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系庶女养娃日常》 1、孟三姑娘(捉虫) 初夏的午后,蝉鸣悠长,阳光慵懒,正是疲乏躲闲的好时候。 孟府,见山院。 院里绿树成荫,葱蔚洇润,树林山石间,不时传来小虫的细碎呢喃。此时天朗气清,耀眼的阳光被树荫遮了大半,有清风穿堂而过,使得这小院里欣欣沁凉。 海棠树下,一个姑娘正歪歪斜斜地躺在竹椅上,她身上盖着张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脸上还蒙着一条绣玉兰的云锦丝帕。此时海棠花已落,海棠树却姿态依旧,青枝绿叶,清风阵阵,拨动那姑娘的耳边碎发,还将掉落在地上的话本子掀动了几页。 一旁摆放着张螺细人物山水小平几,小几上有蜜饯桂圆、翠玉豆糕等吃食,旁边的小竹凳上还坐了个粉衫绿裙的小丫鬟,正拿着张蒲扇为自家姑娘驱赶蚊虫,大抵是夏风醉人,这丫鬟头一磕一磕的,竟也睡着了。 “绣朱!” 一声清脆的呼喝声响起,小丫鬟立马坐直了身子,揉着眼睛看向来人:“银屏姐姐?” 丫鬟银屏瞧着这主仆二人的情状,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我早先叮嘱过你多少回,不要叫姑娘在外头睡下,这个时节院落里是凉快些,但姑娘体弱,若着了凉,你可得好生吃一通挂落!就算不着凉,这庭院里蚊虫多,被叮咬到了也不是好受的!我这不过往刘妈妈那里送了个账册子的工夫,你们主仆二人就不知将我的话抛去哪道山野沟壑了!” 绣朱摸摸头上的圆髻,憨实地笑了笑:“我总也拗不过姑娘,银屏姐姐,消消气,我记下了。” “你呀你呀,若不是今日事态紧急,我还要好好地说你。” 银屏摇摇头,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三姑娘孟云禾,语声温柔:“姑娘,醒醒,老太太叫你去呢。” 那姑娘依旧闷头大睡,纹丝不动,绣朱又憨笑两声:“银屏姐姐,你这样是叫不醒姑娘的。” 银屏扭头,有些疑惑地看向绣朱。 绣朱吐了吐舌头,半弯下身子:“姑娘,该用晚膳啦!” 孟云禾“腾”地一声坐起身子,揉着惺忪的睡眼。 “这么快就该用晚膳了?可这天色看着尚早啊。” “是老太太传唤姑娘们,说是去她那儿品尝新鲜瓜果呢!”银屏失笑,“离晚膳还早着呢!但姑娘现在就得赶紧收拾起来了,咱见山院本就离老太太的慈寿堂远,姑娘上回去得迟了,惹了老太太不喜,这回可要抓紧才是!” 孟云禾依旧昏昏沉沉,但也听出了事情的轻重缓急,她平日里虽懒,也极其鄙夷那些规矩之类的条框,但该守的礼数还是要守的,不然在这个时代会很难熬。 还好她有两个体贴能干的丫鬟,根本用不着她出力,两个丫鬟已经簇拥着她梳妆打扮了起来,待得孟云禾再次困乏地打了一个哈欠,而后睁开眼时,眼前的人儿已经焕然一新了。 铜镜里的女子生得眉似新月,明眸皓齿,身着水绿白玉兰交领袄衫和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发髻上簪着一支鸟登枝点翠步摇,白玉似的耳垂上悬着的景泰蓝珍珠耳环微微摆动,看起来真真如仙露明珠一般娇俏动人。 孟云禾方才困怏怏的没注意,谁知这两个丫鬟效率如此高,这就将她收拾得人模狗样了,她瞧了一眼自己明丽的装束,有些犹疑道:“这是不是太过艳了些...” “姑娘!咱们还是赶紧去吧,若是迟了,怕是老太太又要不乐意了。” 听了银屏的话,孟云禾便也没再说什么。 两个丫鬟在孟云禾身后相视一笑,一副目的达成的模样。 孟云禾虽未瞧见这两个丫鬟的模样,心里却是跟明镜儿似的,她平日里故意打扮得灰扑扑的,两个丫鬟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不赞成的,虽知身为庶女不能太过于冒尖儿,但还是觉得她们家姑娘这太朴素过了些。 这两个丫鬟打小就跟着她了,对她可以说是忠心耿耿,尤其是银屏,和她年岁相仿,是自小陪着她长大了的,不但人生得稳当,更是一心一意为她打算着想。只可惜...孟云禾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并不是真正的孟家三姑娘。 作为一名996的苦命打工人,在不眠不休地加班了一整夜之后,她光荣地猝死在了工作岗位上,再一睁眼就投胎到了这孟家三姑娘身上,当时的孟家三姑娘正值碧玉年华,刚刚大病了一场,再一睁开眼便换了她这么根芯子。 来了之后才知,这孟家三姑娘和她一样也是个劳碌命,只不过她是为了生存呕心沥血,这孟家三姑娘却是因了自己的孝心。 孟三姑娘的亲娘许姨娘是个善生养的,接连为孟老爷诞下了三个孩子,但也因此亏损了身子,平时缠绵病榻,要靠汤药将养着,因而对儿女下人都疏于管教。 这孟三姑娘生怕弟妹受了下人的苛待,小小年纪就挑起了弟妹的教养之责,还要帮姨娘理着这院落的大小事务,长此以往的劳累之下,自己也伤了身子,一场风寒过后便再也没能起来。 孟云禾穿来之后,也继承了这孟三姑娘以前的记忆,想想她们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的不幸命运,于是打定了主意要...做条咸鱼。 承以前的孟三姑娘之恩,这周围的下人都被教导的不错,孟云禾本身就是个疲懒性子,前世那是不得不为生活奔波,与他人挤在潮湿阴暗的出租屋里,一心想着能在大城市里站稳脚跟。 如今,她也成了一位千金小姐,虽说古代生活质量比不上现代,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平日里梳妆打扮都有人伺候着,疲累了还能有人免费按摩,这样的舒服生活去哪里找! 而且孟家子女众多,主母虽瞧着厉害,但相处了这几年,好似也不是什么苛责人儿,平日里极少理会他们这些庶子庶女,各人的份例也不曾少了去,唯独孟家老太太有些刁钻,不太好相与。 不过也无伤大雅,毕竟也就是每日早起给老太太请安打回照面,其余时候也不大相见,只除了今日这般老太太心血来潮召见她们除外。 甚至她一母同胞的小弟小妹因为教养之恩,对她这个姐姐极为敬重,还经常拿出自己的月例银子孝敬她这个姐姐,这让见钱眼开的孟云禾很是受用。 每逢于此,孟云禾都特别感激那位孟三姑娘,正是她将周遭打理得如此好,才叫孟云禾这个后来人乘了凉。 于是乎,孟云禾就更舍不得如今的这等好日子,更不愿嫁到一户不相识的人家,去受婆母和规矩的磋磨。 现在孟云禾已经十九了,却还是没定下亲事,许姨娘直急得嘴唇发白,日日念叨,却也是无可奈何。 只因太太的亲女,孟家二姑娘孟云枝还未定下亲事,许姨娘便是再着急,也不敢越过去二姑娘的亲事去提孟云禾的事儿。 这眼下里,孟云枝终于是定了亲。 许姨娘瞧着孟云禾明明生就了一副好相貌,却丝毫没有小女儿的娇俏劲儿更是心急,连带着孟云禾的两个丫鬟也跟着耳濡目染,操心起自家姑娘的婚事来。 只是她们是两个本分的,即使再急也不敢越俎代庖,违背孟云禾的心意乱来,也只能趁孟云禾注意不上时,在孟云禾的穿着打扮上下下功夫了。 孟云禾刚走出自个儿的院落,就听到身后一声清脆的呼喊声。 “三姐姐!” 孟云禾回过头,只见一个粉衣白裙的小姑娘正朝她跑来,小姑娘梳着双丫髻,脖颈上戴着一个璎珞圈,着急之下跑得脸蛋红扑扑的,虽身量未成,瞧着却是极其玉白可爱。 孟云禾眯起眼睛,想着小姑娘每月孝敬自己的银子,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 “七妹妹,别跑得太急了。”孟云禾笑眯眯地朝她迎了过去,“仔细摔着。” “三姐姐,祖母叫我们前去有何事啊?” 七姑娘孟云杏亲亲热热地挽上孟云禾的手,她正值金钗之年,做起这些动作来一点都不扭捏做作,问出的话也是天真烂漫,不加掩饰。 “听说是叫我们去品尝新鲜果子呢。”孟云禾嘴上这样答,实际上也揣测不准这老太太的真实目的,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探了探脑袋,“咦,怎么没见烨哥儿?他不跟着一同去?” 孟云杏扁扁嘴:“姐姐还说呢,孟锦烨这个小书呆,一心躲在屋里做学问,哪里还理会外头的闲事!方才我特意去叫他,还被他言辞灼灼地教训了一顿,说什么男子不应贪凉躲闲,有口舌之欲,也不知道他这副样子随了谁了!咱们父亲也不这副样子啊!偏生祖母从不责怪他,只会夸他用功读书呢!” 孟云禾笑笑,自己这个胞弟确实是个一心上进的好料子,连父亲都对他青睐有加,特意叮嘱了任何人不得扰了孟锦烨读书。 孟老太太偏疼家中的男丁,虽然整日想见着自己的亲孙儿,却也知晓不能耽误了孙儿的正事,只是整日里叫人往孟锦烨那儿送些精致的吃食,这些吃食...自然又都进了孟云禾的肚子。 想到这儿,孟云禾揉了揉自己鼓起来的小肚子,思量着自个儿近来是不是太珠圆玉润了些,不太符合一介庶女朴实无华的人设? “难怪七妹妹也与我来得一般迟,原来是去叫孟锦烨这个小没良心的了,杏姐儿可莫要恼,等以后孟锦烨考取功名,跟着享福的还不是咱们俩吗?” 孟云禾哄慰地拍拍孟云杏的小手,孟云杏现如今这气鼓鼓的样子像只小河豚,当真是可爱。 “可是,”孟云杏睁着一双大眼睛,似乎有些疑惑,“祖母说未来的夫婿才是女子的靠山啊,所以整日叫我们习读女经女诫的,就是要我们学得贤良温婉,日后才不会被夫婿厌弃。” 孟云禾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杏姐儿,祖母说的也不全然在理,不管是烨哥儿也好,咱们的未来夫婿也罢,其实我们女子能倚仗的,只有咱们自个儿。你看那些青史留名的传奇女子,都是因了自身的文治武功,哪个又因是谁谁谁之妇而留下了姓名呢? 孟云杏低头沉思,半晌,恍然大悟地抬起头来:“所以三姐姐才不想嫁人是不是!三姐姐要靠自个儿史书留名!” 孟云禾忙捂住孟云杏的嘴:“这话可不兴乱说,叫姨娘听见可是又要哭闹了!” “呵呵呵呵,三姐姐七妹妹好雅兴,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举止亲昵,可真叫其他姊妹羡慕呢!” 听着这银铃般的笑声,和未见其人,先闻其香的刺鼻脂粉香,孟云禾便知晓是谁来了。 2、孟老太太(捉虫) “咦,四妹妹没同五妹妹一起么?”孟云禾笑容可掬地慢慢回头,“说起来,四妹妹和五妹妹才是咱府里一等一的一双孪生姐妹花呢。” 饶是孟云禾早有心理准备,在看到来人的装着打扮后还是被晃到了眼。 “呃...四妹妹还是如此的明艳动人呢。” 只见眼前的少女大约是十五六岁的妙龄,头上戴着整套绿翡翠坠珍珠的金凤头面,身穿镂金丝牡丹花锦衣,拽地织飞鸟描花长裙,耳上的点翠鎏金耳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沉重的赤金宝石璎珞圈。 孟家一向以清雅著称,这院落的布置也是走的清素雅淡的风格,眼前这姑娘的打扮和这庭院显得格格不入,不像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倒像是个隆重打扮的深宫后妃了。 孟云杏年纪还小,也不懂遮掩,被这孟四姑娘孟云苓身上的香味熏得呛了鼻子,直直地打了个喷嚏。 孟云苓脸色霎时便有些难看,用衣袖掩了掩面容道:“七妹妹这规矩还是得学,这样失礼可当真是不好,咱父亲做着礼部侍郎,这府里人的一言一行不知有多少盯着的呢!” “四妹妹说的是,”孟云禾不欲与孟云苓纠缠,“祖母还等着我们,咱们还是快些去吧。” 孟云苓似乎是这才注意到孟云禾的不寻常,她将孟云禾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透着一股浓浓的酸意:“三姐姐,你今日打扮的好生光鲜,和往日里大不相同呢!” “这衣裳是先前做的,我一向惰懒,便忘了穿了。”孟云禾笑着说,“今儿来见祖母,可不是要好生收拾自己一下。” 孟云苓一边同孟云禾、孟云杏一同朝前走,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反复扫量着孟云禾,越看她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语气也跟着阴阳怪气起来:“三姐姐好生打扮一下也好,不然这么大年纪了亲事却迟迟定不下来,如今我和五妹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这做姐姐的嫁不出去,府里定是光操心着姐姐之事,做妹妹的也不好越过了姐姐去!” 孟云杏皱起眉头:“四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埋怨三姐姐吗?三姐姐身子不好,这些年都在养病,难道嫁人比调养身子都要重要了吗!” “你!” 孟云苓柳眉倒竖,但又想不出怎么辩驳,只能将脖子挺直了,一副不想与她们二人理会的模样,只是她脖子上的那个金项圈实在过于沉了些,让她的脖子怎么也挺不出往日里的气派。 “做姑娘家的,张口闭口嫁人不嫁人的,七妹妹,你这礼数可真是得好好学学了!” “这难道不是四姐姐先提的吗?”孟云杏睁大那一对圆眼睛,很惊讶地说,“虽然小妹我才疏学浅,却也知晓不能妄议姐姐的嫁娶大事,四姐姐一口一个礼数的,难不成连这些都不知晓?正好咱们一同去祖母那儿,不如就叫祖母评评理。” 孟云苓惯会投机取巧,家中的老太太她更是一直以来都小心伺候着,又哪里敢拿这事惊扰到老太太呢?她恨恨地瞥了孟云杏一眼,甩了甩袖子就气冲冲地快步离去。 孟云禾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孟云杏肉嘟嘟的小脸。 孟云杏冲孟云禾吐了吐舌头。 她才不叫旁人说三姐姐呢! 午后炎热,姐妹俩穿花拂柳,一路走来,已是额角汗津津的,此时终于瞧见了眼前古朴沉肃的院落。 慈寿堂到了。 要说起来这老太太,孟云禾倒还是真有些怵的慌。 这孟家也不是什么没甚根基的世家,祖上都是读书人,虽没出过什么大官儿,但也有过不少风评不错的官吏。 孟老太爷是个苦读书的,年至不惑才终于中了进士,之后便一直勤勤恳恳做着知县,也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只是这孟老太太乃不是孟老太爷的原配,她本是主母作主为孟老太爷纳的良妾,主母去世那两年,正巧是孟老太爷这辈子最为昏暗的时期,他多年坚持科考却屡试不中,穷得连灯油钱都出不起,家中正巧需要一女子操持家务,见孟老太太这么些年也勤恳本分,便将孟老太太抬了正室。 要说这孟老太太也是个有福气的,她被抬了正房之后孟老太爷便中了进士,虽说仅为一方知县,但孟老太太也算是从一介农家女一跃而成了知县夫人,只可惜孟老太爷早些年读书劳累亏损了身子,只五十多岁便早早过世了。 但孟老太爷好歹也算是为孟家攒下了些薄薄的家底,再加上孟家这一代孩子争气,他们宁府的日子才渐渐地好了起来。 孟家如今共有三房,二老爷孟睿和三老爷孟骁都为孟老太太所出,只有大老爷孟泓是头位夫人所出。 大老爷孟泓要比两位弟弟大上个七八岁,早些年孟泓中了进士,孟老太太心里还百般不是滋味。还好她自个儿的儿子也争气,没几年便在科举中取得了好名次。 如今孟泓外放为官,并未居住在宁府之中。 孟老太太虽然表面上对孟泓和颜悦色,但瞧见孟泓心里总是回想着自己做妾的那些时日,像现如今彼此不打照面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孟云禾的父亲孟睿排行老二,二房人丁兴旺,除了早年夭折的外,如今共有三子五女。 至于孟家三老爷...那可是个实打实的败家子儿。 但孟老太太偏宠这个小儿子,孟三老爷如今虽年纪一大把了,孟老太太依旧是眼珠子心肝儿似的捧在手心里,不允许旁人说一句孟三老爷的不好。 可巧孟云禾这位三叔又娶了一个颇为剽悍的三叔母,那院落里啊是整日鸡飞狗跳,闹个不停,孟云禾每回经过那儿都要绕很远的道,唯恐自己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孟家三房子嗣单薄,如今只得一个独子,那祸根苗苗更是被孟老太太纵容得不成样子。 得,说曹操见曹操。 孟云禾和孟云杏刚进了厅堂,便看见一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穿藕荷色云锦长袍,脖子上戴着个足金项圈,长靴半脱,身子横斜在软榻上,两个相貌俏丽的丫鬟正伺候在侧,为这少年剥着葡萄。 这少年一脸轻佻,满脸脂粉气,一边吃着葡萄一边同两个丫鬟眉来眼去。 这纨绔少年,自是孟三老爷那个宝贝金疙瘩孟锦昱了。 孟云禾淡淡一扫,见除了嫡姐孟云枝以外,其余姐妹已然到齐。方才还与她们两个置气的孟云苓如今正低眉顺眼地伺候在老太太身侧端茶倒水,丝毫不见方才在她们面前的趾高气昂。 孟云禾拉着孟云杏规规矩矩地朝孟老太太行礼。 孟老太太身穿暗绿团福纹样褂子,端着茶水抿了一口,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将孟云禾和孟云杏晾上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言道:“你们俩姊妹,可当真是难请,每回都最后才姗姗来迟,倒叫我这老婆子好等。” 孟老太太虽做了这么些年的当家主母,但言辞之间有时候还是带着些粗鄙,尤其是在他们这些小辈面前更是不加掩饰。 孟云杏不服气:“我们本就住得远,再说二姐姐还没...” 孟老太太霎时抬起眼睛,目光锐利地瞪向孟云杏。 3、纨绔 孟云禾心头一惊,忙拉着孟云杏朝孟老太太低头认错:“祖母息怒,这确实是我和七妹妹迟钝,惹了祖母不喜。我和杏姐儿只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儿,可比不得祖母身子骨金贵,祖母莫要动怒,万一气着了身子,可是怎么罚我们都弥补不过来的啊。” 孟云禾听到站在孟老太太身旁的孟云苓轻笑了一声。 “哼。”孟老太太又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方才就听苓姐儿说你们姐妹在路上起了口角,表面上看着温温吞吞的,没想到私底下只顾着和自家姐妹掐尖争风头了!做什么事之前都要掂量掂量自个儿的身份,你们那个娘,就是个性子软骨头轻的主,自个儿没那个福气就别光想着眼红旁人。” 孟云杏怕是没听出来,孟云禾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这是老太太说她们庶出的没法和嫡出的姐儿比呢! 这孟老太太自个儿本身就是妾室出身,因她抬了正房,二老爷和三老爷才跟着有了嫡出的身份。大概是越是短缺什么就越是在意什么,孟老太太平日里将姿态摆的极高,对她们这些庶出的姑娘极其不看重,就连孟云苓也是因为喜在孟老太太面前拍马屁,才得了老太太两分好脸色。 再加上二姐儿孟云枝从小就是跟着孟老太太长大的,孟老太太也特别疼爱这个嫡孙女儿,方才七姐儿的那句话,可算是踩在老太太的雷点上了。 “方才我没瞧清楚,原是三堂姐和七堂妹。” 只听一道戏谑的男声响起,孟锦昱不知何时起了身,嬉皮笑脸地跑到孟老太太身边,毫不客气地将孟云苓挤去了一边。 孟云苓一张俏脸扭曲,但又不敢得罪这个混世魔王,只好铁青着脸退到了一旁。 孟老太太一见孟锦昱便立马改了脸色,喜笑颜开地将孟锦昱揽进怀里:“哎哟,我的小心肝昱哥儿,还是昱哥儿最懂事,早早地便来陪祖母,不像有些不孝顺的,巴不得日日不与我打照面才好!” 孟云禾装作没听懂孟老太太的指桑骂槐,顺带着在袍袖下捏紧了孟云杏的小手,生怕这小妹冲动之下再冲撞了那老太太。 孟锦昱又抬眼瞧了瞧孟云禾,好似有些惊讶的模样:“以前倒是没发现,三堂姐竟生得如此貌美,不像我那四堂妹,满身的脂粉香气,都能把我的鼻子熏出病症来!” 孟老太太立马黑了脸,转脸狠狠瞪了孟云苓一眼:“早就说过你,不要如此浓妆艳抹,一点都没个端庄闺秀的模样!” 孟云苓方才还在看好戏,如今自己摇身一变成了戏中人,但她又不敢顶撞老太太,只得委屈地低下头。 “只是这三堂姐的亲事怎么还没个着落啊。”孟锦昱话锋一转,“前几日我同几个好友在一块饮酒,他们还说起来这桩子事呢,三堂姐,今日一细看才知你生得如此花容月貌,不如做弟弟的帮帮你,从我那一众好友里面为你选一个好的如何?” 听着孟锦昱那轻佻的语气,孟云禾心中说不出的厌恶,能和孟锦昱混在一起又有哪个好的了,都是一群流连花街柳巷的纨绔子弟。 孟老太太虽偏疼孟锦昱,可也知这涉及到宁府的名声不是小事,她拍了拍孟锦昱的手:“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堂姐的事有你二伯母操心呢,还用不着你这个小辈。” “二伯母最是能干的,”孟锦昱依旧嬉皮笑脸的,“我娘都时常夸赞二伯母呢!对了,怎么没见二堂姐?听说二堂姐刚定了一门好亲事,做弟弟正想给二堂姐贺贺呢...” “呵,我竟不知,如今谁都可以骑在我头上耻笑了!” 4、公平 厅堂里的众人齐齐回头,只见一女子身穿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绛紫马面裙,生就一张芙蓉面,面上却挂满冰霜,她身后齐齐整整地跟着四个丫鬟,看起来排场极大,四个丫鬟也跟她们的主子一样不苟言笑,这女子一进来,屋内的气压感觉都冷上了几分。 连一向嚣张跋扈的孟锦昱此时也怕了,往孟老太太身后缩了缩,一副惧怕眼前女子的模样。 “孟锦昱,你还算不算男儿郎?”那女子却没打算放过孟锦昱,冷哼出声,“只会龟缩在祖母身后,来,再大声地说一说,你方才是如何编排我的?” “算了枝姐儿,”孟老太太笑着打圆场,“你这个堂弟一向糊涂,我代他向你赔不是,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祖母!” 孟云枝一开口,方才还冷硬的声线里霎时有了泪意。 “我竟不知,我的婚事何时成了这府中的谈资笑料!” 孟老太太一怔,眼里掠过一丝心疼,但这个孙女是家中唯一的嫡女,一向自持身份,心气儿极高,她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再戳了这个孙女的痛处。 “二姐姐。” 孟云苓见老太太为难,又岂会放过这个在老太太面前邀功的好机会。 “我们一众姐妹向来尊敬二姐姐,二姐姐就是人中龙凤,花中牡丹,饶是我们胆子再大,也不敢有取笑二姐姐的想法啊!至于二姐姐的亲事,那更是万里挑一的好姻缘,我们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住嘴!” 没想到孟云枝柳眉倒竖,更为生气了。 “这时候在这里说这些个漂亮话,平日里不知道怎么在背后议论呢!若是你觉得好,那便你去嫁好了!反正啊...” 孟云枝斜眼打量了孟云苓一遭,嘴角逸出一丝不屑的笑。 “整日里穿得像个八珍宝盒,小小年纪,不知心里憋着什么歪扭七八的狐媚心思!” 孟云枝说得极为难听,孟云苓眼圈立马就红了,但她讨巧不成反而遭了辱骂,此刻更是不敢再出一言,只能红着眼眶悻悻地低下了头。 孟老太太也恨这孟云苓乱说话,更惹了枝姐儿不快,但此时气氛压抑,她又不好开口斥责孟云苓,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如何去安抚枝姐儿。 孟云禾也觉得奇怪。 她与这个二姐姐平日里接触得并不多,但孟云枝往日一向自持身份,虽一直冷着一张玉面,但却从来不会轻易失态,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孟云枝为人十分心高气傲,从来不愿意与她们这些庶出的多说一句话,平日里的玩伴也都是些高门贵女。正因如此,她的亲事也是一挑再挑,怎么都不满意,如今孟云枝已经年满二十了。 饶是孟云枝再心气高,也不得不面对催婚的压力,今年,孟云枝刚刚跟国公府定了亲,国公府送来的聘礼从孟家大门口一直摆到西苑,孟云苓围着那些红艳艳的聘礼转了好几圈儿,眼里别提有多羡慕了。 孟家算是新兴世家,虽有伯爵府嫁过来的主母帮衬门面,但全家也不过仰仗着身为三品礼部侍郎的孟二老爷才在京中有了立足之地,这门第儿更是与国公府无法相提并论。 如今,孟云枝年龄也算不得小,门第高的看不上她,门第差的她又看不上,按理说,这国公府也实打实的算是她高攀了,如今怎么惹的她如此失态,竟在众人面前闹这一出呢? 难道,这亲事背后另有隐情? “枝姐儿,来,听祖母的话,莫要恼怒了,若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祖母豁出这张老脸为你作主便是!” 孟老太太扶住紫檀木的椅子把手,在张妈妈的搀扶下慢慢起身,主动过去拉住了孟云枝的手。 “枝姐儿,你从小跟着祖母长大,是祖母心底最深处的一块肉啊!你如此难受,不就是在挖祖母的心吗!不管有什么委屈,都有祖母为你作主,快别难受了!” “祖母!” 孟云枝再也忍不住,扑进孟老太太怀里,孟老太太忙搂住了孟云枝。 孟云禾翻了个白眼。 难道将她们叫来就为观赏这场祖孙情深的大戏? 张妈妈对着其余姑娘们使眼色,让她们全部退下。 孟云禾求之不得,拉着孟云枝的手就默默退了出去,待走出院子的那一瞬,孟云禾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方才的厅堂,见孟云枝似乎将头埋进了孟老太太怀里,似乎是在失声痛哭。 走出了一段子路,走在孟云禾前面的孟云苓才深喘了一口气,突然毫无征兆地扇了身边的丫鬟一巴掌。 “你怎么为我选的衣裳,害我被旁人耻笑!” 丫鬟冷不丁地吃了一巴掌,但她已经习以为常,知晓孟云苓只是心中不痛快找人撒气而已,丫鬟来不及思考,慌忙跪下身来朝孟云苓请罪。 “四姑娘恕罪!都是婢子的不是!” “你要发疯回到院里,关起门来再发疯!” 此时一直未出声的孟五姑娘孟云蕙冷冷出声阻止,她从方才在慈寿堂里就一脸置身事外的模样,就算是在孟云枝失态的时候,孟云蕙始终眼皮都没抬一下。 “五妹妹这时候管起来我了?”孟云苓一脸的趾高气昂,立马将矛头对准了孟云蕙,“这时候装什么姐妹情深,方才我在慈寿堂落面子的时候,你屁都不放一个,整日里就冷着一张脸假清高,你不过和我一样,是个姨娘养的庶出,在那里整日摆什么谱子?” 孟云禾心想,这孟云苓可当真是厉害,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孟云蕙和孟云苓是一对双生姐妹花,相貌上几乎生得一模一样,但宁府中人却从来不会将姐妹二人认错,只因这两姐妹,性子截然不同。 孟云苓眼皮子浅薄,整日就知衣裳首饰,一心攀富结贵,她的日常就是逛逛京都里新来的珠宝料子,和京中名媛贵女互通书信,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但孟云蕙却打扮得极为素雅,平素就是一身白衣,极少言笑,整日就将自己关在闺中看书作画,是一位妥妥的“才女”。 因为这两姐妹性子大相径庭,平日里便也不大对付,孟云禾也极少见她们姐妹二人在一起,不论怎么说,这都是她们自家院里的事,孟云苓一向心眼狭小,睚眦必报,若是叫她知道自己瞧见了她这丢脸事,来日又不知怎样报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孟云禾对孟云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人猫着腰,悄悄从旁边的花木丛钻了过去,换了另一条道走了。 身后,孟云苓的声音愈发地大了。 “说什么叫我们来品尝新鲜瓜果,这么大的排场,全是为她一个人!我每日当牛做马,也讨不得一丁点儿好!嫡出的又怎么了,年岁这么大还挑三拣四的,活该她做个老姑娘!” “三姐姐,这四姐姐的怨气好大啊。”孟云杏小声说,“她也不怕旁人听见了。” 孟云禾叹了一口气:“大概每个人都有自个儿求而不得之物吧,这孟云苓如此激动,定是心中有气,甚至都等不到回去再发了。” “三姐姐,”孟云杏也黯然地低下了头,“我今日...是不是做错事了,我不该当着祖母的面提及二姐姐的,我又不是不知,二姐姐在祖母心中的分量,是我冲动了。” “杏姐儿啊。”孟云禾笑笑,“你没有错,你当时,也不过为求一个公平罢了。祖母一向看不上姨娘和咱们,每回都不是那么顺顺当当的,所以呀,从祖母那儿求公平是求不来的。” “那这公平以后就不求了吗?”孟云杏掰掰手指,“其实四姐姐有的话也没说错,同样是父亲的女儿,可就是因为我们是庶出,这平日里的待遇相差也太大了些。” “求,怎么不求。”孟云禾弯下身子,伸出手指,刮了刮孟云杏晶莹玉巧的鼻尖,“所以咱们要让自己变得更好啊,只有这样,咱们才能求来属于自个儿的公平。” “我相信三姐姐。”孟云杏到底还是年纪小,只这么一句便又重新雀跃起来,“我要早日变得厉害起来,到时候叫人再也不敢说我和三姐姐一句,哦,再加上孟锦烨那个小没良心的吧!” “烨哥儿怎么说也是你哥哥。”孟云禾笑道,“平日里杏姐儿还是要对他尊敬些的。” “知道啦三姐姐!我们回去作弄孟锦烨一番怎么样?我是这么想的...” 蟠青丛翠,郁郁芊芊,一高一矮两道背影渐渐消失在了石子小路的尽头,沿途撒满了欢声笑语。 ... 经了这么一天的折腾,孟云禾也乏了。 入夜,两个丫鬟伺候着孟云禾好生沐浴了一番,沐浴后,孟云禾换上一身玉兰色的寝衣,如云乌发披散在锦榻上,她随手捞起白日未曾看完的话本子,趴在床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禾儿,你睡下了吗?” 一声柔弱温婉的呼声响起,孟云禾忙将话本子藏在了枕头底下。 “娘,我还未曾睡下。”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慢慢走了进来,妇人一脸病容,屋内昏暗的烛火摇曳,衬得这妇人脸色更为蜡黄。 5、许姨娘 孟云禾忙迎上去,将许姨娘扶住了:“娘身子弱,这夜里风大,有什么事喊女儿前去便是,又何必亲自来。” 许姨娘微微一笑,她面容蜡黄,但五官清丽,只是久病未曾梳妆,怎么瞧怎么觉得人面黄花,憔悴凋零。 孟云禾扶着她在金漆木雕花椅上坐下,看见旁边的描金山水的茶壶,本想提壶倒些茶水叫许姨娘润润喉咙,再一想许姨娘本就夜长少眠,喝了茶水恐怕更会影响许姨娘入睡。 孟云禾稍稍沉吟了一下,吩咐银屏进来,替许姨娘熬些安神止咳的梨汤。 “娘稍等片刻,这梨汤一会儿就送来。” “我太没用了,什么也做不得,”许姨娘一直瞧着孟云禾做事,脸色欣慰,“摊上我这么一个病弱无用的娘,可是苦了你了我的禾姐儿。” “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孟云禾笑着拍拍许姨娘的手,“为人子女,本应尽孝,娘若真为我们几个好,就早日将自个儿的身子调理好,这样我们几个才能放心。” 许姨娘低下头,叹了口气:“太太宽厚,倒是不计较我这身子花了府中多少银两,一直叫大夫为我调理着。可我这是生杏姐儿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儿,又岂是那么容易调养好的?这么些年一直安安稳稳地活下来已算是运气极好了。我一身病气,满院子药味,难免惹了老爷不喜,老爷除了偶尔将烨哥儿叫去背书,从来也不到咱们这儿来,怕是也将你这个女儿给忘了。” 孟云禾没说话,她才不在乎自己那个便宜爹想不想的起来自己呢!只要月例银子照常发就够了。 “今日之事,我都听杏姐儿说了,杏姐儿性子活泼,像是个毛头小子一样,平时也是口无遮拦的。但这也不能全然怪她,老太太早些年叫人来府中瞧风水,不知那风水先生说了些什么,大抵是我病病殃殃,命格不好,会影响府中儿孙福缘之类的话。老太太哪里听得了这个?当即要我搬出府去,但被太太拦了,说我生育了三个子女,于子嗣有功劳,若是谴出府去难免落人口实。老太太这才叫我们娘几个搬到了府中的偏僻角落里,也不叫我轻易出门,唯恐影响了这府中的气运。” “呵,风水之事,事在人为。”孟云禾冷笑一声,“若是我没记错,那时娘刚生了杏姐儿没多久,连老太太都夸娘是个多子多福,好生养的。这自然惹了旁人眼红,想要将娘赶出府去,如今,那人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一半了。” “我又何尝不知?只是终究没人家的心思和手段。”许姨娘满脸愁云,“还好烨哥儿争气,得禾姐儿你悉心教导,不就此没了志气。可是禾姐儿你的婚事就耽搁了下来,那枝姐儿是个心高气傲的,她身为嫡女还未许亲,自然也无人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可如今枝姐儿已经定了亲,我还听说对方是国公府的小公爷,这门第可是高得不能再高了,咱不求这样的好事,可你如今已经十九了,又没有太太那样的外祖家支撑,若是再不许配人家,日后可该如何是好。” 孟云禾一向不认为这是个大事,但看着许姨娘满脸焦急,便只好顺着许姨娘问:“那依娘看,这该如何是好?” “我明日便去求太太。”许姨娘似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老太太虽不叫我出去走动,可事关你的终身大事,叫我如何还能坐得住?老太太想责罚便责罚吧。我在太太面前还有两分薄面,我相信太太不会坐视不管的。” 孟云禾听了这话,心头一惊,许姨娘向来是个软弱性子,不理庶务,这回好像真是下定了决心了。 她知道许姨娘是太太赵氏的陪嫁丫鬟,当初也是赵氏作主将许姨娘纳为妾室的,只是孟云禾从未见过许姨娘与赵氏有何走动,听闻府中传言,是许姨娘的肚子太过于争气,赵氏才刚生下二姐儿孟云枝,许姨娘便怀上了孟云禾,惹了赵氏心中不快,此后便再无以往主仆情谊。 此时听许姨娘的话,她和赵氏似乎还有几分情谊在的? “娘这又是何必,好事多磨,女儿的终身大事急不得的。”孟云禾劝慰说,“今日之事娘也听杏姐儿说了,这二姐姐心绪不佳,似乎是与国公府的亲事出了什么问题,二姐姐是太太独女,太太这时候怕也是烦着呢,娘还是莫要去招惹太太不快了。” “若是别的事耽搁就耽搁了,你的事可耽搁不了啊。”许姨娘摇摇头,“女儿家的年岁大一日,这择婿的难度就大上一分,这是等不得的。” 正当孟云禾不知要说什么时,银屏已将熬好的梨汤送了进来,孟云禾忙端过梨汤,叫许姨娘趁热喝了。 许姨娘喝了梨汤,就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禾姐儿你早些歇下,这几日我定将你的亲事要出个结果来。” 孟云禾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许姨娘便咳嗽着走出去了,好似生怕孟云禾再说上什么推迟之言一般。 孟云禾叹了口气,连话本子也无心去看了,她是真不想嫁人啊! 银屏收了碗勺,见孟云禾心事重重的模样,开口问道:“姨娘方才前来,可是在说姑娘的婚事?” 孟云禾有什么向来不瞒着银屏,银屏稳重聪慧,许多事也能帮着孟云禾出主意。 “对,姨娘说,她与太太还有些情分,想要求到太太面前去。” “婢子知晓姑娘的心事。”银屏也叹了口气,“姑娘对自个儿的婚事向来不上心,总觉得时候还早,前面二姑娘的婚事还没定下来呢。可是姑娘家又哪有不嫁人的,姑娘这般出身,就更不可能随心所欲了,退一万步讲,就算姑娘愿意,老爷也绝不会允许姑娘一直留在家中的。婢子听府中的那几个碎嘴子议论说,这京中谣言流窜,嘲弄咱家老爷身为礼部大员,自家的女儿却嫁不出去,咱老爷重面子,只是那二姑娘是太太独女,又有老太太宝贝着,老爷不能发作罢了。如今二姑娘亲事已定,姑娘比不得二姑娘的出身,若是听天由命,盲婚哑嫁,保不齐会被随意打发了,姑娘还不如自个儿上点心,争取选户好人家,日后也能舒畅着点不是。” 6、小公爷 孟云禾心知银屏说的在理,虽说她恨不得这辈子不嫁才好,但她一个庶女,人微言轻,若是不上点儿心,这亲事估摸着也是被草草打发了,或为家族谋取利益,或随便丢给一个远房破落亲戚。 孟老太太娘家可是有好几个不成器的破落子弟,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孟家发家之后,老太太便想着帮扶一下自己娘家。老太太娘家就是一户普通农户,现在在老太太的帮衬下也做了些小生意,混得是比以前强了不少,但老太太娘家人一身的臭气毛病,好几个青年三十多了还打着光棍儿,若是真被随意许了老太太的娘家亲戚,那可真是倒霉透了。 不过孟二老爷应该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孟二老爷身为礼部侍郎,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脸面和名声,应该也不会叫自己的女儿前去扶贫。 但她毕竟在这个时代算不得年岁很小,议亲之事确也占不上优势。 “依你之见,我应该允了姨娘去求太太,但二姐姐的事恐怕另有隐情,我怕姨娘再触了太太的霉头。银屏,你消息灵通,可知为何二姐姐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今日听姑娘说了二姑娘的事后,奴婢也觉得蹊跷,已经私底下去打听了,听说是...” 银屏突然有些脸红,似乎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怎么了?”孟云禾竖起耳朵,“可是有什么不便说的?” “听说啊,那镇国公府家的小公爷...虽位高权重,前途光明,却是生得极为丑陋。” “丑陋?”孟云禾来了兴致,端起旁边的瓜子儿,一边嗑瓜子一边打听,“有多丑?” “姑娘就对这等子事有兴趣,”银屏嗔道,“奴婢听说,那都不是用丑能来形容的了,那小公爷生得青面獠牙,极其吓人!这小公爷小时候生得尤其丑陋,国公府的下人都被吓疯了好几个!这年岁大了,才逐渐看着顺眼了些,但应还是丑陋不堪,无法入眼,不然二姑娘也不会如此抗拒了。” 孟云禾嗑着瓜子,笑着摇了摇头:“这传言也太离谱了些,听你这么说,这小公爷不止是长得丑了,这简直就是个血盆大口的大妖怪啊。若真生得这么可怕,又怎会被国公爷立为世子呢?大概只是长得丑了点,世人以讹传讹罢了。” 银屏点点头:“姑娘说的在理,奴婢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传言委实有些离谱。二姑娘聪慧果断,又岂会不知,所以奴婢觉得,二姑娘如此不满这桩婚事,乃是因了另一桩子缘由。” “什么缘由?” “奴婢听说,那小公爷虽还未成婚,但已经私底下搞出了一个私生子,而且那庶子的身份也不明不白的!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般,谁也不知那孩子的娘是谁。” “原来如此。”孟云禾听罢缓缓点头,“那这便解释得通了,二姐姐心高气傲,一心想要最好的,要不这亲事也不会耽搁到现在,她定是不能容忍,自己还未曾进门,对方就弄了一个孩子出来。” “是了。”银屏点点头,“而且那小公爷的态度也极其奇怪,按理说,这等子不光彩的事他们国公府可不得藏着掖着,但这小公爷好似从不怕旁人知晓一般,虽说也没刻意宣扬得人尽皆知,但好似也根本没想瞒着,所以这事在京中稍稍一打听便能得知了。” “这事本也不该瞒着。”孟云禾又觉得有些奇怪,“这小公爷不是常年在外么,这孩子的生母是谁,也不知晓么?” “不知晓。”银屏摇摇头,“听说是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虽说都知这小公爷有个孩子,但却从未有人见过这个孩子。依照婢子看,这确实是个不太好接的摊子,听说那孩子身子骨极弱,小公爷又对这孩子很看重,万一新夫人进了门,这孩子出了什么好歹,只怕便是与新夫人没什么关系,也要被迫担上什么干系。二姑娘大抵也是考虑到了这一层,因而才不愿的吧。” 孟云禾觉得,孟云枝大抵也没考虑这么多,她就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太太赵氏在孟云枝之前,还有过一个女儿。 那是赵氏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孟家长女,彼时正是赵氏与孟二老爷感情蜜里调油的时候,夫妻二人都还年轻,恨不得将这世间所有的珍奇都捧到这个女儿跟前,即使后来有了大哥儿孟锦煊,对这个女儿的偏爱也不曾少了半分。 而且大姐儿和赵氏生得极像,性子也比较乖巧讨喜,孟府里就没有不喜欢大姐儿的。 大姐儿身子一向康健,可就在赵氏怀上孟云枝后,大姐儿突然开始时不时地生病,赵氏怀着身孕,日日焦心忧虑。家中请了好几个大夫坐镇,但大姐儿的身子还是每况愈下,日日的没有精神。 孟老太太生怕大姐儿的病气过给赵氏,再影响了肚子里现在这个孩子,便不准赵氏去看大姐儿,在赵氏生下孟云枝没两日,大姐儿便过世了。 赵氏悲痛欲绝,在月子期就落下了病根,大夫说以后怕是再难以生养。办完大姐儿的丧事之后,孟老太太就催着孟二老爷纳妾,唯恐耽误了府中的子嗣大事,也就是这时候家中的丫鬟柳翘爬上了孟二老爷的床,赵氏知晓后与孟二老爷大吵了一架,从此夫妻情分再不如前。 赵氏当时遭受打击,久久振作不起来,而且因了孟云枝,她在大姐儿生命的最后关头,鲜少陪伴在大姐儿身侧,赵氏日日想象大姐儿呼唤“娘”时的揪心画面,她不知如何面对孟云枝,孟老太太便将孟云枝接走了抚养。 但赵氏没多久就冷静了下来,作主将自己身边的丫鬟抬了姨娘,也就是孟云禾的亲娘许姨娘,大抵是想修补夫妻之间的情分。 这孟云枝从小跟着孟老太太长大,孟老太太倒是也没亏待过她,打小就为她请了不少师父,将孟云枝培养成了一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京城贵女。 但也不知孟老太太从小为孟云枝灌输了什么思想,孟云枝极其心高气傲,平日里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从不与府中的庶出姑娘多说一句话,她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就是那云中月,枝头雪,应该值得这世间最好的,要不然依照她的家世相貌,这择婿一事也不会拖到现在。 这镇国公府门第是高了,但还没等她进门,这夫君就与旁人有染了,依照孟云枝清高的性子是决计忍受不了的。 只是孟云禾听说,两家已经交换过庚帖,将日子定下来了。 而且孟二老爷对这门亲事极其满意,他虽也疼爱孟云枝,但在大事上却从不会纵着子女任性,不然也不会在人杰地灵的京城,一路坐到如今的位置上来了 7、索要 “我知晓你都是为了我好。”孟云禾笑着拍拍银屏的手,“你放心好了,我将你的话听进去了。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定然会为自己争取的,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你们考虑啊。” “婢子不打紧的。”银屏忙说,“婢子两个只要姑娘好,一切就都知足了。” 看着这个一直像姐姐一般照顾着自己的丫鬟,孟云禾又紧了紧握住银屏的手,真心实意地望着银屏说:“银屏姐姐,你这么些年光跟着我,将自个儿的事都耽搁了,等我嫁了人,一定为你找户好人家,叫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婢子不嫁人。” 饶是银屏一向稳重,听到这话还是红了脸。 “婢子要永远陪着姑娘。” “好好好,这事来日再说。”孟云禾笑了笑,“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歇下,这大宅院里,不知还有什么等着咱们呢。” ... 孟云枝的事儿好似确实闹得很大,第二日,孟老太太连她们的请安都免了。 只是孟老太太可没那么贴心,她们依旧是起了个大早,来到慈寿堂门前等了一会子,张妈妈才出来说孟老太太今日有事,叫姑娘们回去。 孟云苓本就心绪不佳,听到这话当即扭头就走,孟云禾眼尖地注意到,孟云苓今日都没戴她那些沉甸甸的珠宝首饰,看来是真没什么心思收拾自个儿了。 孟云禾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趁自个儿那层子困意还未散尽,得赶紧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但偏生有人不想叫她安生。 孟锦昱今日穿了一身显眼至极的湖水绿锦袍,手里还握着一把折扇,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若不是孟云禾了解他到底是个何种货色,倒还真会被他这人模人样的给蒙骗了去。 “三堂姐啊。” 孟锦昱摇着折扇走过来,身旁还跟着两个美貌丫鬟,那两个丫鬟穿着艳丽,姿态妩媚,瞧起来就是一副与孟锦昱亲密的模样。 “可巧又遇上了,做弟弟的正好有事要找你相商呢。” 孟云禾可不想跟这孟锦昱有什么牵扯,再说这孟锦昱找她又能有什么好事了?孟云禾帕子掩嘴,没精打采地望向孟锦昱:“昱哥儿,可真是不巧,我这两日头疼的紧,怕是染上了风寒,正想着去找个大夫瞧瞧呢,你身子金贵,若是将这病气过了给你可就不好了。” 孟锦昱一向自私的紧,听见孟云禾这话,当即后退了一步。 “哎呀,三堂姐怎么染了风寒了,昨日瞅着还好好的呢。” “许是夜里忘了关窗了吧。”孟云禾一脸病弱,“多谢昱哥儿的关心,只是我此时实在是没有气力。” 孟锦昱那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突地转向了孟云禾身后的银屏:“三堂姐身边的丫鬟也太不会伺候人了,害得三堂姐这如花似玉的娇人儿这般不舒服!三堂姐,做弟弟的也没甚本事,唯独这调教起丫鬟来还怪是趁手的,不如就将你这丫鬟跟去我调教调教如何?”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这孟锦昱花花肠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往常还只在自己家中折腾,现在倒将手伸到她身边的丫鬟上来了! 饶是银屏一向沉稳端正,此时也慌了,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 这孟锦昱是个混世魔王,在孟府中向来说一不二,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在孟锦昱面前就如雨中浮萍一般轻贱。 “呵,”孟云禾直接将帕子拿下来,脸色也沉了下来,“堂弟,你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吧?” 孟锦昱一向被捧着宠着惯了,这府里就没人敢不给他好脸色看,孟锦昱瞧着这个堂姐性子温温吞吞的,以为又是个好拿捏的主,此时瞧见孟云禾变了脸色,孟锦昱心里也窝火了起来。 “三堂姐,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孟锦昱似笑非笑,“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 孟云禾笑了笑,也不动怒:“我知晓堂弟在这府上一向是众星捧月惯了,想要什么也是随心所欲,但不管你在别处如何,我这儿的人,你都是碰不得的。” “三堂姐,你是不是搞不清楚自个儿的身份啊?”孟锦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也跟着嬉皮笑脸起来,“你不过是一个姨娘生的,若我现下去禀了祖母,你说你这丫鬟给不给我啊?只是我孝顺,不想拿这点小事儿麻烦祖母,所以我还是劝三堂姐识相,若是祖母知晓了,可就不是这般轻轻揭过的了。” “祖母现在哪里有空理会咱们这点小事啊?”孟云禾笑意不改,“不过,我却是许久未见父亲了,有一桩子事,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让父亲知晓呢?” “什么事?” “听说京城里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家地下赌坊,去的都是些富家子弟,赌的呢,可真也是不小。”孟云禾笑眯眯的,“孟家家规明确有言,家中子弟不得去青楼、赌坊等场所,堂弟没有忘吧?” 孟锦昱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知晓了有一段时日了。”孟云禾笑笑,“只是咱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彼此相安无事不好吗?堂弟,我也不愿惹得你不高兴啊。” 孟锦昱脸色青一块紫一块,变了好几变,才恨恨丢下一句:“你最好不要乱说话,仔细闪了舌头!” 看着孟锦昱离开的背影,银屏眼底含泪地看向孟云禾:“三姑娘...” “感激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孟云禾笑着伸伸懒腰,“我们赶紧回去,还能睡个回笼觉。” 银屏点点头,边走边说:“难怪姑娘叫婢子打点好与门房、管事之间的关系,还叫婢子和绣朱时常去给他们送些稀罕物件,之前婢子还犯嘀咕,咱们自个儿钱银也不宽裕,如何还顾得了这些?原来姑娘早有准备。只是这堂少爷不是个什么好性儿,今日姑娘为了婢子得罪了堂少爷,怕是他将来是要报复的。” “咱们身份微末,防人之心不可无,总要早做打算,况且我们今日也没有主动招惹他。”孟云禾瞧着银屏说,“有时候不是我们忍气吞声,想要避祸,就能避得过去的。不必怕他,他只是瞧着厉害,其实就是个草包,就算他日后要报复我,我也会想法子应对的。” “我知晓你心里担心。”孟云禾歪着头,轻轻推了银屏一把,“好了,别再想了,赶紧回去睡回笼觉,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孟云禾和孟锦昱都未曾注意到,方才他们交谈之时,有一个穿深紫鸡心褙子的嬷嬷躲在长廊的红木圆柱后窥听,看孟云禾离去,那嬷嬷也悄悄离开了。 8、赵氏 孟府近来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二姑娘孟禾枝出嫁在即,全家都在忙着筹备她的婚事。 镇国公府祖上是开国功臣,自那时得了这镇国公的封号,镇国公府手握兵权,历经了几代皇帝地位都稳固不动。孟禾枝能嫁入这等功勋之家,在嫁妆上自然不能落了面子,也必须得拿出高门嫡女的气势来。 孟二太太住的翠华庭摆满了嫁妆箱子,孟二太太赵氏向来是个仔细的,这几日已将嫁妆单子检查了好几遍。 除此之外,府中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赵氏处置,赵氏只觉得身心疲惫,分身乏术。 此时赵氏身着浅金桃红二色撒花褙子正忙里忙外,天气闷闷的,天边黑云压境,一副大雨将至的态势。赵氏只觉得闷热,时不时地拿出帕子来擦拭额角的汗珠,许是一大早忙碌未来得及填饱肚子的缘故,赵氏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忙伸手按在了一旁的檀木半枝莲太师椅上。 丫鬟紫英一直仔细观察着主母的动静,见赵氏不舒服,紫英忙走上前去扶住赵氏。 “太太,一大早就没好好吃东西,直忙活到现在,赶紧歇上一歇吧。” “无妨,眼见着枝姐儿出嫁的日子便到了。”赵氏笑了笑,“她这次要嫁去的可是国公府,这是多少人艳羡的好亲事,方方面面,可得仔细着,千万不能在人前露了怯。” “太太想得周到,可即便如此,也要顾惜着自个儿的身子。”紫英担心地说,“太太您日夜操劳,却是将大夫的嘱咐全然忘了。” “等忙完这一阵子,我便听了你的好好歇息。你呀!”赵氏点了一下紫英的额头,“年纪不大,倒是个能操心的!” 紫英笑笑,还未言语,就见赵氏的另一个丫鬟飞霞领着个身穿莲青色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缎袍的夫人走了过来,那夫人脸上挂着笑,才刚进门,就热情地招呼起了赵氏。 “二嫂!还忙着呢!” 赵氏有点诧异,捋了捋额前的乱发,对来人笑了笑:“三弟妹,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那孟三太太面容俏丽,笑起来更是顾盼流兮,满是风情。反观赵氏,明明也比孟三太太大不了几岁的年纪,大抵是因为操劳过甚,显得极其憔悴疲惫。 “我来看看二嫂,同时也有个喜事要与二嫂商议。”三太太丁氏眼珠转了转,亲亲热热地揽过赵氏,“二嫂这会子有空吗?” 便是没空,这人都上门了,赵氏也不好将人打发走了去,她点点头:“三弟妹里面请,紫英,去沏茶!” 丁氏跟着赵氏进去,在正堂的黄花梨太师椅上坐下,丁氏上下打量了一番赵氏这儿的布置,眼里流出羡慕来:“二嫂这里布置的可真好,虽然瞧着简单,但这器具哪个不是值钱的?不像我家那个败家子...” 赵氏有些尴尬,言多必失,她平日里一向少言寡语,更不好议论丈夫弟弟那房里的事,只能安慰丁氏说:“三弟近来不是挺好的吗,弟妹莫要着急。” “哼。”丁氏露出一丝冷笑,“那个没心肝的老东西,不惹事确实就算好的了。又赌又嫖的,也不知晓给儿子立个好样子,如今连我带来的嫁妆都快要被这只老乌龟给败光了,若不是我盯得紧,这家业怕是一点儿也给昱哥儿留不下来!” 丁氏为人泼辣,她与孟三老爷更是两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那院落里就没安生过。也得亏她这个厉害性子,孟三老爷虽然在外面偷吃,却极少敢将这样的风气带回到家里。当然,孟三老爷风流成性,这几年也是纳过几房小妾,但妾室的孩子从来就没生下来过,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就小产了。 明眼人都能瞧出这是怎么回事,孟老太太更是心疼小儿子,将丁氏叫过去明里暗里地敲打过好几次,但丁氏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性子,直接就坐在老太太的慈寿堂门口哭开了,说自己被他们孟家骗来嫁了这么个败家子,败家子连她的嫁妆都要贪,还天天流连花街柳巷不肯归家,如今这孟家是待不下去了,不如索性撕开脸皮,出去叫旁人评评理。 孟老太太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生怕丁氏这泼婆娘真出去闹了,再治个孟府上下没脸。于是孟老太太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里暗里地塞些体己钱给孟三老爷。她也曾经想叫孟三老爷休了丁氏这个嫉妇,但丁氏说了,只要孟家敢叫她没脸,她就将孟三老爷的事情抖得人尽皆知,只要孟家不怕丢脸,就尽可拿出手段来对付她。 孟老太太后悔当初怎么叫小儿子娶了丁氏这个毒妇。 因为孟三老爷是个不成器的,打小读书就读不进去,就会与那群狐朋狗友斗鸡走狗,年少时就经常夜不归宿,流连花街柳巷。虽然有两个出息的哥哥,但也没有官宦世家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孟三老爷,有一日,孟三老爷外出,偶尔瞥见了花容月貌的丁氏,自此一见倾心,回家就叫孟老太太去求娶丁氏。 丁氏出身商户,虽身份上不如孟家,但也算是京城里的一户殷厚人家。孟老太太心里也明白,孟三老爷没功名在身,名声又差,想让孟三老爷像他大哥二哥那样,迎娶官宦人家的女儿是不可能的了,这丁氏虽出身差了些,但嫁妆定然丰厚,再加上孟三老爷自个儿喜欢,思来想去便同意了。 丁家将女儿嫁进来的时候也是欢天喜地,觉得丁氏也算鱼跃龙门了,还陪送了相当丰厚的嫁妆。万万没想到孟三老爷是个这般货色,丁氏进门的第二年两人就开始打架,原先的欢喜,也在一日日争吵撕扯中被消磨了个干净。 孟三老爷现在极其厌恶丁氏,跟丁氏连照面都不愿意打,丁氏也厌恶孟三老爷,只要他不再折腾出什么孩子来影响孟锦昱的地位,她就眼不见心不烦,根本不愿意去理会孟三老爷的那些破事。 赵氏自己也是女人,虽然婆婆日日在她耳边念叨丁氏的不好,但她心里也是有些可怜丁氏遇人不淑,她将紫英刚端过来的热茶递给丁氏,安慰说:“三弟妹,你也要想开些,咱们每日想着操心着的,不正是子女么?只要昱哥儿好好的,那便比什么都要紧。” “二嫂你说得对。”丁氏露出笑容,“这些小冤家,要不说我们上辈子欠他们的呢!偏生这辈子要咱们操那么多的心。二嫂呀,我今日来,就是要说二嫂闺女的事呢!” “枝姐儿?” 赵氏奇怪,这孟云枝的亲事刚刚定下,她的事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9、私心 “不是枝姐儿,”丁氏神神秘秘的,“枝姐儿是二嫂嫡亲的闺女不假,但这府中的其他姐儿,不也得算是大嫂的女儿吗?” 到底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赵氏立马便反应了过来,她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子。 “三弟妹是想说禾姐儿的事吧?” “二嫂真是聪明!”丁氏笑开了,“我知晓,枝姐儿找了个顶好的人家,这京城里的姑娘没有一个不羡慕枝姐儿的!可这禾姐儿只比枝姐儿小了一岁,如今枝姐儿有了归宿,若是二嫂不加紧筹备禾姐儿的事,恐怕旁人会说出些不中听的言语啊。” “我问心无愧,”赵氏说,“也不惧旁人议论。” “哎哟,二嫂,你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京城里那些妇人的嘴啊,我算是见识过了!”丁氏凑得更近了些,“我这做妹妹的也知道二嫂日理万机,现下又要筹备枝姐儿的亲事,根本无暇分神,这不,做妹妹的为二嫂分忧来了,眼下我便有一桩好亲事,要说与二嫂听呢。” 赵氏面上却是淡淡的,喝了口茶道:“什么样的好亲事?” “是鸿胪寺卿家的三公子,”丁氏笑得很是喜庆,“这还是昱哥儿跟我提的呢!我真是没想到,昱哥儿平常看着小孩儿一样,没想到还挺关心他堂姐的事儿!这杨三公子与他交好,他想着咱禾姐儿还没嫁人,正巧将这俩人凑一对去了!那杨家家境好,又不嫌弃咱禾姐儿是个庶出的,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求!” “哦?”赵氏依旧不动声色,“若我没有记错,那杨三公子今年二十又五,已经娶了七八房妾室了,光那庶子庶女就有好几个,而且也不喜读书,因他父亲的缘故现在领了个闲职。前些日子,好像还因为强抢民女,闹出了人命官司,杨家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这事儿压下来,可毕竟闹得不小,连我一个见识短浅的深闺妇人都知晓这件事了。” 丁氏脸上的笑意渐渐僵硬:“二嫂记性是好!但那孩子如今已经改邪归正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不也想好好娶个媳妇过日子了吗?” “她既叫我一声母亲,我便不能就这样将她嫁给这等子不值得托付之人。”赵氏站起身来,“禾姐儿的亲事我心中有数,三弟妹请回吧。” 丁氏也站起身来,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 “二嫂,没必要吧,一个庶女而已,你今日这般维护她,她来日就会感激你吗?我知道那许姨娘以前是你的丫鬟,可你刚生下枝姐儿没多久,她就怀了孕,可见也是个没良心的,今日杨家既想求娶这个庶女,你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正好也为自个儿解决了一桩麻烦。” “这是我的麻烦吗?”赵氏脸上笑意和善,可眼中已有了冷意,“若我没有猜错,这杨家定是许诺了三弟妹什么吧。也是,昱哥儿年纪也不小了,总要为昱哥儿谋个前程,昱哥儿的事我会叫老爷想着的,三弟妹还是别打禾姐儿的主意了。” “呵,既然二嫂挑破了,我也不兜着掩着了。”丁氏冷冷一笑,“我没那好福气,不像二嫂生的儿子会读书,也不像二嫂能嫁得一个好丈夫。若是二哥肯帮昱哥儿谋前程,我何至于求到杨家那里?二哥一向爱惜羽毛,便是自家子弟也不肯轻易以权谋私,生怕损了他的官名。二嫂,我也是没办法啊,嫁了这么个烂人,我若再不为孩子考虑考虑,日后他要怎么办啊!” “那禾姐儿也是孩子,虽不是三弟妹的孩子,但将心比心,三弟妹若是有女儿,会将她嫁去杨家那种地方吗?”赵氏丝毫不让,“且不说那杨三自个儿怎样,杨夫人是什么人三弟妹心里应该清楚吧,这桩子事三弟妹不必再说了,我不想叫旁人说我们孟家卖女求荣。” “好啊!” 赵氏最后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丁氏,丁氏顿时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平日里的泼辣嘴脸。 “现在你在这里装起清高来了?杨三公子是风流不假,你女儿嫁的那个就不风流吗?还没成亲,就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了!现在二姐儿日日在老太太那里哭闹,你这个亲娘就当是看不见,不就是贪图国公府的门楣儿吗?现在对旁人生的孩子倒是好,对自己女儿受的苦难是一点儿也瞧不见啊!枝姐儿打小就不跟着你长大,也难怪没有感情,卖女求荣!我是没你这么黑的心肝,只要我自个儿的孩子好,旁的一切都无所谓!” 丁氏说完这些话就扬长而去,赵氏本就身子不舒服,听了丁氏的话更是眼前漆黑,头脑嗡嗡直响,她忙扶着桌子坐下来。紫英瞧见赵氏状态不对,忙上前来替赵氏顺气。 “太太,太太,您怎么样了?飞霞,快去找大夫来!” 10、主仆 “不必了!”赵氏摆摆手,“我没事,就是早上没吃东西的缘故,叫飞霞去端些吃食便好。” 紫英忙吩咐飞霞端上些糕点,紫英伺候着赵氏吃上了几块糕点,赵氏面色才渐渐好了起来。 只听外头“哗啦”一声巨响,竟突地下起了大雨来,只见颓云駃雨,纷纷坠落,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雨,终还是下下来了。”赵氏叹了口气,“还好枝姐儿的嫁妆都放在长廊下面了,倒是淋不着。” “太太别难受。”紫英叹了口气,“那三太太是个粗鄙的,说话如此难听,直往太太心窝子上戳,太太可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我知道,我现下也想明白了,”赵氏低下头,“我哪里会将她的话当真呢?枝姐儿现下年纪还小,不明白这是怎样的一桩好亲事,等日后她想明白便好了。” “太太自是疼爱二姑娘的。”紫英说,“这三太太眼皮子浅,父母之爱子,为计之深远,她哪里懂太太对二姑娘的良苦用心。只是太太今日为了三姑娘,是将这三太太得罪透了,三太太是出了名的心胸狭小,咱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婢子怕三太太日后再给太太使绊子。”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做没必要啊。” 也不知是不是雨声太大的缘故,赵氏此时的声音显得极其柔婉。 “前两日,许姨娘还来找过我,你跟我跟的晚,怕是没怎么见过许姨娘。” 紫英点点头:“婢子是不知晓许姨娘和太太之间的事儿,秦嬷嬷平常也没跟婢子讲过。但之前太太叫秦嬷嬷去打听三姑娘的人品,不是探听到了三姑娘和堂少爷的口角吗,这事儿既是堂少爷提的,想必是有报复之意。” 赵氏点点头,眼中流过一丝厌恶:“孟锦昱是个胡来的,居然看上了我们二房的丫鬟,还想强要了去,真当我们二房都是软柿子了?那禾姐儿平常看着软软糯糯的,没想到遇上这事倒是个硬气的。” 紫英点点头:“是,婢子听见这事,心下里都有些感动,那堂少爷可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三太太是为了堂少爷的前程,但堂少爷想必也没那么多心眼,可能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吧!现下太太对三姑娘这么好,想必当年也极为袒护许姨娘了。” “那许姨娘,之前也是我的丫鬟。”赵氏回忆起往事,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当时我刚失去大姐儿,与老爷狠狠地闹了一场,柳翘这时爬上了老爷的床,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锉我的锐气,老太太立马将柳翘抬为了姨娘。” 紫英没敢说话,虽然赵氏现在的语气云淡风轻,但她心里明白,这始终是太太藏的最深的一块痛楚。 “后来我才明白,我现在已经嫁为人妇,不能再由着自己做姑娘家时的脾气来了,于是这时候,我就作主将许姨娘抬了上来。” 外面的大雨滂沱,赵氏的神情也随着雨声松软了下来,穿过层层雨幕,她似乎回想起了往日之事。 “太太...” 紫英轻轻出声,话音突地又截断在了喉头,她还未见过太太露出这般宁静安和的神情,她不想打扰此时的太太。 “许姨娘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其实她手脚一点也不伶俐,那年春光明媚,杏雨梨云,嬷嬷领进门一群刚买进府来的小丫鬟,许姨娘生得又瘦又小,旁的小丫鬟作弄她,将她绊倒在地,惹了嬷嬷的责罚。嬷嬷说,像她这种手脚不伶俐的,也只能做个粗活。她不知如何辩解,只一双眼里含着泪,我那时便被这双眼睛打动了,从小生长在大宅院里,我从未见过如此清澈的眼睛。” “太太心善,”紫英小声问,“这便开启了您与许姨娘的主仆情缘吗?” “是啊。”赵氏微微笑着,“她是个傻的,偏生傻人有傻福,伺候我的时候也没有一点眼色。后来我出嫁,就想着将她带去夫家吧,若是不将她带走,依照她那个性子,在我们赵家定然会受欺负的。” “太太心肠可真是好。” “后来我失了大姐儿,与老爷伤了夫妻情分,母亲来信,说老爷如今仕途蒸蒸日上,叫我不要意气用事,要想法子修补和老爷的关系,我枯坐了一整夜。”赵氏眼中掠过痛色,“在清晨的时候终于下定了决心,当我站起身来的时候,看见许姨娘就站在我身后,原来是她不放心,所以守了我一整夜。我问她愿不愿意做老爷的妾室,她神情有些惶然,还是那般没有主见,思来想去一会子才说:若是姑娘叫我做,我就做。” “往日只听说许姨娘性子软,没有主意,如今听太太一说,才知真是如此。”紫英说,“其实她心里定也是愿意的吧。” “不,其实我有自己的私心,我身边多的是美貌又机灵的丫鬟,我为何独独选了许姨娘呢?”赵氏仰起头,看向渐渐小了的雨幕,“旁人都说,我是觉得许姨娘好拿捏。其实我可以为她选一户值得托付的好人家,让她远离这孟府纷争的,可是...我太孤独了。” 紫英没有听清赵氏最后的那句低语:“太太说什么?” 赵氏往前走了几步,抬眼望向天空:“紫英你看,天晴了。” 方才那场雨,来得急,走得也急,如今太阳已经从乌云后探出了头来。赵氏走进庭院,庭院里的一切经过雨水的洗涤都苍翠欲滴,赵氏看着檐下的雨水滴滴成串,打在庭院的芭蕉叶上,她又忆起了伯爵府的也有这样的芭蕉,儿时她藏身芭蕉树后与姐妹们玩捉迷藏...星霜荏苒,竟是这么些年过去了。 “是啊,天晴了。”紫英也仰起头来,“太太放心,所有一切都会如太太所愿的。” “紫英,拿笔来,”赵氏转过身来,理了理衣襟,“我要给伯爵府去信。” 11、相亲 见山院东阁,一个身穿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的小少年正专心读书,少年大约十三四岁的光景,生得肤色白皙,眉目秀气,小少年举着一卷书,在屋内来回踱步,他的身影镶嵌在黄花梨花鸟窗框里,看起来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烨哥儿,来吃点东西吧!” 孟云禾端着小厨房新做的糕点走过来,看着少年专心致志的样子,不觉嘴角逸出一丝笑容。 “姐姐?” 孟锦烨听见唤声,忙将书卷放下来,快步跑到孟云禾身边:“姐姐,您怎么亲自送来了?” “怎么,我不能关心关心你吗?”孟云禾轻轻白了他一眼,“你年岁还小,不能因为读书累坏了自个儿身子,知道吗?” “嗯。”孟锦烨一脸乖巧地点点头,顺从地坐下来,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真好吃。” 孟云禾瞧着孟锦烨的模样,心中只觉得可爱,她伸出手来摸了摸孟锦烨的脑袋,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姐姐,父亲说再等两年,我就可以参加秋闱了。”孟锦烨瞧着孟云禾,什么都想告诉姐姐,“姐姐放心,我一定考取功名,来报答姐姐。” 孟锦烨是个有出息的,今年还不到十四岁,已经考取秀才了,只是他年纪还太小,宁老爷说等两年再让他参加秋闱,也能十拿九稳些。 “报答我做什么?你只要爱惜自己,就是对姐姐最好的报答。”孟云禾说,“可千万不要把身子累坏了。” “嗯...”孟锦烨好似有些不好意思,将手中的糕点紧了紧才说,“我想早日独当一面,姐姐若是不想嫁人,我就将姐姐接出去,叫姐姐一辈子逍遥快活!” 没想到孟锦烨平时瞧着不苟言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直男,这私底下竟不知何时藏了这般的想法! “你何时想的这些?”孟云禾感觉好笑,“你就不怕姨娘找你哭闹?” “姐姐开心才是最要紧的。” 孟锦烨连犹豫都没有,脱口而出。 孟云禾正在捋孟锦烨的手一顿,看着孟锦烨真诚的小脸,孟云禾半晌才挤出一个笑容。 “你这样,倒叫姐姐都不舍得出嫁了呢。” “那才好呢。”孟锦烨笑起来,露出两个小梨涡,“我也想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孟云禾刚要说话,就听见绣朱清脆的声音在院落里响起。 “三姑娘三姑娘!你在哪呢?” 孟云禾从窗子里探出去半个身子,对着绣朱招招手:“我在烨哥儿这儿,怎么了?” “太太的娘家人来了!”绣朱笑得喜气洋洋的,“姑娘与那赵家小姐年纪相仿,太太叫姑娘前去见见呢。” 兴昌伯府的人来了? 孟云禾刚起身,突地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兴昌伯府是赵氏的娘家,和孟府的关系向来亲近,平常也经常走动,但往日里赵氏并没有专程叫她过去,今日这是...难道是与她的亲事有关? 她知晓这兴昌伯府的世子似乎也到了适婚年纪,只是兴昌伯府的门第儿高,赵氏怎会叫她这么一介庶女嫁过去? “三姑娘。” 一个行止看起来很端庄的丫鬟突然出现在了绣朱身边,瞧见孟锦烨正与孟云禾在一起,那丫鬟笑笑:“既然三少爷也在,那便一同前去吧,伯爵府的哥儿也来了呢。三姑娘,您收拾收拾,咱也不好叫客人久等不是。” 果然...这丫鬟是赵氏身边的飞霞,看来今日的确是赵氏有意叫她过去的。 孟云禾答应下来,回了自己房中,叫银屏简单地为自己梳妆打扮了一下,便动身前去了赵氏的翠华庭。 当着旁人的面,孟锦烨又恢复了往常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看起来如同一个少年老成的小老头儿。 孟云禾觉得好笑,不过有这么个弟弟在自己身旁,她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这若是搁在现代,应该就叫相亲了吧? 孟云禾心里飞快盘算着,那伯爵府的世子是赵太太的独子,从小也是千娇百宠着长大,孟云禾儿时曾见过他几回,但毕竟时间久了,而那时又恰好还不是她这根芯子,所以对这赵家哥儿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好似比自己还小了一点。 心思玲珑的银屏也猜出了赵氏的意图,特意为孟云禾选了一身明丽的衣裳,桃花云雾烟罗衫配青莲马面裙,发髻上云头银步摇摇曳,绿玉耳坠点缀出这炎炎夏日的一丝清凉,银屏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瞧着孟云禾两眼放光,那目光叫孟云禾都有点心头发毛。 很快便到了翠华庭,只听得正堂里言笑晏晏,飞霞在前方带路,见到赵氏后姿态端正地行了个礼:“太太,三姑娘和三少爷来了。”说罢便退去了一边。 正堂里诸多目光,齐刷刷地朝孟云禾聚拢了过来。 饶是孟云禾心理素质不差,也鲜少经历这种万众瞩目的场面,不自觉地就红了脸,她有些尴尬地移了移目光,恰好就与一少年相对上了。 那少年头戴紫金冠,身穿天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身量修长,却生着一张眉目清秀的娃娃脸。那丫鬟退开后,他便被眼前的少女吸引得移不开了眼,眼前的少女宛如踏梦而来的花中仙子,身着粉衣,脸颊上也染上了一抹俏丽的粉色,让他觉得似梦非梦,竟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在身处梦境,待看到那少女投来的目光时,他的脸顿时红了。 “这就是三表姐吧!” 一个身穿淡肉红撒花褙子的少女笑着走过来,挽住孟云禾的手臂,语气直爽。 “多年未见,三表姐已然出落成了这么个美人儿!” “是湘表妹吧!”孟云禾也露出笑容,“确是多年未见了。” 现在的兴昌伯夫人有一子一女,儿子叫赵淮书,女儿叫赵容湘,听这少女的语气,应就是赵容湘无疑了。 “三表姐好眼力!”赵容湘夸赞说,“你身旁的这个,想必就是三表弟了!你是不知,我父亲日日在我哥哥耳边念叨三表弟的好,说三表弟从小就爱读书,现下已经是秀才了,不知道将我哥哥臊的啊!” “你这泼皮丫头!”与赵氏站在一块的中年美妇笑骂,“尽在你表姐面前揭你哥哥的短!也不知在外为你哥哥涨涨脸!” “我又没说错!”赵容湘吐吐舌头,“哥哥,你说我说错了没有?” 赵淮书面色通红,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悄悄地盯着孟云禾,脸上更红了。 孟云禾在赵容湘的簇拥下走上前去,朝赵氏和赵夫人行了礼,赵夫人容长脸儿,五官秀致,眉目间和赵家兄妹生的十分相似,她笑着打量了打量孟云禾,朝赵氏轻轻点了点头。 赵氏笑着说:“禾姐儿,你舅母许久未见你,说是想你了,所以我便将你叫来了,你与湘姐儿也年纪相仿,就当是帮母亲招待招待客人。” “这自是应当的。”孟云禾说道,“湘姐儿性子活泼有趣,我是求之不得呢。” “这就是烨哥儿?”赵夫人又打量了打量孟锦烨,眼神里流露出羡慕,“年纪虽小,确实瞧起来成熟稳重,日后定是个有出息的。” “我家老爷也这么说。”赵氏赞许地点点头,“说是烨哥儿比煊哥儿还要强上些呢!” 赵氏的长子,也就是孟家的嫡长子孟锦煊,已于前两年在秋闱里中了举,但是春闱却不太顺当,现下正埋头苦读,平日里鲜少出门,赵氏说到这儿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坐在榻上的一女子:“煊哥儿最近身子如何?也不可只顾学业,不顾惜自个儿的身子。” 那女子正是孟锦煊的妻子梁氏,梁氏听到婆婆问话,忙站起身来:“母亲放心,我盯着大爷的饮食起居呢,现下正是大爷的关键时候,媳妇知晓不可松懈了去。” “你快坐下!”赵氏亲自过去,扶那女子坐下,“你现在有了身孕,还要照顾着煊哥儿,委实辛苦。” “媳妇无事。”梁氏温婉地笑笑,“媳妇也得活动活动,这对孩子也好。” 赵夫人听到这儿,顺势推了赵淮书一把,装作嫌弃道:“我与你姑母,你表嫂还有话要说,你们几个小辈儿一边玩去!莫要扰了我们的兴致!” 赵淮书依旧是脸膛儿通红,嗫喏着不知作何反应,还好赵容湘眼疾手快,一手扯过赵淮书,招呼着孟云禾说:“云禾表姐,我们刚来你们家,也不熟悉这府中的布置,还请表姐和表弟领着我们此处转转!” 孟云禾自然心领神会,招呼着几人便走了出去。 孟云禾一干人刚走,赵氏便拉着赵夫人坐了下来,直接询问说:“你瞧着这三姐儿如何?” 12、赵淮书 赵夫人点点头:“是个稳当的,相貌生得也不错,瞧着书哥儿倒是喜欢。” “嫂嫂,”赵氏拉住赵夫人的手,“咱本就是一家人,我就直接说亮堂话了。哥哥一直想与我们孟家结上一门亲事,现下枝姐儿已经许了国公府,这些年因枝姐儿没议亲,这禾姐儿的亲事也耽搁了下来。禾姐儿虽然比你家书哥儿大上一岁,但这相貌人品都是极好的,而且早些年我就已将她记在自个儿名下了,只是怕府中其他姑娘知晓了不满,便没将这事儿声张出去,但名义上,禾姐儿也算是我们赵家的嫡女,也不会太委屈了书哥儿。” 赵夫人有些惊讶:“妹妹为何对这禾姐儿如此好?为了她的亲事也是殚精竭虑的。” “她是碧落的女儿。”赵氏垂下眼,“当初我将碧落抬为姨娘,现下自然要对她女儿好一些。” “碧落?就是你那个小丫鬟?”赵夫人有些动容,“妹妹,你果真是个重情的,若不是当年你家老爷负了你,现下也不会...瞧我,嘴上向来没个把门,又当着小辈的面乱说了。” 一旁的梁氏忙说:“舅母说的哪里话,母亲就喜欢与舅母这等娘家人说话呢!” “是啊嫂子。”赵氏也说,“我知晓嫂子是真心实意关心我,说什么也都无妨!那些事现下都过去了,孩子们的事儿才是最要紧的。这老太太向来不喜欢禾姐儿的姨娘,在府里头也没少给禾姐儿脸色看,所以这禾姐儿在孟家也是从不冒尖争锋的,性子看着才软了些,但书哥儿是我的亲侄子,我又哪里会胡乱塞给他一个女子做媳妇了?你也知晓,我家里有个胡来的三房,他家那个哥儿啊,非但不成器,还成日在外为非作歹。” 赵夫人点点头:“我知晓这事,我家老爷还经常说,这三房可是将你们孟家给拖累了!偏生你家老太太也不是个公正的,还要你们二房尽力扶持着三房,当真是作孽。” “这还倒无所谓,只是那昱哥儿满心花花肠子,竟将手伸到禾姐儿的丫鬟那里去了!我身边的嬷嬷恰好撞见此事,本想着禾姐儿软弱,帮衬一下,没想到禾姐儿这回倒硬气起来了,将那昱哥儿气得不轻!” 赵氏将那日在慈寿堂发生的事儿仔仔细细地跟赵夫人说了,赵夫人听后,也颇为吃惊,沉思良久后道:“看来这禾姐儿是个重情的,妹妹也知晓,我家书哥儿日后虽有爵位继承,但自个儿却是个不成器的。早些年我也不肯放弃,一心想给他掰扯出个文曲星的脑袋,但越往后越发现,他真不是这块料。这京城里什么事都是瞒不住的,书哥儿读书不成,性子也软弱,咱说实话,这京城里但凡有头有脸的姑娘家,其实也是看不上书哥儿的。我就想给他找个能干的媳妇,以后也能帮着伯爵府操持家业,出身什么的我倒是真的不在意。这禾姐儿既然咱们都知根知底,又是妹妹你看重的,今日一见我也甚是满意,而且听你说她是个重情的,日后就算书哥儿再不济,有这姑娘维护着,也不至于走了歪路。但书哥儿日后决计不会有大出息,我们也只能保他做个富贵闲人,这门亲事我是没有意见,但妹妹你还是问过姑娘家的意思,若她是个心高气傲的,怕是还瞧不上我家书哥儿呢!” “书哥儿人品敦厚,又哪里有你说的这样不济了?”赵氏笑道,“行,赶明儿我就问过禾姐儿。” “行,”赵太太也笑了起来,目光又转向了梁氏,“争取咱早日将亲事敲定,也让我快些当上祖母才好!” 梁氏到底还是面皮薄,听见两位长辈这么说,顿时红了脸,她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中尽是柔情。 * 孟云禾带着一双表弟表妹四处闲逛,此时天气燥热,孟云禾便带着他们来了孟府的小花园里。这边有一片竹林,伴着一汪清泉,茂林深篁,泉水叮咚,正是夏日阴凉的好去处。 孟锦烨逛了没多久就感到不耐,主动朝孟云禾请辞:“姐姐,我还有些文章没写完,现下要回去,不能陪伴姐姐了。” 孟云禾点点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赵容湘就主动跟了上去:“烨表弟,我也许久未见七表妹了,你带着我去你们那儿玩玩吧!” 这回孟锦烨却没有爽快答应,他回过头来,眼神有些锐利地看向赵淮书,赵淮书正沿着清泉上的石子踏步,冷不丁地瞥见孟锦烨投过来的犀利眼神,他顿时脚下一滑。 还好身边的孟云禾及时拽住了他,他转脸,对上的是一张眉眼弯弯的笑脸:“表弟小心。” 赵淮书顿时又脸红了,他低头看向扯住自己的雪白柔荑,认真地点了点头:“嗯,谢谢...云禾。” 这次他没加“表姐”。 赵容湘喜笑颜开,一脸欣喜地看着赵淮书和孟云禾。 但孟锦烨脸上可就青一块,白一块了,好像生怕自家姐姐吃了亏。孟云禾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孟锦烨递过去一个眼色,孟锦烨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烨表弟好似很在意云禾呢。”赵淮书脸红得像虾子一般,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我常听说烨表弟很会读书,父亲常常夸他,说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是秀才了!不似我一般...” “表弟定然也有擅长的啊!”孟云禾直爽地一笑,带着赵淮书来到竹林里的小石桌处坐下,“表弟不必事事都与旁人比,我倒希望我家烨哥儿性子活泼些呢,你是不知他现在,就如同一个小老头儿一般,一点都没有少年人的天性呢!” “这是沉稳!”赵淮书忙说,“但是我读书就是读不进去,想必父亲母亲都对我很失望吧。” 孟云禾瞧着赵淮书涨得通红的脸,自然而然地在脑子里搜罗起了关于赵淮书的事情来,赵淮书是赵氏哥哥昌兴伯爷的长子。昌兴伯和夫人关系极好,府上虽有两房妾室,但子女却只有夫人所出的一子一女,大概是从小也没经历过什么尔虞我诈,这赵淮书的性子极其单纯,不是个有主见的。 昌兴伯府虽有世袭得来的爵位,但如今的昌兴伯爷年轻时也是读书不成,如今靠着祖上荫蔽在苑马寺做着六品的寺丞,说出去也不大入流,因而昌兴伯很在意与孟家修好,孟家虽然祖上不如他们积厚,但孟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是朝中肱股之臣,说起来比他们昌兴伯府还更胜一筹。 “表弟,舅父舅母肯定也是希望你好的,但是有许多事勉强不来,你有自己喜欢做的事吗?” 13、心动(捉虫) “我...”赵淮书微微垂眼,长长的睫毛轻颤,“我怕说了你会耻笑我。” “我不会的。” 孟云禾也笑了,虽然他们现在年纪相仿,但她可是个活了两辈子的老油条了,这种逗小朋友的感觉可真是不错。 “我呀,天天就想着吃好喝好,平常看个话本子啥的,这样懒懒散散的我,又怎么会耻笑你呢?” “真的吗?”赵淮书抬起眼,似乎是鼓起了勇气,“我喜欢...作画...” “作画?”孟云禾惊讶,“作画有什么羞于启齿的啊?古往今来,多少风流才子,都是书画大家,一样可以名垂千古啊,既然这条路走不通,你可以走另一条,也可以让大家刮目相待的!” 赵淮书睁大眼睛,久久的没有说话。 孟云禾以为是自己的惊世骇俗之语吓到了赵淮书,心道还好这话没叫赵夫人听见,不然这不是鼓动着她儿子不务正业吗,孟云禾收敛了神色,又装出一副温婉淑女的模样。 “表弟,是不是我的话吓到你了?当然你也不必...” “不是的,云禾。” 赵淮书连连摇头,直觉里想去拉孟云禾的手,但伸到一半又将手缩了回来,他不好意思地将手背过身去。 “我只是...太高兴了,头一回有人这么跟我说,我很...欢喜。” 少年眉目俊秀,面染飞霞,竹林里掠过一阵清风,吹得竹叶沙沙,孟云禾随手拿起石桌上摆放的蒲扇扇了两下。 这天气...可当真是燥热,这般瞧着赵淮书,她感觉微微冒出些薄汗。 “这只是我的想法。”孟云禾笑笑,“我瞧着表弟你不是很自信,其实说起来,会读书的人就那么些个,有些人注定是文曲星转世,有些人可能就是要平凡一些,但平凡不代表着平庸,你不必事事与旁人比较,你也可以在你自己擅长的领域里闪闪发光。” “嗯!”赵淮书背都挺直了,“那云禾,下回...我将我的画儿拿过来,给你瞧瞧?” “好啊。”孟云禾笑得灿烂,“虽说我不懂画,但我还是愿意勉力品鉴一下的。” “不,”赵淮书挠了挠头,“你已经很懂我了。” 赵淮书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只乖巧的修勾,上辈子作为苦命打工人,孟云禾都没顾得上好好谈场恋爱,如今瞧见赵淮书这模样,这不就妥妥的一只小奶狗吗? “表弟,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孟云禾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拍了拍赵淮书的脑袋,脸上露出慈母般的微笑。 赵淮书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嘴却轻轻撇了一下:“云禾,你能不能...不要再叫我表弟了。” “啊?” 孟云禾也懵了。 “我也只比你小了一岁而已,”赵淮书的模样有些委屈,“你可不可以...也叫我的名字啊?” 呃...她好像,不小心撩到这个弟弟了... 孟云禾僵硬地点点头,迅速地调整好自己脸上的笑容:“好...淮书。” 竹声沙沙,清风送来旁边荷塘的隐约香气,少年脸上绽开真心实意的微笑,他坐得笔直,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少女。 孟云禾被他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喃喃这小狗平时瞧起来老实,盯起人来眼神还真是灼人。 孟云禾见石桌上刻着棋盘的模样,而且旁边还放着棋子,她避开赵淮书的目光,将那盒棋子取出来。 “表...不,淮书,我们来下棋吧。”孟云禾神秘一笑,“今儿个我教你个新奇的玩法,叫五子棋!” “好啊。” 赵淮书以手托腮,认认真真地听着,两人各执棋子,开始下起棋来。 他们这厢有说有笑,殊不知那边有一紫衣女子瞧着他们这边,已然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紫衣女子看了一会儿,扭身就走,她走得极快,身后的丫鬟险些都没有追上。 等到终于走出了竹林,丫鬟才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您怎么了?” “原来母亲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孟云枝咬牙切齿,“母亲竟想将孟云禾嫁给赵表弟!” 孟云枝这几日脾性喜怒无常,丫鬟静丹唯恐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再惹得孟云枝震怒,只得试探性地说:“姑娘莫要恼怒,这事儿还八字没一撇呢,兴许太太只是觉得兴昌伯府的人来做客了,叫三姑娘作陪呢。” “什么作陪要孤男寡女的?”孟云枝冷哼,“孤单寡女,在这竹林里鬼鬼祟祟,虽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你瞧他们脸上的神情,竟是笑得如此开心!” “到底也是占了一个表姐和表弟的名声,彼此间都算作是亲戚,也不算逾矩。”静丹语气小心地说,“姑娘,咱们还是回去吧。” “那赵表弟原先的目光都是追着我的!”孟云枝忿忿不平,“现在,他的眼睛全黏在孟云禾身上了!” “姑娘原先不也看不上赵家公子么?”静丹陪着笑,“赵家公子虽然家境不错,也生得好,但到底是个不会读书的,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前程的。” “再不济也比我现在嫁的这个好!”孟云枝捏紧帕子,“我要嫁的这个是有前程了,可在战场上朝不保夕的,不知我什么时候就做了寡妇了!而且还弄出一个不明不白的私生子,想叫我去他们府里守活寡,帮他养那不干不净的孩子,门儿都没有!” “姑娘,你和国公府的婚事已然是板上钉钉了。”静丹担心地说,“姑娘还是莫要有旁的想法了...” “我打小要什么有什么,偏生我这辈子最要紧的事儿叫我如此不如意。”孟云枝仰起脖子,“以前我是瞧不上赵淮书,可如今看来,他也挺不错的,至少知根知底,干干净净。他以前只是被舅母宠坏了,所以才不认真读书的,若是有我催促...” “姑娘!此话可万万不能说啊!”静丹慌忙阻拦,“姑娘的婚期已定,那国公府也不是小地方,姑娘万不可在婚前叫人捉住错处才是!” “怕什么,我只是说说而已。” 孟云枝狠狠瞪了静丹一眼就走。 “真是扫兴!” 14、惦记 过了没两日,赵淮书还真托人送来了东西。 “姑娘,赵公子给你送物件来了!” 孟云禾正在窗前坐着,专心致志地为烨哥儿绣考神锦囊,抬眼便瞧见了绣朱拎着箱箧眉飞色舞的模样,孟云禾低头浅笑,心跳突然就加快了一拍。 原来,这便是被人在意的感觉啊。 绣朱将箱箧放在三弯腿荷花藕节方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孟云禾,见孟云禾还不打开,绣朱还急了起来。 “姑娘,打开啊!” 孟云禾失笑,伸手将箱笼打开,只见里头珠光宝气的,满是各式各样的时兴首饰。 “真好看啊!”绣朱感慨,拿起一支赤金花叶发簪反复欣赏,“咱平日里在府中,都极少瞧见这等子好东西呢。” “是挺好看的。” 孟云禾也欣赏起来,虽说她不喜好奢华,但又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亮亮闪闪的东西呢? “好多啊!”绣朱举着两支步摇看向孟云禾,“赵公子对姑娘确实不错!” 在首饰匣子下面,还压着几幅卷轴,孟云禾小心展开,见都是赵淮书画的山水画,孟云禾虽是不太懂画,但也能看出赵淮书所画高低错落,浑然天成,可见意到笔随,胸有沟壑,真的很难想象,这是赵淮书那个一说话就脸红的孩子画出来的。 再打开一张,只见画上的姑娘穿着桃色衫子,青色裙子,顾盼流兮,神色生动,孟云禾忙将画合上,顿时感觉脸颊发烫。虽然她眼疾手快,可还是被眼尖的绣朱给瞅见了。 “是姑娘!赵公子画的是姑娘!” 绣朱欢欣雀跃,就差没有拍手叫好了。 孟云禾只觉得臊得慌,背过身去大声说:“银屏,快将绣朱领出去,不要让她在这里鬼叫!” 银屏也笑得很开心,但还是将不情愿走的绣朱强行拉出去了。她们走后,孟云禾才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幅画卷,只觉得那画上的姑娘栩栩如生,细致入微,连发饰都与她那日戴的一模一样。 看来...赵淮书是将她那日的模样,牢牢记在了心里的。 原来...这就是被人惦念的感觉啊。 过了两日,赵氏将孟云禾叫了过去。 虽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孟云禾还从未与这位嫡母单独相处。 赵氏以前做姑娘家的时候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可嫁来孟家后,什么都需要她去操心。孟家是新兴世家,刚在京城立足脚跟儿,百废俱兴,哪一样也离不开赵氏亲力亲为。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氏平时在人前就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甚有当家主母的派头。赵氏处事还算公□□上的姨娘和庶子庶女的吃穿用度也不曾短缺了去,但赵氏御下极严,禁止铺张浪费,每个院子里的份例都是足额的,多了也不会给。 孟云禾和许姨娘她们事儿少,平时对赵氏的安排从来没有异议,但其他院子里的姨娘可就不行了,尤其是柳姨娘,仗着自己肚子里生出了哥儿,又跟了孟二老爷时间长,天天与赵氏作对,但始终被赵氏压了一头。 孟云禾对这个嫡母可谓是又敬又畏,走到翠华庭,赵氏身边的秦嬷嬷似乎等待已久,笑眯眯地将银屏拦下来,说太太只让三姑娘自个儿过去。 孟云禾心情忐忑地走进正堂,只见赵氏正在整理衣裳。 赵氏平日里打扮的端庄,衣裳颜色也大都是些深凝的色儿,如今看赵氏摆在桌案上的这些衣裳,却都是些亮丽的,与赵氏平素的风格不太相符。 “三姐儿来了?”赵氏对孟云禾笑笑,“快来帮我瞧瞧,这些衣裳好不好看?” 孟云禾走过去,仔细端详了才道:“这些衣裳做工精美,款式大方,自然是很衬母亲的。” “这不你二姐姐要出嫁了。”赵氏眼中流露出温情,“平日里她总说我穿的沉闷,这做了几身颜色鲜亮的衣裳,也沾点喜气。” “母亲对二姐姐很用心,”孟云禾笑道。“二姐姐知晓了母亲这份心思定然很开心。” 赵氏眼中却闪过一丝黯然,抚摸着那些衣裳说:“你姨娘平素里也很少做好衣裳,这回我让裁缝也为她裁了两身,如今你的亲事也快定下来了,她向来是个没主见的,这些我便替她想着了。” 孟云禾脸红,露出小女孩家的情状,没有吱声。 赵氏爽朗一笑,拉着孟云禾坐下来。 “禾姐儿,我且问你,你觉得我哥哥的侄子赵淮书如何?” “赵表弟自然是极好的。”孟云禾想了想,“他性子温和,心思单纯,是个顶好的人儿。” “那叫你嫁给赵淮书,你可愿意?” 孟云禾未曾想赵氏问的如此直白,她看着赵氏的眼睛,心里没有犹豫,轻轻点了点头。 赵淮书是适合她的。 若问她对赵淮书有没有心动?那可能也是有一丝的吧。 但这一丝心动也不足以影响什么结果,她选择赵淮书,更多是因为自己的考量。 她穿到这个时代,只想安安稳稳地渡过一生,赵淮书情绪稳定,为人善良,虽然可能日后没有什么大出息,但这样的富足安稳生活,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那日见了赵夫人,瞧着也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儿,日后的婚后生活应该是挺和谐的。她身为庶女,如今年岁又大了,嫁赵淮书其实已经算是她高攀了,如今赵氏肯想着她,她心里也是感激的。 “行,你也是个爽快人儿。”赵氏一笑,“虽说我也觉得赵淮书很适合你,但身为你的嫡母,该提醒的我还是要提醒。禾姐儿,你这些年虽然在这孟家闷声不响的,因为枝姐儿延误了自己的亲事,也从不曾有一句埋怨之言,若不是你姨娘来找我,你是不是就打算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孟云禾晒笑:“母亲宽厚,我在这孟府活得挺好的,若不是怕给孟家蒙羞,女儿倒真不是很想嫁人。” “我就知你是个有想法的。”赵氏竟然没感到惊奇,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若是我还在闺中,听见你说这话定要耻笑你,可如今我也算是这孟府里的当家主母,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其实只有我自个儿才知晓有多累。” 15、嫡女 孟云禾没想到赵氏居然会跟她说这些,一时之间没想着如何接话,只得讪讪道:“母亲若是累了就歇歇,这事儿是管不过来的,母亲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这话说的轻巧,有些东西一旦接过来,哪是那么容易甩手的呢。”赵氏轻叹了口气,“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便是累一些,也值当的了。” 孟云禾心想,赵氏说的“你们”指的是谁呢?是她和孟云枝么? “但总归还是要嫁人的,女子的命运向来如此,若不抓紧寻摸好亲事,弄不巧真会被草草打发出去。”赵氏看着孟云禾说,“前几日,你三叔母还来寻我,要为你说亲,如今你的亲事倒成了这府上的一块肥肉,谁都盯着,想看看能不能有机可乘呢。” 孟云禾心头一惊:“那昱堂弟前几日也找过我,他一向嬉皮笑脸没个正形,我也没给他机会说出话来,想来就是因了这事。” “然后他便看上了你身旁的丫鬟,碰了颗钉子,心头不悦地走了?” “母亲知晓了?”孟云禾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不该对昱堂弟这样,再伤了与三房的和气,但我的丫鬟打小跟我一起长大,待我极好,我不能就此将她让给孟锦昱糟蹋。” 赵氏点点头:“你做的很好,若不是这桩子事,我也不会放心叫你嫁给赵淮书,毕竟他是我的亲侄儿,我是最了解他不过的。我本以为你性子松散,在这府里这么些年都是避其锋芒,不争不抢的,就算有时候吃了亏也不肯声张,是随了许姨娘那个性儿。可这桩事让我瞧见了你不是一昧的仁软,反倒是有情有义,也有智慧的。你也知晓,书哥儿从小被保护的太好了,性子软的很,有你日后伴他身侧,我和他母亲也都能放心些。只是有些事我必须告与你知晓,这也是赵夫人的意思,书哥儿日后虽然会承袭爵位,但决计不会有大出息,他读书不成,现在伯爵府几乎都放弃了他走仕途这一道。你嫁给他,日后虽会安稳平和,却难有荣华富贵。” “我知晓。”孟云禾点点头,“母亲,这世上也不是谁都擅长读书的,有伯府撑着,大不了我们做点小生意,安稳富贵又何尝不好呢?” “你这孩子,”赵氏真心实意地笑了,眉头长期积累下来的“川”字纹瞧着都舒展开了,“你能如此想,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你放心,孟家永远是你的娘家,若是书哥儿敢欺负你,我也不会饶了他的。书哥儿对你是真心求娶的,他前日偷偷来找过我,说希望快些将你们俩的事定下来,还承诺了日后绝不纳妾,虽然我也不知晓他日后能不能做到,但少年人此时的一腔赤诚,却是真的。” “嗯。” 孟云禾微笑着点头,赵氏说得对,少年人此时的赤诚,令人动容。 至于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她只想把握好此时的安稳幸福。 “我早就将你记在我名下了,你和枝姐儿一样,都算是嫡女。” 孟云禾这回是实打实的吃惊了,她睁大眼睛看向赵氏:“母亲何时...” “在你出生后不久,就开了祠堂,将你记在我名下,但这事是瞒着的。”赵氏笑得温和,“你也知晓,柳姨娘和温姨娘,还有四姑娘都不是好缠的,所以我从未声张过这件事。咱们孟家的嫡女嫁给伯爵府,也算是门当户对,你只管把腰杆挺直了,这门亲事倒还算是他们赵家高攀呢。” 许姨娘性子温吞,虽也关心孟云禾,但向来是说不出个这那,孟云禾还是头一回听见这样让她感到能有所依靠的言语,她微微湿了眼眶,望向赵氏。 “母亲为何待我如此之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虽我平素瞧起来大公无私,但又怎会没有丝毫偏颇呢?”赵氏笑着说,“禾姐儿,你姨娘以前曾是我的丫鬟,她是为了我才留在这孟府里的,这是我的私心,如今也算是补偿到你身上了。” “可府中传言,姨娘与母亲的关系并不好...” 孟云禾话一出口,才意识到此话欠妥,此时的赵氏神情太过于温和,让她随口就将一直好奇的事儿问出来了。 “眼见不一定为实。”赵氏摇摇头,“有些东西,只有自个儿心里才清楚。” “嗯。”孟云禾不再问什么,“女儿明白了。” “你和书哥儿的八字我早就找人合过了,都说你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你的婚期我也早日与赵家商定下来。”赵氏说,“禾姐儿,你的嫁妆虽然比不过枝姐儿,但我也会添进去自己的体己儿,给你备足了,不会让你跌了面子。” “谢谢母亲。”孟云禾认真地点点头,“女儿嫁过去后,也一定与赵淮书真心待真心,方不辜负母亲的一番苦心。” * 孟云禾和赵淮书的事儿很快就定了下来。 赵氏是个谨慎之人,先前并没怎么往外透露风声,所以当孟家和昌兴伯府朝外公布喜讯的时候,好多人都大吃了一惊。 孟府,花香居。 “什么,赵家表哥居然会娶她!” 孟禾苓举起一只青花桃竹纹梅瓶就要往地上砸,但想起这瓶子的价值,她又将手缩了回来,将瓶子往桌案上重重一顿。 “凭什么,凭什么赵表哥要娶她!” 她身旁,站着一个身穿粉红绣金交领褙子的瘦小妇人,妇人看着孟禾苓发火,大气也不敢出,只能不住地掉眼泪:“苓姐儿,是娘没用...” 孟云蕙带着丫鬟从正门里走进来,她表情一贯的冷冷的,吩咐丫鬟弄琴说:“你去将大门关上,看看四周有没有人。” 丫鬟点点头,转身离开,孟云蕙一脸冷冷的看向孟云苓,又看向温姨娘:“姨娘,四姐姐这般胡闹您都不加以制止,您这是害了她!” “你又在这里装公道人儿。”孟云苓上前两步,使劲一推孟云蕙,“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给我滚!” 16、毁容 孟云蕙本来身姿就较为瘦弱,此时被孟云苓推了一下,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温姨娘终于看不下去了,跑上前来拽住孟云苓的手:“苓姐儿,不论如何你都不能伤害你妹妹啊!蕙姐儿是你的双胞胎亲妹,你怎能如此待她!” “她每回都胳膊肘子往外拐。”孟云苓冷哼,“姨娘,上回的事我没同你说吗?你这个女儿,只会假清高,轮到我需要助力了,她便是帮一下都不肯,我要这样的妹妹有何用?姨娘,那孟云禾她什么时候成了我们孟家的嫡女,太太怎能如此偏心,定是那许姨娘用了什么手段,才惑的太太将这个身份给了她!许姨娘原先就是太太的丫鬟,太太对她还是有情分,姨娘,你怎的如此没用,若你也是太太的丫鬟就好了!你也去求太太,我也想做嫡女!” “孟云苓,之前你看不上许姨娘。”孟云蕙冷冷出声,“说许姨娘是个丫鬟出身,丫鬟生的孩子也是丫鬟和小厮,现如今,你倒开始这般胡言乱语了!” “蕙姐儿,你少说两句,”温姨娘弱弱地开口,担心孟云苓的情绪,“你四姐姐她心里不好受。” “姨娘,”孟云蕙不耐地打断温姨娘,“事到如今您还不明白吗,若是你再不约束四姐姐,迟早会大祸临头。” “事关你四姐姐的亲事。”温姨娘支支吾吾,“也怨不得你四姐姐着急,好不容易瞅见赵家一门富贵人家,那哥儿又与你四姐姐年纪相若,谁知太太这样偏心,居然将这亲事给了三姐儿,三姐儿比那赵家哥儿还大了一岁,这也太不相配了。” “那姨娘想如何?你们在这闹一通又能如何?”孟云蕙只觉得头疼欲裂,“姨娘,三姐姐与赵家的亲事已经过了明路,不是你们能阻挠了的!” “姨娘!”孟云苓扯住温姨娘的衣角,“姨娘,我如今已经十六了,与那赵公子正是相配。你不是知晓吗,父亲心里一直都有与那赵家联姻的想法,我也一直以为那个人是我!这是孟云禾偷了我的亲事!是她在作践我啊!姨娘,你一向疼爱我,如今你帮我想想法子,帮我求求父亲!过了这村,就再也遇不上赵家这等子好人家了!” 温姨娘看着孟云苓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头一软:“谁说不是呢,当初我知晓老爷和太太这个想法后,心中十分欢喜,觉得那赵家哥儿比你大两岁,与你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现在太太瞧着那三姐儿嫁不出去了,竟令赵家公子娶了她!真是没道理的事儿!赵家哥儿还不及弱冠之年,又是男子,根本不着急娶亲,还不是那三姐儿年纪大了,太太才作此安排的!但是苓姐儿呀,我已经去找过老爷了啊,老爷对我的态度并不好,叫我不要再提此事,我也...” “姨娘怎么这般没用!平常教我该争的时候争,如今到了我的人生大事上,姨娘倒是争不动了!”孟云苓眼睛通红,歇斯底里,“姨娘,你不能这般狠心!你去哭,去求,去寻死觅活,叫父亲可怜可怜你!只有我嫁得好,你才能跟着好啊!姨娘,那赵家有爵位在身,家中是何等的富丽堂皇,而且我一直心悦于赵家表哥!你不能就这样看着你的亲女儿任人欺辱啊!” 孟云苓扯着温姨娘的衣裳,眼睛赤红,神情扭曲,温姨娘也被孟云苓这副野兽般的神情吓到了,像风中树叶一般被孟云苓摇的直晃荡:“苓姐儿...” “啪!” 孟云蕙突然一把拽过来孟云苓,在她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孟云苓,我瞧着你是想男人想疯了吧!这么恬不知耻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姨娘已经为你求过了,你还想如何,非要把事情闹大无法收场了才好吗!” “你敢打我!” 孟云苓立马转移了目标,像嗜血野兽一样将孟云蕙扑倒在地,对着孟云蕙的脸就抓挠起来。 “孟云蕙,我忍你很久了,你这个胳膊肘子朝外拐的贱人!你自己痴恋着那已经死了的探花郎,整日神神叨叨,如今有何脸面来说我!” “别打你妹妹,别打你妹妹啊!” 温姨娘吓得六神无主,偏偏她身姿瘦小,根本无法将两姐妹扯开,还是孟云蕙的丫鬟弄琴听到了响动,急急冲了进来。 弄琴也生得瘦弱,根本无法拦住像饿兽一般的孟云苓,她只得扑上去,用身子护住孟云蕙,孟云苓像疯了一般,对着弄琴又抓又挠。 温姨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冲上去拽孟云苓,却被孟云苓一把推开,身子重重地撞在桌案上,她顾不得疼痛,带着哭腔:“苓姐儿,娘为你想法子,你别打你妹妹了,娘什么都听你的...” 孟云苓终于直起身子,鬓发散乱地看向温姨娘:“当真?” “你让娘做什么,娘就去做什么。”温姨娘疼得无法起身,“你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娘怎么可能不为你考虑啊!” 孟云苓慢慢站起来,立马换了副面孔去扶温姨娘:“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 孟云蕙和弄琴也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弄琴身上尽是抓挠的伤口,而孟云蕙雪白的脸上,留下长长一道血痕。 温姨娘此时才瞧清楚,吓得发出一声惊叫:“蕙儿!” 温姨娘此时才惊觉孟云苓做了多大的恶,她使劲一推孟云苓:“你怎么能下这样的狠手,蕙姐儿如今毁了容,日后还怎么嫁人!” “是她先对我动手的!”孟云苓依旧笑嘻嘻的,“不打紧的姨娘,只要我顺利嫁给赵表哥,到时候还不容易替妹妹寻摸亲事吗,只要姨娘将这桩子事办成...” “姨娘。” 孟云蕙平静开口,似乎脸上有伤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她突然跪下来,朝温姨娘叩拜。 “蕙姐儿你这是...” 温姨娘不知所措。 “明日我便向太太请辞,主动去到乡下庄子上,该做的我都做了,如今既然阻挠不了姨娘和四姐姐,我干脆一走了之,主动避祸,以免将来东窗事发,后果难堪。”孟云蕙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触到滑腻之处还是缩回了手,“这脸毁了也好,我从也未想着靠它来谋得男子的喜欢,如今,我对姨娘更是没有了用处,姨娘大可将精力都放在四姐姐身上了。这一拜,就当是还姨娘的养育之恩了。” “蕙姐儿,不要啊...” 孟云蕙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姨娘!”孟云苓拉住温姨娘,满不在意地说,“姨娘难道还当真了?她也就说说罢了,最多过几日便回来了,我方才根本没用力,她就是吓唬您呢!” 温姨娘瞧着孟云苓,只觉得是在看一头茹毛饮血的野兽。 孟云苓从小性子就更像她。 她从小就寄人篱下,跟着舅舅家长大,后来舅舅家生意遭逢变故,便将她卖给了孟家为妾...孟老爷的妾并不少,还好她肚子争气,生下的虽是双胞胎女儿,却因此抬了姨娘,若是女儿日后嫁得好,她也能跟着享福。 因为孟云蕙性子寡淡,不争不抢,也不喜好珠宝衣裳之类的,所以温姨娘对孟云苓投入更多,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孟云苓,赵家已是她此生见过最好的人家,若是女儿能嫁入赵家,那可真是她想都未想过的一场泼天富贵。 温姨娘此时浑身发冷,看着孟云苓说不出话来。 “姨娘,你现如今,可真的就只有我一个女儿了。”孟云苓的语气半是嬉笑半是威胁,“若不好好帮我,日后谁来为姨娘你养老送终呢?” 17、吃醋 这已是赵淮书这个月往见山院送的第五回东西了。 孟云禾有些无奈,瞧着两个丫鬟那一副吃瓜的神情,她就恨不得挖道地缝将自己塞进去。 “姑娘,这赵公子对您可真是好。”绣朱只觉得她家姑娘苦尽甘来,心里不住为孟云禾高兴,“姑娘如今觅得良人,日后只会越来越好!” “就你会说!”孟云禾无奈地摇摇头,“等我嫁过去,头一个就将你嫁了,看你以后还说不说嘴!” “姑娘!我还小!”绣朱撅起嘴,“要嫁也先嫁银屏姐姐!” “你们主仆俩说话便说话,扯上我做什么!”银屏正在一旁坐着缝东西,闻见笑骂道,“我觉得姑娘说得对,绣朱你日日盯着赵公子送了些什么,可不就是恨嫁了吗!就该让姑娘将你早日嫁出去才是!” 正说话间,孟锦烨突然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孟锦烨一进来,银屏和绣朱立马不吭声了。银屏也不知怎的,烨哥儿明明年纪这么小,可她瞧见烨哥儿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就心生畏惧,等到烨哥儿长大了,这气质那还得了? “烨哥儿?”孟云禾瞧着他,“你怎的来了?” “姐姐。”孟锦烨立马露出笑容,但想到什么似的,又垮下了脸,“赵家公子来了。” “淮书?”孟云禾惊异地站起来,“这才送来东西,他人怎么也来了?” “姐姐。” 孟锦烨瘪瘪嘴,他平常极少露出这等孩子气的神情。 “男女大防,就算你们定了亲,你也不可对他直呼其名,如此亲密。” 孟云禾走上前去,一把捏住孟锦烨白嫩的小脸:“你这孩子,都教训起你姐姐来了,你姐姐怎么开心怎么来,没你说话的份儿。” 银屏和绣朱目瞪口呆。 孟锦烨更委屈了:“姐姐...日后,是不是赵公子比我都重要了?” 孟锦烨平常严肃惯了,如今瘪着嘴,委屈巴巴的神情,可当真是幼犬行径呐。 孟云禾“噗嗤”一笑,抬起手摸了摸孟锦烨的脑袋。 “自然是你重要。烨哥儿,赵公子虽说现在待我好,但将来如何,谁能知晓,但有一桩子事我却是知晓的,那便是你我之间的姐弟之情,是永远不会变的。”孟云禾望着弟弟说,“他待我好,我自然也还之以真心,但我始终是独立的自己,这样的我,决计不会沦落为那些凄楚可怜的痴男怨女。我知晓,如今我出嫁在即,你心里有情绪,不光是因为与你朝夕相伴的姐姐要同你分开了,更是你怕我日后过得不好,但烨哥儿,你有什么好怕的呢,难道你不是姐姐最坚实的后盾吗?” “姐姐...”孟锦烨湿了眼眶,“姐姐,我是当真舍不得你,我不想你像姨娘一样,饱受生子之痛,劳心劳神,伤了身子。许是我太自私了,明知道这都是女子必然要经历的,可我还是舍不得让姐姐经受这些。” 听着孟锦烨的“大逆不道”之言,绣朱想出声阻拦,却被银屏拽住了,银屏瞧着一向面色平静的孟锦烨露出此等神情,也陷入了思索之中。 这些,果真就是女子的宿命么? “烨哥儿,你很好,你是一个好男儿。”孟云禾也没想到孟锦烨会如此说,她轻轻拥住孟锦烨,“你姐姐我这般聪慧,才不是那吃亏的性儿,你无需担心,你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日后姐姐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也有你永远做姐姐的退路。” “嗯。”孟锦烨仰起小脸,偷摸擦了擦眼角,“姐姐从小教导我长大,我定然不会辜负姐姐,姐姐,你永远是我最为要紧之人。” “嗯,姐姐信你。” 孟云禾放开孟锦烨,望着孟锦烨的眼睛。 “孟云禾永远信孟锦烨。” “嗯,”孟锦烨觉得方才有些丢脸,又板起了一张小脸,“虽我不高兴赵家表哥要娶走姐姐,但他好像确实是个还不错的人儿。他怕直接来找姐姐,于姐姐的名声有碍,所以今日先来说是去找我,叫我邀姐姐出去呢,现下正在我那儿等着呢。” “他倒是有心了。” 孟云禾点点头,通过这些时日的观察,她也发现了赵淮书只是从小被保护的太好,并不是真正的软弱憨傻,日后他们成了婚,她每日多提点提点,相信赵淮书会越来越好的。 至于考取功名嘛,她是一点都不在意这个,在这个封建时代,做官就是把脑袋悬于刀尖之上,有时候说错句话就满门抄斩了,虽然这样说有些对不起小赵同学,但她真巴不得小赵一辈子都做不上官才好。 “他倒是知晓讨好我们,”孟锦烨板着一张脸,“也会投其所好,往我这儿送上好的笔墨纸砚,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正经读书哪里用得着这些了?杏姐儿本就是只皮猴,他还送了她一匹枣红马,真是恨不得她做个行侠仗义的女侠才好!而且杏姐儿闹着说要去找姐夫,兴致冲冲地就跑去了我那里,这话说的简直是不堪入耳!而且我来的时候,正听着两个人商议着打造什么弓箭弹弓的,可算是叫这两个不务正业的凑到一起去了!” 孟云禾方才还伤感着,这会又被孟锦烨的话给逗笑了。 “杏姐儿好动,烨哥儿你又是个少年老成的小正经,我有时候都疑心,你们两个究竟是不是亲兄妹!” “姨娘那儿,赵表哥也送去了不少药材。”孟锦烨压低声音,“姐姐,其实我说这些就是想要你知道,赵表哥他...对你是用了心的,反正姐姐注定要嫁给他,那自然是姐姐的欢喜越多越好。” “我知晓。”孟云禾理理鬓发,“烨哥儿和赵淮书都用了心了,咱们也说了一会子话了,不好叫客久等,咱们走吧。” 孟锦烨点点头,只觉得心中仿若落下了一块大石,这些日子心头的那抹子凝重也突然释然了。 是啊,不论姐姐去到哪里。 姐姐永远是姐姐。 儿时姐姐护他长大。 日后他必护姐姐一生。 18、落水 天色欲晚,日薄西山,赵淮书才满脸喜色地离开孟府。 虽然过不了两个月,他和云禾就成婚了,但现在还是一日见不着云禾心里就思念的紧。 虽然他与云禾已然定了亲,又是表亲,但为了云禾的名声着想,他还是邀了杏姐儿作陪,但杏姐儿也真是个机灵的,故意离了他俩很远,好叫他俩有单独相处的空间。 其实他和云禾也没甚隐私事儿要说,如今他们还未成婚,许多亲密之言他也说不出口,不过也不打紧,反正日后多的是机会。而且云禾待他真的很好,云禾特意去了卖字画的店细心观摩,就是为了能给他提出更多点儿意见。 他从出生起就无忧无虑,虽旁人都说他没出息,但父母也没太苛责过他,但他始终觉得自己此生少了点什么,如今认识了云禾,他才知晓原来生命中缺的那一块儿就是云禾,现下,他的人生已然圆满了。 赵淮书正想着,踏上孟府静心湖上的小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唤他。 “赵表哥。” 赵淮书回头,只见一个满头珠翠,身穿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的女子正站在他身后,赵淮书吓了一跳,此时夕阳西斜,周遭的一切也似笼上了一层朦胧之色,赵淮书只觉得这女子神情幽幽,竟是说不出的骇人。 “你是...四表妹?”赵淮书朝后退了一步,心生警惕,“这般晚了,你在这儿作甚?” “表哥不也在这儿么?” 孟云苓声音婉转,像是掐着嗓子发出的声音,赵淮书越瞧她越觉得胆寒,脚下湖水流转,孟云苓眼里仿若也有什么在阴恻恻地流转着。 赵淮书轻咳一声,连礼数都顾不得了,脚步匆匆而去:“四表妹,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表哥,你做什么!” 赵淮书吓了一跳,刚回过头就听见“扑通”一声巨响,只见方才还站在他身后的孟云苓此时不知为何已经掉进了湖里,孟云苓不住扑腾着,大喊着“救命”,赵淮书来不及多想,只觉得人命关天,刚想跳下去施救,突然一只纤纤玉手拉住了他。 “书哥儿,莫要上了她的当。” 赵淮书方才被这变故吓到,不曾注意到此时他身后已然换了一个女子,这女子一身素裳,面容冷艳,正是孟家的二姑娘孟云枝。 “二表姐?”赵淮书惊讶地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孟云枝听见“表姐”二字时面容几不可察地扭曲了一下。 “我来了一会子了,就想看看这贱人要耍什么手段,果然不出我所料。” 此时,孟府的下人也听见了响动,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家丁毫不犹豫地跳进湖里,湖中水并不深,家丁并没废多大气力就将孟云苓捞了上来。 孟云枝居高临下地望着湿淋淋的孟云苓。 孟云苓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其实她是会水的,只是她不肯放弃,赌生性善良的赵淮书会不会来救自己,没想到犹豫之下,居然被家丁脏了身子。 孟云苓看着孟云枝,此时已经明白了一切。 “孟云枝,是你推的我...”孟云苓双手抱住身子,“也是你安排的这个家丁。” “你这贱人。”孟云枝冷冷地俯视着孟云苓,“若不是我将你推下去,此时你应是扑了赵淮书下去了吧,若我没猜错,你是会水的,你再将赵淮书救上来,你们有了肌肤之亲,这事便不能善了了。你这个出身下贱的小贱人,赵家的人岂是你能肖想的?你算计我赵家,如今,你自己与这家丁这般难舍难分,我也算是为你找了个好归宿了。” “孟云枝,你!” “你尽可去父亲母亲那里这般说,看他们是罚你,还是罚我?”孟云枝瞧着孟云苓,眼神中尽是轻蔑,“我已派人去通知父亲和母亲了,不多时他们便到了,到时候如何解释,你自个儿想吧。书哥儿,走,我送送你。” 赵淮书被弄得云里雾里,看着形容凄惨的孟云苓,他犹豫此时走了是不是不大好,不料孟云枝狠狠拽了他一把。 “书哥儿,你还是如此心软,只要你不将自个儿摘干净,这种人就永远地敢缠上来,甩都甩不脱。” 赵淮书此刻也想明白了,转过身,跟了孟云枝就走。 两人走出了一段路,赵淮书才开口询问:“二表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真是个傻的。”孟云枝回过头来,语气有些复杂,“赵表弟,你这般的性子,日后可娶了妻,可是要被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二表姐,你这是什么话。”赵淮书不乐意了,“你明知我要同云禾成亲了,你如此这般,是在背后议论自己的亲妹子吗。” “呵,赵淮书,你真是胆肥了,还是被那个小狐狸精迷了心智?”孟云枝不气反笑,走上前去戳了戳赵淮书的心口,“我这是为你好,我们才是骨血至亲,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与二表姐自然是亲人。”赵淮书梗起脖子,“但是我即将迎娶云禾进门,也不能允许表姐这般说我未过门的妻子。” 孟云枝觉得眼前的赵淮书有些不一样了。 对于这个表弟,她一直是不大能看得上的,这个表弟除了有一张好面皮,旁的地方都软弱无能,而且自小就喜欢痴缠着她,她从来不将他放在心上。 可是如今,他居然会为了别人这样说她了? 孟云枝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好像一直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旁人抢走了。 “那孟云禾不过是个庶出的,和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赵淮书,方才若不是我救你,你就要娶那孟云苓了你知道吗?”孟云枝微微仰头瞧着赵淮书,“她们这些庶女,惯会耍手段,连那样的龌龊事儿都做得出来。虽然我不知晓孟云禾用了什么手段令你对她念念不忘,但日后你便会后悔的。” “表姐,你太过分了!” 赵淮书十分生气,但他一向好脾性儿,眼前的人又是他的亲表姐,他也不能做出无礼之举,他只得转过身,不再理会孟云枝,甩袖而去。 “赵淮书!” 孟云枝突然大叫了一声。 赵淮书握紧拳头,没有回头。 “赵淮书,你从小就喜欢我,打小就缠着舅母说早日向我提亲,这些难道你都忘了吗?” “二表姐,那时候少不更事,并不通晓情爱之事。”赵淮书听她旧事重提,只觉得耳根子都红了,“请表姐原谅我儿时的冒失,表姐出嫁在即,我就祝表姐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赵淮书说罢,便一溜烟地没了踪影,好像生怕孟云枝再说出些什么。 “好个少不更事,好个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孟云枝捏紧了拳头,“我的东西,从来都不能让给那些身份低微之人,我偏不叫你们如意。” 19、诛心(捉虫) 孟云禾是在第二日才听说孟云苓之事的。 因孟云苓的事实在也不光彩,家里便捂得严实,不愿轻易叫人知晓,好在孟云禾早有准备,提前用钞能力打通了家里的八卦情报网,这才窥得了一点风声。 “孟云蕙前几日去了庄子上,说是要静心抄经,为老太太祈福,这说辞怎么听怎么奇怪,可母亲居然同意了。”孟云禾在房内来回踱步,“昨日,孟云苓又大闹了这一通,显然目的在赵淮书身上。” “姑娘是如何想的?”银屏问道,“婢子之前就听说,那四姑娘是喜欢赵公子的,所幸昨日没叫四姑娘得逞。” “昨日具体经过谁也不知?”孟云禾沉吟片刻问。 “嗯,这等子丑事,自然是捂扒得紧实,不知道最终怎么回事,婢子只听得是四姑娘落了水,被家丁救了上来。”银屏说,“四姑娘身份尊贵,自然不能嫁给家丁的,这事如何裁决的还不知道,只知花香居那边是安静的紧。” “我叫烨哥儿跟淮书传信,叫他成亲前尽量不要往孟家来了。”孟云禾想了想说,“淮书性子单纯,难免会被人算计了去,只要见不着他的面,便是有再多的手段也无计可施了。” “这四姑娘当真是没脸,自己亲姐姐的亲事都要抢。”银屏对孟云苓很是唾弃,“姑娘说得对,如今你与赵公子成亲在即,还是小心为上。” ... 翠华庭。 孟云枝一进翠华庭,便瞧见了赵氏种的那些名贵花木,赵氏喜爱摆弄花草,但做了当家主母后就鲜少有时间伺弄这些了,这些花草如今都是家里下人在打点着。 孟云枝折下一朵木槿花,想要簪在发髻上,看了一眼又觉得这木槿花一副小家子气,实在配不上自己。孟云枝眼中闪过一道冷光,随手将那木槿花丢在了一旁。 “枝姐儿,你怎的来了?为何不叫下人通传一声?” 恰好此时赵氏从房门里走出,赵氏一脸疲惫,但瞧见孟云枝后立马换了满脸惊喜。 “女儿来母亲这里,难道还需通传吗?”孟云枝浅浅地笑,笑容中带着疏离,“母亲这几日操持女儿的婚事,定然很忙吧。” 赵氏走上前去,牵住孟云枝的手:“为我闺女操心,便是再忙也不打紧,来,进屋来,我叫她们去端些吃食。” “吃食就不必了,左右这府上也没新鲜的。”孟云枝淡淡地说,“这府上的厨子做的吃食向来不合我口味,我都吃得厌倦了。” 赵氏神色一僵:“是我疏忽了,这府上的厨子是许久未曾换过了,但孟府上下对厨子的反响都不错,也合他们口味,想来对大家来说还是妥当的。” “母亲还是如此大公无私。”孟云枝浅浅笑着,“不过这也正符合当家主母的气度。” 赵氏转过身,看向孟云枝:“枝姐儿,你即将嫁入国公府了,这国公府家大业大,当家主母更不是好做的,日后你要考虑的也更多了。你自小跟着你祖母长大,母亲并未好好教导过你如何管家,如今想来委实亏欠于你。不过母亲一定替你选两个妥帖的人儿,万不能叫你在婆家露了怯。” “母亲,”孟云枝神色还是淡淡的,“女儿不想嫁入国公府。” 赵氏神情又是一滞,半晌才笑了笑说:“傻孩子,又在这儿说傻话了,你与国公府的亲事现在已是满城皆知,哪里还能容得着你反悔?” “这事儿说容易也容易,”孟云枝看向赵氏,神色冷冷的,“众人只知,是孟家嫡女与国公府结了亲,孟云禾也是国公府的嫡女,我与她换换便是。” 赵氏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孟云枝存了这样的心思:“枝姐儿,你在说什么傻话?” “那镇国公府世子,生得相貌丑陋,不堪入眼,这也倒是罢了,”孟云枝恨恨道,“他还未与我成婚,就已有一子,这是我断然无法容忍的。” “枝姐儿,我不想为那镇国公府的小公爷说话,从而伤到你的心。”赵氏耐心地说,“但只除了这一桩子事无法改变,旁的都是极好的,你且想想,若是那小公爷没有这污点,哪里又轮的着我们孟家与他结亲呢?” “说到底,我只是你们攀富结贵的器具罢了。”孟云枝冷笑,“母亲,就算我打小没跟着您长大,难道您是一点儿也不了解我么?又有哪个女子不在意自己夫君的清清白白了?你让我嫁给他,就是让我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枝姐儿...”赵氏眼中俱是心痛,“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又怎会如此待你,我早就找人探听过了那小公爷的人品,他前程一片大好,你打小便是个掐尖冒强的,只有他能给你想要的生活啊!” “我想要的?”孟云枝冷哼一声,目光如炬地看向赵氏,“我想要的,母亲又岂会不知,我只是想要一个清清白白的少年郎罢了!” 孟云枝这句话掷地有声,赵氏愕然,母女两人一霎时间相对无言。 “赵淮书自小便喜欢我,”孟云枝仰起脖子,“虽我瞧不上他,但和那镇国公府世子相比,至少他诚心,干净,母亲让我与孟云禾换了亲事才是为我好。” “枝姐儿,”赵氏万万没想到会弄到如今这个局面,“书哥儿品性什么的自然都是极好的,但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自是最了解你不过,你打小心气儿高,又岂会甘心屈居人下?书哥儿旁的都好,但唯独读书这一道儿不成,你日后嫁给他,是会后悔的。” “母亲果真了解我吗?”孟云枝仰起头,冷声而出,“母亲若是了解我,便不会为我定下国公府的亲事!孟云苓闹的那一遭子你也瞧见了,如今孟府上下虎视眈眈,都瞅着孟云禾与赵淮书的亲事,母亲倒真是大公无私,让毫无血缘关系的孟云禾去做伯爵府夫人,倒是叫我去给旁人做继母!我打小便知道母亲对我生而不养,叫我跟着祖母长大,只是没想到,母亲居然心狠到了这般田地!” “孟云枝!” 赵氏终是忍耐不住,孟云枝的每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深挖在她心上,赵氏捂着胸口,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便是如此想我的?” 20、才女 “难道不是吗,母亲,”孟云枝冷冷的,“我虽不知那孟云禾用了何等手段,但母亲却是为她尽心尽力,对我却如此敷衍。” “你与国公府的亲事不可更改。”赵氏转过身,不想叫孟云枝瞧见她眼中的泪意,她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好,下个月都得如期上去花轿。” 孟云枝好像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 孟云枝走后,赵氏才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秦嬷嬷赶紧进来,将赵氏扶起来:“太太,太太您怎样...” “秦嬷嬷!” 赵氏扑进秦嬷嬷怀里,放声大哭。 “没想到我事事为她谋划,想尽办法为她谋来国公府的亲事,她竟觉得,我是在害她!” “二姑娘日后会懂得太太的良苦用心的,”秦嬷嬷轻轻拍着赵氏的后背,“二姑娘自小没跟着太太长大,才会这般想太太,但老奴知道,太太从未亏欠过二姑娘分毫。” “当初我因了大姐儿的事,迟迟走不出来,老太太又防着我,将二姐儿接到她身边教养。”赵氏擦干净眼泪,努力直起身子,“老太太看着精明,却是个糊涂的,到底是出身受限,许多大事想不明白,二姐儿如此这般,她还不知劝阻,反而从旁煽风点火。” “老太太一向不喜太太,”秦嬷嬷叹口气,“老太太行事粗鄙,又是后来才抬上来的正妻,二姐儿虽样样完美,可唯独这一遭上想不明白。老太太对二姐儿虽也有真心,但当初接过去二姐儿教养,更多的是想借此拿捏太太,可是二姐儿不懂啊...” “罢了,总归是我欠她的。”赵氏站直身子,尽量不泄露心里的软弱情绪,“反正还有一个月她就出嫁了,只要熬过去这段时日就好。对了,温姨娘和四姐儿那儿处置的怎样了?” “已经送去了乡下庄子上,”秦嬷嬷叹了口气,“温姨娘一向眼界短浅,这一遭子可将自己亲生女儿害惨了。” “这四姐儿是个祸害。”赵氏皱起眉头,“但终究是府上的正经小姐,又不能当做丫鬟婆子一般发卖了,等到了年纪,赶紧打发出去,可不要留着这害人精。” “太太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妙。”秦嬷嬷称赞,“旁人不知,其实最终被送去乡下庄子的,是温姨娘和四姐儿,五姐儿已经被接回来了。” “如今那花香居只五姐儿自己居住,也能叫她落个清净。”赵氏叹口气,“只是她那脸,即使请了名医医治,终是也要留下疤痕了。这事一定要守口如瓶,老太太那里几次三番来打听了,若是叫她知晓了真相,怕是也会趁机做文章,还是暂且瞒着她吧。毕竟这里头有二姐儿的手笔,就当我是为了这当母亲的私心,在二姐儿出嫁前,这事不能声张出去。老爷倒是抽身抽的轻松,向来只问哥儿的课业,从来都不管这些姐儿的事。四姐儿心术不正,想要破坏三姐儿的婚事,又划了她妹妹的脸,都源于温姨娘一昧的娇惯,但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她呢,我自个儿的女儿如今也和我离了心。” “太太别犯愁了,左右还有一个月,二姐儿打小聪慧,日后会懂得太太的良苦用心的。”秦嬷嬷安慰说,“五姐儿是个好孩子,吉人自有天相,就算现在坠入低谷,日后也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 赵氏抬头望着外面万里无云的天空,心头总觉得隐隐不安。 ... 慈寿堂。 孟云枝在老太太这里已经哭了好一会子了。 “枝丫头啊,莫要再伤心了。”孟老太太拍着孟云枝的肩膀,“你母亲这些年与我置气,连带着你也受了牵连,都怪我这老婆子不好,没本事,不像你母亲,她是伯爵府的千金,凡事还都是要等她来拿主意啊!” “祖母,天底下哪有母亲有如此狠的心?”孟云枝哭得两眼通红,“且不说那小公爷生得丑陋,他先前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我还没进门,就多了一个庶子!再加之那世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保不齐我好几年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到那时,这个庶子已然长大成人,我就算有一个正头夫人的头衔又如何,这偌大的家业,还不是会落进那个庶子手里!” 孟老太太的手一顿。 孟云枝的话正是说进了她的心坎里。 想当初,她也是抬妾为妻,而先前主母留下的孟家大老爷,这么些年一直像根刺似的横在她心头,拔也拔不掉。 若是孟云枝嫁入国公府,岂不是要面临她当初一样的境遇,孟云枝打小心高气傲,可不像她这般善于隐忍。而孟云枝说的那兴昌伯府,门第是没国公府高,但那是赵氏的娘家,就算依赖着他们之间的这层亲戚关系,可不得将孟云枝放在手心里捧哄着? 赵氏究竟为何为孟云枝选了一门如此让女儿厌恶的亲事? 孟老太太又想到了当初大姐儿生病时候的事,就是那时候,她与赵氏起了龌语。 那大姐儿病的都快要不行了,赵氏怀着身孕,居然还日日守在大姐儿身侧?当初人人都说赵氏肚子里怀的是个哥儿,那可是她的宝贝孙子,岂能因为一个快没命的丫头片子就担这样的风险? 当时赵氏年轻,孟老太太仗着自己是孟二老爷的母亲,强行不叫赵氏见大姐儿,赵氏因此也对她怀恨在心。后来大姐儿去世,赵氏生下了枝丫头,虽然枝丫头不是个哥儿,叫孟老太太好生失望,但她看着枝丫头亲切,再加上那时候跟赵氏较劲,就将孟云枝接来自己身边教养。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便是泥人也得养出感情了。 再加上孟云枝生得容貌秀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仿佛是圆了孟老太太自己年轻时候没实现的梦,孟老太太很骄傲,因为孟云枝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人人都笑话她一介村妇,她也因为自己的出身耿耿于怀,如今,孟云枝可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这也是她对自己最好的证明。 但孟老太太所有的能力也只能展示于内宅,儿女的亲事之类的,还是要靠赵氏去周旋,这也是她不敢完全与赵氏撕破脸的原因。如今孟云枝二十了还未嫁出去,赵氏又为那个庶出的三姐儿找了这么好的亲事,还有那个一向讨好奉承她的四姐儿,也不知什么原因被送去了乡下庄子里,自己的儿子竟也不管,就由着赵氏这般作主? 孟老太太越想越不对劲。 难道,赵氏是故意针对她的? 21、换嫁 赵氏因了当年大姐儿的事,始终没有放下对她的心防,如今,撵走四姐儿,胡乱嫁了二姐儿,倒对自己抬上去的丫鬟的闺女那么好? 若是她由着赵氏这样作主,这孟家,以后还有没有她当家的份了? “祖母也觉得你嫁给那伯爵府甚好。”孟老太太缓慢地拍了拍孟云枝的肩头,“你若是真想嫁,祖母倒是有个法子。” 孟云枝抬起头,顾不得擦拭眼中的泪花。 “当真?” * 孟二老爷这日一下朝,就赶来了赵氏这里。 赵氏已经将孟云枝的亲事准备的差不多了,如今正在准备孟云禾的嫁妆,有几样贵重首饰,是赵氏的母亲当年留给她的,赵氏本来想亲手交给孟云枝,可如今孟云枝根本连她的面儿都不见。 赵氏深深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就给孟云禾吧,那丫头瞧起来是个知晓感恩的,左右她留着这首饰也没什么用了。 如今她与孟二老爷表面上相敬如宾,其实已经好久没说过真心话了,她日后再盛装打扮,也无人去看。 赵氏刚关上老檀木绘花鸟的首饰匣子,便看到孟二老爷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老爷?”赵氏心中奇怪,忙起身迎接,“老爷怎么这时候来了?” “兰芝。”孟二老爷叫了赵氏的闺名,“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昨日我刚下朝,同僚就来为我贺喜,说不日咱家二姐儿就要与赵家成婚了,说咱们两家本就是姻亲,这下可更是亲上加亲了!我一头雾水,心想那嫁给赵家的不是三姐儿吗,怎么成二姐儿了?我以为是弄错了,便也没有在意,结果今日听说市井上都传遍了,要嫁给国公府的是三姐儿!” “什么?”赵氏“腾”地一声站起身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叫人去仔细打听了一番,如今市井上都在传言,说太太你心善,对庶出的孩子视如己出,这三姐儿打小变成了府上的嫡女,如今二女同嫁,实在为一番佳话!而且都说这三姐儿嫁的才是国公府。当时二姐儿和国公府定亲也没传得这般沸沸扬扬,如今竟似是人人都知晓了。”孟二老爷气急败坏,“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说小公爷仰慕我们孟家书香门第,礼法之家,觉得我们孟家家教森严,孟家的女儿嫁过去定然能好好教导他那个庶子。奈何孟家长女已经跟昌兴伯府定了亲,这次女也是家中嫡女,又蕙质兰心,温良恭善,从小善于教导弟妹,小公爷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前来求娶的!” 赵氏变了脸色:“竟有这等子事,老爷,可知这流言是如何起来的?” “不知,京城中有的茶楼都开始说起书来了,都在说小公爷是如何如何倾慕禾姐儿的。”孟二老爷在房内来回踱步,“为今之计,只有...” “老爷,”赵氏打断孟二老爷,“老爷何必管顾那些市井流言,婚期将至,照常准备这亲事便是。” 孟二老爷看着赵氏,却没有说话。 “老爷这是何意?”赵氏心顿时凉了半截,“老爷不会是想将错就错吧?” “太太,虽不知这传言从何而起,但如今这京城中人尽皆知,诸位同僚也都知道了此事。”孟二老爷说,“如今多少人盯着我们家嫁女之事呢,干脆顺势而为,也算成就了一段佳话。反正咱枝姐儿也不想嫁给国公府,这几日又哭又闹,就差没寻死觅活了。母亲都找了我好几回了,我正不知如何应对,如此一来,自然对两头都好。不过好在太太贤淑,早早地将三姐儿记在了你名下,不然以三姐儿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嫁不去国公府的。” “老爷当真不知这谣言从何而起?”赵氏冷眼看着孟二老爷,“老爷不会已经忘了,咱家老太太是如何被抬为正妻的了吧?” “放肆!”孟二老爷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你我小辈,岂能妄议长辈?赵兰芝,其余事我都可以容你,但母亲将我教养长大,我能有今日的成就,全赖于母亲的悉心教导,我决不允你对母亲不敬!” “当年老太太只是一个妾室,是她找了风水大师,说她是福厚之人,定能助老太爷仕途坦荡。”赵氏丝毫不惧孟二老爷的怒气,“老太爷当时屡试不中,最是听信这些,不然凭着老太太的身份,老太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成为正妻的,如今咱家家大业大,老太太也更有手段了,弄出这等子谣言,老爷心中当真是不明白吗?” “一派胡言!母亲本就是福厚之人,正是有母亲相助,父亲才能官运鸿通。”孟二老爷背过身去,“兰芝,我知你心中有怨,枝姐儿是你亲女,你定然想要她嫁入门第更高的国公府,这事儿确实是禾姐儿捡了便宜,日后我好好补偿你们母女便是。” “老爷,你还不明白我在意的是什么吗?” 赵氏只觉得浑身无力,如今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官做的越来越大,却也越来越叫她觉得陌生。 “老爷总是这样,这宅院之事,于老爷而言,只是妇人之间无谓的争端与口角罢了。只要不损害到孟家的切身利益,嫁过去的是哪个女儿都无所谓,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爷只想赶紧促成与国公府的联姻,唯恐多生事端罢了。” “赵兰芝!我是一家之主,我整日所思所想,哪样不是为着孟家?”孟二老爷勃然大怒,“要怪只能怪你那好女儿没这等子福气!我实话跟你说,国公府昨晚已经来过人了,说既然二姐儿不愿意嫁,不如退亲了便是,是我好说歹说,说如今都在流传三姐儿与小公爷是天作之合,不如顺势叫三姐儿嫁过去,三姐儿也算是嫡女,现在这亲事人尽皆知,若是退了亲于两家名声都有碍,国公府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为今之计得赶紧将这门亲事促成,断然不能再生变故了!” “国公府为何知晓二姐儿不愿?”赵氏震惊,“难道...” 22、退亲 “国公府也是要脸面的人!孟云枝整日又哭又闹,在京城贵女圈中说小公爷的各种不好,”孟二老爷冷哼一声,“国公爷和小公爷如今远在边塞,可镇国公府百年世家,在京中岂能没有耳目?这门亲事本就是我们孟家高攀,二姐儿如此折国公府的脸面,便是泥人也有三分气性,何况那是国公府!我已然找兴昌伯商议过了,孟云枝是他的嫡亲侄女,他自然是乐意的,如今两家已悄然换了庚帖,将这亲事换过来了。” “老爷!”赵氏极其震惊,“老爷昨日便知晓此事,这是故意瞒着我。方才来我这里,还作出一副不知情的情态,其实早就已经在私下里将此事办好了。若不是我方才叫老爷不悦,老爷还打算继续瞒我!” “你们妇人家优柔寡断,当断不断,不晓得其中利害。”孟二老爷冷哼一声,“还是你哥哥明事理,知晓枝姐儿比禾姐儿身份贵重,如今书哥儿能娶枝姐儿,他高兴还来不及。” “那便退亲!” “你疯了!”孟二老爷低吼,“如此这般,双方都高兴,孟云枝自己也想嫁给赵淮书,你又在这发什么疯?” “是,这样交换不损任何一方的利益。”赵氏冷笑,“老爷,可你女儿呢?枝姐儿自己不知好歹,枉费了我为她的一番谋划,如今竟然自己觅得情郎,这尽可由着她去。可是书哥儿和禾姐儿情投意合,这样换了亲,老爷这是拆散了一对有情人,你当真一点不在意亲女儿的感受么?” “情投意合?”孟二老爷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太太,你多虑了,赵淮书打小便喜欢枝姐儿,只不过是枝姐儿定了亲,他才转而求娶禾姐儿的。” “但禾姐儿可没说要嫁给那小公爷。”赵氏看着孟二老爷说,“这桩事我也心里明白了,定是枝姐儿不愿,老太太使了手段,老爷顺水推舟,所有人都称心如意了,可没人在意过禾姐儿的感受,反正一介庶女,旁人只会认定她捡了大便宜。当初咱们与国公府定亲,也不是没问过枝姐儿的意思,枝姐儿一开始也是愿意的,后来不知谁在她耳边搬弄是非,她便开始闹了起来,如今终于摆脱了与国公府的亲事,却是换成了禾姐儿,可若是禾姐儿不愿呢?老爷给过她选择的机会吗?如今我们得罪了国公府,禾姐儿嫁过去后的日子只会更加难熬,老爷不得不为亲女考虑考虑吧。” “太太竟如此关心禾姐儿,以前是我错怪太太了。”孟二老爷想就此将此事轻轻揭过,“但与国公府的亲事不可更改,为今之计只有...” “紫英!”赵氏不理孟二老爷,“去将禾姐儿叫过来,我要问过她的意思。” “太太,你这是...” 赵氏转脸看向孟二老爷:“老爷,若是枝姐儿愿意,便听老爷的,若是她不愿,妾身定要退了与国公府的亲事!原因无他,这档子事是我自个儿的闺女折腾出来的,我不能为了袒护自个儿的闺女,就不管另一个姑娘的幸福!” 孟二老爷看着赵氏倔强的眼神,本来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能说出口,他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孟云禾走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周遭的气氛极其凝重。 “母亲?父亲?” 孟云禾朝孟二老爷和赵氏行礼。 “你们叫女儿前来所为何事?” “云禾,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孟二老爷抢先开口,“如今你和枝姐儿的亲事出了变故,你们需要换一换,你可愿嫁进去国公府?” 孟二老爷这话把孟云禾问懵了。 “出了何等变故?”孟云禾想了一下,“可是赵淮书不愿娶我了?” “这...” “禾姐儿,并非赵淮书不愿娶。”赵氏叹了口气,“但恐怕赵淮书此生与你有缘无分,但你若不愿嫁进国公府,母亲定会想法为你退亲的。” “兰芝!”孟二老爷气急,板起一张脸看向孟云禾,“禾姐儿,与国公府的亲事无法更改,而且国公府的亲事比伯爵府好上万倍,如今时日不多,你要抓紧代嫁了。” “老爷,”赵氏冷哼,“老爷还是舍不得与国公府的亲事...” “父亲,母亲,你们莫要为了女儿的事争吵。”孟云禾开口,“女儿想问,国公府夫人是不是早年间去世了?” 赵氏点点头:“对,国公爷重情,一直未再续弦,如今国公府是姨娘在管事,禾姐儿,你问这做什么?” “母亲,”孟云禾朝赵氏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虽然我不知此事为何会发展至此,但我愿嫁进国公府。” 想到赵淮书,孟云禾心中也有淡淡的酸楚,就像赵氏说的那样,她大抵真与赵淮书有缘无分。 好在她对赵淮书也不是情根深种,不能自拔,准确来说,她对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痴恋于此,重活一世,她最在意的,永远都是她自己。 虽然她知晓定然是有人在其中使了手段,折了她与赵淮书的亲事,但她已经不想去问其中的是非曲折了,多思伤身,既然无力改变,又何必非要去问个清楚。 国公府相较于兴昌伯府,其实是更好的去处。 她要嫁的丈夫,常年不在家,婆婆又已经去世,她嫁去国公府,便可直接当家做主,不用瞧谁的脸色。而且那小公爷已有一子,听说还对那孩子极其看重,她嫁过去后,只需将那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小公爷常年在外,她便无需多虑子嗣之事。 在这个时代,女人生孩子可是九死一生的事,就算能性命无虞,但因其落后的医疗手段,可能也会留下像许姨娘那样的病根。她一直抗拒嫁人,其实就是最为抗拒这生子一事,如今白白捡了一个便宜儿子,这在孟云枝看来是屈辱,在她看来可是天大的好事。 嫁过去后,她要身份有身份,要孩子有孩子,丈夫虽生得丑陋,但他毕竟...也不回家嘛。 23、大婚 虽然赵氏是个明事理的好嫡母,就算今日她拒了这门亲事,日后也不会对她不管不顾,但孟二老爷极其看重与国公府的联姻,孟二老爷是不许这门亲事出差池的。 赵氏虽有心为自己作主,但赵氏还是不够了解孟二老爷这种靠自己奋斗上来的阴沟爬行男...孟二老爷就算绑着也会绑她上花轿的,与其闹得两败俱伤,也让赵氏夹在中间为难,不如她现在听从安排,顺便让孟二老爷对她愧疚,日后也好利用这便宜爹的这份愧疚之情啊。 “父亲,母亲,我对赵公子的确...”孟云禾低下头,微微红了脸,但随即便仰起脸,一副懂事的口吻,“但我知晓父亲极其看重与国公府的联姻,父亲如今做着礼部侍郎,朝堂之上最是重视信誉,我也不想叫旁人说咱们孟家出尔反尔。既然与赵公子有缘无分,那我就听父亲的话,嫁入国公府。只是我的身份不如二姐姐,不知国公府愿不愿呢...” “三姐儿...” 看着如此懂事的孟云禾,孟二老爷突然心生愧疚,虽然他才不管赵氏如何反对,与国公府这门亲事是一定要结成的,但若三姐儿心生抵触,再加之国公府那边本就颇有微词,这事恐怕会多生变故,如今三姐儿这般明事理,倒是他未曾想到的。 “那赵淮书有何好了,惹得我两个女儿都如此这般喜欢他。禾姐儿,你放心,你就是我孟家名正言顺的嫡女,你的嫁妆定然不会比枝姐儿差,你出嫁后,我也会好好待你姨娘的。虽然我孟家的门第不如国公府,但若日后你在国公府受了任何委屈,父亲定然都为你撑腰!” “那就谢谢父亲了。” 孟云禾在心里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算计便宜爹,不宰白不宰。 “禾姐儿...”赵氏还想再说什么。 “母亲。”孟云禾握住了赵氏的手,“您放心吧,女儿不委屈的。” 赵氏与孟云禾对视上,瞬间就明白了孟云禾的想法,孟云禾瞧见了她与老爷的剑拔弩张,是在劝她不要再激化与老爷的矛盾了。 从前她没怎么注意过孟云禾,没想到她真是个聪慧至极的姑娘。 “我出嫁后,母亲和姨娘一定都要好好的。”孟云禾悄然握紧了赵氏的手,“这便是女儿最大的心愿了。” 赵氏一直与孟云枝母女离心,不太亲近,虽然有女儿,却从未感受过来自于女儿的贴心与温暖,每逢劳累时,她时常想念自己那早殇的大女儿,想着若是她的小棉袄还在就好了。 此时此刻,赵氏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暖意,心里突然感觉有一块空缺在慢慢被填补上。 她回握住孟云禾的手,轻轻朝孟云禾点了点头。 * 孟云禾没想到,自己竟会成为孟家第一个出嫁的女儿。 转眼就到了大婚这一日。 赵氏被孟云枝伤了心,又觉得孟云禾要嫁去国公府,万不能在嫁妆上落了面子,索性就将两个女儿的嫁妆重新分配,让孟云禾的嫁妆和孟云枝的一般无二。 再加上孟二老爷怀着愧疚之心,又觉得女儿要嫁去的是门第高的镇国公府,上下打点,都需要钱银,便又给孟云禾添置了些。孟云禾受宠若惊,光是听着银屏读那嫁妆单子她都觉得胆战心惊。 她几辈子都没这么有钱过啊! 婚前她收到了赵淮书最后一次送来的礼物。 这次的礼物不似往日那般华贵的珠宝和首饰,而是赵淮书亲手雕刻的新婚摆件儿,赵淮书将那一对小兔子雕刻得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只戴着头饰的小女兔,眉目之间依稀就是孟云禾的模样。 孟云禾是属兔的,赵淮书显然是有心了。 里面还附了一封信。 “姑娘,信里写的是什么啊?” 绣朱架不住自己的好奇,探着头问。银屏听闻绣朱此言,皱着眉头拽了一下绣朱的袖子。 “没什么,昨日已成昨日,如今我们只消朝前看。”孟云禾笑着说。 孟云禾坐在花轿里的时候,脑子里还想着这句话。 昨日不可追,只看朝前路。 周围锣鼓喧天,百姓们都知晓今日是国公府与孟家结亲的大日子,再加上民间早就流传了关于孟姑娘和国公爷的佳话,如此盛事,自然引得百姓纷纷围看。孟云禾前世今生都未曾经历过这等子大场面,若不是她此时蒙着盖头,不宜抛头露面,她还真想探出头冲百姓们挥挥手。 花轿过了些时候才到了镇国公府,孟云禾在喜乐声中牵着红绸子下轿,她先是跨过一个朱红的马鞍子,这才走上红毯子,走到喜堂上来。 随着“吉时到”的高呼,喜娘扶着孟云禾站好,与红绸子那段的人拜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这礼就算是成了。 孟云禾在喜娘的搀扶下往里走,此时的她心如擂鼓,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她这位青面獠牙的骇人夫君了,再加之晚上即将要发生的事儿...她活了两辈子却从未谈过恋爱,想到这种事儿就感觉面红心躁,出嫁前赵氏还塞给她了一个小册子,也派嬷嬷跟她讲过了...可她理论知识本就比这时代的姑娘们丰富,只不过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罢了。 正想着,此时她已被人扶着坐到床上,听着周围有女眷的嬉闹声。 “瞧新娘子这身段,决计是个大美人。” 盖头被掀开,满屋子的女眷都冲着她笑,孟云禾心跳得更快了,扭头看向她身边的人。 只见眼前的男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目如朗星,清新俊逸,却是个翩翩佳少年,这男子手里牵着红绸,冲着孟云禾笑得灿烂。 这小公爷这般年轻? 而且,生得也不丑啊? “清哥儿,快别逗你嫂子了。” 一个眉目端淑的中年美妇此时开了口,她生得极其温婉,就连这开口的声音都肉肉和和的,让人听着如沐春风。 “大奶奶,小公爷在外戍守边关,实在是赶不回来,便叫他弟弟替他迎的亲,委屈你了。” 24、柳绿娥 “是段姨娘吧。”孟云禾起身微笑,“无妨的,家国大事要紧,小公爷是肱股之臣,自然知晓轻重。” 孟云禾早知这国公府里没了当家主母,国公爷这么些年也一直没有再娶,国公府便一直是一个姨娘在当家。这姨娘段氏虽出身不高,但向来圆滑,八面玲珑的,还经常代表着国公府出去应酬,在整个京城贵妇圈子里都素有声名。 “可真是个妥帖人儿。”段姨娘执起孟云禾的手,“瞧瞧这模样,生得真是如天上的仙女儿一般,与小公爷正是良配。” 孟云禾知晓这段姨娘只是在说客套话,她又不是不知,那小公爷也只有个名头好听,实际上生得青面獠牙,若是她的模样和那小公爷相配,那她也成了什么模样吓人的怪物了。 “小公爷人中龙凤,姨娘这般说可真是抬高我了。”孟云禾笑得温婉,看向周遭的女眷,“这都是姊妹们吧。” 段姨娘忙拉着那些女眷为孟云禾做介绍,其中一女子相貌最为出众,她的五官极具清冷之气,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偏生又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真可谓是琼花玉貌,耀如春华。段姨娘最先介绍的也是这女子。 “这是武信侯夫人。”段姨娘笑眯眯地朝孟云禾介绍。 孟云禾等了一下,却不见段姨娘再言其他,孟云禾笑了笑,主动朝着那女子迎了上去:“原来是柳表姐,我早就听闻柳表姐生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那女子有些诧异,稍愣了一下便轻轻一笑,她本就生得极美,这样一笑如同新月初上,春色回归。 “弟妹真是个可人儿,今日凌云回不来,倒真是可惜了。” 孟云禾知晓凌云就是小公爷司鹤霄的表字,看这柳绿娥对司鹤霄称呼的如此亲近,看来二人关系不错。镇国公夫人柳氏出身定德侯府,定德侯府柳家最出名的不是家族的功勋,而是柳家多美人,不论男女,都生就了一副好相貌。 镇国公夫人柳妤就是当时京城里远近闻名的美人儿,据说镇国公对她一见倾心,铁了心思地要求娶柳妤,还好最后抱得美人归,成就了一番佳话。柳妤去世后,镇国公更是对她念念不忘,一直没有再娶,这往后都是段姨娘和管家管理家事。 孟云禾曾经也怀疑过,这司鹤霄的亲娘是个如此美的美人儿,怎就能生出一个传言中如此丑陋的孩子?孟云禾不死心,叫丫鬟们去打听,最后打听出来的都是这司鹤霄就是长得很丑,到底有多丑呢?也没人见过,只是说很丑很丑。据说是镇国公年轻的时候征战沙场,杀戮太多,所以才生下了这么一个生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孩子。 传言还说,这京城第一美人儿柳妤去世的这么早,便是被这小公爷给吓的,这琉璃一般晶莹剔透的美人儿,日日对着这么一张脸,担惊受怕,因而才那般年轻便香消玉殒了。 哎,丑便丑吧,咬咬牙,反正关了灯也看不见了。她持着这么丰厚的嫁妆,嫁过来这国公府,也不能太过于贪心了,总不能又想有钱又想吃好的。 孟云禾想起自个儿出嫁前许姨娘拉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一向软弱的许姨娘将孟家的人骂了个遍儿,唯独没骂赵氏。许姨娘觉得非常可惜,在她看来那赵淮书就已是良配,现在的国公府虽然门楣儿高,但是与孟云禾十分不相配,孟云禾嫁过来是要受气的。 孟云禾对许姨娘好言相劝,直言自己能应付得了,最后许姨娘擦干净眼泪,还是迟疑着来了一句。 “国公府现如今的那个当家段姨娘可不是好对付的,我也是姨娘,知晓身为一个姨娘当家是要有多难,那可是个厉害角儿,禾姐儿,你可要小心提防着。” 如今看来,许姨娘的担心不无道理。 听着柳绿娥对司鹤霄的称呼,以及段姨娘头一个就介绍这柳绿娥,可见柳绿娥便是在这群女眷里身份都是极重的。当然,这重不一定是柳绿娥的身份最尊贵,而是她不但有着侯府夫人的名号,更是与司鹤霄姐弟关系好,在司鹤霄人生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瞧这在场女眷的穿着打扮,气度容貌,无一不端庄华贵,段姨娘头一个就说柳绿娥,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但是段姨娘在这儿却是存了歪心思的,她光说柳绿娥是武信侯夫人,却没说柳绿娥是司鹤霄的表姐,若不是孟云禾出嫁前研究过司鹤霄的人际关系,知道司鹤霄的表姐是武信侯夫人,现在可是要闹笑话了。 孟云禾是与孟云枝换亲的,这桩子事虽未捅到明面上,但他们两家人决计是心知肚明的。孟云禾换亲的时候距离嫁进国公府已经不足一月了,在这段时日既要备嫁,又要将司鹤霄的亲缘关系捋清楚委实不容易,也许段姨娘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想叫孟云禾闹出个笑话。 而且在孟云禾开口叫出柳绿娥的身份前,柳绿娥的脸色一直冷冷的,等孟云禾开了口柳绿娥脸上才有了笑容,可见柳绿娥刚开始心里对孟云禾是不满意的。 也是,孟家出尔反尔,让自己一个庶女嫁进来国公府,任谁都会觉得这是孟家有意相欺,不过,这也从侧面映衬了柳绿娥和司鹤霄的关系的确是好,不然,她是没这个资格和必要生气的。 “柳表姐可千万不要这么说。”孟云禾笑得坦荡直爽,“小公爷这等英雄人物,怎可叫儿女情长耽误了正经事,我既不能陪小公爷上阵杀敌,唯独在家帮他理好家务事,才能叫他无后顾之忧。” 孟云禾敏锐地注意到,当她说到“家务事”几个字时,段姨娘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一变。 柳绿娥眼中惊讶之色更显,笑得也更为真切了些,孟云禾早就打听过了,这柳绿娥虽生得国色天香,但她可不是那等子柔弱美人,武信侯掌着兵马司,是为一介武将,柳绿娥却与他志趣相投,据说夫妻二人还经常一起晨起练剑,过得极其潇洒。 所以孟云禾猜想,这柳绿娥内里应也是个直爽人儿,若是自己做出扭捏委屈之态,恐为柳绿娥所不喜,索性便做出胸襟广阔的模样,果然令柳绿娥对她稍稍改观。 但孟云禾说的也不全然是假话,她自个儿自由自在的多好,她才不想那司鹤霄回来呢! “弟妹果真不是一般人儿!”柳绿娥称赞说,她拉过身边穿着湖蓝交领褙子的圆脸女子,“弟妹,这位也是你嫂嫂,是凌云的表嫂,柳家的大奶奶。” “见过嫂嫂。” 孟云禾,脸上挂着笑容,朝那女子微微点头见礼。柳家的大奶奶宋氏,生着一张圆脸儿,正是自家老爹顶头上司,礼部侍郎家的嫡女。宋氏虽没有柳绿娥容颜绝世,却也是眉清目秀,而且笑得特别亲切和煦,叫人一见就能生出亲近之意。 “弟妹客气了,虽然霄哥儿与我家爷只是表亲,但他们哥俩向来感情好,就如嫡亲的兄弟一般呢。往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霄哥儿不常在家,你可要多来我们柳家玩儿,我若无事了,也会来找弟妹说说话的。”宋氏走上前来,笑着握住孟云禾的手细细端详,“弟妹生得真是美,霄哥儿虽未能回来,可现下这心里头,定不知道怎么乐呢!” 这宋氏说话极其实在,莫管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此时此刻确实为孟云禾支棱起了面子。而且这宋氏一直笑眯眯的,瞧着一副幸福的模样,叫孟云禾放松了不少。 也是,宋氏嫁的柳家大爷,可是这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25、探花郎 除了赵氏告诉孟云禾的那些,大婚前孟云禾也叫两个丫鬟去打听有关于司鹤霄的各路消息,绣朱就曾神神秘秘地告诉过孟云禾,说司鹤霄的表哥柳之遥,在赫赫有名的京城美男榜上都能排名前三,日后她们跟着孟云禾去走亲戚可算是有眼福了。 这绣朱口中的京城美男榜,孟云禾也有所耳闻,要不说各个朝代的姑娘们都是八卦体质呢,她们虽处于深闺之中,却依然能搜罗各家美男,这京城美男榜上的,也都是各路优质世家美男,不不但相貌出众,而且都颇有才华,虽也都是早就名草有花的可望不可即的人物,早早地就被世家贵女给定下了,但还是能满足满足各位姑娘家的闺阁想象的。 不过,这虽是美男榜,但就像后世人们追星一样,正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如今各个姑娘小媳妇的口味也不一样,所以这美男榜虽是榜单,但确未实实在在地标出个一甲二甲来,只是搜罗了些京城里公认的美男子罢了,这柳家大爷既然能排上前三,说明确实是有颜有实力。 但值得一提的是,这美男榜的榜首,却是个大家伙公认的神秘人物。 前几年殿试,京城里出了个面若谪仙的探花郎,这探花郎出身寒门,在京城中无甚根基,却能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被天子钦点为探花郎,可见其绝非池中之物。当时这探花郎高坐于马上,面容冷峻,神清骨秀,若松间水月,芝兰玉树,引得无数人观赏相逐,倒衬得那状元和榜眼黯然失色,无人理会。 探花郎姓谢,打那日起,京城中就有了“谢郎一顾,娇花失色”的说法,很多人因见过这探花郎一面而炫耀至今。 因为这神秘的探花郎,刚被天子授予了官职就因病去世了,引得女子情真落泪,男子假意唏嘘,尤其是那日被比下去的状元郎,在酒醉之后得意洋洋地丢下一句“没用的小白脸”,这话后来不知怎的就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状元郎因皇上一句“心胸狭隘”未得重用,也是当年的一桩传奇。 这探花郎虽短命,却也因此得了一个“镜花水月,蓝颜祸水”的名号,现在京城里还流传着关于他的传奇,说他那绝世的容貌,说他那惊世的才华,就连孟家那清心寡欲的才女孟云蕙,都极其仰慕这探花郎,抄录了他的诗作悬挂于房中,还经常被孟云苓说痴傻,这么挂念着一个死人。 原先这京城里称赞哪个男子生得好,都会说有几分几分像柳家大公子,可自打这探花郎出名后,世人都说柳家大公子长得好,有那么三分像探花郎。 嗯...柳家大爷,这探花郎如此出名,有三分像他也是你的福气。 也难怪宋氏一直笑眯眯的,嫁给这么一位帅哥,叫谁谁不高兴啊! “好啊,劳费嫂子关心,我日后一定常去柳家做客,还望嫂子莫要嫌我烦才好!” 接着宋氏又为孟云禾介绍了柳家二奶奶罗氏和三奶奶朱氏,柳家二爷和三爷都是庶出的,虽也都生得不错,但也不似柳家大爷那般有功名在身。而且瞧着柳二奶奶和三奶奶身后都跟着长相美貌的婢女,二奶奶身后的女子甚至都梳起了妇人的发式,应是在二奶奶身边得脸的,也是柳家二爷的房里人。 柳家来了这么些人撑场面,大抵是因了国公府这边人丁稀薄的缘故,国公府这边个也来了不少亲戚,虽也都是些家底厚实的贵妇,但大都隔着一层儿。 最亲的大概就是这司鹤霄的一双弟妹了,弟弟司鹤清,就是方才替司鹤霄与孟云禾拜堂成亲的那个少年,他瞧着倒是无甚心机的样子,从方才就听着女眷们说话跟着笑,也不说离开,甚至手里还一直扯着方才的红绸子,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怎的。妹妹司阮莲,如今才十二三岁,瞧着也是一脸懵懂的样子。这一对兄妹都为段姨娘所出,除了他俩和司鹤霄外,国公府中再无其他子女。 镇国公是家中的独子,下面唯有一个妹妹,现在在宫中做着贵妃。倒是有一女子穿着女官样式的衣裳,仪态也瞧起来更为端庄,在孟云禾认完人后才笑着开口,说贵妃娘娘得知侄儿成亲,不能亲自前来,特意命她送上厚礼。 虽是个女官,但毕竟是代替着贵妃来的,孟云禾忙接过礼品,重礼谢过了贵妃。 孟云禾险些以为这又是段姨娘为自己挖的坑,贵妃毕竟身份贵重,就算是她托人来送礼也应先为孟云禾介绍才对,那女官眼观鼻鼻观心,似是看出了孟云禾的想法,主动说是贵妃娘娘特意嘱咐了的,在家中女眷说完话后再送上礼品,她只是作为姑姑对侄儿表达祝福,不想喧宾夺主,影响了新娘子与亲戚们说话。 女官送完礼后便离开了,孟云禾又与女眷们说了会子话,虽说司鹤霄不在,但毕竟是国公府成亲,外面的宾客可一个都没少,外面还有一大帮子将要应付,女眷们陪了孟云禾一会便都走了,尤其是柳家的几个奶奶,虽这不是她们自己家的亲事,但柳侯爷待司鹤霄就如自己的亲儿子一般,国公府人手少,如今正需得她们出力管事儿的时候,自然都帮忙去了,只留下了柳绿娥在这陪孟云禾说话。 既是国公府的大事,断然是少不了段姨娘这个主事人的,但段姨娘将司鹤清和司阮莲都打发走了,自己站起身来,却一脸为难,似乎有什么事难以启齿一般。 孟云禾瞧出了她的意图,索性主动问:“段姨娘此时不正应是忙的时候吗,就不要在我这儿耽搁了。” “大奶奶啊。”段姨娘看了孟云禾一眼,“还有一桩子事。” “段姨娘请说。” “你也知晓,小公爷有一个...孩子,小公爷对这孩子极其宠爱,虽说不晓得这孩子的生母是谁,但国公爷和小公爷从不让府里头说这孩子是庶出的,都是叫府里人将他当做嫡出哥儿看待的。如今你这正头母亲进门,这孩子也是高兴,一直盼着等着呢,大奶奶要不要现在见见这孩子?” 柳绿娥皱起眉头,率先开口:“也不急在这一时,舟哥儿是个懂事的,过些日子再见也是一样。” “可那孩子等了很久了。”段姨娘一脸为难,似乎很为那个孩子着想的模样,“我也是瞧着不忍心...”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孟云禾在心里微笑。 这新媳妇嫁进国公府,新郎不在,新郎留下的孩子倒是在,这任谁瞧了心里不是横了根刺么。 段姨娘老谋深算,也真是知晓怎么去扎这刚进门的媳妇的心。 只可惜,她可不是那等子能被段姨娘扎到的女子。 26、舟哥儿 孟云禾脸上的笑容变都没变:“那就去叫舟哥儿过来吧,听说舟哥儿身子骨弱,其实该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主动去瞧他的,只可惜今日我不便抛头露面,只好委屈舟哥儿和辛苦姨娘了。” 段姨娘见孟云禾这模样,心中有些惊讶,但是面上不显,反而一副很感动的样子:“大奶奶就是心好,舟哥儿日后有母亲疼爱,可是有福了,我这便去叫舟哥儿过来。” 段姨娘说罢就走了出去,孟云禾并未阻拦。 按理说,叫一个小丫鬟去喊那孩子就行了,但孟云禾方才都说“辛苦姨娘”了,这段姨娘若不亲自去,显得不给这刚进门的大奶奶面子,孟云禾也不想做什么,只是提醒段姨娘认清自个儿的位置。虽然段姨娘在国公府管家多年,地位非同一般,但她再怎么也都是个姨娘,不是这国公府里的正头太太。 如今,她进了门,这段姨娘便不能再这么嚣张。 也不要想着仗着自己的资历就拿捏她。 她往日里的确是个散懒性子,但那都基于她知晓她在孟家会平平安安,不会有什么大风浪。在孟家,她最需要担心的就是老太太的为难,但老太太一介村妇,也没甚高明手段,她只需要在老太太面前伏低做小,默不作声就可以了,但如今的境况已经大大不同了。 她已经嫁做人妇,这是她自己选定的好去处,日后能不能过得舒坦,全赖于她能不能掌到这管家大权。虽然她有正头大奶奶的名号,但如今的情状却是对她很不利,且不说她如今还得不到国公府的信任和夫君的支持,就连面前这个段姨娘,都是个大麻烦。 为了日后的幸福生活,她还需奋斗! 段姨娘刚走,柳绿娥就凑上前来,一张芙蓉面上满是担忧:“云禾,舟哥儿这孩子比较特殊,我也不知他是凌云与谁生下的...只知凌云对这孩子极其看重,这孩子性子孤僻,就连对我这个做姑姑的都没几句话,要我说,段姨娘就是故意堵你心的,要你还未见到凌云就与他离心。” “柳姐姐,我瞧出来了。” 听见柳绿娥说这话,孟云禾心里对她的信任多了两分,目前瞧起来,柳绿娥倒是个真心实意为司鹤霄好的,按道理说,柳绿娥现在最好的就是作壁上观,两不相帮,如今她肯与自己说这些话,可见这个大美人儿心肠不坏。 “你放心,我可没那么小肚鸡肠,”孟云禾朝柳绿娥眨眨眼睛,“左右我闲着也是无事,见见舟哥儿也好。” 如今她既然打定主意要将这国公府的掌家大权握在手里,那这个孩子就是关键,再怎么说这孩子都是司鹤霄的独子,她只要将这孩子牢牢捏在手里,好好栽培,便增添了与段姨娘对抗的砝码。 “这种事儿谁心里能心无挂碍啊?将心比心,莫说是你了,便是活到这岁数的我,都不能坦然接受,”柳绿娥压低声音,“而且我听说,你那个姐姐就是因了这事不愿嫁给凌云,因此才换了你来...” 孟云禾一愣,随即笑起来,看来这柳绿娥真是个直肠子,这种不能摆在明面上的话她都敢说出来。 “柳姐姐,我姐姐介意,但我不会。”孟云禾笑得真诚,“平白里多了一个儿子,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柳绿娥将信将疑地看向孟云禾,这姑娘这话说得也太假了...哪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能对这事儿不介意呢?她当初都责怪司鹤霄行事荒唐,在成婚前就闹出这等子事来,平白里坏了名声,但司鹤霄很是维护那舟哥儿,便是她也不能说什么。 可是如今看着这孟姑娘的笑容,竟不似有假,若是装的也装的太真了些。 孟云禾当然不是装的。 白白捡一个好大儿,也不用自己生孩子了,她日后可指着这个便宜儿子为自己养老送终呢,司鹤霄又不在家,这个儿子难道还能不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吗? 这时候,段姨娘身段袅袅地掀帘进来:“大奶奶,我将舟哥儿领来了。” 段姨娘笑着让开身子,露出后面的哥儿:“舟哥儿,这新娘子就是你母亲了,快来拜见母亲吧!” 孟云禾站起身来,看向段姨娘身后的孩童。 那孩童大约六七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宝蓝色绸杭直裰,生得竟是出乎意料的粉雕玉砌,唇红齿白,竟如同那捏制的精巧的瓷娃娃一般,只是这孩子极其瘦弱,那袍子虽精致,但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不太合身。 只是这孩子抿着嘴,将手背到身后,眼睛也没有看向孟云禾,显然是满脸的抗拒,听见段姨娘的话后,也不声不响的。 段姨娘依旧是柔柔笑着:“舟哥儿性子孤僻,大奶奶莫要介意,等他与您熟络了就好了。” 柳绿娥瞧着也有些着急:“舟哥儿,快来见过你母亲啊!” 那舟哥儿依旧像是没听见一般,只微微朝段姨娘看了看,却连眼神都没朝孟云禾递过来一个。 哟,看来这孩子日后还得好生调.教一番呢,这般没有礼貌,她可不伺候祖宗。 孟云禾面上不显,反而是走过来,在那孩子面前轻轻蹲下身子。 “你是叫司语舟吗?” 司语舟终于抬起眼来看向孟云禾,只是那眼神中俱是敌意,孟云禾注意到,司语舟的嘴抿得更紧了,显然是对她很抗拒。 “武信侯夫人,咱们走吧,就不要打扰他们母子相处了。”段姨娘依旧是笑得滴水不漏,“这孩子本就认生,咱们在这儿他怕是更不好意思了。” 柳绿娥还想再说什么,但瞧见司语舟那模样,转念一想这确实毕竟是他们一家人的事,她也不可能总在这儿。 “云禾,这孩子确实话少了些。”柳绿娥斟酌着措辞,“若是谈不拢,日后再说也是一样的,反正你们母子相处的时候还多着呢。” “我晓得。”孟云禾点点头,“柳表姐不必担心。” 段姨娘和柳绿娥走了出去,连房中的丫鬟也悄然跟着退了出去,如今也没见银屏和绣朱两个,想必是叫段姨娘使了手段扣下了。 看来这段姨娘是打定了主意要在今日叫这孩子给她添堵了。 司语舟这个性儿,段姨娘还非要将他领过来,可不就是想着在这一日兵不血刃地给她来个下马威吗?而且这孩子是司鹤霄搞出来的,段姨娘只是想好好叫他们母子俩处好关系,何错之有呢? 若是她被司语舟激怒,惩处了司语舟,可不正是恶化了与她那素未谋面夫君的关系吗? 孟云禾站起身子,依旧笑眯眯的:“舟哥儿,段姨娘说你一直在等着我,是真的吗?” 司语舟愕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但还是紧抿着唇,不肯开口。 “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我这个母亲。” 孟云禾走到黄花梨喜鹊石榴纹的长方桌处坐下,她早上也不被允许吃东西,现在可谓是饥肠辘辘,可她初来乍到,在这国公府里连个熟悉人儿都没有,也不能托人去找点东西,这桌子上也没摆些瓜果糕点之类的,孟云禾只好提起那并蒂莲的茶壶,倒了一碗茶水,好歹能润润嗓子。 “如此,倒是我没想到的,如今已过了黄昏时分,难为你等了一整日了,不过这样,倒是叫我这个做母亲的很是欢喜啊。舟哥儿,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你好好孝顺我,我日后也会好好疼你的。” “谁等你了!” 听着孟云禾这番“自恋”的自说自话,司语舟终是忍受不了了。 “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孟云禾依旧悠悠喝着茶,嘴角却滑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到底还是小孩子,经不起她这般相激,这不就开口说话了吗。 “哦?没有等我?那段姨娘怎么说你在等我呢?” “那是她胡说!”司语舟看着面前女子气定神闲的模样,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我才不等你,我只等我父亲。” “我是你父亲明媒正娶的太太。”孟云禾高抬起下巴,微微凝重了些神色,“你若真爱重你父亲,就不该对我无礼。” “哼,我父亲说过,我不必曲意讨好任何人。”司语舟一脸的不屑,“再说,你也配不上父亲。” 什么? 配不上? 本来孟云禾还挺淡定的,直到听到这句话。 开什么国际玩笑,那司鹤霄长得丑陋无比,人头妖面的,她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能嫁给他,不知道是他祖上烧了几辈子的高香,这小屁孩居然说自己配不上司鹤霄? 他到底有没有审美啊? 别的也就算了,但她决不允许有人质疑她这辈子的颜值! “呵,”孟云禾放下茶碗,也冷笑起来,“你父亲那般尊容,岂还有我配不上他的道理,舟哥儿,你这颠倒黑白的能力,未免也太强了些。” 司语舟似是没太听明白孟云禾的意思,小小的脸上充斥着些疑惑。 “还有,你父亲只是告诉你不必曲意奉承讨好旁人,并不是要你目无一切,小小年纪就养成这副目中无人的无礼性子。”孟云禾敛了脸上的笑容,“司语舟,我不知是谁将你纵成这个样子的,但既然我进了门,日后你便只能听我的,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若是你敢不听,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27、国公府 好啊,这女人终于露出她的本来面目了! 司语舟愤然朝前走了一步,指着孟云禾怒道:“我就知道,你方才都是伪装的,你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是耍了手段才能嫁给父亲的!我父亲是国公府世子,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你都不是正经夫人所生的小姐,如此身份,居然能嫁给我父亲,你果真是个狠毒的女人!” “呵,说旁人之前麻烦看看你自个儿的身份。”孟云禾不气反笑,“司语舟,我以前的确是个庶女,但日后我便是这国公府的大奶奶。你呢,你难道不是个庶子吗,日后我便是你的母亲,你读书行事,必须都要听我的。你不说我是个狠毒的女人吗,若是你不听话,我会越来越狠毒的。” 司语舟瞧着孟云禾的面孔,已然气恼得说不出来话,他虽是司鹤霄的私生子,但司鹤霄待他极好,这府中人从来也都是将他当成是嫡出少爷看待,从未有人小觑过他。父亲曾说,只要他娶了正妻,就立马将他记在正妻名下,日后也以嫡子相称,他面前的女人日后便是父亲的正妻了。 不,他才不要做这女人的儿子! 司语舟还不到七岁,不知如何与孟云禾论理,他索性不再说什么,扭头就跑。 反正这女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她嘴上厉害,但这府上又不是她当家作主,只要他日后不再理会这女人便是,等父亲回来自然为他主持公道。 “不准走!” 孟云禾的声音带着几丝凌厉传来。 “司语舟,我瞧着你头脑伶俐,口齿清晰,也不似那什么都不懂的蠢人,你若要走,我自然不会拦你,只是你这时若是出了这个门,明日京城里皆会耻笑你父亲。” “你骗人!”司语舟在门口回过头来,“我父亲远在塞外,未曾回来,旁人为何会耻笑他?” “你还不明白吗?” 孟云禾越说越饿,索性走到那装饰着红色帐帘的老檀木雕花拔步床前,随手抓起一把子花生、红枣之类的吃起来。 “你过来些,我现下没有力气。” 孟云禾这说的是实话,一整天没吃东西,这会还要应付这个祖宗,可是真叫她乏力。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站得离我那么远,我就必然要大声说话,我们说了什么外头的人可都听见了,司语舟,想必你也不想叫旁人听你说话吧。” 司语舟再次捏了捏拳头,默不作声地朝孟云禾挪动了几步,他倒是要听听,这个女人到底能说出些什么来。 “你分明没在等我,可段姨娘却告诉我你在等我。我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将你叫了来,但方才她领你过来,定然是在来往宾客众目睽睽之下的吧,若你现在跑了出去,那明日里京城就都会传言你我母子失和。” “那又如何,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司语舟看着孟云禾塞了满嘴红枣花生的模样,只觉得心中更是厌烦,他也见过不少女子,但从未有一个像眼前的孟云禾这般不知礼数。 “是不会如何,但保不齐这消息就会传进你那最敬爱的父亲耳朵里,你父亲待的地方可非同小可,自然也不像咱们这样,日日在府里头这般安逸。”孟云禾的声音带着丝丝蛊惑,“那边疆战场,可是相当危险的,万一他听到传言,心中担忧,分了心神,可是刀剑无眼啊。” “你!”司语舟终是听出了不对劲,他指着孟云禾,气的说不出话来,“你竟然敢咒我父亲!” “哪有,我只是提醒你罢了,你也算不得小了,不要做让自己日后后悔之事。”孟云禾又换上了一副笑脸,“舟哥儿,你想想,在这国公府,你是小公爷的儿子,我是他的妻子,我们两个自然是最盼着他好之人。” “你才不想父亲好呢!”司语舟嘟起嘴,用手捂住耳朵,“你说的一个字儿我都不信!” “那你可是觉得那段姨娘好?” 段姨娘是对他挺好的,总是笑眯眯的,不像这女人一般凶巴巴的,但是父亲曾告诉过他,他的亲祖母已经去世了,段姨娘和他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虽然父亲没有明说,但司语舟知晓父亲从来不说无用的话,想来他也不可对段姨娘过于亲近了。 只有父亲才是真心实意地为他好的。 孟云禾见司语舟没说话,心中已有了计较,她又吃了一把红枣,终于觉得肚子里饱些了,她拍拍手,随意站起来。 “我知晓你也不想和我多相处,我这便叫人将你送回去。” 司语舟有些诧异,这女人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他了? “只是,日后你需要搬到我的院子里来。”孟云禾笑眯眯的,“过两日我便要考较你,到底识了多少字,懂得多少礼仪。” 什么! 这个女人也太过分了吧! 司语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的院子是父亲为我选定的,你凭什么做我的主!” “我方才已然说过了,舟哥儿,我再说一回,这回你可得听清楚了。”孟云禾语调依旧慢悠悠的,“日后这国公府,都是由我来作主的。” 等司语舟黑着脸被领回去,银屏和绣朱才悄声走进来。 “怎么样姑...,”银屏突然意识到称呼不对,改口说,“大奶奶,方才瞧着那小哥儿脸色并不好看,不过奶奶吩咐过了,不要自宾客面前穿行而过,那下人还是听着的。” “这孩子确实是个硬茬儿。” 孟云禾招呼着银屏过去,替自己卸去满头钗环,这偌大的凤冠戴了一整日,她现在感觉脖子都酸了,这一天,又不叫吃东西,又要守着这么多规矩,还要戴这么一副沉重的负累,可是将她给累的不轻。 “不过不必担心,只是个小孩子罢了。”孟云禾揉揉脖子,“方才让你们守在外头,可有什么发现?” “有几个下人倒是在这附近转悠,但我和绣朱守得紧,倒是也没靠的太紧。”银屏还是有些担忧,“婢子只瞧着那段姨娘笑得像尊笑面佛,心里却觉得她不是个简单的,只怕大奶奶也不好应对。” “嗯,我瞧出来了。”孟云禾捏着脖子,只觉得身子乏累,“不必担心,她到底还是有些心急了,这手段也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司语舟那个孩子。” “嗯。”银屏知晓孟云禾素来是最有想法的,也没有多问,“大奶奶一向仔细,婢子也不担心。” “我们早些休息。”孟云禾伸了个懒腰,“明日只怕是还有一堆事需要应对呢。” 28、夺权 转眼孟云禾嫁过来已有几日了。 孟云禾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抉择真是英明,她现下比在孟家之时还要自由些,早晨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上头没有婆婆和老太君管束,也不用晨起去请安了。 她这几日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嫁妆归拢收好,还有那些陪嫁的铺子,虽知晓赵氏安排的人定然是妥当的,但她还是得搞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产业,她现在多多少少的也算是个小富婆了,可不能做了稀里糊涂的富婆,她手上的每一个子儿她可都是很爱惜的。 还有底下伺候的下人,出嫁之前,赵氏又为她添置了四个丫鬟,分别叫做碧桃、莲心、倚菊和素梅,另外还有一在赵氏身边伺候的老人宁妈妈,都跟着孟云禾陪嫁了过来,赵氏知晓孟云禾的性子,这些下人都是赵氏为她精心挑选的,尤其是宁妈妈,跟在赵氏身边久了也得了些管家手段,赵氏怕孟云禾嫁进国公府应付不来,特意叫宁妈妈跟着过了来。 除此以外,还有一房人口,这一家四口庞德顺家,都跟着孟云禾陪嫁了过来,庞德顺看着老实巴交的,听说也没甚特别的才能,只是忠心耿耿的倒是可靠,孟云禾先给他安排了府上的一些活计。那庞德顺的儿子庞正瞅着倒是个机灵的,孟云禾觉得可以让他做些跑腿的活计。 至于庞德顺家的,先叫她跟着宁妈妈做些事情观察观察能力,而庞家的女儿正是孟云禾新添置的四个丫鬟之一的莲心。 把这些都安置好,也花费了孟云禾几日,这国公府家大业大,自然不缺少伺候的下人。但孟云禾初来乍到,自是不肯轻易信任这些人,到底哪些能为她所用,还需慢慢观察与培养。 等这些都忙完,孟云禾突然意识到了一桩子事,那司语舟还未搬进她院子里来呢? 孟云禾稍作准备,便去拜访了段姨娘。 段姨娘依旧是那个叫人如沐春风的温柔模样,见孟云禾前来,她很亲热又不失恭敬地招呼孟云禾坐下,叫底下人端上来瓜果糕点。 “不知大奶奶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还是舟哥儿的事。”孟云禾笑得温婉,“大婚那日我便同舟哥儿说过了,叫他日后搬去我那院子里,这几日瞧着也没动静。” 段姨娘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态:“大奶奶倒是不嫌吵,虽然知晓大奶奶爱子心切,但舟哥儿毕竟是个小孩儿,怕是会扰了大奶奶的清净。” “无妨的,我倒是不怕舟哥儿吵闹,但舟哥儿如今也六岁多了,与我住在一起确实有所不便,现在还无妨,再大一些难免还是要搬离出去,听着倒是麻烦。”孟云禾依旧笑着,“那日我初来国公府,却是不了解国公府的布局,这几日我瞧了,发现我现在所住院子旁就不错,虽久无人居住,但府里的园丁却一直仔细打理着,采光也好,屋子里亮堂,很是方便小孩子读书写字,说起来倒是没舟哥儿现在住的院子大,不过最要紧的是离我近了不是。” “大奶奶真可谓是一片慈母之心。”段姨娘瞧着很感动的样子,“大奶奶的想法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舟哥儿现在的院子是小公爷为他选定的,大奶奶这样贸然叫舟哥儿搬离,若是小公爷回了来,怕是不好交代,不如...” “姨娘多操心了,”孟云禾直接打断段姨娘,笑着说,“是我叫舟哥儿搬离的,小公爷就算要找,也是找我,跟姨娘一丁点关系都没有,此事我已经决定好了,此番来找姨娘呢不过是知会一声,免得府里动静大了,姨娘再前去过问不是。” 段姨娘只觉得冷汗唰唰往下掉,看孟云禾来找她说这事,她本以为是孟云禾没法子对付司语舟,想请她帮忙来了,不曾想直接在孟云禾这儿吃了个软钉子。 当初知晓孟家嫁进来的是个庶女,段姨娘心里还挺高兴,觉得一介庶女没什么见识,嫁进来后还不是要仰仗她,如今瞧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是,大奶奶既进了门,一切便听凭大奶奶作主。”段姨娘垂下头,端的是一副贤良温顺,“其实我与那舟哥儿也是生分,小公爷对舟哥儿向来护的紧,现在是小公爷以前的奶娘桑嬷嬷跟在舟哥儿身边伺候着,那桑嬷嬷脾性...是有些古怪,大奶奶怕是要去与桑嬷嬷说这桩子事。” “我打听过了,”孟云禾笑着,“舟哥儿的事我自会去处置,此番来找姨娘,其实还有另外一桩子事。” 段姨娘只觉得心跳得更快了。 “姨娘也知,我是个惰懒性子,但既然嫁进来了,总不能做个无用的媳妇,不然等到国公爷和小公爷回来要嫌我无用了。”孟云禾叹了口气,“这夫君在外,我这媳妇儿也不好做,不知姨娘可知,咱们府中的账册子和人员单子何在啊?” 终还是躲不过的。 段姨娘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瞒大奶奶,自打夫人去世后,我便得了国公爷的两分青眼,叫我帮着管些家务事,但咱们国公府的庄子铺子田地之类的,其实还都是陆管家在打理,我只是管管府上的吃穿用度,大小琐事,如今大奶奶既嫁了进来,倒不用我诚惶诚恐地想着这些了,我一会便将咱府上的下人单子和账册给大奶奶送过去。” 孟云禾点点头:“那便有劳姨娘了。” 离开段姨娘那儿后,银屏却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段姨娘如此爽快,倒叫婢子觉得有些蹊跷。” “我是明面上的大奶奶,她只是个姨娘,自然不敢明着硬刚。”孟云禾说,“只要是我开口讨了这些东西,她便是不想给也得给,但私底下她决计会使些绊子,我们都留神些便是,这管家大权我既拿到了,便不可能再撒手了。” “但听段姨娘的意思,她也只是管些府里头的事,那陆管家...” “陆管家这人我知晓,是一直便跟着国公爷的,虽名义上是管家,实则国公爷的亲信。国公夫人去世后,国公爷虽将国公府交给段姨娘打理,但她毕竟身份在那里摆着,国公爷自然不可能将家业全盘相托,陆管家却是个靠得住的,在整个京城中都很是出名。如今我虽嫁进来,却并未得到他们的认可,陆管家这里暂且不要想了,我现下也没有那个精力。日后寻了机会,先探探陆管家的底细,如今先将府上的事理好才是正经。” 还有那个小崽子。 现下里,她怕是要前去拾掇那小崽子一番了。 司语舟住的地方名曰临风居,处于国公府的风水宝地,四面环着假山楼阁,一弯湖水环绕穿行,将这临风居众星捧月地环在中央。本来这临风居地理位置是绝佳绝妙的,但因为国公府人口稀少,所以这边也鲜少有人烟,越走倒越觉得僻静。 “这儿环境可真是好。”绣朱有些酸溜溜的,“大奶奶,看来传言非虚,这小公爷确实极其宠爱这舟哥儿,这边比咱们住的地方都要好上许多。” “但这委实太僻静了些。”银屏向来比绣朱细心许多,“本来是挺不错的,但舟哥儿到底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哪有不闹腾的,小公爷将舟哥儿安排在这等子地方,怕是对孩子自身算不得好,终是考虑欠妥了。” “对哦!那舟哥儿性子本就怪怪的。”绣朱打了个寒颤,“银屏姐姐,还是你想问题周全,这些我就怎么都想不到。” 银屏笑了笑,语气中满是宠溺:“你这妮子,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孟云禾听着两个丫鬟打闹,只觉得现下还跟以前在孟家的时候一样,有她们两个陪着,心里也多些底气。 孟云禾来了临风居,下人便前去通传,叫孟云禾稍作等候。孟云禾倒也不生气,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差不多等了一刻钟,才有一个穿白衫绿裙的丫鬟迎着一位年岁颇长的嬷嬷走出来,那嬷嬷瞧着得有五十来岁了,穿着绛紫对襟立领暗纹缎褙子,瞧着是个有身份的,她生得黝黑粗壮,脸上的皮肤也是粗粗糙糙的,若不是瞧她穿的那身衣裳,倒像是府上的粗使婆子。 “想必这位便是桑嬷嬷了。”孟云禾笑着说。 “大奶奶,实在不好意思。”桑嬷嬷用手绢擦擦额角的汗,“并非老奴故意拿架子,而是大奶奶来的不凑巧,舟哥儿这个时辰总是要服药的,老奴怕那些丫鬟仆役什么的不仔细,因此总要亲自盯着,所以才没时间来迎大奶奶...” 绣朱在孟云禾身后翻了个白眼,显然是将这桑嬷嬷列入府上刁奴的行列了。 “无妨,舟哥儿的事就是最要紧的,我等等也没事。”孟云禾笑着说,“只是我前几日叫府上下人传了话,要舟哥儿搬去我那边,怎的还没动静?” 桑嬷嬷也没料到孟云禾这么开门见山,她四顾了一周,摆摆手叫旁边伺候的丫鬟下去,然后才凑近了孟云禾,压低了声音说话。 “大奶奶,我知晓您关心舟哥儿,但这实在不合适,实话跟您说了吧,这舟哥儿身子不好,大夫都断言说他活不过十岁...”桑嬷嬷说到这的时候,声音也跟着哽了一下,“我知晓您是为了舟哥儿好,想叫舟哥儿有出息,但舟哥儿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了,他如今这境况,实在不允再劳心伤神的了...” 29、激将 “桑嬷嬷,你可知说这话的后果?”孟云禾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谁告诉你,舟哥儿活不过十岁的?” 桑嬷嬷心头一惊,不明白这个方才还和和气气的大奶奶怎么突然就变了脸,她这么些年只管照顾舟哥儿的饮食起居,向来不理会别的,如今瞧见孟云禾这般质问,她竟不知如何作答了。 “老奴,老奴...是大夫这样说的啊...” “谁请的大夫,什么时候说的?”孟云禾连连逼问,丝毫不给桑嬷嬷喘息的工夫,“这大夫是小公爷请来的吗,桑嬷嬷,我瞧着你也是府上的老人了,怎么这样不晓得轻重,这话若是被舟哥儿听着了,你让舟哥儿怎么想?” 桑嬷嬷只觉得汗如雨下,她不断用手绢儿擦着汗,语气也越来越不连贯:“大奶奶,这...小公爷已有两年未曾回来过了,这请大夫的事都是段姨娘一手操办的,舟哥儿身子不好,这大夫就没断过,老奴瞧着也是个可信的...老奴虽愚钝,但也知晓轻重,这话自然不能叫舟哥儿听见啊。” 这桑嬷嬷确实如传言中所说...忠心耿耿,但瞧着也只剩下忠心了。 孟云禾叹了口气,以手扶额:“这话既然能传出来,就会传进去舟哥儿的耳朵里,桑嬷嬷,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舟哥儿还是那个两三岁的小奶娃娃呢?若是我没猜错,舟哥儿这两年的性情变化应该挺大的,是不是越来越不爱同人说话了?” “大奶奶是如何知晓的?”桑嬷嬷感到惊奇,“这小公爷也不在家,老奴是个没用的,也不晓得如何与舟哥儿说话才能叫他高兴起来...” “桑嬷嬷,你只需叫人准备起来,立时叫舟哥儿搬去我旁边的松涛苑,日后,我要亲自教导舟哥儿。” 桑嬷嬷迟疑了一下,露出些为难的神色:“听大奶奶这么说,倒是真心实意想叫舟哥儿好的,但实不相瞒大奶奶,是舟哥儿不愿搬去您那里...再说又有小公爷的话在前,说这国公府没人能支使的了舟哥儿,老奴的话舟哥儿也不听啊...” “那是以前。”孟云禾又笑了起来,“如今,我是舟哥儿的母亲,和那些闲杂人等自然是不同的。” “我不搬!” 桑嬷嬷还未开口,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从里间里冲了出来,玉白的小脸上满是气恼。 “舟哥儿,你怎的在这儿?”桑嬷嬷惊讶。 “父亲说过,没人能左右的了我的想法。”司语舟昂起头,瞧起来还有些傲气,“我说不搬便不搬,你也不必假惺惺的,我们两个本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生人,谁也不必干涉谁。” “你倒是有骨气,”孟云禾冷哼,“就是这骨气没用对地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很骄傲,在我这狠心继母面前保持自个儿最后的体面。你若真这般硬气,就该将命运掌握在自个儿手里,而不是在这里藏着做缩头乌龟。” “你这是什么意思?”司语舟怒目圆睁,“谁做缩头乌龟了?” “你这般在这儿混日子等死,便是做了那屈服的缩头乌龟。”孟云禾语气冷冷的,“你早就知晓自个儿的身子状况了吧,所以情绪闹这么大,整日闷声不响的,觉得上天待你不公了?司语舟,我最瞧不上的便是你这种人,你父亲、你祖父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即使在生死一线之时也从不言屈服,你呢,你连争都不愿去争一下,你根本就不配做你父亲的儿子。” “不许你挑拨我和父亲的关系!” 司语舟果然炸了毛。 “你又未曾见过我父亲,你又怎知他的想法,你说什么我才不在意,我只在意父亲的想法!” “没有父母希翼着自己的孩子做个没用的废人,更不愿看到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连活都不敢活的废人。”孟云禾站起来,起身欲走,“我是没见过你父亲,也不了解他怎么想的,但若他跟你一样,他今日根本不必去戍守边关,在家安安乐乐地享福岂不是更好?国公府的家业足够他享一辈子的清福。司语舟,不配便是不配,不要为自己寻这么多的理由。” 孟云禾说罢,也不理会司语舟,带着银屏和绣朱就要离去。 一、二、三、四、五... 孟云禾心里越来越没底。 喂,这臭小子,怎么还不叫住她啊。 “等等!” 孟云禾心中猛地一激动,但没有回头,只是停住了脚步。 “那你说,我如何才能配得上做父亲的儿子?” 果然!再怎么倔也只是个小孩子! 激将法屡试不爽。 “若你足够胆量,就搬来我这里。”孟云禾没有回头,故意使自己的声音冷冷的,“我会让你活下去,并且风风光光地活下去。” 孟云禾说完,不再停留,直接迈步离去。 等出了这临风居的大门,孟云禾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还真是不擅长演戏,看来这面上的功夫,她还得需要再练练,日后这人情往来,交往应酬,免不了都要经历这些。 “大奶奶,这样成吗?”银屏有些担忧,“婢子怎么觉得你将这哥儿得罪狠了,那桑嬷嬷显然是小公爷派了守在舟哥儿身边的,你当着她的面说那些有命没命的话,桑嬷嬷岂不是越来越忌讳你?” “银屏,我问你,那桑嬷嬷是个怎样的人?” “瞧着是个粗人。”银屏想了想,语气有些不太自信,“桑嬷嬷和婢子想象的不一样,小公爷怎么会派了这样一个人守着舟哥儿,她瞧着也不是个精明的。” “你说得对,桑嬷嬷是个粗人,既是粗人,我说的文绉绉的,不但舟哥儿听不懂,桑嬷嬷也听不懂。”孟云禾微笑,“桑嬷嬷应该是真关心舟哥儿,不然那小公爷不可能将一个一无是处的婆子派在舟哥儿身边,我早就打听过了,桑嬷嬷自年轻时候守寡之后就未曾再嫁,她只有一个儿子,如今也是跟在小公爷身边,很得小公爷信任。如今已没有什么能胁迫的了桑嬷嬷,将这样一个人放在舟哥儿身边,她会对舟哥儿以命相护的。” “原来大奶奶是故意的。”银屏有些惊讶,“但婢子还是觉得,此举有些过于冒险了些...” “不说狠话根本激不着桑嬷嬷,她一直以来被灌输的观念就是舟哥儿活不了多久,因而要好好爱护着舟哥儿,这样的想法蒙蔽了她的脑子,叫她长久以来除了这个之外,没余力再想其他。”孟云禾说,“但她毕竟这么大岁数了,就算想不了这么多,总也不能没见识,她会琢磨出不对劲来的。” “还是大奶奶聪明。”银屏想明白之后,直言佩服,“原先婢子还不放心大奶奶嫁过来这水深的国公府,如今看来是婢子多虑了,大奶奶可比婢子聪慧多了。” “我也是赌一把,”孟云禾叹了口气,“如今,我实在是没有更好的主意了,只能如此,还有银屏呀,你的脑子不应用在这些事上,我有其他重要活计要交给你。” 银屏一头雾水:“什么活计?” “银屏,我要将我的小金库都交给你打点。” “婢子...”银屏吓了一跳,“婢子哪有那本事啊!” “你难道没发现,以前在孟家的时候,我就时常叫你管账吗,就是为了今日做打算。”孟云禾笑着说,“钱银乃是最大的事,唯有交给你我才放心,而且我观察了,你在此道颇有天赋,至少比我要强。而且不交给你,难道交给那些我还不熟悉的丫鬟吗?” “可是...”银屏还是有些犹豫,“那宁妈妈也是个厉害的,太太特意派了她来帮奶奶,如今要我越过宁妈妈去,怕是有些不好。” “宁妈妈是还不错,”孟云禾点点头,“但她算账不如你,我现在先叫她主管人事,她年纪大,又是太太的亲信,便于立威。而绣朱现在主理我的饮食起居,现在我们初来乍到,这些贴身之事,必须得用自己人才能放心。银屏,你就不要再推迟了,我的眼光是不会出错的。” “是啊银屏姐姐,”绣朱也说,“你有多大本事我是最清楚不过的,现在咱家姑娘嫁进来国公府了,你便是国公府第一女管事!在你嫁人之前,这些可都是你甩不脱的!” “我才不嫁人!跟着咱姑奶奶多好,做什么要嫁人。”银屏昂起头,表情也郑重起来,“既然姑娘信任我,我一定不负姑娘所托。” 孟云禾左手拉起银屏,右手拽起绣朱,三个人的手交叠在一块儿。 “咱们齐心协力,不论在哪儿,定能将日子越过越好!” * 第二日傍晚时分,绣朱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孟云禾所住的明月居。 “大奶奶,大奶奶!” 银屏率先走出来,手里还拿着算盘,边打算盘边说:“这么大个人了,也不晓得要稳重一点,什么事儿需得如此大呼小叫的?我们现在不比在孟家的时候,你凡事都需得小心谨慎了些。” “那桑嬷嬷,和舟哥儿真搬来松涛苑了!”绣朱压低音量,“大奶奶果真是厉害,预料的果真没错!” 孟云禾拿着本书,笑着走出来:“看来这一遭是赌对了。” 30、闯入(捉虫) “大奶奶,咱们需要派人去帮忙吗?他们甫一搬家,诸事定然繁杂,大奶奶此时前去,也能彰显出慈母的秉性。” “不去。”孟云禾头也未抬,“这孩子敏感,不能叫他以为我是刻意讨好,得叫他对我心服口服才行。” “可婢子觉得,想叫这孩子服气可不容易。”银屏犹豫了一下,“大奶奶,恕婢子直言,都说这舟哥儿身子并不好,您待他还是需得小心一些,免得惹祸上身。” “我知传言都说他活不过十岁。”孟云禾笑了笑,“可是银屏,光说这舟哥儿身子弱,可有哪个人确确实实地说出舟哥儿生了什么病?” 银屏顿时如醍醐灌顶一般惊觉到了什么:“大奶奶,这...” “这话,怕是说给舟哥儿自己听的吧。”孟云禾的表情稍稍变冷了些,“堂堂国公府,却连个能说出子丑寅卯的大夫都找不到吗?瞧着舟哥儿那模样,身子确实不好,但既然他现在能跑能跳,就说明他根本就没什么了不得的大病。桑嬷嬷显然不懂这些,只知为舟哥儿调理身子,这些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一直流传甚广的说法。” “这说法也不知是谁传出来,根本揪不出源头,但传着传着...大家就都当真了。”银屏突然感觉出了一身冷汗,“甚至舟哥儿自个儿也当真了。” 孟云禾赞赏地点点头:“本来我也只是怀疑,毕竟我也不懂医术,但是我听说这说法是这两年流传出来的...心中便有了些眉目,本来四五分的笃定便变作了七八分。” “若果真是这样,那这幕后之人可真是歹毒的心肠,竟拿一个孩子做筏子。” “但这孩子不是个好对付的,既然他的遭遇已叫他养成了这么个性格,我们便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徐徐图之。”孟云禾又低下头,翻了翻手上的书页,还拿出笔划了两笔,“既然我做了他的母亲,就一定要将他掰正回来。” “大奶奶真是心善。”银屏很感动,“一般女人家不为难这孩子就是好的了,难为大奶奶一心一意为这孩子着想。” 听见银屏这话,孟云禾感觉受之有愧,毕竟她是个自私的人,现在对这孩子好也不过是有所图谋罢了,但这些她并不打算告知旁人知晓,以这个年代的思维,肯定理解不了她超前的想法。 “咱大奶奶心肠定然是好的。”绣朱一边吃着花生,一边好奇地朝孟云禾探头,“大奶奶,您瞧什么呢,这般专注,还涂涂改改的,简直比看话本子的时候还认真!” 这绣朱...可真是个实在孩子。 孟云禾神秘一笑,举起那本书给她们两个看:“这呀,是我自己写的,这可是我的秘密武器。” “崽子养成手册?”绣朱困惑,“这是什么...大奶奶也要出书啦?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养猪的?” “嗯...跟养猪也类似。”孟云禾尴尬笑笑,“改日你们便知晓了。” ... 第二日清晨,松涛苑。 晨时的阳光透过山水窗棂透进来,金漆木雕花罗汉床上的锦被却紧皱成一团,掩住了里面睡着的人儿,一旁的鎏金兽纹铜炉还在朝外袅袅喷吐香雾,旁边的案几上立着精巧的青花蒜花瓶,里面正插着新摘的荷花,荷花娇艳欲滴,荷瓣还在往下滴洒未干的露水。 “大奶奶,大奶奶,舟哥儿一向不喜有人打扰,您...” 孟云禾穿着一身新做的云雁细锦衣,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虎虎生风地闯入松涛苑,桑嬷嬷在后面追赶,孟云禾就似没听见一般。反正桑嬷嬷年纪大了,那老胳膊老腿的也追不上她。 “司语舟,怎的还未起床!”孟云禾操着大嗓门儿,直接叫开了,“若是还缩在里头,我这便来掀你的被子!” 只见那方才还动也不动的一团锦被,此时“腾”地一声立了起来,司语舟头发散乱地自锦被中央探出头来,脸上的表情恨不得将孟云禾生撕活剥了。 “你这女人,怎么如此粗鲁,你怎可闯入我的房内!” “呵。”孟云禾操起胳膊,做出一派强硬的架势,“司语舟,你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姑娘,我身为你的母亲,来看望自己的儿子难道还要先行请示吗?而且我昨晚已派人知会过你,说今日必须在辰时一刻就起身,我要带着你去练武。怎的,你对我的话装聋作哑吗?” “大奶奶有所不知,”桑嬷嬷已经知晓了孟云禾是个厉害角色,陪着笑脸望向孟云禾,“因舟哥儿身子不好,这自然是要他多歇息一些时候的。大奶奶昨日传的话我们自然是听见了,但老奴以为大奶奶在说笑,舟哥儿这身子骨,又怎么能练武呢...” “桑嬷嬷,你看我像说笑的样子吗?”孟云禾蓦然回首,目光凌厉地望向桑嬷嬷,“我是怎样同你们说的,首先不能叫舟哥儿以身子弱为理由逃避,二则我说什么便是什么,舟哥儿日后的饮食起居都由我说了算。桑嬷嬷,若是你再横加阻拦,我便要叫你离开舟哥儿身边了。” “桑嬷嬷是父亲指派给我的。”司语舟依旧紧裹着被子,却在此时站直了身子,豪不退让地与孟云禾对视,“只要我不愿意,谁都不能叫她离开我身边。” 桑嬷嬷瞧着司语舟如今的样子,只觉得感动到一塌糊涂:“舟哥儿...” “那你就赶紧跟我过来!”孟云禾可没心思听他们主仆俩叙恩情,她如今可是忙的很,“既然决定按照我的意图去做,那便乖乖听我的话,证明给我看!一刻钟的工夫,赶紧给我收拾好出来!” 孟云禾欲要转身离开,突然闻见了房内的熏香味,她仔细巡视了一周,瞧见了床边的鎏金兽纹香炉。 “日后不要再点熏香了,舟哥儿一个少年郎,如何用得着这等物件?” “大奶奶有所不知,”桑嬷嬷怕了孟云禾的性儿,慌忙解释,“舟哥儿睡眠向来不好,这香是助眠安神的,没有害处的。” “是药三分毒,这熏香用多了也是不好。”孟云禾又瞧了瞧那香炉,心中一动,“绣朱,将香炉拿走,日后不准叫他用了,桑嬷嬷,你且放宽心,我保证舟哥儿以后日日睡得好,决计再用不上这些东西。” 30-40 第31章 和离 不到一刻钟, 司语舟便穿戴整齐地出现在了孟云禾眼前。 司语舟这倔孩子,还是激将法对他来说最管用,从这孩子方才维护桑嬷嬷可见, 他对外界并非毫无感知力和感情,只是他平日里听的丧气话太多了, 听多了这些话,他便也觉得自己不该开开心心地活着。 再说有生死大关压在他心头,叫他如何心无挂碍地快乐着? 这孩子身旁也没个明理的人儿,再这么下去, 且不说他的身子能否健健康康的, 这性子可算是真的养废了。 司语舟还是扭着头, 根本不去看孟云禾, 以此来表现自己的不屑。 “一年之计在于春, 一日之计在于晨,如今, 正是锻炼的好时候。” 到底是孩子, 还不太会掩饰自己心里的想法, 在听到孟云禾说到“锻炼”一词的时候,司语舟的眼神微微动了动,充斥着疑惑。 “咳咳, 就是习武。”孟云禾做出一副严肃的神情, “只是你这身子太弱了, 所以我们不能从刚开始就舞枪弄棒, 操之过急, 要从一些简单的开始做起。” 司语舟眼神又动了动, 随即有些轻视地开口说:“你难不成还会练武吗?” “我怎么不会,”孟云禾回之以更轻蔑的眼神, “我以前,可都是领头的呢,司语舟我告诉你,我可一点儿都不比你父亲差。不信啊,你跟着我学便是!” 过了半个时辰 “你确定这是在练武?” 司语舟跟着孟云禾一招一式的做动作,越做越怀疑。 “我父亲练起武来孔武有力,可上阵杀敌,你这动作软绵绵的,能做什么!你还说你是领头的,我才不信!” 呵,本来就没有骗他。 她以前的确是广播体操的领操员啊! 这小子真不识货,竟敢质疑他们伟大的21世纪的产物! 那可是他们可望不可即的先进文明! “上阵杀敌?司语舟,你还没学会走呢,就想着要跑啊。”孟云禾毫不留情地讥嘲司语舟,“你现在身子如此弱不禁风,比之林妹妹都不遑多让,如今你竟还想要上阵杀敌,先将身子养好再说吧!” 司语舟已经习惯了孟云禾嘴里吐不出任何说他好的话,他也不想再跟这个女人多作理论,他控制着自己抿起嘴,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那个林妹妹是谁?” “呃,是我从一本非常有趣的书上看来的,林妹妹是那本书的主角儿。”孟云禾一脸神神秘秘的,“她身子病弱,却满身才气,性子呢多愁善感,一日,她去了外祖母家,遇见了她那混世魔王的表哥” “然后呢?”司语舟的眼睛亮闪闪的,“发生了什么?” 孟云禾却敛起神情,故意问:“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啊?” “你”司语舟扭过头,也是,这个女人哪里有这样的好心肠,“不告诉便不告诉,我看你也不知道吧!” 哟,这小子,也跟着她学会激将法了? 孟云禾心中一动:“想要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这样吧,你只要今日跟着我好好练习,晚上我便讲给你听。我还有很多有意思的故事呢,有大闹天空的美猴王,长着猪面被贬下天庭的猪刚鬓,嗯还有七个非常矮的小矮人,他们守护着一位美丽的公主,与恶毒继母斗智斗勇” 司语舟的眼睛渐渐亮起来,但在听到孟云禾的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神色突然一变,眼睛滴溜溜地朝孟云禾瞥来。 孟云禾瞬间就明白了他在想些什么,顿时感觉又好气又好笑:“行了,语舟公主,想要斗倒我这个恶毒继母,你要学的可还多着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孟云禾的故事吸引了司语舟,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他跟着孟云禾练习的非常认真。但天儿实在炎热,甫一开始的清晨还好,不时地还有几缕凉风,可随着日头渐高,孟云禾只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的汗,但看着司语舟还在坚持跟她练习,也没叫苦叫累,她也不好意思主动打这退堂鼓。 再说司语舟才跟着她做了没几遍,指定还没学会呢。 又过了一会儿,孟云禾实在热的受不了了。 “绣朱!”她转向一旁一直在观看的绣朱,“你也瞧了这么一会子了,跟我学会了没有,我有些累了,要不你领着舟哥儿做吧!” 绣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奶奶,您是在跟婢子说笑吧,婢子哪会这些啊?您一会动手,一会儿又动脚的,婢子只觉得看的眼花缭乱,根本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这丫头!可是真不靠谱。 司语舟见孟云禾停了下来,便也跟着停下来,脸上表情淡淡的:“你若是累了,改日再练便好。” “不累!” 孟云禾也存了跟司语舟较劲的心思。 “你整日病病殃殃的都还没喊累,我岂能退缩。”孟云禾擦了一把汗水,“不过你也得早日学会,记住这些动作,我每日事儿那么多,没法每回都来教你。” 这些难道很难吗? 司语舟心中满是疑惑。 这些重复的动作,他这个后母已经来来回回做了很多次了,在她做第二回的时候,他就已经全然记住了,他也不明白她为何还要一遍遍为自己演示。 司语舟想出言提醒,但转念一想这女人如此恶毒,他为何要叫她好过? 日后等他见着了父亲,一定要一条不漏地控诉这女人的恶行,叫父亲与她和离,将她赶出国公府。 司语舟坚定了这个想法,胳膊腿上的动作也更加使力。 虽然不知道这怪模怪样的招式到底是什么,但这样冒冒汗,他的身子非但没感到疲惫,好像真的舒畅了许多? 往日下人们都将他当做是个病弱少爷,平日里自然也是万分小心地呵护着,连重物都不敢叫他提上一提。他早就知晓了这府上流传甚广的说法,说他活不过十岁,他以前也没指望着自己能长命百岁,但是,十岁啊距离现在也不过三年时间了,他会不会根本等不到父亲回来,就离开这世上呢? 他开始日复一日地惶恐,虽然他不想做那等怯弱的懦夫,可是不久于人世的想法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像笼罩在他生命上空的一只大鸟,遮蔽了他此生所有的阳光,他走到哪里,这只大鸟就跟着飞到哪里。 他也感觉自己的性情日渐暴躁,对周遭的人也越来越没有耐心,他更恨自己这病弱的身子,若是他的身子能好一些,他就能动身去找父亲了。 可如今这个样子,就算他去找父亲,也会死在半路上吧? 若不是这个恶毒的女人进门,他怕是会一直这样浑浑噩噩下去。 司语舟又瞥了孟云禾一眼。 他的父亲那么好,那么英姿伟岸,俊逸非凡,她根本配不上父亲。既然父亲不在家,他司语舟就要替父亲来守护父亲的清白! 他要将这女人赶出国公府! 但看看孟云禾额角流淌而下的汗珠,以及她那被浸透了的衣衫 司语舟心里有什么地方又被戳了一下。 不,他不能就此心软! 这女人惯会变脸,这一定是她装出来的! 他决不能心软! 孟云禾实在不知自己到底是在练司语舟还是在练她自己。 这么一番下来,她自己的衣衫全都湿尽,在大白天里就沐浴更衣,换上了身清爽的夏衫,才感觉好上许多。 “大奶奶对那舟哥儿也太过于尽心尽力了。”绣朱替孟云禾委屈,嘟嘟囔囔地端着冰镇的瓜果走过来,“可婢子瞧着舟哥儿脸上的神色,可是一点感激大奶奶的意思都没有。” “我也不要他感激。”孟云禾抓起一串葡萄,“你没瞧见吗,这孩子眼里没有生气,这样对我有着敌意,对他来说可不见得是坏事。” 跟着孟云禾的时候久了,绣朱也渐渐能理解孟云禾话中的深意了,她想了想,还是撇了撇嘴:“就是太委屈大奶奶了。” 这时候,宁妈妈走了进来。 “大奶奶。”宁妈妈将门掩上,“您的吩咐,老奴已经回孟家告知太太了,太太说正好她有个手帕交出身杏林世家,家中世代行医,医术极其了得,叫您过几日带舟哥儿过去呢。” “有劳宁妈妈了。”孟云禾点点头,“只是这事儿还需得保密,莫要打草惊蛇,这一遭子,看能不能将这府里头的幕后之人揪出来。” “瞧着大奶奶与那哥儿关系并不算好,大奶奶带那哥儿出去他也不见得乐意,不如还是叫大夫来家里吧。”宁妈妈出主意道,“这样行事也能便宜些。” “不必了,此事还是小心为上。”孟云禾叹了口气,“也不急在一时,过几日我想想法子吧。” 转眼间已过了半月有余。 最燥热的时候终于已经过去,如今已是立秋时分,红衰翠减,金风送爽,气温也比着前些日子降下来不少,如今孟云禾针对司语舟的强身健体的方略也已经升级了,她开始教司语舟打起了太极拳。 许是这段时间都在外头的缘故,司语舟的肤色比之刚一开始稍稍黑上了一些,瞧起来康健了不少。桑嬷嬷一开始还对孟云禾持有怀疑态度,如今瞧着司语舟面色红润,吃饭也多了起来,心里不晓得有多高兴。 而且自从孟云禾不叫司语舟点那熏香之后,司语舟反倒一日比一日睡得香了! 桑嬷嬷只觉得这位刚进门的大奶奶就是位神仙一般的人物,原先请了这么多名医都调理不好司语舟的身子,如今居然叫这位大奶奶调理好了!桑嬷嬷现在对孟云禾可谓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就算司语舟有时候不肯听孟云禾的,桑嬷嬷在一旁都跟着劝阻,她现在相信了,大奶奶是一心一意为舟哥儿好的。 现下里,孟云禾正倚靠在美人榻上,一手拿着新出的话本子,一手摇着蒲扇,旁边的螺钿人物山水小平几上还摆着奶白葡萄、雪山梅,合意饼、翠玉豆糕这些吃食都是新做出来的,还冒着热气儿,香味也飘洒出去,飘进正在窗前伏案写字的司语舟鼻子里。 司语舟吸了吸鼻子,突然有了些馋意,他最近不知怎的了,那些以往他看都不愿看一眼的吃食如今对他竟有了吸引力。他最近饿的快,吃的也多,好像个子也长高了不少。 “舟哥儿,你干嘛呢!休要愣神儿!” 司语舟的动作霎时便被孟云禾捕捉到了。 “写完这张大字,你还要背书呢,可没有偷懒的功夫儿!” “哼,那些东西还不容易。”司语舟很是不屑,“你嚼东西的声音太大了,吵到我了!” 孟云禾已经习惯了司语舟同她对着干,若是哪一日司语舟突然变成了只温顺的小绵羊,孟云禾反倒是不习惯了。 还好她现在已经收服了桑嬷嬷这个助力,如今有桑嬷嬷在一旁劝说,司语舟虽然对她还是多有不服,但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寸步难行了,甚至她为司语舟指定的计划,司语舟都会按时完成。 桑嬷嬷不知道的是,之前司语舟整日缩在房里胡思乱想,又不动弹,这晚上自然休息不好。如今孟云禾每天按照严格的计划为司语舟布置任务,又早晚督促司语舟做运动,司语舟每日疲惫,这睡眠质量自然也会跟着提升上去。 而且司语舟竟然比孟云禾想象中的聪明许多。 那些文章,司语舟几乎是读两遍就记住了,孟云禾担心司语舟只是短时记忆,根本没过脑子,于是过了几日又重新提问前面的内容,没想到司语舟依旧是记得牢牢的,反而有了新的认识和体会。 从司语舟身上,孟云禾知晓了原来真的是有天才存在的。 因为司语舟这个变故,叫孟云禾不得不通宵重新制定了栽培计划,将对司语舟的培养进度加快了不少。 这让孟云禾对日后的生活更看到了希望。 如今她嫁进来已有一个月了,她那远在天边的夫君连信都没给她来一封,这也叫她更加意识到了那司鹤霄的态度,她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罢了。甚至这成婚本来就非司鹤霄所愿,大概司鹤霄也和她一样,年纪到了找了人凑合过日子罢了。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司鹤霄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摆件儿。 就算他如今在外另有了心上人,又生了几个青面獠牙的小妖怪,她孟云禾眼皮也不会抬上一抬。 如今她更是觉得,自己嫁进国公府的决定是正确的,除了有个段姨娘时不时地想来为她添把子赌,如今她的日子,可是自在的超乎她的想象。现下还有了意外收获,没想到她这个便宜儿子司语舟竟是个如此聪慧的,就算那司鹤霄在战场上回不来了,那她日后也能捞个状元母亲当当,就算成了太夫人之后也可保自个儿一生的荣华富贵。 唯今最要紧的,就是搞清楚司语舟的身子状况到底怎样,可这件事儿非同小可,如今她虽然名义上在国公府当家作主了,可暗地里也吃了不少软钉子。 还好她手底下人给力,这些小磕小碰也叫她顺利地渡了过去,但司语舟的事儿比较大,她还是需得小心一些才行。 她嫁进来这么久,还没见过那个神秘的陆管家,据说他是出门外出办事去了,但孟云禾总觉得事有蹊跷。 “司语舟,我明日带你出去听说书的怎样?” 司语舟头也没回:“我才不要跟你出门。” “你平日里不是也爱听我讲的故事吗?”孟云禾循循善诱,“说书的可是比我还厉害呢,他们讲的眉飞色舞,栩栩如生,那些故事的角儿恨不得能从书里面走出来!” 司语舟手下的笔一顿,但他还是压下了心底的期待,叫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冷冰冰的。 “我才不去呢。” “而且啊。”孟云禾继续诱导,“这说书的讲的可不止是民间故事,神话传说,还有这世间的英雄人物呢。你父亲和祖父都是赫赫有名的英雄,你说不定能听到有关他们的事呢。” 司语舟“腾”一声站了起来,转过身,满眼期待地看向孟云禾:“真的吗?我能听到有关父亲的事?” 这小子孟云禾有些头痛,这小子可真是个实打实的爱父脑啊,他明明和那司鹤霄好几年未见了,也不知司鹤霄到底有什么魅力,竟叫他这个儿子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她若日后想实实在在收服这小子,怕是还是要费些手段。 “说不准哦。”孟云禾神神秘秘地笑,“但你不去定然是听不着。” 第二日一大清早,司语舟就收拾齐整地跟着孟云禾出门了。 孟云禾将自己亲手缝制的斜挎包郑重其事地挂在司语舟身上。 “这是什么,好丑。”司语舟一脸嫌弃,“你为何要在这上面绣一只老鼠。” “那分明是兔子。” “这哪里像兔子了。” “你莫要管那么多。”孟云禾拍拍那包,神情严肃,“这小包很方便的,而且里头装着咱们这一整日的口粮和零嘴,我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可要保管好了!” 明明是你自己的零嘴,自己嫌累便让他背着。 司语舟本来想说出来,但看着孟云禾那雀跃的神情,他又将话咽了回去 算了。 就让她高兴一次吧,先不慌着打击她了。 司语舟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握住斜挎包带子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等坐上马车,司语舟才开口询问:“咱们方才出门之前,你同桑嬷嬷神神秘秘地说什么呢?也不知你给桑嬷嬷下了什么迷魂汤,现在她对你言听计从的。” “咱们这回出去,是执行秘密任务。不可叫旁人知晓的,我是叫桑嬷嬷为我们打掩护。” “你又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了。”司语舟翻了个白眼,“听你的意思,好像这国公府里潜伏着什么坏人似的” 司语舟突然止住了话头,孟云禾也不挑明了,反而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起来。 司语舟很聪明,也很敏感,有些话她根本不必明说,司语舟也能够明白。他如今已有七岁,也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她不能光教他读书养性,也要教他为人处世,应付潜在的危险。 生在这样的世家里,他便不能只做个心性单纯的孩子。 成长这一课,虽是残忍,却是必须要学的。 孟云禾将眼睛悄悄张开一条缝,瞧见司语舟小脸上满是思索,孟云禾目的达到,嘴角逸出一丝微笑。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便将他们送到了地方。 今日孟云禾不想惊动旁人,除了叫桑嬷嬷打掩护之外,她也没有带着银屏和绣朱两个丫鬟,乘了一辆样式简单的马车便出了门。虽说是带司语舟出来听说书的,但那国公府的各个心思深沉,她觉得自己还是行事小心一些更为稳妥。 赶车的是庞正,这小伙子素来机灵,也会些拳脚功夫,带着他,孟云禾也能放心些。 孟云禾拉着司语舟下车,司语舟在外头倒是乖觉,竟出人意料的没有反抗,孟云禾心里觉得有趣,顺手捏了一把司语舟的脸膛儿,就跟以前在孟家捏孟锦烨时一样。 司语舟的小脸又嫩又软,这短短的时日,就比孟云禾刚见他的时候健硕了不少,孟云禾心底满是骄傲,这可都是她的功劳! 司语舟被孟云禾出其不意的动作捏懵了,他愣了一下才皱起眉头,想闪躲又忍住了。 今日他便暂且让着这女人。 嗯看在看在她带自己来听说书的份上吧! 心底的成就感让孟云禾心情更好,她牵着司语舟的小手,看见旁边有卖冰糖葫芦的,不觉食指大动,立马上前去买了两串,她将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递给司语舟。 “给!” “段姨娘曾说,外面的吃食不干净。”司语舟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也别吃了,万一不舒服了再怪我没提醒你。” “段姨娘还说,住在笼子里最安全呢,你愿意永远住在笼子里吗?”孟云禾不以为意,“不吃就不吃,我一个人吃两串儿!” 段姨娘何曾说过这话了司语舟在心里犯嘀咕,可转眼间,他的目光便被街上形形色色的小贩吸引住了。有一群人围着一个人,那人穿着样式很不寻常的衣裳,宽袍大袖,五彩斑斓的,脸上也画的夸张,看不着本来的面目,那人衣袖一掩,突然又换了一张脸 司语舟吓了一跳,握住孟云禾的手一紧。 孟云禾只笑不语,一边吃糖葫芦,一边继续拉着司语舟往前面走,司语舟伸长脖子,见那奇怪的人,居然开始喷火了! “母亲,那人为何会喷火啊?” 司语舟出口之后,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等他意识到自己喊了什么后为时已晚,他尴尬地顿住脚步,后悔自己做出了愚蠢的行为。 如今他与那女人斗得正起劲,日后有机会还要将她赶出国公府呢,今日他这般,不是朝着她示弱了吗? 孟云禾也没料到司语舟会叫她母亲。 乍一听见,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便有些激动,但她看到司语舟现下僵硬的神情,也已经快速地冷静了下来。 方才那一声只是司语舟的无心之举,这别扭小孩现在心里定然又后悔又局促,于是孟云禾好像根本没听见他方才叫了她什么一般,依旧神色如常地对司语舟解释。 “这是民间的杂耍手段,是他们的一种表演特技,表演的时候他们嘴里含着根管子,管子里呢有松香末和没完全燃尽的纸灰,喷火的时候表演者吹气,便会有火花喷射出来。”孟云禾笑着说,“舟哥儿,这外头是不是有很多好玩的新鲜玩意儿啊?” 瞧她的模样,应是没听到他刚才那句呼喊。 司语舟稍稍放下了心。 不然依照这女人的性情,早就得意得又蹦又跳了吧。 司语舟的身子渐渐又松软下来。 这样就好,不然他也太丢脸了些。 感受到司语舟的身子变化,孟云禾也松了口气,这孩子敏感又要强,对他一定要讲究手段才行,万不可磋磨了他的自尊心。 “嗯,是挺有意思的。”司语舟瞧着那些新鲜玩意儿,“在国公府里都见不到。” “对啊,这世间是很美好的。”孟云禾灿烂一笑,“舟哥儿你现在还小,还有许多等着你去一探究竟呢。” “嗯。” 司语舟眼睛里渐渐有了神采,他以前觉得,国公府就是这世上至高至好的存在了,国公府里锦天绣地,画栋飞甍,人人趋之若鹜,他也不屑于外头的那些卑怯狭小的芸芸众生。 可如今他才发现,国公府虽好,但外头的天地更大,即使不像国公府那般井然有序,乌衣门第,却参差不齐,众生百态,引得他想去揭开那一层神秘的面纱。 “这算得了什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还未见识过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也未见识过碧海蓝天的海鸟渔船,更没去爬过峰峦叠嶂的重重山峰,也没去探寻过那白练腾空的天边瀑布。舟哥儿,”孟云禾的神情突然凝重了起来,“好好活下去,活下去你才能见识到这一切。” 司语舟想像往常一样与孟云禾争辩,可是那反驳她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活下去。 这三个字带着滚烫的热意和蓬勃的跳动轻轻烧灼着他的心脏。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想要活下去。 他能够活下去吗? 突然不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鼓乐声,好似有什么感应一般,孟云禾转过头,猝不及防,她突然就望进了一汪熟悉清澈的眼眸里。 只是那双眼睛再不似以前那般神采飞扬,才短短不到两个月,那双眼眸就如同经历了千锤百炼一般饱经风霜,落满尘埃,他正巧也朝孟云禾望来,四目相对,没由来的叫孟云禾心头一惊。 赵淮书一身大红喜服,挺身玉立于高头大马之上,他的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朝孟云禾看过来。 “今日是昌兴伯府娶亲的日子!” “听说娶的是礼部侍郎家的嫡长女,瞧瞧这气势,这派头!” 今日,居然是赵淮书和孟云枝成婚的日子,前几日,孟云禾已经叫碧桃代表国公府朝伯爵府送去了厚礼。她近来光学着管家和监督司语舟的养成计划,竟忘了今日是孟云枝和赵淮书成婚的日子。 说来也是尴尬,好不容易寻摸了个机会出门,没想到,就这么碰见赵淮书了。 赵淮书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和伤痛,一点都要没有娶亲的欣喜。虽然知晓这事儿阴差阳错,也不是她能左右了的,她也没有对不起赵淮书。 可看着曾经单纯无忧,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孟云禾心里还是掠过一丝疼痛。 孟云禾又想起了赵淮书最后给自己的来信。 “既今世无缘,唯愿你今世无忧。” 她从未为了自己和赵淮书去争上一争,她和他,也不过是在这红尘俗世中萍水相逢,有缘无分,她对他既谈不上情根深种,更谈不上据理力争。 她不知道少年对她的情愫如何,她也不想知道。 说到底,她就是个自私的人儿,她永远只将自己摆在第一位。 嫁进国公府能比嫁进伯爵府过得更舒服,于是她便选择了嫁进国公府,看似是她被命运嬉闹作弄,身不由己,其实这又何尝不是她自己的选择。 若是她不想嫁,其实谁也逼迫不了她。 孟云禾浅浅一笑,朝马上的赵淮书遥遥点头,便没有犹豫地牵着司语舟的手转过身,不再看那喜乐喧嚷,红妆灼灼的地方。 她没有相负自己,也没有相负赵氏的恩情,家族的责任,却独独负了那少年人的感情。 她不知道赵淮书有没有抗争过,她也不想再知道。 赵淮书,愿你此生和孟云枝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只有你过得好,才是对我今日相负最好的报复。 “喂”司语舟犹疑着还是开了口,“你怎么突然间不太高兴啊?” “没有。” 孟云禾现在不想多说话,语气也有些冷冷的。 司语舟却没有生气,从那个斜挎小包里掏出了孟云禾平日里最爱的梅子酥:“你要不要吃些?” 孟云禾朝司语舟看来,司语舟忙将眼睛别开。 “我可不是看你心思郁郁才给你的,只是背着太沉了些。” 这别扭孩子。 “司语舟,你日后一定要有出息,知道吗?” “哼,”司语舟还是倔强着偏着小脸,“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又凭什么命令我。” “因为我选择了你。” 司语舟转过脸,不明白孟云禾这话中的意思。 “你知晓我为何嫁进来国公府吗?” “自然是因为你贪图国公府的荣华富贵”看着孟云禾凌厉的眼风,司语舟越来越底气不足,“我怎么会知晓你心里头的想法?” “我嫁进国公府,不是看中了你父亲,而是看中了你。” “啊?”司语舟更加一头雾水了。 “日后你就明白了,”孟云禾突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她背起来手,一脸骄傲,“司语舟,你不是觉得在国公府孤苦伶仃,无人可依吗,今后,你有人可依了。” 司语舟的心又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但他一贯是被冲击得越狠,越是嘴硬。 “我才无需依靠你呢。” “那就让我日后依靠你吧。”孟云禾笑嘻嘻的。 “哼,厚颜无耻。” 司语舟小声嘀咕着转过头。 她可没骗司语舟,她的确是看中了司语舟这个能让她老有所依的便宜儿子,才嫁进来国公府的。不过且看造化吧,就算她最终也感化不了司语舟也没关系,她一直倚仗的人,其实都是她自己。 不过现在能和司语舟吵吵嘴也挺好的。 “走,我带你去茶楼听戏!” 孟云禾直到黄昏时分才回到镇国公府。 司语舟像是头一次出门的土包子一样,见到什么都感到新奇,她带着他逛了一整日,司语舟还恋恋不舍不想回来。而且小孩子就是精力旺盛,明明她走的两条腿都快断了,但司语舟还是一副打鸡血似的好奇样子,她也不忍心拂了他的兴致,便强忍着劳累陪着他玩乐。 她可真是一位伟大的好母亲。 孟云禾都有些自我感动了。 因为司语舟就是一只易怒敏感的小刺猬,所以孟云禾带他玩了一整日之后,才领着他前去看大夫。本来孟云禾心里还挺忐忑的,担心司语舟抵触情绪过重,没想到到了医馆门口,孟云禾还在犹豫着怎么说,司语舟倒是很坦然。 “我从小到大看过的大夫又不算少,不就是要带我看大夫,你怎的还磨叽上了?”司语舟伸了个懒腰,“不过你今日可真是骗我了,那说书的分明没讲父亲的故事!下回你还要带我来。” 这孩子孟云禾也会心一笑。 这孩子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儿。 绣朱帮孟云禾卸下钗环,银屏也算了一整日的帐,有些疲惫地走进来,见孟云禾已经回来了,银屏忙掩上房门,凑近了才问:“怎么样大奶奶,事情搞明白了吗?” “我猜的没错。”孟云禾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舟哥儿只是体弱而已,并没有什么致命的大病。” “那这么说舟哥儿活不过十岁的传言,就是有心之人放出来的了?” “对。”孟云禾点点头,“这个说法含糊其辞,就算追查也难以追查到根本之人身上,而且最绝妙的是,这是个三人成虎的暗示。并没有哪个大夫明确地说过舟哥儿能活到几岁,但却有人刻意模糊了这个说法,将原本的身子弱一步步放大,叫舟哥儿自个儿放弃生念。” “这可真是好生歹毒。”银屏也恼怒起来,“这人就是看准了桑嬷嬷也不是个精明的,竟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妄想毁掉一个孩子。” “这桩子事是笼罩在舟哥儿心头的一团乌云,就算舟哥儿没能如那人所愿过早夭折,也能因这将他养废。”孟云禾叹了口气,“反正司鹤霄不在,天高皇帝远的,这事情就极其阴私和隐蔽,任谁也是难以追查。” “这便是那段姨娘的手笔吧。”银屏分析说,“小公爷在战场九死一生,若是舟哥儿不在对段姨娘生的司鹤清可就有了极大的好处,大奶奶,您告诉舟哥儿这件事了吗?” “大夫的诊断自然不是瞒着舟哥儿的,这孩子本来就容易多想,但是,”孟云禾又叹了口气,“这想法在他心头笼罩了这么多年,不是那么容易叫他改变想法的,他说不定以为是我找了大夫诓他呢,为今之计,只有慢慢转变他心里的想法了。这件事其实我早就已经猜到了,叫我有些想不明白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舟哥儿对外头极其好奇,那种新奇感不是装出来的。”孟云禾想着司语舟的表现,“司鹤霄既然对这个儿子如此看重,又岂能不知什么是为舟哥儿好的?舟哥儿与司鹤霄感情极深,可见他们也是相处过很长一阵子的,既然如此,那时候司鹤霄为何要将舟哥儿关在家中,不叫他出门呢?” “舟哥儿未曾出去过吗?”银屏也觉得奇怪,“难道是因为舟哥儿体弱的缘故?” “这事暂时我还想不明白。”孟云禾摇摇头,“现在要紧的,是转变舟哥儿的看法,从明日起,我就要变变对他的培养策略了。” “大奶奶怎么做,婢子都全力相助。” 银屏拉住绣朱的手,两个丫鬟一齐冲孟云禾点头。 “婢子们永远相信大奶奶的决定。” 第32章 男子 转眼间就是一年多的时间过去。 如今正值秋日, 金桂飘香,层林尽染,孟云禾穿着一身青绿色云锦衣裙, 衣袖用襻膊搂起来,神采奕奕地走进国公府的演武场。只见司语舟穿着一身利落的衣裳, 正跟着武先生练剑呢。 只不过才过了一年时间,司语舟却是长高了不少,面色也不似以前苍白病弱,如今他的脸膛儿透着健康的红光, 瞧起来也结实了不少。 国公府世代从戎, 乃是武将出身, 因而家中子弟也极其重视对武艺的培养, 这演武场的面积极其大, 里面还有不少良驹,孟云禾这一年来监督司语舟训练, 还顺便学会了骑马。 至于教司语舟的武先生, 乃是孟云禾从国公府护院中选了一位可靠的。国公府的护卫工作做的极好, 护院们也都是司家特意培养的,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忠心耿耿,待得司语舟身子强壮了一点, 孟云禾就选了位领头的来教司语舟练剑射箭, 一来能强身健体, 二来身为武将世家这也是必备技能。 但孟云禾也依旧每日监督着司语舟打打太极拳、八段锦之类的, 而且重视对司语舟的食补, 这一年来对司语舟的身子已经调理的很不错了, 而且司语舟自己似乎也日渐摆脱了那个短命的阴霾,性子虽还是有些别扭, 但到底是多了些孩童的活泼意气。 还没等孟云禾走过来,就有年轻的护院将马匹牵过来,那护院也就十七八岁,生得浓眉大眼,有棱有角,看起来特别爽朗阳光。 “大奶奶今日可要骑马?” “嗯。” 孟云禾瞧着这少年,就觉得心情大好,虽然她现在不得不恪守妇道,但看着帅哥饱饱眼福还是可以的。 “大奶奶今日骑术已然精进不少。”那少年一笑更阳光了,“在下扶大奶奶上马。” 孟云禾也笑得更开心了:“好。” 司语舟这时候朝这边看了一眼,看见孟云禾那一脸灿烂的笑容,司语舟莫名觉得心头不爽。 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得好好管教管教这个女人! 虽说是骑马,也不能离陌生男子如此近啊! 上回司语舟瞧见了,就已然对孟云禾说过这件事了,没想到孟云禾眉毛一扬,直骂他迂腐,还说司鹤霄在外面不知道讨了几个小老婆了,叫司语舟不要那么男权主义。 她又污蔑父亲! 司语舟将手中的剑舞得更为起劲了。 等父亲回来,他可要好好告她的状! 孟云禾骑了两圈,已是薄汗微出,虽然她现在是个贵太太,出门都有马车备着,但这个时代如此危险,学会骑马说不定日后会多项保命的技能,也就司语舟那个小迂腐的,还嫌她举止粗鲁,不是名门淑女所为。 她得多对这小子进行进行思想教育,这小子现在想法太封建了,日后会讨不到媳妇的。 孟云禾自以为很帅气地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那护卫小哥,随后向司语舟走来。 “舟哥儿,歇上一歇吧。”孟云禾露出慈母般的微笑,拿出手绢替司语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我瞧着你如今剑气横秋,很是有了江湖侠客的风范。” 如今司语舟很是迷恋那些大侠的故事,孟云禾知晓这样说能鼓舞他。 司语舟下意识地要躲避孟云禾的触碰,但不知怎的他又止住了动作,还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多谢母亲夸赞。” 这这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孟云禾下意识地抬头看天。 得,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倒是段姨娘打西边过来了。 这小子,在外人面前还是挺给她面子的。 “府里头刚做的乳茶,瞧着舟哥儿和大奶奶近来都辛苦,特意为你们送些过来。” 段姨娘还是笑得那般无懈可击。 “快放下手上的东西,来吃上一些吧!” “多谢段姨娘了,姨娘向来是个心细的,我就做不到这样。”孟云禾有些惭愧地笑笑,“舟哥儿常说我这个做母亲的过于粗糙了,时常不能将他照顾精细了呢。” “大奶奶对舟哥儿可真是全心全意。”段姨娘脸上露出些惋惜,“这小公爷也是的,这么久都不回来一趟,一直叫大奶奶独守空房” 他不回来正好。 她如今要什么有什么,也已经将府上的下人管束服帖了,银屏管账也从未出错过,她每日就看看账本子,不时收拾几个刺头,心情好了去逛逛街,想买什么买什么,平日里在府中还有帅哥可看。 她简直想不出比如今更好的日子了。 要那司鹤霄回来做什么,生得那般可怖,回来也只会吓她。 段姨娘手中的权力如今彻底被孟云禾收拢了过来,一开始段姨娘也设了几个坑给孟云禾,孟云禾再怎么说也是个城府未深的姑娘家,也曾因段姨娘的手段栽过跟头,但时间长了,孟云禾便能发觉段姨娘的手段套路了,而且说实在的,段姨娘的手段并称不上高明,都是后宅妇人惯会使用的伎俩罢了。 如今在国公府管事管了一年,孟云禾已经能巧妙地避开段姨娘的那些陷阱,而且将府上的几个管事的都收服了。 段姨娘大抵也是心里着急,但又无计可施,只能出现在她和司语舟面前,故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孟云禾自然不会受到丝毫影响,就是有些担心司语舟多想,毕竟他年纪还小,又心性敏感,因为孟云禾一般也是有意无意地叫司语舟避着段姨娘的。 未曾想,段姨娘今日居然亲自前往这演武场了。 “我如今有舟哥儿作伴,心里充实得很呢,而且一想到小公爷是为了咱们家国,我这些小儿女的情怨又算得了什么呢,便是提也不愿意提上一嘴了呢,不然岂不显得我这后宅妇人见识短浅,惹人笑话了吗?” 段姨娘面色一白,总觉得孟云禾是在指桑骂槐。 “大奶奶对舟哥儿的感情真令人感动,虽然舟哥儿没了亲娘,但大奶奶胜似舟哥儿的亲娘呢” 这多嘴的老娘们儿! “段姨娘说得对,我早就记不清自己亲娘是谁了。”司语舟破天荒地露出一个笑容,主动牵过孟云禾的手,“如今眼前的,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段姨娘,若是没什么事我要接着练剑了,母亲待我如此好,我生怕没有达到期望,辜负了她呢。” 段姨娘脸色更难看了,但见司语舟直接转过了脸,也只好跟孟云禾知会了一声便悻悻离去。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给她面子了!知道一致对外了! 孟云禾越想越高兴,蹲下身子捧起司语舟的小脸:“舟哥儿,你今日很给我面子,说,想要什么奖励?” “哼,才不是,”司语舟依旧很傲娇,“我又不傻,不喜欢听她说那些话,我只是为了自己痛快,可不是为了你,你不要多想。” 孟云禾在心里点点头,虽然司语舟从未明说,但这一年来,他显然已经懂得了孰好孰坏,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容易冲动了。 “行行行,我不多想,不过有一桩子事,我要跟你商量一下。” “何事?” “现在你的学业已经步入正轨,我也已经教不了你了,本来想着叫你去蹭一下旁人家的家学” 孟云禾留心观察,果真见司语舟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僵硬了起来。 “但我知晓你现在还不喜与外人相处,虽然说叫你适应这世间百态,但我明白也不能操之过急。孟云禾拍拍司语舟的肩膀,“所以我想着先为你请个先生,等你再大些再为你寻得家学,我上次已经给父亲去了信要他帮忙,如今他要我这两日去上一趟,好商定下来这桩子事,不如你跟我一块去吧,你还没跟我回过娘家呢。” “我,跟你回孟家?”司语舟不确定地问。 “对啊。” “你家人”司语舟故作不经意地抬头望天,“不想瞧见我吧,我又不是你生的。” “你这傻孩子。”孟云禾轻轻捏了一把司语舟的脸,“你方才不是说,已然将我视作亲母了吗,我也已然将你视作亲子了啊,而且” 司语舟转过头,目光中有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期盼。 “而且我跟你说过很多回,我们不去管旁人怎么想,最要紧的是你自己开心,第二要紧的呢,是我这个母亲开心!” “又在胡言乱语了。” 司语舟小声嘀咕,却在扭过脸的时候嘴角浮出一个小小梨涡。 孟云禾换了身衣裳,又吩咐下人给司语舟收拾齐整,便坐着马车去了孟家。 中途路过甜香居,老远孟云禾就闻见了刚出笼糕点的香味,于是叫车夫停下车来。 “舟哥儿,想不想吃糕点?” 司语舟依旧是一脸傲娇,但馋虫却不争气地被勾了出来。 孟云禾现在与司语舟相处,已经学会了看他的表情猜他的想法,左右时候还早,她便领着司语舟下来,打算多买些带去孟家给烨哥儿和杏姐儿尝尝。 司语舟见排队的人过多,心里头有些不解:“这排队要排到几时了?你若想买,叫下人直接借着国公府的名号行事便是,他们肯定头一个给我们。” “那不成扰民了吗?”孟云禾笑着摇摇头,“你呀,舟哥儿,怎的如此没有耐心。你看我们现在像寻常百姓一般在这排队,不也是很有人间烟火气吗。我们国公府虽说家大业大,但我们也不能仗势欺人,你看这周围的百姓,虽然不像我们一样身着绫罗绸缎,家境殷实,但他们也在为自己家庭的每一天而悉心努力着,他们的每一分每一秒,也都是为了让自己的家人更幸福而辛劳奔走着。若我们借着国公府的名号行事,掌柜的接待我们,将刚做好的可着我们要,那不是耽误了他们的时间吗?他们的时间和我们一样宝贵,这世间呢有他们的常理和法则,我们尽量不要轻易去打破它们,好不好?” 司语舟难得的没有辩驳,轻轻点了点头。 孟云禾揽过司语舟,耐心地排队等候着,她最近总感觉有些不安,总感觉像是有人在盯着自己似的,这次她和司语舟出门也带了好几个侍卫,侍卫都在暗处候着,如果他们有什么危险也能立马出手相助。 眼见着就快排到他们了,突然有个满身酒气的男子跌跌撞撞地挤过来,身后还有两个随从跟着嚷嚷:“让开,都让开!我家爷要给落仙楼的琼华姑娘买糕点,都识趣点让开!” “琼华姑娘?那可是落仙楼的花魁啊!” 孟云禾瞧着那醉酒男子也是锦衣华服,看来也是哪个富家公子,此遭定是为博佳人一笑来了,她护着司语舟,主动朝后退让,可那男子醉醺醺的,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竟朝着她靠了过来,孟云禾皱眉躲避,一个没站稳,险些跌倒,突然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扶住了她,随后是低沉的男子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夫人小心了。” 孟云禾惊讶抬首,只见扶住她的是一个身姿极其挺拔高大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衣袍,只是戴着长斗笠瞧不清楚面容。她自认为自己个子也不矮,可在这男子面前竟显得极其娇小。 “你不要碰我母亲!” 司语舟突然跳起来,伸手去拍那男子扶住孟云禾胳膊的手。 那男子也不生气,孟云禾听着他似乎是轻轻笑了笑,随即放开了手。 “夫人站稳了。” 这男子声音极其好听,孟云禾竟不自觉地红了脸,还好她此时出门在外,也带着兜帽,不然可是要丢脸了。 那醉醺醺的男子此时却是注意到了孟云禾。 “这位夫人瞧着好生美丽,竟比那落仙楼的琼华仙子还美上两分。” 那男子眯着眼睛,竟要来揭孟云禾的面纱。 “让在下瞧瞧夫人的面容。” 这男子的咸猪手还没伸过来,就被一只大手擒住了,先前扶住孟云禾的那男子握住那醉酒男子的手,声音听着多了丝冷意。 “你还是莫要太放肆了。” 孟云禾谢过那神秘男子,揽着司语舟便转身匆匆离开,她和司语舟的身份特殊,还是不便在此惹了是非,只是可惜今日吃不上这糕点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啊啊啊啊啊啊啊疼!” 身后传来那醉酒男子的痛呼,此时潜藏在暗处的护卫也出现了,孟云禾朝他们示意,叫他们去帮帮那戴斗笠的男子,瞧着那醉酒的泼皮身份不简单,那男子怎么也是为了维护她而出手的,若是那泼皮无赖有意为难,也好借着国公府的名号帮他一下。 上了马车,孟云禾将兜帽摘下,长呼了一口气,她还没缓过来气儿,就瞧见司语舟坐在她对面,正抱着胳膊盯着她呢。 孟云禾被司语舟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你干嘛这副样子,瞧着怪吓人的。” “你脸怎么这么红?” “哪里红了。”孟云禾拿起兜帽扇着风,“那泼皮太吓人了,我这是被吓的。” “哼。”司语舟不屑,“我看不是,你瞧见那个遮住脸的奇怪男子后就有些不对劲!” “我能有什么不对劲。” 孟云禾有时候也很是佩服司语舟的这想象力,虽然那男子确实瞧起来有些魅力,声音也好听但,为了她日后的荣华富贵,她还不至于行差踏错的!看着司语舟的小脸,她突然想起了司语舟方才跳起来去打那男子的模样,不觉“扑哧”一笑。 “舟哥儿啊,你还是快些长高吧,等长高些就不用了跳起来去打人家了!你不是喜欢行侠仗义吗,你瞧瞧方才那个大侠多高呀,这才有大侠的风范,所以你日后,不许挑食!” 司语舟闹了个大红脸,声音却依旧倔强:“我父亲也高,不比那人差,他轻轻松松一只手就能将我拎起来呢。” 孟云禾不耐地掏掏耳朵,又一次从司语舟口中听到了自己那还没见过面的老公,现在在司语舟面前,她连表面的敷衍都不愿做了。 “你父亲是长得高,那他声音有人家好听吗?再说你父亲那副尊容”孟云禾一脸嫌弃,“再说你父亲能回得来吗!” “你!”司语舟现在成熟了些,听出了孟云禾话语中的不对劲来,“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父亲长得丑?” 孟云禾翻了个白眼:“这还用问吗?这京城谁不知晓他长得丑啊。” “一派胡言,我父亲是人中龙凤,打我父亲少年时期,就有不少姑娘痴恋他,爱而不得。”司语舟激动得语无伦次,“你居然说我父亲长得丑,你给他当洗脚丫鬟还差不多!” “喂喂喂,过了哈。”孟云禾很嫌弃地摆摆手,“我知道你那颗维护你父亲的心,但他长得丑是众所周知,你把心思用在正途上,别天天整那些奇奇怪怪的词语,这机灵劲儿用在读书上就可以了。” 司语舟显然还不服气,还欲与孟云禾争辩,孟云禾直接将眼睛一闭,不再理会他这个司鹤霄狂热粉,没一会儿,他们就到了孟家。 她这一年多回孟家的时候也不算多,虽说她时间自由,无人管束,但这孟府也没什么特别值得留恋的,她只偶尔回来瞧瞧赵氏,许姨娘和烨哥儿、杏姐儿罢了。 这还是她头一回带司语舟回来,司语舟显然很紧张,牵住她的小手里都沁出了薄汗。 孟云禾心里觉得好笑,叫下人前去通传了之后,便领着司语舟走向自己的见山院。 “为何会叫见山院如此奇怪的名字?”司语舟听着后,心里奇怪,开口发问。 “悠然见南山嘛!”孟云笑着说,“这是一首表达田园闲情逸致的诗歌,我念全诗给你听” “姐姐!” 孟云禾还未说完,就见一个身姿挺拔的青衣少年朝她奔来。 “烨哥儿!”孟云禾瞧见孟锦烨,也赶忙迎上去,“你怎的比我上回见你又瘦了,你定是没听我的,没好好吃饭!” “哪有啊姐姐。”孟锦烨也只有在孟云禾面前才会露出几丝少年人的情态,“我有好好听姐姐的,但姐姐不在家,这饭总也是吃不香。” “你这小子,才几日不见,都学会跟姐姐耍贫嘴了!”孟云禾笑骂了一句,“待会我可要考察考察你,看看你究竟学的怎么样!” “没问题。”孟锦烨自信地挺直身子,“姐姐,我最近有信心的很,明年科举,定不会叫你丢脸的!姐姐这是?” 孟锦烨方才注意力全然都在孟云禾身上,此时才注意到司语舟。 “这不会就是你丈夫的那个儿子吧?” “怎么说话呢。”孟云禾将司语舟揽过来,“这也是我儿子啊,孟锦烨,不许乱说,不然我会生气的。” 孟锦烨见孟云禾脸上露出不快,识趣地住了嘴,但看着姐姐与那小子亲近,孟锦烨没由来的有些醋意,感觉姐姐的爱被别的孩子分走了。 “哼,一个这么小的小娃娃,他能懂些什么?” 司语舟: 他只是小,又不是憨傻。 “烨哥儿,你今年才十五岁呢,也算不得很大” “他也就七八岁吧。”孟锦烨满脸傲慢,“识字了吗?” “呵,你瞧不上谁呢。” 司语舟也不服气,气势一点都不能输。 “瞧你那瘦弱的样子,一看就是个书呆子,要不待会比划比划?” “你说谁书呆子呢!” 孟锦烨也炸了毛,他可以丢脸,但决不能在姐姐面前丢脸! “比划就比划,我只是不想叫旁人说我欺负小孩子罢了!” “行了你俩!”孟云禾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见了面会是这副光景,“君子动口不动手,烨哥儿,舟哥儿才刚满八岁,怎的能跟你比呢?你一会可以考较考较他的学问,万不可以动手。” “还有你!”孟云禾又看向司语舟,“这是你舅舅,你要尊敬他。” “哼!” “哼!”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冷哼了一声。 啊!饶了她吧,带孩子真是太累了! 许姨娘知晓孟云禾今日回来,早早地就迎了出来,司语舟和孟锦烨还犹自不服气,非要进去比试一番,孟云禾无法,叮嘱了他们两个便随他们去。 孟云杏也兴高采烈地出来,拉着孟云禾的手说了一会子话。 “禾姐儿啊。”许姨娘还是有些担心,“你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便是小公爷的那个庶子吧,娘瞧着你与他关系倒是处得不错。” “娘,我早已将他视作亲子,这孩子很敏感,你莫要在他面前说这些话,只管将他当做我亲生儿子看待就好。”孟云禾叮嘱许姨娘说。 “你这孩子心善。”许姨娘却依旧眉头紧皱,“可是这小公爷也不回家,你也没个孩子傍身,日后可该如何是好。” “娘,如今我握着管家大权,在府里人人都听我的,如此风光,他不回来倒是好了。”孟云禾一脸的不在意,“你就莫要忧虑了,我真的过得很好。” “就是啊娘,”孟云杏也帮着劝许姨娘,“您不用为姐姐发愁,咱们女子家又不一定非要指着男人。姐姐,你知道吗,我最近跟咱们护院学了几招把式呢,我现在可厉害了。” “唉,一个两个的,都不叫我省心,禾姐儿,你也劝劝杏姐儿,如今也不小了,既不会绣花又不会做饭的,整日摆弄那些男人家的东西,我都替她感到害臊。”许姨娘眉头皱得更深了,“这杏姐儿许是投错了胎,怎么生得同个顽猴一样?” “娘,杏姐儿这般也挺好的,只要她自己开心就行。”孟云禾冲孟云杏眨眨眼,“如今天下太平,娘所有的心思自然是都在为杏姐儿寻摸亲事上,可日后一旦发生变故,前路未卜,杏姐儿如今学的都可成为保命的绝学,到时候娘可就知晓杏姐儿的中用了,这祸福旦夕间,娘要将目光放长远些才好。” “还是姐姐好!”孟云杏抱住孟云禾的胳膊,“姐姐,反正姐夫也不在家,过几日我想去你那儿住!” “好啊,姐姐教你骑马!”孟云禾笑着答应下来,“国公府里有专门的武先生呢!” 许姨娘看着这不寻常的姐俩,想开口劝阻,最终只是叹着气摇了摇头。 随她们去吧,她实在不忍心扰了她们的兴致。 到了午膳时分,赵氏喊着她们一众人去到翠华庭用膳。 丫鬟叫了好几次,孟锦烨和司语舟才慢吞吞地走出来,孟锦烨瞧见孟云禾,竟出乎意料地没有扑上来,孟云禾只觉得他神色有些凝重,想着过会再问他怎么回事吧。 司语舟倒是一脸轻松,如今他性子开朗了许多,再也不复之前那般敏感易怒了。 赵氏很是重视孟云禾的归家,叫下人们准备了一大桌子好菜,将孟云禾、司语舟,孟锦烨、孟云杏和许姨娘都叫了过去,赵氏屏退左右,说是一家子趁吃饭时候好好说说话。 司语舟还未经历过这么多人一起用膳,神色间有些局促,赵氏冲着司语舟友善地笑笑,温和道:“舟哥儿,你只当这是自个儿的家。” “是啊,方才与烨哥儿斗嘴的那劲儿去哪了?”孟云禾奚落司语舟,“是不是被烨哥儿为难到了?” 孟锦烨的面色却更不好看了,他慢吞吞地站起来,看向孟云禾。 “姐姐,这孩子很是聪慧,我自愧弗如,而且他说他是从你嫁进去后才开始读书的,这记性未免也太好了些。” 难怪孟锦烨面色不好看,是怕她因此轻看他吗? 司语舟聪明她是早就知道了的,有时候她也在想,这司语舟的亲娘到底是个何等人物,为何会生出这么一个神童来。说起来,孟锦烨的脑子已经足够好使了,能令他都感到惭愧,更能映证司语舟天赋是何等的高。 赵氏和许姨娘也有些惊奇,她们也知晓,孟二老爷对孟锦烨寄予了厚望,说孟锦烨是孟家有史以来最会读书的人才,没想到这司语舟瞧起来瘦瘦弱弱的,居然能得孟锦烨如此称赞。 “舟哥儿,你瞧,我不是唬你的吧。” 孟云禾摸摸司语舟的脑袋,当着众人的面,司语舟很给孟云禾面子地没有躲开。 “连我家最会读书的烨哥儿都如此夸你了。” “还有你,烨哥儿,就因了这事儿你不高兴啊?”孟云禾朝孟锦烨眨眨眼,“在姐姐看来,你已经很厉害了,你永远都是姐姐的骄傲。” “嗯。” 孟锦烨点点头,心下终于释然开来,他从小到大最敬重最在意的一直都是姐姐,他很怕姐姐会对自己失望。 “日后我会听姐姐的,对这小孩好一点。” 赵氏“扑哧”一笑:“烨哥儿向来稳重,如今居然会跟一个孩子在这争风吃醋了。” “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幼稚。”孟云禾也笑起来,“这也是为什么我想请父亲为舟哥儿请夫子的缘故,舟哥儿虽开蒙晚,但头脑聪慧,如今小公爷也不在家,我不想耽误了这孩子。” 赵氏点点头:“自然应该如此,你父亲午后便会回来,到时你与他详谈,尽管将这事儿敲定下来才是。” 许姨娘也说:“没想到舟哥儿这孩子如此出息,这样我这心里也能放心些,这小公爷这么久了也没露个面,倒叫我担心禾姐儿啊。” “你就别瞎操心了。”赵氏轻轻白了许姨娘一眼,“咱三姑奶奶的本事可大着呢,我瞧着也不是个需要男人的。” “那女子行走世间,哪能不要男子呢。”许姨娘还是不放心,“太太又拿我说笑了。” “你姨娘向来迂腐的很,”赵氏朝孟云禾笑,“不必理会她说什么,这爷们儿不在家女子也能自强自立于门户,瞧瞧我那个女儿,我倒是希望着书哥儿不在家呢” 看着赵氏的神色有些黯然,孟云禾小心询问:“母亲,二姐姐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吗?” 赵氏神色更黯然了,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得紫英的声音从外面急急追进来。 “二姑奶奶,二姑奶奶,您等奴婢通传一声啊!” 孟云禾愕然回首,只见孟云枝已经阴沉着脸立于门口,孟云枝头戴鸭金点翠凤头步摇,耳坠翡翠串珠耳环,穿着身荔枝红缠枝葡萄文饰长身褙子,莲青色丸子曲水织金马面裙,端的是一派富贵华丽,但这衣裳虽隆重精美,却瞧着搭配的很乱,颜色也有些不协调,衬得孟云枝脸色疲惫蜡黄。 以前孟云枝素来是个讲究要好的人,她不似孟云苓那般只知可劲儿打扮自己,头上身上整日给驮着违规建筑似的,孟云枝的衣裳都是她精心挑选的,或精致素雅,或端庄贵气,她时时都记着自己名门贵女的身份,不肯朝外界泄一丝一毫的怯,生怕被旁人视作什么庸俗浅薄之人。 而她今日的装扮,好像是为了刻意遮掩什么,趁着她那阴沉的面容,倒显出几分盛气凌人出来。 “我倒是母亲今日怎么没空,原来是在这陪咱们的三姑奶奶啊。” 孟云枝的声音也显得怪怪的,在场的人听了感觉像有一条黏腻的毒蛇爬过心口似的。 “如今啊,女儿想见母亲的金面都很是困难了。”孟云枝语气幽幽,“母亲摆这么一大桌子,竟然都不叫女儿过来吗?” 赵氏瞧着孟云枝这副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尽量语气和软地说:“枝姐儿,你何时回来的?如今你回来也不告知我一声,都是去老太太那里,我今日不知你也回来了。正好,你们姐妹也有一年多未见了,我们才刚吃没多久,你坐下来一起吧。” 紫英忙给孟云枝加了凳子和碗筷,孟云枝也不推辞,径直在孟云禾对面坐了下来。 孟云禾顿时就感觉到孟云枝那目光湿腻腻地缠绕了过来,叫她感觉很不舒服,她压下去不适,也不理会孟云枝,将面前的金丝烧麦夹了一个给司语舟。 “舟哥儿,你尝尝这个,全京城都没有我们府里的厨子做的好吃。” 司语舟点点头,面上看上去很冷淡,也没朝着孟云枝的方向去看。 “三妹妹,你我姐妹二人确实有一年未见了。”孟云枝主动开了口,“不知道你过得如何啊?” “我过得挺好的。”孟云禾抬起头来,爽朗一笑,“瞧着二姐姐过得应是也不错的。” “呵,”孟云枝呼了口凉气,“我听说三妹妹你那个丈夫一年多一趟都没回来,三妹妹你不寂寞吗?” 第33章 夫君 孟云禾感到十分惊讶, 原先的孟云枝自持名门贵女的身份,何时口出过这等子秽语?如今的孟云枝,倒显得像个低俗的市井妇人般了。 “枝姐儿!”赵氏立马呵斥了孟云枝, “说话讲究着场合,如今烨哥儿和杏姐儿还在, 你休要污言秽语。”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孟云枝面色一沉,将筷子“啪”地一声放下,“三妹妹,你那丈夫如今在那么远的地方, 他又不是个老实的, 说不定外面已然妻妾成群, 孩子说不定都有好几个了。你又何苦为他守身如玉, 我看呐, 反正赵淮书还念着你,你何不趁此机会与他再续前缘?” “孟云枝!”赵氏厉呵一声, 猛地站起身来, “你若是来找事的, 立马滚,不要在这里随便辱人清白!” “你们才是一家子!”孟云枝也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尖叫, “我又没有说错!那司鹤霄生得如此丑陋, 既然三妹妹委屈了自个儿替我嫁过去, 我自然不能叫三妹妹那么难受, 我也应将自己的丈夫与她同享啊!” “不许你说我姐姐!”孟锦烨也恼了, “当初是你用那等子阴私手段陷害我姐姐, 才使得她与你换亲的,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如今不如意了,照着我姐姐撒什么气!” “我得了便宜还卖乖?”孟云枝冷笑,“是,我是个大恶人,生生拆散了这一对神仙眷侣,如今那赵淮书处处与我作对,不听我的!我看他心里念着的分明就是孟云禾!反正那司鹤霄也不知道如今死没死外头,我不如就做个好人成全了他们这对苦命鸳鸯。” “不许你辱我父亲!”司语舟眉头一皱,“你如此胡言乱语,就算你是母亲的姐姐,国公府也不会放过你!” “呵,我道是谁,原来是。”孟云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阴恻恻起来,“原来是国公府的那个野种啊。” “紫英,飞霞,”赵氏被孟云枝气的心口疼,“快将二姑奶奶拉出去,不要再叫她在这撒泼,孟云枝,这里头的人没有一个对不住你,你在这里发什么疯!你既然如此不在意我们之间的母女情,日后,你再也莫要回孟家了!” “我偏不走!我不好过,你们又凭什么好过!” 孟云枝像一头发疯的母狮一般,紫英和飞霞根本拽不住她。 孟云禾担心地看向司语舟,没想到司语舟正巧也朝她看了过来,似是读懂了她心里的担忧,司语舟朝她笑了笑,还拉住了她的手。 “母亲,我没事,我才不在意那个疯女人怎么说呢。” 孟云禾只觉一阵揪心般的疼痛,她本来觉得孟云枝毕竟是赵氏的女儿,想给赵氏留着面子,可如今孟云枝都欺悔到舟哥儿头上来了。 孟云禾冷静地站起身来,看向气得捂住胸口的赵氏,脸色涨红的孟锦烨和孟云杏,再看向不敢说话的许姨娘,最后看向歇斯底里的孟云枝。 “孟云枝,怕是你搞错了自己的位置吧,你凭什么觉得,我需要你来可怜?” “呵。”孟云枝推开紫英和飞霞,拍了拍自己的衣袖,“要我将话挑明吗?孟云禾,赵淮书喜欢你,我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我瞧不上司鹤霄,他生得青面獠牙,还弄出了一个孽种来。赵淮书从小一直喜欢我,自从你出现他便对我不退避三舍,是你抢了我的东西。如今,我与他虽结为了夫妻,可他日日脸上不高兴,还不肯听我的用功读书,这样下去能有什么出息!我分明是为他好啊,他一点儿都不识得我的苦心,现在还日日不敢归家,天天躲在外头,谁知道他在外头干什么呢!反正孟云禾你现在也没有男人,那赵淮书是不是去找你了呢?” “孟云枝,你真的贪得无厌,不知满足!”赵氏扶着桌子,气的浑身发抖,“我早就提醒过你,书哥儿他不是读书的料,你若想要前途,就不要选书哥儿!是你自己一意孤行,叫我对不起了云禾,让她顶替你嫁去了国公府!如今你又要我对不起我哥哥和嫂子,你将昌兴伯府折腾的不成样子,逼的书哥儿根本无法回家,还乱插手湘姐儿的婚事,想将她嫁去给一个游手好闲的鳏夫!我嫂子不过是说了你两句,你居然敢跟她动手!你叫我如何有颜面面对赵家!你现在在婆家无法无天,触了霉头就回来寻老太太,老太太目光短浅,只会教你一昧骄横,你如今越发的不成了样子!” “鳏夫怎么了,母亲当时不也给我找了个有孩子的男人吗?”孟云枝冷冷一笑,“换了倒是正好,如今我瞧着孟云禾与这小野种相处的甚是不错,可真是一位慈母啊。” 孟云禾捂住司语舟的耳朵,将银屏招呼过来:“先将舟哥儿领下去。” 司语舟却摇了摇头:“我没事,母亲,我要留下来,同你一起。” “这些你现在还不能听。”孟云禾不理会疯癫的孟云枝,耐心地对司语舟说,“虽然我知晓你生性坚强,并不惧怕这些恶语中伤,但这些话会脏了我们的耳朵,不听也罢。” 司语舟却再次摇了摇头:“我今日瞧见她怎么伤害我们,日后才能一笔笔讨回来,母亲,我已经长大了。” 孟云禾一愣,没料到司语舟会这样说,孟云枝见孟云禾不答话,只顾着理会那个小野种,顿时感觉自己又看到了平日里那个漠视自己的赵淮书,孟云枝直接走上前来想要拉孟云禾:“说话啊你!” 只是孟云枝的手还没碰到孟云禾,便有一股大力拽住她,毫不留情地将她丢了出去。 孟云枝狼狈地摔到地上,头上的步摇都甩脱了出去,她愤怒地抬头,只见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孟云禾也惊讶地抬头,只见眼前的男子穿着雨过天青色烫金碎纹圆领袍,头上却带着长斗笠,瞧起来他虽换了衣裳,但分明就是那个今日在甜香记帮她的男子! “你是谁!孟云禾,这不会是你姘头吧!”孟云枝猖狂地尖叫起来,“一个陌生男人居然能踏进孟家,这是疯了不成!孟云禾,我就知你不会这么老实,那司鹤霄又老又丑,你也终是按捺不住寂寞了,我回去便告诉赵淮书,你还瞧不上他那等子弱鸡呢!” “孟云枝,你满心龌龊,就当这世间之人都同你一样龌龊吗?”孟云禾冷笑,“我当日既与赵淮书解除了婚约,这辈子就不可能再与他有任何瓜葛,是你自己心胸狭隘,疑神疑鬼。而且,我现在是国公府当家的大奶奶,比你身份尊贵多了,若要可怜,也该是我可怜你,怎么都轮不到你在这帮我作主!” 孟云禾知晓孟云枝最在意什么,如今既已撕破了脸,便直往孟云枝心头上扎,丝毫不再留情。 果然,孟云枝听见这话就受不了了,挣扎着想起来:“孟云禾,你不过是一个庶女,我才是孟家的嫡出大小姐,你不过是捡了我不要的东西,你在这里得意什么” 那身姿高挑的神秘男子突然出声笑了。 他抬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赵氏虽恼孟云枝荒唐,但更害怕这突然闯进来的陌生男子意图不轨,刚想出声呵斥这男子,就将这男子摘掉了遮挡,赵氏的话顿时塞在了口中。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坏人吧? 孟云禾也看呆了。 眼前的男子美得不似真人,他身姿修长,如庭前松树一般仪态端正,神姿高彻;眉宇轩昂,恰如朝霞孤映,目光朗朗,欲邀明月入怀;鼻梁高挺,姿仪若云出岫山,峰披烟雾;那两抹薄唇更如雪上杏色,似能将这世间所有风流佳话都点缀其上。 然而他虽生了一张如玉般的春山之面,但那面部的轮廓却如刀削斧刻,利落分明,倒为这男子添上了几点英气,叫他整个人轩然霞举,又如松间水月一般英姿洒落,威仪秀逸。 在场众人鸦雀无声,直到司语舟一声欢欣的呼喊打破了这片寂静。 “父亲!” 男子一笑,蹲下挺拔修长的身子,将司语舟抱了起来。 “父亲,您回来了!” 父亲? 孟云禾僵硬地转过脖子。 这么说,这就是她那成婚一年多还素未谋面的丈夫了? 说好的青面獠牙,形状可怖呢? 这传言与现实相差也太大了吧! 司鹤霄抱着司语舟站起来,看向孟云枝的一刹,那目光却忽地冷了下来。 “赵大奶奶,你怕是没弄清楚一件事,就算你不与我退婚,我也是请了人来与你退婚的。只是手底下人办事不力,如今倒叫你反咬一口。而且我记得赵大奶奶芳龄也不小了,我只不过是比你长了三两岁吧,若我是又老又丑,那只怕赵大奶奶也好不到哪里去。” 孟云枝已经全然失却了言语能力,她愣愣地看着司鹤霄,已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司鹤霄突然转头望向孟云禾。 孟云禾没料到他突然看来,这突然间叫她多了一个老公,她真是好生不习惯,她只好朝司鹤霄讪讪一笑,略有些尴尬地说:“那你生舟哥儿生得挺早的哈啊不对,不是你生的” 孟云禾丢脸丢的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也怨不得她此刻手足无措,这突然间将她认知里一个青面獠牙的大妖怪换成如今眼前的这个绝世帅哥,任谁都要难以接受。 她那长了毛的老公呢!被眼前这个帅哥吃了吗! 司鹤霄却只是一笑,随即拉起了孟云禾的手。 “我之所以最终没与孟家退婚,也是因了新娘换成了三姑娘的缘故。赵大奶奶,若是你再胡言乱语,出言污蔑我国公府,我可就要禀明陛下,不介意拉你去刑部列出一份口供出来,将你的罪状一条条列举个清楚。” 孟云枝到底是个女人家,听了这话脸色煞白,再也不复方才张牙舞爪的厉害姿态。 孟云禾被他拉着手,也感觉十分别扭,但在人前又不好挣脱了去。 “孽女!你在小公爷面前如此丢脸!” 就在这时,孟二老爷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边走边喘着粗气。 “贤婿,你怎么走的如此之快,叫我怎么追都追不上啊!” 司鹤霄对孟二老爷笑了笑:“我心中着急,生怕夫人被这孟家二小姐给欺负了去,因而便走得快了些,还请岳父见谅。” 孟二老爷脸色一变,心知司鹤霄这是在点他呢,虽然他不清楚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听得下人回禀,也能猜出一二来。孟二老爷在心里直骂孟云枝坏事,如今小公爷回了京,又被皇上重用,他心中正高兴自己当初力保下了这么一门亲事,没想到如今都被这孟云枝搅合了! “贤婿,你见谅,是我教女无方。”孟二老爷陪着笑脸,“这禾姐儿好不容易带着孩子回一次娘家,居然被这孽女如此污蔑,此事我定当严惩,绝不姑息!” 孟云禾在暗自腹诽,难怪当初孟二老爷定要促成与国公府的亲事,如今瞧着他对国公府的态度,确实是带着些巴结的。 “父亲如今倒是会见风使舵。”孟云枝歪倒在地,风中残烛般地笑起来。 “父亲,我如今嫁的不如三妹妹好,倒是对你没有一点利用价值了,我们孟家自诩百年诗书世家,你还不是一样的对着旁人巴结奉承,好不丢脸!” “孽障!”孟二老爷平日里最在意的便是脸面,“你这孽障,在赵家大闹一通,如今自己家的声誉也不管不顾了,既然你这么有本事,日后不要再踏进我们孟家一步!” 孟云禾瞧着如今的场面,再看看赵氏难堪的神色孟云枝毕竟是赵氏的亲女,想到赵氏往日里对自己的照料,终究是于心不忍,这般想着,她伸手扯了扯司鹤霄的袖子。 “夫君。” 这两个字一出门她感到浑身的别扭,但看到司鹤霄扭头朝她看来,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 孟云禾硬着头皮看向他:“不如我们先回国公府吧,这儿的事,自有父亲和母亲处置。” 司鹤霄笑得两只眼睛弯弯的:“好。” 赵氏感激地看了孟云禾一眼,孟云禾朝孟二老爷道别:“父亲,那夫子的事儿” “那事儿就不劳岳父大人操心了。”司鹤霄笑着说,“云禾,恰巧我回来了,也给舟哥儿找到了夫子,不过还是要谢过岳父大人为此事奔前忙后,好不辛苦。” 孟二老爷只觉得满头是汗,这小公爷大抵是征战沙场时间久的缘故,便是说些寻常的家常话,也会叫他觉得压力倍增,再加之司鹤霄生得身材高大,叫孟二老爷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没由来的矮上了好几分。 “小公爷不必客气,如今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便是。” 司鹤霄又与孟二老爷客套了几句,便带着孟云禾和司语舟离开了。司鹤霄刚走,孟二老爷就指挥着丫鬟仆妇将孟云枝关了起来,许姨娘也带着两个孩子告辞离去,等做完这些,孟二老爷只觉得周身疲倦,好似打了一场恶战一般。 赵氏也好了些,紫英却还是不放心,差人去请大夫,看着发妻如今这疲惫虚弱的样子,孟二老爷突然觉得于心不忍:“兰芝” “太太,老太太派了人过来。”飞霞这时突然急匆匆地走进来。 赵氏看了孟二老爷一眼,只觉得身心俱疲:“老太太有何事?” “老太太骂太太没良心,光跟外人亲近。”飞霞也看了孟二老爷一眼,似乎感到有些为赵氏委屈,“说说您不心疼自己的闺女,不为二姑奶奶作主,还将她关了起来,她说您若是不管这事,她就豁出这张老脸去带着二姑奶奶到赵家讨公道。她还说您忤逆长辈,若是不放了二姑奶奶,就叫老爷休了你!” “荒唐!”孟二老爷气得使劲一拍桌子,“这老太太如今这么好赖不分,她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多吗!你去告诉老太太,莫要再插手孟云枝的事,若是她再贸然插手,只怕我赵家会危及满门!” “是。” 飞霞垂首退去。 赵氏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她揉着自己的眉心:“老爷都瞧见了吧?” “兰芝,你这些年辛苦了,母亲她出身不高,许多事儿她并不懂。”孟二老爷心里后悔,“这些年,她将枝姐儿养在身边,我虽知不妥,却因为当年你与我置气之事,心里一直赌着一口气,便在枝姐儿这件事上撒手不管,不曾想老太太表面上将枝姐儿教导成了一个名门淑女,却没有教她修身养性,如今她心胸狭隘,不识大体我,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当年我缓过来后,一直想要回枝姐儿,可老太太因那事恼了我,我早便跟你说过老太太气量狭小,可老爷你因为自己的孝心,一直不帮着我说话。”赵氏也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不知道,老太太一直在枝姐儿面前说我不好,我也自知亏欠于她,所以千挑万选,动用自己所有人脉,为她选了国公府的亲事。我又不想着叫她攀富结贵,只是知她心高气傲,唯有小公爷那等子有手段有战功之人,才能压得住她那副性子。可她一心觉得我是利用她的婚事来攀高枝儿,对我心存怨恨,偏生老太太也不帮着我,还纵容枝姐儿胡闹” “兰芝,都是我的错!是我酿下了这恶果!” 过了这么多年,孟二老爷终于肯向赵氏低头了。 “当初你我夫妻情分正好,我却没受住柳姨娘的引诱,伤了你的心,后来柳姨娘生了哥儿,老太太更是借着她和二哥儿来打压你。我虽娶了你,却因你出身高门,一直心存自卑,当初也有打击你气焰的想法,于是我眼瞧着这一切却并未出手相助我明知你在意枝姐儿,却还任由她养在老太太那里兰芝,如今我都瞧见了,这枝姐儿现如今心性扭曲,却是再也掰正不回来了!” “枝姐儿,苓姐儿,都是被养坏了的孩子!” 赵氏听见孟二老爷这番话,也是百感交集,曾经她日夜渴望听见孟二老爷亲口向她认错,如今孟二老爷终于说出了这话,她却觉得如千帆过尽,这已不是她所在意的东西了。 曾经她最在意的夫妻情分,如今已如过眼云烟,她甚至觉得年少时的那个自己过于执拗,不懂变通,若是她当初不那么固执,肯主动朝孟二老爷低低头,也不至于将枝姐儿拱手让人,如今将她教成这副样子。 第34章 约会(捉虫) “我早知赵淮书并不适合枝姐儿, 若他俩在一起,早晚酿成大祸!枝姐儿一生要强,处处掐尖, 偏生只是个绣花枕头,内里并没有相称的雍容和气度。我本以为再怎么赵家都是我娘家, 哥哥嫂子看在我的面子上,即使枝姐儿做的不好也会有所包容,只是没想到枝姐儿行事如此过分,一年间就已经将他们得罪了个透我如今都没脸再见哥哥嫂子了!老爷, 我这几日翻来覆去也想明白了, 为今之计, 只有叫枝姐儿和赵淮书和离了!说出去虽然不好听, 但至少能保住我们两家最后的体面。今日枝姐儿只是回孟家闹, 来日若是去外头闹,去公堂上闹, 到时候可该如何是好!” 孟二老爷没说话, 似是还在犹豫。 “枝姐儿是我的亲女, 我如何舍得叫她成婚一年便落得个这样的名声。”赵氏悲从中来,泫然欲泣,“但我不能好赖不分, 哥哥嫂子就书哥儿和湘姐儿两个孩子, 枝姐儿自己婚事不顺, 居然就想着去设计湘姐儿的婚事, 幸好湘姐儿自己机警, 没着了她的道” “太太不必再说。”孟二老爷想起此事便是气从中来, “你说的是,如今伯爷见了我都沉着个脸, 生出这么一个荒唐女儿,我也实是无脸见他如今叫他俩好聚好散,双方后面议亲也能容易些,尤其是书哥儿,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叫枝姐儿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便是枝姐儿不再嫁,左右我锦衣玉食的养她一辈子便是。太太,你找机会叫昌兴伯夫人过府一叙,商量他们和离的事情吧。” 赵氏点了点头,又长长叹出了一口气。 “老爷,妾身还有一事想问” “你是想问那小公爷之事吧?” 赵氏点点头:“那小公爷生得如此俊逸,当初怎传出那等子传言,当然我也不是怨枝姐儿丢了这好亲事,终究是枝姐儿与小公爷有缘无分。禾丫头心善,将那小公爷的孩子视若己出,这是她应得的福分,只是原先传言中小公爷如此丑陋,今日一看,居然是个翩翩佳少年,便是妾身活了这么些年,也从未见过像他这一般的好相貌啊。” “此事”孟二老爷叹了口气,“兰芝,说来也巧了,你可知,小公爷和当今陛下乃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 赵氏惊讶:“不知,竟还有这么一层子关系,我当时不过看重了小公爷前程好,知晓枝姐儿掐尖要强,才为她选中的这门亲是,并不知晓小公爷和万岁的关系啊。” “我也是才知晓的,如今这国公府可是万万得罪不得了。”孟二老爷感慨,“咱们陛下当初并不被看好,他身体孱弱,生母又身份特殊,是先帝在外游历时结识的江湖女子。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即使先帝有心袒护,陛下的生母端懿太后还是因没有家族傍身而生存艰难,后来在陛下小的时候就被那盈贵妃妃陷害而去世。国公爷年轻时也行侠仗义,没想到这陛下生母居然是他在江湖中结识的义妹,端懿太后临死前将陛下托付给了国公爷,先帝在位时,外戚干政已经极其严重,先帝虽身居高位却身不由己,许是怕陛下在宫中无人相护,便对外宣称这个孩子夭折,实际上放在国公府教养。” “竟有这回事?”赵氏惊讶,“这事我是听过的,民间还编成了一段传奇,说咱万岁流离这民间十几年,最后励精图治,得登大宝,没想到居然一直是在国公府待着的。” “是了。”孟二老爷点点头,“国公爷手中权力虽大,但为了陛下的安全考虑,并未言明陛下就在国公府,本来先帝只是想保住陛下平安,没想到后来二皇子和三皇子相争,两败俱伤,二皇子更是癫狂的屠尽整个皇室陛下便成了先帝的最后一缕血脉。所以陛下登基后便立国公爷的妹妹为贵妃,国公爷妹妹虽辈分大,但年纪却只比陛下大了个两三岁,这一遭应是陛下感谢国公府的袒护。但这陛下和国公府的关系却一直未被挑明,如今随着小公爷回京,才开始宣扬了开来。你可知这是为何?” “为何?” “这说明,陛下要开始重用小公爷了。”孟二老爷神色变深,“陛下和小公爷渊源极深,个中内情连我都不甚了解。陛下虽身子孱弱,却心思极深,当初他在摄政王的帮助下坐上皇位,形同傀儡,没想到短短几年便诛摄政王,肃清河山,这是何等的雄才伟略,只是他身子不好,这几年也再难有皇嗣,虽已有一太子,皇后的母族势力却是遮天蔽日君心难测。也许是打小和陛下的这层关系,所以小公爷极少露面,行事低调,先帝有一女永乐公主,这公主乃如今明慈太后所出,当时陛下全仰仗太后才能登基,明慈太后仅有这一女,永乐公主更是贵为长公主,尊贵无比,但她性子嚣张跋扈,经常以宫人性命取乐,这公主在宫宴上瞧见了年少时的小公爷,非要小公爷做她的驸马,小公爷却拒绝了,永乐公主恼羞成怒,便丢下了一句‘相貌可怖,状若蛮妖’,并命令宫人将此散布出去,公主之言,众人自信以为真,于是便留下了小公爷相貌丑陋之言,后来小公爷便跟随国公爷去了塞外,他的相貌更是无人知晓。而且自从永乐公主此事后,不知是不是为了彻底摆脱公主,后来小公爷就多了一个私生子。公主身份尊贵,自然不可能进门来便当了后母,后来这事自然不了了之。当初陛下在这场较量中还处于下风,后来陛下暗中谋划,渐渐剪掉了明慈太后之羽翼,还将永乐公主送去南离和亲,这桩子事也激化了陛下与太后一党的矛盾,如今朝堂只是看着太平,实则风起云涌啊。” 赵氏听了这话,却面露愁色。 “你听了这些,怎的还烦闷上了?”孟二老爷不解。 “我本以为这是门天作之合的好亲事,但听你这么一说,国公府与皇家牵涉太深!”赵氏长叹了口气,“禾姐儿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她是个乐于知足的性子,这倒是将她卷进这些明争暗斗中了!禾姐儿日后的路不好走啊!” 孟云禾回到国公府,还未从方才的惊骇中回过神来。 司鹤霄居然回来了!而且他居然生得那般好看! 突然把她的怪物男友换成了个绝世美男,这叫孟云禾如何消化的了? 还好司鹤霄将她送回来后便离开了,若是司鹤霄今日便要住在她这里,可真叫她不知如何是好了。当初以为司鹤霄只是个青面獠牙的丑陋妖怪,心想着咬咬牙一关灯一闭眼就过去了,如今竟知司鹤霄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好长相,若是他俩真住在一处,倒不知是谁占谁的便宜了。 孟云禾突然就回想起了司鹤霄那修长笔直的身躯,高挺的鼻梁,和两抹水色的薄唇 啊啊啊啊啊啊! 孟云禾扑倒在床上,用被子逃避似的蒙着脑袋。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她才不是那样的女子! 那厢里司鹤霄刚将司语舟领进松涛苑,突地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父亲怎么了?”司语舟关切地问,“可是一路奔波劳累,感染了风寒?” 司鹤霄摇摇头,心里也感到奇怪,他突然想起了方才送孟云禾回房时女子那逃避尴尬的神情,想到这里他感到有趣,嘴角逸出一抹笑容。 “父亲这次回来还走吗?”司语舟小心翼翼地问,“父亲已经几年未曾回来过了父亲,之前在甜香记出手帮我们的也是你吧,虽然你穿着的衣衫不一样,但现在一想那就是父亲,儿子愚钝,居然没认出来父亲!” “我特意乔装了一番,若是被你一眼就能瞧出来,岂不丢脸?我不走了。”司鹤霄用宽厚的大掌摸了摸司语舟的脑袋,“这几年我都未怎么回来过,亏欠于你,叫你受了很大的委屈。如今陛下要我回来会授予我官职,日后便可在京城陪着你与夫人了。” 司语舟脸色一凝,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住了。 “怎么了,舟哥儿?”司鹤霄似是读懂了司语舟的想法,“我记得方一开始,你日日给我去信,说要赶走这位新夫人,如今,你可还是这个想法?” 司语舟低下头,掰扯了掰扯自己的手指,轻轻摇了摇头。 “那如今这岂不是正好吗,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司鹤霄笑着说。 “但”司语舟鼓起勇气还是抬起了头,“母亲好像并不喜欢父亲。” 司鹤霄睁大眼睛,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舟哥儿,你如今都不向着我了?” “自然不是的。”司语舟忙摇头,“孩儿没这个意思,只是母亲她我一开始也觉得能嫁进来是为她高攀了父亲,而且她这个人生性懒惰,整日吩咐我做这做那,为我规定每日的学业,我烦的紧。所以一开始一直给父亲去信,想着有朝一日能将她赶出国公府。我日日期盼着父亲能回来,能站在我身前为我主持正义,可后来我对她的感情渐渐变了,而且,而且她说” “她说什么?”司鹤霄竖起了耳朵。 司语舟有些不好意思:“她说她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她平日里言语之间对父亲嫌弃的很,虽说她对父亲有误解,认为父亲生得丑陋,但你们二人毕竟没甚情感。而且方才在她家,那疯婆子闹了一出,我才知晓她原也是有心上人的,她常常告诉我这世间女子命运多身不由己,世俗为女子框定的条条框框将她们都束缚住了。父亲权势,地位都大过于她,若她真的不愿,我也不想她为了我勉为其难地留下来,更不希望父亲勉强于她。她虽然每次嘴上说的都难听,但我知晓,若不是真正关心我的人,是为我做不到这份上的。她没嫁进来的时候,府上到处传言说我活不过十岁,可自从她来了,我突然觉得那个传言已经是距离我很遥远的事情了,我现在健健康康的,都不明白我以前为什么会相信那么荒谬的传言。” 司鹤霄越听脸越黑,直到后面面色才缓和了些,等司语舟说罢,司鹤霄神色复杂地摸了摸司语舟的脑袋。 “舟哥儿,你长大了。” “那父亲是怎么想的?”司语舟很紧张地问,“我希望你们两个都快活。” “那你想让她离开吗?” 司语舟摇了摇头:“自然是不想的,只是我明白,我也不能像儿时那般任性了。” “既然你不想,那我这做父亲的就努努力,叫她喜欢上我。”司鹤霄笑着抚摸着司语舟的脑袋,“其实我已经回来一阵子了,只是因了陛下交给我的任务,所以一直没露面。但我很想念你们,因而已经暗中偷瞧了你们一阵子,她是个好女子,我也欢喜的很。既然舟哥儿也这么喜欢她,我就一定好好待她,好叫她留下来好不好?” 司语舟到底还是小孩子,听了司鹤霄这话,眉目间的喜气都掩藏不住了,但他很快就收敛了神情,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再说她那叫什么心上人啊,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舟哥儿你可不要乱说,于你母亲名声有碍。”司鹤霄拍拍胸脯,冲司语舟眨了眨眼,“那赵家公子,不及你父亲之一二,只要她眼光没问题,就决计会选择我的。” “嗯,父亲英俊潇洒,形容伟岸。”司语舟也是一脸崇拜,“只是父亲,你既看到了我的信,为何还不出手阻挠于她呢,我刚开始确实不懂她的用意,每日感觉委屈极了。” “你这傻孩子。”司鹤霄冲司语舟脑门上弹了一下,“我在军中,路途遥远,一开始信没送到我手上,等接到你的信已经过了几月有余了,那时候你写的信已经一大摞了,我发现你虽嘴上有怨言,但语气更像是在撒娇,而且你的字越写越好,可见她是对了你认真教导的。” “原来如此!”司语舟恍然大悟,“父亲,我并非什么不懂,这一年来我也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以前国公府人人顺着我奉承着我,我说一便没人敢说二,尤其是段姨娘,对我极其温柔,就真的宛如是我慈爱的祖母。可唯独母亲不按我的想法来,也不顺着我的脾气,父亲,其实那时候我性子很差,有时候我也觉得辜负了父亲对我的期望,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直到她来了我才慢慢变回去。” 司鹤霄的神色却突然冷了下来,他心疼地摸着司语舟的小脑袋:“舟哥儿,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我会这么多年不得归家,只觉得桑嬷嬷忠心耿耿,这府中上下我也安插了人手,决计不会有人加害于你。可我忘却了一点,你是慢慢长大着的,光知你的安全需要保障,不知你的心灵更需要甘霖,也正因如此,我便同意了与孟家的婚事。孟二老爷是礼部侍郎,孟家是诗书世家,我想着新进门的夫人便是不那么喜欢你,也会以礼教导于你,不过还好这场阴差阳错的换亲,为你换来了一位好母亲。” 司语舟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同她一块,确实是蛮开心的。虽说她嘴巴阴毒,很少能说我句好,对了父亲,我方才说的她好你可莫要告知她知晓,若是她知晓了,我都能想象出她那张牙舞爪的得意样子了!” “好,我应了你便是。”司鹤霄笑笑,“其实我原本便无心情爱,更无心成家,只想着建功立业,此生将你教导好便是,甚至日后也不打算再有其他孩儿,如此这般,倒真的是阴差阳错了。” “父亲,我的亲生母亲是谁啊?”司语舟突然问。 司鹤霄有些凝重地看了司语舟一眼,没有回答。 “好了父亲,我不再问了。”司语舟懂事地说,“想必这也是父亲心上的一块疼痛,反正现在也不重要了。不过父亲,有一点你们想法倒是如出一辙。” “哪一点?” “母亲也说,今生唯我一个孩儿足矣。”司语舟骄傲地拍拍胸脯,“她说,孩子在精不在多,这辈子有我一个就够了,才不要跟父亲生一群青面獠牙的小妖怪呢!” 司鹤霄的脸立马黑了下来。 这女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啊,想法都如此与众不同! 感觉舟哥儿都被她带偏了 * 司鹤霄已经回来了,孟云禾不知自己还该不该继续插手司语舟的事儿,虽然她能感到司语舟对她的感情已经悄悄改变,但她也不敢肯定,司语舟在司鹤霄面前,究竟会怎么形容她。 这司鹤霄回来的也太早了,若是再过些时日,司语舟定能对她的感情更深! 孟云禾带着心思,很久都没能睡着,后来左思右想,弄得自己身心疲惫,最终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是绣朱将她唤醒的。 “大奶奶,大奶奶” 孟云禾皱了皱眉头,感觉像是有蚊子在她面前晃悠。 “大奶奶” 孟云禾有些烦闷地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一张似笑非笑的俊美面孔。 孟云禾顿时清醒了过来,“腾”的一声从床上蹿起来,扯着被子遮挡住自己,神色紧张地向那人问道:“你,你是何时进来的?” “云禾似乎很惊讶啊。”司鹤霄笑了笑,“云禾,你怕是忘了,咱们两个是夫妻,我是可以进来的。” 孟云禾警惕地看了司鹤霄一眼,再拉开被子,瞧见自己并未衣衫不整,身上的米白色提花软绸寝衣也好生穿着,她稍稍舒了口气,慢吞吞地将被子放下来。 “你你许久未曾归家,我现在瞧你就像是瞧一个陌生人一般,你总得给我一个适应的过程吧” “好,这是我疏忽了。”司鹤霄依旧笑得如沐春风,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下回我会注意的。” 传言这司鹤霄面容狰狞,杀人如麻,生性暴戾凶残,如今瞧起来,这传言真是一句都不准的。 “那你,寻我是来做什么的?” “我想与夫人商议事情。”司鹤霄依旧笑着,眼睛瞧起来弯弯的,“本我也是等着夫人起身的,可见夫人迟迟不起,心中便没按捺住,来找了夫人。我如今也是回来了,如今是夫人当家,我自然是要问问夫人,我现下住在何处呢?” 绣朱听了这话,面皮上感到不好意思,朝他们二人行了一礼后便先行离开了。 绣朱走后,孟云禾感到更尴尬了,她强自镇定地坐直身子:“你这回回来,难道不是来探亲的吗,应是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了吧。” “不,我暂且不会去塞外了。”司鹤霄笑着摇摇头,“云禾,陛下授予了我兵部尚书的官职,不过这几日我说要陪陪夫人和孩子,过几日再去上任。” 兵部尚书? 那可是正二品的官职。 孟云禾差点惊掉下巴,这司鹤霄初来乍到,突然间就比她奋斗多年的便宜爹官职都高了,日后丈人女婿在朝堂相见,便宜爹更是会可劲儿巴结着司鹤霄。 “你从戎多年,被授予这个官职也合情合理。”孟云禾强笑着,“只是夫君你文墨不通,日后主管天下粮草,军队官员认命,立于朝堂之上,倒是需得多读些书了。” “你方才叫我什么?” 司鹤霄好似没听到她的其他话,眼睛亮闪闪的看向她。 孟云禾心中一惊,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那在她看来,只是一个尊称罢了 司鹤霄见孟云禾脸上泛起红云,心想自己这个刚娶进门的媳妇还真是羞赧,虽二人已经成婚,但他还是莫要太过孟浪吓到她才是,反正两人还来日方长,日后有的是时间逗引她。 “云禾,我并非文墨不通,当年我参加科举,还得了探花的名号,只是当年我用了假身份,而后便假死,跟着父亲去历练。”司鹤霄依旧是笑得风轻云淡,好像不过是在讲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我与陛下自幼关系就好,当年用假名参加科举这事父亲也是知情的。我司家的确是武将世家,但我母亲素有才情,因而生下的我也是能文能武的,并非云禾你所想的如此不堪。那年我参加科举,陛下非说我文章写的过于张狂,再加之我也不用这个身份入仕,因而只给了我探花的名次,却是将状元让给旁人了。如今我要担任兵部尚书,陛下会将这件事公布于世的,云禾也不必嫌我丢脸了。” 探花郎假死 等等,这故事怎么听着那么熟悉。 孟云禾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便是那个刚中了探花便暴毙身亡,引无数人可惜的谢郎!”孟云禾简直不敢置信,“传言你容颜绝世,我那清高才情的五妹妹向来不理凡俗,当年却因见了你一面便对你倾心不已,还将你的诗作悬挂于房内,终日瞻仰!” “我字凌云,当年便化名为谢灵玉。”司鹤霄听到孟云禾如此夸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我诗才也就平平,当年年少轻狂,所作之诗也颇为张狂,竟被无数世间才子争相咏诵,来表达自己不落凡俗的凌云之志,再加上世人可惜我早夭,倒是打响了我的名号。” “可惜啊。”孟云禾瞧着司鹤霄,自顾自摇了摇头。 “什么可惜?” “可惜我们并不知你的身份,不然嫁给你的若是我五妹妹,那该多好。”孟云禾感到惋惜,“五妹妹是个淡然如仙的女子,素有才情,这些年对任何男子都不假辞色,唯独对你念念不忘,若是嫁给你的是她,她一定会很幸福。” 司鹤霄本来一直笑着,听到这儿脸却微微敛了下来。 “云禾,你就这般想将我拱手让人吗?” 孟云禾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陪着笑:“倒是也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可惜罢了,五妹妹很是卓绝优秀,不像我,胸无二点墨,实在是个俗人。” “那我便慕着你这俗人。” 司鹤霄语气郑重,孟云禾听见后一怔,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云禾,你我夫妻一年多未见,我甚是亏欠于你,这几日我正巧有空,我们出去逛逛吧,也好叫我瞧瞧这几年未见的京城。” 这算是约会吗? 不过能和这么个美男约会,体验感应该是不错的。 孟云禾向来不会委屈了自己,当即便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便带着舟哥儿吧!” “不带他。”司鹤霄笑了笑,“我们两个还未单独相处过,今日就你我二人,谁也不带。” 那就 孟云禾看着司鹤霄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想在他跟前露了怯。 “那你等我一下,我让丫鬟梳了妆便动身前去。” 司鹤霄点点头,突然弯下身子,温柔地摸了一下孟云禾的头发。 “好,那为夫就在外间等着夫人,对了夫人,你记得想一想到底要将我放在何处安置。”司鹤霄笑得意味深长,“今夜,我可不愿再在客房下榻了。” 司鹤霄说完便转身离去,孟云禾抬起手,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不对啊司鹤霄刚才抚摸她,怎么跟她平日里摸舟哥儿那般像啊? 还有,他为何老是提及住在哪里的问题? 他该不会是想和她一起住吧!!! 小半个时辰后,孟云禾就和司鹤霄一道坐马车出门了。 孟云禾捏紧帕子,有些不敢直视对面的司鹤霄。 银屏和绣朱这两个丫鬟倒好,觉得她是出门约会,为她打扮的极其隆重。 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配翡翠烟罗绮云裙,牡丹头簪着金丝菊花簪和紫色绢花,一对景泰蓝镶红珊瑚耳环点缀着白玉耳垂,一点花子贴在眉心,给孟云禾今日的装扮又增添了一分俏丽。 而坐在孟云禾对面的司鹤霄今日也打扮的颇为书生气,头戴白玉金冠,身穿白玉麒麟织金绣花暗纹圆领袍,手上还拿着把山水折扇,将身上那股子久经沙场的肃杀给掩过了,再加上他那俊逸非常的眉眼,整个人就如同个不谙世事,养尊处优的俊俏佳公子。 “小公爷,咱们今日是去哪里啊?” 两人坐了一会子也左右无言,孟云禾觉得尴尬,主动开口询问。 “都成婚那么久了,还叫我小公爷作甚。”司鹤霄摇开折扇,“你若是觉得叫我夫君难以出口,便可如他们一般叫我的表字,你叫我凌云便好。” “嗯凌云。”孟云禾叫完后,却是整张俏脸都红了,“你我今日所去何处,还有那日,你说已经帮舟哥儿找好了夫子,那夫子现在身在何处?” 司鹤霄感到好笑:“云禾,你对舟哥儿的事还真是关心,与我出来,所念的都是舟哥儿之事。” “舟哥儿聪敏非常,”孟云禾说,“我只是不想耽搁了他,你知道舟哥儿每日能学进去多少东西吗?我弟弟孟锦烨,已经是我们孟家不二的天才,连他都在舟哥儿面前自惭形秽。你别看舟哥儿只是一个小孩子,只要悉心教导,日后金榜题名指日可待!司鹤霄,你可不要不在意对舟哥儿的栽培,你可知伤仲永的故事?” “不知。”司鹤霄老老实实地摇头。 “那我给你讲讲,就是有一个小孩,从小未读诗书,却能出口成章,可后来却因为不学习,整日浪费才华,便泯然众人矣了。你可不能叫舟哥儿也是如此这般结局,虽然我与舟哥儿接触的时日还不长,但我能看出来,他是一个心中有沟壑的孩子,并不甘心于平庸。就算他日后的成就比不上你,我也希望舟哥儿能不憾此生,不要碌碌无为了才好。” 看着孟云禾滔滔不绝的模样,司鹤霄又笑了:“舟哥儿说的当真是没错。” “舟哥儿说了什么?” “他说呀。” 司鹤霄突然凑近了些,倒叫孟云禾心中一激灵。 “他说,你不是为我而留下的,是为了他。” “我谈何留下不留下的,我总已经嫁过来了。”孟云禾朝后挪了挪,“只要小公爷你不休了我,我们两人不和离,这国公府日后定然就是我的家了。” “不然。”司鹤霄摇摇头,“舟哥儿说,怕你在国公府里不快活,因而还恳求我,若你想离开,便放你离开。” 孟云禾一愣:“他当真这么说?我以为他只是个孩子,没想到,他镇日里居然想了这么多他真的长大了。” “他这孩子素来敏感,害怕失去,正是因为过于在意你,才会翻来覆去想了这么多。”司鹤霄轻轻叹了口气,“所以我向他承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好好追求于你,这样才能把你留住。” “我不会离开舟哥儿的。”孟云禾抬起头,“不过,看来你确实很爱舟哥儿,愿意为了他做到此。” “也不全然是为了舟哥儿。”司鹤霄坐直了身子,“我也是为了自己。” 他这话什么意思? 孟云禾大窘,为了自己?难道他对她一见钟情了? 她虽知自个儿确实不错,但依照司鹤霄的条件,定然是什么样的美女仙子都见过了,也不至于方一见她便是念念不忘了吧。 “其实从昨日起,我便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依照你的家世,相貌,人品。”孟云禾抬头望向他,“不至于将亲事耽搁至此,我们孟家虽然还好,但配你却还是差了些。孟云枝嫁你之前百般推脱,寻死觅活,以你的手段,不会不知,我瞧着你也像是那等子心高气傲之人,为何还能答应了这门亲事?最后孟家叫我代嫁,于你无异于是羞辱,你怎可接受一个庶女呢?” “我确实知晓二姑娘孟云枝的所作所为,但我身处边疆,等消息传到我那儿已经很晚了。”司鹤霄无奈地笑笑,“我本无意成家,妻子对我来说只是门庭上的点缀,像我这样的人,本来就意图着终身戍关,而无意于儿女情长。我觉得自己注定会对不起我的妻子,因而从未有过娶妻的打算。” “你这个想法也挺稀罕的。” 孟云禾忍不住笑出来,在这一点上,她和司鹤霄还真是所见略同。 “是啊,”司鹤霄摸摸鼻子,“当年我头一回有了这想法,差点被我爹打断了腿,我爹倒也不是非急着要我为司家传承香火,因为他与我娘感情很好,因而不理解我的主意,他觉得我脑子有病,放着那琴瑟和鸣的好日子不要,非要去做个苦行僧。后来他见我也不怎么归家,才渐渐理解了我,可他到底是个老顽固,居然趁我不知道,为我定下了孟家这门亲事,我当时也不能回来阻止,便也由着他了,想着日后我不能时常陪那女子,便只好多补偿她一些便是。至于为什么与孟家定亲,这” 孟云禾立马注意到了司鹤霄的难以启齿:“怎么了,你说便是。” “父亲觉得孟家门第较低,祖上又没有做官的,算是门风清白。云禾,我们国公府与陛下关系甚好,陛下儿时其实就是在国公府长大的,陛下打算重用我们国公府,这自然就会招惹很多人的不满与反对,若是我们再寻一门根深叶茂的亲家,更会给那些人以结党营私之由来讨伐国公府,因而父亲选了家世清白的孟家,父亲还说” “还说什么?”孟云禾立马追问。 “还说你父亲孟二老爷,”司鹤霄着实有些尴尬,“虽有真才实学,但惯会投机取巧,所幸会明哲保身,不大与其他势力勾结,不过这样的人在朝堂上也是到不得巅峰的,孟二老爷如今的官职也算是到这一生的顶点了。与孟二老爷结亲,无人会在意这门亲事的,旁人只会觉得父亲找了一个无用的亲家,这对我们国公府而言是最为稳妥的。” “这话说的倒是中肯。”孟云禾想到自己父亲那副样子,不觉笑了起来,“只是过于直白了些。” “云禾,我这般说,你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孟云禾坦荡一笑,“司鹤霄,昨日那情状你也看着了,我是个与旁人不大一样的人,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其实父亲从小到大也没怎么管顾过我,他虽是我父亲,但我对他可不如对我嫡母,姨娘亲近。你与我说这些,我其实是挺开心的,不论如何,我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你能对我敞开心扉,无所隐瞒,却是叫我感觉到了在这段婚事中的可靠。” 司鹤霄神情一动:“我们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你愿意接受我?” “我瞧着你也是个好人。”孟云禾又不好意思了,垂下头,“虽我不知舟哥儿的娘是谁,但你如此疼爱舟哥儿,可见也是个心性好的男子,只是我还不了解你,但既然阴差阳错,叫我嫁给了你,日后我们自然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了。” “舟哥儿的事我现下还不能全然告诉你。”司鹤霄也没有迟疑,“这件事终究是我对你有所隐瞒,再加之让你嫁进来就多了一个孩子,日后你想要什么,我定当竭力补偿。” “无妨,我也喜欢舟哥儿” 孟云禾突然想到了什么,既然此时司鹤霄愧疚,她何不趁此提出要求? “只是,你毕竟离家甚久,我还未做好准备与你同住。”主动提及这种事,孟云禾只觉得脸臊的要命,“你可否给我些时日,叫我慢慢接受你,再”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你将我想象成什么人了。”司鹤霄感到好笑,“你我虽是夫妻,但我应了舟哥儿,总要你先真心实意地瞧得上我,而不是只顾念着夫妻情分待我好。在此之前,我自是一切都应了你,国公府院落众多,我先随意找个地方住下便是。” 孟云禾心头一大块石头落了地。 她两辈子没谈过恋爱,真不能接受和这个男人还不熟就睡在一起啊!还好司鹤霄是个正人君子。 “只是云禾,如此一来,恐会流言滋生,说你我夫妻二人关系不好,你可会在意?” “那些宵小,何至于我去在意?”孟云禾笑了笑,“只是这府中暗潮汹涌,如今你既已回来,还要出手肃清才是。” 第35章 欺辱(捉虫) “我知道。”司鹤霄点点头, 眼中闪过厉色,“实在是我的疏忽,若不是你, 舟哥儿恐怕云禾,这我要郑重地谢过你。” “那你可曾彻查了此事?”涉及到舟哥儿, 孟云禾不觉多问了几句,“不过你现如今也已经回家,日后应是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云禾觉得是谁?” “你们国公府人口简单,其实不难猜, 只是我方一进门, 不好大动干戈, 我所能做的也只是保护好舟哥儿, 而不是要发落了那人。”孟云禾想了想, “所以我并没有彻查到底,但想来应是段姨娘的手笔。” 司鹤霄点点头, 面上虽然还算温和, 眼睛里却满是狠厉之色:“段姨娘心眼儿多, 这种谣言查也查不着她身上,她倒是懂得如何摧毁舟哥儿心里的那道墙。” “嗯,但我觉得有些奇怪, ”孟云禾犹疑了一下, 不知道该不该说。 “云禾, 你刚说了你我夫妻同心一体, 想问什么直说便是。” “我本以为段姨娘是个厉害角色, 因而才能管家这么些年, 可如今看起来她的手段大多粗劣低级,那管家权力也是给我下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绊子, 国公爷如此英明神武,怎么会如此器重段姨娘呢?” 孟云禾斟酌着用语,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 “那老头子。”司鹤霄面上不屑,“就喜欢这些阴阴柔柔、素会伪装的娘们儿,我爹他就是个粗人,根本看不懂这些后宅妇人的手段。再加上段姨娘实际上是我娘的一个远房表妹,我娘在世时,身子就比较柔弱,她怕自己照顾不好我爹,正好段姨娘铆足了劲往上贴,我娘瞧着她也是个温良的,就作主将她抬了姨娘。其实我爹和我娘感情挺好的,虽然段姨娘抬了姨娘,老头却不怎么理会她,直到后来我娘去世后,段姨娘便在我爹身边充当了解语花的角色,那老头根本识不出这些手段,还觉得段姨娘是个好的,因而便有了我那一双庶出的弟妹。不过老头虽没那么多心眼儿,底线却是有的,一旦段姨娘在我身上动什么歪心思,老头就立马就能察觉出来,让她管家也是因为国公府没别的女人了,当初我们在京城时这段姨娘不敢如此,看起来还挺安分守己的,想来是我和老头都几年未归,就将舟哥儿一个孩儿搁在家里,才叫这段姨娘起了歪心思。” “原来如此。”孟云禾点点头,“段姨娘这个人吧,的确胆子不算大,我与她这一年来打交道,也算是摸清了她的门路,你若是叫她下毒害人,斩草除根她却也是不敢,但她惯会温水炖青蛙,就像舟哥儿这个事。她故意娇惯着舟哥儿,他睡不着便给他燃香,那香自然也是上好的,可却会叫人产生依赖。还有她似是而非地模糊舟哥儿的病情,她想兵不血刃地就叫舟哥儿没了生念,到最后她手底还干干净净的,慈悲的像尊菩萨似的。” “看来你是摸透了她的性子。”司鹤霄点点头,“这也实在是我的疏忽,云禾你应该也瞧出来了,国公府的大权并不在段姨娘手里,而是在国公府管家陆阳的手里,但这两年我叫陆阳去办了其他事,陆阳分身乏术,并不了解舟哥儿心中的想法。” “我进门这么久了,还未曾见过那位神秘的管家陆阳。”孟云禾说,“我之前也怀疑过他,但又觉得这手段实在下作,更像是女人家的手笔,而且后来发现陆阳的确是将国公府打点的井井有条,这样的人,应是没有加害主子的心的。” “云禾你未曾见过陆阳?”司鹤霄有些奇怪,“可陆阳却是和你身边的丫鬟见过面的,就你身边那个管事的丫鬟,陆阳说她厉害的紧,与他对账的时候口齿伶俐,分毫不让,这也让陆阳觉得你这个大奶奶不简单呢。” “银屏?她可未曾告知过我,说见过陆管家。”孟云禾瞧着司鹤霄的神色,似是瞧出了些端倪,“这丫头,居然还有事瞒着我了。” “陆阳性子一板一眼,这还是他主动提及一个女子呢。”司鹤霄笑笑,“我瞧着他对你丫鬟印象极好。” “那是自然,银屏如此优秀,当初在孟家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孟云禾听出了司鹤霄的意思,开始摆起谱来,“我可在这说下了,银屏她就是我的亲姐姐,虽在你们看来,她年纪可能大了些,但我却要随她的意,断然不会将她随意嫁了。这陆阳这么久都未曾来拜见我这个大奶奶,可见没有礼数,我可不能将银屏托付给这样的人。” “怪我,陆阳是在为我办事,确实早出晚归的,这一年间他有大半年都是在外头的,国公府的铺子遍布大江南北,京城倒是只占少数,陆阳虽培养了些可靠手下,但我交代给他的要紧事,他总是亲力亲为。他倒是也说过,想来拜会大奶奶,但大奶奶总是起身晚,而他是一大早就出了门的。” “这陆阳,居然在背后取笑于我!”孟云禾更恼怒了,“怎么,你也嫌我起得晚?” “自然不会,”司鹤霄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我回去就狠狠责罚陆阳,竟敢这么说我夫人!” “我平日里就喜欢睡个懒觉。”孟云禾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我若这一天睡不醒,整个人都是没精神的,当初我就是看中了嫁进你家不用早起请安,才同意换亲的,你可不能因为这说我” 司鹤霄只觉得眼前的女子此时的模样,带着一股子娇憨之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孟云禾,竟忘了要说何言语。 “小公爷,大奶奶,地方到了!” 外面传进来车夫响亮的声音。 孟云禾抬起头,正好撞进了司鹤霄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双眼里。 “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没什么,只是一时看迷了去。”司鹤霄笑笑,“你在国公府,乐意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这国公府你就是最大,天王老子也越不过你去!” “行,”孟云禾这下子放心了,“总算也没剥夺我这为数不多的爱好。” “对了云禾,之前我对你说的舟哥儿的话,你莫要透露给他。”司鹤霄笑笑,“这小子,如今却是别扭的很,明明对你关心的紧,嘴上却怎么也不愿意承认。” “好,我知晓,他在我面前一向如此。”孟云禾也早已习以为常,“这早就成了我俩的相处模式。” 司鹤霄失笑,率先下了车,而后扶着孟云禾下车,他的大掌粗糙而温厚,握住孟云禾的手时,孟云禾只觉得似有一股暖流流过心头。 孟云禾微微低头,扶着司鹤霄的胳膊走下了马车,司鹤霄身形极其修长挺拔,孟云禾还未及他肩头,看起来很是小鸟依人。 孟云禾有些郁闷,这司鹤霄也太高了些,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他这个基因,日后舟哥儿也长不矮吧。 孟云禾抬头一瞧,只见如今司鹤霄带她来的是京城最大的珠宝铺子古琅阁,果然男人讨好女人,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司鹤霄带孟云禾进了雅间,让店里将最时兴的款式送来孟云禾面前挑选,孟云禾也算是享受了一把vip待遇。 虽然她对这些东西算不上特别感兴趣,但如今面前有个人傻钱多并且是她合法丈夫的男人愿意主动买单,她若是什么也不拿,也显得不给这个男人面子不是。 孟云禾于是挑了几样,司鹤霄显然也不懂这些,凡是孟云禾看中的他都是不带犹豫地买,买完后司鹤霄又要带着孟云禾去绣云青挑衣裳料子,却被孟云禾拉住了。 “夫君,”孟云禾此时嘴甜了一把,“那些东西,咱们什么时候买都成,可如今都到了饭点了,我想吃东西。” 司鹤霄被这声“夫君”叫的心花怒放,悄没生息地在下面牵住了孟云禾的手,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夫人想去哪儿吃?” “我想去风客来!”孟云禾手舞足蹈,“我一直想去,但听闻那儿多江湖侠客,虽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之一,但鱼龙混杂,我不敢只身前往,如今你回来了,可以带我去了!” “好。”司鹤霄对孟云禾予取予求,“那儿的菜确实有些特色,虽没有其他酒楼精致,却也颇有一番风味,我年少时还在那里结识了几个江湖知己呢。” “没想到国公府的小公爷还有这等子精力。”孟云禾调笑说,“是不是若没有家世束缚,小公爷早就落草为寇,行侠仗义去了。” “知我者,云禾也。”司鹤霄笑着说,“当时我还真有这个想法,只是我家那个迂腐的老头听了,差点没打断我的腿!后来吧,我还曾偷偷收拾了行囊,想要快意人生,浪迹江湖,结果呢,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溜出我家后院就被宵小告发,又被老头子拖了回去” 司鹤霄说着有些郁闷,轻轻叹了口气:“这大盛朝虽说是多了一个用兵如神的少年将军,但江湖上却是少了一个风流浪客喽。” “如今国公爷不在家,夫君倒是可以去施展自己的抱负啦。”孟云禾取笑司鹤霄,“我瞧着夫君如此遗憾,倒觉是国公府拴住了你呢。” “现在我可舍不得了,当初我孤寡一人,没甚牵挂,如今我媳妇孩子热炕头,我哪里舍得这温香软语呢?”司鹤霄故意笑看向孟云禾说。 孟云禾还是经不起司鹤霄这般调笑,轻轻拍打了他一下:“堂堂小公爷,却是一点正形都没有!我饿了,咱们快去吧!” “好,都听夫人的。” 司鹤霄揽过孟云禾,二人一同上了马车。 二人没多时就来到了风客来,孟云禾早已对此间饭菜垂涎已久,下了马车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只见里面宾客满堂,确实有不少穿着打扮瞧起来很奇怪的人,不少客人还带着兵刃,见他们走进来,一个长相凶莽的大汉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瞧着那大汉凶神恶煞的模样,孟云禾吓得倒退一步,正巧退到了司鹤霄怀里。 “小公爷!” 那跑堂的认识司鹤霄,看见他便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您回京啦?小的真是许久未见过您了!” “是,回京了。”司鹤霄笑得爽朗,“这是我夫人。” “见过大奶奶。”那跑堂的冲孟云禾行礼,“大奶奶与小公爷真是般配,好一对神仙眷侣啊。这楼下的客人多是江湖中人,再惊扰到了大奶奶,楼上为小公爷随时备着雅间呢,小公爷还是带着大奶奶去上头吧!” 司鹤霄点点头,依旧笑得温和:“我这夫人确实胆儿小,我们这便上楼去。将你们这儿的特色菜统统上个一遍,叫我夫人好好过过嘴瘾。” “好来!” 司鹤霄揽着孟云禾上楼,孟云禾却察觉出不对来:“司鹤霄,你不仅仅是来过这儿这般简单吧?你的脸根本没多少人见过,这酒楼里跑堂的却都认识你!还有,你多少年没回过京了,这店里还随时为你备着雅间,你给我老实交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孟云禾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对司鹤霄说话越来越随意。 司鹤霄却是察觉出来了,他感觉到眼前的女子正与自己日渐亲近起来,这个发现叫他惊喜不已,他面上也不戳破,一脸坦白从宽的模样。 “云禾果然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这酒楼其实有我一半的出资,当年我不是有个江湖梦吗,看着那些大酒楼将这些江湖侠客拒之门外,心里感到不平,索性自己和一个朋友就合伙开了一家,以前我常来这里喝酒,因此楼上总为我备着雅间的,即使我不来,也不会让给其他客人。” “原来如此。”孟云禾低头思索,“司鹤霄,你是不是家底很殷实啊?这京城中不会有很多铺子都有你的股份吧!” “什么叫股份?”司鹤霄一头雾水。 “就是分成!你出钱,赚了钱给你分成。”孟云禾说,“我虽是管了家,也那账面上也只是些日常的流水,你到底有多少钱啊?” 看着孟云禾眼里亮闪闪的光,司鹤霄突然觉得应承了舟哥儿的事,把握更大了些。 “我呀,很有钱很有钱。”司鹤霄神神秘秘地说,回头我就将全部身家都交给夫人,夫人便可放心了。” “我是在意那些俗物的人吗!”孟云禾装模作样,“不过交由我保管也未尝不可。” “那就交由夫人保管。”司鹤霄瞧起来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孟云禾心情大好,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金银珠宝堆里,两人进了楼上的雅间,没多久小二就将饭菜端了上来。 “这道野菌野鸽汤我早就想尝尝了!还有这道银芽鸡丝!”孟云禾瞧着这些自己垂涎已久的菜肴,不觉食指大动,“只是你要的太多了些,我们两个人怎么可能吃得完,不如叫那赶车的小哥一同来吃吧!” 司鹤霄脸黑了黑,但还是保持着表面上的优雅斯文:“夫人,还是算了,那孩子怕生。” “怕生?”孟云禾奇怪,“我瞧着他性子挺活泼的啊。” “这些菜肴只是瞧起来多。”司鹤霄耐心解释,“但为夫吃的多,这些实则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 “好吧。”孟云禾信以为真,“你长期军旅,甚是辛苦,吃的多也是应当的。” 一个时辰后,司鹤霄和孟云禾出门,孟云禾瞧着司鹤霄的脸色不大对劲,便想着尽尽自己做妻子的贤惠,笑着问:“夫君,你的脸色怎么瞧着这么难看?是方才吃到什么油腻的了吗?” “没有。”司鹤霄勉力笑着,“方才只觉得夫人秀色可餐,因而多食了些。” 原来是吃的太多了啊方才他还说自己食量大,孟云禾自顾自地摇摇头,这人,嘴里当真是没有一句实话。 “待会我们便回家吧?”孟云禾心里还惦念着,想看看司鹤霄究竟有多少钱财,“舟哥儿自己在家定是偷懒了一整日,我要回去看看才放心。” 司鹤霄笑着点了点头,两人正要下楼,突听得后面传来戏谑的声音。 “什么伯爵府的世子,这酒量不过尔尔,还放出狂言要与我们兄弟几人拼酒,如今醉成这副模样,真是给伯爵府抹黑啊哈哈哈哈哈哈” 孟云禾回头看去,却意外地看到了熟悉之人,那人穿着一身朱红色的绸缎衣裳,面容泛着油光,可不就是那日在甜香记调戏她的男子? “鹤霄,那不是昨日那男子吗?”孟云禾惊讶,“一直忘了问你,昨日之事你是怎的解决的?” “自然是好好修理了他一顿。”司鹤霄神色变深,“云禾,他不是那日的那个男子,你瞧,他身旁那个也与他生得一般无二,他们家共有三胞胎,生得一模一样,性子也是一般的混账。” 孟云禾定睛一瞧,果然见那朱衣男子身边还站着个绿衣男子,面容与那朱衣男子真真长得一模一样。 “这人什么来头,瞧着很是张狂,你那日打了他,有没有事?”孟云禾担忧地问。 “那日你与舟哥儿离开后,”司鹤霄回答说,“我就将他拖进了暗巷现在他是下不去床了。这几个混账东西,旁人怕他们,我自然是不怕的,他们也不是什么王侯公子,而是宫里巩公公的义子。那日我打的是巩二,如今在咱们面前的那朱衣的是巩大,绿衣的是巩三。这巩公公也不知怎么想的,一收义子就收了三个,还是三胞胎,旁人还戏谑说原来太监也这么怕绝后。巩公公是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太后极其信重他,你也知晓,陛下和太后只是面和心不和。” “我知晓。”孟云禾压低声音,“陛下是在太后的支持下才能登基的,但现在陛下显然想摆脱太后的控制。” “巩公公武艺高强,而且帮太后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而且他极其宠信这三个义子,这巩家兄弟三人在京城无恶不作,京城里便是那些王侯公子都不敢招惹这三个败类,只因巩公公极其护短。”司鹤霄握住孟云禾的手,似是怕孟云禾害怕似的,“而且他们最爱戏弄那些世家公子,好像以此来证明自己并不比世家公子们差,今日不知又是谁倒了这霉。” 孟云禾定睛一瞧,果然见在那两人面前,匍匐着个白衣公子,那公子显然是喝多了,连发冠都歪了,那人背对着孟云禾,瞧不清楚面容,孟云禾只觉得那背影也有些熟悉。 “世子,叫大家伙都瞧瞧你的脸啊!”那巩大嬉笑着,“世子娶了美娇娘,为何日日在这酒楼里流连忘返啊,这般不珍惜你那新夫人,不如将新夫人让给我们吧!” 巩大的声音极大,再加上他身后跟着的几个随从也大声附和,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是表弟!” 孟云禾突然认出那白衣男子,将手从司鹤霄手掌中抽出来:“鹤霄,这是我嫡母家的侄子,我需得管一下,但你今日没有伪装,不便暴露身份,你先藏一下,我能应付的了。” 说罢也不待司鹤霄反应,朝那几人走了过去。 司鹤霄顿时懵了。 什么叫,他先藏一下?他是什么柔弱的小女子吗?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要护着他,自个儿倒冲在前头去了! “住手!”孟云禾出声阻拦,“几位,这位公子想必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何必如此戏弄于他?” 第36章 吻 赵淮书正在醉醺醺间, 突然听到了朝思暮想的熟悉声音,他还以为自己仍在梦中,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 “哟, 姑娘是谁啊。”那巩三嬉皮笑脸的,“你认识他?” “他是我表弟, 你们方才出言侮辱的女子,也是我亲姐姐。”孟云禾面上冷冰冰的,“我不允你们如此出言不逊。” “哟,原来姑娘是孟侍郎家的女儿啊。”那巩三听后, 依旧没有丝毫忌惮, 面上调笑之色更重, “早就听闻, 孟侍郎家的几个女儿如花似玉, 不知姑娘是几女儿啊?不不不,瞧着姑娘这装扮, 是已经为人妻了吧?孟家出嫁的女儿应是就那两个, 姑娘不会是国公府大奶奶吧?” 孟云禾不怒反笑, 神色间满是轻蔑。 那巩三素日里横行霸道,没人敢招惹,但因他是太监义子, 最忌讳被人轻视, 尤其是被一个女子。 “你笑什么?”巩三语气中也有了恼意。 “公子连旁人家女眷的消息都知晓的如此清楚, 想必定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吧。我表弟喝酒喝不过你们, 你们便在此肆意侮辱。但在场的都是人品端正的好汉, 自然是明白这是非黑白曲直的, 就算你们出言嘲弄,大家也能辨出谁是谁非, 像你们如此卑劣的人品,怕是都不配在这风客来坐着。” “就是!” 孟云禾没想到,率先开口的便是那个进门时恶狠狠看向她的大汉。 “早就想说了,几个娘里娘气的人,在这欺负一个小公子算什么本事!”那大汉端着酒碗站起来,“人家喝酒喝不过你们罢了,可别的都比你们强吧!瞧瞧你们两个,穿的花里胡哨,油头粉面,老子瞧着就恶心!” “就是,这风客来可容不得你们这等子人!” 立马就有其他人起身响应。 “卑劣鼠辈!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还窥得人家女眷的行踪,真是好生不要脸!” “听说这俩兄弟是太监的儿子,那太监私底下霸占良田,克扣民脂,不知做了多少恶事!” “原来还有这等子身份!呸,真是恶心,难怪生成这副模样!” “听说他们那个兄弟昨日就被神秘侠客给揍了,真是活该!这几人作恶可不少啊!” “与这等人共处同一屋檐下,可当真是羞辱!” 巩大巩三一向张狂惯了,平日里打交道的也都是那些世家公子,就算有人对他们不满,也不敢当面说出来。毕竟巩公公是从太后刚入宫就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的,极得太后信任,所以那些公子哥儿即使心生不满,也畏惧巩公公会跟太后说些什么,从来不肯与他们正面冲突。长此以往,这巩三兄弟越来越认不清自己的位置,真觉得自己在天底下就无法无天了似的。 但眼前的很多都是些江湖侠客,向来无所忌惮,才不会顾忌家族间的那些牵扯。 巩大和巩三脸色白一阵青一阵,昨日他们的兄弟刚被人打断了好几处骨头,可现如今还没查出是谁打的,如今他们在这儿居然被一个妇人挑衅了。 孟云禾走到赵淮书跟前,也没有伸手去扶他,只低头看着他,声音沉静坚定。 “表弟,站起来。” 赵淮书抬起头来,现下的一幕只让他觉得无地自容,尤其是还在这个他最在意的女子跟前,可抬首望向她的眼眸,她的眼里却没有嘲弄,她平静地望向他,那眼眸就如一汪清泉,洗涤着他那自甘堕落的灵魂。 当日母亲告诉了他换亲之事,他抗争无果,眼睁睁地看着她另嫁他人。说到底,还是他太过于无用,空有一腔热血,最终却什么都做不了。他也认了命,娶了孟云枝,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婚后生活会如此不堪,孟云枝整日怪他不争气,逼着他读书科举,他也知晓孟云枝的脾气,一开始还顺着她,没想到她变本加厉,日日将他和旁人作比较,惹得他烦乱不已。 若她只是针对自己还罢了,可孟云枝嫁过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越来越心胸狭隘,处处不容人,渐渐地连他身边伺候的丫鬟都看不惯了,丫鬟不过是在他读书时为他送了一杯茶,她居然叫人行了酷刑,将那丫鬟的手给废了!若不是他及时赶来,那丫鬟怕是连性命都没了。 妹妹赵容湘可怜那丫鬟,便将丫鬟接来了自己身边照看养伤,孟云枝将这事看做是容湘与她作对,居然为容湘找了一个名声极坏的老鳏夫,想着将赵容湘赶紧嫁出去!母亲自然是不同意这事,孟云枝便使了手段,邀容湘出去逛铺子,险些叫那老男人辱了容湘的清白,还好容湘拼死反抗,逃了出来。母亲经过此事也容忍不了孟云枝,训斥于她,孟云枝却与母亲动起手来,将母亲推到在地,害她伤了腿骨,卧病在床。 赵淮书再也忍受不了,要与孟云枝和离,孟云枝却摆出一副泼辣嘴脸,说赵家娶她是高攀,断然没有和离的道理,还将他以前的画作全部烧掉了。如今昌兴伯府乌烟瘴气,赵淮书再也不愿回家看见孟云枝那副嘴脸,他恨自己软弱无用,却更想逃避这一切,他白日便醉在酒楼,晚上就随意找家客栈,任家里下人来喊他也不回去。 他不记得自己已经多少天没有回过赵家了,醉了之后,便不会再想到自己那瞧不见一点儿希望的人生,有时候醉了之后他还能瞧见云禾,瞧见以往与云禾之间的那些美好时光,只是他再也无法肖想她的如今了。 他知道,自己如今就是个再也扶不起来的烂人,连他自己都不愿再拯救自己,就这样醉死在外头也好,只要不回去见孟云枝那歇斯底里的扭曲面孔就好。 还好云禾瞧不见他现如今这副模样。 但,没想到,今日居然在他最狼狈的似乎遇见了云禾。 云禾居然,出手帮了他。 “云司大奶奶,你”赵淮书头脑发沉,他看了看旁边不怀好意的巩大巩三,生怕孟云禾受了欺负,“你还是莫要管我了,快离开这里。” “表弟,我是不会叫旁人欺负你的。”孟云禾表情依旧平静,“自己站起来,我相信你可以。” “哟,这表弟表姐的,还真是感情深啊。”巩大不似弟弟那般失态,故意在旁阴阳怪气,“若是我没记错,这镇国公府的小公爷恰巧不在家吧,难道是大奶奶寂寞,在这念起表弟的好来了?若我没记错,那小公爷似乎长得极其丑陋,也难怪大奶奶念着眼前这翩翩如玉的少年郎啊哈哈哈哈哈哈!” “住嘴!”赵淮书好似真的突然多了股子气力,“尔等鼠辈,不许出言侮辱镇国公府大奶奶!” “看看看,这赵家小伯爷方才还一副软脚虾的模样,现在说到他的表姐,他倒是开始着急了,这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巩大的脑子要比巩三活络的多,很快就找到了如何来攻击孟云禾和赵淮书,“也难怪赵小伯爷日日宿醉,不肯归家,原来竟是不想见家中的表姐,舍不得眼前这个表姐啊!” 孟云禾却淡然一笑,丝毫不慌,反而上前两步,走到雕花栏杆旁,望着下面的殃殃人众,沉着出声。 “当年群雄纷争,战乱不休,司家跟随太祖皇帝打下天下,结束战乱,更是对手下士兵,沿途百姓都极尽所能地相助,太祖皇帝亲赐‘镇国公’之名,而后司家世代镇守边疆,立下赫赫战功,护我大盛百姓之太平。”孟云禾眼中似有愤慨,“而赵家祖上也曾积荫功德,第一代昌兴伯当年任知府之时,陈州闹了洪灾,昌兴伯以命坚守,令百姓有序撤离,自己却因救一婴孩而丢了性命,保住了陈州多少人口的性命。我想问问眼前的两位巩公子,你们有什么基业,你们有什么功绩,如今信口拈来,拿莫须有的龌龊之事来污蔑司家和赵家两家,司家和赵家门楣自古以来便清清白白,你们如此污蔑有功之臣,上负皇恩,下负百姓,有何脸面在此立足!” “是啊!”下面立马有人愤愤不平地出言,“我早就想说了,那小公爷是赤胆忠心,骁勇善战的少年英雄,北蛮人听见他的名号都屋门禁闭,小儿啼哭。你们京城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比不过人家,就到处说人家长得丑,难道男人就只比一张脸蛋子吗!” “就是!自己比不过就整日拿人家长得丑说事!我瞧着这镇国公府大奶奶好得很,小公爷自成婚以来也没回家,大奶奶对小公爷的庶子视若己出,照料的极其精细!这样的女人,居然被这种龌龊东西如此污蔑!” 巩大此时才有些慌了,他后退一步,却还是强自镇定:“贤良女子应在家相夫教子,不宜抛头露面,你既问心无愧,便不该来管这赵淮书的闲事!若不是你俩有了首尾,你何至于此,叫小公爷如此蒙羞!” “小公爷才不会因我此举蒙羞,他是有格局的男子,不似某些鼠辈。”孟云禾冷笑,“我为何要出面维护赵表弟,那自然简单的很,我母亲待我掏心掏肺,恩重如山,赵淮书是她的亲侄子,自然也是我的亲人!如今表弟在此受辱,我却充耳不闻,若是我做了这样的女子,便对不起我母亲的养育之恩,也对不起镇国公府这么多年铁骨铮铮的门楣儿!” “而你!”孟云禾眼冒冷光,朝巩大射去,“因无理相争便只会拿女子的清白说事,女子的清白本就不是阻碍她们伸张正义的栅栏,更不是旁人能轻飘飘便污蔑她们的把柄。我今日站在这里,既可说自己清清白白,又可说自己有情有义,清白二字本就该无愧于心,之于女子而言都谈不上锦上添花,更何来雪中送炭,更不是为了将一切阻隔在外!” “说得好!” 下面的一位戴斗笠的女侠带头鼓起掌来。 “我只道这京城女子多矫揉造作,没想到也有大奶奶这样的性情中人!你说得对,这世间女子本就生存不易,更无需向谁自证清白,这清白也是你们这些人染不黑的!也只有大奶奶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起小公爷!” 下面无论男女,都跟着鼓起掌来,有几人直接厉声呵斥起巩大和巩三。 “那你也不该来这种地方!”巩大被那声浪吓到,“这里江湖侠客众多,你孤身前来,实非世家贵女所为!” “谁说她是孤身前来的?” 一声沉着的男声在此时响起,司鹤霄大踏步地走上前来,与孟云禾比肩而立。 “我与夫人出来吃饭,巡视自家酒楼,没想到居然遇到了疯狗在叫。” “夫人?” “这就是国公府的小公爷!” “不对吧,不是说小公爷长相丑陋吗!” “天啊,这叫丑陋?这就如同谪仙一样好吧!这是假的小公爷吧!” 底下顿时炸开了锅。 孟云禾有些嫌弃地看了司鹤霄一眼,不是告诉了他,要他藏好吗,她自己可以搞得定的! 方才她好不容易风光了一回,也体会到了那种武侠小说中振臂一呼,群雄响应的感觉,但这男人一出来,所有的目光便都聚集在他脸上了! 果然妖男祸国啊! “诸位,我便是如假包换的镇国公府世子,司鹤霄。因不怎么在京城,在塞外也无人得见我的真容,不知怎的就落下了一个丑陋之名。”司鹤霄对着底下抱了下拳,“我年少时也曾有一个江湖梦,当初见各位江湖好汉在京城无处落脚,便心想着咱们各个都是世间的锦绣传奇,在京城自然也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又怎么能落了旁人去?于是便与好友开了这家风客来,供各位兴致起时前来歇脚。我昨日刚回京城,夫人一直对风客来很好奇,我便想着带她前来,尝尝咱们这的特色菜!没想到遇见了她的娘家表哥受辱,我夫人要强的很,还不要我出来,说她自个儿便能摆平这事,方才她据理力争,确实也证明了自己。但我实在见不得疯狗冲她无休止地狂吠,这两条疯狗实在是令我恶心。” “原来这是小公爷开的!” “小公爷真是大好人啊!这风客来价钱公道,而且店里面从未因我们满身草莽气而心存轻视!” “兄弟们,那两个太监的狗腿子,我看就得直接揍他们!” “小公爷性情中人,和大奶奶真般配!” 赵淮书仰起头,看见那男子身形高大,容颜俊美,他站在孟云禾身边,不时朝孟云禾投过去的目光里也满是柔情,瞧起来可当真是一对璧人。 这便好。 只要她能幸福,他此生便再无所求。 这时,那伟岸俊逸的男子却朝他伸出了手。 “表弟喝醉了,我扶你起来。” 赵淮书感慨于那男子眼中的平静与坦荡,却也在心里暗自腹诽了一句。 谁是你表弟。 赵淮书握住司鹤霄宽厚的手掌,虽身形摇晃,却尽力保持着镇静,他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握住司鹤霄,坚定地站了起来。 云禾一介女子,都敢于在这么多人面前对他如此维护,他一个男儿,就因为亲事不幸,就如此堕落和逃避,说出去又有何脸面? 他曾经以为他和云禾从此陌路,再难相见,没想到她今日还会出面相护。 日后,他赵淮书即使做不了气吞山河,威风凛凛的英雄,也再不会如今日这般自怨自艾,自甘轻贱,方能不负她今日的回护之恩。 “谢谢表姐,表姐夫。” 虽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但少年此刻却露出了他此生最为真挚的笑意,在这一刻,他彻底地放下了。 日后定还会念,还会耿耿于怀,但他已决意在背后相望相守。 巩大巩三见情形不对,急忙在护卫的保护下灰溜溜地逃跑了。司鹤霄潇洒地宣布,今日在座的各位费用全免,俱都由他来请客,此举又是赢来一片欢呼。 司鹤霄叫人将赵淮书好生送回去,见赵淮书上了马车后,司鹤霄和孟云禾才坐马车归家。 一路上,孟云禾瞧着司鹤霄的神色,甚是忐忑,见司鹤霄也不说话,孟云禾感觉就像是在慢刀子割肉,还不如给她个痛快! 也是,她今日行事总归是鲁莽了些,但她想到往日里赵淮书那灿烂的笑脸,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视而不见。 “司鹤霄,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孟云禾不敢去看司鹤霄的脸色,“我本来没打算叫你出来的,虽然免不了要借国公府的名号,但我之前也知道一些关于那巩家三兄弟的名号,他们也就是狐假虎威,在民间名声素来很差。今日我虽莽撞,周旋之下却也能得一个伸张正义的名号,也不算给国公府全然丢脸,就是此举弄不好会得罪太后,但若我今日的分寸拿捏的好了,太后也不能借此发难。我计划的是他们狗急跳墙,最后攀扯到他们义父和太后,我就对太后歌功颂德一番,也替太后赢赢美誉,虽不知效果如何,但总归保险一些,我没想到你最后还是站了出来,倒叫我没机会说出这些话了” “你以为,我是在生气这个?” 司鹤霄抬起眼,神情平静地看向孟云禾。 “难道不是吗?” 孟云禾心底更忐忑了,瞧着司鹤霄这副风平浪静的样子,实在捉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孟云禾。” 司鹤霄头一回连名带姓地叫她。 “你将我国公府想象成什么了?我国公府不说是权倾朝野,可也称得上是战功赫赫,你以为我会怯那么一个老太监?我们国公府是陛下的后盾,与太后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我家老头直接在朝堂上说太后牝鸡司晨,差点没将那老太婆的鼻子气歪,她也不能将我们镇国公府怎么样!你以为太后会在乎她身边的一个太监,就此对付我们镇国公府?那也得她有这个本事才成。” “哦我虽知这样,但还是怕给你们添麻烦”孟云禾缩缩脑袋,”有时候逞英雄的确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我巴不得你给我添麻烦!”司鹤霄直接打断她,“今日我们出来的时候你还刚说过,咱们日后就是一家人,休戚与共,你这么快就忘干净了。你的确超乎我预料,心思细腻缜密,却又不失孤勇,我方才是多么感激让我阴差阳错之下娶到这么一位妻子!可是,我这个妻子却说,她害怕麻烦我,这直叫我心凉了半截!” 这孟云禾暗戳戳地抬眼看向司鹤霄。 这算是司鹤霄的表白吗? “既然你说了日后是一家人,那便不可反悔。”司鹤霄望着孟云禾,“别说你根本没给我惹什么麻烦,便是惹了天大的麻烦,我也由着你来。我不知为何你会思及那么多,也不知晓你为何会探听这么多消息,但日后你行事,只管由着自己性子来,根本无需顾忌那么多。” “你是天子骄子,自然不懂。”孟云禾低下头,“我在孟家生活的倒也算自在,但毕竟是庶女,老太太对我极其不喜,为了生存,自然什么都多打听了些,这是闺中便养成的习惯。后来嫁进国公府,我更是生怕行差踏错,便将这京城需得注意的事儿都打听了个遍,我不若你和舟哥儿聪慧,要记住这些事情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就是想尽可能地叫自己多知道些,不仅仅是怕给你们添麻烦,也是为了在风浪交织中更好地保护你们。” 司鹤霄心里头猛地一揪,他突然起身,坐到了孟云禾身边,轻轻握住了孟云禾的手。 “我没有说你这不好的意思,也不是要你依附于我,做那失了自我的藤蔓。”司鹤霄轻声说,“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日后你有我撑腰,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不会插手你想做的事,但却永远会在你身后,做你的退路。” 孟云禾偏头看向司鹤霄,一时之间竟忘了言语。 “而且我要谢谢你呢。”司鹤霄轻松地笑了笑,“如今我方一回京,要澄清往日里的流言蜚语,并认下之前谢灵玉的那个身份,我正想着怎么响亮地登场呢,没想到我夫人就为了创造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真真是为我造了势。其实我创办风客来也不止是我说的那般大公无私,我虽自认心胸磊落,但处于朝堂漩涡之中,又岂会真的心思单纯,毫无算计。我也是看中了江湖侠士们的那份影响力,明日,江湖之中,民间之内,都会流传出我的故事,陛下授予我重任,他们自然也无话可说了。” 孟云禾却没有应承司鹤霄的话,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司鹤霄被她看的也心里发虚,不觉摸了摸自己的脸。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不是,我只是想问,”孟云禾声音轻轻的,“你我也不过是家族联姻,往日里也没有感情,你为何会对我这么好?” “因为。” 司鹤霄也望向了孟云禾,他突然松开了握住孟云禾的手,以手扶住马车壁,身子微倾朝孟云禾倾近。 “虽然不想承认,但方才在你出言维护别的男人时。” 他的目若深潭,一望无尽。 “我好像已经动了心。” 他倾身过来,轻轻在孟云禾额头落下一吻。 孟云禾在他高大身躯的阴影遮罩下,晕晕乎乎地想。 这次真算是表白了。 第37章 同骑(捉虫) 自打那日孟云禾在酒楼里扬名立万之后, 她明显感觉到这国公府里下人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以前她虽然也将这下人们给管束好了,但自从那件事后, 她明显感觉到下人们对她有了敬畏之心。 孟云禾自然对此乐见其成,这一个多月以来发生了很多事, 司鹤霄自从那日亮相后便在京城掀起来了不小的轰动,随后皇上便借机宣布了司鹤霄的身份,众人这才知晓原来他就是当时惊才绝艳却令无数人遗憾的谢郎,之后皇上便授予了司鹤霄兵部尚书的官职。 而民间突然出现了不少百姓联名状告巩家三兄弟, 巩家三兄弟, 包括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巩二, 一齐被打入了大牢, 案情择日审理。 而在孟赵两家的联合推动下, 孟云枝和赵淮书悄无声息地和离了,赵淮书和离之后便背上行囊, 外出游历去了, 这回赵家未再阻拦。听说孟云枝情绪却很是激越, 但还是被孟家按捺了下来,打算等她情绪平复下来再叫她出现于人前。 而且孟云禾听说,孟家为孟云苓也定了一门亲事, 据说是要远嫁到外, 嫁于一绸缎庄子老板为妻。孟云禾多少也探听到了些孟云苓和孟云蕙之间的事, 自然也知晓了她这个庶妹心术不正, 大抵孟家也想早早将她打发出去。 她嫁去的地方远在云桐, 那绸缎庄子老板是孟二老爷故交之子, 年纪大上孟云苓个十来岁,妻子亡故留下一子, 家底子殷实,最重要的是这老板据说极有手段,是个厉害角色。 孟家为孟云苓定的这门亲,可真是费了心思了,孟云苓是个祸害,若是嫁给那性格软弱的一般人,孟云苓日后难免会不安分,只有为她找个能压制住她的丈夫,她日后才好安安稳稳的。而且将她嫁去那么远,就是默认她日后没了孟家做助力,如此一来她便只能畏首畏尾,自行规矩着自己的行踪,不可再像往日一般肆意妄为。 那绸缎庄子老板手段虽厉害,但听说也是个重情义的,若是孟云苓日后安分守己,倒也不失为一桩富贵。 但听说孟云苓自个儿接受不了,虽然人在乡下庄子里,却闹腾的厉害,还曾经在温姨娘的帮助下跑了好几回,都被抓了回来。孟家吩咐,不必再对这个四小姐留情面,几个手脚粗壮的婆子将孟云苓捆了,牲口一般看守着,只待婚期一到就将她送嫁出去。 至于孟云蕙,听说赵氏也想为她寻亲事,却被她拒绝了。 孟云蕙说她此生的志向不在于嫁于他人为妻,正巧脸上也留下了疤痕,是上天可悯,成全了她这一颗向学之心。大抵是孟家觉得对不起这个女儿,这回便是连孟二老爷都没说什么。 孟云禾想起孟云蕙一直清淡寡欲,却唯独对司鹤霄曾动过心,不觉又感慨命运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司鹤霄也为司语舟请来了夫子,这夫子没听过名号,是个二十七八岁面容清隽的青年,司鹤霄介绍说此青年名为谢向明,学问渊博,用来教导司语舟再合适不过。孟云禾听见这青年的名字,心里有些奇怪,故意问司鹤霄:“这先生也姓谢,不会同你之前一样,是拟的假名字吧?” 司鹤霄却只是冲孟云禾眨了眨眼:“你猜啊。” 司鹤霄刚领了兵部尚书的职位,前任兵部尚书是太后的人,现在已经被皇上使了手段主动告老还乡了,但司鹤霄却要处置那位兵部尚书留下的暗桩和麻烦,近来可是忙的紧,有时候孟云禾一连几日都瞧不见他的影子。 不过孟云禾倒也习惯了,之前司鹤霄一年多未在家,她也未曾感到有何不妥,这他不过几日不回来,孟云禾更是闲的自在。 自打那日司鹤霄正式朝她表白之后,孟云禾也有些有意无意地躲着他,她感觉自己终究还是有些逃避,害怕与司鹤霄发展的太快,超乎自己意料。 虽然现在有夫子和武先生教导司语舟,但孟云禾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一天总要去探看司语舟几趟,依旧像往日一样督促他的课业。 司语舟也早已习惯了孟云禾的陪伴,尽管面上两人依旧鲜少和颜悦色,但这显然已是他们的一种相处习惯。连谢向明都已经对这对母子的相处模式习以为常,有时候孟云禾和司语舟在那儿斗嘴,谢向明就在一旁笑,也不插话。 如今已是深秋,丹桂飘香,一从金黄,孟云禾带着绣朱走在庭院之中,绣朱穿着新做的芙蓉色衫子,神采奕奕地跟在孟云禾身后,瞧见正在清扫落叶的仆妇,绣朱扯开嗓子:“都仔细着点,那些犄角旮旯里最易藏垢,都留心着点儿,不要只是简单应付,若是查验的时候发现了,你们免不了要吃挂落!” 孟云禾轻轻一笑,斜目看向绣朱。 “绣朱姑娘,如今也是有样学样,威风凛凛了啊。” “跟着大奶奶这么久了,总也不能一点长进都没有。”绣朱压低声音,悄悄问孟云禾,“怎么样大奶奶,我这招狐假虎威用的可还传神?” “那自然是极好的。”孟云禾笑,“咱们绣朱姑娘也越来越能干了!”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只见一个身穿宝蓝色云纹团花湖绸直裰,面容儒雅的白面青年步履匆匆地走过来,瞧见孟云禾,青年忙对着孟云禾行礼。 “哟,原来是陆阳大管家,”绣朱阴阳怪气,“这一年来也见不着管家的两回面,今日可真是稀罕了。” “绣朱姑娘就莫要嘲笑在下了。”陆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最近事务确实繁多,不知银屏姑娘现在可在家中,在下有一笔账要找银屏姑娘对对。” 孟云禾和绣朱对视了一眼,绣朱本还想着为难为难陆阳,孟云禾看出绣朱的意图,赶忙开口:“银屏如今就在秋水居,陆管家诸事繁忙,赶紧去吧。” 陆阳点点头,又朝孟云禾行了一礼才离去。 “大奶奶也太轻轻放过他了。”绣朱撅起嘴,“银屏姐姐诶那般好,岂能叫他这般轻易得逞?” “那你实话实说,你瞧着这陆阳怎样?”孟云禾反问绣朱。 “自然是个有本事的,但咱们刚进府也对我们存了轻视之意,未曾正式过来拜会,虽说有大半年他并未在京城吧,但我总是觉得他怠慢了大奶奶,在心里头为大奶奶感到不快。”绣朱有些闷闷不乐地说。 “那也怨不得他,司鹤霄头一开始并不满意这段亲事,陆阳是他的心腹,此举也存了试探之意。”孟云禾笑着说,“毕竟后来的事,开始的时候又怎能预料的到呢?” “那是没预料到。”绣朱笑得促狭,“如今小公爷可是对大奶奶全心全意,只要一得空,就是围着大奶奶转呢,谁能想到小公爷那等英武冷峻的男子,见到大奶奶会如此呢” 孟云禾俏脸一红,忙打住:“咱们现在在论着银屏的事呢,怎的又往我身上扯了去。” “大奶奶,我也知晓陆管家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我虽然傻了些,但跟着你和银屏姐姐这么久了,自然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绣朱神色也认真了起来,“陆管家虽身份上只是管家,但我也见过不少世家公子,陆阳其实丝毫不比他们差。而且他能力很强,那些复杂的账目他只消看上一眼就能算出来了,委实是厉害,他与银屏姐姐年纪相当,长得也好,而且平日里瞧着冷冰冰的,莫说沾花惹草了,便是有的丫鬟有心勾引,他也是丝毫不理,却唯独对银屏姐姐和颜悦色只是我与银屏姐姐伴了大奶奶这么久了,我不舍得银屏姐姐出嫁,但这些话我自然是不会在她面前说的,我绝不会成为银屏姐姐幸福路上的绊脚石!” “你是个好孩子。”孟云禾拍拍绣朱的肩膀,“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且不说我还未问过银屏的意思,就算他俩彼此有意,我又怎会这么容易就叫他娶到银屏?你们两个都是在我看来亲如姐妹的人,想将你们俩娶走,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绣朱到底是心性单纯,听了这话又开心起来了,揽住孟云禾的胳膊兴奋道:“大奶奶也不用太过于为难那陆阳,毕竟银屏姐姐就算嫁了他,也还是能与我们在一处的,这比起银屏姐姐嫁给旁人,已经是极好的事儿了!” “行,就听小绣朱的!”孟云禾笑,“但这嫁妆我却是要为你俩备起来了!” “大奶奶又取笑我,我才不” “嫂子!” 孟云禾和绣朱停止笑闹,一齐看向面前站着的少年,只见面前少年头戴玉璧缠枝金冠,身穿淡绿色芳华罗织金半臂圆领袍,嘴角含笑,神情和善。 “原来是清弟啊。”孟云禾也笑得大方,“清弟今日没出去玩儿吗?” “嫂子,我孤陋寡闻,昨日才听说你和哥哥在风客来的事儿,真是叫我好生佩服!尤其是嫂子你,我头一回听见一介女子如此勇敢呢,往日里这种事还是在话本子里听说。”司鹤清满脸神往,“嫂子,你怎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啊?” “当时也没多想。”孟云禾瞧着少年这一脸不似作伪的佩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那赵公子是我母亲家的侄子,我自然也不可能不管的,其实也是我有些冲动了,怕是为你哥哥也招惹了些麻烦呢。” “哪能啊,现在人人都称赞说我哥娶了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妻子!”司鹤清神采飞扬,“我日后也要娶嫂子这样的女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司鹤清大抵只是心性单纯,未有多想,但听在孟云禾和绣朱的耳朵里却是有些尴尬。毕竟孟云禾与司鹤清年岁相差不大,司鹤清又是段姨娘所出,他的婚娶大事自然也轮不到孟云禾作主。 而且自打司鹤霄回来后,段姨娘手中的权力就彻底被抽了个干净,如今司鹤霄也算是变相地将她软禁了起来,以防她再出什么幺蛾子,也不知司鹤清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如今在孟云禾眼前倒显得还心无城府似的无忧无虑,直言不讳。 “清弟定然能如愿。”孟云禾笑笑,“清弟,你年纪如今也是已经不小,也可以跟着你哥哥学着做做事,不要只顾做那促织场上的小霸王。” 司鹤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嫂子快别取笑我了,听了嫂子这事啊,我也觉得我这样不学无术,甚是荒唐,倒是辱没了国公府的门楣了。” “清弟如今还年轻,日后又何尝不能大展宏图呢?”孟云禾笑着说。 “好,嫂子,我日后定会努力的。” “我还要去看舟哥儿,就先过去了。”孟云禾朝着司鹤清说,“日后若你哥哥在家,你也可将心中的想法说与他听,我相信你哥哥会懂你的。” 司鹤清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平常太过于纨绔,与我哥哥简直是两个极端,这又怎么好意思去找他呢,因而平常也多是躲着他。” “亲兄弟之间,总也好过旁人,你没与你哥哥说起过你的想法,他又怎能猜的着呢?”孟云禾露出慈嫂式的笑容,“就像我与我弟弟,关系就是极好的,很多时候啊,我一个眼神,他就明白我在想着什么了。” “那可当真是令人羡慕,做嫂嫂的弟弟也必然是幸运的。”司鹤清眼里俱是羡慕,“听闻嫂子的弟弟也极其优秀呢。” “你也是我和凌云的弟弟啊。”想起孟锦烨,孟云禾脸上的笑又真诚了不少,“你们都是极好的孩子。” “我知晓了,嫂子,你的话我记下了。”司鹤清朝孟云禾抱抱掌,“嫂子还有事,我却耽误了你这么久,“嫂子快去忙吧!” 孟云禾点点头,和绣朱离开,等走远了,绣朱终于忍不住开口:“姑娘啊,你为何对那二爷还这般好?与他说的也都是些肺腑之言,还让他去跟着小公爷做事,他那个娘那般样子的,将他放在小公爷身边您能放心吗?” “他瞧着倒是个性子单纯的,而且不能因为段姨娘品行不好,我就全然否定司鹤清啊。”孟云禾朝绣朱笑,“而且我知晓,司鹤霄也是这么想的。” “大奶奶倒是了解小公爷,瞧着倒像是老夫老妻似的。”绣朱取笑说,“反正啊我做不到大奶奶这等子度量,大奶奶虽常说不能迁怒,但我想起来段姨娘便觉得来气,这二爷虽瞧着单纯,可谁知有没有受段姨娘私底下挑拨,总之我是怕了他们了!” “要说全然不心存偏见哪有这么容易,我今日对你这般说,可我也到底是年轻,这看人一道,还远着呢。”孟云禾叹了口气,“虽我也没那么了解司鹤霄,但我知晓,他是位正人君子,对这个并非一母所出的弟弟虽可能算不上极其亲近,但他若能帮得上什么,他定然也不会推辞。司鹤霄心怀坦荡,当年被京城误解了这么些年都未曾出言辩解,他的格局,比我还要大得多。” “大奶奶和小公爷真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绣朱感慨说,“当初赵公子对姑娘好,我和银屏都觉得赵公子便是顶顶好的人了,可现如今和小公爷一比,这赵公子似乎什么也不是了 。说起来倒还是要感谢孟云枝,若不是她执意换亲,大奶奶如今也遇不着小公爷,当时知晓换亲之事,我和银屏都为大奶奶可惜,抱着痛哭了好一会呢!不过就算嫁过来的是孟云枝,依照她那个脾性,也定然过不好如今的日子,所以并非大奶奶是有福之人,而是大奶奶心性坚韧,待人宽厚,才能修来如今的这等子福缘。” “你的小嘴真是越发的会说了。”孟云禾笑着说,“我是那种不愿意想的太远的人,便且走一步瞧着一步,日后且瞧着便是,总归我们都要好好的。” 孟云禾和绣朱来到司语舟那儿时,谢向明正给司语舟授课,孟云禾不想打扰,便在外间与绣朱一同玩了一会五子棋。过了一会,谢向明走了出来,见孟云禾也在颇为惊讶。 “大奶奶何时来的,为何也没说声。”谢向明有些歉疚,“叫大奶奶等得如此辛苦。” “舟哥儿的课业要紧。”孟云禾站起身来,微笑着说,“谢先生受累了,舟哥儿今日的课业已经结束了么?” “对。”谢向明点点头,“舟哥儿极其聪慧,根本无需我操心,大奶奶放心,舟哥儿日后必有大才。” “那我自然是信得的。”孟云禾也笑道,“我们舟哥儿,非是池中之物!” 此时,司语舟恰好也走出来,正好听到了孟云禾夸他的话,他小脸一红,下意识地就要走回去装作没听到,恰好孟云禾此时朝他看了过来。 “咳咳,母亲。” 司语舟在外人面前对孟云禾还是很尊重的。 “舟哥儿今日辛苦了,接下来若是谢先生没别的安排,我想带着舟哥儿去骑马。” “没有别的安排了。”谢向明忙说,“大奶奶尽可安排其他的。” “好端端的,怎么骑起马来了?”司语舟感到奇怪。 “现在天气凉爽了,便是骑马身上也不会出汗,不像夏日之时,稍微活动活动便一身汗水。其实是我想骑马了,我如今的骑术虽然能在咱们家走动走动,但出门还是过于勉强,舟哥儿若是无事便陪着母亲走一遭吧。” “原来是你自己想骑。”司语舟故意说,“所以叫我陪着你的,那我陪你骑马,你午后陪我出去看皮影戏如何?” “成交!”孟云禾跑过去与司语舟愉快击掌,“只是我这骑马怎也骑不好,你年纪比我小上那么多,我们又是一同学的,可我觉得你现下已经赶超于我了。” “我是生来便有天赋的。”司语舟有些得意,“不过你也不差,也不必妄自菲薄。” 谢向明看着这对母子,不觉也被他们之间轻松愉悦的氛围所感染,暗自笑着摇了摇头。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母子,既有母亲对儿子的关怀,又有朋友之间的轻松自在,明明都很关心对方,却是将这关心藏在心底深处,嘴上却斗来斗去的,但从不会真正伤害对方。 舟哥儿身上虽然有些远远不符合他年龄的深沉,但到底是小孩子,还不会遮掩自己的心思,谢向明敏锐地注意到,一上午司语舟朝外张望了好几回,显然是在期盼着什么。小公爷白日又不归家,这舟哥儿每日期盼的,自然是孟云禾这个母亲了。 他头一回见继子和继母相处的这么好,两人亦亲亦友,还真是叫人羡慕。 孟云禾叫绣朱将谢向明好生送了出去,谢向明如今就住在国公府中,每日来为司语舟授课倒也方便。司鹤霄只说谢向明是落第的举子,心灰意冷,也不打算再科考,但孟云禾瞧着谢向明的学问,气度,心里觉得没那么简单。 但司鹤霄可比她精多了,既然是司鹤霄的安排,那就说明是没问题的,她也就没必要跟着瞎操心了。 孟云禾揽着司语舟昂首阔步地朝外走。 “我最近研究了一样新东西,叫奶茶,那味道可香了,你若是乖乖听我的话,我便奖励给你。” “奶茶?我又不是没喝过这玩意儿。”司语舟嗤之以鼻,“再说,我难道还不够听你的话吗,你叫我端茶倒水的,我何时说过一个不字?” “你这小土鳖儿,不是你们这的那种奶茶。”孟云禾神神秘秘的,“我说的那种奶茶可好喝了,我叫你做第一个喝的,我们暂且瞒着你父亲” “哦?夫人有什么要瞒着我?” 孟云禾和司语舟齐齐吓了一跳,抬眼却发现司鹤霄正长身玉立于他们面前,司语舟惊骇之下都有些口吃了:“父父亲。” 孟云禾强作镇定:“凌云,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今日事情少些,便想着早些来陪陪你们母子,没想到却听见了这般叫我伤心欲绝之事。”司鹤霄故作委屈的样子,“不给我吃也就罢了,居然还想着瞒我。” “哪有的事。”孟云禾立马强行解释,“凌云,这可真是你想多了,只是我那工艺还不完备,我怎舍得叫你受苦呢,不过是拿舟哥儿先试试毒罢了。” 司语舟一听就来了气,但看见孟云禾在冲他眨眼间,他便强自将气按捺了下去。如今大局为重,还是先安抚受伤的父亲最为要紧,就暂且先与她统一战线吧。 等过了这一关再找她算账,一定要她说清楚,什么叫先叫他试试毒啊! “对啊,父亲,母亲爱你之心,日月可鉴,她是决计不舍得叫你尝试她新捣鼓出的那些怪东西的。”司语舟也一脸认真,“而为父亲母亲尽孝则是孩儿的本分,等孩儿觉得好了,再双手奉至父亲面前也不迟。” 孟云禾在背后冲着司语舟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她儿子。 真会说! 司鹤霄对母子二人的这个解释还算满意,他看了这一大一小两眼,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暂且不与你们追究,方才听谢先生说,云禾要带着舟哥儿去骑马?” “嗯。”孟云禾点点头,“这眼见着舟哥儿身子骨也一天比一天好了,前几日才叫大夫看过,说舟哥儿虽然还有些孱弱,但已差不多与一般孩子无异了。谢先生近来为舟哥儿安排的课业越来越多,我却觉得不能就此荒废了锻炼身子骨,正巧天儿也凉了,我想骑马,便叫着舟哥儿一起去。” 司语舟听到这里没有做声,心里却流过暖潮。 若不是她及时出现,很难想象他现在是何种样子,还好在他此生最难的一年里,她出现了。 “行,那就由我来教你们吧。”司鹤霄听罢点点头,“旁的我不敢说,这骑马嘛,我自认京城里还没有几个能比得上我的呢。” “成,”孟云禾也是那爽快人儿,既然司鹤霄主动请缨,她又怎好拂了他的意,“正好你为我指点迷津。” 三人来到演武场,府中的护院为孟云禾牵来她骑惯了的马匹,孟云禾定睛一瞧,今日为她牵马的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哥了。 “以前的那个小伙子呢?” 孟云禾忙问,那小哥她瞧着面善,可别出了什么事儿才好。 “是我将他调走了。”司鹤霄走过来,一本正经地笑着说,“我知晓云禾很欣赏那年轻护院,我不在的这一年里他也将大奶奶伺候的很好,如此有功之人,怎能屈居在咱们这国公府中当一个可有可无的下人呢,于是我将他调到庄子里去当管事了。” 不知是不是她耳花了,她总觉得司鹤霄说这“伺候”二字时咬牙切齿的。 “当真?”孟云禾心里存疑,半眯着眼睛看向司鹤霄,“夫君你日理万机,忙得脚不沾地,没想到居然还能关注到这等子小事,可真是难为夫君了。” “咳咳咳。”司鹤霄以手掩唇,装模作样地转过头去,“毕竟夫人对他欣赏有加,我不能辜负了夫人这一番识才之心不是。” “可我是用惯了他的。”孟云禾也开始得理不饶人,不满地说,“夫君也不与我商议一声,就这样将我的人贸然调走,这样怕是也不太好吧。” 司语舟在旁边瞧着父母亲这副“剑拔弩张”的场面,默默的闭上了嘴,若是叫母亲知晓是他告的状,怕是会嘟囔他的吧? “夫人啊。” 司鹤霄突然凑近,宽厚的手掌轻轻扶住了孟云禾的腰,孟云禾今日在家为了舒便,穿了一身盘金刺绣的棉布家常衣裙,她只觉得司鹤霄的大掌带着令人灼心的热量,那衣裳的料子也似乎变得薄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男子大掌上传来的热意,让灼热令她心里慌乱。 “你莫要弄错了,你的人,唯我一人而已。”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孟云禾心里也慌了,匆忙间也顾不得跟司鹤霄追究那年轻护院的事了,忙乱着推了司鹤霄一把,“我只是瞧着那小伙子是个忠厚老实的,办事也可靠,你既将他调走,可要好好栽培他,莫要荒废了人才。” “夫人之言,我一向奉为金科玉律。” 孟云禾那一推在司鹤霄瞧起来与挠痒痒无异,司鹤霄凑得更近了,唇齿在孟云禾耳边喷吐着热气。 “夫人放心,我一定好好待那个下人。” 好家伙,不愧是已经历经过男女之事的老男人,居然就这么一会儿就将她撩的面红心跳的,孟云禾咳嗽了一声,强自装作镇定的样子。 “司鹤霄,你不是要教我骑马吗,这马还骑不骑了?” “来。” 司鹤霄笑着,却依旧不放开扶着孟云禾腰间的手,孟云禾只觉得他的手蓦地一紧,纵跃腾挪间,男子已揽着她的腰翻身上马,他的双臂恰如其分地隔着她握住了缰绳。 只一眨眼的功夫,司语舟便见父亲母亲已然丢下他,上了一匹马,他顿时傻了眼:“父亲,那我呢?” “不是有骑术师傅么。”司鹤霄朝他挥挥手,“叫师傅去教你!” 说罢,司鹤霄也不理会司语舟惊愕的表情,握缰扬鞭马儿就疾驰了出去。 孟云禾也傻眼了。 “喂,那可是你亲儿子” “儿子哪有媳妇好?”司鹤霄漂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的,“他如今也大了,就应让他自个儿去玩,不能事事依恋着父亲和母亲。” 第38章 吃醋 “他如今也才八岁。” 司鹤霄却像是没听见一样, 拉住孟云禾的手握住缰绳:“云禾,我听闻你骑术其实精进很快,但你一直不太敢真正骑马奔腾起来, 大抵是你没体会过这种感觉,因而惧怕雄风烈烈, 从自己耳边穿行而过,如今我便带你体会体会这等子感觉。” “你放心。” 孟云禾甚至感觉到,司鹤霄温热的嘴唇,就似有若无地擦着她的耳垂。 “有我在后面, 绝不会叫你掉下去的。” “驾!” 马儿飞快地奔腾起来, 男子带着她策马扬鞭, 果然听得风声刮着耳膜烈烈而过, 孟云禾感觉周身似乎都沐浴在凉风里, 秋风刮起她的衣裙,将她的衣角与男子的卷勾在一起。 幸好如今是背对着他, 才让他瞧不见自己脸上的晕红, 要不然岂不叫他瞧见了自己的丢盔弃甲。 凉风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 冲洗了她脸上滚烫的红晕,她感觉脸颊没那么发烫了,但拥抱着她的身躯却依旧温热, 她下意识地回首, 嘴唇却正好轻擦过他的脖颈, 孟云禾大窘, 忙回过头来, 虽身在马上, 却早就心猿意马。 她听到男子似乎是低笑了一声,然风声太大, 她也没甚听清。 “云禾,今日你碰见司鹤清了?” “嗯。”孟云禾忙胡乱答着,用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怎么知晓的,你果真对这国公府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啊?” “我在这府中的确是有些耳目。”司鹤霄倒也坦然,“但云禾你尽可放心,我是决计不会叫人去监视你的,那你觉得司鹤清如何?” 司鹤霄将速度稍稍慢了下来,这也让他的声音清晰了许多。 “我不甚了解他,虽然段姨娘做了很多恶事,但你我应都不是会无故迁怒他人的人。”孟云禾回答说,“当然我并不了解司鹤清是怎样的人,也可能我的判断过于武断,但总归头一次的时候,我愿意相信他,就算因我的识人不明而被蒙骗受害,我也甘愿尝试这一回。” 孟云禾说完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于理想主义,毕竟她和司鹤霄并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司鹤霄生就的是一个步履维艰,处处小心的时代,若司鹤霄同她一般理想,怕是早就被啃着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也许是我妇人之仁吧,我知晓你并不能像我这般随心而行。”孟云禾稍稍转头,正好能瞧见男子下巴上微微的青色胡茬,“你不用管顾我,总归你们才是兄弟” “云禾,你真可爱。” 司鹤霄轻轻握着缰绳,带着孟云禾慢悠悠地走,若说他方才的策马风格还是鲜衣怒马,纵横天涯,这转眼就成了不紧不慢地闲看花开花落,孟云禾恍惚间有种感觉,觉得他们两个已经做了夫妻很久,如今正好携手看夕阳、飞鸟。 “你说得对,我确实也不怎么会受旁人影响,但我想永远守护你的这份赤子之心。”司鹤霄从后面握住孟云禾的手,“其实你瞧的对,鹤清也不过是个被段姨娘宠溺长大的孩子,其实鹤清也很可怜,当年父亲与段姨娘有了司鹤清,父亲不打算再娶,但府中总需要一个女人来打理,父亲便给了段姨娘不小的权力,却唯恐司鹤清日后会危及到我的地位,所以父亲从不曾亲自教导过司鹤清,甚至连名师都未曾为他请过,只让他跟着柳家的家学去读书,但司鹤清从小性子调皮,不肯用功读书,加上段姨娘又是个目光短浅的,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便只知可劲儿宠着,他们二人都对司鹤清极其骄纵,才养成了司鹤清如今这个样子。” 孟云禾不知说些什么,但听出司鹤霄的语气似乎有些黯淡,便出言安慰说:“司鹤清如今的性子又有什么不好了,至少他的儿时光阴是快活的。” “我以前也这么觉得,父亲对我极其严厉,从小到大,我但凡有一件事情做不好便会招致打骂,那时候我特别羡慕司鹤清,不明白他为何会得到父亲那么多的宽厚和宠爱,不论他犯了什么事,再不愿意读书习武,父亲都不会怪责他。”司鹤霄握住缰绳的手不觉紧了紧,“可后来我才明白,父亲是对我寄予了厚望,而他已决意将司鹤清养成一个对我没有任何威胁力的纨绔子弟。司鹤清再大一些,每日便只知去斗蟋蟀,与友人嬉戏,父亲依旧不加斥责,但他的眼里也越来越没有司鹤清这个儿子。” “鹤霄,这不怪你。”孟云禾主动握住司鹤霄的手,“国公爷这样做虽说对司鹤清不那么的公平,但他的精力有限,或许只能用这种方式才能最大限度地保障你的安全。若司鹤清和你一样优秀,段姨娘又执掌管家大权,就算你有柳家做后盾,依旧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的成长或许会慢慢被他们淹没。国公爷他有所取舍,其实也是在保护你,而你当时也还是个孩子,你需要被保护。” “或许吧,段姨娘有司鹤清是个意外。”司鹤霄失语地笑笑,“虽然这样说我也觉得荒唐的可笑,但父亲确实是在醉酒之后,与段姨娘春宵一度本来我也是不知这件事的,后来我随父亲行军,有一日我们伶仃大醉,父亲却握着我的手大哭,那是我头一回见父亲哭泣的样子,他说对不起我,对不起我娘,他不该有司鹤清这个儿子,这是无形之中为我树立了一个劲敌。” 孟云禾没吭声,她突然想到了司语舟。 如今瞧起来司鹤霄身边并没有其他女人,那司鹤霄有司语舟,难道也是因为这样的一种意外么? “我这一生,有时虽不按常理行事,生性也较为张狂无度,有时目无法纪,”司鹤霄说,“但也可称得上是问心无愧,唯独一想到司鹤清,我便总有那么一丝摆脱不去的愧疚。你也知晓,当今陛下是我的好兄弟,他从小是在国公府长大的,父亲只称陛下是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也从不叫司鹤清接触陛下,司鹤清那时还是一个小小孩童,父亲却也是防着他的,如今想来,当时我眼中的所谓慈父,也可真称得上残忍。” “这只能说明,你是个君子。”孟云禾说,“这事儿就算有错,也是国公爷的疏忽,和段姨娘的宠溺,跟你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因为心怀坦荡,才会心怀愧疚。” “是吗?”司鹤霄轻轻一笑,只觉得心情开朗了一些,“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舒畅多了,云禾,你今日,同司鹤清说了些什么?” 孟云禾如实转述给了司鹤霄,司鹤霄听罢久久未出声,过了一会才轻轻道:“谢谢你云禾,我见着司鹤清总归还是别扭的,这些话更是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口的,谢谢你帮我告诉他这些。” “你若想告诉他,还是自个儿去说。”孟云禾故意说,“你与他是兄弟,又不是我与他是兄弟。” “但这小子还真有一件事儿对不住我。” “什么事?” 司鹤霄突然将头靠在了孟云禾肩膀上,而后轻轻咬了孟云禾的耳垂一下。 “你做什么!”孟云禾吓了一跳。 “当初,可是这小子与你拜堂成亲的。” 孟云禾听见司鹤霄咬牙切齿的声音。 “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他。” “你还好意思提,可当真是恶人先告状!”孟云禾感到好笑,“当初你成亲都没有回来,害我沦为全京城的笑柄,如今你倒是委屈上了。” “当初我对婚姻无知无感,若知晓娶的是你”司鹤霄顿了一下,“我便是被老头打断腿,爬着也是要爬回来的。” “我不听,总归又不能重新拜堂一回了。”孟云禾佯装生气,“你不提倒也罢了,你一提我满肚子的气,旁的都好说,这件事我决计不会原谅的。” “那你说怎么办嘛。” 司鹤霄轻轻靠在孟云禾肩上,语气带着点儿撒娇和委屈。 “你说怎么都好,我日后事事都听你的,直到你原谅我为止,这般可好?” “我考虑考虑吧。”孟云禾故意拿乔作态,轻轻敲了一下司鹤霄的脑袋,“看你表现再说。” “行,那等你原谅我了,我们再重新拜堂一回,就我们两个人,这道仪式我总归是要亲自跟你走一遍。”司鹤霄还是不放弃,“不然我这辈子都会感到遗憾的。” “你还是这么重视仪式感的人呢。”孟云禾感到好笑,“我的气性可是很大的,若是我完全原谅你的时候,你我都是头发斑白的老头老太太了,难不成要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拜堂成亲啊?” “那又如何,”司鹤霄蛮不在意,“只要是你,其他的都没甚要紧,无关紧要。” 这司鹤霄只是平日里瞧着成熟,没想到也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孟云禾觉得好笑,虽说现在司鹤霄是长了她那么三四岁,但她两世的年龄加起来,这司鹤霄在她眼里可就是个实打实的小年轻了。 孟云禾没接司鹤霄的话茬,反而虚心向他讨教起了骑马的诸般学问,司鹤霄倒也对她倾囊以授。孟云禾不得不承认,司鹤霄确实有个聪明脑子,经他这么一指点,她之前许多不明白的地方都明白了,胆子也渐渐大了。 司鹤霄叫孟云禾自个儿骑了两圈,孟云禾渐渐掌握要领,策马恣意纵横在国公府,秋日的凉风吹起她的秀发,叫她心里感到好不畅快。 这么骑了一会,转眼也到了午膳时分,孟云禾气喘吁吁地翻身下马,却见司语舟正站在一旁,一脸幽怨地瞧着他们两个。 “舟哥儿?”孟云禾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没怎么。”司鹤霄又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按了一下司语舟的头,“左右我今日也无事,便带你们娘俩出去吃吧。” “行啊。”孟云禾自然是赞同的,“去哪啊,还去风客来吗?” “罢了,那里到底是鱼龙混杂的,我们今日带着舟哥儿,还是莫要去那里了,我们去望月楼。” “望月楼?”孟云禾有些惊讶,观察了一下司鹤霄的脸色,才讪讪开口说,“那儿价格可不便宜。” “你没去吃过?”司鹤霄看看孟云禾,随即笑起来,“云禾,我是很有钱的,你没必要为我省钱,就过得如此拮据。” “这怎么能叫拮据呢?只是那里一道菜实在是太贵了。”孟云禾狐疑地看着司鹤霄,“那里不会也有你参股吧?” 与孟云禾相处了这些日子,司鹤霄已经明白“参股”是什么意思了,虽然他不知道孟云禾从何处学来了这些奇怪言语,但既然她爱说,那他就听着便是。 “是有那么一点。”司鹤霄不好意思地笑笑,“年少时我也是个纨绔,喜欢到处投出些银子,就等着吃收成。” “那里一道菜”孟云禾戳了戳司鹤霄,“我本以为你是个狭义慷慨之人,这才创建了风客来,没想到望江楼也有你的投资,你可真是个奸商啊。” “云禾这你就不懂了,有些人他们喜好奢靡,搜刮民脂,喜欢一掷千金,这些人的银子,不赚白不赚。”司鹤霄倒是振振有词,“搜刮了他们的银子,才能更好地去帮助其他人啊。” “真是什么话都叫你说了!”孟云禾笑骂,“不过鹤霄,我怎么觉得你产业如此众多,那陆管家也是整日叫你支使的脚不沾地,虽说是钟鸣鼎食之家不假,但我始终觉得你们司家也过于富庶了些” 孟云禾朝司鹤霄招招手,司鹤霄立马听话地凑了近来,孟云禾还左右张望了一周,这才压低声音说:“虽说我知晓你与龙椅上的那位爷关系好,但你们毕竟是武将世家,最易受猜忌,你这般真的行么?” 孟云禾似乎瞧见司鹤霄看了司语舟一眼,而后司鹤霄露出笑容:“难为云禾如此为我司家考虑,真乃不可多得的贤良之妻,其实这些产业并不是我自己的,我有一位朋友,身份不便,才叫我帮着他打理。” 又是我有一位朋友系列。 孟云禾了然于心,兄弟似的拍了拍司鹤霄的肩膀,一副很懂的模样:“我明白,你这心里头不想说,谁没有秘密呢,也不必事事都对我坦诚。” “你不生气?”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就算你我夫妻一体,却也得有自己的主意和事务啊。”孟云禾朝司鹤霄点点头,“你放心,我不是那等子心胸狭隘之人。” “有时候你过于坦荡了,我倒希望你如其他女子一般拈酸吃醋。”司鹤霄神色复杂地看了孟云禾一眼,“那云禾,你有没有秘密瞒着我呢?” 那自然是有的。 比如她根本不是孟云禾。 但孟云禾再傻也知晓这些不能说出来,只朝司鹤霄笑笑说:“那自然是有的,我方才说了嘛,咱们都是有只能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事儿的。” 好在司鹤霄也没有继续追问,他轻拍了一下身上的灰尘:“时候也不早了,云禾你换身衣裳,咱们一同出门吧。” 孟云禾点了点头,回去换了身出门穿的大衣裳,这衣裳料子都是司鹤霄近日托人送来的,都是些京城之中最时兴的料子,孟云禾选了几匹做了几身衣裳。近日孟云禾选了月白底子樱花纹样宝蓝滚边缎面对襟褙子和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一身衣裳颜色虽较为素雅,但纹样精致,能看出其身份不凡。 孟云禾上马车的时候,司鹤霄更是盯着她一眨不眨,倒叫孟云禾都不好意思了。 司语舟也穿了一身新衣,是孟云禾前几日吩咐裁缝为他做的,月白色底子的圆领袍上绣着兰叶,清新中更见雅致,衬得司语舟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连司鹤霄也穿了一身素色直裰,比起往日瞧起来更有书生的气质,这也淡化了他往日脸上的冷峻之意,衬得他玉质金相,如圭如璋。 “云禾,咱们一家可当真是有默契,穿的衣裳都这样相衬。” 孟云禾瞧见司鹤霄丰神如玉的模样,再加之男子一笑起来更是俊美无铸,饶是她已经看了许久,还是会拜倒在他的风仪之下,孟云禾有些艰难地别开眼睛,靠在马车一旁,装作闭目养神的样子。 “我有些乏了,一会到了地方再叫我。” 司语舟小声说了句“懒惰”,但父子俩都没再出声,似乎生怕吵醒了孟云禾一般,孟云禾也真是乏了,在马车的颠簸之下真的睡着了,过了好久听得有人唤她,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这睡了许久,半边身子都有些麻了,她活动了一下身子,却发现自己正倚靠在司鹤霄肩膀上。 “你啥时候过来的?” “我瞧着你头一磕一磕的,模样甚是好笑,生怕你再伤了自个儿。”司鹤霄温文尔雅地笑,“你我夫妻,如此是应该的,倒也不必如此生分。” “嗯”孟云禾也不跟司鹤霄客气,攀着他的手臂慢慢直起身子,“到了?” “嗯。” 司鹤霄领着孟云禾和司语舟下车,随后三人一起向酒楼里头走去。望月楼雕梁画栋,朱楼碧瓦,每一处的布置都格外精致,里面的客人也都是锦衣华服,随身带着好几个侍从。司鹤霄带他们去了楼上的雅间,雅间能纵观楼中的精致,而且布置更为风雅,叫人心旷神怡。 孟云禾不熟悉这儿,便叫司鹤霄点菜,这时只听得悠悠琴声自楼下响起,那琴声如清淙泉水,又如云上轻烟,既真真切切又叫人觉得难以捉住,琴声虽雅致平缓,却叫人听了有没由来的伤痛之感。孟云禾不由得掀开帘子,只见一男子身穿青色道袍,披散着长发,席地而坐,正在望月楼中央抚琴。 那男子低着头,叫人瞧不清楚相貌,但这样远远瞧着就叫人觉得他如琼枝玉树,风仪翩翩,孟云禾听着那琴音,不觉痴了。 “云禾,你看什么呢?” “她在看美男子。”司语舟不满的声音传过来,“我说母亲,往日里你这般也就算了,今日父亲还在呢,你瞧你这一脸痴相,可是真丢我们司家的脸啊。” 孟云禾回过神来,难得的没有与司语舟斗嘴,她望向司鹤霄:“鹤霄,那是谁,怎的我听了那琴音,心里却觉得有些难受呢?” “他叫苏无期,原名苏卓华。”司鹤霄的面容也没由来的有些凝重,“苏家原也是百年世家,根深积厚,但先帝时期却因为参与谋反之事受到牵连,先帝有意羞辱,便将苏家男女都贬作为奴,自那时起苏卓华便进了教坊司成了伶人,他那时候还小,却在京城素有才名,本是风华绝代的名门公子,却沦为供人取乐的玩意儿,任谁也难以接受吧。” “难怪他琴音流着悲意。”孟云禾听得入神,“确实,从云端落入泥淖,这叫人难以接受。” “这还不是原因。”司鹤霄又接着说,“后来有人为他赎了身,听说是一位女子,后来他便在这望月楼里卖艺,只是他在教坊司时就名声显著,因而这琴音也是千金难求,他每日只抚一曲,今日你也是幸运,正巧叫你听见了。” “能从教坊司为他赎身,那女子的身份定是不简单。”孟云禾却燃起了好奇心,“后来呢,他们没有在一起吗?” 司鹤霄挑挑眉:“哦?他们应该在一起吗?一个是名门贵女,一个是教坊司伶人,云禾,你觉得他们般配吗?” “你怎么这么迂腐。”孟云禾对司鹤霄表示嫌弃,“又不是人人都在意身份地位,这女子定然是不在意。” “为何?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晓的。”司鹤霄故意问。 孟云禾放下帘子,坐到司鹤霄身边,想要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司鹤霄,你们这个时代对女子百般束缚,就算她有身份有地位,那为这苏公子赎身也定然费了一番功夫,她能情深至此,且不顾世俗中人的眼光,想必定是对这公子情根深种。”孟云禾有理有据,“而且苏公子这般相貌人品,只要他想,定然是不愁去处,但他却仍然选择在这酒楼卖艺,自力更生,说明就算他们没能在一起,他也根本不想辜负那女子。” 司鹤霄笑了,突然将身子倚靠在孟云禾身上:“云禾猜的没错,那女子不介意,然造化弄人,他们最终也是没能在一起,从那之后,苏卓华便将名字改为了苏无期。” “君望佳人无归期。”孟云禾也感伤了起来,“瞧着那苏公子风度翩翩,未曾想还是个痴情种子,如此遗憾,倒也不失为一段传奇。” “云禾,那苏无期如今都三十多岁了。”司鹤霄握住孟云禾的手,占有欲强烈,“哪比得上我风华正茂,你不许夸他。” “哼,那你为何对他俩的事情知晓的那么清楚?”孟云禾也不服,“难不成你认识那女子,不会也是你的白月光吧?” “何为白月光?”司鹤霄皱眉。 “就是你最初遇到,怎么也忘不掉的人,虽然未在一起,”孟云禾解释说,“但往后不论你再遇见多少人,见过多少惊才绝艳,她始终就在你心里,一直有一个重要的位置。” “我心里头没有这样的人。”司鹤霄摇摇头,“你与我相知相守,相伴一生,自然不能说是叫这白月光。” “我才不信。”孟云禾心里高兴,嘴上却不说,“你定是有这样的人。” 她说着下意识地看了司语舟一眼,司鹤霄顿时明白了孟云禾心中所想,司语舟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娘,始终是孟云禾心头的疑惑,他不知怎么解释,便也随着孟云禾朝司语舟看过去,没想到司语舟正背对着他们,双手捂住耳朵。 “舟哥儿你干嘛呢?” 司语舟回过头来,慢吞吞地将手从耳朵上放下来,深深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注意一下场合好不好,我才八岁呢!”司语舟嫌弃地看了司鹤霄一眼,“父亲,你克制一下,不要像咱家屋脊上那只发情的公猫一般!” 司鹤霄脸都绿了:“司语舟,你在说什么胡话,回去家法伺候!” “难道不是吗。”司语舟一脸天真,丝毫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那只猫老是叫唤,我问母亲这是怎么回事,母亲说它是在发情求偶,我觉得它的样子与你此时像极了。” “云禾啊。”司鹤霄低笑,语气半是调戏半是威胁,“你瞧瞧你,都教了咱们舟哥儿些什么。” 孟云禾的脸也红了,没想到司语舟如此直言不讳,但她向来是理不直气也壮:“那又如何,舟哥儿应也知晓这些常识,若是事事叫他心存好奇,不告知他知晓,叫他始终云里雾里的,日后叫他稀里糊涂地犯下错,这才是对他不好。司鹤霄,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其实我很不认同你对舟哥儿的教导方式,你总是将舟哥儿关在家里,什么都不叫他想,不叫他看,可是因他身份敏感,你才如此做的?如今他已经记在我名下了,你日后不必避讳了。” “云禾”司鹤霄直起身子,神色之中有些犹疑,“我” “我之前就发现了,你对舟哥儿保护的太好了,但我们舟哥儿是勇敢的孩子,也许他不需要你这般事无巨细地保护呢。”孟云禾朝司语舟眨眨眼,“是吧,舟哥儿?” “对啊,母亲告知了我是怎么回事,我觉得这很好,我对一草一木都好奇,母亲说了,这都是大自然的生存法条。”司语舟认真点点头,“我觉得很有意思。” 就在这时,小二将饭菜端了上来,司鹤霄也没再说什么,三人一起用起饭来,司鹤霄所言不假,琴音果然断了,孟云禾有些意犹未尽,觉得那苏公子和他的心上人定然是一段传奇故事。 三人没多时便吃的差不多了,这时楼下却突然传出了喧嚷声,其中一个男子的声音极其刺耳,孟云禾听着有几分熟悉,便掀开帘子查看,不曾想果真是熟人。 那男子身穿藕荷色纱衫偏襟直裰,衣裳上襟松松解开,瞧着便不怎么正经,此时他手里提着个莲花酒壶,步履摇摇晃晃,正在纠缠一个身穿浅紫褙子,棉布双蝶裙的女子。 却是孟锦昱。 司鹤霄瞧出不对劲,主动过来孟云禾身边:“怎么了云禾,可是认识那人?” 第39章 祸起萧墙 孟云禾点点头:“是孟家三房独子孟锦昱, 夫君,这孟锦昱荒唐的很,虽我极其厌恶他, 但若他真在大庭广众之下犯了大错,恐怕孟家也脱不得干系, 况且这女子无辜,你去帮帮她吧。” 司鹤霄却瞧着孟云禾没说话。 孟云禾心里发虚,心想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直接了,虽他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 但如此将他利用的透透的, 怕是任谁也不大高兴吧。 “夫君” “云禾, 你只有用得着我的时候, 才会叫我夫君。”司鹤霄神色有点儿凝重, “你提的要求我自然都是应下的,但我希望, 你能不止在这种时候, 才将我当作夫君。” 司鹤霄说完, 便迈步出去,直接翻过栏杆从二楼飘然而下,看的孟云禾心惊肉跳:“鹤霄小心!” 但司鹤霄却稳稳地落了地, 衣裳翩跹如散开的莲花, 连衣角都不曾紊乱, 他回首朝孟云禾露出一个无碍的笑容。 孟云禾松了一口气, 是她土鳖了, 她怎会忘了古代还有轻功这回事呢? “你是有些过分了。” 突然一个幽幽的声音自孟云禾身旁响起, 孟云禾吓了一跳,直蹦出三步远, 却看见是司语舟不知何时来了他身边。 “你这孩子!”孟云禾捂着心口,“能不能不要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难不成你想吓死你老娘啊?” “你对我父亲,确实只有用得着他的时候才叫的亲热。”司语舟一脸无辜,摊摊手说,“连我一个八岁小孩都瞧出来了。” 孟云禾一愣。 “母亲,”司语舟却突然压低了声音,朝孟云禾走近了两步,“我能瞧出来,父亲对你是真心的,你也不要光想着和父亲相敬如宾,你也给他一丝真情嘛。” 孟云禾又愣了愣,随即神色复杂地一笑,伸手摸了摸司语舟的脑袋:“你现在,是也开始向着我了吗?之前你光顾着可劲儿说司鹤霄的好呢。” 司语舟梗着脖子,将头扭了过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是我母亲。你待我好,能不能瞧在我的面子上,也对父亲好一些啊。” 这别扭小孩! 孟云禾真心实意地笑了,伸手拉住司语舟:“行,给你这个面子,走,我们去下面为你父亲助威,话说,你父亲就那么仙人一般的翩然出场了,被救的女子不会对他情根深种吧?” “他可能就是故意气你的。”司语舟抬头看了孟云禾一眼,“而且以父亲的相貌风度,说不准哦。” 此时孟锦昱已经被司鹤霄制服,司鹤霄不知从哪儿找出了一段绳子,已将孟锦昱捆了个结实,孟锦昱如蚕蛹一般,躺在地上破口大骂,他带的随从也不少,可此时都被司鹤霄打倒在地。 每回跟司鹤霄吃饭可真不清净,本来这顿饭吃的好好的,结果竟遇上了孟锦昱这个她最厌恶的冤孽。孟云禾心里本就讨厌孟锦昱,此时他越狼狈她自然越开心,此时她领着司语舟关切地走上前去:“夫君,你没事吧?” “没事。”司鹤霄自然亲昵地握住孟云禾的手,“这算不得什么。” 被救下的那女子已然躲进了一对中年夫妇的怀里,显然是受了惊吓,那对夫妇穿着低调,但气度不凡,瞧着也是官宦中人,他们旁边还站着一对年轻夫妻,其中的那个男子脸上已经挂了伤,显然是方才与孟锦昱有过争执。 “多谢这位爷和夫人出手相助。”那老爷朝司鹤霄和孟云禾作揖,“今日我们夫妇带着儿子女儿回京,我们一家离京多年,本想来这赫赫有名的望月楼吃顿好的,就当我们自个儿为自己接风洗尘了,不曾想竟遇上了这泼皮!对我女儿儿媳百般纠缠,还将我儿子打伤,幸好这位爷出手相助,不然我们初到京城,又只带了一个马夫在外面候着,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老爷说话颇有气度,显然正是个读书人,孟云禾听到他这么感谢,心里反而有些过意不去,心想这孟锦昱可真是荒唐,天子脚下,居然同时调戏人家女儿和儿媳!孟二老爷小心谨慎,早晚有一日会被这废物拖下水!拖着孟二老爷还不打紧,她弟弟孟锦烨马上就要科考了,可不能被这晦气玩意儿所影响了。 她心想着,走到被捆的结实的孟锦昱身边,狠狠踹了他一脚,孟云禾带了私怨,这一脚可是将她方才吃饭的劲儿全用出来了,孟锦昱立马发出一声惨叫,待看清孟云禾的面容时,他大吃了一惊。 “你这贱人,待我禀明了祖母” 孟锦昱话还没说完,司语舟就朝他嘴巴上狠狠地跺了一脚:“臭嘴,竟敢辱骂我母亲,我们国公府是你能惹得起的吗!” 好孩子!跺得好! 孟云禾心里感动,对那老爷却露出了惭愧之意:“这位老爷,实不相瞒,这不成器的货色乃是我堂兄,虽我素来不喜他,但毕竟同出一姓,说到底还是我们孟家对不起你们。” “哦?”那老爷却皱起了眉,“哪个孟家?” “家父做着礼部侍郎。”孟云禾压低音量,“这事儿定然会给老爷一个交代的。” 那老爷神色极为震惊,再看看站在孟云禾身旁的司鹤霄:“国公府你是禾姐儿?” “老爷如何知晓?”孟云禾也大为震惊,“难道” “我是你大伯啊禾姐儿!” “大伯!”孟云禾更震惊了,“你们回京了。” 这下可好,这孟锦昱调戏的,居然是自己的堂妹和堂嫂! “对。”孟大老爷孟泓点点头,又皱眉看向孟锦昱,“这么说,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就是三房的那个儿子了?” 孟云禾点点头,见已有不少客人朝这处看过来,还好这望月楼布置清雅,每张桌子之间相隔也较远,想来旁人应是瞧见了孟锦昱调戏女子,却听不着他们在说什么。 但那孟锦昱在京城里极其有名,这望月楼又都是世族子弟,这事儿想必早晚也得传出去。 “大伯,既然是一家人,此事更不宜声张,我们赶紧回孟家,再处置这事儿。” 孟大老爷点点头,显然知晓这其中的干系利害,一行人没再声张,出了门直奔孟家而去。至于孟锦昱,被司鹤霄不知从哪儿叫出来的侍卫随手一提,像提牲口一般提着走了出去。 孟家离这儿也不远,他们没用多少时候就进了孟家的大门,孟云禾已经提前叫司鹤霄的人快马加鞭将消息传了回去,此时赵氏和孟二老爷已经迎了出来。 “大哥!” 孟二老爷今日正巧事儿少,回来的早了些,没想到就听到了这等子灾祸,瞧见孟泓风尘仆仆的模样,他只觉得心里愧疚,虽说孟锦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但这侄子总归是他没教导好,而且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那可是天大的丑闻,还好禾姐儿和小公爷制止的及时,孟二老爷感激地看了孟云禾和司鹤霄一眼。 孟大老爷摆摆手:“寒暄的话就不必了,二弟,这孽障于大庭广众之下对我家茉姐儿和晟哥儿的媳妇动手动脚,我家晟哥儿阻拦他,还被打伤了,我与你嫂子也被他带的随从严加看管起来,茉姐儿虽然是我收养的女儿,但我与你嫂子待她与亲女无异,她被这孽障扯得衣裳都破了,而且这事儿许多人都瞧见了,只怕认得他的身份,你定要主持公道。” 孟二老爷越听脸色越难看,再看看孟云茉哭的眼睛通红的模样,对赵氏使了个眼色,赵氏亲自招呼孟云茉和孟大夫人前去整日仪容装束。 “大哥你放心,我定不会偏袒这畜生。”孟二老爷主动扶住孟大老爷,“早就听闻大哥要回京任职,怎么也没跟孟家说一声,若是我知晓大哥回来,就差人去接你们了。” “谁能料得到这等子意外?”孟大老爷叹了口气,“二弟,我一向俭朴惯了,如今带回来的也不过几口箱子,家中倒是有些丫鬟仆妇的,但他们整理行囊,比我们要晚归来两日。我早就听说这望月楼出名,便想着带儿女去吃一顿好的,谁曾想,天子脚下,居然会遇上这种事!” 孟二老爷脸色难看,虽然陛下还未授予孟大老爷官职,但如今孟大老爷回京,定然是升迁的。 他早就听说自己这个哥哥为官清苦,经常拿出自己的钱银救助百姓,这几年间做着同州知府,也是颇有政绩,百姓不舍,还收养了这同州一个孤女为女儿,孟泓也是不求仕途,又上奏章请求陛下叫自己在同州多留了几年。孟二老爷原先对自己这个哥哥的这种行为是嗤之以鼻的,认为孟泓假清高,可如今见了孟泓衣着朴实的模样,再想想自己如今锦衣玉食,还住着华贵的府邸,不由得愧从心生。 “大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打算回孟府居住。”孟二老爷直截了当,面上也有些不太好看,“你是不是不把我当弟弟了。” 孟大老爷一愣,随即拍了拍孟二老爷的手:“睿儿,你说什么呢,你永远是我弟弟啊。只是母亲不喜我,我也不是不知道,她如今年纪大了,我又何必到她面前添堵呢。我与你嫂子已经租了一处庭院,地方虽说不大,但离你们却是不远,日后我们也可常常走动啊。” “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孟二老爷急了,“我们是一家人,如今你回了京,也不回孟家来住!我做着礼部侍郎,却对自己的哥哥如此苛刻,你想叫天底下人笑话我吗?我立马叫下人去将那院落退了,你来孟家住!” “二弟,我没那个意思。”孟大老爷叹了口气,“但确实是我思虑不周,我所处的同州民风淳朴,茉姐儿一直孤身出门,百姓还经常送东西给她,也从未遇见过什么危险,我本以为京城只会更好,终究是我托大,若是提前告知你,便也不会叫茉姐儿遭遇这些了。晟哥儿媳妇倒是还好,只得那孽畜言语了两句,可茉姐儿二弟,不是我这做哥哥的见了你便要说教,但你如今官儿做的也大了,一言一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这孽畜今日既然敢对茉姐儿这样,说明他此前也没少做这等子事,正所谓祸起萧墙,不加管束,他迟早会拖累到你的啊!” 以前在孟老太太的影响下,孟二老爷对孟大老爷始终带着些敌意,又一心想着一定要强过这个哥哥。先前瞧着孟泓明明比他早入仕那么多年,却只在偏远的同州做着知府,他却是在京城已经坐上了礼部侍郎的位置,孟二老爷心里极其骄傲。但如今这个多年未见的哥哥就站在自己面前,年近半百,鬓发斑白,衣着也瞧着如此朴实,回到京城竟然连一处院落都买不起,还要租院子住。 也难怪孟锦昱敢欺负他们一家人,孟锦昱定是瞧着他们打扮质朴,便将他们当做是什么没身份和地位之人了,这小子向来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可就算这样,这个哥哥还是一脸真诚地告诉自己这些肺腑之言,还为他的仕途着想,如此胸襟和气度孟二老爷越想越臊得慌。 “对啊大伯!你定然不能饶了那畜生!”孟锦晟也是满脸愤愤,“如此畜生,怎配为孟家子弟!” 孟锦晟的媳妇捂住孟锦晟的伤口,摇头示意他少说两句。孟泓没有什么攀富结贵之心,如今的孟大夫人可不像赵氏是伯爵府嫡女,孟大夫人的父亲当初只是七品知县,因孟泓初为官时对孟泓有提携之恩,孟泓便娶了他的女儿,这么多年夫妻俩举案齐眉,孟泓不曾纳过妾。 而孟泓的独子孟锦晟读书不成,喜好习武,这么多年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帮忙,他的妻子俞氏也是同州当地一商户之女,生得姝丽聪慧,只因与孟锦晟情投意合,孟泓和孟大夫人便欣然接受了。 这也是为何孟大老爷回京身边未带随从的原因,孟锦晟武艺不错,平素也有保护家人的本事。但孟老太太向来将孟锦昱看作是自己的心肝儿,眼珠子,孟锦昱出门都要带上家中的十几个护院,便是孟锦晟再厉害,那也是双拳难敌四脚。而且孟锦昱有意羞辱,将人制服了不说,还叫人压着孟锦晟往他身上踩了两脚,看孟锦晟的妻子俞氏生得貌美,还出言调戏了几句,惹得孟锦晟更为恼怒。 孟二老爷只觉汗珠连连:“晟哥儿放心,已经派人去叫了三弟,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孟家正堂,孟云禾想着这毕竟是孟家的事儿,自己一个出嫁女不好参与过多,刚想向孟二老爷请辞,孟大老爷却开口了,他看着司鹤霄,满脸敬重。 “二弟,禾姐儿和小公爷也算不得外人,国公爷战功赫赫,为我大盛肱骨之臣,小公爷文武双全,也毫不逊色,如今之事,又何必避开他们俩呢?有小公爷在,也能叫三弟更为公允些。” 孟二老爷点点头:“对,禾姐儿,你和小公爷便留下吧。” 孟云禾点点头,这孟锦昱曾经欺负银屏,还想将她胡乱嫁出去,如今有司鹤霄撑腰,正是她落井下石的好时候。恰好这时候孟锦烨和孟云杏听到了风声,赶过来见孟云禾,孟云禾便将司语舟交给了他们俩,叫他们先带着司语舟去玩儿。 孟云杏向来是对司语舟喜欢的很,在司语舟面前已然有了身为姨母的慈爱,孟锦烨却是依旧如往常一般与司语舟斗来斗去的,但司语舟一向好斗,倒也喜欢与孟锦烨待在一起,有时候孟云禾还专程将孟锦烨叫过去小住来陪伴司语舟呢。 这俩人都是一般的嘴硬,明明喜欢在一处,却是怎的都不肯承认。 安顿好司语舟后,孟云禾才放心回到正堂,只见司鹤霄已然在一把老檀木太师椅上坐下了,男子眉头微蹙,瞧起来倒还真是那个样子,孟云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司鹤霄见她过来,立马收起了那副严肃的样子,朝她迎过来,当着孟大老爷和二老爷的面也不顾忌,轻轻拥抱住了她。 孟云禾却是不好意思,轻轻推了司鹤霄一把,小声说。 “听话,回去叫你抱个够,在外头还是要注意些。” 还好孟大老爷和孟二老爷并未曾注意着他俩,此时他们二人神情严肃,孟二老爷蹙着眉头问孟大老爷:“大哥,趁三弟还没来,你为我交个底儿,你到底想怎么处置孟锦昱?” “二弟,其实知晓他是三弟的孩子后,我也曾经想心软,心想着毕竟是一家人,不然就叫茉姐儿认下了这个委屈,可转念一想,不可如此。”孟大老爷神情端肃,“若今日犯下错的是晟哥儿,我也定然不会姑息。你也知晓,我这个人就一根筋,不若二弟脑子这么活,我任知府期间,也曾遇见过不少这等子案子,百姓跑得老远来找我伸冤,其中不乏有些可怜的女子,我坚持为她们主持公道,为此也得罪了不少人,我还知晓有人因我还给二弟使了绊子。”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大哥你做得对。” 其实孟二老爷曾经也怨过孟大老爷,孟大老爷当初做官,风光无限,却是没帮着他这个做弟弟的一点,如今他官儿做的大了,倒是还要应对这个哥哥留下的麻烦。可如今他心境不若前两年,经历了孟云枝的事,和赵氏一番谈心后,他对孟老太太也不再那么信任。如今瞧着这个哥哥,心中却是有些佩服,因为他知道,孟大老爷能做到这些该有多难。 “如今苦主成了我自己的女儿,我难道就不管了么?二弟不瞒你说,我与你嫂子只有一子一女,女儿也已在同州出嫁,如今过得幸福美满。这茉姐儿呢乃是我收养的孩子,当年她娘便是被当地恶霸欺悔才生下了她,后来那恶霸的夫人要斩草除根,居然杀了与她相依为命的娘亲!这茉姐儿逃过一劫,小小年纪居然敢拿着状纸告到府衙里!当地知县不管,她便一路告去了我那儿!我佩服她的勇气,又感念这孩子的身世,后来事情解决后就和夫人收养了她,为她改了姓名,当自己亲女无异。这孩子经历了这样的事儿,一直敏感多疑,对男子也心生排斥,如今她已经十八岁,却一直不想说亲,我和你嫂子便也由着她,不想勉强!” 孟大老爷想到往事,脸上神情又多了些感慨之色。 “但我既收养了她,便要为她作主啊,若是半途便对她撒手不管,我和她那生父又有何种区别。而且说句私心的话,今日我想处置了孟锦昱,并不全然为了茉姐儿,老太太虽不喜我,但我一直为自己是孟家人而自豪,期盼着能对得起咱们祖上的基业,我任知府期间曾处置过不少这样的事儿,知晓孟锦昱今日所作所为绝非头一回。今日孟家风光无限,旁人或许想不起来这事,但万一有哪一日有人要对付孟家,这孟锦昱便成了旁人手上的把柄!孟家世代清白,我们断然不能因他一个而断送了孟家的基业和名声,我今日所想,便是将这孟锦昱依法下狱,日后便是旁人追责起他往日过失,瞧见我们对自家子弟如此铁面无私,此事便也能揭了过去!” 孟云禾听着,对着身旁的司鹤霄点了点头,夫妻二人心有灵犀,都觉得这孟大老爷是个难得的公正人儿,行事也比孟二老爷果决得多,若他有孟二老爷这般一心向上爬的心思,怕是今日成就早就超过孟二老爷了。 “下狱?万万不可。”孟二老爷忙摆手,“大哥,我想着也就是将孟锦昱关进去乡下庄子便是了,怎么能将他下狱呢,莫说是三弟和老太太对孟锦昱一向纵容,是决计不会同意的,便是碍着咱们孟家的名声也不可如此啊,咱们孟家是何等的世家,若是家中子弟因丑事被关入牢狱,那可怎么才好啊。” “我就是为了孟家,才做此决定的。”孟大老爷神色坚定,“我已经想过了,这孟锦昱并无功名在身,便是下了狱也不会牵连孟家。若他是女子也就罢了,将他关入乡下庄子里,叫他几年不得出也算是惩罚了。可男儿顶天立地,自然也要承担比女儿家更重的责任,他已然犯下了大错,若没有摆在明面上的惩罚是过不了关的,我们今日先发制人,叫旁人都知晓了我们如何对待自家子弟,日后不但能免了这事儿东窗事发,还能在孟家危难之时借由此事挣个名声。而且二弟,你将他关入乡下庄子里,就算严加看守,就能保证他一直乖乖在里头待着吗?保不齐又是到下头玷污乡间女子,为祸一方,而二弟你又无从得知,只会比现在的情境更为被动!今日我们尚且能处置了他,到了来日,便是要别人处置了我们孟家!” 孟二老爷知晓大哥说的在理,只是他实在对孟老太太和那个败家子三弟发怯,就连三弟那个婆娘,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转头看向司鹤霄:“小公爷,你也不是外人,对这事你怎么看?” 司鹤霄面容冷峻,一点不复对孟云禾时的浓情蜜意。 “岳父,孟大老爷说的在理,据我所知,孟锦昱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了。”司鹤霄开口说,“我们国公府在京城也有些耳目,这孟锦昱年纪虽小,可犯下的事可真是不少,他也是个滑头的,专挑那些衣着俭朴的美貌女子下手,听说前阵子还闹出了人命,只是孟家三太太手眼通天,再加上家中老太太的帮助,居然将这事遮掩了下来。” “什么?闹出了人命?”孟二老爷仿若是被一个霹雳当头击中,“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不知?” “自然是孟老太太帮着遮掩的。”司鹤霄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岳父公事繁忙,自然不可能注意到这些。恕我直言,府中的老太太和三太太目光短浅,唯独二太太是个明白人儿,但老太太一向不喜二太太,这事便也是尽力瞒着二太太的。至于我是从何处得知的,首先孟家是云禾的娘家,我自然也要关照一二的,再则” 司鹤霄眼里冷光流转:“当年孟锦昱对云禾做过什么事,我心里可是清楚的很,我便是怎么瞧这孟锦昱都不顺眼,为百姓除害,更是我们这些食俸禄者应尽之责,便是你们孟家今日不发落了孟锦昱,来日我也要将他绳之以法的。” 孟云禾听了这话,心里猛地一动,她之前在孟家受欺负是常有的事,这孟锦昱虽拿她的婚事做文章,可毕竟也没得逞,没想到司鹤霄却是一直记挂着。 虽然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女婿,但孟二老爷对他又敬又惧的,听见他这么说更是不住拿帕子擦着冷汗:“女婿啊,还是你耳目清明,我也知晓了当时之事,这孟锦昱的确混账,居然想着这么对自己的堂姐!可这也不是没成吗这倒是小事一桩了” “小事?”司鹤霄直接不耐地打断了孟二老爷,“这可不是小事,若是他得逞了,我岂不是娶不到云禾了?岳父,只要事关云禾,在我眼中就没有小事。” 孟云禾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上前去挽住司鹤霄的手,轻声说:“行了鹤霄,这事儿咱们回家再说,如今父亲也是心烦意乱的,你就不要再为他增添烦恼了。” 孟二老爷赞赏地对孟云禾点点头,这个女婿好是好,可总归太厉害了些,还好他的女儿贴心。以前他怎么没发现这个女儿这么好呢?还是赵氏的眼光好啊,一眼就能看出孟云禾非池中之物。 孟大老爷却听得一头雾水:“二弟,这孟锦昱对禾姐儿做过什么事儿?” 尽管羞于启齿,但孟二老爷已经将孟大老爷当做了自己人,便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孟二老爷听后更为恼怒:“这孽畜,居然肖想堂姐的丫鬟!没叫他得逞居然还要败坏了自家堂姐的婚事!二弟,此事不可再犹豫,赶紧发落了他,今日他敢因一点不快就尽情欺辱家中女子,来日呢,难道要叫他影响到家中哥儿的科考么?我家的晟哥儿读书是不成了,我也不指望着他走这条路了,但二弟家的煊哥儿、烨哥儿可都是大出息的,若是被这混账影响了可如何使得!” 孟大老爷这下可算是说到了孟二老爷的心坎儿上,孟二老爷最在意的就是他两个宝贝儿子的仕途,他们这一代虽有他和大哥出息,可下一代的仕途还都未曾铺定呢,他们孟家总也不能只显赫这一代吧! “大哥说得对,是我糊涂了,这等子祸害,留在家中,迟早会引发更大的祸端!”孟二老爷拍案定夺,“明日便把这孟锦昱送入牢中,我们主动将他送入,再叫他人都知晓我们大义灭亲,便再也没人能从孟锦昱的事儿上攻击孟家。而且如今我们占据主动,也好打点些,不至于叫他在牢狱里过得太惨。” “正是。”孟大老爷点点头,淡淡道,“毕竟也算是我的侄子,我自然不会赶尽杀绝。我瞧着那哥儿年纪还轻,关个几年,出来后还能寻摸一门好亲事,若是他改过自新,自然不愁日后没有好日子过。” “行。”孟二老爷下定决心,“我这便叫人将他看守了,以免横生事端。” “我看谁敢动我孙子!” 第40章 做妾 只听一道老迈却威严的女声在此时响起, 孟老太太拄着拐杖,身边跟着孟锦昱和孟三老爷、孟三太太,一行人一齐出现在正堂门口。 他们身后, 还跟着已经换好衣裳的孟云茉、孟大太太以及孟锦晟夫妻俩。赵氏也神色淡淡地陪伴在他们身边,看见孟二老爷投过来的疑问眼神, 赵氏主动解释说:“本来我们快了一步,却被母亲府上的下人叫住,非要我们一齐来才好。” “是谁将这孽畜松绑的?”孟二老爷眼神转向一脸委屈的孟锦昱,气得直跺脚, “母亲, 这时候了你怎可还这么纵容他!” 孟老太太面容冰冷, 身边的嬷嬷忙搬了檀木半枝莲太师椅叫孟老太太坐下, 孟老太太紧紧握着孟锦昱的手, 坐下后将镶金玉的拐杖往地上狠狠一击。 “孟睿你个不孝顺的!如今居然帮助外人对付起自家人了,你瞧将我昱哥儿打的, 不就是调戏了那女子几句, 何至于将他打的这么狠, 他还见不见人了!” “母亲!你在说什么!”孟二老爷第一次那么深地感受到孟老太太的蛮不讲理,“你口中的外人,是我亲哥哥!打他捆他也是小公爷所为, 这哪个是外人了!” “哼。”孟老太太冷冷扫了孟云禾和司鹤霄一眼, “禾姐儿好大的威风, 不过是我孟家的一个庶女, 如今攀上了国公府就了不得了, 这门亲事本就是枝姐儿的, 如今枝姐儿人不人鬼不鬼,倒叫这个小贱人捡了大便宜了。你媳妇倒也是好大的心胸, 自己的闺女如今变成了这样倒一点也不心焦,还有闲心整日去理旁人的事。” 孟云枝是赵氏永远的一块心病,一向要强的赵氏听见这话不由得低下头,眼泪几欲涌出,孟二老爷见孟老太太这么戳赵氏的伤心处,立马过去执了赵氏的手,朝着孟老太太愤然道:“兰芝为孟家操劳这么多年,母亲不感念她也就罢了,居然还这么戳兰芝的伤心之处!若是没有兰芝,家里早就被三房给败光了吧,母亲一直以来偏心也就算了,不敢去动三房的媳妇,便只逮着儿子好脾气的媳妇说教!枝姐儿本来也是个好孩子,她是被谁教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母亲比谁都清楚!当着小公爷的面,我也不怕丢人了,这亲事又是怎么换到禾姐儿头上的,母亲更是心知肚明!禾姐儿是家中的嫡女,母亲不要再胡言乱语,叫旁人揪孟家的小辫子!” 赵氏没想到孟二老爷居然会出言维护自己,她与孟二老爷这么些年貌合神离,她也早已习惯了独自面对孟老太太的冷嘲热讽,万万没想到孟二老爷会为了她顶撞孟老太太。 “二哥,你说的是什么话!”孟三太太可是个泼辣性子,“现在看禾姐儿出息了就急着巴结起来了,你维护自个儿媳妇,也别捎带着我们三房骂啊!这昱哥儿被打成这个样子,我们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你们三房不该骂吗!”孟二老爷不气反笑,“三弟,你弄出的那些欠账,还有昱哥儿惹事赔人家的那些银两,你们拿得出这么多钱吗!那是兰芝用自己的嫁妆为你们填的窟窿,你们三房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如今还反咬一口,可真是一家子的白眼狼!” “二哥!” 孟三太太瞧见孟三老爷那锯嘴葫芦般的蠢笨样子心里就来气,她猛地扯了一把孟三老爷。 “再怎么说孟骁也是你的亲弟弟,你不帮他谁帮他?怎么,大哥一回来,你就急着认好哥哥了。还不是我家老三没出息,你觉得大哥要做大官儿了就急着拿昱哥儿讨好他!这跟你当初卖女儿不一个套路吗?如今攀上了国公府,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不认了。” “三太太,老太太,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们一下。” 司鹤霄在这时候却突然开了口,男子声音低沉动听,宛如锵金鸣玉,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我脾气可不好。”司鹤霄的语气半是冰冷,半是阴沉,“我敬你们是云禾的娘家人,但若再叫我听见一句你们说云禾的不好,我立马便叫人围了这孟府,凡是有对云禾出言不敬者皆丢入牢狱,不论男女老少。” “好狂妄的小辈!”孟老太太冷笑,“你若是这般做了,那便是不敬长辈,忤逆不孝,就算你是天子重臣,就能行事如此不顾礼法了吗!” “那是孟老太太不够了解我。”司鹤霄也笑了,“我爹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应该都清楚,我的名号你们应也听说过,我何曾是在意这些小事儿的人了。若你们对云禾好,我自然肯认你们是她的亲人,对你们敬重几分;若你们对她不好,在我眼中你们就什么也不是,自然由得着我任意发落。” “况且,”司鹤霄脸上笑意消失,“你们这群井底之蛙,目之所及也不过这一亩三分地,真觉得自己在孟家厉害,在这大盛就是天了?在我眼中,不过是微如草芥,我便是再怎么处置你们,都不敢有人吭上一吭。” 司鹤霄本就浸染战场已久,骨子里就带着一股阴冷杀气,只是他平常大多时候表现得比较温和,这才将这股杀气给掩了,如今他的话一出口,在场众人皆感到了男子身上传出的那股危险气息。 孟老太太不想落了面子,还想再撒泼斥责,可瞧见司鹤霄积攒着冰霜的可怕眼神,也不觉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开口说些什么。 孟云禾悄然握住司鹤霄的手。 虽然她从未想过靠别人,但他这真心实意的维护,却是她从来未曾得到过的。 她的丈夫,是个权臣,以前她一直觉得嫁权臣并不好,这就是将脑袋挂在刀尖口舔血,一个不小心就是满门抄斩。 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只想小户安稳,富足一生。 可是现在她渐渐动摇了。 既然他肯倾力相护,她未尝不可勉力一试,陪他荣辱与共。 孟三太太也不敢再吱声,这位可是那战场上远近闻名的杀神也不知那小庶女有何等手段,竟勾的这么一位人物为她这般不管不顾的,要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再使使手段将她嫁出去,总好过今日给了她机会来为难自己的儿子。 孟三太太咬牙切齿,面上却做出一副可怜状,拉住孟老太太的衣袖哭泣道:“老太太,我知道我家爷无用,不像那两位爷有本事,但你也知晓,我们俩就昱哥儿一个独子,若是昱哥儿出了事,直叫我也没有活路了啊!” 孟老太太平日里并不喜孟三太太,这婆媳俩更是三天两头子的闹上一出,如今为了那个败家孟锦昱,竟是难得的统一了战线,孟老太太满脸悲悯地握住孟三太太的手:“睿儿,你说说,你打算如何处置昱哥儿,三房就昱哥儿一个孩子,你这是要了你三弟和三弟妹的命,也是要了我的命!” “母亲,如今形势已经不是咱们怎么处置了。”孟二老爷大感头痛,“方才我听小公爷说,这已经不是昱哥儿头一回犯这样的事了,之前还弄出了人命,我是一家之主,这事我如何不知!” 孟三老爷和孟三太太明显有些心虚,只有孟老太太依旧理直气壮:“你这是在质问你的母亲吗,睿哥儿,你如今长大了,就忘了娘小时候是怎样一步步将你奶大的了!我这不是瞧着你平日里忙,这点小事不值当的惊动你,这才没告知于你,而且这事错也不在昱哥儿,昱哥儿现在年纪也大了,有个通房妾室的不也正常吗?是那女子不识好歹,非要自尽,我怕为你招惹麻烦,特意叫人赔了丰厚银两的,他们便是卖十个女儿也没有这个钱!” “就是,”孟锦昱扭扭捏捏地开口了,“我都已经答应了将她收进来,她却还寻死觅活,不知好歹” “真是荒唐。”司鹤霄轻轻一笑,“一条人命被你们说的如此轻贱,据我所知,是你们看上了人家有夫之妇,好几个人使了手段将人迷晕,轮番侮辱,那女子醒后直接就投井自尽了。” 孟二老爷大为震惊,孟云茉听见这话,又想起方才孟锦昱对自己的轻佻之行,不觉便有了同病相怜之感,她扑进孟大太太怀里,满脸惊恐,还沉浸在方才的恐惧之中。 “畜生!”孟大老爷气的满脸通红,“便是这条人命也够他关上好些年头的了!杀人理应偿命!” “偿命?偿谁的命?”孟老太太将孟锦昱紧紧护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孟大老爷,“孟泓,我一直将你当作是一家人,即使你不与我亲近,我也从未将你看作是和他们两个有何差别。你这在别处做了几年官就威风起来了,一回来就要处决了你弟弟的亲儿子!我看你就是回来兴风作浪的,方一回家就搅得腥风血雨的,怕是早有预谋吧。” “我们夫妇本都没打算回孟家。”孟大老爷看孟老太太的眼神也有些奇怪,“老太太,再怎么我也是孟家的长子,莫说今日摊到这事儿的不是我女儿,我也有资格为孟家清理门户!” 孟云禾心里头感到有些奇怪,看孟大老爷像是对孟老太太怀着芥蒂似的,孟大老爷心胸坦荡,就算孟老太太胡搅蛮缠,他应该也是秉承着三分礼数才对,如今瞧起来好像他本来就不喜孟老太太。 “哎呀。”孟三太太开了口,开始打起圆场来,“母亲你这话说的也不对,我们和大哥本就是一家人,你这般说岂不是生分了。我们也不是不知这位姑娘受了委屈,大哥既然认了这姑娘为义女,那左右也不是亲生的对不对?大哥,不若这样,我让昱哥儿娶了这姑娘!虽然昱哥儿已经定下一门亲事了,但既然和大哥亲厚,便由我作主让她做个平妻,这岂不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吗!” “我才不嫁!”孟云茉突然来了力气,在孟大太太怀里挺直了身子,“我一没脏了身子,二则问心无愧,凭什么要我退而取舍,嫁给这等脏污玩意做妾!” “不是妾,”孟三太太也知这事关自己儿子命运,因而陪着笑脸耐心解释,“是平妻,昱哥儿调戏你那么多人都瞧见了,你的名声也不好了不是,但若是跟自己夫婿,那可就成了小夫妇之间的两情相悦了!以后由我为你撑腰,总好过你嫁去他家啊” “谁说女子非要嫁人了。”孟云茉冷笑,“莫说今日本就不是我的错,便是我有错,我也决计不会去求一个男子的乞怜!孟三太太,你可还记得自己也是个女子,如今说出这样的话,你自己不感到羞臊吗!” 方才见孟云茉躲在孟大太太怀里哭泣,孟云禾以为她是个软弱性子,如今看来,倒不失一位有血性的女子,孟云禾主动走上前去,握住孟云茉的手。 “茉妹妹放心,这世间终有天理公道在,你又没有理亏,自然不必退让。” “谢谢姐姐。”孟云茉也抹了一把泪,“父亲母亲收养我,对我恩重如山,我是看在他们两个的面子上才愿意站在这儿,不然我此时站着的便是顺天府的土地,女子之身又如何,当年我能为我娘击鼓鸣冤,今日自然也可为我自己讨得公道!” “反了反了!”孟老太太气的捂住胸口,“一群子白眼狼!这是要活活将我气死啊!” 孟二老爷见孟老太太这模样,下意识地想上前抚慰孟老太太,却被赵氏一把拦住,赵氏朝他递了个眼色,压低声音:“母亲身子一向康健,此不过叫你妥协罢了,夫君,你此时若是上前,可就要对不住大哥了。你看三弟就在母亲身旁,他都不着急,不能什么事都交由你一人去做。” 孟二老爷听了赵氏的话,又想到孟老太太惯会演戏,便狠了狠心:“母亲不舒服就赶紧回去休息!今日左右我要处决了这孽障,母亲若是还能为孟家着想一点点,今日就不要阻拦儿子!” 孟老太太没想到孟二老爷竟然如此狠心,她这个儿子本事虽大,但对她却是最为孝顺不过,往日不论发生了什么,只要她做做样子,孟二老爷决计会对她言听计从,不然这么些年,三房惹出了多少烂摊子,老二本都是不想管的,却还是被她缠着替三房摆平了。 想到这儿,孟老太太顾不得装病,恨恨地看向赵氏:“都是你这贱妇从中挑拨,你害了自己的女儿还嫌不够,居然还想来害我的孙子!” 孟三太太瞧见孟二老爷这个样子,也知道孟二老爷这次是狠下心来了,这次的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善了,于是她赶紧拉着孟三老爷跪下来,泫然欲泣道:“是啊二哥,你一向疼爱你三弟,我们三房就昱哥儿一个儿子,平日里难免娇宠,你再向着他这一回,再不济去乡下庄子里关两年!我保证他以后听话,绝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是啊二哥。”孟三老爷终于开了口,“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孟老太太看着孟二老爷和赵氏,咬牙切齿:“孟睿,我今儿个就将话放这里了,你必须保下昱哥儿。我瞧着昱哥儿调戏她也不是昱哥儿的错,若是她安分守己,乖乖待在家里面,何至于会有这样的祸端?女子本就不该在外抛头露面,还主动去酒楼里吃饭,那酒楼里哪是姑娘家该去的!今日她若愿意便叫昱哥儿纳了她,横竖都是个捡来的,能进我们孟家的门都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她哪有那个胆量真去击鼓鸣冤,天子脚下,若是她敢丢这个脸,日后也莫要再想嫁人了!” 孟云禾却在此时轻轻笑起来。 孟老太太立马将眼睛瞪圆,怒视孟云禾:“你笑什么?” “我笑老太太这言辞可笑,难道茉妹妹除了嫁人便没了其他生路吗?莫要将其他人想的都跟你一样,茉妹妹本就是个有勇气的,当初年纪小时便能不惧非议状告恶霸,如今又怎么不敢告孟锦昱了?我父亲说得对,老太太若是不想我孟家满门覆灭,就赶紧处置了孟锦昱这个畜生,茉姐儿可是他的堂妹!这般强抢民女,罔顾人伦的孽畜,我孟家可断然保不得。” “你这小贱人” 孟老太太作势要骂,但看到司鹤霄那冷冰冰的眼神,强自将话又咽了回去,孟老太太只好将气朝孟二老爷撒:“你看你的好女儿,如今嫁了人,都敢这般说她的祖母了!你这父亲还有没有一点威信了!” “母亲,禾姐儿说的没错,昱哥儿犯的事委实不小,我们主动将昱哥儿送进去,再好生打点着,应也关不了几年,总好过昱哥儿被旁人状告啊,您也不是只有昱哥儿一个孙子,如今秋闱在即,断不能叫这件事耽误了煊哥儿和烨哥儿的前程。” 孟锦昱也是头一回见二伯这么坚决,他终于知晓了害怕,跪下来紧紧靠着孟老太太:“祖母,不要弃了我啊其他兄弟一心读书,哪个像我这样整日承欢您的膝下了。昱儿真的知道错了,祖母你一定要救我啊!” “你放心,”孟老太太拍拍昱哥儿的手,“谁都没法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今日我就把话放这儿了,若想抓走我的昱哥儿,除非我死!” 孟老太太掷地有声,显然是动了真格,连孟二老爷都被吓着了,久久的未能出声,就在这时,孟大老爷似乎是忍无可忍的样子:“够了!” 孟大老爷站出来,看向孟老太太:“老太太,你如此蛮不讲理,是非不分,是真非要逼着我把你以前做的事都说出来吗?” 40-50 第41章 真相 孟老太太冷笑:“什么事, 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我看你就是回来报复的!” 孟二老爷也于心不忍,出言道:“大哥, 不可对母亲不敬。” “其实我早就知晓当年我娘是怎么死的了。”孟大老爷一脸悲怆,“当年她是重病缠身了不假, 可也不至于去的那么快,是你!” 孟大老爷猛地指向孟老太太,孟老太太此时脸上也变了色。 “你为了当上正头夫人,便买通了大夫故意将我娘的病情说重, 后来在我娘病榻前熬药伺候, 也故意少加一两味药材, 这样药效自然就大打折扣, 再加之我娘听了大夫的话没了生念, 没多久就撒手而去。之后你又制造谣言,说自己福运加身, 叫父亲将你抬了正妻。”孟大老爷悲愤交加, “其实我早就查出了这些事, 当年殿试之后,我本能留在翰林院,是我主动请求外放到羊县, 因为我不知如何面对你这毒妇!当时二弟和三弟还小, 若我揭发此事, 他们保不齐要失去母亲。我对你恨意入骨, 可我不忍他们年少便失去母亲的疼爱, 落得和我一样悲惨的幼时光阴!这么些年我一直能回京却始终没回来, 就是在逃避这件事,我为了孟家子弟, 已然对不起了母亲!如今陛下诏令我回京为官,我不能不从,我离京多年,只是想带着妻儿去京城最大的酒楼吃顿好的,没想到自家的闺女就遇上了这等子事!老太太,我当初留你一命,就是盼着你能照顾好二弟和三弟,没想到你还是只知宠溺,如今还想包庇着这孽畜!” 孟老太太脸色煞白,再也不复方才的盛气凌人,她放开了一直紧握着孟锦昱的手,孟锦昱大惊失色:“祖母,祖母!您不能不管我啊!” 孟二老爷听罢后,也震惊得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此时他才方知大哥为他做过什么,大哥本应有大好的前途,却因为逃避良心的谴责一直不得归京,当年明明有了官身,对付孟老太太轻而易举,却为了他们两个隐忍了下来,他竟还一昧地嫉妒大哥,此时才方知大哥的良苦用心 “母亲,您怎能如此啊!”孟二老爷发出一声悲鸣,“我本以为您只是护短了些,没想到居然害了大哥亲母的性命!” “我若不如此,你和你三弟可能就只是个庶出!”孟老太太咬牙切齿,“我这么做,不都是为了你们吧,咱们才是一家人!” “我宁愿只是庶出!”孟二老爷眼睛通红,眼眶欲裂,“就算是庶出的,我也能凭借着我自己出人头地!我根本不想大哥为我牺牲什么!今日,我必将孟锦昱扭送官府,大哥为了孟家表面的祥和牺牲了这么多,我不可叫孟锦昱毁了这一切!” “你若要将昱哥儿送到官府,就将我一道送去好了!”孟老太太依旧振振有词,“我是决然不会叫你们动我的孙子的!” 双方正僵持着,突然一家丁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老爷老爷,不好了!” 赵氏平复了一下情绪,皱眉看向那家丁道:“此间正在议事,谁叫你闯进来的!” “昱少爷他房中的冷香,方才竟偷偷溜出府去,现在敲响了顺天府门前的登闻鼓,现在全城百姓都上下围观!冷香状告状告昱少爷,奸污!” “这贱丫头!”孟三太太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扇了身后的丫鬟一巴掌,“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怎么能叫这贱婢这时候跑出去!” 孟老太太也身形一晃,瞬间感觉天都塌了,看着自己眼前满脸惊恐的孟锦昱,她感到灭顶的绝望。 司鹤霄讥嘲一笑:“这下也不用孟家主动交人了,府衙一会儿便要来拿人,只怕会判的更重。” 孟二老爷也两眼昏黑,但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万不可此时倒下,他强自镇定着看向司鹤霄:“小公爷,此时我该如何是好?” “赶紧绑了孟锦昱,主动书写孟锦昱的罪状交上去,然后将孟锦昱从孟家除名。”司鹤霄缓缓说,“如今京城怕是都知晓了这桩子事,你们便是打点也不能打点了,只有不包庇,主动配合,才能尽可能的脱去干系。孟二老爷,你是礼部侍郎,如今这事儿一出,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孟锦昱不顾礼法,伤天害理,你现在要立马准备起来,不然事情闹大怕是连你的官身都保不住。” “谢小公爷提点。”孟二老爷此时却镇定了下来,“我现在就着手准备。” “我也会为孟家周旋的。”司鹤霄点点头说。 孟二老爷感谢过后,匆匆离开,待经过孟老太太身边时,神情悲怆地看了孟老太太一眼:“母亲这下满意了?瞒着我包庇了昱哥儿这么多,如今儿子的官职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了。做个平头百姓倒也好,若不是仗着孟家有权有势,昱哥儿也不会做下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孟老太太脸色苍白,不作回应,孟大老爷也平复了下来,主动上前对孟二老爷说:“二弟,我来协助你,我之前处理过类似的事情。” 孟二老爷知道此时感激的话都是多余的,他只点点头,吩咐家丁将犹自哭闹的孟锦昱绑了,孟三老爷和孟三太太拼命阻拦,孟二老爷此时狠下了心,叫人将他们两个也绑了,命护院一块关押了起来。 赵氏叫人将孟老太太送走,这才招呼了自己身边的丫鬟紫英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事发如此突然?” 紫英叹了口气:“奴婢方才去打听了,是今日昱少爷在外头受了气,心里头不顺,老太太命人为他松绑后,他回去换衣裳,正巧瞧见了冷香,便冲着冷香撒了气,踹了她几脚。冷香本就是被孟锦昱强占的,心中一直不甘,此时听到孟锦昱今日又做了这样的事,怕是想起了自己之前的遭遇,便在没人注意之时偷偷溜出府去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孟云禾与司鹤霄对视了一眼,都到这种情境下了,孟锦昱居然还在作死,真是神仙也救他不得。 “这姑娘也是有些心急了。”赵氏叹了口气,“老爷今日态度坚决,说不定能还她们一个公道,她这样主动状告,倒是将孟家推上了风口浪尖。” “太太,冷香本也是寄存了希望的。”紫英压低了声音,“我听外院伺候的小丫鬟说,冷香本来是往这里来的,想必是想多告孟锦昱一笔,求老爷主持公道。但她正好瞧见孟老太太护着孟锦昱走进来,心想孟老太太对孟锦昱一向护的厉害,咱家老爷又听老太太的,这才绝了心思,竟朝那官府去了。旁人都说冷香平日里最是柔顺软弱不过,经常被孟锦昱其他妾室欺负,这样的女子竟有这般勇气,可见是被欺负的狠了。” “也怪我,这三太太与我闹翻后,我便不再理三房之事。”赵氏也是满眼歉疚,“竟不知有这样的事发生!” 孟大太太上前执住赵氏的手:“弟妹,一个人的能力终有限,你便是再本事也不可能眼手通天的,还是莫要愧疚了。” 赵氏与孟大太太往日里就曾见过两回,孟大太太对她来说是实打实的陌生,此时瞧见孟大太太穿着朴实,面容悲悯,赵氏不由得心生亲切,歉疚地看向孟云茉。 “叫茉姐儿受委屈了。” 孟云茉摇摇头:“我坚持状告孟锦昱,也是不想再叫其他女子受害,像他这种人狗改不了吃屎,今日会这样对我,来日也会这般对其他女子。” 赵氏赞许地点点头,这时,又有一个家丁带着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太太,刚弄清楚怎么回事,快叫这丫鬟告诉您!” 赵氏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忙迎上去,那小丫鬟生得又黑又瘦,是在三房伺候着的,朝赵氏行了个礼就娓娓道来:“二太太,婢子叫翠环,与冷香是一同进府的,我们之间情同姐妹。冷香的事,婢子再清楚不过,昱少爷荒淫无度,一开始就强占了冷香,而且不给她名分,因为婢子生得丑陋,这才逃过了一劫。这倒也还罢了,冷香想着这辈子就忍气吞声地过了,不曾想,不曾想” “你尽管说便是。”赵氏冷静地开口,“我会作主保下冷香的,本就是我赵家对她不起,就算叫孟锦昱赔了性命,我也会护冷香周全。” “太太也知道昱少爷有一群同他一样不成器的好友,昱少爷有一日叫他们来家中,几人轮番侮辱了冷香”翠环说着便哭了出来,“冷香一身伤痕,几次要自尽,都是婢子拦了下来,后来冷香发现自己居然有孕了!尽管屈辱,冷香却不忍叫孩子跟着她一块走,她知道二太太您是个公道人,特意想求您垂怜,叫她带着孩子出府去。可没想到这事儿被三太太知晓了,三太太命人扣押了冷香,本想着是孟家的子嗣,左右叫冷香将孩子生下来,可是从昱少爷那里得知了事情真相,说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生下来只会叫几家蒙羞,便差人给冷香灌了烈性堕胎药!冷香半条命都搭了进去,本来三太太想连着冷香一块弄死的,但孟锦昱前些日子刚闹出人命,三太太有所顾忌,便将冷香关进柴房,不管不顾,任她自生自灭,还叫了好几个家丁看着冷香。我本以为冷香这次挺不过来了,她本来就不想活,可在我为冷香偷偷送吃食的时候,冷香却告诉我,她要报仇,便是要死,也是报了仇之后再死!今日孟锦昱出事,三房乱作一团,冷香这才寻了机会跑出来,她本来也想着找太太主持公道,可可见老太太出现,知道老太太无论如何都会护着孟锦昱,这才咬咬牙往官府去了。” “她是个好女子。”赵氏听得攥紧了拳头,“孟锦昱这个畜生,竟叫人” 赵氏突然反应了过来,忙将一个机灵的家丁叫进来,急急吩咐:“冷香状告的不止孟锦昱一人,还有其他几家欺负冷香之人,叫老爷现在就主动将孟锦昱送出去!这样比较下来,我孟家至少能占个先机。还有告诉老爷,孟三太太也牵涉其中,也犯了人命官司,叫老爷做好准备!” 那家丁知晓此事重大,点点头连忙跑去找孟二老爷。 “你不要回三房了。”赵氏看向翠环,突然握住了翠环的手,“我暂且找地方叫你住下,等到冷香的事一了,我立马叫人将你们送出去,好好安顿。我叫人保护你,你可以去看冷香,告诉她,被人欺辱不是她的错,孟锦昱都没死,她更不准死!就算报了仇也不准死!给我好好活下去!” 翠环抹抹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赵氏此时才有工夫看向孟云禾和司鹤霄:“禾姐儿,小公爷,孟家即将经历大风浪,我此时也要去帮忙了,多谢小公爷你们今日鼎力相助。” “母亲,你放心前去。”孟云禾对赵氏点点头,“我们也该回去了,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赵氏点点头,便与孟云禾各自离开了,孟云禾听了冷香的遭遇,心里也唏嘘不已,司鹤霄见她情绪低落,主动揽过她安慰说:“你不必太过担心,我会帮孟家从中周旋的,那三房左右也不是个好东西,此时与他们切断干系也好。” “我才不是在担心这个。”孟云禾叹口气,“我是感慨这世间女子命运不公,鹤霄,我想开一家织布坊,专门供女子谋生。虽然我能做的极其有限,但我也想在我力所能及之下,为她们提供一个容身之所。” “好。”司鹤霄鼓励地看着孟云禾,“云禾,你心善,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出力气出银子,绝无二话。” 孟云禾终于被他逗得开心了一点,刚要再说什么,突然在他们前方出现了一道窈窕的身影。 那道身影是突然出现的,就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显然是专门等着他们的。孟云禾不由得绷紧了身子,伸手扯了扯司鹤霄的衣角:“这是我五妹妹。” 孟云蕙恋着故去的探花郎这是孟家人尽皆知之事,可这探花郎如今居然没离世,还成了自己的姐夫,这剧情怎么听怎么狗血啊 司鹤霄却好似未想起来孟云禾的五妹妹是干什么的,瞧着一脸费解的模样。 孟云蕙朝他们走近了两步,她穿着天蓝色的印花褙子,脸上未施脂粉,头发上也只盘着一支素簪,瞧起来说不出的朴实无华,她脸上有淡淡的疤痕,虽然疤痕已经很淡了,但那印子却很长,在她脸上还是有些明显。 “三姐姐,三姐夫。”孟云蕙朝他们行了个礼,眼睛看向司鹤霄,“当年在街上瞧了一眼探花郎的风华,至今难忘,本以为天妒英才,叫这样风华绝代的人早早逝去,没想到还能再见着探花郎的面。” 司鹤霄却朝后退了一步,脸上神色淡淡的:“孟五姑娘谬赞。” 孟云蕙却笑了,孟云禾和这个五妹妹相处了这么久,这却是头一回看见她笑,她以前和孟云蕙接触并不多,从孟云蕙斥责孟云苓,可以瞧出她是个三观正的好姑娘。但孟云蕙始终有些自命清高,喜好诗书,将自己成日关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孟云禾和她虽为姐妹,但实际上却是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孟云禾始终觉得孟云蕙就像那画里头的人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若不是知晓她心慕着那逝去的探花郎为她这个人增添了一缕绮思,孟云禾倒真觉得她这个五妹妹只住在诗画里了。 现在孟云蕙的面容已不像之前那般完美无瑕,虽然孟云禾并不清楚其中的经过,但想着孟云蕙脸上的这道伤疤应与那性子骄纵蛮横,心术不正的孟云苓脱不开干系。 但孟云禾却从孟云蕙这一笑中,看出了些许之前未曾有过的生动。 “小公爷,你将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并非戏文中所写的那些个痴男怨女,今日前来见你一面,也不过是还我这么些年的一个夙怨,我是羡慕三姐姐,但是三姐姐值得。”孟云蕙转头看向孟云禾,神色认真,“今日我其实是来找三姐姐的,三姐姐,我知晓今日咱们府中发生了大事,请你告知于我,我,想帮助那女子。” 孟云禾大为震惊,怎么也没想到这才是孟云蕙的目的。 “你怎么出手帮那女子,你不是太太,你若是帮了,可就将老太太得罪个透了,日后在府中难以容身。”孟云禾劝阻说,“五妹妹,我知晓你心地纯良,见不得那女子受如此大的苦,但太太保证了护那冷香周全,我也会尽自己所能帮助她的,我是出嫁女,与孟家牵扯不大,而你不一样,你身在孟府之中,还是要顾忌一二的。” “谢谢三姐姐的好心。”孟云蕙笑得坦然,“三姐姐,你知晓我当年为何对探花郎念念不忘吗?” 孟云禾转头看了司鹤霄一眼,心里嘀咕,当着本人的面讨论这种问题真的好吗? “并不是我贪慕他的风华,而是我羡慕他能骑在那高头大马上,日后能用自己所学,为这盛世而战。”孟云蕙淡淡笑着说,“三姐姐,往日里我自命清高,看起来从来瞧不上这浊世,其实都是我在假装,我自怨自艾,心想自己从小看了那么多书,见识学问都不输于男子,可是我却不能施展抱负,我只能去瞻仰旁人的风采。所以我记住了那年的探花郎,因为我以为他也同我一样,虽然满腹经纶却被无常的生死永远困在了薄棺之下,所以我拼命读他留存不多的诗,从他的文章里找寻他往日的影子但我现在瞧起来我自己,才知自个儿多么愚蠢。” 孟云禾嘴唇一动,她明白孟云蕙此时的感受,但瞧着孟云蕙眼中的平和,她还是没有出言打断孟云蕙。 “我有什么好清高的?我一边怨着命运的不公,说着自己不输于男子,可在我身边,我的堂兄如此欺凌女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畜生,我却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孟云蕙站直了身子,“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是有抱负的,不同于那些困于家宅之中的庸脂俗粉,可如今的我还不如她们,她们只是被困在了家宅之中,我却是被困在了自个儿的棋局里。” “五妹妹,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虽然不知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知恩、知报,自己蒙受苦难却依旧心存怜悯。”孟云禾鼓励地看着孟云蕙,“你做的很好,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要好。” “我可以做的更好,冷香要状告孟锦昱,但她不懂律文,说不定要吃亏。”孟云蕙笑着,“我熟读大盛律条,我可以帮她写状纸,与她并肩而斗。不光是为了冷香自己,我听说孟锦昱那一行人祸害了很多女子,冷香只是站出来的第一个。这世间的女子要遭受各种各样的不公目光,她们不敢站出来,但世间总有公理存在,她们终将会鼓起勇气。我要感谢我脸上的这道伤疤,它割开了我和姨娘,四姐姐的干系,让我再也不必顾忌她们而自己退缩,从今往后,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无关乎我的女子身,也无关乎我出生在谁家,我要用我这么些年读过的书,肚腹中的笔墨,为她们杀出一条血路来。” “五妹妹。”孟云禾心神激荡,上前一步,握住了孟云蕙的手,“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孟家束缚不了你,你本就应是在天上自由翱翔的鹰,而不是被关于宅院之中的家雀。若是这孟府日后谁敢为难你,你就来国公府找我,我永远愿意收留你。” 孟云蕙也反握住孟云禾的手,姐妹俩这是第一次长谈,也在这一次中感受到了惺惺相惜、志同道合。 “你先去接舟哥儿。”孟云禾对司鹤霄说,“我与五妹妹好生说道说道这件事。” 虽说司鹤霄点点头应承了下来,但孟云禾始终觉得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也不知是不是她看花了眼。 回去的路上,司语舟也不知在孟云杏和孟锦烨那里受了什么磋磨,居然在马车的颠簸之中靠在孟云禾怀中睡着了,孟云禾揽着司语舟,脑子里却还在想方才的事儿。 “云禾,你不必太担心,此事我会帮忙周旋的。”还是司鹤霄先开了口,“其实在京城这种事也屡见不鲜,并非没法子解决的。” 孟云禾转头看向司鹤霄,声音压得低低的:“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我有什么不开心的。”司鹤霄否认,“你瞧错了。” “方才遇见五妹妹后,你就不开心。”孟云禾说,“可是怪责她对你说那些话?我之前就告诉过你,她在不知晓你真实身份之时心悦于你,我还耿耿于怀,如今双方说开倒是好了,她是个好女子。” “我自然知晓。”司鹤霄长舒了一口气,“可你方才说国公府永远收留她” 原来他是介意这个。 孟云禾忙有些歉疚地说:“对不起,未征得你的允许,我是觉得反正烨哥儿也曾来住过,这五妹妹也是我的亲妹妹,与烨哥儿应该无异,我下回问过你再许诺旁人。” “你真是榆木脑袋!” 司鹤霄露出些咬牙切齿的神色,眼神里透着几分幽怨,对孟云禾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你也说了,怎么说她都曾心悦于我,你倒是大方,就不怕她进府来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吗!” 第42章 《为女书》 孟云禾一愣, 看着司鹤霄认真的眼神,突然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司语舟被她的笑声吵醒,揉着眼睛坐直身子:“父亲, 母亲,怎么了?你们说什么趣事儿呢?” “司鹤霄, 没想到你还这般” 孟云禾揉揉司语舟的头,主动朝司鹤霄坐过去,亲昵地揽住司鹤霄的胳膊。 “我自然是信重你的人品,你是我亲自选定的夫君, 又怎会做叫我不放心之事呢?” 司鹤霄看着主动抱上来的藕臂, 心跳可耻地加速了一拍, 他坐直身子, 有些无奈地说:“你啊, 何时才能不这么宽宏大量,知礼贤淑, 什么时候才能学着像其他女子些拈酸吃醋啊?” 孟云禾看向还一脸懵的司语舟, 突然神情严肃地说:“舟哥儿, 你看外头是什么?” 司语舟不明所以,但他还是个小孩子,自然会被好奇心驱使, 闻言立马转过了身子, 掀开马车帘子朝外看。 孟云禾突然伸长脖子, 快速地在司鹤霄唇上吻了一下。 “什么也没有啊” 司语舟已经放下了车帘, 转过身来抱怨, 他的话才出口了一半, 突然瞥见父亲脸上那可疑的潮红,他还是头一回在父亲脸上看到这种颜色, 司语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 “父亲,你怎么脸红了!” 孟云禾在一旁神色正经,拼命憋笑,帮腔道:“对啊夫君,你怎么脸红了啊。” 司鹤霄轻轻瞪了这对母子一眼,他骨子里属于青年人的血气方刚,已全然被方才的那个吻给激了出来,可她偏生拿捏准了他的心思,给他一点甜枣儿又不准他接着索要,也量着他在孩子面前不敢做什么。 他前半生都恣意纵横,潇洒随性,这还是生平头一回,被一个女子如此拿捏。 但这种被拿捏住的感觉,却又叫他心里隐隐而动,好像有什么一直以来埋藏的东西,在这一瞬间被深深唤醒。 孟云禾却还在一旁一脸严肃地对司语舟说:“我们不许笑话你父亲哦,我教过舟哥儿,不能在人不堪之时落井下石,落人脸面,咱们俩就当作没看到!” “嗯。”司语舟也很配合,“我绝对没看到父亲脸红了!” 听着身旁温馨的喧嚷,司鹤霄轻轻一笑,慢慢抬起手来,摸上了自己的唇。 那里,仿佛还停留着方才的余温。 * 孟锦昱的事儿果真越闹越大。 在冷香敲响登闻鼓后没多时,孟家就立马扭送了孟锦昱去到官府,称绝不包庇这个不孝子弟。虽然孟家是官宦世家,但孟锦昱没有官身,因而这案子还是顺天府受理的,孟家摆出了一副铁面无私的架势,也不曾差人去这顺天府打点,还主动派人配合调查。 但毕竟这孟锦昱出自孟家,又素来名声极差,百姓们怨声载道,纷纷说孟二老爷做着礼部侍郎,德不配位,国家的礼乐掌握在这种人手里,叫人怎么能放心?虽然孟二老爷平日里素来圆滑,但还是有不少同僚厌恶他这投机取巧的性子,这几日上折子参他的也大有人在。 如此一来,倒衬出了刚被召回京的孟大老爷的好,孟大老爷在地方为官多年,为官清正廉洁,向来愿意为百姓主持公道,能升迁却因百姓挽留,甘愿在那偏远的同州那么些年。而且据称,当日孟锦昱的事东窗事发,正是因为他不识孟大老爷收养的女儿,出言调戏所致,幸好孟家三姑奶奶和三姑爷出手,惩治了恶徒,这才保住那姑娘的清白。 这孟锦昱真是罔顾人伦,恬不知耻,但孟家三姑奶奶能在未认出大伯之时出手相助,并且不包庇自己的堂弟,却叫民间一片叫好,而且这孟家三姑奶奶曾经出手惩治过巩家三兄弟,可真谓是真性情的奇女子一名。短短几日,这孟云禾的名声已经传遍京城,甚至在大盛其他地方也涌起不少关于她的传说。 还有那小公爷,明明是风度翩翩的少年英雄,却因被刁蛮公主看中,爱而不得,而被传为青面獠牙的怪物。可是小公爷丝毫不在乎这些误解,这么些年戍守边境,打退北蛮的骚扰,保卫边境的安定,虽然与孟家三姑娘情投意合,却不得相守,他能为大盛牺牲如此,大盛却对他如此误会。 幸好如今他回了京,而且居然还曾以其他身份考取过探花郎,他与孟家姑娘可真谓是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本来在换亲之时民间就曾传过他们二人的佳话,如今这事儿一出,二人更是成了那天降的神仙,救世的佛陀,简直成了民间百姓的信仰。 虽然有些人早就看不惯司鹤霄,想借着这回孟家的事趁机弹劾司鹤霄,但司鹤霄现在名望太高,此时弹劾故意滋生事端的意图太明显,只好作罢。而且万岁一心护着司鹤霄,上朝之时,若是有人说一句司鹤霄的不好,皇上就立马沉下来脸,丝毫不掩饰他对司鹤霄的信重。 但孟家的事儿影响过大,皇上还是叫孟二老爷暂时告假在家,等候这事儿有了结果再行论处。皇上在此时授予了孟大老爷左佥都御史的官职,本是新官上任,该避避锋芒的时候,孟大老爷却在朝堂之上为孟二老爷求情,希望陛下莫要因不孝子弟迁怒弟弟,此时小公爷也站出来为岳父求了情,这两人虽都是孟二老爷的亲戚,却素来名声清正,如此这般,倒是为孟二老爷的事回旋了回旋。 此时,却有另一位奇女子站了出来,这女子便是孟二老爷的五女儿孟云蕙,她主动帮苦主冷香写状纸,状告自己的堂兄。 这女子满腹经纶,还熟读大盛律法,巾帼不让须眉,竟是比男子还要出色几分,这民间也由此扭转了对孟二老爷的风评,说孟二老爷能养出这么两个好女儿,定然也是人品端正。那孟锦昱再不济,又不是孟二老爷所出,而且孟家三房时常惹事,人尽皆知,听闻孟二老爷并不知晓此事,都是被孟老太太疼爱孙子,包庇下来的。 而且冷香状告的不止孟锦昱一人,她状告一众与孟锦昱交好的狐朋狗友,轮番侮辱了她。冷香字字泣血,若不是一旁有孟云蕙扶着她,她怕是早已昏厥了过去。此事震惊京城,而那几个男子都是世家子弟,他们可就不像孟家这般认错态度良好,顺天府前去拿人,那些个世家百般推辞不说,有一户人家在衙役前去拿人时居然命家丁打伤了衙役,好巧不巧,那户人家正是孟三太太想将孟云禾胡乱打发出去的杨家,此时杨家包庇杨家三公子,激起了民愤。 如此一来,孟家便显得态度端正,是非分明了。 正所谓一根藤上好几个瓜,冷香状告他们几人没多久,越来越多的女子站了出来,声称都受过这几人的欺辱,其中不少家境贫寒,字也不识得几个的女子,孟云蕙在她们之中来回奔走,鼎力相助。只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有十几个女子联名状告他们几人的淫行,其中还牵扯了好几桩人命案子,就说这孟锦昱和那杨三身上便被锁着人命,尤其是杨三,曾经因他而死的女子竟有三四个。有的苦主已成冤魂,便有她们的丈夫,她们的姐妹、兄弟替她们来朝着这几人索命。 而且调查下去,这孟家三太太,杨家太太都牵涉其中,顺天府这回也不管她们是不是女眷,直接锁了押去了大牢。好笑的是,孟三太太前脚刚被逮走,孟三老爷后脚便写了休书,誓要与孟三太太撇清干系。孟三太太在牢狱中听到这件事,直接就气晕了过去。 孟家却将孟家三房连根逐出,连据说一向备受宠爱的孟三老爷也被从孟家族谱中除了名,这事儿虽跟孟三老爷关系不大,但总归是他教养不力,致得儿子犯下大错。不束家宅,导致孟三太太犯下害人之事。听说此事一出,孟老太太又哭又闹,甚至以上吊相威胁,但孟二老爷还是狠下心将孟三老爷逐出了孟家。这孟三老爷也是个妙人儿,老太太为了他又哭又叫的,他自己倒好,带了一个怀孕的美妾倒走的潇洒,好似全然忘了自己的媳妇和儿子还在大牢里关着。 不过据说孟家只给了孟三老爷一笔不多的银两,声称日后孟三老爷如何与孟家无关,由着他自生自灭去。 此案牵连甚广,前前后后经历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孟家姐妹孟云蕙和孟云茉一直奔走其中,搜罗证据,以行义举。孟云禾毕竟是国公府大奶奶,不宜过于张罗此事,但她却也在背后帮了不少忙。 虽说罪证凿凿,但被告的这几人哪个不是世家子弟,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想要扳倒他们并不容易。 而且尽管这些女子是为受害者,但还是有不少轻浮之人拿此事取笑,在公共场合大肆议论这些旖旎之事,好几个女子都因承受不了压力与他人言语上的轻薄想要放弃,孟云蕙每日陪着她们尽心安慰,并且撰写了文章《为女书》,态度坚决地表示身为女子并没有错,被人侮辱也非是己错,肮脏的是人心,而不是命若浮萍,身不由己的她们。 生而为女子,她很骄傲,她希望全天下的女子都可如此骄傲。 孟云蕙文采斐然,字字泣血,她的这篇《为女书》在民间得到了广泛的传颂,很多不识字的女子都会背诵《为女书》,也越来越多的女子敢于站起来反抗暴行,那些递状纸的女子终也坚强起来,誓要为自己讨得一个公道。 终于在仲冬之时,第一场白雪飘落之季,这案子有了裁决。 这几个世家子弟皆被判处杖刑、流放西北,终身不得赦。其中罪孽最深的杨三公子被判处了杖责五十,杨三常年累月的浸于酒色之中,早已被掏空了身子,这五十杖直接没撑下来,命丧当场,鲜血染红了落了一层薄雪的土地。 孟锦昱被判处杖刑三十,他倒是强忍着挺了下来,但也因此丢掉了半条命。孟家无人再管孟锦昱的事,还是孟老太太白发苍苍地带着大夫前来为孟锦昱治疗,但官府并没有给孟锦昱多少养伤的时间,第二日便要他出发西北,孟老太太为他准备了许多东西也不被允许带走,只穿了身上一件棉衣,孟老太太瞧见孟锦昱镣铐加身,浑身是伤的模样,哭倒在了雪地里,从此一病不起。 杨夫人和孟三太太因手中人命过多,也被贬奴流放,发配军中为将士们做些粗活儿,杨家那做着鸿胪寺卿的老爷眼见着大势已去,也休弃了杨夫人,但还是因受儿子和太太的牵连被降了官,杨家从此不复往日的光鲜。杨夫人见着自己被抛弃,儿子又惨死,当即在狱中吞针自尽。 孟三太太倒是活了下来,大概还有孟锦昱这么一个牵挂在世上,听说她娘家人觉得过于丢人,特意打点了狱卒为孟三太太送去了毒药要她自尽,保全最后的体面。但孟三太太没有服毒自尽,谁也不知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知在孟锦昱出发后,这个曾经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太太被套上粗麻衣衫,像牲口一样被拉去了军中。 孟家因出了这几个奇女子,孟二老爷被官复原职,孟二老爷对陛下感恩戴德,发誓日后约束家宅,尽好自己的本分。 而孟云禾的绣坊也开了起来,那些无处可去的女子都得以在此处容身,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孟云禾为她的绣坊取名为“东升坊”,意寓着她们的人生如旭日东升,开启新的篇章。一开始这些女子还备受世人嘲弄鄙夷,不少市井流氓,登徒浪子都围在“东升坊”附近,或是故意进去不买东西,说些淫言浪语调笑这些女子,说反正是脏了身子的女子,不如再多上几个恩客,也能赚些银子,总好过这样没日没夜的辛劳着。 那些女子统统不为所动,只本分着做好自己手底下的活计,对那些浪荡之言充耳不闻。那些市井流氓没能得逞,说的便愈发的难听,直说反正也是破了身子的女人,如今便是状告赢了又如何,还不是在外抛头露面的,这和那些窑姐儿又有何不同? 这一日,这些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又来大放厥词,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突然出现,直拿着棍子将这些流氓打了出去。这少女也就十三四岁,生得容貌明丽,可这手底下打起人来却是一点儿也不迟疑,那些地痞流氓又哪个有真本事了?直被少女一顿好生修理。 后来才知这少女是孟家七姐儿孟云杏,孟云杏性子活泼,这两年跟着司鹤霄派来孟家的武先生习武,已有了几分身手。孟云杏此后日日来这东升坊,在姑娘们累了之后便带着她们练武强体,如此过了一两个月,姑娘们身子都强健了起来,也都有了自保能力,只要一有人前来滋事,她们也再不心慈手软,直接在店里备了粗壮的木棒,毫不犹豫地将那些渣滓棒打出去。 姑娘们白日做工,下了工之后也像寻常女子一般去逛街游船,渐渐地她们摆脱了自卑,不再那么惧怕市井的眼光。而随着孟云蕙《为女书》越传越广,这些女子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同情,她们踏实肯干,绣活精湛,而且肯琢磨巧思,不时在京城推出新花样儿,再加上东升坊里头自产自销,物美价廉,姑娘们也和声细语,认真耐心,叫人如沐春风,东升坊的生意眼见着越来越好,俨然已成了京城第一大绣坊。 生意好了起来,孟云禾给这些女子开出的钱银也越来越多,她们兜里有了钱,便有许多游手好闲的懒汉前来勾搭,觉得左右是不清白的女子,既有男人愿意要她们,她们还不是得感恩戴德。 但这些女子都曾吃过男人的亏,又受孟云蕙的影响颇深,一点儿都不想去做那帮扶懒汉的冤大种,还不如将钱揣在自己兜里吃喝来得自在。 春光作序,万物和鸣,转眼便到了春日,人们脱去厚重的冬衣,转而换上了轻薄的春衫。孟云禾身穿新做的乌金云绣衫,象牙色马面裙正坐在东升坊的一扇八福大窗前,舟哥儿坐在她身边,母子二人什么也没干,就坐着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群。 “舟哥儿,你瞧见了什么?”孟云禾笑眯眯地问。 “人来人往的,却好像都很忙碌。” 司语舟又长大了不少,他的脸团褪去了些小时候的婴儿肥,变得愈发的眉目俊朗起来。孟云禾觉得司语舟长得和司鹤霄不太像,尽管两人都生得十分出众,但司语舟的眉目却和司鹤霄不太相似,大概是像他的娘亲吧。 不过,司语舟平时都冷着一张脸,不说话的时候与司鹤霄的气质倒是蛮像的。 “一年之计在于春嘛。”孟云禾眯起眼睛,似在感受这明媚春光,“春天是一年当中的好时节。” 司语舟趴在窗前,微微蹙起了眉头:“以前我待在府中,总也不明白为何那些外头的人如此忙碌,那时候想大概是他们愚蠢吧,为了一丁点微薄的银两如此奔波劳累。可现在瞧着这芸芸众生,他们有的没读过书,有的身子孱弱,有的辛酸悲苦,但他们却无不为着自己的一方天地而努力着,曾经我觉得愚不可及的东西,可能就是人家的全部。” 孟云禾赞赏地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司语舟的脑袋:“我的舟哥儿长大了,懂得体恤民生了。” 尽管不喜欢别人摸他的头,但司语舟现在已经不再躲开孟云禾的触碰,他耐心地接受完孟云禾的“魔爪洗礼”,而后才出声问:“只是,你为何最近时常带我出来?” “因为天儿暖和了啊。”孟云禾将手伸出窗外,“舟哥儿,如此大好春光,你整日龟缩在屋里头岂不可惜。书中的确埋藏着几千年的精华,便是穷尽我们一生也参悟不透,可这世间的众生百态同样也需要我们去参悟。我的舟哥儿这么聪慧,不论什么学问对你来说都是信手拈来,但你总也不能整日里待在屋里头,做那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之人啊。” “你这话岂不就是说的孟锦烨。”司语舟撇撇嘴,“孟锦烨近日也不来国公府了,连你这个姐姐怕是也不要了。” 司语舟话音刚落,头上就吃了一个爆栗。 “你这孩子,还是这般没大没小的,烨哥儿怎么说也是你舅舅,你要放尊重些。”孟云禾手指敲击着桌面,“你瞧瞧你母亲,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你要多学学我身上好的方面。” 司语舟翻了个白眼:“是孟小舅舅自己这般说的,要我不用将他当作是长辈,他自个儿也会觉得别扭的。母亲,你真是老迂腐了,还是一个爱给自己贴金的老迂腐。” “嘁,你们二人之事,我才懒得管。” 孟云禾只觉得春光明媚,若是此时有酒就更好了,春风得意时,酒至酐畅处。 “烨哥儿秋闱在即,光阴紧迫,你也了解烨哥儿的性子,他表面上不声不响的,实际上很是要强,他还不是想一举中第,证明自己嘛。等他科考结束,自然就来寻你啦。” “我又没有想他,”司语舟兀自嘴硬,“没人在我耳边假模假样地说教,我不知有多自在。” 孟云禾早已对司语舟这般口是心非的模样免疫了,她转了转眼珠:“谢先生最近的授课,你学的怎么样?” “一切如常吧。”司语舟挑了一下眉,“谢先生近来教了我许多东西,什么兵法策略,治国之策之类的,这谢先生也当真是神奇,明明只是个教书先生,为何懂得这么多?” 孟云禾眸色一深,她也不是头一日觉得谢向明奇怪了,谢向明文采出众,胸有沟壑,实在不像一个不得入仕的失意落榜生。但孟云禾能感觉到,关于司语舟,司鹤霄是有事情瞒着她的。 这半年多的相处,也拉近了她与司鹤霄的关系,司鹤霄对她极好,大概已经是超出了这个时代男子所能给予女子的好,但孟云禾却总觉得两人之间依旧有隔阂,一直对司鹤霄有所抗拒,二人平日里虽也有一些亲密举动,但却迟迟没圆房。 孟云禾觉得这症结所在,大概就是在舟哥儿身上。 通过这将近两年的相处,孟云禾无疑已将司语舟当作是了自己的孩子,可关于舟哥儿的事儿,她总觉得司鹤霄还是对她有所隐瞒的,就比如这神秘的谢向明,司鹤霄对她就不是全盘托出。 尽管知道司鹤霄不会欺骗她,不知晓这事儿对她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她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她在他们父子身边是个外人,这种隔阂叫她不舒服。 “可能谢先生无心仕途吧。”孟云禾故作轻松地说,“你跟着他,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咱们国公府是武将世家,日后说不定你也要上战场打仗,如今多学上一些东西,于你而言是好事情。” 司语舟看了孟云禾一眼,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便说,你何时变得这般扭扭捏捏了。”孟云禾笑着说,“在我面前还不好意思上了。” “是不是因为我”司语舟深吸了一口气,“你和父亲才未要其他孩子?” 孟云禾被司语舟的语出惊人吓了一跳,她和司鹤霄连圆房都没圆,可能去哪弄出一个别的孩子去? 第43章 孩子 “我知道我孤僻、敏感、多疑。”司语舟看着孟云禾说, “但你不必为我牺牲如此,父亲也是,虽然我现在名义上也是国公府的嫡子, 但若是你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你一定也是会遗憾的吧。” “舟哥儿, 难道,”孟云禾静静看着他,“你不是属于我的孩子吗?” 司语舟一愣,随即垂下眼睛, 他眼睫浓密, 相貌俊秀, 看起来像只温顺无害的小动物。 “我是”司语舟轻声说, “你知道吗母亲, 你来了之后,我还懂得了一个道理, 那便是若真心实意地想要一人好, 便要放下自己所有的私心, 全心全意地为那人考虑。你之于我而言就是如此,尽管如果你们再有了孩子,可能就会不若之前那般待我, 我心里也会不舒服。但我决计不能为着一己之私, 而耽误你的幸福, 再说你和父亲都老大不小了” “你才老大不小了, 你娘我刚刚二十出头, 年轻的很。”孟云禾直接打断司语舟, “而且,你又怎知, 我想要别的孩子呢?” “这世间女子,不都如此吗”司语舟一脸迷茫。 “哪都是如此了。”孟云禾转过身,看向忙碌着的绣坊,“舟哥儿,你看你五姨母,她是如此吗?这绣坊中的女子,又有哪个一心想着有丈夫和孩子傍身了?我爱你,是出自我的本心,也不是求你回报什么。而且我是个懂得知足之人,我觉得有你一人足矣,往后的事儿往后再说,反正我现在只想要舟哥儿。” “当真?”司语舟语气存疑,“你和父亲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那就好好回报我!”孟云禾做出不讲理的架势,“用功读书,金榜题名,再将身子养好,康康健健的,日后等我老了你好侍奉左右!” 司语舟偏过头:“你想得美。” 可他的嘴角却悄悄溢出了一抹笑容。 “而且,我现在养你自个儿就够累了,我现在可是一点儿都不想再多一个娃,我想你父亲也是如此。”孟云禾打了个哈欠,“有了孩子便要对他负责,我现在可只有精力对你自个儿负责。” “头一回听着有人将懒说的如此脱俗。”司语舟转过头来,“虽然谢先生教我学问,但母亲你其实也教会了我不少东西。” “比如呢?” “比如,看这芸芸众生,看这民生疾苦。”司语舟仰起头,看向窗外,“还有以前我瞧不明白的很多事,如今都瞧明白了。记得以前你没嫁进来时,段姨娘为我备的衣裳料子都很好,可总不怎么合身,大概只有自己的母亲才会事无巨细地注意到这些小事吧,旁人待你的好,都只是表面上做样子,甚至,巴不得我不好才是。” 孟云禾又记起了在她的洞房花烛夜,那是她头一回见着舟哥儿,他穿着精致却不合身的衣裳,紧抿着唇,对她一脸敌意。段姨娘做过的事,孟云禾和司鹤霄从未告知过司语舟,如今他也忘了那个伴随了他许久的魔障,但聪慧如他,又怎会一点儿都猜不着呢? “这世上总有人是不希望你好的,但是不打紧啊。”孟云禾对着司语舟露出笑容,“只要有盼着你好的人,就足够了。” “嗯,我晓得。”司语舟嘴角弯起,“我觉得现在就是极好。” “舟哥儿你这般聪慧,日后定能有出息,你要记住我现在带你看的一草一木。”孟云禾对司语舟眨眨眼睛,“待日后你做了官,我希望你能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虽然镇国公府是武将世家,但其实我私心里盼着你能成个文臣,战场上刀枪无眼的,到时我可放心不下但朝堂上也明争暗斗,我也是会日日担心” “行了,你就莫要杞人忧天了。”司语舟感到好笑,这时他突然看到有人过来,便招呼那人,“五姨母。” 孟云禾转过头来,见孟云蕙朝自己走了过来,司语舟似是知道她们两个有话要说,便跳下椅子:“我去后院逛逛,正好与七姨母过上两招。” “那你可要小心些,你七姨母性子野得很。”孟云禾笑着说,“娘整日嘟囔她,她便躲到这东升坊来耍她的红缨枪。” “她可打不过我。”司语舟有些小小的傲娇,“那我待会再过来。” 孟云禾目送司语舟离去,再想到孟云杏那个跳脱模样,不觉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看向孟云蕙道:“这七妹妹确实是越来越野了,将我娘那个愁啊” 孟云蕙坐到司语舟方才坐的位置,突然从背后摸出来一坛子青梅酒:“三姐,要不要来点?” “你怎知我正想喝酒呢。”孟云禾又惊又喜,“方才我沐着这明媚春色,心里想着此等良辰美景,若是有酒作乐,该是多好,没想到此时你便拿了酒来,可真是太懂我了。” 孟云蕙也笑笑,爽朗地说:“我与三姐想的一般无二,咱们姐妹还是有点儿默契在的。” 孟云蕙为自己和孟云禾倒上酒,姐妹二人共饮一杯,孟云蕙说:“三姐姐不必为杏姐儿发愁,杏姐儿性子好得很,如今这儿的姑娘们可信重杏姐儿了,她小小年纪,可真是难得。” 孟云禾瞧着眼前这个性子直爽的孟云蕙,觉得她变化很大,又似乎从未变过,孟云禾也笑起来:“我才不担心她,我娘那性子迂腐的很,就算有母亲在旁劝阻,我娘依旧是想不开,光怕杏姐儿嫁不出去了!” “许姨娘性子一向老实本分,许多事儿也不是一时间能想明白的。”孟云蕙笑着,神情却突然有些黯淡,“但许姨娘性子淳善,不像我姨娘” 孟云禾看着孟云蕙脸上那道淡淡的伤疤,轻轻拍了拍孟云蕙的肩膀:“五妹妹,你如今活得这么好,已经不必再去在意往日里那些不好的回忆了,因为你如今,已是足够强大,足以对抗那不好的一切。” “自然是的。”孟云蕙笑着,“我听说四姐姐被关去庄子里后还逃跑了好几回,都是姨娘帮着她的。终此一生,有些事情姨娘怕是永远都瞧不清楚了。不过我虽失了孪生姐妹和亲娘,得到的却也更多,她们就如我脸上的这道疤一样,已经淡的再也不足以影响我了。” “那便好,即便如此,你给你寻来的去疤痕的药你也要记得涂!”孟云禾故意嗔道,“你不知晓我这做姐姐的,寻来那药费了多大劲儿!” “好,一定谨遵姐姐的话。”孟云蕙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姐姐寻来的药极好,现在这疤都快要瞧不见了,虽然不可能全然不见,但我觉得这样就是极好的。它不足以影响我,却能叫我永远记住一些事情。” “当年你羡慕司鹤霄诗文名满天下。“孟云禾望着孟云蕙说,“但如此,你自己的文章也已名满天下,而且这是一篇振聋发聩的女书,是为天下女子所撰写,虽不能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绝对足以流芳百世。” “那我还要感谢姐姐,当初鼓励我迈出这一步,那时我虽下定了决心,但你的话无疑是推了我一把。”孟云蕙喝了一口酒,望向外面的人来人往,“这还不够,我此生想做的事儿还有很多,只要我性命不止,我的前路便也不止!” “好,姐姐永远支持你,多好啊,我们孟家姐妹最终都走上了自己想走的路,”孟云禾也饮了一口酒,“只可惜了孟云枝和孟云苓,终是走不出这红尘迷障。” “大姐姐近来没那么闹腾了。”孟云蕙垂下眼,“母亲一直未曾放弃她,还经常去看她,尽管大姐姐叫母亲极其失望,但那母女之情却是永远割断不了的。原先大姐姐在府上状若疯妇,逢人便又抓又挠的,这老太太一病倒,大姐姐大抵是没了老太太这个倚靠,性子倒是安静了许多。只是她在赵家做下的孽委实可恨,母亲说大姐姐终是罪无可恕,她这辈子恐怕也只能闭门思过了。” “母亲是个公道人。”孟云禾说,“老太太一不管事,如今孟家倒是风平浪静了不少,孟云枝也是被老太太养坏了的,光教她做个名门淑女,琴棋书画,却不教她为人为心,导致她只是看起来富贵端正,实则是个草包。如今大伯在父亲的劝阻下终是搬进了孟家,兄弟感情重修于好,父亲对母亲也比之前好了,一切都慢慢好转了起来。” “但母亲却不怎么理会父亲,许是年轻时候被父亲伤透了心吧。母亲倒是时常叫许姨娘前去陪伴,如今府上也没旁人了,柳姨娘一向是个心思多的,母亲与她也合不来。我瞧着母亲也不孤独,这冬日刚过,不少人依旧生计艰难,前几日母亲还带着许姨娘去给城外的乞丐施粥呢,我瞧着许姨娘也在渐渐从那大宅院里迈出来了。”孟云蕙朝孟云禾眨眨眼睛,“父亲还谢我,说是我为他保住了官儿,我又哪是为他了,当初我抛头露面之时他还心有犹豫,那时我便没管他,后来他感激我,我差点就把这只是个意外的话说出来了!” “现在咱们孟家的女子都是为自己开心。”孟云禾端起酒杯,双颊已染上了红晕,她浅笑嫣嫣地说,“正该如此,他们老爷们又有什么了不得了,叫咱们女人偏生围着他们转!这时代对女子不公,可我们要自个儿将腰杆儿挺直!而且说实在的,父亲虽保住了官职,可他这辈子怕是要止步于此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当初他对三老爷的行为不加约束,只想着怎么做好自己的官儿,终是会有一日尝到这苦果。” “说到三老爷那个败家子,前几日倒是有一桩有意思的事儿,三老爷被逐出家后,过了一段潇洒日子。”孟云蕙冷笑,“可他向来奢靡惯了,又怎甘心去过苦日子,不出两个月,已经将钱银败光,哭着来求孟家。但父亲已下了死命令,说一个子儿都不许给他,三老爷在孟家门口哭嚎了一整日,父亲就是心硬如铁不给开门,最后还是老太太得了信儿,但她病的起不来身,便叫身边嬷嬷去给三老爷送了钱银,三老爷拿了钱银,一句都没提来看老太太,脚底抹油似的笑着跑了!” “惯子如杀子。”孟云禾也跟着冷笑起来,“温姨娘对孟云苓,老太太对三老爷,不都是如此吗?” “正是。”孟云蕙点点头,“现在孟家虽好吃好喝的供着老太太,也请了大夫在家常住着,但父亲却不允再给老太太银子了。以前父亲孝顺,老太太手里头从不曾短缺了银两,但这么多年她也没什么积蓄,那白花花的钱银都补贴了三房,都给了三房去祸害那些可怜女子。听说她这次送出去给三老爷的,除了银两便是她自个儿存了许多年的首饰,可见真没什么钱了,依照三老爷的性子,过不多久这银两又会被挥霍光的,老太太总也没本事供着他一辈子。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偏生是这副模样,三老爷虽没做过什么大恶,但他纵容着三太太和儿子作恶,只顾着自己享福,也委实可憎。” “只要父亲下定了决心便好,老太太那里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总也不能看顾三老爷一辈子。”孟云禾又喝了一口酒,脑袋已有些发沉,“听说下月孟云苓就出嫁了,她虽可恶,但此次嫁的偏远,日后咱们也见不到她了,我还是备上一份厚礼给她送过去吧。” “嗯,我也要备上一份礼,我现在和她已没了姐妹情谊。”孟云蕙也喝了一口酒,“希望日后她能改过自新,过好她的往日余生,从此前路茫茫,便要看自个儿的造化了。” “她终是个大祸害,如此嫁出去了也好。”孟云禾叹了口气,脑袋愈发的发沉,“父亲为她选的这门亲事其实也妙,只要她日后本分着,的确不愁没好日子过。” “三姐姐,你是不是醉了?”孟云蕙察觉出异样,感到好笑,“你怎的酒量如此差?我还一点儿事都没有呢!” “那可不行。”孟云禾最醉醺醺地站起身子,“我确实一直,又菜又爱玩!你也要喝醉才成,做个酒仙,云游于九天之外,这样才能写出来好诗!” “三姐姐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词儿了,有时候我觉得三姐姐好似来自于另一个地方,很多想法都是这时代女子所未有的,若不是三姐姐,我也成不了现在的我。”孟云蕙直接举起酒壶,豪爽饮尽,“我也想试试醉后写诗的感觉,可我酒量实在是太好了,总也不醉!” “你就别凡尔赛了!” 孟云禾咯咯直笑,她想去拿桌上的酒杯,却在此时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下,看着孟云蕙慌张来扶她的面容,她却跌进了一个染着松香味儿的怀抱。 孟云禾抬起头,正好对上司鹤霄那张昳丽却又不失英朗的面容,男子眼神温柔,抱她的动作也极其轻柔:“怎么白日里就喝起来了?你酒量这般差,现下岂不是丢脸了?” “你管我啊。”孟云禾此时有些醉醺醺的,说话胆子也大了起来,“这时候你不在上班吗,怎么有空来寻我?” 司鹤霄眉头一皱,费解道:“何为上班?” “没什么,你不懂。”孟云禾也搂住司鹤霄的脖子,有点儿贪婪地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松香,“你不懂的事儿多了。” 孟云蕙在一旁瞧着尴尬,便笑笑说:“你们夫妻俩亲近着,我就先走了,三姐姐,你可得好好练练酒量,不求跟我棋逢对手,好歹也得弄个半斤八两吧!” “孟五姑娘先莫要走,”司鹤霄低头瞧了孟云禾一眼,“云禾瞧着是醉了,但现下有一桩子事还是要你知晓的。就在方才,传来消息,说孟四姑娘从庄子里跑出去了。” 孟云禾登时酒醒了一大半,也顾不得嗅闻司鹤霄了,瞪大眼睛看向司鹤霄:“你说什么?孟云苓跑了?” “正是。”司鹤霄点点头,“而且” 他瞧了孟云蕙一眼,似是有什么不好张口。 孟云蕙也意识到了大概发生了什么不好之事,她站直身子,以手扶着桌案:“小公爷,你说便是,我受得起。” “温姨娘死了。”司鹤霄缓缓说。 孟云蕙身子一晃,幸而扶着桌案才稳住了身形。 第44章 芥蒂 “以前孟四姑娘也想着逃走, 但都被守卫发现了,此时孟四姑娘婚事在即,孟二老爷更是加派了人手好生看守着她。大概她也知晓, 此时若再不逃走,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于是她和温姨娘故意制造出骚乱,想要趁乱逃走,可还是被护院们发现了。温姨娘将孟四姑娘推出去,自己用身子拦着那些护院, 可护院们都身强体壮, 又怎是她能拦的了的?最终她自己撞上了其中一个护院的刀刃, 鲜血横流, 毕竟温姨娘也是个主子, 她的死叫那些人一时手足无措,便没顾得上管顾孟四姑娘, 叫她逃走了。” “她终是”孟云蕙脸上慢慢浮起一丝惨笑, 这笑却比哭都难看, “为她这个最爱的女儿,付出了性命的代价。那孟云苓作何反应,她停留了吗?” “没有。”司鹤霄摇摇头, “她应也听到了动静, 却根本没有回头, 后来不知窝藏去了哪里, 等到护院们搜寻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五妹妹”孟云禾抬起手, 轻轻落在孟云蕙肩上, “你” “三姐姐,我没事。”孟云蕙勉力挤出一个笑容, “当日我为何极力反对她们,以致于被孟云苓划伤了脸” 孟云蕙闭上眼睛,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淌而下:“因为我早知,任她们行事发展下去,终会有这么一日,但我阻拦不了。” “孟云苓早已疯癫魔怔,又哪是你我这些常人能够阻拦的?”孟云禾叹了口气,看向司鹤霄,“父亲知晓此事了吗?” 司鹤霄点点头:“知晓了,下朝后我与孟二老爷一同出宫门,你家下人便慌张着来报告此事,孟二老爷现下已经赶回去处理了。他听闻此事极为震怒,说不必再找孟云苓,这便将她从孟家除名,日后她是死是活都跟孟家再无干系。” “如此也好。”孟云蕙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她行事疯癫,连自己亲娘的死活都能不在乎,这世间的一切之于她而言不过都是垫脚石罢了。她这种性子,迟早惹出大祸,现在切断了干系也好。” 孟云禾点点头:“你说得对,五妹妹,你也赶紧回孟家吧” “嗯。”孟云蕙点点头,“总归是我亲娘,我去送她最后一程。” 孟云蕙走后,孟云禾将司语舟叫出来,也跟司鹤霄一起回了家。回去后,孟云禾却一直还是心事重重的,司鹤霄看出来,在用过晚膳后叫司语舟先行去就寝,他自己却来了孟云禾这里。 孟云禾此时已经卸了妆,穿着领口绣柳叶纹的素白寝衣,一头乌发垂落下来,房中烛火摇曳,大抵是今日喝了酒的缘故,女子脸颊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粉红。 司鹤霄突然就觉得心跳加快了一拍。 尽管二人已是夫妻,但司鹤霄却还是唯恐唐突了她,再离她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就唤了一声:“云禾。” 孟云禾恍然一惊,回过头来,眸色在烛火摇曳下软成了一汪春水,配着双颊那桃花云雾般的柔粉,有了不大同于以往的别样风情。 “鹤霄,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孟云禾站起身,想到今日自己撒的酒疯,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今日,我有些唐突了。” “唐突了?”司鹤霄挑起眉,“唐突了谁?我?” “罢了,就别再说这桩子事了。”孟云禾倒是坦然,“我不好意思。” “嗯。” 司鹤霄想到今日怀中的软玉温香,不敢再回忆那种感觉,如今室内有些淡淡的芬香,不知是香炉的残香还是女子身上的香味。 “我这时候过来其实也没什么别样目的。”司鹤霄说 ,“云禾,我只是瞧着你今日心事重重的模样,当着舟哥儿的面又不好问你,所以现在过来问问你。” “我只是有些唏嘘罢了,虽这温姨娘与我没什么关系,但以前未出阁的时候在孟家总也瞧见她,如今这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孟云禾叹了口气,“这世人的选择百般不同,不论选择何种,最后都是要承担相应后果的。” “嗯。”司鹤霄坐下来,离得孟云禾有段子距离,“温姨娘并不值得同情,云禾,你是怕你那逃走的四妹妹惹出祸端吧?” 孟云禾诧异地看了司鹤霄一眼,见他也脱去了外衫,穿着一身家常绸缎薄衫,领口还敞开着,露出里头一片健美的胸膛,孟云禾忙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说:“还是你懂我,我了解孟云苓的性子,她一定会惹出事儿来的,现如今父亲也是不再管她了,但这并不是好事情,还不如想方设法将她抓回来,我有一种预感,她在外头定会惹是生非的。” 司鹤霄也似是瞧出了孟云禾的慌乱,不知为何,他心里头突然有了些小小的窃喜:“总归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云禾,我一定会护好你和舟哥儿的,你且将心放回肚子里便是。” “我又哪个不知晓你的本事了?”孟云禾叹口气,“但孟家的事已是麻烦了你不小,我不想给你添那么多麻烦,你虽看起来风光,但在这朝堂之上也身处不易。国公府家大业大的,有的是人盯着,若是家宅不宁势必会牵扯到朝堂之事,我不能给你帮忙也就罢了,若是还没休止地给你添麻烦” “你我夫妻一体,本就谈不上什么麻烦。”司鹤霄说,心里刚升起的那点窃喜又落了下去,“云禾,我们成婚已经快两年了,可你言语之间依旧是和我这么生分,我” 孟云禾诧异地抬起头看向司鹤霄,她听出了男子声音里似乎有那么一点儿委屈。 “我有点儿伤心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孟云禾慌忙摆手否认 ,“你娶我时,孟家虽不显贵,勉强也算是清流之家,可是现在却成了你的拖累。正所谓祸起萧墙,我怕我家之祸牵连到你” 司鹤霄已是不想再听,他不明白为何她能永远这般冷静,还是她今日醉酒之时的模样憨直可爱些,其他时候她好像总是在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他看不着她对他到底有没有真情。 司鹤霄突然有些惧怕,她无疑是一个好妻子,对舟哥儿也是全心全意,更是全心全意为国公府着想,但若是换一个人换成赵淮书,换成其他男子,他相信她也会这么对他们。 她是一个顶顶好的女子,只是这好并不是他所独有的。 司鹤霄站起身子,勉强笑着:“云禾,这些话不必再说了,我早就说过,我不怕你拖累,你也不会是我的拖累。不若你早些休息吧,皇宫里下了帖子,过几日还要去参加春日宴呢。” 孟云禾又不傻,岂会瞧不出他的情绪,看着男子转身离去的背影,她也不知哪儿生出了一股子劲。 “我知道你恼我不在意,但你便无事瞒着我吗?你为何前几年都不叫舟哥儿出门,为何处处都限制着他,你从来没给我解释过。” 孟云禾话出口后便后悔了,她本来已打定了主意,叫这事儿永远烂在肚子里的,这时候不知为何还是没控制住地冲动了。 司语舟本就是司鹤霄的儿子,虽然她与司语舟现在感情很好,但他们父子毕竟是有她所没有的血脉相连,便是司鹤霄真要瞒着她一些事儿,她也没道理去质问他。 她今日真是晕了脑袋,口无遮拦,虽说这件事确实一直横亘在她心头,但她委实是莽撞了。 司鹤霄回头,看了她一眼,张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强自忍下了。 “你歇息吧,我先走了。” 他匆忙离去的背影透着几多凌乱,孟云禾深吸了一口气,也还好他没再说什么,不然这事儿真不知怎么收场了。司语舟的身份肯定还有存疑之处,那大抵涉及到司语舟的亲娘,也是司鹤霄的一块心病吧。 他对她事无巨细地满足,她却还肆无忌惮地揭他旧日的伤疤。 往后,她再也不会提及这件事了,就算有事儿瞒着她又如何,总之她与司语舟之间的真情是真的。 没几日,就到了皇宫里举办的春日宴。 这春日宴是皇宫一年一度的宴会,一年当中也只有这一日,诸位臣子才会带着他们的亲眷入宫与皇家同乐。皇帝也不用上朝,与臣下一同赏花喝酒,也显示出对臣子的信重笼络。去年的春日宴司鹤霄还没回来,也没人给孟云禾发请帖,所以孟云禾没去,今年司鹤霄身为天子近臣,自然是要前去的,孟云禾正巧也很好奇,她还没见过那些传说中的大人物呢。 头两日,国公府捎来贵妃娘娘的口信,说贵妃娘娘要孟云禾带着五妹妹孟云蕙一同进宫,贵妃娘娘想见见孟云蕙。孟云禾虽不知这位贵妃想做什么,但她总归是司鹤霄的姑母,总也不能做出什么不利用孟云蕙的事情来,因而前一日,孟云禾就叫孟云蕙来了国公府住下,好在第二日叫着她一同赴宴。 一大早丫鬟们就为孟云禾、孟云蕙打扮开来,银屏和绣朱知晓自家主子要进宫面圣,表现的比孟云禾还要紧张,孟云禾鲜少起这般早,如人偶一般被她们摆弄着,却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不太清醒,等打扮好了,她还是有些困倦。 “大奶奶,您抓紧打起精神来,一会儿可不要这副样子才好。”银屏极其紧张,“若是在万岁和皇后娘娘面前,您这副样子怕是要受到责罚了。” 孟云禾也知晓事情轻重,努力打起精神来,自打那日后,司鹤霄总也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她,她也自觉尴尬,更不会主动去找司鹤霄,可今日两人一起进宫,有些事儿可注定是避不开的了。 孟云禾身为司鹤霄之妻,也是二品诰命夫人,今日穿的也是正规场合需得穿的命妇服,孟云禾头戴花钗彩冠,身穿绫罗大袖衫,披着金绣云霞帔,霞帔上坠着金玉坠子,脚踏金绣花纹履,这一大套下来可当真是繁赘,但远远望过去便觉得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反观孟云蕙就打扮的简单多了,孟云蕙平日里打扮的就极其素净,今日觉得要进宫见贵妃娘娘才穿的隆重了些,孟云蕙穿着古烟纹碧霞长衫和银灰撒花绸子马面裙,头上只簪了支玉兰点翠步摇,少女脸上的疤痕几乎是瞧不见了,那地方就宛若碧水上的一道涟漪般微微淡淡,反而为孟云蕙增添了一抹玉兰花般的清香柔软。 这时司鹤霄和司语舟也已收拾齐整,孟云蕙瞧着司鹤霄投向孟云禾的眼神,会心一笑,默契地自个儿单独乘了一辆马车。 第45章 在意 孟云禾还未来得及阻止, 孟云蕙便钻进了后面一辆马车里,孟云禾看了司鹤霄一眼,勉力笑着说:“五妹妹今日头一回进宫, 想必诸般都不熟悉,你与舟哥儿同乘, 我和五妹妹坐一辆车。” 孟云禾说着便要上后面那辆马车,却被司鹤霄在刹那间擒住了手腕,男子眼神晦暗不明,声音听起来带着丝喑哑:“云禾, 你是在刻意躲着我吗?” “夫君想多了。” 孟云禾怯生生地望着他, 却瞧见他虽说身姿挺拔, 穿戴齐整, 可这神色却瞧起来有些憔悴, 孟云禾还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平日里凡是见他, 总是意气风发, 神采飞扬的, 又几时有过这种样子? 难道,是因为她? 孟云禾心里一软,声音也温柔了下来:“夫君, 我只是怕五妹妹一人惶恐, 你神色怎的这般憔悴, 是不是染病了?” “可能近来太忙了。” 司鹤霄高大的身子倚靠在孟云禾身上, 宽厚的手掌在阔大的衣袖掩映下与孟云禾十指紧扣。 “总也歇息不好。” 司语舟瞧见这副场景, 似也懂了什么。 “我去与五姨母同坐!” 孟云禾想阻拦, 司语舟却像是脚底抹油了一般,已经钻进了后面那辆马车里。 “由他去吧, ”司鹤霄紧拉着孟云禾,看向护卫,“刘帜,保护好舟哥儿。” 刘帜点点头,孟云禾瞧见司鹤霄今日带的护卫可真是不少,而且都重甲重重,都不像是国公府出行,简直像是个王爷出行一般。但她现在也不好多问,便拉着难得孩子气的司鹤霄上了马车。 “不是说贵妃娘娘要见咱们吗,去得迟了可就不好了。” “嗯。”司鹤霄一直没撒开手,半边身子也倚靠在了孟云禾身上,“走吧。” 孟云禾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鹤霄,你这带的护卫是不是有些多了,咱们毕竟是去往皇宫,若是被有心人知晓了,参你一道拥兵自重便不好了。” “无妨。”司鹤霄勾起唇角,“这一路上怕是不大太平,多带着人手也好,这只是你瞧见的,我还派了许多私下里随行呢。反正他们是进不去皇宫的,总归是要在这路上将我们护好,我倒希望我的名声再凶煞一些,这样你是不是就更能放心地依靠我了?” “你便是那阎罗殿里的罗刹,”孟云禾伸出手指点了一下他的脑门,“我也不能事事靠你啊,若我是那等子什么都靠男子的蒲苇,你还会喜欢我吗?” “你也知晓我喜欢你。”他几乎是立即接口,“既然知晓,便对我好一些。” “我觉得,我对你够好的了。”孟云禾故意不肯承认,“你还要我怎样待你好?” 男子微微低头,眸色突地变深,孟云禾瞧见他这模样没由来的就想着退缩,却被他攥紧了手腕,男子低下头,嘴唇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唇上,刚开始他的吻还极其轻柔,浅尝辄止,可他像是兀地尝到了什么甜头一般越来越深入,孟云禾感到他的舌头探进了她的芳口中,她从未尝试过这种事情,慌乱着不知如何是好,她感到自己气息逐渐紊乱,不止她的,他的呼吸也越来越乱,方翠浅红,落霞无声,她尝试着笨拙地回应着他,却换来他更为迅疾如雨的入侵,孟云禾招架不住,只能由着他将她带进这似真似幻的梦境里。 果真是春日浓情,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曼姿缱绻,她竟也似在这万紫千红当中醉了。 后来,还是孟云禾反应了过来,将司鹤霄一把推开。 “你疯了!” 刚经历了那种事,孟云禾连声音都压得低低的,唯恐叫旁人听着了什么动静。 “你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她只觉得自己脸颊发烫,都不敢去看司鹤霄的眼睛,“一会还要进宫面圣,弄成这个样子,一会儿可该如何是好。” “没事儿。” 司鹤霄却是蛮不在乎,他唇上染上了孟云禾的胭脂,两片薄唇瞧起来更为风流,这一会儿他心情极好,一只手依旧是紧紧握着孟云禾,另一只手却是托腮细细瞧着孟云禾。 “待会儿去司桂银那儿收拾收拾就成了。” 司鹤霄越瞧着孟云禾,就越是有一种想立马将她拆折入腹的念头。 “司桂银?”孟云禾微蹙秀眉,“这是?” “我姑姑啊。” 司鹤霄越瞧孟云禾越是觉得可爱。 “就是司贵妃。” “你真是愈发地张狂,且不说那是贵妃娘娘,便是论起亲缘来,那也是你亲姑姑。”孟云禾惊讶于司鹤霄的随意,“这些年贵妃往国公府赏赐的东西可是不少,可见待你亲厚。” “无妨的,贵妃虽是我姑姑,但是我祖父祖母的老来女,只比我大上个八九岁,我们儿时整日打闹,从来也不以姑侄论处,向来是直呼其名的。”司鹤霄笑着说,“现在虽是她进了宫,但与我往来信件却依旧是无礼的很。你别看她现在做着贵妃,仅次于皇后之下,其实她就是个实打实的野丫头,儿时一点儿书都看不进去,整日跟随着父亲习武,整个人硬邦邦的,一丁点风花雪月都不懂。” “但她还是为了你家进宫了。”孟云禾轻声说,“我听闻万岁就是在司家长大的,应与贵妃感情很好了。” 司鹤霄眼神蓦地也黯然了下来,他捏紧孟云禾的手,轻声说:“世人皆以为如此,其实他们两个之间并无半分情意,有的也只是姐弟之情。但当时群臣虎视眈眈,陛下是由太后扶持上位的,太后只道陛下身体病弱,又在外长大,从未学过什么策论谋略,便觉得陛下好拿捏。皇后与太后出自一族,当时外戚势力已到达极点,其实姑姑她另有爱人,当时祖父已到了生命尽头,他忠勇了一辈子,临终前将姑姑拉到床榻前,对她说桂银你进宫吧,护着陛下。” 孟云禾神色也变深了,虽然司鹤霄尽量说的语气轻松,但她还是听出了这背后的沉重之意。 “我,陛下,姑姑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我也一直将陛下当作是自己的亲哥哥。”司鹤霄接着说,“其实陛下他也另有喜欢之人,姑姑还时常为他出谋划策,教他如何去追那女子。当时我和姑姑都不知晓他是皇子,只道是父亲和祖父收养提携的一个后辈,他在外也是以司姓为名,我和他情同兄弟。可他们最终都舍了自己的爱人,携手踏入这宫廷之中,我不知晓他们日后是如何相处的,我也不敢问其中的细节。只知姑姑每回来信都语调轻松,揭我儿时的短,我与她回信也从来不将她当作贵妃看待,语气中尽是奚落之意,就如同你现在跟舟哥儿一般无二。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叫她轻松一些,她本就该是那等子翱翔九天的自由女子,却一辈子都不得再踏出这深宫一步,她为何总提我们儿时的旧事,只有想起那些,才能叫她感到自己鲜活地活着。” “鹤霄”孟云禾犹疑了一下,轻轻抱住了司鹤霄,“总有一日奸佞当除,拨开云雾见月明,到时贵妃与陛下不再那么艰难,总归也是能轻松些。” 司鹤霄点点头:“我和她都在努力,陛下也在努力。陛下也舍弃了许多” 司鹤霄停了一下,突然抬起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这也是我当初为何不愿娶妻的原因,因我知晓,跟了我的女子对她来说并不公平,我倒盼着嫁我的是个不好的女子,那她跟着我担惊受怕,我还能没那么愧疚。只是我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便叫我娶到了此生挚爱。” “你你惯会花言巧语。”孟云禾低下头,“我虽自私自利,凡事都为自个儿考虑,但我也不是那等子怕担风险之人,更不怕与你共患难,你若是这般说,倒是看轻我了。” “我自然不敢看轻你。”司鹤霄额头轻轻抵着孟云禾的,“云禾,舟哥儿的事,我日后会告诉你的” “那只是我无理取闹。”孟云禾忙打断他,不想再叫他提及那日的事,“你就莫要再提,忘了吧,是我不该揭你的伤疤,明知道你一直不愿意提及舟哥儿的娘亲,我还是这般斤斤计较,我才不愿做这般狭隘的女子,那样我自个儿都会瞧不起自己的。” “娘亲?”司鹤霄一头雾水,“你以为我是因为舟哥儿的娘,所以才不愿意提及往日那些谜团的?” “不然呢。”孟云禾偷瞅了司鹤霄一眼,“国公府上下无人知晓是谁生下了舟哥儿,你又将他从小保护的好,可见是心里留下了什么创伤所以才唯恐舟哥儿受到伤害,我不该触及你的伤心事儿的。” “原来”司鹤霄缓缓勾起唇角,将孟云禾的手握的更紧了,视若珍宝般的捧在心口,“原来你是为着这个才同我生气” “我没有生气!”孟云禾急急辩解,“你可莫要污蔑我。” “云禾,我好高兴,原来” 司鹤霄笑起来,男子的笑容宛如徐徐铺开的锦绣春色,一时之间竟将孟云禾看的着迷了。 “原来,你心里也是有一丝在意我的。” “我”孟云禾心里掠过一抹浅痛,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司鹤霄,“我在意你,我承认,我是有那么一丝介意,你忘不掉她的但真的只有一点点” “我向你保证,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舟哥儿的生母。”司鹤霄开心地笑了,“真的。” 孟云禾一愣,随即恼怒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那舟哥儿怎么来的?你不喜欢她还能与她生儿育女,司鹤霄,你竟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 “云禾,其实” 司鹤霄犹疑了一下,突然凑到孟云禾耳边,孟云禾被那突然的热气吓了一跳,随后便听到几个轻如羽毛的字落进她耳朵里。 “舟哥儿不是我的孩子。” 孟云禾蓦地睁大眼,还没反应过来这几个字的含义。 “各中详情,不便与你多说。”司鹤霄有些歉疚,“此事不宜声张,背后缘由比较复杂。” “我”孟云禾也听出了此事怕是事关重大,若不是她闹脾气,司鹤霄怕是也不会告知于她,她低下头,“你这般说出来,没关系吗?” “无妨的,你是我妻子,又不是外人。”司鹤霄笑着说,“但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嗯。”孟云禾点点头,“舟哥儿就是我的孩子。” “对了” 孟云禾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个事儿,神色有些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了便是,这马车隔音极好,外头不会听见任何动静,车夫也是我信得过的人,看起来是车夫,其实是我的贴身暗卫,他不会叫任何人靠近马车的。” “就是那个惯会乔装的暗卫?”孟云禾来了精神,“他是不是无时不刻都在你身旁的,只是我瞧不出他是谁,我就上回瞧见过他一回,在你书房里,可真是够神秘的。” “对,他叫宣汗青,是父亲收养的义子,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司鹤霄笑着,“他武艺高强,性子却沉闷,没事只喜欢研究奇门遁甲之术,对外界之事充耳不闻,他随我回京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才知道我娶妻了” “好吧,你身边,怎的一个又一个的怪人儿。”孟云禾说道,“那个陆阳也是的,虽然过目不忘,算法如神,可总归是不开窍,这都多久了,还没将我家银屏追到手!” “总归是他自己的造化,我是不会插手的。”司鹤霄还惦记着方才的事,“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既然舟哥儿他”孟云禾顿时脸红了,“那你还是干净的吗?” “嗯。” 司鹤霄也红着脸点了点头,孟云禾这句奇奇怪怪的话,他竟然听懂了。 “是父亲对我要求严格,从小我身边都是些男儿伺候我从未与女子行过云雨之事。” “哦”孟云禾窃喜,却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那挺好的。” “挺好的什么意思?”司鹤霄心痒痒,不明白她是什么态度,“那我可以搬去你房里了吗?” “你!”孟云禾没想到他如此性急,“这也太心急了些!” “不急了。”司鹤霄表情有些委屈,“你我成婚马上就两年了,而且我都二十五了。” “那我考虑考虑吧,但有一桩子事” 孟云禾偷瞅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我现在还不想生孩子,我本想着反正有舟哥儿了,现在他也是家中嫡长子,我们日后只需好好栽培他但现在,你是不是还是想趁着年轻,早日要一个孩子啊” “不啊,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舟哥儿之于我而言极其重要。之前我不通晓情爱,心里就是想着不再有其他孩子了,以免对舟哥儿不利。我也理解父亲的想法,他一直后悔有了司鹤清,从而给了段姨娘争夺家业的筹码,这对司鹤清而言是不公平的。”司鹤霄看着孟云禾的眼睛,“我记得我同你说过,我拗不过父亲,娶了妻,便想着从别处好好补偿自己的妻子,因为我不打算再有其他孩子了。但现在我知你对舟哥儿如何,便是没了任何后顾之忧,这件事我完全听你的想法,你想要孩子我们便要,不想要便不要了。” “我不瞒你,女子生产九死一生,我现在的确没做好这个准备,况且舟哥儿现在虽开朗了许多,但我能看出他还是极其没有安全感的,我现在只想一心一意地疼爱舟哥儿,”孟云禾又偷瞅了司鹤霄一眼,“可是国公爷他非要你娶妻,他会愿意听我们的吗?” “我父亲倒也没那么迂腐。”司鹤霄想起了往事,“他曾经很后悔与母亲生下了我,我母亲本就身子不好,生下我后身子更是每况愈下,这其实是父亲最后悔的事儿,虽他未这般说过,但在母亲的灵位前与母亲说话,却叫我听见了。” “国公爷定不是那个意思。”孟云禾忙说,“他只是遗憾罢了,也并没有将过错归咎于你啊。” “我知晓。”司鹤霄拍拍孟云禾的手,“人无完人,更无圣人,父亲他虽对我严苛,却从未对不起过我。只是若能重来,他或许也会更自私一些,选择与母亲相伴更多年,而不是选择和她生下我,这是人之常情而已。现在我对你视若珍宝,便也更理解了父亲,论起私心,我也不想叫你受生子之苦,但我尊重你的想法,日后若是你想,我便乖乖配合,若是你不想,我们便潇洒一生,有舟哥儿一个便已足够难缠,我可不想着再来一个讨厌的小鬼了。” 孟云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虽是在笑,心里却翻涌过滔天巨浪,在这个时代,司鹤霄的想法何其难得,没想到她居然在这里找到了知她懂她之人。 “你连舟哥儿的醋都要吃,可当真是小心眼儿。” “实话嘛,你给予舟哥儿的目光,可比在我身上的多得多。”司鹤霄将脑袋搁在孟云禾肩上,摆出一副耍赖撒娇的架势,“至于那些所谓的传宗接代的大事,你想都不要想,你莫要忘了,我们家可不止我一个男儿,这重任,便交由司鹤清去吧!” “你可真是个看重弟弟的好哥哥。”孟云禾故意阴阳怪气,心情却明朗起来,“好,日后不管什么事情,我们都一同相商,一同进退。” “好。”司鹤霄想起了什么,眼睛滴溜溜地看向孟云禾,“既然如此,回头我要来一方于身子无害的避子药方,最好是男子便可用的,便是那苦药汁,我也是不想叫你受这个苦那接下来,我就可以与你一起住了吧?” 天啊,谁来管管这个如饥似渴的男人? 但孟云禾此时心思解开,再加之也对司鹤霄有了情愫,她犹豫了一下,随即双颊通红地点了点头。 司鹤霄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盯着孟云禾一副已是囊中之物的模样,那眼神看的孟云禾心惊胆战的,心想若是真叫他开了荤,她可还能招架的住? 司鹤霄常年习武,身高腿长的,看起来便是精力旺盛的模样 “那我去看画学一学”司鹤霄也难得的羞涩起来,“我听说,那样会叫女子更舒服的” “你住嘴!” 孟云禾忙捂住司鹤霄的嘴,虽是外头听不着,可司鹤霄这也太童言无忌了些,难道她一点面子都不要的吗?当着她的面堂而皇之地说这种事,她也会不好意思的好吧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孟云禾忙说:“看来是到了,不宜迟疑,咱们快下去吧!” 司鹤霄却有些失望,他还没跟孟云禾独处够呢,他头一回觉得从国公府到皇宫的这条路是如此短! 孟云蕙也领着司语舟下了马车,瞧见孟云禾和司鹤霄后她立马瞪大了眼睛,张张口想询问,但她突然便想着了什么,立马噤了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可司语舟是小孩儿心性,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孟云禾和司鹤霄,童言无忌地问出了口。 “父亲,母亲,你们打架了?” 第46章 司贵妃 孟云禾意识到什么, 忙整理了一下仪容,擦掉唇角晕染的口脂,顺便狠狠地瞪了司鹤霄一眼。 都怪这人, 令她如此出丑!当真是罪无可赦! 司鹤霄却还是笑着,好像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所犯过错, 司语舟却还是在那忧心忡忡地劝阻。 “父亲,母亲,有话便好好说,千万不可打架啊”司语舟绞尽脑汁, “家和万事兴” “舟哥儿, 你放心, 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与他多作计较。”孟云禾瞪了司鹤霄一眼, 随即牵起司语舟的手, “事不宜迟,咱们去临华宫吧!” 这皇宫飞阁流丹, 碧瓦朱檐, 孟云禾原以为国公府就已经够是华美了, 今日见了这皇宫才知是小巫见大巫,整日生活在这金碧辉煌的桂殿兰宫之中,也难怪野心日渐膨大, 欲望丘壑难填, 九重宫阙之上, 应是雕栏玉砌、琼室瑶台。 到了司贵妃所住的临华宫, 几人在宫女的带领下进去, 宫女通传后, 便有一身穿流彩安华云锦宫装的女子自粉彩人物屏风后缓缓走出,孟云禾等人忙给司贵妃行礼, 司贵妃快走两步,亲手将孟云禾扶起,浅浅笑着说。 “不必拘礼,咱们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讲究这些虚礼。” 孟云禾抬起头来,只见眼前的司贵妃仙姿佚貌,般般入画,眉目间与司鹤霄有五分相似,司贵妃也正瞧着孟云禾,见她抬头便笑着说:“你便是云禾吧,凌云来信时常夸你,勾得我心痒难耐,一心想见见这是个何等的美人儿。你脸上妆容似乎有些乱,是不是凌云欺负你了?” “咳咳咳” 孟云禾闹了个大红脸,司鹤霄也在一旁假意咳嗽了起来。 司贵妃倒是洒脱,叫人给他们几人赐了座,自己也在榆木红漆贴金藤面椅上坐下,身子前倾望向司鹤霄:“司鹤霄,你这榆木脑袋总算是开了窍,云禾你是不知,这小子以前就像是块石头一样,虽然我哥哥管束的严,但国公府还是有不少莺莺燕燕拼命往上贴,但司鹤霄可是半分情意都不讲,有一回还直接将一个给他下药的女子扔进水里了!当时我都心疼了,那可是如花似玉的一介娇滴滴美人儿” “司桂银,你少来揭我的短!” 若不是司贵妃现在有一个贵妃的身份,司鹤霄简直想冲上前去捂住她的嘴。 “没大没小的。”司贵妃干脆盘起了腿,一点也不复方才的雍容端庄,“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亲姑母,你要对我放尊重些,不然你小时候的丑事,我可都要说给云禾听呢。” 孟云禾在一旁冷汗直冒,看来司鹤霄说的果真不假,他与司贵妃向来闹惯了,二人之间没什么忌惮。 “司贵妃,还是给夫君留些脸面。”孟云禾想着出门在外,自然还是要维护一下司鹤霄的体面的,毕竟也是她的面子工程,“舟哥儿还在这儿,小孩子听不得这些。” “哦!我怎的忘了,舟哥儿也在,却是我口无遮拦了!”司贵妃有些不好意思,笑眯眯地转向司语舟,“舟哥儿,我是你姑祖母,过来让我抱抱!” 司语舟却似乎是不喜欢司贵妃,看了她一眼就将头别开了。 饶是司鹤霄和司贵妃关系极好,孟云禾还是觉得司语舟此举极其无礼,心想着回家定要好好教训他。 “司贵妃见谅,这孩子性子冷僻,再加上也没进过宫,想必是一时之间吓坏了。”孟云禾转向司语舟,已然换上了一副严肃面孔,“司语舟,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莫说眼前的是贵妃娘娘,她还是你的亲姑祖母,对待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你便是这般无礼的吗?你姑祖母许久未能见你,对你定是想的紧,你要去给她道歉。” 司语舟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但还是听孟云禾的给司贵妃行了礼道歉。 “是小辈失礼了姑祖母。” 司贵妃极其惊讶,与司鹤霄飞快地对视了一眼,虽然她几年未曾见过司语舟了,但司语舟的消息一直都能传进她的耳朵里,再加上司鹤霄的描述,她早就知晓这孩子性子极倔,不易相处,尤其是对外人防备心重,她也早就做好了被他无视的准备,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听孟云禾的。 “无妨,都是一家人,”司贵妃朝司语舟招招手,“舟哥儿,你说说,你为何不喜我呢?” “你方才故意挑拨父亲母亲的关系。”司语舟一脸坦然,“明见我父母恩爱非常,还提及父亲的旧事,可见心术不正!” 孟云禾满头黑线,司语舟你出息了哈都敢说贵妃心术不正了。 司贵妃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用手轻轻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都赖我!但舟哥儿你不能误会我,我和你爹一样,是个粗人,心里没这么多道弯弯绕绕,我只是想叫你爹丢丢人,真的没想这么多!” “我爹才不是粗人。”司语舟骄傲地昂起头,“我爹文武双全,当年便是名满京城的探花郎!” “是是是。” 司贵妃笑得更开心了,将司语舟拉过来,一把便将他抱了起来,让他与自己同坐一椅。司语舟顿时目瞪口呆,孟云禾也有些发愣,没想到这司贵妃如此大的气力。 “但我从小就只喜欢舞枪弄棒,你爹啊是能文能武,你别看他比我小上那么多岁,从小啊,你祖父就拿他这个好儿子来臊我,说我没有姑娘家的样子。但后来我进了宫,又受他人的影响,也是能读进去书了,但总归是比不上你父亲的。你父亲是才子,但今日来的还有一位才女,想必这位便是孟五姑娘了。” 孟云蕙忙起身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真是个标致人儿。”司贵妃看着孟云蕙,眼睛弯弯地点了点头,“孟五姑娘,你知道我今日为何将你也叫过来吗?” “民女不知。”孟云蕙摇头,“但不论贵妃娘娘有何吩咐,民女定当竭尽所能。” “我想叫你做女官。”司贵妃笑得温婉,“当然,我不会拘了你的自由,不会叫你拘于这宫廷之中,也不会耽误你的嫁娶,只是我觉得你适合做这个位置。” 孟云蕙不敢置信地看向司贵妃:“贵妃娘娘,您说什么?” “我说。” 司贵妃慢慢起身,也松开了司语舟,司语舟正在她怀里一脸的不情愿,她一松开手司语舟立马撒腿就跑,跑到孟云禾身边,老老实实地坐着,好像唯恐司贵妃再逮了他去。 司贵妃走到孟云蕙身边,伸手握住了孟云蕙的手。 “孟五姑娘,你的事儿我听说了,你知道我身在宫廷,虽锦衣玉食却也被困在了这宫靡深深之中,你的《为女书》我反反复复读了好多遍,自己也亲手誊写了好几遍,我心中的激动久久不能平静。其实我与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是我从小不爱读书,现在虽也通些文墨,但与你的才华却是无法相比的,但我也希望为这世间的女子做些事情。你一个闺阁女子尚且能为她们抗争至此,我身为贵妃,享万民供奉,更是要为他们做些什么才是。” “贵妃娘娘”孟云蕙眼眶里涌出了湿意,她甚至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此时的感受,“贵妃娘娘,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我们目之所及京城,已是满目疮痍,想来其他地方,有更多女子身不由己,甚至很多地方都有许多陋习,将女子的性命视若浮萍,毫不珍惜。就算她们为奴为婢,生来便身份低微,但她们依旧有捍卫自身的权利。我已经同陛下说过了,他同意授予你官职,我想请你编纂关于女子的书册,了解各处的风俗习惯,呼吁她们更好地保护自己。只有了解了她们,我们才能更好地帮助她们,才能助她们拔除陋习。你可愿意?” “我愿意。”孟云蕙早已泪湿眼眶,“这正是我长久以来想做的,可我一人能力有限,没想到贵妃娘娘竟帮我做到了。” “但此事也需历经风险,虽然可以收集史料,但有很多地方免不了你亲身前去。我请陛下授予你的官职,跟宫中的女官还不同,虽无法上朝议事,但也可持令牌令各地官府协助,就算这样,依然少不了危险,所以你要想清楚了再答应我,不要因了我的身份而顺应于我。”司贵妃缓缓说,“不能因为了帮助更多人,而就堂而皇之地将你置于险境。” “不,娘娘,我愿意,这是我的志向。”孟云蕙骄傲地直起脖颈,“古有贤臣,为世间万民请愿,我及不上贤士能臣,但我也愿为这世间女子发声。” “好。”司贵妃笑起来,“从此你便是宫廷之外,唯一一个有官身的女子。” 看着孟云蕙的模样,孟云禾也发自内心地为孟云蕙高兴,孟云禾一直清楚孟云蕙的理想,就如孟云蕙所言,这条路上也许布满荆棘,但心之所向,素履所往。她相信孟云蕙不惧困难。 “谢谢贵妃娘娘!” 这次孟云蕙拜得真心实意,她没想到宫廷贵妃能有如此见识,还能助她完成心愿。 “但我也有几句交代你,你可莫要嫌我唠叨。”司贵妃盈盈笑着,“我会派两个有身手的女子给你当随从,你看着文静,其实这行事也够莽撞的,当初我在宫里听你们状告那几个恶霸的故事,都为着你心惊胆战的!” 孟云蕙不好意思地笑笑:“劳贵妃娘娘挂心,当时我确也未想这么多,那几个泼皮无赖,他们狠,我便比他们更狠,总归我是不惧他们的” “日后可不准这样了!”司贵妃打断她,“孟五姑娘,日后若是遇见什么困难,都不准将自己舍出去,这是本宫的命令!日后有任何困难,本宫都为你撑腰,这是永远的承诺。” 这姑侄俩,怎么都喜欢给旁人撑腰,孟云禾想起司鹤霄的承诺,不觉嘴角露出笑意,司鹤霄似是明白孟云禾此时在想些什么,将头凑过去,以手遮挡住嘴说道:“云禾,我可不轻易许诺,我们司家人从不轻易承诺,若是许了诺,那便是一生一世。” 孟云禾感觉脸颊发烫,此时在司贵妃宫里,又不能说些什么,只得轻轻瞪了司鹤霄一眼。 孟云蕙早已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司贵妃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也有点儿手足无措,不知该怎样安慰,恰好此时瞧见司鹤霄正跟孟云禾咬耳朵,便故意说话来分散孟云蕙的注意力。 “司鹤霄!你又跟云禾说什么呢,说大些声音,叫我这个做姑姑的也听听!” “哪里都有你的事儿!”司鹤霄也没有客气,“姑姑,你年纪一大把了,就莫要打听我们小辈儿的事了!” “你敢说我老!”司贵妃立马不干了,走上前去提起司鹤霄的耳朵,“本想在你媳妇面前为你留两分面子,没想到居然叫你得寸进尺了起来,你居然敢说我老,司振金都不敢这样说我!” 孟云禾知道,司振金是国公爷的名字,司家二兄妹这名字起的富贵,又是金又是银的。 “错了错了!”司鹤霄求饶,“好姑母,在我夫人面前为我留几分面子。” 其实司贵妃也根本没用力气,只是司鹤霄也有意逗她开心,所以配合的紧,这样一通闹下来,司贵妃果然眼里多了些生气,连孟云蕙被他们这一通闹下来,也将泪生生憋了回去,看着他们二人,只觉得极其温馨,与孟云禾相视一笑。 “云禾你有所不知。”司贵妃叉起腰,有些小得意,“司鹤霄在外头冷冷冰冰的,旁人都叫他冷面罗刹呢,也就我能收拾的了他。不过现在,要加一个你了。” “我,很为他高兴。” 司贵妃在转身之时,突然伸手轻拍了拍孟云禾的手。 “芳馥,快带着云禾去整理整理仪容,春日宴马上就开始了,可莫要叫皇后捉住了错处!” 叫芳馥的宫女答了,孟云禾知晓他们姑侄俩许久未见,大抵有许多体己话儿要说,她自然是极识趣的,孟云蕙也瞧了出来,主动陪孟云禾前去。司语舟自然是一分一秒都不愿在这儿多待,牵着孟云禾的手就跟着走了出去。 他们走出去后,孟云禾才顾得上小声问司语舟:“贵妃娘娘如此和蔼可亲,你方才为何在她怀里如坐针毡一般?” “她的指甲好长,”司语舟显然是心有余悸,“那指甲都快戳进我肉里了。” 孟云禾忍住笑,还是摆起脸色看向司语舟:“舟哥儿,但你日后断然不可这般无礼,尤其是对爱你的人,这样会伤了他们的心,知道吗?” “知道了。”司语舟撇撇嘴,“我信你们,只要你们说好的人,我日后定然敬重。” 孟云禾笑着捋了一下司语舟头上的毛:“真是我的好儿子!” 司语舟忍着没发作。 他最讨厌旁人摸他的头了! 孟云禾几人走了之后,司贵妃屏退左右,看向司鹤霄,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问:“从此就认定她了?” “嗯。”司鹤霄点点头,毫不迟疑,“认定了。” “但是总觉得你们虽然有情意,却始终隔着那么一层”司贵妃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司鹤霄,你们不会还没圆房吧!” 司鹤霄顿时红了脸,也顾不得眼前的女人是贵妃,咬牙切齿地说:“司桂银,你给我住嘴!你好歹也是个女人家,怎能如此口无遮拦!” 第47章 牵挂 “嘿嘿嘿, ”司贵妃一点儿也不生气,“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娇滴滴大美人摆在眼前, 小霄子,你居然能忍得住, 你怕不是不行吧?” 司鹤霄就差将手上的茶碗抛向司贵妃了,他竭力忍着:“司桂银,注意你现在的身份!你再惹我,我可不管你是不是贵妃, 定要向你同小时候一样同我打一架!” “嘁, 我又不是不知晓, 你与李昭的关系好。我虽说是他名义上的女人, 可若咱俩打起来啊, 你就算将我生死活剥了,李昭都要装作没瞧见。”司贵妃磕了一把子瓜子, “他向来最护着你, 你若是个女儿身, 怕是要独宠这后宫了,也没其他妃嫔什么事了!” 司鹤霄听到这儿,却没有像方才一样怪责司贵妃的语出惊人, 他几乎是霎时之间便红了眼眶。 “姑母, 昭哥他现在身子如何了?” “不好。”司贵妃也沉静下了神色, “他怕是没两年活头了。” 司鹤霄别过脸, 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若是能够选择, 我宁愿他永不回来做这个皇帝, 我情愿他永远是我的哥哥,无条件地宠着我, 任我胡闹。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能永远只是我哥哥呢。” 司贵妃站起身,走到司鹤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凌云,有些事儿他无法选择,他永远只是被选择的那一个。但是李昭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他没有抛下他的责任,我们都是这样的人,你没抛下,我也没有。” “姑母,是司家对不住你,若我真是个女儿身。”司鹤霄苦笑,“我倒真希望自己进宫保护他,不止保护他,也保护兰姐姐,叫他俩永远安宁和乐地生活在一起,那样,你也不必如此牺牲了。” 司贵妃闻言,毫不客气地踹了司鹤霄一脚:“怎么,你又明里暗里地损我,就你武艺高强是吧,我便保护不了他了。别以为你是个男子,我武艺可不比你差!” 司鹤霄又怎看不出她是故意避重就轻,怕自己太过难受,司鹤霄朝司贵妃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姑母,你说的对,你是我最为敬重的女子。” “怎么,不是你媳妇啊?”司贵妃故意问。 “我对她,不是敬重,是爱重。”想起孟云禾,司鹤霄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其实我很过意不去,因为我们将来走上的,是一条荆棘之路。若是我知晓我会这么喜欢她,我会等一切结束之后再迎娶她,如今的我,实在不配娶妻,都怪老头子!非让我这时候娶亲!” “司振金迂腐的很,”司贵妃兀自摇摇头,“其实啊,他也有自己的考量,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大字不识几个,却是又忠又义的,他让你娶妻,也是怕旁人看出端倪,毕竟你年纪也到了,若是一直不娶个世家贵女为妻,太后那老婆娘又要猜忌了。” “我听说,太后叫端王进京了。”司鹤霄神色凝重,“太后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王爷堂而皇之地离开封地,她往日也不会这么冒失的。” “老太婆不要脸呗!”司贵妃吐了一口瓜子皮,满脸不屑,“那皇后木的跟什么似的,可一点没遗传到她这个姑母。李昭这两年将她们王家夺权夺的也差不多了,但老太婆贼心不死,仗着这么多年在朝中的积累,越来越明目张胆地跟李昭对抗。端王和李昭是先帝留下的唯二子嗣了,先前太后以为李昭好拿捏,才扶持他做了皇帝,又哪里想得到李昭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不过当年端王的生母与太后可是水火不容,据说那太妃还是死于太后之手,若太后真能下定决心扶持端王,我也佩服这老太婆的勇气。” “她定然是不会扶持端王的。”司鹤霄摇摇头,“只是想要陛下心里不舒服罢了,太子如今尚且年少,但却是流着王家血脉的正统继承人,她叫端王进京,应该只是想借此气气陛下,她向来不安什么好心。” “老妖婆的心思你不要猜,反正也猜不中。”司贵妃神色也凝重起来,“但端王手上也有些权力,当年太子年幼,老妖婆有意叫端王与陛下抗衡,他手上实权不小,便是王家有太子在手,也要对他忌惮一二的。” “太子现在如何?” “依旧是那副样子,总归挑不出什么大错,但大概是被太后和皇后压榨惯了,整个人瞧着唯唯诺诺,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司贵妃不屑地说,“太子各项都是平平,但唯今陛下也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其他孩子早就被那两个妖婆害死了” 司贵妃捏紧拳头:“这宫里头不知有多少冤魂,后来李昭也刻意对后宫嫔妃疏远了些,应就是怕她们遭到毒手吧。头几年李昭没留下子嗣,这两年他身子不好,几乎不召见后宫嫔妃,太后皇后瞧在眼里,总归也是放心了些,这宫里头才少了些人命。” “王家作恶多端。”司鹤霄深深叹口气,“不止昭哥,天下人又何尝不想拔之而后快,可惜王家根基甚深,若是昭哥身体康健,想要完全肃清也不是全无可能” “王家对太子投注了诸般期望,太子如今也有十五了,身边却是一个形容不端的宫女都没有。”司贵妃摇摇头,“平常孩子有的玩乐,太子更是想都别想,你瞧着他身份尊贵,其实我瞧着连普通孩子竟也不如呢。” “太子本就是王家的傀儡,何止太子,就连皇后也是的。”司鹤霄说,“姑母,你身在这宫廷漩涡之中,凡事还是需得小心为上。” “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了,”司贵妃奚落说,“你也知道我在这宫里头不易啊。” “我自然是知的。”司鹤霄翻了个白眼,“虽然你性子不怎么讨人喜欢,但你为司家所做的牺牲永远是毋庸置疑的。” “你这话说的我可就不爱听了。”司贵妃故意说,“什么叫我为司家做的牺牲啊?难道我不是司家的女儿吗,司家何时只能男儿作主了?” “我说不过你。”司鹤霄无奈地笑笑,“有你,是为司家之幸。” “凌云,今日陛下便会在春日宴上册封我为皇贵妃。”司贵妃脸色沉重了些,“凌云,既然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匡扶正统,锄奸除恶,那我便不在乎是什么结果。” “姑母” “将来的这段路,会很难走,但我不惧。”司贵妃轻轻闭上眼,“凌云,你也要记住眼前最为要紧之事,知道吗?” “嗯。”司鹤霄点了点头,“我会记着的。” “那凌云,他怎么样了?” 司贵妃的声音轻轻颤抖着。 “他很好,风骨不折,执守故人。”司鹤霄轻轻笑着,“司桂银,你没有看错人。” “我倒宁愿我看错了人,就算我对他有恩,那也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时意气,我既入了宫门,此生便不可能再踏出这宫廷一步。”司贵妃闭着眼睛,似是不敢面对,“当初,我刁蛮任性,不可一世,又何尝不是对他存了戏弄之意。他这样做,如何值得,凌云,你再帮我劝劝他,要他不要再等了,他本就应是那自由的鸟儿,没必要因我将自己主动关进这座囚笼里去。” “司桂银,你有你的选择,他也有他的,我们谁人也不能替旁人做决定。”司鹤霄看着司贵妃说,“既然在意,那你便好好活下去,你现在大概是他在世上活着的唯一希望了。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前路多难,你都不要轻易放弃自己。” “这是我最后一回问他的事情。”司贵妃睁开眼睛,“你我选择的这条路,不可有犹疑和退却,若我心中还有牵挂,那便会影响我做出的决定。” 司鹤霄叹了口气:“你总是这般执拗。”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司贵妃站起来,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司鹤霄的脑袋,“虽说如此,但我是个惜命之人啊,你又不是不知,只要还有退路,我一定好好爱惜我这条命,司鹤霄,你也要如此,知道吗?” “那自然是的,我有妻有儿,可比你牵挂多多了。”司鹤霄语调轻松,背后的含义却凝重,“司桂银,我们都好生活下去。” 孟云禾整理完仪容后,司贵妃身边的宫女芳馥念着他们初次进宫,便依照贵妃的吩咐带他们逛逛,一会儿就直接去宴席了,孟云禾明白这是司贵妃和司鹤霄有话要说,司贵妃怕他们无聊,便安排了宫女带他们长长见识。 芳馥带着他们三人来到御花园,这个时节好多花都盛放了,御花园中更是桃红梨白,蜂飞蝶舞。孟云禾明白,此处比不上自己家中,这皇宫之中可谓是步步玄机,她切莫行差踏错了才好,于是她紧紧牵着司语舟,紧随芳馥其后,生怕走错了地方。 芳馥瞧见孟云禾谨慎的样子,心想这司家大奶奶是个谨慎的,她在心中默默点了点头,笑着对孟云禾说:“大奶奶放心,今日各家女眷都会前来赴宴,也有不少趁此机会来御花园逛一逛的,咱们只需得注意别与旁人起冲突就好了。” 孟云禾点点头,低头一瞧自己似乎真将司语舟抓的太紧了些,司语舟今日穿的是一身新衣,她都给他抓出褶皱了。孟云禾心想自己过于杞人忧天了,便放开司语舟,但还是叮嘱他:“千万不能乱跑,要紧跟着我,知晓吗?” “嗯,”司语舟也知此处非同小可,“我不会乱走的。” 孟云禾边走,边给司语舟介绍各种各样的花,她怕司语舟感到无趣,便灵机一动换了个法子。 “舟哥儿,我有一个想法,这春日里开的花儿数不胜数,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给你说每种花的颜色、形态,名字,却不一一指给你瞧,等咱们瞧见了那种花儿,你告诉我它是什么,行不行?” 司语舟嘴上自然是要抗争两句:“我一个男子汉,要了解这些花花草草的做什么,而且这也太幼稚了些,我如今都已经八岁了!” “哪里幼稚了。”孟云禾循循善诱,“你可不要小瞧这些花草,古代文人墨客经常借物抒情,光这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自古以来便有述不尽的文篇,还有那莲花、梨花、桂花,各自代表不同的含义,舟哥儿,你也不想做个光会写大白话的孩子吧” “好吧,我总也是说不过你的。”司语舟无奈,“你总是有千万种理由等着我。” “那可是,我对你可是血脉压制。”孟云禾扬扬得意。 司语舟已经能够听懂孟云禾的胡言乱语,他没再反驳,认真听着孟云禾为他描述各种花儿的样子,母子二人并排,旁若无人地往前走,边走司语舟边辨认是哪种花儿。 “大奶奶与舟哥儿相处的倒是融洽。”芳馥有些惊讶,“大奶奶进门也还没两年,两人瞧起来就如同亲母子一般了。” “谁说不是呢。”孟云蕙浅浅笑着,“他们两个相处的时候呐,便是谁人也插不进去的,咱们在后面远远跟着便好,可别扰了他们母子二人的兴致!” 司语舟极其聪明,孟云禾指给他的话,他都辨认出了是何等花卉,更莫要说一些他在家中本就见过的了。到底是小孩子,司语舟跟着孟云禾走了一路便心生得意:“这也太简单了些,只是你为何要我在这皇宫中辨认花草?” “自然是因为,这皇宫之中花草种类齐全了,”孟云禾眨眨眼,“咱家那园子,疏于打理,就那干干巴巴的几棵花树,稀罕花木更是一棵都没有,咱们好不容易进宫一回,自然是要抓住这次好机遇了。” “你现在身为当家主母,可不要将自家好好打理打理,不然岂不是叫人瞧了笑话。”司语舟抱起胳膊,故意调侃,“咱家的花园跟这里比起来的确丑陋。” “我哪有那个时间?”孟云禾叉起腰,“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整日日理万机,可没工夫去做那些。” “你整日忙着睡觉还差不多。”司语舟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你呢,你最喜欢什么花呢?” “我喜欢玉兰花,”孟云禾说,“玉兰花有白玉兰、黄玉兰、紫玉兰,瞧起来高贵又美丽,但我方才没在这御花园中瞧见,玉兰花花期较早,想来是已经过了花期了。” “哦”司语舟淡淡应着,“那倒是可惜,如此便见不着了。” “没事儿,”孟云禾摸摸司语舟的脑袋,笑眯眯地说,“等我明年闲下来,在咱家也种上玉兰花,到时候叫你看个够。” 这时果然有贵妇带着孩童自另一边走过来,贵妇也身穿着诰命服,手中牵着一对大约五六岁的男女童,那双孩儿生得样貌有八分相似,看起来是一双龙凤胎。 “舟哥儿,那儿也来小孩子了,你去与他们玩儿啊。” 司语舟鲜少出门,更是没有朋友,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孟云禾便鼓励着他去交友。 “我才不去。”司语舟皱皱眉头,“我们走吧,不想与旁人多说话。” “你这孩子!”孟云禾不满,“方才给你说了什么你又忘了,出门在外,要注意礼仪。” 母子俩说话间那妇人已走了过来,主动招呼他们说:“瞧着是国公府大奶奶吧,我在武信侯府见过您一回。” 孟云禾忙笑脸相迎:“夫人好眼力,我也瞧着夫人面熟,想来是去柳表姐家赴宴时曾见过,夫人叫我想想,若是我没记错,夫人是平阳侯夫人!” “正是呐。” 平阳侯夫人生得慈眉善目,听孟云禾能叫出她感到很开心,孟云禾记得平阳侯是在兵马司里任职,想必平阳侯夫人觉得她们都是武将亲眷,因而便待孟云禾格外亲厚了些。 孟云禾与平阳侯夫人又闲谈了两句,平阳侯夫人牵着的一双儿女中的那个姐儿突然开口了:“母亲,方才那个长得好看的小哥哥去哪了?” 孟云禾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司语舟,她定睛一看,司语舟果真是不见了,孟云禾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生怕司语舟出了什么意外,她也顾不得和平阳侯夫人多说什么,当即就找起了司语舟。 “舟哥儿,舟哥儿?” 孟云蕙和芳馥一直在后面跟着,看孟云禾着急的模样,二人忙迎了上来。 第48章 羞辱 芳馥开口说:“大奶奶莫要急, 奴婢一直瞧着大奶奶跟小公子呢,方才小公子就往这边一拐,看着是在瞧什么东西, 这边地势开阔,他不会迷路的, 奴婢一直瞧着呢,他应是就在这呢” 孟云禾忙提起裙子要去找司语舟,还没等她过去,司语舟就从灌木丛中矮身钻了出来, 瞧见孟云禾满脸的慌乱, 司语舟极其惊讶:“母亲, 你怎么了?” 孟云禾顾不得答话, 忙上前将司语舟拉过:“你这孩子, 不是告诉了你不要乱跑吗,你吓死我了” “母亲, 我没有乱跑。”司语舟也瞧出了孟云禾的慌乱, 语声温和地安慰孟云禾, “我一直记着你的话,在你能瞧见我的地方,我也一直能瞧见你, 只是那里有几株花树, 将我身形遮挡了罢了。” 芳馥瞧见孟云禾如此着急, 也暗怪自己不该没拦着点舟哥儿, 如此一瞧, 大奶奶对舟哥儿的感情果真是不假, 就算是亲生母亲,也不见得会紧张到这个份上吧。 “是啊, 大奶奶。”芳馥也安慰孟云禾说道,“许是小公子没怎么出过门,惹的大奶奶如此害怕。” 这里可是深宫啊,孟云禾唯恐司语舟撞见什么不该看的,再遭人暗算,如今瞧着司语舟全须全尾的她才终是放心了下来,替司语舟拨下头发上的一片落叶,却发现司语舟一直将手背在后头。 “你手怎么了?”孟云禾再次紧张起来,“是不是受伤了?” “不是。” 司语舟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伸出来,只见他手里正握着两支紫玉兰。 “你不是喜欢玉兰吗,方才我瞧见了,便想摘来给你,给你个惊喜。” 司语舟最后一句话声音压得极低,若不是孟云禾离得近,怕是根本听不见。 孟云禾心中一暖,伸手接过了那玉兰花。 “谢谢舟哥儿我很喜欢。” “不过也不多,你说过摘花不好,我便只摘了两朵,反正我不摘过两日也就枯败了。”司语舟振振有词,“你不要担心我,我晓得轻重。” “你可真是出息了,居然敢薅皇家的花儿了。”孟云禾有些无奈,“这紫玉兰的花期确实是晚了些,所以现下还有。” “司大奶奶,这便是你的儿子吧。”平阳侯夫人这时走了过来,“小公子生得可真是俊俏,大奶奶对这孩子也真是好,方才那么着急,叫我这个做娘的心都跟着疼起来了。” 孟云禾这才想起来方才被自己扔在一旁的平阳侯夫人,不好意思地说:“叫夫人见笑了,我我们头一回进宫,我生怕这孩子行差踏错了去。” 平阳侯夫人却没有一点责怪孟云禾的意思,反而眼含柔意,伸手轻拍了下孟云禾的肩膀:“怎么会见笑呢?大奶奶一片爱子之心,真情流露,当真叫我刮目相看!” 司语舟不是孟云禾亲生的这事儿人尽皆知,听平阳侯夫人的意思显然也是知晓的,也是她这一个继母对继子表现的如此在意大抵真是不大正常,本来她有些失态,没想到居然阴差阳错地得了平阳侯夫人的赞赏了。 “只是这孩子不大懂事,进宫一趟还折了皇宫里头的花儿。”孟云禾还是有些担心,“但这也不怪他,总归是我叮嘱不够,平阳侯夫人,若是有人借此说事,还请你做个见证,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教导不力,他也是一片爱母之心。” 平阳侯夫人眼中的惊讶之色更重:“大奶奶心思玲珑,思虑甚全,但你多虑了,这春日宴又叫赏花宴,开宴前很多人来御花园中闲逛的,若是看中了哪朵花儿带回去也自得无事,还会显得万岁圣恩浩荡,与民同乐呢!你道我为何带这两只猴儿来这儿逛,我家都是粗人,那花园一年到头也懒得拾掇,这两只猴儿,就想着来这御花园里薅花儿玩呢!” 如此交谈下来,可见平阳侯夫人性子极好,孟云禾也轻松下来,小声说:“我家的花园也是一样,都委屈我家哥儿了,这么大了没见过几种花!” “你对你家哥儿可当真是好。”平阳侯夫人说,“句句不离你家哥儿!” “母亲,我也要去摘这紫玉兰,这玉兰真是好看!”那小姑娘又脆生生地开口了。 “盈姐儿,你瞧着大奶奶的好看,便心里痒痒!”平阳侯夫人嗔道,“下回就该将你关在家里,治治你这毛病儿!” “我这有两枝,便给姐儿一枝吧。” 孟云禾忙说,但话音刚落,衣角却被人扯住了,只见司语舟微蹙眉头,似是不大情愿。 “不成,这是我摘给母亲的。” 那盈姐儿撅起嘴,挣脱平阳侯夫人的手,自己去摘了。 孟云禾有些尴尬:“这” “无妨,叫她自己去。”平阳侯夫人毫不在意,“你家哥儿有孝心,如此才对得起你的深情厚谊啊,我们在此等着她便是。” 孟云禾点点头,拉着司语舟走远两步,才对着司语舟眨眨眼:“行,母亲决计不将你给的东西送人,别皱着眉了,像个小老头!” 司语舟舒展开眉头,还用手心揉了揉,这时孟云蕙也走了过来:“三姐姐,想来时候也差不多了吧” “可当真是巧啊,没想到在皇宫之中,竟也能遇上呢!”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尖酸女声响了起来。 孟云禾孟云蕙立马对视,二人都在彼此的眸子里望见了不可思议。 这声音,这语气 一女子拨开花丛而来,这女子身穿烟霞银罗花绡长衣和翠兰金枝绿叶百花拽地裙,满头珠翠乱晃,瞧着甚是华贵,那张脸似笑非笑,竟是一张跟孟云蕙一般无二的面容。 “孟云苓?”孟云禾几乎不敢相信,“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的什么话啊,”孟云苓冷笑,“你们都能在,我为何不能?” 孟云苓后头还跟着两个丫鬟,也打扮的极其富贵,听见孟云苓这话立马高昂起头,得意道:“我们姑娘现在可是端王殿下的人,端王殿下是万岁的唯一亲兄,见了我们姑娘可不得要行礼。” 孟云禾虽然惊讶,但她这一会儿也冷静思考了,这孟云苓虽穿的富丽堂皇的,但她并没有穿命妇的衣服,那就算这丫鬟说的是真的,孟云苓现在也没有名分,可能只是端王的侍妾罢了,大概是一个比较得宠的侍妾,所以今日才能跟着来赴宴。而且不知是不是孟云禾的错觉,她总觉得孟云苓的衣饰瞧起来有些凌乱,但孟云苓惯是这个妖妖娆娆的模样,从来也跟端庄摸不着边,想来是她那轻佻的性子所致吧。 “行礼?”孟云禾冷冷地说,“孟云苓,等你做上侧妃再说吧,但我听说啊,端王已有王妃和两个侧妃,难不成你想僭越了去?” “怎么说我都是端王的人,天潢贵胄,你们现在算是个什么东西?”孟云苓语气阴阴柔柔的,听着瘆人,“等日后我有了殿下的鳞儿,身份更是贵不可言,看在往日姐妹情分上,说不定我还肯赏你们一口饭吃。” “那等你日后贵不可言了再说吧。”孟云禾轻笑,“孟云苓,我现在可是二品诰命夫人,国公府的大奶奶,若是我朝你行了礼,待会到了陛下那儿,我就这么一说,端王殿下的一个侍妾都如此张狂,侮辱朝廷命妇,你说端王殿下会怎么罚你,陛下又会怎么罚你?” “你” “你还是那么蠢,再说,你我现在已不再是姐妹。”孟云禾以袖掩唇嘲笑,“你莫不是不知晓,父亲已经将你从族谱中除名,你现如今连个姓氏都没了。” “你这贱”想到孟云禾方才的话,孟云苓生生将话咽了回去,恨恨瞪着孟云禾,“我才不稀罕做那孟家女,你们孟家又有什么好了?真会给自己天上贴金,你们孟家日后别来求我才好!好,我动不得你,但是孟云蕙她可真是一介民女,孟云蕙,叫你朝我行礼不过分吧?” “真是不凑巧。”孟云禾又笑了笑,“贵妃娘娘刚召见过我们姐妹,要授予五妹妹女官的身份,从此五妹妹便是宫外唯一的女官,身份也是高出你不少呢。” 芳馥点点头:“正是,想必这会儿旨意都已经下来了吧。” “孟云蕙,女官?”孟云苓满眼嘲弄,“你当真觉得为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写写东西便了不得了?左右你毁了脸,就是个丑八怪!嫁不出去当个女官也好,以免日后过于绝望,再想不开了去。” “你放心,我不会绝望的。”孟云蕙平静地笑着,“我现在好得很,也知晓自己要的是什么。倒是你,孟云苓,姨娘为你做到这般地步,你当真是如此狠心。” 听到温姨娘的名字,孟云苓的身子抖了一抖,但随即神色便狠厉下来。 “这是她欠我的!也是她心甘情愿的!若不是她出身这么低,没叫我托生在太太肚子里,我何至于如此委屈?”孟云苓后退一步,“你们一个个清高,不可一世,来日,我必定叫你们后悔!” 孟云苓说完便转身离去,平阳侯夫人上前来,神色凝重:“这便是孟家那个被逐出门去的四姑娘啊?居然如此自轻自贱,就这么当一个没有名分的侍妾端王妃那等子手段,又怎会叫她生下子嗣。” “叫夫人见笑了。” 到底是自家的丑事,孟云禾还是感到脸上无光。 “我这妹妹一直以来便是如此,父亲母亲悉心劝导,却不见她回头。” “唉,谁家没个难缠的兄弟姐妹。”平阳侯夫人劝孟云禾说,“你们孟家,倒是真的多灾多难的,真是家门不幸啊。大奶奶,孟五姑娘,算着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 春日宴上琼浆玉露,觥筹交错,笙歌鼎沸,孟云禾欣赏着手中琉璃剔透的酒杯,心道自己今日总算是长了见识。 孟云蕙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家,便没跟着来这春日宴,孟云禾和司语舟按位次坐在司鹤霄身边。孟大老爷、孟二老爷也来了,身边自然也跟着孟大夫人和赵氏。 孟云禾清楚地看见当孟二老爷看到端王身后的孟云苓时,嘴巴张得简直能塞下一个兵乓球,而后他大概怕自己御前失仪,立马调整好了自己脸上的神色,但眼神还是恨恨地往端王那边瞅。 孟云苓站在端王身后,低眉顺眼的,为端王布菜倒酒,一点也不复方才在她们眼前的嚣张跋扈,往日里孟云苓在孟老太太面前就是这个样子,她这两幅面孔,孟云禾早已习以为常,见惯不惊。 端王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眉眼倒是不错,但眉目间全是戾气,他不断看向上首,孟云禾心想他大概是在看皇帝吧。 皇帝李昭坐在上首,加勉着群臣,与群臣共饮。李昭生得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身形瘦弱,面容苍白,饶是孟云禾不懂医术,也看出了皇帝身子怕是极差,她也听说了一些传闻,说皇帝李昭这两年已经不能行房事,身子每况愈下,唯今膝下也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司鹤霄一直关切地瞧着皇帝,皇帝也不时朝这边看过来,看见司鹤霄担忧的眼神,对着司鹤霄轻轻点头。 看来传言非虚,司鹤霄与皇帝关系极好,而且瞧着不止是上下级的关系,而真的像血脉相连的亲人一般。 太后和皇后就坐在皇帝身边,都是一身华服的模样,太后差不多有六十岁了,一张脸敷粉极厚,她鲜少露出笑脸,尤其是在皇帝宣布将司贵妃升为皇贵妃后,太后脸色明显一沉,目光在看向皇帝时流露出一丝狠色。 皇后神色倒是淡淡的,出乎意料的,皇后生得极为娟秀,虽配着锦衣华服,但那眉眼间依旧是小家碧玉的长相,听见司贵妃升为皇贵妃的旨意后也只是淡淡笑了笑,不见有什么过大反应。 孟云禾听说,皇后虽是太后亲侄女,但太后很是看不上皇后,觉得皇后小家子气,只因太后现在只有皇后这么一个健康长大的侄女,才不得已选择了她。太后性子厉害,生起气来甚至不够皇后和太子的体面,若是皇后和太子有哪里做的不够好,她都直接将他们叫去寝宫里斥责。 太子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与皇后生得极其相似,都是眉目细弱秀丽,瞧着像是个读书人。孟云禾打量太子时,太子却正巧朝她这边看过来,目光还很是柔和,这倒是将孟云禾吓了一跳,忙低下了头。 她也没见过太子啊,被太子注意到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陛下倒真是慷慨。”端王却在此时开口了,他似是喝醉了,缓缓提着酒壶站起身,“这皇贵妃等同副后,陛下这是要分了皇后娘娘的权力啊?” 皇后神色一动,静静开口:“司家妹妹进宫多年,一直勤勤恳恳,帮本宫分担诸般事务,本宫心中感激不尽,如今成为皇贵妃也在情理之中,还望端王殿下莫要胡言乱语。” “呵。”端王瞥了皇后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笑起来,“不愧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啊,本王也只是想替皇后说句公道话罢了,左右今日是陛下与群臣同乐,咱们都开心点,说些高兴的事儿吧。这说起来,本王身上最近倒是发生了一件趣事儿,大家想不想听啊?” 群臣都知晓端王性情无状,平日里就像是个疯子一般,自然没人敢接他的话。 端王也不在乎有没有人接话,提起酒壶对着自己的嘴一倒,随即将酒壶一扔,反手竟提起了孟云苓的衣裳,孟云苓立马被吓得花容失色:“殿下” “本王最近新得了一个侍妾,听闻还是孟侍郎家的女儿呢,孟家前阵子好生出风头,有一个巾帼英雄般的女英雄,为天下女子请愿,本王都听说了呢。”端王哈哈大笑,状若癫狂,“就是我这侍妾的胞妹,可我这侍妾可不像她那姐姐一样,她在我面前摇尾乞怜,非要我收下她,我瞧着也是可怜,毕竟谁能拒绝倒贴的女人呢?” 原来端王带着孟云苓,就是前来羞辱的。 孟云禾神色平静,端王这么一个无所顾忌的疯子,方才为何要帮皇后说话?难不成是想帮太后和皇后这一脉,毕竟是太后将他召进京来的,他若有心感激倒也正常,但瞧起来却不像,罢了,待会还是问问司鹤霄吧。 但若端王站在皇后这一边,自然是对皇贵妃心生不满,皇贵妃是司家人,她孟云禾又是司家大奶奶,在这里羞辱孟云苓,的确也能和她扯上一两丝关系。 “端王殿下!此女毁自己妹妹容貌,弃自己姨娘逃离,孟家早已将她逐出族谱,再无任何干系。”孟二老爷脸色铁青,朝端王行礼道,“臣劝端王殿下也莫要留着这心术不正的女子,以免对自己名声有碍。” “孟侍郎可真是公正!”端王哈哈大笑,随即眼色阴沉地看向孟云苓,“苓儿,你听见了吧,孟家都不要你了!” 端王力气极大,孟云苓在他的摆弄下衣裳早已被扯开,露出雪白的锁骨,孟云苓此时也被吓到了,满脸是泪地看向端王。 “左右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本王谢孟侍郎提醒,到底是礼仪世家,识得礼数。”端王笑着坐下来,提起酒壶就倒入孟云苓敞开的衣领里,“既然孟家不管她,本王更可肆无忌惮地玩弄了。” 孟二老爷脸简直憋成了猪肝色,虽说与孟云苓断绝了关系,但自己的女儿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羞辱,端王明摆着就是在打孟家的脸。 “端王,适可而止。”皇后在这时候开了口,“陛下还在这儿呢,你莫要太放肆了。” “是啊端王。”皇帝脸上还挂着笑,但眼里却已经冷了下来,“这皇宫可不是你如此放肆的地方。” “我这侍妾身份低微,根本配不上陛下和皇后为她说话。”端王还是笑得肆无忌惮,“虽然都是孟家的姑娘,但比不上那英雄般的孟五姑娘,更是比不上嫁入国公府的孟三姑娘啊!那孟三姑娘可当真是厉害,将小公爷不知从哪弄来的私生子视若己出,这京城中都传遍了呢!孟侍郎教导的好,孟三姑娘真是贤惠!”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而且,每回说国公府的事儿,都必定会扯上司语舟。 好像司语舟,永远是国公府的耻辱一般。 第49章 维护 孟云禾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司语舟, 司语舟依旧端坐着,脸上也是波澜不惊,好像早已习以为常了似的, 但孟云禾最是了解司语舟不过,又怎会瞧不见他悄然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她要帮司语舟永远摆脱心头的耻辱。 她要日后再也无人能拿此事羞辱于他, 便是皇室中人也不行。 孟云禾淡淡一笑,随即拉着司语舟起身出列,司语舟此时极其顺从,任由孟云禾拉着, 孟云禾带司语舟朝端王行了礼, 司语舟也乖顺照做了。 看见司语舟这副模样, 孟云禾心中更为心疼。 “这孩子被司大奶奶调教的好啊。”端王受用, 放声大笑, “本王听说,这以前可是个野孩子, 向来谁的也不听, 毕竟当时没爹没娘的嘛” “端王殿下, ”孟云禾直接打断了端王,“妾身和夫君都健在,舟哥儿何至于称得上无父无母了, 就算殿下身份尊贵, 您也不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羞辱陛下的臣子吧。” “你”端王眯起眼睛, “你这是在曲解本王的意思?” “妾身哪里敢曲解端王殿下的意思, ”孟云禾笑得和善, “妾身虽比不上端王殿下天潢贵胄, 聪慧过人,但妾身也不是傻子, 这里这么多人都听着呢,若是妾身当众曲解您的意思,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不成?” “呵,旁人不敢,你们司家可不好说。”端王冷笑,“司家手握兵权,还有一个皇贵妃在宫中,本王在司家面前怕是也算不得什么吧。” “端王殿下,”孟云禾面上笑容消失,“今日春日宴,是陛下犒赏群臣的,本就是显着陛下恩泽的好日子,端王殿下如此污蔑臣子,话中有话,岂不是叫群臣寒心!”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妇人!”端王冷着脸说,“不过本王倒也佩服你,为了这么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敢这样跟本王说话,这孩子的娘知道了,怕是也要对你感激涕零吧!” “妾身便是舟哥儿的娘。”孟云禾也冷了神色,“端王殿下,方才舟哥儿朝你行礼,礼数周全,你可也瞧见了,如此可见,舟哥儿是知礼守礼的好孩子。而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做母亲的,能由着旁人这样辱骂自己的孩子,今日端王殿下也给妾身提了个醒,看来是我们国公府做的还不够好,所以舟哥儿的身份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 孟云禾稍微一顿,而后转身面向群臣。 “我与小公爷早已开了祠堂,将舟哥儿记在了我的名下,自此舟哥儿便是我与小公爷的长子,日后国公府的爵位也是由舟哥儿来继承的。如此这个身份,可还是旁人能随意侮辱的?” 孟云禾此言一出,饶是在宫宴上,下面也传出轻微的窃窃私语。 爵位?这国公府大奶奶可当真是敢说,就算是做不到切实如此,便是为今日殿上袒护的这份勇气,可见也是真对这孩子好了。 坐在上首的皇帝一直是面无表情,但听见这话他的眉毛轻不可察地往上一挑。 端王听见这话,突然抚掌大笑,男子一直形容癫狂,此时眼角间居然透出一股子妖绮来,衬得他一张脸疯癫而昳丽。 “小公爷可当真是厉害,你是怎么做到叫女人如此听你话的啊?” 端王这话怨气极重,回荡在偌大的宫殿里,听起来如同鬼魅。 司鹤霄刚想说话,不料孟云禾就抢先答了出来:“端王殿下此言差矣,这跟小公爷没有任何关系,天下爱子之心,不分高低贵贱。若说起谁沾了谁的光,也是小公爷沾了舟哥儿的光,大家都知晓,我初嫁进国公府的时候,小公爷并不在家,当时我从一介闺阁女子嫁作人妇,若问我心中惶不惶恐,那自然也是惶恐的。所幸,我有舟哥儿陪伴,是我们母子俩携手走过了那段岁月,我是先识得舟哥儿,再识得小公爷,且不论这感情的亲疏,但先来后到这一条上,小公爷怕是永远及不上舟哥儿了。” 孟云禾半蹲下身子,平视着司语舟的眼睛:“舟哥儿,今日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些话,也是希望能帮咱们做个见证。你记住,你是有父亲母亲的,无论何时,你都要挺直腰杆,昂首挺胸地活着,我不要你心中再有一点儿的卑怯和自视微贱,因为你日后不仅仅代表的是你自己,还有母亲的尊严,知道吗?” 司语舟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了点头。 孟云禾领着司语舟,朝坐在上首的皇帝拜下来:“陛下,妾身今日此举,不是为了出风头。而是关于妾身的儿子的身世,这些年一直都有非议,让舟哥儿遭受了各种各样的白眼,这对他自是不公正。我们大庆以孝道治天下,妾身一人身份低微,然妾身的爱子之心,舟哥儿对妾身的情谊,从来不分贵贱。妾身盼着陛下能为妾身做个见证,帮妾身堵住这悠悠众口,妾身不希望日后再听着一句对舟哥儿的贬低和轻贱。” 孟云禾说到此处,感觉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她微微一瞥,居然是太子在望着她,神情若有所思,孟云禾自然不敢跟太子对视,依旧是望着皇上,神情恳切。 皇帝微微笑了一下,随即看向司鹤霄:“凌云,你这个媳妇娶的好啊,如今还知道讨朕的便宜来了。” 司鹤霄也出列,朝皇帝行礼,笑着说:“我家现在全然是我夫人当家,她对舟哥儿的好更是比对臣好上万分,臣有时候还吃醋呢。” “国公府大奶奶说得对,我大庆是以孝道治天下。”皇帝看向群臣,脸上的笑容消失,“日后,若是再有谁人议论国公府小公子的身世,统统以故意伤人罪按律处置。” 皇帝金口玉言,此话一出,再无人敢应声,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皇上在为国公府撑腰了。皇上向来跟小公爷关系好,如此为他撑腰倒也不稀罕。 “母后。”皇帝看向太后,微微笑着,“儿臣记得,您说是因想念亲人,才将端王召进宫来陪伴您的。可如今瞧起来,端王简直将礼法孝道视作惘然,如此轻贱国公府大奶奶与孩子的情意,当着朕的面就如此轻贱侮辱,老国公现在为了咱们大庆,一把年纪依旧戍守边疆,端王此举,也不怕寒了天下武将之心吗?” 群臣在下面偷偷交换眼神。 谁人不知太后当年与端王生母斗得你死我活,听说那位太妃最后也是太后出手害死的,太后如今为了叫陛下不舒服,居然连这种拙劣的理由都用出来了?可当真是老糊涂了。 “是啊。”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将突然站起来,他身披铠甲,在这身着常服的诸般臣子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穆老将军。”皇帝一点都没责怪这老将的失礼,反而很谦逊地称呼这老将。 “臣披了一辈子的铠甲,今日殿上依旧穿着这厚铠,或许有人会说臣狂妄。”穆老将军开口说,“但臣一辈子都这样,今日不脱下也是想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了身为武将的使命和荣耀。今日是咱们大庆的大日子,臣一辈子都为沙场为伴,这铠甲也陪了臣一辈子,如今臣到这里来享好日子,喝酒吃肉,怎么就不能把它也带来了?” 穆老将军伸手摸着早已不簇新的铠甲,眼神爱怜:“臣以它为荣,臣以一辈子征战沙场为荣,国公爷可以说是臣的后辈,才能出众,更甚于臣。更莫要说小公爷了,小公爷是臣看着长大的,他少年英雄,文武全才,文能中探花,武能万人之中摘取敌首,但你们以为这一切都是容易的吗?身为武将,无时不刻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随时随地做好了再也不能归家的准备。老臣想问问端王殿下,您享封地厚禄,美妾歌姬无数,您可为这大庆的百姓做过什么吗?” 端王眼神阴郁,不断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显然是穆老将军叫他的心情不妙了。 “老臣听说,王爷在封地,日日笙歌,酒池肉林,自陛下登基以来,可就是以勤俭治国的,王爷难不成真觉得天高皇帝远,便可以无法无天了吗?本身封王就无诏不得入京,既然太后思念王爷,那自然是要全了太后一片慈母之心。” 穆老将军停顿了一下,在场的人自然在他这句话中若有所思。 “可王爷进京以来,便肆意羞辱武将家眷,还当着群臣百官之面,这样真的合适吗?” “陛下,臣以为,应叫端王殿下回去封地,并且削减端王府用度开支,据臣所知,端王殿下的奢靡日子也不是凭空来的,端王所在封地的百姓可是苦不堪言啊。” 一中年男子神色凛然地站了出来,孟云禾观察他的样貌,心想这应是左都御史魏清风,魏清风人如其名,为官清正,直言不讳,群臣都要俱他三分。 “朕以为可。”皇帝点点头,“不过要端王进京是母后的意思,儿臣还是要问过母后的意见才是。” 太后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脸上厚厚的敷粉立马挤出了褶子,瞧起来就如同从棺材里扒出的僵尸一般骇人。 “端王行事荒诞,倒真是白费了哀家一片慈母之心,皇上做决定就是。” “好,那就依左都御史所言,端王三日后便回去封地吧。”皇帝缓缓说道,“而且既然左都御史提出异议,虽朕相信端王的清白,但也总得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才是。你们都察院也派着人跟端王一块走一遭吧。” 端王立马变了脸色,但还是不得不朝皇帝行礼谢恩。 太后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轻飘飘地说:“端王,你可真是令母后失望啊,本想着将你召进京来,叫皇上给你授予个官职呢。如今皇上也就你一个兄长了,没想到你自己没握住机遇。” “儿臣愧对母后期望。”端王咬牙切齿地说,看向太后的眼神中俱是狠色,“儿臣日后一定痛改前非,方能不付母后这一番好意啊。” 太后又岂会听不出端王这一番话意有所指,她与端谨太妃不合是众所周知的事,端谨太妃最后还死于她手,端王又不是傻子,又怎会不对她心怀恨意?不过也不打紧,她与端王本也是相互利用罢了,只是没想到端王这般没用,就这么落入了一介女子做的局中。 太后眼神凉凉地扫了一眼孟云禾。 孟云禾也牵着司语舟回了坐席,这个小插曲过后,群臣依旧照样宴饮作乐,司鹤霄在下头悄悄对孟云禾竖起了大拇指,靠近孟云禾耳语说。 “云禾,你可当真是厉害,既在天下人面前为舟哥儿证了清白,又帮着陛下撕开了一道口子,一个出尔反尔的‘孝’字压得他死死的,正好陛下不知怎么打发他呢,你这可为陛下解决了一大难题。” “我为舟哥儿是主,那只是顺带着丢几句话的事儿。”孟云禾笑着说,在下面悄然握紧了司语舟的手。 司语舟心中一暖,虽是什么未说,但从小到大一直缺失的东西却是就此填满了。 终于。 他也有人不顾一切地出面维护了。 宴席结束后,已是晚间,孟云禾一家三口走出皇宫,今日闹了那么一遭子,她也实在是累了,出了宫门,她已经遥遥望见了自家马车,只想叫马车立马载着她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就在这时,突然有箭矢破空而来,司鹤霄最先反应过来,但他手头上也没有武器,电光火石下扯下身上披风恪挡,箭矢纷纷落地。 国公府马车上的暗卫也瞧见了这一幕,立马朝他们飞身而来,饶是他身形极快,可终究是距离远,没法立马到达他们身边。 此时宫门口自然不止他们一家,看见有人行刺,那些文臣女眷顿时慌乱起来,但这场刺杀显然是冲着他们一家来的,其他人那儿并没有飞来箭矢,但他们锦衣玉食,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也跟着这场刺杀而慌乱起来。箭矢一波又一波,此时已有反应快的宫中侍卫上前来保护他们,司鹤霄猛地抽出一个侍卫的佩剑,将箭矢纷纷打落在地。 孟云禾忙拉着司语舟躲在司鹤霄身后,争取在这段时间里保护好她自己和司语舟,就在这时,一位惊慌失措的胖夫人狠狠撞了孟云禾一下,孟云禾被她撞得转上了一转,随即就感觉她握住司语舟的手松开了。等到她视线再次清明起来,突然见到一柄利刃正破空而来,直直地刺向司语舟! “舟哥儿!” 孟云禾来不及多想,忙冲过去,只来得及搂住司语舟。 可她却没感到刀剑刺入皮肉的疼痛,她转过身,只见司鹤霄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那柄利刃正好刺入了司鹤霄身体里,而司鹤霄手中的佩剑也已插入那刺杀的侍卫心口,司鹤霄握住刺向他的刀,抬脚一踹,那侍卫便被踹翻在地。 “鹤霄!” “父亲!” 孟云禾忙接住司鹤霄软倒的身子,她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 “还不快去传太医!” 第50章 云雨 临华宫。 孟云禾穿着一身湖蓝米珠竹叶衣裙, 手中端着白瓷药碗走进偏殿,此时已是夜晚,月上枝头, 四周都静悄悄的。只见一个容貌昳丽,轮廓分明的男子只着中衣, 正卧在床榻上,仰头看窗外的明月。 孟云禾几不可察地轻轻叹了口气。 转眼距离刺杀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所幸司鹤霄反应机敏,并未叫那乔装的侍卫伤及要害, 但这还是将皇上和皇贵妃吓得不轻, 皇上震怒, 要求彻查此事。皇上派出了所有太医给司鹤霄诊治, 珍贵药材更是不断往临华宫里送, 没几日司鹤霄就说自己好得差不多,可以回国公府了, 但皇上坚决不让, 依旧是让司鹤霄留在宫里, 就住在临华宫的偏殿,并且派了重兵把守。 司鹤霄到底是男子之身,就算是受了伤, 皇贵妃又是他的亲姑母, 照理说也不该在宫内住那么久, 但这回皇帝态度却出乎意料的坚决, 即使有臣子弹劾, 也坚持说一定要查出凶手再叫司鹤霄出宫。 孟云禾想起那日皇帝看见司鹤霄浑身是血的模样, 本就苍白的脸色更为煞白,他几欲站不稳, 在太监的搀扶下才能保持冷静。瞧起来竟比她、司语舟和皇贵妃还要着急,等太医确保司鹤霄无事了皇帝才肯离开。 这几日白天,皇帝也是一下了朝就来看司鹤霄,司鹤霄毕竟是为了救她和司语舟才受伤的,孟云禾唯恐皇帝迁怒,因此白日里几乎不去看望司鹤霄,依旧带着司语舟如往常一般读书习字,但她现在哪儿也不能去很是无趣,她也期盼着司鹤霄早日好起来,他们好回国公府。 白日里不敢来,便只能晚上来看司鹤霄了。 司鹤霄听见孟云禾的叹气声,缓缓转过头里,男子神清骨秀,身着白色清逸中衣,乌发散乱,身姿相貌衬着窗外的圆月,竟没由来的叫孟云禾瞧了脸红。 “云禾。”司鹤霄脸上立马绽开笑意,随即有些委屈,“你白日里也不来看我,整日只围着舟哥儿转,可当真是狠心。” “你还真如殿上所说,连舟哥儿的醋都吃啊?”孟云禾用小勺舀起一勺药汁,坐到床边,“白日陛下都在,我唯恐陛下迁怒于我们,这不晚上来瞧你了么?你虽然伤口已然愈合的差不多,但太医说了,这晚上的补药还是不能停的。” 司鹤霄神色晦深,他突然伸手猛地搂过孟云禾的腰,轻轻松松地叫她坐到了自己腿上。 尽管他动作温柔,孟云禾还是被吓了一跳,轻轻瞪了司鹤霄一眼:“你做什么?你如今还受着伤,不可做这些动作。” “这药太苦了。”司鹤霄用手摩挲着孟云禾的细腰,“我喝不下去,云禾,你瘦了。” “这宫中的膳食不合我口味。”孟云禾避重就轻,“平日里也没见你是这般一个不能吃苦之人,今日怎么就做作上了呢?” “我知是因为担心我才瘦了。”司鹤霄搂着她,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我没事,我从小到大在战场上受过的伤比这重的数不胜数,因为当时他离你太近了,我不能拿你犯险,便只能如此这伤口,真的不疼的。而且,昭哥他通情达理,他知晓当时的情形,是不会迁怒于你的。” “你以前是个光棍汉,受伤便受伤了,现在你有我们母子了,怎可还如之前一样。”孟云禾嗔道,“再说这种话,可莫要怪我不理你。” “好好好,是我的错。”司鹤霄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怕疼,但是怕苦,这药我喝不下。” 孟云禾看着他闹小孩脾气,但一想他毕竟是受了伤,还是为她而受的伤,她将药碗放下:“我去拿蜜饯儿。” 可男子却紧紧搂住她的腰,叫她没能起来。 “你又做什么?” 孟云禾无奈地问,她感觉自己像哄小孩一样,这人,怎么比司语舟都幼稚? “不用蜜饯,我从不吃那种东西。”司鹤霄薄唇轻轻擦着孟云禾的耳朵,“你以口喂我,就不苦了。” 孟云禾登时耳根通红,这狗男人,居然在这儿等着她呢! “我才不!”她作势要走,掰开他的胳膊,“你爱喝不喝。” 这时司鹤霄突然发出一声痛咛。 孟云禾立马慌了,扑上去查看:“可是又伤到哪儿了?” 司鹤霄却立马握住了她的手:“你喂我嘛。” 孟云禾在心里叹了口气,今日看起来是被他缠上了,若不给他甜头怕是不那么容易善了的,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端起药碗,自己慢吞吞地含上了一口。 看着他那滚烫灼热的眸子,孟云禾只感到面上臊红,她闭上眼睛,慢慢地贴上去,大抵是嫌她的动作太慢,男子一把搂住她的腰,主动凑过来,两人嘴唇相接,苦涩的药汁立时在唇齿间流转。 随后事态的发展便超出了孟云禾的控制,男子顺着她的脖颈吻了下去,等她反应过来,两人已是衣衫凌乱,她立时阻拦说:“不行,你的伤口” “早就好了。” 他呼吸都加重了许多。 “云禾,将你自己,给我吧。” 只见男子手一抬,屋内的灯盏登时就灭了,随即被翻红浪,搓粉抟朱。 朱唇生暖,拨云撩雨,虽还是春日,孟云禾却觉得红鸾香色,汗光珠点。 二人握云携雨一番后将她浑身力气都抽空了去,孟云禾卧躺在司鹤霄怀中,于红藕香残中沉沉睡去。 不知迷迷糊糊地睡了多久,因为身子的不适她始终没睡安稳,这些时日她脑子里一直有些东西散乱排列着,却始终串不起来线,这时突然在梦中穿针引线,将这些东西都连了起来。 “司鹤霄!醒醒!” 司鹤霄二十多年初尝云雨,此时只觉得尝到了这人间的极乐,听见孟云禾的声音,他又想起了方才女子那宛若莺啼的娇吟,他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微微偏头看向孟云禾。 “怎么,你又想要了?” “你脑子里整日在想些什么东西啊!” 孟云禾又羞又恼,想到他方才是如何折腾她的,她就来气,若不是他还有伤在身,她非得将他揍上一顿不可。 “那日刺杀之事,我一直觉得奇怪,直到今日咱们这般”孟云禾羞红了脸,幸好现在天黑看不见,“我才意识到哪儿不对,那伙子人显然是冲着舟哥儿来的,可舟哥儿一直与我在一起,我们唯独分开的一瞬,便是他去为我采花。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便是在那里,我碰上了孟云苓,现在想来,她就是从舟哥儿摘花的那个方向过来的。” 司鹤霄也意识到事关重大,睁眼清醒了过来,可他瞧见孟云禾便想起方才那事,又不禁有了感觉,他唯恐吓到她,只得捂住自己的眼睛。 “这说明什么?” “那时我见孟云苓打扮妖娆,却没意识到什么不对,但方才我突然想到,她不是打扮的妖娆,是衣襟有些散乱。她好端端地在花园里,又怎会乱了衣裳呢,这说明她在与人与人做我们方才那种事。” “在皇家御花园?”司鹤霄心猿意马,“她胆子可真够大的。” 孟云禾见司鹤霄捂着眼,也不积极配合她推理,心里有些气恼,但还是耐着性子说:“所以,是她觉得舟哥儿瞧见了,要杀舟哥儿灭口。但若舟哥儿真瞧见了什么,绝不会隐瞒咱俩,所以要么是她以为舟哥儿瞧见了,要么是” 孟云禾眼中闪过冷光。 “她故意说舟哥儿瞧见了,想借他人之手铲除舟哥儿,叫我们伤心,她一向狠毒,这样也不是不无可能。” “这等毒妇!”司鹤霄以手撑着坐起身来,神色也冷了下来,“可是端王在宫宴上如此羞辱她,就如同玩物一般轻贱,这被所有人瞧在了眼里,她若是和端王根本没必要犯这么大的风险,在宫门口刺杀舟哥儿。所以,她可能是和一个更了不得的人物。” “正是。”孟云禾也想坐起来,但想到自己现在不着寸缕,便还是忍住了,“而且端王刚和我在宫宴上发生了口角,连陛下都怀疑端王,这段时日也没叫他回去封地。但此事怕真还和端王脱不得干系,这孟云苓才离了孟家多久,她怕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勾扯上这么多大人物,我觉得不论是她与谁,此事端王都是知晓的。” “这样便好查了。” 司鹤霄背对着孟云禾,随手扯过衣裳来披在身上。 “此事事关重大,我这便去给姑母和陛下说。” “哎!你还受着伤!”孟云禾忙伸手阻拦,“若不然还是我去吧。” “不不不,”司鹤霄轻轻回了一下头,又很快地转回了头,“你还是歇着吧,都都都流血了。” “嗯”孟云禾也涨红了脸,“倒也不差这两三个时辰了,若不然天亮了再去吧。” “也快天亮了。”司鹤霄根本不敢回头瞧那副叫他血脉贲张的画面,“姑母向来起得早,她肯定起来了,我还是去找她吧。” “那你自己注意。”孟云禾也不好意思再看他,“我再睡一会。” “嗯,你累坏了。” 司鹤霄匆匆套上衣裳。 “好好休息。” 司鹤霄走后,孟云禾才敢抬头眺望。 她怎么觉得司鹤霄如此奇怪呢,慌慌张张,像是做贼一样,难道男人心想事成之后都这副模样? * 震惊朝野的宫门刺杀事件,近日终于有了眉目。 大理寺办案迅疾,很快就查出了端王指使手下刺杀国公府小公子的证据,正巧皇上也一直怀疑端王,始终没叫他离京,端王被下狱,等待三司会审。 大理寺狱阴冷潮湿,端王一身青灰中衣,卧在牢狱墙角。皇帝大约是有意折辱,怎么说他都是一介皇亲国戚,要谋杀的也只不是是一个卑贱的臣子庶子,竟直接将他下了牢狱,重镣加身,而且连一床御寒的被褥都没给他。 端王身下只有潮湿冷硬的稻草,他自小锦衣玉食,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若当初是他登上皇位 这时,突然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一盏橙黄色的灯笼幽幽出现,牢房的大门被打开,一双女子的云纹缎环编绣鞋慢慢地踏进来,端王警惕地坐直身子,却见灯笼上方映出一张雪白娟秀的面容,女子身穿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银灰撒花绸子马面裙,神情悲悯,站在牢狱门口遥遥注视着他。 “你怎么来了?是来嘲弄我的吧。”端王想起身,奈何手脚都被镣铐锁住,“王淑湘,你可尽情嘲笑我了,时至今日,终是证明你当初的选择没错。” 女子往前走了一步,那面容在灯笼的映照下更为清晰了,竟是皇后。 “端王,你恨我,便要毁掉我的儿子吗?”皇后声音平静,“你知不知道,源儿他是我唯一的期望了。” “呵,是你的期望,又何尝不是那个老女人的希望。”端王背过身去,“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就杀了你那个儿子了,你瞧他那娘娘们们的样子,日后如何能成为一代帝王?王淑湘,我现在时常在想,是不是当初我们的遇见,也是你们王家设计好的,待我对你情根深种,我才知你竟是王家女!后来更是将我一脚踹开,转身去投了李昭那个病秧子的怀抱?怎么,李昭难道没发现你已经不是处子了吗,现在的李昭处处压我一头,但他始终不知晓,他娶的是我玩过的破鞋!” 听着端王这般羞辱,皇后已然面容悲悯平静:“你当真以为,李昭他不知道吗?李选,这些年他一直对我厌恶至极,有时甚至连表面上的体面都不愿维系了,我时常在想,若我嫁他时是清清白白之身,现在我与源儿的处境是不是会好上一些?当初王家叫我去笼络你,很多人都知晓这件事,当时他们都以为,先帝只有你这么一个存活的儿子,纵然姑母厌恶于你,憎恨你的母亲,可是她自以为能拿捏住你,更何况又多了我这么一个筹码。只可惜李昭在这时候出现了,他既无显赫的出身,身子又病弱不堪,姑母自然弃你选他,姑母虽看不上我,可她嫡亲的侄女儿只有我一个,她只能信任我,转而叫我嫁给李昭。” “哼,你现在说这些,是想叫我对你愧疚吗?”端王转过身,眼神狠厉,“王淑湘,你相貌不过平平,床上的功夫也着实一般,我后来历经那么多天姿国色,你以为,我还对你有恩情吗?现在如此对你的儿子,不过小惩大诫,再说,这也怨不得我,谁叫他是个那样的东西呢?” “你是何时发现的?” 50-60 第51章 皇后 “我一直密切关注着你们的动静, 当年你们如此戏耍于我,我岂能叫你们好过。说来也好笑,那太子虽身份显赫, 却委实过得可怜,日日被你和太后那老妖婆逼着做这做那, 可惜啊他只是资质平平,你们心中气恼,便对他动辄打骂,果真是天底下最窝囊的太子啊。”端王仰天冷笑, “他自幼没得到过母爱, 就此恋慕上比他年长的女子也不奇怪, 东宫向来连个颜色出众的宫女都没有, 他却对他的奶娘难舍难分, 眷恋非常,倒像是那奶娘才是他亲母呢。” 皇后的面容几不可察地扭曲了一下。 “可是咱们皇后如此歹毒的心肠, 又怎会容忍太子认她人为母呢, 于是你便随意寻了个理由, 杖杀了那奶娘,诛杀了她九族,还叫自己的儿子亲眼观刑。”端王眼色晦暗, “从此太子愈加癫狂, 更贪恋比他年长的女人, 只可惜你管束的严, 于是你那可怜的儿子越来越憋得发疯。恰好我这个好心的皇伯此时进京, 便替他网罗了一些年长的女子聊以慰藉, 那贱货孟云苓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她那日在御花园中与太子嬉闹,非说是被国公府那个庶子瞧见了, 现在想来,定是那贱人诓我!才令我匆忙之下,安排的人手露出了马脚。” “你还是心疼源儿的对不对?”皇后轻声细语地说,“你怕事情败露,损了他的清誉,所以即使冒着危险,还是在宫门口刺杀那国公府小公子。” “你想多了!”端王冷硬地转过身,“只是我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你们母子,若是太子现在就身败名裂,往后我怎么能有戏耍他的乐趣呢?又怎么借机报复你们母子和那个老女人呢?” “李选,你莫要嘴硬了。” 端王听到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皇后的声音也便温柔了很多,端王刚想转头,一具温热的娇躯就已经贴上了他的身子。 “我又岂是好过的呢,我从未后悔过跟你,太后虽选了我,可这只是她迫不得已的选择,她一向瞧不上我,这些年太子资质平庸,李昭又接连从她手中夺权,她行事愈加癫狂,若不然她也不会将你召回京了。李昭对我至多只是冷漠,可太后一不顺心就对我又打又骂,还美其名曰要我记住这个教训” 端王惊骇异常,此时,透过灯笼裹着的光芒,他瞧见搂住自己的玉臂上居然伤痕交错,还透着血痕,显然是新伤。 端王一把捉过那玉臂,低吼道:“她罚你了?可是因为我的事?” “终究是我欠你的。”皇后叹了口气,“她行事无常,这也只是冰山一角” 端王猛地回身,一把搂住皇后,随即衣衫纷纷散落,牢房里传出喑哑的响动,一番云雨过后,端王眼中的冷色已卸下了七八分,他抬起手想抚摸皇后散乱的鬓发,但随即看见自己手上的镣铐,眼神重新又冷了下来。 “你今日,是来可怜我的吗?”端王冷笑,“一国之后,竟如此不知廉耻,在牢房中都能做出这等子事,当年你跟我时至少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如今你人老珠黄,又已生产过孩儿,比起当年更是不如。” 皇后的眼中却尽是温柔:“若这样说能叫你好受些,你说便是。” “哼。”端王心中更痛,说出的话也更是冷酸难听,“你若是能为李昭守贞,我还能敬重你两分,没想到你见到旧情人就如此把持不住,便是在这等地方也我听闻,李昭早就不行了,想必皇后娘娘这几年也是饥渴难耐啊。” “我从未将自己当作过李昭的女人。”皇后缓缓靠在端王身上,微微闭上眼睛,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李选,源儿其实是你的孩子。” 端王愣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你说什么?你又骗我。” “我以大庆皇后之名起誓,此事绝无虚言,不然就叫我母子反目,沦为罪奴,结果惨淡。” 看着皇后认真的神色,端王终于信了,他缓缓握住皇后的肩膀:“源儿源儿居然是我的孩子,是我和你的孩子。” “李选,你差点毁掉你的亲生儿子。”皇后也慢慢握住端王的手,“你终还是赢了李昭,李昭没有其他子嗣,最后会是源儿登上帝位,坐拥一切。李选,我会想法子救你出去,到时我们齐心协力铲除太后,等李昭一死,我便是太后,你就是摄政王,到时我们也可长相厮守” “不。”端王却缓缓摇头,神情严整地看向皇后,“淑湘,我们不能叫源儿做皇帝。” 皇后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为什么,难道你还嫉妒自己的亲生儿子?你想自己做皇帝?” “其实离开京城这么多年,我也想通了,我远离京城的漩涡,其实活得更为恣意潇洒,若不是对你和太后的恨意折磨着我,我根本不会回京。可现在我知晓了你为我生下了孩子,当年的事,我已经原谅你了,太后那老女人,我也不想跟她多计较了,反正母妃已活不过来了,瞧太后的样子怕是也没几年可活了。我这些年蓄养了一些私兵,虽不能和朝廷抗衡,却足以保护你我。我也没有其他孩子,如今”端王握住皇后的手,脸上露出笑容来,“如今我们一家三口远走高飞,逃得远远的,从此天高海阔,就算这朝堂再怎么乱,又关我们何事呢?” 皇后神色冷了下来,眸色发狠:“我这么多年尽心竭力,在太后手下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源儿,我本指望着你帮我对付太后,没想到你居然说出这些话来!你知晓我这些年过得有多辛苦吗。” “可是淑湘,”端王一脸的不能理解,“源儿他不开心啊,他不想当太子,也不做皇帝。我只不过是稍加打听了一些关于他的消息,便已知晓了他心中所想,你这个做母后的怎会不知呢?” “没有他想不想!”皇后咆哮着,一点也不复平常的温雅端淑,“我费心竭力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将他扶上帝位,他说不想当就不当,那我这么多年的付出算得了什么?” “源儿和我一样,资质平庸,根本坐不稳帝位。”端王扶住皇后的肩膀,想帮她冷静下来,“淑湘,我嘴上不认,其实一直忘不掉你,即使我现在妻妾成群,可我始终没要她们生下孩子,因为在我心中,你才是我的妻!虽然不愿承认,但李昭确实比我有能力的多,若李昭身体康健,那这大庆将是一个太平盛世,你们王家也终会被铲平,可惜李昭恐怕没那么多时间了。但是源儿不一样啊,他性子懦弱,从小在你们的欺压之下,早已心里不正常,为今之计,我们只有把他带走,才能疗愈他心里的创伤啊。” “呵。”皇后眸色深红,直直地看着端王,“李选,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肯不肯帮我将源儿扶上帝位?” “不,”端王坚决地摇摇头,“既然已经知晓了源儿是我的亲骨肉,我便不会再叫你和太后如此糟践他,我的儿子,我只要他过得平安和乐,王淑湘,我定然是要带源儿走的,不论付出什么” 端王突然感到心中一痛,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只见一柄短刃正插在他胸口。 皇后一把推开他,站起身来,慢慢穿好自己的衣裳,将灯笼又拿回到了手里。 “李选,既然被我骗了一回,你居然还敢信我第二回 ,你说的对,你比之李昭,差得远了。” 端王捂住胸口,双目圆睁地看向皇后,皇后朝他走近两步,提着灯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其实我有你枷锁的钥匙,可就算是方才欢好之时,我都未曾将你的镣铐解下,就是怕你脱离了我的控制。”皇后提着灯笼,声音悲悯,“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这镣铐极其粗大,这是我特意找人制的,其实里面还藏了夹层,正好可以将今日我刺你的短刃装进去。到时便是你自己买通了狱卒,用私藏的匕首畏罪自尽,到时我的源儿照旧清清白白,这事儿也再也不会有人知晓了,日后在他坐上帝位之前,我保证他身边老的少的,一个女人都不会有。” 皇后迈步欲走,衣摆却被端王猛地拽住,皇后低下头,只见自己的裙襦已尽是血污,她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你还要做什么?” “我想要知道,”端王口吐血沫,艰难地问,“源儿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是你的。”皇后微微弯下身子,“我也不算对不起你,当时我知自己有了身孕,日日担惊受怕,不想生下这孩子,可是太后非叫我生下他,说只有有了太子我们才算有了倚仗。当时我生产时,暗地里处置了不少人,我自己也受了很大的罪但现在我不后悔,若是没有源儿,日后我怎能坐上太后的位置呢?我本想着,若你同意帮我,我们便齐心协力,叫李昭赶紧去阴间,再收拾了太后,日后我定然会给你好处。但没想到你那么没出息,如今这泼天的富贵摆在你面前,你居然都不肯迈上一步。还好我从也没信过你,你若是个中用的,当初我也不会嫁给李昭了,我早就做了两手准备,依照你的性情,告诉了你源儿的事你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对不起李选,露水情缘一场,终是断送了你的性命,为了我的源儿,你只能死。” “你根本不会为了源儿。”端王眼睛通红,“你是你是为了自己!” “便是为了自己又如何,这是我应得的。”皇后轻蔑地看向端王,“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你们只看到我被太后欺压,弱小可怜,又岂知那只是假象,太后磋磨我多年,她怕是也命不长了,到了阴曹地府,你尽可向她报复。也算是你送我一个孩子,我对你的感激吧。” 皇后稍稍使力踢开端王,提脚离去,端王此时已然意识不再清醒,但他还是凭着直觉用力捏住了皇后的一片衣角。 “时至今日,再做纠缠,还有何等意义?” “我求你,我求你放过源儿。”端王费力地抬起头,“你莫要莫要毁了他一生。” 皇后微微俯身,干脆利落地将自己被端王握住的衣角撕下,随即怜悯地看向端王:“像你一般软弱无能,才是毁了他一生。” 说罢她也不再看端王,头也不回地离去。 皇后走出牢门,立马有她的心腹女官走上前来,皇后接过女官手中的绢帕,随意擦了擦手上的血迹,面色阴郁:“处理干净点,别叫人查到我身上。” “是!”女官应道,随即问,“那个孟四姑娘如何处置?” “这女人可当真是大胆,”皇后冷笑,“以为凭着她那一点微末伎俩,就可以将本宫、太子和端王玩弄于股掌之中了,殊不知有些人根本不是她这样的身份能招惹得起的。这样叫她死了未免有些太便宜她了,当日太子根本没有对她怎样,国公府的那个哥儿也根本什么都没瞧见。” “这么说,她是故意的了,故意想叫端王去对付国公府。” “是啊,端王容易冲动,竟是真着了她的道。她肯定自以为很聪明,连我们这等子身份之人都可叫她利用。”皇后幽幽地说,“她既然那么喜欢布局,就需得知晓任何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这代价嘛,要看她给不给的起了。” “娘娘想如何处置她?” “把她舌头割了,挑断手筋脚筋,丢去军营里,好好犒劳犒劳那些士兵吧。”皇后语调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留着她终究是个祸害,派人盯紧她,若是一月后她还未死,就出手解决了她吧。” “是。” * 震惊朝野的宫门刺杀事件终于落下了帷幕,端王在被下狱后没多久,就用藏在镣铐里的短匕首畏罪自尽,许多人都觉得此事蹊跷,就算皇上爱重小公爷一家,可端王身为皇亲国戚,先帝之子,再怎么也断然没有为了臣子赔命的道理。 但木已成舟,皇上借此机会肃清了不少端王党羽,端王本就是先帝正统,这些年来虽在封地,也一直有不满李昭的朝臣支持端王继位,此时端王一死,各路人马有所异动,也恰恰是给了皇上铲除他们的机会。 朝中有人借机生事,暗指皇上度量狭小,容不下端王,所以才借机将端王铲除,对手足同胞下手者自然不配为帝。但皇上也寻了理由,说是心怀不轨者想劫狱,趁机带走端王,可端王为彰显皇家气节,这才以死明志,保全了皇室的体面。 此事牵连甚广,皇上借机揪出了很多太后党羽,太后瞧见了皇上的决心,终究也按捺不住,联合了执掌着都督府的王家想要发动政变,直接推太子上位,逼李昭为太上皇。可是王家却没有听从号令,太后这才知晓,王家现在早已任皇后王淑湘驱使,反正李昭身子不好,太子继位指日可待,王家没必要跟着太后去做这等子杀头的罪过事。 太后掌管权力多年,莫说一个王家,这朝堂之上有多少朝臣都属于她那一党,可如今这些人竟也都是投诚于皇后,不再听从她的号令。太后此时才知,一向温顺如绵羊,对她言听计从,俯首帖耳的王淑湘居然给她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太后从未尝过这种权力尽失的滋味,心潮翻涌之下一病不起,皇上也趁此机会昭告天下太后作乱,但看在母子情分上不予追究,由此太后被皇上软禁。 只有皇后还每日去看太后,有时还带着太子。如今再也无人能压在皇后头上,但皇后还是低眉顺眼,温婉贤淑,即使被太后打骂也向来没有怨言,人人称赞皇后贤良,太子恭谦。 就这么过了大半年,太后于冬日病逝于启祥宫,宫中上下尽皆缟素,悲怮不已。 皇上趁机彻底肃清太后一党,但因为王家是皇后的亲族,又在此次动荡中坚守本心,不为太后所蛊惑,反而受了封赏。 这次动乱持续了很久,直到第二年才肃清根源,皇帝手中权力在握,但听闻身子却愈发的不好。 第二年开春,朝堂之上才终于恢复了些许朝气,这段时日各大世家都没举办什么宴饮集会,终于在天儿暖和之时,武信侯府举办了马球会。 第52章 击鞠 孟云禾带着司语舟出门参加武信侯府举办的马球会。 孟云禾近来骑术精进, 早就在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而且近来为了安全起见, 她和司语舟都没怎么出门,可是将她给闷坏了。 “舟哥儿, 你说娘对你好不好,这大好春光的,光怕你被谢先生荼毒成一个只读圣贤书的小书呆,便急吼吼着带你出门来了。” 司语舟又是长高了不少, 如今小少年肤色明净, 眉目如画, 孟云禾越瞧自己儿子越觉得面上有光, 今日出门也好生给司语舟打扮了一下, 为他选了一身月白银细花纹锦袍,头上戴着同色玉冠, 瞧起来就是那朱门绣户里的翩翩小公子。 司语舟抬抬眼皮, 颇有些不屑。 “我瞧着是你自己想出去玩儿还差不多, 今日难得见你起的这般早,更是一大早便在那里描眉画眼,将自己拾掇的如同个妖精一般。我可说下了, 今日我不上场比赛, 你自个儿小心一些。” 孟云禾翻了个白眼, 直接揪起司语舟威胁说:“舟哥儿, 你可想清楚了再说话, 我这不是瞧着你整日闷在屋子里不好么, 所以才有心带你出去的。娘亲一会还指望着你为我好好抓抓面子呢,若你这时候便露了怯, 我可是会瞧你不起的。” 他都多大了,怎还能吃她这激将的老一套? 但看着她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司语舟本来要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罢了,只要她开心便好。 见司语舟没再顶嘴,孟云枝知道这个小傲娇这是答应下来了,她开心地搂住司语舟:“还是舟哥儿最好了,你爹光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根本没时间陪我,咱们俩才是国公府里头最亲的!” 司语舟转了转眼珠:“母亲既然这么说,那不若我日后也不科考了,若是不小心考中了,可是要离开母亲身边了,不如我就留在家中,每日陪着母亲吃喝玩乐如何?” “这如果是你想过的日子,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孟云禾放开司语舟,正色看向他,神情难得的平静却郑重,“舟哥儿,这世上唯有你的开心最为重要。” 司语舟一愣,声音也小了下来:“你在说笑吗,平日里你不是最盼着我有出息了么?” “我眼中的有出息啊。”孟云禾故意顿了顿,“那便是舟哥儿你快快乐乐,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比之什么都要重要。如果舟哥儿真的想在家中为我尽孝,我自然是没意见啦!” 司语舟却没说话,眼中若有所思。 “身为一个母亲,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快乐。”孟云禾突然握住了司语舟的手,“但是,我知道,这并不是舟哥儿想要的生活,舟哥儿方才实是在口是心非了。” 司语舟抬起来头,看向孟云禾。 “我的舟哥儿呀,长大了。”孟云禾感慨万千,“如今你还未满十岁,年纪还小,却已心有沟壑。其实我有时候私心地想,若我的舟哥儿不那么聪慧,不那么优秀便好了,因为,我怕舟哥儿日后会活得疲惫。” “娘” 司语舟张张口,也反握住了孟云禾的手。 “但我的眷恋不是阻挡舟哥儿飞翔的理由。”孟云禾眼神坚定了起来,“我知道,你是个有抱负的孩子,这世上杰出的人物,从来就不会被年龄所限。日后不论你走的路多艰难,沿途有多少荆棘,母亲,都会陪着你的。” “好。” 司语舟只答了一个字,他现在情绪激荡,他怕自己一开口声音就变了腔。 “当日在大殿,我可是亲口说了,你便是我的亲子,”孟云禾伸了个懒腰,“众目睽睽,悠悠众口,你我可是都抵赖不掉了,这辈子怕是永远要绑在一起喽。” “那母亲,”司语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我和父亲,到底谁重要啊?” “你这是在吃司鹤霄的醋吗?”孟云禾顿时来了精神。 司语舟抿紧唇,不答话。 孟云禾早已对司语舟的心思了如指掌,明白他这个反应便是默认的意思,孟云禾眼睛笑得弯弯的。 “自然是你重要,当日我金口玉言,句句肺腑。” 司语舟的唇果真松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力绷紧的笑意。 “但不要告诉你那小肚鸡肠的父亲。”孟云禾叹了口气,“他人年纪大了,心眼也愈发地小,整日便动辄吃一些飞醋,你母亲我啊,应付他真是累得紧。” “知道了。”司语舟终于忍不住笑起来,“父亲原先可不这样,自从他恋慕上母亲之后,就变得奇奇怪怪了,有时候还不叫我在旁打扰。由此可见,就算是再伟岸精明的男子,一旦沾上情爱,就变得不再理智了,我日后可不能为情爱所困。” “你现在倒是说的早,到时候就不作数了。”孟云禾拍了拍司语舟的脑袋,“一切等你长大再说。” 母子俩笑闹着,不多时便到了武信侯府。 柳绿娥穿着藤青色折枝窄袖衣裙,衣裳袖子早已用襻膊捆绑好了,她正站在门口等着孟云禾,见国公府的马车过来,立马就迎了上来。 “云禾!” 柳大美人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露出的一截玉臂挥舞得虎虎生风。 “云禾我等你好久了,你们国公府马车脚程可真慢!看来是国公府不会调弄马匹,放心,赶明我送你两匹好马!”柳绿娥挽住孟云禾的胳膊,而后才看向站在孟云禾身边不发一言的司语舟,“哟,舟哥儿也来了,我听闻舟哥儿平常不大好动,还怕你不爱凑这个热闹呢。” 司语舟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却记着孟云禾所教他的规矩,朝柳绿娥点了点头道:“柳姑姑,我本也是不想来的,但母亲叫我来,我身为人子,自不可不听。” 孟云禾满意地点点头,别的不说,出门在外,司语舟真是特给她面子! 柳绿娥惊讶地睁大眼睛,她甚至揉了揉眼,想瞧清楚眼前这个彬彬有礼,温润如玉的小公子到底是不是之前那个狂躁且目中无人的司语舟? “舟哥儿,你这几年变化可真大啊。”柳绿娥感慨,“这身量也长高了,整个人这精气神儿瞧着就不一样,跟之前真是判若两人!” “那自然是母亲的功劳。” 司语舟抬起头,朝孟云禾甜甜一笑,俨然就是一副乖巧娃娃的模样。 “母亲待我极好,什么都是耐心教导,我若再如之前一般野性,那便是对不住母亲了。” “舟哥儿本就是个好孩子。”孟云禾却不愿再提司语舟以前,怕司语舟再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柳姐姐,不瞒你说,多亏了有舟哥儿陪着我,不然我这日子过得可无趣了呢!” “行了你们母子俩。”柳绿娥也是个爽快人,“就莫要互相吹捧了,要我说啊,你们真是命里注定的缘分,叫你们遇见彼此,虽舟哥儿并不是云禾你所出,但你们这处的可比这世间的任何一对母子都要好!你是不知,我家那个小冤家,镇日里就知气我,我恨不得将他丢出去,扔得远远的瞧不见才好!” “柳姐姐可莫要动气,”孟云禾笑着宽慰柳绿娥,“杭哥儿不过是性子淘了些,根本无伤大雅,而且他从不做恶事,可见心里自有分寸,也可见你与姐夫教导的好,日后只要慢慢引导,定是会有出息的。” “我才不指着他有出息,只要他别给我惹了麻烦便是!”柳绿娥叉腰,“宁冲山那个没脸皮的,还整日缠着我说再生一个,我是闲的皮痒痒吗,再生上一个像杭哥儿这般的混世魔王,整日里给自己找气受,我才不是那等子肯委屈自个儿的人。我是明确告诉了他,这辈子只要杭哥儿一个,光是一个杭哥儿我就够头疼了,他莫要想着再要其他孩子来缠我了!” 孟云禾掩嘴直笑,当初她与柳绿娥还不熟的时候,柳绿娥说话间还有所收敛,如今她们熟起来了,柳绿娥便只当她是自家姐妹,说话间也再没有了忌惮。 当初她以为柳绿娥是位沉默寡言的冷美人儿,可是对柳绿娥最大的误解! 柳绿娥生得极美,这武信侯宁冲山也是爱极了她,宁冲山年轻时并不是什么老实性子,虽不是那等子流连花街柳巷的浪荡之辈,但因生得俊朗,又年少有出息,房里头却也是有妾室通房在的。但自打娶了柳绿娥之后,宁冲山便再也没纳过一个妾室,如今两人除了嫡子宁逢杭之外,只有一姨娘所出之女。 柳绿娥性子坦荡,从不拈酸吃醋,当初嫁给宁冲山也不过是看在宁冲山是个武将,与她志趣相投罢了,当初她怀上杭哥儿,嫌宁冲山整日来缠着她叫她烦闷,便赶着宁冲山去妾室房中。但宁冲山自打娶了柳绿娥便不肯再碰其他女子,即使顺应着柳绿娥去别处歇息,也是不与其他女子同榻的。但那日恰好被那妾室使了些手段,用了些催情香,两人便一同睡了,因而那妾室怀了孕,生下了一女。 宁冲山第二日醒了之后便痛哭流涕,跑到柳绿娥门前说自己对不住她,要将那妾室立马发卖了出去。柳绿娥却嫌宁冲山小家子气,哭哭啼啼,倒是一副失了身的模样,当真是好不丢脸,她直接将那妾室抬了姨娘,却也知那妾室心术不正,叫她将院子搬得偏远了些,后来那妾室怀了孕,柳绿娥也是派人好生伺候着,从未亏待过那妾室。 柳绿娥的宽宏大量叫这京城所有男子羡慕,可唯独宁冲山自己对柳绿娥的宽厚气得牙痒痒,他多希望柳绿娥能多在意自己一些,但在柳绿娥眼里,跟那些武器招式都比跟他亲。 但宁冲山也无法,只得顺着柳绿娥的心意,多寻些她喜欢的东西给她,以讨她欢心,唯恐她突然有一日就不喜欢自己了。 所以这京城里一直都有“柳女无情,宁郎痴情”的说法,不过柳绿娥这性子,倒是叫孟云禾很是欣赏。 “我说了,想要孩子就叫其他人去生。”柳绿娥潇洒一摆手,“若是再缠我,我便与他和离!对了,去年春日宴我偶感风寒,这才没去,但当日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宁冲山那个没出息的,白白生得五大三粗的,到这种时候却是一点用处不中了,既然闷声不吭,一点儿都不帮着你们骂回去!那端王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若是我在那里,定要将他骂个狗血喷头!” 若是旁人这么说,孟云禾会觉得是那人马后炮。 但柳绿娥这么说,孟云禾百分百相信柳绿娥能做出这事儿。 “这不妹妹我也没吃亏么,”孟云禾好声安慰柳绿娥,“柳姐姐,你没有因这事儿跟武信侯吵架吧。” “怎么可能不吵!”柳绿娥一脸的理所当然,“他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一般畏畏缩缩,居然能看着旁人欺负你们,我差点就要把他休了!还好妹妹你有本事,但这也不代表着我能原谅他!” “那毕竟是在天子跟前,大殿之上”孟云禾笑得也有丝尴尬,“也不是想说什么便能说的毕竟也不是在市井之上嘛” “妹妹,我知晓你心好,你不必为他说话。”柳绿娥柳眉倒竖,拍拍孟云禾的手,“总之你和舟哥儿是我罩着的,日后我见谁欺负你们,我撕烂他的嘴!那端王也算是咎由自取,竟欺负到我家里人头上来了!” 柳绿娥话音刚落,突然一辆装潢低调的马车停了下来,一男子从车上躬身走下,听闻柳绿娥的话挑了挑眉,显是将柳绿娥的话听了进去。 柳绿娥突地就变了脸色,孟云禾鲜少见天不怕地不怕的柳绿娥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禁顺着柳绿娥的视线好奇地转过头。 只见来者面容白皙,五官姣好,虽然只见过他一面,但孟云禾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这不是太子又是谁? “见过太子殿下。” 孟云禾和柳绿娥齐齐对太子行礼,太子模样倒是随和,朝二人招招手,好像一点儿也不计较她们方才议论皇室中人。 “不必多礼。”太子面容温和,“孤听闻武信侯夫人举办了击鞠会,也想凑个热闹,夫人不介意吧?” 柳绿娥有些诧异,但便是她胆子再大也不敢拒绝太子啊,她摇摇头:“妾身自然是不会介意的,只是妾身家这地方儿小,妾身怕委屈了太子殿下。” “武信侯夫人哪里话。”太子摆摆手,笑得温和,“谁人不知,这武信侯府喜好蹴鞠,这府中场馆也是最大的。孤听闻武信侯府举行这击鞠会,便不请自来了,说到底是孤给你们添了麻烦才是。” 这太子言语之间如此客气,倒是叫孟云禾有些始料未及,但当日司鹤霄受刺之事孟云禾眼波流转,想起宫宴上太子对她莫名的笑意,她心头终是笼罩着一层阴云。 柳绿娥不敢迟疑,当即迎着太子走进去,孟云禾牵着司语舟,远远跟在后面,太子却主动放慢脚步,看向司语舟,眼中俱是慈怜。 “小公子又长高了不少。” “多谢太子殿下夸赞,小孩子本就一天一个模样。”孟云禾笑着说。 “大奶奶,”太子似乎是迟疑了一下,“当日小公爷遇刺,终究是跟我皇室有关,孤在此代端王给你们致歉。” 孟云禾十分诧异,忙低头说:“这叫妾身如何受得起,再说端王是端王,殿下是殿下,如何能混为一谈?” “大奶奶当真这样觉得吗?”太子神情试探,却有些不敢直视孟云禾的眼睛,“若是当日之事,与孤有关呢。” 孟云禾也正色望向太子:“那,太子殿下问心无愧吗?” 太子一愣,不知孟云禾为何要这样问。 “只要是殿下问心无愧,”孟云禾笑了笑,“那妾身便当真是这样觉得。” 太子又愣了愣,随后他微微俯身,轻轻摸了摸司语舟的头。 司语舟一向最讨厌旁人触及他的脑袋,但他现在已然聪明了许多,也收束起了往日里的张牙舞爪,他知晓眼前这人他根本惹不起,因而便老老实实地叫太子摸了头。 还好太子倒没得寸进尺,望着司语舟眼中流过怜爱,便跟着柳绿娥进了去。 孟云禾看司语舟绷紧的身子,不觉好笑:“辛苦你了语舟。” “无妨。”司语舟也有些郁闷,“我现在也没那么傻了,知晓有些人是我开罪不起的。” “一会娘给你奖励。”孟云禾牵紧司语舟的手,“走,我们去一展宏图!” 太子也来参加击鞠赛的事儿,令人始料未及,但不知怎的,这消息不胫而走,本来宾客稀少的武信侯府一时之间人满为患,各家各户都提着贺礼前来拜访,想一起参加击鞠比赛,其中更不乏一些世家贵女。 太子再过两年便到了娶妻的年纪,如今太子是继承大统的唯一人选,皇后又深得圣心,也难怪这些世家贵女如此时候就按捺不住了。 只是她们环佩叮当,珠环翠绕,又哪里像是要来打马球的模样?虽然这些人都不是空着手来的,但柳绿娥是个直爽性子,她本来就是邀请来的自己亲朋好友,想着大家伙在一块儿好好聚聚,尽心玩乐,如今倒都被她们给破坏了,柳绿娥的脸色可当真是臭的厉害。 但太子在这,她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将鞠杖挥得猎猎生风,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为了在太子面前展示自己,但凡会些骑术的就光彩夺目地上场,但统统被柳绿娥打得形容惨烈。 孟云禾与柳绿娥一队,可当真是沾足了柳绿娥的光,她现在骑术精通,但这击鞠的技艺却是平平,还好柳绿娥厉害,一路宛如开了挂般,将其他人都逐个击败,一连比了好几场,他们每一场都是以绝对的高分遥遥领先。 柳绿娥额上香汗连连,豪爽地坐下擦了一把子汗,宁冲山立马拿着茶水上前,柳绿娥也没瞧宁冲山一眼,直接端碗豪爽饮尽。 孟云禾也当真是佩服柳绿娥,这般粗鲁的举动被柳绿娥做出来,却依旧赏心悦目,孟云禾也觉得热得紧,刚拿出巾帕擦了一把汗,便见一只水波游鱼碗到了她面前。孟云禾惊喜抬眸,果真见着司语舟一脸别扭,正端拿着那只碗。 “看你方才出了那么多汗,这么拼命做什么,随便应付应付就得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孟云禾怪责司语舟不解风情,“凡事要尽兴了才有滋味。” “我总也说不过你,但你注意一些。”司语舟无奈,“总要紧着自个儿的身子才是。” “小小年纪,啰啰嗦嗦。”孟云禾笑了笑,“我知道了。” 柳绿娥将水碗一饮而尽,又瞧见场上那些莺莺燕燕觉得心烦,干脆举起碗大声道:“方才都是我们女子上场比的,如今也不能叫他们爷们儿这么闲着,躲在女子背后算是怎么回事,不如你们爷们儿也比比吧!” 宁冲山一向捧媳妇儿的场,当即站起来笑道:“好,那我就与我儿子一队,看谁能从我们爷儿俩手底下讨得好了去!” “我才不要跟你一队。”宁逢杭却是个有自个儿想法的,“我要与司家弟弟一道!” 司语舟突然被指到了姓名,有些不知所措,孟云禾却在背后拍拍他,鼓励说:“去吧舟哥儿,我知晓你可以的。” 宁逢杭这孩子虽性子淘了些,但对司语舟却是真心爱护的,孟云禾将司语舟交给他也能放心些。 司语舟看着那青草茵茵的鞠场,心里没由来的也有些痒痒,他站起身来,面上却依旧是故作高冷。 “那我就姑且试上一试。” 孟云禾觉得好笑,却也不戳破他。 “成,你就去试试。” 宁逢杭见司语舟理了他,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直上去牵住司语舟的手,将自己的胸膛拍得劈啪作响:“舟表弟你放心,我知晓你身子弱,我这做哥哥的一定能护好你!” 宁逢杭似乎没瞧见司语舟的一脸嫌弃,直拉着司语舟去做了准备,孟云禾掩嘴笑,他们这对儿也怪有意思,宁逢杭虽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了点儿,平时还有点儿暴躁,却是一腔赤子之心,而且对司语舟委实是好。 宁冲山眼见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跑了,无法,只能另找他人组队,他还没想好选谁,突然一道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武信侯,孤与你一道吧。” 宁冲山不可置信地望着太子,太子却温和而笑,宁冲山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击鞠赛很快就开始了,孟云禾望着马背上的司语舟,心里既骄傲又有些担忧,毕竟司语舟的年纪实在是小,孟云禾唯恐他有了什么闪失。还好宁逢杭倒是如他自己保证的一般,对司语舟护的紧。 如果有谁故意来挤司语舟,宁逢杭更是毫不客气地回骂过去,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那气概可丝毫不逊色于柳绿娥。 柳绿娥却大感丢脸,方才还威风凛凛的柳女侠,如今却用袖子挡着脸,唯恐旁人注意到她就是场上那个崽的母亲。 她的性子虽说也是泼辣了些,但她也从未像儿子这样泼妇骂街过啊,也不知这小子是随了谁了。 孟云枝紧盯着司语舟的一举一动,她又忆起了初见时那个如小病猫般的司语舟。 那孩子面容苍白,却一脸防备,从不肯向人敞开心扉。 如今,他却鲜衣怒马,在马球场上恣意飞扬。孟云禾瞧着瞧着眼底便泛出了湿意,这一路走来,司语舟的变化她都瞧在眼里,她真心实意地为司语舟高兴。 这时,她却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她稍稍从司语舟身上转开眼,却见太子朝她瞥来,见她看过去,太子立马转开了眼,叫孟云禾疑心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比赛没多时便结束了,宁冲山和太子位列榜首,宁逢杭和司语舟虽说年纪小,却也发挥出色,宁逢杭输给老爹,十分不服气,嘴里还嚷嚷着要重新再来。 叫孟云禾有些意外的,却是太子。 因方才太子那奇怪的一眼,孟云禾便多注意了太子些,太子平日里就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可方才在那马球场上太子却杆杆干脆利落,挥洒自如,而且少年脸上的表情也朝气逢勃,仿佛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活了过来。 这太子,身上究竟埋藏着多少秘密?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孟云禾收起心思,微笑着朝司语舟张开了双臂,司语舟却有些不好意思,在距孟云禾几步之处停了下来。 “我打的并不好,你会不会对我失望啊。” “怎么会呢。”孟云禾微笑,主动靠近司语舟耳语,“你只是年纪小,等你再大些,我相信你能碾压所有人!” 司语舟也被她逗笑了。 太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瞧见孟云禾与司语舟的模样,眸色不自觉地划过羡慕。 太子在外游玩了一整日,等回宫时已是傍晚近夜,宫殿里没有掌灯,一片昏黑,太子刚踏进去脚,就听见一道冷冽的女声幽幽响起。 “李其源你真是出息了,本宫的话都敢不听了。” 摇曳烛火映出一张惨白的女子面容,明明是温婉秀气的长相,但因不苟言笑,那张脸瞧着就如同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母后” “跪下。” 皇后直接打断太子,声音幽冷。 第53章 中秋 太子什么都没说, 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皇后端着那盏灯站起身来,走到太子跟前,声音依旧平静如死水。 “李其源, 你越来越不听本宫的话了,本宫对你付出那么多, 你又怎能忤逆本宫呢?” 皇后从袖子里缓缓掏出一根鞭子。 “看来,今日是要你长长教训了。” 太子什么都未说,仿佛习以为常般的,掏出一方帕子咬在了口中, 他知道, 如果发出动静, 只会换来更为严酷的惩罚。 一鞭子狠狠落在了他背上。 李其源咬紧帕子, 不发一言, 随着一鞭子重过一鞭子朝他袭来,他感到眼前更加昏黑, 在昏昏沉沉的疼痛中, 他耳边突然就浮现起了那女子温暖和煦的眸子。 “那, 太子殿下问心无愧吗?” 他当真问心无愧吗? 他此生,还能问心无愧吗? 转眼就到了中秋。 孟云禾一家三口此时正在进宫的路上,因为这两年是为多事之秋, 今年的春日宴也没举办。不举办也好, 去年闹出了那么大的事儿, 叫孟云禾心里多少留下了些心理阴影。 但今年中秋节, 皇贵妃邀他们进宫小聚, 因是家宴, 孟云禾也没穿正式的命妇服,选了云雁纹锦滚宽黛青领口对襟长衫和杏子黄软缎百褶罗裙。司鹤霄也穿的随意, 一身月白色银丝安稳团花圆领袍瞧起来倒像是个翩翩书生。 司语舟穿着蜜合色绸杭直裰,如今他已经快满十岁了,小少年神仪明秀,朗目疏眉,虽与司鹤霄眉目间生得不太相似,但父子二人不说话时,那股子疏冷之气可当真是一模一样。 司鹤霄自从与孟云禾圆房后就特别爱黏着她,他这一年诸事烦扰,几乎是没有一丝自个儿的时间,但他得了空子必定要去瞧孟云禾。孟云禾也已经习惯了有他存在,每日瞧着司语舟和司鹤霄,她觉得日子过得十分充足和惬意。 这一年多发生了许多事,虽说时局动荡,但科举还是在柳家马球会后如往常一般照常举行了。孟锦烨不负众望,高中探花,十七岁的孟锦烨姿容如玉地骑在高头大马上,虽并未引起当年司鹤霄假扮的谢灵玉那等风气英秀,神姿高彻的万人空巷场面,可也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大盛向来有榜下捉婿的传统,不少世家老爷都瞧中了孟锦烨,纷纷向孟二老爷打听孟锦烨的事,透出想要与孟锦烨结亲的念头,倒是将孟二老爷吓得不轻,直说自己儿子还小,还想着多为大盛效力,婚姻大事就暂且放上一放。 赵氏的儿子孟锦煊也中了,虽然名次排于微末,但好歹有了功名在身。孟锦煊被授予了京城以外的官职,没几日便走马上任了。孟锦煊这两年来受孟大老爷影响很大,对孟大老爷极其佩服,也不嫌官职小,反而跃跃欲试,想要同孟大老爷一样到了地方为百姓们做好事。 如今孟二老爷的三个儿子,只有柳姨娘所出的二哥儿孟锦烁没甚出息,柳姨娘跑来孟二老爷这里求了好多回,想要孟二老爷为孟锦烁求个一官半职,但孟二老爷丝毫不为所动。孟二老爷经历了那么多,终于看清了谁才是为他好的人,想起早年间柳姨娘的挑拨离间,致得他与赵氏夫妻失和,他越想越后悔,也不去往柳姨娘那里了。但赵氏似乎也是想开了,不再耿耿于怀与孟二老爷的夫妻情分,反倒是和许姨娘相处的更多些。 好在孟锦烁虽不学无术,却不像孟锦昱那般是个奸邪之辈,他只是平日里喜欢斗斗鸡,去去赌场,与司鹤清还是玩的不错的狐朋狗友。但司鹤清这两年改过自新,已经不怎么去赌坊了,孟锦烁自己无趣,在赵氏的操持下娶了上林苑右监正之女朱氏,渐渐地也收起了以前顽劣的性子,现在朱氏怀孕,孟锦烁大多时候都在家陪伴朱氏。 孟家之前经历了孟锦昱、孟云苓之事,在京城中脸面尽失,如今孟家二兄弟高中,孟二老爷才觉得缓过来一口气,孟家也不再像前些日子一般大门紧闭,终于肯开门迎客了。 至于孟云枝,不知怎的,她突然变了念头,嫁去了之前孟二老爷为孟云苓选定的那绸缎庄子老板为妻,这还是孟云枝自个儿主动提出来的,谁也不知她为何突然就变了想法。 赵氏不想让她再嫁,但孟云枝这回却是铁了心思。孟二老爷便劝赵氏,说那绸缎庄子老板手段虽厉害,但人品绝对醇厚,孟云枝既愿意嫁就让她嫁过去吧。之前孟云枝和赵淮书和离,虽两家瞒的好,但还是弄出了不小的响动,这回孟云枝出嫁极其低调,那新郎倒是满满的诚意,虽然路途甚远,还是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前来接亲,孟云枝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送走了。 孟云禾想着孟云枝一生心高气傲,最后却连婚事都是这般草草了结,想当初孟赵两家联姻,十里红妆,好不风光,如今却拆成两段离愁。 她记得是她带着司鹤霄,司语舟回家恭贺孟锦烨高中没两日,便传出了孟云枝要再嫁的消息,孟云禾心想难道这事儿跟她有关?但一想大抵是她想多了,左右她与孟云枝日后再无干系了。 司鹤霄见孟云禾似乎是在想心事,他遭受了忽略,心里头不爽利,便挽过孟云禾的手,不断摆弄她玉白葱长的手指,试图引起孟云禾的注意。 孟云禾见男人孩子气的模样,感觉好笑,现在这司鹤霄比司语舟都要幼稚多了,随着司语舟年纪变大,他从小时候的“爱爹狂魔”也变得越来越嫌弃他这个幼稚爹。 “鹤霄,这父亲这么三年了,一趟也没回来。”孟云禾有些忧心忡忡的,“这过年他也没回来一趟,你瞧这正值中秋佳节的,他一人在外,得多么孤独啊。” “北蛮性格凶残,若不镇守,就会越过边关侵扰百姓。”司鹤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边塞离不开我父亲,过几年若是朝局能稳定了,一定要平了北蛮,永绝后患。” 司语舟听着这话,神情若有所思。 没多时,他们来到了皇宫,皇贵妃特意为他们准备了步辇。如今孟云禾与皇贵妃也有小半年没见,皇贵妃见着她就拉着她的手说亲热话,倒是将两个男子晾在一旁,好不尴尬。 没一会儿就到了夜晚,月落人间,金玉满盘,皇贵妃在院中摆了一张小石桌,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月团儿和佳酿,孟云禾几人落座后,只见一男子身穿杏黄团花锦衣缓缓走来,男子身体消瘦,面容苍白,孟云禾自然识得这男子,忙朝他行大礼。 “不必多礼,权当是家宴了。”皇上李昭笑容温和,看向司鹤霄,“凌云,你娶妻也有几年了,你这媳妇跟朕倒一直是客气。” 孟云禾谢恩起身,眼神也跟司鹤霄快速交流了一下。 谁也没告诉她,皇上也来啊! 司鹤霄笑得倒坦然:“云禾,昭哥虽为皇帝,但在我眼里就如我的亲生哥哥一般,你也唤他一声兄长即可。” 这她可不敢。 皇贵妃轻笑一声,调侃道:“陛下是司鹤霄的兄长,我是司鹤霄的姑母,如今我又是陛下的嫔妃,这关系是不是很乱。” 司鹤霄接口说:“你也就占个我姑母的名头,平常行事,又哪有一点儿有个姑母的样子了?” “你这崽子,怕是又忘了你小时候我是怎么收拾你的了。”皇贵妃作势便撸袖子,“等我哥回来,你看我不叫他将你脱了裤子打上一顿!” 李昭哈哈大笑,似是很喜欢看着这姑侄二人斗嘴。 “今日云禾还说,父亲常年镇守边关,中秋过年的也不得回家一趟。”司鹤霄神色有些低落,“说起来,到底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应该让父亲回京颐养天年,我替他镇守边疆才是。” “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我哥他哪有你那么好用的脑壳儿,你在京中看似步步安稳,实则步步惊心啊。”皇贵妃捏了一个月团儿开口说,“我哥那个耿直的性子,若是换了他坐在你这个位置,怕是没几日老头就败下阵来了。你若真要做个孝顺儿子,就别拉我哥来这京城受罪了。” 孟云禾心中一暖,这姑侄俩虽看起来每日斗嘴,纷争不断,但皇贵妃显然能立马察觉到司鹤霄的心思,这几句话说得也看似调笑,实则安慰,显然是想宽了司鹤霄的心。 司鹤霄自然也懂了皇贵妃的用意,只看了皇贵妃一眼也没出声反驳,李昭一直笑着,此时却突然看向司语舟:“说起来,舟哥儿也有几年没见着国公爷了吧?” 司语舟没想到突然就问着了他,他看着李昭,点了点头:“我只见过祖父一面,而且年岁太久,已是记不清楚了。” “北蛮侵扰不断,国公爷就是我大盛的定海神针。”李昭有些惭愧,暗自里捏紧了拳头,“待得时局稍安,朕一定要出兵北蛮,彻底为百姓平了这无休止的侵扰。” 皇贵妃朝李昭点点头:“陛下莫急,会有这么一日的。” 李昭笑笑,收束起方才的情绪:“来,中秋佳节,莫要说那些不开心的事儿,喝酒,喝酒!” “陛下身子不好,还是莫要喝了。”皇贵妃说,“你瞧着我们喝便是了。” “这可不成,瞧着你们喝,可是要将朕的馋虫彻底勾出来吗。”李昭笑着说,“朕少喝一些便是了。” 孟云禾瞧着,皇贵妃与皇上之间,看起来还真不像是夫妻,皇贵妃对皇上,更是一种家人一般的关心。 孟云禾与司鹤霄相视一笑,也举起了酒杯。 中秋佳节,良辰美景,几杯酒下肚,孟云禾脸颊发红,已有了飘飘醉意。司语舟瞪她:“你酒量这般差,还是莫要喝了!” “难得今日高兴,你休要管我。”孟云禾放下酒杯,揉了揉司语舟的发顶,“小小年纪,就这般啰嗦,咱俩到底谁是长辈啊?” “是啊。”李昭竟然帮着孟云禾劝司语舟,“舟哥儿,今日难得,就莫要管你母亲了!” 搁在平时,孟云禾对李昭还有几分惧意,可酒壮怂人胆,她也忘了尊卑,好似眼前这人真的就只是司鹤霄的哥哥一般。 “昭哥!”孟云禾也跟司鹤霄一般称呼李昭,“还是你懂我,我敬你一杯!” 李昭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弟妹豪爽!” 司鹤霄看着孟云禾,眼里满满的爱意:“她总是这么可爱。” “是啊,”李昭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当年我的她也是” 李昭及时地止了口:“鹤霄,桂银,云禾,今日难得一聚,咱们干!” 孟云禾不知喝了多久,头脑昏昏发沉,她只知时候已经不早了,便强撑着唤来宫女,要宫女带司语舟前去睡觉。 “我不睡!”司语舟不情愿,“我要看着你,若我不在,谁知你一会儿又会折腾出怎样的乱子?” “你父亲在这呢。”孟云禾以手托下巴,头脑发沉,“你父亲看着我还不够啊,你快去睡觉,小孩子要长身体的!” “父亲跟你一样不靠谱。”司语舟白了司鹤霄一眼,“你上回也是喝了冷酒,肚子疼了许久,现下你自己竟是都忘了个干净。” 司鹤霄: 尽管司语舟不情愿,最后还是被无良父母亲逼迫着去睡觉了,李昭望着司语舟离去的身影,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沉浮。 “弟妹真是关心舟哥儿,自己都喝成这副模样了,还记着关心着舟哥儿。” “他是个好孩子,他也关心我。”孟云禾抱着酒坛子,“我还可以再喝!来!” 李昭笑着摇摇头,方才他们几人酒到酣处,快意不止,若是可以,李昭真想将这一刻无限延续下去 可是他不能。 李昭收束起笑容:“凌云,桂银,我的寿命,怕是只剩下不到一年了。” 孟云禾手中的酒坛子“哐当”一声落了地。 “本不想今日告知你们的,可是。”李昭低下头,“身为帝王,我没法选择。” “昭哥”司鹤霄立马就红了眼眶。 “凌云,不必难过。”李昭温和地笑着,“人生终有归途,虽然哥哥还想再陪着你们,可是我做不到了。” 孟云禾也酒醒了大半,她也轻拍着司鹤霄的肩膀安慰他。 此时只有皇贵妃最为清醒,她眼眶通红,但还是冷静地看着几人:“陛下,你有何打算?” “我太子资质虽平,可这孩子本性淳善,毕竟咱们费心栽培了他这么些年,我现下已将朝堂整顿的差不多了,只要他无大过,至少这世间的祥和安定是可以保证的,但是王家不能留。王家若留,势必会搅乱朝堂,这世间也将不得清明。” “看来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了。”司鹤霄红着眼说。 “是啊,不过已经比我预料的好多了。”李昭慢慢合上眼眸,微微笑着,“借着端王的事,至少这朝中的大多毒瘤已经被拔除了个干净,王家虽根深叶茂,在各地都有势力,但这已是对我们预料的要好得多了。” “嗯,我们大都安排了自己的人手。”皇贵妃点点头,“如今只要肃清王家,为太子铺好路就行了。” “如今我要以最后的余力,争取为百姓开创一个太平盛世。”李昭笑着,一手拉过司鹤霄,一手拉过皇贵妃,“凌云,桂银,只是,日后要辛苦你们多看顾着了。” 司鹤霄和皇贵妃早已泪湿眼眶,就连李昭自己,都红了眼睛。 孟云禾愣愣地瞧着这一幕,酒已醒了大半。 美梦易醒,人事易分。 孟云禾抬起头,只见一团乌云遮住了明月,但依旧有柔和的光从云层后透出来,微渺却坚定 要变天了啊。 第54章 终章 这一年来, 朝臣们都瞧了出来,皇上的身子每况愈下,有一次居然在朝堂之上就口吐鲜血, 太子即位已是大势所需,王家的权势如日中天, 不少人此时就急着朝王家投诚,好在太子即位后,为自己提早谋得前程。 王家行事也愈加的张狂,朝堂之上竟敢直接顶撞皇帝, 奈何皇帝病弱, 气急之下又吐出了鲜血。 王家子弟也越来越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在京城之中横行霸道, 俨然就如太子已经登上了帝位一般, 而王家,俨然也成了这京中的霸王。 就在众人以为大局已定之时, 王家分散在各地为官, 掌握着军需和庶务的子弟突然都被抓了起来, 此时正在王家最张狂的时候,京城尚能如此,地方为官的王家子弟行事更是毫不收敛, 简直将自己当做了当地的土皇帝, 百姓们早已怨声载道, 民愤沸腾, 如今王家子弟被抓, 百姓们一片叫好。 王家子弟被抓后, 皇帝快速罗列了他们的罪名,将他们定了罪, 而且原本的官位都替换上了自己的人手。此时消息才传回京城,王家老爷,奉国公王雄才得了信儿,王雄如今做着左都督,气势极盛,他当即冲上大殿,骂皇帝过河拆桥,折辱功臣。 若是往日,王雄此举必然会受到斥责,但此时大家都心知肚明,太子即位在即,若是在此时得罪王雄,必然会遭受报复。但依旧有臣子忠义,当众斥责王雄,就在局面难解之时,太子居然走上了大殿。 太子捧着卷轴,大声宣言自己根本不是皇帝亲子,乃是皇后与端王私通所生,他不配为太子,更不配登上帝位。而王家,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手中如今拿着的,便是这些年收集的王家累累罪证。 群臣皆震惊不已,不光是因为太子的身份,更是一向软弱温和的太子此时居然自毁前程,在即将得登大宝之时,亲手切断了自己所有的希望。皇后衣衫凌乱地奔上大殿,上来就给了太子一个耳光,太子却笑得形状癫狂,他看着皇后,眼中居然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我被你们摆弄了一生,如今,终于轮着我自己做一回主了!” 李昭也被这接连变故弄得说不出话来,李昭想起身说话,此时却气血上涌,头脑发沉,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气力,这时他又口吐一大口鲜血,鲜血喷到龙椅之上,宛如一朵凄艳梅花,太子冷静地指挥着侍卫将王雄和皇后羁押,随后便奔向龙椅,握住了李昭的手。 李昭望着太子,眼中却没有震惊和厌弃,李昭温和地笑着,在太子耳边耳语了些什么。 太子眸中闪过惊色,而后立马指挥着将李昭送回寝宫,并召了太医前来会诊。 * 司鹤霄匆匆忙忙地回到国公府,却发觉孟云禾已经在等着他了。 “云禾” “外头的事儿,我已经听说了。”孟云禾语气平静,却藏不住眼中的伤痛,“你是来领舟哥儿进宫的对吧。” “云禾,”司鹤霄大为震惊,“你是如何知晓的?” “先前不知,”孟云禾垂下头,“但中秋那一日便知晓了,那日我喝醉了,酒醒后才意识到不对劲。陛下他看舟哥儿的眼神,分明是看自己孩子的眼神,我也是一位母亲,我懂的。” “云禾,本来昭哥他永远不想叫人知晓的。”司鹤霄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已决意叫舟哥儿一生安乐太平,他说,舟哥儿跟着我们很好。他也早知太子不是亲生的,但太子虽才能不出众,性子却不坏,他已决意要叫太子登基,只是太子居然得知了自己身份,并于群臣面前说出此事,如今太子已经当不了皇帝了。宗室中如今也没有优秀子弟,头两年倒是有一个淮安王品行纯良,可去年他因病亡故了,如今,如今,便只有” “那便要夺走我的舟哥儿了。”孟云禾捂住心口,“其实,我没有资格这么说,旁人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儿,无数人为此撑得头破血流可,你可曾问过舟哥儿是否愿意?” “母亲,我愿意的。” 只听一少年语声响起,司语舟居然从里间走了出来,孟云禾极为震惊:“舟哥儿,你什么时候藏在里头的?” “我听到外头的动乱,已经猜到了父亲会来找你。”司语舟朝孟云禾眨了眨眼,“母亲,我是不是越来越聪慧了?” 孟云禾只觉得心痛如绞:“舟哥儿” “其实我早就知晓了。”司语舟看向司鹤霄,“谢先生教我的,可不止是科考该考的东西,虽然陛下说想要我只做个生活在民间的普通孩子,可是他身为帝王,又怎会不做两手准备呢?他总是先考虑天下,再考虑我的。他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了,只是我心中一直不愿相信而已。也是那日中秋宴,我瞧见陛下看我的眼神,满是慈爱和不舍,在那一刻,我笃定了想法。今日时局动荡,谢先生便教授我如何应对这朝局,而且这应对之策,可不是一个臣子所该做的,这时我便全然懂了,只是父亲,我还想问一句,这谢先生,到底是谁?” 司鹤霄苦笑:“谢先生,本名傅舞璎,早年间曾高中状元,后担任国子监司业,是陛下要他来教导你的。” “傅先生是一个称职的老师。”司语舟点点头,“这几年,他将该教我的都教我了,但是,母亲教我的更多。” 司语舟看向孟云禾,孟云禾立马就流下泪来:“舟哥儿,若是你不愿” “那母亲要如何。”司语舟又眨了眨眼,“难道母亲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带我逃走吗?” 孟云禾擦了一把眼泪:“若你真的不愿,我真的可以带你走,我带你回我的世界,那你就不用再面对这一切了” 司语舟握住孟云禾的手:“母亲,我是愿的,其实我一直向往着权力,只是我更看重父亲和母亲。曾经我猜到自己身份时,也曾想过当我手握权力时会是何种样子,但一想那我可能就要与父母分离,便想着还是算了,我对权力没有执念,但若要我必须接下它,我愿意承担自己应有的责任,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司鹤霄拍拍司语舟的肩膀,却是什么也没说。 “我不愿承认自己是李家的子弟,但我愿尽李家子弟应尽的责任。当初跟着母亲回孟家,那个女人出言侮辱母亲,可我却那么弱小,在一旁什么都不能做,当时我就觉得若我有一日手握权力,就能更好地保护父亲母亲了。”司语舟微微笑着,“但这只是一开始的念头,后来我的格局越来越大,谢先生教我如何为苍生谋福祉,母亲教我看这人生百态,感受百姓的疾苦,我已不再着眼于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当年母亲费心叫我振作起来,叫我强身健体,后来在宫宴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维护我,我就决意,我此生绝不做一个无用之人,不管我身处什么位置,我都要像母亲当日所说,不负此生。” “好孩子。”孟云禾擦干眼睛,挤出一个笑容来,“当年我也决计想不到,你会登至这世间的绝高之处,但不管你走到何处,我都会陪着你。” “那就好,只要不失去娘,那我便无后顾之忧了。” 司语舟看着孟云禾,又看向司鹤霄,牵起了司鹤霄的手。 “爹,娘,我们进宫吧。” * 宣德殿中充斥着一股浓厚的药味,穿着厚甲的侍卫将宣德殿重重把守,但孟云禾一家子却一路畅行无阻。 他们进去时,瞧见太子此时正陪伴在李昭身边,皇帝面如金纸,嘴唇苍白,看见他们进来,强撑着坐了起来,司鹤霄忙上前去将李昭扶起来。 “凌云,云禾,你们来了。” 李昭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站在最后的司语舟。 “舟哥儿” “陛下,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我的真名是什么了。” 司语舟表现得极其镇定。 “你叫李其溯,字语舟,你的名字和表字,都是朕当初为你取的。”李昭缓缓说,“泛水游舟,不语风流,最终却还是要溯流而上,担此重任。你过来,让朕瞧瞧你。” 司语舟走上前去,任李昭握住了他的手。 “这些年朕将你的身份掩藏的极好,没有任何人知晓你是朕的孩子。”李昭轻轻闭上眼睛,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往事,“因为朕曾答应过你娘,说要叫你做一个世间的平凡孩童,快乐无忧。她说反正我日后还会有很多后妃,还会有很多孩子,便放过你吧,可是最终,朕却还是终究要对她食言了,到了下面,朕不知该以何脸面面对她啊。” 司语舟没有说话,前太子李其源却满脸惭色地开了口:“父皇,对不起,都是王家的过错” “源儿,朕憎恨王家,却从未怪责过你。”李昭温和笑着,“朕知晓你从小到大遭受过些什么,太后和皇后为了自己的欲望,叫你命不由己,你虽是太子,看起来风光无限,但其实她们两个心里扭曲,对你非打即骂,叫你感受不到一丁点来自家人的慈怜但朕又有什么资格说她们呢,朕也是一样,明知你不想登上帝位,却还是装作不知,就这么想要将这重担丢给你。” “不,您永远是孩儿的父皇。”李其源扑到李昭身上痛哭,“从小到大,只有在您这儿,孩儿才能得到一丝怜爱,明明您自己也处境艰难,却还是尽力维护着孩儿。父皇!孩儿不想做皇帝,并非因为自私,也不纯是为了报复王家。而是孩儿知晓,我并没有那个能力,若孩儿登基,王家便如这朝堂之上的蛀虫,百死不僵。我知晓父皇为了如今的大盛付出了一切,掏空了身子,我不能辜负了父皇的心血,叫大盛在我手中衰落下去。” “罢了,总归是朕强迫你的。”李昭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其实朕有愧于你,更有愧于舟哥儿,可如今却是要将这飘摇江山交到舟哥儿手上了。若是他平庸无能也就罢了,可傅舞璎告诉朕,舟哥儿才能出众,精通谋略,生性淳善,正是天生帝王之命。” 这个“天生帝王之命”一出,周围鸦雀无声,连李其源都不敢再抽泣了,只觉得这几个字极其沉重。 李昭拉过李其源的手,又拉过司语舟的手:“源儿,日后溯儿登基,你要尽力辅佐于他。朕已留下遗旨,说朕与你有一场父子的缘分,封你为宁王,朕知你素来喜爱武学,但你母后却从来不肯叫你摆弄这些,只一心想叫你学习帝王权术,如今你也才十七岁,日后,你可实现你的抱负了。” “父皇”李其源流下泪来,“父皇,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儿臣舍不得你你走了之后,再也没人心疼儿子了。” “别哭。”李昭虚弱地抬起手,“凌云,云禾,我有事相托你们。” “昭哥,你我之间,自是不必多说。”司鹤霄心里难受,但还是努力挤出笑容,“你直说便是。” “我已经将你封为摄政王,日后,你在背后辅佐舟哥儿,与他一同做决策” “昭哥,这如何使得!”司鹤霄忙出声拒绝,“你不用如此,我也一样会” “因为我信你。”李昭虚弱地打断司鹤霄,拉住司鹤霄的衣袖,“凌云,我时间不多了,你叫我说完。你还记得儿时,我住在你家中,有一日咱俩因做错事情被国公爷打了一顿,你我心中不服,便坐在房顶饮酒戏言,说若有一日你我权力在握,定要平分天下。” 司鹤霄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意:“我自然记得,后来因为偷喝酒,你我又被老头子揍了一顿,那只是儿时戏言罢了” “但我从未有一日忘过。”李昭笑着说,“当初我登基,若不是有你,有国公爷,有桂银,我根本活不到现在,我从来都愿意与你共享这天下。当初你化名参加科考,我为了锉你锐气,故意只点了你探花,其实我也有私心,自古以来皆有传言,说这探花郎是最俊俏最风流的,我身子病弱,亦是走不出这皇城,但我想看着我的少年,我的弟弟,他意气风发地骑在高头大马上,成为流芳千古的佳话。” “昭哥,你真是糊涂了。”司鹤霄又哭又笑,“当着你弟妹的面,说什么风流。” “弟妹。”李昭又虚弱地看向孟云禾。 孟云禾走上前去:“昭哥” “我很庆幸,凌云娶了你,溯儿有了你这个母亲。早年我帝位没坐稳,又必须要凌云为我在外奔波谋划,因此我们两个大男人只知道一昧地保护溯儿,将他圈禁在国公府,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李昭眼含热泪,“我知道,傅舞璎只教了他文治武功,权势谋略,是你教会他如何过好这一生,教他睁眼看这世间。” “昭哥,你不必感激我。”孟云禾揽住司语舟的肩膀,“舟哥儿也给予了我很多,日后,我也不会离开他。” “我很佩服你,但我还有一事想麻烦你。”李昭突然看向李其源,“我除了溯儿之外,还有一子,我想将我这个儿子,也托付于你,他虽贵为太子,但早年间受尽苛待,所有人都将他当作是争权夺势的器具,无人在意过他的感受,今日他终于为自己活上了一回,日后,请你们帮我看顾着他。” 孟云禾愣了一下,正好看见李其源朝她看过来,以前李其源就曾在宫宴上用这种眼神看她,那时她还不明所以。 “司大奶奶,不,现在应该称呼您为摄政王妃了。”李其源朝孟云禾轻轻一笑,“我自幼受母后和太后虐待,长此以往,便特别贪恋年长于我的女子,恰好叫端王发现了这个秘密。那日在御花园,端王故意找来您妹妹孟四姑娘,想要她服侍于我,但那时你和溯儿走来,我一直听着您与他说话,竟是听得入迷了我当时想,若我也有这样的母亲该多好。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碰孟四姑娘,但她扯乱了自己的衣裳勾引于我,后来大抵是为了报复,故意说叫溯儿瞧见了我们,才惹得端王情急之下下手,伤了摄政王,这到底还是同我有关,是我对不住摄政王。” 原来如此,难怪当时太子会以那种眼神看她。 她也曾怀疑过此事牵扯到太子,但后来端王一死,此事断了线索,之后在马球会上遇见太子,从太子的眼神中,她便自主地撇清了太子的嫌疑。 他本性不坏,只是身不由己。 “昭哥,你放心,既是你的孩子,我和鹤霄一定尽力看顾,”孟云禾承诺,“祝他完成此生所想。” “那便好,”李昭似是放下了心事,看向李其源,“你母后我也不会赐死她,我叫人将她送去行宫,在那里颐养天年。” “谢父皇。”李其源闭上眼睛,“她操纵了我的一生,如今,我终是摆脱她了。到底是我的生母,父皇愿全了她的性命,孩儿感激不尽。” “凌云,我走后,你不要难过。”李昭握住司鹤霄的手,轻声说,“哥哥舍不得你难受,你过来,我有一句话想要说与你听。” 孟云禾牵着司语舟退后,李其源也自觉地退后了几步。 李昭握着司鹤霄的手,此生种种走马灯似的回荡在眼前,看着司鹤霄通红的眼睛,他终是又拥住了这个他一直视作亲生的弟弟。 “凌云,别难过,这些年我一直过得很累,现在我终于可以去找你兰姐姐了。好在这障碍已经铲平得差不多了,所以我才要你帮着溯儿,不要叫他像我一样辛苦,我相信,他一定会做的比我出色。”李昭拥紧司鹤霄,轻声说,“待我走后,寻个理由叫桂银假死吧,这些年我们一直如亲人般相处,我也从未碰过她,如今,该还给她自个儿的幸福了。” “好。”司鹤霄已是泣不成声。 李昭松开司鹤霄,神情看起来更是虚弱疲惫了:“你们都先出去吧,我这一生,还从未与自己的儿子独处过,我想跟溯儿独处一会儿。” 孟云禾拍了拍司语舟的肩膀,和司鹤霄,李其源一同走了出去。 司语舟坐在李昭的床前,眼神里还带着些别扭。 “溯儿,你母妃芳名陶韵兰,是我此生所爱,当我还不是皇子时,便笃定了这辈子就是她了,她心性善良,平生最喜好玉兰花,她这个人啊,也如玉兰一般清净高洁,不染尘埃。后来我做了皇帝,她委屈自己跟我进宫,在生你的时候着了太后的道,断送了性命。” 司语舟却有些出神。 他骤然想到,孟云禾也是喜爱兰花的,冥冥之中,孟云禾居然与他的生母喜好一样,难不成这真是上天注定好的吗? 他的亲母,死于非命,上天怜悯他,这才又给了他一位母亲。 李昭顿了一下,已然是气若游丝:“我知晓那时的我护不住你,便对外宣称她生下一个死婴,将你送去给了凌云照料,她不愿叫你参与这宫廷纷争,当时便要我保证,永远不将你牵扯进这些事由中来,可我听傅舞璎提及你如此出众我还是敌不过自己的私心。我已然负了她,当初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却没有做到,现在,我终还是要负了你了。”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陛下,我很感激你,为我挑选了这么一对好的父母。”司语舟笑得坦然,“如今,我刚满十一岁,心里也有了建功立业的畅想,你便将这世间最高的位置给予我,让我尽情施展自己的愿景和抱负,当年你护不住我,错也不在于你,我这些年过得很快乐,你又有何对不起我的呢?” “好,好”李昭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嘴里便喷吐出了鲜血,他拦住想要去喊太医的司语舟,“你是非分明,心怀苍生,文治武功,皆是不凡,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皇帝。只是” 李昭突然握住了司语舟的手,司语舟直觉里想甩开,但还是忍住了。 “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父亲?” 李昭眼中满是祈求和渴望,这是司语舟第一回 在他眼中看到这种神情。 “父亲。” 李昭嘴角滑过一丝笑容,他定定看着司语舟,最终还是慢慢合上了眼,紧握住司语舟的手也缓缓松开了。 司语舟愣了一下,他站起身来,看向神色安详的李昭。 “陛下,您安然去吧,我没有骗您,您从未亏欠过我什么。只是”司语舟眸色转深,脸上神情风雨莫测,“我此生的父亲与母亲,俱都只有一位。” 司语舟转过身朝外走去,少年身若朗竹,面色沉冷,手稳稳地推开宣德殿的大门,只见外头朝臣已然跪了一地。司鹤霄和孟云禾站在一旁,此时孟云禾正担忧地看着他。 司语舟眼中流过一丝暖意,他对着孟云禾轻轻点点头。 “先帝驾崩,朕乃新帝!” 世人皆未想到,当年的惠妃居然还留下了一子,居然就是那个生母不详的国公府小公子,这镇国公府真是卧虎藏龙,先前藏了先帝,如今又出了一个新帝。 先帝传位于此子李其溯,先太子虽不是先帝亲生,但先帝感念于与太子间的父子情分,将先太子封为宁王,将镇国公府小公爷封为异姓摄政王。 自然有臣子对先帝此等决议不满,但此时王家已除,新帝李其溯和摄政王已将天下兵马大权牢牢握于手中。 眼见着掀不起大风浪,便有臣子瞧着新帝年幼,故意在朝堂上为难新帝,没想到新帝虽然才十一岁,却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反倒噎得那臣子说不出话来。 而且新帝年纪虽小,脾气却是不好,并不如先帝那般手段温和,只不过短短一年时间,新帝就在摄政王的帮助下将朝中有异心之人尽皆揪出,而且减免赋税,广开言路,大惩贪官污吏,令百姓和乐,国家兴盛。 引得民间纷纷称赞新帝仁德,说新帝乃是天命所归。 至此,再也无人敢轻视这位小皇帝。 先皇后作恶多端,但先帝仁厚,还是放了她一条生路,命人将她幽禁行宫之中,终身不得出,但先皇后却不甘于此,竟在途中收买侍卫,联合了王家最后的残余势力意图作乱,但摄政王对此早有防备,安排的人手将先皇后包围,先皇后眼见希望散尽,最后关头举刀自戕。 只有宁王一人敢为先皇后披麻戴孝,又过了半年,宁王主动前往军中历练。 在李其溯登基的第三年,他突然做出了出兵北蛮的决策,李其溯御驾亲征,鼓舞士气,而打头阵的,俨然就是当初被嘲弄为废物的宁王。在摄政王司鹤霄和镇国公的合力征讨下,北蛮被灭,但李其溯下令善待百姓,将北蛮化为州县,成为大盛的一部分,以大盛法度治之,以大盛之礼教化,北蛮百姓与大盛的百姓待遇也一般无二。 一直以来与大盛关系平和的南离见此情形,主动朝大盛称臣,归为大盛州县,从此一并管理。 自此,天下统一,四海升平,大盛终于迎来了太平盛世。 第55章 国公府日常番外一 李其溯登基后, 边境和顺,诸事太平, 刚一登基时的动荡也在摄政王的帮助下渐渐扫平。摄政王虽大权在握,却与新帝有着父子的情分。摄政王尽心辅佐新帝,帮助新帝在登基后没多久便做出一番建树,渐渐朝堂上质疑摄政王的声音也越来越少。 李其溯如今也才十二岁,却是才思敏捷,心思深沉,一开始还有不少朝臣看着他年纪小对他心存轻视, 可随着他登基后一系列铁血手腕的实行, 却是再也没人敢小觑他了。 不过这可是苦了司鹤霄, 这一年来, 他几乎是天天住在宫中, 都没有时间和孟云禾风花雪月了。 孟云禾一有时间便会来宫里陪伴司鹤霄和李其溯, 但这一年来她也实在是太忙太忙了。 首先便是在她和孟云蕙的共同操持下, 她们的女子学堂终于开办了起来,因为是摄政王妃一手操办,倒是革除了不少往日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眼光, 不少女孩儿和孟云蕙一般, 都可读书习字, 踏出家门。 除此之外, 她们还创办了招收孤儿的慈善堂, 将那些小孩儿收进来, 根据他们的兴趣爱好和特长, 教授他们手艺, 以期日后能够养活自己。还有不少贫苦人家看这慈善堂里能吃饱饭,孩子也穿着整洁, 主动将孩子抛弃在慈善堂门口,想着叫孩子日后不必跟着自己再过苦日子。 孟云禾每日瞧着这世间百态,唯有独自叹气,这个世上命不由己的贫苦人还是太多了,想要改变又谈何容易。只希望司语舟能做一个好皇帝,日后慢慢为这些贫苦百姓踏出一条平顺大道来,虽然如今的情境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换的,但这世道好一点,他们的生计就会好上一些。 孟云禾也想念住在宫里的司鹤霄和李其溯,但是她自己要做的事情也很多,尤其是那些小孩子,她希翼着试图从小改变他们的思想,叫他们为自己而活。因为他们都忙,一家三口总是聚少离多,有时候孟云禾抬头望着月亮,心里对那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也是思念的紧。 这段时间前太子李其源一直跟在孟云禾身侧,一开始孟云禾还有些别扭,一是因为李其源先前尊贵的身份,二是因为李其源毕竟是个男子。但后来她发现李其源是真心实意帮着她做事的,一点也没有太子尊贵的架子,而且这个少年的眼里时常流露着哀伤,慢慢地孟云禾也有些同情李其源了。 李其源毕竟是舟哥儿的堂兄,左右也算不得外人,她将他看作和舟哥儿一般的孩子对待便是了。 李其源平常就住在国公府里,跟着国公府的侍卫长学习武艺,白日里就跟着孟云禾一块奔波,日子虽辛苦,却是不知比在皇宫之时痛快了多少倍。 但他还是时常梦见做太子时的日子。 冬日寒冻,城外来了不少逃难而来的难民,这日李其源跟着孟云禾前来施粥,劳累了一整日,已是傍晚时分,这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雪,再加上夜路难行,孟云禾决定休整休整,第二日再回去。 此处简陋,客栈也是那等子临时歇脚的,四处漏风,孟云禾倒也不嫌弃,就这样住了下来,她主动将最好的房间留给李其源,但李其源拒绝了。他现在早就不将自己当做是当初那个养尊处优的太子了,还没等孟云禾开口拒绝,李其源就一溜烟地跑了。 这一整日下来李其源也累了,没多时便合衣沉沉睡去。 他梦见了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小太监小庆子,十岁那年,小庆子出宫探亲,回来之后将他神神秘秘地叫过去,他跟过去,见小庆子献宝似的对他打开一个锦盒:“殿下,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那是一对大蟋蟀。 李其源从来没见过这等新鲜玩意,打小他生活里的每一处小细节都是被精心计算好的,他也从未摆弄过寻常孩子经常玩的小玩意,他迷恋上了这两只蟋蟀,看着它们斗来斗去,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被悄然拉开了一个角 可是 白玉长阶上,满是鲜血,小庆子被活活打死在刑凳上。其他对此事知情的宫人也被一并处死,太后叫他亲眼目睹了那个画面,他目之所及,都是血红血红的 太后那张敷了厚粉的面容惨白,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教唆太子玩物丧志,合该被处死。” 他的母后,依旧是那副在太后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母后一脸温和,却拉过他的手,将装在笼子里的蟋蟀放在他手上,语调也如往常一般平静温柔,却带着让他不敢拒绝的胆寒。 “来,源儿,你亲手将它们丢进火盆里,向太后表明你的态度,她就不会再怪你了。” 他颤抖着手,不想接过那小竹笼里的蟋蟀,母后却不容拒绝地将那小竹笼塞进他手里。 “源儿,听话,不要让太后对你失望。” “源儿,快啊。” “源儿,快!” “快!” 李其源满头大汗,耳边萦绕的俱都是母后那平静却根本不容质疑的声音。 不要,不要 为何还是不肯放过他 “李其源,李其源” 李其源感觉有人在轻轻拍他的脸,那声音渐渐将母后的声音从他脑海中驱散了出去,李其源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孟云禾那张充满关切的脸。 “摄政王妃” “你怎么了?这大冬日的,满头大汗。”孟云禾掏出绢帕递给李其源,“你这孩子,还没等我说完就跑了,连床厚被子都没拿,万一若是冻着了可该如何是好。” 原来她是来为他送被子来了,这客栈形容简陋,门上也没有锁,想来是她喊他他未曾回应,她便进来查看。 李其源依旧困在方才的梦魇里,此时他的心情黯淡到了极点,也不知是赌气还是怎的,他背对过去孟云禾,用胳膊圈住自己的身子,以往每回受罚时他就是这个姿态。 “就算是冻着了,这世上也没人关心我了。”李其源望着脏兮兮的木板墙壁,“以前还有父皇对我关心一二,可如今,连父皇也不在了。” 孟云禾愣了一下,看着少年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这些日子虽然李其源跟着她做事,但她其实和李其源还是保持着距离的。李昭临终前托她和司鹤霄照顾李其源,但李其源都这么大了,以前又同她没什么瓜葛,她觉得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直到此时,她才知晓了李昭这样安排的用意。 虽然李其源并不是李昭的亲子,但李昭与他相处多年,是有感情的。李其源看似是天子骄子,但他的人生从出生起就是一场利用,这世上也不会有人真心实意地关心他,他这些日子看着平静,每日忙里忙外的,可谁又知晓,他是不是在借此来埋没掉一些事情呢? “怎么会呢,这世上还是有人关心你的。”孟云禾轻轻说,“李其源,我就很关心你啊,你这些日子跟着我忙里忙外,帮了我不少忙呢,若是你现在生了病,我自己定然要累上不少。” “还有啊,那日我去施粥,你未曾跟着,还有一个小女孩问我说那个漂亮哥哥呢?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能惦念你至此,又怎会没人关心你呢?” 李其源慢慢转过身来,他的眸子晶莹若水晶,清澈易碎。 “真的吗?” “真的啊,”孟云禾笑眯眯的,“舟哥儿也想念你啊,只是他这孩子向来心口不一,自是不肯承认的。你看他与我弟弟烨哥儿便是如此,现在做了君臣,却依旧是喜欢明里暗里的斗呢,孩子气的很。其源,你对旁人传达了善意,那善意是会累积起来的,也许平日里悄然无声,踪迹不显,但可能往后的某一日你会突然发现,原来我也被这么多人在意和关注了啊。” 听着孟云禾的声音,李其源感觉自己心底慢慢平静了下来,他仔细回想着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其实一开始他确实只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试图转移注意力。 虽然他已经做出了他这一生最为大胆的决定和反抗,但他内心的激荡却久久不能平复,他想起那日在御花园听见孟云禾教导李其溯,那声音会叫他心头平静下来,便想着一直跟着孟云禾。 但虽然他跟着孟云禾,其实他每日是漫无目的的,前些年的阴影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像笼罩在他头顶的乌云,每当他有点什么渴望,有些什么抱负的时候,这一大团乌云就会钻出来,好像在嘲笑着他,告诉他:你永远脱不了我的掌控。 “我知道你前些年受了很多委屈,但那才是你人生的几年啊,你如今也才十七岁呢。”孟云禾眼睛亮闪闪的盯着李其源,“往后大把大把的好日子在等着你呢,你现在是宁王,不是太子了,先帝给你这个身份就是想让你用这个身份更加随心所欲地活,你可不要辜负先帝啊。” “摄政王妃你说的对。”李其源攥紧的手心慢慢松开了,“我不能辜负父皇,这些日子我看着这些百姓,心里其实已经明白,我没有什么抱怨的资格,我锦衣玉食地长大,也有重新开始的权利,但他们好多人更加身不由己。我是大盛的宁王,既然有王爷的名头,但我也要为大盛做贡献。” “嗯。”孟云禾赞许地点点头,“你看,教你武艺的师父都说了,你很有天赋,而且连傅舞璎行兵布阵都快不如你了,这说明你是有用兵天赋的。往日你身为太子,即使有自己的理想也不得不束之高阁,只能按照别人的意愿活着,可现在,你是自由的了,你不必再欣羡任何一位英雄,因为我相信,日后的你也会成为你向往中的英雄的。” 李其源望着孟云禾,没有言语,孟云禾摸摸自己的脸:“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李其源笑起来,“摄政王妃,谢谢你愿意叫我跟着你,现在我明白,为何陛下那么依赖你了。” “舟哥儿也长大了。”孟云禾叹了口气,“以后越来越多越重的事儿要他自个儿去面对,但我会一直陪着他的。你今日也累坏了,将被子盖好便歇下吧。” 李其源点点头,慢慢地躺下来,看着孟云禾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王妃。” 孟云禾看着李其源呼出均匀的呼吸声,才熄了灯离开,看李其源的模样分明是被什么给魇住了,这少年防备心重,希望日后随着世间的推移终能抚平他心头伤痛吧。 第56章 国公府日常番外二 第二日, 雪依旧没停,孟云禾披着香色斗纹锦上添花大氅来跟店家结算钱银, 李其源休息了一宿,瞧起来面色倒是红润了不少。他生得像先皇后,虽是男子却眉目细致婉约,瞧起来就如同个白面书生带着股子温文尔雅之气,他也披着披风,看见孟云禾就来到了她跟前。 店家鲜少见这等贵气的夫人,见李其源走过来, 便笑得眉目弯弯的:“夫人与老爷好气度啊, 瞧着就如活菩萨般, 这城根的难民见了夫人都如同见了神明。” 孟云禾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这店家是误会了, 只是这误会委实也太大了些, 李其源他在她眼中就只是个孩子而已, 孟云禾慌忙否认:“他不是的,他只是个孩子” 店家也一愣,此时方知闹了笑话, 忙向孟云禾道歉, 孟云禾觉得有些尴尬, 走出去的时候也没再看李其源。 李其源却主动跟了上去, 看起来倒是神色坦然, 他偷偷瞥了孟云禾一眼才开口:“其实我已满十八岁了, 只是当初为了隐瞒下我是端王孩子的事实, 将我的出生年月推迟了。” 孟云禾本来还有些窘迫, 听见他这句话又想起了他早些年在皇宫中的不易,立马出声安慰说:“是我忽略了, 没好好给你过十八岁生辰,日后你便不用按着那个身份活着了。” “嗯。”李其源瞧起来很开心的模样,“王妃,我” “你们在说什么。” 突然一道冷冽的男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孟云禾转过头,只见一个身披鹤氅的男子正手持青伞站在对面,男子一身黑衣,神仪明秀,簌簌落雪轻擦过他刀削斧刻般的俊美面容,让他瞧起来就如同天神踏雪而来一般。 “司鹤霄!” 孟云禾感到十分惊喜,顾不得旁人在旁,直接朝司鹤霄飞扑过去。司鹤霄也没料到她会这么热情,直接将伞一丢,接住她扑过来的身子将她凌空举抱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孟云禾仰起脸,“下了雪道路难行,你这么早便赶来一定所行不易。” 司鹤霄见她这么热情,脸上方才的那一层冰雪也融化了,他略微警惕地看了李其源一眼,大掌轻轻抚过女子柔软的发顶。 “我今儿个刚听说了你没能回城的消息,和舟哥儿都担心的紧,舟哥儿一大早就催着我来寻你了。” “真的吗?”孟云禾更开心了,“舟哥儿真是懂事,真是我的好儿子!” “我也是担心你的,便是舟哥儿不说。”司鹤霄又看了李其源一眼,“我也是要来寻你的。” “辛苦夫君了,你放我下来吧。”孟云禾见他又瘦了不少,有些心疼,“这般举着我,也是累的。” “这又哪里累了,我可不是那般子柔弱书生。” 孟云禾这才听出司鹤霄语气不对,拍打了一下司鹤霄的手臂,叫司鹤霄将自己放下来,而后才顺着司鹤霄的目光看向李其源。 “云禾,宁王跟着你做什么?”司鹤霄盯紧李其源,“平时跟着也就罢了,这出门在外,还要跟在你身旁,不知晓的以为他才是你夫君呢。” “你在说什么啊。”孟云禾又想起方才店家的误会,感到更是窘迫了,“他还是个孩子呢。” “孩子?十八岁的孩子啊。” 孟云禾只觉得这声音像是从司鹤霄牙缝里面挤出来的,怎么听怎么凉飕飕的。 “就算年纪大上了一些,他也是舟哥儿的哥哥,与我们差着辈呢。” 孟云禾怕李其源觉得窘迫,招招手叫李其源过来,只是她这手刚抬起来就被司鹤霄按了下去,但李其源视若无睹,依旧是一脸平静地走了过来。 “当初昭哥和司桂银也差着辈儿呢,你和这小子也差不了几岁。”司鹤霄看见李其源这模样,就觉得心头不爽,“总之叫他日后离你远些。” 司鹤霄音量不小,相信李其源也听着了,但李其源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还是矜贵疏离的模样冲着司鹤霄点点头:“摄政王。” 她本就将李其源当成小辈,两个人平日里也是坦然的很,叫司鹤霄这么一闹反而感到尴尬,孟云禾狠狠地瞪了司鹤霄一眼:“不许再乱说,你整日里这般忙居然还有闲工夫瞎想,再乱说我和舟哥儿就不叫你进门。” 司鹤霄还犹自气闷,但又怕孟云禾说到做到,只好暗自吞下了这口气。 李其源笑得如沐春风:“摄政王今日公务不忙,居然有空亲自来接我们了。” 我们? 司鹤霄眼皮跳了跳。 “先帝临终前将宁王托付给我们夫妻俩。”司鹤霄挽起孟云禾的手揣进大氅里,给她细细暖着,“我们夫妇自然是要将宁王照顾好的,不然也对不住先帝的嘱托。” “那自然是不会的,王妃将我照料的很好。”李其源看着孟云禾笑,“跟着王妃我学会了很多东西。” “那是自然,怎么说宁王都是我们的小辈。”司鹤霄皮笑肉不笑,“只不过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关爱罢了。” 孟云禾实在看不下去司鹤霄这般孩子气:“赶紧走吧,进宫去瞧瞧语舟,他定然是等急了。” 由于天冷难行,只有一辆马车可以在雪天行走,孟云禾带着的丫鬟仆从自然现在也没法一齐回去了,于是她和司鹤霄,李其源又坐上了同一辆马车。 司鹤霄挽着孟云禾的手坐在李其源对面,他一直在上下打量李其源,他不大喜欢李其源,虽说李昭临终前托他们照顾李其源,但他总觉得李其源和废后很像,都是那等子面上瞧着平平静静,心里不知在酝酿什么歪心思的人。 叫李其源跟云禾成日里在一块儿,他还真是不放心。 而且这小子总叫他有一种,隐隐的危机感。 “宁王,你如今也有十八了吧,既然答应了昭哥要照料你,择日便为你选定一门亲事吧。”司鹤霄笑眯眯的,“你这也老大不小,该成家了。” “摄政王倒是比我都要心急,”李其源不急也不恼,“我前半生都在如傀儡一般活,如今往后余生终于能由得着我自个儿作主了,这些事儿自然也是不着急的。我身为皇室中人,享万民俸禄,怎能光想着儿女情长,总要先建功立业了才好啊。” “就是。”孟云禾听见李其源这么说,又拍了司鹤霄一下,“你倒在这里充起长辈来了,我说你现在怎么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 “我这也是为了他好。”司鹤霄好言相劝孟云禾,“昭哥将他当作亲子一样看待,自然是想看到他成家立业,延续香火的。” 李其源闻言低下了头,长睫毛垂落,瞧起来一副失意模样。 “延续香火?我本就是不该出生的孩子,这等肮脏罪孽的血脉,还是不要延续下去了。” “其源,司鹤霄他不是这个意思。”孟云禾忙说,“你又没什么错,自可清清白白地活着。” 孟云禾抬头瞪了司鹤霄一眼,小声说:“哪壶不开提哪壶!回去就不让你进门!” 司鹤霄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这媳妇平时瞧起来也挺聪明的,怎么到了这时候她就瞧不出这小子是装的了呢! 李其源果然乖巧地点点头:“嗯,我想好好活着,清清白白地活着,只为自己而活,所以娶妻之事,摄政王还是暂且莫要提了。” 司鹤霄恨不得当场戳穿他的伪装!但看着孟云禾暗含威胁的眼神,还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一个字。 “行。” 孟云禾看出了司鹤霄对李其源的敌意,毕竟司鹤霄之前就与皇后一直不对付,因为她不在朝堂之上,与那些达官显贵接触都不多,因而能将李其源当做一个单纯的身世惨淡的少年来看。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李其源才愿意亲近她的。虽然有先帝为他正名,将他封王,但民间关于李其源身份的辱骂就没断过,有许多人在背后嚼舌根嚼得很难听,孟云禾也特意留意着,尽量叫李其源规避开这些谣言。 但是她心里也清楚,能为他正名的只有他自己。 转眼间便到了春日,风传花信,雨濯春尘,正是正午时分,李其溯下了朝,正在寝宫中与孟锦烨下棋,孟云禾倚在一旁吃糕点,翻看着一本民间刚出的话本子。 “孟爱卿,你又输了。” 李其溯气定神闲地落下一子,看向对面端坐着的孟锦烨。 孟锦烨叹了口气,嘴上还犹自不服气:“是陛下进步太快了,臣及不上了。” “舅舅,你太不知变通了。”李其溯以手托腮,玩弄着手中的棋子,“你与那些翰林院的老学士们一个样,都是那等子一板一眼的读书人,忠毅有余,权谋不足。明明你也是母亲教导出来的,为何就与朕不像呢?” 孟云禾听见李其溯这话感到心虚,毕竟打小教导孟锦烨的也不是她啊,她将话本子一合:“语舟,锦烨他性格刚直,一贯如此,你又不是不知。” “是啊,在你手底下还能如此刚直,实属不易。”李其溯习惯性地跟孟云禾顶嘴,“想当年我被你磋磨的可不轻。” “我那不都是为了你好吗?”孟云禾白了李其溯一眼,“司语舟,最近你爹和你哥老是掐架,你好歹管上一管。” 近来司鹤霄和李其源只要一碰见,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孟云禾挤在两个人中间都快为难死了,恨不得躲这俩人越远越好。 “我怎么管的了?”李其溯一脸无辜,突然朝孟锦烨发问,“舅舅,你觉得李其源其人如何?” 孟锦烨正色看向李其溯:“前不久废后联合王家余孽作乱,废后身死,只有宁王一人肯为她戴孝,这宁王倒是不怕得罪陛下。” “想必他对废后的感情也是复杂的,虽未给予过他母爱,但毕竟赋予了他生命。” 孟云禾说这话时,不由得朝李其溯看了过去,李其溯正好也朝她看来,多年母子的心有灵犀立马就明白了彼此心里的想法。 李其源和废后,与她和李其溯刚好相反,她与李其溯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他们一同经历了这么多,早就将彼此认定为此生最为重要的亲人。 “朕觉得李其源其人,不像外界所言那般无用,他是没什么治世的才能,但他性格敏感谨慎,喜好排兵布阵,连傅舞璎都对他称赞有加。”李其溯沉思道,“朕先前觉得他就是个弱不禁风的柔弱书生,现在瞧着却不是如此。正巧有个人要回来,我打算叫他见上李其源一见。” 第57章 镇国公府日常番外(三) “谁要回来了?”孟云禾斜倚着, 听见李其溯卖关子心中不满,“司语舟, 对着我你都要藏着掖着了么?”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嘛。”李其溯神秘一笑,“等母亲见了那人定会觉得惊喜。” “对了,姐姐。”孟锦烨转向孟云禾,有些无奈,“五姐姐就这般悄无声息地与傅学士和离了,你也不从中劝说一二。” “这是你五姐姐自个儿的事。”孟云禾挥挥手,“方才语舟说你古板还真不假, 你五姐姐一向坦荡, 当时与傅舞璎成亲不过是觉得二人志同道合, 现在她说傅舞璎越来越不懂她, 分开也是潇洒极的。” 孟云蕙去年与傅舞璎成婚了, 当时孟云禾还腹诽傅舞璎老牛吃嫩草, 毕竟傅舞璎都三十多了, 孟云蕙却还是个刚满二十的少女呢,但看着孟云蕙喜欢,孟云禾也没有阻拦。两人当时大婚也是一段佳话, 一个是大盛朝宫廷以外的第一个女官, 一个是教导新帝的帝师, 内阁大学士, 两人怎么看怎么登对。 但没想到还没一年, 孟云蕙便与傅舞璎和离了。 据孟云蕙自己说, 婚后生活并不若她想的那么畅快, 而且傅舞璎也在婚后暴露了诸多她以前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两人的观念也越来越不合,她细细衡量之后, 发现自己还是接受不了现在的这种生活,她觉得自己过得不如之前如意,于是便与傅舞璎和离了。 孟云禾知道孟云蕙是个理智的人,她既然决定与傅舞璎和离必定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因而她也未从中劝阻,就如当初孟云蕙决意和傅舞璎成婚,孟云禾未曾说过什么一般,这回他们和离,孟云禾依旧未曾说过什么。 只是孟云蕙此举,直将孟家上下雷得外焦里嫩的,孟二老爷没想到自己这个女儿一声不吭就与傅学士和离了,但木已成舟,不可挽回,孟二老爷亲自拉下老脸去找孟云禾,话里话外都要她跟司鹤霄好好的,千万别学她那冲动的五妹妹。 孟云蕙抽身的潇洒,傅舞璎却是结结实实借酒浇愁了好几日,后来有媒人上门要给傅舞璎说媒,也被傅舞璎一口回绝。 孟锦烨一向敬重傅舞璎,见他被自己姐姐伤成这般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还去劝了孟云蕙两回想让她回心转意,但孟云蕙坚决认为现在的单身生活更恣意潇洒,不打算跟傅舞璎复婚。 “但傅学士对五姐姐情深意重,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孟锦烨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些男女的情爱之事我是不懂的。” “咱爹不也给你张罗着婚事了吗?”孟云禾笑着嗑瓜子,“想必过不了多久你就懂了。” “我还小呢。”孟锦烨直打了个寒颤,“姐姐就莫要吓唬我了。” “行,你告诉傅舞璎,若真忘不掉五妹妹,就好好去追求于她。”孟云禾笑着说,“借酒浇愁有什么用,不如看看两人差异在哪,好好填补二人之间的空缺,日后说不定还能破镜重圆。” 李其溯听见这话点点头:“母亲说的对,当初母亲也不喜父亲,是父亲主动追的母亲,两个人才好起来的。” 孟云禾脸一红:“怎的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这我也算是你们的见证人了。”李其溯还有些骄傲,“对了,银屏姨怎么样了?” “好着呢,国公府全是银屏在操持,嫁给陆阳之后他们男主外女主内,将家里头打理的风生水起。”孟云禾感慨,“陆阳苦求了银屏数年,现如今终于抱得美人归,也算是得偿所愿。” 自从司鹤霄做了摄政王后,李其溯自然也赏赐了别的府邸作为摄政王府,但孟云禾还是习惯回国公府去住。一是摄政王府如今还没布置好,二是国公府里有许多他们曾经的美好回忆。 因为李其溯现在做了皇帝,孟云禾有一半时间都是在宫里头陪伴李其溯的。 现在她终于体会到,宅子太多住不过来是何等滋味了。 李其溯点点头,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孟云禾瞧着如今的李其溯,少年面容如圭如璋,龙章凤姿瞧着真是令她这个做母亲的欣慰,这可是她一手养出来的好大儿啊! 李其溯被她盯得发毛:“你这般盯着我作甚,是不是又想着怎么作弄我呢?” “你这孩子。”孟云禾嗔道,“怎么能这么想你光辉伟岸的母亲呢?” 李其溯还未来得及反驳,这时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瞅了李其溯一眼,又瞅了孟云禾一眼。 “启禀陛下,镇国公已经进宫了!” 孟云禾手中的瓜子儿立马不香了,她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起来,脸上还挂着半个瓜子壳儿。 “谁,你说谁?” 小太监脸上陪着笑:“自然是镇国公爷,他从边关回来啦!” “没错母亲,是你公公回来了。” 孟云禾耳边飘过李其溯凉凉的声音。 “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惊喜。” 什么惊喜啊,惊吓倒还差不多吧! “司语舟,你为何没告诉我!”孟云禾咬牙切齿,“我也未曾准备准备。” 李其溯无辜耸肩:“镇国公回京探亲是秘密行事,父亲也不叫告诉你,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这是哪门子的惊喜! 孟云禾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无人管束的日子,现在突然告诉她,她公公回来了,叫她如何适从! 万一镇国公对她不满意 万一镇国公催生 万一 “母亲,你这么好,祖父也会喜欢你的。”李其溯像是明白孟云禾在想些什么,主动上前挽住孟云禾的手,“你不必担忧,就同朕一起去瞧瞧镇国公吧。” 孟云禾还是有些担忧:“你看我现在鬓发乱不乱,仪容可否严整?” “好些年没见过母亲你如此紧张了。”李其溯失笑,小声说,“母亲,你现在可是摄政王妃,比祖父可还要厉害上一层呢,怎的如此惧怕?” “你不懂。”孟云禾叹了口气,“我这也是在意你父亲,才会如此紧张,生怕他父亲会对我不满,叫他夹在中间为难。” 李其溯转了转眼珠,还未来得及说话,又有小太监跑了过来:“万岁,镇国公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李其溯尴尬笑笑,与孟云禾大眼瞪小眼。 “不愧是作战多年的老将,这脚程就是快啊。” 孟云禾更为窘迫,恶狠狠地瞪了李其溯一眼,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既然镇国公来了,便不好再叫他在外面等着,不然岂不是会对她这个儿媳妇印象更为不好,活了两辈子,孟云禾也算是体会到了见家长的感觉。 “母亲,你现在很好,不必担心。”李其溯悄悄给孟云禾打气,“再说还有儿子在你身边呢,儿子为你撑腰!” 哦对,她都忘了,她还有个皇帝儿子在呢。 孟云禾深吸一口气,带着李其溯仪态端正地走了出去,只见外头正坐着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男子皮肤粗糙黧黑,但眉目端朗,一脸正气,身上有一种久浸沙场的血染之气,显然这位就是镇国公司振金了。 镇国公也看到了孟云禾,主动站起身来笑着说:“你就是禾丫头吧。” “镇国公。” 孟云禾对着镇国公行礼,她虽嫁给司鹤霄好几年了,可跟这镇国公还是头一回见,此时都不知道要如何称呼镇国公。 “还叫什么镇国公啊,跟凌云那小子一样叫我父亲便是!”镇国公笑着说,“禾丫头,我虽还未见过你,但整日听桂银和凌云说起你的事儿,如今瞧见你也只觉得亲切。” 镇国公这么一说,确实稍稍叫孟云禾放松了些,孟云禾瞧着镇国公,慢慢出声道:“父亲。” “哎!”镇国公欣然应了,眼睛笑得弯弯的,笑起来的仪态和司鹤霄倒是有几分相似,“我这阔别几年未归,最挂心的便是我还没见过我的儿媳妇呢!丫头啊,跟着凌云那傻小子你一定吃了不少苦,他们选择的,本就是一条荆棘遍布的道路,你肯陪着他,我倒是放心了不少。如今大局已定,眼下就只有北蛮一个麻烦了” 李其溯也神色变深:“朕自登基以来便韬光养晦,打算明年便出兵北蛮。” 孟云禾突然觉得她在这儿不太合适,刚想要回避,便被李其溯看出了企图,李其溯拉住她的手,仰头看向她的眼神温润:“母亲不必回避,你又不是外人,我做什么决定从来不打算瞒着你。” 镇国公看着李其溯和孟云禾,眼神也逐渐柔和了,他一直以来都是知道李其溯身份的,当时司鹤霄才十六七岁,就多出了一个不明不白的私生子,再加上公主对他求爱不成,恼羞成怒,便四处散播司鹤霄相貌丑陋的传言,让京城人人对他避如蛇蝎 镇国公知晓,司鹤霄因此承受了许多委屈,但这是他们司家的责任,他们无法推拒。 而且当时北蛮猖狂,镇国公不得不将精力花在镇守边关上,他虽是司语舟名义上的祖父,其实只在儿时见过司语舟几面,后来便再也没回来过。 但他知道,司语舟心防极深,想要撬开他的心防也并非易事。 当时司鹤霄推拒不婚,他之所以如此催促,就是觉得要给司语舟找一位母亲,说不定能转转这孩子的性儿,没想到歪打正着,现下孟云禾与李其溯的关系这般好。 “陛下,如今时机确已成熟,总是拖着总也是心头大患,老臣这次回来也只能呆上半个月,若是叫北蛮察觉,恐怕又要有所异动。” “祖父思虑周全,我还有诸多要学习的地方。” “陛下”镇国公一愣,“您现在是天子,不用如此称呼老臣。” “我现在虽为皇帝,但我是司家子孙的身份也不会变。”李其溯牵着孟云禾的手一笑,“身为皇帝是我的责任,但司家是我的归宿。” “陛下” 看着镇国公要感激涕零,李其溯慌忙打断他:“祖父,此次你回来,我还有一事相托。” “陛下但讲无妨。” 两个时辰后,司鹤霄看着站在镇国公身后一副奸计得逞模样的李其源,气得简直牙痒痒。 阔别多年未见,司鹤霄冲着镇国公使眼色:爹,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 还有司语舟那个不孝顺的,居然帮着旁人将人往家里头领! 好不容易李其源去给废后守灵,叫他和云禾好生清闲了一阵子,如今还没多长时间,这小子居然又回来了! “父亲,你将他带回来做什么?” 第58章 镇国公府日常番外(四) “哦, 语舟说他有行军天赋,正好我回来, 好生练练他,看看他水平到底如何。” 镇国公瞧见司鹤霄的表情,管教儿子的劲头立马上来了,伸腿就踹了司鹤霄一脚。 “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不高兴你爹我回来啊!” “没有,”司鹤霄闷闷不乐,“回来便回来, 宁王天潢贵胃, 我们国公府可容不下这尊大佛。” “国公爷若是为难, 本王走便是。”李其源神色黯然, “我知晓是我打扰了国公爷一家, 若是因我叫你们家宅不宁, 总归是我的过错” 司鹤霄直看得目瞪口呆, 这一套用在云禾身上也便罢了,但他爹一个糙汉子大男人,又怎会吃这一套呢, 这叫什么用云禾的话说, 这好像是叫绿茶? 但没想到镇国公立马拉住李其源, 铁汉眼中也涌出了一缕柔情? “孩子, 你只管留下, 不要管我这个无理取闹的儿子。”镇国公瞧着李其源只觉得可怜, “虽然你母亲他们造下诸多罪孽, 但那又不是你的错, 据我所知,你还曾帮不少清流遮掩, 来避过皇后太后的耳目。你的前半生可谓是战战兢兢,生怕自个儿行差踏错,也因此没享受到一丁点儿属于孩童的快乐,也从未真正敢践行过自己的抱负。你放心,老夫会帮你的。” 待转向司鹤霄时,镇国公已是怒目圆睁,满眼愤怒:“司鹤霄!以前我是怎么教导你的!都说了切勿迁怒,你难道都忘了吗?” 他哪里又是迁怒了。 他从始至终防着的,都是这小子本人啊! “父亲既然愿意,那儿子自然是管不了父亲的。”司鹤霄赌气不看镇国公,“只是父亲常年在边关,又怎会对宁王的事情如此了解的呢?” “这啊,都是云禾告诉我的。”镇国公笑起来,“儿子,你眼光真不错,云禾这丫头,我喜欢!” 云禾?司鹤霄看着李其源,只觉得他眼睛细长,就如同一只狐狸精。 云禾什么时候对李其源这么了解了? 等到夜间就寝之时,孟云禾轻而易举便察觉到了司鹤霄的小脾气。 她穿着件月白蝶纹寝衣,刚沐浴过的身子散发着幽幽的芬香,她见司鹤霄也不若往常一般对她热情非常,而是直接背对着她睡了,便知晓司鹤霄定然是因为李其源的事儿不高兴了。 她故意弯下身子,长长的秀发触到司鹤霄的脸颊上,她用手扶住司鹤霄的肩膀,语音轻盈温柔。 “夫君,我沐浴更衣一番,本想着好好服侍夫君,没想到夫君居然不理我” 司鹤霄哪里经得起她这般撩拨,直接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男子眼睛里掀起一片潮红,却依旧赌气问她:“你为何知晓李其源的事情知晓的这般清楚?” 原来真是在气这个啊。 孟云禾觉得好笑,伸手撩开男子的额发,故作委屈地说:“你我夫妻数载,难道夫君你还不相信我吗?” “我自然是信你的。” 司鹤霄最是听不得孟云禾这种语气,立马别开眼睛,不敢再看她。 “虽说你我夫妻感情甚好,我也相信我们会白头到老。但你关注别的男子多上一点,我便心里头不高兴,即使知晓你们之间什么都不会有,顶多算是李其源那小子单相思,但我还是没法不去在意。” “你莫要乱说,我比李其源大上那么多呢!”孟云禾红了脸,“人家贵为皇亲,又怎会喜欢我这么一个有夫之妇。鹤霄,李其源因为缺少母爱,从小便有些恋母,这叫俄狄浦斯情结!” “什么浦你又说些我听不懂的。”司鹤霄挑起眉,“总之,你日后要少与李其源接触!不要再拿什么‘他只是个孩子’这样的话来搪塞我!哪有这么老的孩子!” “好了,我知晓了。” 孟云禾突然抬头,一口亲在了司鹤霄的唇上。 “你我夫妇这一年来聚少离多,你确定要将时间浪费在李其源身上?还有,你这样撑着身子,难道不累吗?” 司鹤霄彻底被孟云禾点燃,他回吻回去,帐中蜂迷蝶恋,尤花殢雪,男女衣物落了满地,软红香玉,暖意迭起。 “我怎么会累呢,对你,我永远都不会觉得累” 第二日孟云禾腰酸腿折地出门,刚出门便瞧见了正伸胳膊蹬腿的李其源,李其源刚朝她瞟过来一个眼神,便被镇国公严厉呵止。 “专心!集中注意力,你这样怎么可能能练好!” 李其源立马不敢乱看,专心致志地听从起了镇国公的指挥来。 孟云禾会心一笑,瞧着如今李其源的模样,她也大概能猜到司鹤霄当年受了怎样的苦了。 这半个月国公府可谓是过得鸡飞狗跳,司鹤霄一有空便回来盯着,坚决不叫李其源靠近孟云禾十步之内。镇国公觉得自己儿子这个小肚鸡肠的模样丢脸,每日斥责司鹤霄只知跟一个孩子计较。 司鹤霄最听不得这句话,与镇国公吵了好几架。 镇国公却从李其源身上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这个少年,虽是瘦弱,却在兵法上有巧思。他虽不足以做一位帝王,但假以时日,李其源或许能成为一个好将军。 若是皇后未死,或许李其源一辈子就要埋没在深宫之中,浑浑噩噩,被操纵着过完这一生。 镇国公仿佛看到了能继承自己衣钵之人。 自己那个儿子,好是好!但心思太杂,他更适合站立在朝堂之上,这边境的风,还是与李其源这样的人更为相配。 半个月后,镇国公提出要带李其源去军中历练。 司鹤霄感激涕零:老爹,你可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了!若是李其源再不走,他们的父子情分怕是也要断个差不多了。 李其溯却还在犹豫。 李其源似看出了李其溯心中所想,上前一步说:“陛下你放心,这次去军中历练是我主动提出的,这是我施展抱负的一次机遇。我会在朝堂上主动奏请,你只管准了便是,决计不会有人说你对我赶尽杀绝的。” 李其溯神色变深,点点头,主动握住了李其源的手:“皇兄,朕信你,你这回,定能实现你心中所想。” 李其源点点头,此生终于是如释重负般笑了。 几日后,他跟着镇国公回边关,一向瘦弱的身躯此时却是穿上了一身重甲,他回头望向巍峨的皇城,此时的他,才感到是真正走出了这个拘了他半生的地方。 孟云禾带着满脸不愿的司鹤霄主动为他和镇国公送行,李其源将孟云禾的笑容记在了心底。 他知道,他在的这段日子,摄政王一直不大高兴。他承认自己故意惺惺作态,想要多留在摄政王妃身边一刻。 摄政王妃对他是怜悯,是宽厚,是她与生俱来的悲天悯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只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关心他的。 他也说不出他对摄政王妃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当时他在御花园中听见她与李其溯说话,不,那时候李其溯还叫司语舟,他突然就心底平静下来了。他一向贪慕年龄比他大的女子,从她们身上,他能汲取到此生最为缺陷的温暖。 那时候端王找来的孟四姑娘在他面前搔首弄姿,极力引诱,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因为他似乎找到了更让他信赖的力量。 只在最后,他轻轻瞥了衣衫不整的孟四姑娘一眼。 国公府大奶奶,应该就是孟家的三姑娘,与这位四姑娘是不是有几分相似呢? 后来在春日宴上,他终于看清了孟三姑娘的模样,她生得比孟家四姑娘更为明丽动人,却又雍容端庄,他没想到面对端王的为难,她居然挺身而出那般维护司语舟。 李其源看看司语舟又看看司鹤霄,突然不知究竟要去羡慕谁。 如果他也有这样的母亲 他很清楚,他的母亲不爱他,她只爱权势。 他也早就知道,他的生父其实是端王,只是他不敢反抗,说出真相。 虽然他一点儿也不想当这个太子。 而且他的亲生父亲恨着他的亲母,想方设法要毁掉他,找来各种各样年龄大的女子来勾引他,可他偏生拒绝不了。 看着孟云禾在大殿慷慨陈词的模样,他突然有了一丁点活下去的希望。 他也想,如此明媚地活着啊。 后来出了宫,他便一直跟在她身边,父皇向来是最为懂他的,所以托了他们夫妇照顾他,因为父皇知晓他贪恋着这样的温暖。 他知道他的存在给摄政王造成了困扰,但就容他再贪心一点吧。 过不了多久,他就要随军历练,这是他平生所愿,也是他后半生愿意为之奋斗的目标。 他故意博取她的同情,无所不用其极,他从小长在深宫,为了逃避太后和母后的责罚,不知用了多少这样的手段,看着她每每在意他,他心里便觉得温暖多了一分。 她也许未曾注意到,他每次对她的称呼都是“王妃”。 这也许是他的一点儿私心吧。 他时常想,他也是父皇亲封的宁王,若是他早生个七八年,婚事能由得着自己作主,是不是也能如如今的摄政王一般幸福? 临行前,他翻身下马,悄悄在孟云禾耳边说了一句话。 “王妃,承蒙您多日照料,愿你们为双飞鸿,百岁不相离。” 他向来没什么执念,若他有那般深的执念,他大可接受安排,自己做了这个皇帝,到时候天底下的一切,都尽在他手。 但他不是那样的人。 如今安稳的幸福,踏实的抱负,之于他而言,就很好。 李其源走后,司鹤霄追着孟云禾问:“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啊?” 孟云禾故意不说,就爱看司鹤霄干着急到抓耳挠腮的模样。 “不会是等他回来之类的话吧?” 司鹤霄更慌了。 孟云禾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司鹤霄一眼,故意岔开话题。 “父亲走的匆忙,也未来得及去看看姑母刚生下的孩儿,希望边关早日安定下来,父亲也能有更多时间居住家中。” “司桂银住处那么远,老头自然来不及来回,”司鹤霄急得抓耳挠腮,只顾着在孟云禾身后跟着,“云禾,你先莫要管旁人的事,李其源到底与你说了些什么啊” 孟云禾突然停下脚步,司鹤霄高大的身子立马轻轻撞在了她身上,孟云禾回头,笑得狡黠。 “今晚好好伺候着,我便告诉你。” 她话音刚落,就被男子打横抱起。 此时还在外头,孟云禾立马感到窘迫,拍打着司鹤霄的手。 “大庭广众之下,注意一些!” “不用等到晚上,我现在便想知道,而且” 男子低下头,滚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 “从现在到晚上,总归会熬到你说的” 到底谁来管管这个永远精力充沛的男人啊! (镇国公府日常番外完) 第59章 司桂银番外:枝上雪(一) 当年遇见他时, 我还是那个恣意妄为的司家女郎。 我们司家,是出了名的功勋之家, 司家祖上是开国元勋,是开国皇帝亲封的镇国公。 我从小活得肆意张扬,谁人也不惧,便是父亲也管不了我分毫。 我是父亲和母亲的老来女,母亲生下我后没几年便去世了,因为我容貌肖似母亲,父亲更是将我放在手心里好生捧着, 生怕我受着了什么委屈, 等到我年纪再长一些, 他才发觉我早已长成了他管不住的样子。 我几乎日日不着家, 如同其他少年郎一般在京城肆意纵马, 喝酒玩乐, 我乔装打扮, 与那些公子哥儿们交朋友,与那些江湖中人交朋友,因为我武艺高强, 所以从来不害怕受到他人的欺负。 其中也有不少人发现了我的女子身份, 爱慕于我, 可他们, 我统统瞧不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只知, 自己如今这样潇洒的很, 我为何要作茧自缚, 受情爱的困扰呢? 父亲对我这样大感头疼, 生怕我闯出来什么不得了的祸端,但后来, 哥哥的儿子司鹤霄出生了,父亲的注意力显然移到了司鹤霄身上。司鹤霄继承了哥哥和嫂子的所有优点,从小便能文能武,父亲日日对我唉声叹气,却将司鹤霄视作家中唯一的期望,还整日拿他来羞臊我。 “凌云才五岁,就已经会背《为民书》了。” “凌云才六岁,就已经会使你十岁才学会的枪法了!” “凌云从不惹是生非,生得啊,还一表人才!” 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也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侄子恨得牙痒痒。 我几次想捉弄于他,往他茶杯里放毛毛虫,故意弄坏他的玩意,都被司夏冰发现了! 司夏冰是哥哥收养的义子,年龄嘛,比我还大一岁,但因为是哥哥的义子,所以也要跟着司鹤霄一道叫我姑母。我那时候还不知司夏冰就是皇子李昭,我恼他总是护着司鹤霄,因而也没少欺负他。 司夏冰对司鹤霄护着的很,从小就将司鹤霄当做亲弟弟一般看待,自从哥哥将司夏冰领回家里来,差不多就是司夏冰整日照料着司鹤霄的。哥哥和父亲都很忙,嫂子又去得早,哥哥一直未再续弦,哥哥虽然嘴上不说,但也是对司鹤霄护的紧实,从不叫不信任的人接触他,但他好像很信任司夏冰,自从司夏冰来到国公府后,几乎是整日与司鹤霄黏在一起的。 不过,虽然我欺负他们俩,但也只有我能欺负他们。 有一回,司夏冰带着司鹤霄出门买糖葫芦,居然有一群油头粉面的纨绔拦住了他们,嘲笑司夏冰是哥哥的私生子! 真是笑话,哥哥和嫂子情比金坚,虽然生司鹤霄是生的晚了些,但又哪来的像司夏冰这么大的私生子! 我当即一甩马鞭,冲了出去,将那几个油头粉面的小混账揍得屁滚尿流。 司夏冰当即要感谢我,我才不理会他呢,我只是为了维护司家的体面! 但是司夏冰的身子也太差了些,整日咳咳咳个不停,他这样怎么能行呢,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别说保护司鹤霄了!我就逼着他跟我习武,他倒也不反抗,乖乖顺顺的,像一只小绵羊,但我没想到他居然晕了过去! 父亲头一回对我大发雷霆,连哥哥的脸色也比往日凝重的多。 我这时方知,司夏冰身子亏损太重,根本不能习武,我看着父亲和哥哥的脸色,头一回意识到也许司夏冰的身份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可他到底是谁呢? 我偷偷去看望司夏冰,向他道歉,他却一脸歉疚,慌忙拦住我。 “桂银,这不怪你,你又没强迫我,是我自己想习武的,我也想保护自己,保护凌云可是,我终究还是做不到,是我太没用了” 我豪气地拍拍他的肩膀,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这又什么啊,不能习武便不能习武,以后啊,我罩着你!护着你!” 只是我未曾想到,这一语成谶,后来我真护了他一生。 后来父亲和哥哥就更忙了,我一天到头也见不着他们的踪影,我百无聊赖,司夏冰和司鹤霄也都很忙,全府上下,好像只有我一个闲人。 但自从司夏冰的事儿之后,我也知晓了轻重,行事小心了很多,便是看谁不顺眼,也是私底下偷偷地进行,生怕给国公府惹了麻烦。 那一日,我女扮男装去逛那些风月场所,却瞧见了一个风华绝代的伶人,他一身白衣,轩然霞举,风度翩然,宛如琼枝玉树,与这周围的绮丽香软格格不入。我虽胆大,却也只是来这些酒楼听曲喝酒,自然不敢做的再过了些,我虽欣赏那人的风姿,但瞧着他这模样,心里知晓他定然属于教坊司,因此才被困在这十丈红尘泥淖里。 只是有些奇怪,这教坊司里多为女子,他一介男子,怎么也沦为伶人,难道是皇帝故意羞辱? 这人琴声声振林樾,余音袅袅,一曲作罢,我竟听得痴了,连手上的酒都忘了饮,我呆呆地注视着他,只见他一身白衣,不染纤尘,那面上的表情却是无波无澜,木然得激不起一点儿水花,透过他那双漂亮的眸子,我似乎瞥见了他的心如死灰。 他收起琴,在一片不怀好意的喝彩声中起身而走,这是却有一个醉醺醺的男子拦住了他,我认出,这男子正是庆元侯长子荀颉,父亲与庆元侯关系不错,还有意叫我嫁给他,只是这男子生得面容平平,资质亦是平平,我是无论如何也瞧不上他的。 但父亲却振振有词,说我性子野,与这等子老实人正是相配。 呵,什么老实人,不一样的来这种风月之所吗? 荀颉拦住那白衣男子,平平无奇的五官中燃起一种嘲弄,这让他本就普通的五官更为平庸,简直叫人不忍直视。 “都说苏家之人绝世无双,苏公子当年更是名满京城,父亲儿时还经常拿我和苏公子作比,如今苏公子居然沦落成妓,这是叫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啊!” 那荀颉笑得猖狂,我却对他更为鄙夷,原来是小时候比不过,等人家长大来找场子来了? 不愧是姑奶奶我瞧不上的人,还真是不让我失望! 苏家? 我记起那是谁了,因为涉及到谋逆之事而全家问罪,苏家百年世家,自古以来便有书香门第的美名。当今万岁并非皇后所出,也是经历了千难万险而登上帝位的,因此心里一直有些阴暗,为了折辱苏家,他并没有将苏家男丁问斩,还是统统贬为奴妓。 苏家的男丁都受不了折辱自尽了,如今活在这世上的,好像只有苏家独孙一人。 那苏家独孙,好像是叫苏卓华? 因为年纪小,所以一开始并没被怎么打击报复,所以才活了下来,只是今日,还是沦落到这种境地了么? 我心中突然升起了对他的同情。 但我也知晓不能给国公府惹麻烦,我轻叹一口气,正准备离开,却见那苏卓华直接无视了荀颉,抱着琴从他身边走过。 他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却是惹恼了荀颉,荀颉猛地一撞苏卓华,苏卓华被他撞得身子一歪,但依旧身形挺直,不卑不亢,荀颉大抵是喝了些酒,态度更加张狂,居然直接上手去夺苏卓华的琴。 我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 荀颉自己夺不过苏卓华的琴,他所带的两个随从便制住苏卓华,叫荀颉将那琴夺了过来,荀颉夺过琴,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苏卓华眼中有什么碎掉了。 我直接从二楼飞身而下,那时候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只觉得我要维护他,我不能看着他如此受辱。 若是我眼睁睁地看着荀颉如此欺负人而无动于衷,那我都不配为司家的儿女! 我直接两掌拍向那两个随从,叫他们松开了苏卓华,而后我从地上捡起苏卓华的琴,却发现那琴已经坏了。 “苏公子。”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在轻轻颤抖,我害怕看苏卓华那破碎的眼睛,“我帮你将琴修好。” 苏卓华看向我,眼睛里无波无澜,这时候荀颉却认出了我。 “司姑娘?” 荀颉不可置信,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是想与我结亲的,正是因为他的坚持,父亲才觉得荀颉这个人可靠,想着日后会对我好。 因而两家明里暗里地叫我们接触了好几回,就算我此时女扮男装,荀颉又怎会认不出我? “荀公子,你未免太欺负人了。”我面无表情,“这位苏公子没得罪你吧,你怎可如此侮辱于他。” 荀颉气的浑身发抖:“司姑娘,我们两个什么关系,你居然向着一个外人说话。” “我们两个什么关系?”我不气反笑,“荀公子,我不记得咱们有什么关系吧,今日我出手,是出于侠义心肠,希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看着荀颉那扭曲的面孔,我只觉得心烦,我一手扛起琴,一手拉起苏卓华的手就往外走。 “司桂银!” 我听见荀颉变了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皱了皱眉头,荀颉现在的声音和宫中的公公没有什么区别。 “你若今日敢拉着他走出大门,日后京城决计没有男子再敢娶你。” 我回头,朝荀颉轻蔑一笑。 “我司桂银,身份尊贵,武艺超群,我岂是那种等着男子乞怜之人?我想做什么便做了,从不用顾忌什么人的眼光。” 第60章 司桂银番外:枝上雪(二) 说罢, 我看也没再看荀颉一眼,拉着苏卓华就走。 一开始, 我没拉动苏卓华。 别看这男子瘦瘦弱弱的,气力倒是不小,他站着不走,我为了不跌面子,只好暗暗使上了内力,他才踉跄着被我拉走。 我也不知要拉他去什么地方,只知道我走的越是潇洒越好, 最后确定身后没人瞧见了, 我将他拉进了司家名下的一间铺子。 我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就算父亲和哥哥对我一向纵容, 这回恐怕也不能善了。 我拉着苏卓华到了铺子后院, 这时我才松开他, 将琴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但我一向不懂这些风雅之物,实在也看不懂这琴该怎么修,我左右看了半天, 也不知该怎么办。 但我还是抬起头看向他, 心虚地保证:“我一定会帮你修好它的, 虽然我不懂这些风雅之物, 但我有钱啊, 我会帮你网罗这世上的能工巧匠, 不管耗费多少气力, 我都会做到” “司姑娘为何会对我这么好?” 他突然出声打断了我。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声音如此好听, 如碎玉撞金,清越悦耳, 比他的琴声更好听。 我感觉脸上有点发烫。 但我自然是不肯承认自己有一丁点软弱,我直接将脚踩在石凳上,做出一个义薄云天的姿势。 “我只是看不惯不公的事情发生,我们江湖中人都是如此,你不必介怀,那姓荀的实在不是个东西,但凡一个有道义之心的人看到,都会看不下去的。” “哦?”他表情依旧淡淡的,语调平静,却听起来冷冷的,“莫不是因为荀公子是司姑娘的未婚夫婿,司姑娘才这般做的吧。” “未婚夫婿?”我直接笑了,“苏公子,你觉得荀颉哪点能配得上我了?” 他终于直视向我的眼睛:“司家大姑娘,我日前也见过荀颉两回,他在花楼里吃酒,逢人便炫耀,说他即将迎娶镇国公府的大姑娘。” “他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冷笑出声,“只要我不愿意,谁人也无法勉强于我。我最看不得欺凌之事发生,苏公子你又不是天生如此,你本是枝头凌霄花,只是因为变故而跌落尘埃,可我瞧着你身形不折,芬香如故,不论什么人,都没资格去折辱你。” 细细想来,这是我活到那时说的最有水平的话了。 我也不知是如何说出来的,只知道我看着他,这话便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 他愣了一下,却垂落了眼帘。 “可我本不配姑娘如此,你今日帮了我,日后便会有无穷尽的麻烦。” “我从来不怕麻烦。”我拍拍胸脯,“你的事儿,我管到底了。” “你不必管我。” 他突然推开我,拿起摔坏了的琴,他抱着琴,背对于我。 “我只是一介风尘中人,也不像你说的那般清高高洁,我若是折骨不屈,早就如同苏家其他儿郎一般自尽了,也不会在这尘世里苟活,自轻自贱。” “呵,”我冷笑,“苏卓华,我只想告诉你,你懂得什么叫自轻自贱吗?你坚强地活着叫什么自轻自贱?只因为你曾是贵公子,如今身份自觉不堪吗?有多少人自出生起便在泥淖里,情状比之你不如了千倍百倍,他们便不配活着了吗。我知道我出身富贵,说这话显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既然我有了这个身份,我便尽我所能去帮助我能帮助的人,这样才不负此生。若你随意轻生,才是真的自轻自贱。” 他依旧背对着我,没有说话。 我向来固执,直接扳过他的身子,逼他面对着我。 “你是不知晓我的名号,只要经我手的事情,我定会管到底的,你的事,我也定会管到底!我是个粗人,不像你们文人墨客有那么多多愁善感的心思,我只知晓,你好好活下去才有希望。旁的我不敢保证,但我保证你日后不会再受辱了,你若有什么其他需要,尽可也告诉我,我都会尽力帮你完成的。” 他大抵是从未见过这么蛮横的女子,脸色变了几变,而后低下了头。 他长得可真好看啊白瓷一般的修长脖颈,垂下眼帘的模样就像是一朵遭逢不幸,被雨打落凋零的莲花。 我的心突然加快了一拍。 我不敢再看他,匆匆将他安顿好,就扛着他的琴走人了。 我知道我今日所做之事定然瞒不过父亲和哥哥,等我回去后定然会受到重重责罚,但既然做了,便也没什么后悔的。 我在外面逛了一整日,终于得到京城最大一间琴铺子的承诺,说保证能修好这琴,我这才放下心来,此时天色已黑,我这才忐忑不安地回了家。 但我没想到,父亲和哥哥居然没有责罚我,父亲沉默着没说话,哥哥叹了口气,说原来那荀颉也不是个老实人,这般落井下石,终归是人品不好,之前是他们看走了眼。 他们如此这般,倒叫我心里无论如何都过意不去,毕竟是我给国公府惹了麻烦。 但父亲和哥哥似乎有什么欲言又止,只是当时的我未曾在意。 那日过后,我将琴还给了苏卓华,我有事无事都会去听他弹琴,后来我干脆以女装示人,于是人人皆知国公府大姑娘很赏识苏公子。我这样无疑是告诉他人,苏卓华是有我罩着的,谁也不许欺负他。 荀颉还是经常来,他离得远远的,以怨毒的眼神瞧着我,我根本不去看他。 他之于我而言,就如同那阴沟里的耗子,这等阴暗之人根本配不上我的一个眼神。 终于有一日与,荀颉眼神怨毒地拦下了我。 “司桂银,你日日来这种地方出风头,可知京城里面是怎么议论你的?你如今也有十七了吧,你难道不怕自己日后嫁不出去吗?苏卓华这等子身份,就算你喜欢他又如何他是配不上你的。” “我和苏公子之间坦荡,”我高傲地看向荀颉,“不过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的。” “他混迹在这种场合,早已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荀颉眼中透着恨意,“他不过是讨好你,来为自己谋求好处罢了。” “你错了荀颉,苏公子从未讨好于我。”我说,“我与苏公子不过是萍水相逢,既然他不幸跌下枝头,我便在这红尘里护他一段。” 说罢我不愿再理荀颉,提脚就走。 “萍水相逢?萍水相逢值得你为他付出那么多吗?”荀颉咆哮,“司桂银,我喜欢了你十几年,可到头来比不过一个萍水相逢之人。” “我司桂银,只遵循内心的选择,只要我想,便是付出再多又何妨?”我没有回头,“荀颉,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我抬脚离开,等我走出一段,才看见苏卓华正在前方抱着琴等我。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衫,发上簪着一支木钗,越发地显得清瘦秀致。 我方才与荀颉的对话,他应是听到了,我没由来的感到羞怯,我甚至不敢与他说话,低着头就要匆匆与他擦身而过。 他却拉住了我的衣袖。 这是他头一回待我如此主动。 “司姑娘,其实他说得对。” 他的声音温柔而平静。 “我流落于风月场所,若不是靠讨好旁人,也不可这般清落无染地活下来。” “那你日后不用了,便是你不讨好于我,我也会像当初承诺的那样,一直护着你。”我抬头看向他,“而且你不必如此,我了解你,那种献媚求宠的姿态,你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的。” “司姑娘,你到底为何,要待我如此好。”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声音却更加轻了,“当真只是出于侠义之心么?” 我的脸更红了,我心里清楚地明白,我待他,不完全是出于侠义之心。 但我若照实说,我与那些对他有所图之人又有何种区别? 我很在意他眼中的看法,我不想叫他因此看轻了我。 “自然。”我昂头,“本姑娘说到做到。” 他的表情显而易见的失落了下来,我顿时心如擂鼓,难道他对我也 但他却主动退后,朝我行礼,而后抱着琴转身离开。 我忐忑不安地回了家,一路上都心神不宁,等回到家,才听闻父亲突发疾病的消息。 我暗恨自己只顾着自己的事,忽略了父亲的身子,我日日守在父亲床榻前伺候,可父亲的情况却每况愈下。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父亲终于告诉我了一个惊天秘密。 司夏冰居然是皇子!他真名李昭,是万岁一直养在宫外的幼子。 当今万岁重病,太后打算扶植李昭登基,但连我都清楚,太厚不过是想找一个傀儡罢了。 父亲握着我的手,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桂银,咱们司家世代忠良,你陪李昭进宫吧,你可以保护他。” 原来 原来如此。 难怪这些日子我行事荒诞,父亲和哥哥却不再责怪于我,难怪他们眼中时常透着不忍。 原来,他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了,所以任由我随着心意行事,因为他们知晓,我没有多少这样的逍遥日子可过了。 虽然我平日里性格恣意,做什么也全凭自己心意,但是,我心底一直清楚自己身为司家儿女的责任。 就算我平时再怎么荒唐,当司家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挺身而出的。 恣意潇洒了十七年,在父兄的羽翼下一直这般明媚张扬地活着,也是值了。 只是苏卓华,我这辈子没有希望与你长相厮守了。 我嘴角缓缓逸出一抹笑容,我对着父亲点点头:“好。” 61.62 第61章 司桂银番外:枝上雪(三) 父亲没有料到我会答应的那么爽快, 他眼角沁出了两滴泪珠。 “桂银,委屈你了。” 我摇摇头, 我不委屈,这是我应该为司家做的,我也是司家的一员,我有义务帮他们守着司家的执着与理想。 父亲很快就去世了,李昭登基,将我册封为贵妃,即日我便要启程进宫了。 李昭却出了宫, 一向身子病弱的他主动和我喝起了酒, 我也没有拒绝, 依旧像往日一样与他喝酒谈天, 只是我与他都没了往日里的兴致, 我们闷头喝酒, 像是要将这造化弄人的命运一饮而尽。 我知晓李昭他也有一个心上人, 他恋她至深,前不久都在商议婚事了。 若他不用进宫做皇帝,也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吧。 我没问他那女子他将做如何处置, 虽然我与他已是名义上的夫妻, 但我们都知晓我们对彼此并没有一丝绮思, 我们各自心里都已住上了人。 苏卓华。 想到这个名字, 我的心开始微微疼痛。 苏卓华啊。 “对不起桂银, 叫你为我牺牲如此。” “李昭, 你现在是皇上了。”我依旧大咧咧地笑, 拍拍他的肩膀, “帮我一个忙可好?” “我已经叫人将苏卓华移出了乐籍,他日后, 是自由身了。”李昭看向我,“桂银,你去与他再见一面吧。” 我愣了一下,随后大力拍拍他的肩膀,我笑着笑着眼泪便出了来。 “李昭,你为何总是这般聪明,总是知晓我在想什么。”我快速擦擦自己的眼泪,故作洒脱道,“不去了!我和他,本也就没什么,我承认我是对他动了些心思,但日后我会将这些心思都收起来的。再说,人家对我也没意思,不过是我一时贪图美色罢了。” “不是的,桂银。”李昭看向我,神色就如一个温柔的大哥哥般,“我听说,他新做了一首曲子,这曲子是为一名女子所做,你该去听听。” 我愣了一下,想到那日他脸上的失落,难道他对我也动了心思? 但我终究还是没去看他。 他的模样,太过于迷人,叫我心生欢喜,我怕瞧了他,自己会不舍得。 我进宫那日,刚坐上马车,却听见有琴声响起。 我猛地掀开车帘,见苏卓华席地而坐,白衣翩跹散落如莲花瓣,他安静地抚琴,那琴音淙淙,自他指尖流泻而出。 一曲作罢,他才起身,隔着距离遥遥望着我,温柔清越的声音不容置疑地坚定响起。 “司姑娘,苏某心悦于你,纵使苏某知晓自己并配不上姑娘,但苏某此生,唯慕姑娘一人。” 我拼命忍住泪意,面无表情地望向他:“我说了,帮你不过是出于侠义之心,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无需你来回报。” “我知晓。”苏卓华轻轻笑了起来,“可喜欢你,也是我自己的事,无需你来回应。” 我再也忍不住,猛地放下车帘。 “走!” 我没敢再回头瞧他一眼,我将拳头塞进自己嘴里,拼命止住自己哭泣的声音,但泪水涟涟,打湿了我自己的衣裳。 我进宫后,凌云曾来看我,这时的凌云虽还只是个小少年,却在经历李昭的事儿之后成熟了不少。 我托他照顾苏卓华,凌云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他拒绝了父亲的帮助,在望月楼弹琴,自己养活自己。” 我愣了一下,他向来最厌恶以乐声取悦旁人,怎么如今得了自由身,反而作茧自缚了呢? 又过了两年,我和李昭在宫中步履维艰,皇后生下了一子,王家愈发的权倾朝野,凌云却再次带来他的消息。 “苏卓华改名叫苏无期,如今已是名满京城,只是他性子疏离,从不与人深交。”凌云轻声说,“但他再也没弹过那日为你弹的曲子,那首曲子,他只弹给你一人听。” 苏无期 他也知晓,他永远等不来我的归期。 我叫凌云劝劝他,他本有大好年华,何必去等一个不归之人? 凌云劝了几回,但依旧无果。 我知道我的精力和心神是不能留给他的,既然进了宫,那我余生便已没了选择。 从此以后,我很少再问他的消息。 可很多年后,当我还是忍不住询问凌云时,才知晓原来他一直在等我。 可我注定,此生再也走不出这宫门。 在深宫中每步都步步惊心,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心性单纯、无忧无虑的司家大姑娘。 陶韵兰死在了宫廷斗争之中,李昭伤心欲绝,却无法将软弱的姿态透露给敌人。我陪在他身侧,安慰着他,我与李昭至今没有夫妻之实,我们更像是盟友,亲人,互相扶持着,渴望给这大盛一片太平盛世。 陶韵兰拼死生下了一子,她希望李昭能将这个孩子送出宫外,叫他远离深宫,陶韵兰知晓,只有这样这孩子才能活下来。 于是年仅十六岁的司鹤霄多了一个私生子,司鹤霄对司语舟待若亲子,因为这是他最敬重的哥哥的孩子。 那时我望着庭院中的花开花落,突然觉得自己也很幸运,至少我知晓他还平安无事地活着。 不论我现在所走的每一步有多艰难,一想到宫外那个人与我遥遥相望,我便想要坚持下去。 这时我才明白了他为何要在望月楼里卖艺。 他是将我当初的话听了进去。 跌落泥泞不是他的错,满腹才情也不是他的错。 虽我还了他一个自由身,但他洁如白梅的傲骨却叫他永远不愿接受他人的帮助,他已经能坦然面对自己的过去,那些过去已经不再是他的耻辱。 他用琴音袅袅,来换自己后半辈子的自给自足。 他可真是一个妙人儿啊。 也不愧是我司桂银喜欢的人。 我在深宫之中也开始试着看一些书,一想到我的心上人是曾经名满京城的苏家公子,我便不再甘心做一个不通晓文墨的粗人。 我也想试着更靠近他的心,即使我们此生身都无法在一起。 只是没想到,我居然还有离开这深宫的机会。 李昭临终前还记挂着我,费尽心思为我安排了金蝉脱壳之法,外人只知皇贵妃对先帝情深意重,在先帝死后一把大火点燃了临华宫。 殊不知,我早就被李昭的人偷偷接出宫去,虽然我从未向李昭提及过,但李昭知晓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苏卓华。 其实我已打定主意留在宫里,虽然语舟当上了皇帝,并有司鹤霄在一旁佐政,但语舟年幼,若有我身为太后帮扶于他,语舟的路定然会好走许多。 当初进宫,我就没想着再踏出这道宫门。 但李昭却留了密信给我。 “桂银,感谢你这一十八年的陪伴,语舟日后的路,叫他自己去走吧,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我真的还能有自己的生活吗? 我在皇宫中待了十八年,刚进宫时我还是十七岁的天真少女,如今我已经三十五岁了。 我忐忑地走出皇宫偏门,却见一袭熟悉的白衣,他正抱琴等着我。 那一瞬间,我心跳如擂鼓。 他几乎没怎么变,依旧是那般绝世无双的好相貌和气质风华,只是眉眼之间沉淀得更为成熟,风吹起他的如水发丝,他看出我的怯意,主动朝我伸出手,笑容一如当年温柔。 “桂银,我终于等到你了。” 是啊,在他眼里,我只是司桂银,不是什么皇贵妃。 我提起裙摆奔向他,他一把将我搂进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墨香,我觉得此生已再无所求。 我们隐姓埋名,离开京城,一年后,我生下了一个女孩儿。 他为孩子取名叫司绾笛,我问他为何不叫女儿跟着他姓苏。 他温柔地抱过我,手指绕过我散落的乌发。 “这世上早已没了苏家,而我,早已就是你的人了,孩子自然也要跟你姓。” 我仰头看他,他的眸子一如我初见他那般漂亮,只是那时他的眸中一派死寂,现在却充满了勃勃朝气。 “当初我苟活于世,其实早就没了生念,我浑浑噩噩,自暴自弃,整日想着如何了结自己的性命。”他轻声说,“直到,那个小姑娘闯进来,她女扮男装扮的拙劣,可因她是鼎鼎大名的镇国公府小姐,所以没人敢对她出言置喙。其实,早在她出言维护我之前,我就已经注意到了她,她是那么的鲜活和明丽,之于我而言就如同悬在头顶上的星辰。只是我没想到,有一日我竟也手可摘星辰。” “你为何,”我终于问出了我一直以来的疑问,“我听说也有不少才华横溢的名门千金追求于你,明知我再也无法踏出宫门,你为何还能一直等我这么多年?” “因为你是我的光啊,是你叫我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就算你不在身边,可我知晓那光是一直照拂着我的。”他将我抱得更紧了,“我一直以来,只是在仰望着救赎我于黑暗之中的光而已,就算那光不止为我而亮,可只要抬头看看她还在,我便有了莫大的生念和执守下去的决心。” 原来如此。 我也释然地笑了。 虽然现在我们都已经不再年轻,可我们前生却从未有一日是错过彼此的。 而且余生,我们还有漫长光阴足以相伴。 (司桂银番外完) 第62章 赵淮书番外: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叫赵淮书, 是昌兴伯爵府的独子。 虽然我家有着世袭的爵位,但伯爵府这些年其实是在走下坡路的, 早已不复当年的荣华。 父母感情极好,伯爵府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于是父母从小便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日后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可惜啊,我打小便读书不成,瞧见那些书本上的字便觉得头疼, 努力了许多年, 却连个秀才都考不中, 叫父亲母亲好生失望。 但长此以往, 他们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再指望着我走科举之路。 随着我年纪渐长, 父母开始为我商议起了婚事。 我的姑母嫁去了礼部侍郎孟家, 父亲与姑母关系极好,一直盼着我们两家亲上加亲。但母亲说枝表姐心气极高,我身上又没有功名, 她怕是瞧不上我。 我小时候年幼无知, 见枝表姐生得美丽, 便日日追在枝表姐屁股后头, 但现在想来却是丢脸的紧, 自从懂事之后, 我对枝表姐也是从未有过绮思, 我心知, 自己并不喜欢枝表姐这类型的女子。 后来不知父母亲与姑母一家又商议了什么,母亲带我去孟家, 于是,我遇见了她。 与她的相处自然而融洽,更令我惊奇的是,她居然如此理解我,看着她洒脱的笑容,我已然认定了此生便是她。 后来我与她的亲事得到了两家的首肯,我也没必要再遮着掩着,寻着什么有趣玩意儿都要给她送去一份,虽不能时时刻刻见到她,但一想到她收到东西时脸上的笑容,我便觉得心里被填的满满当当的,再无空隙。 她可真是一位好女子啊。 余生若得与她相守,此生便也没什么遗憾了。 我日日想着往后余生的相守,想着想着那场景我都能笑出声来。 但我没想到,在我即将娶到她之时,孟云枝居然使了手段,与她换了亲。 我感到极其震惊,孟云枝一向瞧不上我,虽然我知晓她最近对我动了些心思,但我实在没想到自持高人一等的孟云枝居然会耍这等子下作手段。 我的性子一向温和软糯,因为我知道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的,父母对我极其宽容,我便不能太违背他们的心意,一直尽自己所能做个孝子。 这是我头一回与父母抗争。 父亲脸色难堪,母亲眼中透着不忍。 “孟云枝是家中嫡女,本来以你如今的成就配她尚有不足,如今她既对你有心,自然要比娶一介庶女好得多。” “她对我无心。”我神情焦急,“孟云枝一向瞧不上我,这只不过是她不愿嫁给小公爷,对我退而求其次罢了。” “那又如何,”父亲说,神色为难,“淮书,此事已成定局,我们与孟家一向交好,莫要因此事伤了咱们两家的和气。” “淮书,”父亲眸色意味深长,“你如今已经是赵家的顶梁柱了,你要为大局着想,不可如此任性。” “凭什么。” 我接受不了这样的命运,接受不了往后余生再也见不着她。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艰涩地从喉咙里逸出来。 “凭什么要为你们的大局,就要牺牲我的幸福,凭什么我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不知不觉,我已泪流满面。 “从小到大,我就知晓自己是个无用之人,所以我也从来不敢去忤逆你们什么。可是这件事,我接受不了,我头一回,这么强烈地想,想和她在一起。” 我见母亲眼中俱是不忍,父亲张张口,终究还是硬下心肠。 “两家庚帖已换,这件事无可更改,你就等着娶孟云枝吧!” 我试图逃出赵家,我知晓我已改变不了这个局面,但我就是想出去告诉她,告诉她我没有背叛她。 我怕她对我失望。 但父亲却以为我要逃婚,将我关了起来,直到迎娶孟云枝的前夕,我才被放出来。 那时候她已经嫁进了镇国公府。 我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的游魂般骑在高头大马上,周遭鼓乐喧天,可我感受不到一丁点儿的快乐,我呆愣地骑在马上,突然,我看见了她。 她拿着串儿糖葫芦,牵着一个男童,正巧与我对视,我瞧见了她眼中淡淡的震惊,以及她脸上来不及收起的笑容。 她只是稍稍愣神便反应了过来,对我浅浅一笑,遥遥点了下头,便牵着那个男童走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我的心一阵紧过一阵的疼痛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何种感受。 看起来,她过得不错,与那庶子也相处的不错。 我该是为她高兴的,对吧? 可是,为何我的心会如此疼呢? 但我早已就没资格了。 我失魂落魄地将孟云枝娶回家,强打起精神来跟孟云枝拜堂成亲,我在宾客面前露出笑容,但我心底一点儿也没有喜意。 人人都庆祝我得了一门好亲事,但那贺词,却令我更加心痛。 但木已成舟,我既已辜负了自己的感情,辜负了云禾,便不能再辜负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打定了主意会好好对孟云枝。 即使我的心永远留在了云禾那里,即使我永远也无法再对孟云枝动心。 我依旧会与孟云枝相敬如宾,尽到身为丈夫的责任。 但我没想到,孟云枝根本不甘心嫁给这样的我,她开始日□□迫我读书,插手伯爵府中事,将我家中搅得鸡犬不宁。 我对她一再隐忍,换来的却是她变本加厉。 她害得妹妹差点被侮辱,害得母亲受伤,焚毁我所有的字画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在这样的生活里继续下去。 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容湘虽没有真正受到伤害,但也因这事儿受了刺激,终日闭门不出。父亲后悔不已,不知如何面对我,而我也不知晓如何面对这个家,面对孟云枝。 我日日躲在外头,喝得烂醉如泥,只有喝醉了,我才能暂且忘记那些糟心事,我才能在这世上苟活下去。 不管谁来嘲弄我,践踏我,我都是无所谓了,因为我呵呵,本来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烂人啊。 但我没想到,这时我又遇见了她。 她比之往日更加明丽勇敢,而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子,龙章凤姿,琨玉秋霜,宛如天神一般,令我如此的自惭形秽。 连我自己都放弃了自己,她却没有放弃我。 我拉着小公爷的手站了起来,心底暗暗下了决心。 只要她不对我失望,我就永远不会自我放逐。 后来,在孟家的帮助下,我与孟云枝顺利和离,我收拾行囊,离开了赵家,开始四处游历。 父亲母亲没有阻拦我,我一连好几年都没回过赵家,只是为了不叫他们担心,每去一个新地方,我就给他们寄一封信,他们也会给我回信,从那些断断续续,或收到或没收到的回信里,我知晓了很多事情。 比如妹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如今过得幸福安康。 这很令我高兴。 父亲母亲也有意无意地暗示我,说我年纪不小了,那桩子事已经过去良久,我也该忘记它而找寻自己的新生活了。 我看了来信,淡淡一笑。 这些年我走过了很多地方,早已不是当年无忧无虑,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公子哥,如今的生活,我觉得很充实。 经历了和孟云枝的那桩子事,我早已看淡了情爱,也不愿再将自己禁锢在与不爱之人的牢笼里。 我内心清楚,此生我再也忘不掉她。 若说刚开始,她对我而言只是年少时的情窦初开,遗憾错过,可后来她在风客来助我,鼓励我站起来的那一刻。 我已然知晓,我此生注定不会再爱上旁人。 我潜心作画,做自己喜欢的事,没几年,我的书画已经小有名气。 原来,她真的没有骗我,我凭着自己的本事和能力,也能闯出一条不一样的道路来。 而此时京城大变,等我得到消息时,她已然成了摄政王妃,而当年她牵着的那个孩子,便是如今的新帝李其溯。 我淡淡一笑,她是那般好的女子,无论什么样的富贵荣华,都是她应得的。 这么些年过去,我心里早已没有了执念,若说我也有什么执念守候着的,那便是她此生安乐无忧。 后来我遇见了孟云枝,她已然再嫁,但她看起来没精打采的,苍老了许多。 我如今也忘了我与孟云枝的旧日恩怨,我带着小书童,与孟云枝攀谈了几句,我与她说了孟云苓的事,她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神情似乎若有所思。 而我,继续背着我的行囊游历。 后来我还遇见了孟锦昱,当时孟锦昱奸污女子一案闹得沸沸扬扬,即使我远离京城也有所耳闻。如今,孟锦昱被终身流放,再见他时他已苍老如四五十岁的老人,因为手脚懒惰经常被鞭打,但即使挨打他依旧执着地偷工减料,不肯下苦力。 我听闻孟三太太前几年也跟着孟锦昱流放在此,她在军中给士兵们浆洗衣物,但因为不放心儿子,每日都要跑上好几里的路来看望孟锦昱,为他做些事情,这也纵得孟锦昱手脚更加疲懒,但劳心劳力之下,没几年孟三太太便去世了,孟锦昱彻底没了倚靠,但他也没幡然醒悟,依旧是一副好吃懒做,混吃等死的性子。 大家说起他,都像说一个笑话一般,尽情嘲弄嬉笑。 我看了孟锦昱几眼,什么也没做就离开了,当年孟锦昱如此欺负云禾,虽我做不到落井下石,但也决计做不到以德报怨。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听说那被赶出孟家的孟三老爷也是一样,靠着孟老太太接济逍遥快活了一阵子,可后来孟老太太去世,孟三老爷却还没断了奶,整日在孟家门口哭闹,却被孟二老爷命人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后来那小妾所怀的孩子也被证实不是孟三老爷的,孟三老爷惊怒之下中了风,那小妾干脆卷走了孟三老爷的所有财物与人私奔。看着半身不遂的孟三老爷,孟二老爷终究不能不管,将孟三老爷丢去了乡下庄子里,派了一个手脚粗壮的老汉照料。 比起他们,如今我的境遇,可算是极其幸运。 虽然曾经也自暴自弃过,但如今的我,也算是涅槃重生,柳暗花明又一村。 此生漫漫,将来还有不少精彩。 纵使相思无门,但我却情愿守候,甘之如饴。 看着她平顺和乐,看着那么些我未曾踏足过的大好山河,看着长意曲折的余生。 此生,足以期待。 (赵淮书番外完) 【全文完结】 第63章 孟云枝番外:花开花落 嫁来云桐之后, 孟云枝听到最多的就是旁人说“看,她就是摄政王妃的姐姐。” 每当这时候, 孟云枝总是悄悄捏紧了拳头,但她已不再像之前那么冲动,也学会了面无表情地接受着这一切。 她所嫁的丈夫裘海业,是云桐最大绸缎庄子的老板,当年孟二老爷跟裘海业的父亲乃是故交,裘海业比孟云枝正好大上个十岁,早些年娶了妻子, 但妻子没几年就过世了, 只留下了一个儿子。 孟二老爷本来是想将孟云苓嫁给裘海业的, 只是孟云苓后来折腾出那么些事才没有成行, 两家婚事只得作罢。 孟云枝疯疯癫癫了好些年, 尤其是孟老太太卧病不起后, 她在孟家彻底失了倚仗, 本来她是孟家最风光的大小姐,可居然沦落为了靠自己父亲母亲施舍才能活下去的可怜虫。 她也不知这样究竟浑浑噩噩了多久。 直到有一日,喜乐漫天, 恭贺之声络绎不觉, 孟云枝这才知晓, 是哥哥孟锦煊和孟云禾的弟弟孟锦烨中了举, 丫鬟婆子们都跑出去看热闹, 对她的看守自然也松懈了下来。孟云枝仿若游魂一般走出去, 却瞧见了孟云禾一家人, 那如松间水月般俊朗的男子揽着孟云禾, 满脸宠爱,而孟云禾的那个继子, 虽然面上一脸不在意,实则眼睛一直追随着孟云禾,显然已经将她当作了亲母。 这是孟云枝头一回刻骨铭心地尝到了“后悔”二字。 若当初嫁过去的是她,是不是现在这好日子也是她的 她自小眼高于顶,在孟家她就是那栖于枝头的凤凰,那些庶出的姐妹,之于她而言不过是扁毛灰雀罢了,当初叫孟云禾替嫁于她,她也只觉得那是孟云禾理应为她做的,谁叫孟云禾只是一介身份低微的庶女呢? 庶女理应捡她剩下的。 即使孟云禾过上了好日子,她也自欺欺人地不想承认,觉得那不过是她不想要的东西,是她赏给孟云禾的。可如今瞧着这一幕,她再也无法口是心非地说出那些话。 孟云枝几欲将一口银牙咬碎,手指甲深深抠进了砖墙里。 没几日,孟云枝就主动提出自己要嫁给裘海业,她知晓,她如今的年纪和身份,已经没有什么好亲事可供她挑拣了。虽然当初与赵淮书和离瞒的紧实,但还是有不少人知晓了其中内情,后来她被关在孟家多年,京城中更是议论纷纷。 如今,她就只有远嫁一条路了。 赵氏不想让她离京,孟云枝头一回真正体会到了赵氏对她的疼爱,如今京中素有谣言,说她当初与赵淮书成婚仅一年和离皆是因为她性情刁蛮,搅得家宅不宁,不然大好年华,为何不再嫁?反而叫孟家将她拘于家中,这孟二姑娘,怕是早就疯了。 孟二老爷想随便将她嫁了出去,好趁此打破谣言,但赵氏坚决不同意,这才将她留了下来,锦衣玉食地奉着。时至今日,孟云枝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赵氏当初为她的谋划,她从小就对赵氏抱有成见,又因与老太太亲近,自然也将赵氏视作了敌人,现在看来,赵氏才是对的。 孟云枝态度坚决,以往她们母女失和,时至今日,她也不想再欠赵氏什么,她的路,日后她自己来走。 裘海业态度倒是诚恳,亲自进京来接亲,嫁给裘海业的第二年,她就生下了一个女儿。随后天下巨变,孟云禾那个庶子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新帝!孟云禾也成了摄政王妃。 人人都上赶着来巴结她,甚至裘海业的绸缎庄子生意都好上了不少,许多人明里暗里地给裘海业送礼,说他是摄政王的连襟,如今是这云桐一等一的尊贵人儿。 裘海业趁此开了许多家分号,连知府都对他敬重有加,经常叫着他一起宴饮作对,有什么贵重客人前来,也叫着裘海业作陪。 裘海业也越来越膨胀,唯独在她面前姿态极低,一直说自己娶了个好媳妇,这一切都是孟云枝带给他的。 孟云枝打心底厌恶裘海业的这副嘴脸。 刚开始她对裘海业也动了几分真情,可人都是会变的。 即使她现在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孟家嫡女,但她的骄傲尤在,她现在被剥落的,也只剩下骄傲了。 无论如何,她都看不起现在的裘海业。 裘海业也开始得寸进尺:“夫人,若是咱家能晋升为皇商摄政王妃是你的亲妹妹,这还不是夫人你一句话的事儿” 孟云枝心底更为厌恶:“我记得我与你说过,我与孟云禾关系并不好,以前还曾大打出手过。” “姐妹之间哪有这么长远的仇啊。”裘海业浑不在意,“再说咱也没求过他们什么事,当了摄政王妃,总得给亲人一点好处吧。” 孟云枝心里烦闷,出去散步,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看见一家路边的茶点小摊,往日里她向来是瞧不上这些路边摊的,可是现在她突然也想试试放下身段的感觉。 她随便点了一些吃的和酒,待得东西都上来,她端起碗喝了一口酒,可那劣质的酒味儿呛鼻,直令她咳嗽了起来。 “你喝不惯这边东西,还是莫要勉强自己了。” 孟云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果真瞧见了赵淮书那张清俊的脸,赵淮书一身布衣,背着书箱,身边只跟了个小书童。 “赵淮书?” “可当真是巧。”赵淮书放下书箱,坐下来,“我早听说你嫁来了云桐,没想到还真的能再见到你。” 孟云枝定睛瞧着她这个前夫,赵淮书这些年游历在外,皮肤粗糙了许多,但他的眼睛却还是那么明亮漂亮。 “是挺巧的。”孟云枝习惯性的尖酸刻薄,“怎么,这么多年了,还在外漂泊,也没成家立业?” 赵淮书拍拍自己的书箱:“这就是我的家与业,裘夫人,你怕是很久不逛书画铺子了,如今我也算得小有名气了,秋石散人就是我,我也终究造就了自己的风脉。” 见孟云枝还是一脸迷茫,赵淮书无奈地笑了笑:“也是,你现在嫁做人妇,自然也没心绪关心这些了。” 孟云枝却捏紧了酒碗,她以前可是名扬京城的才女可现在,孟云禾积德行善,是百姓眼中的活菩萨,孟云蕙是大盛赫赫有名的女官,连孟云杏,都被新帝破格授予了京卫指挥使司里头的官职,成为大盛第一个女武官。 而她孟云枝却什么也不是了,甚至连书画也一窍不通了。 “你不介意我喝上一碗吧,如今口渴的很。” “你喝吧。”孟云枝别开眼,“这酒粗劣的很,你好歹也是伯爵府的公子,能喝的惯吗” 赵淮书却倒满酒,痛饮一碗,直呼痛快。 “裘夫人,这酒是比较粗劣,但就如这人生一般,素有百味。”赵淮书笑着说,“我走遍大好山川,眼中早已盛满四时之景,就如你们云桐风光秀美,风土人情,更是精彩。云禾一直说想要一副山水画,这次我灵感迸发,正好给她带回去。” 孟云枝眼睛立马不转了,定定地看着赵淮书,刻薄道:“你居然还没忘得了她!她现在可是摄政王妃!” “你错了。”赵淮书摇摇头,依旧笑得温和,“我和云禾是好友,不论我们是何种身份,都不会更改。我承认,她是我爱过之人,但如今我只希望她过得好。只要能对她好,便是要我付出一切我也愿意,但我却不再痴心妄想地想要拥有了。” “呵,她有何等魅力,勾的你痴情如斯!” “只因她当初在酒楼,能不计较过往和身份,出手相助于我。”赵淮书回忆起往事,脸上神情更加温和,“是她鼓励我重新站了起来,我们之间的情谊,纯净若水,水可漫过一生。” 孟云枝一愣,神情若有所思。 赵淮书站起来:“裘夫人,多谢款待,只是我还急着赶路,就不多留了,你可有什么口信需要带回孟家,我过几日要回京一趟,看望父亲母亲。” “没有。”孟云枝冷硬地转过头,“我既已出嫁,便和京城再没了干系。” “对了,”赵淮书犹豫了一下,“早些年我游历,曾见过孟四姑娘。” “孟云苓?”孟云枝皱起眉,“她不是给端王做了妾,被当众羞辱,后来不知所踪吗?你何时见过她?” “就在端王身死后没几日,”赵淮书低声说,语气中满是不忍,“那时我不知京城发生之事,想去领略沙漠戈壁的壮阔风光,那一路甚是艰难,我差点没活下去,当地驻扎着军队,全靠他们救了我一命我才活下去。这时我遇见了孟云苓,我几乎已经认不出她了,她被割了舌头,手筋脚筋尽断,身上全都是伤,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肉。那些士兵们说,这是他们这的军妓,听说是个罪孽深重之人,头几日被糟蹋的太过,如今怕是已经没有活头了,瞧她现在这个样子,他们都不愿再碰她了。” 孟云枝只觉得从头到脚一股子冷意:“后来呢?” “我喂了孟云苓一些水,可她已经喝不进去了,她勉力睁开眼看了我一眼,不多时便断了气,我将她安葬了之后就离开了那个地方。她虽生前做过一些错事,但这结局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实在是过于惨烈了。” 孟云枝回到家后,脑子里还回旋着赵淮书的话,若是她没有赵氏的回护,若是她也像孟云苓一样继续作恶,是不是孟云苓的结局,也会是她的结局 裘海业做了一桌子好菜,带着女儿正等着她。 “云枝你干什么去了?我派人找了你好久。” 孟云枝心里一暖,看他亲手下厨的那些酒菜,搂着女儿坐到裘海业身边,再想想孟云苓,她只觉得自己此刻幸福的不真实。 “海哥,我” “云枝,今日是我不好,皇商的事,我们过几日再说。”裘海业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来,对着孟云枝举起酒杯,“你看馨姐儿也在,我亲手做的菜,咱们一家子高兴高兴” 孟云枝心头顿时像被浇了一盆冷水般凉了,她冷冷地看着裘海业,突然想到赵淮书临走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青年背起书箱,转头朝她眨眨眼睛:“云枝,当年的事我已如烟消云散,终究是咱们两个都有错,才没走好这一段路程。日后,你也要好好的,开心地活下去,可莫要忘了,你是那个自小就光芒万丈,清高骄傲的孟家嫡女啊。” 对啊,她是清高骄傲的孟家嫡女。 如今的路都是她自己选的,既然已经错了,那不妨就一直错下去吧。 她孟云枝此生,不靠男人,只靠自己。 “裘海业,我们和离吧。” 裘海业面色一僵,随即便恼羞成怒起来:“孟云枝,你这是做什么,这难道不是你的家吗,只有我发达了,你和馨姐儿才能过得更好!” “你错了,我靠着我自己,也能过得更好。”孟云枝抱起还懵懂无知的馨姐儿,转身就走,“嫁妆你还我,我带走馨姐儿,除此之外,我不拿你的一针一线。” “你清高什么!”裘海业在后面咆哮起来,“与我和离,你以为日后还有人要你吗!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高贵的孟家大小姐了!” “我日后,只靠自己。”孟云枝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向裘海业,“不过有句话你说对了,我既然清高了一世,今后也要清高下去,绝不对我先前就看不上的人折腰!” 与裘海业和离后,孟云枝没有回孟家,她去了一个边陲小城锦溪,在那里雇了两个人,做起了小生意。日子自然不如之前富足,孟云枝也穿起了荆钗布裙,这些她往日里觉得难以忍受的东西,真接受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的不堪。 她如寻常妇人一般每日早起准备食材,招揽生意,也不时有地痞流氓见她貌美,前来寻畔滋事。 她雇了一个年轻力壮的护院,将这些人统统都赶了出去。 云卷云舒,花开花落,馨姐儿也在一天天长大。 往后,她想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