道:“他脉象很是微弱,且神念似乎被什么东西胡乱撕扯搅动一般,将他的神思灵魂都要撕裂,想必此时正在经受着非常人能忍的疼痛。”
陆采忍不住看向谢昔诀眉间朱红色的天弃印记。
会是它在作祟吗?
这东西虽看着奇异漂亮,然而陆采知道,天弃就代表着不详。
凌霄大陆记载中的天弃之人寥寥无几,且都时日久远,就是想找一些有记载的典籍也是找不到的。
这印记除了无法飞升外究竟还有什么其他影响,谁也不知道。
因太过少见,连长青魔尊也没见过,因此看见了也只认为是什么灵兽结契的印记,或是单纯的点缀,根本没人当一回事。
长青魔尊闻言,担忧道:“那该如何?莫不是我插手了他的命运,因此连累他受了命数反噬?”
陆采摇头,再看了眼谢昔诀皱起的眉头,在他眉心按了按,那红色的印记毫无反应。
陆采放下手,道:“与命数没有关系,若非要说,我觉得有些像是从前被封印了一些东西,如今要解开一样。”
长青魔尊皱眉,他自遇见谢昔诀时便查看过他的骨骼灵脉,与他的四弟子许鸢雨一样,谢昔诀也极有天资,若是修炼,便是早晚飞升的潜质。
后来谢昔诀不知为何无法修炼了,无论怎么修,灵力进了体内都像是将一颗小石子扔进深谷一般,毫无反应,长青魔尊也查过,但怎么也查不出来,只能归咎于他那个命数。
至于有没有什么封印,自然也没查出来。
因谢昔诀的住处还在杂役峰,不好过去,长青魔尊便将他安排在了自己的魔殿之中。
这个待遇可没有哪个弟子有过。
长青魔尊的妻子清和夫人见状,有些焦急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小五?”
陆采闻言,看向清和夫人。
清和夫人是妖修,本体乃是佛门大能人物座前的一株青莲,那时的长青魔尊本是那位大能的弟子,后来与修成人形的清和夫人相恋,犯了佛门的戒,便双双被赶了出来。
从那以后长青魔尊便弃佛修魔,直到修炼有成,接手了魔道,清和夫人一直不离不弃,两人感情极好,是修真界的一段佳话。
陆采无法想象,前世长青魔尊死后,清和夫人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杀长青魔尊一个人,却相当于将清和夫人也一同杀了。
谢昔诀当时直接放火烧仙门,恐怕也有清和夫人的原因在。
陆采看着毫无生气的谢昔诀,只觉得心脏闷闷地揪着,压抑无比。
他将手指按在谢昔诀额间,神念从指尖进入谢昔诀的识海,想要为他减轻一些痛苦,却立刻便被排斥了出来。
陆采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了。
太疼了。
他进入谢昔诀识海的一刹那,神念便仿佛被无数道利刃切割成碎片,密密麻麻,没有一处完好;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识海中搅动,直欲将他整个人都扭曲摧毁。
神念等同于人的念力,也就是灵魂的力量,受到创伤时比肉.身受创要疼痛百倍,那是精神上的痛楚,那种疼痛能够生生摧毁掉一个人的意志。
陆采脸色发白。
真的太疼了,他只感受了片刻便忍受不住,那谢昔诀呢?
谢昔诀的神念灵魂至今还未被摧毁,然而那种程度的创伤是不可能坚持到现在的。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他的灵魂被摧毁后,又被重新拼凑在一起,接着又继续被摧毁,一遍遍死去又重生。
因此脉搏才微弱到几近于无。
长青魔尊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陆采见识过这等疼痛之后,再也等不下去了,沉声道:“尊上,夫人,我有一位长辈,对神念灵魂颇有研究,兴许会有办法,我可否将令徒带到至玄山,请他医治?若不放心,尊上可遣人与我同去。”
长青魔尊当机立断道:“真君,事不宜迟,这便走吧。我让我三弟子与你同去,倒不是不放心,他有件法宝,速度极快,想必能省些事。”
陆采道:“多谢!”说着便将谢昔诀扶起。
走到门口,他忽然想起什么般,对长青魔尊道:“……尊上,若无要事,近日能不出浮屠山便不出。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尊上千万信我。”
长青魔尊内心疑惑,这话陆采和谢昔诀都不止说过一次了,他道:“真君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陆采不能直言,但透露一些让长青魔尊有所防范也好。他沉吟片刻,问道:“不知尊上可对大护法屠城的做法有所疑虑?”
长青魔尊点头,“真君先前说过,巽城死伤无数的根源是他们体内邪气,然而大护法并未修炼这种食人精血而强大自身的功法,我废他修为时便已查探过,况他修为也未有长进,由此看来,他身后必定还有人。”
这倒让陆采有些疑惑了,他原本以为长青魔尊盛怒之下没有想到这一层,然而他却是知道的。
“既如此,尊上为何不问清楚呢?”
长青魔尊摇头,苦笑道:“问清楚又如何?真君与魔道交集不多,因此不知,如今魔道是谁都能来踩一脚,大护法身后的人,左右不过那几个,我心中都有数,究竟是哪一个,于魔道而言并无区别。”
陆采微微怔了怔,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不过长青魔尊说得也在理,无论哪一个,魔道都没有反抗的能力,即便知道是谁,也没有实力找过去算账。
如今看来,长青魔尊心里都清楚,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一无所知。
然而这样却让陆采更加警惕了,既然长青魔尊一直都有所防备,前世依旧还是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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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只能说明这个局防不胜防,且极其难解。
况陆采总觉得,巽城之事仿佛有些过于简单了,虽各处都看起来没有破绽,可他就是觉得古怪。
但是具体哪里古怪,他又说不上来,唯一比较明显的恐怕就是大护法自一开始就非常奇怪的态度,可陆采没做过什么坏事,对凶手的心理一点都不了解,他也不知这样的态度是不是正常。
陆采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谨慎一点,便道:“尊上既心中有数,我便不多说了,只是除了尽量不出山门外,还有一句要与尊上说一说。”
“真君请讲。”
“尊上,当心身边人。”
长青魔尊一呆,下意识看了不远处的清和夫人一眼。
清和夫人没察觉到,只看着谢昔诀暗自垂泪。
陆采不知长青魔尊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可心里却蓦然升起一个荒诞念头。
然而太过荒诞,他又连忙压了下去。
此时距离长青魔尊出事尚有段时日,因此陆采倒也不是特别担心,既已提醒过,有所防备便罢了,且大护法的事一出,仙门那边近日应也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谢昔诀,陆采便没有再逗留。
长青魔尊说得三弟子是之前与许鸢雨一同到议事殿的白绪,他的法宝乃是修真界速度第一的至宝——阵图灵阙。
若有灵阙在,五六日的路程,两日便能到。
许鸢雨因在浮屠山无事,且担忧谢昔诀,因此也跟着一起去。
几人到浮屠山门外,与出来相送的长青魔尊和清和夫人打过招呼,正要启程,便听清和夫人道:“真君!”
陆采回头。
清和夫人走上前,郑重施了一礼。
陆采连忙避开。
虽地位等同,到底是长辈,这礼万万不敢受。
清和夫人眼眶通红,道:“还请真君……一定救救小五,他已经够苦了……”
陆采看着她,心道前世曾有传言说清河夫人与谢昔诀情同母子,如今看来的确不假。
长青魔尊死后,清和夫人接手魔道,她修为不高,不说外人,就是魔道内部也总有人对她不敬。
然而有一个算一个,皆被谢昔诀以雷霆手段处理了。
陆采郑重道:“夫人放心,我必会尽力。”
白绪的灵阙可大可小,谢昔诀此时还不知在经受些什么,陆采便盘腿坐下,将谢昔诀的脑袋放在自己腿上,让他平躺着。
他怔怔看着谢昔诀的脸,指尖下意识又抚上那枚天弃印记。
谢昔诀容貌精致好看,却不像陆采的长相那样温柔,总有种灼目的美,如同天边的烈阳,看久了便仿佛要被灼伤一般。
眉心红色的印记纹路又在这种浓烈直观、且富有攻击性的美上附了一丝别的,说不上是妖气还是仙气,总之神秘奇异又漂亮,点缀的恰恰好。
然而这印记再好看,陆采也不喜欢。
他蹙着眉遮住印记纹路,心道此事最好与天道无关,否则如此丑恶且傲慢的天道凌驾于苍生之上,丝毫不将众生放在眼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世间还有什么安稳可言?
18. 九死一生
因忧心谢昔诀,路上也无人说话,白绪驾驭灵阙拼命赶路,生生将两日的路程又缩短了一日。
次日的清晨,几人便到了至玄山。
“不必在山门外停留了,直接去首峰罢。”
陆采见白绪仿佛要下去,恐耽误时间,不如直接到他的住处。
白绪点点头,便从山门前飞快掠过。
守山弟子连人都没看清,就被人闯了进去,连忙回山报信。
到了首峰后,陆采将谢昔诀放在他的床上,转身道:“劳烦两位道友看顾他一二,我前去找那位前辈,托他救治。”
白绪和许鸢雨点头应了。
陆采走到门外,招了个弟子来,“若弘宜真君或是其他人前来查看,便说这几位都是我的好友,是我邀来至玄山的,叫他们莫要多想。”
那弟子恭敬道:“是,道尊。”
陆采说得这位前辈乃是至玄山的护山长老。
至玄山有两位护山长老,若非山门生死存亡之际,他们是绝不会出现的。
因此陆采这一趟其实心中也没底。
然而他知道的对神念灵魂造诣极深的只有其中一位护山长老,现而今也只能尽力去求了。
至玄山后山有一处竹林,那位长老就住在里面。
陆采到了竹林外,俯首行礼道:“至玄山第十七代掌教灵蕴前来拜见长老!”
等了片刻后,有一道老者声音幽幽传来,“这一代掌教竟如此年轻,你如今有几岁?”
陆采按捺住焦急,沉静道:“晚辈刚到及冠之年。”
“果真年轻,倒有些天资。”老者道:“你来此有何事?”
陆采道:“晚辈有一好友,不知为何神念正受重创,仿佛被摧毁后又重新拼凑完好,再继续被摧毁,如此反复,如今生机微弱,怕是不好,晚辈不知如何遏止,只能来此,恳求长老救他!”
话音落后,许久都没有回音,陆采等了又等,有些忍不住了,又喊了一声,“长老!”
片刻后,老者道:“你该知道,我乃护山长老,除非至玄山有灭门之危,其他事我是不会管的。”
陆采低头道:“晚辈知道……本也不该来打搅长老,可晚辈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了……求长老救救他吧!”
老者沉默片刻,幽幽叹道:“要我救他也可以,不过,你得付出一些代价,且这代价不会小,如此,你还要救他吗?”
陆采毫不迟疑,“请长老出手!”
……
回到首峰时,果然弘宜真君已经来了,正与白绪他们说话,见陆采进来,他露出笑容,还未开口便看见陆采身旁的护山长老。
弘宜真君一怔,站起身作揖道:“太上长老。”
这位太上长老比弘宜真君的辈分还要高上许多,他也不废话,只摆摆手道:“人呢?”
陆采连忙将他带到谢昔诀身前。
太上长老看了谢昔诀一眼,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
陆采紧张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太上长老指了指谢昔诀眉间的红色印记纹路,道:“这小子怎么竟是个天弃之人?”
陆采一怔,有些欣喜地道:“您认识天弃印记?他如今这样,是这印记造成的吗?”
太上长老摇头,将神念探入谢昔诀体内,“与这个没有关系,天弃之人只是无法飞升,不阻碍他修炼,也没有别的影响,就是少见,他怎么惹了天道了?”
说着,他的神念也像陆采之前一样被撕裂,立马退了出来,“好小子,意志果真顽强,这般疼痛尚能保持清醒,少见,真少见,是个修习神念力量的好苗子!”
陆采心尖一颤,道:“……他如今是清醒的吗?”
“不错。”
陆采拧着眉不说话了。
他还清醒……那该有多疼?
“老夫要查看一番,你们且先出去吧。”太上长老道。
几人依言出了陆采的屋子。
到了门外,弘宜真君看向陆采,和颜悦色道:“原来你先前说要找故人,就是去魔道找这位小友,你何时与他结为道侣,怎么我竟不知?”
“嗯?”陆采一惊,险些咬掉舌头,“什么、什么道侣?谁?”
弘宜真君疑惑道:“里面躺着那位小友,怎么,不是吗?”
他看向一旁的白绪。
白绪挠了挠头,也疑惑道:“不是吗?”
陆采“……”
陆采道:“当然不是!”
白绪迟疑道:“可是……浮屠山都传遍了,说真君对小五情深意重,即便他是杂役弟子,也丝毫不嫌弃,半夜里还偷偷到杂役峰私会……”
他看向许鸢雨,“是不是,师妹?”
许鸢雨冷酷点头。
陆采他们去巽城时,灵蕴真君与杂役峰弟子的爱情故事就在浮屠山传开了,传得有鼻子有眼。
本是当初那两个欺压谢昔诀的杂役弟子八卦时说出去的,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现而今整个浮屠山除了不关注这些的长老们,凡是弟子就没有不知道的。
弘宜真君意味深长道:“原来是杂役弟子。不过若是有情,身份地位乃至性别,倒也并不重要,灵蕴,你也不必刻意隐瞒我,我不会阻止你们的。”
陆采:“……”
陆采道:“师尊,真的不是……”
“啊!”白绪忽然惊叫道:“真君,莫不是小五他还没有答应你?!”
许鸢雨也皱眉,道:“五师弟忒没眼光。”
“师妹说得是,待他醒来,且要好好说说他。”
弘宜真君听罢,不悦道:“他还敢拒我弟子?果真没眼光!”
“……”陆采道:“师尊,谢昔诀他不是这样的人!您不要对他有意见。”
陆采的思路完全被带跑了,只想着不要让弘宜真君不喜谢昔诀,待看到弘宜真君一副“精心种养的白菜自己跑去给猪拱”的神情时,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
陆采道:“师尊,我若说我与他没有这回事,你会信我吗?”
弘宜真君温言道:“你莫怕,你是我的弟子,我自然向着你,只要你心悦,旁的什么派别之分都不必管。”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长青魔尊不同意,我去与他说就是。”
陆采抹了把脸,道:“……那真是多谢师尊了。”
正说着,太上长老神情凝重的走出来。
陆采连忙迎上去,“长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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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长老道:“他体内似乎有个邪异东西,我不知是什么,这东西长期潜伏在他神念中,几乎已经与他合为一体,如今一有异动,便会影响到他。”
“只是我观它仿佛没有恶意,神念被摧毁后它又费力拼凑,想必这异动与产生的影响它也无法控制。”
“现而今要么把这东西从那小子体内分离出来,要么用神念将它压制住。”
陆采道:“若分离,他可有危险?”
“九死一生。”
陆采一怔,喃喃道:“九死一生……”
太上长老道:“若是压制,便不会有危险,只是以后还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陆采沉默片刻,道:“请长老出手压制。”
九死一生的概率太悬殊了,他不敢赌。
谢昔诀自己的命,得由他自己决定,而不是在他毫不知情时被陆采随意选择就葬送。
太上长老微微点头,“你随我进去,必要时恐怕还需要你助我压制。”
陆采连忙应了。
两人进去后,太上长老抬手施了个禁制,隔绝了外界,才道:“他体内的东西其实我有所猜测,只是这关系到修真界的一件至宝,牵扯甚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既能付出那样的代价托我救他,想必关系很是亲厚,也不必有什么顾虑。”
陆采一怔,问道:“什么至宝?”
太上长老的神念在谢昔诀额前停顿片刻,一颗泛着滚滚黑气的珠子投影幽幽浮现,这珠子成人掌心大小,看上去很是玄妙。
太上长老道:“你看见的这颗珠子是什么颜色?”
陆采愣了愣,如实道:“黑色。”
太上长老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后道:“那就没错了。”
他道:“我看见的是白色。”
陆采闻言,凝眉又去看那颗珠子。
确实是黑色没错。
陆采道:“这是为何?”
太上长老抚了抚胡须,道:“破妄珠,修真界第一至宝,有黑白两色,若人心有魔障,看见的就是黑色,若心境通明,看见的就是白色。”
“……破妄珠?!”
陆采一愣,震惊道:“这珠子是破妄珠?!”
太上长老点头,“若我没认错的话,就是它了。”
陆采震惊地说不出话。
他与谢昔诀第一次在活水镇认识,正是破妄珠于留月崖出世时,那时修真界许多人都到了。
可谢昔诀本就不是冲着破妄珠去的,而是为灭仙门,为何破妄珠会跑到他体内?!
更离奇的是,即便破妄珠当时选中了谢昔诀,也该结束在那一世了,如今陆采重生,这一世的时光已经回溯,为何破妄珠还在?!
这与天弃印记不同,毕竟天弃印记可以看作是天道也重生了,天弃印记也许是新的一枚,而不是上一世那枚。
可破妄珠就真的没法解释了。
陆采可以肯定,他的重生绝不只是时光回溯,况若破妄珠是跟随他的主人一起,那谢昔诀必然也重生了。
陆采看向谢昔诀,一时不知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或者其实谢昔诀的确重生了,却刻意装作没有重生?
19. 满门被灭
陆采不想去猜测谢昔诀,一切疑问,待他醒来后再问就是。
太上长老与修真界其他修士不同,他是天生废灵根,无法修习灵力,但他心有不甘,为求道多番尝试,最终开辟了神念力量的修习,乃是神念力量的开山鼻祖。
太上长老的神念强大无比,某种程度上来说,与修真界至宝排行第一的破妄珠是同等地位,况破妄珠没有反抗的意思,若要压制,倒也不是太难。
陆采站在一旁,看着太上长老以神念钳制住破妄珠,虽已尽力不影响谢昔诀,可压制相当于将暴动的破妄珠重新逼回谢昔诀神念深处,这需要庞大且更为猛烈的力量,难免会让谢昔诀更加疼痛。
太上长老说过,谢昔诀此时神志是清醒的,只是灵魂受损无法醒来,这等痛苦,他感受得清清楚楚。
许是太疼了,谢昔诀皱着眉头闷哼一声,陆采下意识攥紧了手,同他一样脸色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太上长老收回了神念。
陆采精神一振,道:“可是压制住了?”
太上长老皱着眉,“破妄珠是压制住了,可他的神念被摧毁太多次,如今再次重聚,灵魂藏在了某一段记忆里,我先前以为他是被困住了,还曾试图解困过,可方才发现,他不是被困住,他是自愿留在那段记忆不愿出来。”
“若不出来,他便永远不会醒来,且灵魂与本体分离太久,性命危矣。”
陆采一怔,凝眉道:“那该如何是好?”
太上长老道:“为今之计,便是灵魂潜进他的记忆中,将他带出来。”
陆采直接道:“还请长老送我进去。”
太上长老沉吟片刻,道:“可这样做对你也有危险,你灵魂离体,不及时返回,便是与他一样的下场。”
陆采道:“现而今只有我与他尚算熟悉,若我去,想必机会大些。”
太上长老想了想,道:“既如此,我便送你进去,只是你毕竟是玄门掌教,我若察觉到有危险,会立即强行将你带出来。”
陆采点头,道:“我会尽快的,劳烦长老。”
陆采将谢昔诀扶起,坐在他对面,与他手掌相对,待闭上眼睛后,便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忽然间被抽离,被牵引着往别处去了。
太上长老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你记着,你进入的记忆是对他影响较大的片段,不一定就是他所在的那段记忆,且你是作为灵体存在,不能改变他记忆中的任何东西,只有找到他,你才能显出本体让他察觉到。”
话音刚落,陆采便感到一阵眩晕,失重感随之而来。
片刻后,仿佛好一些了,他揉了揉尚有些昏沉的脑袋,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间布置淡雅的房间,一个美丽的女人神色温柔,正在教一个孩童念书。
似乎念到一句颇有感触的诗,她放下书看向身边的孩童,摸了摸他的头发。
“希望我儿明日也能拜入那些修真门派,学成本事,长大后惩恶扬善,帮扶弱小。咱们普通人的力量,还是太渺小了。”
“孩儿记住了。”
她身边的孩童大约五六岁,眉眼稚气天真,一举一动却很是沉稳,小小年纪已经束了发,穿着精致得体,月白衣衫的袍角绣着金云,活脱脱一个富贵人家粉雕玉琢的小公子。
陆采站在他们对面,看着那漂亮可爱的小公子,心道这是小时候的谢昔诀吗?依稀看着有些熟悉。
想到谢昔诀说他们小时候曾见过的话,陆采忍不住盯着那小公子看个不停。
门外一个男人笑着往这边来,边走边道:“今日粥棚处来了许多人,我恐他们冻着,多烧了几盆炭火,大家围坐在一起,想是暖和了,话都多了些。”
此时正是冬季,外面下着大雪,他走到门口,怕身上的雪凉了屋内的妻儿,故停在门外一边拂雪一边说话。
屋里的女人迎上去,拍了拍他肩上的雪,笑问道:“给你带得伞又送给难民了?”
男人道:“……我总冷不着,他们却要受冻。”
女人白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怪你。”
男人笑了一声,抖去身上的风雪后,进屋捏了捏小公子的脸,道:“我儿若有幸让那些大人物看中,随意施个术法便可令人都不必受冻。”
小公子抿着唇,从凳子上跳下来,站好后抚平衣裳,端正行了个礼,“父亲。”
陆采看得暗暗发笑。
小小的孩子,还没桌角高,偏偏像个小大人似的。
“自南方饥荒起,逃过来的难民是越来越多了,况近日过于寒冷,只凭咱们一家,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你明日不若去问问别家,可有愿意联合的?城北的李员外家,上次不是还送了好些炭火吗?”女人道。
男人沉吟片刻,道:“夫人说得是。待明日将小月亮送走,我便去问问。”
他看向一旁的儿子,笑道:“当初那高人说小月亮天资极佳,明日定能被那个前来招收弟子的修真门派看中。”
小月亮?陆采心道,这该不会是谢昔诀的小名吧……
陆采下意识看向小月亮,见他微微绷着脸,人小鬼大地正了正衣冠。
陆采忍不住笑了声。
实在是……太可爱了!
“说是这么说,若真被看中,你就该舍不得了。”女人看着小月亮笑叹道。
“好男儿志在四方,他有这个机会,若因为舍不得便要将他留在身边,才是害了他。”
“我明白,我也只是说说罢了……”
小月亮严肃道:“父亲,母亲,孩儿若真被选中,会每日都回来看你们的。”
女人忍不住笑了。
稚子天真,进了别人门派学艺,哪有那么容易出来呢。
可孩子这么说,依旧让她心中熨帖。
男人也不说破,站起身朗笑着将小月亮举起来,小月亮微微有些慌,叫道:“父亲!不可!”
话音刚落,他便被高高抛到空中,随后又被稳稳接住。
小月亮立马闭嘴了,努力绷着脸不说话。
待又被抛了一两次,他终于绷不住破功了,随着父亲一同笑出声,小小的脸上一派快乐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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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女人也笑,又叮嘱道:“别抛那么高,小心摔了!”
……
寻常人家再平凡不过的温馨,陆采站在一边看着,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正看着,忽然感觉眼前的场景变得有些模糊,陆采眨了眨眼,下一刻,一切都在瞬间裂成碎片!
陆采心中一闷,忍不住闭上眼。
再睁眼时,他已经不在那个房间了。
依旧是冬日,大雪纷飞,路边的乞儿缩在墙角抖着身子,脸色青紫。
仿佛是神志都被冻得不大清醒了,他只能睁大眼,让自己不要睡过去,兴许这一睡就醒不来了。
忽然,他看见一个仿佛从天光里走出来的小公子,正踏雪往他这边而来。
乞丐愣愣看着,直到小公子走到他面前。
“给你。”
小公子解下身上一看就很暖和的白色狐皮斗篷,眉眼弯弯地递给他。
乞丐不知这是何意,恐他拿了别人的东西便要挨揍,半晌都没敢接。
小公子便直接将斗篷披在他身上,道:“今日太冷了,你不要,会冻伤的。”
他说完,拂了拂衣袖上的雪,挥手道:“我走了。”
乞丐不敢说话,见他上了不远处的马车,才紧紧拽住了身上的斗篷。
马车上还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见小月亮下去见那个乞丐一趟,回来便没有了斗篷,心下蔑笑,只道:“我这里没有多余的衣服,你在路上冻着了,可不要来我面前哭。”
小月亮愣了愣,垂眸道:“不会麻烦仙长的。”
陆采跟在一边,心道这应是小月亮被修真门派选中,如今要将他带回去了。
太上长老说他进来的记忆片段不一定是谢昔诀神念徘徊的那一段,究竟是哪一段,还得他自己判断。
但他既然已从之前在谢昔诀家里的记忆中出来了,想必不会是那一段。
马车上这人他从未见过,也没有御物飞行,应是个小门派里的人,况他对谢昔诀的态度看着有些刻薄,想必去了门派里也不会对他太好。
陆采眼眸闪烁。
会是这一段记忆吗?
想了片刻,他又否认了。
太上长老说谢昔诀是自愿留在那段记忆里的,那应是对他来说较为开心的时光,若这门派对他不好,想必就不会是这一段。
陆采盯着小时候的谢昔诀看了一会儿,实在没想到他幼时也曾这样心软善良。
他忍不住微微伸手,隔着虚空摸了摸他的脑袋。
马车行到一半,忽然被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拦住了。
那少年急切与车夫争执了几句,直接扑通跪了下来。
小月亮听出他的声音,微微愣了下。
他看了身旁的中年人一眼,随后起身撩开车帘,问道:“元钦?怎么了?你怎么来这里了?”
元钦是他父亲的长随,此时本应跟在父亲身边的,不知怎么竟跑来追他。
元钦跪在马车外砰砰磕头,哭道:“公子!谢家上下十几口人,尽皆被人杀害了!”
20. 天壤之别
小月亮一呆,有些没反应过来,问道:“……你说什么?”
元钦哭道:“今日因公子要走,爷与夫人都没有去粥棚,公子走后,小人便去了外头采买,哪知买完东西回府,全府人都死了!满地都是血!”
小月亮呆呆看着他,半晌都没动作。
元钦哭了一会儿,见他没了动静,有些惊慌道:“公子?!”
马车里的中年人等得不耐烦,对小月亮道:“还走不走?”
小月亮回过神,茫然看向他,道:“仙长,我好像……可能要回去一趟。”
中年人哼道:“你以为我这里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一介凡人,要求倒是很多……你若要回去,我也懒得管,只是出了这辆马车,你便不要想再上来。”
这是说小月亮若回去,这个门派便不要他了。
元钦登时又想哭,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无措地看向小月亮,“公子……”
人都死了,如今要紧的自然是前程,可……满府尸首谁来收呢?
此时元钦竟也不知该希望他留在马车中,还是跟着自己回去。
下一刻,便见小月亮下了马车,浑浑噩噩道谢:“……多谢仙长。”
中年人冷笑一声,吩咐车夫道:“回山。”
元钦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忍不住伏地痛哭。
他应是个极重情忠心的人,若是一般下人,不说追来通知小月亮,此时有没有趁着主家出事卷钱逃跑都说不准。
小月亮艰难将他扶起,神色空茫道:“元钦,你莫怕,我们先回去再说。”
元钦流着眼泪连连点头。
陆采在一边看着,只觉得心都被揪紧。
原来谢昔诀,幼时曾遭遇过这样沉痛惨烈的事。
他曾与父母那样温馨快乐,陆采简直不敢想象他要如何回去面对那一幕。
小月亮太小,脚程不快,元钦一个少年也没办法一直带着他,两人便坐马车回去。
幸而小月亮虽没带银子,身上却有不少贵重东西,用一块上好的玉佩换了一辆马车,就这么赶回家了。
陆采一直跟着,见小月亮一路上都眼神空洞,忍不住为他揪心。
他不哭也不笑,神色也并不悲伤,可这样的状态却更让陆采难受,哪怕大哭一场,也好过这样空洞落不到实处一般的麻木,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马车行了几个时辰,到谢府时天已经黑了。
元钦也有些浑浑噩噩,与下来的小月亮一起,跌跌撞撞走到门口,推开了谢府大门。
满眼血色。
夜里没有下雪,白日积的雪一寸寸被染红,漫天素白已浸成深红,连了一片黑沉的天。
一具具尸体僵硬而惊恐,神色犹带着临死前的哀求。
可行凶者并没有怜悯他们,挥起的屠刀仿佛死神手指间的一截冰,藏满了求生者的希望与绝望。
陆采下意识看向小小的男孩。
他在门口望了片刻,眼眸仿佛不会动一般,神色麻木地走了进去。
陆采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小月亮跨过一个个已经死去的人,待看到不远处一具穿着黑色衣袍的人时,他脚步一顿,随后轻轻走过去,蹲下.身捧着那人的脸,小声叫道:“父亲?”
这身衣服本是青色,是今早母亲选的,说他要走了,叫父亲穿得精神些,不要太过灰沉,恐他看着不放心。
如今青色的衣袍已被血色浸透,变成了凝结成硬块的黑色。
选来选去,终究还是成了灰沉的颜色。
小月亮一声声叫道:“父亲?父亲?”
然而他的父亲,永远都无法再回应他了。
元钦小声哭着,终于不忍道:“公子……别叫了,他已经听不到了!”
小月亮恍若未闻,依旧轻声叫着。
陆采走到他身边,张开手臂,虚虚将他抱进怀里。
忽然。
“小月亮……”女人微弱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小月亮猛地看过去。
平日温柔美丽的女人此时衣衫染血,满脸是泪,虚弱地躺在地上,看着他的目光庆幸而痛苦,又带着母亲对孩子庞大无尽的爱。
“夫人!”元钦流着眼泪,欣喜若狂地奔过去,小心将她扶起。
她受了些伤,但不致命,只是昏迷了,凶手便以为她死了,因此逃过一劫。
女人被元钦扶着坐起,看向呆住的小月亮,流泪道:“小月亮……”
“母亲……”
小月亮呆呆起身,跌跌撞撞跑过来,待被母亲紧紧抱进怀里,他自得知消息起便急急惶惶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依靠,维持了一路的镇静表象终于破碎,露出了属于孩童的脆弱。
他搂着女人的脖子嚎啕大哭,“母亲!母亲!我好害怕!父亲怎么了,他们都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母亲!”
稚嫩的童音哭得声嘶力竭,声音里满是惊惶与恐惧。
她向来早慧懂事的儿子,从没有这样哭过。
女人泪如泉涌,只觉得心仿佛都要碎了,她紧紧抱着小月亮喃喃道:“……不怕,我儿不怕,母亲会保护你的,母亲一定会保护你的……”
陆采站在一边,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
谢家今日的惨案,是因谢父从前无意间惹了仇家,挡了别人的财路,如今被人寻上门来了。
凌霄大陆因修真门派林立,人间的帝王地位远不如一个小门派中的弟子,后来便直接不设立王朝国度,只设城池,皆由各个修真门派分属管辖。
谢家所在的月城是个偏僻小城,是今日来招收弟子的那个门派所管辖,然而凡人间的恩怨情仇,作为大人物的修士们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城里的人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去打扰他们。
除非一城生死存亡,或是有妖魔横行,否则纵是凡人如何打出人头狗脑子来,也不会有修士管。
平日若有事,只寻城主就是。
谢母想要先将一府的尸体都收敛,再去城主府,然而她有伤在身,如今行动都困难。
小月亮便让元钦先去请大夫来医治,便是怕仇人再返回、来不及慢慢治,也要先处理伤口,敷药包扎。
元钦去得时日有些久,谢母留在屋中为谢父擦拭,小月亮跑到门外,想看看元钦回来没有。
远远便见一伙人气势汹汹过来,手中的东西映着月色,隐隐透着冰冷的光。
小月亮眼力好,看见当先的人一手拿着刀,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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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却拿着一颗圆圆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元钦的人头!
小月亮顾不得哭,惊慌地奔回屋里,拉住谢母的手,“母亲!外面有人拿着刀过来了!元钦被他们杀了!”
谢母表情慌乱了一瞬,立刻推了小月亮一把,道:“母亲身上有伤,走不远,孩子,听话,你自己走,从后门悄悄溜出去!快走!”
小月亮一下哭了,拉着她不放,“母亲与我一起走!我们绕开他们,我能带着母亲走的!求求母亲不要抛下我……”
谢母看着他,心如刀割。
六岁的孩子,纵然再怎么早熟聪慧,也是被金尊玉贵养大的,从没有受过苦,如今叫他一个人走,即便逃出去,他怎么活呢。
谢母一把搂住他,看向门外的眼眸中透着恨意,她道:“好,母亲陪着你,母亲不会离开你的……”
谢母最后悲伤地看了谢父一眼,头也不回地牵着小月亮走了,两人小心绕开那伙人,竟绕到了正门处,之前的马车还停在门口,他们便上了马车。
本是要去城主府的,可谁都不会驾马,马车一路向着北边越跑越远。
出了月城后,那伙人终于寻到了他们的踪迹,迅速追来。
陆采跟了一路,看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他心急如焚,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徒劳地看着。
终于,马车被逼到了一座悬崖上。
小月亮紧紧依偎在谢母身边,神色紧张的看着追来的人。
那伙人狞笑着,说了什么陆采已经听不清了,他只看见谢母的脸上露出刻骨的恨意与决绝。
她低头摸了摸小月亮的脸,随后轻轻将他抱起。
下一刻,她毅然转身,纵身一跃!
“谢昔诀!”
陆采肝胆欲裂,下意识跟着跳下去!
可伸出去的手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随后又裂成了灰蒙蒙的碎片。
陆采心脏揪紧。
再睁眼时,已经是春日。
积雪消融,阳光明媚,车水马龙,一派繁荣盛景。
卖包子的小贩心情颇好的将笼盖移开,拿出几个冒着热气的肉包子,递给一旁的人,“您拿好。”
一转身,笼里的包子却少了两个,小贩一惊,看向偷了包子迅速跑开的小孩身影,喊道:“哎!你这小贼!”
小孩仿佛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被发现后表情惊慌,似乎内心也在挣扎,脚步欲停不停,很快便被抓住。
小贩揪着他的衣领,骂道:“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做小偷!”
小孩怀里的包子不小心掉在地上,他有些哽咽,捡起地上的包子不断擦拭,眼里带着不舍,却还是将包子递给小贩,小声哽咽道:“对不起,我实在是太饿了,对不起……”
他衣衫褴褛,手脏脸也脏,小贩呸了一口,放开他道:“掉地上了谁会要?拿走拿走!真晦气……”
小孩连忙将包子拿回来,感激道:“谢谢您!”
小贩挥挥手,他立马转身跑了。
他跑得急,不经意间一抬头,一旁的陆采只看了一眼,目光便凝住了。
瘦弱狼藉的脏小孩,与他记忆中神仪明秀的小公子,何止天壤之别。
21. 明日乞讨
小月亮抓着包子一路奔跑,陆采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
他左肩上有一朵裹着金边的黑色火焰,陆采很熟悉,就是谢昔诀的伙伴赤烬。
别人看不见赤烬,却瞒不过陆采。
小月亮当日与谢母一同跳崖,如今却好好的出现在另一座城池,想来应与赤烬有关。
陆采一路观察了周围的地形风貌,与小月亮的家乡月城很是不同,且显然要比月城那个偏僻小城大上不少,到处都是一副忙碌繁荣的景象。
小月亮跑到一座废弃的破旧寺庙前,眼睛亮亮地走了进去。
他近日都睡在这破庙里,仿佛还保留着从前的一些习惯,吃东西不肯在路上吃,恐太过不雅,一定要回了庙里才吃。
然而一进去,往日只有小月亮一人的庙里却来了其他人。
那是一对双胎兄弟,也是乞丐模样,都与小月亮一般大。
他们看小月亮进来,立马往墙角缩了缩。
小月亮愣了下,有些迟疑地打招呼,“……你们好。”
那对兄弟缩在一起不肯说话,眼睛紧紧盯着他手里的包子,发出细小的吞咽声。
小月亮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包子,又看了看墙角的两人,犹豫片刻,递给他们一个包子,小声道:“我只能给你们一个,我实在太饿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站起身,迅速抢过他手中的包子,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小月亮看得目瞪口呆,问道:“你、你不分给他一些吗?”
吃包子的那个看了他一眼,低头靠着墙角没动静了,似乎想要睡觉。
另一个与他相比要更瘦小一些,可怜兮兮地看了看身边的哥哥,又看了看小月亮,肚子咕噜咕噜响。
小月亮有些不忍,挣扎半晌,将手里剩下的一个包子掰成两半,分给他一半,道:“给你吃。”
那小孩眼睛一亮,接过他手里的一半包子,埋头开始吃。
小月亮也不说话了,捧着包子坐到一旁。
庙里的三个小孩尽皆穿得破破烂烂,受着这个年纪本不该受的苦难。
陆采心道,都是可怜的孩子,但他为何就是看小月亮更怜爱喜欢一些呢。
小月亮一个人每天住在偌大的庙里,没有人与他一起,其实也有些孤单,如今来了两个伙伴,他内心还是很高兴的。
三人作伴,小月亮尽心照应其他两人,有些孤僻的兄弟俩渐渐也活泼起来。
他们年纪太小,做不了活,想要不被饿死,除了向人乞讨便是去偷去抢。
小月亮对这个有些抵触,然而那兄弟俩却是驾轻就熟,隔天便带着小月亮偷人家的东西。
陆采忧虑地跟在后面,心下不知是何滋味。
小月亮一直有些犹豫,路途中便磨磨蹭蹭道:“……我们就向过路的人讨些银钱吃食,好吗?”
双胎中的哥哥摇摇头,不赞同道:“别人不会给的,你上次没有讨到,不是也偷了吗?”
这话一出,小月亮便捏紧了手不说话了。
他们本是要偷别人地里的瓜,谁知瓜没偷到,却被主人家发现了!
陆采眼睁睁看着兄弟俩飞快跑走,留下不知所措的小月亮。
那家人本也生计艰难不易,因此对偷自家东西的贼很是痛恨,即便是个小孩子,他也没放过。
他抓住小月亮,嘴里骂个不停,抄起扫帚便往小月亮身上打。
小月亮被吓住了,且心里本也觉得偷人家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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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不应该,一时竟没想到挣扎逃跑,被结结实实揍在背上,小小的身子直往前扑。
他的衣服破破烂烂,不知是从哪捡的,背后正好破了一块,被扫帚棍一打,立刻红了一道,且小月亮很瘦,那棍子正好打在他后背的脊椎骨上。
小月亮疼得蜷在地上,脸都白了,一动不敢动,生怕又蹭到后背,他咬着唇叫不出来,连打滚都仿佛没力气一般。
陆采自小便身份尊贵,没人敢打他,他也从来没有被弘宜真君打过,但想必被打在骨头上是极疼的。
他有些窒息地将小月亮护在怀里,指尖却从小月亮身上穿过,只触到一片虚无。
那个人还不肯罢休,见小月亮不叫便以为他没事,又抡着扫帚往他身上打。
这次没有打到脊椎上,但其他地方或多或少都挨了些揍,小月亮只觉得别的地方疼,后背便仿佛没有那么疼了。
他缩在地上闷闷地哭,小声呜咽着,陆采虚虚环抱着他,清楚听见了他的呢喃。
“母亲……母亲……”
陆采心中蓦然一疼。
他霍然转过身盯着还在动手的那人,无比痛恨自己为何什么也做不了!
那人被他这样一盯,仿佛有所感受一般,停手放好手里的扫帚,回身骂道:“赶紧滚!死也别死我家门口!”
小月亮缓了一口气,用手揉了揉眼睛,努力忍住眼泪,想要站起来,但他真的太疼了,不知是哪里的问题,就是站不起来,只好小声哽咽着,用手肘拖住身体往前爬。
他回到寺庙时已是深夜,那对兄弟被惊醒,见他遍体鳞伤,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稍大点的那个哥哥道:“你明日就这样去乞讨吧。”
22. 伤痕累累
小月亮没有力气说话,但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平日那些身体有残缺的乞丐,别人给得钱会多一些,一个成年人也比他们这些健全的小孩更容易讨来钱财。
他不想这样做,但嘴巴张张合合,最终只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
小月亮闭着眼睛,实在没力气去想这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脖颈沉重无比,偏头便趴着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小月亮睁眼一看,手肘处血肉模糊,手臂上满是爬回来时一路被摩擦出的伤痕。
夜里太黑,什么也看不清,路上有许多小石子,有的地方还有突出的细小碎瓷片,他拖着身体过去,不仅手肘受伤,身上也到处都是伤口。
所有地方都在疼,那些小伤口的疼痛,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了。
小月亮睡了一觉,恢复了些力气,可是身上还是很疼,根本站不起来,他也没有钱看大夫,只好强撑着硬熬。
那对兄弟也醒来了,见小月亮睁着眼睛趴在地上,脸上好几道伤痕,身上也满是棍棒拳脚的痕迹,小小的一团缩在那里,看着可怜又无助。
那个哥哥看了他片刻,认真道:“要不要去乞讨?今日应该能讨得多一些,别人看你可怜,会施舍你的。”
小月亮闷声道:“不……”
他此时倒是能说话了,只是嗓音沙哑的厉害,喉间仿佛被沙砾磨过一般,细细密密的疼。
到了现在,他终于觉得自己与新认识的小伙伴似乎不是一路人,并不适合做好朋友。
那个哥哥便道:“你不去,我们哪有钱买吃的?”
见小月亮不说话,他皱着眉看向一旁的弟弟,道:“他不去,那你跟我去,你学他那样。”
弟弟睁大眼睛,有些害怕,小声道:“我们装病,被发现了会挨打的,上次不是就被打了吗?哥哥,我不想去……”
哥哥瞪着他,骂道:“胆小鬼!你不来我来!我讨来买了吃的,你别找我要!”
他说完转身,作势要走,弟弟立马拽住了他的衣摆,可怜兮兮地跟着他往前走了一步。
哥哥哼了一声,回头看了小月亮一眼,小声骂道:“蠢蛋!一脸倒霉相,活该被人打!”说完便带着弟弟一起走了。
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骂人话,恐怕连“倒霉相”究竟是什么相都不明白,只是单纯想要骂小月亮。
这种毫无道理,并且纯粹的恶意,让一旁的陆采心中生寒。
孩子是没有善恶天性的,一切观念都是从周围人的一言一行耳濡目染而形成,他们会模仿大人的行为,有些父母的行为引导孩子往正路上走,有些父母立身不正,被孩子看见了,就会导致孩子也跟着他们学。
而这对双胎兄弟,不像涉世未深的小月亮,他们显然已经以这种状态生活很久了,每天接触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孩子的世界观还未完全形成,便已经浸染了市井浊气。
哥哥一心只想着活下去,习惯了坑蒙拐骗,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要能吃饱,做什么都敢。
弟弟胆小懦弱,怕挨揍怕挨饿,更怕没人管,十分会依赖人。
虽然性格不同,但兄弟俩的毫无善恶观念却是如出一辙。
而这种毫不自知的恶,才是最让陆采觉得可怕的。
最怕的不是你明知自己做得不对还要去做,而是你做了,却认为它是理所应当,是天经地义。
心中没有善恶观念,不知自己的恶,反而觉得别人有钱不骗是傻子。
双胎哥哥骂小月亮的声音不大,可他距离小月亮很近,稍远些的陆采能听到,小月亮自然也听到了。
他埋着头想,什么是倒霉相?父亲母亲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他克死的吗?
小月亮不知“克死”是什么意思,他是听月城的街坊邻居说的,他们都说,全家从主到仆死了个遍,就剩他一个,不是被克了还能是什么?
大人都被杀了,一个小孩子凭什么能逃过?肯定是他命硬把其他人害死了,要离他远一点。
小月亮被赤烬带着从崖底飞上来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没有地方去,只能返回月城,那时谢家已被搬空,满地尸首也都被清理了。
行凶的人不知何时与城主府搭上了关系,他们如此明目张胆,却没有受到一点惩罚,谢家的事只随意被寻了个理由便盖了过去。
小月亮回去被人看见,消息传到了凶手耳朵里,凶手亲眼看见他与谢母一起跳下悬崖,如今却又活了过来,心中生疑,便要亲自看看。
然而真的见到小月亮,他们却害怕了,大惊之下连滚带爬地跑了,说他不是鬼就是妖怪,哪有人能死而复生呢?
小月亮看见那伙人,眼睛便红了,追了片刻追不上,想起母亲临走时看他的眼神,父亲凝结成黑色血块的青衣,还有元钦哭着叫他公子的脸,那一刻,不知恨为何物的小月亮,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陌生而遥远的情绪。
他本想让赤烬将那些人都烧了,他认识那个领头的,一路跟着他来到私塾门口,随后便看见有个比他大一些的小孩走出来,那领头的俯身抱起他,脸上满是笑意。
这一刻的他不再是那个可怕的刽子手,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小月亮看着他怀中天真可爱的孩子,有些矛盾地想,行凶的是大人,与小孩有什么关系?自己真的要让别人与他一样失去父亲吗?
他站在原地看了片刻,最终还是跌跌撞撞地转身跑了。
恨还是恨,可如今的他还无法承受杀人与毁灭别人人生的沉痛。
他还太小了,他的世界一直以来都是光明快乐的,乍然转变,根本无法适应。
他不能负担这样沉重的一切,他很害怕,不仅怕失去家人,也怕残忍凶恶、麻木不仁、会想要杀了别人的自己,他不敢面对,只能退缩逃避。
别人来杀他,别人不会有负罪感,可他去杀别人,即便是报仇,他也承受不了,会时刻受良心谴责。
这与其他人无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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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他是不是不爱家人不恨凶手,只是一个光明天真的孩子自己与自己的较量。
……
那段时日谢家的事在月城传得沸沸扬扬,唯一活下来的小月亮几乎成了众矢之的,虽谢家是被害的一方,然而人们不会对小月亮的幸存感到庆幸,只会觉得古怪。
有死而复生的传言在前,其他人即便不相信什么精鬼妖怪之说,也免不了觉得他邪门、晦气。
仇家亲眼见他死而复生,更是不敢再沾他,自然也就不会追杀。
小月亮在月城受尽了指指点点,终于忍不住跑出了月城,来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
像“一脸倒霉相”这样的话,自离开月城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小月亮有些难受,真的是他太过晦气了吗?
他身上满是伤,没有及时处理,又多思多想,心中郁结,没多久便浑身滚烫,发起了高热。
陆采观他面颊通红,人已经有些不清醒了,自己却只能干看着,忍不住心急如焚,一次次想要触碰他,又一次次从他身上穿过。
陆采尝试了无数次依然无果后,泄气地颓然坐下,他看着小月亮的脸,忽然真正意识到,他真的只是一缕游魂,他经历的是已经发生的过去,从一开始便什么都无法改变。
那对兄弟晚上回来时,小月亮已经烧糊涂了,他们拿着路上买的吃食,本想分给小月亮一点,然而看他迷迷糊糊神志不清的样子,想必也吃不了东西,便不给他了。
他们自己还不够吃呢,正好省了。
没人想过要给小月亮请个大夫,在他们的认知里,看大夫是有钱的奢侈人家才会有的待遇,小月亮是什么?像他们这种人,谁没有生过病,谁不是那么扛过去的?
若扛不过去,便是他身体素质不好,也怪不了别人。
陆采沉默地坐在小月亮身边,静静等着。
这是谢昔诀的记忆,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他没烧死没烧傻还成了永夜魔尊,必然是扛过去了的。
等到半夜,陆采已经麻木了。
小月亮从开始说胡话变得昏迷不醒,如今他只知道人还活着,其他的一概不知。
只看状态自然是糟糕透顶,然而究竟糟糕到什么程度,陆采不探脉根本看不出来,只因小月亮表面就已经不能更糟了,内里如何根本无从判断。
他身上有伤口的地方出完血后已经流脓,没伤口的化成了淤青,结了硬块,全身上下只有脸尚且能看,只有几道大大小小的划痕。
陆采觉得他应该还有哪里的骨头被打断了,内脏恐怕也有些问题,可是他无法求证,小月亮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
这么小的孩子,伤成这样,能活下来真的是个奇迹。
陆采忍不住想,若是小月亮的父母看见他如今的模样,不知会有多么难受心痛。
忽然,陆采感到了另一个陌生人的气息,他转头看向门口。
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