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凶残[宋朝]》 1、重生到宋朝 赵芫,末世6年,华夏区第一王牌,锤过变异兽王的头,踩过丧尸皇的蛋,吃过魔鬼藤的儿子。如此强悍而完美的的女人,她,穿越重生了。 穿越前她刚从垃圾堆里捡起一本破烂书籍,里面隐约能看到什么戏说李xx与xx宗?等在赵芫终于重新学会走路时,才明白,自己大约是被本书害了。 北宋末年。这是个她还在学校时听过的华夏古代王朝。 再过几年,靖康耻此等轰动宇宙流传千年,经久不衰的传奇耻辱事件就会发生。而赵芫,现在成为了靖康耻当中的主角一员,宋徽宗赵佶的第十女。是的,宋徽宗这货tm的有三十多个儿子、三十多个女儿,且这三十多个女儿在靖康之难中尽数被掳。这其中只有一位柔福帝姬活着回到南宋,被南宋皇帝赵构的母亲韦太后指认假冒,赐死,以隐瞒韦太后在金国时与柔福帝姬被迫共事一夫的隐情。 而自南宋开始,女性的贞洁在社会道德文化中变得格外重要,一个女人的贞洁绝对高于她的生命。 现在赵芫的八姐,正是柔福帝姬。 此时的柔福帝姬赵多福正举着糖葫芦往她嘴里塞,自己还含含糊糊地说:“十娘,吃,宫外的好吃!” 姐,听我说,谢谢你。赵芫今年开春才长全一嘴乳牙,此时被赵多福捅得口水直流,干脆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掉最大的那颗,‘咯吱咯吱’,甜滋滋。 赵多福愣住了,看看赵芫鲜红的快速蠕动的小嘴,再看看自己只剩小颗的糖葫芦,鼻翼抽动,嘴角下弯,‘呜哇’哭着跑开,“再也不和十娘玩了!” 赵芫托着下巴,嚼着山楂,依旧深沉地坐在假山上,深情眺望远方。哦,皇宫里到处都有假山,皇帝赵佶生平第一大爱好就是搜集天下奇石,为此不惜极尽民力财力,水浒传中的生辰纲就这东西。 不一会儿,有个腰环玉带,头戴珍珠抹额的漂亮小孩牵着哭唧唧的赵多福回来了,他往那一站,手插着腰,气势十足,“十娘!怎可欺负姐姐!” 这个时期,称呼姐姐叫姐姐,称呼妈妈也叫姐姐。赵芫死鱼眼缓缓转动,无神地盯着面前这个叉腰的家伙,哦,是完颜构啊。她的目光转向还抽抽嗒嗒的赵多福身上,傻妞!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未来赐死你的狗皇帝啊! 9岁的赵构此时还是个热血小屁孩,热爱蹴鞠和骑射,在一众皇子中威武异常,他骄傲极了!于是这不就带着妹妹行侠仗义、惩凶除恶来了。 在赵构看来,十娘这个妹妹非常不合群,虽然才三岁,但已经看出了反骨的苗头,尤其每次见到他,都好像在用见到某种不可明说之秽物的眼神看他。令赵构一肚子恼火,今天终于被他抓住了把柄!必要好好扬一波兄长威严! 三岁的小女孩从假山上缓缓站起,她坐的石头很小巧玲珑,即使整个人站在上面,也堪堪与来兴师问罪的赵九郎平视。她婴儿肥的圆脸上满是严肃,捏起拳头,冷酷地盯着前来挑衅的狗皇帝(未来),“你想打我吗?” 脸蛋晒得蜜一样颜色的小孩矜贵昂起下巴:“哼!若十娘乖乖向八娘与我道歉,我就既往不咎……” 死吧! 问罪的话音没落,站在假山上与他平视的小女孩缓缓伸出了小拳头,轻飘飘的一捣,就将赵构两颗未曾更换的门牙砸得飞扬起来,一时间落霞与孤鹜齐飞,鲜血与门牙共舞,“唔哇啊啊啊啊啊————”反应过来的赵构捂着嘴,哭嚎着跑走了。 留下来的赵多福呆呆地望着假山上发髻迎风飘扬形象英勇又高大的三岁妹妹,须臾,朝她递出了还未吃完的糖葫芦,乖巧:“十娘,糖葫芦都给你吃。” 九皇子在皇宫被人打哭了!打人者为年仅三岁的武德帝姬! 对皇帝后宫十分关切的社稷重臣国家栋梁们在家默默思索,莫非官家早就慧眼识英雄,一眼就看出刚出生的武德帝姬武德充沛,于是在一年后册封武德二字??? 武,在大宋可不是什么美誉。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宋朝的武人地位已经低下到令人发指的程度,不仅收入极度微薄,甚至还有过参军者要在脸上刺字的传统。世兵制更是导致一大部分军人世代为兵,无法转换身份,直接达成了另类的种姓制度。 为一位帝姬册封武字,显然赵官家很不喜欢啊。夭寿哦!希望未来这位帝姬不会落在他们家里! 至于赵佶的真实想法,他就是没有想法,第十女?那是谁?他后宫几百人,儿女几十个,每天还要忙着钻研艺术、与妃子和宠臣探讨人生,还要关爱几个最宠爱的儿女,哪里记得武德帝姬排老几?至于当初为何册封‘武德’,唔,记不清了,大约也许可能只是灵光一闪吧,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事而已。 等在赵佶脑子里还算有些印象的老九赵构被哭唧唧领上来时,张开的嘴巴里露出两颗丑陋的断牙,被狠狠丑到的文艺皇帝赵佶一拍大腿:“岂有此理,竟敢袭击兄长,还有没有王法了!将那逆女给朕带过来,朕要好好管教她!” 2、力,力能举鼎? “官家,武德帝姬来了!”内侍官汇报。 为了教训离经叛道的三岁女儿,赵佶郑重换了场地,在皇后郑氏和一干宠臣内侍的簇拥下,于交泰殿御花园中摆宴坐下。 等扎着羊角髻身高不到一米的四头身赵芫从院门外进来时,就看到这副三堂会审的豪华阵仗。 院子中央不仅摆放好了蔬果美食,还有专人从殿内抬出来的半人高大香炉,赵佶和他的宠妃宠臣们在香雾袅袅中面容严肃地望向踱步走来的小帝姬。 “大胆!你可知罪!!”刚站定,中间的赵佶就狠狠一拍大腿,先发制人。至于为什么不拍桌子,拍桌子赵佶怕手疼。 赵芫小脸鼓鼓的,带着婴儿肥,理直气壮地反问:“谁大胆?谁知罪?”要说这里谁有罪,那肯定是赵老九,岳王血泪流了千年未曾干涸,于是指着躲在人群后面的赵构,“大胆,赵老九,你还不出来认罪!” 要不是赵构今年才9岁,在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时间就直接被她掐死了好吗。 嘶! 她说了! 她说了那三个字是吧!赵老九!如此粗鄙的称呼竟然是从一位贤良淑德的帝姬嘴里蹦出来的!? 整个交泰殿御花园里路过的风都仿佛有了心灵感应,不再吹拂,花朵们羞涩地垂下了脑袋。内侍们张大着嘴巴,望着这胆大包天的小帝姬。 果然,赵佶此时的表情好像即将突发心梗,不敢相信:“你母亲没教导过你女子家的温良恭俭、柔婉贤淑吗?” “阿姐死了快三年了。”三岁的赵芫干巴巴地说。一口奶都没吃上,就没了妈。赵佶宫中美人上千,大多没有正式册封,赵芫的便宜娘就是其中一个。 这下轮到赵佶尴尬了,谁知道三岁女儿的妈都死了三年,周围众人都有些期期艾艾。 “就算如此,也不能殴打兄长呀!”郑皇后连忙帮忙找补。 赵佶立刻:“对,还不如实招来,你如何行凶,将九郎的牙给打掉的!”人死就死了吧,他今天就想教训女儿! 拳头硬了!就是这群人,用礼教和传统将宋朝的公主们、女人们调教成了完美受害者!她圆溜溜的葡萄眼眯成了一条缝,危险的气息蔓延开:“你们真的想知道我是怎么揍的九郎?” 赵佶的眼睛睁圆了。 一只肉乎乎奶香奶气的拳头缓缓贴在中央冒着袅袅烟气的香炉璧上,顷刻间,纯铜打造的比帝姬的头还高的麒麟香炉轰然翻倒,香灰滚滚而去,震鸣声如雷霆不绝。 “我就是用这一拳,捶掉了九郎的牙齿。”雾霭尘土中小小的人影稳稳站立在原地,云淡风轻地说出震碎众人三观的话。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御花园。 浸淫官场老油条们外表勉力维持住淡定,赵构却差点尿了出来,捂着缺牙的嘴万分惊恐,毫不夸张地说,今日三岁妹妹给他留下了终生难以磨灭的阴影。 “……这,这是三岁力能举鼎!”脑子最先转动起来的竟是赵佶的球友,高俅毫不犹豫地跪地行礼,五体投地高呼:“官家果然是上天之子,您金口玉言赐于十帝姬武德之名,十帝姬就真的成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力之女啊!您显圣啦!” 一时间,众人耳边仿佛听到了骏马的嘶鸣声,还有马屁震天响声。“天子万岁!”內侍官张迪回过神立即喜气洋洋带头跪下,他这一跪立刻带倒了一大片。 宋朝时期的官员或侍人是不兴跪礼的,但也有特殊情况,比如现在这种“君权神授”的造神时刻。赵佶非常迷信,还没当上天下老大时,就和一群道士方士打得火热,登基后也一直致力于修道成仙。光豢养的道士术士就将近两万人,还有个雅号叫“金门羽客”,能随时出入皇宫觐见天子。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只要拍中合适的神学马屁,立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人间成仙。 赵芫本以为自己在这个时代显露出离经叛道的本质,会被严厉遏制,却没曾想自己从灵魂里携带的力量居然神特么勾动了赵官家那颗骄奢淫逸好大喜功的修道心。 他想,我真的是玉皇大帝的儿子,我说出的话就是天旨啊!我好棒棒哦! 瞬时龙心大悦,满脸骄傲自得藏都藏不住,他真的认为赵芫的神力是经由他的‘金口玉言’册封产生的。此时态度堪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招招手叫显灵的十娘过来让他摸摸脑袋,想输出一波突如其来汹涌澎湃的父爱。 赵芫却歪歪头假装看不到他的手势,“父亲,我可以走了吗。”别打扰她一个人继续思考人生了。 赵佶抬着空空的手很下不来台。 “咳!”高俅连忙咳嗽打圆场,“官家,文武不相容,武德帝姬受了您金口玉言的勇武册封,恐怕…这里和普通女子不一样的。”说着他对自己的球友赵官家比划了下脑子的位置,暗示武人粗鄙。 高俅才不在意一个小小帝姬,不为了赵芫开脱,只是想拍一次圆满成功的大马屁而已。谁敢阻挠他拍马屁,他就跟谁拼命。 唉,我赵佶的女儿竟成了天生的武夫,赵佶哀叹。但转念一想很快自己册封显灵的事迹就会传遍天下,他立马高兴地指挥人伺候笔墨,他要为自己的显圣灵感大发进行传世创作了!!! 至于两个孩子打架的事?让他们自己玩泥巴去,别妨碍他和宠妃宠臣们徜徉在快乐的艺术创作海洋里。 赵构张大着嘴,懵逼中被內侍官请出宫院,大门在他的面前关上。 “赵老九,你已经是个九岁的大孩子了,居然去告状。”阴测测的奶声从旁边传来。 不好,一拳打翻两百斤香炉的十娘正摩拳擦掌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赵构惊慌地转头就跑。然而还没跑出多远就被追上来的三岁小娃一脚踢在腿弯,脸朝下糊在了地里。 ——“呜哇!救命!” 路边交泰殿的侍人们只是看了一眼,就扭过了脑袋,研究天上飞过的鸟有几根羽毛。九皇子挨打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哇哇哇…我要告老师,你胆敢殴打兄长!老师们是当世大儒,不会放过你的!” 噼里啪啦。 “呜呜…别打脸…别踹屁股啊……” 噼里啪啦。 “……嘤嘤嘤,十娘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呜哇!” “我让你发金牌!以后还敢不敢发金牌了!”三头身的小人儿骑在少年背上,恶狠狠地威胁。 “不敢了,不敢了!”赵构四肢像乌龟一样挥舞,哀声,“我都没有金牌怎么发啊?” 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你发了!你还连发十二道!” 九岁的赵构于是只能屈打成招,认下莫须有的发金牌之罪,“我以后绝不发金牌,十娘你下来吧。” “还有,见到名字叫秦桧的奸臣,记得叫他下跪!”赵芫冷酷。 秦桧又是谁?但赵九郎已经明白如今谁是刀俎谁是鱼肉,干脆全部应下,“跪!让他跪到死好了!”十娘如今是个小疯子,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都记住了,十娘。”俊俏小脸肿成猪头的赵九郎努力扭头朝背后的十妹妹露出个谄媚的笑容,已经暴露出了他软骨头的潜在技能。 哼。赵芫拍拍胖手,从少年背上爬下来,暂且饶了此僚。 毕竟此僚才九岁,还有很多年可以打。 —————————————————————————————————————————— 托赵佶的福,三岁的赵芫力能举鼎的美名迅速从东京城远扬辐射到全大宋,或许百姓们不知道朝廷每季度颁布了什么政令,但一定知道武德帝姬的大名。 大宋赵官家金口玉言,武曲星下凡!天生神力!生而不凡! 古代的八卦产业其实比现代有过之无不及,宋朝现今更绝对是全球文化经济产业最发达的国家,很快连配套的戏剧曲目和小说都畅销起来,只不过此时主角都是赵官家,作为被他金口玉言点‘圣’的赵芫是故事的配角。 以此为蓝本创作的文学产品通过边境商人走私,进入到松花江以北的生女真部,哦不,是刚刚成立不满一年的金国。 简陋的王宫内,都勃极烈阿骨打抱着还没长牙的小儿子和兄弟们围坐在一起吃肉烤火,听汉臣为他们一家子诵读宋朝走私来的读物,听到赵官家三岁的女儿力能举鼎这里,纷纷大笑。 阿骨打要来那本写着赵宋官家父女传奇故事的册子,在手里翻动着,感慨:“宋朝如此强盛,连帝姬都传出来力能举鼎的故事,我们还差得远啊。” “父亲,我觉得这不过是宋朝编纂的奇闻,他们不一定真那么厉害!”烤肉架旁围坐的少年中有一人十一二岁左右梳着满头的小辫子,额头有道疤痕,丹凤眼,气息如狼,站起来说道,“辽国强盛,但我们打了大半年,也不过如此罢了!而宋朝向辽国缴纳岁币,还不如辽。” 说话的是阿骨打的六子宗弼又名兀术,今年已经上过战场跟着父兄杀敌了。 “不要小瞧中原的王朝,你瞧这本书里的文字,我们女真连文字都还没诞生,中原却已经使用同一种文字几千年。”阿骨打将册子交给大儿子斡本往下传阅,“国富则民强,宋朝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地方,军事力量怎么会弱呢。” 兀术撇嘴,不服,他认为如果宋朝真的强盛,又怎么会向辽国缴纳岁币。不过父亲的话不得不听从,只得接过话本册子随意翻翻扔出去,“就算宋朝强大,那赵宋官家也不可能是真神仙,能金口玉言让三岁小孩举起鼎来!” 见完颜家氛围和谐下来,紧闭着嘴巴的汉臣于是解释:“赵宋官家沉迷修仙之道,武德帝姬或许确有其人,也或许有些才能,但写话本的人应当夸大占多。” 阿骨打的儿子们此时昂着头非常自信,“武德帝姬即使当真力能举鼎又何妨,她只有一个人,而我们有兄弟十几个,各个以一当百!” ……. 3、是姐妹就来蹴鞠! “你听说了吗,官家要举行祭天大典!” “你听说了吗,除了皇子,武德帝姬也会参与祭天!” “你听说了吗……” 除了皇宫中四处兴起的议论声音,赵佶要带一位帝姬祭天的举动毫无意外引发了前朝的震动。 御史中有人站出来慷慨激昂反对:“不行!绝对不行!帝姬祭天,史无前例!请官家三思!” “武德帝姬身为天家贵女,有为天下女子明典之责,若在此处开了先河,岂不是天下女子都要效仿?到时候人人不安于室,官家如何稳定朝纲社稷。” “是啊!帝姬不可祭天!” “帝姬祭天不合礼教!” “礼不可废规矩不可破啊官家!” 赵佶被吵得头大,但对于修仙相关的问题,他自诩自己才是权威:“都闭嘴!十娘显圣,朕是必要带十娘给昊天上帝问安的。谁劝朕,朕就贬他!” 世界安静了。 出来劝阻赵官家的都是些小角色,为上峰们探路来的,一见赵官家态度如此强硬,御史陈赫等人就明白在这件事上官家不会听他们的了。不过即使无法阻拦帝姬参与祭天,也要加以限制。 陈赫出列进言:“官家,武德帝姬祭天前所未有,当中礼仪规制还须额外商讨。”不可以大大咧咧直接过去祭天,要最大限度限制住帝姬祭天产生的影响。 北宋有不少大臣在家国大事上刚正不阿、心怀天下。但他们也都是儒教最坚定的支持者。这个时期儒家已经开始演化出具体的女教思想,认为女子的地位、行为必须具体而严格地罗列划分,认为这样有利于社会的稳定发展。 而对于祭天这种极具政治意义的行为,大臣们是百分百反对皇帝带一位帝姬前往的。 可谁叫他们遇见的是个虔诚的修仙皇帝,别的事可以商量,这事没门! 宰相蔡京可谓是当今朝堂上最了解赵官家的人之一,所以他根本没跳出来说话,一个三岁的小帝姬而已,官家带她祭天又能怎么样?现在官家脑门发热,过段时间就会将之抛到脑后的。 而高俅这样的臣子直接就插着袖子躲在一边看热闹了,不管这事怎么发展,对他都有利而无害嘛。这一波的马屁神功还是可以持续发展下去的。 前朝发生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后宫的风随即很快也转了方向。 于是赵芫发现,来找自己玩耍的帝姬人数越来越多,很多时候她刚起床出门跑步,就能遇见一、二、三、四、五个帝姬在花园里等自己,要么约她放风筝、玩过家家,要么约她下棋、读书、学做女红。 好家伙,自己竟猝不及防成了万人迷?! 被不同人堵了好几天的赵芫叉腰站在花园里,干脆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姐们出现。到来的诸位帝姬们发现今日十妹妹竟然不在跑步,于是围上来问她今日想玩什么。 在众人眼中,四头身的小不点三两下爬上假山,伸着胖手对她们开始数数。 柔福帝姬攥着零食从后面好不容易挤进来,伸着手:“十娘,吃我的,好吃的。” 赵芫张嘴接住五岁姐姐投喂来的糕点,肉乎乎的脸颊一鼓一鼓,说话带着鼻音:“人数正好,不如我们去蹴鞠吧!” 今天身体棒棒,明天逃跑快快! 是姐妹,就来蹴鞠! 没错,经过深思熟虑她决定将这些主动送上门的姐妹们编入锻炼身体的伟大计划里!为小姐姐们科普科普拳头才是硬道理的道理。 帝姬突击队,出发! 蹴鞠? 众位帝姬面面相觑,上到十六岁的老大嘉德帝姬,下到和赵芫差不多大的仁福帝姬都有些不知所措。蹴鞠的确有女子专场,但…但她们可是帝姬啊! 不过想到自家母亲的吩咐,犹豫了一会儿后就都答应了,只是她们得派人回去告知各自姐姐(母亲)。 嘉德帝姬赵玉盘是位光看外表就非常完美的古典美人,她已经定下亲事,如今前来不过是凑凑热闹,温柔地对三岁小妹妹说道:“我那里有枚特制的蹴鞠,往日也和侍女们玩过几回,这就让她们取来。我们姐妹就在花园里踢一会儿吧。” 嗯,是的,女子蹴鞠没有具体的对抗规则……就小姐妹们对着球踢来踢去的游戏。如此对场地更没有要求了,随便哪儿,一小块空地也能玩。 但赵芫能玩这么简单的吗!不能! 踢蹴鞠!就是要跑!跑起来!抢球!不择手段的抢球!射门! 只见三岁的武德帝姬从假山跳下来,三两下把宽大的衣袖和裙摆绑好,仰起脑袋一本正经对漂亮大姐姐奶声奶气:“不要,踢蹴鞠就要去专业场地踢!”说着帮站在一边傻乎乎吃点心的八娘也收拾好衣服,拉着她走,“姐妹们,跟我走!去蹴鞠场!” 什么情况,她们一群帝姬,难道要去和男子们踢蹴鞠吗?!嘉德帝姬脑子发晕! “快,快去通知姐姐(母亲)!” 越年长的帝姬,面对这样特立独行的行为就越难以接受,想到她们踢球时周围守着一群男人,啊……已经呼吸困难了! 但年纪小的几个,见武德和柔福帝姬大摇大摆地已经过去了,没犹豫多久,也屁颠屁颠小跑着跟上。 今日是资善堂老师的休沐时间,一群皇子和侍读们开心地跑来蹴鞠场发疯。 这里不仅专门开辟了正规的蹴鞠场地,还另设了骑马场、射场以及演武台,总之应有尽有,是青春活力无处发泄的少年皇子最爱的娱乐场所。 众多皇子中,赵构绝对够特别,他是真心喜欢搞健身运动,文采方面比不上其他人,所以在文艺青年赵佶那里一直排不上号。此时他正在蹴鞠场上大发神威,然而就当即将射门的瞬间,眼角余光似乎扫到了两个矮矮的粉粉的非常熟悉的影子。 啪唧!球没进,他膝盖着地了。 “九郎!快踢啊!”传球过来的七郎大喊。 赵构爬起来,却无论如何也不敢乱动,别说踢球,他现在都快憋不住尿裤子了。见门口的两个小不点越走越近,赵构连忙拍拍屁股,殷勤地跑到近前露出比哭还伤心的笑容,缺失的门牙异常滑稽:“十娘你来啦,想看我们踢球吗?来人,还不快端热茶和点心来!” 场中的其他人也都停下动作,赵九郎的队友七郎赵栩、八郎赵械叉着腰联袂走来,“搞什么?怎么有帝姬进来?” 赵八郎和赵九关系最好,此时见到传闻中把赵九门牙打掉的妹妹,傲然挺起胸膛居高临下地俯视两个妹妹:“喂,这里是儿郎们的地盘,你们不准进来!” 两个小团子被一米二的巨大阴影笼罩,啃着手指的赵多福有些瑟缩,赵芫则微微眯起了眼睛。 赵八郎见大一些的八妹害怕了,更是得意,用手去拉扯快吓哭的赵多福的辫子。 嘶!赵构两股颤颤菊花收紧,悄悄、悄悄地远离了八郎。 果然下一秒,赵八郎‘嗷唔’的一声,惨叫着跪倒在两个奶娃面前,鼻涕眼泪糊住满脸痛苦地抱住自己:“啊啊啊啊啊我的膝盖!膝盖好疼!” 赵芫缓缓收回抬起的脚丫子,继而上前抓住少年的发髻,像拖个大玩具一样一路拖行来到了蹴鞠场中央,此时场中已经没人再踢球,全都呆愣在原地,望着这魔幻的画面。 赵八郎嚎得仿佛死了爹妈一样,他也顾不上妹妹不妹妹了,挣扎着就要去打赵芫。 “还不老实!”赵芫干脆对着他的脸捣了一拳头。 敌人非但不投降,竟还胆敢向我方还击! 粉嫩嫩肉乎乎的拳头轻飘飘地贴上少年的脸,霎时间!几颗松动的奶牙仿佛耀眼的流星一般划过长空,在所有人堪称呆滞的注目礼中,旋转、跳跃,飞往远方的天堂。 赵八郎张着嘴,懵逼望着飞走的后槽牙,此刻,又一名纯情少年的世界碎裂了! 而赵芫依旧毫不留情,按住赵八郎的脑袋让其使劲吃土,拳头脚丫子全用上,揍得人嗷嗷叫。 她的习惯是一旦动手就要像秋风扫落叶、将敌人无情歼灭!除非敌人哭着向她投降! 蹴鞠场上的画面此时诡异无比,只见十几名皇子和侍读呆站在场中,齐齐瞠目结舌围观着中央的方向。 而正中央,一名四头身梳着羊角髻的小女孩将比她高大数倍的少年脑袋按在土地里,任由那少年如何摇头摆尾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若是挣扎地厉害了,不仅要挨拳头还会被踹屁股。 嗷嗷惨叫了几声后,被按在地里的赵八郎不挣扎了,他哭着喊起了爹爹! 4、拳头硬的人先说话 “住手!!武德帝姬,你太胆大包天!皇子也敢羞辱!” 围观的人里面终于有兄弟想起来阻止,一位人高马大十三四岁的少年冲上来,朝武德帝姬后脖颈抓去。在他的预料里,这一抓很轻松就能把三岁妹妹提起来,举在半空她肯定翻不出浪花来了! 然而赵芫是谁,锤过变异兽王的头,踩过丧尸皇的蛋!人一靠近,就已经想好一百种出拳的角度。不过来人不是丧尸,她会很温柔地同他讲道理的。 就当少年的手即将抓到武德帝姬的衣领时,被速度更快的小胖手挡住,并捏住了小指。少年只觉得一股怪力从接触的部位传来,反应几秒后才“嗷呜”一声随着小拇指的痛感跪倒在地,和三岁小朋友视线平级。 赵芫的这具身体遗传到了母亲的基因彩票,小脸异常漂亮纯真,黑溜溜的大眼睛和你对视时,你根本感受不到其中的凶残。赵五郎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大孩子,疼痛过后面对这么张稚嫩的小脸,立刻鼓起勇气反击,举起空余的左手恶狠狠朝熊孩子扇去。 然而他的快狠准在某人眼里只能称为慢动作,他的手刚举起来,就被赵芫猛一个头槌撞翻了。 “五郎!!”人群发出惊呼。 脸部直面武德帝姬坚硬头骨的赵五郎双眼发直,身体摇摇晃晃,鼻血呲溜喷出两条。 第一个趴地上的赵八郎只觉得背上一沉,扭头看去竟是眼睛冒着金星的五哥,一时间有些茫然,都忘记哭了。 赵五郎可是除了大哥三哥之外年龄最大的兄长,居然也和他一样被打倒。好像…突然…屈辱感莫名降低了一点? 围观的十几人眼看着手短脚短的孩子摆放布娃娃一样将两位皇子叠在一处,被她当成小板凳坐在屁股底下,顿时眼前发黑:“太,太大逆不道了!!” ……………………噼里啪啦分界线………………… 当赵佶携着一起吟诗作对的三儿子赶来时,场中已经没有站着的皇子了,他们被叠罗汉一样堆成团,哭着喊爸爸。 而一群小豆丁抱着蹴鞠正在玩耍。 “父亲来了。”赵多福不敢玩了。 赵芫踩住蹴鞠,转身面对来人。只见便宜爹抬手指她,又指指堆成一团的皇子,抖得跟帕金森似的、声音都劈了叉:“你,你干的?!” 三岁宝宝武德帝姬:谁叫他们不准我进来踢球。 而一旁原本乖巧地跪坐在场边捡球的赵构,此时见天兵天将来了,立刻叛逃,向赵佶告状:“父亲,十娘她疯了!殴打兄弟,无法无天了!快把她抓起来严惩!” 赵芫眉毛挑起,直接摘下发带上的一把珍珠,人工霰.弹-枪发射!! 赵构捂着被正中红心的屁股,翻着白眼直接撅了过去。 “……!”见状,赵佶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当场去世,幸好被旁边的好儿子赶紧搀扶住顺气,他颤巍巍地大吼出声:“来人,给朕将武德帝姬拿下!!” 赵官家在宫内行走,身边不离身的站班保镖就是殿前司,高俅明年就能走后门成功上位殿前司都指挥使,人称“高太尉”。 能在皇帝身边当保镖头子的人还是有点东西的,起码向赵芫围过来的几人就虎背熊腰非常唬人。都指挥使冷眼看着这不知天高地厚惹怒官家的武德帝姬,直接伸出蒲扇似的大手朝她抓取。在他看来,一个刚断奶的娃娃而已,手到擒来。 谁知他刚动作就迎面飞来一道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的圆形黑影,他心中大惊,立刻回手格挡。 圆形黑影很有弹性,原路弹回,赵芫跳起来,横扫一脚,秘技——飓、风、蹴、鞠!!! 王悭挡了一球立刻就挨了第二球、第三球,速度越来越迅疾,力量越来越恐怖,剧痛布满全身。使他根本无处可躲无暇还击,只能护住上下两头来回逃窜,“啊啊啊啊——” “太尉,我们来助你!”又有三名殿前司班直冲来,人高马大的他们直朝武德帝姬扑上去。 赵芫的身体毕竟才三岁,若被这三人扑倒,还真的难以挣脱。她眼疾手快从地面抓出一把硬土块,瞄准三人投掷而出。 “嗷!!!!!”三个人高马大雄壮威武的大汉顿时感觉下半身遭到重创,一个个鬼哭狼嚎趴在地上痛苦滚动。 这一手立刻镇住了其他殿前司班执,包括王悭,众人连忙捂住关键部位后退。 现在的情况很难看,场面很焦灼! 终于,赵三郎赵楷挺身而出,只见这位最受历史上宋徽宗喜爱的皇子温文儒雅气质风流,上前来同赵芫讲道理:“暴力是不对的!对忤逆父兄更是大大的不对!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你虽然才三岁不懂事,但从今天就要明白谦逊、恭敬、孝悌才是女子行为的准则!” 赵楷受宠到了什么地步呢,如果不是北宋后期当皇帝就等同于背黑锅,估计就没有宋钦宗赵恒什么事了。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赵三郎侃侃而谈半天,却见小萝卜头妹妹好似神游天外一样使劲掏耳朵显然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从小到大,还从没有人敢如此无视他,赵楷登时严厉:“十娘,若你继续顽劣,我便只能将八娘她们先行压下,再使禁军来拿你了!你也不想姊妹们和你一同被严惩吧!” 然而,他显然还不明白谈话的对象是谁。 压你个仙人板板!电石火光间,赵芫捡起最大的土块直接扔进了赵楷讲道理的嘴里。 “呃,噗噗噗噗!”赵楷还想继续恐吓,没想到一张嘴吃了满满一大口,涨红脸连忙到一旁呕吐去了。 “!!!”眼看最喜爱的儿子被迫吃土,原本快厥过去的赵佶坚强挺了过来,怒发冲冠:“岂有此理!禁军——” “等等,投降了!”就在此时,三岁的武德帝姬突然高高举起手,面无表情,奶声奶气,“你们可以抓我了。” 赵佶满腔怒火顿时卡在气管里不上不下。 又是差点气死老父亲的一天呢。 宫道中,甲胄齐全的一队禁军面无表情地前进着,他们负责押送官家的武德帝姬前往她的住所禁闭。 小小的孩子走在禁军环绕中,两只肉肉的手放在脑后,仰头数着宫墙上的小鸟,百无聊赖。 宫道两旁站着几位未曾跟去蹴鞠场的帝姬,她们目光复杂地注视妹妹被押送经过。 皇宫里有些时候消息很不灵通,但有些时候消息异常灵通。 武德帝姬被关禁闭并且罚俸三年的消息下一秒就传遍皇宫各大边边角角,连荷花池里的锦鲤都听说了好几个版本的传言。 一时间,奉母命围聚过来的帝姬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年纪小的帝姬都被拘在宫中,不许与触霉头的武德玩耍。 “唉,天意啊。”赵芫躺在禁闭宫殿的墙头,叼着花咀嚼,叹息,“本想组个帝姬小队来着。”未来即使她也不能有一百分的自信阻止金军南下。 唔。 肚子饿了,还是先填饱肚子好了。 殴打了三皇子,遭到禁军捉拿,被官家关禁闭的武德帝姬不再是众人的关心的对象,负责送膳的小太监也也懒洋洋地把膳食放在一边,不管帝姬会不会饿肚子先跟兄弟们赌一把骰子再说。 屁股涂抹过药膏的赵构郑重其事地趴在特制的软椅里吃饭,他觉得今天的天也蓝了,花也香了,连平日里不屑一顾的饭菜也变美味了呢! 他早就知道,十娘总有一天会倒霉!力气大又怎么样,能和十万禁军对抗?这回,等官家重新想起禁闭一事,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可恶的小疯子彻底完蛋!哈哈哈哈哈! “赵老九,饭菜香吗?” 稚嫩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 赵构刚想回答香死了,突然一个哆嗦,这个声音…嗝! 他打着嗝,惊恐地扭过脑袋,看到个噩梦一样的小萝卜头身影从窗户上跳下来,那张幼齿的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嗝!你,你怎会在此?”赵构大惊失色,顾不上屁股的疼痛爬下榻朝外逃去。 赵芫不慌不忙,从窗户外掏进来一根长竹竿,是她的爬墙工具。对着逃跑的赵老九一戳。 “吧唧!”轻轻松松将某人戳翻在地。 “嘤嘤嘤,十娘,我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眼看逃脱不掉,赵九郎痛哭流涕向妹妹再次真诚地忏悔。 赵芫爬上原本属于赵九郎的位置,手里竹竿在地面“啪啪啪”拍打着,“过来,帮我布菜。”啧小胳膊小手,夹菜不方便。 “哎,来了!”赵九爬起来屁颠屁颠小跑回来。 ……… 5、打遍天下无敌手?(上) “十娘尝尝这道,雪玉金鲜,官家特别赏赐给我的补品!特别补身!”赵九郎殷勤地为赵芫夹菜,“还有这道笋,用鸡汤做底,鱼丸做配,辅以珍贵的贡菌提鲜,入口脆爽,非常可口!还有这道,这道…!” 九岁少年此时仿佛大厨附体,殷勤且滔滔不绝为唯一的食客介绍起满桌的美食。只求十娘赶紧忘记他先前的反水。 “嗯!嗯!”赵芫连连点头,吃得小嘴油汪汪,赵构眼巴巴地看着矮墩墩的三岁妹妹一大口饭一大口菜,眨眼间就把桌上的膳食用得一干二净,连片菜叶子都不剩下,“十娘,吃饱了吗?” 小女孩仰着脖子打了个嗝,拍拍鼓鼓的肚皮,眼睛眯成一条缝,“七七八八吧。” 一桌子饭菜才七七八八,赵九郎此时深刻地认知到了自己与十妹妹的差距,十妹妹就是猪精转世!怪不得一身野猪一样的怪力! 享用完别人午餐的赵芫心满意足,“多谢款待,我现在心情好起来了。”但还不等赵九郎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小人儿又说,“但赵老九你,唔…”她思索,“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笑容从赵九郎脸上消失。 当赵芫从他屋里翻找出弓箭、刀斧,一个个举起来对着他的脑袋比划,九岁的半大少年终于彻底破防了,心理防线全面崩塌,‘呜哇’一声嚎叫出来,哭喊着往外跑。 奶音从后传来:“不准跑!” 逃跑的少年被后面的十娘用竹竿给捅趴了。 但崩溃的赵九郎手脚并用,惨嚎着疯狂爬行,今天就是爬也要爬出小疯子的魔爪!父亲姐姐救我!十娘要砍我的脑袋! 赵芫也不顾上纠结哪个武器好用了,提起一柄大板斧快步上前,抬脚踩住跟奇形种似的胡乱爬行着的赵老九,大板斧贴住少年头皮,阴森森地问:“本帝姬准你逃了吗?” “畏罪潜逃,罪加一等!” 冰冷的斧头刃锋贴着头皮,那刺骨的寒意几乎冻伤了他的脑干,赵九泪眼汪汪,九岁的他提前感知到了死的感觉,顿时浑身猛地哆嗦,尿了。 噫!赵芫发现脚下趴着的少年尿了裤子,嫌弃地挪开脚丫,干脆蹲到少年面前,加快手上速度,大板斧几乎舞出了残影。 半刻钟后,梳着羊角鬏的女娃娃哼哧哼哧从宫殿的墙头爬出来,拍干净衣裳上的灰尘,扛着竹竿和新缴获的大板斧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没有人知晓这一日九皇子的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只当侍人眼见许久未曾听闻九郎传召,入内请见时才发现九皇子躲在被窝里嚎啕大哭不肯见人。 祭天大典在即,赵佶想起被自个关起来的十娘,将杨戬招来问话,“十娘近日可有反省?” 此杨戬非彼二郎神杨戬,而是宋徽宗身边有名的大宦官,两年前被任命为彰化军节度使,几年后升至太傅,死后还被宋徽宗追封了太师、国公。水浒传中的四贼,杨戬与高俅、童贯、蔡京并列,卢俊义和宋江先后死于其手中。 虽然这人很受宠得了不少官职,但大多营业时间依然是陪在赵官家身侧拍龙屁,此时赵佶问武德帝姬,他立即揣摩到赵佶的心思,肯定是想将武德帝姬放出来遛一遛了,毕竟那位可是官家显圣的证据,于是笑眯眯地睁眼说瞎话:“帝姬日日反省,想必此时已经痛改前非,且一个三岁的孩子罢了,想玩蹴鞠又有什么错呢。” 赵佶神色微微缓和,另一侧的张迪闻着味儿也凑上前:“武德帝姬的神力还是您金口玉言赐予的,又从小无母,疏于教导,这才顽劣了一些。官家若担忧帝姬长歪,不如叫来身侧教育,也不枉您钦赐的一身神力。” 张口闭口赵官家钦赐神力,将赵官家浑身的毛都撸顺了,大发慈悲一般让张迪去将人接来。他显圣的女儿啊,怎么能一直藏于人后呢! 展示!必须建个台子好好展示! “是,小人这就去!”张迪美滋滋的,被杨戬冷眼斜视也不在乎,拍龙屁这种事先拍先得。 作为一个没有背景又没有存在感的帝姬,住所必然是既偏僻又简陋,说是宫宇,实际就是一间屋子带了个小院。此时院墙外守着全副武装的禁军,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派头。 张迪的身份,宫中行走的无人不识他,一见穿着内饰官袍的白面男人过来,看守的禁军当即迎上前,“张大班您怎么来了。” “官家要召见武德帝姬,开门吧。”张迪抄着袖子,老神在在吩咐。 朱红的木门被打开的一瞬,内侍官张迪本已摆好了骗小孩子的笑脸,结果内里空荡荡的,鬼影子都没见着,他连忙提着衣摆急匆匆进去,又急匆匆出来,揪住守门禁卫军的衣领:“帝姬人呢??!” 见张迪这副姿态,守门的禁军脑子也懵了,“帝姬就在里面啊,未曾踏出过门槛半步。” “在你个头!”张迪气急败坏直接给了此人一个大比兜,挥舞着袖子崩溃大喊,“还不快把武德帝姬找回来!找不回来你们一个个都人头落地!”帝姬可是他们拍龙屁的重要工具,没了帝姬,祭天中断,官家的雷霆之怒可不是他这样的小人物能承受的。 后宫顿时紧张起来,禁军们的动作瞒不过后宫诸人,一时间小道消息漫天飞,纷纷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蔡京、王黼等人受诏进宫时,就有眼线悄悄来传话:内廷有变,武德帝姬失踪。此时此刻连赵官家都还没得到的消息,已经有人先传给了蔡京听。 通过记载,北宋翰林学士李昉:‘准诏,定车服制度。礼部式,三品已上服紫,五品已上服朱,七品以上服绿,九品以上服青,流外官及庶人并衣黄。’能被赵佶私下诏入宫廷的都是朝廷重臣,而这群人基本上属于蔡京的党朋,此时只见这群身着朱紫的样貌气度皆不凡的中老年人聚在一起,等蔡京的反应。 “诸位相公愣着做什么,官家还在等着见吾等。”蔡相公哈哈一笑,即使宫中贵主中有人死了,只要不影响他蔡京在前朝的权势,又有什么干系呢,说不定他还能趁乱捞好处。 “蔡相公沉稳,实乃吾等典范。”御史中丞王黼恭维道。 宋徽宗赵佶有个奇特的本事,他能精准地提拔奸佞之人上位!绝不漏掉一个大奸大蠹!到了北宋末年,朝中重臣简直成了奸臣卡池,好人要么默默蛰伏要么就被踢出中枢权力中心,与近代某运输大队长的班底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时窝在龙椅里欣赏自己的文学著作、同时幻想着昊天上帝亲爸爸收到他的信件如何欣赏的赵官家满脑子醺醺然,塞满了得道成仙的愿景,然而纸包不住火,禁军的异动很快被殿前司得知,上报给了他。 于是原本只一小队禁军暗中搜寻的行动,立即在赵官家的惊慌震怒中扩大成全宫大搜索,负责前往召请武德帝姬的张迪被痛斥。各个宫中的娘娘和皇子们纷纷竖起耳朵,听起了八卦。 赵芫人在哪呢? 赵九郎将进贡来的香瓜切好,姿态扭捏地端到三岁妹妹面前,“十娘,吃香瓜。” “啊~”赵芫张嘴。 “……”赵九郎很不情愿,但力大无穷的赵芫正在擦拭从他这里抢走的大板斧头,那锋利寒光几乎闪瞎了赵九郎的眼,于是他立刻放弃扭捏,乖乖巧巧用牙签戳了块好吃的香瓜喂进那张小嘴里。 正在此时,屋外头忽然传来侍人的呼声:“不好啦,禁军来人了,九郎!听说武德帝姬……”闯进来的侍人猝不及防见到了里头的画面,刹时间目瞪口呆,除了悠哉坐在主位上的‘失踪人口’武德帝姬,那——那蹲在椅子旁的丑八怪是什么?! 啊! 啊?! 那张惊慌失措望过来的脸不正是他家九郎赵构!? “九郎您的头……”侍人大惊失色。 “啊——!!!”终于从呆滞状态反应过来的赵构哀嚎一声连忙捂住被剃得光溜溜的天灵盖,恨不得钻进地板下藏起来。呜呜呜,他的秃头被发现了!他完蛋了!父亲最讨厌丑八怪呜呜! 原本他还有机会找到帽子戴上,但就在这慌乱的间隙,一队甲胄齐全的英武少年冲了进来,为首之人见到屋中三岁女娃娃,立刻眼睛一亮,抓住呆傻住的侍从问,“那是武德帝姬?” “……是啊。”还沉浸在九郎秃头画面冲击中的侍人喃喃答复。 少年大喜,立刻扶刀上前,“小人殿前司旧班忠翊郎,拜见广平郡王、武德帝姬。”说着目光从惊慌失措的赵九郎光秃秃的头顶掠过,炯炯有神地盯住三岁小朋友,“武德帝姬,请随吾等走吧,官家有令,务必将您带至御前。” 赵官家心急如焚,为的是祭天大典和自己的修仙生涯,而下面的诸人领悟到的却不一样,就如这旧班诸位少年,他们作为原东三班属官,由于东三班的特性,都是年龄在十一二岁到十五六岁之间的少年人,基本什么机会在官家面前立功。如今终于在众多班直中拔得头筹,那心情,简直与中了六合.彩没甚区别。 已经在赵九这里蹭饭多日的赵芫也有些懵,怎么,她不是被‘打入冷宫’了?连送饭太监都不愿意靠近她的屋子,禁军如何发现她跑掉的? 赵佶老头儿抽风了?突然想起她? 她此时还没发现自己被赵官家绑定在神学牌匾上,以为赵佶还同过去三年一样,对女儿秉持着活着就行的态度。现在越狱被发现了,怎么办?赵芫抱起大板斧,小脸严肃。 见武德帝姬似乎被吓傻了,少年班直告罪一声,就跨步上前打算将人直接抱进怀里带走。 然而下一秒,一柄斧头劈开了厉风直朝少年的面门而去,少年班直大惊,就地翻滚躲开攻击,就见那柄板斧砸在地砖上,竟将地面硬生生劈得稀烂,“帝姬!你!”他难以致信地望向眼前叉腰提斧站在椅子上的女娃娃,虽风闻过武德帝姬天生神力,但,但不可能啊!那不是蒙蔽官家的小把戏吗?一个三岁娃娃,举鼎?劈烂大理石? 不等这位忠翊郎颅内风暴继续发酵,赵芫跳下椅子,挥舞着斧头冲了过来,既然越狱被发现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再闹他一回,松一松筋骨! “忠翊郎!”其余旧班班直震惊之余手忙脚乱冲上来帮忙捉拿。 赵构终于找到了帽子戴好,扭头就看见自己的宫殿仿佛被盗匪光临过,家具摆设歪七扭八碎裂一地,而那矮墩墩的人影在数名旧班少年武官的包围中渐渐打到了庭院外。侍从心惊胆战地绕过满地狼藉来到面前,颤巍巍地:“九郎,您无碍吧?” 九岁的赵构神情呆滞,木然地点点脑袋,他已经承受过世上最残酷的刑罚,世上任何大场面都无法再震慑到他。 打吧,打吧。最好将皇城打成废墟。 众人听到消息赶来时,武德帝姬和旧班少年班直们已经打到了御花园,那场面,端是飞沙走石地动山摇、落英缤纷杨柳倒拔! 赵官家张着嘴,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心爱的花园、假山像大玩具一样被霍霍干净,顿时一股熟悉的天旋地转感觉袭来,老父亲他气晕了过去! 6、打遍天下无敌手?(下) 这是蔡京、王黼一众大臣第一次见道传闻中的武德帝姬,却没想到竟在如此狂野奔放的情境下,只见乱作一团的御花园中央,矮墩墩的三岁娃娃旋转跳跃她不停歇,利用花园中杂乱不堪的地形蛇皮走位,巨大的与她体积完全不相称的斧头在那双肉手手中挥舞出阵阵残影,将装备精良的旧班少年武官们苦苦周旋、情势不妙。 人群里的高俅提着衣摆冲上来,抱住昏厥的赵官家大力晃动,激动:“官家,快醒醒!快看您当真金口玉言、言出法随!武德帝姬当真不愧于‘武德’封号,不仅力能举鼎,还能三岁打遍天下无敌手啊!” “……”蔡京摸胡子的手抽搐了下,他对高俅属实是既瞧得上又瞧不上,瞧得上他的圣眷,看不上他低劣至极的马屁能力。不过是力敌几个旧班的少年武官而已,何谈打遍天下无敌手?禁军当中天赋异禀的能人义士数不胜举,武德帝姬至多在年龄上显得特别一些罢了。 蔡京的想法细究起来的确没什么问题,北宋时期崭露头角的将臣们大多光从文字记载中展露出的能力就已经堪称逆天,什么手拉几百斤的弓,什么乱军之中杀得七进七出毫发无伤,比戏文还戏文。虽然蔡京是个黑心眼的文官,但他对本朝的武官能力还是心里有数的,于是打压起来更加不遗余力。 龙屁被拍的啪啪作响,赵佶幽幽睁眼,视野中正是他最亲最爱的球友,“…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高俅完全不怵,“官家大喜,武德帝姬又显圣,三岁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今日蔡相公、王相公在此,都为您作了见证啊!”说话间他指着乱世崩飞的御花园,意气风发挥斥方遒道,“如此景象,理应题词一首,载入史册,供天下人传阅!” “……”赵佶似乎还晕着,目光转向身侧几人。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蔡京配合地颔首,露出微笑,一脸‘交给在下’的可靠表情。 于是原本觉得空气稀薄呼吸困难的赵佶立刻鲤鱼打挺,重新挺起了胸膛。 “住手!住手!”一见情势大好,躲在人后的内侍官张迪急急忙忙挤出来为官家分忧,屁颠屁颠冲到御花园里吆喝。 旧班众人本就抵挡得艰难,此时发现官家和一众大臣们至此,立刻收起武器,冷汗淋漓地拜见赵官家。 忠翊郎杨符甚至双腿发软忍不住想跪下请罪了,天下谁人不知赵官家对假山奇石的狂热,如今满花园的假山都被他们打坏了,恐怕自己几人的下场凄凉。然而就在他想要跪地请罪指示,赵官家却忽然抚掌大笑,“好!做的好!” 少年:懵! “来人,准备文房四宝。” 花园废墟中央的武德帝姬满脸茫然,就见赵官家和他的一众臣子突然就地讨论起诗词画作文艺创作,且下令搜捕她的赵佶一边作画还一边对她露出慈祥鼓励的笑容,“十娘,别停,继续啊!” 张迪有眼色地小跑过来,弯腰谄媚地说:“武德帝姬,您继续和旧班打吧,官家高兴,正为您作画题词呢!”意思是为了皇帝老人家作画的需求,你还得继续干架。 无语,从来没这么无语过。赵芫感觉大板斧都提不动了,就赵佶和他的这群宠臣的奇葩脑回路,北宋不灭亡谁灭亡?干脆把斧头往地上一插,坐下,不玩了。 旧班的少年郎们见状,倒是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地重新围了过来,但是武德帝姬不配合他们,几人只好自顾自掏出武器摆起pose。“哎?哎哎?帝姬您得动一动。”张迪急。 赵佶不太满意,不过幸好刚才被气晕时的画面依旧记忆如新,笔墨挥洒间,一副‘武德帝姬三岁神威图’很快跃然纸上栩栩如生,周围的狗腿子们立刻围拢过来一通马匹拍起。诸人也各自题词一首,歌颂赵官家君权神授、深受上天爸爸喜爱,什么肉麻就写什么,简直将赵佶描写成了活神仙,言出法随威能通天。 赵构躲在阴暗里,流出了痛不欲生的泪水。十娘又一次躲开了惩罚,难道他赵九郎未来的人生要一直被混世魔王猪精转世的十妹妹掌控了吗。嘤嘤嘤! 此时赵芫也明白过来,原来她展示出的巨力被当作赵官家的祥瑞吹捧。 一个模糊的想法浮现于脑海。或许,宋徽宗的迷信可以给她带来助力。 靖康之难的时间是1126年,但其实从政和年间赵佶就已经派人与金国接洽,一直到20年真正达成盟约。也就是说,她无法阻止赵佶联金,也无法阻止海上盟约。 原本赵芫很头秃,等到金兵南下,她即使一身武力也只能独善其身,在这里的每一天都代表着坐等灾难到来。导致才三岁的赵芫每天愁得只能以殴打狗皇帝赵构来缓解压力。 一开始,她不是没有过其他计划,刚发现自己重生成北宋末年的皇室帝姬时,赵芫就摩拳擦掌想着等她长大些就推翻父兄统治,自己上位治国抗金。但在此生活了几年后,赵芫不得不放弃这一不切实际的计划。 宋朝以前任何一个朝代的公主都有可能靠权谋或者武力上位,唯独宋朝公主绝没有机会。 经历过唐朝女权巅峰,女帝当政以及几代公主权柄无限扩张剑指储君位的百年时光,宋朝的君臣、文人为杜绝前朝情况发生,制定出了自秦始皇统一六合以来对公主来说最为严苛的陈条与规则。在细致的道德、法条制约下,宋朝的公主成了中华历史上最温顺最柔弱的公主群体,她们从不骄奢从不沾染权柄,无私人财产无私人护卫,出嫁后同平民女子一样侍奉公婆,以夫为天。 这不仅仅是一小部分人的制约,而是来自整个“世界”的制约,即使赵芫杀光这部分人,也马上会涌出更多的卫道士"拨乱反正"。所谓的“道义”,得道多助而失道寡助,做什么事都必须有合情合理的籍口,否则便是“失道”。 现在有一个绝佳的机会,令赵芫可以合情合理踏出赵宋君臣为公主们划定的圈子。 只见花园中央叉腿坐在地上的小娃娃忽然爬起来,啪嗒啪嗒跑到众人面前,在所有人惊奇的目光中艰难爬上赵佶正作画的桌子。 赵佶不愧是赵佶,艺术创作第一名,才一会儿的功夫,“武德帝姬神威图”的雏形已经跃然纸上,崩碎的花草山石间,胖乎乎的总角小儿与少年班直举起武器对抗在一处。这副画若流传到后市,能惊掉史学家们的大牙。 胖乎乎的小手指着画里人,赵芫露出天真烂漫的神情:“父亲,这个大将军是谁呀?是芫芫吗?”声音甜得简直腻死人,话音刚落,自己先哆嗦了下。 大将军? 赵佶哈哈大笑,问年画娃娃一样爬在桌子上的十女:“你知道大将军做什么的,就敢自称大将军?” “芫芫知道,大将军是保护父亲的英雄,就像他们一样。”幼齿的连说话还奶声奶气的女娃娃指向旁边站立的蔡京高俅等人。 闻言,众人纷纷大笑,高俅凑到进前马屁拍得飞起,“官家,武德帝姬天真无邪的赤子之心难能可贵,这都是因为官家您受上天眷顾福泽深厚啊!说不定武德帝姬就是上天专门赐下护我大宋的福星呢!”福不福大宋高俅不知道,但绝对福了他自己,这通马屁下来,他就不信戳不爆官家的爽点! 其他人眼见赵官家神色已然开始飘飘然忘乎所以,连忙争先恐后舌灿莲花,想一起摸摸马屁股。尤其蔡京这类文臣,吹也能吹出朵白莲花来,马屁听起来至情至圣合情合理文邹邹的,简直拍进了赵佶心坎里头。 赵芫眨巴眨巴眼睛,第一次见一个中年普男被一群美大叔美老头围在中间吹上天的画面,她忍不住抬起小肉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嗨呀,好辣! 赵佶晕晕乎乎在一声声马屁中几乎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得道成仙了,忽然胳膊被个小东西抱住,十娘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正水汪汪充满期待地望着他:“父亲是天之子,芫芫要当大将军带领天兵天将保护父亲!” “十娘就是朕的大将军!天武大将军!”赵佶立刻原地起飞,“诸位都是朕的天臣,高俅,你是朕的贴身神官,杨戬你是…” 诸人双眼放光,饼来了!这就是拍徽宗马屁的好处,马屁拍的好,官衔升得快! 躲在角落的赵构见状,两眼都成了蚊香,他不懂,他还小。但他硬是顶着蚊香眼冲出角落,冲破混乱花园的乱石关卡,摔得屁滚尿流顽强无比地来到了赵官家面前:“构构也想当大将军保护父亲——”赵九郎情急之下的嘶吼声喊破了嗓子,如同公鸭的尾音响彻苍穹。 “九郎你…”晕乎乎的赵佶奇怪这个儿子从哪窜出来的。 突然,趴在面前地面上的儿子蹼头歪了下,然后“吧唧”落到地上。 啊!好亮! 是什么在发光。 赵佶与拍马屁的臣子们不约而同地流出了眼泪,待擦干泪水,这才发现差点闪瞎眼睛的东西竟然是赵九郎的天灵盖! “广平郡王你竟然,竟然…”诸人震撼,“…秃了头?!!”没人觉得赵九郎的脑袋是剃的,剃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胡乱剃头,除非他想把皇帝气死。 “九郎何故秃头!”赵佶惊奇的同时又觉得厌恶,他就是这么庸俗只喜欢文艺且美好的东西,丑东西,拒绝! “来人,请御医为九郎治疗秃头!务必治好!治不好就一直治。”反正没长出头发之前都不准出门,赵佶冷酷无情地叫人把老九拉下去治病。 “不——父亲——我深有苦衷啊!!!”被拖走的赵构痛哭流涕,指着老父亲身边的三岁妹妹想揭发其大逆不道的残忍剃头行径。 然而就在此时,人群里三岁的武德帝姬对他露出了个幼齿的笑容,小手在脖子上做出“咔嚓”的动作。 “…嗝!”受到生命威胁的赵九郎发出大鹅的声音,吓得不停打嗝。 赵佶不耐烦地问:“你有什么苦衷?” 赵九郎紧闭嘴,疯狂摇头。 “带下去!带下去!”赵佶捂住被辣到的眼睛挥手,秃哪里不好,只秃天灵盖,他赵佶从未见过如此丑的儿子! ———北面辽金战场。 “希尹,那些汉人安排好了?” 火光中,年轻力壮的金国主人完颜阿骨打擦着刀问走进帐篷的女真青年。 完颜希尹弯腰行李:“都勃极烈,我将他们安排妥当了,并派遣猛安带领一队人关照保护。” “我女真有勇武无双的勇士,可以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却没有安邦治国的人才,这些从辽国俘虏来的汉臣非常重要,他们的智慧可以为大金国所用,一定要善待。” 一直向往中原文化的完颜希尹对此非常赞同:“都勃极烈圣明!宋国之所以如此强大,皆因为他们那里到处都有这种安邦治国的人才啊!” 此时,在金国眼里无比强大的宋朝都城,正在举办空前盛大的祭天仪式,赵宋官家在一干稀有的刚正不阿为国为民的官员无力劝阻中,颁布了一连串令忠臣绝望的诏书。 政和六年,徽宗携太子赵桓、武德帝姬赵芫登圜丘祭天,同时册封武德帝姬殿前天武大将军,位通都指挥使,高俅为殿前司都指挥使,杨戬为清海节度使,张迪为镇海节度使,梁师成、童贯、蔡京、王黼……诸人各有加封。 7、一拳一个老爷爷 新鲜出炉的天武大将军坐在学堂里,双眼发直地望着讲台上的老师。 “女子当如何修身齐家?”讲台上的老爷爷摸着胡子,眯眼,锁定某个三头身娃娃:“武德帝姬,请起来作答。” “武德帝姬?” “武德帝姬!” 连喊三声,老爷爷已经吹胡子了,柔福帝姬连忙放下袖子里的糕点,戳戳身边的十娘,这么一戳,她突然发现十娘的身体好像僵硬…了? “我在!”赵芫猛的站起来,脑子里晕晕乎乎全都是刚刚老爷爷拽的古文,那些字符好像天书一样在她眼前游荡,催眠效果十分强悍,她险些睁着眼睛睡过去。讲台上的老师重复了一遍问题,赵芫挠挠发髻,这个问题她应该懂!于是搜肠刮肚思索曾经在学校里的微薄记忆。 “就那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嘛,先修习好自身的能力品德,然后就能管理好家庭,接着就能治理好国家,进而平定天下……吧。”因为老爷爷的脸色越来越古怪,赵芫很严谨地用‘吧’作为结束语。 “老夫问的是女子如何修身齐家,并未问你男子当如何。”看老爷爷的模样似乎不太满意,“罢了,你初入资善堂,学识不足无碍,好好坐下听讲。” “茂德帝姬,你来回答。” 赵芫后座款款站起位窈窕少女,相貌十分柔美,眉眼温柔和顺,温婉说道:“女子首要修德,德行归一,才能持家。而修德首要读《女诫》七章,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叔妹。研读完毕,身体力行,自然可以成功修身齐家。” “回答的很好,武德帝姬应当像茂德帝姬一样勤勉学习。” 什么《女诫》,听着就不是好东西。赵芫浑不在意地撇嘴,小脑袋往后转动,那位茂德帝姬温柔地朝她笑笑。她才惊悚发现,这贤妻良母一样的姐儿看起来和赵构差不多的年纪,也就是说……还是小学生啊! 夭寿! 此时再看台上仙风道骨气派的老爷爷,就仿佛看到了个变态。把一个小学生教导成这样,不是变态是啥? 屋子里的女孩们最大的安德帝姬年龄也不超过十五岁,和茂德帝姬坐在一起,好像模具刻画出来似的,规矩、温柔、顺从。 老爷爷点点头,满意,“今日我们再将《女诫》从头温习一遍,希望学会的帝姬温故而知新,未曾学习的则认真听讲,记在心中,好好学习女子之道。” ‘咯吱咯吱’赵多福不止从哪里摸出来一把枣,借着袖摆的遮挡,正在造。旁边伸过来只小了一圈的肉手,赵多福扁扁嘴,赵芫目不斜视。 手心被放入几颗圆乎乎的枣,赵芫也‘咯吱咯吱’起来。 “何为卑弱?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斋告先君,明当主继祭祀也。” 太好了,完全听不懂。她继续‘咯吱咯吱’。 谁知身边有个傻白甜姐妹儿,慢慢挪过来关切,赵多福含着枣肉声音含含糊糊:“十娘啊,你听得懂吗?” 见十娘黑溜溜的眼睛直愣愣的,只有蠕动的嘴巴还存有活力,赵多福明白了,“老师说古代女子生下来就放在床底下睡觉,所以是卑弱的。小时候玩瓦片,长大了勤劳,要记住夫君家里的生辰和忌日。” 受到23世纪思想教育的赵芫眉毛慢慢纠起来,台上老爷爷继续:“晚寝早作,勿惮夙夜,执务私事,不辞剧易,所作必成,手迹整理,是谓执勤也。 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静自守,无好戏笑,洁齐酒食,以供祖宗,是谓继祭祀也。 三者苟备,而患名称之不闻,黜辱之在身,未之见也。三者苟失之,何名称之可闻,黜辱之可远哉!” 赵多福赶紧接着说:“只要忍辱负重,谦卑对待他人,天未亮就起来干活,不嫌弃不挑剔,不喜好嬉笑玩闹,认真服侍夫君……就能得到好名声!”六岁大的柔福帝姬张口闭口位卑服侍夫君。 “……”赵芫嘴里的枣掉了出来。 “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是以《礼》贵男女之际,《诗》者《关雎》之义。由斯言之,不可不重也。 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方斯二事,其用一也。 ……” 台上的老爷爷仍在继续,赵多福也急急忙忙翻译,说得磕磕巴巴,时不时还要想一想,她的翻译有些错漏的地方,但大致表达清楚了。 嗨呀,好累。赵多福自觉跟不上进度了,停下来捧起茶碗喝口水歇一歇,再看听课的十娘,瞪圆了眼睛在看她。赵多福不禁挺了挺肚子,羞涩地骄傲,十娘仰慕了吧!她可是每天都在姐姐的督促下好好学习女诫! “……”赵芫内心一万个草泥马来回奔腾,穿越四年,她现在才发现古代不止有战争、尊卑,还有逆天的变态思想! 总结起来,就是从一出生就告知女子天生比男子地位低下,品行优秀、勤劳有能力、把丈夫当作天来对待,把丈夫的家人服侍得舒舒服服,这样才能称为有德行的好女子。按照这个逻辑,未来的女性那简直全都缺德啊。 得知自己缺大德的赵芫掀桌了。 只见小小的总角女娃抬胳膊掀翻了面前案几,紧接着跳上椅子,一脚接着一脚把周围帝姬们的桌子全都踹翻,“草泥马,这个鸟书,老子不读了!” 帝姬们受到惊吓,尖叫着逃开。 “武德帝姬,你做什么!快住手!”老爷爷傻眼。 然而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赵芫想起还有个传教士在这,踩着乱成一团的桌椅蹦起来,飞起一脚把老爷爷蹬翻,紧接着坐在老人家胸口两只手揪住长长的胡须开始拔毛:“差点忘了你这老匹夫!老变态!祸害祖国花朵,我赵芫今日就为民除害!” 脸上传来剧痛,晕头转向一眨眼就躺下的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忍不住放弃形象大叫起来。 老人家的嚎叫穿透墙壁,传到隔壁。 “发生什么事?那是王相公的声音吗?” 正专心学习的赵家小郎君们纷纷诧异,声音越来越惨烈——“救命!快来人救命!啊啊啊!”“十娘快住手!”“来人呐,快来人呐!”“武德帝姬杀老师啦!” 皇子们连忙冲出屋外,刚到隔壁门口,就见到颠覆他们三观的场面,傻了半晌年龄最大的赵枢大叫着冲上去一把捞起正在打老师的十妹妹,“住手!!你这个疯子,王相公乃……” 他刚把三头身的小孩捞起来准备教训,却不想手里的小娃娃跟泥鳅一样滑不溜手,不知怎么一勾小短腿骑到了他的脖子上,赵枢只觉得头皮一紧,头顶传来十妹妹带着奶音的阴恻恻声音:“不许乱动,你动一下我就揪光你的头发!” 亲爹在上,赵枢这才想起来十娘可是曾经暴打了所有兄弟的怪物,立刻把满嘴的呵斥咽回肚子里,有些害怕地说:“十娘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门外的赵家小郎君们纷纷应声,“是啊是啊,十娘有话坐下来谈嘛,何必动武呢。” 戴着蹼头的赵构侧着身子绕过被挟持住的五哥,将犹在哀嚎的王相公扶起,“没错,王相公,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谈呢,万事以和为贵。” 众人:“……”九郎的话怎么反倒在像劝王相公? 他就是在劝王相公啊,赵构内心沉痛,自从上回他在御花园里企图再次反水出来状告十娘恶行,到如今,在宫中每每见到十娘,就会被胖揍一顿。又因为他颜值有损,失去了父亲的宠爱,根本没人管他。 他已经看透了一切,决定痛定思痛!从现在开始,他就是全心全意为妹妹着想的好哥哥!妹妹说的做的就是真理! 赵九郎提前十年进入投降派角色定位,遇事不决就投降,我都投降了,你还能打我不成?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德高望重的老爷爷颤巍巍地指着骑在肃王头顶背着光的孩子,“老夫要禀明官家,武德帝姬实乃恶童也!”摸到光溜溜的和太监没什么分别的下巴时,老爷爷两眼一翻。 王相公竖着走进宫,横着抬出宫。 赵佶想不到才安分没多久的十女儿又闯祸了,派人将武德帝姬带到面前,质问她这回是为什么打老师。 赵芫抱着胳膊,“他说我天生比男子卑微,还让我以后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服侍男人。” “这有什么问题?”赵佶生气了,不敢置信了,“你就因为这个殴打德高望重的王相公!?” “请问父亲,我哪里比不上男子?”矮墩墩的四岁小女娃昂起下巴,反过来问他。 还从没有人问过这种违反常识的问题,屋子里此时不止赵佶在,还有高俅和杨戬等内侍,此时都有些哭笑不得,果然还是个孩子,连常识都不懂。 高俅笑眯眯地说:“此乃天理伦常,只有如此,天下才能风调雨顺,朝堂才能安定,家庭才能和睦。帝姬再读些书,便会懂这些道理呢。” “是谁规定的天理伦常?是神仙吗?”赵芫再问。若是神仙,那掀了神仙又如何。更何况她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些不过是掌权者联合文人一起编造出来的规则。是强权对弱者的进细分。资善堂内怒而掀桌,其实根本无法改变什么,天下人依旧是原先模样的天下人。 “是圣人。”高俅说。 “孔夫子说有教无类,那为什么老师不教导哥哥们学习女诫呢?肯定是因为不好!”她洋作傲娇,气呼呼无理取闹,“如果哥哥们不学,我也不要学,我比他们还厉害,他们不要的东西,我更不要!” “谁想教我低人一等,教我低声下气,我就打死他!” “把他的胡子头发全揪掉!” “把他的头打爆!” 眼看武德帝姬越说越残暴,高俅忍不住后退,这位可是力能举鼎的,而主坐上的赵佶破天荒地很冷静,看着下方挥动小拳头的女儿,突然道:“去将十娘宫殿中的人全都抓起来,严刑拷问。” 空气猛然安静,杨戬弓着身子退出宫殿。 高俅默默隐身,赵官家狠毒的一面他们可见的不少,最会审时度势的就是他们这群|奸佞了。 她哒哒跑上前,抓住赵佶的衣服,一点也不害怕,奶声奶气问:“干嘛抓我的宫人!他们没做错事。” 赵佶将四岁女儿抱到膝盖上,“肯定是这些人教坏了你,撺掇我女儿自比男子,其心可诛。” 宋徽宗虽然好事干不成,但坏事很熟练,帝王心术一点不少,否则如何将满朝奸佞玩弄于股掌间。 在他看来,十女儿可以顽劣,可以打人杀人,但绝不能因为与男子夺权而顽劣、打杀人。即使十女儿是上帝所赐也不行。 赵芫稍稍明白了,宋朝的皇帝们被唐朝的前车之鉴吓坏了,一旦有公主谈论“谁说女子不如男”就会应激。不止皇帝会应激,几乎所有人都会应激。但只要换个理由,就可以做一样的事。 “父亲,我不喜欢读书,我想找旧班的人玩!”小帝姬眼珠子滴溜溜转,抱住赵官家的胳膊狠狠摇晃。 “嗨呀!朕就知道你是不想念书!”赵佶恍然大悟,恨铁不成钢,“女孩子不读书怎么行呢?以后会被夫家嘲笑的!”同时松了口气,女儿没有大逆不道的想法。 “我是官家的女儿,天武大将军,谁敢嘲笑我!”帝姬瞪圆眼,捏住拳头晃荡,“我可是很厉害的,以后谁不听父亲的话,父亲跟我说,我帮你打死他们!” 奶声奶气的狠话逗得赵佶捧腹大笑,他笑得东倒西歪,朝高俅炫耀,“瞧瞧我家的天武大将军多孝顺!哈哈哈!” 官家又开始昏聩了,高俅眼睛一亮,立刻马屁奉上,将官家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生的都是龙啊凤啊,哪像他高俅只有一个衙内还是养子,他高俅果然比不上官家厉害云云。 昏君奸臣的日常重新回到正轨。 听说德高望重的王相公已经誓死声明,绝不再教导顽劣至极的武德帝姬。 听说王相公的学生们联名上表,请求官家严惩武德帝姬。 赵官家按下不表,全当没看见,继续和奸臣们一起快快乐乐地祸害天下百姓。 校场上,殿前司旧班少年们在那严阵以待,官家有令,他们以后的任务就是负责和武德帝姬玩‘过家家’,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 赵佶想的很美,小孩子么,精力有限,在校场上和旧班班直们玩闹完了,就不会再去祸害宫中其他人了。 至于文人们请求严惩?武德帝姬可是昊天上帝爸爸赐给他的女儿,只不过是顽劣了一些,爱打架而已,怎么能因此而惩罚她呢?她,还是个孩子啊!!! 然而在其他人眼里,赵官家这就是一如既往的昏庸,竟然将殿前司旧班赐给一位帝姬作拥护,简直不可理喻。尤其在家养胡子的王老相公,恨意无法抒发,只能执笔著书,一篇‘混世魔王’巨作横空出世。是的,王相公开始写故事抹黑敌人了。 在他的故事里,武德帝姬就是个和哪吒一样的顽童,混世魔王,上打老人下打小孩。可能是怕触怒天颜,王相公编了个前世的设定,故事里武德帝姬前世拔龙筋、打老父,无恶不作,最后被天条镇压如何如何。 王相公的学生们看了此书大呼过瘾,纷纷提笔为故事增色,这么写着写着,竟然写成了章回小说。每每写完一回,就要四处传阅,还要抄写一份呈给官家。他们就不信,官家看了武德帝姬前世如此顽劣不堪,还能继续宠爱她! 8、一拳一个指挥使 此时的辽金战场上,金国的军队基本处于所向披靡的势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将强大的辽国揍得哭爹喊娘。当完颜阿骨打的军队攻破长春州与泰州明晃晃剑指上京时,辽国皇帝已经开始寝食难安,大包小包地打包金银财宝随时准备跑投奔他的好兄弟宋朝赵官家这里,或者他的好外甥西夏国王那里。 “哎!——哎!——”富丽堂皇的上京宫殿中,不断传出哀愁的叹息声音。 著名的间谍、身在辽营心在宋、一手拉起宋金海上之盟的爱国辽国贵族光禄卿马植跟随交好的萧太保前来觐见,只见大殿中央,耶律延禧懒洋洋躺在软榻里面,前后拢共五名貌美宫婢温柔小意地服侍左右,荼蘼之气扑面而来。 “拜见陛下,陛下大喜!”这位萧太保是萧奉先的远方外甥,因此没什么能力也能官至太保,常常能入宫觐见天祚帝。 享用着美人喂来的羊肉的耶律延禧闻言又叹息一声,哀愁道:“喜从何来?”阿骨打都打到泰州,说不定哪天就打进来上京。 萧太保:“陛下,女真部又遣送使臣前来和谈啦!大喜!” 这个又字就用的很妙。 耶律延禧噌的站起来,惊喜万分,“女真人要退兵?” “不,女真人说暂时不打了,要与我们大辽和平共处!” 耶律延禧的脸色顿时又苦下来,不过很快他就接受了命运现实,并且从命运中品尝到的一丝丝快乐,背着手在大殿中兴奋地走来走去,“甚好,甚好,这样朕就不用纠结是逃到宋朝好还是西夏好了!”只要上京在,他大辽就还是万国臣服的泱泱大国嘛。 像个隐形人一样站在萧太保身后的光禄卿马植趁机说出自己的腹稿:“陛下,何不趁此机会要求女真人恢复北珠与海东青的进贡呢?他们主动求和,想必是后勤不足打不起仗了,正是我们重新使其臣服的好机会啊。”屁,女真人这几年来来回回不知道议和了多少次,每次休整好军、彻底掌控了所占领的城池后,就撕毁协议继续来打辽国。 所谓的议和,也就只有天祚帝这个昏君会相信了!马植暗中耻笑。 果然,耶律延禧一听立刻兴奋起来,有道理啊,女真部不过是一群蛮夷,占领了辽国那么多的疆土,想必已经管不过来了吧!这么想着,他的腰杆子顿时挺直了。 生女真部的反叛,明面上的导火索就是辽国对生女真部的海东青索取无度,导致各部怨气横生,最后阿骨打起兵时一呼百应。而辽国为什么对海东青如此索取无度,又是因为南面的宋朝贵族非常喜欢北珠,每年花费巨额铜钱从辽国进口此物。我们经常看到宋朝贵族女性的冠冕和面颊装饰物上使用的珍珠,基本都从此而来。 北珠产自生女真部,每年十月之后才能从海蚌中剥取。十月以后的北方早已地冻天寒,根本无法采蚌。但北地有一中天鹅以蚌为食,海东青又以天鹅为食,于是海东青就成了生女真部最有价值的资产。辽国以此获取北珠,对南宋贵族出口,获取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巨额利润,可谓一本万利。 如今又有机会获得生女真的海东青,耶律延禧高兴得不得了,立刻下令让光禄卿马植负责出使女真部,告诉完颜阿骨打,只要他们重新恢复鹰路继续上贡海东青,最好再把占领的辽国城池还回来,他就大人有大量地原谅女真部的叛乱,既往不咎。 听起来很扯淡,但天祚帝还真是这么想的。他哪里知道被他委以重任的光禄卿马植是个大大的辽奸,祖上乃燕云十六州的汉臣,两百年来依旧爱国之心不死。 马植毫不含糊,扭头就雄赳赳气昂昂出使生女真部,也就是现如今的金国。当着完颜阿骨打的面颐指气使地要求完颜阿骨打重新向大辽称臣,将天祚帝的要求添油加醋一番不说,还要求完颜阿骨打送出族中贵女供他们这些辽使享用。 这么一波神操作将金国上下气了个仰倒,恨不得立马拔刀冲进上京砍死耶律延禧。 “辽使该死!父亲,让我去将那厮的头颅砍下来呈给你!”完颜兀术大叫道。 完颜阿骨打大马金刀坐于榻上,虽然看起来是个满脸络腮胡的雄壮中年汉子,却有着一双睿智沉静的眼睛,抬手按住冲动的六子,安抚:“不可意气用事,上京要取,却要取的万无一失才好。我们大军连续攻下两城,疲惫不堪,而辽守军以逸待劳,若在上京拼死反扑,给我们带来的伤亡将难以估量。” “攻打上京,只许胜,不许败!” 金兀术于是听从命令,强忍怒火眼看着叔叔吴乞买去与辽国使臣周旋。气的在泰州连砍了一百个俘虏的脑袋泄气。 “六太子息怒,下臣这里有本从宋国传过来的书,不如臣为六太子读一读?”来人是兀术身边教导谋略的汉臣郑买,见主人被怒火冲昏头脑,专门做心理辅导来了。 甩掉长刀上堆积的血浆,一把插进地面,金兀术直接就着满地的鲜红坐下,冷笑道:“又是宋国的书,什么内容?” “是有关于宋国赵官家的武德帝姬最新发布的个人传记。”郑买笑着说,将装订精良的书籍面朝六太子展示,第一页就画了个手持双斧大战白虎巨兽的三头身娃娃插图。 “这是宋朝的帝姬?”金兀术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她能杀虎!?” 不可能,连他都没杀过老虎! 郑买赶紧补充:“这是那位武德帝姬的前世传记,《混世魔王》!” 只听了一小段,金兀术就忍不下去打断,“宋朝的文人们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编的乱七八糟,比他们女真部的神话传说还邪乎,太荒谬了! “六太子说的是。”郑买笑眯眯地收起《混世魔王》,这是本好书,只要六太子一失去理智,就读给他听,实乃情绪控制的良方。 至于这本书是不是胡编乱造的东西,呵呵,当然是啊,作为一个宋人,他还能不知道宋国的帝姬是什么处境吗。 ————————————— 七月酷暑来临,东京城内热浪滚滚,街道上的百姓恨不得打赤膊出行,赵佶按照惯例给大家放为期四十天的暑假,自己带着宠妃一起住进了凉屋。 失去了看管的皇子皇女们登时快乐起来,封王的皇子不少去了宫外游玩,留下的都是年纪小的皇子与帝姬们,虽然不能出东京城,但他们可以在城内溜达啊! 杨符依旧在校场中等待武德帝姬的到来,官家虽放了假,但他们乃殿前司班直自然不包含在内。 帝姬没有下令,他们就继续当值。 果然,炎热的天气并未使武德帝姬退却,很快梳着总角身穿短褂的小女孩就从校场外走进来,雪白可爱的小脸上似乎还带着疑惑,今日校场为何如此冷清。 “拜见帝姬。”杨符几人拱手参拜。陪同武德帝姬‘过家家’的这些时日,早已教旧班诸班直们对这位十帝姬另眼相看,他们很明显能感受到武德帝姬随着时间而不断增强的力量,按照这种趋势,或许再过十年,不,不需要十年,武德帝姬就会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强悍到过分的奇女子、奇人。 他们私底下讨论过,认为武德帝姬的未来恐怕难以预料。这样的孩子,绝不可能甘心平庸。 现今的他们从不曾也不敢想象,这个孩子,未来会成为他们真正的主人。 “杨符,今日我们骑马练兵。”赵芫背着手来到众人面前,发出老气横秋的奶呼呼声音,姿态十分憨态可掬,令人忍不住发笑。然而杨符等人不敢笑,只见武德帝姬慢悠悠走到武器架上,指指上方挂着的弓弩,说,“将那个取下来给我。” 杨符快步上前,将这把被武德帝姬看中的弓弩取下,递给只到他大腿高的孩子。这把禁军标准的(80-90斤)一石弓被四岁的武德帝姬轻轻松松握在手中,旧班班直们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纷纷跟在其后取下各自的弓箭装备上身。 “属下这就去牵马。”班直中的一圆脸少年说着朝马厩跑去。 然而很快人又回来了,满头大汗,“帝姬,马厩里的马都被牵走了。” 背着把比自己脑袋还高的武德帝姬神情显而易见不悦起来。 圆脸少年心中紧张,解释道:“马都被郎君们骑出了宫去,近日郎君们经常携侍读们一起出宫会友,大约是骑去郊外狩猎了。” “哦。那还有其他马匹能用吗?” 诸班直欲言又止,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杨符说道:“回帝姬,上四军有马。捧日军和您的天武军都有马。” 捧日军、天武军、龙卫军、神卫军即大名鼎鼎的上四军,全大宋的最强战力都在这四军以及殿前司诸班直里。其中捧日军为天子骑兵,而天武军负责拱卫皇帝日常出行,自然也有专门的马。 在宫中生活了四年的赵芫平日接触最多的就是殿前司和禁军,却没人特意来告知她禁军与禁军之间有什么区别。这回听杨符一说,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天武大将军的名头不仅仅是好听,手底下真有一支军队叫天武军啊。 赵芫的兴致来了,“那我们去天武军借马!”她要看一看隶属于自己这个大将军名下的军队是什么样的! “天武军的营地驻扎在城外,我们现在没有足够的马匹前往。”杨符提醒道。 赵芫:“不是还有几匹小马驹吗。” 杨符:…… 最后赵芫带着杨符和圆脸少年吴俞三人出了宫。三人走在东京城中时,一路上引来不少好奇的注目礼,武德帝姬是个孩子骑着半大的马驹很相得益彰,可跟在她后面的两名十来岁的少年就苦了,在马驹背上别别扭扭总觉得周围人在嘲笑自己。 能在旧班里担任班直的少年都有些来历,放在东京城中大小算是个衙内,此时面红耳赤地跟在武德帝姬身后,真心祈祷快些出城,千万不要被熟人看到他们。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不巧,就在他们迎面而来的方向,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衙内嘻嘻哈哈呼朋引伴,其中有人指着三人的方向放声大笑。 “前面不是那谁吗!杨符和吴俞!哈哈哈,快看他俩胯.下的马!” “那也叫马?是虫子吧!哈哈哈哈!” 贵族少年们打马而来,将三人团团围在中间,对杨符挤眉弄眼嬉笑道:“哟,好久不见啊,杨衙内,今日怎么有功夫出来玩耍啊?”说着指指杨符骑的马驹,又指指自己胯.下的骏马,耻笑,“好歹是选入了殿前司的少年英才,怎么还骑小马驹啊,这么矮小的马,我7岁就不骑了。杨衙内缺马本公子可以送你啊,千万别委屈自己!” “还有这位,是你的小媳妇?好像没听说杨伯父给您讨过媳妇啊哈哈哈!” “杨衙内的小媳妇还背着弓箭呢,一家子都是武夫啊!” 一众纨绔子弟们七嘴八舌数落着,捧腹大笑。 杨符和吴俞的脸色铁青,手已经按上了腰间佩刀,“住口!你们可知这位是谁!” “是你的小媳妇呗!”立刻有人答他,复又引起一阵嬉笑。 见此,两人脖子上青筋都鼓了出来,浑身怒焰高涨,连身下的小马驹都不安地刨起蹄子,然而没有武德帝姬的命令,他们不敢擅作主张行动,只能等待帝姬的态度。 赵芫的态度则很微妙,她操纵小马来到这群少年面前,伸手去拍他们骑着的骏马鼻子,骏马温顺地朝她打了个响鼻,咕噜噜的还挺好听。 这群衙内的马竟然十分高大威猛,比她在宫中时用的御马还要精壮。不由地好奇细细打量起来。 “喂喂,做什么!”被赵芫拍马鼻子的少年衙内呵斥她,拉着缰绳引马首扬起来,“你这稚童别乱摸啊,这可是本公子花大价钱买来的宝贝,它掉一根毛你都赔不起!” 赵芫仔细看了一圈,发现这群衙内的马品相都极好,奇了怪了,臣子们的衙内骑的马居然比大宋官家骑的马还要好。她回过身,将杨符招到身边,低声说道:“你去想办法打探他们的马从哪里来的,不要暴露本帝姬的身份。” “是。”杨符什么也没问,纵马上前与衙内们交涉。杨符如何从那群与他交恶的衙内口中套话赵芫不管,她与吴俞继续沿着官道朝城外拍马而去。 到了天武军军营门口,守卫接过吴俞的令牌,目光奇异地打量着领头的小女娃,这位就是传闻中的武德帝姬,天武大将军? “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禀告都指挥使大人。” 半晌,守卫重新回来,“孙指挥使请两位入内。” 这位孙指挥使好大的派头,听闻天武大将军来了都不出面迎接。看来是瞧不起自己一个四岁孩子,连面子上的功夫都懒得做。赵芫表面不动声色,打马入内,一路上做出好奇的模样四处张望。 只见军营中士兵三两成群或席地而坐或聚在一起嬉戏,完全没有纪律可言。偶尔见到牵马走过的士兵,所牵的战马也跟营养不良似的脱毛的脱毛、瘦弱的瘦弱。 天武军共有五名指挥,今日在职的只有孙鸧,看到远处一稚童骑着小马驹而来身旁只带了一名随从,他哼笑出声,什么天武大将军,一个小屁孩儿而已,根本没人当真。想不到今日小屁孩儿居然自己找上门来。 等赵芫来到近前,孙鸧也不行礼,只哈哈大笑问武德帝姬来军营有何贵干,甚至他的眼睛都没放在赵芫身上,而是盯着她身后的少年班直。 吴俞拧眉怒喝:“天武大将军在此,都指挥使为何不行礼?” 赵芫牵着缰绳,没什么表情地盯着面前壮如牛犊的大汉,不过显然她的模样即使面无表情也毫无威慑力。 “本指挥只知天子,不知别的什么乱七八糟大将军,”孙鸧仗着赵芫是个四岁孩子,什么都不懂,嚣张至极,“若不是看在武德帝姬是官家之女的面子上,本指挥根本懒得见你们。” 说着,甚至伸手去揉面前骑着马也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帝姬的脑袋,讥笑道:“帝姬快些回宫去学绣花吧,军营杂乱,若不小心吓哭您,可别怪罪我等。” 小帝姬头顶的发髻被用力揉乱,甚至小小的脑袋也不由自主地晃来晃去,眼看不知死活的天武军都指挥使将爪子放到了武德帝姬的脑袋上,吴俞面颊猛烈抽搐,无声无息地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孙鸧正乐不可支,听到帝姬稚气的声音:“孙指挥好大的威风,见上级而不行军礼,怪不得天武军军纪散漫,原来都是效仿您的啊。” 即使赵芫的语气已经冷的掉渣,引来的却依然是孙指挥的大笑,仿佛这样的话从一个四岁稚童嘴里出来就变成了玩笑似的。他变本加厉地去捏面前小朋友肉嘟嘟的脸颊肉,两根手指夹着逗弄,像路边看到一个可爱小孩就上去吓哭人家的怪叔叔,“哈哈,谁教你这么说话的?是他吗?”他指的是殿前司的班直吴俞,“实话告诉您,若来的是殿前司里的大人物,本指挥还会忌惮几分,您的随从不过是旧班的一群孩子,在我眼里就是个屁!” “武德帝姬您还乖乖转头回宫去喝奶水玩吧,本指挥日理万机没空像班直一样陪你过家家!” 赵芫葡萄似的眼睛此时眯成一条缝,散发出极度危险的气息。“孙指挥好威风,果真要执迷不悟?!” “本指挥尊称一声帝姬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孙鸧叉着腰,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不过是官家用来刷声望的小屁孩,耍什么威风,“小丫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快点滚!否则军营刀剑无眼,受点什么伤怨不得人!” “呵,你很好。”被恐吓的某人朝孙鸧缓缓露出稚齿的微笑,凉飕飕的,眼睛弯成月牙,漂亮的小脸可爱至极。 孙鸧一愣,这武德帝姬还能对他笑,怕不是个傻子? 就在此时!坐在小马驹上可可爱爱的小朋友猛然一拍马鞍,旋身飞起——脚丫子精准无误地踩在孙鸧那张大嘴上,后方的吴俞表示自己都能看到那两片厚唇被踩时剧烈颤动爆射而出的血水。 将近两米的壮汉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觉得一阵面部剧痛,哀嚎着捂住嘴巴踉跄后撤。 可可爱爱的小朋友武德帝姬怎么会就此放过他,抽出挂在马上的一石弓跳跃而起踩在对方的肩膀上,手腕反转,一个用力,弓弦已经缠绕住了孙鸧的脖子。 绕了一圈的弓弦坚硬紧实无比,几乎快勒折人类的脖颈。 壮汉胡乱挥动着手臂想抓住身后持弓的人,然而那小巧的孩童身影正踩着他的背脊骨,握着弓臂悬空而立,任由孙鸧如何抓挠也触碰不到孩童的一片衣角。 片刻间,孙鸧就面容肿胀充血,眼球暴突,无力抓挠着勒进皮肉里的弓弦,即将窒息爆亡。 这个时候,他的耳边传来奶声奶气不急不缓的问话声,“孙指挥现在可认得我是哪个?” 在死亡的威胁下,孙鸧懊悔至极,艰难求饶:“嗬大将军饶命……” 然而身后踩着他背脊的顽童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依旧问他认不认得她是谁。 孙鸧已经不由自主地翻白眼。 吴俞很是不敢置信,往日瞧着只是顽劣一些、喜爱练武的小帝姬竟然出手就是杀人技,呆傻了好一会儿,眼看天武军都指挥使就要命丧当场,连忙从马背上滚下来,连滚带爬跑过去,“帝姬手下留情!不可杀他啊!” ‘砰’,壮如牛犊的男人身体摔倒在地,赵芫从他背上跳下,将一石弓撒手扔到旁边,蹲在意识混乱鼻涕眼泪流了一脸犹自大张着嘴的都指挥使面前,笑晏晏地问他,“孙指挥再说一遍,我是谁啊?” 此时孙鸧再也不敢小瞧武德帝姬,听到问话,身体猛的哆嗦起来,用破损的嗓子嘶哑回道:“您,您是天武大将军,天武军的大将军!” “你看,这不就认出我是谁了。”赵芫很高兴,仰着小脸对旁边僵硬无比的吴俞说。 9、打劫! 孙鸧觉得赵芫能制服他不过是占了趁其不备的便宜,心中怒意与惧意一样多,但赵芫差点杀了他之后还若无其事的模样,反倒令爬起来的他毛骨悚然。 这哪里是位柔弱的大宋帝姬,根本就是个混世魔童吧! 此时此刻,孙鸧的思维与某位德高望重的王相公诡异地水乳交融了。 “帝姬……” 赵芫坐在原本属于孙鸧的位子上,眉眼一抬,孙鸧连忙:“大将军!…不知大将军来军营是?” 带了婴儿肥的小手在案几上缓缓敲打着,赵芫在思索。等了一会儿,见武德帝姬依旧没有说话,吴俞小心提醒:“帝姬,咱们是来借马的。” 哦,是来借马。赵芫沉吟,可爱秀气的眉毛却紧紧皱起来,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于外人看来实在十分逗趣。但吴俞和孙鸧完全不敢生出笑意,武德帝姬的外表虽然稚嫩纯真,内里却非常非常凶残。 孙鸧忙说:“帝姬想借多少?天武军马管够!” 随着武德帝姬思考的时间越来越久,一直被那双扑闪扑闪杏眼扫视的孙鸧额头渐渐渗出冷汗,难道,难道武德帝姬其实在想如何不动声色地除掉他? 终于,赵芫敲击桌面的手微微抬起,对她身后的吴俞挥了挥,吴俞愣了片刻,才明白这是叫自己出去的意思。他拱手行礼,慢慢从屋内退出,还反手将大门合上。 “孙指挥啊,”奶音响起。 孙鸧浑身一颤,生怕武德帝姬趁人不在对自己出手,姿态放的极低:“末将在!” “你觉得本将军如何?”坐上的女童立刻更改了自称,老气横秋又奶里奶气的。 “大将军英明神武,是末将所不能及的神人!”孙鸧立刻道。可不是自己不能及吗,他四岁的时候还在路边玩泥巴玩呢。 这世上哪个四岁的孩子不玩泥巴!如此想来,武德帝姬居然有神童之资,孙鸧幡然醒悟,于是心中更加凛然,真的不敢再小觑,“大将军有事尽管吩咐,末将愿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芫眯眼瞧着面前将腰弯得极低的壮汉,神情莫测,“孙指挥如此熟练,是否也对本将军的父亲说过此话啊。” 孙鸧不知武德帝姬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为陛下考验自己的衷心?“这……” “我听闻,东京城有户富庶人家养了条好狗,那家的主人不久前将狗子送给了自己的孩子。小孩很喜欢它。”武德帝姬却没接着往下问话,转而讲起了不相干的事。 孙鸧还在绞尽脑汁想武德帝姬说的是哪位大臣的家,就听上首稚童继续缓缓地说:“只不过很可惜的,她发现那条狗狗依然只听原主人的话,于是只好将它烹杀吃了。” “孙指挥,你说小孩的做法对不对?” 他瞬间恍然!随即冷汗从额头滴落,艰难地说:“……末将觉得不是很对。狗虽然给了孩子,但依然是条看家的好狗,杀了它,那家主人肯定会勃然大怒。” “哦?可我觉得小孩做的对,”宽大的座椅对四岁的稚童来说像个摇篮,她坐在摇篮里,抚摸着不知何时拿在怀中的弓弩,“一条不听话的狗,及早除掉,省下来的肉养一条对自己衷心的狗才好。” “且杀了重新养一条的事儿罢了,主人又怎会因此与自己的孩子生出嫌隙呢。” 一言如惊雷骇世,孙鸧这回不止额头冒汗,连背上都冷淋淋,三伏天竟觉得四肢百骸俱在发寒,仿佛上首坐着的不是个四岁的孩子,而是未知的恐怖存在。 飞快地抬眼望向上首,却见武德帝姬已经握住那把一石弓,箭在弦上,正在瞄准他的眉心,孙鸧大骇,扑通跪倒在地,“末将愿为将军马前卒,绝无二心!!” “绝无二心?”依旧是奶奶的声音。 “若有二心,天打雷劈!”孙鸧立马竖起三指对天起誓,浑身正义凛然,可靠至极。 赵芫放下弓箭,绕过桌几,快步来到男人面前,扶住对方的胳膊,甜甜地安慰道,“孙指挥请起,日后本将军的天武军还需要靠您来操练啊。” 吓了个半死的孙鸧:“……” 实话说,这位孙指挥属实称得上英俊,正经起来真像有忠臣良将那么回事。赵芫也就吓唬吓唬这家伙,现在还是便宜爹大权在握,她怎会明目张胆打杀一个都指挥使。 门外,吴俞听不见房子里的声音,心中有些担忧,武德帝姬与孙指挥谁出了问题,都得出大纰漏。 “大将军想借几匹骏马操练骑射,军营这里的校场十分辽阔,不如就在此操练。”房门打开,可可爱爱装得像个小大人似的武德帝姬背手而行,孙指挥就跟在她身后,姿态放得很低。 吴俞连忙上前,“帝姬!” “本帝姬与孙指挥已经谈妥,日后随时可来借马,若宫中场地不够用,诸班直也可随我一起来军营玩耍。”武德帝姬笑得很甜,可爱极了。 孙指挥应声,“正是,正是!” 发生了什么?吴俞茫然,闭门一会儿,孙指挥态度就变得亲和许多啊。 武德帝姬不止借到了马,还很有领导视察的风范,在孙指挥的指引下全面参观了一遭天武军营。 天武军营里的马匹依然不及她在城中见到的衙内马匹,若皇宫与禁军中的马都比不上几个纨绔子弟的,那么问题是出在哪一方呢。 她问过孙鸧,然而孙鸧对此也不甚了解,天武军的马都是中枢负责分配,他不管养马的事。 东京城门前,杨符心事重重地等候武德帝姬。 日头即将西斜的时候,城外终于奔回数匹骏马,待看守门将检查完身份,对方骑马进入东京城。 杨符立刻上前拜见。 牵回几匹马的赵芫叫他骑一匹跟在自己身侧,问道:“那些衙内的马,从何而来的?” “属下旁敲侧击打听出来,似乎是……”杨符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说道,“是从牟驼冈买来的!” “牟驼冈?” “是皇家马场,我们大宋有自己培育的马种,也从西夏引入,西夏有河套地区,能培养出最好的上等马,而这些马匹种最好都先由皇家挑选,供给皇室。” 所以,一群衙内能从皇家马场买马,买走的还是最上等的马,供给皇室和军队所使用的马品质远远不如私自倒卖出去的,这是烂到根子上了。赵芫冷酷地想。 便宜爹宋徽宗知道这事吗? 或许不知道,不过不知道与知道没什么分别,因为他手底下比私自倒卖战马更烂更可恶的事多如牛毛!赵佶本人就是大树身体里最烂的那颗树根! 回到宫中,赵芫翻来覆去地想,自己如果穿的不是武德帝姬,是赵佶、赵恒,甚至是赵构,再次是个成年帝姬也好啊。有什么比外敌入侵,国破家亡迫在眉睫,而自己只是个奶娃娃的现实更惨的呢。 不处理掉腐烂的根茎与蛀虫,这颗承载着无数生命的大树迟早还会毁于风暴。 烦!很烦! 赵芫挠头!为了解决掉这些占据脑容量的烦恼,她一咕噜从凉席上跳起来,哒哒的跑出宫殿,走廊上守候的侍人们看着武德帝姬一阵风似的刮过。 侍人a:“帝姬往景阳宫去了。” 侍人b:“九郎又要遭殃了。” 赵构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家乘凉也会被揍?今天自己什么也没干啊!十娘真就是个小疯子啊! 赵九郎他委屈! 赵九郎他嘤嘤嘤! 暑期刚过,回到朝堂的赵佶好心情立马被雪花般飞来的弹劾奏折淹没,兵部尚书方琼连同十数位官员一同向赵官家哭诉,自家子侄在外游玩时遭遇了武德帝姬赵芫的残忍殴打,尤其方琼的小儿子方致远的门牙都豁了,手也脱臼一只。 老父亲方琼既怒且悲,哭他都差不多五十岁的老人了,养个如珠似宝的小儿子他容易吗,赵致远前年门牙已换过,现在豁了,那就是一生的残疾啊!谁会尊重一个门牙有豁口的丑陋之人呢。 武德帝姬她不仅殴打朝廷命官之子,她还四处抢劫!东京城里这段时间出门游玩的衙内,就没谁不被她抢的!连人带马,金银珠宝全都搜刮一空啊! “武德帝姬目无王法、嚣张跋扈、心性残忍,请官家严惩不贷,以儆效尤!”在兵部尚书的带领下,朝堂里一下子呼啦啦站出了一大片。 赵佶眼晕,好家伙,这么一大帮子,全被武德帝姬给祸害了? 赵佶很生气! 你打人可以理解,小孩爱打闹呗,你抢劫臣子就不对了!皇帝女儿,去打劫!他丢脸呐! 宋朝的皇帝对臣子普遍还是很温和地,赵佶也不例外,好声好气地说你们等着啊,我这就派人把那淘气不懂礼貌的女儿带过来,让她给你们赔礼道歉。 遭殃的群臣很不满意,官家的言外之意像想要包庇武德帝姬。这可不行,这回他们必须联手将武德帝姬这个帝姬中的异类,不,败类!打压下去! 旧班守在门口的班直见到校场外来人,小跑回来禀报正在指挥杨符吴俞等其他诸班直跑马对练的赵芫。 听闻来了一队禁军,赵芫扔下手里的大旗,终于来了。 10、大战!英雄群臣副本! 时间回到月前,方致远方衙内伙同自己的狐朋狗友一道上街溜达耀武扬威,数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在内城街道上转悠,希冀能再遇到杨符等人,好继续接着的嘲笑。 他们的愿望很快就成真了,心心念念的杨班直今日休沐,穿着身便衣从众衙内眼前经过,方衙内于是很兴奋地主动上前搭话,“杨英才!怎么不骑小马驹而改步行?难道是觉得耻于与熟人相见,连马都不敢骑了吗!” 杨符不回话,方衙内等乌合之众不依不饶骑马追着跟上来,绞尽脑汁讥讽之,“回去我便听说了,原来你现在跟着那位三岁力能举鼎的帝姬。莫不就是上回的小娃娃?怎么样,给一个小娃娃当跟班的感觉舒服吗,素来有本事的杨英才居然沦落到给一位帝姬当狗!哈哈哈!”“会不会还需要杨英才为帝姬洗尿布啊?”“嘿欸,说不定每天追在帝姬后面求着喂奶!” 方衙内几人胡说八道一通后自顾自哈哈大笑,却发现杨符目不斜视,完全视他们为无物,朝外城走去。居然敢无视他,方衙内面子挂不住不由破口大骂。其他人连连附和,对杨符极尽挖苦。 这人骂杨符是个丘八,那人讽刺杨符不过是没落杨氏的无用远房旁系,就这么一路边走边叫嚣一路跟着杨符出了望春门到了外城。 外城与内城多有不同,巡城军士较少,且鱼龙混杂,商户众多,偶尔还能见到不少汉话不甚流利的外邦人。 上半年春闱过去没多久,许多儒生还没离开,包括跟着高丽使者一起入宋的高丽学生,他们参加了今年的大宋科举,其中有四人中了进士。高丽国的官方语言是汉语,有点能力读书的都以会读写汉字为荣。 但半岛高丽这个地方的人吧,总是很拧巴,头生反骨,一边崇拜着大宋又一边存有不可言说的诡谲心思。比如现如今,宋国赵官家是个大大的主战派,早早就邀请高丽联手对付辽国,但高丽它既不拒绝也不同意,跟你玩暧昧拉拉扯扯的拖着。要说没点当渔翁的心思是不能的。 修剪公羊胡的高丽中年使臣与学生在酒楼里吃肉喝酒,眼睛时不时望向窗外繁华的东京盛景,学生感慨:“我才知晓宋国的百姓居然也如此富庶,真想留下来当官了。” 中年使臣:“还须观望啊,现在北边新崛起了个金国,谁知道宋国会如何应对。”他别有深意,“那女真蛮人,可将辽国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而宋国还剩什么有名的大将吗。 赵芫就坐在这群人隔壁的小摊位上吃豆花,身边跟随着吴俞与另外几名班直。几人都一副便衣装扮,完美融入了周围老百姓中。 直到杨符出现在道路上,吴俞同班直们起身,等待着什么。 终于,喝完最后一口豆花,顺手拿了根油条,赵芫起身一边伸展胳膊踢踢小腿做伸展动作,一边对吴俞说道:“等会儿我把他们打跑了,你们就一拥而上把马给抢了,记住了。” 吴俞还有些犹豫,“帝姬,万一东窗事发,官家怪罪下来……” “打劫的人是武德帝姬,你怕什么。”赵芫摆手让他赶紧别说话了,前方杨符已经走来,朝她拱手行礼,随即便负手站到路旁。 骑马的数名衙内眼见路被一衣着普通的白胖小孩挡住,傻傻抱着根大油条在啃,杨符就在小孩后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似乎在说‘有本事你来打我呀’。 方衙内怒斥小孩滚开,竟然纵马不停要直接冲到杨符面前。 路边百姓纷纷慌乱惊叫。 眼看恐怖的马蹄即将踩踏懵懂稚童,人群中一名书生大喊‘快闪开’想冲出救人,却被圆脸少年展臂拦住。 见到吴俞的相貌,书生一愣。殿前司班直挑选的标准极高,杨符吴俞这群少年单从外貌来说就与普通东京城百姓拉开了差距。书生惊疑不定。 就在他犹疑的档口,方衙内的马蹄已经踩到了稚童的头顶,原以为能从小孩身上越过去的方衙内也惊呆了,想不起来勒马。 “不好!”白面书生神色大恸,几乎能看到下一秒稚童惨死马蹄下的画面。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被咬了豁口的油条忽然‘嗖’的飞跃腾空,化作金灿灿的残影,迅如疾风、快如闪电,没等周围人回神,骏马受惊,路中央纵马的方衙内则如突然遭受重击,整个人自马背上向后飞出,重重摔下,脸部牢牢黏了根金灿灿的棍状物体。 “啊!方兄!”追上来的众衙内顿时担忧惊呼,下马查看方衙内伤势,却见方衙内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从面部棍状物下流出嫣红色液体。 方衙内被一根油条谋杀啦!!!少年衙内们不知所措,方致远可是方琼的儿子,这可如何是好呢。 “将那小孩抓起来!”有脑袋灵光的立刻大喊。 对,把凶手交给方尚书! 众少年气势汹汹朝罪魁祸首的四岁小女孩冲去。 赵芫把油乎乎的手在身上擦擦干净,伸了个懒腰,无所谓地任由凶神恶煞的衙内们将自己团团包围。 人群中的白面书生目光从吴俞面无表情的隽秀面庞上移到路中央的主角身上,想到了什么,拢起广袖静静观看起来。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大家一起来做、运、动! 挤在百姓中的高丽使者和学生随着众百姓一起惊呼不断,却忽闻阵阵尖叫从围成一团的衙内当中传出,他们登时睁圆眼睛,不敢置信。只见衙内一个接着一个似饺子般从中飞出,四仰八叉地落到躺着不动的方衙内周围,而剩下的衙内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妖怪一样抱着脑袋四散而逃。 然而空出的这片地方似乎有什么结界,他们每每钻入路边百姓中就不知被谁给推了回去。 回头一看,那恐怖的四岁小儿正举起两只魔爪‘嘿嘿嘿’笑着朝他们逼近而来。 “啊!”有衙内直接瘫倒在地,尿了裤子。 当皇城司赶来,原地已只剩浑身上下被抢劫一空、正在哭哭啼啼的衙内们。 ——衙内爸爸们震怒!誓要逮捕当街伤人的嚣张凶手。 然而逮着逮着,居然逮到了皇宫大门口!那凶人竟就是当今官家的武德帝姬!一个四岁的帝姬,打劫了一群衙内! 由于没有皇令,皇城司不敢擅自入宫抓人,赵芫便又趁此机会乔装出宫,多次打劫在外招摇横行的衙内。 这个夏天,东京城衙内哀声四起,天怒人怨! 事情便是如此。 朝堂之上,群臣对被带入大殿的武德帝姬怒目而视,在他们眼中,武德帝姬不是粉雕玉琢的稚童,而是个混世魔王。 方琼立即出列:“官家!” “咳咳!”赵佶清清嗓子,“武德帝姬,你可知犯自己下了大错!” 赵芫神情很无辜,“我不知啊。” 赵佶:“你为何对众臣的子侄行殴打之事呢?众臣现在要求对你依法处置,你有什么话说吗?” 四岁小朋友挠挠头,看看这个瞪她的官员a,看看那个也在瞪她的官员b,很迷茫地说道:“依法处置?我听不懂。” 赵官家对众人露出无奈的神情,瞧,我女儿还是个不识字的孩子啊,你们真的要追究她的责任吗?忍心吗? 群臣脸色难看。大家都是读圣贤书的人,与一个懵懂小儿计较,太丢脸了。但不计较,心中怨气又无法抒发。 方琼忍耐着,竭力温和说道:“官家,恰恰因为武德帝姬懵懂无知,才需要教导她!此回若不加以严惩,日后帝姬必定以作恶为行为常态,到时候受苦的便是东京城的万万百姓,请官家站在天下百姓的立场来处置帝姬犯法之事吧!” 中书舍人李邦彦亦出列道:“官家宠幸武德帝姬应当有度,不应违背天下礼法,因为她是您的孩子便不予惩戒,否则天下人都会效仿官家,国家迟早会因此而衰弱。” “臣等复议!”官员们正义凛然地出列附和,“请官家不谓私情,而谓公道!教化武德帝姬!” 朝堂上的声音一时间竟然轰然动地,仿佛天下人都为帝姬所迫害,不惩武德帝姬不足以平民愤一般。. 这回脸色难看的轮到赵官家了,事实上,今日朝会,他本欲推出一件大事。林灵素为他卜算,斩钉截铁他赵佶就是昊天上帝之子、神霄帝君下凡,天生神异的武德帝姬便是佐证,乃神霄之女下凡护持父亲来的。. 他正兴冲冲想颁布诏令,昭告天下为自己册封为道君教主皇帝,群臣这么一搞,要求惩戒作恶的武德帝姬,他还怎么理直气壮地为自己册封呢! 见官家犹在犹豫,群臣再次高呼,请官家以朝堂稳定、天下兴亡为重,明明赵官家昏庸享乐任用奸佞时,这群人谁都不敢说话,甚至还加入其中,一道霍霍大宋。现在却好像不处理武德帝姬的事情,大宋朝就要完蛋了一样。. “知道了,”赵佶叹惋,这次册封道君皇帝的事姑且不提十娘显圣罢,“就先将武德帝姬押下……来人啊。” 门外侍卫禁军入内。 孤零零站在殿中央的四岁帝姬似乎终于害怕了,她眼泪汪汪,从禁军手臂下钻出,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跑到台上赵佶身边,抱住老父亲不放,“父亲不要抓我!我都是和他们学的!” 赵佶惊异十娘竟如此亲近自己,想到她是自己在天上当神仙时的女儿,心中顿时怜爱更甚,根本不想惩戒。 “他们?”群臣立刻发现了华点,脑子里立即转了十道八道弯弯绕绕,心想难道帝姬只是推出来的挡箭牌,其实背后之人的目的是党争!这问题就更大! 李邦彦问:“武德帝姬所言‘他们’是谁?” 年幼的帝姬委委屈屈的:“就是李衙内、方衙内、王衙内他们呀。” ……被耍了,武德帝姬说的不就是他们的受害者子侄吗!群臣震怒,立刻又要‘死谏’官家。 然而不等他们说话,武德帝姬下意识搅动手指奶声奶气地说道:“我出宫玩耍时,见到一个叫李衙内的人吃东西不给钱,还打了店小二店老板。一个叫方衙内的人摸路边漂亮姐姐的手,说要抢她回家。还有一个王衙内……” 随着奶声奶气的话慢慢数着某某衙内的恶行,大殿渐渐安静如鸡,其中子侄没有被赵芫打劫的大臣们纷纷用异样目光看向站出来的大臣。 “我就是跟他们学的打劫,如果我做错了,那衙内们也错了吗。” “胡说八道!”“荒谬!”“岂有此理!”方琼等大臣涨红脸,怒斥武德帝姬都是污蔑! “武德帝姬为何只抢衙内呢?”大臣中忽然传出一道年轻的声音。 方琼等人连忙点头:“正是,帝姬若所言属实,是与衙内们学来的恶行,为何打劫的不是百姓,反而是衙内。官家明察,这些话恐怕是武德帝姬为自己开脱所编造的谎言!” 依旧是那年轻的声音:“武德帝姬才四岁,如何编造没见过的恶行,恐怕确实在宫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方琼等人顿时脸黑,凛冽目光射向大臣中,你特么的到底站哪边! 须臾,一名身姿挺拔气质斐然的绿衣年轻官员缓缓出列,正是当日外城目睹赵芫打劫始末的白面书生,此人名为韩离素,正七品国子博士,举手笏向上方一脸无辜的武德帝姬温和道:“请问帝姬,为何只抢衙内,而不学他们抢夺百姓呢?” 好问!是神队友!赵芫大眼睛闪烁亮晶晶的光芒,终于说出今日最精华的一句话:“衙内比我有钱,比父亲还有钱!他们有很多很多的钱,能买到比父亲还强壮高大的骏马,父亲骑不到好马,所以我想抢回来孝敬给父亲骑呀。” “他们那么有钱,分一点给我父亲,难道不可以吗?”赵芫又天真无邪地总结。 朝堂瞬间安静,又瞬间哗然!! 11、杨符之罪 天下怎会有人比大宋官家还有钱?若有,那便不是有钱,而是有罪。你比皇帝还富有,钱从何来?肯定是中饱私囊欺上瞒下贪污而来啊!. 即使你的金钱不比官家多,可你哪里来的顶级骏马?只有两个途径,非法走私和倒卖战马!想不到区区四岁的武德帝姬打劫衙内案,竟然牵扯出了朝堂阴私! 原本老神在在温文尔雅的公相蔡京睁开半垂的眼帘,别有深意地扫视了眼看起来懵懵懂懂傻乎乎的武德帝姬。侵吞国有资产最多的属他蔡京一派的党羽。武德帝姬这回是误打误撞?还是,有幕后高人指点? 果然听闻大臣衙内骑的马竟然比自己的还好,赵佶的某根神经被狠狠刺激到了,从来只有他吸天下人的血,还没有人可以从他身上吸血的! 赵佶的怒火刚起,韩离素又说:“不仅如此,臣曾于坊间听到传闻,只要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前往牟驼冈便能随意借到马匹,供官员私邸使用。若人人如此,一旦发生大型战事,定然会因为战马储备不足而影响国家兴亡!” 是的,没错!这群蛀虫窃取他赵佶的财富和战马就会导致国家衰败!!赵佶面露怒色,拂袖而起:“国子博士所言是否属实!!你们一个个将朕的东西贪昧走了!今日是战马,明日是不是要将国库搬空!” “朕原以为朝廷之内必定皆为清圣良臣,为国为民,想不到其中还混入了这样的大奸大蠹!” 眼见徽宗怒极,被指控的大臣将原先准备好的陈词咽下,谁也不敢当那个出头鸟被官家注意到。 “连衙内的马匹都盖过了御马,你们还有什么恶行是朕所不知道的!”赵佶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被奸臣蒙蔽,立刻就要下旨将这群大臣中为首的方琼和李邦彦逮捕关押。 “官家息怒,事情还未查清,尚未定论。”蔡京终于出场,他说话节奏不急不缓,令人不由自主认真倾听,看着真真像个清清白白的肱骨之臣,“不如将此案交予皇城司、刑部联手稽查,若武德帝姬、国子博士所言为真,再依法处置不迟。” 嗯,刑部里也都是他蔡京的党羽。 李邦彦等人大喜,老大出马一个顶俩!他们要绝地翻盘了!到时候就将罪名转而扣到敌对官员的头上,比如可恶的国子博士韩离素,还有殿中御史李纲等时不时跳反的恶贼! 有老大撑腰,李邦彦的腰板又支楞起来,再次出列铿锵有力正义凛然:“我那子侄骑的劣马,怎能与官家之坐骑相比肩呢,帝姬年幼,见识难免有些短缺,定是看错了。若依武德帝姬所言,这么多战马流出,在京中流窜,御史台怎会一无所知,从未上表弹劾?” “依照国子博士的话说,不仅我们,连官家的御史台也都是群尸位素餐的奸佞之人,如此难道整个大宋朝廷都成了奸佞巢穴。官家,国子博士他不是在弹劾臣等,而是在讽刺官家您啊!” 蔡党顿时纷纷附和,一时间,朝堂的声音全是喊冤委屈。 “……这,”赵佶突然觉得很有道理,他又不是昏君,当然不可能任命的全是奸臣,或许,真的冤枉了方琼李邦彦? 眼看都不用刑部调查,赵佶自己就要给奸臣翻案,暗中蛰伏的忠臣们心中嘤嘤哭泣,心说果然如此,他们早就猜到,还好没站出来。 正当局势即将扭转时,武德帝姬那特有的奶声奶气声音突然插入,小朋友哒哒跑下去,对着惊诧看着她的李邦彦脚背猛踩:“你胡说!我抢来的马匹都在皇宫,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比父亲的马高大健壮,你信不信我立刻叫杨符把马牵出来给父亲看!” 李邦彦只觉得从脚掌上传出爆炸一样的痛意,立刻痛的眼泪汪汪说不出话来。 武德帝姬小朋友继续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父亲,这个人是坏蛋!他一定把你当成了大傻子!!” ‘大傻子’三个字中气十足、荡气回肠,在整个垂拱殿悠悠回荡,绵延不绝。 赵佶老脸黑如锅碳,久久不能言语。 于是现在的问题很严重,他赵佶到底是昏君,还是傻子?二选一! 半晌,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赵官家终于开口,第一道命令叫身边大押班赶紧将武德帝姬送回后宫呆着,第二道命令派殿前司诸班直前往校场牵马。 赵佶已经后悔让武德帝姬出来说话了,她不说话,他就不会发现自己其实有可能被人当作了傻子玩弄! 至于昏君?昏君是不可能昏君的,他赵佶可是文武大治的好皇帝!看看这太平人间、繁华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边关战事连捷,都是他当皇帝的丰功伟绩! 武德帝姬乖巧地跟在内侍官身后,回到自己的住所。后续之事作为小朋友她管不着了,反正最初的目的已经达成。 按照蔡京等人的政治思维思考,以为幕后之人揭发战马倒卖肯定是为了掀起更大的党争,却完全不知赵芫根本没想扳倒什么a党b党。她的目的很单纯,就是震慑群臣使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再倒卖战马,而那些良马会因此送往各军装备,实际上提升骑兵的作战水平。 追根究底,在朝堂这些人的眼中,倒卖战马委实算不上大事,甚至还比不上弄丢一块管家喜欢的花岗石严重。 小帝姬的日子回到了平淡的吃吃喝喝打打战争游戏的日常,直到数日后,吴俞一改往常的镇定,激动地向武德帝姬禀报贩马案的结果,“帝姬,方琼、李邦彦等都被流放到了南地去做知州!!”蔡京一党的官员向来在朝中只手遮天,无人可制约,想不到竟然会跌倒在后宫一个四岁帝姬的手里!吴俞是真的激动,他们没追随错人,武德帝姬未来前途不可估量! 然而他为之振奋的结局,却叫赵芫陷入了谜之沉默:“都没人下大狱?还可以换个地方继续当官?”和现代人固有认知完全不在一个层级,没有抄家,没有砍头,还可以换个地方继续当官。 吴俞微微一愣,解释道:“好叫帝姬知道,大宋有刑不上士大夫的规矩,即便有文官违法乱纪,也不会下大狱的。流放外地,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惩罚。”只要不造反,嗯,文人也没法造反。 简而言之,文人有特权,百分百免伤buff!反过来,受伤的就都是武官,若今天惹怒官家的是武官,那就得小心哪天人头不保,连累全家。 日了狗!赵芫深深唾弃这见鬼的潜规则,幸好原本也没指望赵佶能怼奸臣。 干脆利落地大口吃完赵多福给的番瓜,她擦擦嘴巴,重新活力满满,把刀弓哼哧哼哧背到身上,“算了,我们继续玩打仗游戏。杨符你当敌对骑兵来攻打我方阵地!” 无人应答。 赵芫朝诸班直一看,“咦,今天杨符没来校场?” 旧班少年们面面相觑。 “帝姬,忠翊郎日后都不会再来了。官家将他贬到了西北军去当偏将。” “他也买马了?”她惊诧! 吴俞解释,“忠翊郎玩忽职守,怂恿帝姬顽劣殴打他人。” 官家将他放在武德帝姬身边监控管制,他却成了武德帝姬的帮手,还主动参与揭露了贩马案,此为大错。 “……”沉默片刻,赵芫忽然有些兴意阑珊,拿着弓箭的手垂了下来,“那个国子博士呢,” “您是问韩离素韩博士?”吴俞问, 赵芫有气无力低点头。 “韩离素也在此次贬黜出京的官员名单里,罪名是越级进谏。” 这大宋的官场真是烂到出乎意料,总在她以为已经很烂时,又给她惊喜。赵芫默默地死鱼眼。 “不过韩博士家世显赫,应当很快能回到中枢来。”吴俞又说。 赵芫终于提起了些精神,韩博士是个好人啊,“有多显赫?” “他的祖父是韩琦。” 不认识。赵芫默默摇晃脑袋,吴俞又重复了一遍,“他的祖父是韩琦。” “还是不认识!” 吴俞诧异片刻,这才地耐心为帝姬解释了世家大族的存在。 “所以韩离素过世的祖父是三朝宰执,还和皇家联姻,还有一大帮叔叔伯伯兄弟近亲远亲都在朝廷内外当官,中枢里像他一样全族当官的文人到处都是。而杨符则因为家族没落,所以不可能再回东京。”赵芫死鱼眼中。 吴俞称是。 赵芫于是不再提杨符,与旧班少年们操练完,丢下弓箭马匹,一个人爬到校场的巨鼓上看云去了。 天上的云,勾勾缠缠,形状好像对她比了个中指。在对她说,小样,游戏规则没弄明白,还想拯救世界呢! 12、帝姬,来裹脚呀! 高丽使臣乘船离境,带着满肚子的震惊与一箱子武德帝姬个人传记回到老家,高丽国王和王室众人先将大宋赏赐的金银珠宝珍贵丝绸瓜分一空,随即便看到了这箱子大宋帝姬个人传记。 高丽王看过后表示:吹牛逼!好荒诞好大的牛逼!老子才不信!遂狠狠弃之。 与此同时,大宋的东北沿海地区,与辽国疆土隔海相望的登州,于月前截获了两艘大船,知州王师中发现截获的大船上竟然是从辽国逃出来的难民,难民中的统领是乃辽将高药师,据他所言,女真人起义现在已经占领了辽东全境,辽军节节败退根本不是敌手。 这简直是一份惊天内幕,大宋内部现在单知道女真人起义了,自立为王了,但从不知人数稀少的女真部落竟然如此悍猛,战绩如此恐怖。 消息穿到东京,赵佶多高兴啊,脑子里都开始幻想自己收复燕云十六州,名垂千古,比肩汉武唐宗了。马上下令登州知州带领人手就着高药师的船前往辽东联络女真人。 杨符一路北上,进入边境军的势力范围后,才发现这里竟然进入了备战状态,城内治安被军队接管,来往人员都要经过盘问。听闻这位策马出现的英武少年曾任殿前司班直,盘查士兵连忙连忙讲路引和任职文书还给他,恭敬请他进城。 杨符勒住马,向城门守将问询才得知,原来童贯童大将军发现辽国军队异动,认定辽国动员大军定然是打算大举南下入侵,于是上报官家,如今除了西北军,河北军也于月前开拔至此,随时准备出战。 闻言这位从东京城来的少年面露惊愕,要知道澶渊之盟至今已有一百二十年,如今兴起战事难道我方早已做好了准备?官家看似昏聩却实则智珠在握? 然而在城中前往帅府的路上,他很快看到路边嘻嘻哈哈、懒惰偷闲的士兵与皮毛斑驳瘦削的战马,军备与人员之荒怠,令人咋舌! 一直呆在东京繁华之地、接触的皆为装备最好的侍卫禁军的杨符感受更是荒诞、震惊。 一路来到大将军府再无人阻拦,尚未入内,就闻得府中乐声,是边关军队最高统领童贯与他的心腹们正在吃酒享乐,貌美的舞姬来回穿梭在众人间。与将军府外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风尘仆仆的英武少年大步走入席间,单膝叩地:“偏将杨符,奉诏前来述职!” 陌生少年的到来并未使载歌载舞停下,只有坐在主位的健壮无须男子看过呈上来的文书,混不在意地将杨符随意安插入守城的军士中,简而言之让他去看大门。 从殿前司忠翊郎,沦落到边境看大门的偏将,若没有意外,此少年的后半生就会在此蹉跎殆尽。 杨符怔愣片刻,随即领命而下。 离去时,身后传来将领们兴奋的声音,“官家终于对辽国用兵,待收复燕云十六州,太尉之功可以封王!到时候我等也能沾沾光,这么多年没动过的官职也可以往上动一动哈哈哈!” “正是这个道理,我瞧辽国对女真战事连连大败,恐怕和西夏的军队一样都是软脚虾,早知如此,何必遵守那狗屁澶渊之盟到今天!” “童太尉带我们杀进辽国王都,生擒耶律延禧简直是手到擒来之事!” “末将提前恭贺太尉封王之喜!” 童贯哈哈大笑,声音传到外面,走到将军府大门前的杨符伫立半晌,身后是边关最高将领们的壮志野心,身前却是打着呵欠对来往之人半个眼神欠奉的守门卫士,以及萧条的军备懒散的边城街道。 边关所发生的事,对千里之外繁华的东京城毫无影响,赵宋官家依旧在众奸臣的吹捧与载歌载舞中声色犬马穷奢极欲。 贩马案后的后续影响渐渐消弭,看似风平浪静了,但文官们还有个很擅长的技能,叫秋后算账—— 在一个风和日丽天气晴朗舒适的晌午,准备前往校场的武德帝姬被內侍拦住,郑皇后宣见武德帝姬。 平日里没爹管没妈管,很少和后宫大人物打交道的赵芫皱起小眉毛,拾掇拾掇跟着内侍前往慈元殿。路上那两名垂首快步前行的内侍时不时鬼祟地用眼角余光去瞥身后跟随的武德帝姬,似乎生怕这位帝姬一个眨眼就逃走了。 赵芫奶白奶白的小脸严肃,葡萄似的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并没有不妥的地方,禁卫军行走时并没有多看这里一眼,来往的侍人同样没有什么特殊表现。 直到,在即将到达慈元殿的路上,梳着漂亮双垂发髻头戴珍珠簪花发带的小萝卜头朝着她的方向奔来,赵多福嘴巴里含着不知什么零食,冲到近前时脚一歪扑到赵芫身上,嘴里呼出甜腻腻的香气,看来是吃蜜饯了。她用欢快的含含糊糊的声音说:“十娘,你快瞧瞧我!” 赵多福退后些,昂首挺胸,岔开小短腿用怪异的姿势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看向十娘,满脸骄傲。 赵芫熟练地从赵八娘的袋子里顺出蜜饯来吃,猜:“脚崴了?” “没有没有!”赵多福脸颊涨红,“你再猜猜!” “昨天走路不小心劈叉了?” “呜呜,才不是!” “那你扭来扭去做什么?” 赵多福扭扭捏捏,示意赵芫看她的脚,两只套着粉莲锦绣鞋子露出白色罗袜的小小脚丫子伸出裙子,“人家,人家开始缠足了啦。” “噗——”蜜饯喷了出来,某人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以为自己听错了,“啥?啥玩意儿?” “阿姐说这样我的脚就能越来越漂亮呢。”六岁小萝莉低头用鞋子在宫道地砖上蹭来蹭去,羞涩,“大家都喜欢漂亮的小脚嘛,走起路来还能摇曳。” 等在前方的内侍见两个孩子说的没完没了,催促道:“武德帝姬不必羡慕柔福帝姬,皇后娘娘今日正是要派专人为您也缠一缠小脚呢,快些来吧。” 躲在远处看两人的一二三位小帝姬好奇又紧张地朝赵八娘挥手:“八娘,快回来,我们要去资善堂上课啦。”阿姐三令五申不准与十娘往来,所以即使对与众位帝姬十分不同的武德帝姬非常好奇,小帝姬们也听话忍住了。 “我来啦!”赵多福重新精神抖擞,歪歪扭扭向小帝姬群体跑去。 “站住!” 然而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巨力,赵多福觉得自己的衣领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住了,任由她如何飞速摆动两条小腿,也跑不起来,她回头委屈地看向妹妹:“十娘,我要去上课啦,再不走老师会生气的。” “你把鞋脱了我瞧瞧。”记起曾经在网络上看到过的‘小脚’照片,再看傻乎乎的八娘,赵芫的脑神经隆隆地跳动。 跑也跑不掉,十娘是大力神。赵多福委委屈屈,脱掉鞋子给十娘看自己裹了层层绸带的脚丫,紧绷在其中的脚趾头还动了动。 并没有想象中恐怖的折断脚骨的画面,赵芫松了口气,蹲下来抓住八娘的脚丫,直接扯开了那些紧绷的绸带。赵多福哇哇大叫,躲来夺躲去,“十娘干嘛呀,姐姐好不容易帮我缠好的。” “从现在开始,不可以裹脚!”武德帝姬很凶,当着赵小朋友的面,猛的将绸带扯成两段,捏在小拳头里,“谁敢裹脚,就是和我武德帝姬作对,我要把他们的头像这样从身体上拧下来做成蹴鞠踢着玩!” 凶残的殴打过所有兄长的武德帝姬隐藏在背光中的脸微微转向面前的小萝莉,深沉地说:“八娘,你明天还裹脚吗?” 赵多福两只眼睛包着泪,嘴巴瘪着,抱着脸狠狠摇晃脑袋。不裹了,不裹了,她不要被做成蹴鞠! 嘤嘤嘤! 被无端恐吓的小萝莉哭着上学去了。 目睹这一切的领路内侍长着嘴巴,呆愣当场。 武德帝姬瘆人的视线闪电般射向两人,“你们刚刚说,皇后娘娘要为我裹小脚?!” 内侍:“……”武德帝姬不会要把皇后娘娘的头拧下来做成蹴鞠吧! “呵呵。”小小的小朋友甜甜冷笑。 坐在中宫查阅着家里送来的珍宝单子的郑皇后忽然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催促内侍:“武德帝姬怎么还没来,你去催一催。”. 此时此刻的宫外,曾经被祸害与还没被祸害的文臣儒士们齐聚一堂,提前开展庆功大会。 德高望重的王老爷爷摸着自己好不容易长出的胡子,欣慰地对自己的学生们点头,“帝姬顽劣,肆意殴打他人、颠倒乾坤阴阳,若当真从此教化,实乃我大宋君臣之福!大宋百姓之福!你们做的很对!” “多亏会之提出的计策!果然通过郑家,就能谏言于皇后!” 一位年轻人很谦虚地向其他人说:“非秦桧之功,全依赖大人们用金银珠宝将郑家的库房填满,才得到了皇后娘娘的助力。” 被夸赞的人哈哈大笑,“哈哈哈,那武德帝姬一而再再而三逞凶斗狠,连官家都管不得她,若这些钱财若钱财能为官家、为大宋解忧,就是散尽家财吾等忠义之臣也心甘情愿。” 众人顿时为‘忠臣’们的忠肝义胆所折服,赞叹:“大宋有你我这般忠义臣子,定能千秋万代,万国归心啊!” 13、帮你裹一裹小脑! 宫道中的侍人远远的便瞧见位身穿红袍的年轻人与随从缓缓走来,众人连忙闪避到路边,俯首行礼。朱红色的衣摆从侍人们低垂的视野里飘过,只留下一阵特殊的龙涎香气停留在空气中。. 那年轻人与随从的说话声也逐渐远去后,路旁俯首的侍人们才敢直起腰,望向那个背影,“太子殿下又来向皇后娘娘请安了。”,“是啊,太子殿下仁孝,对现在的皇后也当作亲生母亲一样尊敬。”,“太子待人宽厚真是我大宋之福……” 年轻人正是当今的太子赵桓,只不过他的神情并不如宫人们想象的一般春风如意,反而隐隐透出忧虑阴晦。他是先皇后王氏所出的长子,也理应成为大宋的储君、下一任皇帝。可现实是,他的这个储君之位来的异常艰难。 父亲更属意于三弟郓王,这使赵桓心中一直笼罩着挥散不去的阴霾,生怕哪天就被废黜掉。经常来拜见郑皇后便是不得已的自保之举了。 眼前就是大宋皇后居住的慈元殿,赵桓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脸上露出不那么虚假的尊敬孝顺,刚准备踏入大门,却就在这时——“啊啊啊啊——武德帝姬发疯了!”、“护驾!护驾!保护皇后娘娘!”、“啊——” 没等赵桓大脑做出反应,从门内忽然冲出群花容失色的宫人,她们见到身穿红袍的太子,像见到天使一样嘤嘤哭着求救:“太子殿下救命,武德帝姬她疯啦!正在大殿中为…为……”. 宫人们哭哭啼啼的话都说不利索,似乎遭遇了极为恐怖的事情。 “武德帝姬!?”是十娘?赵桓脑子里记起来了,他对这些年纪小的妹妹们一直没什么印象,权当家里多出些嘴巴吃饭。直到去年圜丘祭天,那三岁的小帝姬竟然和他这个太子一样,成了父亲身边唯二随同的皇室血脉。他才正眼瞧过对方,听说很是顽劣,还仗着受宠爱殴打过诸位兄长。 他眉头一皱,很不悦了:“那孩子冒犯了皇后娘娘?岂有此理,简直无法无天,本宫今日就要以兄长的身份好好管一管武德帝姬!”说着不管瘫在地上哭泣的慈元殿宫人们,提起衣摆雄赳赳气昂昂大踏步进去了。 原本在他的想象中,武德帝姬应当是在皇后宫殿中打杂物品或殴打宫人,才吓坏了众人。然而当他正气凛然怒喝着‘不孝妹还不住手!’冲进大殿时,却见到了这一辈子都无法理解无法忘却的画面——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头部被可疑白色物体裹住脑袋的太监、宫女,上方的郑皇后更是跌倒在软榻上高高的华丽发髻正被一双小手挟持着,白色的绸布一圈一圈地往那插满珠翠的发髻上缠绕。矮墩墩的满脸婴儿肥肉嘟嘟的小女娃娃狠狠抱着发髻艰难地往发髻和皇后脑门上缠绕白色绸布,时不时还抱怨为什么皇后的头比别人大一圈。 “……武、武德帝姬,你在干什么?!”赵桓的声音都变了调。现场的画面实在太具有破坏力冲击力,以至于他的大脑都无法处理和理解了。. 这特么是人干的事吗? 为什么要把宫人的脑子缠起来?为什么要缠皇后的脑子? 难道武德帝姬被妖怪附体了吗!这些是不是邪术?! “呜呜……救命,”皇后娘娘艰难呼救。 赵桓害怕地后退,对身后的随从道:“你,你们俩上去将皇后解救出来!” 随从两人脑子没太子转的快,想不到妖怪附体这么发散性的切入点,立刻挽起袖子,哇哇大叫着冲上去。 玛德好烦,就不能等她先裹好皇后的头吗!忙得满头大喊手都酸了的赵芫气呼呼从皇后发髻上拔出‘武器’,两枚工艺簪花和导弹一样飞射出去,带着庞大的冲击力精准命中目标。 张牙舞爪冲过来的两人神情瞬间空白,呆呆地低头看向自己被击中的部位,之间他们两腿相接的地方已经深深镶嵌了朵漂亮的珠花… “嗷呜——宝贝,咱家的宝贝——” “啊啊啊啊——” 躲在门口的赵桓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负武艺的内侍太监还没靠近就哀嚎着跪倒在地失去战斗力,不禁冷汗津津,一直之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尝试远程喊话:“十娘!别抵抗了,外面都是禁军!你跑不掉的!快点放开人质!” 这边,武德帝姬重新哼哧哼哧给皇后裹脑子,权当赵桓在呐喊助威,郑皇后满脸绝望。完了,她彻底完了。 “皇后娘娘您等着,儿子这就去搬救兵!”实在不敢冲进去的赵桓扭头就跑。 “终于,完成了——艺术!”太子出去呼叫禁军的时候,赵芫终于在没有人打扰的时间里完成了【裹脑】艺术! 可可爱爱的小帝姬从塌上跳下来,将浑身颤抖的正颗脑袋都被足缠包裹住的郑皇后扶起来,坐正,满足地感叹,“娘娘,您现在真是美极了!我就说,裹一裹脑子比裹谁都看不见的脚要强得多!现在的您既遵守了不抛头露面的女子准则,又得到了缠小脑好处,真是两全其美呀!” 说着赵芫想起什么,跑下台阶,将那些同样被缠住了脑袋的女官喊醒,要挟,啊不,礼貌地请她们回到两侧重新站好,两个太子内侍跪在正中,现在,一切都回到正轨啦! “千万别乱动哦!” 经历过凶残折磨的侍从们一动不敢动,尤其为奉命来强制为帝姬裹脚的中老年女官脑子缠得尤其紧绷,鼻涕眼泪混作一团,心中哭泣以后再也不做裹脚这门手艺了! 满地狼藉中,赵芫捡起还没用完的足缠,这么好的东西没用完太可惜了,捡起来!翻窗跑路! 说时迟那时快,禁军用最快的速度包围住了慈元殿,在太子赵桓的指挥下破门而入。于是所有人都见到了足以令他们做噩梦的诡异画面,那是一群没有脑袋,准确来说裹住脑袋的皇后和她的侍从们或站或坐地安安全全呆在慈元殿中。 这是何等诡异恐怖的场面,毫不夸张地说,给最先冲入的禁军留下了一生难以磨灭的阴影! “皇后娘娘!”确认没有危险,赵桓像死了亲妈一样哭号冲入其中,亲自为色色发抖的皇后娘娘解开束缚。 重见天日的郑皇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丑态被太子和一群禁军看在眼里,内心绝望的同时愤恨不已,武德帝姬!武德帝姬!本宫好心好意提前为你缠足,你竟然恩将仇报,置本宫于死地! 她恨恨抓住了赵桓的手,精美的指甲陷入对方的皮肉中,一字一顿地说:“武德帝姬以下犯上,太子你快将她逮住……就地正法!”最后几个字几乎咬着从齿缝中发出,只被赵恒听清,“就说她在畏罪潜逃之时意外身亡,太子只要做成这件事,日后但有所求本宫定会鼎力相助!” 如今在赵佶面前能说得上话的除了前朝的几位相公,便是郑皇后与另一位受宠的妃嫔,而另一位早就生了皇子,对待他不远也不进。现在有个机会能得到皇后的站队…… “娘娘安心,儿子定会将十娘带来给您赔罪!”赵桓激动地说。 赵桓几乎调动了所有他职权范围内能调动的侍卫禁军,宫闱里、御花园里到处搜捕十妹妹武德帝姬的影子。 而这个时候,赵佶正在和宠妃宠臣们一起欣赏把玩从各地运回来的奇花异草怪石,侍卫禁军统领急急忙忙跑来禀告武德帝姬又闹事了,被打搅了兴致的赵佶很不高兴。 内侍官张迪看到赵佶的脸色,立刻呵斥道:“武德帝姬闹事难道是什么大问题吗?武德帝姬不是每天都在闹事!有什么好紧张的!扰了官家雅兴,你担当得起吗!” 这位统领正是之前的殿前司太尉王铿,后来高俅上位,他就退下来了。抬头望去,见到只有大押班张迪站在面前对他怒目而视,而官家与郓王、宠妃、高太尉、朱相公、王相公等人则依旧围着一块奇石啧啧称奇。 他犹犹豫豫,“可是……可是武德帝姬惊扰了皇后慈元殿,慈元殿中很多宫人都害怕地逃了出来……” “既然在皇后娘娘的宫中,就交给皇后娘娘处理呀,官家现在正忙着大事,怎好一直为帝姬顽皮的小事忧心。”依偎在赵佶身边的刘妃娇滴滴地斥责说道,“帝姬只是个四岁的孩子,皇后娘娘连四岁的孩子也管不好吗!” 这位刘妃讲话还蛮有道理的,王铿双眼发直。 皇宫中并没有声势浩大的动静,禁军们小心翼翼地四处查问宫人是否见过武德帝姬。 赵构和兄弟们从资善堂下课,抱着蹴鞠高高兴兴地往回走,路上遇到禁军,听说十娘又犯事了,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啊,只是这种小事啊’的平静感。“没见到,你们去校场找一找,那群旧班班直也许知道呢。”他淡定地提出建议。 转着蹴鞠,哼着歌,回到自家宫殿的赵构刚进门,就看到一个可爱的小矮子正在玩他的佩剑。 赵构:“……” 赵构扭头就走! 亲爱的禁军,你们快回来! 在赵九郎死了爹妈一样的嚎叫中,还没走远的禁军火速冲过来,包围住九皇子的景阳宫。 宫殿中,赵芫冷冷地踩在赵九郎的屁股上,奶声奶气:“你叫声这么大作甚!” 白白的东西从眼前缠绕而过,以为十娘要用绸带勒死自己的赵九郎哭的更大声了,“十娘饶命,我错了,这回真的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别怕,我今天发现了个好玩的东西,特地来分享给你,” 头顶一只小手安抚似的拍了拍,赵九郎抽抽嗒嗒,不是要勒死自己就好,“是什么东西啊?” “听说大家都很喜欢小脚,于是发明了裹小脚之术。我想着大家也很喜欢漂亮精巧的脑袋啊,脑袋小的人身材比例好,能够把脚缠小的足缠也一定能把脑袋缠小的!”赵芫满脸‘我都是为你好’的关切,“放心,等缠一段时间,九郎就能变成绝世美男子啦!” 已经呆傻住的赵九郎:……救命! “不不不,我不喜欢小脚!也不喜欢小脑!不要给我裹小脑!!” “你撒谎,你喜欢!”如果未来的皇帝不喜欢,裹脚是怎么流传下去的呢! 赵九郎:“qaq!”内心的确觉得小巧纤细的足部更好看,但他喜欢女孩子的小脚小脸,不是要自己裹啊啊啊啊!!!十娘这个小疯子! “武德帝姬!你已经被包围了!请快点交出人质,缴械投降!”门外传来禁军瑟缩的喊声,“否则,否则我们要冲进去了!” 脑子被紧紧缠住的赵九郎连忙大喊:“别进来!千万别冲进来!”千万不能被外人看到他的脑袋,他赵构的一世英名真的不能再遭受二次打击了! 大部分禁军们其实并不知晓武德帝姬具体做了什么,只以为武德帝姬又像以前一样,只不过这次惹怒的是皇后和太子殿下。禁军们很头秃,只能在外面继续劝降。 赵芫推开窗户,宫殿四周果然已经被团团包围。 14、奸臣受死吧! 赵桓得到消息,飞快带着手下赶来,怒斥:“还守在外头作甚,快点破门!”. “太子殿下,里面是武德帝姬和广平郡王,”禁军中的小队长惶惶不安,没有官家的指令他们哪敢强行冲入。 太子身边的内侍伸手给了说话之人一巴掌,呵斥,“太子的命令你照做便是,哪里这么多话!” 赵桓长叹一声,做出忧心伤感的模样,“十娘顽劣,今日已经闯下大祸。” 小队长连忙告罪,按照太子的意思开始破门。 “谁准你们破门的!”里面的赵构简直吓死了,抱住裹着足缠的脑袋惊慌失措不知道往哪躲。 然而禁军们并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大门很快被冲破,数十人大喊着“武德帝姬投降吧”一拥而入,电石火光之间,只见一个少年的身影猛然钻入椅子下方,只留个扭动的臀部在外对着他们。小队长环顾四周竟只看到这个臀部,四岁的武德帝姬不见踪影。 “郡王殿下,武德帝姬人呢?”小队长带着自己的亲信蹲到椅子旁边,小心翼翼地去拽赵九郎的衣服,想把他从椅子下面解救出来。 “别动我!”露在椅子外面的臀部狠狠晃动,坚决不出去。 “……”侍卫禁军们于是真的不敢动他。 就当赵九郎以为自己躲过一劫,努力和头上的足缠做斗争的时候,身上忽然一轻,遮挡他的椅子不知被谁提了起来。瞬时!周围禁军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呼声,提着椅子的赵桓呼吸都变轻了,小心翼翼地戳一戳石化的弟弟。 “呜!”赵九郎哭了。 今日所有见到真相的侍卫禁军中很快流传出了这样一句话——武德帝姬,实乃大恐怖者!绝不可与之为敌! 、 身心遭受重创的赵九郎很快被太医抬走,留下禁军在宫殿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本该被困在这里面的武德帝姬,纷纷摸不着头脑,不知武德帝姬是何时溜出去的。 赵桓气的头疼,只能命令禁军继续在宫中四处搜寻。 等人都走远了,房梁上人影闪了闪,竟然是众人搜寻不得的武德帝姬赵芫,只见小小的人儿托腮坐在横梁上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很严肃的问题。 皇后的脑袋缠了,赵老九的脑袋也缠了,相信现在只要自己一出现,就会有一百个禁军围过来。虽然很解气,但不得不承认,今天的做法并没有解决问题的根本。 “唉。”奶呼呼地叹气。真想念曾经的时光,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火力输出输出继续输出,但在这个时代,没有了异能,光有勇武无法改变世界。 如果个人武力能改变世界,岳飞早就把世界改变了十回八回了。 禁军们将能藏身的皇宫犄角旮旯都搜遍了,甚至撞破了几宗宫廷阴私案件,却依然找不到武德帝姬的人影,此时他们都有点恐惧,武德帝姬难不成插上翅膀飞走了不成,否则怎么这么能躲? 太子赵桓更是焦头烂额,郑皇后几次派人来催促他,现在动静闹得这么大,满宫廷的人都知道他在搜捕武德帝姬,他如何能对十娘下毒手,除非不想坐屁股下的位置了。 宫廷中混乱的动静终于引起赵官家的不满,带着宠妃宠儿子宠臣怒气冲冲将赵桓叫来骂了一顿。斥责他小题大做,扰乱宫廷,还没能力,连个四岁的孩子都制不住。 没抓到妹妹,反被父亲责骂的赵桓内心感到痛苦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如果今天抓捕武德帝姬失利的人是三弟赵楷,父亲肯定不会是这般冷漠的态度! 他赵桓明明也华横溢!能力超群!以后会成为大宋的明君啊! 嫉妒愤怒难过的大宋太子在心里把讨厌的弟弟都在心里诅咒了一遍,想着等他哪天登基了,一定不会放过这些和他作对的兄弟、以及武德帝姬!弟弟们全都贬斥,妹妹就嫁给个又丑又老的小官当老婆! 太子垂着脑袋跟在赵官家和他的宠妃宠儿子宠臣身后,内心充满着复仇的头脑风暴。 而见太子被申斥,郓王赵楷浑身舒爽,于是更加卖力地不动声色吹捧自家昏聩的皇帝老爹,什么他又来了灵感啊,要为皇帝爸爸作词一首,歌颂爸爸的丰功伟绩,留待世人欣赏云云。 赵佶身侧的贵妃和内侍们连忙跟着一波拍马屁,将赵佶拍得在云端飘飘然,觉得自己果然又当了一天治国有方的好皇帝啊。于是大手一挥,让大奸臣朱勔立刻再召集各地民力继续开采各种奇观,不惜一切代价送来京师装点他的后花园! 至于还没找到人的武德帝姬? 啊,武德帝姬顽劣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赵佶对太子搞出来的大动静嗤之以鼻,如果是他,就不会如此失态! 当天晚上和宠妃亲亲我我完回到寝宫的赵官家,就见到了他顽劣的不必大惊小怪的十女儿。 本着要干就干一波大的的赵芫坐在老父亲的床头,举起了手里所剩不多的珍贵足缠,“亲爱的爹爹,我来帮您缠小脑啦!” 睡得半梦半醒的赵官家觉得脑子有点发紧,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迷糊地睁开眼睛,就见一个黑影蹲在自己脑袋旁,正在嘿咻嘿咻挥舞着手臂干活。 “!!!!”老父亲差点心脏病发去世让大宋提前进入靖康元年。 黑暗里,十女儿纯真的声音在他脑旁响起:“父亲,你醒啦!小脑快缠好啦,别着急~” 终于反应过来的赵佶以完全不符合他身体素质的速度从床榻上弹跳而其,大声尖叫:“十娘!?你在朕的寝宫里做什么!难道,”难道四岁的女儿来行刺他! 内侍官冲进来点燃烛火。 就见皇帝捂着裹了一半的脑袋屁滚尿流地从床榻上滚下来,而白天不知溜到哪里去了的武德帝姬此时正乖巧地坐在床头的位置,很无辜地举着手里的绸带:“父亲,我来给你裹小脑呀,你不开心吗?” 裹小脑是什么鬼!赵佶和冲进来的内侍们神情出奇一致地难以形容,惊诧、惊悚、不敢置信、地铁老人看手机,一秒钟表情轮流切换,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大家都说用这个东西可以把脚裹成很漂亮的小脚,但是小脚穿在鞋子里谁看得见呢,不如用这神奇的足缠把脑袋裹小一点。父亲,等我帮您裹完,您就能成为天底下最英俊的美男子啦!” “……来人啊,快将武德帝姬给朕逮捕!”脑袋上缠着足缠的赵佶崩溃了,失态了,尖叫了! 大孝女武德帝姬泪眼汪汪,很无辜很委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崩溃的老父亲面前抱住腿疯狂晃动:“父亲为什么不喜欢缠小脑,大家明明都很喜欢!我是在孝顺父亲啊!嘤嘤嘤!” 腿都快晃断了的赵佶:“痛!痛!张迪快来救驾!” 张迪杨戬几个内侍官一拥而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官家从大孝女武德帝姬的魔爪中抢救出来,张迪死死抱住‘哭闹’的武德帝姬大喊:“官家快走,咱家为您断后!” 赵佶于是连忙拖着一条腿跑路。 大晚上的,大宋宫廷内灯火通明,高俅连夜被叫醒,赶到宫内,就见到他家赵官家心力交瘁坐在上首,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周围的内侍也是满脸古怪的表情,他心中一紧,难道官家喜爱的花岗石出事了?或者喜爱的妃子出事了?那可是天大的大事了! “官家,”高俅调整好表情,用忧国忧民的诚挚语气问道,“可是今日送来的花岗石……” “唉!”赵官家捂着脑袋叹气。 啊,不是花岗石,“难道是刘贵妃与王婉容又起了争执?” “唉!!”赵官家继续叹气。 “……”高俅眼神场外求助内侍官。 张迪收到眼神,捂着一只熊猫眼:“太尉有所不知,武德帝姬不知听了哪个小人的蛊惑,竟以为足缠可以帮人裹小脑,差点将官家的脑袋给裹了。小人为了阻止帝姬胡闹,一只眼睛都被打成了这个样子。” “!!?”高俅没听懂,裹小脑是什么意思?他只听过裹小脚啊。 “官家,查到了,”内侍官杨戬弯着腰从外面快步进来,眼睛从高俅身上扫过,两个奸臣互相点头示意,“官家,原来今天皇后娘娘将武德帝姬叫到宫中,提前为武德帝姬裹小脚,不曾想武德帝姬听闻此事竟然以为小脚没有小脑美观,硬是要为众人改裹小脑。” “太荒唐!太荒谬!”被裹了小脑的赵佶狠狠拍桌。 其实有道理,小巧的脑袋也很好看。高俅无语凝噎地想。 赵佶找高俅来就是为了商议如何处置此事,武德帝姬到底是个四岁的孩子,放过吧,生气,不放过吧,又不能杀了自个女儿。女儿还是一片孝心来给他裹小脑呢! 且他用足缠裹了小脑一事,绝不可外泄,否则赵官家简直不敢想象那个画面,全天下人都热火朝天议论天子裹小脑的惊悚画面。 “官家,此事有何难呢,”高俅脑筋高速旋转,很快想到的应对的方法,“武德帝姬顽劣不堪,一方面是因为天生神异力大无穷,宫人们制不住她,这是好事,是官家您赐予帝姬的神力。另一方面,便是由于帝姬从小无人教导,才养成了顽劣的性格。孩子要从小进行精心教导,长大才能成为拥有优秀品格和道德的人啊。” 被不动声色拍了下马匹的赵佶神情重新骄傲起来:“倒是朕的不是,为十娘起了个武德封号,这一身的蛮力和顽劣该如何是好啊?”武德帝姬的母亲已经去世,交给妃嫔教养,瞧瞧今日的骚乱就知道没人管的住她。到资善堂上课吧,那被拔了胡子的王相公早就对天发誓绝不教导武德帝姬。 唉,都怪他这个昊天上帝的亲儿子法力无边啊,单一个敕封就能有如此庞大的威力。 见马屁稳中有进,高太尉愉快地:“官家可是忧心老师们闻武德帝姬之名色变,不肯教导其礼仪学识。” “这是一件很简单的小事啊,官家可以从国子监的底层官吏中挑选有德之人为武德帝姬传道授课。小吏得见天颜已然不易,定然对这份差事尽心尽力,不敢推辞。” 高太尉的提议不可谓不离经叛道,不过赵官家一个昏君说实在的,其实心里根本不care什么礼教,只有对皇帝有利的礼才是他推崇的礼。 他一拍大腿,“就依太尉所言,你觉得谁来教导武德帝姬好?” “臣听闻太学有一位学正,名为秦桧,在同事中的口碑很好,乃政和五年进士及第。不如就叫他前来试一试!” 一个岌岌无名的小吏,连家族都没有,想来不会拒绝成为帝姬老师的机会。 眼看孩子的教育问题解决了,但赵官家依然在叹气,高俅思来想去没弄明白,最近除了武德帝姬还有什么事能让官家烦恼不已。当然不能叫官家主动来倾诉,他做奸臣的就该揣摩上意,于是试探着问:“此事或许依旧不够圆满?” “唉!”赵佶指着自己的脑袋,“十娘她在宫中乱跑,连朕的宫殿都能溜进来,差点给朕的脑袋裹上足缠。白天禁军统领还来向朕告状,她将皇后宫中的仆从全都恐吓得四散奔逃。朕虽可以现在为十娘安排老师教导,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效啊!” 武德帝姬呆在宫里,他晚上睡觉都怕脑袋被缠好嘛。 这还不简单,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直接安排到宫外头住着不就舒坦了。但这话,赵佶不愿意先开口提出,自唐以后,再没有公主府的概念,大宋帝姬不设府不领私兵不住宫外,已经是文人们的共识。简而言之,赵官家想把顽劣的帝姬放在宫外养,但又不想面对文臣们的炮口。 高太尉是干嘛的,他的天职就是干这事的,为官家的心意充当马前卒,当即拱手正义凛然:“官家放心,此事交给臣!”他马上去联系自己的党朋,说服同朝为官的奸臣们一起为官家排忧解难! “知我者,太尉也!”赵官家感动得起身握住高俅的胖手,高俅也泪眼汪汪地喊“官家!”,一对昏君奸臣执手相看泪眼。 此时此刻,从官家寝殿中被抱出来的武德帝姬被关在圆心堂里思过,院外里三圈外三圈全是侍卫禁军,负责看守的正是禁军统领王铿。他现在真是怕了这位武德帝姬了,白天扰乱慈元宫,晚上更狠,袭击了官家! 心好累,要不辞官吧。不然再这么下去,他怕哪天自己就被流放了啊! 屋外王铿彻夜难眠,屋内赵芫趴在床垫上呼呼大睡。 最终,这一日发生的闹剧流传出去的版本,只是武德帝姬顽劣拿着裹小脚用的足缠将皇后派来为她裹脚的女官脑袋裹了小脑,传言武德帝姬听闻用足缠可以使足部纤瘦美观,见女官脑袋肥大,于是便用足缠为其美容。什么皇后的,皇帝啊,广平郡王的,全都不存在的,不可能被裹过小脑的! 满朝文武也再一次认识到武德帝姬的可怕!连裹小脚都制不住她!天下还有谁能降伏此混世魔童!还有谁! 现在连中枢的这群大臣们也实在服气了,还能怎么着,对付一个帝姬,最多就是关禁闭剥夺俸禄,再阴狠点嫁个坏人。然而现在的武德帝姬她还是个四岁的孩子啊,他们能怎么办!只能假装看不见了啊! 至于高俅联合一群人上书请官家将武德帝姬遣往宫外居住的事,不行,不行!帝姬怎么能开私府!这是违反大宋祖制的! 而且武德帝姬现在闹还是在皇宫内闹腾,一旦搬出来,岂不是要满东京城闹腾! 然而高俅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只见高太尉抹着眼泪,朝蔡太师行礼,“太师,我等入朝为官,求的就是为官家服务,但何御史说的对,大宋没有帝姬开府的先例,不如就请武德帝姬暂住太师府上,等学成以后再遣回宫中。到时候帝姬也正好要出嫁了,太师家中不是正好有几位年龄相当的孙儿……” 原本老神在在任由手底下人唇枪舌剑的蔡京立刻向官家拱手:“大宋虽无帝姬出宫开府先例,但严格来说,武德帝姬只是暂住宫外,长成之日还要回到宫中待嫁,那便算不得开府了!臣愿为官家分忧,在东京城挑选妥当的府衙作为帝姬宫外学习的临时住所!” 开府了,但没完全开府!就等于没有开府!总之就是可行性非常高!他赞同! 于是高太尉又将眼神转到御史中丞何执中身上,“何相公……” “蔡公相言之有理!”何执中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家伙,不让开府就借住你家!?你敢不同意吗! 这住在谁家,以后还不得将帝姬娶过门? 老天爷啊,千万不要让武德帝姬嫁到我家来啊! 群臣瑟瑟发抖,想不到高俅竟如此恶毒,连这种恐怖的计谋都敢想!怪不得成为了官家手底下的第一鹰犬!真乃大宋第一奸臣呐! 其实他们也看明白了,官家舍不得武德帝姬带来的名声,又不想承担武德帝姬顽劣带来的烦恼,干脆把武德帝姬放在宫外,由他们这些大臣来承受混世魔童的威能,若日后武德帝姬学好了,那就接回宫廷,若学不好……就在外自己作天作地吧,反正离得远看不着,赵官家心安理得。 “唉……官家糊涂啊。”下朝的大臣们纷纷摇头叹息,岂能因为看不到底层的苦难,就当苦难不存在呢?这是大部分徽宗朝重臣第一次感叹皇帝的昏聩,不过不是为底层被虐待盘剥的平民,而是为了他们自己。 这厢赵芫好吃好喝在栽满奇花异草的圆心堂住了一段时间,还在想便宜爹要是继续这么关她禁闭,她可就要再夜袭一回保和殿了。 就在这时,院门终于从外面打开了。 四岁的帝姬坐在树干上,打了个呵欠。害,院墙外面都围满了禁军,看来这次真的把便宜爹给吓坏了。从树影中往下看去,一名身穿青色公服的青年人款款入内,四下打量之后朝着树木方向走来。 青年人的面容端正,一派刚正不阿的直臣形象,不卑不亢地向赵芫方向拱手:“拜见武德帝姬,臣下太学学正秦桧,奉命来为帝姬启蒙。” “你叫秦桧!”赵芫挖挖耳屎,又确认一遍。 “正是,帝姬应当称呼我为老师。”秦桧轻抚广袖,温文尔雅,心中以为自己这般风采,小帝姬大约是能为之倾倒吧。 虽然先前为诸位上峰献计,令武德帝姬提前裹小脚。但既然此计不成,就说明武德帝姬的位置更加不可小觑,成为她的老师,能给秦桧来带更多的利益。 正当秦桧满心对未来的展望时,树干上的小小人影慢慢站直了身体。 “呔!奸臣受死——!!!” 一声奶呼呼的呵斥从院子里爆喝而出,吓得守在门口的王铿一个趔趄,随即院内就传出刚刚进去的青年的惨嚎。禁军们心中所想竟然是‘果然如此’,武德帝姬的战绩里可是上至当今官家下至裹脚老奴,战线全面延申,区区一九品学正怎么可能驯服得了恐怖如斯的帝姬。 赵九郎原以为十娘这回真的栽了,毕竟圆心堂被围得水泄不通,父亲说不定终于头脑清明,要将小疯子关押起来,不准她再出来祸害人。然而没两日就听闻武德帝姬即将出宫开府的小道消息。 出宫开府代表了什么呢。赵九郎的脑子第一次转的这么快,快到他痛彻心扉——代表着十娘可以在宫外继续殴打他了!嘤嘤嘤! 于是深感前途无亮的赵九郎连忙叫侍从准备好吃好喝好玩的,提着礼物屁颠屁颠来囚禁妹妹的圆心堂雪中送炭来了,从现在开始,他赵九郎就是十娘最忠诚最真挚的朋友!最可靠的兄长!谁想对十娘不利,就先从他的身体上踩过去! 带着侍读和侍从来投靠,啊不,是来探望武德帝姬的赵九郎刚刚走近,就看到敞开的大门内,武德帝姬正踩着什么人蹦跶,哀嚎声不断从地面那人形物体口中发出,只见他朝周围看热闹的禁军们伸出尔康手:“救,救命,武德帝姬杀我——”然后在四岁小儿的蹦跶之下,吐血‘身亡’。 “嘶!!!” 抽气声是赵九郎身边的侍读发出来的,似乎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场面,不由瑟瑟发抖:“九郎,咱们真的要进去找这位帝姬吗?” 这个时候的赵九郎反而是见识最为广阔的那个,挺起胸膛,拎着食盒和玩具,雄赳赳气昂昂地:“十娘果然不愧是我赵构的好妹妹!我就欣赏这样的强女子!走!” 昂首挺胸的赵九郎和他颤颤巍巍的随从们从出门的禁军们身边走过,路过那被禁军们抬着手脚往外去的青衣官员时,赵九郎见他还在吐血,还没死透,立刻上前补了一脚大声说道:“你这凶徒,休想再欺负十娘!以后我广平郡王就是十娘的后盾,谁都不能对她大声喊说话!”踢完,为了保险起见,他问了句这人是谁。 王铿向赵九郎行礼,心领神会地说道:“此人叫秦桧,政和五年进士及第,听说在朝中没什么亲友。” 很好,不是世家贵族。赵九郎冷酷地颔首,扭头就走,然而他好像从哪里听说过秦桧这个名字? 电石火光间,与院子里正在擦拭靴子上的嫣红血渍的十娘对上了视线,刹那间记忆涌上心头,那是久远的去年,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第一次被十妹妹骑在背上锤的美好记忆! “卧槽你就是秦桧!”赵九郎嗷呜大喊一声,转身就朝被禁军抬着的伤员冲去,禁军们下意识松开手,将本就伤亡惨重的秦学正摔得头晕目眩,还没等回过神来,就见十岁的敦实少年乱叫着朝他冲了过来。 秦桧瞳孔放大,不,不!别过来! 然而这里没有人听取他的心声,长得健壮敦实的九皇子嚎叫一声狠狠坐在了伤员的心口,狠狠弯腰一个重磅头槌,“哇呀呀呀呀吃我一槌!!!” 温文尔雅气度翩翩的九品学正的鼻梁骨发出咔擦声响,在众目睽睽之中喷射出两管鲜血,翻着白眼这回彻底重伤昏死! 15、叮!您的忠臣已上线! 这是一个萧索的秋天,赵宋的官家自封了道君皇帝,赵宋的卿相们盗上剥下,首都开封的百姓快快乐乐,北方大旱,南方洪涝,百万庶民死于旱涝之灾而消息不入东京城。 郭孝友坐在酒楼中,将家中快马送来的书信缓缓摆在桌案上,上面尸横遍野、易子相食的形容词多而醒目。 “竟有此事,”脸上裹着纱布的秦桧神情惊诧不忿,很愤怒的样子,“朝堂之上竟一点声音也无!” 郭孝友,遂川郭氏望族,政和五年的科举探花,秦桧正是同场考试中不起一眼的一名进士。因为相貌古怪又持正不阿,纵使经纶满腹、有鸿图之志也只能在国子监虚无度日。 他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动,酒水洒在了摆在桌面的信纸上,洇出点点痕迹,显然心在强忍心中起伏的情绪,“如今中枢朝廷浮云翳日,为官者党同伐异、御下蔽上,官家只听得到那几人言论,只看得到这繁华盛世的东京城!” “次仲言之有理!我大宋朝堂之上虫豸遍地,纵使你我心中有一百个忠肝义胆也无处施为。百姓饿死,我,我却什么也做不了……”秦桧说着,已然泪眼汪汪,似乎真的情到深处真情流露,他激动的情状引来郭探花的侧目,不由震撼感动,感慨:“会之当为能臣!” “唉,我虽未曾在明面上得罪他们,却也和你一样无法受到重用。”眼泪从秦桧刚毅俊朗的脸颊滑落,一副怀才不遇、有志不能伸的可怜模样。 郭探花摸了摸自己眼角的青色胎记,“会之与我境遇相仿矣。” “此次官家命我担任武德帝姬的启蒙老师,我原不想去,但看如今的中枢,比我更有为的上峰们都有心无力,或许还不如去为一懵懂小儿开蒙教育。” “次仲贤德,暂且避之一隅,留待有用之身,他日报国。”秦桧的鼻梁很痛,嘴上夸着郭孝友,心里却已经恨极。这郭次仲回回在我面前凡尔赛自己的学问和家世,明明初任就是六品国子监学正、后任司业,却整天在他这个九品太学学正面前装出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 若他秦桧也有一门八进士的家世,也有名臣祖辈,断不会混成郭孝友这般垃圾模样!以他的聪明才智,只要有家世做背景,步步高升绝非难事!! 他忍着身体上的疼痛,对自己嫉妒得要死的好友说道:“那位武德帝姬就和传言中一样顽劣暴戾,次仲前往翎府施教,万万当心。”呵,最好和我一样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要是不小心断手断脚、生活不能自理那就更妙了! “多谢会之提醒,我会小心行事的。”郭孝友拱手道谢。 武德帝姬的翎府不过是他暂时停留的地方,帝姬有什么要求,自己尽管满足便是,并不会去惹怒那个顽童。 东京城中人来人往,路上的行人大多服带犀玉涂饰金珠,任谁来看了都要感叹一句繁华盛世。、 翎府原是上一任御史中丞的府邸,因为奏事得罪了蔡京被贬黜离京,宅子便一直空着,直到近日重新挂上了翎府的匾额,成为了一座不怎么正式的帝姬私府。 翎一字,可理解为翱翔,也可理解为鸟雀。身着绿色公服的郭孝友将目光从这栋宅子的大门匾额上移开,心中淡淡。 公主府的杂事似乎还未曾办好,大门敞开着,门内萧索一片,倒是守门的少年英武笔挺,幞头锦袄束带刀弓样样俱全,派头很是不凡。想必就是殿前司旧班的班直吧,官家竟当真将旧班交给了四岁的帝姬。郭探花心中摇头,以爱憎行事,官家的风格。 他走上前,还未报上家门,那少年班直便道:“这位可是国子监司业郭相公,武德帝姬今日外出,并不在府中。” 知晓他要来,派人守在门前,自己却出门去了,果真是任性妄为、桀骜不驯。 少年班直以为这位相貌奇特的郭相公会拂袖而去,却不想他拢拢衣裳竟然就着台阶坐下,从怀里掏出书籍慢慢翻看起来。 少年班直目瞪口呆,朝廷还有这么不讲究的相公,不由上前劝说:“郭相公,帝姬去了军营,不到天黑是不回来的,您还是明日再来吧。” “那我便等到天黑,”郭司业目光看着书页内容,“跬步无已,至于千里;覆篑而进,及于万仞。一日学一个字一个偏旁部首也是好的积累。” 守门的少年班直无言,只能陪在一旁继续守着大门。原本帝姬教他打发了新派来的儒师,就到天武军营去参加训练的。 “跑起来!都给本将军跑起来!一个不准拉下!”巨大的战鼓摆在点将台前,圆脸少年不停击打着鼓面,阵阵隆声中,小小的身影提着鲜红的旌旗站在板凳上挥舞发号指令,指使着下方士兵们围着诺大的校场来回跑圈。 “每队五十圈,跑完的中午有饭吃,跑不完喝西北风!想吃饭就迈开腿给本将军使劲跑!喂,你!就是你蓝队大队长,你的士兵已经跑到前面去了,你怎么慢吞吞的狗爬一样!喂,那边掉队走路的,出来领罚!” 隆隆战鼓声中夹着奶呼呼的童音,校场上的天武军士兵们苦不堪言,他们都是禁军中精锐的精锐啊,平日都是吃好喝好穿金带银负责给官家装点门面啊!怎么能被人当作牲口一样赶着跑圈呢! 终于有军官不爽了,从跑圈的队伍里跳出来,正义凛然地,昂首挺胸地大声驳斥武德帝姬是在侮辱他们的人格和尊严! 站出来的人身高马大眉目端正,四十来岁的模样,声音也很洪亮,瞧着似乎是个不错的好军人。 然而只要对天武军有了解的人就会知道,整个天武军里,就没谁看着不是个好军人的。天武军募兵,就一个要求,要帅!管你老少,只要外表够英武够帅气,就进来吧。 天武军出行皆顶双巻脚幞头.紫上大搭天鹅结带寛衫.顶两脚屈曲向后花装幞头.着绯青紫三色橪金线结带望仙苑袍.跨弓剑.乘马.一扎鞍辔.缨绋前导,卖相比禁军中地位最高的殿前司诸班直还要华丽多的多!殿前司是官家的心腹和精锐,负责安全保卫的部分,而他们是官家的门面,负责貌美如花的部分。 可想而知,赵佶即使在马屁气味中醺醺然了,也没失去理智,而是很精明地给武德帝姬挂了个徒有其表的天武军大将军的名头。 有人站出来反抗‘暴|政’了,剩下的人也渐渐停下了脚步,好几个队将一样喘气如牛,蹭着腿走到了先说话的人身后,显然是支持的态度。 “你们分别在军中担任什么职位?”见有人公然抗议,赵芫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而是叫停了战鼓,让他们上前来说话。 “禀帝姬,小人担任正队将一职!”最先站出来的四十岁左右的士兵大声说道。他身后几人互相看了眼,也纷纷上前说自己是队将或押正。 军营里最低的将领叫伍长,可率领士兵五人。伍长往上一级是押正,可率五伍。押正往上一级是队将,可率两押。队将往上一级是都头,可率两队。都头往上一级是正偏将,可率五部。正偏将往上一级是统制,可率各营。按照制度来说,今天校场应到营,约五千人。这五个营的士兵都归孙鸧指挥,另外四个指挥使并没有到场,他们的兵也并不服从孙鸧的命令。 但赵芫怎么看,这里也不够五千的,问过了才知道原来上四军号称四十万大军拱卫京师,其实早就因为多种原因,空缺了不少。剩下的几千人分三批进行训练,每批一千左右人数。 而这一千人当中,竟然只站出了这么几个小头领抗议,反而出乎了她的意料。恐怕这几人是真的菜到极致跑不起来,又是个小头目,想欺她年幼。 “还有谁觉得自己跑不动了?”赵芫问。 无一人站出来,率先站出来的几名小头目面红耳赤,大声辩解自己不是跑不动,而是不想跑圈圈给武德帝姬看着好玩。 赵芫换了个说法:“那还有谁不想跑步的?都可以站出来。” 三千多人站在校场上,要由数名传令兵前后传令才能听清指令,很快,陆陆续续又从人群中钻出了一大帮人。他们聚集到那队将身后,揉腰的揉腰捶腿的捶腿。 陆陆续续走出的数百人,其中有一大半都是低阶军官,他们抱怨着一个帝姬来军营玩什么过家家,浪费他们大老爷们的宝贵时间。 小小的人儿将手中的旗帜竖插在地,鲜红的颜色在风的作用下猎猎摇摆,几乎将那小小的身躯裹挟在中间,她的声音奶而冷:“既然你们跑不了圈,就将这身天武军装束脱下,回家去吧。” 什么意思?听清的人都面面相觑,武德帝姬让他们脱下装备回家?不用跑步了,可以回家休息了?他们蠢蠢欲动,就当领头的队将急急忙忙脱下装束时,点将台上那位被鲜红旗帜裹挟着,好像站在熊熊烈火当中的小帝姬又开口了,“大家都听好了!” “站出来的人,从今日起,全部不再隶属天武军!” 什么!不再隶属于天武军!?武德帝姬要将他们赶出军营?!数百人轰然大乱,他们暴躁着议论着,用仇恨的目光盯着台上的武德帝姬。 最先冒出头的几人更是不敢置信地冲到近前,他们的面部肌肉抽搐着,手舞足蹈着想去触碰高台上的小帝姬的衣角,狂乱地叫嚣,“不可能!不可能!我们是大宋天武军,是大宋精锐,只听当今官家的诏令!武德帝姬你不能驱逐我们!” “你个肉嗅未干的女娃娃懂什么,我们是天武军,是官家亲兵!我们要见官家!” 原本在赵芫身后列作两排的少年班直们瞬间来到前方,抽出腰刀抵住那几人的脖子,冷声:“再上前一布,人头落地!” 一直守在侧后方的指挥使孙鸧觉得终于自己出面的时候了,于是叉着腰站出来,一脚一个将冒犯近前的小头目踹飞出去,其中有两个直接被踹断了骨头在地上哀嚎爬不起来。“混账!你是什么人,凭什么面见官家!武德帝姬乃官家钦封天武大将军,岂是尔等可以质疑的!大将军的话就是军令!违抗军令者,按律可斩!” “孙指挥使,您是我们的统领,怎么能被一个四岁的小孩牵着鼻子走!我王大有绝不屈服!我不认四岁的孩子大将军!”依旧是那四十多岁的队将跳出来,他喊着大家一起去皇城司状告武德帝姬,数百人乱糟糟地有响应的,有不知所措的,有后悔的,最终一群人被声势裹挟着冲撞着瞧着几乎要‘兵变’。 孙鸧大怒,心头也有些慌乱,连忙怒斥:“你们想造反不成!” 王大有叫嚣:“武德帝姬要赶走我们,我们要讨回公道!” “对!若不收回成命,我们就去皇城司衙门状告武德帝姬!” “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 旧班班直们面对这数百人的逼近,缓缓展开阵型,将帝姬挡在后方。 说实话孙鸧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他拿眼睛偷偷瞟向身旁的帝姬,“帝姬,要不就这么算了”的话头在看清武德帝姬的动作时卡在了喉咙管里,不上不下。 只见那面鲜红的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的旗帜忽然迎风而展,掠过他们的头顶,手持旗杆武德帝姬不知何时竟爬上了战鼓顶端。 顿时,所有人都被那面火焰扬起的旌旗吸引了目光,离得近的天武军听见那小小的身影大声地说道:“天武军众军士听令,王大有等人违抗军令,惑乱军心,犯上作乱,立刻将之擒获! 今日谁擒获一人,谁就顶上那人的职位!谁擒获两人,赏百钱,擒获三人者,赏千钱!!” 哗!!!—— 原本不知所措站在校场当中的士兵们轰的一下子哗然了,他们看向前方那几百人,一时间眼睛都是红的。不管小帝姬是不是戏言,不,即使是一句戏言,也足以改编他们任何人的人生! 冲啊!两三千人一拥而上,王大有那几百人简直瞬间就被融化了,惊恐哀嚎着消失在兴奋到极点的人海里。 最终被拉出来捆绑的只有四百多人,有一百多人直接死在了乱军拥挤踩踏之中。 那可是军职啊!在大宋想升军职,难度堪比登天!大宋的军官职衔比文官低,但可以领双份俸禄以作补偿,对于天武军中的普通士兵来说,当上军官不管大小,那都是一步登天! 于是王大有这群低阶军官简直有一个算一个,连个反抗都没有,就被一大群人抢着按倒在地,然后又以他这个俘虏的归属权大打出手。最终被武力值最高者抢在了手中。 王大有被拎着后衣领,像拎小鸡一样从人群中拎了出来,擒住他的人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十分英武,把人往点将台下一扔,就单膝跪地了,拱手道:“小人魏无双,拜见天武大将军!” 其余抓住‘俘虏’的兵士见状,纷纷有样学样,跪倒在地高呼拜见天武大将军。. “魏无双,好,你很好。”站在阵鼓上等侯了大半日,终于平息了骚乱的赵芫点点头,将旌旗交给旧班班直,她从鼓上跃下,亲自来到席地而跪的年青人面前,扶住他的胳膊,认真说道,“从今天起你就升为队将,王大有的兵,都归你管了。” 十八九岁的年青人极力想保持平静,但他渐渐涨红的脸色暴露了内心多么激动。年青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他们原本的老大孙鸧,孙鸧故作镇定地背着手站在后方假装是木桩,他实在也没想到武德帝姬竟然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明明只需要他孙鸧一声令下就能顺利将这捣乱之人的带头者拿下。. 魏无双涨红着脸激动地高声应道:“谢大将军提拔!大将军之恩,小人愿为马前卒肝脑涂地!” 还知道用肝脑涂地,是个读过书的,赵芫很看好他,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随即走向下一个人。后方排队单膝跪地的数百兵士同样激动得热血沸腾,虽然只是没有品级的小职位,可小也是官啊!爹爹!姐姐!儿子要升官发财啦!. 余下的几百人,赵芫一个个都亲自关切了,虽然矮墩墩的,说话也奶呼呼的,但在兵士眼中,她就是这里的最高统领者,她的一句话可以改变他们的命运! 赵芫背负小手,回到点将台上,大大地奶声道:“诸位今日所立之功,本将军铭记在心,日后我大宋的边境线就靠诸位与我一同守护!诸位,可愿与本将军一起卫我疆土、护我百姓、保我河山!” 此时此刻,没有人还以为四岁的武德帝姬孩言可笑。 “愿为大将军效死!卫我疆土、护我百姓、保我河山!”魏无双高声回应,身后新上任的军官们纷纷响应,大喊愿为大将军效死! 在魏无双等数百人的带领下,在他们激昂的情绪感染下,不知何时,整个校场上三千多天武军皆单膝跪地一起大喊起来“卫我疆土、护我百姓、保我河山!”声浪震天。 赵芫站在凳子上接受了这只军队的效忠,婴儿肥的脸颊神情冷静,沉稳得不像个孩子。庞大旗面在空中翻滚,搅动着武德帝姬的衣摆,从下往上望去,竟如熊熊烈焰欲焚天,又如朱雀展翅欲飞天。 指挥使孙鸧目瞪口呆着,从心底再一次涌出了震撼,与恐惧。只觉得膝盖渐渐发软,离地面越来越近。 这厢,吴俞振奋地重新执鼓槌重重敲响了战鼓,战鼓雷鸣声中,旧班少年们无不面露激动,一同单膝跪地,高呼“卫我疆土、护我百姓、保我河山!” 秋风起,旌旗扬,煌煌炎宋,家国犹在。 16、帝姬没有钱! 整齐划一的宣誓声刺入云霄,令其他四小军躲着休息的军士们惶惶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纷纷来到校场外,无声观望着里面的景象。难以想象昔日的同僚竟然和疯了一样在对个四岁的帝姬宣誓效忠,还保卫疆土。他们可是拱卫京师的禁军!保卫什么疆土,难不成敌人还能逾越千里打到东京城来不成? 生活在安逸现下的宋人,没有任何一个能想象得到就在几年后,金人会一路畅通无阻打到东京城下。 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宋军就是世上最强的军队,和平永远眷顾着大宋境内的百姓。. 在隆隆战鼓轰鸣与底下士兵的喊声中,孙鸧孤零零地站着,望着面前负手而立根本不曾回头看他的武德帝姬,心情非常复杂,难道现在的情境,是这个孩子早已预料到的吗? 她驱逐王大有那数百人,为的就是建立威信,收服人心……想到自己曾经的遭遇,孙鸧斩钉截铁地想,对!这肯定就是武德帝姬的计谋!而越这么想,他的膝盖就越弯,左膝终于落在地面,和其他人一样喊出了愿为大将军效死、保我河山的口号。 天武军两万人,通过剔除王大有等一干底层军官,换上新鲜血液,孙鸧麾下的这支军队勉强算得上赵芫的臂膀,三千人足够组成一只奇袭队伍了。 惩罚与奖励并施之下,原本跑步和老爷爷一样的兵卒们看着一步登天的魏无双等人,眼睛都红了,跑起步来顿时充满力量,三批人在校场上终于跑出了虎虎生威的阵势。 见状,赵芫终于满意了一些。初步的进展比她想象中好很多,让士兵们继续在校场上训练,她将孙鸧喊到身边,“孙指挥使,王大有这些人交给你处置,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日后我不想在天武军里见到他们。” “是,”孙鸧的心跳还砰砰的,连忙应是。脑子里开始思索怎么将今日的事圆好时,赵芫又问:“编制中空缺的这些位置是怎么回事,三千多人,却顶着五千人的编制。” 孙鸧呐呐的,不知该如何解释,以这位帝姬奔放狂野的行事风格,他有点害怕。 “禀帝姬,只要编制在,军饷就在,剩下的一千多缺位,是空饷!”说话的是换下来的吴俞,他完全不给孙指挥使面子,直接说捅破了大宋禁军中最大的篓子之一。吴俞心中已经完全将武德帝姬当作了自己的主上,即使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权势滔天的蔡京,他也同样不会留情面。 “空饷……”赵芫的记忆似乎被勾了出来,她记得历史课上提过,北宋冗官冗费,官僚体系臃肿,同时还高薪养‘廉’来着。就这,还吃空饷,武德帝姬的奶声意味深长:“孙指挥的智慧,去从商一定赚的更多。” 这哪是什么智慧,孙鸧“砰!”就跪地上了,急忙解释:“帝姬有所不知,空饷一事并非我所开创,不止天武军,上四军、厢军都是如此。中枢对军队的人员数量一直有要求,但百姓中的青壮少有愿意从军的,兵源越来越少,再加上上四军募军条件严苛,这才、这才……” “这才无可奈何吃空饷,是吗?”赵芫帮他说道。、 “……”面前幼小的帝姬用那双闪烁灵气的大眼睛望着她,孙鸧不觉得这是双稚童的眼睛,他感觉得到从这双眸子里射出的冷漠与杀意,汗水不知何时洇透了后背的衣裳,他垂下头颅不敢与武德帝姬对视。 “起来吧。”出乎意料的,武德帝姬并未大发雷霆,反而温和地让他起身。孙鸧抬头偷看一眼,见武德帝姬已经转过身去,望着远处气势磅礴的跑圈队伍,他才放心从地上爬起来。 他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却猝不及防又听闻武德帝姬开口说:“空饷你继续拿,但拿到手后,不许入你孙指挥的私库。” “下官明白,下官不敢贪墨,下官的就是帝姬您的。”孙鸧的声音透着谄媚。 “孙指挥误会了,”赵芫婴儿肥的漂亮脸蛋上露出个可爱的讥讽笑容,“多出的一半军饷,自然也要用在士兵身上。这样好了,你将老旧的部分武器修缮换新,再去采购一匹身强体壮的战马。回头我给你一份图纸,你去找熟悉靠谱的工匠按照图纸打造出新的甲胄。” 孙鸧都不知一个孩子竟然还能有这样的表情,心里却不敢觉得可爱,听完武德帝姬所说的内容,他脸颊上的横肉跳个不停,帝姬才四岁果然是会异想天开啊,“今年发放的军饷,扣出来的部分不够您说的这些。”更别说打造什么新甲胄,那可是天文数字! “今年的不够,加上去年的,前年的,前五年的,前十年、二十年的呢?”武德帝姬悠然地笑着问道。 “哪有前……?”孙鸧刚想反驳,就猛然意识到武德帝姬话里的意思,她这是逼他将过去吃下去的军饷全都吐出来啊! 已经吃进肚子里的,他到哪能吐出来?而且他也吐不出来啊。 “下官的确拿不出过去大手大脚花销出去的饷银。”已经对天举誓忠于武德帝姬,孙鸧是真没有蒙蔽的胆量,“每年天武军几个指挥使都要向中枢赠送些好东西,以争取哪一军能在官家出行时拔得头筹随行,花费不菲。军饷大多用在了这些地方。” 赵芫猜他或许真拿不出来,拿得出,也不会拿出来。 赵芫:“开个玩笑而已,孙指挥已经弃暗投明,过去的事就算了。 只是本帝姬想练一支骑兵,装备还是要更新的。等军饷发下来了,孙指挥算一算能养多少人的骑兵,能养几个便养几个。” 天武军指挥擦了把额头的冷汗,长舒一口气,拱手应是。 “还有,今日以后,士兵们每天都必须按要求完成体能训练。先练半年,届时本帝姬有其他安排。” “是。” “先前提拔上来的勇士,每个人的赏钱都要落实。” “是。” 赵芫带着旧班少年打马回城时,脸色阴沉如水,将吴俞等人看的胆颤心惊。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帝姬露出如此晦暗的神态,仿佛怒极了,却又极力按捺住。即使是个孩子,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十足的教人胆寒。 钱!钱!钱!想练骑兵就缺钱。而大宋那么多的钱,一点没用在该用的地方。真真是,烂如臭泥! 赵芫很生气,但气了一阵后,又想该怎么搞钱。 唉,她现在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啊。 天色渐暗,街道上的商户与人家纷纷点上灯笼,不少酒馆茶摊上热着宵夜招揽行人入内,内城中则安静的多。 坐在翎府门前的郭孝友在天色变化时便收起了书籍,抄着袖子静静等待。 阵阵马蹄声从巷口传来,绿衣的国子监司业抬眼望去,领头的孩子熟练地骑在综色小马上,携着一队衣着样貌皆英武不凡的少年人,打马踩着夕阳洒在地面的余晖渐渐靠近。 见到新房子门前多了张椅子,还多了个坐在上面的陌生青年官员,赵芫那被满满‘钱钱钱“搅得生疼的脑袋终于回归现实,可爱的小眉毛皱了起来。 便宜爹派来的老师?居然在门前堵了她一整天!? 棕色的小马‘哒哒’停在青年官员面前,马鼻子打了个呼噜,几乎碰到青年的身体。马背上的武德帝姬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婴儿肥的漂亮小脸上是明晃晃的顽劣:“你又是谁,报上名来!”若又是一位她听说过的‘秦桧’,今天她座下的这匹小马可就要突发狂躁症了。 “下官国子监司业郭孝友,字次仲。”青年不卑不亢面无表情,与秦桧见到武德帝姬时刻意惺惺作态的模样倒很是不同,“帝姬既然回来,就可以开始今日的课程了。” “郭相公吃饭没?”赵芫想了半天没想起来郭孝友这个名字是谁,于是态度温和许多。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人不犯她,她从不犯人的呢。只是人一旦犯她,她可就要犯别人祖宗十八代了。希望这位郭相公自觉点,保护好家里的祖宗十八代。 “……下官不饿。”郭司业可疑地停顿了片刻回道。 “我倒是很饿啊,来,进屋咱们边吃边聊。”她下午吃了顿零食,现在肚子正咕噜噜乱叫唤呢。赵芫说着跳下马,径直往乱糟糟的府内走去。旧班少年们也下马来,各自照顾着马屁回府。 府中仅有的几个侍从匆匆忙忙将饭菜端上来,一锅羊肉汤炖的稀烂,搭着素面摆在桌上。武德帝姬坐在椅子里,乖巧且认真地将面条盛放进小碗里,吸溜了口肉汤露出大大的满足表情。 郭孝友一路跟着,坐在圆桌旁,侍从也给他放了个小碗盛汤面吃。似乎对这样粗糙的饭食感到诧异,他看着小帝姬吃了好一会儿。武德帝姬的表现完全不像刚从皇宫中搬出来的皇女。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吸掉一碗羊肉汤面的赵芫发现这人还在看她,似乎很有疑虑的样子,她擦擦嘴,伸着短短的胳膊抱住羊肉锅子的边缘,眼睛望过去,问道:“你还吃不吃?不吃我端走啦。” “多谢帝姬关切,这一碗足矣。” 于是赵芫在对方微微睁圆的眼睛注视下,轻松抱起锅子,‘吨吨吨’喝起了肉汤,羊肉炖得稀烂,没有一丝骨头渣,直接被她张嘴咕噜咕噜喝下了肚子。 一锅羊肉汤下肚,终于饱了,武德帝姬满足地拍拍小肚子。对于经历过末世的人来说,敞开肚子大吃大喝才是终极的幸福啊。在这里的每一天,她都有很认真地对待粮食呢。 “听闻武德帝姬生来神异,原来是真的。”郭孝友曾听闻过一些能人异士的传闻,这类人从幼年时期就已经展露出奇异的地方,外界都说武德帝姬天生力大无穷,今日单看她的胃口就知道大约是确有其事。 面前这位国子监司业竟然没对她露出任何鄙夷或不屑的神色,赵芫好奇地问,“你不觉得我的动作一点也不淑女吗?而且我的胃口很大。” “天生勇猛之人,胃口也常常比普通人要大的。”郭孝友一副理应如此的神情,他沉吟着,“帝姬今年才四岁,倒不必急于长成淑女。若帝姬着急,也可以按帝姬的需求调整课程,先教女诫女德。” “你原本的课程计划是什么?”赵芫趴在桌沿,两只小手托着下巴,眼睛亮亮的,好像发现了什么新物种一样,兴致盎然,“你知道姓王的老爷爷为什么没了胡子吗?是被我揪掉的,因为他教我学习不喜欢的内容。我讨厌女诫女德。” 闻言,这位郭司业的眉头抽动了下,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下了,“启蒙识字。” 武德帝姬两只黑玛瑙似的圆眼睛眨巴眨巴:“只是识字?这么简单?还有呢?” 没有了,按照郭孝友的计算,教武德帝姬识字便足以耗费一年的时光。顽劣而受到家长宠爱的孩子通常静不下心学习,或许一年的时限尚且不够。. 学霸之魂觉醒的郭司业沉下脸,完全忘了自己来之前想好的一切按照武德帝姬意愿教学的准备,此时已经带入了严肃的老师角色,“学习知识是一件辛苦的长久的事情,并不在朝夕间,不可急功近利、好高骛远。等帝姬学完《千字文》,再来询问其他的功课。” “如果,我是说如果,”赵芫期待地,“万一我看一眼就学会了,老师你准备下一步教我什么呢?我很喜欢打仗的游戏,可以学兵法吗?可以学经济学吗?还有政治学,最好再来点天文学,三国时候的诸葛亮打仗前都要先夜观天象来着。 人家说传道授业解惑,如果我日常生活中遇到困惑不能解决的问题,能随时请教老师吗?” “……”武德帝姬的顽劣离经叛道郭孝友早就了解过,却不知竟是这样的离经叛道法。武德帝姬对自己未来的要求竟是比照当下男子来的。 怪异!但郭孝友沉住了气!他只是来走过场的,他只教一年! 于是赵芫惊奇地发现,这位新老师不仅没有勃然大怒,还很淡定很沉稳,一副‘这些都没什么’的模样对她颔首,“若帝姬想学习这些,下官自当倾囊相授。此外生活里遇到无法解决的困惑难题,可以向老师求助。” 赵芫的眼睛亮了!在渐渐暗沉下来的傍晚夜色中,在烛光的映照中,亮的像两只电灯泡!连忙从椅子上跃下,有模有样地做出拱手作揖的动作,用奶呼呼的声音大喊:“老师,我现在就遇到了没有办法解决的大难题!” 没想到立刻就被发问,郭孝友镇定地想,没错,顽劣的孩童是这样的,“帝姬请说。” “老师我想打造一支重甲骑兵,没钱!” 新鲜出炉的郭老师先发出“???”的表情,随即便是瞳孔剧烈震动!!! 17、吾乃神童! 瞳孔震动着震动着,郭孝友就猛的站起身,“武德帝姬在与我开玩笑?私自铸造甲胄乃是大罪!” 小帝姬仰着脸,眼睛眨巴:“老师您不会要反悔吧?” 小帝姬:“您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小帝姬:“老师读书人不可以言而无信哦。” 武德帝姬输出三连,郭老师扶住饭桌,拒绝的话梗住。是的,他是读书人,现在还是武德帝姬的老师!他答应了武德帝姬! 但是!“赚钱属于经营之道,须排在启蒙识字后头。” 赵芫圆圆的眼睛弯了下,语气是与表情不相符的失落,“好吧,那我学完千字文再赚大钱。”眼看着这位老师紧绷的神态终于放松,饭要一口一口吃。老师,也要一点一点慢慢拉入自己的阵营来。 否则将人吓得扭头撒丫子跑路,得不偿失。 “老师,您先吃饭,学习的事情不在一朝一夕嘛。”赵芫重新趴回桌子上,托着下巴奶声奶气说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完饭咱们再聊。” 被武德帝姬盯着瞧,郭孝友总有种脚踩在天坑边缘的感觉。 他的感觉没错,赵芫就是在暗搓搓想着怎么把这位老师拉入伙。冲着这人没哭天喊地求她学习女诫女德,她就欣赏对方! 而且这段时间下来,她时常有感,自己的确需要一位学识渊博的老师了。一位知识面丰富同时人脉广阔对徽宗朝官场的游戏规则李熬熟于心的老师。 羊肉汤面已经坨了,但郭孝友并没有表现出嫌弃的模样,面色如常地吃完了。 “老师我们今天学哪些字鸭?”赵芫迫不及待地问。 郭老师还在用手绢擦手,很讲究地将每一根手指都擦干净,将手绢收起来,转身从怀中取出书本,翻开第一页,摆在武德帝姬的面前,指着第一个排的第一个字说:“帝姬今日只需将第一个字学会即可。” “天地玄黄,‘天’颠也,即是日月星辰所在的太空苍穹。自上而下,一共四笔……”郭孝友尽量解释得通俗易懂。 赵芫点头,“懂!懂!我已经学会这个字了!” “……”他才刚指着字讲完,武德帝姬就急着说学会了,呵。 “那就请帝姬默写一遍给下官看吧。”郭老师合上千字文,淡淡地说。 “好哦。”武德帝姬很乖巧地从架子上抓起毛笔,那五只横握的姿势看的郭孝友眉梢直跳,但不待他出言纠正,就见那只胖手抓着笔写出了个丑丑的‘天’字,紧接着动作不停,将后面的‘地玄黄’三个字都默写了出来,丑,却无一笔错漏。 郭孝友严肃的神情出现了短暂的诧异。 “老师,我记住了四个字!”赵芫假装小文盲,画完丑得没眼看的大字,骄傲地展示给新老师看,“写字而已,只要看一眼就学会了呢。” “帝姬今日第一次学习识字?” “昂…吾乃神童!”赵芫肉乎乎的脸蛋悄悄地红了,幸好有夜色的遮掩,对面人看不清晰,只见小郭老师闻言脸上的诧异再也遮掩不住,将千字文重新摆在烛光下,教武德帝姬再看后面的内容,“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这是一本繁体楷书的千字文,赵芫睁大眼睛飞快上下扫描,但是小郭老师读完一页的内容就迅速闭合了书本,然后神情严肃郑重地将宣纸摆在她的面前。 赵芫滑稽地抓着笔,大眼瞪得圆溜溜的,看看被他合上的书本,再看看摆好的空白宣纸,呆滞jpg“……”老师,你们这边的神童都这么个神法的吗??? 在郭孝友的眼中,武德帝姬只是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就再次用那种可笑的姿势握笔在纸上涂鸦起来。 呵呵,幸好老子小时候背诵过千字文全篇!赵芫下笔如有神,嗖嗖嗖一顿挥毫将第一页的内容写在了纸上! 大功告成! 在小郭老师的注视下,从未启蒙识字过的武德帝姬默写出了只看了一遍的千字文,待小朋友豪放地挥墨完毕,他小心地将宣纸拿起来,对着烛光认真看起来,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诧异。 赵芫快速地放下毛笔,背负小手,做出高深莫测的神态。 “帝姬…写的字丑了点。” 赵芫红扑扑的脸更红了,“哪里哪里。”好像老师在夸她一样。 小郭老师若有所思,“只不过,写的怎是减体字。” ‘扑通!’赵芫差点在椅子里摔个屁股蹲儿,扶着椅子把手连忙重新坐好,“老师您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她听到了啥?简体字? “减体字,且尚有些错误的地方。帝姬是从何处看到的减体?”他很确定,皇宫中的资善堂不可能教授减体字,武德帝姬一定是从其他地方看到的减体千字文。即便如此,能默写出来,也已经……堪称神童。 要不是小郭老师的表情太过正经,她可就要大喊‘天龙盖地虎’了,但瞧着对方的态度,似乎这个时代已经出现了‘简体’,他以为她能默写出来,是因为在别的地方看过简体版千字文,有点子羞耻,她原本已做好被当成神童的准备来着,“没错……在路边摊吃饭时,偶然见到别人在学简体。” “日后不可再用减体,帝姬最好也将减体从心中忘掉,”小郭老师将书本重新摆好,又指着每行字读了一遍,“帝姬这回自己看书,能记多少就记多少。” 有没有人知道破廉耻的感觉是什么样的,赵芫现在算知道了,若气体可以具象化,她现在的头顶冒出的热气大约正跟烧开水一样‘噗噗噗噗’。 这回是涉及到颜面的重大事故!武德帝姬紧绷着小脸使劲记忆面前的千字文,记着记着小手不自觉地在桌子上比划着。 郭孝友默默看小孩认真的模样。 一盏茶时间过去,赵芫合上书,郑重地表示她已经学会了。 小郭老师照例收起书,为她摆好笔墨纸砚。 就见烛火摇曳中,武德帝姬一如第一次时一样,嗖嗖嗖一顿挥毫,很快将千字文第一页默写了出来。 这回再没有错漏。郭孝友检查完,确定了心中那个想法,“帝姬乃神童也。” “……哪里哪里,一般般,一般般!”赵芫老脸通红,内心瀑布汗,幸好这是给小孩启蒙用的千字文,每页的字数不多,且还占着小时候学过这种繁琐的字体的便宜,只是从来没用过,不会写而已。 “帝姬谦虚了,下官小时候并不能做到与帝姬一样的程度。”小郭老师很认真地夸奖。 赵芫:捂脸ing。早知道不装这个逼了。 但要她如真正的幼儿园小孩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学习……那样也很破廉耻好吗。耳边好像有人再叫嚣:两种破廉耻的方式,武德帝姬您今日必须选一个! 幸好在场目睹的唯一证人并没有任何察觉,而是欣慰地说:“帝姬有此才能,日后更不可在学习上懈怠。须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如果在幼小的时候不意识到自己的优势保持住,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份天赋就会离你而去。” “……嗯!”赵芫继续捂脸,不必等到大时,学完千字文,她的天赋异禀就会离体飞升了。 为了赚钱搞骑兵,她也算是豁出去了! 今夜,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然后四岁的帝姬倒头就失去意识,进入了香甜的梦想。梦里她带领着十万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兵在丧尸群里杀的十进十出,爽得不要不要的! 由于武德帝姬的出色学习天赋,小郭老师酌情调整了教学方式,启蒙识字的阶段很快过去,他将自己在东京府邸中的藏书都罗列了出来,按照赵芫的喜好,排出教学的顺序。 于是已经大学毕业很多年的武德帝姬重新徜徉回了知识的海洋,啊,这是什么感觉,是熟悉的痛并着快乐的上学的感觉。 时间很快进入了深秋,树叶变得枯黄,人们身上的衣裳也一件一件加了回来。 伤势终于痊愈的秦桧约了好友在熟悉的茶楼中相聚,看着坐在面前老神在在的既没缺胳膊也没断腿甚至连根头发丝都没少的郭司业,秦桧肚子里的酸汁‘噗噗噗’的往外冒,“次仲瞧着似乎与武德帝姬相处得不错,这些日子都没听说什么武德帝姬顽劣的事迹了。” “武德帝姬其实是个热爱学习的孩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画面,郭司业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欣赏之色。 秦桧端茶的手剧烈抖动,亲切和善的伪装差点裂开了,郭次仲你特么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武德帝姬热爱学习!这是他秦桧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冷笑话! “的确如此,”见到秦桧激动的反应,郭孝友也回过味来,知道他不敢相信,若是过去的他,恐怕也无法想象传言中殴打王相公的混世魔童竟然其实对知识求知若渴。 郭孝友解释道:“帝姬在学习上的展示出的天赋与毅力,一点也不亚于她在离经叛道招惹是非上的能力。”甚至发出了夸夸之语,“在我看来,除了未能四岁作诗,武德帝姬已然可以列入古今神童之列。” 秦桧今天本是来看郭孝友笑话来的,都做好听对方抱怨诉苦的愉悦准备了,结果临到头,你说你一成为武德帝姬的老师,她就摇身一变成了热爱学习的神童? 这仿佛吃了隔壁邻居家的狗隔夜翔的酸臭感觉令秦桧俊朗的脸都扭曲变形!郭孝友,你清高!你了不起!总有一天等我秦桧站上庙堂最高处时,我必将你们*¥%#@!&&%¥#~!@#@¥!!! 今日老师休沐,赵芫马不停蹄领着旧班少年们去军营参加操练。 望着打马走在前面的武德帝姬小小的身影,吴俞面露担忧之色,帝姬这些日子除了看书学习,便是操练兵士,作为跟随在对方身边最久的贴身心腹,他明显能察觉到帝姬的行为中透露出的某种紧迫感,仿佛有某种必须尽快完成的任务似的。 帝姬,好像忘了,她现在还只是个不到五岁的孩子而已。 且他想不明白,作为大宋最尊贵的皇女,帝姬究竟在急迫什么?若现在的情况继续维持下去,他们就必须冒着被揍的危险进行劝诫了。 赵芫累不累?当然快累死了!那可是学习耶!而且小郭老师从他家里搬来的书有~两~大箱子那么多!她九年义务教育攒下的课本都没一箱子! 每天徜徉在知识海洋中的武德帝姬小脸蜡黄,哒哒哒打着马前行,还好小郭老师每隔几天就休沐,能给她找到机会去军营放飞自我的娱乐时间。果然世界上最快乐的课程,就是体育课! 出顺天门的这条街道上行人百姓们都认识了这位在话本上出镜率奇高的武德帝姬,知道这位天生神异的帝姬固定每隔几天就会去她的天武军军营练习骑射,都纷纷感叹果然是天生的神人啊。 虽然话本上都说武德帝姬顽劣暴戾,但作为百姓看到的是四岁的孩子每日坚持做一件事,从不像其他衙内那般在城中游手好闲挑事闹事欺负弱小。 顺天门前的道路,今日不知为何拥挤了许多,到了近处,赵芫才见到竟是一辆囚车正在通关。 车中关押的中年男人眉目深刻,络腮胡子,看衣着装扮显然不是中原的汉人。 囚车旁骑马的穿着大宋官员公服的肥胖男人满面愁容地对车里说,“高药师,等入了京,你随我等面见官家,一定要将那些女真人的残暴野蛮清楚如实地告诉官家!我们这些带着好意上岸交谈的人差点死在辽东啊!”. 18、帝姬的势力 赵芫今日在监督训练时一直想着城门前见到外邦人的画面,现在这个时间能被囚车拉进城的外邦人,会是哪里来的?辽国?西夏? 她想弄清楚此人的身份。于是接下来两日,郭孝友来翎府授课时,赵芫时不时就旁敲侧击这段日子朝堂上是否发生了大事件。 登州知州回来请罪的事在朝廷不是什么机密,庙堂上正为此事吵闹不休来着。因为最近课程正说到了《春秋》,赵芫问起时,郭孝友便毫无保留地将官家数月前派人渡海前往辽东联合女真人、而今知州王师中上告他们一上岸就差点被女真人杀光,女真人不可信一事讲了一遍。 “现在,朝堂上正在为女真人是否足以联合争论不休。”小郭老师说,“大多官员认为女真人野蛮不受教化不足以联合,但我观官家似乎犹有疑虑,官家到底是主战的。” “收复燕云十六州的诱惑实在太大,官家无法因为一次联络的失利就彻底放弃。” “帝姬可知为何相公们反对联合金国对辽出兵吗?” 原来囚车中带回来的人是辽国难民首领,赵芫思索着这人对自己来说能起什么作用,同时坚定地:“女真人为狼,不可与之共舞!” “帝姬认为女真人为狼,我为羊?”这个观点在时下很新奇,小郭老师颇有兴趣。 他原本想教导赵芫国与国之交应当遵守信义,不可打背信弃义的失去信誉与民心的仗,但现在他觉得可以先听听武德帝姬的见解,“女真人起义建国不过两年,而我大宋建国一百五十七年,女真贫瘠,而我大宋富庶,女真野蛮,而我大宋士子满天下,为何你认为我们与新建立的金国是羊与狼的关系呢。” 金人为贪婪残暴的野兽,是赵芫作为后来人对历史直观认识,而这个时期的大宋官员却不知道历史,他们现在反对与金国结盟,不过是因为瞧不起对方,不屑于与之共舞。同时对辽国的强大心有余悸,不想在和平盟约下起兵而已。 她现在就算直接爆料女真人会很快灭了辽国,然后立马大举南下入侵大宋,也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只会觉得这种说法是天方夜谭可笑至极。 赵芫:“老师,学生认为正是因为女真人国之初立,而我国已安逸一百五十余年,女真贫瘠,而我国富庶,女真野蛮,而我国读书人满天下,才导致金国为狼,我们为羊!” 小郭老师挑眉,武德帝姬竟是用他的话来佐证自己观点? “金人建国不过两年,已经打得辽国百姓抛弃家乡逃亡海外,可见辽国在军事上完全被女真人压制,金国现在在军事上最起码比辽国强大。而历朝历代,走造|反起/义建国的国家,在初期时都是他们武力值和扩张性最高光的时刻。 老师您也说女真贫瘠且野蛮,一支没有被仁义教化过的刚刚经历过血战的常胜之师,正是一头饥肠辘辘毫无道理可讲的野兽!而我们富庶、尚文不尚武,在女真人看来不就是只大肥羊。 贪婪是野兽的本性,他们没有适可而止的理智。对付这样一头野兽,只有将它打疼打怕了,它才会知道事不可为。” 赵芫一口气把金辽宋的现状说完,郭孝友细品之下竟然如被当头棒喝满脸愕然,回过神来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也是在太平盛世成长起来的文人,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主观误区,那就是国家的战力依然强大一如开国之初,甚至会下意识以为在经济文化的高度发达的情况下,军队战力肯定比刚建国时的混乱贫瘠强盛。 也同样的陷入了文化人的误区,那就是以为别国也和自己一样,做事三思而后行、讲道理讲修养。 你都说了女真人野蛮不受教化,为什么还期盼它会以你大宋文官的思维进行思考呢? 历史上的北宋文官想破脑袋也没想过刚刚吞并了辽国的女真人会立马转头南下侵宋,因为在他们的逻辑里,吃下了辽国的女真人已经心满意足,而且刚刚打下大而强的辽国,他们肯定也损耗巨大必须休战发展民生了,不可能继续对强大的宋朝出兵。 他们以自己的见识去揣摩一个自己不了解的靠在刀尖舔血生活的民族,甚至打到了后期都特么丢了半壁江山了,还在天真地以为金国会真心议和。 这是任何太平盛世的文人的通病,甚至直到近现代依旧没有改变,一大部分现代人都在用自己的道德与逻辑去幻想别国的民风、民智与国家行为。下意识以为对方应该和自己处于同一个逻辑层面。须知,边境线的另一头、乃至海的另一头,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咱们文明与传统的世界。 你怎么知道对方的底层逻辑是不是本就以杀戮劫掠为正常态呢。 “老师恐怕还不知道,拱卫京师的上四军,早已成了空壳,一多半的编制都在吃空饷。从八十万禁军,缩水到现在的四十万,而我见到的实情比四十万更差。”赵芫的声音很轻亦很冷,“且上四军的士兵疏于训练,长年疲怠,军备老化缺损。这就是大宋的最强战力。您觉得,这样的我们于金国来说,是狼,还是羊?” 郭孝友久久不能言语,突然被打破了二十多年来的认知,连他也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如果现在换做另一个固执的大宋文人站在这里,绝对不将赵芫喷的狗血淋头不罢休,一个自信乃至自负的人的底层认知逻辑是很难靠别人的言语动摇的。 然而在沉默良久之后,郭孝友看着面前面神色无比坚定的四岁武德帝姬,忽然退后半步恭恭敬敬地拱手垂眸:“帝姬见知长远,次仲不能及!多谢帝姬点醒我!”此时他的态度已经与往日有了微妙的改变,“帝姬曾揭露战马贩卖一事,可是从那时开始,就已经发现大宋的军备弊漏?” 是了,肯定在那时,帝姬已经认定大宋的军力衰弱,否则对他提出的第一个请求不会是赚钱以养一支重甲骑兵。若是如此,郭孝友神情严肃起来,“帝姬认为,金国必然南下?”不知不觉中,他对女真人的称谓已经改为了金国,这代表着,女真人在他眼中正式成为了一个需要慎重对待的对手。 现在辽金胜负未分,辽国还能撑好些年,赵芫没有绝对证据佐证这一论点,于是只从现在的蛛丝马迹推断,辽国势弱,唇亡齿寒,必须从现在开始提前做好面对战争的准备。便是金国最后不南下,整顿军防弊漏也不是坏事。 闻言,小郭老师沉默片刻,“对于帝姬先前的要求,次仲如今已有了想法。” 我先前的要求?赵芫思维急转,眼睛嘀溜一下放出光来,难道? 果然下一刻,年轻的国子监司业现在的小郭老师说道:“若想快速赚钱充实军备,且要避人耳目,现在正好有一条路可走。便是将前日囚来的辽人收归麾下,为帝姬所用。 高药师乃辽国难民首领,此次又出使金国失利,接下来朝廷会将这一支辽国难民流放至边疆,只要以高药师为线,我们就能建立一条以战马为资源的经营暗道。” “老师的意思是走私战马,以此成为骑兵队的马源,同时还能卖给东京城的达官显贵赚取大量金钱,对骑兵进行装备全面升级!”赵芫可爱的杏眼再次瞪得圆溜溜,闪闪发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好家伙,不愧是这个时期的文人啊,不折手段起来,连反派都害怕的。 我现在就是要掏空你们反派的钱包,让你们快快乐乐地成为刀下韭菜,同时还以为我和你是一伙儿的。 用魔法打败魔法!走反派的路让反派无路可走! 赵芫立刻就要想办法去大干特干,却被小郭老师阻拦住,“此事帝姬不可参与其中,甚至您打算强军的想法,再不可透露给第三人。以后,一应事务,交由下官去行事即可。” 赵芫还没说话,小郭老师继续道:“若下官在未来某一日身陷牢狱,甚至死罪难逃,帝姬千万不要出头,请务必将您的想法继续实施下去。直到金国败落,我大宋再无外患之日。” 这是一位北宋文官中悍不畏死心系天下的好官,赵芫心中顿时升起了强烈的敬意,宋朝虽然上层黑暗昏庸,但底下依然有这样一群能为了国家牺牲生命的正直有能之人。四岁的武德帝姬同样拱手相拜,以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肃的态度保证:“老师放心,我一定会小心保全己身,以敌外患!金国不灭,赵芫不死!” “好孩子。”郭孝友动容不已,只觉得他与某些心系天下的同僚,简直妄为读书人,还不如一个四岁的孩子的大局观。此时此刻,他前所未有地感到遗憾、失落,如果武德帝姬生为皇子,那一定是他们这群人所期待的盛世明君。 为何,偏偏是一位帝姬。 郭孝友离开了,失望又充满希望地离开武德帝姬的翎府,去联系朝中有和他一样隐蔽着的好友。 此次登州失利,赵官家原本打算将王师中与高药师等人一起流放到南疆苦热之地,御史李纲上书,高药师对辽国了解甚多,应当将其流放到北方边境,令他们为边境军提供情报辅助。 一心一意北伐的赵官家顿时一拍大腿,废物利用了。 高药师和他的数百难民部署们被流放到汾州,左边是延安府,右边是太原府、真定府,夹在西夏、宋、辽之间的三角地带。而在这群辽国难民出发之前,没有人知道,有一位大宋官员和难民的首领高药师谈好了一笔交易。高药师和他的心腹数人的家属都在暗箱操作下,被安顿在了离繁华东京最近的开封府。 这里安全、繁荣,本就是逃难的高药师等人梦寐以求的天堂之地。而且留在这里,他们的后代可以读书,成为文人,跃升阶级——在辽国,也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于是本以为接下来要面对悲惨命运的高药师等人几乎感恩戴德地接受了郭孝友伸出的橄榄枝,成为了赵芫手中第一条隐蔽的私人势力线。 原本手脚都被困在皇宫困在的东京城的帝姬,有了延申出去的手和眼睛。且这双手和眼睛表面上链接的是国子监司业郭孝友,表面上是遂州郭氏的势力。即使未来发生变故,赵芫也可以全身而退。 在政和七年的末尾,冬雪飘零的时候,赵芫收获了走私来的战马,一共一百五十匹,通过郭孝友在东京城中组建的势力,联系上了朝中各大官员买主。一百五十匹战马,卖出了一百匹掩人耳目,留用五十匹替换了赵芫选出的以魏无双为首的骑兵小队的老弱战马。 就这样一来一回,赵芫手中多了五万贯钱,五万贯是什么概念呢,东京城的百姓一天的收入大约有十几到几十文钱不等,而五万贯等同五亿文钱,百姓不吃不喝工作个几万年大约能赚到这些。但在达官显贵眼里,成百上千贯钱可以眼睛都不眨地拿来买一匹对他们自己来说没什么实际用途的好马。 军营中,已经成为队将的魏无双激动地围着新坐骑转来转去,简直爱不释手。作为士兵,对战马的喜爱就是与生俱来的,他还从未上手过如此油光水滑如此健壮高大的马。赵芫送来的新马,对比原本他们用来训练的马匹,那就是法拉利和秋名山送豆腐车的区别。 由于数量有限,有相当一部分骑兵还没分到新战马,顿时在旁边羡慕地围观。 有士兵羡慕地凑上前来,“队将,我也想摸摸你的马。” 被魏无双一脚踹在屁股上,“我的马就是我老婆!想摸我老婆,来校场上比划比划再说!” 士兵哭笑不得连忙逃窜而去,很快不到半盏茶时间,全营都知道魏队将的老婆是匹马。有人特意前来看他的马老婆,被魏无双追着打了十里地的校场圈。 营中欢快哄闹的声音并未穿到主帅屋舍,小郭老师正与赵芫一起坐在主位上研究未来发展计划。 暂时的骑兵队只有两百人,赵芫打算走精英路线,先训练出来一批,然后等合适的时机,由这些骑兵各自再组织起下一梯队的小队,这样能迅速拉起一支能进行战斗的队伍。 这些送来的战马都是骟过的公马,赵芫问能不能走私进来部分未骟的公马、母马,这样他们就能自己进行优良品种的战马培育。 小郭老师说他对高药师提及过此事,高药师的回复是辽夏那边非常谨慎,绝不会让母马和未骟的公马流入大宋。不过高药师在辽国还有认识的人,他已经在尽力与对方取得联系。如果能搭上辽国内线,他或许可以搞到一些小马,甚至还能找到会培养战马的马奴。 除了军备方面,小郭老师还提出了人才输送计划,金国建立初期急需有能力的汉臣辅佐,他们可以帮忙输送“人才”过去。 令纯洁的赵小芫大开眼界,文化人坏起来果然牛逼螺旋升天!人才输送都想出来了。 小郭老师则很谦虚地说,如果不是东京离不开,他甚至觉得由自己出马最好。 赵小芫有理由怀疑小郭老师其实考虑过把权谋等级还处于低维度的金国朝堂从内部整垮的可能性。 ………………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办,当赵芫手底下的这以小郭老师为主的首支势力正在高速运转之时,大宋的年节不期而至。她也该回到皇宫里过新年了。 除夕这天,飘了半天的小雪,赵芫穿得毛茸茸的圆滚滚的去慈元宫吃大锅饭,遇到的一样毛茸茸圆滚滚的柔福帝姬赵多福。对方就跟在自己的母亲身边,朝着赵芫欢快地挥手,展示她手里的糖串串。 凉飕飕的风将赵芫鼓鼓囊囊的脸蛋吹成了两坨红团子,她仰头,第一次正面见到了柔福帝姬的母亲,是一位装扮并不华丽的宫妆丽人,大约在赵佶的后宫中其实没什么存在感。赵芫恭敬地垂眉行礼,“婉仪姐姐新年好。” 吴婉仪惊讶地看着身边的这小团子,对方孤身一人,身边连个内侍也没有,想起武德帝姬早就没了母亲,不由多了怜惜,“武德帝姬可要与我和多福一起入内?” “一起!一起!我和十娘坐一桌!”赵多福揪着她妈的衣角使劲晃悠。 赵芫当然不会推辞,和赵多福手牵手进去时,悄悄问她母亲继续给她裹脚没。赵多福甩动着小脑瓜,发髻上的珍珠飞来飞去,“我说不想裹,我没说十娘你要把我头当蹴鞠踢。” “……”赵芫吓了一跳,还在想她什么时候要把赵多福的脑袋当球踢,忽然想起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儿,她说谁裹脚她就把谁脑袋做成蹴鞠。赵多福这小妮子居然相信了! “十娘,糖给你吃。”赵多福把糖串串分了一半出来,眼巴巴的。 赵芫一口咬住,吸溜得滋滋作响,心里充满了罪恶感,她这是欺负了人家小萝莉啊。看把人吓的,都拿糖串串来贿赂她了。 不过能阻止小萝莉裹脚,也算她的功德吧。唔,善意的恐吓,就是功德。看来八娘的亲妈也不是很迂腐的人,或者说她爱八娘胜过了迂腐的礼教束缚。这样的母亲,却会在未来惨死在金人的摧残下,而她最珍爱的女儿死在了亲哥哥的手中。 赵九郎正和哥哥一起在院子里放爆竹玩,见到远处路过的人影,顿时狗腿子之魂觉醒欢快挥臂打招呼,“十娘十娘!新年好哇,要不要一起放烟花玩啊!” 呲溜呲溜,赵芫咬着糖串串,眯着眼抱起手臂,盯着欢快狗子似的赵老九,歪歪头对身边的赵多福说:“想不想体验打劫的快乐!” 19、势力 赵佶和郑皇后领着小老婆们坐在席间唠家常,懂事的孩子就乖乖坐在席上听大人们说话,年纪小的有些已经跑出去放烟花爆竹去了。 坐在最上首的赵官家看着这一屋子的属于他奋斗来的结果的莺莺燕燕儿子女儿们,周围充满了唱吉祥的声音,众人脸上也都洋溢着幸福美满的微笑,赵佶骄傲地想,治国有道、家庭和睦,我真不愧是昊天爸爸的好大儿啊! “不好了,不好了!郎君和帝姬在院子里打起来啦!”门口传来内侍惊慌的喊声。 赵佶美滋滋的幻象被打断,立刻勃然大怒,“是哪个不孝子不孝女,今日除夕竟敢在慈元宫打闹!” “是武德帝姬!武德帝姬抢走了九郎的烟花爆竹,并且正在追着九郎满院子跑呢!” 屁股刚刚离开椅子的赵佶一听,噢,是十娘啊,那没什么事了,又坐回去吃菜喝酒。说到十娘,他仿佛刚记起一样,和身边守着的张迪说,“今年的祭天依然准备太子和武德帝姬的礼袍吧,我听高俅说东京城的百姓经常去听十娘的话本戏文,纷纷夸赞神霄帝君的女儿。回头得写在祭文上,呈给昊天上帝瞧瞧。” “啊啊啊啊——父亲救命!”院外,赵九郎腿都跑成了风火轮,嗷嗷大叫,身后赵芫轮着串红彤彤的烟花爆竹虎虎生风,“赵老九投降缴械不杀!” 十娘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奔跑在寒风中的赵九郎眼泪流了出来,边跑边扭头:“真的投降缴械不杀吗!” “真的,你过来!”赵芫边追边挥舞着爆竹。 知道了,是假的。挨打经验极其丰富的赵九郎迎风流泪,继续嘎嘎乱叫着逃命。 院子中央,赵八郎捂着脸假装看不见九郎的凄凉惨状,小声对吃着糖串兴致勃勃给十娘打call的赵多福说,“八娘,我们还是放烟花玩吧。” 这一年的除夕,雪下的格外大,战争中的国家也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征伐,各自享受起一年一度难得的欢庆节日。 趁着年关停战,一队商人装扮的辽人从汾州出发,越过边境线进入了辽国。他们的装扮和语言都与当地人一般无二,沿途经常在当地的村庄借地休息,有时候遇到有当地人养了健壮的马匹,就会上前询问价钱,成年马不卖,就问有没有小马驹。 辽国百姓中养马的人不少,但场地小,养出来的马只能自家使用,和大牧场专门培育的战马差距很大。但这些马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同辽国战马属于同一品种,血统相差不远。 对百姓来说,这些只是用于日常劳作出行的劣马,可对高药师来说,这些就是自己的功绩!只要完成东京城派下来的这个任务,他在大宋的亲人们就能得到更多的赏赐和金钱,儿子的前途,家人的生活,促使着他宁愿冒着死亡的风险,也要在寒冬腊月里带手下暗中游走于辽国边境各州县。 冒险是值得的,果然在走完第十个村庄时,高药师一行人收买到了二十匹公马、一匹母马,和十匹小马驹。不要小看这个数字,这里的每一匹能生育的辽马,运回大宋境内都价值千金、有价无市。 这个时候,高药师也不敢继续深入了,趁着年关还没过完,带人离开了边境,因为收购的马匹数量稀少,回程的难度也低。偶尔遇到盘问的士兵,查看过他们的马,就知道是普通拉货用的,而他们的车上又准备好了灵芝和人参各种药材,成功蒙混了辽国守军,以为他们是要去大宋境内贩卖药材的辽国商贾。 只是那十匹小马驹的体型过于显眼,当盘查的士兵将视线投向这些小马时,高药师立刻将准备好的一袋铜钱塞给了对方。 那重量!那声音!打开一看,果然是铜钱!尤其当看清楚里面全是大宋铜钱后,士兵立即将目光从小马驹身上收回了,根本没心思继续盘查,和另外的盘查士兵聚在一起数钱去了。 在这个时代,大宋铜钱是世界上当之无愧的硬通货,在世界各国的地位都属于最高质量的流通货币,甚至因此导致了大宋本土的铜钱大量外流,引起了不少地方的钱荒。这种事,连宋朝官方都很难解决。 有惊无险地避开了盘查,高药师等人终于松了口气离开辽国境内,本以为此行就要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大宋,将马匹运去东京时,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在路过太原府时被抓了! 抓他们的人时太原府外领着一队大宋士兵巡查的守将,他们分明已经上缴了铜钱,按照心照不宣的逻辑来说,很快就能得到放行。毕竟每年两国边境像他们一样的走私商贩实在太多了,商贩们的上供,也是守军们非常喜欢的额外收入。 这回却不一样,那领头的偏将军竟是打马朝他们过来,离得近了高药师才看清,这踩着雪地而来的偏将军居然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人,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得十分英武俊俏,和往常与他们打交道的太原府守军完全是两个风格。 高药师心中咯噔一下,这样风采的少年将军,恐怕不是普通出身的丘八。他身后的心腹们也有些躁动,用契丹话询问他该怎么办。 打马而来的少年偏将扫视着这群来大宋贩卖药材的商人,说是贩卖草药,但这群人对装运草药的车却并不紧张,装货的箱子也没有做特殊封装。 少年将军的手不知何时扶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身后的士兵见状也慢慢围拢了过来,将高药师一行人的前路后路都堵住了。 高药师忍不住吞咽口水,极力忍耐住恐惧,急道:“将军,我们和韩将军说好了,让我们过去的。” “这个时候,你抬出什么人,在我这里也没用。”少年偏将抽出刀来当着他们的面,挑开了车上的箱子,里面果然存放着各种名贵草药,都是辽地的特产。 “您看,我们真的只是来卖草药。”高药师追着说,从怀里掏出钱袋要递给马上的少年,却被绕了过去,少年偏将骑着马走近了那些分散在个个马车旁的马驹,用刀背撩起了马的尾巴,目光继而意味深长起来。 完了!高药师脸色难看。 正在此时,远处另一队巡逻的守军快速策马而来,领头的偏将军人还没到,豪放的笑声已经到了,“哈哈,杨兄弟!这群人是我检查过的!看在我的面子上,让他们过去吧!” “韩兄,”少年偏将转身,面容英俊,正是半年前被贬黜至此的前殿前司忠翊郎杨符,他没有依言放这高药师这群人离开,而是冷静地说道,“我看这些人不像是来卖药材的,倒像是卖马的。” 姓韩的雄武青年已经到了近前,凑到杨符身旁,豪放粗狂的声音此时压得极低,“我知道,只是他们有上面的人罩着,那些马都是东京城的达官显贵们索要的,我们没必要为难这些人。” 听了韩偏将的话,杨符的脸色却是愈发冷淡。 高药师等人看着那两位偏将军互相交流,这头杨偏将的手下士兵已经然让开了路,众人顿时如蒙大赦,连忙骑上马往关内快速而去。 “是谁在东京城为这些马贩子张目?”他问。 韩偏将摸着自己蓄得半长不长的络腮胡,啧啧着说,“听说是位姓郭的相公,人脉很广,和我们这里的监军曾有过同窗之谊。” 杨符颔首,没再追问。 “杨兄你早点学会变通,说不定也不会来这苦寒之地。”韩偏将拍着他的肩笑道。 “我瞧你泼韩五变通得很,倒也没升上去。” “哈哈哈,待我再立几个大功,砍了那西夏大军的头领,你瞧我还升不升的上去!今天下值,杨兄弟与我一起到城里喝一顿!不醉不归!”姓韩的偏将见他神色似有缓和,于是豪爽大笑,带着人打马而去。 哼,这泼韩五。 等韩偏将的人走远了,杨符转身,带笑的神情冷淡下来,点上几名心腹,立刻朝方才离开的商队方向追去。 、、 第20章【VIP】 第20章 谁出使金国(三合一) 高药师一行人紧赶慢赶,带着行囊辎重哪里跑得过战马,没多久就在郊外林子里被追上了,高药师色厉内荏,“将军你难道想杀人越货不成!这里可是大宋境内!” “你们可以走,可以继续贩马。”杨符打着马,围着这群人走了一圈,隽秀的面容上露出点笑意,“不过,你的这十匹马驹得留下。” ‘噌!“他身后的士兵手都拔出了腰间长刀。 高药师:“……”宋人果然无耻,交了保护费还抢劫! 最终这群辽人只送到东京城拢共十匹马,其中一匹公马中途染病被高药师杀了。 即使如此,收到了九匹公马一匹母马,赵芫也很满意,现在才刚开始,高药师就弄来了这些,等以后打通在辽人脉还得了!真正的优良种马也不是没希望! 郭孝友出面亲自对高药师等人进行了嘉奖,然而受到嘉奖的高药师一肚子委屈,他想说还有十匹来着!但他没脸提,东京城这边的贵人早只管收马,而货物在中途被抢走,则是他高药师的本事不到家! 回头要从韩偏将那里打听打听,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等他高药师在宋辽边境站稳脚跟了,高低要给那人点颜色瞧瞧! 看来这回郭相公赏的钱,大部分又要花在‘交朋友’上了! 不说高药师如何暗暗发誓要找回场子,另一头还在皇宫里过年节的赵芫生活依旧每天狂野奔放追着广平郡王为其提高身体素质,皇宫众人每天看这两人狂奔而过,从一开始的神经蹦迪到后来的淡定围观。 如果有人排序最惨皇子榜单,赵九郎觉得自己一定位列榜首。 去年十娘好不容易出宫开府,他快乐了好长时间,结果过年一回宫,就只撵着他揍,赵九郎委屈!凭什么只揍他一个,患寡而不患均!其他兄弟也不能放过啊! 失去了爱的了无生趣的赵九郎决心报复社会,很快将他最要好的几位兄弟都叫到了一起,组织一场家庭蹴鞠友谊赛,他犹记得十娘三岁时第一次来蹴鞠场踢球时的盛景,当时若不是他最后关头反水,说不定全场就只有他一个皇子WVP!这次希望诸位兄弟尽管不识抬举,去招惹十娘那个小疯子,让他这个渔翁最后得利吧! “邀请我参加蹴鞠比赛?”带着小萝莉八娘早起跑步的赵芫收到赵九郎的邀请,把披风往赵多福头顶一盖,雄赳赳气昂昂就往蹴鞠场去了。 赵多福顶着鲜红的披风左看看右看看,没见自家亲妈派来的宫人,立即屁颠颠赶紧跟着跑到蹴鞠场上。 这一天,皇宫虚旷多日的蹴鞠场再次火热起来,大宋的十几位皇子与一位帝姬在场上肆意奔跑挥洒青春朝气,更有数位萝卜头皇子并一位帝姬站在场外摇旗助威。 赵多福使劲:“十娘加油!十娘最棒棒!” 旁边的两位数小郎君更使劲:“五六七八九十哥加油!哥哥们最棒棒!” 赵多福瘪嘴,“十娘最棒!” 旁边的两位数小郎君们:“哥哥们最棒!” 场上的赵九郎将蹴鞠传给六哥,赵六郎带球飞奔,忽见面前多出一个矮矮的身影,他哈哈大笑:“小小十娘,也想拦我的蹴鞠,就让你见识见识兄长的高超技术!”说着竟是带着蹴鞠奔跑出了闪电步伐! 其他兄弟纷纷惊呼:那就是六郎的成名绝技! 赵小芫一个滑铲! ‘啪唧!’ 赵六郎脸部着地,而他的蹴鞠被赵芫在他脸着地之前从身下带走。 “防守!防守!”其他郎君慌乱地大喊,连忙上来抢夺蹴鞠 ‘吧唧!’ ‘吧唧!’ ‘吧唧!’… 一连串的声音之后,敌方只剩一位守门员小郎君颤巍巍地站在门框前:好慌!怎么破! 蹴鞠从武德帝姬的脚下如同炮弹一样掠出残影,最后的守门员抱着球‘阵亡’! 奸计得逞的赵芫方队友赵九郎:嘿嘿嘿! ……… 等年节一过,带着太子和武德帝姬去给昊天爸爸请完安的赵芫不出意料被赵佶赶着出宫继续‘学习’,实在是这十女儿在宫里闲不住搞得宫内人人怨声载道,几个皇子的母亲天天找赵佶哭诉,希望赵官家快点将武德帝姬放出去祸害别家的小孩。 祸害别家的小孩,这话说的!他让十娘住宫外是为了祸害别家小孩的吗!赵佶恼羞成怒,没错,他是!当即发诏叫国子监司业郭孝友别休假了,立刻回来继续带熊孩子。 赵芫着急去观看新送来的马匹,欢快地收拾东西出宫。 年后,东京城偶尔还会飘两天小雪,路面上挤压着层白绒,人马走过时留下了一串串纷乱的脚印,大街小巷的商贩们重新摆好了摊位,新一年的画卷再次铺开。 赵芫的小综马今年长大了一圈,看着已经很有英俊帅哥的范儿,在小主人出现时‘噗噗’喷着鼻息自动俯下身体,像在着急让主人骑它出门。 翻过年来已经五岁的赵芫个头是噌噌往上冒,跟在她身后的吴俞忍不住诧异才半个多月没见,帝姬仿佛长高了许多。原本瞧着还是四头身的小萝卜头,今年好似抽了条一样多了一截。其实小孩子的身高每天都在变化,之前吴俞日日看着不觉得,乍一分开再见,就惊觉原来小孩子长得这么快。 郭孝友牵着马等在城门口,只见一个红彤彤的身影骑马小跑到来,立刻俯首见礼。“老师不必多礼,我们快去瞧瞧马!”赵芫连忙阻止他。 高药师送来的马匹养在天武军军营里,来之前赵芫提前就得知这些都是辽地的普通马匹,等进马厩一看,还真的普通得很,也就比周围其他天武军军营的马匹好上一点儿,起码没掉毛掉牙。 “这样的马,当真可以用来培育良种?”吴俞看着这些马实在和战马相差太大,忍不住问道,“万一培育出来的比不上进口的质量,岂不是白白消耗人力物力。” “培育良种是长久之计,哪有一入行就打趴老师傅的?第一步能培育出比本地马种优良的马就已经达成了第一个小目标。”赵芫则兴奋地围观这参杂在一堆太监马里的大宝贝。 现在大宋的战马业务,就相当于被周围游牧国家联手给科技封锁了,想要迎头赶上只能从头一点一点来,着急不得。 或许是没骟的原因,公马的脾气明显比军营原先的马暴躁,对着面前红色的小矮子龇牙咧嘴,郭孝友有点忍耐不了这马厩的气味,仿佛十天半个月没经过清理一样,只看了一眼就赶紧出去了。 赵芫的忍耐力理所当然比较强,丧尸堆她都钻过,不过看小郭老师和吴俞的模样,马厩的环境果然差了点。将躲懒的孙鸧叫来,吩咐他每天安排士兵对马厩进行大清扫,冬天还好,等天气暖和了,马厩的环境还这么差,那她好不容易走私回来的马迟早也会变成军营里的老病弱一员。 孙鸧满口应是,不过是安排人打扫卫生,小事一桩。 然而就这么一件孙鸧以为的小的不能再小的差事,却出了大差错。 他安排手底下人打扫马厩,自然是只打扫他们一营常用的这片区域,另外的部分都是天武军其他四营的马,和他有几毛钱干系。 这么日日打扫,只有他们这边干干净净,旁边营的马厩臭气熏天,结果等到要当值巡城时,隔壁二营的都头过来拉马,一见这景象,当即把孙鸧这边的马全给牵走了。 看守的士兵要阻止,被那都头的手下给捆起来毒打了一顿,而后一群人扬长而去。 不巧的是魏无双照例前来要自己的战马,正好和二营的都头一群人面对面撞上,好家伙,当时一对上眼,对面那人屁股底下骑得不就是他魏无双的老婆!!这能忍!? 两方人马头对头瞬间冲撞在了一起,二营人马虽刀马齐全,却硬是被魏无双这边几十人打的落荒而逃,马也被抢回去了。 等揍完人,魏无双心知二营的痞子定会回来报复,立刻将骑兵队二百人全召集在校场上,甲胄刀弓佩戴上身,静候二营来人。 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时间,从隔壁浩浩汤汤冲来一群锦袍带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士兵,打眼一看密密麻麻几乎把校场围起来了,正是今日要出营巡城的二营士兵。为首的都头看到骑兵队前方骑马跨刀用鄙视眼神望向这边的魏无双,脑门都冒起了烟,指着魏无双一队人破口大骂“操|你娘的小瘪三,老子今天非得干死你!” “你他娘的今天干不死老子,就跟老子姓!” “操,大家一起上!弄死一营的瘪三!” 二营来的人多,但魏无双他们此时是骑在马上的!他们几个月来天天高强度训练体能训练骑兵战术,和二营虚张声势的花架子完全是两个量级。只见二营小一千人呼啦啦一下子围上来,企图利用人数优势上来干翻魏无双这两百人。 魏无双不屑冷笑,扬鞭直指前方,这是冲锋的指令。两百人的骑兵队如同蛰伏的猛兽启动一般,顷刻间呈尖锥式凿入了包围来的人群,阻挡在他们前方的不管是人还是物,全部在战马加速冲锋下被撞翻。等冲完一个回合,不等哀嚎的敌人回神,骑兵队队尾变队首,再次进行第二轮冲锋。 见两百匹马气势汹汹又撞过来,连忙四下逃散,二营的士兵刀弓丢在地上来都不及捡起,一千人在校场中被两百人追着来回切割碾压,撞伤的人躺在地上哀嚎求饶,剩下人翻着栏杆也要爬出这可怕的地狱。 敌方士兵彻底溃散,魏无双舒爽得哈哈大笑。 这个时候,二营的偏将军姗姗来迟,来的时候满面笑容。等见了校场上的画面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真特么日了狗了! 他们二营今天就是要去换防一营的值,听手下都头说与一营抢马起了冲突,要带人去找回场子。这种事,在军营里太常见了。他让都头搞快点,别耽误工作。结果半天没回来,这位二营偏将军还以为手底下人没轻没重,揍人揍上瘾了。结果老神在在喝完茶打算过来收拾后续,才发现他妈的不是他自己的人没轻没重揍人揍上瘾,而是对方那两百人揍他的一千人揍上瘾了! 校场上,一骑马的高大年青人正撵着他二营的都头来回跑,一边追还一边大声嘲笑二营辣鸡! 叔可忍婶不可忍!回去摇人! 翎府,高大的枣树树枝上挂着条古怪的装满栗米的布袋,武德帝姬穿着身利落的练功服正对着布袋挥动小拳头,每次出拳收拳,那满满当当的布袋上都留下一块拳头的凹痕。 郭孝友疾步来到翎府后院,见到帝姬又在练习所谓的搏击,拢着袖子等候在一边。说起这装栗米的布袋,他也曾好奇过,本以为击打起来应当是很轻松的,上手一摸才知道这东西的重量和坚硬程度远超想象,或许和吊在树枝上有关?某种力学和引力的相互作用? 赵芫从脖子上捞起汗巾擦脸,把手上缠着的白绸取下,红彤彤的脸蛋在冷风中冒着肉眼可见的热气,“小郭老师吃饭没?今天来的好早。” “因为下官收到消息,今早天武军军营发生了械斗,御史台已经写好了弹劾的帖子,只等明日朝会上告官家。”郭孝友说话时的语气依然不急不缓。 赵芫擦脸的动作停下,满脸疑惑,“什么地方?天武军军营?” 郭校友将事情经过概括一遍。 赵芫小脸严肃起来,不会把她刚组建好的骑兵一网打尽吧。 “此事可大可小,军营发生械斗是常有的事,而且今日发生事件的地点是在军营校场上,可以解释为两营操练比武。” “孙指挥这里自不必说,麻烦的是另一营的指挥使牛献。” “他有什么问题?他的人跑到一营揍人不成反被揍,是一千人被两百人追着揍,还有脸了?”赵芫对两外四营的指挥都不熟悉,不是不想像收服孙鸧一样收服另外四营,而是担心动静太大,便宜老爹的那根宋朝皇帝的敏感神经被挑动。天下兵权说到底一直都攥在皇帝自己手里,一旦被便宜爹发现她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在撬他墙角,可就不好玩了。 “牛献与孙鸧素来不和,恐怕不会如孙鸧所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不定正打算倒打一耙,将罪名推到魏无双等人头上。”作为文人,小郭老师从来是不吝于以丑恶的角度去揣度这群野蛮丘八的。这是习惯使然,也是目之所见使然。 牛献还真打算这么干,他老早就看孙鸧不顺眼,整日对武德帝姬一个小娃娃谄媚奉承,连手底下的士兵都交给武德帝姬随便折腾。在牛献眼里,孙鸧这就是想曲线救国,通过谄媚武德帝姬进而讨好官家,到时候就能压自己一头。 赵芫哪能让这种事发生,现在孙鸧手底下的那群人就是她的固定班底,一旦被牛献给整垮了,她还练个毛线兵。没想到甲胄之事战马之事还没解决,内部矛盾倒是先冒头了。 看来天武军的其他几个指挥也不能放着不管不顾,必须得想办法暗中抓在手里才行。 当天,郭孝友就从孙鸧处得到一份去年一整年天武军指挥使私吞饷银的贪污账目,当然,是将孙鸧自己给剔除后的*账目,他已经弃暗投明了嘛。 天黑时,牛献遮遮掩掩地来到东京城内的一家酒楼,上二楼推门一看,好家伙另外几名指挥使都在,见他来了,脸色难看地点头示意。 究竟是谁,竟敢用军饷之事要挟他们! 重点是,谁透露出去的具体账目!连他们吃完空饷后克扣的士兵军饷份额都写得明明白白! 就当几人等得心焦时,门再次被人推开,笑呵呵的孙鸧走进来,牛献一看脑门就热了,从椅子里蹦起来举拳朝孙鸧的脸捣去,“孙狗,是不是你干的好事!你特么早就偷偷清退了空编,你以为老子不知道!” 孙鸧挡住拳头,肩膀用力把人撞了回去,“拳头这么软,今天没吃饭啊!” 牛献连连后退,在另外几个指挥的注视中脸部迅速充血涨红,盯着依然满脸贱兮兮笑容的孙鸧,嗷的大喊一声蓄力冲上来,“老子今天毙了你!!” “你想毙了谁?” 突兀的,众人听到了个稚嫩的孩童声音。 牛献冲出去的速度不减,眼前的孙鸧却微微弯腰将入口让了出来,恐怕他身后之人就是此次胆敢要挟他的宵小!牛献打定主意要给来人一个令人难忘的震慑,于是假装来不及停止,庞大的身躯像巨石一样朝门口撞过去。却见孙鸧身后出现了一个梳着羊角髻披着毛茸茸红披风的大眼睛小矮子,牛献瞪圆眼睛:“你,你是!” 这人把柄都在她手上了,还敢这么放肆,赵芫迎着那俱巨大的肉山似的身躯捏起了两只软乎乎的小拳头,“我是你爹!” “噗!”—— 房间内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眼前一俱庞大的人形物体仿佛慢动作一般弓着身飞起来,在空中留下一串喷洒出来的鼻涕眼泪。又仿佛开了加速度膝盖着地嗖嗖滑行后退,牛献那张涨红的脸现在直接升级成充血状态,唾液不由自主地从张大的大嘴里流出,双目暴突,好像给他不是被个小孩捣了一拳,而是被什么巨型猛兽踹了似的。 房间里的空气安静至极,剩下三名指挥使见门口那牲口一样的孩子转向他们,立刻从做出了防御姿势,同时朝孙鸧投去难以言表的惊疑目光。这特么不会是你找来的杀手吧! 一切只发生在开门的电石火光之间,直到殿前司班直吴俞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门前,三名指挥才如遭雷击如梦初醒地想到了一位传说种的孩子。 天武大将军,武德帝姬! 赵芫背着手走到跪在地上还反应不过来的牛献面前,拍了拍对方那涨红的大脸,用幼齿的声音说:“牛指挥啊,袭击帝姬是什么罪名知道吗?” “以下犯上,蔑视皇权,欺君之罪!” “可是要杀头的。” 小女孩的声音凉飕飕的回荡在狭小的房间里,被每一个在场的指挥听得清楚,顿时他们看向牛献的眼光就不对劲了,“牛指挥,你太放肆了!”“牛指挥怎可对帝姬不敬?”“我们平日其实与他不太熟!” “我……你……!”终于从爆炸般疼痛种缓过劲儿来的牛献目眦欲裂瞪着面前精致可爱的小女孩,脸颊肌肉剧烈抽搐几下,说道,“我,下官不敢!” 出嫁后的帝姬被文臣夫家欺负和年幼的帝姬被武官出手殴打,可不是一个性质! 赵芫没理会,而是背负着手,来到准备好的上座坐好,对另外三个受到惊吓一样的指挥使道:“诸位坐下来说话吧,本帝姬是很好说话的小孩子。” 三人看着一派小大人派头的武德帝姬,又瞧瞧还跪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牛献,挥去脑子里的混乱荒谬感,恭敬地回到各自的位置坐下。 “诸位应当还没忘记,本帝姬是父亲钦封的天武大将军。” 三人犹豫着点头,那只是名义上的大将军,真正统领天武军的还是官家,不过在场的谁都不敢这么说。这位武德帝姬很有些与众不同的妖异。 “父亲既然将如此重大的责任交给了我,我就有义务管理好天武军,”可可爱爱的小朋友一本正经地说,“但是,很不幸地是,在我的管理下,天武军竟然发生了如此重大的贪污腐败案,我本想立即向父亲坦白请罪。” “帝姬不可!”三位指挥中的王姓指挥使立刻说,当赵芫用疑惑的目光看过来时,这人极力扬起朵正直不阿的笑容,“空饷一事事关重大,并非我们天武军一军的行为,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啊,一旦上报给官家,会引发动乱的。” “你是说,如果不让你们吃空饷,你们就会造反吗?”赵芫这么理解。 “!!!”王姓指挥屁股从椅子上直接弹起,大喊冤枉,“下官并没有这个意思,下官绝对不敢!帝姬万万不可乱说啊!”单是造反这话被人听去,都有可能全家掉脑袋,王指挥尿都快漏出来了! “你们不敢?牛献方才可是见了我,还想动手来着。”武德帝姬小小的人儿双手交错托住下巴,似笑非笑地环视着这四位上四军最有权势的指挥使,神态浑然不似个懵懂幼童,“孙指挥与吴俞都是证人,诸位指挥使揽权专纵贪污腐败坏,只要父亲稍微查一查,想必最轻也是流放到南疆了。” “上回贪污腐败欺上瞒下人是什么下场来着?”说着,赵芫疑惑地自言自语,身后的吴俞适时道,“帝姬,上回的贩马案,中枢数位大员都被贬黜流放出东京城。” “帝姬,下官愿意如孙鸧一样改过自新!帝姬但凡有所指示,绝不推辞!望帝姬给我们一个机会!”三人现在是真的服气了。 牛献还跪在地上,见武德帝姬的目光看向他,其他人的眼神也带着压迫盯过来,现在整个房间就他一个是‘敌人’,牛献额头冒汗,庞大的身躯此时竟有些瑟缩,倍感耻辱恐惧地垂下脑袋,“老子…我与其他指挥使一样,愿意改过自新!” 话到了这里,气氛本该缓和了,却不想武德帝姬再次摇头,大大地叹气。 王指挥颤巍巍地问:“帝姬何故叹气?” “可惜啊,我愿意给你们机会也没用了,听说早晨军营发生暴动,御史台已经草拟奏折,只等明日上报官家,严查几位指挥使啦。”赵芫小脑袋摇摇晃晃,神色不悦,“本帝姬都被你们给带累了,父亲一定会责怪我没有管理好军营,说不定还会罚我俸禄,关我禁闭呢。” “什么暴动,那不是牛献与孙鸧的手下互相械斗而已吗?”王指挥目瞪口呆。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牛献一个屁股蹲儿又坐地上了,失魂落魄。完了,他完了! 这个时候,孙鸧说话的机会终于来了,“诸位,我有个提议,不如对外宣称清晨之事是士兵们在实战对练,让底下的儿郎们也统一口风,向御史相公解释此事。” 这不是废话吗!牛献很想大骂孙鸧蠢货,“我们的话,御史不会相信的!他本就要参我们,还会怀疑我们在朝中结党安插眼线!” “御史不会相信我们这群丘八,但帝姬不是在这吗?帝姬有一位老师,在御史中也有好友一二,或许可以帮我们搭桥牵线。”终于,孙鸧搬出了小郭老师。 御史中确实有郭孝友的‘眼线’,也算不上眼线,只不过对郭孝友‘利用’武德帝姬的身份暗中充实军备的事业很有支持参与的想法。正是小郭老师当初对赵芫说的,去联系朝中有志好友以图救国时,由他这条线联系上的‘点’。 “那郭相公是……?”王指挥惊喜中还有些担忧,一个国子监司业,能帮到他们? “郭司业乃政和五年的三甲探花,郭知章郭相公乃其族叔,族中多有人才于各地担任要职。虽然在朝中未得重用,却是位人人称赞的直臣!”孙鸧大声道。 光是郭知章的名头就已经够吓人了,前朝大将军郭子仪的第十一世孙,英宗、哲宗、徽宗三朝元老,政和四年才致士去世。恰巧他一离世,他的小辈郭孝友第二年就以探花之身晋身东京朝堂!这得是什么逆天背景! 几人立刻朝赵芫行大礼,“求帝姬救我等!” “想不到小郭老师还有这样的好友,”赵芫装作为难的模样,“只是老师为人刚正不阿,我不一定能劝动他连夜去为你们奔走啊。” “帝姬,求帝姬救命!”几人连连哀求。 赵芫依然忧愁地皱着小脸叹息。 王指挥灵光一闪,“先前的饷银还有大半存在库房,下官愿将之上交给帝姬,以表改过自新的决心!” 其他人闻言恍然,立即跟上表示自己也一样。 赵芫怒了,“你们以为本帝姬是这样的人么!” 几人惶恐不安,面露绝望之色。 “一共多少钱?”她问。 “……十万贯左右。” “……十几万贯。” “……七八万贯” 上等禁军月奉一贯钱,中等七百钱,下等三百钱,一年十二个月,这么计算下,上四军的四十万大军的指挥光吃空饷+克扣军饷就吃的脑满肠肥啊。 赵芫让吴俞记下,然后亲切地扶住几人的胳膊,“你们都是军中的中流砥柱,以后军队强盛还要靠你们的努力,我一定为各位在老师面前解释清楚今天的误会!” 几人不敢有二话,连忙拜谢。 今日事毕,他们算是被武德帝姬这个奇怪的小帝姬给拿捏住了把柄,半个屁股上了贼船。等到日后赵芫开始玩重甲与火药时,几人就更加确认这是条大大的贼船了。 翌日朝会,果然御史台无人提及昨日军营之事,倒是捧日军指挥使被狠狠参了本夜宿花街玩忽职守,将赵佶气的连忙问夜宿的是哪条街哪个花娘的房。听闻不是自己喜欢的,才大大放心,然后将那名指挥使贬为统制,随便换了个内侍大押班杨戬推荐上来的人担任指挥。 西北边疆,刚刚与西夏军打完一场小型战役的杨符回到修筑的堡垒里,心腹队将过来说话,“将军休息一会儿,吃完饭再来守着吧。” “我不累,”杨符取下头盔放在桌上,随意用披风擦干净盔甲上的血迹,年少的面容在冰冷甲胄的包裹中亦染了几分冷冽凶气,像是想起什么,他问队将,“那些马运往东京了?” “去了,都是可靠的老乡,保准送到。”队将答道,但他很疑惑,将军为何要大费周章将那些马送到东京城?养在军中,日后自用多好。难道是为了在东京城的小辈?没听说将军有弟妹子侄啊。 杨符也不知这些马能有什么作用,只是在第一眼发现这是群未骟的小马时,瞬时便想起了帝姬,想起帝姬因为百官买卖军队战马时充满怒意杀意的目光。帝姬的志向不可预测,他虽不能跟随左右,却也依然…想注视着她继续前行。 “叫人盯着那群辽商,若他们再从辽国运送货物来,就拦住他们。”区区十匹马自是不够的,杨符想。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被盯上高药师此时正充满斗志,决心这回一定要从辽国带回更多有用的马,还要找到可用的马奴! 不多久,正在努力读书,专心钻研制甲一事的赵芫突然收到了杨符送来的马驹,一看信件,好家伙,是从一个叫高药师的辽商手里‘要’来的,以后还会逮着这个辽商多多‘要’马。 赶紧的,叫吴俞回信给他,说明那被他抢的辽商本就是自己人,以后千万别再抢了。 吴俞也囧囧的,竟没想到杨符在边关能接触到高药师的商队,导致闹了这么大的乌龙。不过也没办法,谁也没想到只在离开时寄了封信回来的杨符还记着东京城这边。 小郭老师倒是认为此事可以算作意外之喜,亲自代笔写了信交给吴俞。西北军中也布下他需要的暗点。 国内赵芫和小郭老师图谋养兵之事,另一头,辽金战场狼烟再起,打得热火朝天。 值得一说的是,虽然金国现在压着辽国打得热火朝天,但是金国他同时还在和辽国议和! 没错,似曾相识的套路,金国早就在对辽的战场上运用得炉火纯青。按照阿骨打的意思,就是他们金国现在还不能一口气吃下辽国,先跟他议和玩一玩。等什么时候确定可以一鼓作气打死对方了,让对方永不翻身了,再取消议和不迟。 只要提出让辽国无法接受的议和条件,议和就永远不会真正成功。反正他们大金国占领着战争的道义制高点嘛,他们是绝境中反抗辽国暴|政!即使是女真人,也知道要找个发动战争的道义上的理由。 而大宋朝堂上,赵官家则不死心地再次提起了伐辽话题,一众中枢要员照例苦口婆心劝诫官家不要违背澶渊之盟以免失去信义。 赵佶很生气,大声表示给辽国缴纳岁币这么多年令他感觉非常屈辱、愤怒,他要站起来!大宋要站起来! 好一个铁骨铮铮武德充沛的大宋赵官家! 群臣皆动容不已,纷纷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软弱,跟不上官家的宏伟志愿,没有颜面再劝说下去。 于是赵佶很欢快很顺利地安排上人马,计划又一次从登州出发,前往辽东进行议和。这回他学聪明了,让精通多门外语的能打仗还能干外交的呼延庆跟着一起出海。 为了原路返回,赵官家还派人将高药师从边关又给抓了回来,让他继续给大宋使者带路。 赵芫对现在金国的状态很感兴趣,原本通过小郭老师嘱咐了高药师到了金国适当刺探一下情报,但听说高药师当场就吓哭了,原来上回他带王师中等人过去时差点被女真人给射死,女真人残暴到根本不会讲道理,如果发现他的眼睛乱看肯定会不由分说杀死自己的。 人还在宋朝境内就当场哭成了狗,赵芫还能指望他刺探个毛线,只能和小郭老师重新商讨对策。 本来安安心心在边关经营走私事业搞得风生水起的高药师真心委屈,就不能让他专心干一行爱一行嘛,他就爱干贩马这种赚钱的事啊。 “若此事必须为之,次仲可以向官家自荐一同出使金国。”小郭老师贴心地说。 不行不行!高药师说了金国那边见人就射,万一去了那边把她身边现在最核心最重要的小郭老师给射死了怎么办。赵芫当即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还不如她自己上,起码她不会被人随便射死。 啊,好有道理,她可以自己上啊!赵芫眼睛嗖的亮了,目光炯炯地望向小郭老师,“老师你觉得我怎么样?五岁大使!” 这个提议被郭老师一口回绝。 赵芫萎靡了。 郭孝友:“官家与相公们不会同意帝姬出使他国的。” “可我不一样,我是天武大将军,我天生神异,是神霄帝君之女。”赵芫理直气壮,“而且我才五岁,不可能对任何人产生威胁。想要刺探金国实情,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郭孝友没想到帝姬居然当真在计划前往金国刺探情报,看着小朋友气鼓鼓倔强的表情,他依然坚定坚强地回绝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即使帝姬能够前往金国,他也不同意此事。 没有小郭老师帮忙出谋划策,赵芫以为自己的目的肯定无法达成了,直到在大街上撞见士兵正在驱赶一个算命先生,据闻是被百姓举报这人搞诈骗,算的乱七八糟一点都不准,根本不会算命,不让继续摆摊忽悠人了。 赵佶没想到自己隐藏身份出宫搞艳遇的途中,居然偶遇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先生,对方一下子就道破了他现在正在为与人结盟的事情发愁,并给出了解决方法,他算出赵佶有一个不凡的不同于常人的女儿,只要让他的女儿去做这件事,事情就一定会朝好的方向发展。 赵佶大吃一惊,连忙请这位先生到李府一叙。 “先生果然神机妙算,竟将我的家境算的七七八八。”赵佶被算命先生的技术所折服,听说他先前一直在路边为百姓算命,当即称赞算命先生品德高尚,有这样的本事却宁愿隐于市井。 算命先生连连谦虚,把自己坑蒙拐骗的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 李师师原本在读书,听闻赵官家来了,就出来见他,却见赵官家跟着个糟老头子后头跑了。 当天赵佶回宫就派人将对马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武德帝姬招回宫中,问她愿不愿意帮爸爸干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五岁的武德帝姬立刻深明大义地表示愿意为国捐躯! “倒也不必捐躯,只要十娘跟着呼延庆一道去金国为朕传一道天旨。”赵佶头一回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连十娘这么小的孩子都利用起来了。啊,幸好十娘她妈早死了,不然肯定会来哭哭啼啼求他收回成命。 郭孝友得知此事时,朝堂上已经为吵过一轮,基本都是反对的声音,都认为没必要派皇室成员过去,而且还是个五岁的帝姬。但赵佶他搬出了神学大旗,所有人都知道在神学上,是没人能说服官家的。 于是此事就这么吵着搁置下来,直到赵佶等无可等忍无可忍对着自己昔日心爱的奸臣头子们大发雷霆,差点将蔡公相贬回家吃西北风,朝堂上的声音忽然一变,开始转换口风,这个说好像也不是不能商量,那个说没有前例就没有禁忌。 武德帝姬出使一事并没有被大肆宣扬开,似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当作此事不存在了。 等使辽的一系列朝策完全制定下来时,已经过去了小半年,宋船从登州整顿好以买马的名义前往辽东时,已经是下半年的八月底九月初。 这头,赵九郎几个月没挨揍,喜极而泣,以为他终于对十娘失去了吸引力。呜呜,终于媳妇熬成婆! 那头,赵芫换上一身帝姬品级的装扮,坐在巨大的船舶甲板上,盯着越来越近的海岸。那岸上,隐约能瞧见人影晃动,正是发现了陌生海船的女真兵卒。 20-30 第21章 杀一人!(一更) 岸边巡逻的女真士兵甲胄并不齐全,但远远望去个个体型都很高大。他们见到海面上出现一艘陌生的庞然大物,登时围到岸边用弓箭射击,不让大船登陆。 岸上女真士兵的将领是一个叫握堀的谋克,领三百户为谋克,十谋克为猛安,按照女真军队人数计算,谋克绝对不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每个谋克都是掌权的完颜家族亲自挑选出的各部勇士,以凶悍残酷著称。 大船来势不减,握堀亲自挽弓,他已经看到船头隐约出现的人影,二石的重弓在此人鼓胀肌肉的臂膀下轻松拉满,箭矢如电光般飞向船头的人。 宋朝诸人围在船头,看到岸边的女真士兵朝他们弯弓搭箭,不禁骚乱起来,有人惊慌,“女真人不准我们登岸怎么办?”如若不上岸,如何使金呢。这是个悖论。 高药师被推到前面,令他朝岸边喊话,高药师脸苦成了黄连,连忙哀求:“大人,距离太远有海浪声阻隔,他们听不清啊!女真人天性残忍,一定会射杀我的!” “现在不喊话,他们当然会放箭射我们,赶紧上去!” 高药师被退到船头,无奈只能用仅会的几句女真话大喊起来,希望岸边的士兵能听见。 此时见到船头出现的清晰人形,谋克握堀的箭即刻飞射而出,毫无犹豫。 高药师颤巍巍上船头时,人群中的赵芫便皱起了秀气的眉头,小脸严肃,高药师是她的人,死在这里毫无价值。她对身侧护持众人的宋兵伸出手:“拿弓箭来。” 孩童的声音虽稚嫩,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那士兵下意识将弓箭递给这位在使臣里个头格格不入的武德帝姬,待帝姬提起弓箭快步走上船头时,众人才大惊失色,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武德帝姬突然出现在高药师身侧,吓了他一跳,他看不清岸边飞射来的箭矢,赵芫却在那女真谋克肩膀晃动时就拉开了弓弦,抬手就射,箭矢瞬间离弦。 半空中两支箭矢相撞发出的声响被海浪拍岸声淹没,随即落入海水当中。1 这个时候高药师才傻愣愣的回过神来,望着下方围拢的女真人,望着身边矮墩墩的帝姬,嘴巴越张越大。他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大老板就是这位五岁的武德帝姬。 岸上的握堀面色大变,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清,他的箭矢竟然被射落了!捉住旁边还在瞄准的士兵,狰狞问道:“你看到了吗!我的箭是不是被射落的!” 女真士兵惊慌摇头。 再看左右,士兵们都是一脸茫然的表情,握堀眼角剧烈抽动,或许他看错了,他的箭只是意外射空。 这个当口,船头的人剧烈地互动手臂,隐隐约约的声音加在海浪声离传过来。握堀脸色难看,“让船靠岸看看。”心中依然对方才那一箭非常在意。 巨大的船只缓缓进入港口,云梯放下,依然是高药师被推在最前方,高举着双手往下走,他的身后是被穿着陌生甲胄士兵围拢在中间的陌生官员,其中大多人看起来柔弱不堪,神色惶然。 女真士兵围过来,箭矢依然搭在弓箭上对准着这群陌生国度来客。 高药师忙道:“我们,朋友!朋友!”蹩脚的女真语在握堀耳朵里难听至极,他拔出腰刀威胁道:“让会说话的出来!不然就杀了你们!” 说不清楚是敌是友,那就是敌人。 这时,人群中一人推开周围护持的士兵,大步走出,他的身形与这女真谋克也差不了几分,声音洪亮而有威严:“我们乃大宋使臣,为大宋官家传口谕而来!” 说的是一口流利的女真话,握堀一愣,又看了眼,确认对方身上穿的服饰非常陌生,不是辽国的,也不是高丽的。宋国,听到这个名字,所有女真人都面面相觑,宋国对他们来说有光环啊。 大宋的衣食住行都是世界的风向标,在女真,也是以拥有宋钱为荣的。毕竟,宋钱是硬通货! 女真士兵再去看这些大宋文臣,顿时觉得,气质的确不一样!很有种神秘的富有的儒雅的难以形容的……总之很不一样! 握堀接待过从高丽来的使臣,此时见到宋使微惊之后,就恢复了冷酷态度,不冷不热地说:“既然是使臣,那就把国书拿来。”握堀其实不识字,女真还没文字。但他就是要看一遍。 呼延庆皱眉,他们此行乃是秘密而来,且金国初立还没得到国际认可,哪里可能准备国书,“我们奉命前来有要事与金主商议,机密要事等见到金主才能相告。” 这是觉得握堀级别太低,不配听。握堀本就凶恶的脸更加凶恶起来,阴森森盯着呼延庆和他身后的使臣,呼延庆将门世家自然巍然不惧,甚至反瞪回去:“这是军国大事,耽误了国事你可承担得了后果!” 握堀还真没胆子担这个责,恶狠狠道:“把这群宋人看紧!”说罢转身爬上马背快速朝岸上的营地奔去。 女真人的将领一走便是半日的时间,宋使这边众人在海边等的又累又冷,有人发出怨言抱怨这些蛮人不通礼数,一个蕞尔小国竟然敢如此对待上国使臣。 高药师躲在士兵后面,对着身边的大宋帝姬赵芫献殷勤,将外衣脱下铺在地上,谄媚地说:“武德帝姬,女真人野蛮又多疑,恐怕我们有的等,您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帝姬您口渴了吗?我这里有水壶。” “帝姬您冷不冷,小人回船上帮您娶披风来?” “帝姬……” 武德帝姬:“闭上你的嘴。” 等握堀得到了上级的命令,骑马赶回时,有几个文官已经摇摇欲坠,在大宋他们哪受过这个罪,当即就怒斥握堀无礼怠慢。 握堀听不懂,却也知道这群人在骂他,登时怒目而视,露出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出言呵斥的几人闭上了嘴。 领队的马政:“我们现在身处蛮夷之地,就不要期待能被以礼相待了。使命在身,赶紧完成官家交代的事情早些回去便是。” “说的也是,与蛮夷计较什么。”使臣们安静下来。 他说的很对,想在这里被以礼相待是痴心妄想,若是金国上层那群向往中原礼仪文化的贵族还好些,底层的女真兵卒真就还没开化,他们从各部而来,原本的生活习惯依旧处于以物易物、抢杀争夺的阶段。 握堀得到了准许,愿意送这些金国使臣入境,但在此之前,怎能眼见富贵而不取。他对宋朝众使臣露出贪婪残忍的笑,以提防间谍的理由,要他们交出身上的所有武器、财宝一应物品。 他的眼睛在诸位大臣身上的衣服、玉带、玉珏上扫来扫去,然后定格在人群中一个小矮子身上,那竟然是个女人。不,女娃。 她的头冠和面颊上都装饰点缀着珍贵的北珠,宝石在其中闪耀着低调奢华的光辉,握堀眼睛一亮,指着赵芫说:“把那个小孩身上的宝石衣服都抢过来!” 此话一出,原本面对人数众多女真士兵还有些犹豫退缩的文官们顿时跳脚,指着对面的女真头领破口大骂,“蛮夷辱我上国!我们要带兵回来踏平女真!”数十大宋精兵亦发了疯般不要命冲杀女真士兵。 宋人突然神态大变一股奋死之势,竟然以数十人将三百女真勇士逼退了数尺,握堀愤怒又疑惑,他都没下令杀死对方,对方哪来的拼命势头。不过不重要,握堀提刀纵马冲入场中,管他们为何奋死,敢反抗就杀了,到时候对上面说这些人是辽国的间谍。 战马将最前方的大宋士兵直接撞飞数人,握堀犹如一杆铁锤重重凿入人群中,大刀挥舞之间数枚人头旋飞而起,鲜血喷溅数米。 砍翻数人的呼延庆面色大变,立刻发令让士兵列阵阻挡,但此时已经迟了。 骑兵对步兵,简直等同一场虐杀。 人群里的高药师两股战战强忍想投降的冲动对赵芫焦急说道:“武德帝姬,女真人多,为了您千金之躯不受屈辱,我们还是快点逃回船上去吧!” 赵芫根本没理会这人,有士兵退回她身旁要来抱她走,赵芫晃了晃身体,闪避而走,从地上死伤者手里取走兵器,长刀几乎和她的身高等同,被她握在双手中时却轻如无物。只见小小的身影奔跑起来,刀刃侧身向外,许多女真士兵反应不过来,等到身体失衡才发现大腿横开的血肉哀嚎倒地。 武德帝姬的身影如晦暗幽影般穿梭在人群的缝隙里,到处都是短兵相接声,士兵的呼喊声,杂乱不堪。 握堀还在与呼延庆鏖战,他震惊这个宋人竟然如此强横时,身下的战马忽然抽搐不受控制地弹跳起来,握堀不得不回神控马。他没有看到呼延庆瞪向他的后方,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 赵芫一路疾奔而来,待靠近了那女真头领的战马时,毫不犹豫握住马尾踩着马腿跃起,旁边的女真人这才看到有个小不点忽然接近了他们的头领,所有士兵都反应不过来。那是什么东西?人?猴子? 待握堀回头时,锋利的刀刃已经如电光劈下,猝不及防下他只得匆忙提刀格挡,却在双刀触碰到一起时面色巨变。 巨大破坏力从刀刃上传递下来,握堀强忍虎口剧痛,伸出另一只手臂去抓落在马背上的小矮子。 赵芫冷笑,这人现在在她的眼中和末世的丧尸没什么分别,手腕熟练地震动,大刀被巧力推动嗤嗤沿着那颗人类脑袋的下方薄弱处,如同高速旋转的绞肉机一般旋转。 刀柄旋转一圈重新回到她手中时,鲜红的液体也从握堀的脖子里喷射而出,俯瞰之下如同一朵盛开的鲜花,花蕊飞落在周围呆滞住的士兵身上。 女真士兵傻了。 大宋使臣也傻了。 握堀死了,将面前还坐在马上的躯体踹下,赵芫坐在马上,大喊道:“我乃大宋武德帝姬,我们是友邦!我们是大宋使臣!此人是辽国的奸细,他要杀宋使破坏金宋两国友谊!都住手!” “不信你们可以派人去问他的上级!”赵芫骑在握堀高大的战马上,指着身侧的一个女真士兵,“你去问你的上级!此乃金国国事,违背者就如他的下场一样!” 稚嫩的声音在忽然安静下来的杀场上异常清晰,呼延庆回神,立刻大声翻译,将倒在地上的握堀说成了潜伏在金*国最深的间谍。 “握堀是我们部落的勇士!”女真士兵大喊,但他们很快远离了赵芫的方位。 趁着空档,呼延庆召集宋兵列阵,。现在的宋兵还没被女真人吓破胆,一个个气势高涨,原意奋死。 握堀一死,女真士兵群龙无首,他们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杀了这群人为谋克报仇,但在呼延庆不断的国事威胁中,也不敢轻举妄动。金国军队制度严苛,如果当真破坏了军国大事,那握堀在上面人手中死一万次都不够。 “什么!握堀死了!” “谁杀了他?难道他遭遇了逃亡的辽人?” 营帐中,仆不罕怒喝问来报信的兵卒,忽然他想起什么,“我不是叫他去接宋国使者过来?” 第22章 入上京(二更) “就是那些宋人,他们带了数十士兵,握堀要他们把身上的财宝都交出来,他们就反抗与我们交战了。”兵卒伏在地面惶恐地说,“握堀被他们当中的一个孩子杀死。” “被孩子杀死?那个蠢货!!”仆不罕气的踹翻桌案,兵卒趁机请求为握堀谋克报仇。 仆不罕于是大步上来一脚踹在这人的心窝上,将人踹飞出了营帐,周围下属跟着他往外走。 “仆不罕大人,我们现在去杀了那些宋国使者?”有部下兴奋地说,被犹在暴怒中的仆不罕回手给了个大逼兜,咬牙切齿,“像握堀那样的蠢货就该早点死!” 辽东海岸边上,大宋众人被围,两方对峙。 “此次出使不利,我们还是赶紧回大宋为妙!”使臣中有人说道。 “想不到女真人野蛮到了这等地步,连他国使者也要劫掠!” “帝姬…帝姬杀了他们的头领,女真人岂会轻易善罢甘休。” 说到这里,众人不禁将目光投向骑在马上的武德帝姬,无法想象刚刚武德帝姬竟然不知怎的跑到了女真人身后杀了马上的握堀,他们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虽然刚刚义愤填膺一副主辱臣死的模样,但现在有了退缩的念头后,就有人开始心生怨念了,低声抱怨:“二次出使不利,我等或许要被贬官处置。若不是为了武德帝姬,就能顺利地……” 赵芫冷笑质问,“哦?若我不来,女真人叫你们脱光衣服,你们就会脱光衣服以求活命吗!” 抱怨的那人涨红脸,仿佛被羞辱了一般,“帝姬怎可辱我人格!我怎会那般懦弱无耻!” “呵呵,”笑声很幼齿,但众人不知为何从这两个音符中感受到了古怪的嘲讽意味,武德帝姬那双圆圆的杏眼此时居高临下垂眸看着议论逃回去的几人,竟有种令人心惊的威势,“你们知道,世上有什么东西是藏也藏不住的吗?” 说话的那官员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人常说才能就像孕妇的肚子,藏不住。要我说,懦弱和才能一样,终究藏不住!” “我等何时懦弱,只不过为了帝姬你才打算回程的!”那官员大声狡辩,只换来了孩童的笑声。 果真是混世魔王!有官员在心中唾骂,毫无礼仪修养,与丘八无异。 “别吵了,我们既然上岸了,就不能说走就走,女真人岂会轻易放我们离开。”呼延庆冷声道,“难道武德帝姬不在,女真人就不会抢掠我等?女真人劫掠我们,大家都不反抗吗!现在他女真人死了,你们担忧女真的态度。我大宋的人也死了,女真人就不该担忧我大宋的态度吗!” “刚才那女真头领分明已知我们就是大宋使臣,还妄想欺辱我等,可受死不可受辱!诸位既然出使他国就该有为国捐躯的准备!” 赵芫对这位武力值高超的宋臣观感蹭蹭上涨,脊梁骨在啊!“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武德帝姬问话,呼延庆微侧身拱手,“下官平海节度使呼延庆。” “那就是海军了。” “正是。” 不仅赵芫欣赏这位,这位显然也对五岁的帝姬赞叹非常,“我曾风闻东京城流行的话本都在称赞武德帝姬武曲星下凡,原以为只是话本编纂,想不到确有其事。” “……”提及方才武德帝姬杀人的残忍画面,其他官员脸色顿时五颜六色起来,他们都是登州的官员,官家两次带一位帝姬祭天,他们自然也听闻过这位的大名。只是……所谓的力大无穷天生神力不是为了衬托官家编造出来的谎言吗?五岁孩童奋起杀人实在惊吓到他们了。 在刚才血腥画面的震慑下,腿肚子发软的打退堂鼓的官员纷纷闭上嘴不敢再提逃跑一事。 在这样的气氛里,正使马政定下基调,这回出使金国肯定要给官家一个交代。主要因为如果再半途逃回去,赵佶也不会放过他们几人。官家铁了心要联金呐。 众人一时陷入沉默。 猛安仆不罕率兵赶到时,女真士兵与宋国使臣依然处于对峙场面,握堀的尸首被人搬出来放在平坦的地方,他的头还和身体连着,却也只是连着的状态了。仆不罕下马眯眼盯着握堀的尸体看了会儿,推开围住宋使的女真士兵,冷冷问道:“你们当中,是谁杀了握堀!” 他的目光从骑着马的小孩身上略过,定在明显是武将的呼延庆身上,“谁杀了握堀,就要给他偿命!” 呼延庆脸色难看,“是你们的人先动手抢掠我们。” “是你杀了握堀。”仆不罕从腰间拔出刀,对呼延庆点点,“你死,他们去见陛下。” 回营地报信的女真士兵连忙比划着解释:“大人,握堀谋克是被那个孩子杀死的!” “放屁!几岁大的孩子杀了握堀,你是瞎子吗!”仆不罕反手将刀柄砸在士兵脸上,士兵被砸得鼻血喷溅一声没吭面条似得软倒在地。 周围的女真士兵微微骚乱了下,却没人敢继续上前解释。 “我们奉大宋官家之命前来商讨国事,贵国初见就要劫掠使者,如此盗匪行径怎可称为大国!难道你们的金主不想得到大宋的友谊和认可,想与我们为敌吗!”正使马政怒斥道,“如今金辽对战,若我们死在这里,大宋就只能与辽国联手,共同讨伐你们金国,到时候你的主人会将你五马分尸以告天下!” “胡说八道,我只诛杀杀害握堀之人!”仆不罕脸上横肉抖动似乎下一刻就会暴起挥刀,身体却一动不动。 众人明白了,女真人并不蠢,相反他们十分狡猾。他们杀了女真的谋克,女真就必要也杀一位大宋的官员震慑他们。动手的可是大宋帝姬,让帝姬给一个蛮人偿命,可笑至极。 呼延庆亦不可能就着错认引颈就戮,谁知道对方是不是使诈。 在场的宋使无一人犹豫退缩,纷纷坚定地对仆不罕怒目而视,仿佛他正在做什么大逆不道会给金国带来灭顶之灾的恶行一般。 场面诡异地僵持下来,女真人没有动手,宋使也没有退缩。忽然,仆不罕眼角抽动,望向地上同样死伤人数不少的宋兵身上,像是刚刚才发现一般:“原来你们死的人更多。”说着神情突兀地缓和,“看来是我应该代握堀向使者道歉,刚才见到握堀的尸首,我一时生气说话大声了点,使者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我金国的陛下啊。” 宋国使臣们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果然是在恫吓诈杀他们,若呼延庆自己认了错引颈就戮,便就白白死了。 赵芫一言不发跟着使团在周围女真士兵的护送下,前往金国境内。她抢来的握堀的马没人来要回,反而为了加快速度,女真人从军中调来马匹让大宋使臣骑马赶路。 这可苦了养尊处优的众人,暗中苦着脸抱怨,面子上竭力维持儒雅大气的形象。 不知是不是被那女真统领看出来了,安排的路线根本没有下榻休息的场所,都是就地盘窝睡一会儿就被喊起来赶路。仆不罕的意思国事体大,务必尽快见到金国的陛下。大宋使臣也想快点见到金国皇帝,免得横生枝节,只能忍着**上的折磨,咬牙坚持。 数日后,一队使团由数百女真士兵护送进入金国上京。 进了上京,大宋使臣们说什么也不立刻入皇宫见阿骨打,任由仆不罕催促,依然强烈要求入驿站休息整顿。仆不罕越想用这种方法折辱宋使,马政等人越不能如他所愿。最后干脆坐地上不走了,有本事你抬他们进宫觐见阿骨打,看看到时候被非议的是谁。 在没受到真切生命威胁的时候,宋朝文人的骨头还是很硬朗的。 仆不罕无计可施,只能放他们下榻驿站修整。 金国初立不久,国都之内依然在建设当中,驿站倒是因为时常和刁钻的辽使往来修建整齐了。 马政等人以为自己应当是驿站里现今唯一的住户,入内后却发现大堂有人在吃饭,那人见到宋人打扮的马政和呼延庆等人,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回过神发现对面宋人正盯着他,连忙提起袖子捂脸而逃。 “方才,那是高丽人?”作为登州官员,他们年年接待高丽使团,自然对其衣着样貌十分熟悉。 “没错,去年便是他带高丽学生来大宋朝贡。”马政确认自己没认错人。 宋臣们冷笑,果然蕞尔小国奴颜之辈、朝秦暮楚。金国不过初立两年,就舔着脸过来,不知是不是又想朝贡。 赵芫懒得听他们抱怨,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休息,她身边带了位年长的内侍帮忙打理生活起居,将一身行头拆下,好好洗漱完倒头就睡。养足了精力再去应付如今大宋最大的敌人完颜家族。 不过在其他宋臣眼中,赵芫这个武德帝姬就是摆设来的,官家硬生生安插进来的吉祥物,向金国展示联盟的诚意而已。虽然来时产生了一些小插曲,但不妨碍大局。两国谈判可不是小孩力气大就能进行决策的。 众人洗漱完聚在一起商讨明日觐见金国皇帝,提前准备一些突发情况的应对方法。 一直到夜深时,众人才散去睡觉,对此次联金充满了信心。无论如何推演,金国都不可能拒绝他们。所有人仿佛都已经看到了自己辉煌的未来,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精彩绝伦的一笔。 只要联合金国灭辽,收复五代时失守至今的燕云十六州,他们就是千古功臣民族英雄!光想一想,使团中的一部分人都兴奋地睡不着觉! 第23章 谁是笑话 阿骨打早早得到禀报,宋国使臣进入了辽东,据说有要事和金国商议。 这个时候宋国来人,金国上层的实权人物们自然浮想联翩,但没有真正见到使臣之前,他们也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 是以比起驿站中激动得睡不着觉的某些宋臣,金国高层们也很激动!提前好几天就聚在一起讨论过宋国的来意。 介于对方如此主动的态度,聪明的完颜们认为一定是好事。 说不定宋国想来和他们联盟当兄弟呢! 不过这个说法有点太超前了,完颜氏们还挺不自信的。 毕竟他们建国才两年,除了胆小如鼠的高丽,别的国家还没承认他们的合法国际地位呢。现在想象大宋这样的庞然大物主动勾搭自己称兄道弟什么的,的确像在异想天开。 于是一众姓完颜眼的看宋使抵达上京,眼看宋使去驿站休息,明明心中有着小九九,但依然假作不知情的无辜模样。 翌日白天,仆不罕送使团进入皇宫面见阿骨打时,阿骨打表现出大吃一惊的模样。 “宋使来我大金所为何事?” 使团诸臣中马政在第一位,呼延庆和赵芫走在他身后,一行人在金国的皇宫大殿中央站定,定眼望去,周围或站或坐着金国贵族和文人装扮的臣子,仿佛刚刚正在商讨什么军国大事被仆不罕带他们进来打断了一样。 完颜氏不愧为当今女真部中的战斗部,单看外表,在座的几乎个个体壮如牛目光锋利,浑身充满杀伐血气。只不过此时面对宋国使者,已经最大程度收敛住了暴戾之色。如同吃人恶虎扮作无害大猫。 以至于进入殿中的宋使臣众人一个也没察觉到金国的这群统治者是种什么样残暴的物种。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即使是落后小国,处于统治地位的人多少要脸。 手底下的人行径如同悍匪,不代表上位者也不要脸面。又不是强盗窝。 可惜,他们的常识判断完全错误。 现在的完颜们没跟谋克握堀一样劫掠众人,不过是因为他们认为使臣背后的宋国强大不可为敌而已。 毫无察觉的马政目不斜视,上前拱手说道:“我是大宋登州马政,官至武义大夫。代表大宋官家,前来与金国交好,亦有国事相商。”话罢由呼延庆将话翻译过去。 阿骨打和众完颜盯着马政,坐在金座上的阿骨打身体前倾,虎目慑人:“可有国书为证?” 马政行完礼便站得笔直,态度很坦然,“并无国书。” 使臣里的赵芫揣着手,小脸左转右转打量着周围,宫殿建设得富丽堂皇,并不丑陋,毕竟金人每攻打下一座城池,就会将其中的匠人、文人以及女人财宝全数掳走。掳来的辽国匠人技艺成熟,打造出的宫殿难看不到哪里去。 不过女真人乍富,又没读过书,审美确实有问题,完全的暴发户风格。能唬住些小部落,在这群几乎称得上历史上最精致最养尊处优,眼光最高的大宋文人眼里却非常低级、粗鄙。 这不,从宫门口到金国皇宫大殿,赵芫瞧着身边的这些前段时间哭丧脸想回家的宋使臣们,一路上下巴越昂越高,越昂越高。 此时的众人一个个抬头挺胸站在宫殿中央,用着鼻孔看周围的女真人。就差在脸上写几个字:啧,蛮夷! 这样的姿态,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宋国使臣的傲慢。金国这位杀伐起家的开国皇帝并未表现出愠怒之色,自有旁人为他站出来。 “宋国是礼仪之邦,使者却没有国书,不合乎礼节吧!”站在左侧案几后方的一名女真人大声呵斥,高大雄伟的身躯肌肉蚺结撑得衣服鼓涨,此时他怒发冲冠,“故意不带国书,可是有意辱我大金!” 此人说话有点东西,但使团众人自觉已经看透了这群没文化的蛮夷,根本不像在海边时一样稍有风吹草动就胆战心惊,你跟他谈礼仪谈文化,那他腰杆子可就支棱起来了! 使团中走出一人,轻抚广袖,绿衣飘然端是风骨文人模样,辩道:“贵国虽立国两年,却还未划疆土,国本未立,正统未定。我们大宋贸然送国书前来,才是鲁莽冒犯之举。” 你们是辽国部署,起义发家,现在没打死打残辽国,辽国也没承认你立国,你们还不算正统的政权! 没有国书,怪你们自己呗。 左右两侧的案几后坐着金国的皇亲,似乎没听明白宋使臣话中深意,坐在靠近阿骨打位置的中年人问道:“那什么时候送国书来不算鲁莽冒犯?” 此话一出,位置较远的几个金国汉臣顿时捂住了脸。 说话的宋使没见过这种傻不愣登的,卡了一下。马政立刻道:“辽帝穷奢极欲、荒淫无道,导致百姓民不聊生,女真部亦被逼反,这些我们官家都听说了。对贵国的正义之举十分欣赏,也有意援助一二,今次来使,便是想问一问贵国的意向。” 我虽然没带国书,但是我这次来就是支持你并和你一起商讨干你老大,国书以后大大滴有,你干不干? 大殿中安静下来,宋使们目光不动声色地转动观察,马政的话没问题啊,怎么这群女真人突然沉下脸不说话了。 姓完颜的一个个沉着张凶悍粗狂的大脸,内心激动地想,啊!真的是来找我联盟的!天上真的在掉馅儿饼! 他们当即就想同意来的! 但阿骨打虽读的书少,却不缺智慧,这世上没有平白送上门的泼天好事。宋国偌大的天府之国、世界文化经济中心,突然拿馅儿饼砸他?这当中必然有利可图。 他直接了当地说:“想得到宋国的帮助,金国需要付出什么?” “女真人果然率直爽快,那我也爽快一回,”马政哈哈大笑,直接坦明了来意,“只一个要求,打下辽国疆土之后,我大宋要划走燕云十六州!” 燕云十六州! 燕云十六州! 阿骨打的身体慢慢放松,靠回金椅里,粗狂而有神的双眸紧盯着宋使们,周围的完颜氏亦双目炯炯。宋国要燕云十六州!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宋国要联合他一起彻底灭亡辽国! 燕云以北皆为草原游牧之地,燕云以南紧靠繁华宋国,整个辽国大半的政治经济重心都在燕云十六州。 “此事,过几日我再给使者答复。”阿骨打如此说道,即使很心动,但也要听一听完颜家众人以及汉臣们的想法,“诸位可在上京安心游玩,我的心腹大臣希尹会好好接待你们。” 可以商讨,就是心动了,大宋使臣们心情舒畅,口中纷纷称谢,气氛顿时放松下来。 除了他们,大殿里的女真人们也一样面带喜色,仿佛大家忽然成了朋友,气氛融洽。 最严肃的时刻过去,阿骨打此时才将眼神放在马政以外的人身上,尤其是这宋使主事者身边的女童,女童从进入大殿开始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就一直盯着他看,盯着吴岂买看,盯着宗干、宗望看,一点普通孩子对他们的怯懦都没有。 他笑着对马政说:“宋国的使者带来了位小公主吗?年纪比阿鲁补还小。” 阿骨打的小公主称谓是戏言,女真部落之间,戏称贵族的女儿为部落小公主是常有的事。能被马政带着出海来的小孩当然不可能真的…… “不错,这位正是我大宋国的武德帝姬。”正事已经谈的差不多,阿骨打不问,马政不会搬出武德帝姬这张牌。不过既然问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官家甚为喜爱武德帝姬,官家许帝姬同行,意在传达我方真诚。” 殿中的完颜们目光嗖的从马政转移到了衣着低调奢华的小女孩身上,露出非常新奇的表情。 大宋的武德帝姬!他们听过武德帝姬的话本故事! “我听闻,大宋武德帝姬天生力大无穷,三岁便打遍天下无敌手?”看着娇娇小小比完颜家的孩子柔弱娇嫩不知多少倍的宋国公主,阿骨打开怀大笑,“我的兀术曾说要与武德帝姬较量一番,如今看来用不着较量!” 阿骨打一笑,满堂的完颜氏全都跟着捧腹哈哈哈,他们交头接耳用女真话互相交流,时而用手指向赵芫的位置,拍桌子的拍桌子,蹬腿的蹬腿。 “话本以讹传讹,怎会有人相信呢。”使臣中有人脸红,急忙辩解。真是的,官家派人撰写的宣传手册,怎么还能流传到国外呢!太丢人了啊! 有这么好笑吗?看着周围完颜氏夸张的模样,赵芫的内心狂翻白眼。 但外表依然保持着皇室礼仪,微微探步上前,一如傲慢的宋使般微抬下颌,完美扮演被宠坏的小公主:“打遍天下无敌手不敢说,但打败你口中的兀术,肯定绰绰有余。”她心里打着找机会去看看女真人军营的小九九,可可爱爱的小脸蛋上满是令人发笑的自傲与幼稚,“哼,不信的话,就到你们的校场上比一比!” 哈?打败兀术绰绰有余? “哈哈哈哈哈哈!!!”金国大殿中爆发出震天的笑声,连其中的汉臣都面颊抽搐几乎忍不住咧开嘴。 阿骨打乐呵呵的,没将赵芫的挑衅当回事,反而向马政大大感慨:“宋国的帝姬都这么勇敢吗?我的女儿不如武德帝姬啊哈哈哈!” 马政觉得很尴尬,其他宋使几乎想掩面,但众人依然坚强地微笑着,接受了金国皇帝的夸赞。谁叫武德帝姬的那些谣言,就是官家传出的呢。 呼延庆倒是很想反驳,毕竟在入金时,武德帝姬的表现绝对称得上神异。但帝姬杀的是金国的将领,隐瞒都来不及。现下也只好委屈帝姬,听一听这些蛮人无礼的笑声了。 “希尹,你好好带宋国的使者们在上京游玩,千万不要怠慢。哈哈哈哈!”阿骨打实在被逗高兴了,临走前还说如果四太子回来,也叫他来见见童年‘偶像’。众人大笑应答。 金国的最高统治者们找犄角旮旯讨论联盟之事去了,这边留下了个汉臣和一开始为金国皇帝代言的那位女真大臣。 完颜希尹揉着脸上笑出的眼泪,上前来和乖巧站在使臣中的可爱小矮子宋国帝姬四目相对,表情同情又扭曲,“武德帝姬,你知道我们四太子今年几岁?又是从几岁开始杀人的吗?” 可爱的宋国帝姬大眼眨巴眨巴,声音软糯:“哦,你知道我上辈子从几岁开始杀人,又杀了多少人吗?” 第24章 两面逢源(补更) “难道帝姬是指那本您的前世传记、《混世魔王》?”金国的汉臣忍俊不禁,看向马政等人戏谑笑道,“大宋果然人才济济啊!想必诸位大宋帝姬与皇子们在他们的传记中一定神勇冠绝、举世无敌,个个打遍天下无敌手吧!” 宋臣们脸涨得和猪肝色似得,“莫要胡说八道,只有武德帝姬一人得官家显圣敕封!” 啊,官家,您倒地为什么要把武德帝姬送出来!在国内吹一吹牛逼自嗨不好吗!众人选择性忘却了赵芫前没多久才当众差点摘了个女真谋克的脑袋。 就在金汉臣与宋臣们你来我往稀稀拉拉打着嘴炮时,武德帝姬稚嫩的声线不急不缓地响起:“前世我二十二岁杀第一人,那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被我用菜刀切掉了头颅。” 赵芫回忆着说,“后来,像他一样死在我手中之人,远超万数,数都数不清。”是数都数不过来,杀丧尸谁还计数。 空气仿佛突然静默。 说话的小女孩只到众人腰间高度,微微仰起脸与弯腰的完颜希尹对视着,黑亮椭圆的大眼睛里透着幼童独特的纯真,贴在脸颊上的珍珠一笑就陷在了酒窝里,愈发精致可爱。如此尊贵漂亮的小公主,实在难以想象刚刚竟然用那样随意的语气说出杀人之语。 “……”金国汉臣神情无比怪异,用眼神向宋臣发出问号,除了《混世魔王》,又出新传记了? 宋臣们神情复杂,原来官家的幻想症带有遗传属性,瞧瞧五岁的武德帝姬,已经开始给自己幻想新人设了。这下好了,大宋的官家幻想自己前世乃昊天之子神霄帝君,大宋的帝姬幻想自己前世是万人斩、杀人狂魔。 完颜希尹微愣,随即哭笑不得,同样将小朋友的童言童语当做了大话,看来宋国的小孩子也很看中脸面的啊。如此想着,完颜希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武德帝姬的前世真令人大开眼界,恐怕只有古时的大将军白起才能与您比肩。” “我不用和白起比较,他是个死人。”武德帝姬背负双手,昂着小巧的下巴,高傲地说,“只要将你们金国的太子比下去,就足够了。” 金国的众人哈哈大笑,这个宋朝的小公主原来没在开玩笑,认真地想与四太子一较高下。 金国的汉臣们大笑着对完颜希尹说道,“四太子不在上京,仍在前线随军,可惜了。否则当场与这位大宋武德帝姬见一见好!” 随军去了。赵芫皱眉。 完颜希尹笑眯眯的,他长了张女真人经典的凶悍容貌,做派却朝着汉臣们靠拢,似乎是个很讲道理的人,“确实可惜,叫武德帝姬失望,实在招待不周。”众宋臣则长舒一口气,幸好金国还懂点礼数,没真喊出什么太子出来和帝姬进行现场真人PK。然而众人的心还没放下一秒,希尹转了口风,“但几位年幼的太子都留在上京。” 武德帝姬的战绩马政可是听说过,在东京城将十二岁以下的小孩打了个遍,如果女真人叫来一群小孩……那画面不敢想,马政捂住差点堵塞住的胸口,微笑拒绝:“我们只在上京城内转一转便好,不必麻烦。等贵国陛下给了答复,我们立刻回国复命。” “不错,正事要紧,正事要紧!”众人连忙符合。 完颜希尹:“武德帝姬您呢?” 熊孩子,没意思,赵芫嫌弃之。 见状,完颜希尹露出失望的表情,他们金国至今还没有和真正的国家进行联姻呢。宋国是最理想的联姻对象。 上京城实在没什么好逛的,路边行走的女真人皆刀弓在手,服饰简陋,举止粗鄙,而偶尔可见的汉人都在埋头做最低贱的工作,显然这些人都是从辽国掳来的奴隶。 马政等人见到路边景象丝毫没有触动,在他们看来那些汉人既非宋人,与没什么干系。而这里正在兴建的庄园瞧着也没什么看头,完全不被宋臣们看在眼里。赵芫揣着手小脸面无表情,看似还在为刚才的事情不高兴。 完颜希尹见宋臣们目下无尘毫无触动的模样,不动声色地转换了方向,不再介绍上京城的繁华,“其实我大金最好的景色不在这城内,我们骑在马背上从辽国手中夺取了天下,一望无际的草原、肥美的牛羊、甘甜的天水才是我大金最美的景象,宋国绝对没有如此美景。” 被戳到肺的文臣们脸色一变,完颜希尹这话完全是搜肠刮肚想出的抬高大金的硕果仅存的优点,但听在宋臣耳中就很刺挠了,什么叫他们绝对没有,讽刺,这是在暗中讽刺大宋丢失了燕云十六州! 不过这种嘴皮子放枪难道以为他们会输?一众文臣当即对上京城进行了一番系统性的夸赞,然后用看似不经意的低调的态度顺口对比了下大宋的东京城如何如何。 东京城的繁华,完颜希尹早在各种文艺作品中窥见一二,甚至还从走私商贩手中获得过描绘东京城的画卷,但此时现场听这些宋国臣子不经意间的描述,更是心驰神往,一瞬间甚至在想,宋国的东京城…如果能被他们女真收入囊中就好了。这种念头只一晃而过,此时的女真能否真正吃下辽国还未可知。 金国皇宫中。 仆不罕跪伏在地,将宋使登陆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出。 满室围坐在一起的完颜们听说握堀死了,神色有异,宗干问:“握堀如何在三百勇士之中被宋兵取走性命?难道他愚蠢到一个人去挑战数十宋兵?” 仆不罕愣住,他没想过,登时浑身一颤,“小人,小人推断或许使臣当中有能人,曾想诈杀此人,没能成。” “放屁!你杀了他,宋国少了一员大将攻辽失利,坏的就是我大金的好事!”吴岂买跳起来怒踹,仆不罕惊惧地伏地求饶。 阿骨打倒是有些兴趣,问是宋使中的哪个杀了握堀,或许可以此大略推演宋国武将的实力。 “是使臣中的副使呼延庆!”仆不罕忙说。但下一秒,他想起握堀手下兵卒坚称握堀是死在那个五岁小女孩手里一事,犹豫着要不要将此事也汇报出来。 “哦,就是那一直站在马政身旁的翻译,他是什么宋国的什么官来着?”阿骨打问站在众完颜身后的汉臣。 “陛下,他是宋国的平海军指挥使,为一军统领。”终于有用武之地的汉臣答道。 原本有些恼怒的完颜们一听,掌管一军,那是个大将军啊。众人下意识将呼延庆的战力提上到了大金国的将领水平,握堀死的不冤。 阿骨打笑了,“宋国派此大将来使,又有最受宠的武德帝姬,看来联盟之事事在必成。这是宋国官家的诚意。” 众完颜纷纷赞同,想到握堀差点将宋国逼到了大金国的对立面,完颜们简直后脊背发凉,大骂此厮死*得好死的妙。见状犹豫中的仆不罕连忙闭紧嘴巴,将握堀死亡的些许疑点咽进肚子里。 “只不过,我们与宋国联手灭辽之后,当真的要将燕云十六州拱手相让吗?燕云十六州是辽国最富庶繁华的城池,若不能收于我大金,攻打辽国的战果就会损失一半。”说话的是二太子宗望,在众太子中勇谋皆更胜一层,兀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或许和遗传有关,这两个金国未来的最有权势的人都在谋略上胜于其他兄弟。 而且宋国如今战马都靠购买,一旦得到燕云十六州,就等于得到了肥沃的养马之地。那个时候已经占领辽国疆土的大金和宋国毗邻,会受到实力大增的宋国最直接的威胁。 宗望摇头,“燕云十六州不能给宋国!” “不给燕云十六州,宋国凭什么和我们结盟呢?”完颜们皱眉。 “有宋国助力,我们很快就能灭辽,”有完颜说,“燕云十六州与整个辽国相比,当然要选后者!” “对,同意这个条件,我们金国获利更大。” “宋国在南方夹击,辽必定要分重兵应对,我们进攻的速度和损失都会大大减少,最大程度保留实力,未来镇压治理辽国全境能简单很多啊。” 宋军非常强悍!这是完颜们现在的基本共识,都觉得和宋国联盟的好处大大的。 “宋国富饶强盛,若得到燕云十六州实力更强,未来是否会对大金动武?”这是宗望更深层次的担忧。 “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先灭辽要紧!”吴岂买大声说,“我们都成盟友了,宋怎么会攻打我们呢!” 叔叔这么一说,二太子宗望更坚定了,“宋国现今与辽国也是盟友!” 完颜宗望神情阴霾冷肃,“百年盟约,说弃就弃,宋人无信!” “……”一心速速灭辽的吴岂买闻言神情难看,无言以对,片刻后才说,“灭辽才是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大事!” “诸位大贤怎么看?”听完弟弟和儿子的争辩,阿骨打神色不变,将一直未曾插嘴的汉臣们叫到中央问询。 这些汉臣都是归降的辽国叛臣,对宋国比他们更熟悉。其中一个叫张效之的说道:“大人们的观点都是正确的,与宋国联盟的好处大于与宋为敌,且为了避免宋国相助辽,我大金都该极力促成此次联盟。” 没错,不可使辽国得宋军助力。阿骨打颔首。 “但直接将燕云十六州在联盟条约中送给宋国也十分不妥,”张效之又说。 暴脾气的吴岂买打断他:“那到底还联不联宋!快点说,别拐弯抹角!” 张效之忙道:“是,小人的意思是可以在燕云十六州这个条件上做文章,只给一部分最好。” “宋国岂会同意。” “利益不够,他们凭什么违背与辽国的盟约转而相助我们。” “万一辽帝以城池为诱,邀宋军相助,我们的条件就不够看了!” “没错,辽帝肯定会割城池求援宋国!” “……” 宗室们一时间吵作一团,分辨不出结果。 在后世人眼中获得最终胜果的金国自然有着不可忽视的光环,但现在,三者之间的关系里,金国还是个草台班子,满打满算也就是个强悍起义的节度使程度。阿骨打有雄心壮志,却还没雄心到干翻辽国后再把宋国给干翻。此次商讨只能暂时搁置。 使臣们在金国上京住了个把月,嘴巴都快淡出鸟来,女真人始终不给个确切答复,众人都快等不及了,多次问询完颜希尹阿骨打的态度。 完颜希尹看出来宋使们是嫌弃这里贫瘠,不愿意久留了,极力安抚,请使臣们再等等。 再等等,他们已经派出使者前往辽国试探辽天祚帝的态度。 在上京城的这段时间,赵芫跟着完颜希尹已经将这里的地形勘探清楚,回到驿站绘制出了从海上至上京的路线舆图,确认大差不差。日后若有反攻的机会,这就是一条绕背的好路线。 嗯,回头海军也要发展发展。 此次来金,使团是打着买马的名头,女真人的战马也的确非常优秀,赵芫看得眼睛都错不开,在使臣们埋怨女真人拖沓上京贫瘠时,她将躲在驿站假装透明人的高药师揪出来,问道:“官家派你来买女真的战马,你怎么一直没动静?” 在战场上见识过女真人恐怖的高药师没宋臣们的膨胀的胆量,对这位年幼的武德帝姬唯唯诺诺地解释,“帝姬,官家的意思是假借买马的名义,并非让我等真的在金国购马回去。而且女真人野蛮做事不看后果,咱们还是呆在驿站里安全些。” “你怕什么,你是我大宋使臣,”赵芫坐在炕上,居高临下盯着深深垂下脑袋的高药师,见他一副胆子早就吓破的模样,怒道,“高药师!你在辽国边境尚敢走私战马,来了金国连正经的买卖也不敢做了?” 此话一出,高药师猛地抬头,懵逼地望向武德帝姬,见武德帝姬对自己怒目而视,年幼却透着十分的威严,他膝盖一软,跪了,“小人走私战马也是为京中贵人服务啊!帝姬饶命!” “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拿出你的本事,从女真人手中购买上等马匹。”年幼的帝姬跳下火炕,走到跪地之人的面前,像拍小猫小狗一样,拍了拍高药师的面颊,露出一嘴白森森的乳牙,“你那日,见到我怎么杀女真人,应当知晓本帝姬比女真人更野蛮更可怕吧。” “在我这里,连分内之事都做不好的人,没有存在的价值。” 稚嫩的童声冰冷无情,听在高药师耳朵力满满天真的邪恶残忍,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脸颊被拍打的位置更是刀割一般心理性疼痛,他抖着声音:“帝,帝姬放心,小人一定完成官家吩咐奋事情,一定为大宋买到最好的战马!” 高药师终于屁滚尿流地滚出驿站,出门寻找买马机会去了,赵芫摇头,这人见了女真人跟见了鬼一样。后来在战场上被打垮的宋人,怕也就是高药师一样的态度,对女真人闻风丧胆。 就在赵芫图谋女真人的战马乃至种马之时——距离上京百余里外,一队女真骑兵携带着辽国使者送给阿骨打的诏书,怒火冲天昼夜不停地赶回来。 其中身负辽诏的领头人正是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即是金兀术。勃发的愤怒在他脸上膨胀着,年青的面容愈加邪肆桀骜,路上遇见的原辽国百姓都被他下令杀死。就这么一路染血连夜回到了上京。 第25章 我这是自卫!(修) 四太子带回了天祚帝的诏书! 天祚帝册封完颜阿骨打为东怀国王! 羞辱!这是赤裸裸的羞辱!留在上京的完颜氏们大骂辽帝。 原来在和马政等宋使接触的同时,金国向辽送去国书,希望辽帝正式册封自立的完颜阿骨打为皇帝,让金国成为堂堂正正的和诸国平等的帝国,而不是草台班子反叛军政权。 完颜家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如果辽帝同意了,那他们与宋国的联盟就可以缓一缓,好好谈谈联盟的条件。 谁知道天祚帝给了册封,但在名称上做名堂,竟封了个区区东怀国!属国!金国上层暴跳如雷,他们占了一半辽国疆土是为了当其属国不成! 金国需要的是一个正统之名!要辽国在法理上承认被占领的疆土属于金国疆域! 第二日天刚亮,驿站就迎来了多日未现身的完颜希尹,非常热情亲切地邀请众人前往宴会。 这个时节,举办什么宴会? 众人将自己裹成球依然无法抵挡北方冷空气,被驿站外呼呼刮来的寒风冻成了狗。他们来时九月,现在已经到了十一月初,来的的时候气候温度还可以,谁知道转眼间就冰天雪地严寒刺骨,叫人恨不得躲在被窝里冬眠。 上京的位置处于后世哈尔滨旁,这个时间走在路上都可以溜冰了。 使臣们现在是里三层外三层,文士公服外套着厚厚的皮草,在寒风中极力维持着风度。他们现在算明白,为何女真人人人腰间悬挂酒壶,有事没事来一口。 幸好完颜希尹准备了马车,可以稍稍遮蔽寒风。文臣们迫不及待地爬上马车,坐在里面捂手。 完颜希尹乐看着宋使们哆哆嗦嗦行动不便的模样,乐呵呵的,之前被嫌弃的心理登时舒坦不少。 目光转动间,便见到了那位年幼的武德帝姬,小小的人儿精致的行头一样不少。与大金这片被冰雪覆盖的粗糙土地格格不入。 漂亮的小人儿乌发雪肤,发髻拢在缕金云月冠下,前后饰以北珠,外罩黑狐皮草,露出来的交领大袖看似不露华光,却更有种难以言喻低调奢华。而武德帝姬那张粉白的小脸裹在毛茸茸的领子里被珍珠翠钗点缀得愈发精贵可爱,完颜希尹心中不由纳罕,宋国皇帝有几十位帝姬,是否个个都如此…柔软精贵,讨人喜爱。 大约都是如此吧,由此也可以想象得到宋国的赵官家究竟多快活,他的女人们有多美,生下的女儿才能如此漂亮。这就是强盛大国的皇帝和贵族所拥有的,令他们艳羡不已的。追随陛下的他,有生之年,也想看到金国的皇室……?嗯?武德帝姬看过来了!完颜希尹走上前,温柔问道:“帝姬为何不进马车呢?可有哪里不满意?尽管告诉我。” 赵芫揣着手炉,这人盯着她看了半晌,一副梦幻的表情。刚刚出门她就发现,车马的朝向不对,不是前往皇宫的方向,她仰头露出天真无邪的疑问表情问:“宴会在哪里举办?参加的人多吗?好玩吗?” “宴会在陛下的猎场举办,规格空前,是陛下为了欢迎帝姬与诸位使者专门开办的冬猎宴。往日只办春猎,上京的贵人们都会到场参与,若使臣们有兴趣,也可以下场狩猎猛兽,只不过冬日里的猛兽格外凶悍,诸位只需坐在宴席上喝酒吃肉欣赏我大金勇士狩猎的英姿。”完颜希尹的神情中的骄傲自信毫不掩饰,马背上,就是他们女真人的天下!绝无敌手! 至于宋国的使臣,看他们冻得瑟瑟发抖,就知道连马都骑不上了,这一刻,完颜希尹的自信心无比膨胀! 谁知,面前这位天真无邪的大宋帝姬竟然露出了极为高兴的表情,拍手说道:“太好了,我在东京时就想参加这样的宴会。但东京拥挤,不许纵马,总是差了些味道,还是你们这里和我的意。” 车里,马政嗖的探出脑袋,紧张地说:“帝姬,这里没有您的马驹!” 完颜希尹有心看热闹,当即派人牵了匹小马过来,“武德帝姬想骑马,我们的马多得是!这匹母马是马王的后代,帝姬试试看?” 这是一匹浑身漆黑的亚成年马驹,皮毛在肌肉拉扯间流光溢彩绚如锦缎,光看卖相任谁都知道此马不凡。 马被奴隶牵来时甩动着吻部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好马都有脾气。车里的高药师脸都挤到了窗口,激动不已,宝马啊!他这些日子跑断了腿也没从女真人手里搞到半匹这等品相的! “这是送给我的?真漂亮!”赵芫立刻表示我喜欢我收下了!她将手炉扔给身后的内侍,让他自己回驿站呆着,她要骑着自己的心爱宝驹马去参加宴会咯!说完不等旁人反应,当即拉住了黑马驹的缰绳。 完颜希尹嘀咕自己什么时候说要将尼出赫送给武德帝姬了,见到小孩的动作瞬间面色大变:“武德帝姬小心,尼出赫还没被驯服!” 他以为宋国的小帝姬会要求奴隶来帮助她上马,想不到这孩子是拉着缰绳就往马背上跳。一个不及他腰高的矮子,想跳到尼出赫的背上! 就当他大步冲上前慌忙伸手去按马之时,黑马却先一步低头跪伏在地,乖乖让矮墩墩的帝姬轻松爬到她的背上,完颜希尹伸出的手晾在半空。 等赵芫坐好,一拉缰绳,黑马又乖巧地起身,冲着挡在面前的男人打了个响鼻,似乎嫌弃他挡住路了。 马背上的孩子露出了堪称灿烂的无邪笑容可爱极了,小手拍在马脖子上,高兴地说这匹马她回家时一定要带上。 “……它的兄弟姐妹,如今都是我国太子们的坐骑,常人很难驾驭它们。”半晌,完颜希尹略过马驹的归属权,尽量自然地称赞,“尼出赫喜欢您,帝姬的运气,令人赞叹。” 除了一眼相中,他实在想不到尼出赫如此温顺的原因。 其实使了大力气硬是将马拉坐下的赵芫理直气壮地戴上了‘运气好’的帽子,以及默认这匹马从现在开始就属于她的所有物了。 车内的宋臣们捂住脸,帝姬骑马,而他们坐马车,这像什么话呢。还未上车的呼延庆当即也索要了一匹,缀在武德帝姬身侧做出护卫的姿态。 完颜希尹心说,此人果然就是这群宋臣里武力值最高的勇士吧,旁人都畏惧寒冷,只有他行动如常。 当然,五岁的孩子不算在内。 前往猎场的一路上,赵芫心情很不错地向完颜希尹询问了不少女真人养马的经验,完颜希尹不作他想,完全没有防备,赵芫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还答应送一名养马奴给武德帝姬,帮武德帝姬日后在东京照料她的马驹。 这就是孩子的优势,没有人会警惕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学生。不像高药师,多看几眼优良的种马都冒着掉脑袋的风险。 猎场设在上京郊外,涞流河畔。来往的女真贵族络绎不绝,周围守着的皆是浑身肃杀之气的女真士兵。 宋使的车队在希尹的引领下到来时,就见不远处一群女真装扮的壮汉骑在马上,人人手臂上都站着雪白的猎鹰,看过来的眼神带着遮掩不住的凶意。 阿骨打和他的兄弟儿子们坐在露天的矮几后,招呼宋使们一同落座,“这些都是我完颜家的勇士,叫他们先为我们猎头猛兽来做下酒菜!” 阿骨打话落,那群骑马的女真人当即举起弓箭大吼应声,展开臂膀,海东青冲入高空,他们骑马追在其后眨眼间就只剩下模糊的背影。 这样的气势,令宋臣中一部分人不由皱眉。 不过想到这些凶悍的蛮人只能在草原上称雄,众人又心安理得起来。 赵芫骑马过来时,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暗中用女真话议论纷纷,想不到话本里上打老人下打小孩的武德帝姬只是个异常可爱的孩子,完全没有传言中的暴戾凶恶之像。 原本在喝酒的完颜兀术听见了,眯着狭长的眼睛盯着赵芫看了一会儿,不屑冷笑,女真人的孩子,谁不会骑马,宋国的帝姬除了更漂亮没什么不同。 众人喝了会儿酒,就已经有打猎的勇士拖着猎物回来,巨大的野猪还没死透,一路发出刺耳的嚎叫声。 不用阿骨打吩咐,席间已经跳出个人影,拔出弯刀,走到挣扎的野猪面前,一刀划开了肚腹,徒手伸进去将容物全部扯出仍在一旁,就着惨叫声剥皮。 此等行径,极其残忍,看得在座的宋臣眼皮直跳,只觉得反胃。 完颜兀术故意的!他存心给宋国使臣一个下马威。 “这位是四太子兀术,刚刚回到上京。四太子亲自为大家烤肉,以示对宋国使臣的欢迎。”完颜希尹说道。 有这么个欢迎法?众人脸色极其难看。 “呆会儿,还有骑射可看,诸位也可以参与进来。” 闻言众人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那便却之不恭了!我许久未松快筋骨,正好下场动一动。”呼延庆立刻道。这要是不接,就显得他们宋人怯懦,他必须接住。 赵芫的小脑袋也点啊点,拍手:“甚好,甚好!看起来你们的骑射功夫比我们大宋士兵也差不到哪里去啊。” “……正是,差距不大。”呼延庆严肃地捧场。 是吗?其他宋臣都有些迷糊,嗯,是吧,我大宋的骑兵肯定天下第一。 阿骨打与其他完颜们闻言眼睛眯了起来,他们没见过宋国骑兵,比自家部落勇士还强一点?那得多强? “我大宋的禁军一百二十万,其中有五十万骑兵,人人标配软硬盔甲、枪矛刀弓,一直按照太宗皇帝时编纂的《武经总要》训练军队。”此时那位年幼的武德帝姬又继续说,“随便拉出个来都是好汉!” “……”完颜们思忖一百二十万是多少。 女真人起兵至今,加上辽国叛降的军队也才十万人,其中女真勇士不满五万。而宋国的军队有一百二十万人!!一时间金国的贵族们背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百二十万人,就算只吐口水,也能淹死金国了。 赵芫当然是在吹牛逼,这些都是宋国曾经明面上的数据,实际军队内部已经腐败不堪,人数也打对折缩水。但在女真这种人面前绝不可露怯,也绝不能被他们窥探到现今大宋的真实军备状态,吹个能查到数据的牛逼镇住对方最好。 而听了这话的宋臣们的瞬间腰杆子坐直了,下巴昂起来了,对,我们就是这么强大! 宋臣们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不是装出来的,完颜们心情沉重,宋国果然强大!幸好他们即将和对方成为盟友,而不是敌人。 阿骨打则思索着原来计划提出的将燕云十六州一半的城池分给宋国的条件,是否应该改一改。 此时,完颜兀术提着刀回来,听闻赵芫的一番话,目光从一众昂首挺胸文质彬彬的宋使身上划过,向阿骨打跪地大声道,“宋军如此强大,想必他们的将领一定更强,令人忍不住心生向往,请父亲允许我挑战宋使!” 刚刚活剥猎物浸染血液的弯刀被他轻易插在入冰冻的地面,可见用力之大,那双狭长邪肆的眼睛在众宋臣间转动,似乎在挑选人选。 原本正犹疑的阿骨打抚掌大笑,同意了挑战,随后才笑呵呵地询问宋使谁来应对他十四岁儿子的挑战,根本没给马政等人拒绝的机会。就让他瞧一瞧杀死谋克握堀的将领,究竟有多强,这将决定他最终提出的谈判条件。 在这里,一切以实力为尊。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平海军节度使呼延庆的身上,这里只有他是正经的将门出身,是平日里他们瞧不上的丘八。 呼延庆二话不说站起身,缓缓解下身上的皮草袄衣,露出健壮的体态,他的目光沉稳,神态自若,高手的气息自然而然地散发出去。完颜兀术露出谨慎的表情,认为此人定然不凡。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位矮墩墩的武德帝姬也站起来了,她似乎对即将开始的游戏非常好奇,高兴地问:“你想比什么?比力气?比才学?” 兀术打量着呼延庆刚猛的外表,说道:“就比骑射功夫。” “好!” “好!” 这竟是双重奏,呼延庆震惊地扭头,就见和他双重奏的武德帝姬已经踩着案几蹦出去,站在场中自信满满地朝外边伸出手:“拿弓箭来!” 武德帝姬!啊!你在做什么啊!宋使们大惊失色,马政立刻向阿骨打说道,“武德帝姬身份贵重又年幼无知,万万不可当真!应战者实为我方呼将军!” “骑射而已,使臣不要担忧。”阿骨打摆摆手,一排兴意盎然,“就让两个孩子先玩一回吧。呼将军呆会儿再下场不迟。” “……”马政无言。行吧,十四岁赢他们五岁的低级,也没什么可得意的,己方不丢份儿。 阿骨打的话一出,周边的女真士兵立刻解下弓箭,送到场中。 游牧民族的弓箭与大宋军队所用的不一样,多用动物的零部件制作而成。赵芫提在手里拉了拉,属于实用型的,比不上中原王朝的标准化的制弓。 而围坐的完颜氏们一看武德帝姬握弓的熟稔姿态,就知道这女娃会射箭,再看她拉马上马的动作,渐渐收起了玩笑的心态,认真观看起来。 完颜兀术冷眼盯着宋国的小矮子帝姬轻松上马,“看见远处天上盘旋的雄鹰没,射中者赢。” 那是追着血腥味飞来的鹰隼,距离众人还有数里之遥。兀术完全没有礼让小孩的观念,抢先纵马飞奔向鹰的方位。 这是赵芫第一次见到女真人骑着顶级战马的启动速度,几乎眨眼之间就已经到了百米开外,若在沙场上,这样的冲锋可堪摧枯拉朽! 不过,射鹰这种事,用不着抢跑。她不慌不忙拍马跟上去,小马驹欢快地妥协新主人飞奔起来。 前方的完颜兀术似乎觉得距离已经进入射程,停下马匹挽弓瞄准。此时赵芫的马还在奔跑,天上的雄鹰以曲线盘旋着,忽远忽近,她仰头眯眼看了几秒,就着马匹有规律的颠簸,挽弓搭箭。有时候,力度也决定了射程。 当雄鹰飞至完颜兀术的正前方时,他的目光中只剩这只盘旋的猎物,手中箭矢激射而出。 箭矢入点化作残影直指雄鹰,能中!完颜兀术露出傲然之色。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他的视野里多出了一道残影,以更快的速度掠过了他的箭矢,雄鹰发出尖锐的哀唳声,猛然坠落。 他的箭矢射中了空气,完颜兀术的笑意僵在脸上。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稚嫩的孩童声音由远及近,“哎?射中啦,我只是随便拉拉弓而已。” 完颜兀术猛地转身,死死盯着这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宋国矮子,不可能!不可能是这个小孩射落的雄鹰! 是谁,周围还有谁?是其他女真的勇士吗!完颜兀术愤怒地纵马转了一圈,周围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踪影。“你!武德帝姬!”兀术的脸涨得通红,似乎已经能想到远处的父亲兄弟震惊失望的神态,他伸手来抓赵芫的箭筒,“我要检查你的弓箭!”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是不是想打我?!”对比十四岁少年身形较小许多的小孩‘惊慌失措’地骑马躲避,而完颜兀术更加认定有诈,纵马追击,终于完颜兀术抓住了赵芫的肩膀,“还想跑!” 一只软乎乎的小手忽然搭在了他伸过去的肩臂上,那宋国的矮子帝姬扭头朝他露出了幼齿的笑容,“我这是在自卫!” 兀术愣了下,她笑什么。他也听不懂赵芫的话。 下一秒,突兀的失重感传来,健壮的少年如同无力的猎物一般直接被甩飞了出去,中间还在半空旋转了一圈,连翻几个跟头晕头转向。 身下的马驹发出些许不满的嘶鸣声,赵芫哈哈大笑,拍拍宝贝马,让它和另一匹马自己玩去。她则翻身跳下,朝着完颜兀术摔下的地方冲去。 懵逼的凶戾少年刚翻身而起,背上突然多了只脚的重量,随即一股巨力瞬间袭来,他瞳孔巨震,整个人霎时被压回草丛当中。 揪辫子!挖眼睛!捅耳朵!什么阴险就来什么,草丛中顿时皮草绒毛珍珠宝石乱飞,小孩子顽劣又天真可爱的笑声荡漾在其中。 完颜兀术每每要翻身爬起就会被一股巨力按进地里,几次拔腰刀,都被踩了回去,气的用女真话哇哇大叫。 “还不投降?果然有毅力,我欣赏你!”赵芫干脆帮他扯下弯刀,这是一把冰冷锋利见血封喉的杀人刀。 宴会这头,见到雄鹰坠落,众人纷纷起身,金国贵族们哈哈大笑力邀使臣前往观鹰。 第26章 速回登州 冰天雪地中,一队车马快速在平原上穿行。 车帘外,仆不罕那张熟悉的大脸时隐时现,发现车窗中人窥伺时,他裂开一嘴牙朝车中人露出似阴似狠的笑容,惊得掀开车帘的人连忙放下帘子,忧心忡忡地对车内其他人说:“女真人不会在半路上将我等谋杀掉吧?” “应当不会,他们也派了使者来啊。” 唉,车中众人叹气,就说不应该让武德帝姬一起出使女真,熊孩子到哪里都是熊孩子。东京城的贵人她都敢闹,何况在蛮人的地盘上呢。 最前方的马车中,与赵芫同一车厢的马政和呼延庆看不出异样的神色,只时不时就拿眼角余光去瞧劳神在在满面轻松之色的年幼帝姬。见武德帝姬还能悠哉悠哉喝茶,马政的嘴角抽搐,怎么能如此心大?您可是差点让使团全军覆没。 那日冬猎宴,女真人的皇帝邀请他们一起去观赏猎鹰的成果,当时众人见到坠鹰,都认为是金国四太子的功劳,谁知道马政呼延庆几人跟随兴奋的完颜家众人们到了坠鹰之处,没见到本该意气风发的四太子,只有个小不点一人骑着黑色马驹手里还牵着一匹骏马,鹰隼就挂在小马驹的身上。 当时完颜家人就懵了,他们四太子人呢? 二太子宗望立即冲入草原中寻找弟弟去了。 所有人都认得出喜气洋洋的武德帝姬手里牵的那匹马正是出发时完颜兀术的坐骑,马政腿瞬间就软了,金国的四太子不会死了吧!那他们这些人能活着走出金国? 阿骨打的神情很平静,甚至微笑着问武德帝姬鹰是她的战利品吗。 年幼的帝姬高兴得小脸红扑扑的,笑嘻嘻回答:“是啊。不单雄鹰是我的,现在这匹大马也是我的了。” 完颜们当时脸色就阴沉下去,马是女真人最重要的伙伴,战场上马没了人也活不长。四太子的马到了武德帝姬手里,那四太子人呢? 这么个五岁的女娃娃,她有什么办法将兀术的马牵走?难道因为兀术遭遇到了猛兽遇难了? 当时的气氛,马政回忆着,那是一片肃杀啊!要不是二太子完颜宗望回来在阿骨打耳边言语一番,大概率四太子兀术无碍的,若非如此,马政觉得自己这波人当场就得被女真人五马分尸祭天去。 车厢晃动着,马政默默抱紧怀里的汤炉,小声问道:“武德帝姬,那金国四太子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二太子宗望回来后,阿骨打就邀请众人回到席上继续吃喝酒肉,甚至在酒席间便提出联盟之事,谈妥。 赵芫掀起眼帘瞥向做贼一样紧张兮兮的马政,哼了声,“就那么回事呗,我射下了鹰,赢了他。” 不是,我是问那四太子人怎么样了,马政想继续追根究底,但见武德帝姬小脸露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鄙视表情,不由老脸发红,闭上了嘴巴。 啊,还是很好奇! 他用眼睛去瞅对面的呼延庆,呼延庆大马金刀坐着面无表情,无视了他的暗示,似乎对所发生之事一点也没有好奇之心。 呵,丘八少智。马政鄙视之。 赵芫闭上眼继续休息,心里默默计算此次出行的收获。首先,第一次离京,这是收获。其次,见到了女真人当下的状态,朝堂和谐统一,完颜阿骨打是个强而有智慧的统治者,想要从内部入手,必须等到阿骨打身死之后。女真的军队由各部落组成,眼中只有利益和对上级的服从,装备不齐全,但应当正在越来越齐全(吸收辽国的军队军备)。 现今乃至往后多年,女真人都在以战养战,用掠夺来的资源奖励军队,促使士兵保持贪婪和杀性。导致女真人全民好战、兴战的局面。 日后要应对这样的一只军队,必须截断其利益输送,让女真士兵对打仗是否能继续获得利益产生疑问。时间长了,便能动摇他们的军心,士兵的勇武也会大打折扣。 靖康时能做到这一点的,做的最好的正是宗泽,他所在之地严防死守绝不冒进,金兵无法破城,无法劫掠,只能消耗他们自己,自然就会退兵。当然,这个前提是,其他将领也能做到宗泽的程度。可惜大多时候,金兵总能劫掠其他城池,卷土重来。 而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打垮金军,打怕金军,追着金军*殴打,打到他们老家!这一点,岳飞能做到。 未来的我能做到吗。 思绪从这里断开,赵芫睁开眼睛,马车停在路边修整,金国随行的使者李善庆骑马溜达过来,笑呵呵地向众人搭话。 这李善庆打仗没本事,做官没智慧,只有人缘和嘴皮子利索,于是获得了出使宋朝的机会。他主要任务是将金国的国书送到,再从宋国带回正式的国书。 原本,阿骨打和完颜们商议的结果,是宋国不予国书,那他们便也不予。在原本的历史走向中,正是因为缺少国书作证,灭辽之后,宋朝连索要燕云之地都拿不出正当的立场。当然,关键原因是大宋太弱。 转折点就在冬猎宴上。 当时,完颜宗望着急地寻找弟弟,终于在一片芦苇荡中发现了他。不知武德帝姬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兀术始终一言不发,也不许检查他的身体。但单从外表判断,宗望猜测兀术或许吃了大亏……两支辫子现在只剩一支!秃了半边!!!这是何等耻辱的事情! 完颜宗望将此事告知了父亲阿骨打,完颜兀术则没再回到宴会。 宴席上,阿骨打再次试探宋使,发现宋使中的呼延庆果真勇武不凡。五岁的帝姬射鹰赢了他的儿子,而使臣的武力也非比寻常,由此可以推断,宋国果然非常强盛!富饶!人才众多!联宋之事非常重要! 于是原本的口头联盟,成了正式的国书联盟。燕云十六州正式以文书形式在联宋当中归属给了宋国。为未来宋国取回燕地大大增加了筹码。 金国上京。 见过宋使之后的完颜希尹愈加奋发图强,更加努力学习汉字编撰女真大字。 手底下的心腹来报,从辽地又俘虏了一批学富五车的文人回来,问希尹大人要不要去挑选人手。 被俘虏到上京的辽国文人们并没有受到苛待,他们被安置在上京城新修建的宅院中,希尹来时,便见堆雪的庭院里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正仰目望天,似在欣赏此处,任由飞雪簌簌落在其肩头浑然不觉。 或许因为年轻人的外表实在优秀,只站在那里不动便是君子端方,简单来说是光看着就有文化。希尹挥退领路的小吏,好奇地上前询问这人的姓名来历,又问他为什么不到屋内避寒取暖。 面对金国高官,年轻人的姿态依旧从容,他说:“如果呆在屋内,怎能令大人第一个见到的是我呢。” 原来这气质不凡的年轻人是在自荐!完颜希尹明白过来,十分诧异。过去从辽地得来的文人大多倨傲,不屑为女真人所用,很多时候需要他们许以重利、恩威并施才会放下架子为大金效力。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动自荐的,并且还是品貌如此优异的文人。 “你在辽国时当过什么官?”希尹问。 “未曾为官。”年轻人微笑对答,当希尹明显露出不信任的神情时,年轻人继续说道,“我姓康,名文菽,祖上可追溯至周朝康叔。至我这一支,辽帝昏庸,已经无人愿意出仕。比之辽帝,金国主有明主之相,文菽有心效力,特来自荐。” 周朝,希尹思来想去,差点晕乎,商周流传至今的家族!这样的人竟因为辽帝的昏庸无道,愿意弃暗投明! 等等,就他一个,也没说有什么亲戚在辽国当官,恐怕家族早已没落了吧!完颜希尹清醒过来。不过心情依旧很不错,康文菽一看就是有才华的人,用金钱名利可以得到他的效忠,不亏。 希尹说,“既然如此,你就先到我身边,助我编撰新字吧。” 名为康文菽的年轻人正式成为金国朝廷外编人员,周旋于茹毛饮血暴戾凶恶的女真贵族之间。 闲暇时,他不禁叹息,郭孝友啊郭孝友,为了你,我也算是赴汤蹈火了。 你请我来助武德帝姬一臂之力,我看她的一臂已经够有力了。瞧瞧人金国四太子的脑袋! 康文菽的确是康文菽,也的确不愿为昏君出仕,只不过此康氏乃大宋遂川的康氏,康文菽乃大宋国子监司业郭孝友的同窗好友。 为了赵芫的安危,他来不及在辽国多做布置,迅速“被掳”到了金国上京。 只是没想到,到上京时,顽劣的小帝姬已经干完一票走人了。 如今之势,康文菽也只好按照原来的计划,在金国继续卧底。 宣和元年十一月底,出使金国的宋海船重新回到登州。 同时一道不相干的御旨也到达了登州。 登州知事宗泽不敬神宵帝君,发配编管,除俸半年。 山东张寿县发生起义叛乱,叛军辗转于黄河南北,当地州府紧急募军,麟州知事杨震之子杨沂中应募从军。 刚刚登岸的宋臣与金使一行人见过新任知州,来不及近乡情怯就得修整一下赶紧继续启程。听闻回东京的道路被盗匪所拦,众人不禁争论起来是否原路返京。 赵芫本在旁听他们议论,才知盗匪作乱的源头竟是张寿县梁山泊。 此梁山泊是彼梁山泊? 已除去知州公服的宗泽坐在人群末位漠然听着周围争吵声,对角坐着的同样被人忽视的小朋友忽然站起来。 “都闭嘴!” 第27章 梁山刁民~短小君 “都闭嘴!” 耳红脖子粗的众人们声音一卡,扭头望向一直被遗忘的武德帝姬小朋友,“帝姬,您刚刚说什么?” “请诸位闭嘴。”赵芫温柔地重复了一遍。 “……”这是何等的粗俗何等的无礼,竟直接叫让他们闭嘴!连官家都没如此对待过他们! 众人非常愤怒,但他们也知道对武德帝姬讲道理是毫无作用的,干脆质问道:“帝姬为何在我们大臣商讨政事时打断?若没有重要的问题,我们只能请帝姬回避,以免扰乱政事。” 赵芫:“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不必讨论了,返京路线不会更改。就按照来时的路线原路返回。” “凭什么?”官员中厌恶武德帝姬的人实在忍不住,“武德帝姬你身为皇女,无权干预我等的决策!”在金国时屁都不敢放,回宋后立刻就想起来了纲常阴阳。 “凭我是天武大将军。”赵芫抱着胳膊,同样厌恶地盯着这群文臣,她转向了平海军节度使,“呼节度使,你也害怕山东的盗匪吗?” 众文臣的眼神顿时刀一样射向呼延庆,呼延庆顿了会儿,起身向赵芫的方向拱手:“一切听帝姬吩咐。” “呼延庆!你这个…!”蠢货! “阿谀奉承之辈!”竟然听从一个帝姬的命令。 有人冷冷地威胁:“一旦耽误了国书送达时间,官家怪罪下来,武德帝姬和呼节度使要承担全部责任。” 赵芫懒得继续看这些人畏惧的丑态,转身离去。反正她想走哪条路,没有人拦得住。 梁山泊,她非去一趟不可。 如果此梁山泊就是彼梁山泊,那山上得多少个勇武可匹敌女真人的好汉?与其留着他们干没前途的造反事业,被一个一个消耗死在自己人的战场上,不如哄骗来抗金大业里发光发热。 想到就做,赵芫立刻找来纸笔写信快马寄回东京。一封给便宜爹宋徽宗,一封给小郭老师。 给便宜爹的,就插科打诨,写的乱七八糟,她要为大宋做贡献云云。为在梁山泊停留之事打预防针。 给小郭老师的,则请他想办法在朝中提起招安之事。 现在起义初期,朝堂上对梁山泊起义军的破坏力和影响力接受到讯息有所延后,一开始的提出的政策是全面镇压。后来才动了招安的心思。 为了留住可用的军事人才,她必须冒险尝试运作一番。 前脚信件从驿站走加急奔往东京,后脚赵芫就收拾行李,叫上呼延庆和愿意同行的官员上路了。 呼延庆带了三十人护卫,赵芫身边只有个內侍。其他官员没有一人前来,似乎想看武德帝姬一个人回东京时会如何承担官家的怒火。 不过,也并非一人都没到,赵芫好奇看着车里这位…前登州知州。 不熟,不认识,是个看起来话很少的…叔叔?爷爷?年龄不详。观察完毕,赵芫总结。 既然是不认识的,年龄又这么大了,赵芫便不再探究此人的身份。古人寿命短,说不定等不到金人南下,年龄大的已经先寿终正寝了。 呼延庆倒是和人很熟悉,忧心道:“登州与东京距离千里,宗知州何事至于惹怒官家?”如今要被编管,登州事务也被他人接手。 他与宗泽共事数年,很清楚这是位清正廉洁而且有大智慧的人,按理说不会惹恼中枢才是。 闭目养神许久的宗泽抬眼看了呼延庆和露出小大人似的严肃表情的小帝姬,道:“正如御旨所说,老夫不敬神宵帝君。” “官家大肆追捧道教,到处搜刮民脂民膏在各处修建道观,神宵宫更加耗费民力财力。老夫看不惯。” 呼延庆噎了下,所以您到底做什么了? 什么也没做,这位老先生虽然看不惯朝廷的行。为,但也没傻到直接怼上去。只不过,在朝廷要求增加赋税时,将本地民情据实上报,告诉赵官家这里交不起重税而已。 朝中把持公务的都是赵佶精挑细选的大奸臣,看到登州如此不配合,自然为他捏造了个不敬仙神的罪名,直接给换掉了。 宗泽不愿细说,呼延庆唯有叹息,失去了宗知州,登州未来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由于轻装简行,他们一行很快就进入了山东地界。 这一路上,不曾遇到什么事,很快就要路过张寿县,待侍卫说到了这里,赵芫便要求车队在县里休息一日。 呼延庆没什么反应,宗泽看了她一眼,神色并不赞同。 宗泽对这位武德帝姬印象其实也不太好,毕竟是他也是个合格的文臣,并不想看到个离经叛道与众不同的帝姬。但武德帝姬叛逆是一回事,有胆量随使臣出行金国,这一点却是许多人不能及的。此时,他对赵芫的心理,比较复杂,讨厌里面夹杂着欣赏。 这导致他到现在还没正式和赵芫说上几句话,更别提双方有什么稍稍了解。 张寿县的县令听闻武德帝姬路过此地,连忙遣人出来迎接。 但在进入县城时,车里的赵芫听到了外面传来阵阵哭声,掀开车帘望去,一群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正跪在路旁向县城的衙役哭求什么。 “你去问问那些百姓发生了什么事,”赵芫对自己的內侍说道。 內侍跟随武德帝姬这些日子,知道她说一不二,什么也没问,下车过去拦住推搡的衙役开始问话。 没一会儿,人回来了,对赵芫说:“帝姬,那些都是懒汉,交不起赋税,想来求一求知县好赖账。” 內侍说话时,脸上尽显嫌恶,对这些刁民一点同情都没有。 赵芫却不信了,联想到这里是梁山泊叛乱之地,外面那群人恐怕单纯就是活不下去的良民。 推开挡路的內侍,赵芫亲自下车,向混乱的人群走去。呼延庆叫她动时,已经大步跟上来,马车旁护卫的平海军士兵也动作一致地转身跟随过来护卫。 这个架势,看着就唬人。原本对农夫们推推搡搡的张寿县衙役连忙弯腰行礼,“诸位是哪里来的官人?” 张寿县知县派来迎接的人直接踹了衙役一脚提醒:“这是武德帝姬与平海军节度使!” “这些百姓因何故在此哭诉?”赵芫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衙役说的话和內侍一样,都说他们是群不交税的懒汉。 而跪在地上眼睁睁看衙役颠倒黑白的农民们哭的不能自己,“不是这样的,俺们不是不想缴税,是真缴不起了!” “怎么交不起,你们有地种,有渔打,还有藕卖,富裕得很!不缴税是因为你们自私懒惰!”衙役大声骂道。 农民不知该如何反驳,只知道哭着说“真交不起,交不起。” “你闭嘴!”赵芫瞪了眼大骂的衙役,走到为首哭诉的人年前,郑重地说,“别哭,好好说,你有什么苦衷都可以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主。” 这个时代,指望农民讲道理能讲得过当官的,那是天方夜谭。他们从出生开始,大部分连书都没见过长什么样,朝廷颁布发令,说不定都不清楚具体条例的一二三四,只知道朝廷要收税,而自己交不起了。 听到面前这个这个身份不凡的女娃娃可以为他做主,农夫连忙下拜,被赵芫托住了,才泪眼汪汪地说,“这几年采藕采蒲,谁家捕鱼,谁家有船,都要加税,俺们捕鱼本就只为了填饱肚子,哪里还有多余的钱上交。大人们来索要,我们交不起,便把家中的钱粮全收走,现在家中老母儿子已经饿了两天,实在是没办法了。”说着他们又抱头痛哭起来。 赵芫直接问那衙役,“谁准你们增加赋税的?谁准你们将百姓家中钱粮全数夺走的?” 说话的虽是个孩子,但却是当今官家的女儿,衙役声音立刻小了几度,“帝姬不知,这是早就颁布的税令,前几年都交的了,今年哪能交不了呢。您别被这些刁民蒙蔽,他们最会做戏博人同情。” 对具体的税令不了解的赵芫皱起眉头,先将这点放在一边,只说,“你们是否将他们家中存粮都拿走了?” 这回,衙役没再辩解。 那就是全拿走了。 赵芫下马车时,顺手带了自己的马鞭,此时怒从心起一鞭子抽在衙役胸口,那人大叫一声跪倒在地捂着胸口哀嚎起来。 “将他押起来,随我进县。”赵芫小脸冷如寒霜,“另外这些农民也接进来,给他们饭吃。” 负责来迎接的衙役直接看傻了,怎么回事,还没进县城,武德帝姬就将他们的人给抓了? 县令原本坐在家中,享受心爱小妾的按摩,突然手底下的小吏跑进来打搅他享受人生。 张寿县县令怒斥他:“不是跟你说过,没事别来打扰本老爷!你当老爷的话是耳旁风?!” “不是啊老爷,出事了!”小吏连忙解释,“您让人去迎接帝姬的车队,在门口被一群刁民拦住,现在帝姬的侍卫把府衙的衙役逮捕了,说完给那群刁民讨回公道!” “什么?”县令从小妾怀里坐起来,满脸茫然,“讨回什么公道?跟谁讨?” 还能是谁。他起身,慢慢套上公服和硬翅幞头,吩咐小吏去请县丞和县尉过来。 一个年幼的帝姬,想为了群刁民来为难他? 县令并没有闻风丧胆,他一点也不害怕,赋税之事怪不得他,大家都这么收。更何况,帝姬又不是专办的官员,无权无责,奈何不了这里的任何人。 第28章 泄愤又如何? 张寿县的知县为什么如此有恃无恐?因为他是文官有免死金牌,因为他做的事就是整个大宋体系做的事。如何向百姓征税,全大宋境内的官员都心照不宣。 都说这个朝代的百姓是历史上最富有最幸福的百姓,却很少人提及大宋对百姓的赋税也是最高的,至于为啥没像其他王朝一样从内部被起义瓦解,很大程度还是靠赵家老祖宗颁布的法令。 要不怎么说是将门出身呢,老赵深谙如何瓦解起义的力量,大宋境内的流民、难民、街溜子都依照法令被收归厢军中,保准大街上没有搞事的百姓。就算有,比如梁山,比如方腊,产生的量级也不会使各地响应,威胁到政权稳固。 赵芫带人进了县衙大堂,直接大马金刀坐在了主位,看得跟进来的宗泽眼皮直跳。离经叛道,不外如是。 看了这位前登州知州一眼,对方显然对她的举动持反对意见,赵芫也没想着让这位来帮忙了。她让被侍卫领进来的农民们,一个一个来,慢慢从头说他们破产的过程。 随着老农的哭诉,赵芫的神色越变越茫然,身侧呼延庆与宗泽则面色越来越难看。 “古来刻剥之法,本朝皆备。”这是朱熹的讽刺。历朝历代如何盘剥农民百姓的各种方法,都被大宋官员很好地学习实践起来了。 除却本就很重的正税,各种巧立名目、数量繁杂的苛捐杂税多得令人眼花缭乱。比如在向这些农户征税时,过程中就产生了数种额外杂税:加耗、支移、脚钱、折变、头子钱等等。 在缴纳田税时,官府会以‘粮食会有被老鼠、鸟雀吃掉OR人为损失部分’为理由,额外加收一部分粮食,成了加耗。而运输粮食的过程,官府为了不花钱,给了农民两个选择,自己负责把粮食运到朝堂指定的地方,为支移,或者农民向官府缴纳额外的运输费用,为脚钱。而为了捞钱,大部分地区官员只给了‘脚钱’一个选择。在后世现代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以上这些本该有官府自己承担的责任,全部由百姓承担了。 更还有折变,本意是灵活交税,没有钱可以改交粮食或布帛等物品,但在大宋官员的实操中,则变成了官方灵活收税,什么贵重就收什么。老百姓年年被这么收税,能留下什么钱财粮食呢。 而宋朝年间,民间杀婴现象非常普遍,由头便是头子钱,另一个名字是大家熟悉的人头税。这里的人头税,不是说多生一个多缴一个便完事了。而是在所有苛捐杂税上,每每缴纳一个税种,就在此税里加收每户人家的人头税。比如农户A家有五口人,他家缴纳田税时,就需要额外增加五份头子钱,缴纳牛畜契息钱时也要额外多缴纳五份头子钱,几十种杂税一一如此。 可以说大宋的百姓,只要活着,会呼吸,就得交钱。官员极尽所能想出无数名头盘剥百姓,但只要你是个读书人,你家有人当官了,就能摆脱这样的命运。大宋的文官比皇帝富有,太正常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两句诗皆来自宋朝诗人汪洙的《神童诗》,前一句明晃晃地在讲这个世道的唯一求生之路,后一句明晃晃在讲这个世道残酷的现实真相。 农户们哭泣诉说,数十种苛捐杂税却也无法尽数表达清楚,很多时候他们都是晕晕乎乎,小吏说该缴多少就缴多少。赵芫听得也晕晕乎乎,满脸茫然。 她在茫然,大宋竟然能存在数百年啊…这是多么怪异的事情。 此次梁山泊农民起义,便是因为朝堂在政和元年1111年设立的“西城括田所”,又一个巧立名目,在这个名目下头,又可以无限制地针对各个农民家中具体情况分别加收数种乃至十多种税赋,比如你家打渔?那就多收船税、江河湖水税。你家去采集蒲草编篮子编家具?那就多收蒲草税。 总结下来,无物不可收税,要不是这时候文官们还不知道氧气和二氧化碳的存在,怕连氧气税和二氧化碳税也要加收。赵芫大致了解了一部分,已经目光发直,她本想着,只要加把劲儿,阻止金人南下烧杀抢掠,就足够了,百姓能安居乐业了。 可现在,现实却给了她一个大逼兜。金人的烧杀抢掠,与官员们的盘剥,一个是快刀,一个是慢刀。 该怎么做?能做什么?赵芫小脸阴沉沉的,手里不知何时将知县案桌上的一根令牌捏断成了两截。 所有贪官污吏都该死,可若是所有官员都是贪官污吏呢。可以杀遍天下读书人吗?那谁来管理地方,管理朝政?到时候依旧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更别说整个文人的体系都紧密联系同仇敌忾,还没等杀光,文人们就已经能编造出各种名目怂恿民众来‘清君侧’。 再加上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大宋一旦内乱,北面必定南侵。 呼延庆惊悚地发现从武德帝姬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冲天的杀意,没错,堂下这群农民的哭诉令人动容,可,可瞧帝姬这模样,盛怒之下难道想杀人吗?杀…谁? 很快他就知道,赵芫想杀谁了。 张寿县的知县、县丞等一众六人逐一走入公堂,他们首先向上首的赵芫作揖行礼,随后看向被捆绑的小吏,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知县吴某人用无比疑惑的语气问道:“不知小吏犯了什么罪,被武德帝姬捆缚至此?” “罪在胡乱收税,盘剥百姓,致使民不聊生。”赵芫幽幽地说。 吴某人于是表情更加疑惑,问身边的同僚,“这小吏如何胡乱收税?难道他竟背着我们偷偷勒索百姓?那真是该死啊!” 原本哭泣的农夫立刻向知县等人诉苦,将他们受到的承担不起的重税倾诉出来。 知县等人等他们倾诉完了,果然面色惊诧,演的一脸好戏,转身无比惊讶地对赵芫说:“武德帝姬容禀,臣等听完百姓诉求,却依旧不知小吏错在何处啊。” 闻言,诉苦的农夫呆呆地望着知县等人,不懂他为何这样说。他们明明已经活不下去了啊。 “小吏所征收税赋,皆有朝廷税法背书,无一违法乱纪之处,武德帝姬若不信可问问您身边的那位相公。”知县胸有成竹。 宗泽面色难看,却依旧向武德帝姬点头示意知县所言不错。他在登州时,尽可能减少附加的苛捐杂税,导致缴纳给中枢的税赋比其他地方低很多,朝廷因此对他早有不满。 赵芫知道知县等人不怕她问罪,但要她就这么放任对方,怎么可能。单为了被逼反的梁山泊百姓,也不能让这几个人活着继续盘剥下去。 赵芫:“那便将小吏松绑吧。” 知县等人露出得意的微笑。 “将知县等人押下!” 还不等他们笑完,赵芫立刻又下令,众人闻声色变,知县吴某人失态质问:“武德帝姬以何等罪名逮捕我等!我等尽忠职守,效忠朝廷,难道还做错了不成!” “你是帝姬,不是巡抚大臣,你无权羁押我们!” 然而这群侍卫是跟着赵芫走过金国回来的,赵芫如何命令,他们就如何行事,三下五除二就将知县六人捆绑起来扔在地上。 赵芫从椅子里跳下,手里捏着实心玉石镇纸,走到怒骂她的知县面前,将他的手踩在地上,稚嫩可爱的脸颊上露出无害的笑容,“我非巡抚大臣,但我是武德帝姬,享受百姓的供奉。”说着举起镇纸对准知县保养得白皙好看的手。 所有人都猜到了她要做什么,宗泽大惊失色,立刻上前阻拦。 然而赵芫的动作太快,小手捧着镇纸向下砸出了一道残影,随之而来的是知县吴某人杀猪一样的惨嚎声。 其他被捆缚的县城官员瑟瑟发抖,语无伦次地大喊大叫起来:“武德帝姬你疯了,你不能如此对待我们,官家会严惩你!官家会为我们报仇的!” 回应他们的是砸在知县另一只手上的镇纸。 “啊——我的手!我的手!”知县痛的满地打滚,手心手背血肉模糊。 赵芫微笑:“可惜了,以后写不了字,大约只能告老还乡了吧。” 恶毒!太恶毒了!其他官员叫骂的声音更大了,同时呼喊救命,希望门外的衙役能进来将他们救出魔窟。但他们来时胸有成竹,根本没召集衙役手下,门外早就被赵芫带来的侍卫看守起来。 堂中哭诉的农民们已经看傻了,呆呆地缩在角落里看着这些对他们来说无比惊悚的画面。 “武德帝姬,不可如此!”宗泽拦在赵芫面前,“即使要治罪,也不能动用私刑啊。” “是啊,是啊,我等无罪啊!”被困的人哭嚎。 “你最好给我闭紧嘴巴,”赵芫此时烦透了这群地方文官,对拦住自己的这个前登州知事举起染血的镇纸,甜甜地冷笑,“否则,你还能平调到其他地方做知州的命运,就在今天结束了。” 眼见武德帝姬对宗知州生怒,呼延庆连忙来劝,生怕发疯的帝姬把宗知州也给砸了,“帝姬,宗知州与这些烂人不同,他在登州时体恤百姓,降低赋税,百姓皆敬重爱戴宗知州。” 赵芫怒气稍稍缓和,对宗泽道:“你既然与他们理念不同,为何还拦着我?” “帝姬所为,只为泄愤,解决不了根本。”而且废掉文人双手的行为,实在太过毒辣,宗泽很难接受。 “难道不该泄愤?!宗知州可知,梁山泊发生暴动民变,便是因为此地的百姓活不下去了,只能站起来反抗朝廷。”赵芫说道,“如此滔天大罪,本地父母官万死难辞其咎。” “……那也该上告朝廷,依朝廷律法问罪。” “上告朝廷,给他换个县继续当知县?” 宗泽无言以对。大宋的基本体制就在这里。 小帝姬朝着他犯了个白眼,从他身边绕过去,走到哭嚎的县官面前,一个一个问他们,“张寿县百姓被逼反,你有罪还是无罪?” 这种罪名,谁敢认? 一个个哭着剧烈摆动脑袋:“无罪,我们无罪啊!” “很好。”赵芫也不稀罕他们认罪,就按照顺序,从左往右,一个一个将手踩在地砖上,用镇纸砸。 凄惨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六名县官,砸到最后一人时,那人已然四肢瘫软,裤子湿了一团,“帝姬饶命,我有罪!我认罪!不要砸了。” 认了罪,被朝廷收押,还有运作的机会,不认罪,现在就被砸烂双手,日后就算武德帝姬被清算了,他也当不了官了。 第29章 狂妄! 赵芫扔开已经被砸出蛛网般裂缝的镇纸,“这位…宗相公,你听见了,此人承认逼反了良民,梁山泊的乱军就是他们的罪证。劳烦你写张状子,让他按个手印。” 宗泽沉默半晌,饶是他为官数十载,应对各种突发事件经验十足,此时也呆了好一会儿,“武德帝姬……你可知你今天所作所为,会给你自己带来什么样的灾祸?”这个世界容不下一位太与众不同,太胆大包天的帝姬。 他原本也以为武德帝姬之名只是官家身边的宠臣为了讨好官家胡乱编造出的奇人异事,胡乱编造,所以官家能容得下她,宗室能容得下她,百官能容得下她。可今日之事,已经完全说明这个孩子…的确生而不凡。 “死不了,”赵芫笑嘻嘻的,毫无畏惧之色,宗泽不知武德帝姬究竟懂不懂自己的处境。 “而且,我还要送宗相公一份泼天功劳。” “愿闻其详。”已经掺和进这桩大案的宗泽只能继续听下去。 “把他们带出去关押进牢房。”赵芫对按住县官的侍卫说道。待堂中众人离开,只剩她与宗泽、呼延庆三人,才缓缓说道,“宗相公,呼将军,你们也知道此地有乱军起义,朝廷为此兴师动众调动西北大军、筹备百万粮饷,只为平乱。” “可今日我们都瞧见了,所谓乱军,恐怕都是群被逼反的百姓农人,罪魁祸首乃是本地官员。大家都是惜命的人,农民们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怎么会揭竿而起呢。” 宗泽、呼延庆神色微变,武德帝姬这是将朝廷的遮羞布彻底撕开了,呼延庆不说,他身为高级武官,对民情了解甚少,宗泽闻言却是无法反驳,官家御极至今,百姓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有人起义是迟早的事情。 可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官家就是官家,像他这样的人能做的只有尽力为百姓争取生存下去的办法而已。宗泽微微侧身,目光不曾落在武德帝姬那张纯真无邪的面孔上,惭愧地朝天拱手,“官家受小人蒙蔽,都是吾等无能。” 呼延庆连忙道:“我亦有责任,未能为官家分忧。” 啊这……不是自己的锅,别乱背好吗,赵芫扶额,这就是古代忠臣的弊病所在。 呼延庆不解地问:“何为‘背锅’?”原来她一不小心把心里吐槽说出口了啊,只好胡乱解释一下糊弄过去,赵芫不能明着说赵佶昏庸无道,怨愤君王无道,那是有反骨的倾向,忠臣们可不喜欢这样的人。尤其作为儿女,更不能喷老父亲,否则不忠不孝标签妥妥的。 忠臣:错的是蒙蔽君主的奸臣。作为臣子,勇斗奸佞属于分内之事,斗不过,怪我自己没本事,和君主没关系啊。 她握拳咳嗽两声,把话题拉回来:“虽然梁山泊起义情有可原,但朝堂法度在此,必定要派军镇压。走投无路的百姓们何其无辜?”幼稚的声音缓缓地,“两位相公既然路过此地*,不如救一救这里的百姓,将被逼反的乱军诏安回来,重新给他们分配良田,回归良民身份。” “至于诏安的具体操作,于百姓来说,将迫害他们的官员治罪伏法,大多数人便会选择回到家乡继续过安稳日子的。” 招安,在朝廷主张动武的情况下,武德帝姬的想法可真是…胆大包天。宗泽沧桑的眼眸定定看着武德帝姬:“若中枢不同意呢。”如果官家只打算杀鸡儆猴,擅自提出招安,就是罪过。 “宗相公位至知州,又已经发须花白,年纪不小了,应该比本帝姬更懂得为官之道。”赵芫背着小手,闻言别有深意地说道,“您不该想着朝堂愿不愿意招安,而该去想如何使朝廷不得不招安!” 狂妄!对于武德帝姬,宗泽再次有了新认知。一个五岁的孩子,竟然想要操纵朝堂。 如果赵芫知道他的想法,大约会摇晃着手指说‘不不不,不是我要操纵朝堂,我只是建议你们这群忠臣操纵一下朝堂而已’。 “且招安之后,此地还需要像您这样的官员来管理。希望宗知州能推荐善待百姓的人来这里安抚民心。”说完,赵芫眼巴巴地望着老爷爷,心里在琢磨着,这么个老爷爷,当了几十年的官,得有多少好友,多少学生,再次些,家族有多少人啊?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能如何?宗泽叹息,“……也罢,此事交给老夫,老夫向帝姬保证会尽力而为。” 他收起写好的状子,朝外走去,路过赵芫身侧时,忍不住问道,“帝姬师从哪位大儒?” 五岁的孩子,从小锦衣玉食的帝姬,怎么能做到体恤民生、嫉恶如仇的?自然该有名士教导才对。 赵芫搬出了小郭老师,“家师乃政和五年的三甲探花郭孝友郭相公。” 宗泽颔首,记住这位能教导出武德帝姬的人。 招安一事还需从朝堂入手,不是一日两日能出结果的事。赵芫便叫人将县衙里勉强幸存的几个管事者叫过来,命令他们暂时接管张寿县事务。 几人都是眼见知县被拖出去画面的,哪里敢不听从混世魔王的指令,拱手连连称是,只盼着武德帝姬赶紧离开。 张寿县的百姓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到武德帝姬的车队进了县衙又出了县衙,哪里知道这一进一出,原本的知县、主簿、县丞、县尉等人全下了大狱。 至于梁山的起义军,此时的起义军分正分两路进行游击,抵抗朝廷围剿,完全不知道有一位大宋的帝姬突兀出现在了战场的边缘区域。 卢俊义带着兄弟们躲在山林里安营扎寨,他和花荣燕青领了大头领的命令分兵濮州,向河北东路进发,而宋江本人带义军反方向朝京东西路京东东路进发。 “这几日眼看着天气不好,又要下雨了。”花荣提着弓箭站在山腰朝下方军寨方向望去,半月前,一支西北军进驻了军寨,想也知道这是朝廷的后手,提防他们的。他们的下一个目标的确就是这里,现在意图被预判了,花荣不确定地想,还要不要按照原计划进攻濮州。 “怕什么,打不过就跑,他们还能丢下寨子追我们不成。”叼着树叶的燕青悠哉走来说道。 两人一起望着下方,花荣盯得眼睛发酸,本已经打算转身回临时寨子里,却被燕青一把拽住,“你瞧,那是什么。” 下方军寨前方不远处,缓缓驶来一队车马,围拢在中间马车旁边的侍卫们身上的铠甲闪闪发光,一眼望去气势颇为不凡,显然马车里的人身份绝对不是什么县令之流的小官。 “来者是谁?”军寨哨所上的士兵喊。 车队的侍卫上去接触。 很快军寨的拒马被搬开,迎接帝姬车队进入。 他们本不该在此停留,更不该进入军寨,但赵芫的说法是在这暂时避雨。呼延庆仰头一看,果然,雨水稀稀拉拉地从灰蒙蒙的云里落下来,他抹了把脸,老老实实进军寨避雨去了。 张寿县一事后,宗知州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对于呼延庆带头站队武德帝姬是很不满的,虽然后来他自己也一只脚踩上了武德帝姬的小破船,但性质不一样啊,他是暂时无奈之举!作为大宋的武将,呼延庆胡乱交好宗室就是不够严谨端庄! 濮州军寨的统制没出来,迎接的是个小队将,礼数倒很周全,请赵芫进入屋子休息。等下属将热茶糕点送来,他亲自接过,送到屋里,“武德帝姬请用些糕点吧,这边的雨水一下就是半日功夫,恐怕诸位要在呆上好长时间了。” 小队将面白俊逸,姿态也十分周到,不谄媚也不冷硬,赵芫愣了愣,“你是世家子弟?” 小队将并没有因为武德帝姬年幼而怠慢,拱手恭敬道,“小人父亲知麟州,祖父永兴军路总管。” “哦,是将门出身,”赵芫点点头,夸了句不错。小队将不知道武德帝姬是在认真夸他,转身站在门口,一副听候吩咐的模样。 雨越下越大,天色黑沉沉的,杨沂中侧头望向屋内,问道:“帝姬可要点灯?” 屋内小女孩的声音传出,“不用,你忙你的去吧。” 杨沂中也不知还要不要守着,这可是东京城的贵人,他潜意识觉得应该恭敬对待。一个人的性格和秉性从年青时就已经显露特色了,例如他杨沂中。 未来行事准则圆滑好坏的人,此时那份圆滑在他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展露了出来。 花荣急匆匆走入临时据点,与卢俊义紧急商议,“下面的濮州寨来了大官!现在天色昏暗,雨声遮蔽,朝廷军兵都在接待大官,定然不如原先警惕,我们不如现在出兵攻打濮州!” “哪个大官?”卢俊义惊了下。 “不知道,管他是谁,”花荣急说,“机不可失,快些!” 算了,反正他们要打的是濮州城,不是军寨,接待了什么大官的确没干系,卢俊义提起自己的武器,出门喊人,周围坐在棚子里衣衫褴褛的义军们纷纷起身,上千人迅速围拢过来,“卢将军!我们终于要下山抢粮了?” 卢俊义打手一会,让兄弟们下山,“这回多抓几个当官的,把他们剥皮煮了吃!” 好!一千多人眼神像狼群一般在昏暗的天色中幽幽闪烁着残酷的冷光,是仇恨,亦是贪婪。抢掠虐杀地主豪绅和贪官污吏,没有心理负担,都是那群畜生们应得的下场! 卢俊义、花荣、燕青率领一千五百起义军,趁大雨磅礴之际,小路下山,直扑向濮州城门。 大雨果然起到了阻隔讯息的作用,当濮州军寨的哨兵发现不对劲时,起义军已经兵临城下,濮州城岌岌可危。濮州城内甚至没人察觉到敌军到来,连城门都依然大敞着。 朝廷兵马紧急出寨,杨沂中率五百骑兵火速救援濮州城,终是在城门口拦住了起义军,五百骑兵冲撞在凶猛而来的义军身上,将义军的先锋队伍瞬间撞得四分五裂,杨沂中自己一人一枪冲进敌军,左右横劈,登时血花飞溅,无人能近身。 但除了他以外的骑兵只在一开始冲锋时勇猛了一会儿,很快就被数倍的凶悍义军杀了十数人,若不是他们的队将还在冲杀,他们恐怕已经心生畏惧退回城门。 眼看情势不好,濮州城楼守将终于反应过来,派出一队士兵支援杨沂中。 燕青射杀一人,遥望城门,那里有个浴血小将生生拖住了义军的攻势,正在与卢俊义大战三百回合,他大哥卢俊义竟然有不敌之势。燕青连忙振臂指挥义军营救卢俊义,同时火速撤退。打不过就跑,下回再来!起义军在这方面的素质非常灵活,是在长久战斗中保存实力的优良品质。 良好的习惯传承在义军后来抗击金军的过程中也发挥了绝对关键的效用。 一场小型的突袭战就此结束,过程不到一个时辰。等杨沂中回程和大部队回合去追击时,起义军已经消失在了茫茫山林当中。 赵芫在军寨中翘首以待,见那领兵出去的小队将回来,换了身衣裳又守在了门口,她忍不住将人叫进来,“刚刚你带人出击,和义军对战了?战况如何?” 杨沂中以为武德帝姬是受到了惊吓,连忙安慰,说匪军已经被打散,不会危及帝姬的车队,“帝姬离开时,统制肯定会派兵护送您。区区贼匪,绝不敢来范。” 看这小队将诚惶诚恐的模样,赵芫些微火热的心冷静下来,但依旧忍不住问了句,“可知义军头领是谁。” “未曾探查到。”小队将摇头,见武德帝姬有所失望的模样,他想了想道,“大约就是匪首宋江的亲信吧,听说宋江手下有三十六部将,来的应当就是那三十六人中的。”他不知道赵芫不是在害怕,而是激动,否则肯定会满头大汗地将匪军打家劫舍虐杀豪绅官吏的事迹科普一遍。 赵芫也这才知道,此梁山泊非彼梁山泊,想捞一捞猛人的心思终于歇了。 宣和元年,十二月,武德帝姬出使金国回朝。 作为大宋开国至今第一位女性出使的记录,此事只是被简单记录了一笔。却于未来的《宋史-武宗纪》中成了非同一般的篇章伊始。这些都是后话,现今赵芫回到东京城后,首要面对的便是禁闭。张寿县的事,到底是触及到了官员和赵佶的底线! 他赵佶的女儿,怎么能废了士大夫的手?!目无王法,手段残忍,胆大泼天! 第30章 禁闭 对赵芫来说,最严峻的情况出现了。好死不死,朝廷内部因为赵佶宠幸的方士道士多年来的霸道骄奢产生了剧烈分歧,罢除道学之声甚嚣尘上。而作为官家推崇道学的产物武德帝姬,那必须有个说法! 宠爱的道士道姑欺压百姓,宠爱的武德帝姬虐待国家官员,这是亡国之相啊!官家,您是要道士,还是要国家? 在这桩案子的面前,连宋使金使于赵芫的屁股后头姗姗来迟都没引起任何关注。 雀府门外,原本作为武德帝姬随护的旧班班直,原地转换身份,成了看押武德帝姬的守卫。 郭孝友倒是每日如期过来继续教导武德帝姬,尽管文臣们已经磨刀霍霍,但刀子到底还没落下。 “朝臣罢黜道学的声势浩大,官家大约撑不住太久。” 院中,郭孝友和赵芫坐在石桌两侧,慢慢地对弈,对面的小帝姬苦着张小脸,捏着黑子举棋不定,案上棋局黑棋陷入了包围圈。 “依老师所见,父亲会下令处死我吗?”武德帝姬说这话时依旧神态平静,似乎浑然不明白自己话语中的恐怖。而郭孝友见惯了赵芫的异常,平静地说:“官家行事反复,且罢黜道学,非官家所愿,帝姬的性命无虞。” 再者,大宋还没有杀帝姬的传统。 死不了,那就继续造。赵芫露出些怪异的笑容,郭孝友瞧见了全当做没瞧见,恐怕满朝文武任谁都想象不到武德帝姬的胆子究竟多大。 “帝姬往后须蛰伏一段时间,静待时机回归。”郭孝友提醒道。 果然,禁闭一直持续到了新年,赵佶似乎真的厌弃了曾经被他捧上天的武德帝姬,一时间风头无俩的武德帝姬,消失匿迹在东京城。 连过年都没召武德帝姬入宫,放任五岁的女儿在宫外孤零零地一个人跨年,这让摩拳擦掌想看热闹的皇子们大失所望,他们本想翻身农奴把歌唱狠狠教训十娘来着。现在鬼影子都见不着,只能蔫吧偃旗息鼓。 宣和二年二月,道学正式被罢黜,相关人员一一被处理流放。作为文臣士大夫们肉中钉眼中刺的赵芫,“年幼而暴戾无德,禁足于府。”,至于什么时候解禁,没说。 没说就是没有期限。文臣们巴不得小魔头永远消失。 东京城的纨绔子弟们为此狂欢三天三夜,并且又花了数千贯钱,大肆收购运送来京的新辽马,进行报复性购物。 来京的高药师在新开的鼎味楼见了郭相公,在他们的眼中,一直都是这位年青的郭相公主导所有事务。 “郭相公,这是今年的账目,请您过目。”高药师如今换了汉人装束,日子过得滋润极了,声音宏大满面红光。 郭孝友收下账本,神态淡然,仿佛这一册子的金钱半点触动不到他的心,高药师收起激动的神情,心说自己赚的这点果然入不了贵人的眼睛啊,于是又恭敬地弯腰听郭相公接下来的吩咐。 郭孝友问了些辽国内部的现状,高药师早已将自己当成了宋人,顿时知无不言。 总的来说,今年辽国的情况比起去年更糟糕,女真人的进攻如同猛虎,不断有辽地官僚将领主动投降,而敢有抵抗的城池都被女真人屠杀殆尽了。如此严峻的情况,却得不到辽主的重视,依旧日日笙歌花天酒地,辽,恐怕要灭亡了。 高药师说到辽即将灭亡时,终于有了些许悲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东京城的这位贵人,说:“女真人从白山黑水之间出来,不通礼教文明,大宋要当心这头吃人猛虎啊。” “嗯,我知晓了。”郭孝友神色平静,令有些激动的高药师半点看不透,只好恭敬地垂头。 随即他听到坐在上首的青年继续说,“既然辽地已经失去了秩序,将领纷纷投降,那么对战马的管控力度也降到了最低,你可敢深入辽腹地,将他们的马都买回来呢?” 高药师浑身一颤,这于他在边境的小打小闹可不一样。 “你不去买,辽国自然有人将马私卖与女真人。” 是啊,辽国内部如今已经腐败不堪,就算他不为大宋去买马,辽国的官僚们自己也会找路子贩卖公家财产的。 高药师心思转动,大声应是,“相公只管在此等候我的好消息!” 高药师大步离开,包厢中安静片刻,从内移开了一扇小门,赵芫从中走出来,坐在小郭老师面前,“睦州有个叫方腊的豪绅造反了,朝堂对宋江的诏安意向应该快有决议了。” 郭孝友为赵芫斟上茶水,颔首,“诸位相公的口风确实松动不少,相公们有驱狼赶虎的意思。我已安排好小吏,诏安后规劝宋江的部将卸甲归田,或许可救得几人。” “只是,帝姬为何要救一伙亡命之徒呢?”他即使神机妙算,也猜不到日后进人南下抵抗侵略的一半主力都来源于乡野零散的义军。赵芫不愿意看到他们不明不白死在自己人手里,以宋江这群人的能耐,只要活着,未来抗金的力量绝对更多一分。 “等到金人南下,他们便与我们没有分别了。”身高逐渐抽条的小女孩幽幽地说。“到时候大家都是抗金义士,都是同志。” 同志么。郭孝友惊诧,时至今日,武德帝姬依然有领他惊叹的潜质,如此天下大同的思维居然出自一个孩子。 善于将别人的力量转化为自己的力量,这种能力,古往今来,只出现在某些开国明君身上。 可惜,生错了性别。郭孝友收回脑子里大逆不道的想法,回归现实,“官家厚赏了李善庆散睹等一众金使,朝堂已决议联金灭辽之事,往后便只议论燕云十六州的归属事宜了。” 历史的齿轮终究转动起来了,赵芫来到窗户旁,朝下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除了纨绔子弟们的嬉闹声,还有女真人装扮的使团之人四处惊叹的身影,东京城的繁华简直颠覆了他们毕生的想象力,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女真人做梦也没见过的精致奢美。 可以想象当他们回到金国时,会如何宣传自己的所见所闻。 街上,李相田带着狐朋狗友正调戏着买花的年轻姑娘,突然脑门一阵剧痛,竟是凭空飞来只茶杯碎在了他头顶,李相田抹着一手血,‘啊啊啊’跌倒在地,“来人,来人!有人谋杀本公子!” “李衙内!”周围的纨绔们慌忙扶起他,仰头张望,正瞧见鼎味楼的窗户里又扔出几只碗来,纨绔们大叫着一哄而散,于是坐在地上的李衙内再次遭殃,被砸的头破血流。 “岂有此理,光天化日竟敢谋害大臣衙内!”见状,纨绔们吱哇乱叫连忙请医生的请医生,踹门找茬的找茬。 李衙内正是李邦彦的幺儿,李邦彦因贩马案被贬出京,今年复起,他的儿子自然又欺行霸市来了。 等纨绔们一路畅通无阻冲上二楼时,就见个梳着羊角髻,穿得十分喜庆的小女娃坐在窗户前朝他们勾手指头,态度非常嚣张! “你是哪家的小屁孩,竟敢谋杀李衙内!”冲在在前头的狗腿子们没认出来武德帝姬,纷纷叉腰围拢上去,有人说,“她把李衙内砸成那副模样,我等必须以牙还牙!”,有人说,“李衙内的父亲如今升了宰相,如何能轻易绕过谋害之人!杀了她!” “竟有人如此大胆,啧啧。”跟在后头上来的几名纨绔身份倒是不必献媚于李相田,于是慢悠悠摇着扇子盘着核桃跟来看热闹,围起来的人群缝隙中隐约能瞧见个小孩的身影,“啧啧,谁家的小孩这么不懂事……” 然而纨绔们的话音没落,就见人群里头飞出一张桌子又飞出一把凳子,三百六十度旋转抨击砸的众人抱头鼠窜。几人连忙后退,高声呵问发生了什么事,但没人有功夫回应,只见冲在最前面扬言要以牙还牙的纨绔被一只小手揪着发髻转成了风火轮,‘啊啊啊’乱叫着,成了人形板砖挨个砸人。 后头看热闹的终于看清了里面的人,手中摇来摇去的扇子核桃纷纷掉在地上,满脸惊慌不敢置信,“武、武、武……!!” 、 “杀人啦!救命啊!” 鼎味楼里突然奔跑出一群衣冠不整狼狈不堪的纨绔子弟,好像遭受了无比巨大的身心创伤一样四散奔逃,周围的百姓们顿时围过来看热闹。 收到纨绔报案的官兵以前所未有的出警速度飞驰而来,见到衙内们哭喊逃命的情景,更是如临大敌,拔出刀冲了进去。 只见混乱的二楼包厢中,纨绔的‘尸体’四仰八叉遍布各处,长相玉雪可爱的小女孩正提着某纨绔的脑袋‘砰砰砰’砸核桃,“我才五岁,你居然想杀我,你还是人吗?啊?回答我!” 这时候的核桃可不是纸皮做的,纨绔脑袋上随着砰砰砰多出好几个叠加的大包,神志不清地求饶:“不敢了,下回不敢了嘤嘤嘤!” 等李邦彦听闻自家宝贝好大儿又又被武德帝姬打进了医馆,登时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说好的武德帝姬被关禁闭呢!冲进皇宫,将赵佶从宠妃床上喊起来,哭着说官家,您要为臣做主啊! 赵佶一听,十娘爬墙出去把李衙内打了? “打死了吗?” 李邦彦委屈,“我儿没死!” “没死啊?”赵佶很诧异,“李相公哭什么?” “……官家难道还要包庇武德帝姬吗?”李邦彦愤怒,“武德帝姬擅自出逃,光天化日之下殴打衙内,造成东京城人心惶惶动乱不堪,百姓民不聊生,不严惩何以服众!” 赵佶很不耐烦,这么点小事也值得来哭,他可是大忙人好不!爱妃还在寝宫等着他呢!“好好好,就依你,朕现在就下令!” 李邦彦双眼放光。 “加派殿前司御龙直看守武德帝姬,延长禁闭!” “官家!?”李邦彦不敢置信,自己的儿子被打了,官家竟然只是延长了武德帝姬的禁闭? “李相公不满意朕的处置吗?难道要朕这个父亲处死十娘,才肯罢休?”赵佶很不爽! 李邦彦连忙口称不敢,心说官家果真偏心,却不知赵佶在心里嘀咕,十娘可是昊天上帝赐给自己显圣用的,赐死了十娘,以后谁来帮他显圣! 一对奸臣昏君心思各异,倒也殊途同归。 御龙直为殿前司第五重卫士,平日里干的都是诸班直的跟班活计,自然拦不住神通广大爬墙技能满点的武德帝姬。 于是东京城中时不时就有纨绔子弟被神秘小孩殴打的案件发生,次数多了,连各家的老父亲都麻木了。 这一天,在无人得知的角落里,东京城的纨绔们齐聚一堂开大会,终于做出了史诗级重大决定,既然拼爹失败了,那就转换策略! 打不过就加入! 只要成了大纨绔武德帝姬的跟班,就不会挨打了呀! 自己可真是大聪明! 宣和二年,武德帝姬禁闭中。 宣和二年,武德帝姬时常殴打官宦子弟记录在案。 宣和二年,武德帝姬收获纨绔跟班数十人。 赵芫平日里忙着读书,偶尔才出门活动拳脚惩恶扬善一下,完全没料到纨绔们居然转头找她拜码头来了,怎么,自己看着像坏蛋头子吗? 依然在鼎味楼,依然在二楼熟悉的包厢,李相田吧唧跪坐在地,拱手说道:“帝姬请收下我等的诚意吧!我们愿意跟着你混!” 包厢中围坐着一群光鲜亮丽的纨绔子弟,纷纷用期待的目光望向正中央的武德帝姬。 赵芫翻看手里的册子,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在众位纨绔焦急的心情中,她不紧不慢地翻完,喝茶,吃点心。等纨绔们坐立不安焦急万分时,才擦干净手指,问道:“我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帝姬,不是什么小弟都收的。你们若一无是处,便当本帝姬的跟班都不配,知道吗。” “知道,知道!”李相田连忙应声,“我父亲乃当朝宰执!” “我!我祖父是尚书省左司郎中!” “我父是中书舍人!” 众人纷纷七嘴八舌自报家门起来,一个寒门出身的都无,全都有着世家背景。 赵芫听得脑袋疼,拍拍桌子,冷声道:“闭嘴!谁家在军器所有关系?先站出来!” 一个虎头虎脑的胖少年挪出来,脸色涨红,显然被老大第一个点名很激动,连忙作揖:“汪度拜见帝姬!家父乃军器所监丞汪似,祖父乃相州知州汪伯彦。” “不错!”没想到真钓到个有用的纨绔,赵芫抚掌,终于露出温和的微笑,指了指旁边,“你站到这头来。” 然后她又问,“谁家在铸钱监有关系?随便哪里的钱监都可以。” 又有个少年站出来,“我有位堂叔萧拱辰在京西铸钱监做大官!” “好,你也到这头来。” 少年兴奋地直搓手,他是小团体里第二个被提拔的耶!跑过去和汪度站在一块儿,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武德帝姬选拔其他人,此时此刻两人昂首挺胸有种莫名的骄傲,好像将昔日的小伙伴都比下去了一样。 赵芫托着小脸蛋,兴致勃勃地继续一个一个官职问。有大用处的先挑出来,没用的也能安排出用处来。 最后一群纨绔们排排站着,如同等待领导检阅的士兵,精神气异常饱满,他们现在是武德帝姬的手下!武德帝姬何等嚣张跋扈,连大儒都敢打,以后自己这群人岂不是要上天!想想就激动万分! 纨绔们的思维转换非常丝滑,滑跪得毫无心理障碍! 30-40 第31章 海上盟约 宣和二年三年,中枢对地方军队频繁调动,为了征讨方腊,朝廷不仅破格降诏招抚淮南盗贼宋江,还将童贯统领的西北军调至两河。谭稹为两浙置使,童贯为江、淮、荆、浙宣抚使。 曾在西夏战事上立过功劳的不管大小,一律调回京师,包括了已经离京数年的杨符。 杨符随军驻扎在京西北路军寨,遥望东京城的方向,许久才收回了思绪。数年的边关生活,已经磨掉了曾经殿前司忠翊郎的所有痕迹,白皙的面庞增添了风霜,劲瘦的身躯变得高大魁梧。 若叫曾经的友人见到,怕也认不出来他。好好一个偏偏美少年,成了充满凶戾杀伐气息的糙汉子。 他与东京城的联系似乎已经只剩一根若有似无的丝线牵着,只在每年放行高药师时还能想起来,东京城有一位自己曾经追随过的贵人。大部分时间,都是想不起来的。 “杨符,点上你的兵马,随我驰援衢州!” 突然,军营中尘土飞扬,踏出一队精壮骑兵,为首二十岁出头的小将军高声对瞭台上的人喊道。 前日王渊与刘光世已率领大军到达婺州,然而这俩货就是童贯随便提拔上来的水军,到了婺州与方腊对阵不过数回,寸步不得进,反而让方腊攻陷了婺州,杀了婺州守将。 不得已,童贯只能下令留守京西的将领姚平仲、杨符、韩世忠带兵驰援。 没错,有本事的都被压在底下了。王渊、刘光世本以为征讨个区区方腊,只要他们大军一到必定手到擒来,然而真到了地方,却因俩人指挥能力过于水货,在没有摸清地形的情况下,被方腊遛狗一样打得不敢冒头。 三人率领亲兵昼夜不歇,兵分两路分别赶往王渊与刘光世的部队。 韩世忠一到王渊处,未曾拜见主将,就先将自己的数百兵卒安排埋伏在北关堰,等贼军通过时,假作声势浩大,将敌军惊吓得自乱阵脚相互蹂躏。而这时候,韩世忠则带领亲兵杀入阵中,追击敌军数十里,首战大捷。连王渊这个童贯的心腹私下里也不得不感慨韩世忠实乃万人敌,既佩服又嫉妒。 而姚平仲与杨符则与刘光世会和,比起王渊,刘光世就更加是个小人了,盯着意气风发屡屡立功的‘小太尉’姚平仲,牙都咬碎了一块。 姚平仲年二十三,十八岁从军,与西夏军在臧底河一战成名,人称‘小太尉’。但在面对童贯召见时,不愿卑躬屈膝,直接被抹平了所有功绩,至今还在区区正将位子上牢牢坐着。 比起杨符,刘光世更加忌惮姚平仲,不为别的,单就因为杨家将早死光了,而姚家与折家、呼家、种家依旧并称将门四家。姚平仲虽然父母双亡,但他的叔父姚古健在,在军中多少存有些威望。这也是众人敢不畏上峰意向,给姚平仲起了个‘小太尉’外号的原因。 一旦他放松警惕,让姚平仲有了出头的机会,踩到他的头顶便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为了压制两人,刘光世不许二人立即出兵,等方腊攻破了衢州城门时,才下令讨贼。结果衢州守臣彭汝方战死,彭汝方之子一纸状书告到了东京城,状告刘光世延误军机、见死不救。 比起讨伐方腊一事,彭汝方案在朝廷忠臣眼中似乎太过无关紧要,上书的折子被压在中书省,根本没人关注。 等杨符和姚平仲二人合作追击至清溪,与韩世忠会和,一举于溪谷中活捉方腊,平定完战事,到了回京论功行赏的时候,彭汝方之子的折子才突然被‘适时’翻出来。赵官家看完,朕的文官朕的肱股之臣被个兵痞子害死了!心痛的无法呼吸了! 于是查都不用查,直接判了正将姚平仲渎职延误军机之罪,好不容易升上来的职位直接一撸到底回归平头小兵。杨符作为偏将判了次要责任,罚俸三年。而率领二人的统制刘光世在童贯的运作下,美美隐身。 至于同样立下赫赫战功的韩世忠? 根本没人听说过这么个人,这人的功劳都被王渊、刘光世和一个叫辛兴宗的防御使给瓜分掉了。 不过泼韩五到底是泼韩五,兵油子是真的很油滑,他对外没露出半点气愤的意思,整天乐呵呵更加与军中弟兄亲近起来,同时还谈了个旷世之恋。 梁红玉的父亲在平定方腊时延误战机,被判死罪,她本人也被充作营妓(宋朝营妓只卖艺不卖身),在这种情况下和军中有名的泼韩五相识相恋。 提这一嘴的原因是,梁红玉这个女人,实在过于美强惨。 梁红玉的美强惨,其中的‘强’很重要,作为历史上极少数因为强而被记入史册的女性人物。强到什么地步呢,强到被收录进了《中国军事人物辞典》当中。 据传这位梁姐姐天生神力,文武双全,射箭能百步穿杨,挥墨能檄文讨伐逆贼。在南宋抗金的过程中,屡立奇功,令绝世屑王赵构和满朝垃圾文官都无话可说,一封再封,先后赐封为安国夫人、护国夫人、杨国夫人,领将军爵禄。 赵芫在京中,倒也没有两眼一抹黑,大致的战场情况,都有人写好密信送到她的案前,梁红玉在递给赵芫的情报中此时只是一个‘罪臣女梁氏’的符号。 谁都料不到,仅仅在数年之后,这个罪臣女梁氏会带着数*千精兵千里奔袭拥护武德帝姬红袍加身。 除了小郭老师安排的人手,还有她手底下的那群纨绔子弟,时常将从家中听来的消息报给赵芫听。赵芫忽悠他们的说法,就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朝堂上那群老顽固们的动向必须时刻盯紧了,纨绔们才能集中力量办大事。 有些人私下听说汪度领取了不得了的任务,前段时间汪度在他们面前走路都叉着腿,恨不得下巴抬上天去,令众纨绔们抓耳挠腮着急不已,想知道汪度到底干了什么大事,自己有没有机会参与一下子。 当然没有机会,赵芫要的东西,真就只能是有个军械所监丞老爹的汪度能弄来。她给了汪度三年时限,三年内,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只要能利用军械所搞到两千副步人甲,就提拔其成为纨绔组织的老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汪度那叫一腔热血,把坑爹当做了毕生事业在经营,从老爹手里偷来拿来抢来,区区军事装备,哪里比得上纨绔二当家的名头! 步人甲,即是后来南宋成功克制金人铁浮图的重步兵装备。由1825枚甲叶组成,重量能达到四十五到五十斤,同时可通过增加甲叶数量来提高防护力,对人体的防护面积高达95%以上。同一时期欧洲步骑兵的铠甲还以锁子甲为主,远远落后于宋朝的步人甲。 为什么这么精良的装备在靖康难中没有使用呢?原因很抓马,因为军械所存放的步人甲全都质量不达标甚至损坏了!和战马一样,有,但老弱病残。 既然如此,与其让别人贪,不如她赵芫主动贪,纨绔汪度专心在军械所搞小动作,一年少说能贪出来上百副全套的步人甲。 啊,你说步人甲全套要两三万钱,很贵很贵的?没错,越贵,越好贪。这个时间的大宋朝廷真的是富得流油,大老虎小老鼠都来偷油,单单天武军一个营的指挥使每年就能贪墨百万钱,更何况是军械所这样烧钱的部门。贪到最后,里面只剩一堆破铜烂铁供宋军抗金所用。 与此同时,金国使臣李善庆和散睹回到金国,对大宋大夸特夸说尽好话,完颜家的老板们一听,不对劲啊,查一查,好家伙他们派到宋国的使臣都额外领了宋朝的俸禄,被甜美的糖衣炮弹给砸晕了头。 随即,完颜阿骨撸下两人官衔,直接脱了裤子在冰天雪地里杖打,打没打死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只是之后再派到大宋的使臣便没人敢出卖金国的利益。 两国就燕云十六州的具体归属,来回拉扯,宣和三年马政、马宏父子出使金国;孛堇辞列、曷鲁回访宋国。同年,宋使赵良嗣、王晖再次出使金国;后,马政再使金国求取西京之地。 东京城的老爷们还在斤斤计较着在与金国合作伐辽的合约中必须寸土不让,不能吃亏,殊不知金国已经打到了辽国西京,燕云十六州唾手可得。 这个时候的女真人发现,宋军再不来,他们女真人就要把辽国打穿了啊。宋国怎么回事?靠谱吗?不过慑于大宋富饶强盛的威名,阿骨打依然顽强地遵守约定,继续派遣使者徒单吴甲和高庆裔到大宋来催促出兵。 此时间段里,大宋朝廷关注的主要重点一直放在讨伐方腊上,对前来催促的高庆裔两人只是好吃好喝的安排上,依旧用原先的话术燕云十六州必须给宋朝巴拉巴拉来应对。 第一次见大宋繁华的俩女真人还真就吃喝上了,慢慢等着大宋官家的回复。他们不知道自己传达出的‘我军很厉害,即将打下辽国全境’讯息,在大宋百官的眼里,纯属是吹牛逼。 虽然百官没实地勘察,但肯定是吹牛逼! 我们大宋跟辽国打仗输多赢少,凭什么你来了说一句一年之内打到辽国都城我们就信?把我们这群聪明的文官当傻子耍吗! 再加上西北边军以及各路禁军都被朝堂调到了两河地区平叛,辽金之间的战事完完全全脱离了大宋的视野。这头赵佶赵官家在宠妃床上幻想着千古一帝的美梦,等着联金伐辽收复失地,做梦都想不到,就在他把军队全都调来平叛内乱的短短时间内,辽国已经差不多无了。 就在宣和三年年底,辽国西京城破,燕云十六州重镇尽数被金军包围,辽国只剩下个秦晋王逃亡在外登基为帝。而大宋这边,八月才斩了方腊,年底时赵官家高兴,大赦天下,接连大办四场祭祀典礼,明堂、景灵宫、太庙、圜丘一个没落下。 处于禁闭当中的武德帝姬终于被拉出来又一次跟昊天上帝爸爸通电话,禁闭责罚名存实亡,和武德帝姬重新出现在百官视野当中一道的事情是赵构和其他几个兄弟都从郡王光荣升级纷纷戴上了亲王礼帽。 高高兴兴过完年,金人又派使者来了,约大宋夹攻辽国新帝守着的一亩三分地。 重获自由的赵芫回宫中过年,巧了,见着了便宜爹召见金使的冥场面。 此时此刻,赵官家听翻译官呼延庆说出西京已失时的脸色,就如同一整年没拉屎似得铁青铁青。 第32章 都怪种师道啊 前脚还在众人的吹捧中飘飘欲仙的赵官家,目瞪口呆地问:“金使你再说一遍,朕仿佛听错了,辽西京如何了?” 金国新派来的使者曷鲁骄傲地昂起头,重新陈述他大金国的皇帝已经带领女真人打到了西京,只差打下燕京,现在辽天锡帝死了,秦晋国王耶律捏在燕京登基,皇帝陛下派他来约宋国一起攻打对方。 宴席上的欢声笑语停滞下来,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望向脸色肉眼可见越发难看的官家。 怎么可能? 女真人起义才几年的光景? 连大同府都打下来了!? 辽国仿照中原命名五京,原先的辽东京早就成了女真人的上京,毕竟在辽东渤海地区,第一个沦陷,众人都不意外。可中京大定府西京大同府都在辽国腹地,竟然也被攻克了? 没人敢相信金史说的话,若信了,那将大宋置于何地? “咳咳!金使所言当真吗!”刚刚加封太师,加封陕西、两河宣抚使的童贯大将军出声诘问,他这是替赵佶发问。 事实上,童贯在边关时就已经发现辽金之间的局势不对劲,但并没有没上报。若叫满朝文武知晓金国实力过于强大,那么诸臣肯定不同意联金灭辽,反过来或许还会同意辽国的求援,帮助辽国平叛。 如此一来,他童贯如何收复燕云十六州,如何封侯封王?太宗可是说的明白:能复幽云者,虽异姓可封王! (幽州\\燕京:即北京。) 于是五年前女真人横扫东北,辽国大举兴兵平叛时,童贯向朝廷传递了错误的讯息,令满朝文官和赵官家以为辽国动荡乃是图谋攻打我大宋边境。并向赵官家引荐了一心灭辽的辽奸马植。 只不过,满脑子封异姓王的童贯想不到女真人竟然真的靠自己打到了西京,“你们女真人不过万数,如何打到西京的!”他色厉内荏,不相信。 对,区区女真人不可能做到大宋做不到的事!众人都冷眼望向面露得意之色的曷鲁。 赵佶暗中点头,对,或许金国是在吹牛逼。 若金国真的打下了西京,还来找我干嘛?肯定是打不过才来求着我出兵帮忙啊。 赵芫来时,只听大太监,哦不,是太傅梁师成和右宰执王黼两位奸臣正在驳斥‘胡说八道’的金使。 呼延庆硬着头皮翻译。 曷鲁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宋国君臣竟然是如此态度,不相信他大金国的战果,他极力争辩。 赵芫在宗室末位坐下,托腮看着两方小孩吵架一样你来我往喷口水。心说可惜蔡京去年被罢黜了,不然今天就能见到北宋六贼一起霸凌金国使臣的场面。 没错,确实是霸凌,此时的大宋君臣对待金国的态度是高高在上的,于众人眼里,应是金国求着自己联盟灭辽才对。 至今还没摸清楚辽金战况,可想而知这群人究竟昏聩到了什么程度。 此时她能做的,就是和懵懵懂懂的宗室子弟一起旁观赵官家最后的威风时刻。 眼见金国使臣气的脸红脖子粗,无论如何也争辩不过嘴强王者的大宋文官、大宋太监们,身边的赵构悄悄笑出声,对弟弟们说:“瞧瞧他那样儿,太可笑了,居然想和我大宋争辩军队战力,他难道不知我大宋军队人数可是高达一百万吗?” 众人哈哈大笑,你一言我一语讥讽金国不自量力。 说话间,赵构不经意瞥到新入席的武德帝姬,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康王好像突然被捏住了嗓子,默默缩起脖子隐蔽在兄弟当中。许久不见,小萝卜头居然长大了这么多,看着已经不像是个孩子了啊。那拳头岂不是比以前更硬实了? 翻过年十岁的赵芫因为良好的饮食和锻炼习惯,几年来个头跟抽条似得蹭蹭蹭往上窜,一米四的身高,在古代的女子当中确实不再像个小孩子。 梳着垂耳鬏的女孩坐在那托着脸颊,神情百无聊赖,还未消失的婴儿肥脸蛋肉在掌心堆积着,与黑亮的葡萄似的大眼睛组合出一张漂亮的稚气未脱的脸庞。 她的手指不再和以前一样肥嘟嘟的,张开时能看到陷进去的肉窝窝,而是和身体一样抽条似的拉长了,纤长的手指关节处很有些分明的干净味道,与寻常女孩子柔夷一样的葱指略微不同。一看,就灵巧且有力。 悄然窥伺完毕,赵构脖子已完全缩进了衣领里,祈祷十娘想不起来自己这么个人。他如今可升级成了康王,是十六岁的大人了!真不能再被妹妹打了! 金国使臣争辩不过,气得拂袖离席。身后的梁师成王黼则得意洋洋,仿佛打赢了国战一样。 赵佶对奸臣们的表现很满意,当场给几位看赏,又封出去几个宣抚使虚衔。 一场皆大欢喜。 安安静静观看完闹剧的赵芫半个眼神没给躲躲闪闪的赵老九,回雀府和小郭老师在密室中商议许久,才去了天武军军营继续军训。 天武军中属于武德帝姬的两千亲兵,几年来日日严格训练,有高药师的战马和军械所的铠甲支撑,与其他营的士兵已然是天渊之别。 都指挥使孙鸧眼看着一营的士兵如同叠甲一样不断增加装备增加实力,早吓得瑟瑟发抖,不知武德帝姬究竟想做什么,她处心积虑训练出一支实力远超于禁军的军队,究竟想干嘛?大宋无战事,武德帝姬却暗中招兵买马训练强兵,想,想打谁呢。 当年武德帝姬还是个娃娃时,孙鸧只当她是个天赋异禀的玩弄权术的宗室帝姬,但随着赵芫一天天长大,随着两千士兵的实力越来越强,孙鸧却是连猜都不敢猜了。 此时此刻,整个大宋都想不到安安稳稳了一百多年,即将被外族入侵、劫掠、屠杀。 当朝堂上硕果仅存的忠臣们得知那场宴席上发生的事时,金国使臣已经走人了。朝臣们为了辽金战事的真实情况争论不休,有说应当探明虚实的,有说女真撒谎的,有说快点出兵攻打幽云地区的。 赵佶也不是真的蠢,事后就令童贯派人去辽国探查虚实。 得到的结果差点令大宋的朝堂翻了天。科学!不敢相信!大宋君臣们的脸都要被打肿了!百年来的野望,竟然轻易被区区女真蛮人达成。 赵佶气的罢朝十多天。 但是吧,事已至此,赵佶能怎么办呢?撒完气的赵佶连忙加派使臣前往金国索要燕云十六州。 我与金国乃是盟友啊!现在去索要燕云十六州,很合理吧! 算起来,海上之盟的起始是从1111年出现的苗头,当时的辽国光禄寺大夫马植见到使臣童贯,就提出了宋国应当北伐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建议。但奈何大宋朝堂上坐着的是个脑子有坑的官家和一群脑子有坑的奸臣,又菜又贪,前后摇摆,一直到今日真正出兵,已然相隔11年。 去年金国攻克辽中京大定府时,因为深入辽地,战线拉得过长,三番五次遣使臣来催赵官家出兵伐辽,却因为赵官家一开始在诏书中所写语焉不详的‘燕京并所管州城’到底是燕云六州还是燕云十六州产生分歧,赵官家坚持自己说的是十六个州,坚决撕逼到底。 尤其,因为赵佶打心眼里就瞧不上区区女真人建立的小国家,在金国多次向赵佶索要正式联盟国书时,给出的全都是‘诏书’甚至手写的私信,现如今,双方达成的协议仅有口头协议,且是不对等的,未敲定的。 赵佶:我要燕云十六州。 阿骨打:不行,说好的只给六州。 赵佶:我不管,我就要燕云十六州。 阿骨打:行吧,你想要你来拿。谁打下来归谁。 赵佶:我发动大军啦! 赵佶:我被打回来啦。 赵佶:我逃跑啦。 赵佶:盟友,救救我!救救我! 以上,大略便是已经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剧情。 宣和四年初(1122)赵官家任命童贯为河北、河东路宣抚使,任命蔡攸(蔡京长子)为河北、河东路宣抚副使,命令童贯心腹常德军节度使谭稹为太尉,屯兵雄州。 讨论了N年的北伐,终于有了实质性行动。 但根据《三朝北盟会编》记载,此时的‘河朔将兵骄惰,不练阵敌军,须之用百无一’,而军粮‘虽曰见在,粗不堪食’且‘军器甚阙。’两河的军队战力羸弱,一百个人中也挑不出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士兵的口粮陈败掺砂根本不能入口,武器装备大多都是损坏的。 这样的大宋十五万强军,就这么直愣愣登场了。 五月二十三日,童贯令河北军兵分两路入辽,东路军统制种师道前往白沟、西路军统制辛兴宗屯兵范村。 杨符、姚平仲、韩世忠等此时并不在军中,他们都不隶属于两河路军。 不过在河北有一位二十岁的年轻人听闻朝廷要发兵收复燕云十六州时,毅然参军入伍了。他的名字,叫岳飞。 因展现出的高超武艺称为了一名伍长,此时年轻人正跟随西路军前往驻扎辽国边境。 第一回上战场的他看着身边的老弱们,自然而然产生了深深的忧虑,岳飞想不到从军后看到的竟然是这样一番景象,马匹瘦弱,粮食短缺,士兵们无精打采,连武器都懒得提起来。 因为武艺受到宣抚使刘韐的赏识,岳飞在修整时得到机会近前说话,只见这英武高大的提枪青年大跨步走到刘韐跟前,拱手说:“小人有事想问一问宣抚使,可否借一步说话?” 刘韐太欣赏这个年轻人了,领着岳飞朝僻静处走了几步,“有什么事问我?” 岳飞见刘韐态度温和,于是将自己的疑虑一一道出,他很忧心军队这种状态能不能打下燕云十六州。 然而听了他的话,刘韐却哈哈大笑,叫他不必担心,士兵们上前线根本不必打仗。 岳飞大惊:“什么叫不必打仗?” “因为这一战,童大将军早已定下万全计策,可以兵不血刃取得燕云十六州。” 西北边军的大将军童贯,岳飞听过他的名号,大宋多年来对西夏诸多战事胜果都是他打下来的。 刘韐拍拍草地,席地而坐,似乎兴致不错,对自己欣赏的种子选手道,“坐下说话。” 初来乍到的年轻士兵挠挠头,大咧咧坐到了刘韐身侧。 “说给你听也无妨,不过是阳谋罢了。”刘韐乐呵呵的,在地上画出燕云地区的粗略舆图,点着中间的燕京,“朝廷大臣们商议过后,一致认为诸州百姓苦辽久矣,此番辽国对金应对不暇,肯定无法兼顾辽宋边境。” “我们可以派出老种将军前往招抚诸州百姓,使百姓们里应外合携城池而投。只要百姓们打开城门,宋军入驻,辽军定然无法抵挡,只能自行退守燕云以外。毕竟女真人还在他们的后方劫掠呢。” 种老将军。 岳飞略微思索,应当是种师道。作为大宋名将世家当代的当家人,名气确实够大,但燕云的百姓真的会因此一呼百应吗? 燕云十六州,可是失落了一百二十年啊,正正两代人的时间。 “鹏举放心吧,我们只管听从辛统制的命令,安心屯兵,等待入驻燕云十六州即刻。” 便是如此,他才不放心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便宜事呢? 尤其在到达了范村后,岳飞从底层将领们的议论中得知,种老将军和辛统制都对童大将军的策略有异议,从小熟读兵书的他此时忧虑更深,将领不和,恐有变故。 几名偏将带着心腹躲在营帐里吃酒,大肆议论着上面人的决策,根本不避开手底下的人。 “我听说官家亲自写下三条妙策,童大将军非常推崇。” “官家的妙策?”众人好奇极了。 偏将道:“上策是燕云百姓心念故国,自发助我军拿下燕云十六州,不菲一兵一卒。” 喝酒的人拍手叫好,纷纷夸赞这真是条妙策。 “还有下策不成?” “啧啧,官家还有中策与下策,你们听着就成。”偏将得意洋洋地继续说,“中策是降服那燕云守将耶律淳,只要他纳款称藩,燕云十六州尽可复也!” “好!也是条妙策!”众人兴奋,“下策呢?” “下策便是若燕云百姓不配合,燕云守将也不投诚,咱们就按兵巡边,全师而还!主动撤军!”说到这里,偏将举起酒碗,大笑,“官家圣明,如此咱们真正是不费一兵一卒,连战场都不用上啊哈哈哈哈!” “官家圣明!官家圣明!” 岳飞听得目瞪口呆,半晌,直接扔下碗出帐篷,大踏步找刘韐去了。 刘韐对他实在欣赏,听见他来了,立刻接见,“行军多日,现在刚驻扎下来,鹏举怎么不在休息。” “小人有一事不明。”岳飞神情严肃,“我听闻官家下达了三条命令,是否为真?”说着将偏将的话陈述了一番。 “哦,确有此事。”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说出来有利于稳定军心,刘韐直接承认了。却不想面前的年轻人闻言竟然剑眉倒竖,大喝,“若是如此,官家岂非根本不打算与辽军开战!” “能想出此三条计策,朝廷是否没有下定决心收复燕云十六州!” 什么上中下三策,说到底就是没有交战的准备啊!若赵官家的下策是武力收复燕云,岳飞都无话可说。 但所谓的下策,竟然是全当无事发生,全军撤退?何等荒谬!箭在弦上,哪有不发的道理! 既然已经大军压境,就代表着已经和辽国撕破脸,必有一战。不战而退是什么逻辑?白白消耗国家粮饷和士气,降低了朝廷和军队的威望。等同于此行大宋是在自我内耗,而毫无益处。 刘韐被吓了一跳,站起来朝外张望,生怕岳飞的声音传出去了,他沉下脸怒道:“岳飞,你不过是军中最低等的伍长,怎敢妄论朝廷政策!立刻给我滚出去!日后只管给我看守粮草辎重,不准再到前方来!” 区区武艺出众而已,竟然胆大包天非议官家。即便再如何欣赏他的武艺,刘韐也不能留他了。岳飞还想争辩,刘韐已叫了守卫进来赶他走,望着年轻人被带走的背影,他别有深意地说了句:“官家的话就是圣旨啊。” 谁敢抗旨不尊? 他不敢,种师道也不敢。 果然,种师道按照朝廷计划好的策略,带领东路军前往白沟,途中这位老将不知是否为了完全考量,先行派出一队前军由统制杨可世率领,先去‘劝降’。 而同一时间,童贯执行了赵官家的第二条妙策,他亲自撰写了一封‘招降书’,快马加鞭送给了燕云守将耶律淳。按理说,他也是在忠诚地执行皇帝的命令。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撰写招降书时,使了点春秋笔法,稍微‘润色’便将招降书变成了挑衅书。 童贯并非蠢货,他明白赵官家的三条旨意的意思,不想与辽国真正开战。 但,童贯想啊! 不开战,他哪来的战功?如何封王? 这才有了一封充满挑衅的‘招降书’。反正论如何,他童贯都不吃亏。开战,种师道若打赢了,军功属于他童贯。若打输了,自己则可以将作战不利的罪名按到种师道的头上。 历史上这一战,种师道不仅因童贯拒绝增援差点战死,战后还被宋徽宗一撸到底承担了所有骂名。 接到了童贯挑衅书的耶律淳下令见宋军即开战,可想而知宋军前往白沟劝降的的前军会遭遇什么。杨可世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中了辽怨军埋伏,一触即溃,只剩几百人仓皇逃回。 很快怨军追击而来,种师道迫于童贯军令,下令不得出击,不得杀人。简而言之,和某运输大队长下达的不抵抗命令一样,咱不打仗不抵抗不杀人。你敢出兵,那就是违抗军令擅自挑起两国国战,黑锅你不背谁背,你不死谁死?种师道是老将,他自然不敢。 不出兵,也不能后退,此时两军对垒,一旦他主动后撤,数万人军心必定涣散,定会遭到敌军掩袭,到时候可能辽军几千人能追着他几万人打,便真是一触即溃了。为了保存军力,他也无法后撤了。 五月二十八,童贯下令种师道东路军撤回雄州。 五月三十日,辛兴宗十万人于范村被辽怨军三千人击溃,数万人仓皇逃撤,死伤无数。 怨军集结一处,合力进攻种师道部。 六月二日,童贯拒绝派出增援,种师道部不得不趁夜突围。虽计划周详,但由于河北军队机动性太差,无法依照种师道的命令快速有序地撤离,被怨军追上。种师道不得不指挥军队迎战,但令人头大的是,他手底下的这支宋军哪哪都不行,连命令都无法准确执行,在怨军的骑兵冲击下散成一团,抱头鼠窜,根本组织不起来有效的反击。正是‘属大风雨,兵士自相蹂践,弃掷兵仗满郊’。 七十一岁的种老将军率领亲兵冲杀阵中,险象环生中带领残部终于撤回到雄州城下,童贯却不开门,只叫他戍守于城外。此时风雨大作,怨军就在后面虎视眈眈,随时会冲上来屠杀这群丢盔弃甲的宋兵。 在辛兴宗部下看守粮草的岳飞听到城中留言四起,兵卒哗然,得知种老将军军队被关在门外,于是提起自己的长|枪带着仅有的五名部下,冲到城门前大喊,“开门!我等去增援种将军!” 守城的士兵见他们只有五人,咬牙不许。 岳飞无法,打马回营,找刘韐要兵! 是夜,暴雨倾盆,所有守城的士兵都站在雨中眼睁睁看着城下的同胞哀声求援,雨水打在所有人脸上,冰冷刺骨,掺杂着些许热意。 不知就这么看了多久,城中忽然传出哗声,黑夜的街道上不知何时站满了士兵,他们一样瘦弱一样装备不足,但却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对着将军府内高声呐喊—— “开城门!迎种老将军!” 童贯睡到一半被府外的声音吵醒,仓皇披衣起身,走到门外,辛兴宗、杨可世惊慌失措地等在门口,朝他禀报:“大将军,再不开城门,雄州城恐怕要哗变了!” 暴雨都掩盖不住街道上传来的哗声,若真哗变,一切可就完了,童贯终于慌了,连忙下令出城增援。 辛兴宗率领包含刘韐岳飞在内的两千兵马出城增援,杨可世率两千人断后,与怨军交战至天明,才终于将种师道部迎回城内。 而东路军数万士兵已经死伤过半,‘自雄州之南、莫州之北、塘泊之间、及雄州之西保州真定一带,死尸相枕,藉不可胜计’,可谓是横尸遍野。 回到雄州的种师道甲胄未解,立刻被童贯下令捉拿下狱。 赵佶在朝堂上气得直拍桌子,“此战失利,盖因种师道违抗军令,错失军机啊!” 群臣深以为然。 于是现在战败什么的先放在一边,得议出个种师道的罪名,好告知天下人:我大宋军队很强,只是领军的将领不行,都怪种师道啊! 出了宣德门,郭孝友与李纲等人拜别,眉宇间忧虑郁结。此战结果罪在谁人,群臣心知肚明,却没人敢指摘制定计策的官家,只怕官家会因此处死种老将军。 身后一个身穿青衣公服的九品官员快步走来,追到郭孝友身侧,“次仲!” “会之兄有何事?”郭孝友见是他,拱手问。 第33章 大宋:我挥一挥衣袖留下无数钱粮 “我方才听到一些消息,种老将军危矣!我来找你,便是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联名为种老将军上奏陈情。”秦桧环顾四周,凑在郭孝友耳侧,声音低不可闻:“官家在兵败之前便已厌烦种老将军,据闻种老将军曾和童大将军于帐下争吵,老将军诘问如盗入邻舍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 这话,可将官家乃至大家的脸皮都撕扯下来了。大宋和辽国才是正经的盟友,现在却趁着辽国遭受内乱的时候趁火打劫,委实不光彩。 “次仲,我与刘阳等人商议好,明日上朝便联名为老将军陈情,你应该会一起来吧。”秦桧说着,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郭孝友皱眉,“不可,行不通,我不参与。”低级文官做这种事,只会引起官家的怒火,适得其反。 “……次仲,说起来,你许久不与我等一道吃酒聚会,”秦桧的目光深沉,带着股深意,“连营救种老将军这种事都不参与,你,变了啊。难道你攀上哪家高枝了?” 他企图用激将法,郭孝友却只摇摇头,作揖告辞。眼看郭孝友离开,秦桧怒从心头起,阴沉沉地盯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 郭孝友背着他赚了大钱,这事是他经过大半年的观察跟踪才发现的,想不到看着公正无私清正廉明的郭探花竟也学会了攀高结贵。 只是他背后的‘贵人’究竟是谁呢? 原本起点比自己高,境遇却和自己一样的探花郎突然变了,秦桧只觉得内心灼烧,恨不得郭探花立刻翻船,可又不敢轻易对付对方,只因他摸不清对方身后之人有多大能量。 怂恿郭孝友联名为种师道陈情就是个阳谋,却不料郭孝友拒绝得如此不留余地。留在巷子里的青年阴暗地想,看来你真的堕落了啊,光明磊落铁骨铮铮的郭次仲也成了和我一样利益至上的小人,真是喜闻乐见。 罢了,这回能坑到刘阳那几个蠢货,也不算没有收获。 他明日可得‘感染风寒,晕倒在上班路上’,好好做戏去。 离开的郭孝友转头去了雀府,在和武德帝姬交流过后,才回到了家中。 翌日,果然有一批年轻的基层文官一同站出来为种师道求情,不过用不上赵佶发火,便被右宰执王黼和童贯贬斥一顿,好几个当场被贬斥出京。殿前司侍卫拖走其中那名叫刘阳的国子博士时,大喊奸臣误国,希望自己的不屈能唤醒官家的理智。他却不知,越喊奸臣,赵佶越是不爽。 毕竟,他口中的奸臣们都是自己的宠臣,宠信的都是奸臣,自己岂不是昏君?呵呵!罢黜!立刻罢黜此人! 刘阳数人离京时,秦桧拖着病体前去送行,哭得梨花带雨便略过不提了。 这头赵官家确实没能如愿处死种师道,因为他收到了份折子,两朝老臣送来的陈情帖,同样的陈情,陈情的人不一样,赵佶对待的态度也不一样。尽管那几人已经告老还乡,但资历摆在那,为七十一岁的老将军求个活路,他怎能置之不理。 罢了,赵佶对自己的宠臣们说,就饶了老将军一命吧。 宠臣们高呼官家仁德,政治宽和,明章之治。总之不管怎么样,都可以夸夸赵官家的。只有种师道承担了一切罪名黯然乞老回乡。 从头看到尾的赵芫无语,欺负个七十一岁的老人家,还挺骄傲。还好小郭老师家有更老的人脉,拉出来站站台,提醒赵官家脸皮还是得要的。 七月,种师道告老还乡。 九月,金使来朝,催促宋国前往辽国会攻。 这回,赵佶不用河北路军了,他直接将西北边军大肆抽调到宋辽边境,依旧由童贯率领二十万大军攻打燕云。 却不想,没了耶律淳的燕云直接称臣了,似乎是辽国内部出现了分歧。辽将领郭药师直接打开涿州、易州城门投降。 童贯大喜过*望,我还没出手,你就投降啦。果然上回就是河北军和种师道的锅!这回由我带领西北军立刻手到擒来!赵佶听闻消息乐得当天就昭告天下,自己收复了燕云十六州! 燕云现在的守将是耶律淳的妻子萧氏,不过辽国内部腐败不堪,堪用的将领都去抵抗金国了,这边干脆摆烂,让萧氏自己处理。 萧氏听闻宋国这回派来了二十万西北军,又听闻西北军的战绩很好,便听从了手底下幕僚的建议,写信向宋称臣了。别小看萧氏这个女人,现在的局势她若想保住燕京城的有生力量,向宋军投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郭药师投降后,赵官家大赦了两州的军民。 消息传回东京城,朝野哗然,那可是燕京! 大宋居然收复了燕京!失落了一百二十年的燕京城!牛逼,我们大宋太牛逼了!赵佶高兴地立刻进行了战后祭祀,告诉昊天上帝爸爸自己这个亲生儿子的伟大功绩。 然而还没高兴几天,边关再次传回消息,燕京城又被辽军打回去了。 啊? 打回去了?啥意思? 朝臣们都傻眼了。 不等赵官家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写诏书去申斥辽国,边境又传来消息,辽将萧干突然出现在边境,将大宋西北军打得哭爹喊娘,直接退回了雄州。 赵佶和文官们坐于庙堂之上,对边境战事的了解完全取决于童贯想在折子里写什么内容。赵芫却是了解的比朝堂上的人更清楚,高药师在两国边境耳目众多,原本每隔数月汇报一次两国军情,现在改为每七天一封密信。 看完密信,赵芫简直气笑了,投降的郭药师自己得到了恩赏,带宋军进入燕京城后却鼓动士兵烧杀抢掠,还扬言要杀光城中的契丹人。这是巴不得燕京军民反杀他们吗。 而辽将萧干本在北面抵抗金军,听闻噩耗立刻回程救援燕京,郭药师和高世宣、杨可世、刘延庆一个两个遇到辽军就溃败,大量的士兵死于逃亡过程。 宋军,彻彻底底地失败了!而且再无翻身的机会! 因为童贯这一仗,葬送了自神宗以来积攒的钱粮,‘弃一切军需,相继百余里,自熙丰以来所畜军实尽失’。 赵芫气的连夜进宫,拿菜刀刮光了赵佶的胡子! 第二天赵佶以为自己见了鬼,捂着光溜溜的下巴既惊且怕,又是烧香拜神,又是彻查宫廷。 后来还是高俅舍身救主,将自己的胡子做成了假胡子送给赵佶,才保住了赵宋官家的颜面。 谁都不知,十岁的武德帝姬在家冷笑磨刀,思考着下回剃谁。 宋朝这头一通忙活,差点把自己给弄死,另一头,完颜氏们却很恼怒,说好的相约夹攻辽军呢?怎么连宋军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饶是完颜家聪明人众多,也想不到,宋军是还没来得及和自己会师,就已经给自己打残了。他们还以为宋军又失约了,不过幸好靠女真人自己也可以摧城拔寨一路破竹。 十二月,阿骨打亲自率军攻打燕京城,完颜宗望、娄室、银术可前左右翼策应,只五天的功夫,燕京城便攻下来了,辽百官跪在地上恭迎金国皇帝入城。 这个时候,完颜氏们才听说,原来宋军来过了,但是实力太菜,被萧干打回去了。 完颜氏们面面相觑,宋军在搞什么?连萧干都打不过? 辽国枢密使虞仲文恭敬地服侍着金国的宗室们,向他们事无巨细地讲述宋辽两次大战的所有讯息,并将缴获的所有宋军钱粮上缴给了金军。 缴获的宋军辎重在燕京州县摆放绵延数百里,一眼望不到头,前来检查的完颜宗望愣神,喃喃自语,“宋国果真富甲天下。” 光这些钱粮就够犒赏女真所有部落几个来回! “好!太好了!”完颜宗望握着从辆车上抓取的粮食,双眼炯炯有神。 金兀术站在他身边,突然说,“哥哥,既然金国连萧干都战不过,我们何不顺道将宋国的土地也打下来,到时候宋国所有的金钱都是我们的。” 宗望回过神来,瞥眼珠子咕噜噜乱转的辽臣,对自己的亲弟弟说:“我们与宋国有盟约在先,这种话不要再说了,当心陛下训斥你。” 兀术冲着听他们说话后表情变来变去的辽臣露出个邪肆的笑容,“你不会把我们的话告诉陛下吧?” “不会!不会!”左企弓连忙点头哈腰保证,见两个金国太子继续双眼放光地搜检钱粮,他心神转了个圈,试探地说,“二太子、四太子容禀,小人以为南朝绝不可轻信,大辽与南朝百年盟约都能随手撕毁,哪里还有什么信誉可言。” 下一秒,金兀术忽然抽出腰间弯刀,朝他哥笑了下,“二哥,这头猪话太多了,还是杀了吧。”说完不等宗望回答,他抡圆肩膀斜劈了一刀,辽臣左企弓的脸上出现了一条斜斜的血线。 他还在眨眼,仿佛在迷茫着什么,可上半张脸和下半张脸却已经错位,粘稠的液体瀑布似的从血线中喷出。他张张嘴,想说话,这一动弹,脑袋的上半部分便倏然掉落在地。 完颜宗望跨过扣在地上半颗脑袋,继续兴致勃勃地查看这无穷无尽的钱粮。 至于死去的辽臣,属实死不足惜。 打不打宋国,是他们的说了算,轮不到一只辽国畜生自以为是的蹦跶。啧,不过辽新帝还未捉拿,辽国还未彻底灭亡,怎么可能转头去打‘盟友’宋国。 真是愚蠢的猪。 第34章 杀人狂魔银术可 大宋的军队确实就是来去如风,挥一挥衣袖,留下无数钱粮,从行动上资助了金国。 在女真人眼里,大宋这个盟友在他们攻打辽国的过程当中,一兵一卒都没有出现过。一开始他们以为大宋是习惯性爽约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大宋来过,十几万人被几千人打跑。 由于战报过于离谱,导致连金国的高层们都无法相信,甚至觉得这是辽国降臣们给自己挖的坑。 且阿骨打并未透露出要南下的苗头,金国高层便先将此事搁置,当务之急是将辽国残部全部消灭,彻底吞并整个大辽疆域。 为了安稳后方,完颜们一致同意继续和宋国交好,这次打下燕京,也很友好地派遣使者前往东京城报喜。 至于听闻燕京被金国攻打下来的噩耗,大宋朝堂上的聪明人们是什么心情……大约像自己好好的站在风口张嘴喝西北风的时候突然吞到了口鸟屎吧。怎么突然就有颗鸟屎进嘴了呢,错肯定不在自己,错在西北风方向不对,错在拉屎的飞鸟。 赵佶和百官们既急且气,立刻派遣赵良嗣也就是原辽奸马植出使金国,要求归还西京、燕京等州。并且同时告知金国,大宋官家已经给燕京改名叫燕山府,以后要按照大宋的称呼来。 阿骨打此时忙于治理到手的燕云十六州,对宋国的要求没有多加理睬。于金国而言,宋国现在的作用也就是安安静静呆着,别来捣乱了。 这可急坏了赵佶,多次派遣使者前往金国商议燕云诸州的归属,从一开始的燕云十六州全要,到只要六州就好,到愿意支付岁币换取。 大宋急成这样,金国的高层们自然也感受的到,乐了。 现在燕云十六州尽在手中,自然是金国说的算。 阿骨打暂时不预和大宋撕破脸,吊了几个月,终于松口。 ————————————————————————————————————————————————— 这回,金国派遣的使者名为完颜银术可。此人在靖康难中全灭了种师中的西北精锐军,种家军覆灭。 派遣这样的一个将领出使宋国,可见完颜家并非对大宋毫无想法的。即使完颜阿骨打看起来一直很重视与宋朝的盟约,即使阿骨打在宋国多次爽约后依然初心不改坚持联宋。一切的‘即使’,都属于战略的一部分而已。 在面对还很强大的辽国时,阿骨打也多次与辽‘和解’‘停战’。最终和解出了个全面吞并辽国全境结果。 银术可自持大宋无人认识自己,前往东京城的路上大喇喇描画地图,甚至每到一城,就在心中谋划如何攻城。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早就养成了见城就想攻打的习惯。 原以为燕云十六州已经足够富庶,可真正进入宋国,银术可才知什么叫做天朝上国,跟宋国比起来,金国如今就跟野蛮的小国一般,毫无可数之处。贪婪的同时,也愈发警惕,毕竟宋国的州城守军们外表看起来并没有‘十几万人被几千人打得落花流水’的孱弱气质。 若说大宋其他城市都是一二级城市,那么东京城便可称之为特级城市,进入东京城的一刻,可以说完全进入了另一个花花世界,这里面的繁华是外界无法想象的,整个大宋的金钱、艺术、商品都被收拢在此,走在街道上到处都是穿着体面的百姓、商贾、贵族,仿佛连吹拂过的威风都包裹着富贵的香气。 和其他金使一样,初次见到如此梦幻般的繁华盛景,银术可也无法抑制地震惊茫然了。想一想他的老家,和大宋的东京城,真的处于同一个维度空间吗,为什么,在这里,连风都充满着财富和艺术的气息? 他是个粗人,不懂艺术气息叫什么,可这里的百姓举手投足间、一颦一笑间,都很与众不同。不是流民,不是两脚羊……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底蕴。 十步一庭,百步一楼,打扮精致的男人女人走在街头摩肩擦踵,直叫女真人目眩神迷。 路过汴河时,一艘艘画舫停在水面上,有些雕花的窗户旁能看到里头有柔美的身影在巧笑嫣兮,银术可一开始震惊,现在则眼睛越来越亮。他决定了,回金国以后一定要劝成陛下南下攻宋! 如此财宝美人,不取之,他银术可此生死不瞑目! 汪度最近越发受到老大武德帝姬的重视,经常能跟着老大去天武军军营玩,在纨绔圈子里真真算得上二号灵魂人物了。现在他出门随时有小弟追随,往日这些人眼睛里可只有宰执、太师这样出身的纨绔。 “汪衙内,今日老大又叫你去雀府议事,你可真受重用。” 三五个衙内相约去花楼玩耍,各自都打扮得人模狗样,骑着进口的大马,陪着精养出来的肥膘,妥妥的行走的金闪闪——毫不遮掩的富贵奢靡之气息。 高而壮的辽马打银术可身边经过时,他眼角抽动,手比脑子快,瞬间拉扯住了其中一人的缰绳。银术可的力气何其大,立时将那衙内的马生生扯了回来。 大马发出痛楚的嘶鸣声,坐在马鞍上的衙内也失去平衡惊慌堕下马背。 “喂,你干什么!”汪度见自己的小弟竟然遭遇如此横祸,堂堂一个衙内躺在地上哀嚎不止,当即大喝一声,转头赶紧回来。 然而那个牵着衙内马匹的男人只是斜眼朝他扫视一眼,汪度竟然就呆在了原地,裤。裆湿淋淋的,尿了。 好可怕的男人,好可怕的眼神,好像刀子在切割他的脖颈。汪度连呼吸都不敢了,后退也不敢。 身旁静悄悄的,恐怕另外俩小弟也和他一样,动弹不得。 眼前的马,确实就是辽国战马,银术可咧开嘴角朝几个富贵少年露出阴森森的笑,“这么好的马,你们有很多吗?” “……”汪度嘴唇哆哆嗦嗦,根本没听懂这个壮硕得和熊一样的外族人说什么。 银术可好似想起什么,又用蹩脚的汉话问,“马,多吗?” 汪度连忙点头,慌乱得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多多多!你是不是想要马,这匹卖、卖给你好了。” 银术可发现自己听不懂了,他学会的汉话还是太少了。 最终他还是放走了这几个贵族少年,方才少年说出的‘多多多’,足以作为答案。 辽国的战马,连京城的贵族都趋之若鹜,银术可阴惨惨地笑着,看来宋国没有什么好马啊。 这可真是个,令人愉悦至极的发现! 汪度几人简直是连滚带爬地逃回了内城,连内城也给不了安全感了,他们没头苍蝇一样一头撞进了老大武德帝姬的府邸,哭爹喊娘:“老大,救命,杀人了!” 赵芫正在打沙包,听到‘杀人了’几个字,手中力气失控,装满谷物的沙包竟直接炸裂开,谷物散落得满院子都是。 她杏眼中寒芒四射,捏着拳头望向几人,“原来是你们几个,说说,你们谁杀了谁?” 被武德帝姬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住,熟悉的压迫感袭来,汪度和三个小弟齐齐打了个寒颤,立时清醒,方才笼罩在全身的死亡恐怖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啊,是老大,凶残的老大好有安全感!汪度泪目! 他啪叽扑到赵芫腿边,手舞足蹈地形容着刚刚的恐怖遭遇,“那个人一定想杀死我们,老大你不知道,我都被他残忍地吓尿出来了,真的好恐怖!他一定杀了很多人!我敢肯定他就是个杀人狂魔!” “老大你要为我们做主啊,杀人魔在东京城游荡,以后我怎么出门为老大办事啊嘤嘤嘤!” 竟然将纨绔们吓尿了,赵芫觉得好笑之余,亦严肃起来。一个不会说汉话的且对东京城衙内毫不掩饰杀气的外族人,来者不善。 思及大宋如今的处境,她不得不怀疑,来的是否正是大宋未来的敌人。 “汪度,换身衣服,带我去见识见识吓尿你的杀人狂魔。”少女慢慢松开绑在手背上的拳击绸带,目光自上睥睨而下,冷然说道。 汪度颤抖着,本想哭唧唧拒绝,却在接触到武德帝姬冰冷的眼神时,连忙住嘴,他捏住自己的嘴巴,连连点头答应。 吴俞本要一起跟来,被赵芫按下,她和衙内们去找麻烦,是少年意气,带上殿前司班执便不是那回事了。 银术可果然还在东京城游荡,他在记忆这里的路线,观察东京城的城墙和守卫。眼神时不时也会停留在路过的汉人女子身上。这些,都是吸引他的东西。 突然,身后传来了些许声响。 “老大,就是他!” 直觉告诉银术可,背后的人正在看他,他转过身来,诧异地发现竟然是刚刚被自己吓尿了裤子的几个宋国贵族少年,领头的白胖子正哆哆嗦嗦指着他,对身旁的瘦弱小姑娘说话。 银术可一时间看不懂对方在干嘛? 怎么?找来一个小丫头片子,想,送给他暖床不成? 少女歪头打量着他,黑亮如玛瑙的眼睛微微眯着。 “女真人,你是谁?” 银术可的装扮自然是金使臣的模样,眼睛是女真族特有的狭长的锋利的形状,他和她对视着,露出惊喜来。 小丫头竟然敢和他对视,除了完颜家的女人,至今还没女人在他面前有这么大的勇气。 异常健壮庞大的女真人打跨步朝几人走来,他伸出大手,嘴里叽里咕噜说出一串众人听不懂的语言…… 第35章 金国的第一个太监 “啊!”眼看恐怖的杀人狂魔冲过来,汪度惨叫一声抱头就跑。 不知跑了多远,才回过神,转身看去,老大还站在原地,正跟那恐怖的杀人魔对峙。汪度和几个小弟顿时踌躇起来,不知该不该继续跑路。 远处武德帝姬的身影几乎被那个熊一样壮硕庞大的外族人笼罩住,她看起来是那么纤细弱小,汪度内心震荡,“不好了,老大和杀人魔的差距也太大了,老大会输给杀人魔!” 不不不,老大可是武德帝姬啊!是那个以一人之力将东京城搅得天翻地覆,连官家、宰执、禁军都无可奈何的武德帝姬啊! 汪度咬咬牙,叫住还要逃跑的小弟,“别跑,我们回去支援老大!” 另外几个衙内仿佛也反应过来,互相对视一眼,哦对,武德帝姬在东京城是无敌的,他们怕甚! “老大!我们来助你一臂之力!” 赵芫捏着伸到自己眼前的手腕,耳边传来汪度几人变声器的鸭子喊声,突然,她弯起眉眼对面前散发着杀气的人笑了下。 “女真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谁?” 银术可感受到自己的手被钳制住了,无法向前摸向少女,也无法收回来。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单眼皮,细小的黑色瞳仁因为吃惊而更加缩小,使他的面相看起来更加慑人。 “你,不是,女人?”银术可磕磕巴巴从牙缝里吐出汉话,说着,他出其不意朝赵芫的脑袋挥出另一只大掌。 这回,不是贪婪的抚摸,而是裹着血腥臭味的几乎甩出罡风的重击。 毫无疑问,普通人被这样一击打中脑袋,不是脑瓜崩裂,就是头颅旋转超过一百八十度,死翘翘。 然而,这样一只手掌,却再次被捏住了手腕。 银术可用女真话大喊着着什么。 赵芫听不懂,她冷酷地收紧手指,在女真人吃痛的瞬间,重重踹了出去。 那一瞬,围观的东京城人民群众仿佛听到了瓜碎的声音。 女真人半声没吭,直接倒地虾子一样缩成团。 刚刚跑回来的汪度几人大叫一声,一只手捂着眼睛,一只手捂着裤。裆扭头再次跑远。 老天爷,老大果然是无敌的存在,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在她的攻击下存活!衙内们脑海中回荡着刚才的画面,偷偷躲在人群里朝两人方向望去。 只见武德帝姬像提小狗一样,提起了那个女真人的辫子,她弯腰好像在问话。 女真人痛苦至极地吐出几个音节。 赵芫点点头,将辫子扔回去,然后抬脚,再次重重踩在了男人受到重创的位置。 少女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这个肮脏的腥臭的野兽,冰冷地命令,“以后,别再用那双眼睛盯着女人看,懂吗?” 纤细的身影走向人群,和那几个少年一起逐渐消失。银术可咬牙坚持,痛恨地仇视那个背影,仇视周围围成一圈的汉人百姓。 杀! 都杀掉! 宋国的两脚羊,总有一天,他要全部杀光! 一路上,汪度和纨绔们仿佛看天神一样仰望着武德帝姬,双眼闪烁小星星,嘴巴阿巴阿巴胡乱地发出赞叹与夸夸的声音。 这一刻,老大即使叫他们跪下来舔鞋子,或许自己都不会拒绝吧。实在太神武,太威风!见诡异的外族杀人狂魔都能一举制服! 赵芫一巴掌扇开凑过来阿谀奉承的衙内,面无表情地思考,刚刚的女真人在金国将领中的战力能排第几。 虽然胜在出其不意,但赵芫有信心在单对单的战斗中要了对方的命。如果金国的顶尖将领们都是这个战力,自己或许应该多学一学兵书中的斩首战术。 金国的完颜氏们不知道,此次别有用心的出使,竟然使他们当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第一个女真人太监。 如此特殊的身份,足够史官记入史册,号称‘金国的第一个太监’! 翌日,金国的使臣走进大宋的朝堂,在翻译的帮助下,宣布了金国皇帝阿骨打的所有条件。 包括燕云十六州究竟分几个给宋国,以及宋国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是金国使臣第一次在大宋朝堂上展示出如此强硬的态度,不光文武百官们,连端坐上首的赵官家也感觉到了压迫。 站在大殿中央的女真人,不仅长相凶恶,连体型也庞大得令人心生畏惧,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如果不答应他们的条件,金国一定会占领所有的燕云诸州!令大宋百年来的期盼落空! 朝堂上如今不止站着文武百官,太子赵恒、郓王赵楷亦在位列其中。 赵恒皱眉,只觉得今次来使的女真人长相实在凶恶,令人难以直视。他忍着心头涌出的不适,勉力驳斥金国诉求太多,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大宋威严不可侵犯。 银术可一直阴森森的脸瞬时转向了太子赵恒,赵恒被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神惊得连连后退。 银术可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问:“你是什么人。” 赵佶冷冷看向露怯的儿子,显然对赵恒的失态非常不满意。简直丢自己这个千古一帝预备役的脸! 赵恒在后退的一瞬间就后悔了,自己在面见金使臣时的一举一动很可能都被记录在册,刚刚的失态属实难看。因着这口气,他咬牙重新站回原来的位置,挺起胸膛:“本宫乃大宋太子,赵恒。本宫的话,可以代表官家代表百官!” 听完翻译,完颜银术可哈哈大笑,“大宋的太子竟然是个胆小鬼!天助我大金!” 呼延庆神色剧变,金使竟然在朝堂上口出狂言,他该如何翻译。 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获罪于官家! 第36章 窥伺 不等呼延庆翻译,银术可眼珠转过来,笑道:“贵国的太子殿下如此宽厚仁慈,与你们结盟真乃我大金的幸事。只要赵官家同意我大金陛下的要求,燕云诸州任由你们挑选。” 这女真人野蛮不知礼数,说话直来直往,呼延庆一时分辨不出他话中的真假,只得如实翻译给朝堂的众人听。 大宋的文官们只觉得女真蛮人,脑子不好使,话说不清,任谁也没往女真觊觎大宋上想。 怎么可能呢,蛮人而已,能吃下辽国都算千古奇闻了,如何有胆子觊觎强盛的大宋。 现在重点是女真人说燕云任由大宋挑选耶。 王黼眼睛亮了,立刻向赵佶拱手:“官家!眼下当务之急乃收复燕山府,待土地收归朝廷,其他条件可缓缓图之!” 不就是要钱吗,给辽人还是给女真人有什么区别,给女真人好歹能买回几座城池。 至于女真人提出的其他几个条件,什么不得收留辽国宗室和流民,根本没人放在心上。 “官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请官家早做决断!” “官家早做决断!” 站在最前方的文官纷纷出言。 赵佶摸着下巴上贴的假胡子,故作高深,“此事交由尚书省商议出个章程来,不必急于一时,免得叫女真人以为大宋非谈不可。” 阿屁,正是非谈不可,赵佶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收复燕云诸州!不过好歹当了多年的皇帝,这点戏还是会做的。众文臣们心知肚明,纷纷应诺。 整个过程只有大宋太子赵桓受到了伤害,脸色青黑地站在群臣中,望着好弟弟和好爹爹其乐融融,心中十分惶恐,父亲越发看不惯他,会不会很快废太子,抬举三弟。大宋太子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很快,太子乃至皇帝宝座就会成为烫手山芋,谁都抢着踹开。 满朝堂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臣子,与上首的赵官家相谐而笑,端是一副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的盛景,完颜银术可越看就越觉得大宋国朝堂上不过是一群两脚羊,离开时笑声依然不绝,令群臣们忍不住纷纷鄙视其蛮夷无礼。 离开宋国君臣的视线后,银术可的神情渐渐阴森,他的下|体依然疼痛不已,以后能不能站起来都是问题。一切都拜两脚羊所赐,待大金南下,那汉人少女就是他银术可的女奴,他要叫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金人使臣于昨日离开东京城,大宋的赵官家与肱骨重臣们经过周密的考量,最终决定再派赵良嗣出使金国洽谈购买燕云的事宜,若能砍价就尽量砍价,砍不下来,就尽数同意金国提出的条件。 当吴俞回来禀告金使已经出城十里之外时,已换上戎装的赵芫立刻上马,朝城门而去。 吴俞骑马跟在其后,时不时望向前方少女的背影,心中揣测武德帝姬追踪金人使者的消息做什么。 宣化门下,一众纨绔们已经等候多时,汪度第一个谄媚地上前来,“老大,我都打点好了,牟驼冈那边准备了茶水点心烧烤架,等老大你莅临。” “你准备的很周到,今日猎到的第一头猎物,便由你分配吧。”赵芫笑得很亲切,眼睛弯弯非常真诚。 闻言汪度兴奋地瞥了眼其他纨绔,哈,看到没,我的地位是你们拍马都赶不上的。纨绔们果然投来了艳羡的目光,汪度在老大面前的地位果然难以动摇。李衙内心中愤愤地想,自己老爹是宰执,怎可居于区区汪氏之下,呆会儿狩猎时定要拔得头筹,叫老大对自己刮目相看! 众人狩猎的场所正是牟驼冈外的野山林里,平日里东京城的贵族子弟不会跑这么远,但武德帝姬说了,近郊的猎物小而弱,猎之不足挂齿,理应在真正的野外猎取大而壮的熊虎,猎强者乃大丈夫!纨绔们深以为然,一时间斗志昂扬,誓要今日成为东京大丈夫才罢休。 当然,狩猎不过是障眼法,赵芫要的,是完颜银术可。 杀他,不可能。两国未开战,杀使者只会给女真人留下把柄,行‘正义’复仇之举。要知道,从古至今,打仗都得有个正当理由,才能称为得道多助。没有正当理由的,迟早被失道寡助。连现代世界的美丽国想欺负别人,也得编个由头来,它就是明目张胆炸了别国的使馆,都要睁眼说瞎话假作意外啊失误啊。 今天,武德帝姬与衙内们只不过去牟驼冈狩猎,箭矢无眼,射中了某个转道来窥探大宋养马场的女真人的眼睛或者膝盖,非常合理吧。 若银术可不来刺探牟驼冈,赵芫的箭显然飞不出数十里之外。 完颜银术可会不会来。 赵芫猜他八成要来的。因为若她是银术可,便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刺探大宋军力的机会,假装迷路或者绕路,从大宋最大的养马场经过,太简单了。 果然,半个时辰后,本该一路向北的女真人不知何时绕到了牟驼冈附近。 马场外围着木制的栅栏,每两百米设置哨卡,显然是专业的军事重地布置。银术可见状,不惊反喜,仔细观察着那些外围的哨卡楼,发现上面的宋兵要么空缺要么在打盹,顿时乐了,悄悄绕着马场潜行。 牟驼冈乃大宋官方最大的养马地,金人第一次南下攻打东京城时,第一件事便直捣牟驼冈,将大宋养马场占据了。养其中的两万匹战马和大量军械尽数为金人所用,成为金军在大宋境内打仗的重要后勤补给。 牟驼冈北侧为坡,三面环河,战略位置非常重要,但汪度这群衙内们只打了声招呼,便畅通无阻地进了后山林,站在高处,望向下方的马场,虽然战马质量良莠不齐,两万匹马却是宋军初期能救命用的坐骑。 终于,山坡下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灌木中若隐若现。 果然来了。 赵芫勾起唇角,从尼出赫的背上的箭袋中抽出箭,搭在弓上,慢慢拉满弦。 马场中时而传出马蹄声和呼噜声,银术可猫腰走在少有人烟的后侧,栅栏缝隙中已经隐约能瞧见马匹的影子,究竟是什么样的马!再近一些,再近一些就能尽收眼底!银术可兴奋地靠近。 倏然! 离弦之剑凌空飞来,破空声几不可闻。 刹时间银术可猛然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下意识侧过脑袋。 然而那根箭并非冲着他的脑袋来的,膝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感,银术可身体一歪,暗叫不好,垂头一看,只见他的膝盖上多出了个贯穿的铁箭头。 他以为自己被宋军发现,大惊之下当即翻身上马,一声不吭朝离开东京城的方向飞奔。 赵芫收起工,这个在高药师情报中举足轻重的女真人废了,金国少了名将领,“也算是,聊胜于无。”她很清楚金如今之强盛非一人之功,金国不会因为少了一个将领就不南下。 大宋之孱弱同样非一人之罪,大厦将倾,虽有大力亦无法补救。 大凡初时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继而环境渐渐好转了,精神也就渐渐放下了。有的因为历时长久,自然地惰性发作,由少数演为多数,到风气盐城,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无法补救(注释1)。封建王朝无一能逃过如此周期,这便是明明中原人才辈出,然而无论如何惊才绝艳的开国君主建立的王朝最终总会走向灭亡的原因。 不过此时的赵芫想不了那么久远的问题,毕竟现在大宋面临的已不是政怠宦成或者人亡政息,而是近在咫尺的屠戮。 银术可一路不敢停留,拖着伤腿日夜兼程冲到了边*境。 出雄州时,还被边关的将领留了半天,吓得银术可胆战心惊,生怕被宋人发现他膝盖受伤,从而追查起来。 倒是他运道不错,遇见的宋国军官都跟睁眼瞎一样,看不见他一瘸一拐的模样,轻易放他出关。出了关,银术可找了条大路就拼命奔逃,直至进入女真人控制的地域时,他的那条伤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不能行动,下马时是被女真士兵背下去的。 银术可的直属上司完颜宗望听闻出使宋国回来的银术可身受重伤,诧异不已,等去了银术可府上问清楚,才知他是探查宋军军营时被暗箭所伤。这么个伤法,怪不得银术可是一路逃回来的。 “既如此,你可探查出宋军军情?”完颜宗望盯着他。 银术可还不知自己的伤腿已经废了,此时依然愤恨切齿,“我一路入东京城,所见宋国城池军备废弛,唯有东京城不同。待我前往窥伺时,就遭遇宋人暗算,未能看到许多。” “但小人确定,宋军的战力绝对敌不过我大金!”他信誓旦旦担保。 没看到许多,就废了条腿,还能下如此定论,完颜宗望非常失望,他看了眼银术可的伤腿,叫他在府上安心养伤退,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管。银术可以为二太子心系他的伤情,感动得一塌糊涂,心里还幻想着日后跟随二太子南下烧杀抢掠建功立业呢。殊不知在完颜宗望的眼中,废了条腿还什么事都没干成的他,已是个没用的废物。 ———————————————————————————————————————————————— 第37章 猛兽出笼 完颜希尹除了编书还负责金国的许多内务,是完颜阿骨打真正的心腹重臣。对宋国,他其实是主张友好的,读书读的多了,多少学进去了些儒家思想,认为吞并辽之后,大金需要的是修养生息,稳定政权…… 尤其是,皇帝陛下如今病了,一连小半个月都未曾断过汤药。这是过去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虽然御医没有透露出半点陛下病情的风声,希尹心头却依然有不好的的预感。 他心中藏着忧虑,办事时便透露出了几分,叫跟在他身边办事的康文菽瞧出苗头,暗中多方探查之下,竟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金主病重! 消息十分隐蔽,连大部分女真人都毫不知情,若不是康文早就菽以辽人身份在御医所打点过关系,买通了其中一名御医,恐怕也探查不出这桩大事。 指甲盖大的羊皮纸被塞在牛马的鞍背上,由行商慢慢运往大宋的边境。 很快大宋朝堂中的文武百官们都听到了个流言——完颜阿骨打要不行了,童贯立刻向赵佶请命,要带兵陈列边境,武力逼迫金国将燕云十六州一个不少地吐出来。在他认知里,皇帝都快没了,大臣们肯定没心思打仗了吧,自己前去索要燕云肯定手到擒来。赵佶和童贯的想法不谋而合啊,当即又扣扣捡捡凑齐了军费叫他带兵。 放出消息的郭孝友被赵官家的奇特思维搅得百思不得其解,按照如今大宋伤筋动骨的情况,趁着金主病重,正常人都会想到要运用权谋之术外交谈判获取更多有利于大宋的利益才对。但赵官家他就不!他是强硬派啊,他偏要动用自己的‘天兵天将’。 童贯带兵陈列边境的行为并没有得到他想象中的效果,反而令女真人恼羞成怒、记恨在心。 童贯没被打,完全因为完颜阿骨打撑着病体出来主持大局,按住了底下蠢蠢欲动的女真将领,做主将燕云六州正式划分给了宋国。 无人敢质疑阿骨打的决定,阿骨打说两年之内不要南下,完颜氏们便一个个点头承诺不主动出兵,阿骨打说要对辽地文人收拢重用,完颜氏们便想都不想赞成,阿骨打指定自己的弟弟吴乞买即位,他的儿子们即便不高兴也乖乖顺从了。 六月初,东京城正热,赵芫从天武军回雀府,吴俞就来汇报完颜阿骨打去世的消息。 吴俞以为武德帝姬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高兴,毕竟跟在帝姬身边多年,多少能窥探出她的一二心意。武德帝姬视女真人为大患,现在女真人的皇帝死了,她应当快活才对。 然而赵芫的神色却反而难看了一瞬,完颜阿骨打就像一根拴住群兽的绳子,绳子断了,野兽的不可控性就大大增加了。 和知晓未来的赵芫不同,朝堂上对此表现得十分兴奋,童贯甚至提出要再领二十万大军收复剩余六洲的云云,最终由于经费不够,没能成行。童贯不死心,请命前往燕云六州镇守兼治理失地。 燕云六州的治理工作可是万众瞩目的大事,那里被辽国统治一百二十余年,汉人与契丹人早就混居在一起不分彼此,前往的官员必须能镇守边关的同时,使燕云六州的民心归顺,如此重担如此功业,或许在史书中都能留的一笔,不少官员为此吵得唾沫横飞只为给家族谋个好位置,以便赚取功绩。 谁都没料到,燕云六州这几个好却又不好的职位当中最重要的燕山府知府最后竟然落在了个不起眼的国子监小官头上,等众人定睛一瞧,原来是遂川郭氏。郭氏如今在中枢就这么一个过气的探花,竟然倾尽人脉只为讨个边关知州,也不知到底怎么想的。 须知他们争得你死我活,为了可是家族中本就进不到中枢的官员,哪有自己人在中枢却主动求往边关的道理。 郭司业不仅自己去边关,他还极力向赵官家进言,希望官家派出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室子弟一同前往燕山府代表赵官家收拢民心。 按照郭司业画的大饼讲,燕云诸州虽然被辽国占领一百余年,当年的宋人百姓如今都绵延两代人,估计连东京城在哪边都分不清了,但只要官家愿意屈尊降贵主动安抚他们,诸州的百姓肯定会感恩戴德一心归附我大宋,说不定连另外的六州都会因此盼望回到大宋统治辖下。 这饼画的,与其说是画大饼,不如说是在顺赵佶的毛,将龙屁拍得啪啪作响。赵佶头一回发现,这丑的令他不愿多看一眼的探花郎其实挺顺眼。 但,派遣宗室子弟前往边关……嘶,老赵家的疑心病又犯了,宗室子弟跑边关去是不是得染指兵权?到时候来个黄袍加身怎么办?不成!拒绝! 可是这样一来,谁替他这个皇帝去收拢燕云诸州的民心呢。 郭司业很上道,他仿佛想起什么,对赵官家说:“下官得官家委以重任前往燕山府就任,只是突然想起官家最看中的武德帝姬的课业还未完成,唉,恐怕只能负了官家的殷殷期盼。” “对!武德帝姬,朕最看重的女儿!”赵佶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殷切地盯着下方垂头满脸歉意的探花郎,说,“十娘的课业既然没完成,便让她去燕山府继续跟着老师学习。至于安抚燕云诸州民心,宗室子弟哪里比得上朕的武德帝姬,十娘在那,作用胜得旁人百倍。” “这…帝姬出巡,恐怕不妥。”郭司业脸色很为难,一副不赞成不愿意的表情。 “哪里不妥当,十娘连金国都去得,燕山府如何不行。”赵佶愠怒。 成了。郭司业低眉顺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赵佶私下里决定叫武德帝姬代父慰问边疆,到了朝堂上不免遭到严重的反对情绪,武德帝姬可不同小时候了,如今已是十岁的大人,过几年就该成亲家人相夫教子,哪能继续被这么捧着。 李邦彦第一个跳出来劝赵佶,“官家,为女子之道,首要嫁人持家,武德帝姬已然十岁多,是时候定下一门亲事,呆在后院相夫教子。怎可外出远行,坏了名声?” “正是,若叫武德帝姬代官家出巡燕云六洲,生出了不安于室的念想,于宗室贵女于天下女子都不是好表率啊。为了天下安稳,官家三思。” “前朝先有高阳公主外出与僧人苟且,后有安乐公主篡位夺权毒杀亲父,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官家万万不可在武德帝姬这里开纵容女儿的先河。” 文官们七嘴八舌,从安分守己躲在后院的女子美德,到前朝、前前朝、前前前朝公主作乱的范例一个不落下全捞出来劝阻赵官家。 眼看着赵佶的表情犹犹豫豫显然十分动摇,新出炉的燕山府知府郭相公只一句话:“诸公可知古往今来谁家的公主作乱成过事?倒是宗室子弟多易成事。” 赵佶脸上的犹豫立刻消失了,说得对!公主们再乱来也威胁不到自己的位置,儿子侄子们才是造反重灾区。且大宋的帝姬,他哪里不知道,绝无可能学得成前朝公主。他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十娘代朕出巡燕云六洲,安抚燕地民心! 众人将反对的话咽进肚子,瞧小郭相公的目光就跟在瞧一个绝世大奸佞没什么分别。 六月中旬,中枢派遣官员知燕云六州事, 加辽降将郭药师检校少傅, 令童贯乞老退休, 任命谭稹为河北路、河东路、燕山府路三路宣抚使, 遣天武大将军武德帝姬代巡诸州, 升蔡攸领枢密院, 任命梁师成为少保, 进封赵仲理为濮王、任开府仪同三司。 一系列的人事任命中,武德帝姬赵芫似乎也没有多引人注目。实际上,百姓们更关注的是燕云地区的收复,这才是百年来最令人振奋的消息,至于武德帝姬又搞出个代理出巡的事,就没什么新鲜感。毕竟大宋的百姓们是听着武德帝姬前世今生、从小到大的怪诞故事至今的。几岁大就出使过金国,现在再去边关巡视一下,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只有信念无比鉴定的部分文人,坚持谴责武德帝姬出巡一事违反了普世价值观。 郭药师和张觉都属于辽降将,只不过郭药师头一遭就降的大宋,而张觉是二进宫,二人自然是多年同僚关系,东京城派来重要人物,他们自然都是知晓的,早早守在燕山府等候,七八日后,果然见太原方向烟尘滚滚,竟是来了一队上千人的兵马。 郭药师眯眼远眺,只见烟尘中一道金红色的旗帜在半空中翻滚,一时间没想起来那是什么旗,未免认不出来的大人物是谁,他转头问了遍张觉认不认得,谁知张觉也一脸茫然。 他们与宋国打交道这么多年,真就没见过这面金红的旗帜。往常谁的旗自然挂谁的姓,现在一面金红色的花旗帜谁认得出来。 随着烟尘越来越近,两人的面色越来越古怪,因为来的人数实在不少,浩浩汤汤瞧着得有一个营,而且各个披甲带马,皆为骑兵。燕云诸州早就有宋军前来驻扎,来人怎得又带了这么多人,而且瞧这声势浩大,不似以往。 气势汹涌的清一色黑红甲胄的骑兵如同臂使一般精准地在燕山府外五里地外减速,高壮的骑兵们分出一条道路来,从中越骑而出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前后径直朝城门而来。 郭药师两人这时候才看清了飘扬在空中的旌旗,那是一面上金下红的烈火朱雀旗。 二人更加迷茫,他们没见过这种旗帜啊。 …… 第38章 降金不用 最前方的矮个身影更是令人无比陌生,单看身形便知这是个孩子。郭药师心中惊诧,面上维持着恭敬沉稳,大跨步上前拱手见礼:“下臣郭药师,不知这位…这位大人如何称呼?”郭药师瞪着眼,漆黑如缎的黑马停在他面前,它的主人竟是个女娃。他一时间迷茫起来。 不怪他脑子宕机,这可是大宋的啊,大宋的女娃娃们不都藏在后院里养着吗。 只见那意气风发坐在马鞍上垂眸望过来的少女束发如马尾,额间绑有一条暗红锦带,锦带中央镶嵌着墨玉宝石,除此之外再无饰品,连她的身上亦披着薄甲,手肘上覆着兽皮。那只雪白的手攥着缰绳按在马背上,郭药师回神来,原来这小女子正附身打量他,“你就是常胜军(怨军)统帅郭药师啊。”郭药师觉得那声音脆生生带着甜,心中更加荒谬,一个如此柔弱娇憨的女娃娃来燕山府做什么的? 不等他继续思索,女娃又道:“我乃赵芫,你可称呼我天武大将军,亦或武德帝姬。” 原来是大宋赵官家最宠爱的十女儿,郭药师恍然大悟,听闻武德帝姬从小叛逆顽劣,连金国都走过一趟,赵官家对其无有不顺从宠爱,如今燕山府也要来一遭了。在郭药师想来,武德帝姬便是玩耍来的,他立即换上笑脸,哄小孩一般:“原来是天吾大将军大驾,下臣听说过您的事迹,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大将军英姿飒爽威武不凡,令下臣大开眼界。” 他说完眼睛飘向赵芫身侧打马过来的人影,这人身穿朱红公服,朱色公服在大宋乃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着装,看来这人就是中枢朝廷派来治理燕山府的官员,郭药师转而向其行礼,以表亲近善意。 他虽然被分到宣抚使谭稹手下,但谁不知在大宋国,文官向来力压武官。讨好燕山府未来的一把手,比什么都重要。 张觉比郭药师的交际技能差了一大截,等眼睁睁看郭药师打好头阵,才跟随过来,粗壮的臂膀举起来对赵芫和郭孝友一起拱手:“下臣平洲留守张觉,见过武德帝姬、知州。” 郭孝友略微颔首,转头看向武德帝姬赵芫,询问道:“帝姬是先入城休整,还是作其他打算?” 郭孝友一开口,张觉浑然不觉,郭药师却是眼珠子咕噜噜转起来,这位新任知府的姿态似乎在以小帝姬为尊。 赵芫抬眸远眺,燕山府的城墙尽在眼下,庞大的城市坐落在平原与丘陵湖海之间,拥有绝对优越的天然防御优势,自古以来一直是中原的防御重地。但凡读过点兵书的都听过:幽州之地,天下之险也,这句。而对赵芫来说,这座城市更有着其他无法言说的意义,它曾叫幽州,又改燕京、燕山府,后来它的名字则一直叫做‘北京’。 时隔千年时光,忽而再见到自己的首都,是什么感觉?赵芫只有一个想法,让燕山府成为她记忆中的北京! “小郭老师,从今往后,燕山府再也不会失落。” 郭孝友望向前方的挺直脊梁坐在马背上的人影,微妙地感受到了赵芫这句话中携带的某种深沉情绪。心想,帝姬随他读了许多史书兵书,对幽州也有了执念。 “天武军士们,随我入燕山府巡城!”赵芫大声道,说罢扬鞭策马越过站在原地的郭药师张觉等人,一马当先奔赴城门方向。 带领天武骑兵的魏无双当即带头呼喝着‘入燕山府巡城!’率众跟随而上,他身后两千从头武装到脚的天武骑兵齐齐大喊着‘入燕山府巡城’纵马冲向城门。两千人的声势竟浩瀚如海,马蹄在地面重重踩踏出沉沉烟尘,连燕山府城墙上的守兵都仿佛感受到了声浪震动,不由瞪圆眼呆呆望着城下两千骑兵径直冲入了城门。 城内之人亦惶惶不安地躲避在街道两侧,若不是听到那句巡城的呼喊声,他们几乎以为又有人打进来了。 金红相间的旗帜越过城门,进入燕山府的地盘,扛旗手率先跳下马,朝侧方的城楼阶梯跑去,不消片刻功夫,燕山府城头便换上了新旌旗,烈焰焚烧间振翅之朱雀翱翔其上。 赵芫带领魏无双等天武军一路声势浩大地巡过主干道,直朝北面长城而去。 而郭药师和张觉,他俩早就风中凌乱了,刚刚那两千骑兵根本没避开他们,直接擦着衣角冲过,马匹带动的风似刀般刮着两人的面颊,等赵芫带着人走得影子都不见了,郭药师才擦擦脸上的泥土,勉强对留下来的郭孝友露出友善微笑:“武德帝姬果然名不虚传。” 身为怨军统领,与女真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倒不至于被吓到,只是一时间惊愕不已。今日所见的宋军,竟与往常大相径庭,完全不似同一个部队。在陪同郭孝友入城时,他自以为隐晦地打听道:“此支骑兵部是哪位将军部下,如此神武异常,下臣在边关竟从未见过。” 郭孝友微笑:“既然知道武德帝姬乃天武大将军,你说跟在她身边的是哪支军队。” 竟就是传闻当中拱卫京师的四支中央禁军其中的一支吗。郭药师惊骇,难道往日的宋军根本不是大宋的真正战力?! 怪不得,怪不得一触即溃,原来真正的主力根本没出场! 嘶,郭药师倒抽凉气,但又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有如此强悍的主力军队,根本不派出来打仗呢?让一群乌合之众在边关屡战屡败,难道有什么他看不出的深意? 他和张觉两人暗中打眉眼官司,谁也想不通其中道理。 郭孝友将两人神色尽收眼底,淡定地笑而不语,安心骑着马进入自己的官衙。 帝姬此举皆为造势,皆为扬威。为造大宋军力势,为扬天武军威。来之前,郭孝友已分析过燕云六洲的局势,这里被辽国统治一百二十余年,本地的百姓大多早已归心于辽不是假话,马植那样历经几代人依旧归心似箭的汉人才是少数。 燕云的百姓恨透侵略的女真人,又何尝不厌恶从女真人手中换走城池的宋军呢。在本地的百姓来看,两者都是打破他们原本生活的外来者。或许对宋军,燕山府百姓本有好感,但那点好感在童贯第一次入驻燕山府被郭药师怂恿屠杀本地契丹人时就消失殆尽了。 现在宋军第二次入主燕山府,必须用怀柔的手段安抚留在本地的百姓,而安抚,也是需要策略的。一门心思的怀柔不一定有效果,但威压在前令人心生畏惧,怀柔在后秋毫不犯反而多有助民之举才能使人产生好感。 强者怀柔大义,总更容易被感恩戴德的。 赵芫带人声势浩大地在城内转了一圈,才回到府衙,郭孝友恰好收拾完本地卷宗,请赵芫来书房边喝茶边查阅。 每个地方都有本地的官僚体系,而除了官僚体系,还有更加不容忽视的另一股力量——本地豪绅。 “燕山府经历多次劫掠,豪绅们要么被屠杀劫财,要么归服金国举家东迁去了,如今倒是清净。” 赵芫摇摇头,清净是个好听的说法,事实上她今日巡城便见偌大的燕山府十室空之**,大部分原住民要么死在了战火里,要么被迫东迁,只留下死都不愿迁徙的和老弱病残的在城里终日惶惶迎接宋军的到来。 当务之急得补充本地百姓,重新建立起安稳的社会秩序。 想到这,赵芫翻开其他州的卷宗,比起燕山府,其他州归降得更加丝滑,当地的官员和豪绅并未经受多大的打击,其中不乏名声远扬的豪绅之家。她点了点涿州卷宗,时氏,财产丰实闻名乡里,常在大荒之年开仓济贫。卷宗中记载时氏家族有个很有才能的子弟叫时立爱,辽太康九年的进士,官至节度使,现在闲赋在乡里。 单看履历,这是个在辽当官时刚正不阿、不屈从权贵的好官,郭孝友见了也说此人可以召来做官。 但赵芫还是摇头,时立爱引得她瞩目的不单是他漂亮的履历和名声,还有他主动归降金国的事迹。 主动降金,只这一点,赵芫就绝不能叫此人继续为官。她单独点这份卷宗出来,就是要告知小郭老师,“主动降金者永不录用,其家族子弟亦不得参加科考,我要将此条办为铁律!” 郭孝友诧异不已,若降金便不用,这燕云地区的文人恐怕就没得可选了,他说,“此举恐遭怨怼。” “我只说主动降金者不用罢了,非主动者就如常人待之。”赵芫道。 郭孝友应诺。 小郭老师就如同自己的左右手,赵芫希望他的思想能一直和自己保持在同一频率,仔细解释道:“我的想法老师一向知道的,有朝一日辽国满足不了女真人劫掠的欲求,南下便是必然。而那时,若地方上、朝堂上都是时立爱这种人的话,大宋说不得会一夕倾覆。”她说,“听闻时立爱在燕山府当副留守时,完颜阿骨打只花了五天时间就攻下了这里。燕山府所有官员跪在城门外的地上,恭敬迎接女真人入城。” 赵芫如此解释,郭孝友瞬时明白了,起身郑重地说:“帝姬所思长远,次仲现在明白了,定会严格筛选燕山府官吏人员。” “不仅仅在燕山府,其他几个州有过主动投降经历的官员全都给我记下,这种人一旦金人南下,必第一个开城门背刺大宋百姓。”大宋朝廷里最大的祸害便是这群平时瞧着忠义的秦桧们,她微微眯起眼,危险地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小郭老师,真到了那个时候,我的刀会先一步斩下背叛者的脑袋。” 嫉恶如仇不外如是,十岁的孩子,行事风格冲动直接一些可以理解,他刚入朝堂时又何尝不嫉恶如仇。郭孝友默默地表示赞成,上司性情率直问题不大,只要大的方向正确,小细节便由他来润色,这是谋士、下属存在的意义。 武德帝姬和郭知府入燕山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府衙中休整三日,那两千天武军士就护卫在官衙内外,且还每日轮值骑马巡城,仿佛毫无缝隙地衔接了本地守卫职责,娴熟得叫人几乎看不出他们是刚从千里之外的东京城来的外地士兵。 本地的百姓们从第一天的惶恐不安,到第三天,一天看天武军士来回巡城七八遍,慢慢便明白这些威武的军人真的是来守城的,他们不会劫掠伤害自己。甚至几日后,那位自称天武大将军的小帝姬派人在城中张贴榜文,告知全城百姓,因为燕山府的原住民大多被东迁,空置的房屋和土地甚多,现在官府要为留下来的百姓发放福利,在新迁入宋人之前,为每家每户重新划量房屋、田亩,所有房契田契都由官府记录在案,绝对真实有效。 榜文张贴出去,城中安静如鸡,似乎百姓们根本不识字一般。于是赵芫叫魏无双带人边巡城边举着榜文大声念出去,然而燕山府的百姓依旧躲在家中,只悄悄望着街道上威风凛凛全副武装巡城的骑兵。 “连分房子分田地都不感兴趣?”赵芫不相信。 魏无双带人连续宣传七八日,终于,那个叫张觉的守将前来拜谒。壮硕如小山的中年男子大马金刀坐在官衙厅堂上,见到郭知府过来起身微微拱手便又坐下,声音如同洪钟般:“相公,官府是否要为百姓分地契田契?” 郭孝友:“正是。” “将地契田契分出去,若有朝一日东迁之人回归燕山府该如何?”张觉瞪圆牛眼。 “本官保证来燕山府的百姓人人有房住人人有田耕。”帝姬厌极燕山府主动投降的豪绅与官员,首先充公的就是这些人家族的土地,“单豪绅和官员们的房产地产分给百姓们便绰绰有余。” 张觉哽住,他深恨金国强迁燕云百姓,因此投降了宋国,现在宋国的官员要用投降金国的官绅土地分给如今的燕云百姓,他实在矛盾的很,说不上到底好还是不好了,只觉得宋人果然诡计多端,竟能想出如此法子来收买民心。 他如今是降将,他有什么法子…… 张觉气冲冲地走了。赵芫在后面摸着下巴打量他的背影,“老师觉得此人如何?” “有勇无谋,有小计而无大略。”小郭老师如此评价,“比之郭药师,堪堪可用。” 郭药师啊,赵芫点头,比起他,张觉确实可用。只不过郭药师手中掌握着怨军这支部队,深受大宋朝堂的看中,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他没办法…… 赵芫和小郭老师的判断很准确,郭药师对宋朝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历史上金国以大宋违反两国盟约接受叛将张觉为由陈兵燕云,燕山府知州王安中只能杀了张觉并将张觉的头颅送给完颜宗望,郭药师见宋朝软弱,连投降的将领都无法庇护,生出畏惧之心,扭头就又降了金国。在大宋军中任职数年的郭药师直接将大宋所有军备讯息带给了女真人,史记列传记载,金军第一次南下能够孤军深入北宋,驻军东京城下,原因就在于郭药师预测了宋军的军情并切中宋各军要害。 现在赵芫看出了此人不可信任,却一时也动其不得。幸而距离金国第一次南侵还有两年时间,她有两年时间将燕山府打造成铜墙铁壁,只是…周边七个州城从城墙城门的质量上就比不得燕山府,一旦金军将它们系数拿下,也会成为很棘手的问题。 她却不能座座城池都重建一遍,不说朝廷准不准,州城那边是否服从不一定。这个问题无解,赵芫头疼地想。 高大威猛帅气的天武军骑兵契而不舍地巡城大喇叭宣传,终于有几户人家悄悄找了过来,他们不敢靠近天武军,怯生生地在衙门门口探头探脑。 守在官衙门前的也是赵芫带来的天武军,天武军选拔条件就那样,必须帅,穿上全副甲胄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前,当真跟门神似的。见百姓躲在远处不敢过来,守门的天武军军士脑筋一转,跑进衙门向帝姬报告情况。 赵芫闻言起身就往外走,走了几步摸着腰间的弓刀,又转身回去,将她的帝姬礼服换上,头发梳成双鬏,流苏垂在脸庞,方才的英气勃发便丝毫不见,全然一派天真美丽的柔弱的大宋帝姬形象,迈着小碎步向门外走去。 第39章 我全都要! 王铁户在官衙外面悄悄转了几圈,实在没勇气上前,和他一样目的来此的几人都是如此,害怕、紧张。即使燕京城的那些辽人大官没走时,也不可能颁布这种分房子分田亩的好事。不不,辽人大官在时他们也快活不下去了,当官的哪管百姓死活。 这宋国来的,恐怕在骗他们吧。王铁户脸上一会儿闪过希冀一会儿闪过失望,矛盾纠结得很。在官衙外徘徊不知多少圈,望着那守门的可怕宋兵,他哀叹一声,拖着残疾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算了,世上怎会有天降馅饼的好事,他的腿已经被打残了,如今只安分守己保住小命才好。, 周围几户男女老少见王铁户离开,不由也产生了退却之意,他们皆因为孤寡老弱的原因免遭女真人强迁,连女真人都认为他们没有利用价值,新来的宋国大官真的会分给他们房屋田地吗。 就在几人垂头丧气打算跟随王铁户一起离开时,忽然那守在官衙门前的门神大喝一声,朝他们跑来,“喂,你们几个不许走!” !!! 几人悚然变色,难道,难道在外面转几圈也会被宋军抓起来? 包括走在前头的王铁户,燕地百姓即使恐惧至极,也依旧乖顺地僵在原地,瑟瑟发抖地归伏求饶。 生怕几人跑了的天武军军士追到近前,见到的是一排磕在尘土里的脑袋,卑微如尘土,他不由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别走啊,大将军要见你们。” 伏在地上的百姓更加恐惧,大将军,难道他们今日就要死了吗,家中还有老弱父母、妻子…… 不怪他们这么害怕,这段时间出现在燕山府的大将军不管是女真人还是汉人亦或契丹人,哪个不是杀人全凭心情。可以说大将军这几个字,在燕地百姓眼里就是死神的代名词。 见跪地的几人忽然开始求饶,大宋不兴跪礼,守门军士连连劝他们起来,百姓哪敢,更是痛哭流涕惊惧害怕了。 “老人家快起来,”哭泣中的王铁户忽然听到一道稚嫩的声音,胳膊随后被轻柔地托起,他抬起头望去,不由呆愣住了。 面前少女雪肤乌发,饰以珍珠钿与流苏,身穿簇花锦衣,姿容美丽动人,正和善地望着他微笑:“你们是来领房屋田亩的吧,来的正巧,燕山府的好地方还没分出去呢。” 王铁户愣愣的,嘴巴张张合合,磕巴着,“您……我,真的分给我?” “官府*榜文都张贴出去了,当然是真的。”赵芫手中暗暗发力将人托起来,“以后不必再跪拜,咱们汉人不兴这个,官员见到天子都无须跪拜呢。” 除了重大祭祀典礼,汉人向来不兴跪礼,这是很有辱尊严的。直至元朝蒙人的主奴思维主导了中原,跪礼被强制推行。明朝初时延续,很快被明太祖朱元璋禁止,当时第一个搞汉服复兴的就是老朱。服饰上恢复汉唐宋制,礼仪上恢复中国之礼。明朝上下级相见是无须下跪的,只有特定场合还保留着跪礼。 直至后金,也就是满清入关,主奴思想再次入主中原,整个清朝,人的礼节似乎只剩一个,臣子见皇帝要跪,下级见上级要跪,草民见官要跪,晚辈见长辈要跪,不仅跪拜,还跪出了花样。一跪三叩,二跪六叩,三跪九叩,不仅叩,还要叩得脑壳响亮,越响亮越显出尊敬衷心。由此可见,跪拜一直是奴隶制胡礼中的灵魂。 赵芫也是来了宋朝后才知,原来汉人是不兴跪礼的,过去看电视中,似乎古人动不动就下跪,教人不得不以为古代只跪拜才是礼仪。 王铁户依旧惶恐,倒不再害怕会被杀头,慢慢站起来,左右看看同样诧异的燕云居民,小声说:“原来大宋人不必下跪啊……” 赵芫亲自引他们向官衙内走去,亲切地说,“我名为赵芫,乃当今官家的第十女,你们叫我武德帝姬也好,大将军也好,总归日后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来燕山府官衙找我。” 俗话说攻城易攻心难,示之以理,树之以威才为上策。进城的第一天,全城的百姓已经看见了宋军的威严,现在,赵芫要用区别于契丹人和女真人的德行来包容燕云广大百姓的心。 果然,听说赵芫的身份如此贵重,几人立刻惶恐而又感动,尊贵的大宋帝姬竟然对他们这样在辽国都是最底层的贱民如此和善,岂能不令他们心生好感。 根据这几户人家的实际情况,赵芫给他们挑出了更好的房屋和田亩,当日就办理完手续,一行人离开官衙时依旧晕晕乎乎仿若做梦般,再在街道上遇见巡逻的天武军士兵之前的恐惧浑然没了,他们甚至停在道路旁,用尊崇友善的目光目送巡逻军士离开。 “武德帝姬真是好人啊,对我们汉人真好。” “是啊,那般温柔和善,就是大善人啊。” “瞧着年纪不大,说书的竟然污蔑她长了三头六臂,太过分了。” “回头我要告诉家中逃往乡下的亲戚,大宋来的官是好官,赶紧回来。” “希望这回别再换主人了。” ……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头观望当中的百姓见他们真的分到了好东西,立刻坐不住了,很快官衙门前就挤满了人,郭孝友不得不增派人手维持秩序。 尽管瞧着乱糟糟的,但小郭老师十分满意,终究民心到了手里头。 燕山府的天武大将军仁德之名渐渐传开,燕云六洲不管见没见到宋军的,终于稍稍放下心来,起码燕山府没再遭到屠戮就是好事。 绵长的车队停留在燕山府城门口,等待盘查,车队领头人是个穿着汉服留着络腮胡梳着辫子的契丹人,打扮显得不伦不类,正是消失许久的高药师。 他大咧咧地笑说:“终于打完仗,尘埃落定,日后咱们就以燕山府为据,重新做大宋与金国的生意咯。” “嘿,捧好了,和咱见贵人去。” 身侧的手下捧着木盒子,笑吟吟地跟随高药师朝官衙走去。 城头上的郭药师眯眼打量着这条庞大的队伍,有车有马,还真是什么都买卖。尤其那些马匹,看得郭药师心头火起,这**商目无法度,连辽国战马也敢走私。 瞬息间,他的火气又蹭蹭自己灭了,辽国已名存实亡,连他自个都投诚了大宋,还管这些作甚。转而动起脑筋,思索能不能从这些行商手头里搞到好处。他可是知晓这些发战争财的蛀虫油水有多丰厚。 高药师乐呵呵地递上拜贴,随即顺利进入州府衙门,在新置办好的书房里见到了他侍奉的主人大宋郭相公,当即行了个大礼,恭贺郭相公升职。从七品司业一跃至五品知府,在高药师这等行外人眼里,那是大大值得庆祝的。 郭孝友不可置否,神色瞧不出喜怒。 高药师连忙叫心腹将东西拿上来,他殷勤地打开盒子送到书案前,只见里头摆着一套晶莹剔透的玉盏,“这是辽帝宫中流出的八珍玉盏,小人得到后如获至宝,但小人出身粗鄙,用不得这等好物件,立刻便想着合该送到相公您手里,也不算埋没了这宝物。” 也不怪高药师,当行商的,在当官的手下做事,不免就想通过贿赂笼络上司。 他哪里知道,今日郭相公正打算叫他见一见他真正的主公。只听这位身穿红色公服头戴硬翅幞头威严甚重的青年合上木盒,说道:“如今战事稍定,你的功绩与衷心贵人都知晓了。” 高药师还反应不过来,啥意思?他的大老板不是这位世家出身的遂川郭相公吗? 书房中的屏风被人推开,推开的人身穿紫衫腰缠革带显然是个武官,外貌却十分年轻清秀,像大家公子。年轻武官推开屏风后,神色恭敬地站到侧边,让出了身后的小几。一名身形娇小的人正坐在小几前喝茶。 “帝姬常与我说你的功劳她一直记着,想亲自见一见。”郭孝友说,揭示了赵芫的身份。 高药师的脑子瞬间清明,没有觉得怪异,非常丝滑地转头拜谒,神情激动:“小人郭药师拜见武德帝姬!久闻您的大名,小人早就心生向往,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拜访您在东京的府邸,想不到世上天竟然听到了我的心声,您竟然就是小人的主公,小人高兴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都不用深想,能驱使动郭相公,还能突破大宋文人对帝姬的限制来到燕山府,绝对不简单!而作为辽人,可是早有女人当权的优良传统,他拜的十分夸张十分激动,力求给大老板留下深刻的好印象。 赵芫对这人的马屁充耳不闻,招手请他坐下,高药师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坐在旁边。赵芫说:“你以前做的很好,我非常满意。”高药师刚想站起来谦虚,就又听武德帝姬说,“但日后你还得做得更好,金取辽而代之,成了大宋的邻国,现在你敢不敢把生意做到金国内部去呢。” 他的生意一向是以买卖为辅,倒卖重要军备和探查国情为主,武德帝姬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对金国绝不像朝廷表现出的一般态度。这是一位有着宏伟志向的帝姬!高药师竟然直接跟随了此等人物,而且眼看着做出了成绩!他心中禁不住涌出了豪情,豁然站起来,拱手道:“小人敢,小人愿为帝姬马前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完,壮硕的契丹汉子分神一瞬,但想到自己的亲人在开封过的前所未有的富裕安逸生活,顿时又坚定起来。 高药师表了衷心,赵芫自然表现得更加亲切,关怀勉励了一番,收拢完人心才叫人回去了。 既然还要用高药师刺探金国消息,就不能叫他和己方的联系过于明显。 高药师离开时,依旧捧着那方装有八珍玉盏的木盒,心腹问他这么珍贵的玉盏要不要送到开封给他的家人使用,高药师哼哼,这么好的东西得用在刀刃上。于是扭头就一脸谄媚笑容地去了燕山府留守郭药师的府邸,旁人直以为他从知府那碰了南墙。 如今赵芫和小郭老师在燕山府算安稳落地,本地民心大约没有问题了,但人口实在太少,对于随时可能发生战事的边城来说十分不利。昔日汉武帝为匈奴所侵扰,开发凉州五郡,内迁百姓,百姓种粮储粮,才有了剿灭敌人的物资基础。战事起,我未疲惫而敌人劳累不堪,才使匈奴不得不臣服。现在的情况则是金国将燕云六洲划给大宋了,却将六洲内大部分青壮劳力强迁入金国境内,便造成了和以上所述相反的情形,若不改变现状充实人口,一旦金国举兵,战事发起后,六洲军资必定匮乏,战败便是迟早的事情。 此事还需小郭老师陈帖上奏,朝廷下达命令使百姓与大族迁徙过来才行,便暂且不提。赵芫统计了下燕山府的守军,谭稹人在太原,并未亲自过来,想必是他的直属上司童贯的意思。小郭老师得到燕山府的治理权到底是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谭稹留在太原,小郭老师在这里便少了武力震慑,治理起燕山府自然困难重重,正是朝堂中某些人希望看到的。 只是他们想不到赵芫带的一营天武军不是他们平日里熟悉的仪仗队,而是一群训练多年亟待实战的精锐之师。连怨军的统领也在见到的第一眼时被震慑住,到现在都没敢给两人使绊子。 既然充实人口之事着急不得,那么赵芫只好想点别的,她记得杨符就在西北军中当值,雄州离这里不远,或许能将人调过来。还有谁呢,上回平定方腊叛乱时,似有个叫姚平仲的小将,倒霉顶锅被抹了职位一降到底,一并要过来好了。 燕山府这边空虚的很,干脆有几个要几个,那什么韩世忠的写上!写上! 宣抚使谭稹在后方老神在在地享受快活,手底军官递来驿站发到的文书,打开一看竟是武德帝姬的手笔,她用代官家巡六州而护卫不够的理由要他送人过去,再看要人的名单,喝,给他看笑了,恐怕是那郭探花无力压制怨军,给武德帝姬支的招吧。 杨符自不必说,殿前司出身,文治武功都出类拔萃,但得罪过童大将军,前程为零。小太尉姚平仲,如今还在外头当大头兵呢。 文书送出去后的半个月,雄州方向终于姗姗来迟一队兵马。 第40章 金人南下 完颜阿骨打去世,金国并未产生动荡,而是依照阿骨打的遗嘱,由其弟吴乞买阵前登基,事急从简,称谙班勃极烈,继续统帅女真人对辽作战。 潜伏于金国朝堂中的康文菽身处其中,则察觉到了女真人伴随着灭辽战争的最终胜利,掠夺土地、人口、财富的欲望愈加每日增长,并且新任谙班勃极烈已在着手准备新的战争。 他一方面收买辽勋贵为己用,又招抚占领地区的民心,另一方面征召契丹人、奚人、汉人、渤海人中的壮丁勇士入伍扩充军队,进一步加强骑兵建设,同时屯重兵于平洲、云州、营州的燕云地区,外交上与西夏休战,与高丽交好。一切似乎都在按照计划好的方向行进,只待某个合适的契机。 是什么契机呢?将所有要素联合起来,康文菽不由悚然而惊。 金国等的是南下侵宋的契机! “降将张觉挟平州叛降宋国,而赵宋官家公然违背与我等的盟约,诸位女真勇士,你们说该怎么办?”谙班勃极烈坐在金椅中,睥睨着下方完颜氏的宗室们。九月的烈阳依旧,却照不到金椅的阴影中去。吴乞买的身影隐在光线之下,更显危险阴鸷。 朝堂上的气息一瞬间变了,暴戾,兴奋,血腥,完颜氏们的眼睛如同充血。 “阇母,朕给你2000勇士南下平叛,将阻挡在我大金铁骑面前者全部碾为齑粉!”阴影里传出谙班勃极烈吴乞买的声音。 分立两侧的完颜氏们目光投向世祖一系的宗室方向,其中一人黑熊似的膀大腰圆壮硕身影跨出来,向吴乞买叩头跪拜,他兴奋得面庞充血发红:“多谢谙班勃极烈恩赏!”仿佛得以向宋廷出兵,是什么天大的好处。 所有女真人的情绪都处于一种极度异常的亢奋中,立于完颜希尹身后汉臣队伍里的康文菽悄然无声地观望着金国朝堂的情形。 已认清一个现实,女真人盼望南下久已。可叹大宋与虎狼为谋却一无所知啊。 九月初九,杨符、姚平仲等十余人从雄州出发到达燕山府。 马蹄停在城门下,杨符昂首望去,只见一面陌生的烈火朱雀大旗迎风飘荡,没由来的便知道这是武德帝姬的旌旗。离开西北军的怅然,在见到旌旗时化作了轻松,他早已有预感了不是吗。 “杨偏将,你在看什么?”身侧人骑马靠近,正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小太尉姚平仲,此时他只是杨符身边的一名从属,神情再不复当初。 “那是武德帝姬的旌旗。”杨符说道。 武德帝姬。姚平仲听说过她的事迹,见杨符神情透露出隐约的激动,便顺着其心意夸赞了几句,事实上他从不在意武德帝姬新闻。建功立业才是姚平仲所欲也。 赵芫期待了多日,终于见到了杨符等人,不等跳下马的杨符上前见礼,她就疾步过去拍在胳膊上,露出快活的笑意:“杨符,好久不见,可叫我和吴俞他们好生想念啊。” 杨符目光闪烁,垂头望着笑意吟吟的帝姬,也露出笑来,“属下也想念帝姬和诸位同僚。” “既然回来我身边,就不用再离开了。” 杨符面露动容感激之色。 赵芫和他说完,目光望向他的身后,只见十数人安静地等候在原地,其中一青年面白无须俊朗得十分出挑,嗯,一看就是世家子,估计便叫姚平仲了。而其他人,赵芫细细看完,心中嘀咕,没见有出挑的了,她要的韩世忠呢? 杨符也不是外人,她直接问韩世忠可到了,杨符已经自发站到了她的身侧,闻言拱手答道:“回禀帝姬,宣抚使并未指派韩世忠前来。我等十七人就是全部人手了。”除了姚平仲,其他十五人则是他作为偏将能带出来的人手了。 没要来啊,赵芫摸着下巴,又问,“那岳飞呢?” 杨符愣了下,“属下并未听闻过岳飞其人。” 赵芫对岳飞的具体从军时间不甚清楚,并不知岳飞此时不在西北军中,听杨符这么说时,以为岳飞还没从军呢,便悻悻作罢。心想,原以为可以捡到王炸,结果王炸不在牌组里,无可奈何啊。 有杨符在,赵芫便找到了机会,与他一同进入燕山府守军营帐内,此地驻守的两万人都是归降大宋来的怨军,赵佶嫌弃名字不好听,给改个了‘常胜军’,只是众人提起时依然称作怨军。 怨军当中大多为辽东汉人和渤海人,女真人起义时,将他们逼成了流民,辽天祚帝以此取名为怨军,希望他们报怨于女真。如今这支军队成了燕云地区的主力部队,受到各方的重点关注。甚至赵佶还有着扩充怨军的打算。 ‘天真’的赵官家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对郭药师的信任远远高于对大宋武将的信任。单看郭药师归降后依然可以单独统领怨军即可知赵官家根本没猜疑过他。但郭孝友对郭药师的评价极低,认为由此人长期驻守燕云地区迟早会成为祸患。 赵芫与小郭老师立场一致,燕云六洲的统领必须换成她信任的人担任。 武德帝姬来军营里,郭药师不得不出门相迎,他的身侧还跟着个药师,正是满脸谄媚笑容的行商高药师。赵芫来了,他做出一副陌生的姿态,夸张地上前作揖。 郭药师根本不理睬这个商贾小人,眼神从年少的帝姬身上转到她身侧,盯着杨符,“这位是?” 杨符从怀中掏出调令,“在下杨符,宣抚使谭稹亲自调我等前来辅助郭统领镇守燕山府,这是我的调令。” 郭药师仔细辨认出调令上的文字,“哈?一名偏将军,三名伍长。”讥讽之色毫无掩饰,他说,“既然你是帝姬亲自陪同来的,本统领就给你升个职,在我军中当个承信郎吧。你带来的兵依旧归你管。”啧啧摇着头,他自认很给面子,偏将是什么,是不入流没有品级的低等武官,提到从九品承信郎可算是一步登天。 谁知年少的武德帝姬竟然当中驳回了他的任命,漂亮的脸蛋上满是骄纵,“本帝姬代官家巡抚六州,杨符可是本帝姬的左将军,怎么能只当九品小将,换一个!” “……”郭药师额角青筋跳动,奈何周围人目光炯炯地盯着这边,他忍住怒气笑道,“帝姬想给你的左将军什么职位?” 十岁的帝姬天真地眨眨眼睛:“游骑将军吧,正巧我这边还有个叫姚平仲的,便一起补上游击将军。” 什么?郭药师眼珠子都要飞出去,小帝姬异想天开,他郭药师不过五品都统,小帝姬一开就就要两个从五品的将军职位?是他疯了,还是伍德帝姬疯了。郭药师疯狂摇头,“帝姬不能胡乱为难下臣,这个品级太高,不行不行的。” 赵芫装模做样地胡搅蛮缠仗势压人,直吵得郭药师头皮发麻,尤其是那顶“代父巡抚”的招牌,实在压得郭药师胸闷气短,最终强忍着咬住牙龈才没变脸,从牙缝里头给出了两个从六品校尉名头。 而后数日,赵芫再来军营,便一直见不着郭药师的人影了,听怨军士兵说他们都统忙于公务,只教武德帝姬随意逛。 姚平仲和杨符再军营中格子安顿下来,现在再见到年少的武德帝姬,姚平仲的态度便一百八十度转了个弯,十分恭敬。不论这位武德帝姬是真胡搅蛮缠,还是假胡搅蛮缠,都真真实实地将他和杨符插入了怨军心腹之地。 九月中旬的温度依然维持在夏季的标准水平,大地被炙烤得发热发烫,燕山府留存的百姓顶着烈日出城劳作,播种着新一季度的粮食。 长长的仪仗队伍从城门中蔓延出来,整个队伍的士卒皆装备轻甲弓马棍枪齐全,再加上各个颜值顶尖,远远望去竟如同天兵过路一般巍峨壮观。劳作的百姓抬头张望,见到迎风飘起的金红旗帜,纷纷停下来目送队伍远行。 那是他们的大恩人武德帝姬的仪仗,听说要去巡抚平州等地,百姓们擦着脑门上的汗水,兴奋地交头接耳,“武德帝姬要去给其他州县分田亩了啊。”“我有户远亲在平州,不知这回能得几亩地呢。”“平州人多够不够分呐。”…… 赵芫骑马走在最前方,吴俞和杨符、姚平仲和魏无双等人分行两侧,身后两千骑兵有条不紊地踢踏着行军节奏。 姚平仲擦了把湿汗,问旁边的魏无双,“武德帝姬出行为何不乘坐轿辇?你们都不担心帝姬娇柔,晒出毛病?”他知武德帝姬与寻常女子性情不同,但那副小身板还是明晃晃瞧得见的,姚平仲是真怕武德帝姬有个好歹,回头他又要当大头兵。 魏无双眼神古怪地瞥着不停流汗的俊秀小将,带着一丝丝鄙视一丝丝傲然,“姚校尉还是担心自个的身子骨吧。” 姚平仲翻了个白眼,竟然被小瞧了啊。 看在两人要共事不知多少时日的份儿上,魏无双稍稍展示了下同僚爱:“好叫姚校尉了解咱们帝姬,帝姬乃武曲星下凡,天生神武,我等即便追随其后也望尘莫及,像今日这般话语万万不可再提。” 姚平仲:“……”得,牛批吹得跟话本里头一模一样。 烈日下,平州方向的另一头,还有一队两千人的骑兵正在赶路。 领头的雄壮汉子恶狠狠地擦拭着脑门上的汗水,狭长眼睛瞪向身侧的契丹奴才:“还有多少里。” “快了!还有三十余里就到平州城外!”契丹奴才对照着地图战战兢兢地回答。 40-50 第41章 首战大礼 宋金两国如今边界还处于混乱当中,阿骨打生前曾允诺的州县还未曾完全归还宋国,作为燕山府知府,这些事郭孝友都得处置妥当。武德帝姬的仪仗外出巡抚,他这边不能陪同,需坐镇再燕山府,派人前往西京大同府索要朝廷用岁币和犒军费买回来的西京及其所属8州。 此事必须速战速决,早日将大同府及其所属八个州的领土权拿到手里才是真的归属与大宋。毕竟阿骨打忽然逝世,金国换了个主事人,郭孝友担心女真人出尔反尔。 完颜阇(she)母领军南下,康文菽思来想去还是冒险找了机会接触了契丹行商留在金国的人,假作购买宋国砚台将讯息交给了对方。 那人是高药师留在金国的‘销售’,每日专门向女真贵族们推销他们商队代购来的宋国紧俏品,像康文菽这样的文人向他购买宋国的笔墨纸砚再正常不过。 只是情报要传回宋国境内,又得费上些时日。 是以当郭孝友收到此条讯息时,赵芫已经出巡多时。 为了避免暴露康文菽的存在,郭孝友找郭药师时用的理由是‘换防’,在大宋的军队中,将领和部队换来换去是必不可少的明文规则,郭孝友很友善地为郭药师提出建议,赵官家疑心病重,未免你手握重兵的事情被他记小本本,不如做个样子,假意换防于周边州县,给官家留下你不贪恋军权的好印象。 郭药师听说过此事,曾经还唾弃过,但如今他也在赵宋官家手底下讨饭吃,也怕日后被清算,听闻知府的建议,虽不情愿,可毕竟他还想往上爬一爬的,于是应了此事。 大宋缺马,怨军作为辽天祚帝为对抗女真人专门组建的部队,马屁是绝对不缺的。是以赵佶对郭药师的宠信如今没有七分也有八分,就为了叫他好好呆在燕京,为朝廷守好燕云这一亩三分地。郭药师能保全五万人马一起投了大宋,脑筋转起来还是很快的,对时机的把握也有一套,知晓官家如今要重用他,便是装也要装出强硬的态度应对金人。更何况他确实和金人不对付。 于是燕山府驻守的部分怨军,纷纷行动起来,被郭药师派往周边六州进行换防。 —————————————————————— 确认前方就是平州,完颜阇母便叫士兵背靠营州方向就地休整,派探子前往平州附近打探宋军动向。 而平州城内,张觉刚收到消息,武德帝姬巡抚来了此地。他想了想,还是起身带人出去迎接的好。他降宋后,亦十分希望步步高升的,所以对大宋的重要官员一直保持着恭敬的态度。武德帝姬是赵宋官家最宠爱的女儿,她代父巡抚六洲,张觉绝对无论如何也得做出个殷勤的模样。 他带着人出城去迎接帝姬的仪仗,女真探子得知后,立即快马加鞭返回,将消息告知完颜阇母 探子说平州城城防坚固,守军人数众多。完颜阇母最讨厌攻这种城,他可没带攻城器具。本该头疼不已,但张觉竟然主动出城去了,那还等什么!马上冲过去,直接抓了砍死! 两千女真骑兵直接绕过平州城,直奔其后而去…… 张觉带着少量官员和亲兵等在平州城西门外二十里处的官道上,做好了见到仪驾的影子就带人迎上去的准备。 (历史上的张觉就是出城迎接中央官员被金军偷袭,狼狈逃走,最后被徽宗出卖GG) 武德帝姬和她的仪驾没到,女真骑兵先到了。 先是地面轻微地震动,再然后是轰隆隆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张觉是什么人,原辽守将,他和女真人打过的仗不知几场了。回头定睛一望,登时大惊失色,立即命令众人上马回城。 可此时想走,哪里来得及。 张觉一行百余人中了圈套,冲进了前锋女真骑兵留出的口子里,被包圆了。完颜阇母带领大部队在后,他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大喊着他要亲自砍下张觉的头颅。 被包围的张觉因此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身边平州城的官员们悉数被杀死,他的百余亲兵拥着他朝一个方向突围。靠着亲兵换命似的埋头冲杀,当中在完颜阇母大部队赶到前从包围圈里突出个当口,叫张觉逃了出去。 身后是女真骑兵吱哇乱叫的追杀,张觉不敢回头,只能带着残余的亲兵数人朝蓟州逃窜。 张觉数人的动静微不可见,但追在其后头的上千骑兵声势却远在十数里外便能感受到。赵芫抬手示意,立刻有眼力好的骑兵越众而出,朝传出动静的方向奔驰而去。不消片刻便火速回归,“大将军,前方发现番邦骑兵上千人!” 赵芫勒马,道:“转道!随我去拦截!” 天武军的旗手挥动着旌旗,两千骑兵如同浑然一体的洪流,快速地转向,朝着指向的方向汇聚汹涌而下。 完颜阇母本热血沸腾杀心四起地撵着张觉在追,却不想追着追着身后忽然传出异常动静,他骑在战马背上,犹在极速冲锋,抽空回首望去,这一望就给他整懵了,后头那是啥? 原本冲锋的女真部队末尾处此时一片大乱,不少中间的骑兵着急忙慌勒马转身和自己人撞在一起,被自家慌乱的骑兵遮挡住的方向,一杆旗帜在半空里迎风猎猎。 他妈的,哪来的一杆旗? 完颜阇母脑子没转过弯来,他实在想不到背后会冒出来敌人。等他反应过来时,局面已经一发不可收拾,骑兵之间的对战,就讲究个势,被另一群骑兵从背后偷尾,便已经宣告着己方的失败。 因为骑兵作战,是需要距离的,必须在一定距离之外进行加速,才能发挥出作用。而完颜阇母此时除了跑,竟没别的选择。 可他跑,那面陌生的旗帜也跟着跑,跟狗皮膏药一样追在女真骑兵后头不停砍杀落后的女真人。完颜阇母目眦欲裂,气的整个头涨红充血,转身朝侧边奔去,女真人们当即追随主将的脚步,一样转弯走侧边。 转了方向之后,完颜阇母终于看清了屁股后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是一群身穿轻装甲胄训练有素的陌生骑兵,为首的一人持枪杀入他的军队中竟然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勇猛异常。完颜阇母气的大吼一声,竖起狼牙棒挥舞着,就地加速冲向交战的人群。 女真骑兵跟随在完颜阇母身后,成功完成了转弯加速,此时若从上方俯瞰,便能发现女真骑兵的队伍形成了一个圆形,即将头尾相接。 长枪挑飞对面马背上的女真人的魏无双哈哈大笑,“来的正好!”迎面冲向了那怒发冲冠横肉狰狞的女真头领。 完颜阇母挥舞起狼牙棒,在他的预料当中,自己这一锤下去,对面的人当即就该飞出去,但那人竟用枪挡住一瞬后只后退半步,又冲了过来。 这人是谁?他竟从未在辽国战场上见过!完颜阇母大骇! 然而魏无双的长枪已然如鞭当头砸下,完颜阇母只能仓皇迎战,双方你来我往眨眼间便十数回合,对面那身着黑红甲胄的年轻人哈哈大笑,快速喊了句汉话。 魏无双大喜过望,“好好好,你一定是条大鱼!今天理应作我魏无双首战的大礼献给大将军!” 说着将长枪挥舞出了花儿,朝完颜阇母杀来。那股子想立功的劲儿,竟叫完颜阇母以为他和自己换了身份,他才是欲壑难填兴奋南下抢掠的虎狼啊! 魏无双是越打血性越高,对面的壮汉越强,代表其身份越不简单! 而完颜阇母在打了十几回合没能奈何对方后,立刻掉头冲进己方阵营,待魏无忌追杀而来时,又从熟练地女真士兵侧翼冲杀而出,将魏无双于他身后的天武军隔断开来。这一招,完颜阇母不知用来对付过几个辽军将领,屡试不爽。只要对方想要他的人头,就会中此圈套。 “所有人听着,砍下此人的脑袋者,得赏十金!”在完颜阇母看来,此人战力高超,又领着一群精锐骑兵,必然是敌方大将,只要砍了他的脑袋,这群骑兵群龙无首,到时候一盘散沙即可破除。 魏无双第一次战场实践,确实被热血冲昏了头,竟陷入了敌将的圈套。眼看着女真骑兵从四面八方围拢挤压而来,即将把这黑红甲胄的年轻人戳成筛子,完颜阇母露出凶残的狞笑。 就在这时,外围的混乱战局忽然传出号角声,又一队身着黑红甲胄的骑兵从远处冲来,领头的年轻人弯弓就射,完颜阇母额头青筋直跳,慌忙伏在马背上,疾驰而来的箭矢射中了他身后人的眼睛,女真士兵惨叫一声跌落马背。 一击不中并未影响年轻人和他身后的骑兵冲锋之势,数百人如同钢铁矛首*凶猛地扎入女真人的阵中,向来靠冲锋碾压敌人的女真骑兵被冲击得四分五裂,根本组织不起阵型防御,女真人本就不擅长防御。 完颜阇母大叫中计了,多年来的对辽打仗经验使他从愤怒中清醒过来,当即用女真话大喊‘且撤!且撤!’喊完了,第一个放弃围攻魏无双,朝北面小路逃窜。 姚平仲:“留下他们!” 他身后的天武军如同张开的羽翼从两侧围拢,阻断了陷在战局当中未能第一时间撤退的女真骑兵退路。 而逃跑的女真骑兵头领和另一部分骑兵,姚平仲根本没多看一眼,他朝着转回身来作战的满脸羞恼之色的魏无双歪嘴一笑,“魏兄弟不必羞愧,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发挥不好在所难免哈哈!”叫他嘲笑自己怕热,嘿,真到战场上,还得是自己来救啊。 魏无双脸涨的血红血红,怒意迸发,将满身的不爽全发泄在了敌军身上。 北面小路上,完颜阇母埋头跑路,眼看身后追兵似乎没跟上来,他刚准备松口气,却不想道路两旁的草丛里忽然传出动静。完颜阇母要疯了,这里怎得也有敌人! 箭矢如雨迎面散落,将跟随完颜阇母跑出来的女真骑兵再次放倒了一批,完颜阇母声嘶力竭地怒吼着防御防御! 但来人怎么会给他机会结成防御阵型呢,只见前路方向从草丛走出数十人马,领头的正是消失多时的赵芫,而道路两侧杨符和吴俞各当一面。 早就料到这群骑兵必然是南下的女真人的赵芫冷冷笑了,颠颠手里的陌刀,朝那名牛犊似的女真壮汉策马冲去。 此时被包围的女真人们慌乱地向他们的头领请示该怎么办,女真人也是人,也怕死的。完颜阇母面颊抽搐,咬牙喝道,“给我杀出路来!老子回大金会善待你们的妻儿!”说罢举起狼牙棒就朝着看起来身形十分娇小的赵芫方向冲去。 完颜阇母此言一出,他身边的女真人再没有退路,今日不是战死,就是回去受死,若豁出命去保阇母,他们的家人还能得到抚恤。唯有死战!(金军奉行伍长战死,四人皆斩;什长战死,伍长皆斩;百长战死,什长皆斩的向上负责政策。) 骑着黑鬃战马的娇小身影眨眼间便到了近前,完颜阇母怒吼着横扫狼牙棒,浑身肌肉盘虬的壮汉使尽浑身蛮力的重击,能够轻松砸烂敌人的脑袋。完颜阇母嘴角上扬,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踩着对面之人的尸体逃出生天。 第42章 俘虏 然而就是这么个矮个子,仿佛笑话一般竖起了手里那柄对于她身体来说颀长无比的陌刀,刀棒相接,迸出了无比刺耳的金属对撞声。毫无预备的完颜阇母只觉得手臂剧烈震动,狼牙棒差点脱手飞出去,他大叫不好,连忙下意识收回狼牙棒阻挡要害。 银雪一般的陌刀在娇小人影手中划出流光般的半圆弧,无声地削向对面壮汉的脑袋。 ‘铿——’又是一声炸响。完颜阇母惊骇地连连后退,他原本一条缝隙似的双眼此时瞪得异常圆溜,骇然地望着对面如附骨蛆般黏来的刀,以及挥刀的人。 此时他才发现,对面哪里是什么瘦弱矮子,分明是个长了副妍丽相貌的少女! 只一个照面的功夫,女真人的头领就要败下阵,追着完颜阇母而来的亲兵吼叫着冲至前方,将后退的阇母挡在身后。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的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赵芫早就谋划好了以己方最小的伤亡消磨掉这支女真骑兵。 三面夹攻,又有赵芫和吴俞、杨符率先冲锋,早就没有斗志的女真骑兵如同被赶在一起的羊群,只能任由群狼猎杀。 浑身浴血的完颜阇母被捆绑成粽子,扔在了赵芫脚边,赵芫将陌刀插在地上,拿出手帕擦拭着手上脸上溅到的鲜血,她漫不经心地问:“会说汉话吗?” “……”完颜阇母从下而上瞪着她。 赵芫扔了脏帕子,拔起陌刀就往地上人身上扎。“会!我会!”完颜阇母当即大喊,蹩脚的汉话走音得几乎听不出是汉话。 “啧。”她撇撇嘴,“行了,听得懂就行。” “你们来了多少人?南下干什么来的?”长话短说,怕这蛮子听不明白。 女真人扭动挣扎着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 “帝姬,这女真人说的汉话我们听不懂。”杨符说。 “要杀了吗?”吴俞问,并拔出了他的殿前司佩刀。 完颜阇母见状吼的更加大声更加着急,你们不能杀我,金国是大宋的盟友! 赵芫抬头望了望天,嘀咕道,“他刚刚追的谁呢?” 前往蓟州的道路上,张觉和亲兵跑了一路,眼见后方当真没有追兵,不由松懈下来,张觉忧心忡忡,金人南下,恐怕平州危矣。而他不仅弄丢了自己的地盘,还犯下如此大的失误,也不知大宋的朝廷将如何处置。 “将军,不如我们从蓟州讨了兵马再打回去!”身旁的亲兵说道。 哪里有那么简单,蓟州留守岂会轻易送出自己的兵马,张觉满脸苦涩,没了平州,他往后还有什么底气。他背叛金国投向宋国,到头来,竟然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一行人休整了片刻,垂头丧气地继续朝蓟州走。 就当行程过半,众人完全放下防备之时,身后竟然再次传来马蹄阵阵。亲兵立刻拔出武器,喊张将军先走。 地平线上上千骑兵踢踏出漫天烟尘汹涌而来,张觉浑身斗志全无,只觉天旋地转。 然而下一秒,他倏然直起身子,前倾着身体仔细望向那群越来越近的骑兵。不是,不是女真人! 再近些,那甲胄的制式,分明来自大宋军队! 张觉一下子来了精神,带领所剩无几的亲兵策马迎上去,“来者是哪里的军队!” “殿前司忠翊郎吴俞!奉武德帝姬之命前来,前面可是平州留守张觉?” 骑兵方向传来喊声,张觉大喜过望,立刻打马,“原来是帝姬的人,下臣正是张觉!”说着两方已经碰头,张觉眼睛在这群精悍的骑兵身上扫视而过,发现对方所有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染血,不由道,“诸位难道与完颜阇母那厮遭遇了?武德帝姬可还安好?” 张觉心想,要是武德帝姬出事,那他不如再次叛逃好了。 “帝姬安然无恙,正在平州方向等你。”吴俞没有多说,他只负责将人带回去,有什么话,叫他和帝姬说便是。 眼看吴俞态度冷淡,周围这群装备华丽精良的骑兵亦面无表情,只将他们几人围起来,张觉不得不忐忑起来,但事已至此,只好跟着对方往回走了。 然而他如论如何也预料不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竟然是如此景象,只见千余名女真人被一个连一个捆缚着,中间十数人正在挖坑。 一道金红相间的旌旗下方,正站着一群人,为首者身高体型显然就是年少的武德帝姬,装扮与张觉在燕山府外见她时一模一样。 “下臣,拜见武德帝姬。”张觉上前拱手,说话间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地上躺着的壮汉,完颜阇母! 赵芫背着一只手,回过身来,见到浑身狼狈的张觉,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张留守,你来认认此人是谁。” “不必认了,我知道此人是谁。”张觉咬牙,“他乃完颜阇母,完颜部的嫡系宗室!想不到竟然被武德帝姬您擒获,帝姬此人凶恶,南下杀我平州官员,万万不能轻饶他!” “帝姬,若他真是金国的嫡系宗室,恐怕杀不得。”赵芫身后走过来一名高大俊朗的青年开口道,正是杨符,他拱手说,“此人身份可做文章,杀之有弊无利,反倒给金国留下把柄,对您不利。” 如何不利,自然是来自内部的不利。 说到底,大宋做主的不是武德帝姬,而是那群端坐于庙堂之上的文臣,以及好大喜功的的赵佶。 “那就留他狗命,让女真人拿城池来赎。”赵芫颔首说。 “至于剩下的,全埋了吧。” 武德帝姬的声音风轻云淡,仿佛下达的命令不是埋人,而是埋了什么死物。别和她说什么俘虏优待,这里是古代宋国,对面是金国,不埋了消灭女真的有生力量,难道好吃好喝养着等送回去,让对方来年杀回来,抢钱抢粮抢女人,杀得宋人十室九空吗。 那边的大坑挖的差不多了,看守的天武军士兵端起武器,让女真骑兵俘虏自己到坑里去。 张觉霍然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这位大宋武德帝姬。 归降宋国多时,他终于遇见了个能干事的上位者,往日叫他见着的大宋官员根本不能令他信服,单为了荣华富贵不得不趋炎附势而已。 吴俞将尼出赫牵过来,赵芫翻身上马,对呆在原地的张觉说,“至于你,你镇守平州不利的问题,等回到平州城再仔细算账。” 一州留守,跑到城外被敌人追着砍杀,多少脑子带点毛病。 待到了平州,城里头竟然人头攒动,生活在此的百姓数量显然超过了之前赵芫所见到的每一座州城。看来张觉此人据说叛金的直接原因是为拒绝强迁百姓是真的了,平州城当时收留了一大批流亡到此的辽国百姓。 此次金国将领带兵南下,还需要上报给朝廷,张觉在写完一封陈帖送出后,就在府中等待着赵芫的召见。平州城的官员死伤过半,确实是个不小的过错,但平州城只有他能镇守,张觉倒也没有过度担忧。 “骑兵队伤三百二十,亡七人。”魏无双统计完天武骑兵的战损情况,连忙来上报。 “马上召集平州城医者为伤员进行救治,伤重伤残者安排长假修养,无法继续作战者编入后勤部。伤亡者抚恤其家属,发烈士证明,让他们的尸身荣归故里吧。”赵芫端坐在上首,冷静地发号施令,其实心里在滴血,两千天武骑兵是她训练整整五年的下属、兄弟,每阵亡一个都是无可估量的损失。 宋金之间,如今只不过是开胃小菜,日后这支骑兵队不知还能剩余几人是当初的面孔。 战争无可避免,主导权不在我方手里。赵芫的心迅速冷硬起来,慈不掌兵,日后她不可再为士兵有伤亡而动摇了。瞻前顾后虚假仁慈才是对士兵对百姓的不负责,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种花国的历史早已明摆着这个道理。 “阵亡士兵的亲属务必给予足够其日后生活的抚恤金,同时安排他们的年幼子侄入学读书。”赵芫让吴俞将此事记下,然后重新投入对即将到来的斗争的准备工作,“叫张觉派出平州城中的工匠配合我方工兵部立刻着手打造防御军械,派人通知各州县,全面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有违背者,事后以作战不力罪论处。” 还有对朝廷的通报,赵芫写了一封具体的战报叫人送到燕山府,小郭老师会妥善润色上报的。 所有情报传递工作都要在最短时间内完成,赵芫的传信兵骑最快的马,日夜兼程去了燕山府,从燕山府知府手中拿到润色后的陈帖后同样快马加鞭日夜不歇送到东京城。一切都要赶在其他人的上报之前,务必使赵官家第一眼看到的是小郭老师的奏帖。 金国攻打辽国时,一贯遵从‘以政略佐战功’的政策,用政治手段瓦解敌对王朝的内部团结,使敌人从内部出现混乱失误乃至内斗从而变得虚弱,来保证己方军事行动上的顺利进行。 而相对应的是当今赵宋官家脑子不太好,是个没办法靠自己明辨忠奸的君主,与辽国天祚帝平分秋色,想在政治斗争中稳住己方,赵芫和小郭老师不得不万分谨慎地走每一步。 要知道金国在政略上的辉煌战果,就包括了‘自杀其子’,辽天祚帝听信‘谗言’,以为杀掉主战的且有战果的儿子晋王,即可令金军平息怒火退兵。当赵芫得到辽这部分战报时,作为一个现代人,那强烈的既视感自然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第43章 内部问题 后世总有人揣测金国并未要求赵构杀死岳飞以议和,总有人认为都是秦桧和赵构二人猥琐枉自幻想而已。却少有人了解到同样的战略手段,金国早就在辽身上成功实施过。 金国无需正面告知,只需要小小地暗示或是传递出风声,腐败的软弱的臣子和皇帝自然会抓住他们递过来的这根稻草。 是以,除了小郭老师以官方口吻写的奏帖,武德帝姬自己也写了封家书,将自己写成了个什么都不懂,全靠运气的摆设,以防万一。 至于功劳,总得有人领,她想了想,将杨符等四人与张觉一起写上去,写上张觉,是因为她笃定对方会极力扭转自己的失误。 至于后续如何与金国交涉,赵芫皱起眉来,现在打的胜仗,顺风时期,朝廷应该不至于抽风了。 事实上,东京城收到燕山府奏疏时,从上到下都极为兴奋,赵佶甩着手里的家书还不忘吹嘘一番武德帝姬受到自己的神光庇佑云云。这可是他们在数年来第一次在燕云地区取得的胜利战果,过往时哪回不是大败而归。虽然只是次小型战役的胜果,但证明了这就是大宋的实力终于释放出来了啊。 还擒获了金国宗室贵族,王黻李邦彦等重臣义正言辞地表示必须追究金国入侵的罪名,不能轻饶,“官家,金国无义,侵扰我大宋领土,绝不可姑息此等行为,否则后患无穷。必须严厉对待此事,使金国投鼠忌器,不敢再有南下之举。” 赵官家深以为然,立马大笔一挥,写了一道申斥金国不守盟约失德失道的诏书让使臣送到金国朝廷。 宋廷要求金国道歉并割地赔偿,过去谈好的归属宋国的州数量要增加! 赵官家和他的大臣们又膨胀起来的情况,赵芫暂且不知,她在平州忙着安排防御工事,死亡的官员岗位也需要重新安排人顶替,这本是张觉的权力范畴,平州事务一向由他做主。但这回他鬼使神差地就任由武德帝姬越俎代庖了 怨军的增援到了平州,金国显然对平州背叛耿耿于怀,郭药师得知完颜阇母偷袭平州后,连忙增加了本是派出去换防的人手。 金国这头收到了完颜阇母被擒的战报,金主吴乞买震怒,派出去的两千骑兵全军覆没,战报还是营州留守发现阇母一去不回才探查到的。这可和普通战败不同,留住两千个骑兵,一个逃脱的都没有,绝对不同寻常。可他们一点情报都没有,完全不知宋军是如何做到的。 “难道那张觉竟预判了我们的计划。”有人猜阇母是中了圈套。 “他若有此能耐,还用得着先降我们,再降宋国吗。” “只有阇母败于军力悬殊的一种可能,张觉据平州,以多胜少打败了阇母。” 众完颜讨论完只能得出此推论,皆无异议,论实力,张觉绝不是他们女真人的对手。 历史上,张觉这次并未出城迎接大宋官员,提前察觉到了女真人的动向,率军主动出击,在金国的营州城外以多胜少打败了完颜阇母。但随后朝廷的嘉奖下来,张觉率领官吏到郊外迎接,被女真人以一千骑突袭,张觉本人逃往燕山府。夺回了平州的金国以宋违约在先,理直气壮地要求大宋道歉赔偿,并且交出叛将的项上人头。 打不过怎么办? 朝廷找了个形似张觉的人杀掉,把头颅送给金国,企图蒙混过关。金人识破此事后扬言要攻打燕山府,燕山府知府王安中害怕被打,缢杀张觉,并交出了其头颅。此举直接导致了后期燕京六州再次陷落,郭药师等归降宋廷的辽将以及数万怨军跳反,投向女真人。 东京派出的使者是原辽奸马植,现更名为赵良嗣。一直出使金国谈判燕云十六州归属的就是他。 这回听说完颜阇母被大宋生擒,赵良嗣可扬眉吐气了,坐上前往边境的马车上时还在哈哈大笑。当初他奉赵官家的命令,出使金国,完颜阿骨打出于恐吓心理,在攻打辽国上京时请宋辽使者同时观战,甚至嚣张至极地说出‘汝可观吾用兵,以卜去就。’的话来。而那场战役就如同阿骨打所策划的一样,以惊人的攻城速度,达到了对宋使的威吓作用。赵良嗣回宋国后,至今仍旧心有余悸。 他已然开始害怕金国。 但现在金国的重要将领被大宋活捉了,这代表什么,哈哈,赵良嗣开怀大笑,代表他最初的决策绝没有失误! 而完颜阇母是不可能放回去金国的,大宋的文臣们再笨也还没到这个程度,他是他们用来和金国谈判的筹码。官家为了西京的八州,又准备向金国输送数百万贯铜钱的赎买费犒军费,如果金国愿意用城池来换人,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还给对方个不能用的半死不活的将领。赵良嗣摸着自己的小胡子,一边暗爽一边想着。 马车在车夫的驾驶中快速驶离东京城门,哒哒哒地消失在了官道尽头。而城中此时亦又一队人正在整装待发。 李衙内捂着脸凑到车队旁,做贼似的说:“汪兄见到武德帝姬,莫忘了替我等问好。不是我不愿意为老大效命,实在是家中老父…你懂的,我要到河北做官了。” 车上帘子掀开,露出里面坐着的白胖圆润的青年,嘿嘿地笑:“不会忘了李兄,若知道李兄进入官场,老大说不定还会给你准备上任礼物呢。” “那就好,那就好。”李衙内左右看看,再次确认没人发现自己的身份,放心地笑了。 车队中的管事跑来说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了,汪度探身望了望,身后的车马排列整齐,该带的物件、该带的人都带上了,下令启程。 车队后的李衙内艳羡地望着汪度离开,他可是知道汪度作为武德帝姬身边的二把手,参与了不少大生意,赚的盆满钵满,年纪轻轻已经能自己当家作主。不像他,只能依靠家族荫补做官,事事都得看长辈脸色。可恨当初他没个在军器监当官的伯父。 坐在离京马车里的汪度则是满心雄心壮志,旁人都以为完颜阇母是被怨军打败的,只有他猜到了真相。真相便是在武德帝姬没去边关之前,大宋在对燕云地区的所有战役都以大败告终。 捷报传回东京城时,他同样收到了老大的命令,老大要他从军器监中捞人过去。在职的他一个纨绔子弟捞不出来,但人还能被尿憋死不成。在职的没有,退休工匠多的是,汪度四处派人寻找,从东京城到河北河东,连太原和陕西都托人找寻过,终于在今日凑齐了十余个尚且身强力壮的匠人,都是老大带走的天武军中缺乏的后勤人员。军械不能随便运输,却是可以现场制作的。 就当女真人商讨二次南下攻打平州时,宋国的斥责诏书到了。 好家伙,完颜阇母被生擒了!金主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吴乞买的脾气一向暴烈,与阿骨打的睿智沉着相差甚远。当即下令必须攻下平州,不惜任何代价。 不过这个时间点,阿骨打留下的精英们都还健壮着呢,二太子完颜宗望站出来提议先打探清楚平州具体战力再决定如何应对宋国的策略。 一切政策的制定,都交给武力值来决定。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部分宗室的赞成,此时的他们急需搞清楚宋国能不能打。能打,就好说了,直接武力威慑逼迫。若不能打,那也有不能打的办法。比如一开始辽国强而女真人弱,按理说就不能打。 —————————————————————— 燕山府。 赵芫带人回来后,就听小郭老师说金国食言,西京八州,完颜宗望一个不愿意给,将燕山府派去的人骂了回来。 “收了钱,地不交出来?这是空手套白狼呢。”赵芫秀气的眉竖起来,神情愠怒。 “西京所属八州连成一片,正是围拢的西北防线,若有心南下,这一路将成为大宋的祸患。”小郭老师道。 “副留守怎么看?”赵芫目光转向坐在另一侧的郭药师。 被叫过来议事的郭药师微微坐直身体,作势拱手:“下臣同意知府相公的看法。”说着,他眼神一直忍不住往二人身边坐着的杨符、姚平仲几人飘去,不知在想什么。 姚平仲立刻作揖,气势汹汹道:“帝姬给我几千兵马,我将西京从蛮人手中夺回来便是。” 郭药师当即目光定在这俊朗如世家子的年轻人身上,难道完颜阇母就是被此人擒获的? “副留守数万常胜军,个个精良勇武,可愿出阵为大宋讨回西京诸州。” 郭药师回过神来,竟是小帝姬在问他,他看了眼没什么反应的燕山知府,心中怪异,知府居然连兵权之事的主导权都交给了武德帝姬吗。不过,小帝姬一句话便想让他出人,可就太天真了,他站起身对南方拱手,一副忠君爱国的姿态:“出不出兵不是谁都说了算的,我受官家皇恩,只听官家调动。武德帝姬手中无虎符,就动不得我手底下的兵。”话落,忽见姚平仲几人齐齐起身对他怒目而视,大有一言不合就会动手的姿态,几人都在等着武德帝姬的吩咐。 怨军乃郭药师手里的私兵,若说他要赵官家的虎符才能行动,恐怕连东京城里脑子缺根筋的文官们都不相信。赵芫倒也没想轻易就能指挥得动郭药师,这么说是为往后的行动做铺垫。你不给兵,那我自己招兵买马,你没话说吧。 小郭老师预测按照官家现今的态度,以及朝廷经历几次难以承受的败仗之后的财政状况,恐怕赵官家会大大放权给镇守燕地的郭药师,允许其扩张怨军规模,以抵御北面。 而她要的,便是钻以钻这个空子,我找你要兵去讨回西京,你不给导致坏了知府的大事。那以后朝廷允许燕云驻军扩军时,我自己给手底下招募一批人马,很合理吧。 郭药师哪里知道知府和武德帝姬算的是今后事,依旧不咸不淡地表示自己只听从赵官家的命令,恕不能从武德帝姬云云。其实只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兵马,心思都在权力争夺上了。 小郭老师眉头微皱,如今他已万分确定女真人迟早会南下侵宋,在这个背景下,郭药师此人便是个大大的不安定因素,留不得了。他侧目望向武德帝姬,只见对方正垂眸喝茶。帝姬行事多率直磊落,此事应当由他出手办好了再说。 这边隐秘的内部问题不说,金国那边的使者比赵良嗣先到达了燕山府,求见燕山知府郭孝友,声称带来了大金国皇帝陛下的旨意。 来的使者年纪轻轻,梳着满头的小辫子,眉骨处有道疤痕,相貌凉薄而凶戾,见到燕山府的一把手也没有恭敬起来,而是单手展开了一张黄帛,提在手里对上首的红衣官员说:大金皇帝陛下对贵国违背盟约非常不满,擅自藏匿前辽叛将就是在与大金为敌,破坏两国关系。想和大金当朋友,就将叛将张觉和他的党鹏的头颅割下来送还大金国,大金国可既往不咎…… 第44章 汝可观吾用兵!(一) 如此嚣张的态度,仿佛他女真人一声招呼不打南下,反被擒了,倒是大宋的错,很符合女真人的野蛮形象。郭孝友不动声色,并未训斥此人,而是看向站在一旁的郭药师。 郭药师则目光怪异地盯着下方年轻的女真人,低声道:“此人是金国的四太子。” 金国宗室的情报基本都被呈在了他的案几上,对于四太子完颜兀术,郭孝友的印象则不如对金国如今掌握兵权的几人深刻,完颜兀术最大的特点,便是完颜宗望的同胞兄弟,由于年龄尚小,一直未能独掌兵权。是以对此人的行事风格,燕山府这边事先并未有过了解。 不过,现在瞧着,大约能猜出一二来。 “此事我大宋的官家已发文书诘问,都讲得明白,要金国先给出个端正的态度,为无理南下侵略赔礼道歉。”完颜兀术微微抬着下巴,盯着前方的大宋官员,府衙厅堂正上案几后的红色公服眉角一块青色印记的燕山府知府将惊堂木拍在桌案,发出沉闷的声响,态度冷漠而严厉,半点没有被来者嚣张的态度影响到。 “至于这份诏书,就请你原封不动带回去吧。” “……”底下的年轻女真人已经额角青筋直跳,刀一般的眼神凌厉扫视在场的人,只见厅堂之中所有人都对他或怒目而视而冷笑讥讽,大宋朝堂的态度可见一斑。完颜兀术表面看起来冲动无脑,内里却藏有八百个心眼子,他在大宋官员面前表现出的行为言语,可以试探出对方的想法。 “大宋违约在先,扣押我大金将领在后,如今拒不交出叛将张觉,是真的做好准备与我们沙场见面了吗。”完颜兀术冷笑连连,继续施压试探,上方的郭孝友反问他,“金国亦做好准备与大宋兵戎相见了?你们后方当真安稳了吗?” 这是戳中了对方的软肋,完颜兀术果然不说话了。按照阿骨打的意思,要安抚好了占领的辽地,才能全力侵宋,如今显然还没达到这个条件。 双方在府衙厅堂上不欢而散,完颜兀术拿着没送出去的诏书回到驿站,和身边的侍从说宋人寸步不让,态度强硬,和宗望判断的完全相反。 这时,窗户外头传来阵阵口号声,完颜兀术拉开窗户往外看去,却见一队数百人的骑兵正从驿站门口的街道上经过,路旁的的行人纷纷自觉避让。 天武军士兵经过多年的训练,单从是动作便能做到整齐划一,更何况此时还异口同声地喊着行进口号,各个超过一米八的精气神十足的英武骑兵动作一致地从你面前经过时,那种直观的冲击,绝对比同时代其他军队更加震撼。 至少,完颜兀术便被震住了,他震惊疑惑地望着天武军骑兵渐渐远去,惊疑不定地想,这些骑兵是哪里冒出来的?燕山府不是只有怨军镇守吗?难道狡猾的大宋人为了保住燕山府,还调动了最精锐的部队过来? 不对。 完颜兀术否决了这个猜测,先前宋人的军队攻打燕云时,遇到辽军便一触即溃,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但外面这支队伍不可能凭空出现,他必须得到拿到相关情报,带回去给大金其他人 魏无双带着人巡城完毕,回到府衙向赵芫复命。原来今日他们是领了赵芫的命令特地喊着号子从驿站门口过,就为了对女真人进行迷惑,让其窥探不出大宋虚实,不敢轻举妄动。 “单亮相还不够,还得来点震撼的。”赵芫放下射满箭靶的硬弓,从吴俞手中接过丝帕擦干净手,黑亮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说,“说起来这位还是本帝姬的老熟人了,怎么能怠慢他呢。” “平仲,明日若金国使者还未返程,你就用本帝姬的名义将他邀请过来,就说本帝姬有大事请他一起参与。” 姚平仲当即应诺。 完颜兀术不返程,定然会找机会打探燕山府军力虚实,她怎可给对方这个机会,放烟雾弹就得一次迷惑个彻底。 翌日,完颜兀术果然带着侍从开始在言进程走街串巷,想办法窥探宋人兵马实况。姚平仲得到消息,骑马径直找了过去。 姚平仲出身不凡,又有真才实学,如今换上天武军的红锦黑漆甲胄,更是英武不凡,单用眼睛就能看出这人不是池中物的程度。这样一个大宋青年将军往街上一站,就能将完颜兀术的心思引过来,何况他还是专程来找完颜兀术的。 “在下姚平仲,乃奉天武大将军之命,邀请金国使者前往相见。” 姚平仲的姿态做的足,倒叫完颜兀术显得愈*加野蛮不通礼数,周围远观的燕山府百姓指指点点的,完颜兀术即便听不懂也能看懂他们脸上的鄙夷。 他神情森冷,也不问天武大将军是谁,直接傲然昂首大马金刀走在前方,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作为金国四太子,出生以后大半的人生都跟着完颜阿骨打讨伐辽国,宋国这辽之手下败将,别人忌惮,他却是十分的蔑视。要按照他的想法,就该趁宋国虚弱之时立刻南下,占领中原。 燕山府十月已到了秋季,数量不多的百姓们穿着仅有的厚衣在街道两旁摆着摊子,可以以物易物,也可以拿宋铜钱购物,人们的脸上已经看不见战争的阴霾,取而代之的是重新获得农田和房舍后对生活的浓浓希望。巡城的士兵从不骚扰欺压百姓,每当天武军的巡城队伍路过时,百姓们都用崇敬亲近的目光望对方,大家知道自己如今的日子是谁带来的,发自内心地爱戴。 这副景象自然被完颜兀术尽收眼底,这群平头百姓不是应该对军队避之不及恐惧万分吗,为何见到宋人的士兵毫不畏惧。这是完颜兀术来到燕山府后最大的疑问之一。 当初女真人占领燕山府时,入城第一件事便是搜刮财物和女人,而当他们退走时留给宋国的不过是一座空城,里面只有穷困潦倒的老弱病残苟延残喘。现在这群老弱病残竟然一副获得十分幸福的作态,难以理解! 这头,郭孝友正在处理从金国以及朝廷内部、周边六州传来的消息和文书,书房外赵芫的声音响起,“老师,我进来了。”他放下手中公务,抬眼望去,见到的是一身黑漆鎏金甲,胳膊里夹着头盔的少女。 少女将头盔放在桌案上,做到旁边的椅子里,目光闪亮,“老师,我要去将西京要回来,你帮我收一收尾。” 至于如何收回西京,名义上是请完颜兀术帮忙和他的好哥哥谈一谈,实际上就是带兵过去。兵临城下,打与不打稍后再说。战线要先拉开,叫金国无法集中注意力,也将主动权夺回一成。 郭孝友将手中一折文书递给她,赵芫打开粗略读了一遍,是从金国传回来的消息,西夏已接受金人的招揽。 “现在确实是最后的好时机。”郭孝友揣起手,神色幽暗,“若依我看,西夏既然已对金国俯首,不久后西北必定战事再起,西夏会在我们的左翼开设战场,牵扯住大宋军力。” “届时,女真人必定会南下奇袭。”赵芫冷笑,“或许还是边喊着‘宋金和睦’边攻占的我方城池。”而那群掌控着朝堂的文臣们会当个睁眼瞎,满心期待所谓的宋金和睦。 “既如此,兵临西京便刻不容缓了。”她合上文书,放回桌案的文件里,起身取回头盔戴上,向小郭老师道,“我即刻出发,对东京城、对郭药师的应付,就交给老师了。” 郭孝友亦起身,郑重地朝赵芫行礼,“一切拜托帝姬了。” 赵芫挥挥手,大步走出书房。 等完颜兀术跟随姚平仲到来时,就见到千余骑兵整装待发,一名骑兵快马从另一头奔来,他的怀中抱着一杆旗帜,等到了队伍前竖起了旗杆,金红的旌旗在风中伸展开来。 完颜兀术打量着这队骑兵,正是与巡城士兵相同的装扮相同的精气神,宋人这副作态难道以为可以恐吓自己?他于是更加挺起胸膛,战役汹涌。 就在此时,队伍前方一匹黑马托着个娇小的身影向两人走来,完颜兀术眯眼,犹在揣测,他身边的姚平仲已经越过他上前行礼:“拜见大将军!” 大将军摆手,让姚平仲回归队伍,垂首看向傲然站立的金国四太子,她头盔包裹下的雪白脸颊微动,双眼微弯,“四太子多年未见,你依然风采依旧,令人印象深刻啊。” 是个女人!?完颜兀术微微整圆眼睛,他盯着赵芫露在头盔外的面庞,那双黑玛瑙似的眼睛瞬间将他刻意遗忘多年的记忆瞬间拉扯出来,“你,武德帝姬!?” “是我,四太子汉话学的很好。”赵芫夸赞他,笑眯眯的,“经年不见甚是想念,这不,听说你来燕山府了,我特地叫平仲请你过来一道去西京见你的哥哥,大家好好叙个旧,联络联络感情。” 女真人的脸色已经漆黑一片,隐隐咬牙,他看向她身后虎视眈眈的精锐骑兵,这个记忆中给了他无以伦比耻辱的女人,如今竟然领着兵出现在宋金边境,对他说什么去西京一起联络感情。 简直就是个小疯子,难道她以为这点兵马,就能对付金国二太子。 刹时间,原本站立不动的女真人倏然出手,拽向面前马匹的缰绳,同时另一只手臂肘击向少女即将跌落的方向,若被击中实处,恐怕即使是个壮年人也会伤得不轻。而其出手之迅速,身后的姚平仲众人竟没反应得过来。 拉扯住缰绳的一瞬间,完颜兀术的嘴角高高扬起,遇见到这个令他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仇人如何在自己面跪地求饶。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肘落空,反而因为靠近马匹将自己送到了近前,一阵清幽香气拂过面颊,紧跟着的是只套了铁甲的脚丫子,重重蹬在了他的鼻梁上,完颜兀术的身体几户腾空片刻,才倒着飞了出去。 那昂扬的奔放的鼻血在空中绽放,看呆了慌乱冲来保护帝姬的姚平仲,他的马紧急刹车停在赵芫的马匹身后,看着高大健壮的完颜兀术打着滚儿越滚越远,不禁喉头震颤,声音微弱:“帝、帝姬无恙否…?” 显然某位遇袭的帝姬无恙,而出手偷袭的某人很有恙。赵芫轻轻抬手,示意姚平仲,而她用及其非常无比无辜关切的声音说:“哎呀?四太子怎么飞出去了,平仲快扶他起来,问问他还能不能一道去西京了?若去不了,就安心留在燕山府养伤,本帝姬自个日夜兼程去西京找二太子叙旧好了。” 完颜兀术爬起来,吐出口血水,怒目圆睁,“你休想偷袭我二哥!” “行,不偷袭。”赵芫哼笑,“给四太子一匹马,好好看看本帝姬如何找你兄弟叙旧。” 有军士牵来一匹马到他面前,扔下马就回到队列中,这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完颜兀术鼻梁生疼,额角青筋跳动,心里杀意弥漫,然而刚刚动手没成功,已叫他提高了十二分警惕,这武德帝姬和她小时候一样浑身怪力! 只见年轻女真人面色漆黑,脸部肌肉抽搐半天,终于咬牙翻身上马,对武德帝姬露出个想吃人的笑容:“好,就由我带你们去见我二哥吧。”他冷笑着扫视这队精锐宋兵,神情一看就憋着坏。 赵芫也朝他笑,从旁观者角度望去,两人竟然突然间惊人的和睦起来。 天武军拔营离开燕山府后,小郭老师的全军警戒的命令也出了燕山府,向周围六州送过去。 数日后,赵良嗣路过燕山府,停留半日,很快前往金国境内,他带着谈判的使命,务必将此次生擒完颜阇母的战果最大化利用起来。 郭孝友知道,政治上的博弈,无论如何都离不军事的辅助。金国与辽国作战多年,无往不利,每战必胜,早已养成了胜者的风气,一次小失利恐怕并不能使对方在政治上作出让步。倒是很有可能继续出兵试探我方虚实。 金国这边,在和宋国‘联盟’的同时,分别对西边的西夏、东边的高丽采取了行动。 西夏原本极力支援辽国对抗女真人,但奈何辽天命已失,从根上烂掉了,即使李乾顺如何真心实意帮助它,这个曾经强大的帝国依然在女真人的铁骑下被碾为齑粉。 西夏皇帝李乾顺原是辽国女婿,对宋朝不假辞色,却对辽国异常恭顺,多次求取辽国女眷,终于得到一位宗室女嫁给他作皇后。李乾顺从内院到朝政,无不听从辽国的旨意,亲近之情溢于言表,西夏于辽,即如子侄于父。 西夏救辽不成,皇后耶律南仙绝食而死,太子抑郁而终,李乾顺转而对金国称臣,期求活路。 金国并未对西夏像对辽一样赶尽杀绝,而是接受了它的投诚,双方开始了带血的蜜月外交。 当然,此上种种,对南方的宋国则严格保密,毕竟金国心里打着不能说出口的算盘。 另一方面,女真人原本因为在北方和高丽接壤,时不时产生冲突,不得不布置兵力在北方防备高丽,如今也在多番谋划下,与高丽进行和议。 高丽本就属于投机分子,经常左右摇摆,尽管前几年他们还派学子到宋国参加科举,这些年也年年派使者来交流,一副仰慕得不行的姿态,但当金国派使者给他们递红枣时,高丽的态度立刻便软化了,甚至还很自豪地对内宣称打败了女真人云云。 至此,金国的外患悉数解决。 一切政治、军事行动,都在为南下做准备。 完颜阇母的战败,只不过令女真人对宋国提高了警惕,侵略之心完全没受到影响。 至于到来的宋使赵良嗣的提出的诸多赵宋官家之要求,吴乞买等完颜氏们依旧装模作样地争执不让步,各种抠字眼翻旧账,进行政治上的博弈。看似金国对大宋无可奈何一般。 就当完颜宗翰秘密陈兵于营州,只待合适战机奇袭平州时,留守西京的完颜宗望处传出的军报打乱了女真人的部署,宋军队忽然兵临蔚州!人数和战力均不明!蔚州城告急! 第45章 汝可观吾用兵!(二) 十一月九日,宗望得到战报,蔚州遇袭,一队宋人骑兵趁夜奇袭了蔚州城,蔚州城南门告破。 收到战报的完颜宗望勃然大怒,同时想不明白,一向百依百顺听话的的宋国怎么敢奇袭蔚州,难道就因为他拒绝归还西京八州。 这不对啊,先前一直是这么干的,宋国只会派使臣来游说,许以重利,通过赎买的方式得到土地啊。 完颜宗望怒极的同时,点清兵马,即可开拔支援蔚州。 赵芫是怎么攻打蔚州的呢,她带着完颜兀术拜访蔚州,骗开了城门,就是这么不讲理。蔚州城的守卫是个女真谋克,见到完颜兀术在对方那边,亲自领人出城迎接。 他们这么一出城,赵芫安排的伏兵即可出场,兵分三路,一路去夺城门,两路包抄女真人。完颜兀术再傻,也知道自己被利用了被骗了,身处敌营倒也勇猛,在天武军的后方悍然出手,只可惜他所处的位置正在赵芫身边,除了她本人,身边的吴俞、杨符都不是善茬,完颜兀术同时应对两人夹攻,毫无意外被擒拿了。 完颜兀术对着赵芫破口大骂,赵芫则掏掏耳朵,不痛不痒,“四太子不要觉得我很奸诈,再奸诈哪比得你们取岁币又吞下西京来的奸诈呢。本帝姬只不过是来帮你们履行条约而已。” “你有本事就堂堂正正攻打我大金国,如此行骗,等我大军来到,以为区区两千人马就能抵挡得住我女真勇士不成!”完颜兀术脸红脖子粗,实在太憋屈了,竟然被骗下了蔚州城,而且是用他来骗的。宋国怎么可能这么无耻! “谁说我只有两千人了?”赵芫歪歪头,可爱微笑,脸上的酒窝都露出来了,她提起马鞭示意完颜兀术看蔚州城的方向,那里正狼烟四起昭示着激烈的战况,“你们女真人进了蔚州城不也是收拢了辽军和百姓充军吗?难道我就不可以吗。” 完颜兀术被捆成粽子躺在地上,望着俯视他的武德帝姬,满脸难以置信。他太轻视武德帝姬了,单以为她浑身怪力,得宋国皇帝恩宠,却想不到对方还是个领兵的人才。即使在女真人当中,也没有这样的女人统领。 “听闻昔日你父亲对宋辽使者说‘你且观我用兵’,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打下了燕京城,那今天,你也可观我用兵,看大宋是如何夺回属于自己的城池。”赵芫淡然说道。 这是何等的嚣张,对完颜兀术来说,简直就是贴脸羞辱!可他被捆缚着,还能怎么着,如果不讲道德的武德帝姬拿他作威胁,胁迫女真人退兵的话,那他兀术也没脸继续活着回去见二哥和勃极烈。幸好赵芫并没有将他作为筹码,完颜兀术被控制住的消息甚至没有传出天武军以外。 女真人的数量本就不多,不要以为一座蔚州城内有大量的女真士兵驻守,蔚州城内真正的女真人只有一个谋克和他麾下的三百人,其他士兵都是归降的原辽人。面对现今大宋最精锐的部队,蔚州城守军的抵抗从激烈到微弱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完颜宗望先到了弘州,以弘州为据点,派军试探围攻蔚州城。 但是蔚州城在赵芫进入的第一天,首要大事就是修缮蔚州城军事工程,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加固改良,这一方面,宋朝才是这个时代的巅峰。金人第一次南下时所遭遇的大城池没有一个被他攻破的,只能一路绕行,奇袭东京城。而东京城的城防之坚固,防御手段之万全,使得当时的金军统帅完颜宗望只能使出诱降之计,诈骗宋钦宗赵桓投降。当金人掳走了数量众多技术精湛的大宋工匠,情况才慢慢转变,大宋的知识体系极大提升了金军的攻防实力,不过就算如此,在赵构南方重新组建南宋朝廷后,金军依然无法攻破进化了的宋军守城技术。 书归正传,她带出来的天武军中是有工兵部门的,早就预想过轻车上阵的情形,这些年她没少利用汪度的关系让工兵进行军防工程进修,连魏无双如今都能动手组装石炮…… 蔚州城既然吃下来,就没有失去的道理,赵芫入主蔚州的首日,便将女真人搜刮走的财务全都拿出来分发给了本地居民,对蔚州百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告诉大家她来这里是保护大宋子民的,大宋挂念燕云百姓,不惜和女真人签订不平等条约,使用巨额财富赎回被女真占领的燕地和燕人。只是想不到女真人翻脸毁约,收下好处,依然拒不不归还西京。武德帝姬听闻此地的百姓受到女真人的压迫,每日牵肠挂肚食不下咽,今日蔚州终于重归大宋怀抱,大家的好日子来了。 蔚州城的平民百姓哪见过这个,手里拿着分到的钱帛,一时间感动得涕泪横流,原来大宋朝廷这么关心他们,对百姓这么好。当赵芫召集城中工匠和壮劳力对城防进行修缮时,百姓们自发就加入了其中,宋人来了给他们分钱,女真人来了抢他们的钱,支持哪个傻子也会选…… 蔚州城作为燕云地区的小城,防御能力实在一般般,对大宋来说,就是产品不合格。现在重新修缮,推倒重建是不成了,只能从单城改为双城,在城墙内又修筑其一道厚度达标的墙体,中间填充了稻草与土石的混合物增强韧性,护城濠沟扩展一倍有余。 城内八千守军被赵芫安排在四面城墙上,各置兵1000人,弩、砖石、檑木、火油等物资加紧制作,另在城内组成前后左右四军各1000人,一面作为城防机动部队,一面用以趁金兵立足不稳时出击攻打。四面城墙分别由吴俞、杨符、姚平仲、魏无双驻守,赵芫总领全局。 由于全体百姓的高度配合和积极参与,在完颜宗望前来攻城之前的三日,城内武器已制作上千余副,这还是材料不足的原因限制了上限,若是燕山府那样的大城,一天几万副武器不在话下。要知道在第一次东京保卫战中,东京城的军民在一夜之间,单单石炮就架设了5000余副。 当完颜宗望领兵来到蔚州城下时,依稀能望到四周城墙上架起的各种原本不存在的东西,女真人骑着马绕在蔚州城外探查,被城墙上架设好的和正在建的防御工事惊呆了。不过小小的蔚州城而已,宋人难道想打造成铜墙铁壁不成。 完颜宗望试探着派出3000人攻城,结果第一轮还没进壕沟就被石炮砸回来了。 第二轮,由契丹人组成的先锋部队在前面顶着,尝试攻城门,未果。 这一来一回小半日的时间便过去了,攻城毫无进度,反而死伤了一大批契丹士兵,而女真人多为骑兵,擅长的是奇袭,攻城不是他们的强项,尤其当对方严防死守防御非常之硬朗时。于是宗望在试探两回后鸣金收兵,在城外安营扎寨,谋取进攻机会。 “女真人攻略辽国,辽国工匠皆为女真俘虏,接下来对方应该会调取攻城器具再卷土重来,我们要加紧城墙建设进度了。”城墙上,赵芫望着远处女真大营,说道。 身侧的杨符应喏,城墙下方蔚州城的百姓忙得热火朝天。 赵芫知道光守住蔚州城还不够,这里的物资支撑不了太久,不能指望后方的易州或燕山府提供支援,因为此次的行动未只是‘索要西京诸州’,并没有获得发动战争的准许,一切都得靠她和天武军自己。 现今唯有一个办法,便是以战养战,而她不能搜刮蔚州百姓,就只有将目标定在对面那只军队上了。对方大军来袭,带的辎重粮草正是可以补足他们的好东西。 回到蔚州城的知州府衙,她叫人把本地契丹人的将领找过来,原本的留守已经被女真人斩首,余下的是两名偏将,一人为契丹族名为萧猛里,一人为汉族名为王守义。 萧猛里在天武军破城的那天差点被魏无双给追着砸死,打得心服口服,最后鼻青脸肿地举双手投降,而王守义与之相比则更为深沉,赵芫将两人找来问他们愿不愿意为立功,偷袭宗望大营。 看着心思更深沉的王守义意外地率先领命,而被天武军打怕的萧猛里他……他同时也被女真人打怕过啊,要去偷袭完颜宗望,他心里没底。 “行了,你走吧。”看两人的情形,赵芫就知道怎么用人了,萧猛里这人得让杨符四人其中一个一直带在身边压着,不能单独领兵。而王守义,还需要她进一步考察。 “你随我一同出城。”她对留下的王守义说道。 他们的目标是完颜宗望本人,其他的都不管,只针对完颜宗望。人数差距之下,唯有斩首,才能引起敌军混乱,当然前提是执行斩首战术的部队够强。 人最疲惫的时候不是夜晚,而是凌晨。当完颜宗望的大军在警惕的第三天,又一整晚后,蔚州城依旧在不停歇地假设防御工事,没有丝毫停歇的打算,底下的女真和契丹士兵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懈怠。 深夜三四点,金军营地一片安静,巡逻放哨的士兵萎靡不振。赵芫领着三百人,出城后在金兵营地外十里处下马潜行,他们全都一身黑衣,黑布蒙住头脸,只余眼睛露在外面,刺客似的装扮和无声无息的潜行使得众人如同融入了黑暗当中。 到了营地外,赵芫名没有下令直接上,而是在仔细侦察后找到一个地方伏地等待起来。 终于摸清了对反巡逻的规律、方向、疏密,赵芫迅速矮身来到营地外,三两下爬上哨台,里面的两名金兵还在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 赵芫站在其中一人的身后,匕首无声无息地从皮革鞘中拔出,闪电一般刺了一下,被刺中的哨兵尚在打盹,突然觉得颈部发凉,他迷糊间伸手一摸,滚烫的液体和打开的水龙头一般汩汩涌出。哨兵整圆眼睛,这时候想叫出声,却发现气流从喉管处散开,赵芫那一刺,同时贯穿了他的颈动脉和气管。 空气在器官里抽搐的声音引起了他背后的哨兵注意,那哨兵迷迷糊糊地扭过头来,就见到一瘦小的黑衣人捂住了浑身正在抽搐的同僚的口鼻,正用那双露在黑布外的眼睛盯着他。 仅存的哨兵瞬间打了机灵,张嘴就喊。若他真的嚎出一嗓子,几百米外的另一个哨台肯定会被惊动。但他没这个机会,就在他扭头之时,从他一侧的栏杆上攀爬出个矫健的身影,将他的嘴堵了个严实,匕首无声无息地从其脖颈间划过。 两具尸体悄无声息地滑倒在地,紧紧注意着这头的刺客版天武军,分别攀爬上另一侧的哨台,如法炮制解决掉了哨兵,安排好人换上哨兵的衣服继续站岗。赵芫则带人潜伏进了金军大营 (夜袭斩首这法子是历史上姚平仲干过的,金军兵临东京城下时,姚平仲向宋钦宗自请带死士夜袭,结果还没出城,就被自己人出卖了,金人提前得知消息,结果可想而知。) 第46章 汝可观吾用兵!(三) 王守义和姚平仲带着三千人马等在城门前,一旦金军大营发生混乱,蔚州这边的金军立刻就能如钢铁洪流般冲出去策应。 以少数人潜入敌营执行斩首战术,以多数人全面进攻扰乱敌人,管他那头多少人,人越多,乱起来才越可怕。 完颜宗望所在的帅帐自然是巡逻最多保护最严密的地方,摸清了兵营内部的大致方位后,赵芫和身侧人以手势打招呼,三百人分作两批,赵芫带人留在帅帐附近,分出去的人马找到粮草所在,直接放火点了。 瞬间金军营内吹响警报,完颜宗望一个咕噜从踏上爬起来,甲胄都来不及披上,提刀冲出营帐,抓住一名亲兵怒吼:“怎么回事!” “大帅,粮草好像着火了!” “宋军干的!?” “不知道,没见到敌人。\” 骂了句脏话的完颜宗望立刻回身往营帐里走:“快给我披甲!吩咐全军戒备!” 营帐周围的巡逻兵全都朝起火的地点去了,只剩亲兵守在帅帐外。 时候到了,赵芫率先窜了出去,整个人如同黑夜里的猎豹一般,眨眼间就到了帅帐前,身后的天武军士紧随其后,亲兵们来不及反应,瞬间倒下十余人,剩下的大喊着‘敌袭’跑进了营帐。 “大帅,敌人杀到了,我们保护您撤离!”亲兵冲进来时,完颜宗望的甲胄只穿了一半,当即踹开服侍他穿衣服的士兵,拿着刀就往外走,亲兵们见主帅毫不畏惧,立刻士气大增。 出来一看,完颜宗望就知道这是宋军玩的擒贼先擒王的把戏,看周围的士兵都乱作一团,怒喝道:“他们就这点人,给我围起来杀掉!一个不留!”说着自己一马当先冲进战场,精锐天武军竟然无一能敌。 “金国二太子!”忽听一道少女的呼喝声从厮杀的人群中响起,完颜宗望扭头望去,一把细长的唐刀迎面劈来,唐刀的刀面漆黑如墨显然是由特殊工艺锻造而成,刹时间完颜宗望竟然觉得全世界只剩这劈来的一刀,避无可避,只能奋力抬起胳膊。 “锵——” 宗望踉跄后退,手中的刀竟然断为两截,然而他又能退多远,面前手持唐刀的娇小身影已经如鬼魅一般欺身而上,她的步伐奇特,借由身体的旋转将唐刀几乎抡出了残影。 眼看完颜宗望要被这恐怖的刀术劈成肉末时,他两只大手一抓,从身侧抓到自己的亲兵立刻当在身前要害,亲兵发出死亡的哀嚎,完颜宗望毫无触动,反而将更多亲兵推上前去,叫他们必须挡住。而他自己一反方才的勇猛,猫着身子逃命,旁的都不管了,保住命要紧。 跑到人群外的宗望迎面撞上从其他营帐赶过来的将领,“大帅不好了,宋军奇袭,大批人马出了蔚州城正在向我方冲锋!” 完颜宗望背后的汗毛还支棱着,闻言仰头一叹,“传我命令,全军撤退!” 耶律麻武是此次出兵的契丹人大将,军营里超过一大半都是他的兵,不明白为何要退,劝道:“大帅,宋军人马绝对没有想象的多,我们组织起防御反攻,定能一举消灭他们。” 完颜宗望已经爬上旁边一匹马的马背,“好,我命令你带一千人抵挡住宋军攻势!其余人和我撤退!”他一边说一边往后张望,仿佛身后有什么虎狼在窥伺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宗望和将领们的照面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定下策略后完颜宗望一刻不想停留,率先打马朝军营后方冲去。留下来的将领还没反应过来,刚想问大帅为何撤退得如此慌张,就见帅帐前奔来数道人影,最前方的人砍翻了耶律麻武,踩着其的尸体跃了过去。 等赵芫没影了,其余几个将领才醒悟,慌忙拔出武器和杀来的黑衣人战在一处。 整个金军军营都乱作一团,士兵根本没有战斗意志,王守义和姚平仲带着人马一路杀得人头滚滚,直插进金军腹地。 什么叫兵败如山倒,当初宋军十几万人被耶律余睹几千人追着打,如今失去战斗意志的金军也一如当初的宋军,纷纷丢盔弃甲,自相踩踏,撤退得毫无纪律。 按照原计划,姚平仲带人不紧不慢第咬着对方慌乱的尾巴,收割人头。很多士兵见跑不掉,直接跪在地上举起双手投降,他看都不带看的,继续追击。 赵芫在哪呢,她追杀完颜宗望到了女真士兵中,军营中有一猛安的兵力是纯女真人组成的, 一猛安有十谋克,是蔚州城守军的十倍之多,三千人,赵芫便是神,也不能在三千人的保护下砍了完颜宗望,眼见对方在女真人的簇拥下有序地向西北逃亡,赵芫心有不甘地从地上捡起被丢弃的弓箭,朝宗望的方向射了一箭。 完颜宗望好像感受到背后的危险来袭击,立刻躲进了谋克的保护圈中,而赵芫的箭射死了保护圈外围的一名女真士兵。 “撤!快撤!”完颜宗望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这边宋军的收获颇丰,天武军军士烧粮草时留了心眼,此时已经抢救下大批粮草,够蔚州城军民吃好一阵子的。 王守义看着回到军营中的武德帝姬,连忙上来汇报收获的成果,俘虏三千五百人,粮草辎重二十余车,他边说边偷眼去看这位英勇夜袭金国二太子的大宋帝姬,发现对方正在给伤亡的士兵收尸,和她一样浑身黑衣的天武军摘下了面罩,纷纷在尸体中寻找起自己的同僚来。 这次夜袭完颜宗望,赵芫带出的三百天武军,死伤超过了百人,她亲自为牺牲的天武军整理仪容,对王守义说:“用多余的马车将这些烈士的尸体运回去吧。” “……是。”王守义疑惑不解,士兵死就死了,即使天武军是精锐也一样,能把头发名牌带回去得了,还运送尸体做什么。 武德帝姬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天武军不一样,他们就如同本帝姬的手足,每一个人都像我的兄长一样。怎能任由手足兄弟暴尸荒野,他们的尸体不但要带回去,还要送回其故乡厚葬。” 闻言,王守义脸上立刻露出崇敬之色,而周围的天武军神情,显然早已感动得恨不得立刻为武德帝姬再夜袭一次金军。他心说觉得武德帝姬这番作态不管是真是假,都表明其是个值得追随的上司啊,这么想着他脸上的表情愈发真诚,甚至亲自帮忙抬尸体上车。 蔚州城一战,完颜宗望五万大军败于武德帝姬三千人,这个消息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和长了翅膀似的飞快传遍了宋金两国边境,飞快传到了东京城文武百官面前。 赵佶端坐于龙椅上,看似淡定冷静,实则内心慌的一批,他想着不可能啊,不对啊,这会不会是金人放出的烟雾弹啊?其实燕云地区已经被金国重新攻打下来了?金国已经要来打大宋了? 除了赵官家,底下的人第一反应也是‘谣言!金人放出的谣言!’‘金人有大阴谋!’ 所有人当中,只有康王赵构和柔福帝姬赵多福相信此传言的真实性,十娘把东京城从上到下都打了个遍,现在跑去把金国太子打一顿,没毛病。 赵官家即可派人到边境要求燕山府知府郭孝友和宣抚使谭稹为此事做出书面解释,以王黻和蔡攸为首的文官集团也在等待着真实情况回报。 情况显而易见,纸包不住火了,郭孝友将早就润色好的奏疏发往朝廷,就是他和武德帝姬商量好的那套说辞,*帝姬前去讨要西京诸州,一不下心发生武力摩擦,运气太好,直接拿下了蔚州。 哦,连金国二太子也顺便揍了。武德帝姬乃是您钦封的天武大将军,您又是昊天上帝的亲儿子,想必就是因为这样,武德帝姬此行才会受到上天庇佑,无往不利吧。 这套说辞也太离谱了!连高裘看了都觉得侮辱智商,但偏偏赵官家还真就被顺毛撸到了痒处,啊对对对,都是我的功劳! 具体怎么打赢的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要向外宣传天佑我大宋,天佑我赵佶。于是赵佶立刻颁布诏书,将自己大夸特夸一遍,然后下令谭稹派兵支援武德帝姬,彻底占住蔚州城。 至于我的女儿哟,继续找完颜宗望要西京啊,还有七个州没拿回来呢。 宣抚使谭稹则是一脸懵逼,他在太原好好享受着人间极乐生活,怎么突然就遭遇到了这种事,一个帝姬带着亲卫两千人把城池给打下来了。闹呢? 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相信。一个被他无视掉的帝姬,竟然干出了他想都不敢想的大事。谭稹不舒坦了,不平衡了! 东京城童太尉恰好又传来消息,叫他去顶替帝姬,摘取胜利果实,谭稹求之不得,调遣精兵良将跟随自己前往蔚州城。 宗望元帅被打了! 宗望元帅被武德帝姬殴打了! 金国上京一片哗然,“宗望败给了一个小丫头片子?” 完颜家的人对武德帝姬这个名字依稀有印象,当初她一个小娃娃,跟随宋使前来联金时,就抢了四太子完颜兀术的风头。 说起完颜兀术,金国还没发现他被宋人劫持了。 蔚州城这头,赵芫把完颜兀术拉上城头,让他看清楚宋军从金军营地运回一车车战利品,非常友善地真诚地感谢他鼎力相助,气的金国平四太子一口老血喷出老远。 第47章 还我弘州城 完颜兀术的作用已经用尽,留着没用了,赵芫考虑着什么时候给他放回去。时机很快就到了,汪度带着他的工匠们来蔚州城了。 宋军直接给了兀术一匹马,打开城门让他自己走。完颜兀术回头盯着蔚州城内虎视眈眈的士兵,以及那些架设在城头上的防御工事,狠抽座下的马屁股,飞快逃离了。 要说赵芫不怕完颜兀术将城内的兵力布置透露给完颜宗望吗? 那是因为此一时彼一时,马上她都要带兵去‘讨要’弘州了,战线直接往前推了一州的距离,他现在知道蔚州城的部署,已经晚了。 汪度来了之后,赵芫就留他在身边作后勤监制,虽没有官衔相配,但汪度依然热血沸腾、干劲满满,这可是在建功立业,跟着老大揍人,作为一个常年被长辈鄙视的纨绔子弟,汪度现在的自信心那可太膨胀了,太有成就感了! 同一时间,谭稹带着他的下属也到了蔚州城,按照他的预想,蔚州城尽管打了胜仗,但肯定是惨胜,而他带来的兵正好接管此地。 然而当这支西北军来到蔚州城下时,看见的唯有一座坚固的如同堡垒般的城,中军处,谭稹望了一会儿忍不住吸了口气,扭头问身边的刘光世,“蔚州原本是这样的?” 刘光世哪知道是不是这般,但他说,“反正比其他诸州工事万全许多。” 刘光世让身侧的韩世忠去叫门,因为见了他们大军来到,蔚州城的城门依然死死关闭着,城头上的士兵丝毫没有迎军队入城的苗头。 由于很会做人又很能打仗,韩世忠如今终于爬到了指挥使的位置,如今手底下也有小千八百人,他领人打马上前,见到城门前的壕沟和拒马,停下扬声大喊:“我是西北军韩世忠,奉宣抚使之名来叩门!请武德帝姬放我等进城!” 姚平仲和杨符战在城头上,朝下方望去,都是熟人,两人也不客气,高声回道:“天武大将军有令,大军驻守城外,除了宣抚使和诸位将领其余人不得入内。” “姚兄弟,杨兄弟,我们是来支援蔚州的,为何把大军拒之门外呢。”韩世忠见是他俩,试图说服他们。 姚平仲嘴角一歪,对下面人做了个手势,用大拇指指向自己身后,叫他看看城头上飘扬的旗帜。意思很明显,一山不容二虎,你宣抚使人可以进来,兵不能带。 韩世忠从未见过那面烈火朱雀旌旗,但聪明人无须事事问个明白,向城头二人抱拳后便打马回军,“元帅,武德帝姬要您亲自入城,大军不准入。” “胡闹!”听闻此言,谭稹黑脸了,“你跟他们说清楚没,本宣抚使奉命带兵来驰援蔚州,蔚州城现在由我接管!” 韩世忠垂头告罪,谭稹怒踹他一脚,被刘光世拦下,韩世忠可是他手底下的爱将,自己的军功都指望他呢,于是连忙出来表态,好收买一波人心,谭稹怒火稍其霁,让刘光世带着亲信再次前往城门下叩门。 这回里面人更加不客气,直接放言让谭稹速速入城拜谒。 “好一个武德帝姬,黄口小儿,弱女而已,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谭稹得知后气得破口大骂,这可是在辱骂宗室,周围的心腹僵着脸权当没听见。骂完了,他自诩实在没那个脸去拜谒一个十岁的帝姬,于是冷笑道,“若没有本帅,蔚州城迟早药丸!到时候再瞧谁才是燕云做主之人!” 韩世忠是连连回首望蔚州城,虽然蔚州城做主的是位帝姬,但却实实在在拿下了失地啊,自己的两名好友又看似在对面过得不错,韩世忠心里不由艳羡了。他跟着刘光世,打仗做不得主,输了顶锅,赢了功劳让出去,全赖他忍耐力奇高,才没落得和杨符、姚平仲一样的下场。 谁知现在的两人却能立下此等功劳,即使短时间内没有回报,但只要能继续打一二胜仗,未来定然不可限量的。 城头上,姚平仲与杨符见大军回撤,不由可惜道:“若将韩世忠和他的亲兵留下就好了,有他在,我们无后顾之忧。” “可惜韩世忠终究不是我们的人。”杨符说。此话已经将武德帝姬和朝廷的兵马分割开来,姚平仲却也没有什么异议,他现在是跟定了赵芫,旁的什么童贯谭稹的都是浮云!两人不知道韩世忠同志本就心酸,羡慕起他俩。 城内,赵芫听到回报后没表现出什么负面情绪,甚至心情挺好的,谭稹只要不来添乱,她就当他是个好东西。这边她忙着监督后勤部门制作军械武器呢。 汪度带了工匠过来,一切就都好办了,先前只能制作几种防御性的武器,现在可以制作攻击性武器了。 要知道军器监除了八作司之外,还单独设有攻城作,攻城作下又设二十一类目,其中就包括火药青窑作。北宋的火药配方已经标准化,火器的制作也进入了规模化,成为军队的制式装备。后期蒙古侵吞了中原之后,火器得到进一步发展,在蒙古人殴打欧亚大陆时就用上了管状火器。 这时候的火器,根据《武经总要前集》记载,有烟球、火球、毒药烟球、蒺藜火球、霹雳火球、铁嘴火鹞、竹火鹞、火箭、火药鞭箭等,威力和后世的热武器虽然没得比,但用作小规模杀伤和震慑人马还是很有效的。 这个时候金国还没南下占领大宋半壁江山,在各种武器知识上比宋军差远了。后期吸收了汉人的各种知识后,才又大大进步。哦,若有人问,金国不是也吞并了辽国吗,辽国的工匠也被它全面接手了啊。但辽国它也是游牧民族政权,尽管制度上学习中原,并通过燕云十六州吸收了不少汉人,可还是也没法比。大宋可是往上承接了唐朝的以及前面所有朝代的遗产,怎么比? 这一点上,小日子就很清楚,他们侵华时除了烧杀以外,做的最绝的一件事就是将所有文字性的古书全部掠夺到日本本土,而掌握着重要知识技术的匠人全部杀死,以断绝中华文明之根,想让种花家从底子上就爬不起来。 古代的中原王朝为什么每个都能发展得那么辉煌耀眼,因为它们并不是从0开始,全都是以武力建立王朝后承认了前任王朝的正统性,然后自诩为合法继任者,而将前任的所有遗产继承下来。在几千年的丰厚遗产基础上,继续发展壮大。如此,中华文明才被称为从未断绝过的古文明。 刚学会写字没多久的家伙,和数千年的文化大国比底蕴比知识成果?有逻辑吗? 只能说某个时期外族的肌肉非常发达,而正巧撞上了大国内部腐朽衰弱,纯以肌肉趁虚而入而已。 历代的大国,就没哪个不是从内部瓦解的。 大宋真的打不过女真人?后期岳飞主战派上台后,将女真人打得哭天撼地,完颜兀术甚至是一路哭着逃回去的,路上见人就诉苦‘太难打了’‘真打不过’。 直捣黄龙这个词很简单明了地表明了当时北伐战况,黄龙府乃金国上京门户,意思是要顺利地打到对方首都了。这是真打过去的,和女真人绕路绕到东京城门口不同。 火器的种类繁多,现在由于各种原因造不出来或者没法大量制作,赵芫根据现在的情形,选择了其中一部分进行批量生产,所用到的原料汪度在来的路上已尽量购置好。 最终为了弘州之战,这边准备了火药弓箭两千支,火药鞭箭两千支,霹雳火球五百枚。若不是原材料的限制,数量上还能翻几倍。除了火器之外,东京城来的工匠们还合力制作了两架三弓床弩、十架子弩,两百副神臂弓,一架七稍炮。 三弓床弩可远射一千五百米,子弩可同时发射几十只箭矢,神臂弓似弓而脚镫射程五百米可穿重甲,七稍炮可抛射百斤重的石弹、火弹,全都是攻城利器! (北宋时,热武器其实已经被运用到军事当中,北宋末年的霹雳炮和南宋时的铁火炮的效果就达到了热武器的标准。 其中管状的火器也在此时出现,只是现在的“火枪”原理是将冷兵器和火器结合,其作用和威力主要是发射火焰燃烧敌人,喷射出的火焰可以“前烧十余步”。这个武器一直运用到蒙古人入侵中原时,一度令蒙古人闻风丧胆。 霹雳火球的原理类似于手榴弹,以短竹竿为轴心,用薄瓷片和火药混合,包裹成球状,球外面还会涂上毒药。这东西点燃扔出去能瞬间爆发火焰,同时还有瓷片向四周飞射。 还有西瓜炮,顾名思义成品长得像西瓜,内部填充火药,由20层硬纸制作,放置数百玫蒺藜,外包麻布。 有万火飞砂神炮,类似于烟雾弹,以十四种药料炒炼成飞砂药,配合火药封存在瓷罐内,敌人攻城时,点燃引信扔出去,可以达到烟雾弥漫遮挡视线的效果。 有万人敌,布满孔洞的球状火器,扔出去可以达到旋转时不断朝四面喷射火焰的效果,被记载在《天工开物》里的守城第一利器。 还有喷筒类火器,毒药喷筒、满天喷筒、毒龙喷火神筒、一把莲、钻穴飞砂神筒、神火筒,主要用于攻城和水战。 总之武器非常之多,而且威力大。这也是宋朝只要守城就立于不败之地的原因,除非弹尽粮绝,连制作军备的原料都用光。金攻宋时,时常遇到攻不下的不投降的大城在完全没有物资和人力支援的情况下,硬死守一年到三年时间。) 在此期间,弘州方向来过几批骑兵攻城,蔚州守军拒不出城迎战,对方的攻城器没法突破蔚州城墙防御,几次皆无功而返。 此时,金国上层已经琢磨起来了,是继续打呢?还是不打呢?蔚州城看着挺难啃啊。另一头完颜宗翰出击平州,亦遭到了顽强抵抗,未能成功攻下城池,导致现在他们有点怀疑自我了。说好的十几万人被辽几千人打跑呢,怎么不像啊。 再试探试探? 面对无比诱人的利益,他们还是无法轻言放弃,来自女真人内部各大部族的渴求也令金国这架庞大的战车不能轻易停下。 十一月二十日,西夏屯兵十万于西北边境,为驰援麟州,抗击西夏,朝廷任命童贯为元帅,辛兴宗辅佐,调西北军十万回防西北边境,调河东河北路军补充北面边境。 等于是将宋金这头的精锐调回西北去打西夏了。 于朝廷眼中,金国与自己还是盟友,甚至现在在讨论的是燕云地区的问题,安全系数比较高。而西夏就不一样了,和自己打了这么多年,仇老大了。它敢冒头?必须怼回去! 二十七日,蔚州城守军尽出,兵马总计一万,攻打弘州。 本等着宋国应对西夏无暇顾及燕地的完颜氏们:“……” 他们哪知道赵芫根本就没靠着大宋的边军,西北军来还是走,影响不了她打西京诸州。反而是金国上层被她的主动出击给迷惑了,以为大宋仍在全心全意防备自己,于是行动愈发谨慎小心,不敢发起大规模战役。 弘州城外,上万人在城下喊着‘二太子守信还弘州’‘二太子守信还弘州’,声浪一阵又一阵,叫城头上的完颜宗望脸色铁青。此举就将双方的道义地位拉开了,把女真人不守诚信的事实揭发给世人看,反而她大宋天武军则很有礼貌,过来后先和你打招呼,请你遵守信用归还城池。 继续冥顽不灵霸占城池的话,后面发生的一切都由你方负责,是你的错哦。 弘州的守将是个叫萧拱的辽将,此时小心翼翼地请示已经到达爆发边缘的完颜宗望:“二太子,咱们现在怎么办?” 完颜宗望斜视他一眼,眼神几欲吃人,萧拱立刻:“小人明白了!” 城下的万人大合唱依旧在继续,突然,从弘州城上飞射出一阵箭雨,落在大军前方,赵芫即刻抬手,身后的唱声停止。 “完颜宗望无信,拒不归还弘州,我大宋只好来自取了!”赵芫大声道。 回应她的是从弘州城门处涌出大批铁浮图骑兵。 赵芫身后的兵马井然有序地前后换位,原本站在前面的士兵后退了两行,露出了后方的神臂弓弓手和子弩手,魏无双挥舞手中令旗:“放——!” 穿透力极强的弩箭眨眼间射翻了疾驰当中的数十女真骑兵,但剩下的女真人悍勇攻势依旧不减,魏无双令旗再落:“再放——” 箭雨又一次收割了大批女真骑兵性命,等距离愈近,射程远的弩箭手便退回了军阵中,火器手上前一步,火药鞭箭、霹雳火球等物飞射而出,杀伤力不及重弩,却极大程度惊扰了战马,阻挠了对方一鼓作气的攻势。 待剩下的女真骑兵终于冲了过来,这头的宋军立刻向两翼分散,等骑兵入阵后,呈包围之势断了对方后路。不能来回冲杀,则极大削弱了骑兵机动性优势,双方战力无限拉近。 其实若非生产资料和人手不够,赵芫光射就能射死这批骑兵,神臂弓一箭一个铁浮图妥妥的。 利用弓箭克制骑兵的阵法,中原早就玩出了花,不是什么亚历山大啊拿破仑啊首创的,唐朝赵国公《教射经》记载,弩兵分前后三列,发弩队、进弩队、张弩队,三队三个步骤相互接替循环往复,使不绝尔。《武备志》中也有具体的相似记载,清朝的‘连环枪式战术’也由此发展而出,只不过清朝严令只许满蒙八旗学习使用此战术,汉军旗不许。 南宋时,韩世忠打女真人时就用了迭射法,‘每射铁马(重甲骑兵),一发应弦而倒。’、‘与金人作战,大捷而胜’。 出城来的三千女真骑兵,由一名猛安带领,这样的战力在女真内部已经很强了,毕竟真正的女真人就那么点,而攻打辽国时,常常是以多胜少,几千人打几万人获胜是常态。不过那都得是遇到的对手一触即溃,没有战斗意识,且女真骑兵来去不受阻挠。 这支骑兵刚出城就迎来数波伤害力极大的箭雨,冲锋势头被一再削减,进而入了宋军阵中又没能及时突围,优势大失。魏无双、姚平仲分别带骑兵与之厮杀,前后夹击,而中间步兵骚扰,这支女真人很快就抵挡不住,转而寻求出口。 他们必须凿穿宋军的军阵,必须撕裂对方的秩序! 与此同时,弘州城门再次打开,从中涌出第二轮重甲骑兵,冲在最前方挥舞着铁骨朵的是个年轻的女真将领,名为挞懒,乃完颜银术可的儿子,勇猛无双,十六岁入军伐辽,常为先锋,被完颜阿骨打授予世袭谋克。 冲杀进宋军中的这支骑兵势头充足,如同凿子一般重重冲散了部分宋军军阵,杀在最前方的完颜挞懒每挥臂都有一名宋兵伤亡,女真人在他的带领下几乎势如破竹般打破了两军局势。 第48章 张浩:我感觉不对劲! 完颜挞懒凿穿了宋军军阵,一眼就看到中央矗立着的金红旗帜,怒喝一声,挥舞着铁骨朵就朝旗帜方向杀过去。只要斩杀了这支宋军的统帅,宋人必定会溃散而逃,成为他女真人随意宰杀的猪狗羊羔。 “好勇猛的先锋!”眼看凶神恶煞的敌人如入无人之境向己方重来,吴俞从赵芫身侧冲出,拔刀拦截那人。 完颜挞懒大笑,铁骨多如同山岳猛然砸向吴俞面门,“哈哈哈哈,宋狗给我死!”吴俞抬刀抵挡,竟然连人带马一起被震得连退几步。紧接着铁骨朵如同疾风骤雨快速追来,叫人应接不暇,吴俞极少与此等蛮力对阵,一时无法破局,竟抵挡得十分艰难。 完颜挞懒看到了他的身后保护的统帅是个即使身着铠甲也十分娇小的女子,想必就是大宋的帝姬,不由邪恶冷笑,朝吴俞脸上虚晃一招,直接纵马撞开了吴俞的马匹,向金红旗帜下的宋军统帅而去。 冲锋过程中,他看到那大宋帝姬缓缓拔出一柄颀长的陌刀,更加疯狂地哈哈哈大笑出声。然而下一秒,他便笑不出了,只见拔出陌刀的大宋帝姬,策马如同离弦之箭眨眼间到了他的面前,陌刀横劈,速度快得惊人。 完颜挞懒抬起铁骨朵阻挡,是的,他明明阻挡了,但为什么自己的视线飞了起来? 当大好头颅落地,被马蹄踩碎,他才明白,原来自己身首分离了。 敌军将领的死亡,极大地鼓舞了己方士兵的士气,反之女真人则慌乱起来,开始寻求撤退。 士气一散,战斗力便如同纸糊般,一捅就破,赵芫一马当先,冲进女真骑兵当中,挥舞陌刀如同战争死神不断收割生命,宋兵们的战意愈发高昂,原本两人三人才能杀死一个骑兵,现在一人勇猛冲上去,也能带走敌人的性命。 至此,战局已定,女真人大败! 计算好时机,赵芫振臂命令全军撤退。宋军于是后队变前队,有序转向后撤。 果然,弘州城内已经坐不住了,再次派出第三波骑兵。而宋军则且战且退,若骑兵冲锋,便将其拦腰斩断,断其攻势,分开击破。若骑兵后退,宋军则持续往蔚州方向撤回,待敌方再次续满冲锋距离,便重新如法炮制,不断消耗女真骑兵的有生力量。 眼看着越追,己方人越少,领头的谋克发现不好时,想要退回弘州。但赵芫怎么会放掉到嘴的鸭子,现今蔚州城最精锐的战力天武骑兵终于出击,从两翼包抄,来冲锋截断了女真骑兵的队形,如同在一根黄瓜上分别砍了两刀。横向切割完毕,再对角切割,一心想撤退的女真骑兵根本组织不起来阵型,被天武军如同砍瓜切菜慢慢碾杀。 接下来要真撤退了,再不走,完颜宗望的大军就要杀到了。 等完颜宗望带领三万人杀到此地,宋军已经连人影都没了,只留下一群惶惶逃回来的女真残兵,金国的二太子终于意识到,对面的宋国是个真正难缠的对手,西京这块地方,安宁不了…… 果然,宋国的武德帝姬仿佛和他们杠上了,若金国来攻,就固守城池,若金国不来,她就带兵去骚扰,一时间竟在弘州僵持住了。宗望数万人的大军就这么被硬生生拖在了此地。 不久后燕山府来信,朝廷下令百姓和豪绅迁徙填充燕云地区,亦准许燕云地区招募汉人充实兵力,应了小郭老师的预料。 年前从燕山府方向送来了一支千余人的军队,用以填补蔚州军队的伤亡耗损。而谭稹,则一股脑钻到燕山府争权夺利去,只留下一支队伍在易州,赵芫听说留下的是韩世忠后,就打起了小九九。 韩世忠是个人才,留给谭稹太浪费了。 快到年关,边关亦热闹起来,来往的行商络绎不绝,韩世忠奉命留守易州,其实是监视武德帝姬的动静,说实话,他心里觉得不得劲。 他是个粗人,不懂治国良策,但官位爬升到了这个程度,多少察觉到朝廷内的矛盾,他感觉得到,大宋王朝如今就仿佛一架生锈的机器,内部的问题比外部更严重。哪怕是一件小事,在朝廷上也能争辩得你死我活,反而做不出实事来。 而当今的官家,并无军事才能,却一心效仿太宗皇帝行中御之风,若皇帝是如太祖赵匡胤那般的有着丰富实战经验和才能的还好说,若没有相应的才能,却一心专揽指挥,将从中御,便成了国家的祸患。这一点,是历代以来的赵官家们通病,但自上而下,文臣武将无一人敢提出改政。毕竟兵权,是老赵家的死穴! 太祖赵匡胤在位时,命将出征,只做简要指示,给予了将帅极大的机动行事余地,因为他自己就是带兵打仗出身的,很清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争的时机转瞬即逝,哪能跟规定好似的一板一眼行军。可惜后头继位的赵光义,他就是个文人啊,没什么军事素养却很有雄心壮志,拙劣地模仿亲哥哥,画虎不成反类犬,给后代留下了将从中御的巨大弊政。 泼韩五也就是偶尔想一想这些问题,他现在只不过是刘光世手底下一群指挥使里的一员,还轮不到他忧心军队指挥权的弊端。只要能守好大宋边境,同时再建功立业,与妻子举案齐眉,日后子孙承欢膝下,他就心满意足了。 燕云之地,十二月便飘起了大雪,如今瞧着哪儿都是一番白茫茫的景象,今日韩世忠提前下值,回到住处,他那美貌贤惠的妻子捧着剪纸和灯笼,正吩咐仆从给家中换上,看到他回家,笑意吟吟地迎上来,问他今天在军营怎么样,可还安稳。 “哪里有什么事,和往日一样安稳。”他说着握住妻子的手,给她揣进怀里,两人一同进屋。 梁红玉给他倒上热茶,又叫人将准备好的热糕点端上来,韩世忠笑瞧着自己的妻子,浑身从外带来的风雪都散尽了,只觉得老婆孩子热炕头可真好啊。 见丈夫吃上喝上了,梁红玉也坐下,拿着剪刀剪起红纸花样,这些要拿去送给丈夫军中好兄弟家使用的,边剪纸,二人边聊着如今燕云的局势。 说起燕地的局势,便绕不开那位极为特立独行的武德帝姬了,梁红玉对那位十岁的帝姬不乏倾佩之意,“武德帝姬能在如今的情势下,做出这些大事,说明其志向与才能绝非常人可比拟,依我看,未来燕云可能都要依靠这位帝姬的才能啊。” 韩世忠将一整盘米糕吃完,在裤子上擦干手,抿了口热茶,摇头幽幽地说:“谁知道呢,朝廷之事一向复杂。可惜了,是位帝姬,若为贤王,此时身边肯定早已聚集一大批能人义士。” “若为贤王,又怎能领兵出征。”梁红玉笑道。 韩世忠砸吧砸吧嘴,说的也是。 二人刚聊完那位帝姬,外头仆从就跑进来说有自称武德帝姬下属的人前来拜见老爷。 韩世忠还在想,武德帝姬派人来找他做什么,门外熟悉的声音便传过来,“韩大哥,别来无恙!” “杨兄弟!”韩世忠认出来人,立即大笑出声,张开手迎上去给了对方个大大拥抱,“你怎么来了?快,夫人快叫人准备好酒好菜!我要好好宴请杨兄弟。” “见过嫂子。”杨符拱手向梁红玉行礼,礼数做得足足的,果然夫妻俩待他又亲近几分,待坐下寒暄几句后,杨符进入正题,“帝姬早先听闻过韩大哥的名声,时常在我面前称赞西北军中只有韩世忠才是真正的大丈夫啊。” 韩世忠连连谦虚,自称不如诸位将军,问道,“可是帝姬有什么吩咐?” 果然是聪明人,杨符笑道,“只在这易州一隅之地困守,白白浪费了韩大哥的才能,太可惜了,所以帝姬遣我来邀请韩大哥入蔚州城,不知韩大哥意向如何?” 蔚州已然固若金汤,有他泼韩五什么事?只一瞬,韩世忠的眼睛便亮了,除非武德帝姬准备…… 不是弘州,便是西京城,他和梁红玉对视一眼,武德帝姬极有可能要对西京动手了,而且这一回势在必得。一是因为金国为讨伐蔚州,将大量兵力调至弘州,西京必定空虚,二是因为攻打西京必定需要蔚州兵马倾巢而出,武德帝姬这回专程来找他帮忙,可以解决后方空虚的问题。 唯一的麻烦,便是宣抚使谭稹与武德帝姬不和,可能会因此降罪与他。 不,只要能打下西京,他韩世忠便只有功劳没有过错,到时候顶多将功劳拱手让出去罢了。思及此,他叫杨符先回去,待自己思量好了,再给蔚州回信。 杨符猜到韩世忠不会一口应下,只在韩府吃了顿饭,便快马回了蔚州城。 赵芫问过杨符和姚平仲,韩世忠此人究竟如何,两人的回答大同小异,武艺高超心有大志为人颇重情义,在军中人缘极好。但瞧着数日来,易州城都没有动静,赵芫心说,也是个心眼多的啊,若真像杨符二人形容的一般,早该带人来了。 等到第七日,杨符按耐不住,正想请命再跑一趟时,韩世忠带着他的一千五百人马终于到了。 一进蔚州城,见到武德帝姬本人,韩世忠当即行了大礼,口称大将军,仿佛先前权衡利弊的犹豫不曾存在过似的。赵芫也做足了姿态,亲自扶他起来,亲切得不要不要的。 韩世忠抬头时看到武德帝姬身侧的姚平仲露出了些许羡慕嫉妒的神色,不由受用几分,看来武德帝姬当真重视自己,不然先到她身边的姚平仲不会露出如此表情。 赵芫亲自领着韩世忠先将蔚州城的军防熟悉了一遍,蔚州城她打算留给韩世忠守住,时间紧迫,赶紧熟悉上岗才好。殊不知看完蔚州城的布置,韩世忠心中已翻起惊涛骇浪,对赵芫的看法又拔高了一个阶梯,心中的些许疑虑已然尽去。 “大将军尽管放心,我韩世忠敢拍着胸脯说,我在蔚州城就在,蔚州城失我韩世忠拿命抵上!”英武不凡的大汉高声道。 “那一切交给良臣了!”赵芫握着他的手,一副交付重任的信任表情。韩世忠也很上道,对只到自己胸口高度的武德帝姬露出感动泪目的模样。 后方的姚平仲看着牙酸,事后和杨符吐槽韩世忠太会拍马屁了,杨符见他吃醋,劝慰道,“韩世忠总归是外人,帝姬才要用心拉拢他。” 想到自己是武德帝姬点名指姓要过来的‘自己人’,姚平仲内心妒火顿时平息不少,偷偷自得地想,韩世忠恐怕还不知道个中差距呢。 农历小年,天降大雪,百姓无不归家过节,金国亦追随中原进入了节日氛围当中。 赵芫和她的两千天武骑兵以及一万整合后的汉人契丹步骑兵,无声无息出了蔚州城,一*路冒雪急行军,花了一个昼夜的时间抵达西京城郊外,就地安营扎寨。 对于宋军的到来,西京城毫无察觉,毕竟北侧有完颜宗望带领大军驻扎在弘州,南侧有应州呼应,留守在西京的女真将领根本不可能想到宋军竟敢孤军深入来攻打他。 是夜,当西京城里的士兵都进入懈怠状态时,忽然,数枚巨大的石球轰的从天而降,将城头的守卫砸得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刹时间,原本在打盹的士兵猛地清醒过来,声嘶力竭的高喊着‘敌袭!有敌袭!’ 紧接着,城门方向传来巨大的撞击声,敌人竟然已经摸到了城下! 巨大的炮车摆在城外,百余斤重的石炮一个接一个被打入西京城防内,云梯搭上了城墙,身穿宋军甲胄的士兵源源不断地爬上,与守城士兵厮杀在一处。 城门处的喧哗过了半天才传到西京府衙,西京副留守张浩猛然从梦中惊醒,推开粘上来的小妾,叫人去城门查看。 张浩本是辽阳渤海人,辽东被女真人攻陷后,他以谋略献于阿骨打,受到赏识,被特别派到西京来治理地方。原本他以文韬辅佐二太子完颜宗望,西京自然万无一失,但谁知冒出来个武德帝姬,打破了金国的布局。 二太子带兵在弘州据守,现在城中最大的官员只他一个文官并一名猛安擦离在这。冲出府衙的张浩听着远处的动静,不等去查看的人回报,就叫人赶紧把擦离喊起来,并调动城中其他方向守军前来。 擦离忙着在床上快活,门外的士兵喊了半天,才见猛安满脸怒容出来。擦离一出来,不管士兵说什么,拔刀便将其人头砍下,用女真话骂道,‘狗东西爷大好的性质被你搅和没了’。敞开的大门内,几名面露惊惶的少女哭哭啼啼地要往外跑,被心情大坏的女真人追上几刀砍杀了。 张浩半天见不到人,焦急地亲自过来时就见到这一幕,血腥残暴的画面令他很快扭过头去,忍着不悦催促道:“宋军攻城,你快点召集人马出击防御吧!” “宋军怎么可能打到这里来,二太子可是……”擦离甩着刀上的血,桀骜不驯的姿态保持的没几秒,就听到外头街道上传来叫喊声厮杀声,一根火箭直接从墙头飞进来,挨着女真人的头顶过去。 这回女真猛安终于反应过来了,敌人已经杀进了西京城! 爬上墙头的魏无双和姚平仲大开杀戒,一路从城墙杀了下去,姚平仲带人去开城门,魏无双则朝着府衙方向过去。被惊动的金军不断从各处涌来,但此时东门局势已定,姚平仲踢开挡在面前的尸体,双手顶住门闩往上推动。 高大的城门在里外用力的情况下缓缓打开,门外身着红锦黑漆甲手持颀长陌刀的赵芫和天武骑兵已经等候多时,在大门洞开的一瞬间,如同钢铁洪流般冲撞进西京城。冲在最前方的赵芫手中陌刀挥刺劈砍,所有挡在她战马面前的金军如同纸糊一般被快速收割。 带兵赶来的擦离怒吼着,纵马撞开面前阻挡的不知是宋军还是金军,直朝赵芫方向杀过去。 远处被士兵护在人群里的张浩借着火光看清了来犯之敌的模样,他的目光从挡住擦离的魏无双身上转移向杀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气势的娇小身影,那一瞬间,他忍不住擦了擦眼睛,又仰头朝那个敌军统帅的头顶天空望去。 天空上此事飞雪漫天,然而张浩却依旧瞧见了云层中闪烁的星光,他惶惶自语,“不对啊,气数不对啊。” 经过一整夜的厮杀,城楼上,街道上堆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西京城的百姓从窗户偷偷望去,见到了大批陌生的宋军走在街道上给没死透的金军补刀,曾经野兽般的女真人则成了俘虏被捆绑跪成一片。四面的城墙换上了金红相间的旗帜。 赵芫坐在吴俞从府衙搬来的椅子上,擦拭着手上脸上溅到的血,问被压着跪伏在街道中央文官打扮的中年男人,“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张浩抬起头看向这名宋人少女,目光闪烁。 身后魏无双将长枪插在他脑袋旁边,怒道:“大将军问你话,还不回答!” 擦干净脸和手的赵芫从吴俞手里接过冒着热气的茶盏,吹了吹,慢慢喝起来,并不阻止魏无双的恐吓行径。 少女白皙饱满的还带着点婴儿肥的面容在黑漆头盔的包裹中显露出无法遮挡的贵气,张浩仔细地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天武大将军,内心思绪翻腾错乱。他是有些卜算之能的,当初一眼便看出完颜阿骨打有君临天下之势,前去投奔。后来阿骨打确实从白山黑水之间杀出血路,逆袭鲸吞庞大的大辽帝国,建立了大金。 原本张浩见南方气运衰弱,是夭亡之相,但现在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这大宋的武德帝姬身上分明有着龙运,而围绕在她身旁的这些年轻将领皆隐约显现大将之气,如此磅礴的生机和气势,不像将死的帝国能拥有的。拥有这种人物的帝国,明明该是副中兴之相。 (张浩在历史上曾用天象之说劝诫金国皇帝,赵宋天命未到,想要彻底消灭赵氏还需要很长时间,不可操之过急云云。能从这个方向去劝皇帝,说明此人大概率表现过自己拥有这方面的才能。) 当魏无双再次呵斥时,他伏首老老实实回答道:“小臣张浩,原辽阳渤海人,奉命副留守于西京。” “府衙后院里那几具尸体是你做的?”赵芫合上茶盏递给吴俞,问。 张浩有些茫然,武德帝姬问的难道是那几名被擦离杀死的平民女子?平民死就死了,问这个作甚,难道其中有什么重要人物。 可他明明记得那几个小妾只是被女真人从西京平民家里抢来的少女啊,不至于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混在其中。武德帝姬为什么会注意到她们?完全想不出理由来。要知道女真人抢女人并非只看容貌的,有名望的读书人的女儿,他们很少会粗鲁地直接抢夺。 毕竟,有名望的读书人,其本人或家族里多少有可能会被陛下征召入朝做官 第49章 成为韩世忠的后盾 看到那几具衣不蔽体的尸体时,赵芫便决定要将做下此案的人当着整个西京城百姓、士兵的面,千刀万剐。 她的士兵不许奸淫掳掠、欺压百姓,而敌人的士兵不管是谁做出了这种事,都要付出绝对残酷的代价,给百姓看,也给自己人看。要让包括宋军、敌人、平民都清楚地知道,她宋军乃仁德之师、正义之师,永远站在广大百姓这一边!敢虐杀百姓者,迟早会被她赵芫的屠刀革掉性命!。 “帝姬,我看就是此人干的!您说过极度残害百姓者可处以极刑!不如今日就交给我行刑,正好刀还热乎。”魏无双认定是这厮做下的恶事,磨刀霍霍想做点什么。 张浩:“?!” 虽然赵芫的神色依旧平淡无波,张浩却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连忙辩解:“并非小臣所为,小臣从不滥杀无辜,那几位是被猛安掠到府衙的平民,昨夜混乱之时,被擦离杀害了。” 杨符将一个半死不活的壮汉拖上来拷问,果然如此。 张浩既不是女真人,也非奸杀平民女子的凶手,赵芫的杀意消散几分,弯腰打量这位辽国文官,“你可愿归附大宋,为本帝姬办事?” “……小臣并没有什么才能,”闻言,这名文官低下了脑袋。 “那便算了,”赵芫起身,为了安定人心,她确实要收编留守军民,却也不必但凡官员就收入麾下,“将他关押起来,择日以欺压燕云百姓论罪。” “是。”魏无双应喏,冷笑着揪住张浩的衣领就往牢房方向拖。 听说还要论罪,张浩神色变了变,但依旧忍着没求饶。虽然这支宋军勇猛无双,气运非凡,可张浩更相信短短数年内毁灭整个辽国的女真人的运势。西京诸州乃金国战略要地,金军屯据此地,上可承接金国内部,下可随时大规模用兵,侧翼可联合西夏,是以完颜宗望绝不会放弃这里。他只需等候二太子出兵即可。 说白了,张浩依然认为金国的赢面更大。 攻占西京城后的第二日,强抢民女并残忍杀害的金军猛安被游街示众,押送其的天武军士高声宣传着擦离的所有罪行,带兵欺压掠夺残杀平民百姓,强抢民女亵玩残杀,罪大恶极,今日将在城中心进行凌迟之刑,以告慰被残害百姓在天之灵。 且所有被金军欺辱过的百姓均可前往府衙报案,天武大将军会为其做主。 西京城的百姓们躲在家中,听着外面宋军的喊声,竟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不由纷纷走出家门,张望起来。宋军没用侵扰平民百姓,反而要惩罚残害百姓的猛安? 要知道自从被金国占领之后,尽管金国的官员对他们宣传金国的皇帝如何仁慈,如何关爱百姓,他们手底下的女真士兵却像对待猪狗一样对待他们。连投靠了金军的辽国士兵,也加入其中,以剥削欺辱百姓为乐。 西京城里,谁家妻子貌美,谁家女儿青春,免不了日日担惊受怕,生怕她们哪天被抢走残害了。 只有些地方豪强,因为献上了金钱美人,成了金军的走狗,才有好日子过,反过来更加剥削普通的百姓以补足献出去的。 在这乱世之中,谁会在乎他们,今日却有人说要为他们断案做主。 擦离果真被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被凌迟处死,其惨嚎声在风雪里传遍了整座东京城。 女真俘虏被捆绑跪在雪地里,赵芫坐在上首,手中令牌投下,向围观的百姓道:“你们当中谁人家属受到过残害的,今日可自行报复,本将军允许你们使用任何手段。” 原本安安静静的人群里,冲出一名瘸腿的中年汉子,他搬起路边的砖头砸在俘虏里,嗓音如同刀割般嘶哑:“我的女儿,才十四岁就被你抢走,你还我女儿来!” 那名俘虏惊惶失措地哇哇大叫,“饶命,饶命!那女奴不是我弄死的!” 俘虏喊叫的话语中年人根本听不懂,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朝下狠狠地砸,直到将对方砸得再无声息后,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嚎啕大哭起来。 俘虏们恐惧地望向渐渐逼近的眼眶通红的百姓,疯狂用女真话求饶。 从这一日开始,整个西京城,便成了赵芫的坚实堡垒。由残害者鲜血带来的公道正义换得了百姓的真心,城中男女老少皆自愿加入守城队伍当中,老弱妇孺为军队蒸煮饭食,青壮加入城防军备建设当中。 敌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里会如此之快地如此坚决地转变为一座坚硬的团结的上下一心的钢铁堡垒。 赵芫心道,便是宗望现在调集所有兵马来攻,全城军民万众一心誓死抵抗,也绝对能守得住。 只不过听闻西京失守的消息,完颜宗望却并未着急调动大军反过来攻打,而是派人截断了西京蔚州方向的道路。 “报——”蔚州城中,放哨的士兵顶着风雪从外狂奔而归,向韩世忠报告: “城外二十里处发现金军人马!” 韩世忠这些天坐在蔚州城府衙里,甲胄一刻未解,死死盯着弘州和应州方向的动静,时刻准备应对来自金军的报复,这一刻终于来了! 他拍案而起,大喝道:“好!西京城已被我方攻下!儿郎们,现在和我韩世忠一起守住蔚州城!” 又有士兵来报:“金军人数众多,望之约有数万人马!” “来得再多,也给老子守住!”韩世忠提枪走上城墙,向茫茫风雪中望去。这个时候,视线受阻,只能根据声音和经验判断敌方的距离和阵型。 城内的汪度正火急火燎地催促匠人和士兵赶制军械,火箭和霹雳火球不断被运上城墙,大冬天的,汪胖子竟是热得满头大汗,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老大的情况下,独当一面,说实话他已经害怕得瑟瑟发抖。 原本被安排留在蔚州城里时,他就觉得不妥,一个小小的西北军指挥使,怎么保护蔚州城。但赵芫已经下令,说一不二,汪度只能迎着头皮留下来。现如今为了保住小命,他也是豁出去了,日夜操劳赶制城防器械。务必让金军全都死在成外面。 金军停在了十里外,完颜宗望远眺城门,挥手下令军队兵分三路,分别进攻蔚州三面城墙。武德帝姬能攻下西京,说明蔚州城必定倾巢而出,在他看来,现在拿下蔚州城,易如反掌。 到时候,武德帝姬在西京便如孤悬岛屿,被他四面包围,唯有等死的份儿。 然而宗望派出攻城的兵马,还没靠近城墙,就被射来的密密麻麻的弩箭消耗掉了上千人,没有主帅后撤的命令,金军只能继续冲,到了近前,什么霹雳火球,什么猛火油(石油)源源不断地从城头抛下,第一波进攻,金军根本没一个人成功爬上城墙。 宗望想不到没有武德帝姬的蔚州城,竟然依旧固若金汤,说明守城的将领亦有些本事。他很是不耐,“再派一万人进攻东西南北城门!就是用人命堆,也给我堆上城墙去!” 金军第二次攻城,人数更加众多,不断有巨石被金军用抛石机投上城墙,守城的士兵躲避不及便会被砸成肉泥,倒下一人,立即有另一人补上,连蔚州城的百姓拿起了斗子弩上来守城,如此上下一心,不畏生死,才勉力抵挡住了金军浩大的攻势。 风雪愈发狂烈,吹得人们近乎睁不开眼睛。 经过一整日的攻城,双方人马都进入了疲乏的机械状态,尤其是金军,毫无进展的攻势使其士气受到了极大的影响。眼看着天黑了,完颜宗望不得不吩咐停止进攻,让士兵们原地生活做饭。 就在宗望和将领们喝上热汤时,传令兵忽然来报,金军东南侧翼受袭!敌人不明! 妈的!老子放你歇口气,还喘上了!宗望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攻城不利,坐下来喝口热汤,还被骚扰!宋军都是他妈的什么鼠辈! 肚子没填饱的金兵立刻被召集起来,追击来自东南方向的敌人。然而当他们整理好队形出击时,敌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茫茫风雪中只有乱七八糟到处都是的人马脚印,气的宗望在大帐中大发雷霆。 然而这样的骚扰并非止步于此,接下来的数日里,只要金军攻城亦或休息时,就会受到来路不明的宋军骚扰,小规模的、极其迅捷的、放一枪就跑的,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将完颜宗望恶心得不轻,金军也因此疲惫不堪,军心动摇。 期间他确有派军追击这股宋军,却是追到了易州附近的紫荆岭,中了埋伏,伤亡上千人,逃回来的契丹将领说对方领头的是个女人,女真骑兵在山林间失去优势,加上地形陌生,大部分被其引入山涧用巨石和弩箭困杀致死。 又是女人! 大宋哪来这么多女人领兵!男人都死绝了吗! 此时此刻的完颜宗望很有些恼羞成怒,眼看着蔚州城强攻不下,天气又很恶劣,对野外扎营的军金十分不利,战略目标一个没能达成,便是身为尊贵的金国二太子威望权势深重,无人敢嘲笑此事,他也淡定不下去了。 蔚州城内,韩世忠望着金军退兵的方向,心中若有所感,转而面朝易州方向望去,金军后方受到滋扰,一直观察金军动向的韩世忠能猜得出来。能做到这一点,又将时机抓得这么准,最大程度上辅助了自己镇守蔚州城的,应当是那位代他留守于易州城的妻子。想着,韩世忠便乐开了花,嘿,老子娶个老婆都这么牛逼! 此时此刻的完颜宗望很有些恼羞成怒,眼看着蔚州城强攻不下,天气又很恶劣,对野外扎营的军金十分不利,战略目标一个没能达成,便是身为尊贵的金国二太子威望权势深重,无人敢嘲笑此事,他也淡定不下去了。 而一身戎装与将士们埋伏在山头上的梁红玉亦望着蔚州方向,一时间二人如同心意相通,军事行动上配合得天衣无缝。韩世忠离去时,她便着手为这一天做准备。 蔚州城孤立无援,那她便带着易州成为蔚州的后盾! 燕云地区的军事冲突,还未尽数传回大宋东京城时,朝廷和金国便在各自派出数名使臣来往谈判,围绕着西京八州商讨着新的合约。 金国归还朔州、武州以及被宋军实际把控的蔚州,并承诺绝不对燕山府用兵,宋国需根据燕云地区的人口数量再多缴纳一次岁币,以赎买这几个州城。之前赎买的那些费用不算数了,谁叫地盘掌握在他手中,他说的算! 大宋的文官们很生气,女真人怎么不讲信用,说好的给了犒军费就把西京八州割让给我们啊!现在不仅只给三个州,还想额外再拿一份岁币,欺负人! 气归气,文官们转头又安慰自己,这是权宜之计,先把几个州的归属权拿到手,再徐徐图之其他的地方,要钱而已嘛,给他就是了呗。咱大宋缺什么都不缺钱!继续大力征百姓的税好了! 哎,不如劝劝官家再开几个西城括田所之流的政策,多多向各地百姓征收杂税。不过能跟先前一样逮着一处征收,再引起方腊、梁山泊之乱就不妙了。现在大宋军队可忙着收服燕云十六州呢,哪有空镇压叛乱。应当扩大西城括田所的覆盖范围,让更多的百姓平摊税务!妙哉!妙哉! 等武德帝姬占据西京的消息拐着弯传回东京城,庙堂上的国家栋梁们除了目瞪口呆外,还立刻推翻了之前自己之前得意洋洋制定好的合约内容,转而狮子大开口要求金国将西京在内的一片地方全归还给大宋。之前谈的朔州、武州只不过是燕云地区西南拐角最小的州县,取之无用,还是得要整片西京地区才好啊! 先前的‘委曲求全’,那不是为了顾全大局嘛!现在西京都被咱们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帝姬打下来了,还顾全个屁,金国蕞尔小国,立刻马上把八个州一个不落给本老爷全还回来,不然你爹我要出兵打你了! 大过年的,赵官家连夜宣布要到圜丘祭天,要祭祀太庙,向列祖列宗们通报这个好消息。 等赵官家这阵子兴奋劲儿过去了,梁师成、王黻以及蔡攸童贯等人纷纷向其进谏,应当立即召回武德帝姬,另派能力和经验丰富的官员、将领前去治理收复燕云地区。 按照他们的意思,连武德帝姬都能收复西京,说明如今守在那里的金军不堪一击,现在只需要派遣能人前去替换掉武德帝姬,就能立刻召集大军全面收回所有州县。 至于是什么能人,自然是征战多年的剑指异姓封王的童贯童相公。 三月初,赵官家大祀明堂,颁布诏令,任命赵野未尚书左丞,翰林学士宇文粹中未尚书右丞,蔡攸解除兵权,担任开封府尹。童贯领枢密院代替蔡攸。 因收复燕云,故大赦全国。 下诏京师运米五十万斛到燕云地区,下诏武德帝姬巡抚完燕云诸州,打道回东京城。 朝堂中有些官员察觉到了问题所在,武德帝姬接连收复两州地区,真的是因为金国势弱了吗?可能性恐怕非常低。 御史李纲上书奏请,希望赵官家按兵不动,不要改变燕云现有的局势,只额外增加人马和军备支援即好。 翰林学士韩离素奏请,不可在战时调回主将武德帝姬,否则有被金人趁虚而入,重新失去西京的风险 然而这部分人的上书被压在了尚书省,根本无人问津。 端坐于庙堂之上的赵佶和他的宠臣们以为拿下了西京,便万事大吉,不管不顾地要立刻将其中的功臣剔除,而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去。 十万两河路军奉命从太原府开拔,向西京方向进发,领兵的童贯这次意气风发,得意洋洋地想着自个到了西京立刻脚踹弘州,拳打应州,再一个地龙翻身将剩下的奉胜州云内州全数掌控,金国大军只能仓皇逃回中京。单这么一想,童太尉便觉得自己名垂千古的时候到了。 这次开拔的两河路军中,包括了先前出征的刘鸽部,名为岳飞的年轻人依旧在他的部下当一名小小的伍长。 第50章 岳飞入西京,罪在武德帝姬 宣和六年春,朝廷向燕云增兵十万,童贯为元帅携圣诏领兵七万奔赴西京。 同年五月,童贯所领七万大军于弘州大败于金军,所逃者余三四万,童贯本人死于乱军当中。消息传回东京城,朝野震动。 金国派出使者斥责宋庭在谈判过程中没有任何缘由,攻击金国二太子,此战对金国造成的所有损失都必须由宋庭承担。除了一开始谈好的岁币要增加,宋庭的武德帝姬必须撤离西京城,西京所属八州只能由谈判进行归属划分。 我日尼玛,你把大宋七万大军打散了,才来说咱们继续谈判吧,这叫谈判? 分明是刀架在脖子上的威胁! 但童贯之死,确实吓到了赵官家,前两天还意气风发的中年昏君,现在满心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几个和他臭味相投的奸臣亦是态度大变,转而斥责起惹出祸端的武德帝姬来,若不是武德帝姬从金人手里拿回了西京城,给了官家和他们美好的错觉,又怎会有今日之祸! 呆在东京城的金国使者合离卜如今炙手可热,虽未大肆宣传,却事实上屡屡出入大宋官员府邸,例如王黻、梁师成、李邦彦等权臣。美名其曰商讨两国如何友好相处之道。 金国使者的态度非常强硬,张口闭口就是‘打仗’,从宠臣口中得知其态度的赵官家很慌乱,自己的大将都死在对方二太子手里了,听这个使者说他们的常胜将军完颜娄室还未曾出手过,言下之意,若大宋不同意‘谈判’,就要派最强的军队来攻打你们了。 酒桌上,李邦彦还端着架子,假意友善地询问合离卜还有没有谈的余地,只要能拿到西京诸州,什么条件都可以提的。 这是李邦彦第三次宴请金国使者,前两回合离卜口气都十分强硬,这回他提前送上了金银珠宝,以及美女数名,终于从合离卜的嘴里套出话来。 只见喝的醉醺醺的合离卜抱着美人了笑嘻嘻地,叫李宰执到他身边说话。等李邦彦凑到他身旁,他做贼一般左右看看低声说道:“你们大宋的武德帝姬惹怒了二太子和四太子,只要武德帝姬在一天,二太子万万不可能将西京诸州拱手相让。” 李邦彦皱起了眉毛,“竟是如此?” “嗝!”合离卜捂着嘴打嗝,连连摆手,“我国陛下本打算今年就将燕云地区还给你们大宋,之前都是二太子好心帮忙管着而已。谁知道你们大宋的帝姬竟然偷袭了二太子,令二太子在朝堂中颜面尽失。现在有二太子一系极力主张不允归还西京之地,二太子的态度就是太祖一系的态度,连陛下都轻易反驳不得啊。” “原来是这样!”李邦彦恍然大悟了,原来是武德帝姬搅弄出的大祸,他就说金国连钱帛都收取完毕,怎么可能不履行承诺。都怪那不懂事的帝姬啊! 合离卜醉眼朦胧地瞥着他,片刻后假装醉的不省人事趴在桌子上嘀咕,“李相公,都是我在金国听来的小道消息,你可别当真了啊……” “幸而略施小计将此人灌醉,否则只怕等金国二太子打过来了,我等还不知因何而起。”李邦彦喃喃自语。 相似的行径分别在大宋几位权臣身上发生,众人不约而同地深深相信着自己千辛万苦套出来的内幕消息。一切都怪武德帝姬! 武德帝姬从小便不服管教,为祸宫廷,长大一些便祸害整个东京城,令东京城人人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如今甚至开始祸害国家,怎么看怎么像个天降灾星! 从此,几个赵官家的心腹宠臣在和赵官家玩耍时,时不时就要引经据典谈论历史上的亡国之君被灾星祸害的事,仿佛哪个国家灭亡了,就一定是某一个灾星出现,以一己之力迷惑君王,导致国家衰败。时不时再引申一下武德帝姬从出生开始就如何与众不同,连大儒都无法教化其恶劣的德行。 这番连珠炮,轰得赵佶莫名其妙,等宠臣们将几年来大宋军队离奇战败的战绩再谈一谈,便连赵佶也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眼光来。难道他其实看错了?十娘不是昊天上帝爸爸送给自己的福星,实为天降灾星? 否则大宋十几万人怎会被几千辽军打得丢盔弃甲?根本无法想象,根本不符合逻辑啊。 但是若和神学联系再一起,就变得很好解释。 因为大宋出现了灾星,妨他这个官家,妨大宋国运啊。 “……朕,真糊涂也,竟然今时今日才察觉到如此之多的怪事。”赵佶恍然,“方腊反叛,梁山泊反叛,大洪水,大饥|荒,都是十娘诞下之后发生的。朕竟然还因此向天下发布过罪己诏,真是可恶至极。” 神学上的问题,一旦怀疑起谁是自己的灾星,所遇到的一切问题便全都找到了缘由,错肯定不在自己,自己这么好的一个皇帝,怎么可能引发天怒人怨,现在看来,只可能是十娘的锅。 朕这个皇帝,竟为武德帝姬背锅这么多年,朕还向天下宣传十娘是上天赐下来的武曲星。 想到这里,赵佶便心痛得无法呼吸,因为如此这般,他现在很难轻易对十娘问罪,否则就是打自己过去十几年的脸。 “官家,当务之急,乃是将武德帝姬从燕云地区召回来啊,否则燕云之地定然战事不断!”李邦彦苦口婆心地劝说。 “对!立刻下令叫十娘给朕滚回来!”想到金军的强悍,赵佶打了个激灵,连忙叫张迪拿纸笔来,他要下诏! 这一头,数月来,赵芫数次击退完颜宗望的进攻,双方进入了僵持状态。 上次童贯带来的兵马,有一部分分散到了蔚州,一部分去了燕山府,还有小部分进入了西京城。 赵芫便是在此时,惊奇地发现,这一小股宋军的领袖,竟然叫岳飞! 他以伍长之身,带着三千人马硬是在溃败混乱的大军中,找到方向,坚定地来到了西京城下,甚至还拉来了数十车粮草。这一来,给赵芫带来了极大的有生力量助力,以及重要的军事情报。若岳飞这支和其他人一样向来路逃亡,西京城的孤悬之势绝对比如今严重,他们人到了,便是支援,便是补给! 现在不仅多出了几千有生力量,甚至终于得到了岳飞这个人形杀器,赵芫高兴地握着岳伍长的手,连连夸赞,允诺一定为他请封大将军职位,甚至当即就将城中训练士兵的大任交给了这个叫岳飞的小伍长。 过去训练之事,帝姬总会亲自把关,如今竟交给了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兵。 姚平仲找到杨符,问他一个小小伍长也和韩世忠一样,需要作表面功夫拉拢不成。 杨符:“……”不明白,不懂,不敢问。 最早跟随在赵芫身边的几个青年将领聚在一起,谁都说不出新来的岳飞到底哪里值得武德帝姬如此欣赏。 “你别说,我瞧岳飞此人英武不凡,其部下也透露说他的武艺在河北军中数一数二,”吴俞思索着,“他还以伍*长之身,带领三千人突围过来,确实有两把刷子。” “有什么刷子,若真有本事,就该带大军打败完颜宗望。”姚平仲很不爽地撇嘴,认为吴俞在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 “他只不过是个小小伍长,没有指挥之权,而且能从数万溃散的乱军中拉出一批人带着粮草有序撤退,已经非常不容小觑。” 魏无双叉着腰,哼笑道:“这种事,给我我也能做到,算不得大本事吧!” 谁知魏无双说完,空气突然安静,他连忙扭头左看看有看看,对几位同僚瞪圆眼睛:“你们什么表情?” “……若我为伍长,恐怕做不到岳飞的程度。”姚平仲脸色惨白。其他人没当过底层的小兵,只有他体会过那般境地,那是万事不由自己,只能随波逐流听从上层军令的境地。 “……”几人纷纷默然。若拼个人勇武,他们自信不会输给谁,可这份凝聚士兵的能耐,真不好说。 赵芫现在睡觉都能笑醒,岳飞就在自己的军中!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大好事吗? 别看完颜宗望现在在西京地区吆五喝六的,等岳飞训练完军队,她就放他出去!随便打!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到时候,她还守城?她也出去浪好嘛! 正在训练自己带来的三千河北兵的岳飞打了个喷嚏,健壮的年轻汉子揉吧揉吧脸颊,仰头望望五六月份的天,怎么回事,入夏了不会要着凉吧。 底下的兵正奋力训练着阵型,口号喊得震天响,岳飞满意地颔首。除了训练,还得向武德帝姬提个意见,除了马匹甲胄得配上,还有士兵们日常吃饭,肉要多加两块。拥有强健体魄和完善的军备,以及极高的思想纪律的军队,才是他理想中的队伍。 他瞧着武德帝姬手底下的那支天武军就不错,武德帝姬既然将人交给自己,那条件就按照天武军的标准来。 赵芫哪知道岳飞已经开始策划起军事预算的问题了,天武军这两千人,花费的可是她多年来的经商收入,单是甲胄战马,便是个天文数字,而岳飞想要的队伍最低标准就得拥有这种战马和甲胄弓枪,连吃的也得营养均衡。如此要求在大宋朝可谓是非常严苛的。单靠赵芫手下的高药师搞走私生意,现在是养不起数量庞大的精锐队伍的。 岳飞在北面练兵练得如火如荼,赵芫数着手里的大将和兵马展望未来之时,南面的东京城中,酝酿的阴谋逐渐清晰地浮出水面,连游手好闲的赵构在日常讨好老父亲的时候,都能听到一两句对方抱怨武德帝姬为自己引来灾祸云云。 太子赵桓与郓王赵楷亦表示大力赞同,这个十妹妹绝对属于灾星级别,遇上她,他们就没好日子过,至今赵桓与赵楷还记得当初被恐怖妹妹支配的丢脸画面,每想起一次,就咬牙切齿羞愤欲死一次。 而赵构,赵构他为此幸灾乐祸了好一段时间,父亲不再无脑喜爱十娘,说明十娘要倒霉了啊。 不过后来听多了闲言碎语,尤其是赵佶下诏命令武德帝姬回东京城来请罪一事,叫他意识到了某种不妙的走向。此时间段的赵构还是个热血男儿,胆子完完整整地挂在他肚子里,没被金军吓破。他皱着眉头在自己的府中来来回回抓着脑袋苦思冥想怎么才能改变父亲的想法。 并不被赵佶放在眼里的赵构想什么都没用,诏书毫无阻碍地顺利发出。 赵官家的诏书很快送到了西京,比诏书更快的是燕山府的情报,郭孝友从这份情报中嗅出了极为不同的讯号。当日从燕山府发出三份密函,一份送往西京,两份送往东京城,分别被三方接收。 赵芫这边由于金军的封锁,迟了好些日子才从流民手中得到了消息,然而时间上已经来不及,朝廷的诏书到了。 50-60 第51章 帝姬,请随我入皇城司吧 “现在撤出西京城,回去请罪?”接到诏书的魏无双等人理解不能,“咱们大将军好不容易带兄弟拼了命夺回西京城,官家却要问罪?这是什么罪名,什么逻辑!” “定是朝中奸佞蛊惑了官家,”姚平仲如此揣测。 杨符皱眉:“诏书已到,若不听从命令,更是欺君之罪。” “……”新来的岳飞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他还未曾体验过真正的官场风波,今天是第一次。 心腹大将们都眉头紧锁着思考应对之策,赵芫将所有人的神情看在眼中,手中打开拇指长的布帛,乃是小郭老师通过流民送来的消息,【抗旨不尊。】 抗旨不尊,欺君之罪何解。 无解。 欺君便欺君了,赵佶难道还能跑到边关来抓她不成,她现在可是深陷金军腹地,守城打仗一点没依赖朝廷人手和军备上的补给,即便赵官家大发雷霆,又能怎么样。 如此看来,孤军深入亦非完全没有好处,起码不受掣肘。她该吃吃该喝喝,该守城守城,该突袭突袭,依然故我,仿佛没收到过什么诏书。 往后的数月之中,朝廷连续下发七道金牌与旨意,要求武德帝姬归京请罪,皆入泥流入海,无声无息,毫无动静,连送信的传令兵都有去无回。 从未遇到过如此情况的赵官家懵逼了,怎么的,女儿造反了? 看着不像啊,依然守在西京城里没听说干坏事。赵佶甚至怀疑是否金牌和旨意根本没送到赵芫的手里,被别的什么阿猫阿狗拦截了,所以赵芫至今跟聋了瞎了一样没有一丁点反应。 朝廷于是给燕山府去信,叫他联系西京,安排武德帝姬回东京请罪。 燕山府知府郭孝友陈帖:消息送不过去,西京被金军围困了哦。 朝廷给易州、蔚州下令传递消息。 易州、蔚州留守陈帖:西京被金国二太子围困啦,咱们过不去! “……”赵官家无言以对,他能怎么办?难不成再派一个童贯领十万大军过去被完颜宗望打得抱头鼠窜吗。 金国方面前来催促,叫大宋快点把武德帝姬带走。 赵官家回复:你们先让二太子回避一下,现在挡着路,武德帝姬出不来。 金国回复:想骗我大军撤离,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我现在就兵临燕山府!你等着! 收到金国恐吓的赵佶尔康手,朕真心实意的,你们怎么就不相信朕呢。 八月,完颜宗翰兵分三路,分别攻打平州、蓟州、燕山府,先后遭遇顽强抵抗,由于诸州事先准备充足,完颜宗翰无功而返。 金军小股精锐从北方边境潜入蓟州境内,试图以偷袭夺取州城,城中守军与金人酣战至天明,等到燕山府的支援抵达,解除危机。 平州曾出兵于野外和金军交战,双方互有胜败,一旦战局不利,平州守军便退回城内,据城而守。 随后双方多次交战,燕山府知府郭孝友勒令怨军支援诸州,故双方僵持不下,守军损失惨重,而金军暂时偃旗息鼓。 秋天时,应州被宋军奇袭,留守带兵退守武州。至此西京、应州、蔚州三方互为犄角,交相呼应,西京之困得以疏解。 金国再次与宋朝廷交涉问罪武德帝姬无果,遂暗中向西夏许诺,将武州、应州割让给西夏。 西夏遂出兵通过朔州、武州攻打应州。 大宋麟州西北驻军出击突袭西夏兴庆府。西北军打辽打金都不太行,但打西夏很行。 兵败,西夏被迫撤军。 金国再向大宋东京城派遣使者,商谈西京诸州归属事宜。 宋使入金,与金国朝廷进行谈判。 年底,应州出兵夺取武州,金国又失州城。 金国使者同意将西京除奉胜州、云内州以外六州归还给宋国,并将留守弘州的二太子完颜宗望,留守于营州的完颜宗翰调回上京。金国与大宋燕云边境,再无战事。 得回诸州后,朝廷派遣辛兴宗守应州、王元守守朔州、王育守武州,杨惟衷守弘州、至于其余各州派遣厢兵及若干指挥驻守。 任命王安中为西京同知府事,派遣国子监学正秦桧携金牌圣旨陪同,前往西京大同府宣读旨意。 因为金国的主动让步,西京周边的州县全数归于大宋,东京城的宣召再无阻碍,赵芫没有理由将王安中拒之城外,亦没有不听宣召的藉口。 前来宣旨的秦学正态度十分温和恭敬地说:“武德帝姬实乃我大宋巾帼英雄,今次燕云再无战事,多仰赖于您的英勇,百官无不倾佩敬仰。” “柔福帝姬即将成婚,官家希望武德帝姬能赶在柔福帝姬大婚之日前回到东京城,参加婚礼。” “这是柔福帝姬亲手写给您的信件。” 秦学正从怀里取出赵多福写给赵芫的信,赵芫瞥了眼这位外表风光霁月十分讨人喜欢的年轻官员,意味不明地朝他笑笑,打开信,娟秀纤细的字体叙述了这几年对十娘的思念,以及自己即将与一位韩氏子弟将于二十八腊八日结婚的事,希望赵芫能参加自己的婚礼云云。 新上任的大同府知府王安中揣着手在一旁老神在在地说,“武德帝姬在燕云地区两年来代君巡抚,是时候回京述职了吧。” 确实没有任何理由再停留,赵芫合上赵多福的信件,想了想,道:“王知府所言甚是,本帝姬也思念家乡许久,归心似箭,若非被金国二太子阻挠,早就回东京城享福了。” “那就请武德帝姬即刻启程回京,别再耽搁了,叫官家挂念。”王安中耷拉着眼皮不紧不慢地拱手。 “倒也不急于一两天,”温文尔雅的秦学正劝道。 王安中瞥他一眼,“官家数次在朝堂上坦言担忧思念武德帝姬,还是早些启程的好。” “王知府说的是,官家一片慈父之心日月可鉴。”秦学正转过头:“武德帝姬您瞧,咱们是今日走,还是您再休息两日?” 二人一唱一和,将赵官家对武德帝姬的拳拳爱女之心展示在了众人面前,围在后方的岳飞、姚平仲几人显然已经相信了,面露欣慰之色。 “不必多等,今日便回程吧。”赵芫干脆道,“吴俞、魏无双,点清天武军人数,即刻出发。” 当天武军骑兵列阵在所有人面前时,王安中和秦桧面色皆变了变,无他,这支军队身上的杀气太浓郁了,一想到武德帝姬带着两千人在西京征战至今,如今竟要带着这样一支军队回东京城,心说恐怕官家要日夜难以安寝了。 从西京大同府到东京城并未用太长时间,毕竟离柔福帝姬的婚期只剩十数日的时间,赵芫与天武军日夜兼程,倒是赶在了婚礼前抵达。只苦了温文尔雅的秦学正,回到东京时,已经不成人样,被天武军士兵抬着扔到了家门口。 其妻子王氏见到快要昏迷过去的秦学正,大惊失色,怜惜万分,连忙叫人抱着丈夫回家。等问清楚了,才知道乃是武德帝姬故意磋磨人,叫秦桧一起骑马赶路,连日来屁股都没离开过马鞍,将好好的一文质彬彬的柔弱书生折磨得形销骨立不成人形。 王氏大恨,“她以为官家召她回来有什么好果子吃,便看她还能得意几日!” 王氏与秦桧不同,她祖上出过高官,并非平头百姓,只是家族早已没落而已,其拜了位干爹,正是前头那位一心想当异姓王的童大帅。她与年轻俊美的秦学正二人王八看绿豆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秦桧往日许多不对付的同僚,都有王氏一起出谋划策帮忙打压或陷害。可以说两人是臭味相投,天生一对。 这两人并王氏一家子,后来全当了汉奸,可见垃圾分类规则十分之准确。 许久不见,赵多福亦从一个可爱的小萝莉长成了娇憨少女,如今坐在宫中绣着喜帕子,羞涩地与赵芫说话,“我见过一回那韩相公,虽然年纪比我大许多,但人长得年轻,瞧着是位翩翩佳公子。” “前程也好的很,去年当了翰林学士,听姐姐说,迟早要进枢密院的。” 赵芫坐在一旁,直挺挺的,安静听着小姑娘诉说着对另一半的印象。她印象里的赵多福还是个好吃的小萝莉,如今翻过年也才十五岁,赵佶竟然就给她许配了人家。 还是个大了十几岁的老男人。 她的嘴角立刻往下弯,拳头发痒。 面前推过来一碟糖果,赵多福软软的怯怯的声音说:“我记得十娘以前最爱吃糖了。” 抬眼望去,小姑娘那双圆圆的鹿眼睛期盼地看着她,赵芫好似老父亲般无奈叹气,捏了两颗糖,剥去糖衣,一个塞进赵多福嘴里,一个自己叼着舔:“婚后要是受委屈了,就来找我,我帮你揍姓韩的,知道不。” 赵多福扑哧捂着樱桃小嘴笑了,“就知道十娘待我最好了,有你在,我谁都不怕啦。” 赵芫也笑了,伸出手捂住赵多福婴儿肥的脸颊揉来揉去,两人笑作一团。 躲在殿外看了半天的赵构几次三番挺起胸膛,又缩下胸膛,实在鼓不起勇气去找十娘说话,灰溜溜地逃走了。 倒是赵芫回了雀府,听闻守门的殿前司班直提起康王来送了份礼物又走了,精雕细琢的紫檀木盒子里放着根俗不可耐的金簪,底下压了张字条。 【傻子,天子对你很不满!!】 若放在以往,怕是赵构送来的恐吓威胁,但放在如今,赵芫心知赵佶与权臣厌憎忌惮自己,再看字条,倒是对赵构刮目相看,竟然没有夹着尾巴躲起来。 这场柔福帝姬的婚礼,便是赵佶和百官精心为武德帝姬准备的鸿门宴,一面以姐妹婚礼降低她的戒心,一面又以重兵围困西京,生怕她拥兵自重,躲在外头不回来。 赵芫仰面长叹,想必,东京城的几十万禁军早已严阵以待。 当金国主动归还诸州时,她与小郭老师便知,这是个正大光明的阳谋,将赵宋官家的心思拿捏的分毫不差。而她,则没有避让的余地,除非,她想以西京那一万兵马在大宋掀起内乱,引得金军加快南下。 历史,终究难以改变不成? 婚礼当日,新娘柔福帝姬与新郎韩离素携手回府时,守在宴会外的禁军蜂拥包围整座庭院,弓箭手围满了墙头,吓得本坐在席位上的诸位皇子帝姬抱头逃离。 高俅带领着殿前司围拢过来,高声喊: “武德帝姬,快快束手就擒吧!你抗旨不尊、扣押官家天使之事已经查明,欺君之罪证据确凿,现押你入皇城司待审!” 周围的殿前司班直和禁军小心翼翼地围拢上来,仿佛在应对什么凶兽一般,生怕她暴起伤人。 “吴俞在何处?”赵芫喝完玉壶中的果子酒,起身负手站立,“所谓证据确凿,难道是他背叛了本帝姬不成?” 高俅躲在殿前司班直后头,探头探脑:“忠翊郎自然早就招供出一切,官家仁慈,许他戴罪立功亲自押送你进皇城司。” 殿前司中走出一人,垂首慢慢走到赵芫面前,抬起失去了五片指甲盖的右手,佩刀指在昔日主人的面前,“帝姬,请随我入皇城司吧。” 赵芫瞧着这垂首不敢看她的青年,拍拍他的肩膀,“吴俞,你很好。” 话落,年少的帝姬昂首阔步,头也不回地欣然朝庭院外走去,围拢的禁军连连后退。 高俅在后大喊:“快,快跟上!押送武德帝姬!” 第52章 囚禁 灯火通明的大内,赵佶焦虑地在宫殿中来回踱步,终于等来了他想得到的消息。 武德帝姬已受俘。 赵佶连忙问:“她反抗得激烈吗?可有招供出什么?” “并无反抗,武德帝姬见到官家的天兵天将,便自己走入了皇城司,什么话都不曾交代。”高俅抬起头来,神色探询,“官家,可要对武德帝姬用刑?” 皇城司毕竟是个特务机构,刑讯手段不会太温和。 “……”赵佶犹豫起来,倒不是心疼女儿,而是心疼自己在后世的名声。 见状,高俅眼珠子转动,“若武德帝姬拒不认罪,便只能一直关着了。” “欺君之罪,岂是她说不认就不认的!不认就…就永远别想出来!”赵官家立刻恶狠狠地说,“高俅你亲自去提审武德帝姬,将朕的话告诉这逆女!” “官家可要见一见武德帝姬?” “不见!朕和她没什么好说的!” 高俅应喏,心中对武德帝姬的处置有了计较。 赵芫如今声名鹊起,朝廷和东京城人人晓得她从女真人手里收复了蔚州、西京,官家也害怕落人口实,即便想治罪,也要借由他人之手。 他高俅本就是赵佶手里的一把刀,得为主人专门干脏的臭的,日后史书上提一笔,也是他高俅亲自问罪了武德帝姬。 武德帝姬被问罪一事,在朝堂上小小引起了一段风波,对于立下功劳的武德帝姬是否抗旨不尊产生了分歧。以王黻、李邦彦等权臣为首的派别坚持认定武德帝姬连续八次拒接官家金牌,抗旨事实不容辩驳。以李纲为首的中立派别则认为事实未曾调查清楚,不能轻易问罪有功之臣。 这个时候,宣旨有功的秦桧作为证人站出来,将自己在西京的所见所闻说出,按照他的形容,武德帝姬在见到赵官家旨意时面露抗拒之色,若非自己和王安中知府以言语相逼,成功拿捏住了对方,恐怕武德帝姬会再一次抗旨不尊。 说实话,秦桧之言并不能作为武德帝姬曾经抗旨八次的直接证据,但这句话足够一个多疑的皇帝下定论的。 御史陈禾出来劝说,“武德帝姬刚刚代君父巡抚,又立战功,若刚回来就被问罪,恐怕会影响燕云地区人心稳定。” “陈御史所言差矣,”总算进入赵官家视野的秦桧激动地反驳,“燕云之地的人心所向乃是官家,是官家派武德帝姬巡抚六州,是官家天威收复了西京,和十一二岁的帝姬关系不大!” 陈禾皱起了眉。 秦桧过去在朝堂上不管做什么都得不到关注,如今终于找到表现的机会,就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高声道:“武德帝姬恐怕所思所想一如陈御史那般,以为功劳甚大,是以胆敢抗旨不尊,欺君罔上。而且据我观察,武德帝姬还有拥兵自重之嫌,她将西京诸州当成了自己的领地,完全不把官家放在眼里。只这一条罪名,就唯有死路一条!” 此话一出,连王黻、蔡攸、李邦彦都忍不住侧目,好家伙,他们都没提过要杀帝姬。这个小小九品学正,竟如此勇气可嘉。 只是到底没摸清当今官家的心思,见赵官家沉思不语,蔡攸施施然出来劝道:“官家宅心仁厚,怎么会杀自己的女儿呢。”主要是会给赵佶的皇帝生涯留下污点,“但欺君之罪不可不惩戒,否则日后臣子皆不畏惧法令,导致朝纲紊乱。依我看,不如就摘除武德帝姬天武大将军的封号,圈禁起来。对外亦不必大肆宣扬,免得引起百姓非议皇室家事。” 蔡攸的话戳到了赵佶的痒点,说到底,他就是怕赵芫拥兵自重,但并不想承担杀子恶名,无声无息地将女儿圈禁起来,圈到死,才是他心中最佳的解决方法。 “便依你的意思,革除武德帝姬一切册封、赏赐,圈禁于雀府…不,圈禁于太清宫,令十娘好好在那里修行反省!”赵佶思来想去,不能把人放在东京城,得弄远一点,和天武军、殿前司隔绝开来。 赵芫在皇城司的牢房里待了不到三天,只高俅来过张嘴闭嘴劝她写认罪书,她全当作听不见,只坐在牢房里沉思。 第三天,来的人是秦桧,此时其已经换上了青色公服,显然高升了,他对牢房中保持沉默的帝姬露出个笑,示意身后人拿着东西:“给武德帝姬上枷锁镣铐。” “官家已经定了您欺君之罪,命我押送你前往太清宫关押,希望帝姬千万不要反抗,否则罪加一等,谁都救不了您。” 皇城司侍卫合力托起手臂粗细的黑漆镣铐走近,牢房中阖眼休憩的少年帝姬微微掀开眼帘,盯着门口负手而立面露隐约得意之色的秦桧,嘴角动了动。 侍卫拿起镣铐靠近时,就见原本安静坐着的帝姬忽然起身,大步朝牢房外走去,他们连忙阻拦,却被武德帝姬以巨力推翻。 只顷刻间,赵芫就走到了面色发青抖着腿不停后退的秦桧面前,毫不犹豫地抬脚将人踹翻了,然后按住这人的脑袋往柱子上撞。 ‘砰!砰!砰!’的巨响在牢房中发出沉闷的回音,而秦桧在撞第一下时人就失去了意识,几下之后,周围的侍卫终于反应过来,冲上来阻拦。却根本拉不开武德帝姬。 就见那位新上任的吏部员外郎的脑袋如同蹴鞠一般被武德帝姬抓在手里无情地打砸,不消片刻时间,便如同一颗血头,面容扭曲模糊,生死不明。最终是皇城司守着的侍卫全部出手,用层层锁链将武德帝姬围困起来,才拿下了她。 干当皇城使几人吓得满头是汗,亲自押着不再有暴力动作的武德帝姬上囚车,用厚实的布料盖住,对押送的侍卫道:“立刻启程!” 等送走了囚车,回头将秦员外郎抬出来,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皇城使不由大骇,赶紧派人去皇宫上报。 听说去宣布罪名的秦桧被硬生生打死了,赵芫的老父亲赵官家浑身一个哆嗦,似乎才想起来自己的女儿天生怪力武功非凡,连忙道:“快给太清宫加派禁军,给朕死死围起来!朕不想再听到武德帝姬能伤人!” 囚车从官道上一路出城,令东京城的百姓们不由纷纷围观起来,议论着朝廷又发生了什么大案,竟然有囚车从内城出来,又要运送到哪里去? 鼎味楼的伙计合上窗户,不久后有人快马加鞭朝边关而去。 武德帝姬被问罪,金国上层很快便得知了消息,再三确认后,调离的完颜宗翰便秘密回到营州,原本撤离的大军,悄无声息地回到两国边境。 “郭相公,不好了,我瞧女真人这回要有大动作。”高药师慌乱地冲到了燕山府府衙内,向自个的顶头上司汇报消息,“上京的伙计传来消息,不仅完颜宗翰,连宗望、兀术,完颜娄师,全都领了兵马出京,预测女真人调动了不止十万之数的人马!” 朱衣的相公闻言并未惊惶,反而神情冷峻,提笔在各张帖子上写下命令,一一写完合上,“将这些送到各州县留守手中。”他说,门口的侍卫上前接过快速离去,而后他又道,“去将郭副留守请来。” 又有一人领命而去,高药师焦急地在一旁等着,郭相公为何听了他的消息一点都不慌呢。那可是十万女真大军啊,能覆灭整个辽国的大军。 等高药师快要忍耐不住时,郭孝友终于道:“你继续探查女真军队的动向,不管发生什么,切记一切尽在本官掌控之中。” 不管发生什么?是指什么情况?高药师感到疑惑不解,他小心翼翼地探寻,“若是燕云失守……?” 瞬时间,朱衣相公黑沉沉的视线射过来,笼罩在这行商头领的身上,“即便燕云失守,你只管继续探查金军军情。” 高药师震撼地睁圆眼,燕云之地是朝廷付出极大代价才拿回的百年失地,为何郭相公竟然连这个也不算顶重要的?郭相公究竟想做什么。 郭药师遥遥望向南面。 赵官家得明白一件事,燕云唯有武德帝姬可守住。 西京城,杨符诧异地看向面前的传信兵,手里的帖子写着金军动向,而帖子下夹了拇指长的短帛,写了“守西京不出。”几个字。郭相公要他守在西京城,不要出兵,什么情况需要出兵?除非燕山府诸州有难。 为什么不可支援燕山府?杨符心中疑虑重重,不过自己早就是武德帝姬这边的人,而郭相公是帝姬的心腹,他只管听从命令。 武德帝姬被问罪囚禁于太清宫的消息被严格控制在朝堂内部,外人,尤其边关将领无一人得知,姚平仲等人依旧以为武德帝姬单纯回京去了。 百姓们对武德帝姬在燕云之地大战金国二太子的战绩津津乐道,亦无从得知打了胜仗的帝姬已经被囚禁起来。 而赵官家对于边境的动向毫无准备,即便接到了燕山府的文书说女真人内部有异动,也不曾放在心上,而是大肆举行祭祀和庆典,为了自己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功绩歌功颂德。 在确认武德帝姬被问罪之后,宣和六年中,彻底清理干净辽国残余势力后的金国上层统一了南下政策,下令两路出兵,钳击大宋首都,制定了万全的灭宋计划,此时的大宋却是沉迷于政绩当中,甚至像往常一样派遣使者前往金国友好交流,“时金人部署已定,而举朝不知,遣使往来,泄泄如平时。”。 第53章 禅位 金军分两路南下,西路军以左副元帅完颜宗望为主帅,完颜希尹为右监军,左金吾上将军耶律余睹为右都监,率领六万大军自云内州攻太原方向。东路军以完颜宗翰为主帅,完颜昌为六部路都统,完颜兀术为南京路都统,刘彦宗为汉军都统,率军六万,从营州进攻燕山府方向。 完颜兀术带兵绕过平州,进攻蓟州城,第一次独立领兵,尤其目标是燕山府,他兴奋得根本无法入睡,来到蓟州城外,这里意外地已经有了宋军的援军。 张令徽奉燕山府知府郭孝友的命令带军支援蓟州,原本心中不平,觉得知府不过是胡乱揣测用兵,谁知他慢吞吞的带兵来到蓟州城外时,竟然迎头撞上了一队女真人。 他根本没想得起来下达作战命令,前方先行部队就被疯狂冲击的女真骑兵撞得七零八落,大惊之下,张令徽竟然扭头就跑。两万人的汉军于是连阵型都没摆起来,就仓皇原路逃亡。 见此情形,完颜兀术愣了下,随即大喜过望,率五千骑兵在后方大肆追击砍杀,两万人的军队逃回燕山府的只剩半数,粮草和马匹尽数被金军得去。怒极的郭知府命人将张令徽当众斩首,亲自接管汉军。 郭孝友也没想到张令徽竟然无能至此,金军进攻蓟州的肯定只是小股兵力,两万人马绝对能死守住蓟州城。可这厮竟然姗姗来迟,还在遭遇到金军时不战而逃,白白害死了大批士兵,坏了他的谋划。 他要的是官家亲眼看见燕云危机,要官家看清女真人的本性,要官家不得不主张抗金,却绝非想让大宋的力量被白白消耗掉。 除了张令徽,被郭孝友派出去支援的还有郭药师和他的怨军,郭药师的行军速度倒是很快,及时到达了平州城,与完颜宗翰在平州城外交战数次,只是由于兵力差距悬殊,很快败回平州死守。 燕山府的奏疏连夜送往东京城,沉迷于舞乐之中的赵官家看完奏疏根本不愿意相信,派出使者到金营询问怎么回事。咱们不是说好的当好朋友的吗?怎么才一年的功夫就听说你又来打我的领地呢? 完颜宗翰听到宋使的诘问时被逗得哈哈大笑,对来使和颜悦色地说:误会,都是误会,请回去告诉赵官家,这里只是发生了一点点无关紧要的摩擦,金国绝对没有侵宋的打算。 吕颐浩擦着额头上的汗,指向外面的女真大军,“那,那你们来这么多人做什么的?” “日常训练军队而已,使者不要惊慌,只需要回去告诉赵官家,咱们两国依然是好朋友。”完颜宗翰笑着和他这样说。 按理说,这时候,就是个傻子也知道女真人在蒙骗自己,但吕颐浩却连连点头,真的就带着问来的答案回去答复赵佶了。 赵佶:哦,原来只是边境的小摩擦啊,那没问题了,大家接着奏乐,接着舞! 燕山府一个月内连发十道奏疏给朝廷,表明金军确已入侵攻宋,希望朝廷快点派遣靠谱的将领前往边关支援。 赵官家问他:金军打下了哪座城池了吗? 燕山府:各州县誓死守城,还没有被打下来。 赵官家:哦。 赵官家到底是在郭孝友的催促下,派了谭稹率领五万人马前去支援。 结果谭稹不来还好,他来之后的第一天,就丢失了蓟州和檀州,他先在蓟州主动出城作战失利,被完颜兀术占领了蓟州,而后逃到檀州,掠夺了檀州百姓的粮帛充实军备,结果惹得檀州本地军民叛变,开城投了完颜兀术。 谭稹本人于逃亡途中被杀,五万人或逃或降,*回到燕山府的不足三成。 尽管有所预料,听闻此战报的郭孝友依然被震得头脑发昏,这可是五万人啊,就这么毫无价值地被谭稹葬送掉。他下令封锁燕山府以及各州县,据守不出。燕山府如今的城防力量在这,金军是无法短时间从外界攻破的。 燕云急报送到东京城的同时,西京方向金军从云内州出发攻下了东胜州、朔州、武州,直奔太原而来的消息更是使大宋朝野震动。 说好的咱们当好朋友的呢?刚刚吕颐浩才回来说没什么大事,金国不打算南下的啊。 而且山后西京诸州前不久在当地招收了军队十余万人,为什么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被金军直接连克三州,插入了中原腹地?! 赵官家和他的肱骨之臣们根本没考虑过自个将当地百姓招募入军队,却没有派送粮草物资,当地士兵连饭都吃不饱,早就怨声载道,更别说赵官家派去的将领多番搜刮欺压百姓,当完颜宗望的军队攻城时,本地军民没有抵抗地打开城门,投入了金军麾下。 这个时候,赵官家才慌了神,朝廷百官为了接下来是战、是守、还是逃亡争论不休。以王黻为首的权臣力主南逃,美名其曰保护官家,而李纲等人则主张迎战,因为燕山府还未被破,而太原府坚固不摧,只要加强防守,再派遣有能力的将领迎击,肯定能反败为胜。 就当朝廷为此争论不休,迟迟下不了定论时,金军已攻破石岭关,进至太原城下。 太原城和刚刚收复的西京山后诸州不同,这里的守军和百姓一心保卫自己的家园,英勇抗敌,拼命守住了太原,等待朝廷的援军。但奈何来援的折可求和刘光世军加起来不过四万人马,而完颜宗望的军队已经由初时南下的六万人,增加到了十多万人马。 折可求的麟府军兵败于汾河,刘光世亦大败,消息传回东京城,令赵佶君臣更加慌乱,主战派和主逃派吵得愈发激烈,做主的赵佶没有主意,下方的臣子拿不出统一的意见。宗望军已绕过太原府直朝东京而来时,朝廷还在争论到底该选用什么策略。 燕山府这边,由于蓟州和檀州陷落,张觉和郭药师镇守的平州遭到左右夹攻,溃败逃回了燕山府,据燕山而守。 完颜宗翰下令直入中原,而令兀术一路兵马留下钳制燕山府,以防郭药师袭击金军后方。 平州失守后,金东路军进攻保州、安肃军不成功,绕道南下,在隘口打败来迎敌的宋军获得宋军粮草辎重,后围困中山,依旧遭到顽强抵抗,于是继续绕道,突袭了真定府,紧接着以真定府知府为人质连破庆源、信德两府,直奔邯郸。这条消息终于是打破了赵官家的心理防线,他连忙派遣直通郎李邺出使金军大营,求和。 王黻等人劝赵佶赶紧南逃,李纲等人依旧劝赵佶坚守阵地,仍然没拿出个统筹大局的政策来。不过赵佶也是要命的,一方面派使臣找女真人求和,另一方面派出自己心腹的内侍官带领禁军支援河北,还将种师道召回,命令种师道和姚古分别带领种家军、姚家军支援东京城。 “朕想好了,朕打算下罪己诏,废除‘西城所’、废止‘花岗石’!”朝堂上,赵佶勉力支撑着不露出心中怯意,强装镇定说道,“届时可召各地百姓共同抗敌,万众一心,定能击退外敌。” “官家圣明!官家大仁!”李邦彦带头称赞,底下的官员纷纷跟随夸赞赵官家的仁政。所有人都知道赵官家这是真的害怕了,所以连过去的剥削之法都愿意废除掉,要知道连方腊起义时,赵官家都没取消花岗石,梁山泊起义时,亦没有废止西城所。 赵官家心里头知道大肆剥削会引起民怨,只不过那时候不在乎罢了。 说完仁政,在王黻等人的眼神期待中,赵佶继续说道:“朕还打算前往毫州太清宫行恭谢礼,祭祀上天,东京城就由太子赵桓代为监国吧。” 赵桓张着嘴,好似天塌下来了一样。这话说出来,意思就他赵佶要带人跑路了,太子你给我拖延时间。 “父亲,我…我也想陪您一起去太清宫行恭谢礼。”赵桓连忙站出来表达强烈的逃亡渴望。 李纲等人哪里听不出赵官家的意思,看样子,赵佶是非跑不可了,连太子监国这等障眼法都想得出来,不由失望至极。 李纲干脆站出来:“官家此去,军民必定以为是在南逃,届时人心动摇,原本能万众一心抵抗外敌的人,恐怕就没有了御敌信心。为了使天下人不以为官家弃大家而去,请官家在临行前,将皇位禅让给太子,以稳定人心!” “李纲,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王黻跳起来指着李纲的鼻子大骂,“你这是欺君之罪,是想叛国吗!” 李纲挺直着脊背,怒视王黻和他的党羽:“撺掇官家弃臣民于不顾,到底谁在行叛国之事!”他目光如电,望向上首的赵佶,“官家,大宋的官家此时必定要坐镇东京城,否则大宋亡矣!” “……”赵佶一时间无言以对。 这时臣子里不知是谁提了句“如果武德帝姬还在就好了!”,一言惊醒梦中人,李纲、陈禾和吴敏等主战派向赵佶进言,将武德帝姬释放出来,给予兵权,以抵抗金军,一时间声浪竟高涨至听不见其他声音。 “此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闻言赵佶满头大汗,狼狈逃回了内殿。 他又急又气,在后头对李纲等臣子破口大骂,“竖子害朕!不但敢逼迫朕退位,还想放出十娘那灾星!” 十娘从小就嫉恶如仇、无法无天,放出来给她兵权,岂不是第一件事就来揍他这个老父亲!以为他傻吗!到时候自己岂不是颜面尽失! 王黻和李邦彦等人前来和赵官家商议逃亡事宜时,也非常赞同赵官家的想法,武德帝姬肯定不能放出来啊,放出来还能有他们这些人的好果子吃?他们可是主张问罪的人! “官家,当务之急得先保全自身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如,就先禅位给太子,等金人退兵了,咱们再回来。”王黻绞尽脑汁,想出个应对之法,“到时候您还是太上皇帝,太子依然得听您的话啊。” “正是,太子哥哥仁孝,从不敢忤逆父亲,等回归时父亲照样能掌控全局。”郓王赵楷帮忙劝道。 娇媚可人的宠妃刘氏亦泪眼汪汪地请求官家带着自己赶快逃命,可以说赵佶身边的所有人,都比他更想带着身家南逃。 赵佶在身边人的劝说当中,终于觉得大势已去,写下了禅位诏书。 从始至终,太子赵桓在其中的意见,就没人听过,他愿不愿意接手皇位由不得他做主。 你是太子,你不接手烂摊子,谁接手?当了这么多年太子终于能上位了,应该很开心才对吧! 赵桓是哭着上位的,登基当天躲在寝宫里哭了一夜。他真的害怕啊,听说女真人都快打到东京城来了,他也好想好想跑路! 为了给自己逃跑争取时间,赵佶在退位的前一天,派自己的内侍官梁方平率军赶赴黎阳守卫黄河渡口(黄河北岸),而赵桓继位后觉得不保险,又连派两万士兵辅助镇守浚州河桥,绝不能让金军渡黄河南下。下令天下兵马勤王,命令李纲位兵部侍郎防守东京。 做了这些安排后,新任赵官家终于觉得有一点点安全感了,同时也感受到了大权在握的快乐。 金营方面一方面假意给大宋朝廷提条件议和,一方面加强进攻力度。只是金军在河北地区受到了极为强烈的抵抗,再加上西京方向有宋军截杀金军后端,导致完颜宗望不得不分兵应对,南下的步伐终于缓慢下来。 新任赵官家和自己重新安排上岗的臣子们商议应对之策,但是吧,他任命的官员依旧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战,主和派说白了就是投降派,劝赵恒割地投降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 赵桓很是心动,但主战派说的也很有道理,勤王大军还没到,投什么降,万一勤王大军一到就把金军打得屁滚尿流了呢。 朝中依然有人建议将武德帝姬放出来,带兵抵抗金军,被暴怒的赵桓呵斥驳回。 “武德帝姬之事,谁都不许再提!再提她,朕就砍了谁的脑袋!”赵桓恨恨道。登基之后的赵桓彻底放飞了自我,独断专行,甚是霸道,不但将朝中重臣都换了一遍,还突破了历代官家的传统,砍了王黻的脑袋,昔日的蔡京党羽全数被拔除掉。而赵佶根本来不及管他这些宠臣,正忙着收拾金银财宝逃命呢。 赵桓自始至终打心眼里对十娘厌恶至极,恨不得此生再也不见对方。 赵佶带人跑路后,整座东京城皆惶惶不安,谁都看出来他抛下了臣民独自逃命去了。百姓们不再上街游玩或经商,躲在家中议论着金军为何突然南下了,武德帝姬不是已经将他们打跑了吗? 说起来,为什么好像很久都没见到过武德帝姬在东京城出行? 韩离素下朝回到家中时,见到府上大门紧闭,皱起眉头,叫侍从小心推门进去。只见院子里多出一队陌生人马,身穿殿前司的甲胄,为首者是名为吴俞的忠翊郎,韩离素记得他是武德帝姬身边的侍卫,后来亲自抓捕武德帝姬入狱了,他冷声道:“你们到我府上做什么?” “良人,”柔福帝姬从里屋出来,身后的侍从背着包裹行囊,“吴俞他奉命护送我们南下去金陵。” “奉谁的命令?”太上皇带着宠妃和爱子跑到毫州去了,怎么可能还记得柔福帝姬她们。 “自然是奉太上皇的命令,护送诸位帝姬和皇妃先行前往金陵避难。”吴俞面无表情公事公办地说,“其他人已经在南门等候,请柔福帝姬快些动身吧。” 韩离素盯着他的脸,这个背叛了武德帝姬的忠翊郎看似毫无破绽。 吴俞垂着眼帘,视线停在自己拿刀的手上,“请帝姬再快些吧,我们要赶在天黑前到下个城池休息。” “良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金陵?”柔福帝姬期盼地望着韩离素,她很担心韩离素这样的书生留在这里会面临危险,但太上皇的旨意她亦无法违抗,只希望能和心上人一起。韩离素从吴俞身上收回目光,神情缓和下来,拍拍赵多福的小手,安慰道:“你在金陵,我才能全心全意抵御外敌,安心过去吧。” 赵多福一步三回头泪眼汪汪地离开,等她上了马车,临出发时,韩离素忽然按住了吴俞马匹的缰绳,温声道:“替我多谢武德帝姬。” 能调动殿前司旧班的人除了两位官家,便只那位被囚禁在太清宫的伍德帝姬。而两位根本没可能会安排不受宠爱的女眷先一步离开。 吴俞目光在这位翰林学士的脸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抽离了缰绳,带领队伍离开。 皇宫当中的赵桓听说太妃和帝姬们被送出城,只有一队二十余人的旧班班直护送,便也懒得派人向早已跑路的太上皇求证,反正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女眷,耗费的护送人手也不过二十来人,犯不着浪费时间计较。 他现在正沉迷于研究怎么召来天兵天将帮自己打败金军来着。 太清宫。 赵芫手脚披着锁链,坐在窗户前翻阅着兵书在围棋盘上摆放棋子,听到外面传来喧嚣的声音,问守门的禁军:“外头来了什么人?” 看守的禁军里亦传来混乱的声音,那人出去问了几句,回来面色古怪至极,对这位不发狂则以一发狂能掀翻禁军的武德帝姬老老实实回道:“是太上皇来太清宫了。” 太上皇……这才多久,赵佶就成太上皇了? 那禁军日日守在这,偶尔也和赵芫聊聊天,此时忍不住将听来的消息全盘托出,“听闻金军打到了河北,马上就要渡河而来,官家……太上皇他身体不适只得将东京城托付给官家。”这名禁军的家人都在东京城,说到此处时,牙龈都在战栗,眼眶通红,“太上皇怎么能抛弃东京城的百姓……”说罢,他猛然发现自己失言,连忙闭上嘴,转身站到稍远的地方站岗。 燕云失守了? 赵芫手中的棋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捏得咯吱作响。不可能,有小郭老师在,还有杨符、姚平仲,韩世忠和岳飞,燕云之地不可能失守。 外面的喧嚣很快就平静下去,太上皇的仪驾只不过在此休息片刻,赵佶还赶着往下一站去呢。 姚平仲和岳飞两人在府衙外碰头,二人神情如出一辙地严肃难看。 “金军从朔州武州南下,若太原府被破,后方的两河地区百姓必然遭劫!”那里就是他岳飞的家乡! 王安中听闻他俩又来了,不禁头大如斗,“我已派出杨符前去支援太原,没有多余的兵马给你们用!” “只需给我两千人!”岳飞连忙道。 “你只是小小的偏将,有什么资格带两千人马出征!岂非白白葬送我大宋兵力。”王安中一口回绝。 第54章 有十娘在,朕睡不安稳 “那我呢,给我人马,我杀回去,必定将金人赶出中原!”姚平仲冲上前来,他的职位比岳飞高好几级,在西京城内仅在王安中之下,此时求战,王安中不能像打发岳飞一样随意打发他。 “杨符带走了五千人,现在西京城中只剩一万余人,若再分给你们,万一女真人打过来怎么办,西京城破你我谁能担待得起!”王安中以兵马不足为由拒了,实则是怕城破了,自己小命不保,现在当务之急得保住自己的命才行。其他地方自然有各路大军主持大局,关他什么事。他眼神在愤怒的姚平仲和岳飞身上打了个转,心说姚平仲声名在外,又是姚古的侄子,可不能放走了。 但他必须安抚好姚平仲,于是他貌似斟酌一番,对岳飞说道:“你若真想出击去打女真人,我这里只能分五百精兵给你,要便去,不要便再也别提主动出击的事。” 岳飞当即应下,不过他必须亲自挑选五百人。王安中看他认真而严肃的模样,心中耻笑只是个从未打过仗的偏将而已,被武德帝姬那什么都不懂的女娃娃捧一捧,真将自己当成天兵天将了。 岳飞挑出的五百人皆为经过他严格训练的亲兵,更是都是河北军中人,听闻金军绕路南下,各个都热血沸腾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去打女真人。 五百人马披甲背上干粮入离弦之箭般从西京城的南门冲出,城头上姚平仲捏着石垛干看着,一样归心似箭,却又不得不留下来守城。 燕山府和西京大同府确实没有失守,大部分城池依然处于大宋的管辖内,金国的策略根本就没打算死磕这些地方,他们的战略目标从始至终都是东京城,大宋的心脏。遇到攻不下的城池便分兵围困,大部队则绕之南下,一路上急行军,能不停留便不停留。 金东路军(靠沿海的方向,金西路军乃靠西夏边境的方向),即宗翰、兀术率领的从营州、平州方向而下的金军,遵循以上策略,日夜兼程三百里,到达浚州地界,也就是黄河北岸。 两位赵官家都往这里增兵过,梁方平作为前任官家的内侍官深受信任宠爱,好不容易熬出头来得以统帅大军,正是满心的春风得意,到了浚州来首要大事便是占据府衙,要求浚州的官员们上供金银财宝和美人供他享乐。 官员们不敢得罪赵佶的宠臣,又没有兵权,只得捧着梁方平听之任之。 当兀术带先锋军到来时,整个浚州竟无半点防备,完颜兀术大喜过望,当即带兵冲击浚州城。 正在享乐的梁方平听闻敌军攻打进来,提着裤子就往外跑,带着他的人马抛弃了浚州城,向黄河对岸溃逃。 这般动静被赵桓派来守在南岸的何灌远远望见,连忙叫下属立刻烧毁浮桥,不许任何人渡河过来,而他自己在下达完烧桥的命令后,屁滚尿流地带着兵马朝来路奔逃。许多还在浮桥上的宋军没来及的过河,便被火势逼得跳河或逃回北岸投降了金人。 完颜宗翰派这些投降的宋军去搜刮渡河工具,看着这些本是宋人的士兵狗腿一般从各个地方抢夺渔民的船只,帮助金军从容渡河,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对兀术说道,“我早就看清南朝腐朽不堪,若谙班勃极烈早些同意我们南下,东京城早就在我们手中了。” 完颜兀术站在烧毁的桥头观看女真人们小心翼翼渡河,闻言道,“南朝的皇帝不信任有能力的官员,今天守浚州城的将领但凡有所抵抗,我们都无法渡河过去。” “哼,燕云之地本该属于我大金,都怪宗望能力不足,连个武德帝姬都拿不下。否则有西京八州在手,东侧我便没有后顾之忧带大军攻打平州,到时候燕山府及其六州县亦落入我手,燕云十六州可成为大军的后盾。”说到此,完颜宗翰冷笑地盯着完颜兀术,毫不避讳地表达对二太子宗望的不满。 没有燕云十六州,他们如今南下的风险增加了十倍,不仅要警惕宋国的各路勤王军赶来,还要警惕燕云地区对他们的后方进行堵截,不得不分兵牵制。这一路上完颜宗翰连觉都没睡安稳过,更别说搜刮金银财宝和女人,在他看来这都怪表兄弟完颜宗望没能压制住宋军。 “武德帝姬狡猾奸诈,换了谁守西京,都是一样的结果。就如堂兄你始终没办法打下燕京一样。”完颜兀术毫不客气地站亲哥哥,金国的几位太子之间派系分明,阿骨打去世后,他们和宗翰之间的情谊便只剩一层表象,还能同心同德也不过是为了南下侵宋而已。 完颜宗翰脸色骤变。他身旁的汉臣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请两位大佬渡河。 看那些宋军渡河十分简单,到他们这些北方旱鸭子这头却是晃得两个金国太子差点吐出来,好在渡河的时间短而顺利,没有宋军的干扰,他们快速登上了黄河北岸。 为了迷惑和分裂宋国君臣,宗翰一边急行军,一边派出使臣向大宋朝廷传达‘割地议和’的提议。声称只要将黄河以北的地区割让出来,大宋称臣,金军就不会继续攻打过来,和平与好日子就到了。 “怎么办?金人打过来了!”朝堂上,赵桓已经掩饰不住心中的恐慌,向自己的心腹大臣们慌乱地问策,“既然金人说可以议和,不妨就和他们坐下来谈一谈吧!” 朝堂上的投降派们纷纷迎合,主张不要反抗敌对,要按照金军的条件进行和谈。 “官家说的有理,金人来势汹汹,已经到了黄河南岸,事已至此,不如就依他们所言,将北岸国土割让出去,想必满足了金人的贪欲,他们便不会再发动战争。” “正是正是!听闻只要不抵抗,金军便不杀人。投降的几座城池的军队都被金人收编,没有遭到屠戮,说明金人是讲道义的啊。” “金人已经兵临城下,还愿意主张议和,显然他们南下只为了掠取金银财宝,目光短浅,不如先割地议和,保全实力,等他日我军准备充足,再行收复国土之策略。” 眼看这群满脸求生欲而毫无廉耻之心的官员怂恿官家议和,李纲等人怒发冲冠,陈和甚至直接对几人破口大骂,痛斥其为卖国贼。出卖燕云与两河百姓,岂不是卖国之贼!说什么保全实力,不过是贪生怕死,只想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罢了! 这群人高高在上,富贵通天,生怕顽强抵抗触怒了敌人,而失去小命。如今打着为国为民的幌子投降求荣,竟没有半分羞耻的模样! “官家!依臣所见,敌人贪得无厌,且狡诈多端,已经兵临城下必岂能真心议和,为今之计,只有殊死一搏,守住东京城,等待勤王大军到来方可驱除鞑虏!”陈和大声说道,浩然正气竟叫纷乱的朝堂上安静了一瞬。 但马上又有人说:“勤王大军不知何时能到,那金国二太子在外拖延住了大军,东京城又该如何是好!若此时不议和,东京城被攻破,我等便是千古罪人!陈御史可敢担责?” “东京城固若金汤还有禁军数十万,如何守不住!除非有人吃里爬外,里应外合,私通敌人!”陈和对那人怒目而视。 拱卫京师的四大禁军说是有四十万人,实则只剩不到二十万,剩余的皆是吃空饷的。只有天武军孙鸧部近几年补全了编制,其余部队兵马皆空余大半。赵桓也是登上皇位后才发现禁军吃空饷之事,于是更加恐慌不安,陈和与李纲等人无论如何劝导主战,他也没有雄起的信心。 他只想着禁军这点人,哪能拿出去抵抗金军,最好留在自己身边保护他的身家安全。 他对主战的官员露出为难的迫不得已的表情说:“如今金国大军兵临城下,我们却没有大将率领军队,肯定不是金人的对手,不如先议和,拖延时间等种师道他们大军来到。” 陈和:“官家忘了,您的亲妹妹武德帝姬曾率领两千天武军大败金国二太子,东京城现在有二十万禁军,比之两千胜算更多百倍。” “武德帝姬一介女流又乃带罪之身,不可领兵。”赵桓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官家,大宋已到生死存亡之际,怎能继续拘于小节,武德帝姬对战金人有充足经验,亦有战果。现今东京城最缺的便是时间等待勤王大军,有她在,危机即刻可解!” “不必再说,议和一事朕意已决!由知枢密院事李棁出使金营议和!”赵桓重重拍在椅子上,怒道。说完便起身匆匆离开,留下朝堂上的官员们再次陷入纷乱的议论当中。 韩离素离开时被内侍官拦住,官家要召见他。 “妹夫,议和之事你怎么看?”交泰殿里,朱衣的赵官家站在幕帘之后,由内饰们服侍着吃酒,浑浊的声音透过帘子传到大殿中央。 听赵官家称他为妹夫,韩离素挑眉,不动声色地道:“议和有道理,主战亦有道理。不过官家才是独断朝纲的决策之人,臣听官家的。” “朕议和乃是为了大宋百年基业,乃是为了大宋的百姓,李纲他们只想保住东京城,根本不将朕放在眼里。”幕帘里头的人影呵斥内侍继续倒酒,说道,“在这些人眼中,朕的安危比不过一座东京城!比不过两河的百姓!” “妹夫你说,朕乃天子,朕所在之地才是大宋,对不对!” 赵桓的声音带着怒意和醉意,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根本没注意到外面的人并未回应他。 “朕要河北河东,那河北河东百姓才是大宋百姓,朕不要他们,他们就是流民!朕就是大宋,大宋即是朕!” 半晌,发泄够的赵桓终于想起外头的翰林学士,他叫人掀开幕帘,只见韩离素垂手立在那里,神态平静,并未因听到皇帝的这番话而露出异样。赵桓叫他到近前来,醉醺醺的低声说:“妹夫,听闻你和八娘琴瑟和鸣感情甚著,那你该明白,朕将她们送到金陵是什么用意。” 此时,便成了他赵桓提前将女眷们送走的了。 不是,也得是。 “朕一心保护她们,却有人非要让朕寝食难安,你说朕该怎么办。”赵桓醉眼紧盯着韩离素的脸庞,赤裸裸的胁迫,“禁军乃是朕的亲军,如今却被武德帝姬在一旁虎视眈眈,满朝文武皆盼着她来统领禁军抗金,丝毫没把朕放在眼里,妹夫可愿帮帮朕。” 原来赵官家意在此处,韩离素明了,“官家要罢免李纲等人?” “他们算什么。”赵桓嗤笑,从桌案上扔出几张折子,韩离素捡起来打开,奏折竟是种师道、呼延庆、姚古、折可求等将领的上书,皆言大军正在到来的路上,又言东京城兵马可由有经验的武德帝姬统领,以拖延时间等待勤王大军。这部分瞧着还算委婉,更有大批来自西京、燕京的求救帖,皆希望武德帝姬回燕云领兵,直言燕云之地百姓心之所向。 “你瞧瞧,朕竟不知,十娘何时已经笼络了大批武将,连蔚州一个小小指挥使都来上书为她求情。” 韩离素慢慢抬眼,和双目通红的赵桓对视,只见赵桓眼中肃杀之意毫无遮掩,“妹夫你替朕走一趟毫州,有十娘在,朕睡不安稳。” “朕不安稳,金陵的女眷们便同样安稳不得。”他阴沉地道。 “臣愿为官家分忧。”此时说什么都没用,没有自己也会有他人代之,韩离素假意应下来,对赵桓彻底失望,议和、杀将,有这样的君主,大宋即便度过此次危机,未来迟早也会夭亡。 当日,东京城南北两道门同时开启,翰林学士韩离素一人一马从北门而出,奉赵官家命令前往毫州方向秘密行事。知枢密院事李棁前往金军大营方向议和。 所有人都不知道,当今的新官家,大敌当前要杀自己的亲妹妹。企图染指兵权的武德帝姬在他眼中比金军更可恶更该杀。毕竟,只要委曲求全,割地议和,他便仍是大宋官家。而兵权易手,军心旁移,却直接威胁到了他屁股下的龙椅安稳。 赵桓甚至阴暗地想,都怪父亲赵佶老糊涂将武德帝姬派到燕云地区巡抚,若她不去燕云,燕云便不会与金军发生战事,金军得到了燕云地区,肯定不会继续南下。如今金军大举侵宋,都怪十娘在燕云挫败了他们,才使对方得不到满足起了侵宋的念头。 十娘之罪,早就该死的。 …………………………………… 第55章 可敢背负千古骂名? 完颜宗望的西路十万数大军阻截住了西北方勤王军队,同时对太原进行围困,太原对中原的意义非比寻常,只要攻下太原,中原地区的人心便能散了一半。 可以说宗翰的东路军能长驱直入,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宗望为他挡住了大宋的西北精锐军队,而其他地方军想要集结勤王则需要一定的时间。 “元帅,太原府的的石炮和箭矢大幅减少,防守军械不够用了!” 前方攻城的先锋猛安策马回来,兴奋地向完颜宗望报告,正是瘸了腿的完颜银术可。 虽然瘸了一条腿,但考虑到他曾经深入过宋国,熟知路线,完颜宗望南下时依旧带上了此人。 听闻太原府守城器械即将用尽,完颜宗望端坐于中军大帐立,十分满意,下令继续加大攻城力度。即便用人命填,也要填上太原的城墙! “传我的号令,儿郎们入太原府即刻屠城,一个不留!叫大宋所有的城池看清楚,这便是抵抗我金国大军的下场!” 烽火连天,血腥的气息几乎从风中传到躲藏在山林中的义军鼻腔里。 “他娘的,岳兄弟,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出兵!老子等不下去了!”趴在山坡上的光头大汉忍不住挥舞着铁骨朵嚷嚷起来,自从他兄弟几个从投降的州城守军里逃出来,一路招揽好汉组织义军,前来支援太原府,路上遇到这名带着五百正规军的岳鹏举,就没得好好打过仗。 非逼着他们在山中训练什么兵法,眼睁睁看着太原府被围困,他哪里忍耐得住! “你小子,不会在诳骗洒家,根本不想冲上去杀女真狗吧!”花和尚大喊,他身旁的卢俊义压住其臂膀,不叫他胡乱砸人,低声道:“我瞧岳兄弟本领高强,带兵的本事比你我高超去了,他要咱们等,就安静听话吧。” “正是,咱们只有两千余人,都是父老乡亲,若听你的一味冲杀岂不白白葬送。”旁边又有人劝。 岳飞站在山头上,认真远眺完颜宗望的大军阵型,身后几人的争执丝毫影响不到他的注意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金军大营两翼大军出动,分别向太原府几个城门方向增派兵力,他心说,时机到了。 就当完颜宗望全力进攻太原府之时,金军后方的山坡上忽然响起冲锋号声,为首的骑兵自上而下如同利刃办加速冲击砸进了金军后翼军中,毫无防备之下,数千金军瞬时被打乱阵型,甚至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冲锋。 将大部分猛安派出去的完颜宗望猛然回神,发现后方遭到偷袭,顿时大惊失色,难道他中了宋*军的计谋?! “将耶律余睹给我叫回来!”完颜宗望转身面朝后方,举起了自己的武器,“全军听令,后队变前队,给我挡住宋军!” 耶律余睹冲锋到半路,被叫回中军,见到后翼方向的混乱,二话不说直接带兵冲杀过去。 有了大将指挥,金军尾翼终于停止了溃散之势。 见状,岳飞抬手下达撤退命令,全军退回山林里! “竖子别跑!”耶律余睹带兵一阵冲锋,追到山间,竟是找不到半个人影,“给我搜!将这群宋狗找出来,杀干净!” 完颜宗望手下的士兵多为女真、契丹和燕地汉民,对两河之地地形毫无了解,耶律余睹和他的骑兵进入山林后直接成了没头苍蝇,来回乱转。 在被宋军留下的痕迹带着转了不知几圈之后,耶律余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与大军失去了联络,此时终于隐约察觉到不对头的他立刻掉头,然而山林间的义军已经对他们这支军队形成了包围之势。 刹时间,弓箭如雨点飞射而来,数百骑兵瞬时摔下马背,耶律余睹浑身汗毛直竖,大喊着撤退撤退,带头朝来的方向逃窜出去,可这时想跑哪里来得及,岳飞和他的骑兵从林间冲下,截断了他的去路。 只见浑身披甲的精壮青年策马砸进敌军当中,长枪挥舞间,敌人的骑兵纷纷落马,竟无一人可抵挡。 耶律余睹见状挥舞大刀杀到近前,只要斩杀掉这支队伍的头领,就能消灭所有人! “来得好!”岳飞大喝,迎面而上,两人交手数个回合,耶律余睹大骇,暗叫哪里来的猛人,自己竟然不是对手,再一看周围,好家伙,对方阵中竟冒出好些个强悍宋兵,以一当十者不在话下。 而按照岳飞的战力,那是可以再数百人中杀个七进七出的。这还是往小了的说。 这样下去,自己可能要被困死在这了,耶律余睹心里发苦,再不敢恋战,带着数百亲兵,丢下其余人就埋头逃窜出去。能跑就跑!他投降女真人,为了就是荣华富贵,可不能把命丢了! 等候在外的完颜宗望发现耶律余睹一去不回,听属下来汇报找不到耶律余睹的踪迹了,心头警铃大作,原来河东路地区还有未知的战斗力隐藏! 而他一半的人马用于进攻和阻拦永兴军路勤王军,一半的人马用于围困大宋的城池,一旦有意外闪失,恐怕会坏了大局。思及此,他立刻派出传信兵,“催促宗翰速速攻下东京城!迟则生变!”只要毁灭大宋的皇室,整个国家都会混乱动荡甚至陷入内战,到时候大宋这块肥肉才到了唾手可得的时候。 同一时间,在西面方向原本被他们打得自顾不暇的永兴路军突然收缩了阵型,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勤王,一路分割开朝宗望大军主动进攻而来。 原本畏首畏尾,见了金军就自行溃逃的军队竟然敢主动出击,宗望探查清楚对方竟然带了五千骑兵,要知道宋军是极为缺马的,河北这边的军队连两千骑兵都凑不齐,永兴路军哪里来的五千骑兵! 领兵将领自然是带五千人马早早从西京出来的杨符,中原缺马,西京诸州却不缺的。 他绕过了朔州、武州,直接来了永兴军路。不仅因为永兴军路有厢军数万,是可以使用的力量。还因为永兴军路总管杨宗闵乃是杨符的远房亲戚,杨宗闵一系正是赫赫有名的杨家将最后的嫡系。他到来此处,立即可以得到统兵的信任。 杨家虽没落,忠君爱国之传承却未断,原本的走向重,永兴军路杨宗闵在抗金战死,他的儿子杨震在麟州战死,孙子杨沂中则随勤王军到达下一任赵官家赵构的身边,成为其重用的殿前司都指挥使,与韩世忠等人同为抗金名将。不过杨沂中这位最后的杨家嫡系,一生中有个无法磨灭的污点,便是他亲自监斩了岳飞。 此时杨符回援,杨宗闵未孤军战死,杨沂中从信德府率领一支军队前往支援太原。 杨符在宗望部西侧,杨沂中从东侧而来,而岳飞带兵游击于后方,太原之危正式迎来转机。 而此时的东京城,达官贵人们正殷殷期盼着议和的结果。 毫州,太清宫。 守在殿外的的禁军远远看到一人风尘仆仆策马而来,守在门前的神卫军上前拦截:“来者什么人。” “翰林学士韩离素奉官家之命前来!”韩离素出示大宋官家的金牌,看到金牌,禁军们当即让开一条路,让这位翰林学士入内。 进入大门的的韩离素发现太清宫内的禁军数量极少,不到百人,但他听闻当初有一千神卫军负责押送武德帝姬前来毫州,于是问领路的禁军人都去哪里了。 那禁军回头看了眼这位文质彬彬的翰林学士,“您不知道吗,太上皇来过太清宫,将禁军都带走了。” “只你们这些人能看押得住武德帝姬吗。”韩离素问。 侍卫禁军笑道:“武德帝姬一个人,哪里敌得过百人。” 看来武德帝姬从未反抗过,韩离素得到了这个讯息。 来到关押之所,禁军停在门外,由韩离素自己进去。屋内静谧异常,只看得到身着素衣的人影坐在窗户旁的影子里,背对着外来者的方向。 “武德帝姬,别来无恙。” 赵芫早已听见外面的声音,她静静望着窗外的景色,说:“韩学士,官家派你来杀我,还是放我。” “您在燕地收买百姓人心,武将对您无不推崇,叫官家为此夜不能寐。”青年揣着手,缓缓说道。 “外面战事如何了?”窗前的帝姬又问道。 “禁军兵临东京城下,各路大军发动勤王。” “是我的过错,我不该自以为是回东京城。”赵芫这些日子有过反思,是不是她一直抗旨不尊就能永远将金人挡在燕云之外。 她和小郭老师自以为可以将金军的攻势控制在燕云地区,自以为大宋的官家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可以放下成见放下权势欲望,将抗金放在首位。计划是小郭老师提出的,而她作为领导者,却没有考虑到小郭老师并非全知全能,错皆在她身。 据守燕云的计划失败了。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大宋朝廷上下一心抵抗入侵? 然而奉命来杀她的这位韩学士仿佛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接下了话头,说出了更残酷的事实:“若武德帝姬抗旨不尊,据守燕云自立,官家会倾举国之力攻打燕云,届时您在燕地不得道义亦无军心,天下人只知您为反贼,人人得而诛之。” “若我据守燕云而南下夺皇位呢。”在韩离素眼中,那位武德帝姬缓缓起身,将棋子洒落在棋盘上,窗户的剪影映在她披散而下的青丝和雪白的面庞上面,一双黑沉如墨的眸子锁定住他。 他冷冷道:“若您不仅据燕地自立,还想南下篡权,朝廷则必定会选择联金灭燕云。” 一如过去联金灭辽。 一如未来联蒙灭金。 不仅朝廷会联合所有势力来攻打她,连燕云之地的将领们也会背离她,因为姚平仲、岳飞他们效忠的始终是大宋,遵循的始终是忠孝仁义,宁死也不会当反叛之臣。 即使再如何诚心地告知下属们,篡权夺位攻打自己的国家为的正是保护大宋臣民,谁又会相信? 韩离素从怀中取出赵桓为武德帝姬准备好的鸩酒,打开塞子,缓缓倾倒出来。 鸩酒汩汩洒落石砖上,溅出水花,伴着青年平淡的声线: “帝姬想抗金,只有占据正统,登上至高之位,从上而下才能万众一心。” 赵芫转身,看向这位始终没有表明立场的韩学士。 他抬首,与武德帝姬对视,“想登上那至高之位,惟有一个办法。” “便是叫赵宋皇室除帝姬之外,再无一人可登大统。” “武德帝姬能否狠得下心来,屠尽自己的宗族?” “能否斩尽一切与你对立之人?” “能否背负得起千古骂名?” 第56章 二圣,请北狩吧 殿内静谧许久,就当韩离素以为他看错了人,心思微沉时,背光站在窗前的少女微微抬起了手,视线似乎停留在了那条粗沉的黑铁镣铐上。 青年狭长的眼微微睁大,耳边听见了金属断裂的响声。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 “杀人何须惜手劳,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注] 赵芫的目光清冷,褪去了十几年来的怅惘,“我在这个世界,就是来杀人的。” 她转身朝紧闭的大殿正门而去,冰凉刺骨的杀气从韩离素身旁掠过,他怔了片刻旋身望向武德帝姬的背影,耳边犹听得到少女清冷的声线念出令人胆寒的诗句: “状元百官都如狗,总是刀下觳觫材。”[注] “贩国之人曰可杀,贩民之人曰可杀。” “皇亲贵胄曰可杀,世世朱紫曰可杀。” “杀!杀!杀!” 太清殿的大门被打破,门外传来侍卫禁军的喝声喊声求饶声。 韩离素却仍迈不动步伐,他以为自己所言便是石破天惊,便是逆天之言。却不想他的诱导,放出来的竟是一把无法被掌握的凶器。 武德帝姬所念诗中,竟是全天下没有不可杀之人。 皇亲贵胄可杀,世家文武亦可杀。 也就是说他韩离素,韩氏,郭氏,蔡氏…无论是谁都没有豁免权,只要背叛了国家、背叛了百姓,都可以像杀死猪狗一样杀掉。 若武德帝姬走到了那一步,百年来大宋的文人制度必会天翻地覆,未来的君王会将屠刀架在文人的脖子上,他们再也没有豁免权,再也没有‘满朝朱紫贵,惟有读书高’的盛景。 可当他望着外面平静的天际,又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 大宋早已烂如骨髓,将它打碎重塑又有何不可。 这一刻,韩离素甚至觉得郭孝友当真耽误了武德帝姬,他太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了。 太清宫外横七竖八伏倒着不知生死的侍卫禁军,余下想要活命的禁军主动牵来了好马交给赵芫,他们垂着脑袋甚至不敢抬头直视。 赵芫上马,身后韩离素追出来:“您要单枪匹马回东京城?” “我先去金陵。”赵芫说道,“给韩学士一匹马,随我一同走。”他既然上了这条船,赵芫便不会叫他有反悔的机会。 韩离素没有反抗的意思,反而很淡定地整理好衣帽,风度翩翩地爬上马背,从容对她说:“除了殿前司旧班,帝姬在燕地应还留有心腹,此时应当快马送信去。” “金人围困东京城,正是四方大军勤王的关键时候,怎可少了燕地。” 赵芫发现这韩离素当真腹黑的很,他这意思,以勤王的理由将燕地的士兵调来,到时候连燕地的将领都不会知晓他们勤的王并非赵官家而是武德帝姬。 韩离素认为,一定要有个万全的占据大义的由头,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否则一不小心便会造成外敌在侧,而内部军阀割裂的局面。 对此,赵芫不可置否,照她来说,出卖国土和百姓,足矣。只是这个理由,在掌握实际权势以及掌握舆论的那群人眼中,算不上必死的罪名。因为连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在面临外敌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想堵住舆论的缺口,便需要一个完美无缺的台阶给他们下。 她记得赵宋的皇室,最终除了赵构之外,全都被掳到了金国吧。其中不乏无辜的女眷孩童和东京城的百姓。 既如此,这回就叫赵家的儿郎们单独吃一吃苦头,想必为了赵宋的江山,享受了这么多年的皇亲贵胄们是打心眼里愿意牺牲小我的。 这一刻,赵芫的心境的目标都产生了变化,从单纯的抗金,不可避免地走上了为自己揽权的道路。没有至高的权利,所有理想皆为虚幻,所有付出皆为尘土。 对待赵氏的兄弟们,赵芫并非全无感情,虽然大多数是她揍过的,直接出卖国家和百姓的,也没轮到这些游手好闲的亲王、郡王和宗室。可只要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在此一天,只要身体里留着赵氏的血脉,就会被文武百官推上那个位置,成为新的宋徽宗、宋钦宗、宋高宗。 “未来的我,会变成什么模样。”赵芫没有波动的面容下,掠过了这样模糊的念头。 但她没有时间仔细思考更久远的未来,只能将当下必须做的事做好。 当赵芫和韩离素带着剩余的数十神卫军到达金陵时,已在半月后。 身处金陵行宫的赵多福见到二人时,禁不住泪流满面,她说:“听闻东京城遭遇危难,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韩离素上前安慰八娘,赵芫看了眼赵多福,见她状态不错,知晓她们在这里生活的很好,便将这对夫妻留下互诉衷肠,独自去了金陵留守的府衙上。吴俞殿前司的身份在这里起了关键作用,他手底下收拢了一支护卫行宫的军队,从金陵守军中脱离出来的。赵芫要带走他们,金陵留守自然不敢阻拦武德帝姬勤王,不过亦只许吴俞那一支离开,按照留守的说法,其余兵马还需要留下保护皇妃和帝姬们的安危。 其中究竟是要保护他自己,还是皇妃帝姬,赵芫也懒得追究了。金陵的守军质量参差不齐,连战马都凑不出五百匹,实在难以赶路,还需要想法子从周边的州县里收购马匹和物资才能出发。 东京城中,连日来已经与金人‘议和’数回,金军提出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头、表缎百万匹,尊金帝为伯父,割让燕云十六州、割让中山、太原、河间三镇之地,交出宰相、亲王作为人质入金等条件来。其中争议最大的便是金银与向金国称臣两点,如此数量金银务必需要东京城的富豪们慷慨解囊才能凑齐,而东京城的富豪是谁?那都是朝中文官重臣,哪里愿意从自己兜里往外掏。 赵桓愿意割地称臣,愿意交出财帛,可他也得顾忌城中无数脊梁骨还在的文人学子们,只能硬着头皮不允伯侄条件,派人继续去谈判。 事实上,完颜宗翰比赵桓还着急,因为多日来攻城的同时,他派遣兀术和希尹分兵去攻打周围的京畿诸县,战果不好,要塞均未攻下,不能阻断宋勤王之师的道路,他的处境和赵桓一样危险。 当赵芫从亳州离开时,种师道、姚友仲已分别带领泾原路、秦凤路军队抵达距金军十数里外的州县,范琼率领万骑于京东而来,统制官马忠于京西募厢兵抵达。勤王军的到来,逼得完颜宗翰不得不召回完颜兀术和完颜希尹,收缩阵地,增垒自卫。 按理说这个时候,优势在大宋手中,金西路军被拖在太行山另一边,而东路军如今孤军深入中原腹地,情势看起来太简单不过,只要操作得当,正面打败金军不是问题。 可赵桓却再次动用起了他那不好使的小脑筋,驳回李纲将军队统一交给种师道指挥的请求,反而另外设置宣抚使司,对军队进行分权,城内军队、城外军队不相统属、互不联合。在这个时候,依然惧怕着兵权旁落,依然使用他那拙劣的分而治之的权谋手段,竟一时间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蠢笨不堪抑或聪明过了头。 这回没有姚平仲‘夜扣金营,生擒宗望’的失败干扰信心,种师道提出主动出击,分兵进攻金营,而每日派数千人扰之,届时金军定然撑不过十数日,自行退去。但赵桓和李邦彦等人依旧不允,他们觉得既然现在我军占优势,就应该趁此机会促成和谈,金军这一回肯定能同意退兵。 按照常人的思维来看,这不就是脑瘫吗。但在赵桓与李邦彦他们看来,这是将危险将至最低的好办法,现在敌人大军就矗在家门口,万一种师道的计划失败了,他们岂不是要再次深陷之前的险境?还不如趁此机会,赶紧议和,先将金军打发走才是正事。 完颜宗翰想不到,还有这等好事,他以为大宋的勤王军抵达,必会与己方来几场生死大战,都做好了不敌之时尽力撤军的计划。结果赵宋的官家竟然派人来和谈了。 割燕云六州地,割河北三镇地,赔款减半,交付肃王李枢给金军为人质。 收到如此条约的完颜宗翰乐不可支,在各路勤王大军的虎视眈眈下迅速拔营回撤。 李纲等人痛心疾首,可又毫无办法。 种师道上书,应当监视金军出境,并在路上择机会进攻金军,被主降派的宰执们痛斥,强令勤王大军不许追击。 金军渡过黄河后,东京城解除戒严,朝廷上下怡然,远逃至镇江的赵佶听到消息大喜过望连忙日夜兼程赶路回到东京城来。 赵芫在金陵亦收到了金军撤退的‘好消息’,于此同时下达的皇令还包括‘天下太平,各路勤王军停止救援,各归本路’的命令。 四川、福建、广南东路、荆湖南路、北路、京西各州郡还在路上的勤王军于是就地解散,各自回归州县。 金东路军还未撤出大宋境内,金西路军仍在围攻太原,就着急解散集结的军队,还在努力招兵买马的赵芫脑子都懵了一瞬,赵桓什么意思?难道作为皇帝的赵桓其实已经私通外敌了?靖康之难,其实是赵桓通敌叛国导致的? 用脚指头思考一下,也知道此时更应该加强防御,甚至主动出击,除了通敌叛国实在想不出自废武功的理由。 赵芫对靖康中发生的战役并没有具体的记忆,是以并不知晓,她一瞬间最离谱的猜测恰恰是正确答案 若她知晓,靖康中赵桓不仅签下丧权辱国出卖百姓的条约,还在金东路军第一次假意议和撤退时,不准武将们备边御敌、防范金人的话,赵芫恐怕不会给他去金国享福的机会,直接在路上截杀掉,就当做殉国死在金军手里头了。 既然赵桓已经祭出了如此脑瘫的操作,金军没有理由不掉头反攻,而且这一次没有各路勤王军,危险更胜从前。 吴俞来报,通过收购周边州县的马匹和物资,军队已经整编完毕,赵芫立即下令军队开拔,急行军东京城。同时分别向回归各路的种师道、姚友仲发出信函,请其务必不要解除军备。如此,在东京城被攻破时,才能第一时间追击金军,将臣民与财帛抢夺回来。 她不知道种师道等人会不会听从一个十二三岁的戴罪帝姬的命令,可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此时此刻,赵芫无比冷酷地想,长痛不如短痛,二圣还是快快北狩的好! 第57章 赵桓:看我天兵出击! “武德帝姬已被赵官家赐死,当真?” 一路北上的金军营帐中,完颜兀术召见了从南朝来的人,这个自称王氏的女人带着金银珠宝求见金军的将领,只为求金军重返中原。兀术怀疑其中有诈,怎么会有人希望自己的国家被侵略。但王氏只用了一句话,便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 “小女子的丈夫乃朝廷的吏部员外郎秦桧,奉旨宣召武德帝姬回东京城,不久后便被武德帝姬于皇城司中活活打死了。” “即便死去,朝廷也未曾给小女子半句说法,甚至不敢对天下百姓公布武德帝姬的滔天罪行,这样的国家,小女子以为灭亡才是它最好的结局。” 王氏说着便似情到深处梨花带雨起来,姣好的容颜与楚楚可怜的作态将帐中一圈的金国将领看直了眼睛,他们哪里见过这类风情的,登时目光灼灼望向上首的四太子,将直白的渴望赤裸裸地展露在脸上。 主位上的完颜兀术意识到这妇人没有撒谎时,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她死了?!” 王氏:“肯定死了。” 兀术从主位上快步下来,在大帐中来回踱步,他脸上的神情复杂中掺着兴奋,“她死了,我大金便在没有后顾之忧,踏平中原指日可待。” “南朝还有种师道在。”有汉人谋士提醒他。 “种师道不过七旬老朽一个,算什么东西。”完颜兀术眼中,除了武德帝姬以外,宋国的将领全部不足挂齿。如果不躲在坚固的城墙后面,他们一个个都不是金军的对手。 王氏用金银财宝开路见到了金国的四太子,又通过四太子见到了金军的统帅完颜宗翰,最后留在了金营,进了这位大元帅的帐内,叫眼巴巴的金军将领们艳羡不已。 既然她在大宋的好日子没了盼头,还不如到金国来搏一搏荣华富贵,照她看,金灭宋已成必然,趁此机会投资金国的太子才是最好的选择。若武德帝姬真的死在鸩酒之下,王氏的谋划便不可谓不成功,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登上高位。 由于王氏带来的消息,金东路军在即将抵达燕云边境时停下了撤退的步伐,并派出探子探查宋国军力的防御情况。 被勒令解散的各路勤王军队于五月回到各自的驻地,临时参军的青壮卸甲归家,守军们分散回各个州县。 而提出异议的将领们反而遭到了弹劾,赵桓命令种师道、种师中、姚古分别率领本部军队前往太原支援,其余勤王部依旧解散。 且这是个死命令,如果不能打退围困太原的由完颜宗望率领的西路军队,三人就会被问罪罢黜。赵桓发出明旨宣告天下百姓,他是力主抗金收复失地的,现在全看底下的将领能力行不行。 除了主战的将领,李纲一派的主战文臣亦被各自调出京师,总而言之,东京城之困解除了,你们没用处了,滚吧。 赵桓为什么这么着急清空朝堂上的有功之臣,因为太上皇回来了啊,他着急将朝堂上的重要位置都安插上自己的亲信。 果然见到金军退却,赵佶便着急忙慌从镇江回来,一来就开始找赵桓的麻烦,大义凛然地斥责他软弱议和、抗金不利云云。当然,赵佶只是找个由头申斥儿子,并非有胆气的主战派。如此这般,赵桓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也留不得李纲等一派主战人士的,必须将和他一条心的官员拉拔上来,填充朝堂,以对抗有架空他趋势的太上皇。 两任赵宋官家着急的争权行径,将本就浑浊的大宋朝堂再次搅乱,根本没有人将心思放在退走的金东路军身上。 而东京城的百姓们只看得到官员们回复了往日的声色犬马,只以为危机过去了,大宋回到了曾经的繁华时光,重新安心过起日子,经商的经商,卖艺的卖艺,读书的读书。竟是无人知晓金军并未撤出国境,而金国西路金还在西北攻打围困各个州城。 完颜宗翰派出的的探子一路没有任何阻碍地南下,将中原腹地探得清清楚楚,包括恢复常态的东京城。 探子回到金营汇报这一消息时,金国的将领们无不感到诧异、狂喜。赵宋的官家如此愚蠢,宗翰甚至觉得若放任这样腐朽的中原大地不取之,简直对不起上天赠予的大金国的绝佳机会! 金军的二次南下,毫无预兆。 有了第一回的经验,完颜宗翰根本不死磕路上的城池,直接分兵围住各大城,而他则带领最精锐的部队直插大宋都城,他知道此时此刻东京城的防御基本为零,勤王大军刚刚回到各自的州县,根本来不及重新整编。金军没有浪费任何功夫在路上,骑兵日夜兼程,瞬息之间便再一次兵临东京城下。 刚刚回到东京城来和赵桓扯皮谁才是大宋的老大的赵佶吓得差点尿了裤子,他想带着宠妃宠臣宠儿子们再跑路一回,却发现偌大的东京城四方城门竟然早已被金军围堵得水泄不通。 朝廷这一次的惊慌失措更甚从前,宰执李邦彦连忙上书赵官家,请求派出使者向金营求和。 “李纲,李纲在哪里!快将李相公召回来!”赵桓赤着脚在宫殿中失态地大喊大叫,他身边的内侍官连忙扶住狂乱的官家,说:“李相公被您贬斥到建昌军作节度使啦,一时半会儿找不回来的。” “那就将兵部尚书孙傅找过来!”赵桓一把推开内侍官,指着殿外,门前的侍卫禁军收到内侍官的眼色转身快步离去。 他们这位赵官家,明明前些天见金人退兵了,就将李相公等人罢免,现在又想临时找回来主持大局,真叫人看不懂。 赵桓他就是个骑墙派,即使头顶带着最高统治者的光环,也依旧是彻头彻尾的骑墙派投降派,只要没大祸临到自己头上,就可以舍弃国家和百姓的利益跪地求荣。但你瞧着,若有人动了他手里的一丝一毫权柄,立刻马上毫不拖泥带水就能处置掉对手。 与孙傅赶来的还有统制姚友仲,孙傅来到赵桓面前,赵桓要他立刻拿出个法子抵抗金军,只见他眼神晃动,显然正在努力思索如何应对皇帝的要求。 失去了各路勤王军,孤立无援的赵桓精神几近崩溃,他抓住自己这新心腹的衣领子摇晃:“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务必要挡住金军!务必拖延到勤王军到来!” 今时哪比得往日,金人来得这么快,我有什么办法,孙傅心中骂娘,嘴上却极力安抚受惊的官家,他说:“臣马上就去找能打败金军的能人,马上!” 得到孙傅的保证,赵桓狰狞的神情微微缓和,一旁的姚友仲皱眉,恭敬道:“官家,临时寻找能人义士在其次,金军此次声势浩大围困京师,守军和百姓人心惶惶,请官家出面安抚军民,东京城唯有上下一心才能和上回一样抵挡住金军的攻势啊。” “你说的是,朕这就去抚慰将士们!”城外的金军每日摇旗呐喊,吓得赵桓觉都睡不好,此时只是叫他放下身段安抚人心,哪里有不愿意的。当即顾不上散乱的衣帽,一边往外跑一边穿内侍官弯腰递来的靴子。 见赵桓如此,姚友仲欣慰了,看来官家还有得救。 而跟在一旁的孙傅见官家听从了姚友仲的建议,不由咬了咬牙,觉得这姚武夫和李纲一样不是好东西,恐怕会抢走自己的宠爱。要知道李纲那厮便是利用了官家惧怕金军的把柄,谈什么抗战卫国论,一度爬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不能让姚友仲再次钻了相同的空子,他得想法将官家的心拉回自己这头。 这么想着,出宫门后,孙傅便以寻找能人义士的理由与赵桓的仪驾分开,回到府衙去召集手下想办法争宠。 这头,赵桓在姚友仲的建议下,披上甲胄登城墙,将皇帝的饭食赐给士卒,外城的路面因为连日的雨水变得泥泞不堪,赵桓的衣摆都被弄脏了,士卒和百姓们看到赵官家狼狈的形象,以为他殚精竭虑一心抗金,无不感动得涕泪横流。 当天夜里金军尝试攻打通津门,统制官辛亢宗临阵脱逃,被百姓一拥而上杀死,而百姓们披上甲胄登城自卫。 金军的攻势直到后半夜才停歇,皇宫中战战兢兢的赵桓听闻东京城上下万众一心抵挡住了攻势,终于安心睡下。 但第二日,便传来了噩耗,知郑州事朱伯友弃郑州军民逃走,知泽州事高世由据城投降,燕瑛想放弃河阳被守军杀死,赵桓愣愣地听着唐恪汇报外面的局势,这都是因为勤王军队被遣散,当地的一把手官员知道没有援军于是不愿意豁出性命抵抗,直接出卖了国家。 赵桓茫然无措,现今拿不出主意来了,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天下发布罪己诏发布勤王令,希冀着勤王军队能长了翅膀一夜间飞到东京外面拱卫京师。 先前赵芫曾向各路将领发出信函希望他们保留建制以防范金军,但一众将领没有人敢在赵官家的眼皮子底下抗旨不尊,他们知道金人狼子野心不能不防,可若是不听从旨意解散勤王军队,或许自己和手底下的人临不到抵御外敌,就会被赵官家下令诛杀掉了。他们可不是文官,有豁免权。 此时军队要重新集结,重新出发,又是耗费时间与人力物力的大工程,大宋的军队骑兵极少,多为步兵,行军速度必然受到制约。只能眼睁睁看着东京城受困。 雨夜中,从北方而来的军队急速行进,竟是留守在朔州的韩世忠部,在抵达真定时与金军遭遇,双方骑兵混战数个时辰,直到天亮,金军退去。得知真定留守战死,韩世忠决定留下击退金军,他的妻子梁红玉率领分出的三千骑兵继续南下。 另一头,从燕山府出来由霸州而下抵达保定的怨军亦与金军*鏖战数回,金军得知燕地宋军反扑,更加加紧对东京城的攻势,几乎昼夜不停地极尽所能攻打。 城头上,张叔夜刚刚带兵打退了一波攀爬城墙的金军,体力耗尽,不得不扶着城墙坐下休息。却在此时,兵部尚书孙傅领着一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上了城墙,小心翼翼地避过地上的血污和伤员,来到城头前,只听那道人信心满满地指点着城外的金军说道:“区区几万金人罢了,不足为惧,只要按照我的方法就可以轻易打败他们。” 此时城中足以拿得出手的将领除了姚友仲便是张叔夜父子,张叔夜本为文臣,乃是此次唯一抗旨不尊没有解散勤王军队,而成功带兵突破金军封锁来支援东京城的将领,但他只是个南道总管,召集起来的勤王军队人数不过三万余人,在突破金军封锁时,已耗去近一半人马,如今剩下的人只能勉力进行防御工作。 见到孙傅带个道人来城头,张叔夜起身拦住他们,“孙相公,城楼危险,闲杂人等不可随意上来。” 哪里知道孙傅竟然趾高气昂起来,说:“郭大仙乃是本官找来的能人义士,官家已经认可了郭大仙的本领,特派我们来打败金军的。” “不知这位郭大仙用什么办法打败金军?”听闻人是官家派来的,张叔夜只得问清道。他的儿子张伯奋和伯熊远远看到这边的情形,亦皱眉跨步而来,到了近前,便听见那道人打扮的中年男人洋洋得意地说只要给他八千人马,他就能施展六甲仙法将他们转变成无坚不摧的天兵天将,金军绝对不是天兵天将的对手。 此人在胡说八道什么?张伯奋二人脸上的血污还未擦干净,怒发冲冠就要上前抓住这妖言惑众的妖人。 郭京吓得连连后退躲在孙傅身后,孙傅怒斥道:“张叔夜你父子三人难道想造反吗!竟敢公然挑衅官家的旨意!” 张叔夜拦住儿子们,皱眉道:“下臣谨遵官家的旨意,只是八千人太多,抽调完恐怕城防就会失守,还需要请孙相公上报官家,三思而行。” “你懂什么,只要本仙人施展法术,金军便连自保都做不到,根本用不着防守城墙!”有孙傅撑腰,郭京又张扬起来,强硬道:“还不赶紧抽调出本仙人需要的人手,否则战事失利,罪责全在你父子身上!” 有赵桓撑腰,守将们不得不遵从,而任由郭京挑选走守城的士卒做法。 第58章 没有赵官家的东京城还守不守? 为了给郭京施法拖延时间,赵桓将自己的弟弟康王赵构找来,问他愿不愿意出使金营谈判,实际上是金军要求赵宋继续送亲王和宰相出来当人质。 赵构浑然不知,他没有兵权也不在朝中议事,只听要去谈判,犹豫了下便答应下来。 赵构启程前往金营,刑部尚书王云陪同。只是过了护城河,王云便劝他赶紧掉头跑路,赵构此时仍是满腔热血,呵斥了刑部尚书。 见康王依然浑然不觉官家的意思,王云急道:“臣与康王此去就没有返回的机会,到时候即便金军撤走,也会将我们当作人质掳到金国去的!肃王便是前车之鉴啊!” “不可能!我与肃王兄不一样,官家交给我的乃是谈判的重要使命,我要保卫东京城!”赵构义正言辞,“王相公不必再劝我,我赵构不是那等贪生怕死的小人!” 王云被康王震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老赵家还有这等人杰。于是一路无话,车马继续驶向金军大营的位置。 眼看着即将到达金营,赵构掀开车帘望去,只见满地残肢断臂,远处的金军大营中如同钢铁怪物一般的铁浮图们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的马车,“等、等一下!”在看到满地的血污以及可怕的金军骑兵时,赵构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制止了继续行进的马车。 金营中,浑身被盔甲包裹住的女真骑兵眼看着从东京城内驶出一架马车,由于交战双方时而会派出使者谈条件,所以骑兵们并没有什么动作,就这么等待着马车进入金营。 然而,那架马车忽然停在了半道上,就在女真骑兵们疑惑时,马车倏的调转方向,径直朝南奔去。女真骑兵见状连忙上报给将领,完颜活女出来一看,不甚在意地冷笑,“看来是赵宋官家派出的使者临阵脱逃了,叫一队谋克去追吧。” 当晚,金军再次攻城,集结了数千人马的郭京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登上城楼,命令张叔夜等将领将守军全部清退,大开东京城门,他要将天兵天将们放出去打败金军了。 张叔夜和姚友仲难以接受此等指令,但赵桓就在后方虎视眈眈地望着着,他叹了口气,叫张伯奋将士卒们从城墙清退。 城头上,郭京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念着不知名的咒语,大喊:“时辰已到,开城门,放天兵天将!” 金军卷土重来的时机太快太出人意料,远在金陵的赵芫等不及了,带着吴俞招募来的一千五百人马,轻装简行只带够十日的干粮赶赴战场。 这支军队从东京城外的圜丘绕向了牟驼岗,果不其然,金军已将这里攻下,大批战马和军备被掳掠走,只留少数金军再此看守剩下的物资。 趁着夜色,赵芫带人摸了进去,将里面守备的金军尽数剿灭,拿到了堪用的战马和物资,原本从民间收来的马匹便可弃了。 吴俞等人将弓箭刀枪背好,随时听候武德帝姬的号令。这一千余人当中除了十数人是旧班的班直,其余皆是从金陵与附近州县招募而来的民间好手,全为勤王而来。 他们跟随武德帝姬埋伏在山林里头潜行,慢慢靠近东京城的位置,这些人当中有个小头领名为张放,是毫州小有名望的豪绅,单他一人便领了七八百人来投。到底是因为武德帝姬的名号不如种师道等老将,许多人宁愿进其他勤王军队领个正规的编制。只有张放等人抱着点小心思,觉得应募进大的勤王军队中自己肯定没什么话语权,不如跟随武德帝姬,在人前露脸的机会多。 眼看着金军大营与东京城都近在咫尺,张放凑到赵芫跟前,谄笑着说,“武德帝姬,我们如何排兵布阵冲到东京城里头去呢?” “谁说要进城了,我们在这等着偷袭金军的时机。”赵芫背着弓箭,带头潜伏湿漉漉的草丛中,抽空看了眼此人,虽有投机倒把的嫌疑,但好歹敢带着身家出来抗金,她对其的态度称得上和颜悦色的。 “唉,不进城啊?”那怎么到当今官家面前表现呢,张放很是失落,回到自己的兄弟当中,旁人问他怎么样,他直摇脑袋。 吴俞低声道:“帝姬,此人恐怕不可信。” “追名逐利而已,总不能叫人提着脑袋拼命,又不让人拿好处。”赵芫反而不讨厌这样的人,世上圣人寥寥无几,而追求名利的人多,只要大方向正确,走在正确的路上,求名求利都无所谓的。 “金军又攻城了!”赵芫神情一变,隔着雨后湿蒙蒙的空气,只见金营的中军触动,向东京城进犯。 吴俞:“不好,金营全军出动了!” 再去看东京城的方向,竟是城门大开,从中涌出数千步兵,要以血肉身躯去对抗金军的铁浮图! 赵桓疯了! 赵芫从草丛中一跃而起,爬上马匹扬声道:“众将士听令,随我冲击金军中帐,斩杀金军统帅!” “冲啊!”张放等人举起各自的刀枪策马跟在一骑绝尘的武德帝姬身后冲下山坡。 金军的中帐现在正以奇快无比的速度向洞开的东京城门奔涌而去,想也知道完颜宗翰要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攻入城内。忽然从侧翼杀出一支队伍,将埋头冲杀的金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见这支千余人的队伍竟在其领头的数十人的拼杀中硬生生插入了金军的阵型中。 侧翼发生混乱,完颜宗翰在中军看得一清二楚,但此时他顾不上旁的任何事情了,只叫手下的完颜活女去解决偷袭者,而他,则必要带领大军冲进那大开的东京城门当中去! 八千天兵天将望着如同钢铁洪流般碾压而来的铁浮图,原本的昂然斗志浑然不再,即使心中如何安慰自己已经成了金刚不坏之躯,也无法控制住颤抖的双腿。终于,双方的先头部队接触到了,排在最前方的‘天兵天将’如同烂泥般被踩踏蹂躏得毫无踪迹,竟是半点没能阻挡住金军骑兵的速度。 此时此刻,铁浮图骑兵在宋军眼中依然成了魔鬼般的存在,不知是谁先哀嚎出声,抛下武器扭头就往回奔跑,现在谁都看清楚了所谓的天兵天将不过是障眼法,骗术而已。 “妖人!”城头上张叔夜从腰间拔出刀来,郭京吓得浑身直哆嗦,连忙对孙傅说,“六甲神兵须得我亲自下城去施法才起效!” 孙傅迟疑着,他亦满头大汗,但此时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了,他的头颅就拴在了郭大仙的腰带上啊,连忙叫人给他披甲护送出城门。 望着城下四下奔逃的假天兵天将,张叔夜只觉得眼前发黑,大宋,大宋要亡了! “关城门!快关城门!”张伯奋、张伯熊在城下亲自带头去合上大开的城门,但此时哪里还能关的上,门外的宋军拼命往回逃,拼命地挤压着,他们绝望求救着:“别关城门!” 东京城下嘶吼声,砍杀声乱作一片,郭京带着护卫出来,立马藏头缩脑地朝战场外逃去。赵芫眼尖,看他就不是个好东西,砍下身侧金军的人头,抽出弓箭将逃走的郭京射死了,又挥舞着几近砍出豁口的陌刀浴血冲杀。 “城门破了!”吴俞大喊。 杀敌的张放叫骂一声,连忙喊道:“兄弟们我们进城去救驾!”但响应他的士兵寥寥无几,千余宋兵陷在金军当中抽不出身。 冲杀中的赵芫却只盯着金军的中帐,无论发生什么,她只需要盯住那个位置。 原本奉命来绞杀这支宋军的完颜活女见城门破了,连忙掉头带着自己的兵一起抢着往前冲,那可是大宋的都城啊,进去之后随便抓个皇亲贵胄都是泼天的大功劳。 城门破得太猝不及防了,东京城中的士卒和百姓只来得及拿起武器,和冲进来的金兵混战在一起,而如完颜活女之流的金军将领则将目光放在了皇城,兴奋至极得叫喊着冲进皇宫,活捉宋国皇帝! 完颜兀术在中军呆不下去了,同样带人杀进了城,旁的一概不管,专门找抓捕皇亲国戚! 抓住了宋国的皇室,一切就结束了! 张叔夜的两个儿子已经被金军淹没,他带着禁军在街道上与金军厮杀,而姚友仲则带着禁军护送官家、亲王和大臣们逃向南壁城门。 赵佶坐在逃亡的马车里不住哭泣,说就不该回东京城,自己在镇江等赵桓被金人杀死了,再重新组建个南朝多好啊。在他旁边的郓王赵楷脸色苍白,还强撑着劝慰父亲等逃出去了,重建朝廷不算晚。 他们的马车后方便是赵桓的车架,他掀开帘子,慌乱至极地问随行的姚友仲,“金人离我们有多远?追得上我们吗?” 姚仲友身上中了数刀,只用布条包扎止血,闻言白着脸恭敬回道:“官家,等出了城门,请您移驾上马,我们必须抛掉辎重才能甩掉金军。” “难道皇宫中的金银财宝也阻挡不住金人的脚步吗。”姚友仲的回答听在赵桓耳中无疑是死亡宣告,姚友仲只有说金人百分百追不到他们,他才能安心的。此时,赵桓的目光放在了挡在他前方的太上皇的车架上,“叫,叫所有人来护卫朕的车架,太上皇有自己的侍卫,就不必多添禁军护卫了!” 见姚友仲傻了一样望着自己,赵桓忍耐不住发狂喊道:“还不快去!你敢抗旨不尊吗!” 除了太上皇,连其他宗室们的护卫也被抽调回来,等同于将他们丢在了路上,亲王郡王们哭着找老父亲赵佶求助,但赵佶身边的人马也被抽调得差不多,他望着赵桓逃命的车架,怒骂他不忠不孝,但此时已没人听他啰嗦。 眼见皇帝的队伍隐约将宗室排除在外,好歹考取过功名的郓王赵楷连忙劝父亲赶紧改道,走小路逃跑,说不定他们人少跑的更快,金军反而会去追击皇帝的车架。 “说得对!我们走另个方向!”赵佶连连同意,于是太上皇和宗室的人马从大部队中渐渐脱离,企图从小路逃亡。 后方的完颜兀术见手底下的人在宋国的皇宫里疯狂抢夺金银财宝,除了宫女太监之外根本没找到半个勋贵,立刻叫人将活女找来,只见完颜活女马背上捆了个貌美如花的宫女,哈哈大笑着过来,完颜兀术一脚踹在他的马屁股上,“宋国皇帝已经跑了!还不赶紧追!” 完颜活女亦是金国宗室,被完颜兀术当中下了面子,神色隐含怒气,但当务之急确实是要追回大宋的皇帝,只好将看中的美人扔下,强令所有还在搜刮的女真士兵上马和他一同去追击逃跑的赵官家。 城中的军民仍在抵抗金军,却不知皇帝已经弃他们而去,完颜宗翰入城后发觉赵宋官家和皇室都跑了,不禁哈哈大笑,留下希尹等人在此搜刮,而他带领大部队继续追击宋国的皇帝。 他身边已经换作金人装扮的王氏娇媚地依偎于宗翰的臂膀间,说:“大宋的皇室皆在此处,只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大宋便真正灭亡了。还请大太子快快追击,免得被他们逃到下一座城池,白白浪费了灭宋的好时机。” “哼,任凭赵宋的官家上天入地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当初辽国的天祚帝和他一样弃城而逃,还不是被大金揪出来灭了国。”完颜宗翰虽如此说着,却是十分谨慎地嘱咐手底下的人不许贪恋东京城的财宝和奴隶,首要目标是抓到逃走的赵宋皇室之人。 金军的大部队从北门而入,从南门而出,追着赵官家的屁股去了,留下半数人马在城中应付反抗的宋军和百姓。 赵芫杀死围困住张叔夜的金兵,来不及细说,只得大声问道:“天武军孙鸧人在哪!” “他和其他禁军指挥使护卫官家离开了!”张叔夜一抬头,发现竟是个年少的面孔,声音昭示着其女子的身份,却又穿着宋军制式的盔甲,他惊疑不定,“你是?” “我是武德帝姬赵芫!”陌刀砍翻冲来的敌人,她又问,“天武军还有多少人在城内?” “西壁城门有两千天武禁军驻守,或许还没有离开!”想不到面前的女娃娃就是大名鼎鼎的武德帝姬,她一个被问罪孩子帝姬能带着人前来勤王,张叔夜顿感疲惫的身躯里重新充斥了力量,“武德帝姬,我与你一同杀过去!” 赵芫看了这发梢鬓白的老头一眼,向后招呼道,“南门!” 吴俞与旧班的班直们紧跟过来,张放依然在问着赵官家在哪里,他要去救驾,没人理睬他,讨得没趣的张放只好继续埋头砍杀金兵。 果然在去南门的路上,就见到熟悉的人影正朝着这边拼杀来,魏无双仰头一看,见到武德帝姬,大喜过望,“兄弟们,帝姬回来了!随我杀过去,灭了女真狗崽们!” 追随在魏无双身边的正是曾经从燕地历经数次大战的两千人队伍,回来后他们就被安排单独守一方城门,人员缩减了一部分,但战力依旧顽强。 双方汇合到一处,魏无双当即下马拜谒,被赵芫制止了,她说,“你立刻带人关闭四方城门,将城中的金军全数困住。” 金军至少有超过一半的部队已经去追击皇帝的仪驾,现在留在城中的金军群龙无首,现在不关门打狗更待何时。他们必须抓住一切机会最大限度消灭金人的有生力量! 跟过来的张叔夜愣了下,问道:“武德帝姬何不去勤王,城中交给我等。” 还勤王呢,她巴不得赵官家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快点北狩。但面上肯定不能这么说,赵芫露出悲痛的神色,红了眼眶:“城中老弱皆举兵抗金,我怎能弃他们而去?如果官家在这里看到臣民们奋死,也会和我一样选择留下来抵挡金人的!” “……”官家正是靠着臣民们奋死,才有时间逃离东京城的啊。整个赵宋的宗室,竟然只有武德帝姬一个女娃娃将东京城的百姓放在了心上,张叔夜哑然,拢手道,“但凭武德帝姬差遣。” 见这位守将弃暗投明了,赵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职位?” “下臣张叔夜,原南道总管,现为延康殿学士。”他说。 竟然是个文官,赵芫顿时对此人另眼相看,大宋的文官要么是软脚虾,要么就是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硬汉,这样的人必然在军民当中声望极高,她思索了片刻,道:“张相公,如今东京城的百万生灵都指望着我们,但金军人数众多,还需要你帮忙组织起大家来,一同歼灭入城的敌军。” 张叔夜颔首。 赵芫:“魏无双带领天武军封锁四方城门,张相公你与军民一起封锁内城城门,我领三千人马入内城剿灭金军!” 内城的金军人数无疑占了大头,全都挤破脑袋要进去哄抢勋贵宗室和皇宫里的财宝,张叔夜郑重地应喏,将自己的副将叫来跟随在赵芫身侧,有副将在,武德帝姬调动人马更方便。 有了主心骨,城中守军们的动作顿时井然有序起来,他们一边行动一边呼喊着周遭的百姓,抵抗金军的平民们汇入士卒当中,至此万众一心同心协力,内外的城门同时关闭,城中的金兵反而成了被围杀的困兽。 带领三千守军站在内城的街道上,身后是缓缓关闭的内外城之间的城门。 第59章 有没有赵官家都一样 带领三千守军站在内城的街道上,身后是缓缓关闭的内外城之间的城门,赵芫将已经砍出豁口的陌刀扔掉,从马背上抽出两把唐刀,面对内城超过数万的正在到处搜刮财宝的金军,冷声对所有人道:“今日,不是金军灭,就是我等亡。” “我等与东京城同在!” “我等与东京城同在!我等与东京城同在!”身后的士卒们热血沸腾,呐喊起来。 这支三千人军队的呐喊时引起了专心掠夺财宝的金军士卒的注意,一个领头的猛安嚣张得哈哈大笑,指挥着他身侧的骑兵朝众人的方向冲来。 铁浮图在平原无往不利,可这里是东京内城。 冲杀的女真骑兵们发现,原本在他们攻势下如同泥沙般软弱散乱的宋军忽然变得灵活起来,他们在建筑和街道间穿梭,仿佛幽灵般神出鬼没,每每出现便会收割几十上百人的性命。 追击的猛安在手底下人不断消失时终于幡然醒悟,他用女真话呼喊着手下,让他们召集城内的大部队,但被他派出去的人马在完成召集命令之前便被神出鬼没的宋军给送上了西天。 他们将这支猛安部如同包饺子般困在了一方角落里,马背上挂满了金银珠宝的猛安在冲杀数回后崩溃地大喊大叫起来,企图用声音引来其他地方的同伴,但金军们全都沉浸在搜刮财宝的迷乱当中,即使听到了厮杀声,也只当作有同僚在和强弩之末无谓抵抗的宋军作战,甚至会窃喜被拖住作战的不是自己,否则就没机会搜刮这么多的财宝了啊。 这支猛安部队三千人如同消消乐一般被赵芫的游击战术切割逐个击破,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各个街头巷尾或者勋贵的大宅里面,而其他地方搜刮财宝的金军甚至没能察觉他们已经少了一大批同僚。 负责油水最多的皇宫与勋贵住处的完颜希尹任由手底下的人去搜刮财务,自己则带人在皇宫的藏书阁中搬书,除了皇室的藏书,还有各大勋贵重臣府中的藏书,旁人以为金银财物便是最昂贵最珍惜的东西,他却知晓,宋国最宝贵的乃是这些书籍,中原的富庶皆源自于它灿烂的文明。 现在它们属于大金国的了,完颜希尹几乎迷醉在这如山入海般的藏书当中。 “除了书籍,还有医者,画师,乐师,工匠,绣娘,商贾,一个都不要放过,全部给我找出来,从今日开始,东京城的这些宝贵财产,都将属于我们大金!”等吃透了宋国的文明,大金就能脱胎换骨,成为取代宋国的全新强大文明帝国,万邦来朝,万国归心!而不仅仅是倚靠武力胁迫周边小国臣服的野蛮人! 沉醉在文明帝国美梦当中的希尹没有察觉他放任在外的金军正在黑夜中悄无声息地不断消失,成为堆积在墙角边的尸体。 “帝姬,皇宫外的金军已经尽数伏诛。”吴俞策马回来汇报,他的肩膀处中了箭矢,被他掰断只留箭头在肉里面,但他神情振奋行动间如同从未受伤一般。跟随在他身后回来的宋兵们或多或少都挂了彩,人数也由三千锐减至两千余人,士气却前所未有的昂扬,大家目光灼灼地望向中央的武德帝姬,之间她手里提着新鲜的金军将领的头颅,抬刀指向宫门,“歼灭剩余的金军,夺回我们的东京城!” “夺回东京城!”士卒们士气大振,举起兵器跟随武德帝姬一同涌入了宫门当中。 一如开始那般,进入之后,立刻封锁出口,他们与金军在这堵死的皇宫中,决一死战! 在出发之前,赵芫将刀柄上被血渍的布料拆掉,重新捆绑一遍,其他士兵亦如法炮制,更有甚者为了避免脱力将武器和手掌捆在一起,这样即使杀到生命最后一刻,他们依然可以挥动武器。 宫中的侍从们被捆缚在一处,像牲畜一般由一根绳索相连着,他们会和乐师工匠们一起作为战利品被掳到金国,成为金国贵族的奴隶。 看守的金兵们百无聊赖地调戏着美貌宫女,希尹从藏书阁出来,却见两个猛安从后宫扛出几个纤弱的女子仍在他面前,献宝一般说:“监军您瞧,找到了宝贝!他们是被赵宋官家丢下的妃嫔来着!” 几名在赵桓那不得宠爱的妃嫔色色发抖地抱在一处,哭泣求饶着。 希尹自诩为文化人,只看了眼其中最貌美的一个,便说:“好生给她们吃喝,等回到上京由谙班勃极烈亲自分配。” “您不如现在就挑选一个享用,反正没人知道。”有猛安色心大起,怂恿道。 即使在浓郁的夜色中,几名妃嫔娇软白皙的肌肤和柔美的面颊依然动人至极,想到这些都是大宋皇帝的女人,完颜希尹也不禁呼吸急促了一瞬,有些挣扎。 倏然,风中传来‘咻’声,刚刚说话的猛安瞪圆眼睛,额头凸出了一根金属的箭头,他目光发直地望着希尹,半秒后轰然倒地。 ‘咻咻咻’又是几声响,身前的下属纷纷暴毙,完颜希尹顿时回过神来,从地上抓过名连连哭泣的妃嫔挡在身前,快速朝宫殿内退去,他用女真话大喊着:“有宋军!立即列阵!” 广场上散乱的金兵们手忙脚乱地将挂满全身的金银珠宝往地上扔,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赵芫等人射完箭匣里的箭矢,场上便没有能继续站立的金军。 摸着黑,两千余人上来一一给倒地的金兵补刀。躲在垂拱殿中的完颜希尹和他的下属朝外射出箭矢,希尹身侧的亲信说:“大人,肯定是躲在城内的宋军摸进来了,我们对地形不熟悉,必须与大部队汇合才行。”亲信推开殿后防的窗户,叫希尹从这里逃走。 完颜希尹舍不得刚刚搜刮来的藏书,犹豫间门外的宋军已经将死去金兵的装备摸起来,对着殿内便是一通箭矢射击,希尹的亲兵也躲在门后朝外胡乱射箭,根本不知有没有射中敌人。 这么对射了两三波,赵芫勾唇,抬手示意破门。 果然,里面的金军已经将箭矢射光,吴俞和张放破门进去时,他们神情慌张地挥舞着兵器冲来。女真人马背上无敌,到了地面,战力便可以打对折了,在擅长步兵协同作战的宋军面前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攻击。 赵芫来到窗前,刚刚被挟持的妃嫔歪倒在地上,她摸了摸脉搏,背后中了一刀,昏迷了。 完颜希尹以为解决掉妃嫔,宋军就找不到他逃跑的路线,却又在慌乱中百密一疏,忘记他们行凶的武器上沾染了血渍。 她举起灯笼,照出地上血液洒落的方位,翻身而出,潜行追击了上去。 希尹带着剩余的心腹在偌大的皇宫中逃窜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宫门,可宫门竟是从内部上了锁。亲信慌乱地转身要找寻其他出口,被希尹阻止,“来不及了,我们爬墙出去!” 宫墙岂是好攀爬的,希尹只能踩着亲信的脑袋奋力往上爬,只要爬出去,他就能和大股金军汇合!只要能出去! 夜色中,几个人影叠在一起爬在宫墙上,专心致志得连赵芫不紧不慢地持刀走到近前都未曾发现。 “完颜希尹,可还认得我?” 身后传来少女的嗓音,伴随而来的是一块结实的砖头,直直砸在诧异回头的完颜希尹脑门上。“大人!大人您没事吧!”希尹的亲信们大惊失色,对独自追来的戎装少女怒目而视。 只一个女娃娃! 几个女真人对视一眼,将被砸晕过去的主人放下,纷纷掏出刀来,朝少女围拢过去。 外城的战斗一支持续至第二日的晌午,原本四处作乱的金军终于被带领军民协同作战的张叔夜杀得直升三两只躲藏起来的小猫,全城的百姓自发巡城,搜罗逃窜的金兵,至此,这场保卫战终于结束。 张叔夜带人来到内城城门前,忧心忡忡,不知武德帝姬现下如何了,闯入内城的金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她只带三千人马进去,能否应对得过来。 从城门处赶来的魏无双兴奋地上前叫人将城门上的锁打开,张叔夜连忙阻止道:“不可,万一金军仍在……” “废话,那位可是武德帝姬!”魏无双不等他说完立刻反驳道,他亲自上去把最后的锁链撤掉,推开城门。 阴沉了多日的天空不知何时放晴,厚重的云层中道道金光射下,灿烂的光束中,武德帝姬和她的下属们浑身浴血地出现在内城门后,士卒们的神情不是奋战一夜的疲惫,反而充满了昂扬的斗志和肃杀之气,仿佛下一刻依旧能出城杀敌一般。 赵芫的身后,张放像拖死狗一样拖着金军的监军完颜希尹,余下的这一两千人如同战神归来般自内城而出,他们的身后追随着内城居民们崇敬的视线,甚至有一批身穿国子监服的学子手拿不知从哪里捡到的武器跟在后头。 张叔夜微微愣神,半晌才醒悟归来,拢手道:“帝姬之功,下臣一定如实上报给官家。” 你的官家还能不能听你的汇报可就不一定了。赵芫路过时,拍拍这位老臣的臂膀,“先将东京城的城防重新整顿好吧,论功行赏之事以后再说。” “是。”张叔夜哑然,跟上赵芫,这回真是事事听从武德帝姬的指挥了。 安抚百姓,分配工作和饮食,召集医者医治伤员,组织众人修缮城防军械,一切仅仅有条,缺少了赵官家的东京城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甚至更加众志成城,更加井然有序。 城中被抛下的不止守军和百姓,还有大量的中底层官员。 第60章 大宋太大,你把握不住 城中被抛下的不止守军和百姓,还有大量的中底层官员,经历过金兵的掳掠,多数底层官员对建设城防的热情空前高涨,他们对服从武德帝姬的领导没有异议,只一心想重新建立起防御体系。 只是这些官员当中,亦有不少级别高一些的在脱离了死亡威胁后,想着追随官家去南边。现在不去,等官家在南边重建小朝廷,到时候可就没有他们的位置了。 城中又下起了蒙蒙小雨,雨幕中的士卒和百姓们披着蓑衣在街道上、廊坊中加紧修缮和制作城防器械,打铁铺子里,铁匠们赤裸着上身热火朝天地将百姓们送来的铁器锻造成刀具,这是百姓们自发的要求,东京城的百姓的抗金情绪早就高涨得无处宣发,他们也想手持武器保护自己的家园。* 赵芫撑着伞在各个廊坊中巡视过一遍,总算大家的思想走上了正轨,百万军民万众一心,守住东京城绝没有问题的。 张叔夜带人从军器监往外搬运军备,昨日他奉武德帝姬的命令打开军器监仓库,大部分的军械竟都老化损坏掉了,可想先前军器监的腐败情形。现在老坏的装备只能挪出来尽量修复,看看还有多少能得用的。用不了的重新投入锻造坊。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红色公服的小胡子中年人走过来,对张叔夜道:“张相公,军器监乃是重地,没有官家的指示,怎么能随意动弹?” 来人名叫何矯,官至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他来此前已经与另外几名同僚会谈过,一致认为现在官家南渡,东京城群龙无首,理应催促武德帝姬带剩余的禁军护送他们南下与官家汇合。 到那时候,有官家做主,就可以继续谈主战还是主和了。 正拧着眉头查看军器的张叔夜回过神来,向何矯拱手:“如今官家不在城内,一切事务由武德帝姬统筹,她命我将军器重新统计发放给士兵百姓们,并非随意动弹。” 闻言,何矯露出胸有成竹的神态来,笃定道:“武德帝姬一节女流,又是戴罪之身,怎么能命令朝廷官员,张相公不要被金人吓一吓,就昏了头脑啊。” “我看,你不如与我一道,去催促武德帝姬带兵南下寻找官家!” “我们若都南下了,东京城又该如何?若金军复又归来怎么办?”张叔夜摇摇头。他知道中书侍郎的意思,但东京城的百万百姓是绝不能抛弃的,而且也不知官家究竟走了哪条路,如何能弃百姓而去。 “这么说,你不愿意南下寻找官家。”何矯冷下脸,隐隐有了威胁的意思,“身为大宋臣子,竟然要抛弃自己的君主吗。来日我见到官家,一定会告知他张相公你今日的决定。” 张叔夜不再搭话,转身继续清点从军器监搬出来的货物。 “不识好歹!”何矯冷哼,正要拂袖而去,继续找其他官员进行联盟。就当他转过廊坊的拐角时,就见到武德帝姬和吴俞撑着伞站在那里,不知为何,对上武德帝姬没有表情的面容时,何矯感到双腿一阵酸软,差点歪倒了。他连忙整理好仪态,对赵芫行了个半拱手礼,“见过武德帝姬。” “何相公想南下找官家的队伍汇合啊。”赵芫温和地问他。 十来岁的少女眼眸黑亮,肤色雪白,尽管身着甲胄,但仰头看人时依旧带着这个年龄段特有的人畜无害感。何矯咽了口唾沫,镇定地说道:“既然武德帝姬都听见了,下臣也不卖关子,实话实说,留在东京城的官员们全与我一般想法,请武德帝姬尽快收拢禁军护送我们抵达官家的身侧,为国分忧。” 赵芫微微颔首,“你口中的‘官员们’是哪些人呢?等抽出空来,我送你们去找官家。” “多谢武德帝姬深明大义。”何矯一听,瞬时惊喜,连连道谢,他说,“户部尚书梅执礼、户部侍郎陈知质、刑部侍郎程振、给事中安扶、御史中丞曹辅……皆与下臣商议过南下寻君之事,请帝姬快快为我等准备车马,尽快出发。” 何矯一口气念了一大堆人名,赵芫耐心听完,认真地点头说,“原来有这么多人想去侍奉官家,看来偌大的东京城,只有你们对官家最忠心耿耿。” 何矯谦虚起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都是臣子的本分罢了。” “何相公现在就可以回去通知其他人收拾行囊,待本帝姬统筹好东京城的城防公务,就带兵护送你们去和心心念念的赵官家团聚。” 虽然武德帝姬的话语听起来哪里怪怪的,但何矯此时满心只剩下欢喜,来不及多想,匆匆道谢后提着衣摆快速去找其他人告知这个好消息去了。 “帝姬当真要耗费兵力护送他们南下?”听完全程的张叔夜走来拱手行礼,“还望帝姬三思而后行,东京城如今的兵力不足三万,若离开了,恐将无人守城。” 赵芫哀叹,年少的面容透出些许惆怅,“没办法了,总不能将人强留下来,不许他们尽忠尽孝吧,届时相公们一纸奏疏弹劾到官家面前,我岂不要罪上加罪嘛,不如成全他们,好图个耳根清净。” 见张叔夜依然面露忧色,她安慰道:“放心,我只带魏无双他们就足够了。” 安抚好老臣,赵芫劳神在在地转道继续去查看其他地方的工作进度,仿佛根本没将何矯等大臣的要求放在心上。 几日后,天气大好,被破坏的城防器具都修补完毕,武德帝姬于是当众宣布,要送一部分官员南下与赵官家的队伍汇合,顿时在官员、学子与百姓当中引起不小的议论声。 这个时候南下,不就是明目张胆的逃跑,抛弃东京城吗。明晃晃告诉世人,赵官家赵桓他是逃走的,他抛弃了自己的都城。 许多有心将金人赶走的官员和学子们聚集起来,在宣化门前堵住何矯他们的车队痛骂,何矯等人只能将脑袋缩在马车里不敢露面,任凭外头的人辱骂。 哼,这些目光短浅只会叫骂的人未来也就止步于此了,官家的朝廷中容不下此等蠢材的。 魏无双带领的天武军策马在车队两旁护送,不过对于路边扔来的烂菜叶子,他们全当自己隐形,只管往车上扔就好。 出了宣化门,没走十几里路,便有放出的探子火速赶回来说不能南下了,官家和太上皇北上了! “官家与太上皇为何反过来北上?”赵芫适时露出不解的神色。 “金军的骑兵速度奇快,提前堵住了通往南边大城的道路,对两位官家形成了包围之势,所以官家和太上皇只好北上逃亡。” “那可不妙!”赵芫大惊失色,立刻说要赶过去护驾。 但是后面还跟着长长的车队怎么办呢,赵芫:“留下五百人继续护送诸位相公赶路与官家汇合,我带人快马加鞭北上!” 车队的方向忽然掉了个头,速度亦猛然加快,马车里的何矯、梅执礼等人疑惑不解,连忙探出头问车旁的天武军发生了什么事。 被问话的人回道:“官家被金军赶到了北面,现在只能快马加鞭追过去。” ……什么?官家还没进入南边的州城里吗?什么叫被赶到北面,不会是在被金军追杀吧!? 何矯连忙道:“快停下,不能前行了,掉头回东京城!” 然而周围的天武军仿佛没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反而更加催促车队加快前进速度。 赶紧的,帝姬说见到金军就把这些相公们丢过去,时间紧迫,不然追不上了! 此时此刻,被围困在野地里的赵桓泪流满面,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本想一路去陈留,再通过水路到南京应天府,到了应天府,那里有坚城利炮,还有河东路勤王军,金军便是再势不可挡也拿他没办法的。 结果想法很好,却在实施上拖了后退,还在半路就被金人的骑兵给逼的改道,现在是陷在了逃往河东兴仁府的路上。 山头下面围满了金军,他们还将太上皇推到前头来,逼迫赵桓自缚下山,山头上的禁军们不知所措,上面一个官家,下面也一个官家,不知是该拼死抵抗,还是放下武器投降才好。 被金人的大刀架着脖子的赵佶内心崩溃不已,对最宠爱的三儿子怒问:“你说咱们人少,金军不会来追的!” 一样被推到人前,刀架脖子上的赵楷惶惶然,“不该啊,不该啊,一看就知道禁军们保护的才是重要人物啊。”怎么还将他们也抓来了呢。 人完颜宗翰也不是傻子,万一宋人玩的是声东击西,人少的里头才是大人物呢,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抓过来算了。逃亡这一套,当年辽天祚帝可是在他们金军面前玩出花来了,逃出千里之外还不是死在娄室将军的手里。 “太上皇,你应该手写一封书信劝赵官家向我们投降,只要赵官家主动称臣,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们当中任何一位。”完颜宗翰打马来到站在泥地里的赵佶面前,翻身下马,态度很是诚恳地说,“我们大金是讲信誉的,只要燕云与河北河东之地,黄河南岸依旧是赵宋的土地。赵官家只需投降称臣,并赠予一些金银用来犒劳出征的金军将士,这回我们便真的退兵了。” “……”赵佶望着比他高两个头的金国元帅,保养良好的白嫩脸皮颤抖起来,片刻后,露出个胆战心惊又劫后余生的笑容来,“那真是太好了,快拿纸笔来,朕这就写信叫他下山投降。” 完颜兀术身侧的郑买将准备好的文房四宝取出,铺在赵佶面前的草地上,对他摊手:“太上皇,请用吧。” 赵佶于是弯腰撅屁股趴在地上写完了一封‘父劝降书’。 郑买将劝降书捡起来,读给兀术和宗翰听,确定没有问题,用词恳切、文采斐然,令人不禁感慨赵宋的前任官家果然有两把刷子。完颜宗翰心情愉悦,拍拍赵佶的肩膀,大笑着转身回军中,留下赵佶父子依旧被刀架着顶在军前。 “金人当真只要燕地与河北河东地区?”读完亲爹的劝降书,赵桓连忙召集自己的心腹们商量投降事宜。 只需要他对金国称臣,完颜宗翰就会退兵,称臣而已,赵桓现在觉得这个条件真是太好了,太容易了! 被他召集来的‘重臣’们自然都是‘主和’派,闻言更是大喜过望,“既然金军一心求和,官家万万不可放过这个机会,免得他们反悔啊。” 宰执李邦彦说:“官家可以先派宗室下山与金军谈判,等金军与咱们签好书面条约,就不怕他们言而无信了!” “李相公说的对,应当叫金军先出示正式的文书!”赵桓觉得这个方法真是万无一失,有文书作保,金人肯定不敢明目张胆违背吧,除非他们不怕天下人耻笑。嗯,就这么干! 谁下去呢? 众臣们七嘴八舌,谁都能列出自己的几样缺陷,最后还是赵桓拍板,安排了两名赵氏的宗亲下山去。 宗室赵仲温和赵士佈不情不愿地下山去了,原本从半山腰上看到山下密密麻麻们的凶神恶煞的金兵,两人便瘫软在地,李邦彦叫禁军将两人一路拖行下山,送到了金营大门口才停下,二人无法,只能羊入虎口,进去见到完颜宗翰,战战兢兢将赵官家的要求说出。 文书,完颜宗翰戏谑地和自己的心腹说,“想不到赵宋的官家,居然真的这么天真,灭宋真是太简单了吧。” 他用女真语说话,两名赵氏听不明白,只瑟瑟发抖地望着一帐子的野蛮人,等待他们的回复。 然而令二人想不到的是,金军一点没为难他们,很快就叫那名为郑买的汉臣写好文书交给二人,让他们快快回到山上送给赵官家。 赵仲温二人感动得泪流满面,一路精神抖擞地回山头上,对赵桓说道:“金军的首领对我二人无比友善,对写下文书亦毫无推辞,他们是真的想与官家议和!金军爱好和平,并不想制造杀戮啊!” 太好了!赵桓一拍大腿,投降!马上投降! 赵官家和他的文官们屁颠屁颠地下山投降,可保护他们的武将们却眼皮子直跳,姚友仲劝赵官家不要轻信金人,他愿意拼死突破重围,为赵官家争取继续逃亡的机会。 赵桓一把推开这扫兴的姚友仲,什么突围,就算突出去了,他带着一群四肢不勤的文官和金人的战马赛跑吗,哪比得上投降议和安全! 赵宋的官家褪去大红的公服,只着白衣,手里端着帽子,身后跟随了一片朱紫官员,郑重地走向了山脚下的金军大营。 考城的城门下,一队大宋禁军装扮的士兵扣门,留守的统制官从城头往下望去,确实是禁军,叫人开门引入。没想到这支禁军的统领竟然是传闻中的武德帝姬,考城统制官疑惑地问,禁军如何来到此处,东京城不是被金军围困住了吗。 因为离得近,他考城还曾派出人马去勤王,只是在半路便被金军打得大败而归,而后便只敢躲在城内进行防御,想着肯定会有其他大城大将军组织的大批勤王军队前去解救东京城的。然而现在,居然等来了武德帝姬? 然后,这位武德帝姬就扔出了个大炸弹:“官家弃城而逃,现在正被金军追击当中。” 考城统制官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这里有多少人马,都随我去营救官家吧。”赵芫命令道。 统制官哪敢拒绝,当即交出了五千兵马,跟随赵芫出城北上。 赵芫自是不需要考城的这五千战五渣,只不过如今大变局即将到来,她得往手里尽可能多攥些兵力造势。 完颜宗翰此时已经挟持着赵官家与太上皇北上,身后的赵芫坠着不断从路过的州县里抽调兵马‘救驾’,路上陆续与小股落后扫荡的金军正面交战,获得了数次小型战役的胜利。 而随着赵芫调兵的行动,两位官家连同宗室与上百大官被金军掳走的消息终于大范围传开,几路勤王军听闻噩耗,如同天崩地裂。 官家都没了,老赵家都没了,他们还打不打?为谁而打? 就在天下文武百官惊慌失措时,兴仁府的知府跳出来说:老赵家的苗苗还在!康王赵构在他这呢! 二圣惨遭北狩,现在唯有拥护康王登基,南渡重建朝廷一个办法!他兴仁府知府第一个从龙! 谁赞同,谁反对? 于是还在北狩路上哭哭啼啼控诉完颜宗翰不讲信誉的赵桓悲催地听说了自己成了前任官家的现实。 “本以为南朝的宗亲都在手里头了,想不到还有条漏网之鱼。”完颜宗翰震怒!“兀术,你立刻带十队猛安去攻打兴仁府!务必将康王赵构也捉回来!” 完颜兀术二话不说,带兵往南朝回走。 赵芫带着她收拢来的数万兵马,向北而行,正是兴仁府的方向。 远在太行山另一头,支援太原府的种师道、姚古等将领,还来不及回头勤王,便收到了二圣北狩的噩耗,种老将军当时就一口血喷出去,卧病在床了。 与杨沂中部汇合了的岳飞等人亦大吃一惊,大宋亡了吗! 一时间,西北的各路军队竟然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叫压力山大的完颜宗望金西路军好生喘了口气。天知道他将这么多宋军拖延在西北,给宗翰的金东路军创造灭宋的时间和空间,有多艰难,尤其北边冒出来一支勇猛异常的游击义军,打得他只得收缩战略,不断往下路撤退。 中原的乱局之中,赵构被余下的文官世家推了出来,作为老赵家的独苗苗,荣登大宝他义不容辞! 赵老九本人此时在兴仁府府衙上被这个消息冲击得晕晕乎乎,他,他居然有一天能登上皇位?此等大好事,就跟馅饼一样直接砸到脑门上了耶! 好!好!好!既然上天要我来拯救大宋,构绝不推辞! 赵构的内心打满了鸡血,然后完颜兀术的大军就兵临城下了。 “诸位相公,现在该如何是好?”外头都是金兵啊!穿着临时赶制出的朱红公服,头戴展翅幞头的赵构俨然已是一副赵宋官家的打扮,只是他现在面色苍白,声音无力,显然很是惊恐。赶快想想办法!他可不想只当一天的官家就被金人掳走。 “为今之计,唯有南渡。”兴仁府知府吕宗浩说道,“金人的兵力还无法打到南边,只要我们走水路南下,便可以脱离战场,重启朝廷。” “我派出兴仁府的守军与金军决战,官家您趁机从水路离开,届时到了南方,咱们再徐徐图之。” 至于北方,不管了,让给金人吧。 哦,河北河东与太原诸镇还在奋力抗金啊,那是他们的分内之事嘛,就该叫他们将金军拖在北方才好。 有了南下的决议,赵构终于不那么害怕了,他可真不想留在北方面对恐怖的金军,他老子兄弟叔伯们一个不落全被逮走了啊,他能不怕吗。 “官家您今夜好生休息,待明日天一亮,我便将全城守兵派出去拖延住完颜兀术!”吕宗浩谄媚地向面露倦意的赵构说道。 “嗯嗯!都交给吕相公了!”打着哈欠,赵构感动地说。随后在侍从的陪同下回到了主院休息。 吕宗浩本想将他的女儿送来陪新官家,但赵构好几天没敢睡觉,现在哪有精力,只将美人推在外头,独自钻进被窝会周公去了。 只是睡至半夜,他忽然觉得脑门凉飕飕的,困顿交加间挣扎着掀开眼皮,黑暗中,只见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映着惨白的月光若隐若现! 而他的脑门,正在被一只柔软的冰凉的小手来回抚摸着,那熟悉的面孔见他醒了,微笑着举起了另一只手,拿手里正攥着把大刀! “啊!!十十十——”极度恐惧之中,他竟叫不出声来,好似后来破了大洞一般,只能发出气流一样的声音,“别,别动刀!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赵芫用刀背拍拍床上人的小白脸颊,“错在何处啊?” “我……我……”赵构说不出话来。 “你错在软弱,错在无能,错在昏庸。大宋天下太大,你把握不住,记下了吗?”她柔声提醒道。 冰凉的刀刃抵在皮肉上,赵构眼泪喷涌出来,哭着点头。 60-70 第61章 红袍加身,阵前登基! 清晨,天刚亮,城楼上的守军急匆匆地冲进府衙当中,向吕宗浩报告金军再一次攻城,城内的防御器械即将耗尽,请知事决断下一步该如何。 “让城中百姓将家中的柴火、器皿都拿出来交给工匠进行改造,务必要撑下去,勤王大军很快就会到来!”吕宗浩背负双手,强壮镇定地吩咐道。 等来报的士卒退走,他才露出胆战心惊的神态,将另外兴仁府的官员找来商议尽快南渡之事。 “守军来报,兴仁府已接近弹尽粮绝,咱们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须立刻出城。” “只借来了两艘船,恐怕不够用。” “管不了许多,等金军打进来谁都走不掉。” 最终由吕相公敲定,今天夜里就趁着金军疲惫时,偷偷溜出城,拥护着官家从菏水走,绕道南下。 几人叫来家丁收拾行囊细软,特意叮嘱他们不可闹出动静来,等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吕宗浩扶扶自己的帽檐,轻咳两声,向内院走去。 在他的想象当中,新官家正在与他的女儿谈天说地讨论诗词哲学,但进了院子,却发现内院寝屋的大门紧闭着,侍从们说官家早晨只出来要了大份早点,便一直独自在屋中休息。 “哦,这是吓坏了啊。”吕宗浩摸着胡子自言自语。 他站在雕花的门前敲了敲,“官家,是臣啊,臣来请示官家今日什么时辰出城。”。 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以为赵构需要时间做决定,吕宗浩特意停了片刻,才复又敲门,“官家,臣吕宗浩前来请示何时出城。” 静悄悄的,没有回复。 “官家?” 吕宗浩蹙起眉毛,质疑的目光猛然射向院子里守了半天的侍从们,“你们……” 斥责的话刚起头,房门忽然打开了,吕宗浩惊喜地转过脑袋,待看清里面的情形后,微微张大了嘴巴,一时间失去了表情管理能力,震惊地说:“你,你…是谁?怎么穿着官家衣服!” 完全敞开的大门中,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踏出,走在前方的稍矮之人头戴展翅幞头,身穿朱红公服,面容却白皙精致十分女气,完全不是吕宗浩认识的任何一人。而他刚刚扶持上位的新官家此时殷勤地跟随在这人身旁,满脸堆笑。 见到吕宗浩,前任官家赵九郎抬起手来,将一幅卷轴举到他眼前,热切地说:“这是朕的禅位诏书,吕相公瞧一瞧。” “从现在起,十娘就是信任官家啦。” “……禅位!”不明所以接下卷轴的吕宗浩只觉得浑身发凉,双手无力,几乎拖不住没多少重量的卷轴,他瞪圆了眼睛在面前两个新旧官家身上来回转圈,不敢相信。 十娘,武德帝姬!? 他颤抖着手打开卷轴,里面的内容他曾经读过一回,只不过上一回乃是赵佶禅位给太子的诏书,今天里面的主人公换成了赵构和赵芫。 赵官家的亲笔禅位诏书,还按了手印,绝对具有法理性、正统性! 吕宗浩傻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胡闹!这是胡闹!官家怎可将皇位轻许给帝姬?如此轻浮,大宋的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啊!” “若官家实在担心金军会攻进来,咱们即刻就出发南下,绝没到威胁到官家性命的程度。” “官家,快收回诏书吧!” 吕宗浩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武德帝姬,只焦急地围着赵九郎转圈圈,劝他收回传位诏书。 他以为赵构写下禅位诏书是被金军吓破了胆子,一念之差行差踏错而已。 赵九见吕宗浩依然围着自己官家前官家后,连忙偷眼望向赵芫,见到一张冷若冰霜的小脸,浑身一颤,连忙推开吕相公,怒道:“朕已经禅位给十娘,吕宗浩你敢抗旨不尊!”说完,他走到赵芫的身侧,举手作揖,“官家,您看见了,都是吕宗浩不听话,与我没有关系!” 赵九的声音洪亮,态度义正言辞,俨然一副与奸臣划清界限的姿态。 对赵九的识相很满意,赵芫拍拍他的脑门,没有追究其自称‘朕’的罪过,转而面向晕头转向中的吕宗浩,“吕相公,可是传位诏书有假?” 吕宗浩下意识地摇摇头,赵构亲手所写,其本人又在这里,自然不可能作假。 “那就是吕相公想要操纵皇位继承,”赵芫微笑,“是否看我赵氏衰微,你想做吕不韦呀?” “臣绝不敢!”吕宗浩大惊失色,手里捧着的传位诏书如同捧烫手山芋一般,他恨自己怎么就接过来了,应当在拿到诏书之前,叫家丁将犯上的武德帝姬拿下的! 不、不,还有机会挽回!在兴仁府,他吕宗浩才是实际掌权者。想到这,吕宗浩深垂下脸,假作恭敬地说:“传位一事兹事体大,不可草率完成,还请……请官家准许臣召集众位同僚一起商议继位大典的事宜。” 赵芫负手,垂眸盯着他,“吕相公,金军兵临城下,不必太隆重了。” “正因为金军兵临城下,官家的登基大典才更不可缺,这可是鼓励全城士卒百姓振奋人心的大好时机。”吕宗浩坚持。 “可我登基时…”就没什么讲究,当场群臣跪拜就口称官家了啊。赵构刚想说话,被赵芫拦下,她平静地:“吕相公所言甚是,兴仁府正需要官家作为他们的后盾,你去办吧,叫全城都知晓,朕就在这里,和兴仁府共进退。” 听闻此言,吕宗浩紧皱眉头,强忍住没有反驳,恭声告退。 “十娘,咱们不南下吗?”赵构眼巴巴的,“这里被金军攻打,迟早药丸啊。” 赵芫斜眼看去,赵老九立刻改口,“区区金人绝非官家您的对手!吕宗浩不配为人臣,竟敢自作主张南下逃亡,真该死啊!” “哦?南下逃亡是吕宗浩自作主张?”赵芫的声音拖得长长的,似乎不太相信。 “是真的,他昨天就怂恿我抛下百姓南渡重建朝廷,可我心系北方百姓,非常冷酷地拒绝了!”赵构用力拍打着胸膛,极力为自己证明,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义愤填膺道,“刚刚他在门外说的话,您也听见了,吕宗浩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只许选择今晚什么时候逃出城,没有拒绝的余地。” “那他真是该死啊。”赵芫恍然大悟。 赵九狠狠点头同意。 “那等会儿,就由你亲自处决奸臣吕宗浩吧。” “嗯嗯嗯!”赵九狠狠点头,脑筋反应过来后,吓得打了个嗝,他结结巴巴地问,“官家,我好像耳鸣了…?” “朕说,你出手处决掉奸臣吕宗浩。” “……不不不,吕相公是文臣,怎么能杀掉文臣呢?”赵九摇晃脑袋,声音惊恐万分。 赵芫:“杀不得?” 赵九:“杀不得!” 赵芫点点头,“乱军之下,失踪一两个亲王,应当在情理之中。” “老贼竟敢出卖河北百姓,构与他不共戴天!”赵构大吼道。 府衙外已经装好家当准备出逃的官员们没等来赵构,却等到了一张禅位诏书,纷纷傻了眼,怎么回事?刚刚登基的康王赵构,转眼把皇位传给了别人? 兴仁府还有另一位亲王不成? 啊?构官家把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妹妹武德帝姬!?武德帝姬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不是被囚禁在亳州吗! 为什么?事情怎会如此发展? “哼,想必官家年少,被金军吓破了胆子,慌张之下才想出了禅位的点子。”吕宗浩是兴仁府官员中的主心骨,他如此判断,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赞同,“吕相公说得对,官家只是一时冲动而已,等到了安全的地点,一定会后悔的。” “咱们得帮官家纠正失误,否则等武德帝姬登基的消息传出去,就不好处理了。” “可官家执意如此,该如何纠正呢?” 正当这群官员们转动大脑时,城外再次传来喧哗声,众人大惊,早上才攻打过一轮现在又来了吗! “报告知事,援军到了城门下,正在与金军对战!”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跳下马朝站在府衙大门前的文官们喊道。 “援军到了!” “是,看人数约有五万之众!” 众官员大喜过望,连连说“有救了,有救了!” “快放援军进城!”吕宗浩忙嘱咐道。 这下好了,用不着苦恼如何劝官家收回禅位诏书了!援军一来,官家的胆子肯定回来了嘛! “至于武德帝姬……”吕宗浩危险地眯起小眼睛,思忖着,“我观她有意以阴趁阳之上效仿前朝武皇,这种心思绝不可纵容啊。” “尤其在当今乱局开启之时,一不留神,当年武周之祸或将重演。” “武德帝姬,留不得!” 众人相觑,意见达成一致。等将援军引入城中,他们与将领商量好,拥簇原本的康王为官家,以谋逆犯上之罪把帝姬当场正法,想必到那个时候,官家不仅胆子回来了,也没有机会禅位给其他人了。 城外鏖战半日后,动静终于渐渐停歇。 金军大营中,奉命攻城的猛安回来了,“四太子,宋人来了大批援军,因为他们人数众多,先锋骑兵避之不及,交战失利。” “宋廷的援军来了多少人?”一听有大批援军到达,完颜兀术心里咯噔起来,不会到了十几万吧,那他可得收拾收回北上找大太子汇合才行。 猛安连忙说。“约莫五万左右,只不过是群乌合之众,方才交战时,对方的死伤是我们的数倍。” 只有五万人,而且战力低下,完颜兀术的心又放了回肚子里头,不过,这也说明宋廷的其他援军也可能随时到达,必须速战速决才行,他说:“所有攻城人马撤回大营,烧火做饭,全军修整,今天夜里大军压下,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哪怕用凿子凿穿城门,也必须给本太子拿下兴仁府!” 四太子下了死命令,周围听候调遣的猛安们立刻高声应答,一副打了鸡血马上就要杀进兴仁府的样子。 见军队士气大震,完颜兀术满意颔首,负手站在高处向兴仁府的方向望去,大宋最后的官家,你今晚就会落到我的手里! 金军骑兵退去,兴仁府的守军连忙打开城门迎接援军进城,吕宗浩的心腹兴仁府推官吴明等在门前,见到率军而来的援军将领,连忙上前,将吕相公的嘱咐告知了这位将军。 “有帝姬趁机篡权作乱?”浑身黑漆甲胄的将领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似在惊诧。 “正是!武德帝姬不知用什么手段蒙骗官家起了禅位的念头,吕相公命我来请将军带兵前往府衙相助,以拨乱反正、肃清朝纲。” 黑漆甲胄将领仰头看天,太阳西斜,“时候不早了,*请相公快带我等进府衙吧。” 想不到来的将军竟然如此果断,吴明大喜,连忙在前方引路,把这队黑甲骑兵引向府衙方向,一路上将企图篡位的帝姬罪名罗织出满箩筐,言语间恨不能亲自手刃一般。完全没有察觉到,他身后跟随的黑漆甲骑兵安静得只剩金属碰撞与马蹄声音。 府衙的大院中央,此时已经搭箭好了简易的祭台,周围矗立着数面赵宋官家才能使用的三旓龙纛。 吕宗浩来到赵芫与赵构面前,拱手作揖,满脸笑容:“官家,登基大典已经筹备好了,只差官家亲自祭天昭告天下啦。”他的站位十分微妙,既可以说在向赵芫行礼,也可以说在向赵构行礼。 “嗯,吕相公办事果然效率很高,朕做主给你个机会。”赵芫笑说着,一马当先走在前头,朝府衙大院走去。 赵构拍拍吕相公的肩膀,说了句‘珍惜官家给你的机会’后连忙跟上去。留吕宗浩脸色阴沉地跟在后面,心想武德帝姬当真一副官家做派,好大的心,倒是没想过赵芫口中给他的机会是什么。 “参见官家!” 走到院子里,兴仁府的官员们已经齐聚一堂,整整齐齐地站在祭台下,向来人的方向行礼。 “免礼!”赵芫挥手,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大步踏上祭台,祭台上已经准备好了一份祭文,她正要拿起来,忽然后方传来吕宗浩的声音:“武德帝姬住手!那祭文只能由大宋官家上表天庭,你一届妇人,怎可玷污祭文!” “我x你的吕宗浩!”赵构第一个跳出来指着吕宗浩大骂,“我已经写下禅位诏书传位给武德帝姬,武德帝姬就是继任的官家,你敢胡说八道!” “官家,你被武德帝姬迷惑了心智,只要将武德帝姬正法,你就能明白事实该如何了!”吕宗浩义正言辞反驳道。 底下的十数名官员纷纷上前,将赵构围拢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劝导,“官家,定是武德帝姬居心叵测胁迫您,为了大宋百年基业,万万不可让其得逞!”“官家,您才是天命所归,大宋的正统,九原之下,太祖和太宗皇帝在看着您呢!”“官家……!” 纷乱中,府衙大门口涌入一群骑兵,迅速将府衙内外的空间占据住,领头的绿衣文官匆忙跑到人群面前,“吕相公,勤王大将来了!” 吕宗浩腰杆子顿时直得跟标杆似的,对被众人围住的赵构道:“官家,勤王大军已到,臣请官家阵前登基!”正好赵构缺个正式的登基典礼,就现在补上得了! “对对!臣请官家阵前登基!”众人纷纷应和,一时间府衙内声音空前统一。 “我…我……”赵构惊诧地左右张望,看到无数冷冰冰的黑甲骑兵,迷茫挣扎的目光不由望向祭台上的赵芫。怎么办,吕宗浩这**臣要黄袍加身啊,他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呀。 正在此时,黑漆甲胄包裹住全身的骑兵将领亦跳下马,单膝跪地喊道:“臣请官家阵前登基!” 前一秒还喊着口号的文官们忽然安静下来,他们目光投向行了跪拜礼的勤王将军,其中一名文臣忍不住提醒他:“将军跪错方向了,官家在这边。” 然而那黑甲将军依然单膝跪地深深垂首,向着祭台上的武德帝姬又重复了一遍,“臣请官家阵前登基!” ‘唰啦!’ 挤满院子的黑甲骑兵们纷纷下马,单膝着地,高声喊道:“请官家阵前登基!” “请官家阵前登基!” “请官家阵前登基!” “请……” 将士们的声浪一阵盖过一阵,引得城中原本惶惶的百姓们纷纷侧耳倾听。 是新官家的登基大典! 新官家就在兴仁府登基了!大宋官家与兴仁府同在! 一时间城中人心振奋,城墙上疲惫不堪的守军亦重新站了起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兴仁府府衙! 府衙中,赵芫微微抬起手掌,做出下压的动作,震天的声浪立时停止,她拿起祭台上的绢帛,沉声道:“自太祖以来,大宋百年基业由胜而衰,胡虏欺之,百姓恨之,朕赵芫应天命而生,应万民而生,迫不得已于今日在兴仁府之阵前登基!”这是她告知天下的前情提要,后面的便是吕宗浩等人准备好的祭文,只需照着念出来。 官员们终于反应过来,指着跪了一地的士兵,颤巍巍地问:“你,你们究竟在拜谁?” 赵芫速度极快地念完祭文,底下的黑甲将领立刻起身,转身从身后的将士手中去过一块包裹,打开,里面正是一件朱红颜色的衣裳,赵芫走下祭台时,他几步上前展开朱红披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一件极合赵芫身段的朱红公服,可见早已准备好。 赵芫也不纠结,直接扯掉了赵构这套不合身的公服,露出里面穿着轻甲的衣裳,将新的公服三两下穿好。 “官家,玉带。”黑甲将领,也就是吴俞,将玉带恭敬递上。 一切穿戴完毕,崭新的赵宋官家赵芫终于转过身来,面对兴仁府这群官员们。 一众或目瞪口呆或义愤填膺的官员中,赵九郎则是面色红润、眼冒精光,手脚并用挤开围在他周边的人,窜到赵芫面前,拱手拜谒:“臣构参见官家!” 见到赵构狗腿子般殷勤的姿态,众人眼前一黑,心说,完了,一切都完了。 看着神色愤愤的众人,赵芫淡淡问道,“还有人不服朕的吗?” 显然在场的所有文臣都不服,他们将目光投向本地最大的官吕相公,吕宗浩亦不负众望地站出来,指着赵芫说:“武德帝姬,你可知此举会断了赵氏的传承,毁了大宋的根基!犯了大罪!” 赵芫负手面无表情看着他:“哦?朕姓赵名芫,乃教主道君太上皇帝的女儿、道君皇帝的妹妹,朕继承大统如何会断了赵氏传承、毁了大宋根基?” “自太祖以来,公主不置邑司、不备官属,无忓时事,否则便是忘德犯分,罪莫大焉!而帝姬越过制度以皇女之身登基,更是废祖宗之法、启侥幸与后人,大宋的继承法统从现在开始毁于一旦,武德帝姬你扪心自问是不是犯下了滔天大罪!” “放你娘的狗屁!”在众人惊恐万分的目光中,吕相公那么大一个人被赵芫一脚踹成了虾米,她以为吕宗浩有什么高谈阔论,结果依然拿出那套男女有别的继承法来,“大宋都快国破家亡了,你们这群平日只知祖宗之法的虫豸还有脸来妄图操控皇位更迭、玩弄权术,弃大宋百姓于死地!” “拿太祖皇帝背书,本朝第一个断子绝孙的就是太祖皇帝!从太宗到如今所有皇帝,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是正统!按照你们的法理,太祖建立的大宋早断了传承!” 啊?!此言一出,众官员们纷纷软了身体,大逆不道啊,太大逆不道了! “你,你,吾耻于与毒妇为伍!”官员里有年纪大的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喊着要以死明志柱跑去。 赵构大惊失色,想上前阻拦他自尽。 “你个老东西,朕真怕你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多年力气小撞不死自己!魏无双!你帮他一把!”赵芫立刻大喝。 赵构浑身一抖缩回了原位。 “遵命!”黑甲军士中走出一人,身高七尺,壮硕如牛犊,上前一把揪住那老臣的衣服就往门柱上撞。 “啊啊啊啊~!” 刚刚还高风亮节以死明志的老头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高呼救命,但没有赵芫的命令,魏无双全当听不见,提着人继续撞柱子,没几下以死明志的老臣看着便活不成了。 “武德帝姬你,你怎敢——” 第62章 定国策! “你怎敢冒天下大不韪?”吕宗浩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用仇恨的眼神盯着赵芫,“篡权夺位,谋杀大臣,天下人不会放过你的!”他又看向脸色苍白的赵构,“官家,以武德帝姬狠毒的手段,她肯定会斩草除根,你必须逃出去以天下勤王大军为后盾,拨乱反正,拯救大宋于水火……” 想害死我啊!赵构一听他的话吓得膀胱发紧,连忙打断他,“老东西还不快快闭嘴,休想挑拨离间!十娘得位正大光明,有禅位诏书作证!还有我,只要我活着一天,我都会为十娘作证!” 赵芫冷笑连连,赵老九则冷汗连连。 她轻轻摇手,叫吴俞把佩刀交给赵构,“赵九,朕说过给吕相公机会,既然他不识好歹,这个机会转让给你好不好?” 接过殿前司的佩刀,赵九郎傻傻的‘啊’了声。 “朕任命你为皇城司勾当使,即日起成为大宋向内的利刃,专职诛杀国贼。”赵芫轻柔地说,“吕宗浩操纵皇位更迭,更打算临阵脱逃,出卖大宋的百姓,出卖兴仁府给金人,乃是真真切切的国贼,当诛。” 在所有人惊异恐惧的注视下,赵构硬着头皮来到吕宗浩面前,将刀架在这人脖颈上。吕宗浩见赵构面露犹豫,以为他抗拒武德帝姬的指令,连忙劝说:“官家,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乃知兴仁府事,只要能从这里出去,兴仁府的守军一定会站在我的身后,我们……” 就当吕宗浩要说出更逆反的话之前,赵构瞪圆着眼睛,刀刃在他脖子上抹过,“老贼休想陷害我!”吕宗浩下意识想捂住脖子,力气却随着汩汩而出的鲜血一起流失,倒向面前人的身体。 赵构退后一步,让贴在小腿上的尸体倒到地上,转回身期盼地望向赵芫,见赵芫露出满意的表情,他终于放下心来,知道自己这回真正算进入新官家的阵营里了。 在场的官员们见赵芫和赵构一连杀死两位大臣,除了不敢相信之外便是惊恐,他们文臣的身份不再是免死金牌。显然继续对抗新官家,在场之人的结局唯有惨淡收场。 识时务者为俊杰,只不过是皇女登基而已,前朝连皇后都登基过,他们大宋这位好歹留着老赵家的血,比前朝不知合理合法多少倍。当即有人纳手拜谒,大义凛然地说道:“老臣忽然想起,昔日天地倾覆之时,女娲补天,救天下黎民于水火,与今日中原造劫,皇女登基挽大厦之将倾何其相似!” 有识时务的,自然还有不识时务的,这人刚启个头便被另一个中年人反驳:“那不过是神话传说,怎可作为正统依据!世界阴阳有别,定数不可更改,强行以阴趁阳之上,必然是倒行天罡、理法不容!” “林相公此言差矣,《吕氏春秋》中记载,女娲位列三皇尊位,说明自古以来,阴与阳就没有上下之分。太极生两仪,谓之阴阳,刚柔相推而生变化,事事皆因变化而生生不息。”说话的官员挺起胸膛,振振有词,正气昂然,“就像如今的死局,唯有阴阳相推生气不息,才能挽救我大宋江山!” 瞧这话说的,多有道理。赵芫问他叫什么名字,那官员连忙拱手答道:“小臣徐司朗,乃兴仁府的推官。” “以后就跟在朕身边,当个御史。” 徐司朗知道自己这是成功进入新官家的阵营体系里头了,当即面露惊喜,连连谢恩。 有徐推官在前,之前没有明着站出来反对新官家的人都动摇起来,显然现在武德帝姬登基已经事成定居,连康王都站在武德帝姬那头,他们还能如何反抗。要么官位不要,要么人头不要,两个选择都是难以承受的结局。 “诸位,朕不会勉强你们,如果依旧觉得不能接受的人,现在可以摘下帽子离开府衙。”见现场情绪到位了,赵芫于是悠然地说道,“留下来的日后便是大宋的肱骨之臣,朕不会亏待他。” 自认为很有骨气的一部分官员当场脱下官帽和公服,一身白衣走出府衙,以表明他们对祖宗之法的坚持。 不过这对于赵芫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大宋本就冗官严重,最好是所有不服她的文官都自觉一点,回家种地去,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天上的火烧云不知什么时候退干净了,夜幕悄然来临。 府衙里的尸首被天武军清扫干净,原本的公堂整理出来作为议事场所,赵芫断定完颜兀术今夜会对兴仁府进行大规模奇袭,就在议事厅里定下了防守乃至反攻的计策。 后院里,吕宗浩的妻儿们哭作一团,她们听说武德帝姬登基了,可是女人怎么能当皇帝呢,当了皇帝还杀死了文官,多么可怕啊。 吕芸今年十四,生的娇美,吕宗浩便是想将这个女儿送到赵构的床上,谁知世事无常女儿没成功送出,自个的命先葬送掉了。此时哭过一场后,听着母亲和兄弟商量如何逃回宗族里,寻求叔伯庇护孤儿寡母,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去看看杀死永远自己父亲的女官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留意着前院的动静,听到大批人马外出的声音,于是轻手轻脚地跟了出去。 外头人很多,即使天色昏暗,但众人手里皆举着火把,摇曳的火光下,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穿着朱红的公服,头戴官帽,手里提了把长箭率众走在街道中央。吕芸下意识地追了上去,但想见一见官家的人不止她一个,城中的百姓听闻官家的仪仗出行,纷纷簇拥到路两旁,用惊奇惊喜的目光望向赵宋官家的位置。 被挤在人群中的吕芸听到身旁的人议论纷纷,都在惊诧于新官家竟然是位帝姬,原本百姓们都禁不住产生了疑虑,但当有人爆料出登基的帝姬正是传闻种的武德帝姬赵芫,大家便从诧异传遍为了兴奋。 “就是收复了西京的武德帝姬啊?” “将金国二太子打得抱头鼠窜的那位?” “虽然是个女娃娃,可如今能救咱们的也只有这位了!” “原本早上听说知事他们收拾了行囊想弃城逃跑,现在武德帝姬当了官家,肯定不会留下我们了。” “对,新官家一定能带我们赶跑金人!” 年少的新官家提剑走到了城楼前,转身面对跟来的兴仁府百姓,拔出了手中之剑举向天穹,高声道:“兴仁府的父老乡亲们在此见证,朕赵芫今日于兴仁府阵前登基,在此向天地、向万民立下誓言,此后必以驱逐鞑虏、复我河山为己任,绝不偏安一隅苟且偷生!” 清亮的掷地有声的少女声音传到了街道的四面八方,所有人都默然仰望着,热泪盈眶,新官家将她的心剥开来展示给了他们看。如此高调的誓言,显示着官家的一颗无以伦比的决心啊。 然而不止这些,振聋发聩的发言依然在继续—— “从今日起,定驱除鞑虏、复我河山为国策!不许有议和之争,不许有妥协之争!” “大宋的官员,但凡有出卖一半寸国土者,斩立决!但凡有出卖一名百姓者,斩立决!” 人群彻底沸腾,整座兴仁府,不论百姓还是士卒,听到这里时都忍不住热血沸腾,高呼起‘驱除鞑虏、复我河山!’。 在人群中被挤碰着摇晃的吕芸此时再也顾不得避嫌的礼仪,任由人群带着她一起晃动,双眼直直地望着那众星拱月中的女官家,心中原本的悲伤和愤懑不知何时悄然消散,被另一种更加庞然的更加激烈的思绪取代。 她知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当金军兵临城下时,他的谋划只有获得从龙之功、南下偏居一隅,继续笙歌曼舞太平盛世。兴仁府的百姓们,两河的百姓们,是能被他随手丢弃的障碍。和新官家相比,他的行为叫吕芸产生了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蒙羞之感,父亲吕宗浩令她感到羞耻! 新官家亲自坐镇在城墙上,等待着金军的进攻,城墙下百姓们一样热血满满拿着棍棒刀叉准备抗击敌人。 躲在后院里头收拾好行囊随时准备出逃的吕家人发现,家中的小娘子不见了,吕夫人急急忙忙地安排家丁在府衙中寻找,无人知晓,吕家小娘此时正和兴仁府百姓在一处,过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手中正紧紧握着一把菜刀,警惕地倾听者城外的声音。 ‘轰隆隆’ ‘轰隆隆’ 被围困多日的兴仁府百姓们知道,那是金人骑兵的马蹄声,随着轰鸣声渐近,城头上的那抹朱红身影抬起了手臂,忽然放下。 “放箭!”守军将领爆喝出声。 瞬时间,城墙上的弓兵万箭齐发,灌注了猛火油的火桶被巨大的抛石机弹射而出,百姓们齐心协力将制作好的毒药烟球、皮炮抬上城墙,源源不绝射向金人大军当中。 又是利箭,又是火油,又是毒烟,金军的先锋骑兵队在冲锋的路上直接被废了不少,到达城墙下方的金人面对的正是烧滚的金汁,一个个惨嚎着失去战斗力。 金军中军,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冷冷望着城墙的方向,身侧的传信兵不断来报前方伤亡,其依旧面色冷峻、无动于衷。盯着城头上飘荡的三旓龙纛下端坐的那抹朱红色,冷不丁说道:“赵宋的新官家赵构,想不到你竟藏着天大的胆气。” 、 第63章 决战兴仁府 金军大肆进攻兴仁府之时,十数里外的地方,数千人马刚刚休整完毕。 “将军,金军攻城了!”偏将匆匆赶到中帐说道。 “好,传令,全军开拔!抄金人的老窝!” “是!” 偏将大踏步跑出去,而中帐里,身穿宋制黑漆甲的将军竟是个容貌姣好的女子,正是与韩世忠分兵南下的梁红玉。经历过一路大大小小的抗金战役,她手中这支蔚州军早已心悦诚服将她当作了真正的统兵将领,无不信服她的指挥。 乱世之下,贤能的人就如同袋中麦芒,终究会探出头来,不论男人还是女人。 与此同时,因为听闻了新官家在兴仁府的消息,两河地区不少抗金义军转道向兴仁府勤王而来。 其中唯李彦仙部速度最快,路上遭遇到的山地河川仿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利用地形一路与零散的金军对战,到达了兴仁府附近的定陶。 金军倾巢出动,同样给了李彦仙侧方奇袭的机会。 这个从边境侠客做到了一城副留守的年轻人,在原本的历史中,精彩绝艳用兵如神收复河北多地,在被断绝支援粮草用尽的情况下,坚守孤城陕州一年之久,最终战死于此,死时年仅三十。今年的李彦仙才二十五岁,正是斗志昂扬,立志驱除鞑虏收复河山的壮志之时。 一心攻下兴仁府的完颜兀术根本没有料到,自己的后方和侧翼会先后遭到截击。是以当战局发生变化时,金军前方的进队依旧一股脑地往前冲锋,后方的军队被突然涌现的人马掏肛来不及变阵,进攻的侧翼被横刀截断,人马混乱。 身处中军掌控全局的完颜兀术双眸紧缩,震惊:“不好,我们中了赵宋官家的陷阱!” 虽然截击而来的军队人数不多,但气势恢弘,打得金军措手不及,短时间内进攻的五万金军竟被割裂开来,在进攻和防守间不知所措。 完颜兀术当机立断下令向左翼派两队猛安截击来犯之敌,向后方派两队猛安阻断骚扰。 庞大的进攻军队想要临时变阵是非常艰难的,尤其处于混战当中的士兵。金军虽以极快的机动性能著称,但战术方面实则以奇袭进攻为单一手段,尤其南下这段时间从来都是己方进攻,对大规模的紧急防守经验不足。 完颜兀术的想法很好,实施上却发现在五万乱军之中重新调配兵力的难度,并非人人都被他如臂挥使,统领的军队人数越多,指挥难度则越高。此时除非他现场变身成‘多多益善’的兵仙韩信,否则休想称心如意。 “官家,快看金军大乱!”城头上,兴仁府的守军将领惊喜地叫喊出声,“是我们的援军到了!” 赵芫端坐在城头,自然将下方景象尽览眼中,此时她眸光闪动,当机立断起身:“吴俞,魏无双,点齐一万兵马,随朕出征!” “是!” 魏无双快速跑下城墙,指挥整装备战的将士们上马,准备出城! 啊?官家要御驾亲征?城头上跟随在赵芫身后的文官们大惊失色,其中走马上任的御史徐司朗连忙阻拦道:“官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是大宋的主心骨,不能以身犯险啊!” 赵芫的速度并未因臣子的口头阻拦而减缓,大步走下城墙,跨上为她准备的战马,转头对仓惶追来的徐司朗等人道:“大凡中兴之朝,皇帝无一不能征善战,如今山河破碎,朕有心救国,岂能躲在人后。诸位若是想得明白,便与将士百姓们一道拿起武器抗击金人。” 追过来的文官们面面相觑,他们是文人啊,怎么能和武夫一样举着武器乱舞呢。 倒是围观百姓中不少士人学子振臂高呼,挥舞着手里头的镰刀菜刀匕首等物高声响应:“国家危亡匹夫有责,我们愿追随官家一起抗击金人!” 看到人群中的这番景象,大宋文官们惊愕不已,劝阻官家的话卡在嗓子眼里,连底下的学生都弃文从武了,他们哪敢继续发表高谈阔论。眼睁睁望着军队集结,在新官家的振臂一呼中冲出城门。 “啊这……”官员里有人呐呐地说,“咱们是不是得找康王,万一……”万一新官家嗝屁了,他们就赶紧裹挟着康王南下啊。 然而不等他们行动,就见康王赵构带领一队人马围了过来,徐司朗上前诧异地问:“康王这是做什么?” 赵构朝他展示了下臂膀上的红巾,只见红巾上用墨水写着‘皇城司’三个大字,他身后的一队人马手臂上皆捆绑着相同的红巾,“皇城司奉官家之命,监察百官将领,以防有小人作祟,做出出卖国家之恶行。”说着还露出灿烂的大白牙,“皇城司办事,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闻言,官员们倒吸凉气,刚刚产生裹挟康王南逃想法的官员面色苍白不敢直视这队新鲜出炉的皇城司卫军。完了啊,康王都成了监视自己的眼线了,众人心中毫不怀疑,只要有人露出一星半点南逃的意思,立刻就会被皇城司当卖国贼抓进大牢。 可恶啊,皇城司真是天底下最恶毒的机构!简直是官家身边的一条恶狗!连康王现在瞧着都面目可憎起来。 而赵九郎在说出那句牛逼冲天的话后,内心爽的不要不要的,心说就是这样,有十娘顶在前面,他跟在后头作威作福,百官见到他无不谨言慎行小心奉承!真是他梦想中的生活啊! 城外,当城门打开的一刻,攻打的金军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到足以踩烂他们身躯的马蹄奔腾而来,顶在最前方的人还没来得及欢呼,就被奔腾而过的上万骑兵踩成了肉泥。 宋军骑兵在赵芫的天武军带头冲锋下,如一柄巨斧劈开了金军的攻城部队,硬生生将之捣烂捣碎,而这把斧头的利刃仍在往前劈砍,冲在最前方的赵官家挥舞陌刀不断收割迎面送来的金军人头,其气势之凶悍,令人闻风丧胆。不消片刻的时间,宋军已经插入了金人腹地,朝着中军方向一路披荆斩棘高速碾压而来。 中军内被数名猛安保护的完颜兀术见到赵宋官家的龙纛竟进入了乱军当中,瞪大眼朝身边的郑买问,“那边是不是赵宋的官家!” 作为兀术的谋士兼老师的郑买确认了乱军里的的确就是三旓龙纛,点头诧异道:“恐怕就是赵宋官家御驾亲征来了!” “哈哈哈哈哈!”完颜兀术闻言忍不住仰头放声狂笑,“本太子正愁逮不着赵宋官家,现在竟然主动羊入虎口,天助我也!” “来人,随本太子出击擒拿大宋官家!”他拔出弯刀命令道,说着一马当先朝乱军中的龙纛冲过去。 数名猛安将军一听对面的官家就在大军当中,顿时兴奋无比,挥舞起武器连忙追随四太子前往立功。在他们看来,赵官家已是囊中之物,只看谁能抢到手里。 金军的侧翼,已杀得浑身浴血的年轻将领仰头震惊地望向不远处在乱军中依然不断前行的三旓龙纛,反应过来,那是官家的所在!新上任的官家,正在御驾亲征! 李彦仙顿感一股激灵灵的的感觉直冲天灵感,甚至来不及分辨那是兴奋亦或恐惧,他再也顾不上收割金军的侧翼部队,带着亲兵朝龙纛方向奋力冲杀而上。 官家就在前头!官家亲自下战场抗金了!滚烫的热血充斥着年轻将领的胸膛和四肢百骸,原本就力大无穷的李彦仙只觉即便此时挡在面前的是一座山岳,他也要劈碎山岳,去往官家的身边! “将士们,官家御驾亲征,我们去护驾!”李彦仙的声音传进了奋力厮杀的每个勤王士兵的耳朵里,瞬时间,一股强烈的无以伦比的打败敌人的愿望充满了所有士兵的胸腔,官家在我们的前方!官家与我们并肩作战着!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奋死! 杀金贼!冲啊! 奉命来侧翼截杀的猛安惊悚地发现这支宋军的部队战力竟然猛然飙升,仿佛每个人都悍不畏死,甚至想一命换一命不管不顾朝金军碾压过来。 金军也是人,遇到比自己还凶残不要命的对手,一样会产生恐惧,一样会退缩,带队的猛安仓惶怒吼着:“不许后退!给我顶住!谁敢后退,我砍死谁!” 一面刀刃如电光闪过,刚刚还在大吼大叫的猛安张着嘴的头颅从肩头滑落,杀死他的李彦仙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曾停留,如狂风掠境般从起头颅上踩踏而去。 金军的左翼,彻底崩溃! 远在后方,不断引诱骚扰金军后翼的梁红玉部亦发现了战场上的变化,又一轮进攻完后撤的偏将隔着火光回头眺望,隐约瞧见数面在夜色中隐现的旌旗,“将军!兴仁府好像出兵迎战了!” 离得太远,倒是看不清晰,但兴仁府肯定是派出人马迎敌了! 梁红玉勒停马匹,倾听着从战场中传来的动静,本被安排到后翼来攻打宋军游击部队的两个带头的猛安听到乱军中不知从哪传来的捉拿大宋官家的喊叫声,在继续追击跑得飞快的宋军游击队与回头抢捉宋国皇帝的大功劳的选择之间,毫不犹豫地转过马头,朝来路撤回去。 如此反常的行径,引起了梁红玉的怀疑,她望着兴仁府城墙前混乱的战局,以及金军异常的动向,立刻调转方向,命令道:“全军听令,这次全力向前推进!” 这支跟随梁红玉从北方一路杀回来的集合了数千河北义军的军队听到命令后,义无反顾的全力朝数倍于自己的金军阵营冲杀进去。 完颜兀术不是没发现左翼和后方军队的异常溃败,但此时他的眼睛里只有前方那道龙纛大旗,只有龙纛下那抹刺眼的红色人影! 只要抓住他,所有的宋军都会跪地投降! 只要抓住他,赵宋的政权就会在今夜终结!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完颜兀术嘴角的笑容已经无法控制,只要抓住……! 忽然,那道冲杀在人群中的朱红人影转过了脸庞,在夜色中黑亮如同美丽玛瑙般的眼睛扫射向带兵杀来的金国四太子,从她的陌刀上飞洒出的点滴血液溅在那张尚且稚嫩雪白的脸颊上,完颜兀术只见到这张漂亮的脸庞上同样扬起了无法抑制的灿烂笑靥。 “怎么是你?武德帝姬!!!”震撼惊悚之间,眼见那熟悉的少女双眼放光地朝他杀过来,完颜兀术下意识勒住缰绳,向后跑去! 第64章 金兀术的屁股蛋 紧跟完颜兀术到来的几名猛安忽见四太子风一般冲了回来,忙上前去:“四太子,怎么回事?” 不必完颜兀术回答,他身后手举陌刀追来的的赵宋官家映入眼帘,兀术跑到几人身后终于停下来,命令他们上前捉拿赵宋的官家。 大宋的新官家怎么是个女娃娃? 不过是男是女都没的区别,只要抓住她,他们的功劳足以全家富贵几辈子的。几人想都不想,挥舞着大刀或狼牙棒朝赵芫围攻而来。 猛安们原以为拿下这年少的赵官家不费吹灰之力,甚至他们下*手都不敢用力,生怕将人砸成肉泥,不好领功劳,然而在他们的眼中,只瞧冲在最前头的胡鲁混手里的狼牙棒还没落在赵官家的战马身上,就被一刀刺穿了胸口,从马背上跌落。那出刀的角度十分刁钻竟是沿着甲胄链接的缝隙从胳膊下穿透进去的。 猛安们顿时震惊不已,完颜兀术在后方气恼:“混账!她是武德帝姬!都给我用尽全力杀了她!” 这女娃就是武德帝姬!将二太子打败的武德帝姬!猛安们态度顿时认真起来。 赵芫也不是一个人追来,魏无双和吴俞策马护在两翼,对官家说道:“官家,女真人狡诈,小心他们偷袭。”说话间,数名猛安已经紧夹马腹加速度向这头冲过来,金国的女真骑兵清一色的铁浮图,一人三马,此时在冲上来的过程中,他们鸡贼地松开了备用马匹,使十几匹备用战马率先冲乱护在红衣官家周围的宋军,等对方分身乏术时,金国猛安已经无限逼近赵芫的面前。 几人不敢大意,刚刚胡鲁混粗心之下被这看似柔弱的大宋少女一击杀死,他们数人分成参差的扇形先后冲到了赵芫的马前,用浑身披甲的战马去冲撞对方所骑之马,一旦对方的骑术稍有不精,就会被他们挤兑落马,到时候,在他们铁浮图的马蹄下,便任由揉圆捏扁。 赵芫提缰闪避开最先到达的战马,弯腰与那猛安挥舞来的大刀错过,紧接着第二匹第三匹也到了,两把插满铁钉的狼牙棒呼啸着朝她面门砸来。这次弯腰亦闪躲不开,赵芫左手抓住马鞍整个身体翻出,战马从几名猛安中的缝隙里穿行而过,颠簸中她微微用力重新翻身上马,快速拉扯缰绳回头,陌刀粘在同样刚刚回转来的一名猛安身上,巨大的力道竟然将其身上的盔甲砍出了裂痕,刀刃着甲胄相接时迸发出阵阵火花,可见其力道之凶猛恐怖。 这一刀没要了猛安的命,却将他整个人砸飞了出去,在地上没翻滚几下就被乱窜的战马踩翻了。 还有剩下几个猛安,他们见赵芫又杀己方一人,登时露出无比暴怒的神情,一齐冲杀过来。 赵芫眉头微蹙,不愿意和这几人纠缠,就在此时,斜里刺来一把长刀,将冲来的猛安拦下,竟是身穿宋军甲胄的陌生将领,那人以一己之力顶住了数名猛安的攻击,空隙间朝她喊出了自己的身份。 “宁州李彦仙,朕记住你了,回头大大犒赏!”高声许诺完,赵芫转身策马继续追完颜兀术。 赵芫的声音显然不是个男人,李彦仙惊诧地朝那朱红的背影望去,新官家,怎么是个女人? 猛安被阻断去路,攻击愈发凶猛,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回转过来与几人周旋。 没有主帅和猛安的统领,金军已然乱成一锅粥,无头苍蝇一般在战场上四处流窜,偶尔有脑子清楚的上来拦截赵芫的战马都被她毫不停歇地直接撞飞出去,一如完颜兀术看到赵官家一般,赵官家盯着完颜兀术的背影,眼睛里同样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四太子你跑什么!”少女在后方叫他停下,可兀术哪敢,论单人武力,他可不是小怪物的对手,这点从他十三四岁时就印证过了。完颜兀术抽马鞭的力道反而更加用劲,恨不得一瞬间能飙出十里地。 两匹战马在昏暗的乱军中急速穿行,几乎只留下各自的影子,眼看着完颜兀术即将跑出战场范围,赵芫冷笑,从马侧取下弓箭,一边瞄准趴在马背上跑得头也不回的金国四太子,一边喊话:“四太子,咱们故人相见,不如到兴仁府喝杯热茶!给个机会叫朕好好招待你!” 我信你个鬼,武德帝姬的话焉能信!兀术在心里大骂,身体更加贴服在马背上,这是他们跑路时的经验,减少身体在敌人眼中暴露的面积,避免遭受暗箭。 但他没料到,这么趴着,头和身体确实在赵芫的视线瞄准中消失不见了,微微翘起的结实臀部却完整地露了出来! ‘哧——’ 一根箭矢擦着兀术的身侧掠过,他嗤笑,果然不出他所料,当真用弓箭追杀。 哼!见第一箭落空,赵芫哼了声,调整在马背上的姿势,再次拉开了弓弦,眯起眼睛,借着闪烁明灭的火光,紧紧锁定那只在马上不住颠簸的臀。 片刻,手指撒开,箭矢破空! 完颜兀术仿佛又听到了破空的声响,顿时更加压低身体,紧紧埋在马匹身上,浑然不觉,如此姿势他的下半部分于是更加翘起了几分。 忽然,他感觉到左半边的屁股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到一般,瞪圆狭长的眼睛,半秒后在席卷整个臀部的剧痛中终于反应过来,武德帝姬射中了他的屁股! 二十一岁的青年俊杰四太子几乎疼岔了气,却不敢停下奔逃的马匹,就这么趴在马背上颠簸着继续朝战场外逃亡。 挽弓射箭到底影响了战马的速度,赵芫懊恼,叫大鱼跑了! 此时她正处于金军战场的后方,周围尽是混乱的失去章法的金军,见到穿着宋人衣服的赵芫,不少金兵秉着立功的想法朝她围拢过来。 这些小兵根本困不住赵芫,被她一个人来回杀了个十进十出,到后头几乎赵芫的战马往哪边去,哪边的金军就吱哇乱叫地跑散开。 带兵在金军后翼掏肛的梁红玉见到一人一马飞一般冲出了战场,想也没想,举弓就射,那人影似乎弹跳了一下,却似乎速度更快地飞驰逃入夜色当中。梁红玉直觉逃跑的不是简单金人,但分不出兵力去追,干脆按下心,全力围剿溃逃的金军。 远远见到金军里头一道朱红人影杀得人头滚滚,竟是如入无人之境,梁红玉身边的偏将惊呼那是什么人,居然强悍至此。比起偏将,饱读诗书的梁红玉见识显然更广,只片刻时间,便认出了那身装扮,“那是咱们的新任官家!” 啊!?偏将嘴巴张的几乎能塞进去鸡蛋,老赵家基因原来这么凶残的吗?和以往官家的作风不一样啊。 不过想归想,前头杀敌的可是官家!众人顿时振奋,嚎叫着就朝赵芫周围的金军冲过去,保护我方官家! 数万金军全面溃败,逃的逃,投降的投降,单是受俘的人数就高达两万之多,跑掉的大多是女真骑兵。 一战击溃金军主力部队,全城的士卒百姓几乎是欢呼雀跃着打开城门迎军队凯旋回归,一时间,大街小巷无论何时何地,处处充斥着人们的赞美之声,新登基的官家的声望空前拔升。 兴仁府的官员们望着凯旋的赵官家,以及她身后的将领们,只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原来一触即溃的宋军呢?强悍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金军呢?怎么滴,版本换了? 他们官家只带一万人马出城,对战金军数万人,回来时,人数不减反增,谁能看得懂。 而且那谁,来勤王的部队,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新官家出征时候来?不会是一早到了,搁外头故意耗着,等着救驾功劳吧! 在这场战役中什么功劳都没捞着的兴仁府官员们无比阴暗地揣测着。 这群人中唯独胳膊绑着红巾的赵构心情怡然,他带着皇城司的卫军指挥百姓们一道出城打扫战场,望着金军落下的满地残骸,只觉得身心都舒畅了。太好了,金人果然不是十娘的对手,以后再也不用害怕被抓走啦。 一想到同过去父兄当官家时相比,他不仅成了新官家的心腹,还捞到了实权岗位,赵构就美滋滋。哎嘿,果然跟着十娘有肉吃!以后他要大干特干,充分发挥受到的多年精英教育,将大宋朝廷中的卖国贼全都抓进皇城司! 战后收拾残局和羁押俘虏花费了整夜的时间,吕芸跟在百姓自发的队伍中出城帮军队清理战场,十几岁的小姑娘强忍住呕吐感与晕眩感拖行地上的尸体,捡拾起丢弃的武器。 诸多安排与计划都安然落袋,这头,在众人的簇拥中回到府衙的赵官家好好洗漱完,将这些日子来的琐碎心思都扔出脑海,睡了个大大的好觉。 直至翌日天明,经过一夜休整的君臣齐聚府衙的议事厅,梁红玉和李彦仙上前拜谒新官家,例行论功行赏。 李彦仙的犒赏倒是顺顺利利,上骑都尉兼步军指挥使。受封完他抬头望着新上任的官家愣神了半晌,心情复杂地接受当今官家成了女子的事实。大环境使然,他心目中的官家从来都没有女性选项。不过现在这样倒也算好事,好歹武德帝姬打仗的本事闻名天下,正是大宋需要的君王,这么想着,李彦仙便释然了。 他垂手退到一旁,周围都是身穿各色公服的相公,无一人留眼神给这普通武夫,他们都目光灼灼紧盯着还站在中央与赵芫说话的梁将军。 梁红玉,朔州留守韩世忠的妻子。一介妇人! 赵芫问过梁红玉一路来的经历,又问了韩世忠如今在何处怎么样了,听说梁红玉本是领着三千人一路打过来的,而韩世忠留在北方真定抗金,赵芫大喜地拍手,“你们夫妇二人,都是朕的肱骨之臣,都是朕的腰胆!”当即下令,给梁红玉封赏马军指挥使一职。 话音刚落,原本躲在一旁的兴仁府官员们忽然就气势汹汹地跳出来,“官家不可!妇人为将,于理法不合!” “是啊官家,自古以来从未有女子为将者,若叫天下人知晓,恐怕会以为朝廷无人可用啊。” “不如封赏韩夫人为护国夫人,如此荣誉已是极大的恩宠。” 刚刚还高兴的赵芫脸色沉下去,搓搓牙花子,有种想咬东西的冲动。不过此时不能再杀人,赵官家冷冽的视线扫过面前这一圈子躲在城中受庇护的官员,“诸位相公安然坐在城中,吃着热饭喝着热茶,只看将士们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现在打胜仗了,就能舔着脸来干预朕对有功将士的赏赐?你们将朕当作了什么人?将天下的百姓当作什么?难道叫天下百姓知晓朕有功不赏,任人唯性别,是个瞎了眼睛的昏君吗!” 文官们垂着脑袋互相偷看,官家看起来没有登基那会儿的凶残了,居然没拔刀骂他们是老东西,看来还可以继续提意见:“这个……可以额外给胡国夫人安排俸禄,此等功勋已经超越了所有妇人。” 护国夫人,赵芫冷笑,还真是会巧立名目夺人功绩,“看来诸位相公还未曾看清楚今日的大宋是什么样子。” 如今的大宋,不还是大宋吗?除了换了个女官家。众文官面面相觑着。 “吴俞!” “在!” “你将梁将军的功绩张榜贴出去,问问全城百姓,问问这天下人,该给梁红玉封夫人还是封将军!” 赵芫的话落下,吴俞立刻下去照办,使人写好榜文当场展示,叫所有人看清上头的文字可有弄虚作假。 “诸位相公对文字可有异议。” 众人仔细看过,纷纷摇头,见官家似乎成竹在胸一般,相公们不由深深疑惑,其中名为吴明的推官小声说出了其他人的心声:“官家,即使张贴榜文问询天下人,结果也是一样的。” 百姓们虽文化水平低,但百年来大宋的礼法已经深入每个人的骨髓,不可能有人支持一介夫人位列将军的。 站在一旁引发这场争执的梁红玉闻言,秀眉微蹙,不由担忧地望向这位与众不同的新官家,想要开口。她抗金为的是家国百姓,有没有犒赏都会去抗金,只要她手底下的士卒赏赐到位,便足够了。 然而赵芫忽然伸手拍了派梁红玉的胳膊,叫她微微一愣,将即将说出口的推谢之言咽回肚子。只听这位官家不紧不慢地说:“民为水,君为舟,这句话放在百姓与士大夫身上,是一样的道理。是以士大夫向来明察民心所向,辅助君王治理天下,对不对?” “官家所言甚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若谁与民心向背,自是害人害己。”御史徐司朗出来捧哏道。 “既然如此,今日诸位就好好瞧一瞧现今的大宋民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这一回她不会使用暴力手段镇压官员的想法,她要让这些人睁大眼睛,看清现实。现实是国家危亡,谁能救百姓于水火中,谁就是民心所向。只有这些高高在上的文臣,才会以为天下人还在乎他们那套唯性别论。 兴仁府的百姓们还在津津乐道昨日的大胜,畅谈当今官家御驾亲征的英姿,官家和几个大将军如何在乱军当中杀得金人屁滚尿流,如何追逐金国四太子于百里之外,仿佛百姓们自己亲自在战场上见到了那些画面一样,讨论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可见如今大家对抗金的意愿和信心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天武军将征求全民意见的榜文张贴出来时,还在热议昨夜胜利的百姓们瞬时口口相传聚集到了各大张贴处。 “护国夫人?那是什么官?” “蠢,护国夫人不是官!是某某某的夫人的意思!” “什么?打仗这么厉害,回去后宅看孩子?官家不会真的封她当护国夫人吧!” “说的是啊,能大败金人,当然要封大将军!日后带兵北上收复两河啊!” “提出封护国夫人的是哪个龟孙,老子要打爆他的狗头!老子在河北的表亲还水深火热着呢!” “官家叫咱们按手印投票,投!投大将军!” 义愤填膺中的百姓们围上来向天武军要求投票,掺在其中带头的不少都是本地的士子学生,经过这回,他们自己都决定弃文从武了,更别说涉及抗金的将领该不该继续带兵打仗的问题。 吕家小娘混在人群中,同样在宣纸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她听着周围士子对提出‘护国夫人’论的人破口大骂,骂他们不仅固步自封不知变通,还自私自利罔顾家国,懵懵懂懂地感知到这两日的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完全颠覆了她过去十几年的认知。 投票的结果显而易见,基本一面倒希望赵官家给予梁红玉能打仗的职位,震得在座所有兴仁府官员们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底下的士民们竟然毫不顾及梁红玉妇人的身份。 不管他们如何诧异,梁红玉以武将身份入官场的事就此下了定论,也给未来断案开了个全新的头。 如今这批大宋的官员,赵芫在未来某天肯定要全面换血,只是国战未休,暂时留着稳定国家管理层而已。 当务之急,依然在抗金一事上面。 突围溃逃的女真骑兵们,在路途中惊喜地遭遇了四太子完颜兀术,不由纷纷喜极而泣,幸好四太子还活着,否则他们这群人都得死啊。 只不过四太子的情况似乎不太妙,由于两片屁股中箭后没有第一时间治疗,此时整个屁股已经肿成西瓜大小,和他们遭遇时,兀术骑马甚至只能努力翘着半边屁股蛋,但即使如此,也依然时不时遭到马鞍重击,疼得他泪流满面。 领头的谋克小心翼翼地上前扶四太子下马,帮助完颜兀术趴到地上,翘着臀部,裤子褪下半截。 谋克们纷纷倒吸凉气,只见四太子红肿肥大的屁股蛋上血渍糊啦,左右两边各一只铁箭箭头深深埋入肉里,在草原上干仗这么多年,他们还从没见过这样式的。 “四太子,箭矢必须得拔出来,您忍一忍。”谋克一米九的汉子两只手握住完颜兀术屁股上的箭矢,声音颤抖地说道。 兀术也知道这伤势拖不得,久了感染起来整个屁股都保不住,他咬牙低声怒道:“别废话,快点拔箭!” 围在几步外护卫的其他女真骑兵只听到他们四太子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悲嚎,两根箭矢终于脱离了屁股蛋。 完颜兀术一边给自己的屁股包扎,一边咬牙,阴险的宋人,阴险的武德帝姬!此仇他日后必报!必报!必报!! 新上任的官家在兴仁府大败金军的消息在朝廷的刻意宣传下快速传遍了中原大地,各地抗金人士无不振奋,这可是赵官家亲自打的胜仗,说明什么?说明大宋有救了啊! 过去的官家总在抗战还是议和上花费大量功夫,常常将大好的优势葬送,如今换上能打仗的官家,什么都不必争论了,就是干! 尤其当新官家的那句‘以驱除鞑虏、复我河山为国策,绝不偏安一隅’和‘但凡有出卖一寸国土者,斩立决。但凡有出卖一名百姓者,斩立决。’传遍天下,各地的百姓们顿时与兴仁府士民一样热泪盈眶,官家终于不再抛弃他们了! 而这位新官家过去的身份,除了在士人文臣中引起了巨大的波澜和反弹以外,并没有产生多少负面影响。毕竟,底层的百姓如今连正经活着都是美好愿望。 听闻赵宋还有官家在,病倒的种师道又坚强的爬起来,有本地的文臣来拜访他,旁敲侧击希望种老将军能带兵回去拨乱反正,前官家传位给武德帝姬时,我等全不在场,万一内有其他隐情,咱们放置不管的话,恐怕要害了大宋江山啊。 种师道知道这群人什么想法,他也觉得康王登基又传位可能内藏隐情,但如今之势,他绝不会带兵站到新官家的对立面去。因为他必须抗金,大宋也必须抗金,一旦揭起新官家登基合法与否的疑云,别说抗金,恐怕大宋就要在内乱中分离崩碎了。 所以不管谁到他面前游说,种师道一概都反驳回去。他,只能当铁杆的新官家党! 除了种师道这里,其他几路大军自然也有相似情形,但响应世家文臣号召的寥寥无几。一时间竟将世家逼到了墙角,认吧,不情愿,不认吧,没能力。 第65章 捣毁勒石三戒 新帝登基,大败金军,俨然是件振奋人心的好事。但对某些官员来说,就不那么开心了。 “听说,武德帝姬登基当日,向天下起誓,绝不议和。”应天府的府衙当中,留守张显与下属的同僚们喝茶商议着此事,在场众人神情多少带着严肃。 推官朱彦闻着茶盏口飘出的热气,心里赞了声不愧是今年春新摘的正宗六安麻埠镇瓜片,“这倒是麻烦了,金人来势汹汹,不说能不能打得过,便是能打,又要打多久呢?” “可不是吗,新帝登基就要大肆兴兵好战,非国家之福啊。”张显叹息一声,满脸愁容,当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北地沦陷,日后打仗要用钱,还不是从我们南地各州县身上吸血。若能劝官家以和为贵,割地求和,便顶多年年缴纳些岁币给金人罢了,哪里不好呢。” “二圣虽北狩,但教主道君皇帝的夫人婕妤还在这里,照着辈分,都是新帝的长辈,不如请诸位太妃们回东京城劝诫新帝,想必在孝道之下,新帝必须顾虑一二。”副留守提出了建议,其余官员闻言纷纷颔首称赞这个办法不错,“到时候,我们再联合江淮诸州一同上书请求议和,想必,官家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吧。”除非官家想当光杆司令。 在他们看来,武德帝姬尚且年幼,只不过会打仗而已,对官场上的规则不一定懂多少,只要稍加手段,就能拿捏住她。 这部分官员的小心思小动作暂时还影响不到赵芫,在兴仁府大战中打跑了完颜兀术部后,重启朝廷一事就提上了日程。 六月初九,官家的仪驾返回首都东京城,百姓人一路相送到城外三十里处才停止。 留守东京城的张叔夜也没想到,走时是武德帝姬,回来时便是新帝了。带众人在城外迎接官家仪仗时,望着率领文官武将下马的少女,他心境起伏几番,终是叹息俯首拜谒。 回来后的第一要事,自然是处理朝廷官员空缺的问题,按照常理来说,应当从各州县调人进中枢,但如此一来,很可能将那些立场不明的人也调进了中央来,到时候还会给她添堵。 于是在张叔夜等人目瞪口呆当中,新官家力排众议,在东京城举办一场临时小考,事急从权,只准许国子监以及周边几个抗击过金军的州府学生前来参加。新任赵官家亲自出题,亲自监考,亲自阅卷,从中挑选年轻士子入朝为官。 这显然不符合法理,张叔夜连着刚刚赶回东京城的李纲轮番上书,希望官家能收回成命,任命中央要员绝不能如此轻率。 但赵芫根本不见他们,只让吴俞回他们一句话:“乱世须用重典,沉疴要下猛药。” 同时向外发出了数道旨意,重新任命各个部门的重要岗位人员,任命李纲为左太宰兼门下侍郎,张叔夜任右太宰兼中书侍郎,统领百官。这两人资历都很老道,李纲在靖康中担任过宰执,此时不过是重拾旧业。而张叔夜在靖康时积攒了不少人心与威望,两人又主张抗金,将最重要的宰执岗位交给他们,赵芫便不用担心未来主和派在朝中翻出什么浪花来。 对内,任命吴俞为殿前司都指挥,任命康王赵构为皇城司勾当使、杨符任侍卫亲军指挥使。任命宗泽为河北东路元帅,追击携二圣北上的金东路军。任命种师道为太原知府兼永兴路军元帅,率军抵挡金西路军。任命韩世忠为河东军都统制,任命岳飞为河北招讨使兼河北军都统制… 一些列的任免,竟然多以奖赏提拔武将为主,就算其中有李纲、张叔夜、宗泽等文臣占据重要岗位,但数量完全比不上武将们,更别说这几人还有弃文从武的嫌疑! 当今官家要翻天啊! 没错,赵芫就是要翻了这大宋一百多年来的天。 紧要的官员任免完毕,东京城乃至周边各州府的士子学生们正在赶来考试的途中,大事便轮到了赵官家自己要走的流程上,祭祀明堂,祭祀太庙。东京城里的底层官员们操办这些事,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祭祀明堂倒没什么可说的,按照惯例向上天问好,宣布朕是受上天眷顾的天之子云云,官员们见惯不怪了。 只是临到祭祀太庙时,却发生了件大事,赵官家走进去后竟然大发雷霆,派殿前司都指挥使吴俞带人进去捣毁了一面石碑,将裂开的碑体扔出了太庙,在众目睽睽之下,叫人去重新搬来一面。 李纲等人定睛一看,顿时面色剧变,原来被赵芫捣毁的竟是太祖赵匡胤立的勒石三戒! 他们确实主战,但对于太祖立下的祖宗之法,也是非常推崇维护的,李纲当即出来拱手劝诫:“官家这是何意?勒石三戒乃太祖所立,子孙后代皆不能违背之,今日捣碎了它,恐怕天下士人都会怀疑官家的治国理念。” 赵芫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正面反驳道:“太祖时,国朝初立,万般向荣,天下人不论文武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立下这样的碑帖自然应该。可若是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太祖,看到国家危亡,而朝廷上下虫豸四伏,定然会做的比朕更决绝!” 所为勒石三戒,第一戒保全后周子孙,此条早已过期,谁还管后周的子孙如何了。第二戒,不杀士大夫。第三戒,赵氏子孙如若违背前两条,天诛地灭。 在当时的情境里,赵匡胤的做法不可谓不聪明,一举收得天下文人的忠心,即使这勒石三戒好似只给登基的赵官家秘密观看,但上面的内容可不是保密的。大宋刑不上士大夫,世人皆知。乃至到了改革开放的现代,还有着一大群知识分子,包括且不限于官员到学生群体,将宋朝的体制奉为圣世,认为文人就该得到一切豁免权,不论犯了道德还是法律上的罪行。 就算现在去知乎上或者百度文库里搜索宋朝刑不上士大夫相关的文章、话题,都能看到一批遣词用句极为文艺的‘高知’们诚心诚意地夸赞宋朝刑不上士大夫的制度是全世界几千年来最开明、最好的、最有效的制度,是所谓的‘刑不上士大夫’造就了宋朝的文化发展巅峰。 给一部分人特权,真的能促使他们越来向好的方向发展吗?呵呵,赵芫可不这么认为,特权群体只会随着时间发展越来越坏。 想靠所谓礼法和道德去约束他们?那如果连礼法和道德标准都是由这群士大夫来制定的呢? 说是这么说的,可你是官家,怎么能当着群臣的面将这面石碑砸碎呢。李纲内心复杂,这样做会引起许多人的逆反心理,更有甚者很多贪官污吏会产生背叛朝廷的想法啊。 “官家初登大宝,理性安抚臣民,如此大动干戈则致使人心不稳。” “金军劫掠两河,而朝廷犹如无物,天下的人心早就不稳了!你我君臣,乃至大宋百姓早就立于悬崖峭壁上,岌岌可危!朕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赵芫扫视群臣,将所有人的心思看在眼里,高声喝道:“朕现在就是要告诉天下人,法不容私,谁都没有特权!士大夫犯法曰可杀,皇帝犯法曰可杀!朕若有朝一日背离天下百姓,天下百姓皆可举兵杀朕!” 此言一出,全场倏然陷入诡异的寂静,所有人的表情都好像喉咙里卡了骨头般瞪眼张嘴。 当皇帝的,鼓励百姓造自己的反……若非新官家言行正常,大家都要忍不住怀疑官家的脑子是不是有隐疾。 片刻后,张叔夜终于大大的吐出憋在胸口的气息,与李纲不同,他在第二次东京城保卫战时和官家并肩作战过,见过她杀伐果决的手腕,联合此时此刻的“疯话”,只得出一个结论:新官家她是真的要将大宋翻过来一遍啊!在外忧之时断臂自救,何等恐怖。 他叹息:“官家何至于此啊。”要知道从神宗时就在努力变革的官家们,从未有哪个真的敢将屠刀对准内部。只要击退金人,维持历代官家制定的法度,大宋依然可以当富饶强悍的大宋。 “不必再劝,朕会考之后,会召集天下文人拟定一部国安法,到时候诸位再不吝聪明才智,参与制定相关的法律法规吧。”赵官家扔了颗炸弹后,又抛出了颗甜枣,吊起众人的胃口。 国安法,是什么法? 不过听官家的意思,这部法典依旧由文人编撰,他们的话语权好像并没有受到影响。 众人面面相觑,细心想想,官家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对着杠,反而会适得其反。既然官家还要用他们,不如暂时先偃旗息鼓,稳住官家,等编撰详细律法时再图其他的为妙。 哼,抛出香甜可口红枣的赵芫心中冷笑,国安法自然要按照她自己的标准来制定,此事可以给士大夫们商议谏言的权利,但制定的思想纲领绝没有退让的份儿。 而且,日后大宋国安法还要纳入科举大纲,所有读书人都给我看清楚,卖国贼者,死路一条! 此时,先将太庙的石碑解决掉。吴俞带人重新搬进来一面巨大的石碑,在官员们疑惑的目光中放到了太庙门前的空地上。 这是一面空石碑。 上面打算写什么?李纲、张叔夜等人将目光转向赵官家,心中冒出点念头来,官家不会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吧?天下文人的心可经不起折腾了! “官家,既然太祖的勒石已经被毁,又立一面是为何?官家想重新书写三戒吗?”李纲问道。 “原先的毁掉了,后继赵氏岂非无法可依,朕只好再补上一面。”赵芫脸上露出点灿烂的笑容,从她往后的皇帝,都得按照她的来! 吴俞现场叫工匠来刻字,将那首被赵芫魔改过的《七杀诗》一字一字刻上。 不忠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 贩国之人曰可杀,贩民之人曰可杀! 皇亲贵胄曰可杀,世代朱紫曰可杀! 随着碑文一个字一个字刻上去,众人忍不住胆战心惊起来,新上任的官家杀心竟如此之重,竟然当真如方才所言,皇亲可杀,朱紫亦可杀。 “官家不可啊!”大家神情惊异,恐慌之情不由自主地席卷心头。李纲作为宰执,负责人地*提醒道,“官家此碑文传出去恐怕会人心离异,引发大家的恐慌。” 要知道在场的众人,哪个不是世代朱紫的世家出来的?哪个又没有犯过错呢? 赵芫心知,只要摆明真实的态度,世家出身的文人们或迟或早都会与自己离心,或者说,由于她是个女人,世家们一开始就没与她一条心。 与其等一切平定之后再起波澜,不如趁着现在,世家们自己也面临外族屠戮性命攸关的时候捅破窗户纸。 “诸位安心,只要诸位爱国爱民,持身为正,没有对不起天地良心对不起家国百姓,此石碑上的箴言就与诸位无关。”赵芫安抚道,“朕相信,能站在这里的,都与朕一样一心收复河山救两河百姓于危难之间。只要没有背叛国家和百姓,朕会好好待他,朕保证!” 啊,简直是渣男语录。 可能怎么样呢,官家都这么说掏心窝子了话,现在还反驳什么呢。就算不同意,也要回去商议出个章程来吧。众人神情变换,表面上都认同了。“官家为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令我等惭愧不已!我们愿助官家重立法度,重建纲常!” “今日诸位之言朕铭记于心上了!”赵官家大笑。 这是送给文人们二选一的题目,要么夹紧尾巴继续维持世家的荣耀,要么就从此闲云野鹤隐没于普通人里,诸位自己选吧。 现在的时间段内,文人们想操纵舆论压迫官家,成功的几率也不大。百姓们都忙着关注战争呢,谁管你逼逼官家对文人多苛刻多残忍多无道?舆论自然造不起势,只在文人里怨恨,那就让有意见的文人去怨恨吧。反正你对我有意见,我便不录用你,想当官,先过国安法审查。 这些惯常权衡利弊的文人政客会遵从新制度的,因为他们当中一部分人或许打着侥幸心理以为官家嘴上凶狠而已,一部分人则会抱着留得青山在的想法图谋后代子孙改变对士大夫不利的法规。至于剩余的那部分真正为国为民胸怀大义的人,他们只会支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立下七杀碑,祭祀太庙终于重新进行下去,随行的官员们在后来的时间里都心不在焉起来,心中揣摩着官家口中所谓的国安法。那可是件能定人生死的大事! 回到宫中,刚刚批阅奏折没多久,已换为女性当值的内侍官进来禀报,应天府知府护送太妃崔氏到了宣化门,请官家前去迎接。 “嗯?护送位太妃过来?”赵芫眯起眼睛,恐怕没安什么好心吧,“叫他直接送太妃的仪仗入宫即可,朕日理万机,没空去见太妃。” 新上任的内侍官朱娘是赵芫曾在宫中居住时身边的大宫女,对赵芫的脾气了解的比旁人多,此时也不敢劝,立刻出去安排人了。 “好歹是教主道君皇帝的妃嫔,竟然见都不见?”张显大惊,难道新官家不知道恭敬对待太妃能给她如今不太好的口碑增添一些仁孝的好名声吗? 亦或新官家真的过于愚钝,连这一点都参不透?他忍不住如此揣测。 …………………… 第66章 朕准备抄家了 张显借太妃之势给新官家戴高帽的计划刚开始第一步就遭遇了重大滑铁卢,没有赵官家出门相迎,太妃回宫便一点水花也溅不起来。 车队里的一名年轻官员说道:“如今金军在西北肆虐,朝廷又在组织临时科举,家国大事皆挤在一时,官家定是忙得抽不出身来。”正是从南方回来的翰林学士韩离素。 韩家可谓是世家中的翘楚,张显以为这位韩家的小相公肯定站他们这头,一路上和韩离素吐露了不少‘行动计划’。他哪知道,韩离素比赵芫的老师郭孝友还狠心,郭孝友只想独自悄悄变强曲线救国,韩离素的观点是杀一杀卖国贼流血救国。 听到韩学士的劝说,张显一副你高看官家的诧异表情,“官家过往少去读书,也没有大儒指点,今年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哪有什么大事要处置,还不是诸位宰执相公帮忙。” 十二岁亲政,古往今来有几人?何况还是个没有受过正经教育的帝姬。 韩学士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点淡笑来,看似真诚地拱手称赞:“看来张相公心中早有决断,瞧得透彻,我不如您。” 张显摸了把自己的胡子,略微得意,车队慢慢行驶在城中官道上,他的谈性似乎也上来了,说道:“我远在应天府,却也听闻过官家登基时的事迹,官家身边有一支能打仗的军队,因此有了豪言的底气,可仍旧太儿戏了啊。” “这偌大的朝廷,这天下的民生,岂是一句驱除鞑虏的豪言就能涵盖的。打仗,钱从哪里来?百姓谁又愿意上战场?儿戏啊儿戏!”张知府摇头晃脑叹息,韩学士只是笑,似乎在认真听他说话。 车队迎面遇上了巡城的卫军,张显等着对方让路,谁知卫军带头的人直接拦住了他,不客气道:“你刚刚说了什么话?” 张显一愣,随即怒视此人,“你是何人?敢质问本官。” 那人冷声突出三个字:“皇城司!” 皇城司拦他做什么,“我说了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快快让路,本官还要入宫觐见官家。”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叫卫军避让开。 谁知这皇城司的卫军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大声说:“敢议降,随我回皇城司配合调查吧!” 议降,在如今的东京城可是很敏感的词,路边的百姓目光唰的一下盯过来。官家要驱除鞑虏,谁还在议降。 “我什时候议降了!”张显目瞪口呆,他分明打算劝官家议和而已,议和怎么能称之“降”呢,太难听了!简直在辱他清名! “是不是议降,回皇城司审问过就知道了。”那人冷笑,下令卫军围上来,强行将应天府知府拖下马。张显和车队中的侍卫根本反应不过来,知府人已经被扣押起来,张显的官帽歪在头上,慌忙向还在马上的韩学士说:“韩相公,赶快告知宰执相公们皇城司在东京城里胡作非为,当街挟持朝廷命官!” 皇城司敢当街抓官员,还是他这样的五品大员,显然有很大问题,可以说是彻底打破了张显熟悉的官场规则。 马背上的年轻人郑重真诚地对抓人的卫军说:“这位张相公是应天府知府,你们不要对他动刑。”动了刑,可就不占理了。 什么,还敢动刑?张显挣扎起来,他这是要掉进魔窟里不死也剥层皮去啊! 皇城司的卫军熟练地将人的嘴堵上,领头的卫军打量韩离素,“你该庆幸刚刚没有乱说话。”说罢,带人避让到道路两旁,一队卫军就这么盯着车队过去。 按照常理来说,被这样盯着,是人都会产生心理上的压迫感,但韩离素非常镇定自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高高兴兴领着车队继续往前走。被扣押的张显在后方用希冀的目光望着他的背影,希望韩离素赶紧去搬救兵来。 结果,应天府来的车队无声无息地入了后宫安顿,而韩学士则回到他在京城的家中休息去了。于是张显被皇城司扣押的事情,竟然无人得知。 康王一听抓到了条大鱼,立即打了鸡血一样,亲自到府衙审问这位张知府。 “张相公,你说了‘偌大的朝廷,这天下的民生,岂是一句驱除鞑虏的豪言就能涵盖的。打仗,钱从哪里来?百姓谁又愿意上战场?儿戏啊儿戏!’,对不对。”赵构比照着手下呈上来的状子问道。 “对,我说过这句话。康王,大宋什么时候不许我们说话了。”张显站在堂下,除了衣冠有些杂乱,整个人精神很是亢奋,见到来找麻烦的竟然是康王,更义愤填膺。我张显可是站你这头的啊,你怎么能一句话不说就把我抓进大牢里。 赵构不接他的话,自顾自地提笔在案几上写着什么。 片刻,他停笔,抬头又问,“你的同党是谁?有多少人?除了应天府,在东京城内有没有?” 什么同党,刚刚他们是在说什么同党之事?张显愣了,但能坐到知府的位置,定然不是傻子,立即反驳:“我什么都没做,更不可能有什么莫须有的同党,康王不要冤枉好人。” “怎么是什么都没做呢,你不是议降吗,这就是大罪。”赵构提醒他。 “我从来没有向金人投降的意思!这是欲加之罪!”张显理直气壮地反驳。 赵构诧异:“啊?抓错了?张相公是主战的?” “我,我也不主战。”张显本想借机发挥,被赵构这句给堵回来了,“我与众多南地同僚只是认为收复两河一事可以缓一缓,现今财政紧张,南地百姓也人心惶惶,谁都不想继续打仗……” 他说着,就见上首的赵构双眼发亮,又开始奋笔疾书了,张显的额头不禁冒出了汗珠,停了下来。 发现没声音了的赵构抬头,鼓励道:“张相公你继续啊。” ……继续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张显嘴巴张张合合,最终还是闭上了,只说,“本官真是冤枉的,我愿意面见宰执陈情。” 哎,还以为能多搜罗点证词呢。赵构叹气,吹干纸上的墨迹,收了起来,起身背手傲然对下属们说道:“好吃好喝招待张相公,回头还要面见官家,不要让他失了体面。” “是,属下一定将张相公养得白白胖胖。”抓人的那名勾押官恭恭敬敬地送上司大摇大摆地离开皇城司,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对张显微笑。 宣武元年六月,天热得很快,从周边各个州县赶来的学生们聚集在东京城的各大茶楼里,众人皆讨论着此次临时加开的恩科。二圣和众多朝廷大员被金人掳走,这个时候开恩科,学生们已经猜到了缘由。 只不过他们不敢想自己一届学生,能被官家重用到什么程度。或许只是为了填补新生代的天子门生底层官吏。 “官家只选抗击过金军的州府学生来参考,此举颇有深意。”坐在茶楼里吃饭听书的学生与同行人聊着此事,身边人纷纷颔首,“想来从前那般时不时要议和的情况不会再出现,这样甚好,金人狡诈,只有将他们打出国境,和我们才能真正回归和平。” 各桌的学生们都有自己的圈子在讨论,而茶楼里的说书人正慷慨激昂地演说着兴仁府大战的精彩故事,显然整个东京城上上下下的风气截然一新,主战之声不绝于耳。 还想议和的官员们失去了领头的身居要职的大员主导,一时间好似销声匿迹了般。 这头,赵构屁颠屁颠地将张知府的罪证送到了赵官家面前,邀功来了,“官家你看,果然有人在后面议降,企图破坏朝廷内部团结。人已经在皇城司。” 赵芫看了张显的‘证词’,不可置否,这些证词在她这里已经可以给张显判刑,但要拿出去在文武百官的面前定罪还不足够。若只是因言废人,会引起百官们人人自危,反而埋下了祸端。 不过,张显敢在大庭广众下这样抱怨,肯定不是他一人的想法,“吴俞,你带人去一趟应天府,查查这位张相公。” “是!”吴俞拱手,转身快步出去。 而对赵构的工作,赵芫给予了高度赞赏的态度,吩咐他继续暗中搜集情报,揪出国之害虫。 收到鼓励的康王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运用皇城司特务机构的能力到处监听监视舆情,双眼发光地盯着各路官员,记录下他们的言行。 暂时皇城司的威力还未展现在众人面前,但总有暴露的那一天,那个时候,原来百官眼里的香饽饽康王转眼就会变成可恶的狼犬了。可以说皇城司交到赵构手里,对赵芫来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参加会考的学生共计两千七百余人,这还是经过严格审核后的名额。 赵芫亲自出题,这次的试题同以往的必考考点大不一样,直接了当地偏向了问战和问经济、问农桑几个点上。就是要筛选出主战的在兵事、经济、农业方面具有特殊才能的人才,一旦在问战问题上回答的模棱两可甚至反战的卷子,直接弃用。这样的人就算在经济和农业上再有才华,也不能现在给他们官职。 现今她要的,只有一种人才,那就是对抗金有助力的人。 会考当中,从西北再传来战报,西夏对大宋边境大举用兵,正在攻打麟州、银州、庆州等地,目标很可能是延安府。种师中已经率兵十万分道截击西夏去了。但由于分兵,宋军对完颜宗望部的金西路军的优势瞬时荡然无存,重新陷入苦战。 接到军报的朝廷众人信心免不了受到打击,部分立场不坚定的又开始左摇右摆起来,只是此时正处于会考,这些人只好暂时偃旗息鼓。 马上要进行殿试,赵芫的心情却很沉重,高兴不起来,因为西北送来的军报中提及岳飞部、杨沂中部等含有大量义军参军的部队后勤补给严重短缺,十分需要朝廷的物资支援,但朝廷却没钱了。 等坐上了这个位置她才发现,前两任老赵家的继承者已经将国库消耗得差不多,勉强维持现在的开支,可要支持大规模战役铁定不够。 战争是要烧钱的! 单以最低等级的普通士兵计算,每月月俸三百文,外加干粮、食盐、布匹等生活物资,二十万人一个月的固定消耗便高达十数万贯。而除掉最基本的这部分军俸,还有补贴和赏赐,也是一大笔支出。军俸之外,装备费用更是一笔天文数字,步军、马军、水军,种类繁多的武器和军械都是刚需,战马更是紧缺。 去年秋季,朝廷财政收入总和八千万贯,但发放完官员俸禄七七八八支出之后,今年年初赵桓又来回折腾勤王军,加上缴纳岁币给金军求和,以及各地的财政支出,如今国库剩余竟然不足四百万贯。 所有支出当中,除掉军费,给官员们发放的俸禄占了接近一半。而在所有支出项目中,究竟有多少是被贪墨掉的谁都不知道。 今年上半年的税收还没送达,北地陷入战乱,税是不要想了,还要源源不断地往里头砸钱,只能砸。 一时间,赵芫感觉头大如斗,这不是简简单单会打仗就能解决的问题,只会打仗,顾头不顾腚打着打着哪天说不定发现自个散架了。要想办法快点搞钱,从哪里搞? 要么开源,要么节流。 开源一时半会儿做不到,只能节流了。 至于从哪里节……主和的贵族们,不好意思,朕准备抄家了。 赵官家心里做下的决定,群臣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们的视线都聚焦在即刻进行的殿试当中。 这群士子学生们毫无疑问,录取之后会得到官家的重点照顾,各路官员都在暗中观察着,日后总得给自己阵营添加人手的。这里的阵营并非指党派之分,而是官员们难免有各自的圈子,就算是李纲与张叔夜也有意见分歧之时,想要自己的政令得到更多支持,就需要赞同自己的声音。 参考的学生们站在垂拱殿外,垂手等待考试开始。 赵芫走到上首的桌案前,俯瞰着这精挑细选出的一百来号人才,对内侍官朱娘挥挥手。于是朱娘带着人将考卷分发下去。 至于考前发言,赵芫没有多说,只叫大家认真答题。 坐在两侧的李纲和张叔夜等人默默看着,显然如此简单直白的过程是不符合往年的流程的,但新官家的风格如此,他们也不好多加指摘。 考试从清晨开始,中午宫廷给众人发放了食水,继续答题。 殿试的题目比之会考更加直白,赵芫直接问,两河之危如何解决,太原之危如何解决,西夏与高丽的威胁如何应对。 这三道题,每一道题都及其复杂,涉及的范围包括朝廷内外的政治和百姓经济民生。倒也不是期待能从这群殿试的学生当中获取万全的解决方法,只不过赵芫要从他们的答案当中窥伺这些人的立场和大局观以及才能,择优录取有用的人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赵芫起身。 考生们纷纷停笔,面色严肃地看内侍官收走卷子。 垂拱殿中,文臣们开始阅卷,将优秀的摘出来,最后分成两摞堆放在赵芫的桌案上。赵芫先粗看了优秀的答卷,然后又把另外一摞答卷看了一遍。觉得基本上符合预期,有抗金经验的学子们都站在了主战的立场上进行解答。 说明底层士子与上层士大夫,并非同气连枝,软弱的士大夫阶层并非不能改变。 这一批殿试录取三百一十六人,被赵芫分散安排进了各部当中,目的就是慢慢架空取代各部尸位素餐的老油条们。 殿试结束,国安法的编撰立刻提上议程。 这时,张显被关押在皇城司的消息悄然传了出来…… 第67章 暴君之名 小朝会上,殿中御史王时雍,这个在赵芫登基之后一直默默无闻,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的人,今天忽然站了出来:“官家,有传言说知应天府事张显入京后被皇城司的人抓捕起来,至今关押在牢狱里,此事当真吗?” 上首的年少官家坐在雕花椅子里,身材不那么高大魁梧,白皙漂亮的面容上也挂着微笑,显得十分亲和无害,令群臣们几乎忘记兴仁府连死两人的传闻,她笑着说:“此事是真的。康王向朕禀报说张显有私自议降的举动,只好将他押在皇城司调查真相了。” 王时雍对赵官家口中的“降”避而不谈,而是抓住“议”字做不放,“国朝自建立以来,风气开明,准许文人士大夫议学议政,至今从未有过因言而废人的先例,皇城司只因为听到张相公说了什么话就将人下狱,传出去日后还有谁敢对官家说真话呢。” 赵芫登基以来表现出的态度一向强硬说一不二,现在王时雍算是京官里第一个站出来试图用过往的方式整改皇帝行为模式的人。 放在过去,他说出这番话,当朝官家一般会恍然大悟然后顺势接纳臣子的谏言,不管改不改,反正先摆出听取意见的态度。古往今来,知错就改积极听取谏言的皇帝,都会被夸赞的嘛。 殿中安静下来。 包括主战的官员们都在观望着,官家会如何应对王时雍的谏言。 将众人姿态看在眼里,赵芫知道这群大臣们还在试图摸她的底,那就让他们再看清楚些,赵芫开口,毫不避讳地阴阳怪气:“早就听说文人的嘴皮子厉害,王相公更是其中翘楚。张显因‘降’获罪,到王相公这里成了因‘议’获罪。这叫什么?让朕好好想一想…”她抬手点点自己的额头,状若思索,然后一拍手,恍然大悟,“朕想起来了,小郭老师曾经教导过朕,大多谣言凭空捏造信奉者少,而有本事的造谣者则通过断章取义、逻辑诡辩和制造恐慌的方法使原本一件事情意义变得南辕北辙,信奉这种谣言的人却很多。” “如此说来,张相公原来是在造朕的谣言啊。” 这可是欺君了,王时雍吓了一跳连忙说不敢,“臣只是就事论事,就事论事。” “你只论张显之‘议’,不论张显之‘降’,不正是在断章取义。”赵芫重重拍在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脆生生的声音此时不怒自威,“朕自登基以来,三令五申,贩国贩民者斩立决,你当朕的话是放屁吗!!” “臣,臣不敢!”原本信心满满以为抓到把柄的王时雍被年少官家身上散发的盛怒惊得后退一步,一时间呐呐不敢接话。 “官家,王相公的意思是,张知府只‘议’,而非真正‘降’了,没有实际出卖的行为和证据而将其下狱,恐有损官家圣明。”说话的人乃户部尚书黄潜善,这人长得白胖白胖的,留着山羊胡,十分面善,单看长相就是名忠厚老实的人,他走出来向赵芫恭敬地拱手拜谒说道,“便是民间断案也要证据,朝廷办理内部官员也该讲究真凭实据,这是为了朝廷的法度着想啊。”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黄潜善的陈词都无可挑剔,群臣们无不点头赞成,如果皇帝在没有任何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只凭借皇城司的供词就能问罪官员,那日后在场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因为同样的原因身陷囹圄当中。 作为宰执的李纲出列说道:“官家,不如将张显带到殿中来,当面对质。” 殿审张显,当面给群臣一个交代。在这件事上,赵芫务必给所有人圆满的答案,不能有任何差错。因为今日,显然是她们君臣之间的第一场正面较量,输了,日后便会处处掣肘。一群聪明人的领导可不好当。 好在赵芫早已做好了准备,“康王,将人提到大殿上来吧。” 站在一旁憋得厉害的赵构立刻拱手高声应是,对站出来的李纲、黄潜善和王时雍三人勾嘴一笑,大踏步出去。 众人没等多长时间,侍卫禁军便押着一人走上大殿,说是押,实则只是看着他。走到众人视野里的张显面色红润衣冠整洁,没有一点在皇城司里遭了罪的模样,将此情景纳入眼里的众人心中大大舒气,原本紧张警惕的思维终于散去。官家终究是能讲道理的。 “张显,皇城司举告你私下议降,你可要辩解。”赵芫问道。 张显这些天在皇城司的大牢里已经想清楚,赵官家要拿他来压群臣的议和倾向,自己是当了那个不幸的出头鸟了。可他也不是很怕,朝廷中与他一个想法的大有人在。 张显垂头拱手,无辜道:“回官家,臣没有议降,此事乃皇城司冤枉好人。” 赵芫挑挑眉,从身边的奏折里挑出皇城司的,“可这上面记录的你的证词却没有哪里冤枉你,张显啊张显,你还说南地的官员们都与你一样的想法,你们这不是议降是什么。” “臣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既然官家已经知道了,今日即使冒犯天威,臣也要死谏!”张显知道,此时已到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时候,如果不能从气势上压制住新官家,那他头上的罪名就真的落实了,“官家年少不知当家的辛苦,我国朝历经多次大战,内部实则千疮百孔,南地的百姓们税收一加再加只为了官家在北面和蛮夷们打仗,如今情况确是越打越糟,已经成为事实上的无底洞。” “教主道君皇帝为了燕地联金灭辽,大兴兵事,反而因小失大不仅烧光了历代军备储蓄,还引得豺狼入室,造成了今日二圣北狩、河北沦陷的局面。 这本该是一面镜子,官家却视而不见,做出了和教主道君皇帝一样的事,为了北地的百姓而剥削南地,可只有北地的百姓是您的子民,南地就不是了吗?这样下去,臣真怕太祖的江山会断送在我们这一代手里啊!“张显越说就越被自己的忠诚感动,几乎潸然泪下,见者动容。 ‘啪啪啪!’ “说得好,说的好啊!”感动当中的群臣们抬头望去,只见赵官家鼓着掌,满脸惊叹,啧啧称奇,“朕竟是不知手底下还有张知府这样为民请命敢于死谏的大清官!” 见状,原本退却的王时雍在黄潜善的示意下连忙拱手说:“官家,这便审明白了,一切是场天大的误会,张知府议和情有可原,并非卖国之人。还有张知府口中所提到的……” 没等他说完,被赵芫高声打断,怒道:“若不是看了昨夜吴俞连夜八百里加急送到的帖子,朕差点就信了你!”她从袖口里取出一张薄薄的奏疏,直接扔在前面昂首的张显面前,“应天府所属州县去年农户加一成税,商户加三成税,可朕派去的人听到的却是农户加三成税,商户加五成税!而且应天府州县的良田竟然十之有七挂在了应天府官员头上!” “不止如此,朕派人去调查实情,应天府竟敢公然打杀禁军!朕看不是南地的百姓不想打仗,而是你们这群狗胆包天的巨蠹私欲难填,生怕少贪半枚铜钱!” 张显目瞪口呆,面红耳赤愣在当场,他哪知道新官家办事竟然不按套路出牌,招呼不打一声就派人偷家,这是不讲武德啊! 人的心声如果能被听见,在场的文武百官肯定全都听到张知府震耳欲聋的内心世界:大意了没有躲!被官家偷袭了! “……”在场的众臣们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张显,十分难以置信一样,黄潜善更是后撤一步拉开了与此人的距离,以此来撇清关系。实际上,这些人中大多数都与张显一样,多少干了兼并良田的事。 黄潜善想退,赵芫却不许,开门见山问他:“黄相公,现在张显之举究竟是为国为民情有可原,还是贪污腐败苟且卖国?” “…臣也是被张显的言语蒙蔽了,”黄潜善额角流出汗水,“若一切属实,臣请官家一定严惩不贷,不要姑息国贼巨蠹,” 李纲等人见尘埃落定,同样出声请求严惩张显。这场君臣博弈,赵官家最终占了上风。 “好!”赵芫起身,负手而立,看着面前这群大宋官僚,“朕欲将此案明正典刑,给天下人一个榜样,一个交代!来人把应天府知府张显打入死牢,秋后问斩!其贪污腐败所得财产尽数查末充公!彻查张显议降案的党羽,有贪污公款、兼并良田行为者一律抄家问斩!” 官家要斩首张显?!众人大惊。士大夫的特权当真说收回就收回了?! 侍卫禁军进来扣押,这回是真扣押住张显,提牲口一样提着他往外走,终于反应过来的张显失去冷静,鬼哭狼嚎地哭喊挣扎:“我不服!我不服!太祖说他的子孙后代不许杀掉谏言的文官,不能杀我!” 任凭他如何大声哭嚎,侍卫禁军依旧像拖死狗一样将人拖出了垂拱殿,或许终于意识到死亡不能改变,张显开始在门外面破口大骂“暴君无道”。 暴君对一个古代君王可谓是极度贬低的称呼,通常认为一个王朝出现了暴君,那么灭亡也就近在眼前。杀伤力可见一斑。 听着被判了死罪的张显叫骂声,众人面色各异,纷纷偷看上首赵官家的表情。 然而他们发现被如此辱骂的赵芫竟然面不改色,甚至神态轻松不少,安然坐会椅子里,对大家招招手,叫大家继续开会。 赵芫岂止轻松了不少,她甚至在努力按压住上翘得嘴角,当暴君好啊,当暴君可以抄家啊!。 第68章 宣武元年第一大案 吴俞到应天府乃秘密行事,但他这样一群高大健壮还英俊的青年骑马来到应天府附近,自然会引起不同寻常的注意。 眼前是一片正在耕耘的农田,土地广阔而肥沃,但其中耕作的男人女人乃至孩子却都面黄肌瘦,一个个的精神状态根本没有收获的喜悦和期待。诸班直停下来,有人去旁边的稻田里找耕作的农夫要水喝。 农户们早就发现了这群老爷们,此时战战兢兢地将喝水的桶搬过来,几乎瘦的只剩一张皮贴在脸上的农夫谄媚地朝诸班直笑着。 农夫送来的是清凉的井水,诸班直赶了一上午的路,纷纷下马饮了个痛快,又解下水袋灌满,正打算继续往应天府城门方向赶路,就听农夫小心翼翼地说:“官人喝口井水润润嗓子,您们是来验收稻谷的吧,小的们绝不敢偷懒,肯定赶在朝廷收税前割完,只是去岁农税只加了一成,今年怎么要加三成啊?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吴俞立刻勒住马,“老人家是不是弄错了,税收一斗,天下通法,新帝登基并未改之。谁跟你说要加税,还要加三成的?” “月前官差们来的时候说新官家要打仗,筹备军费所以加税啊。”农夫满脸愁苦,“往年只加一成,这回实在太多了,我们全家已经改为一天一顿饭,能不能劳烦官人们行行好和知府大人说一说,只少收一点点,留够我们全家下半年的口粮就行。” 诸班直面面相觑,想不到还没进应天府,就抓到了这么大的案子! 吴俞下马来,仔细问老农官府要收哪些税,又具体收多少。 农夫这才知道这群人*不是来收税的,他们是东京城来的大人物!哪里还有隐瞒的,将这些年应天府一再高涨的赋税托盘而出。末了,望着他们问:“官家真的不加税吗?北边不打仗了吗?” 税收这块,吴俞不是专业人士,但他可以肯定,应天府收的税和打仗没关系,“应天府加税一事,朝廷不知。我们就是官家派来调查应天府的。” “老人家,除了赋税,应天府还有其他欺压百姓的情况吗?你可以一并告知我,我保证会此事能上达天听。”他还想从农夫这里得到更多的情报。 就在这时,在田亩间游走的大户家丁走了过来,警惕地盯着殿前司众人,“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在这里停留做什么!”又指着那农夫,“还不快去收割稻谷,要是赶不上老爷缴税,当心把你家的田收走让你一粒米都吃不着!” 被这群家丁打扮的人指着,殿前司的班直怎会忍他,一人当先而出扳住那人的手指,眨眼间就将之按在了泥巴地上。 家丁哇哇大叫:“你们到底什么人,我家老爷是朱推官的叔叔!只要老爷一声令下衙门就会派人来把你们抓进大牢里!” “呵!殿帅,这朱老爷好大的威风,”按住人的班直仰头问立在一旁的吴俞怎么处理此人。 “押下。”带到没人的地方问话,相比农户,这些家丁知道的定然更详细。 吴俞话音落下,诸班直便动作迅疾如风把剩下家丁扭在地上,在农户惊悚的注视中快速上马离去。 在赵芫面前,殿前司的班直们向来是一群光明磊落刚正不阿的好青年,但到了外人面前可就不一样了。为了完成官家布置的任务,他们可以使用任何手段。 毕竟,官家只有一个,身边围出几个圈来,地方也就那么大,没有用处的人迟早要被排挤出去。便是吴俞,眼看着杨符,姚平仲乃至最后来的岳飞都受到了重用,内心也充满了危机感。 他可不比杨符几人,在外领兵打仗,立功的机会多的是。殿前司即是官家身边最亲近的人,却也是最没有机会立功。 此次官家将张显的案子交到他手里头,吴俞便是将应天府一寸一寸犁一遍,也要搜刮出能要了张显性命的证据来。 十八般手段没用几个,家丁们就把知道的全都吐了出来?那朱老爷不过是推官的白手套,像他这样的豪绅应天府有不少,大大小小与本地官员们勾连。 这些豪绅有官员们当后台,将肥沃的公田变为可以买卖的私田,而以不能耕种的山林荒地记录成公田。以此侵吞公家财产。又利用商业手段提高基本物价,逼着缺少物资的农户借高利贷,一旦还不上就只能拿田地抵押,有借条在即使告到官府也无人受理。 日积月累之下,应天府的土地竟然被兼并了十之五六,无数农户成了没有土地的佃农。而这样,那些人仍不满足,在此基础上还要征收重税,更胆大包天明目张胆假借朝廷对金人作战的名义增加赋税。 一拿到口供,吴俞就知道,自己这次出来已经得到了结果,但应天府里的腌臜肯定不止这些,要查就查个彻底。 当日殿前司入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应天府衙门进行了突袭检查,拿到关键账簿,等副留守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去朱家拿人了。有了物证还需人证,家丁口中的朱老爷就很适合作证? “这可怎么办!” “不能让殿前司把那些东西带走。” “可他们是官家身边的亲信。” “死几个殿前司侍卫,总比私自加赋税的罪名轻。” 张显不在,应天府的官员们只能聚在一起商讨应对方法,结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罪证离开应天府。 当天夜里,殿前司班直所在的客栈被一伙强盗袭击,官衙的衙役以保护名义将其请到了府衙‘暂住’。 应天府守军全城巡逻,搜查强盗的同伙余孽,见状,吴俞心知他们没法正常离开了,只得吩咐班直中会易容的一人打扮成平民百姓的模样,趁乱混出了城门。 这桩大案,由张显的议降开始,一路撕开了他和他的党朋们无法无天的逆天操作。 直至赵官家当着群臣的面宣判张显的死刑,对应天府的从里到外的彻查才刚刚拉开帷幕。 新帝登基后第一桩惊天大案,该交由谁去经办,成了个棘手的问题。朝中诸人,任何一个人去办理,都有可能徇私。并非因为他们都是贪官,在当年蔡党的只手遮天中,清流依然顽强存在着。 只不过,即使是清流,也不一定会按照赵芫的意思真正彻查应天府,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清流们比她更明白,说不得就会为了某些所谓的大局顾虑而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只给她揪出几个穷凶极恶的祸首来交差。 直到站在群臣当中默默无闻的韩离素韩学士站出来,赵芫终于眼前一亮。 “着令翰林学士韩离素为资政殿学士兼吏部尚书,即日前往应天府调查张显议降案。”主动叫官家注意到自己的韩离素微笑着欣然应喏。 当初在亳州太清宫他问过武德帝姬可敢背负千古骂名,现在,帝姬已成官家,对暴君之称泰然处之,他韩离素便赔上一世又何妨,大宋都快亡了,留着好名声有鸟用。 群臣中有知道些内情的不由古怪地望向韩离素,前任官家派他去毒杀武德帝姬的消息能被王氏得知,自然是朝中某些人传出来的,听说的人不少,只不过后来金军二次兵临城下,便没人在意这件事了。等武德帝姬在兴仁府红袍加身阵前登基,众人才惊诧她居然活着离开了亳州。 赵官家竟然能对曾经试图毒杀她的韩离素委以重任,这份胸怀确实叫人大跌眼镜,另眼相看。 除了派人去彻查应天府大案,还有件大事,国安法的拟定。 “国安法,即独立于大宋律法外的单一维护国家安全的律法,是在当今金外敌入侵时因时制宜必须发展出来的具体法典,相关的具体条例将交由诸位相公以及国子监学生,乃至东京城的士子们一同商讨拟定。”扩大了征求意见的范围,主和派能做手脚的余地便被无限压缩,当初东京城保卫战时全城二十万学子请命主战抗金的盛景,可是至今仍被百姓们交口称赞。赵芫扫视着众人的神情,“诸位相公对此可有异议?” 黄潜善与王时雍等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王时雍刚踏出一步想说什么,赵芫立刻道:“有异议就憋着,事关国家安全,朕不许这部法律出自少数人或什么小圈子群体之手。”于是王时雍刚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他想说的正巧就是国家大事怎叫这么多学生参与,最好只选定几位德高望重的相公互相商议着编撰拟定。赵芫的话恰恰堵住了他的嘴巴,再想开口便有私心利用的嫌疑。 “希望诸公在拟定条款时,要谨遵国家安全的含义,是指国家政权、主权、统一和领土完整、百姓福祉、经济发展和国家重大利益全都不受到任何威胁,以及能够持续维持国家安全的能力同样包含在内。(1)”赵芫比照后世直接给出了稍作改动的标准要求,所有条款必须符合、包含这个基础标准,可不是读书人们想怎么进行解释就怎么进行解释的。比如过去‘主和派’们口中对名为议和实为投降的伟光正诡辩,在国安法的基础标准下,便再也行不通了。 官家已经将话说的这么清楚明白,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有拱手应是。只不过,对于官家才十二岁就能提出如此完备的国安标准,在场众人难免心惊,官家当真不似个孩子啊。当年教导她的郭探花竟然如此深藏不漏!想起郭孝友主动请缨前往燕山府就任一事,可不就是此举将给了还是武德帝姬的官家染指兵权的机会,仔细想想,仿佛一切都串联起来了!探花郭孝友,恐怖如斯! 瞬时间,远在边关坐镇燕云十六州的小郭老师猛然间成了朝堂中不可言说的老谋深算级别的深邃存在。 此时此刻,燕山府郭知府正面临着金国大军再次压境,完颜宗翰挟持二圣归来,但在中原的战果也仅止步于此,赵宋的新官家阵前登基,在兴仁府大败四太子五万大军,致使两河三镇迅速得到了宋廷支援补给,金军想要彻底占据河北河东,就必须增兵南下,这回领兵的金军大元帅正是金国的战神完颜娄室。 之所以称为战神,是因为完颜娄室至今还未尝一败过,反辽时亲自千里追杀天祚帝,带着部署骑兵将辽国的腹地直接杀穿了。这样一个人,现在正在率领女真人大军兵临燕云。显然他要将燕云先吃下来,彻底解决掉之前宗翰深入中原腹地后腹背受敌的威胁。 郭药师带怨军在营州与金军作战几回,皆没有胜果,郭孝友立刻叫他收缩阵地,以防守御敌,决不许再出击。 赵芫登基后,汪度便被授予了官职,河北转运使兼军器监司丞,原本汪度在听说赵芫阵前登基时差点惊掉了大牙,紧接着自然是狂喜,琢磨着赶紧回到他老大身边去当狗腿子,结果被赵芫一纸任命继续留在燕云。现在他带着手底下越来越多的工匠几乎日夜不歇,给燕云诸州的城防打造铜墙铁壁,忙得小胖子都瘦脱了相。 当初一起玩的纨绔们如今谁不羡慕汪衙内,当今官家还是武德帝姬时,就只有他一个豁出去投奔了在燕地打仗的官家,今日果然汪度就成了他们当中第一个出人头地的衙内,有当年共患难的情分在,说不定日后三公之位都有的盼头。 在各地任职大小知事官员的衙内们酸溜溜地想着,于是更加努力表现。官家主战,他们就竭尽所能带兵抗金,而且是一边抗金一边写檄文大骂之前投降的州县官员祖宗十八代,恨不得立时插上翅膀飞过去将人就地正法,好叫官家想起来还有自己这个小弟在她身后默默支持奉献着。 赵芫此时哪看得到他们,收到小郭老师的战报后,注意力便全部投向了燕云边境,必须将完颜娄室拦在燕云之外。金军的战神一旦带兵入境,所造成的破坏,不仅仅在于他能够攻下几座城池,而是他的胜利会给大宋上下带来什么样的心理破坏…… 当他兵临城下还没攻城时,懦弱的官员们就会思考是否该议和,当他攻下第一座城池时,主和派就会重新串联起来,当他攻下第二座城池时,议和的声音将在大宋朝廷内重启。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金国的战神和他的常胜军拦在燕云,为赵芫重组朝廷秩序拖延出足够的时间。而能够做到这点的人,绝不是郭药师。 想到郭药师此人,赵芫眉头紧皱,若是作战胜利还好,反之失败了,那家伙说不定会二次判降。该派谁去支援燕云的战局。 按照她后世记忆来说,应当派岳飞过去最为稳妥,但岳飞此时在营州千里之外的地方绞杀宗望的部队,时间上能赶得及吗。 边境营州,自从郭药师龟缩回城内拒守不出后,完颜娄室派出几只先锋骑兵突袭皆没有顺利的战果,于是暂时偃旗息鼓等待时机。 金军营帐内,女真将领们正围坐着商讨战术。 “宋国的防守实在太严密,几次突袭都不成功,元帅,我们是否放弃攻打营州,直接从大太子打通的平州道路南下进攻宋国内部?”完颜阿鲁不问。 完颜娄室坐在中央望着宋国的地图,依旧沉声:“必须先将燕云拿下,否则不管南下几次,都只能得到无功而返的结果。南朝的防守能力大家都瞧见了,只要他们决心防守,就能把我们的大军拖住。而大太子两次奇袭东京城,恐怕那里如今已成了比铜墙铁壁还要坚硬的堡垒,再和大太子一样放弃攻打诸州,直奔东京的战术不能再用。” “这次,我们要在正面把宋军打垮打怕,让宋人真正听到大金之名就闻风丧胆丢盔弃甲。” “营州虽难啃,但镇守它的不过是郭药师,一头丧家之犬而已。”。 第69章 人头滚滚 “三十年为一世,十二世为一运,三十运为一会,十二会为一元?这是元会之说?” 见终于引起了官家的注意,黄潜善更加谨慎地回答道:“正是元会之说,邵雍大家提出的宇宙演化论。自教主道君皇帝登基以来,已经过去二十六年,而大宋立国已一百六十七年,约莫到了时代的关键节点,官家您的登基正印证了这一学说。”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呢。”连日来一直求见她,赵芫于是接见了这位御史中丞,以为他有重要的事情必须私下禀报,结果以来就和她讨论了半天学说理论,赵芫不耐烦,干脆直接问。 “……”还没将准备的腹稿说完的黄潜善顿了顿,对官家的直来直往实在头疼,只好表明来意,“官家将临时录取的学子们直接安排到了重要岗位上,不是很妥当啊,日后恐怕会引发朝廷内部的争论。” 赵芫挑眉,“争什么,论什么?” “当今大家皆为道学,但也分流派。流派不同,意见便不统一,自然会在诸多事务上产生分歧。” “黄相公的意思,朕明白了。你是说,除了党派之争以外,朝廷内还存在学术之争。”这倒给赵芫提了个醒,在战争和经济问题以外的地方,还有党派学术的问题要解决,可不能小瞧它们,光一个党争就将几任皇帝的朝堂搅弄得天翻地覆。 不过,黄潜善私下里来找她提这个问题,应当不是为了解决党争来的。 果然,黄潜善就图穷匕见了,“官家可知韩离素师从何人?” 见赵芫果然一副不清楚的样子,黄潜善终于有些得意地笑了,“韩离素虽是相州韩氏的嫡系,但他的老师里却有一人名为杨时,杨时曾大力推崇石介的学说。当年引发新旧党争的王安石同样是石介一派学术的人,想必官家应当也听说过当年新学旧学党争造成的乱象吧。” “官家将张显的案子全权交给韩离素去审办,臣敢断言,他一定会针对道学门人,而对推崇过王安石、苏轼的官员网开一面。” “此事朕知道了,朕自有定论,你回去吧。”说到这里,赵芫总算明白了,黄潜善是为了党争来的,以党争之名攻讦韩离素。 “官家…!”黄潜善没想到赵官家的态度竟会如此淡定,但凡读过点书的人都该知道王安石和苏轼的罪名啊。 “回去吧。”赵芫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摆摆手,摆明不愿意再听他说话了,旁边的内侍官走过来请黄相公退出去,黄潜善只好憋屈地拂袖离开。走在半路上,还在阴沉沉地思考,自己究竟有没有达到给韩离素上眼药的目的,应当有的吧,只要赵官家升起一丁点的疑虑,他的目的就算达成了! 这个时期的文人们对王安石和苏轼等人的评价多为负面的,因为王苏等人为了变革,不仅仅触动了世家贵族的蛋糕,还大力抨击一直以来统治官场的思想体系,对比旧学,他的新学主张实事求是、学以致用、理论与实际结合等思想,与传统道学(儒学/理学)家们主张的“内圣”是有极大冲突的。 举个例子,当年神宗逛花园时见到花朵鲜艳美丽于是摘了一支下来,被旧学的官员谏言不该摘花,因为违反了天地人的道德理法,神宗人为摘了这朵花会引起天地元气的变化,而引发蝴蝶效应,带来更大的坏处。但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王安石面前,他大约会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花可以使人心情愉悦已经产生了好的作用’‘花就是用来欣赏的’之类话语。 当然这个故事赵芫并没有看过,具体也不了解新学与旧学究竟如何势不两立,但她觉得这些被士大夫们视为使命的问题,在她这里根本不需要纠结,一切对民生发展有用的学说都可以用,从现代来的人,讲究的就是一个务实。 不过今天黄潜善的话给她提了醒,读书人们对学派理念的执着已经严重影响了国家运转发展,趋近与宗教之间的对立,这一点必须得改变才行。 想从源头改变恐怕很难,因为赵芫很确定自己肯定辩论不过那些学识渊博很会辩论的学派大佬们,绝不可能令他们改变自己的学说。那就只好另辟蹊径,以皇权重开一条赛道来。 赵芫思考着,提笔在纸上嗖嗖嗖写下大致的想法,朱娘等内侍官在一旁小心地观望着,不知她们官家又在下什么重大决定。 嗯,强行推行新的学说肯定不会成功,神宗和王安石就是经典失败案例。不过来硬的不行,可以来软的,下令全国各家学派将自己学说中可以用来提高百姓道德认知、农业产量、商贸收入、器械军械创新能力等等的‘有益’部分提取出来上交给朝廷,用以编撰新科举的新科目。 这个政令肯定会引发各派之间的争执,但赵芫要的是结果,只要在结果上真实可用,就可以入课纲里。想要发扬壮大自己的学说,就给我多研究有用的理论知识! 你的学说里注重道德,就给我好好编写道德方面的学术论文,你的学说里有能提高农产品产量的学说就给我把这部分专精专研,别来什么‘道德可以提高农产品产量’‘农产品产量是上天定的不可以人为改变’,直接给打回去重写,写到皇帝满意为止。 现在做什么事都很急,隔日议事时,赵芫就将这事交给了宰执们去执行,并特别提醒这道命令为的是发展一切可以发展的力量用以抗金,言外之意,朕并非针对各家学派,没有搞新学旧学的意思,你们别给朕内斗,都好好发展实际力量打外敌去。 尽管赵芫表达得很清楚了,但收到这样一份政令的宰执们依然私下里开了场小会议,这场小会议上,两省的大佬们都坐到了一起,无外乎就是深度探讨赵官家颁布的这道政令的深意。 “官家虽没有明着说,但看这做法,与神宗时的新党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处啊。”尚书左丞宇文虚中翻看着手中的折子,思索说道,“真这么实施下去,难免会引起和神宗时一样的动乱来。” 尚书右丞朱胜非的想法与他一样,接过折子时愁眉苦脸,“可是官家如今独断朝纲,这道政令发布的时候根本没与我等商议过,现在要反对也来不及了。” 中书侍郎陈过庭说:“我倒不觉得应当如此悲观,官家今年虚岁才十三,对新学旧学究竟是什么都不一定了解的清清楚楚,叫各个学派们将有用之学说献上来,应该真的只是为了发展农业、商贸和军械,为了北伐收复失地而已。” “如果只是为了北伐,倒没什么可担忧的。怕就怕有人借着官家的政令实行学术党争之事,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到时候天下大乱怎么办。”同知枢密院事聂昌说,他将折子递回到参政知事张叔夜的手中,仔细望着张叔夜和李纲的神情,想观察这两位官家心腹的态度。 被众人盯着的张叔夜看也没看,就将折子还到李纲的手里,然后闭目养神起来,“我与聂相公的观点一样,官家一心抗金,对学术之争理应没有多少了解。单论这道政令,如果真的能集结众学说的精华,为朝廷所用,定然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张相公说的在理,可却忽视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啊。”宇文虚中的表情微微阴沉,“一旦上交到朝廷上来的学说里有外道之说被官家重用了,那现如今的正统学说地位必然受到挑战,到时候新学旧学之争就会天然形成。” 朱胜非也说:“我等正统学说的理念到时候会被官家摒弃,影响的是天下学子的大事,更影响了教化万民的重任,不能等闲对待。” 说到底,他们担心自己的学派被皇帝弃用,以后再也没有能力在朝中集结党朋支持自己,与赵芫的实事求是论很难走到一起。而且最怕的就是赵芫太务实,务实其实也可以叫功利,有利益可图的事情皇帝就做,又利益可图的人皇帝就用,这样的皇帝还怎么用道德去掌控她呢。 听着执政大员们议论纷纷快要讨论出火气来时,作为宰相的李纲终于制止了大家,“官家独断朝纲,又尚且年少,我们反对是没有用的。为今之计,是要讨论如何顺利推行这道政令。” “那也该叫殿中侍御史去谏言试一试,还不到妥协的时候吧!”朱胜非急道。 张叔夜睁开眼朝朱胜非的方向看了看,“朱相公忘了皇城司的存在吗,官家已经说了,这道政令实施的目的是为了北伐成功,你叫御史去反对,与阻止北伐有什么区别。就算有御史做幌子,皇城司只要查起来,朱相公岂能置身事外。” 赵官家现在宣布了国安法存在,抗击外敌放在首位,谁反对北伐就有贩国的嫌疑。而新的政令以抗敌为目的颁布出来,反对这道政令,和反对抗敌就划上了等号。到时候皇城司拿人,谁都救不了他。 反对的几人面色难看,想不到竟然还能拐这么大个弯回来。看来新的政令是不实施也得实施了,只希望到时候别出现再多歪门邪说,坏了正统。 中书省盖了章,尚书省便将政令下方给六部,从东京城向各地传送出去。 皇帝下令全民进献学说理论,只要是对农事、商业、军械有好处的学说都可以上达天听,得到皇帝的重用。 政令一发布,几乎每到一州一县都能引起士人学子的轰动,虽然中枢在发布的时候有意弱化了‘道德教化’方面的需求,只提了农商军用几个方面,却依然在民间引起了轩然大波。过往除了正统的道学(儒学/理学),其他都属于三教九流的歪门邪道,现如今竟然以‘功用’为目的来使用学说,简直在明晃晃挥舞锄头挖道学的根基。 许多民间学派于是赶紧翻阅古籍集思广益,查找自己学派里有哪些学术是有助于发展农业、商业或者军械的。一时间,赵芫‘发展一切可发展的力量’的政令竟然变相达成了农业大摸底、工业大摸底的作用。 几个月后,各地上交的学术论文和各项发明挤满了门下省,什么新式纺车,什么新式水车,什么提升水稻产量论文,什么高效冶铁法五花八门,将门下省的官员们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也才知道,原来民间还藏着这么多有用的东西。 至于各个学派的大佬赶赴京师进行学说辩论的事,就是题外话了,反正赵芫得到了需要的东西,辩论什么随便搞,大家言论自由嘛。最好是一直能辩论下去,别分出胜负。 此时政令刚刚颁布,还没有见到成效,赵芫忙着处理西北和燕地的问题,先给留守真定的韩世忠发了援助燕山府的命令,再遣人快马加鞭去西北找岳飞。韩世忠一个人应对完颜娄室和金国大太子,恐力有不逮。 西夏军趁大宋西北战乱,攻打了震威城,摄知城事朱昭战死,赵芫下令折可求、张俊率军前往西北协助种师中击退夏军。令梁红玉、李彦仙分别率军前往河北东路、河北西路,堵住金军南下的道路。 已经在西北地区打了几个月仗的完颜宗望遥望着太原城,听着下面的人汇报和宋军的战况,火气愈发旺盛,区区一个太原城,竟然耗费了他将近半年的时间,依旧没有啃下来。甚至越大,对面的援军越多。 而且赵宋的新官家登基之后,宋军的士气大振,这边金军进攻时便没有从前那般势如破竹的轻松感了。 种师道率领的种家军难缠得很,一直守在太原城内,无论他们如何诱使,也龟缩不出城。完颜宗望想不通,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怎么还能打仗,还没老死,宋人的命这么硬吗! 还有在他们屁股后面流窜的小股宋军,带着群乌合之众到处掏肛,害的他每次出兵都要担心被偷袭。可他又不能不坚持攻宋,朝廷传来消息,娄室已经带兵进攻燕地,此时完颜宗望更不能退,反而要加大进攻的力度。 站在中军大营往外望去,能远远看到宋军占据的州县城楼上的点点火光,完颜宗望面容冷肃,“既然这么能打,就继续跟本太子在这耗下去吧。”耗到娄室大军南下,彻底击垮宋廷后方。 当夜,金军倾巢而出,围困太原,而分兵奇袭汾州,剑指延安府。西夏军和折可求部在威戎城遭遇,交战半日后退回了震威城。战局在大宋这边常年打仗的西北军的弹压下,好歹守住了给中原争取了极大的缓和时机。 国安法就在这段时间里诞生了,由两省官员审核签订,赵官家亲自盖章定论的新律法正式以明文形式颁布。 有了这部律法,赵芫的心头大患登时少了一半,全国各地的主和派们啊,总算不必担心他们跑来哭着喊着以和为贵了。 那头张显案的折子递了上来,打开一看,好家伙,从上到下几十个人名连在一起,也不知道韩离素怎么查的案,连离应天府大老远的江宁府都有官员上榜,这年头大家通信这么方便的吗。 等吴俞带着消息先回来,赵芫才清楚了始末,不是临时起意联合起来企图逼赵官家议和的,这群人早就有联系,应天府离京师位置更近,得到消息以及走关系人情也容易,而江宁府是极为重要的海贸口岸,这俩府之间就这么勾搭上了。 以后要北伐,朝廷对南方财政方面肯定抓得紧,他们还怎么能往死里贪污海贸得来的财富呢。那必须得联合起来主张议和啊。 人证物证俱全,差的是得花不少时间清点朝廷究竟被贪走了多少银两,上上下下的账本都要对上,实在太耗费时日。 赵芫有些头疼,等对清楚账目,那要猴年马月,可现在立刻马上就得发军饷,只好将李纲相公等人叫过来议事,商量一下。只不过,提起来时,可不能说她急着要用钱,便递了个话头出去:“朕看着这案子怎么越查越深,水越搅越浑,牵连了大半南地官员,也不知道到底查到什么时候才到头,想想就心痛啊。” 啊,官家这是要止损了,众人立刻收到暗示,宇文虚中立刻拱手,“此案的罪魁都被抓获了,继续深究下去也没什么作用,都是听那些罪魁的命令办事的小官小吏,全都抓起来以后谁来为朝廷管理南地呢,不如就此打住,想必经此一事,南地的风气必然焕然一新,再没人敢做欺上瞒下之事。” “正是,国朝如今最要紧的事情在于北伐,稳定的后方极为重要。既然已经将张显等人下狱剪去了腐肉,现在止步于此已是最好的结局。”李纲也这么说。他是个坚定的主战派,一直以来在朝堂中都是激进的那个,但当今的官家比他还激进,那他可就得走稳健派路线了啊。 “诸位相公说的都对,北伐之事最要紧,”赵芫敲敲桌案,假装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说道,“那便按照韩离素递交上来的罪证和名单,应天府五十人,江宁府二十六人,七品以上全部斩立决,七品以下全家流放檀州。所有罪臣家产全部充公,侵占的良田归还给无地可种的百姓。” 底下几位相公睁圆了眼睛,胡子乱飞,显然失态了,惊道:“官家要将犯案的七品以上官员全部斩首!?” 能牵连进议降案子里来的地方官,最少也有七品八品了,这是要将大部分涉事官员都处死啊!大宋立国以来,就从来没杀过这么多士大夫! “朕已经网开一面,不追究其他人的责任,”朕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赵芫牵了牵嘴角,“此事就到此为止。”说完起身朝内殿走去,让相公们自己做心理建设去。 李纲等人着实被吓了一跳,对新官家的狠辣水平有了全新认知,这是将文官当成武官来杀啊,一点情面都不留,果真如太庙门前新立的石碑碑文所写,皆可杀。他们这是上了贼船,没地方下了。 心情再沉重,还得继续干活儿,毕竟二圣北狩,康王也成了皇城司勾当*使,还能怎么着呢。 八月,宣武元年第一大案张显议降案告破,七品以上官员拢共四十九人,全部问斩,所抄得家产白银一亿七千万两,绢一百万匹,茶叶十万斤。得到这个数字的赵芫一拍桌案,兴奋地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好几圈,一亿七千万两白银!军需问题终于有解了! 赵芫高兴了一阵子,只是仔细一想,一亿七千万两,好像也不算多,大宋给官员发放的俸禄真算起来,单单知府张显一年的俸禄出去物资补贴就已经有七八百万两,他存了这么多年的钱,还贪污腐败,几十人一起只查抄出了一亿七千万,怕不是还有藏钱的小金库没找出来。 查,继续查!务必要将张显等人贪污的财产全部搜刮出来,半枚铜钱都不要放过! 至于账目问题,自然也得继续对下去,抓不抓人是一回事,有没有这些人的罪证在手里是另一回事,有时候悬在脖颈上的刀才是最好用的。 赵官家在上头高高兴兴数钱,低下的人目瞪口呆,新官家上任第一件大事,竟是将企图议和的官员杀了个人头滚滚,一点余地都不留。在他们眼里,赵官家才不是因为官员贪污腐败杀的人,而是为了和战之争,毕竟贪污什么完全是家常便饭,士大夫都与皇帝共治天下了,拿点好处算什么大事。 而南地两府这滚滚落地的人头,却是实打实终结了和战之争,以后谁还敢提议和,应天、江宁两府的官员就是前车之鉴。 直接经办案件又监斩的韩离素,一次上了所有人的黑名单,得了个‘刽子手’的美誉。提到他,众人都避之不及,不愿与之为伍,算是彻彻底底得罪了大宋的士大夫阶层。 而赵芫在诸位士大夫的心里,则毫无悬念地套上了暴君的BUFF,只是大家都痛心疾首,觉得全因为官家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导致的如今的局面,于是更加鼓励正统学说往中央递学术论文,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好几位风格不同的声名在外的学派大拿,就等着被召见,好洗脑啊不,好以学识令官家折服啊。 尽管北面还在打仗,但局势似乎已经稳定下来,官道上如今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情境,尤其在前往京师的道路上,不少精致的车马队伍鳞次栉比地前行着。 其中一辆马车的帘子从里面掀开,露出了里面正在读书的妇人模样,掀开帘子的侍女望着外面热闹的景象,对里面的人说:“夫人,马上就要到京师了。” 正在读书的妇人眉眼秀丽,气质脱俗而端庄,闻言将书本合上放回了盒子里,坐到侍女旁一起朝外望去。离京十数载,她终于又回来,这回新官家请百家献学,而她的家中藏书最是珍贵繁多,终究有了回到此地的理由。至于家中的那人,如今两人已到了不见面的地步,也不必再提他。 气质不凡的中年妇人正是自淄州归来的李清照,她所收藏的古籍当中,不乏天文地理学说,对农事应有极大的帮助。此行来东京城,一是为了献书,二是李清照想见一见这位大宋开国以来的女皇第一人。 前来献书的李清照不知道,她只打算旅游一趟,却即将步入社畜深渊。 赵芫:谁?谁要求见朕?喜欢写诗讥讽赵构和他的主和派走狗们的李清照?(一拍手)太好了,留下来干活吧,国家需要这样的人才! 第70章 千里奔袭岳家军 宣武元年八月三十日傍晚,北地的烈阳刚刚落下地平线,土地上的炙热还未褪去。 金军大营。 完颜银术可说道:“元帅,距离攻下平洲已经过去十日,我们的物资都运达了燕山府外,今夜可要攻城?” 完颜娄室大马金刀坐在帐中主位上,正在仔细看摆在桌上的简易沙盘,“我们大金刚刚到燕山府外驻扎,今天晚上不适合出兵。” “为什么,兵贵神速,早日打下燕山府,咱们才能高枕无忧。”完颜银术可的声音无法抑制地提高,于是漏出了点夹子音,立刻脸色难看地闭上嘴巴。 一旁的萧恭意味不明地扫视着银术可的下半身,嗤笑道:“蠢货,我们大军兵临城下,宋人肯定睡不着觉,连夜加固城防,今夜攻城对我们有害无利!银术可,你休息了这么长时间,不该只动四肢,脑子也该动一动了。” 被当众嗤笑,完颜银术可面色愈发扭曲,只觉得周围人眼神都在往自己下三路走,但为了挽回昔日的荣光,此时只能忍耐,极力辩解道:“郭药师被我们打得落荒而逃,现在燕山府里肯定人心惶惶,根本不足为据!” 萧恭冷笑,“郭药师是被我们打跑了,可宋国也派来了个韩世忠,和他交战的骑兵部可没有讨到好处。” “什么韩世忠,听都没听说过,只带着几千人,连战马都备不齐,有什么好怕的!”银术可额头青筋暴起,他现在最恨别人质疑他的能力!“萧恭,你敢这样和我说话!” 只不过是前辽的降将而已,居然敢在他面前大言不惭。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完颜娄室打断他们说道:“今夜不进攻燕山府,分兵南下。”他将沙盘上的旗帜摆放在燕山府通往河北之间的安次县位置上,既然已经兵临燕山府,就干脆利落地截断它的后路。 完颜娄室:“我要将燕山府困死,如果燕山府的知府拒不投降,那么破城后,就屠城。” 屠城,听到这两个字,营帐中的将领们纷纷露出嗜血的笑容,完颜银术可最是兴奋:“都听元帅的!”屠城是金军将领们最爱干的事,不仅可以肆意杀戮,还能彻底搜刮城内的财富和美人。 完颜兀术作为副帅在营帐中只是喝酒吃肉,没有参与讨论,因为屁股的事,他在军中威信大降,人也比过去阴沉不少,不爱说话。 “兀术,今夜分两路南下,你和萧恭可率领先锋部取安次县,银术可和耶律麻五率部取漷阴县。务必在天亮之前断绝燕山府和内地的通路,不许有失。”完颜娄室沉声吩咐道。 完颜兀术二话不说,拿起弯刀起身朝外走去,银术可被人耻笑又如何,他如今与银术可没什么分别,他必须要将尊严从宋国身上找回来! 天色彻底昏暗,看不清远方道路,但就是这种情况下,金军大营中马蹄声阵阵,数千铁浮屠拔营而去,转瞬就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娄室说要在燕山府屠城,一方面为的是震慑宋国君臣,另一方面为的则是金国内部如今的状况,希尹死后,朝中失去了文官首臣,许多规章制度都搁置下来,幸好希尹的心腹康文菽很有能力,在希尹之后将其理念贯彻的很好。但也因此带来了隐患,朝中的汉臣们纷纷寻找倚靠,使得朝廷内部如今派系林立,连娄室看着都心惊。 毕竟大金国有实权的宗亲们实在太多了,光太子就分了几个派别。 兀术受了重伤本该留在上京修养,但他拖着伤体也要跟他出征,为的不止是他自己的荣誉,还有至今陷在大宋西北方没有建树的二太子宗望。谁叫宗翰南下俘虏了二圣和他们的子孙,功劳在南侵中列在第一位。 想到这,完颜娄室合上沧桑的双眸,靠近椅子里闭目休息。太祖皇帝逝去方才几年,大金国就变了模样,他也老了,能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毁灭宋国这个庞然大物,消除大金国未来的隐患。 就在金军铁浮屠南下的当口,岳飞和他的部下们已经到了燕山府外,但是十万金军围在外面,只有几千人马的岳飞也不好有什么动作,只能埋伏着伺机而动。 谁知金军正好分兵数千骑兵朝着南边的县城而去,斥候跟了一路,说金军的骑兵又分了两路,分别朝漷阴县和安次县去了。 这不就是天赐良机嘛! “张宪!杨再兴!” “在!” “点上人马,我们去抢金人的甲胄战马!” 从黑暗中策马而出的岳飞部竟是人人骑着金人马,身上套着金人的甲胄,只在头盔和臂膀上绑了红缨,以作区分。 战马嘶鸣,从西北一路而来的初始版本岳家军轰然朝着金军追击而去。 拿金人的战马甲胄来用实在是无奈之举了,先前他们在西北部打完颜宗望的游击,朝廷送来的支援和物资补助根本到不了岳飞这里,于是这群人打仗只能靠抢劫金军来维持,战马抢金人的,铠甲抢金人的,连随身携带的军粮也抢金人的。 收到了官家命令,连修整换装的时间都没有,日夜兼程赶来燕地,正巧迎面撞上郭药师大败退守燕山府。 完颜兀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屁股后面已经跟上了他此生唯二的梦魇。 犹豫分兵的策略,路过漷阴县时,完颜兀术所带领人马没作停留直接略过去,而银术可和耶律麻五则带兵冲击向县城的城门。 这种小县城的防御能力比起燕山府和其他的州城来就差的太多了,不是郭孝友吝啬没有分给他们守城的器械,而是县城的城墙城门从修筑时开始所用的材料和规格就低于州城,面对好像钢铁洪流般冲击而来的金军骑兵,守城的士兵们只能大喊着一起用身体堵住城门,其他人在城墙上朝下方放箭,投石车和神臂弩在金军骑兵突如其来的高速攻势中失去了作用。 如果没有其他外力干预,那么银术可和耶律麻五这场奇袭将一气呵成地顺利达成。 然而如果终究变成了如果,就当银术可率领的骑兵一股脑兴奋至极冲撞城门时,他们的身后与两翼已经被无声无息出现的‘陌生’骑兵包围住。 终于金军外围的骑兵发现了,在他们这支部队的外侧,什么时候又来了一匹铁浮屠?而且这些人为什么面朝着自己的方向? 发现的骑兵用女真话朝他们大喊,还挥舞着手臂说道:“你们停在那边干什么,快过来攻城!” 包围在外侧的这支骑兵随着这个金军呼喊声有了动作,只是他们的动作另发现他们的金人瞪圆了眼睛,结巴地喊道:“错了,错了,方向错了!”然而这回他的呼喊再也不起作用,外面那只骑兵如同钢铁猛兽一般直直朝他的方向横冲直撞而来。 仿佛就在眨眼之间,刚刚还在呼喊大叫的金军骑兵就被一支长枪穿透了身体,从马背上滚落下去,奔来的陌生‘金军’的步伐没有停止,他们如同死神一般切割着完颜银术可军队,一个个金军被砍杀下马时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战马踩成了肉泥。 正在指挥撞城门的完颜银术可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惊悚地调转马匹,就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挥舞长枪迎面而来,虽然穿着金军的甲胄,但绝不是他的部下。 “后方敌袭!后方敌袭!”银术可大喊着的同时捞起来狼牙棒也朝着来人飞奔而去。 不管来的人是谁,他银术可都要砸烂他的脑袋! 眼看着两匹战马即将相撞,银术可大笑着毫不躲闪抡圆了胳膊朝那人头顶砸去,下一秒,他自己却飞了起来,肋骨的地方传来炸裂般的疼痛,原来他的身体竟然被那人用长枪顶飞起来。 完颜银术可当即用另一只手抓紧马鞍,这种小伎俩就想将他打下马背,太小瞧女真人了! 然而那人只用长枪顶了完颜银术可这么一下子,便已经掠过去攻打其他骑兵去了,银术可一下子失去了目标,茫然了瞬间。忽然一股子腥咸从他的嘴里不受控制地咳了出来,银术可抬手去擦时,才感觉到右侧臂膀下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呼吸变得极为困难,每呼出一口气都喷涌出更多的液体,完颜银术可这时才发现刚才那人冲过来时根本不是用长枪顶了他的肋骨一下,而是趁着他抡起臂膀的间隙,将枪头从甲胄的链接缝隙处捅进了他的身体,刺穿了肋骨和肺。 征战多年,战功赫赫,人到中年变太监发誓向宋国复仇的完颜银术可瞪圆着眼睛,最后看到的只有漆黑一片的的夜空,连摔在地上的尸体也被自己的战马仓促间踩了个稀烂,死无全尸。 一枪捅死了看起来是敌人将领的家伙,岳飞也没有停歇,在混乱的失去秩序的金军骑兵中杀了个来回。 另一边耶律麻五遇上了狠人杨再兴,交手几十个回合,本没有分出胜负,可耶律麻五总觉得面前这个穿着铁浮屠甲胄的家伙气息异常可怕,那股杀疯了的劲儿,就仿佛当年他还是辽将时,恐怖的女真人留给他的印象。 两人越打,杨再兴的气势就越盛,而耶律麻五则越来越想跑路,只是没逃出多远就被他砸下马,饮恨西北。 乱军厮杀,女真人失去的统领,可岳飞这头却是能人辈出,绞肉机一般在敌人内部高速运转。 半晌,这支攻打漷阴县的金军骑兵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溃败,县城城墙上的守军只来记得看清下方又多出一队金军发生了混战,没多久便见满地残尸,而新来的那支军队在收割了残余败兵的性命和武器后,根本没有停顿,就退走了。 县城里的宋军们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确定底下的敌人真的全走光了,才打开城门出去收拢留下来的战马和甲胄。守军们看不明白,金军为什么自己打自己人? 歼灭了完颜银术可部的岳飞带着人没有片刻停留,一鼓作气追着完颜兀术疾驰而去。 按理说刚刚战过一场的岳家军应当觉得体力被消耗掉了不少,可是只要一想到前方的几千金军骑兵在等着收割,他们就丝毫不感到疲惫,冲劲十足。 尤其是军中还有收编来的梁山泊人,对杨再兴等人刚刚率先一步冲杀进金人队伍中的事耿耿于杯,此时追完颜兀术的队伍就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务必要在这轮杀敌时拔得头筹。 安次县比漷阴县的距离更远,里面的守军每本没想到金军竟然会在此时出现在外面,面对声势恐怖奔涌而来的几千个钢铁怪物,城中守军不禁纷纷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果然城门被装出的震天响动,仿佛下一秒金人就会破门而入,知县亲自带人搬着沙袋堵在城门后头。 门外金军猖狂的叫喊声普如同吃人野兽的呕吼,被惊醒的百姓们惊恐万分地站在街道上。 指挥部下们攻城的兀术停在中军位置,萧恭在旁边双眼放光地望着攻城进度,从城头上扔下的火炮阻挡了片刻,但已经在城门口的金军可不受影响,破门只是时间长短的事。 萧恭突然开口说道:“四太子,儿郎们许久没享受了,这里不过是座县城,能不能交给我们处置?” 果然一个小小县城并不被兀术放在眼中,他说,“随你,只是不许放走一个宋人。” 萧恭精神大振,也不管此地曾是他母国的故土,嗷嗷大叫着亲自挥刀冲到了攻城最前方,大声喊道:“四太子说让咱们进城搜刮财宝美人!都给我拿出吃奶的劲儿杀进去,里面的东西都是咱们的了!” “嗷杀杀杀!!!!”周围本就凶悍的女真骑兵闻言更是疯狂起来。 “堵住城门!上猛火油和霹雳弹!”城门被撞得震天响,县城里的砖瓦地面仿佛都一起震动起来,知县满头大汗,叫人顶替自己堵在城门后头,回头招呼全都跑到街道上来的百姓们一起提着石油爬上城墙,用勺子往外洒油,然后一把火点了。 这些防御器械都是燕山府知府相公派人送给各个县城的,送来时就说过金人攻城时尽管拿出来用干净。 眼看着被火焰和霹雳弹惊吓到的金军战马后撤,确实很有效果,但县城的基础设施条件实在弱小,这些猛火油和霹雳弹不知道能顶多长时间。 底下的金军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霹雳弹使战马受惊,便有更多的金军下马来,顶着猛火油将云梯组装好搭上城墙,就开始攀爬。 上头的宋军只能拿枪去戳爬上来的金人,拿热油去浇在云梯上,百姓用箩筐将石头搬到城头上,手动往下砸人,一时间县城周围只充满了喊打喊杀的喧嚣,烈火和鲜血混杂在一处,壮烈而残酷。 想不到小小的安次县,连霹雳弹都拿的出来,导致骑兵奇袭的速度受到阻碍,完颜兀术仰头看天色,他夜奔而来已消耗了不少时间,不能拖到天明,给周围县城驰援的机会。 想到这,他朝身旁的亲兵抬起手,做了个手势。 亲兵于是打马出列,叫喊着指挥在一股脑撞击城门的金军往后撤,腾出空来,由一千人重组阵型朝后方奔去,等到了二十里的距离再调转马头,起步,加速,如同飞驰火车般的巨力冲向了小小的县城正门。 70-80 第71章 兀术夜奔 一次破门没有成功,就第二次、第三次,安次县中的所有人紧紧盯着不断晃动的城门,心中逐渐涌出绝望的情绪。 安次县,受不住了。 完颜兀术的脸上也渐渐浮现满意的微笑,是时候结束了。 然而,就当两方人马心境各自达到顶峰的时候,从燕山府的方向忽然传来了轰鸣声,地面的砂石震动起来,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转瞬而至。 完颜兀术扭头向后方望去,此时他的心里只有疑惑,因为在他的视角来看,从后头来的骑兵除了银术可部绝无他选。 可银术可这么快就将漷县打下来,还能空出手来安次县吗? 这么想着,他一边安排下属催促攻城进度,一边叫亲信举起火把调转马头,朝后走了几步。嗯,借着火光确实能看见一些轮廓,就是银术可部。 只见对面那支骑兵如风雷般踏着飞沙走石转瞬间就接近了兀术部队,他们浑身上下被铁甲包裹严实,只在身上多出了条红布。 兀术微微皱眉,银术可他们什么时候在身上绑了红布? 等等,为什么这支军队还不减速! 只见夜色中的铁骑在接近此处时速度反而越来越快,如同一架巨型的战车,在兀术部队惊诧无措的注视中无情冲撞而来。 “散开!快散开!”兀术大吼,说着带上亲兵连忙朝侧翼奔去。 “银术可!”刚刚避让开来的完颜兀术转头刚想怒斥莽撞的来者,就见自己正在攻城的部队被几千铁骑撞了个人仰马翻,整个陷入了混乱当中。而混乱中,不知哪一方先动的手,眨眼的功夫,同样的铁浮屠互相之间就这么打了起来。 兀术部里的女真骑兵冷不防被自己人砍了一刀,发怒朝来人大喊大叫,得到的回应是一刀又一刀,顿时也不管是不是自己人了,抄起武器就朝对方砍过去。 安次县城墙上防守的军民们发现进攻忽然停了,纷纷探头查看,惊诧地发现下面的金军自己和自己打起来了,“金人内讧了?” “怎么回事,在诱敌吗?” “咱们千万不能上当!守好城门!” 于是宋军该守城门的守城门,该守城墙的守城墙,而且城墙上的军民们就这么现在上面瞪着眼睛紧紧盯着下面金军的混战,看着看着有搬着石头的百姓忍不住悄声说道:“我看到有人掉下马被踩死了。” 旁边人呆呆地点头,“我也看到有人被砍下了脑袋。” 守军:“不能大意,说不定这是金军在演戏给我们看!” 这么说完,城墙上又安静下去,众人都瞪大了双眼,仔细寻找着敌军阴谋做戏的蛛丝马迹。 “住手!都给我住手!”被眼前一幕惊呆了的兀术来不及多想,暴怒着立刻下达命令,“萧恭呢,银术可与耶律麻五呢!把他们给本太子叫出来!” 他的亲兵本护在他的身前,听到兀术盛怒的吼叫声,于是抽出武器,打马冲到乱战的人群前对着还在和自己人拼命的士兵就是一锤,将人砸落马下,也不管那人是死是活,亲兵们继续挥舞着武器四处砸人,“四太子有令,都住手,违令者斩!四太子有令,都住手,违令者斩!” “银术可、萧恭、耶律麻五出来!银术可、萧恭、耶律麻五出来!” 完颜兀术的亲兵们卖力吼叫着,原本见上司来阻止的金兵是放下了武器的,结果他们放下武器,对面的人没放,反而趁机加紧攻势,直接将停手的女真人砍翻。 就这么一个停顿间,兀术部便死了数百人,被攻击的女真人大怒,瞬时又冲上去厮杀,兀术的命令对混乱的战局丝毫不起作用。 亲兵们也怒了,策马冲进人群见到不听命令的士兵就砍,一边砍一边喊住手。 完颜兀术勒马停在侧翼,脸色铁青地看着。 留在此时,从混战的战局中踏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朝兀术的方向而来。 焦躁愤怒中的完颜兀术以为来人是谢罪来的银术可或耶律麻五,“你的人在搞什么!还不快叫他们住手!” 来人带着头盔看不清面容,一只手里提着把银枪,也不说话,就这么策马不紧不慢地靠近。 本来怒极了的兀术神经猛然跳动了下,下意识察觉到不对,这是常年在战场上养成的对生死危机感知,他倏然扭头,鞭笞着马屁股就往外跑。 “哪里跑!”正打算靠近动手的岳飞怒喝,瞬时追击上去。 听到身后怒声的完颜兀术脑子终于清醒过来,他妈的来的根本不是银术可部,是伪装成铁浮屠的宋军!简直荒谬至极!这么荒谬的事情居然就这么发生了!气的他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扭头去看,背后他的部队还在和假铁浮屠打生打死,亲兵也不知所踪。而追击他的宋军只有一人,冷静下来的完颜兀术顿时调转马头,拔出弯刀来,对着冲他来的宋兵冷笑,“竟如此小瞧本太子,今日就拿你的人头来做酒壶!” 本来敌方将领扭头就跑,岳飞心说不好,担心叫这人跑脱了去,此时见对方竟然勒马转回身来,顿时大喜过望。 对面的女真人高傲地仰起下巴,用弯刀指着他,“狡猾的宋人,报上你的名字!” “河北岳飞是也。”岳飞回答他,不动声色地调整姿势,蓄势待发。 (这时的河北指黄河以北) 不姓种、不姓姚也不是最近崛起的宗泽,无名小卒一个!完颜兀术冷哼,就是这么个无名小卒竟然打乱了他的计划,该死啊! 完颜兀术动起来的瞬间,岳飞也动了,手中银枪舞动带起呼啸的罡风,双方呼吸间就已经交手数个回合。 从弯刀上传递来的巨力令完颜兀术忍不住皱眉,心说宋军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大力士,不过没关系,只要不是某个女怪物,他兀术便所向披靡! 这么想着的完颜兀术自信心爆棚,挥刀的力度再次增加。 然而和他对战的岳飞岂是只有巨力的常人,当初刚一从军,就以武艺冠绝河北军,被刘鉿破格提升可不是简单的事。 只几个来回,岳飞便摸清了完颜兀术的底细,有了把握,手中动作节奏顿时凌厉刚猛起来,眨眼间便变成了他压着对面揍。 完颜兀术狼狈地躲过头顶横扫来的银枪,头盔被扫落下马,露出梳着满头小辫子的脑袋,此时再看面前人依旧游刃有余一副要将他斩落马下姿态,不由的生出怯意。 一对一打不过,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再打下去只能是性命被对面这无名宋将收割掉,于是他又开始跑路了。 这回是真正夺路而逃,拼命抽打马屁股,连方向都分不清地逃命。 岳飞不认识完颜兀术,见这女真将领头也不回地跑路,权衡片刻,还是打马回到安次县外,先将这里的几千金军骑兵收割了再说。 完颜兀术跑了半晌,发现没人来追他,登时一口血憋在喉头,这是将他当作什么无关紧要的无名小卒了。 这头混战当中,金军方面已乱成一团,他们分不清谁是自己人,谁是敌人了。 萧恭倒是发现来的假铁浮屠身上都绑着红布,下令都掉头来打绑了红布的敌军,但是已经太迟了,命令在乱军中传不出去。眼看情况不妙,他又大喊找四太子,身边的金军们听到了于是冲进乱军中寻找四太子去。等身边还能听从指令的士兵一走,萧恭暗叫不好,又叫人回来,可这个时候,已经混入战局里的士兵哪里还能听见他的命令,全都如同泥流入海没了影子。 “这他妈的从哪冒出来的军队!四太子人呢?”他的脑袋就别在四太子的裤腰带上,找不到四太子就完蛋了。萧恭咬牙,挥舞起大刀朝正在打女真人的岳家军冲去,作为前辽大将,武力值是在线的,冲杀在乱军中当真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势头。 这么一来,倒真的在其周围逐渐围拢了一批金军,形成突围之势。 萧恭杀了半天,在乱军中始终找不到四太子完颜兀术的影子,这次奇袭铁定是次大败了,既然四太子不在,不如退避保存实力要紧,回去还有向元帅请罪的余地。现在大军陷在这里,拖下去肯定药丸。 想好了后路,萧恭便不再犹豫,率领身边仅存的兵马朝野地里奔逃而去。 这些人逃走,岳飞也不分兵去追他们,只确保将金军的大批人马剿灭在此。 原野里,本已经逃出生天的完颜兀术怎么想怎么憋屈,被一个无名小卒吓跑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想,自己的数千铁浮屠还在,胜负犹未可知,怎么能抛下还没战败的军队逃跑,回到朝廷里自己会成为他人笑柄。于是跑了半天的兀术他又回来了! 只是当他气势汹汹回来准备整合军队反击这支伪金军时,萧恭刚刚带着几百精兵逃跑,为了防止还有金人逃走,宋军直接将战场围了起来,形成关门打狗的阵型。 满腔热血冲回战场上的完颜兀术:“……”我的精兵强将都被包圆了怎么破? 指挥阵型的岳飞注意到战场外的兀术,诧异不已,那不是已经被他放走的金人将领吗?居然又跑回来。 虽然搞不懂他为何跑了又回来,不过…岳飞露齿一笑,朝身边的张宪说:“现在战场大局已定,余下的敌军这里交给你和杨再兴一同歼灭。我去将那金军将领擒过来。” 张宪应了声是,接手了指挥权,岳飞便点上亲兵十数人,向着完颜兀术的方向冲去。 其实完颜兀术回来看到战局只不过是转瞬的时间,一眼断定金军战败无疑,他立即转身向黑暗的来路的方向奔去。 然而他想不到,只是回来看了一眼,竟然就被宋军发现了。他已经逃了不知多久,身后依然紧紧坠着马蹄声,当他回首看时,只能看到浑身包裹在铁甲里的‘铁浮屠’如同黑暗中的野兽一样紧跟在不远的地方,他们没有喊打喊杀,只一味追来,双方的距离还在拉近,无声的杀意逼近。 完颜兀术的额头冒出了汗水,恐惧渐渐升起,他后悔了,他不该回来的! 第72章 受人喜爱康文菽 原本,完颜兀术这么逃亡是没办法甩掉岳飞他们的,可坏就坏在跑了几十里地后,他们到达漷县地界,竟在这里遇见了带亲兵先跑掉的萧恭正在指挥几百骑攻打漷县大门。 也是巧了,萧恭带人一路狂奔回来找银术可,才发现这里哪有什么银术可,只有一群县城里出来的宋兵和百姓正在打扫城外战场,他一时想不通银术可人跑哪去了,或许和他一样遭遇了宋军伏击*已经逃走? 可看着漷县大门敞开,只有些步兵和孱弱百姓在城下,萧恭顿时蠢蠢欲动,失去安次县的功劳,拿下漷县也算将功补过啊。当即下令这几百铁浮图去上去攻打。 见到萧恭和他的部下,已经快跑吐血的完颜兀术眼泪都要流出来,萧恭看到四太子安然无恙也是大喜过望,刚想请他来坐镇攻城时,兀术跳下马,但因为长时间紧张策马大腿抽筋直接趴倒在地上,此情此景吓得萧恭赶紧从马背上下来扶他,“四太子你还好吧?” “我的马不行了,给我换匹得用的!”兀术按着他的臂膀沉声说,他为了甩掉那群假铁浮屠,一开始就将备用的拐子马放掉,这才将速度拔升到了极致暂时甩开了敌人。 萧恭一看那马正在大喘气,知道是跑得狠了,连忙将自己的备用拐子马缰绳交到四太子手中,“四太子跑这么着急做什么?” 完颜兀术白了他一眼,“后头有人追我。” 萧恭顿时紧张起来,“就是那些来历不明的家伙,有多少人?” 兀术哪知道具体多少人,不过也不用他开口的,两人说话的功夫,黑暗的道路上已传来阵阵马蹄声音,完颜兀术精神一阵紧张,连忙翻身上马准备跑路。倒是萧恭拦住了他,“四太子,听声音人数不到百人,我这里有四百铁骑,足以将来犯者斩杀掉。” 哦,说的对!完颜兀术惊醒,砰砰快要撞破胸口的心跳终于缓和下来,明显松了口气,“好好!叫你的人都过来,务必一个敌人都不放过。” 攻打县城的骑兵们听到号令,勒马掉头而去,城门口抵抗的宋兵懵了片刻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终于有了喘息的时机,连忙退回到城门里头,重新布防。 岳飞和他的十几名岳家军终于追到了近前,但等在这里的却是数百精悍的铁浮屠。双方都穿着相同的铁甲,骑着相同的战马,在黑暗中如同某种机械怪兽一般对峙着。单看人数差距,岳飞这头完全没有胜算,理应扭头就跑才是。 但岳飞不,他说:“兄弟们,随我去杀金军大将!” 这十几人的岳家军在西北时就跟随岳飞常常以少胜多打击金军,此时对岳飞的命令毫不迟疑,纷纷高声附和‘杀金军大将!杀金军大将!’,在岳将军的带领下杀向前方数百之众的铁浮屠。 金军这边虽说有几百人之众,但有个关键的点,在于这群人都是败军之犬,在面对岳家军时本就气弱,再看对面十几人竟喊出了几百人的气势,猛兽一样朝己方扑来,纷纷露出诧异犹豫的神态。 萧恭大怒,鞭笞着身边的下属,怒吼着叫他们上去屠杀敌人。 数百铁浮屠于是慢慢冲了上去,气势低迷的结果是迎面便叫岳飞斩落数人,几乎毫不费力。见到领头的主将如此勇猛,十几名岳家军跟随其后仿佛历任般切开了涌过来的金军。他们根本不与金军周旋,直朝着后方指挥作战的萧恭和完颜兀术两人杀过来,一时间挡在前方的金军竟仿佛泥塑一般被接连斩落下马,恐怖的气势叫人不敢直视…… 原以为只要己方人马一拥而上,就能将区区十几个敌人踩成肉屑,却不想眨眼间局势却反过来了,望着那群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死神一样的家伙,萧恭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怎么回事,装备一模一样,几百人怎么可能输给十几人! 萧恭俨然忘记了情况反转过来时,金军几千人追着大宋十万人跑的情境。 “金贼将头颅拿来吧!”岳飞手中银枪已然沾满了鲜血,杀红了的双眼紧盯着萧恭和完颜兀术两人,双方的距离正在急速拉近。 “不好!点子太硬,四太子快走!”被岳飞那双眼睛盯住,萧恭浑身一震,寒意从脚后跟一路窜到后脑勺,瞬时大叫着催促完颜兀术快跑。 兀术也看出来了,几百人根本拦不住这群家伙,都不用萧恭提醒,当即甩动马鞭,跑路!这回有萧恭和他一道,两人一前一后在夜色当中玩命狂奔,连后头的金军有没有跟上来都没注意。 直跑到天色泛蓝,远处的天空浮现了鱼肚白色,两人才堪堪逃回了燕山府外的金军大营。 终于到了安全地带,整整跑了一夜半口水没喝的完颜兀术翻身下马,满脸虚脱之色,将马匹交给走上前来的金营士兵,大步朝中军大营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整个人直接软倒在地。 “四太子!” “四太子!” 跟上来的萧恭和周围的金兵们连忙扶起他,就见完颜兀术神情恍惚,可不是恍惚吗。数千铁浮屠跟随他出去,竟然一去不返,那些可都是金军精锐中的精锐啊!只一夜就葬送在了自己的手里,完颜兀术越想越憋屈,最后居然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被喷了一脸血的萧恭懵逼了,几千铁浮屠没了,连四太子也半死不活,这还得了,元帅哪能放过自己。一时间投靠金人后春风得意的萧恭也傻了眼。 攻打燕山府县城的计划失败,被几千伪装成铁浮屠的宋军破坏掉了,而派出去的铁浮屠全覆没,连银术可也死在了县城门下,坐于主帅位上的完颜娄室听闻后,沉默了半晌,终于道:“安排四太子好好养伤,萧恭督战不力鞭笞一百吧。” 得到鞭笞一百下的惩罚,萧恭大喜,连忙叩谢元帅的仁慈,高高兴兴被拉出去鞭打去了。 一旁的完颜习室砸了手里的酒杯,满脸怒意,说道:“几千精锐居然葬送在了小小的县城战役里头!该将他五马分尸!” 娄室握拳抵在嘴前咳嗽起来,他年轻时追随太祖打仗不要命,现在富贵修养过一段时间,身体反而不好起来,“胜败乃兵家常事,杀了他,叫军队里其他辽人怎么想,他们会害怕打仗,害怕打败仗,对士气不是好事。” “好歹四太子平安回来了,没给大军士气带来更大的打击。” 除了韩世忠,宋军竟然又出现了不得了的人物,宋国难道命不该绝吗。完颜娄室猛灌了口烈酒,将肺部的酸意压下,沧桑的面容上神色阴霾。不,上天令女真人从白山黑水中崛起,就代表着天意在女真人身上,在大金身上。中原,必须成为大金的后花园。 成功保下燕山府州县的岳家军没有停留,换上大宋军队的甲胄,进驻燕山府。 有官家的旨意,燕山府没有任何为难就将几千岳家军迎进城中。燕山府此时的守军有郭药师带领的怨军,还有韩世忠的几千人马。 进燕山府后的岳飞被请到了府衙里,知府郭孝友细细问过中原的局势,拿着那卷圣旨神色似喜似忧,“我辜负了官家啊。” “郭相公在此守住了燕山府已是莫大的功劳,官家不会怪罪您的。”岳飞拱手说道。他并非恭维,燕云此时正是直面金国的第一防线,在诸多不利因素下能守住燕山府是很大的功劳。 郭孝友摇摇头,将圣旨收入怀中,不再提此事,转而说道:“现在完颜娄室带着十万大军堵在燕山府外,诸位将军可有计策应对。” “以燕山府的防御能力,守城绝没有问题,但我们必须防备金军在久攻不下时失去耐心,转道南下攻打霸州,霸州的守卫比起燕山府就差太多了,一旦遭遇大股金军攻城,很有肯可能会破城。”韩世忠道。 岳飞初来乍到,倒是没抢着发表意见,将目光投向这里的燕山府二把手郭药师,众人视线都瞧过来,郭药师不得不开口:“金军数量两倍于我们,恐怕不能力战,不如先拖住金人,再派人向朝廷索要支援,等朝廷大军一到,金人自然望风而逃。” 想不到郭药师竟是如此提议,岳飞眉头微皱,稍微明白了点郭药师此人的性情。 似乎是察觉自己的说法有涨他人士气的嫌疑,郭药师立刻又说:“常胜军在燕云对抗金军日久,早已疲惫不堪,如果能有朝廷的大军支援,定然能士气大振重整旗鼓。” 这是在给自己丢失滦州和蓟州找补,本来五万的怨军对金人十万大军,失败没有什么可羞耻的。可那是在没有对比的情况下。现在朝廷派来了两个年轻将领,都只用几千人打败过数倍于自己的金军,这便让郭药师脸上瞬间无光了。 他五万人打不过十万金军,可韩世忠和岳飞只带着几千人就能打胜仗,简直是在打脸。郭药师心中不满,却又无处发泄,他望向坐在上首位置的知府郭孝友,心中有预感,一旦此战任由韩世忠和岳飞打赢了,郭知府肯定会想办法向新官家上书剥夺自己的兵权和地位,而奖励给这两个汉人将领。 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上首,等着郭孝友说话,他整了整衣袖,在桌案上摊开一份信纸,说道:“这是从金国上京传来的消息,金人对此次的南下抱的是万无一失的态度,我想,他们不会留下燕山府这么大个漏洞在后方威胁金军后路,所以完颜娄室的大军才会停留在此。” “这一回,金人的目的是一寸一寸占领大宋的土地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围人神情更加严肃起来,大宋境内的乱局还没有平定,宗望十五万大军在西北作乱,西夏军入侵大宋边境,完颜娄室十万大军鲸吞燕云,三方乱局,朝廷能给予燕地的支援可以有多少呢。 要知道在太上皇时,大宋多年来积攒的军备就已经被挥霍一空,到了前任官家那,又断送了一波,北地的家底几乎被掏干净,可以说是一片狼藉,只剩下人还在。可官家总不能直接将北地的百姓打发来燕云送人头吧。 “我等不能在此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消耗金军的有生力量,我认为他们陈兵燕云必然也遭受了来自金国朝廷的巨大压力,只要不断消耗他们的实力,就能从根本上动摇金军的根基。”见气氛低沉,岳飞起身主动说道。 他猜的没错,金国第二次南下的战果根本没有达到预想中的结果,历史上的金军二次南下,几乎将两河地区扫荡一空,将最富庶繁华的东京城、京畿路诸州的粮食、财物、人才全都掠夺回到大金国去,打仗给他们带来的只有财富,越打越富。但这一回,因为在东京城受到严重打击,金军没有时间停留在两河地区攻打顽固防守的州城,根本没能获取到足够的财富,就急急忙忙地带领二圣和他们的宠臣们回到金国。 甚至完颜希尹和活女等重要官员皆在此次南下途中战死,金国朝廷对此震怒不已,明明欺负的是个走路带喘的病患,结果揍了几拳发现自个还挨了打,虽然从对方身上吸了不少血过来,连它老子爹都抢过来当牛做马了,可对方有一整个金库,他只抢了九牛一毛,这怎么能忍! 打!这回老子要认真了!好好的打,直接将南朝这头病入膏肓的龙给吞吃入腹! 可是失去以战养战的路子,金军同样得吃喝拉撒,同样得从朝廷拨款下来,如今金国还能上下一心全是因为暂时还有之前从宋国敲诈来的赔偿金可以用于发放军饷,但如果完颜娄室不能在赔偿金用完之前打下燕云长驱南下,金国内部的财政便会吃紧。到时候,朝堂上会是什么光景就不好说了,毕竟金国的内部也分很多派系的。 上京城中。 高药师提着笼子,喜滋滋地走入一座精美的汉风府邸,这里头住的是当今大金国新上任的礼部尚书。 仆从领着他来到园林院子里,这里假山花园小桥流水布置得十分讲究,中央的八角凉亭里坐着两人正在吃茶下棋,高药师眼睛一亮,提起笼子屁颠屁颠地小跑上前,弯腰打招呼:“大王,康尚书!能在康大人这里见到大王真是小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小人做梦都想瞻仰您过人的风采。” 坐在凉亭里的人正是当今朝廷中汉臣的新贵,这座宅子的主人康文菽,另一人则是大太子完颜宗干,因为阿骨打的弟弟上位时册封了宗干为国论勃极烈,现在大家都称呼他为大王,以和其他几位太祖之子作为区分。 完颜宗干在灭辽后因脚伤退居二线,现在在朝中任职掌管国家大事,平日里像高药师这样的商人无论如何也见不到他的,所以高药师表现得如此激动万全符合常理。 宗干听说过这个来往于两国倒卖宝物的大商人,他饶有兴趣地问:“你来见康尚书做什么?” 高药师咽了口口水,将手里的鸟笼呈上去,谨慎地说道:“小人不敢欺瞒大王,手下人在山里寻得了一只罕见的白雪海东青,听闻康大人想有一只自己的海东青,就前来献宝了。” 海东青是女真人的伙伴和珍宝,越是雪白的海东青越珍贵,因为可以在冰天雪地里更加顺利地捕捉到猎物。而高药师找到的这一只,竟然是浑身毫无杂色的纯白海东青。 “果然是珍宝!”连完颜宗干也忍不住坐直身子,稀罕地打量起来,他感叹,“想不到康尚书竟然有这么大的运道,能得到如此稀世珍宝。” “我哪里会养它呢,不过是为了借花献佛罢了。”康文菽坐在原处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被这只海东青吸引的样子,反而很淡然地说,“大王今天在这里,说明它的主人不是下官,而是大王。” 闻言,完颜宗干抚掌大笑,赞叹,“康尚书果然讨人喜欢,我算是知道宗峻家的小子为什么见天的往你府上钻了哈哈哈!连我也忍不住喜欢上你了!” 听到这样毫不吝啬的夸奖,康文菽依然神情谦和,没有骄傲狂妄的模样,智达性轻的文士风雅一览无余,任和谁交往都能令人如沐春风十分舒适,“亶王子喜欢读书,下官只不过能够时长为他解开一些疑难问题而已。” “算了,我也只是替宗峻来一趟,既然亶出门是为了学习,就没什么好担忧的。”完颜宗干的注意力已经放到了笼子里,“这只海东青还认生吧。” “是是,还没有认主人。”高药师连忙应道。 宗干更满意了,提着笼子有些迫不及待,“本太子这就走了,不用送。” 说不用送,康文菽依然送人一路出门离开,直到马车远去,他回到园子里,才重新换了副表情,对依旧殷勤的高药师道:“燕地有消息吗。” 高药师眼珠子左右转动观察着,没有第三人的影子,才从袖子的夹层里抽出条拇指大小的纸筒递给面前的人,“这是郭相公的回信,十分艰难才传出来,战局很吃紧。” 康文菽抽来看了眼便将纸条捏碎收起来,“我知道了,最近不用传信,你不用再来。” 高药师干这行也知道利害关系,听他这么说就猜到这位康大人可能要发力了,于是连连颔首表示明白,“我出去就给上京城的贵人们都送份礼物,绝没有人会注意到您。” 出了康府大门的高药师果然开始花蝴蝶似的四处显眼,在上京城中再次引领时尚风潮,受到诸多贵族的追捧喜爱。 郭孝友递来的信息并没有说明燕地的战况,只说请康兄尽可能发展自己的力量,准备随时在金国朝堂趁机发声。既然能在这个时候传话来,说明所谓的契机已经不太远了。 至于发展什么力量,当然是主和派的力量。 对宋是战是和,亦有派系。曾经的金国贵族们以为大宋强悍不可战胜时,便从上到下,无一不主和。 当然,那时候的主和派,和今日康文菽要组建起来的主和派不是同一类型。大宋的朝堂能被主和派搅风搅雨,金国的朝堂自然也能如此。 想到这里,康文菽于是从自己的藏书中抽出一本,叫人送到五太子宗峻的府上,“这是前唐诗人李白游记的抄本,直接送到亶王子手上。” 完颜亶,完颜宗峻嫡长子,完颜阿骨打嫡长孙。看着奴隶离开的背影,康文菽负手而立,笑容浅淡。 只要给他充足的时间,掌控朝堂只是水到渠成的事罢了。 怕的就是时间不够啊。 第73章 搅乱金国朝堂 完颜兀术被送回上京来修养身体,众人都过来探望过他,毕竟是为了大金打仗搞成了这副模样,在大家眼里,现在的兀术多少算是因公负伤的英雄人物。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憋屈,根本不是打仗打伤的,而是气出的病来。 西路军一直无法攻破太原已经令上京颇有微词,燕云东路军又传来作战不利的消息,加起来在金国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宋国虽富,军队却孱弱不堪,连战马都没有,前线究竟是怎么输的?”尚书令完颜宗磐主动提起了战事,神色颇有几分不满,“我大金三十万铁骑,居然连城都破不了,二太子在太原已耽搁了几个月之久,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出现这样的战果,难道不是前线的将领对敌人的判断产生失误了吗,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没有能打垮敌人,宗望和娄室做的不够好。” 没想到完颜宗磐竟然将矛头指向了威望很高的二太子和娄室,朝堂上的声音豁然一清,与娄室交好的宗翰为其辩驳说道:“燕云历来有天险可守,易守难攻,而且又是宋国皇帝曾经驻守过的地方,必然被倾注了全国的资源,攻下这里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很正常。” 宗翰说着瞥向理直气壮站出来的宗磐,“娄室将军打仗,有什么可质疑的。” 那是大金的战神,出道至今未曾一败。 周围的宗室们纷纷点头,表示宗磐应该再等等看。完颜宗磐的胡子吹了起来,瞪起眼睛,“就算娄室大军攻打燕地有理由耗费时间,可宗望的西路军总没有吧。打了这么久,朝廷都快发不起军饷了,他有交出什么好看的战报吗?” 他的目的本来就为了弹劾宗望,娄室只是顺带上的。完颜宗磐身为现任皇帝吴乞买的嫡长子,对皇帝宝座当然很有想法,而身为太祖皇帝阿骨打的儿子中最有威望也有兵权的宗望与他天然便是两个派系。 ^^^ 虽然皇帝吴乞买前段时间按照兄终弟及的传统将谙班勃极烈的位子册封给了完颜斜也,但是这位五叔眼看着身体不好,说不定哪天就嗝屁了,到时候储君的争夺还得在现任皇帝与阿骨打诸子之间产生。 如此,宗望既然当了西路元帅主战,宗磐就要当个主和派,而且他的理由也很充分,“现在宋国的军队战力不明,我们应当停一停,将这些问题摸清楚了,再决定攻宋的战术。” “尚书令大人所言有理,臣以为如今的大宋官家与往日皆有不同,她所任命的官员和将领也是曾经的大宋皇帝不曾重用过的人,确实应该将这些人的底细都调查清楚,做到知己知彼。”中书令韩企先说道,他不是因为站队宗磐而这么说,仅仅因为他发现大金的战局陷入了困境,这是以前所不曾发生过的。说明大宋内部一定产生了某种变化,他认为此时不能一味强取,应当智取。 太祖在时,将‘以议和而辅战’的战术运用得炉火纯青,韩企先觉得此时也该用上议和的手段了。 主和派也是有区别的,真正从国事出发的主和派是那种‘先议和,猥琐发育,然后将敌人一棍子打死!’,这是韩企先这类人的主张。 还有一种主和派,从个人利益出发的‘不管对不对,反正议和就对。’,这种很容易变成投降派,不管国家怎么样,反正不准打仗花钱,影响自己享受荣华富贵,就算国破了,自己还能转投对家重新当大官。大宋的主和派多为此类。 韩企先是燕京人,世代显贵,金灭辽后,他就应招来到了上京做官,为女真人服务。大多汉臣在宗亲当中总会表现得自己很中立,不会偏向谁,而他们又很会做实事治国,导致完颜家的宗室们对汉臣尤其是像韩企先这样世家出身的汉臣意见十分看重。 想不到韩企先会倒向主和派,朝堂上的宗室们神色各异,如今的金国朝堂主和与主战同样泾渭分明,和阿骨打在世时可不再相同。 宗磐的谏言看起来和韩企先的十分一致,不由令人怀疑是否韩企先这样的臣子已经选队伍站了。原本中立的宗室们顿时闭紧了嘴巴。 果然,被宗磐拉出来批判的宗望一系立刻有人站出来驳斥了,正是回上京修养来的完颜兀术,只见他怒视宗磐,“二哥一人在西北拖住了大宋的全部精锐兵力,种家军、折家军、杨家军都在西北!还有西北常年设置的各大厢军!你是瞎了狗眼看不见,还是装傻充楞?” “你说什么!”竟敢当中辱骂自己,完颜宗磐立刻路齐了袖子朝完颜兀术走去,完颜家的这一代宗亲们都是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各个壮硕如虎狼,撸起袖子瞪圆眼睛就能杀人那种。此时更年长的宗磐气势汹汹地朝兀术而去,周围宗室们都没反应过来。 金国的宗室还没有发展出劝架的传统。 倒是朝堂里的汉臣们着急得大眼瞪小眼,特别希望有人赶紧阻止这场争斗,诸位完颜们,你们没看见宗磐和四太子要自相残杀了吗? “我问你是不是瞎了狗眼!我二哥在前线为大金攻打南朝,你在后面污蔑他,你安的什么心!”完颜兀术一看宗磐的架势,立刻也火大起来,撸袖子顶了上去。 眼看两人就要在朝堂上大打出手,汉臣当中的康文菽走出来,温文尔雅地向上方拱手:“陛下,宗磐大人与四太子所言各有各的道理,都有商榷的余地。既然问题已经提出来,不如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对宋国是战是和。两位大人一个是陛下您的孩子,一个是太祖皇帝的孩子,应当和睦相处啊。” 在一众不敢出言的汉臣当中,康文菽的发言一下子使他鹤立鸡群起来,尤其是这位年轻的礼部尚书举止谈吐在两个大打出手的完颜氏对比下,更凸显出温雅与睿智,坐在上首的吴乞买顿时皱起眉怒叱道:“要打架出去再打,这里是朕的朝堂!打打闹闹像什么样!” 被皇帝训斥的两人吹胡子瞪眼悻悻分开,分站两侧,显然梁子就此结下了。 吴乞买冰冷的视线从二人身上挪开,看向汉臣里勇于劝架的礼部尚书康文菽,“康卿你觉得宗磐的谏言如何?” 康文菽的形象一向是单薄而俊逸的,此时吴乞买谁都没问,专门提问他这个礼部尚书,显然令他十分受宠若惊,隽秀白皙的脸庞上露出诧异和无辜的表情宛如一朵白莲花,但他显然是有担当的,振袖拱手道:“我只是小小的礼部尚书,本不该在这样的大事上妄言,但陛下既然问我,我也只有实话实话。南朝的军力确实差劲,从先前两次南下时对方丝毫没能有效反击就印证了这点。” 众完颜氏的宗亲们纷纷点头,确实,宗翰的东路大军都安然来回四趟了。不怪大家都想南下,谁叫富庶的宋国这么弱呢。 “但此一时彼一时,就像韩大人说的那样,南朝的新官家和过往的官家性情大相径庭,做出的政略决策也全然不同了,”康文菽话锋一转,赞同了之前韩企先的观点,说着他向站在汉臣前列的中书令韩企先拱了拱手以示敬意,得到了韩企先赞赏鼓励目光的回应,继续说道,“过去南朝的教主道君皇帝宠幸的都是奸佞之辈,所以军队腐败衰弱,先后输给了辽国和我们大金。后登基的道君皇帝赵桓虽然任命了一些能打仗的官员,但赵桓本人胆小如鼠,所以最后还是主动向大金投降了。我们的大军得以掳获二圣,与这两位的无能脱不开关系,” “但现在的赵官家是武德帝姬,她的名声大家都知道,非常暴躁冲动,在燕地时就强硬地与二太子作战。现在她当了南朝皇帝,强硬地举全国之力与我们死磕就成了必然结果。南朝毕竟富庶,人口众多,一旦举国对抗大金,对战局显然很不利。” 康文菽适时地露出了对南朝新官家的蔑视神色,让大家看清楚他是个坚定的传统文人,又道,“依照下臣的看法,我们应该暂时避其锋芒,不要在南朝皇帝势头最盛的时候出击。她毕竟是帝姬出身,就算天赋异禀勇猛异常,可到底没有经历过正统的教育,只要我们没有步步紧逼,让她自己在朝堂上胡乱施为,届时南朝自乱矣!” 康文菽的角度给金国朝堂的众人打开了新思路,对啊,武德帝姬她是个女人啊,而女人在宋国能学习到什么呢?反正肯定学不到治国平天下的知识,没人会教她们这些东西。 中书令韩企先赞同这个观点:“宋国的女子学习的知识大多在于如何相夫教子,而武德帝姬则更差些,她年纪很轻,十岁就巡抚燕云,根本没正经读过几本书。能登上皇帝宝座,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宋国的皇室被我们全数掳走,没有其他人选在。” “哼!”听到这里,完颜兀术忍不住冷笑起来,“你们以为一个没读过几本书的大宋帝姬能接连挫败大金铁骑吗?你忘了挞懒和希尹都是死在她手里的吗!” “四太子想岔了,臣没有否认武德帝姬打仗的本领,也没有小看她的意思,只是打仗有天赋可言,就像诸位大王与宗亲,天生就懂得打胜仗的本领,”韩企先为自己的观点辩驳,“但治理国家与打仗并不是一样的事情,智慧如太祖陛下,也在收纳辽地后广招贤臣,鼓励宗室们学习治国之策,由此可见政治智慧的重要性。” 韩企先的意思很直白,太祖皇帝和在座的各位都很会打仗,可还不是得招聘能治理国家的汉臣来帮忙,还不是要学习汉家文化才能治国。只是他嘴上得说的漂亮,夸赞都是太祖阿骨打的智慧。 他这么说,完颜兀术也没办法反驳,因为阿骨打从小就为他安排了汉人老师。 但他总感觉赵芫不是汉臣们口中什么都不懂的普通女子,他皱眉道:“武德帝姬巡抚燕云的时候,燕地的百姓无不推崇她。” “应当是燕山府知府的功劳,”康文菽温和地说,“那知府郭孝友是宣和五年的探花郎,郭氏家族三朝宰相的故事我是听说过的。” “有这样的家风,能治理好燕云便没有疑问了。”众人纷纷赞同这一点。 完颜兀术还是觉得有问题,可又找不到质疑的点,只好强硬坚持道:“大金已在攻宋上投入极多,现在议和退兵没有任何好处,士兵们的奖赏从哪里来。” 说的很有道理,女真人打仗一向靠的就是奖赏制度,现在没有从宋国身上咬下一口肉来,拿什么喂养底下奋死的勇士们?总不能从大家自个的兜里往外掏钱吧?他们可不愿意把吃进肚子的好处再吐出去。 于是究竟是战是和,金国朝堂就这个问题陷入了长久的拉锯战中。 康文菽因为在朝堂上与中书令韩企先和尚书令宗磐的意见相合,先后获得了两人的好感,韩企先觉得这人年纪轻轻就登上了礼部尚书的位置确实有几分见地在,私下里打听他的背景,有意交好。 康文菽准备的身份是辽国康氏的子弟,但康氏在辽的名声不显,韩企先打听完只知道确实有这么一支,不过他又不是为了查户口,知道康氏家族祖上乃商王朝的康叔就足够韩企先放心了。在他眼里,康文菽是千年世家的后人,又与自己同出自辽地,现在政治观点还一模一样,这样的人才不趁现在交好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金国的朝堂里,汉臣也分派系,除了各自的完颜家宗室的靠山以外,还有出身地的区别,同出自一个地方的汉臣天然就互相有好感。随着金国大军南下侵宋,金国的朝堂上也逐渐出现了来自中原的汉臣。 就比如随着二圣一起被宗翰掳回来的汉臣们,此时不少都进入了金国的朝堂,今日的和战之争,有资格站在议事厅里的中原汉臣看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这是他们的看家本领啊! 奈何他们从中原过来的时间太短啦,还没人能*得到重视爬上高位,今日没有机会发挥自己的本领,真是遗憾极了。 康文菽得到韩企先为首的汉臣递出来的橄榄枝,自是欣然接受,小团体一下子扩张了一倍不止。在此之前,他已经交好了许多人,只是那会儿大家都不带政治立场,现在所在的小团体则可以真正称之为党朋了。 最妙的事在于,小团体的主导者另有其人,康文菽混在其中不会引人注目,而且他向来表现出的特质就是长袖善舞爱交朋友,从宗室到汉臣,任谁都能说上两句和善的话,可以算是朵异常美丽的交际花or交际草。 在一起谈论了一段时间政见和学术上的问题后,韩企先就对康文菽表现出相识恨晚来,甚至在喝醉酒后捧着康文菽的手哭诉自己的女儿已经嫁给他人,否则一定和康氏结为秦晋之好…… 康文菽实在俊朗,学富五车,出身又好,这时候大家都是讲究血统的,祖上当过大官的便和普通农人不一样,更别说祖上当过王爵的人。 完颜宗磐对这个在朝堂上符合自己政治需求的礼部尚书同样很欣赏,几次邀请他到自己的府邸上玩耍,听说韩企先后悔没能招康文菽当女婿,宗磐便起了心思。 他心底里看不上汉人,可大金国治理国家离不开这些人是真的,而他想要得到那个位置,也少不了汉臣的支持。他需要一个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的有极大潜力和利用价值汉臣代表,中书令韩企先太老,知枢密院事刘彦宗老婆太多,都不如礼部尚书单身贵族来的妙。 时间进入十月,燕地依然没有传来漂亮的战报,朝堂上对于和战的争论于是愈发激烈起来。 这日,康文菽到完颜宗磐的府邸赴宴,在宴席上,宗磐便向他引荐了自己的女儿乌春,宗磐有九个女儿,这位乌春的生母本是女奴,养在主母的名下。 听到宗磐要给自己安排老婆,康文菽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道谢。 “听人说,你在教导合剌汉书,”完颜宗磐问起了此事。 康文菽实话回答:“是,亶王子聪慧,十分喜爱诗词歌赋,学的很快,上京城的孩子们还没有谁能比亶王子学的更好。” “学那么多汉文有什么用,”宗磐诧异,顿了片刻嗤道,“你现在站在我这边,宗峻恐怕不会再叫你教导合剌了,以后就不用再去他府上。” “若五太子真的心生芥蒂,我便不去了。”康文菽从善如流地说。 完颜宗磐对这个准女婿的听话感到满意,自觉得到了个不错的帮手,转头继续攻讦宗望,满心扑在政治斗争里头。 谙班勃极烈完颜杲病重,顿时给金国朝堂带来了更大的冲击。 完颜杲也是个坚定的主战灭宋派,即使病重了,也依然向吴乞买进言,一定要继续支持宗望和娄室南下,他快死了,更加看清楚大金的下一代将才凋敝,着急彻底吃掉宋国以绝后患。 “国朝派去中原的细作在河北和西北,以及京畿路周围勘查那里官员情况,得到的反馈都是对赵宋官家的埋怨,赵芫在南地一连杀死数十名官员,已经得罪了天下文人,现在就是攻打他们最好的时机,陛下不能停战啊!”完颜杲拖着病入膏肓的身体到朝堂上谏言,因为他的身体情况,吴乞买也不好反驳他,只能答应继续给东西路军加大支持力度。 完颜宗磐事后大骂,在他看来,这就是站在宗望那边的意思,老东西自己快死了,还要干涉下一任谙班勃极烈的人选,好生气! 不过也确实没办法,宗翰不站队,而眼下军队中掌握实权的将领有一大半是宗望的人,单看兀术两次在战场上失利,娄室还好声好气送他回上京修养,就知道太祖一脉的势力究竟多么根深蒂固。 这头前脚和完颜宗磐眉来眼去勾搭上的康文菽后脚就去探望了八岁的完颜亶,完颜亶对其父亲宗峻说,满朝的汉臣,只有康尚书有资格来教导他,其他人的文采都比不上康尚书。 在朝堂上没有太大存在感的完颜宗峻是个直肠子,根本没感受到诸位的激烈争夺,他打仗不行,治国也不行,于是在教导儿子这方面很下功夫。父亲阿骨打说治国最要紧,他就给儿子找来很多有学识的汉人老师,康文菽只是其中最受儿子喜爱的那个。既然儿子指名点姓要礼部尚书当老师,完颜宗峻便依他的意愿。 于是,当完颜兀术到弟弟府上探望大侄子的时候,就见到和主和的礼部尚书学习诗词歌赋表现得很开心的大侄子。 完颜兀术打仗确实比不过兄弟,但政治直觉绝对在兄弟里数一数二,见到大侄子亲近康文菽,他当即就去找宗峻问询,得知是亶儿的意思,兀术沉思过后没有当面说康尚书的坏话,而是回去开始物色有名望学识的汉人文臣起来。 提起名望和学识,从大宋东京城掳来金国上京的这批文臣们便进入了兀术的视野。 原本在金国备受鄙视的何矯、梅执礼等人终于迎来了曙光,听闻四太子为亶王子找老师,而完颜亶竟然是完颜阿骨打的嫡长孙,这可是能争夺皇储的关键人物,众人纷纷使出了十八班武艺。 治国他们不一定能行,但展示文学素养,绝对不输任何人! 那谁,礼部尚书康文菽,区区前辽文士,听说连进士都没考过,辣鸡一个!也就是比他们先被俘虏来金国,占了来得早的便宜,否则哪有上位的机会! 何矯等人极尽所能的蹦跶,康文菽看在眼里,反倒不生气,甚至他还有意配合了几回,和他们争论过学术问题,硬生生给这群新来的汉臣们拉起来了不少热度。 不是因为这些人来自大宋,使康文菽产生了好感。而是因他觉得如今的金国朝堂,还是不够乱啊。 有宗磐和宗望两方争夺储君位置的派系,还有宗翰立场不明的派系,三足鼎立,反而平衡了朝堂,倒不如再引入一股势力。而这些从大宋来的人天然会拉帮结派,有着根深蒂固的党朋思维。只要他们进入了金国朝堂,便会自然而然地鼓动起党争。 金国的一代们还活着的时候,或许看不出问题,二代,三代呢? 霍乱的根基已经种下,需要耐心地等待开花结果。…… 第74章 南升北坠 随着时间的推移,北方的气候逐渐转冷,农人们紧着时间,赶在十月里收割完农作物。 虽然今年的粮食丰收,燕云各地的百姓们却忧心忡忡,生怕战火席卷到自己的家园,但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私下里祈祷战事顺遂。 田野里翻动着土地的农人们休息时,坐在一起议论着外头发生的大事…… “听说前线打到现在还没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安稳下来,唉。” “咱们这里有小太尉镇守,金人又没有兵临城下还好些,燕山府那边境况好像很不好,十几万金军围在那边攻打。” “辽国遇到金人都溃败了,大宋能撑多久?” “辽怎么能和宋国相比,辽国的将领只知道卷铺盖逃跑和举白旗投降,官家来燕云时却将金国二太子打跑了!” “可官家现在不在燕地这里,而是坐在东京城的皇宫里啊。” 刚刚还激烈讨论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大家的脸上都有着忧虑,又有些麻木。 他们议论这些有什么用呢,金人打到这里的话,也只能流亡罢了。 只是官家之前在这里给大家分房屋田地,让人产生了更多的期盼。 不知是谁,低声说了句:“真希望大宋能打赢啊。” 是啊,谁不希望大宋能赢呢。辽还在时他们没有地可种,金人来时抢夺他们的家产杀死他们的亲朋,只有大宋官家赵芫给他们分了地。但凡有一点机会,百姓们都指望着赵官家赢下去。 西京城中的某处牢房里。 被人遗忘在这,关了不知多久的前任金国西京留守张浩,坐在牢房中能观看到天象的位置,一动不动。 金国的狗官神神叨叨的,看守牢房的狱卒对张浩这个状态已经见怪不怪。 但最近这段时间的张浩似乎情绪急躁了很多,常常在看完星星之后整夜在牢房里踱步。今日张浩又跑来扒着牢房柱子怼他们说想见大宋官家,吃酒的狱卒们自然懒得理他。 上回这个人如此急躁,吵着闹着要出去还是几个月前,他说大宋的帝星坠落,大宋药丸,快放他出去还能救西京城众人的性命。 结果呢,二圣确实北狩了,可他们武德帝姬阵前登基,兴仁府一战歼灭完颜兀术五万大军耶! 可见这神棍有点本事,但不多,自那以后他再说什么狱卒们都懒得理睬了。 “我有要事需要面见官家,求诸位通融向西京留守禀报。”张浩见狱卒们只顾着喝酒,更加着急,“我还有些金银财宝埋藏在地下,只要诸位帮忙通传,我就把埋藏的位置说出来。” 原本假装听不见张浩声音的狱卒顿时起身,“你有什么事要见大人?” “事关大宋国运!刻不容缓!”张浩高声喝道。 狱卒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不过既然张浩说可以得到他私藏的财宝,狱卒们便帮他跑一趟。 知府王安中接到狱卒递上来的话,十分无语,本不愿意理会。但想到这个人确实有点望气的本事,秉着某种小心思,还是让人将张浩带到府衙来见上一面,他要亲自问问张浩究竟算到了什么。 说起来,王安中还是赵佶派来的,当初来燕云问罪武德帝姬赵芫时,哪里想得到世道竟然变的这么快,一年不到的时间,换了三任官家。二圣北狩,小帝姬居然登上了皇位。 王安中他慌啊,他迷茫啊,自从武德帝姬登基的消息传来,他对镇守在西京的姚平仲放任自流了,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会时不时挑毛病给姚平仲找麻烦,想将他打压下去。 现在,他恨不得把知府位置让给姚平仲来做! 张浩说有事关大宋国运的消息要禀报,王安中就想偷偷听听看,在赵芫治理下的大宋运势怎么样,好调整自己的政治步伐。 见知府相公之前,狱卒特地将张浩收拾干净,于是等王安中见到人时,便是个精神奕奕胸有成竹的前西京留守,甚至因为有神棍滤镜在,还似乎多了几分仙风道骨。 两人一照面,王安中还没说什么,就见张浩快步冲到近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激动说道:“大人请告诉官家,张浩愿意归降大宋!给我个机会为大宋做贡献吧!” 王安中:“……” 看着人的样子就猜到一些,但他还是坚强地问道:“你说我大宋的国运…” “我大宋紫薇帝星光芒如日临中天,乃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张浩严肃地指着天空说。 大宋什么时候成了你家大宋?王安中哭笑不得,这人以前分明硬气得很,难道当真预见了百年未有的大变局?帝女登基,确实百年未见,只因此的话又仿佛差了些许,毕竟新官家登基已经快半年了。这个时候才来投诚,说明还有隐情。 “你实话说,除了这些还看到了什么?”王安中反握住他的手,急切问。 眼看不全盘托出,这位知府相公就不会罢休的样子,张浩只好道:“其实早在春夏之交,我就看到大宋的帝星光芒大放,说明新登基的官家是位明主。那时候我依然甘愿坐在牢房里头吃苦,因为这片天空上,还有大金的帝星光辉耀眼。”张浩说到这里停顿住,他自然不能直接说自己曾经看出来,大宋会亡于现在的金国皇帝之手。 王安中等圆眼睛等待他的下文,只听张浩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但如今不同了,赵官家身边十二将星圆满,而大金的将星已摇摇欲坠。此大势是南升而北坠。” “南升而北坠。”王安中喃喃,“这是中兴之象啊。” 姚平仲发现知府王安中最近的态度又变了,更加友善,友善里似乎还带着一丝丝讨好的意味,叫人摸不着头脑。 “姚太尉,”现阶段的王安中干脆把小太尉的小字去掉,殷勤地对这位年轻将领说,“前金国西京留守张浩向我禀报了一件祥瑞之事,请求前去东京城面见官家,你这边安排下,派人送他入京如何?” 若是以前,王安中哪会通知姚平仲,自己就派人手出城了。 姚平仲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张浩关押在这里,当初官家要收编此人,此人不愿意,现在后悔了? 见姚平仲满脸讥讽之色,王安中连忙将张浩看出大宋中兴的消息告诉他,免得被他拒绝。果然听闻此事,姚平仲态度缓和不少,倒不是只因为张浩所说的天象,只不过将这人送到东京城,多少能起提振士气增加官家威望的作用。 “我这就安排士兵护送张浩入京。”姚平仲笑道。 燕山府。 城外面隐约传来鼓声,这是金军又在攻城了。 “看来完颜娄室不打下燕山府是不会消停的。”府衙里匆匆穿甲赶来的郭药师和同样早起的郭孝友便往外走便说话,郭药师自以为隐晦地斜觑着郭知府,不经意地问,“朝廷的援军什么时候到?只有韩世忠和岳飞的几千人马,对大局恐怕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援军何时到官家自有决断,而你我只需守住燕山府,便是泼天的功劳,副留守谨记这点就好。”郭孝友必须安抚住这位怨军统领,现在燕地有一半的兵力都靠怨军在支撑。 “现在只有我们二人,相公不必瞒我,朝廷是不是没有钱粮了?”郭药师忽然凑近低声问道。 “副留守到国库里看过?”郭知府冷冷看着他,郭药师连连摇头,他冷笑,“那你怎知朝廷没钱没粮了。” 郭药师目光闪烁,讪讪道:“若有充足的钱粮,大军何至于到现在还看不到影子。所以我猜援军迟迟不来是因为朝廷…”弹尽粮绝,穷途末路啊,后面的话他觉得不必说完,知府自然能意会,“知府可有过应对的打算?如果燕山府当真成了座孤城。” 一息两息,都没听到知府的回应。 他以为自己戳进了知府的心窝子里,发现了实情,正暗中嘀咕要不要二次投降,就听郭知府嗤笑了一声,用一种极其轻蔑的语气说,“副留守太小瞧我大宋了,即便只用南地一府的赋税,也可以供养燕云全年的战事。” “……竟是如此吗。”他将信将疑。 “宣和七年,江宁府一府的赋税便有四千五百万贯,你说够不够。”这是郭知府欺负郭药师不懂南方的地理位置区别,江宁府的赋税不止陆地上的税收,还有海上贸易带来的收入,数据自然非常惊人。 而郭药师已经瞠目结舌,他可知道过往那些年,大宋每年给辽国的岁币只有两百万贯而已。本以为那已经是个天文数字,却原来只是大宋财政收入里的九牛一毛。 刚刚产生的投降金国的念头瞬时被他抛到脑后,当即义正言辞地拱手向知府保证,一定会死守燕山府,撑到朝廷的援军到来。届时他郭药师一定出兵将金军打得哭爹喊娘夹着尾巴逃回金国! 心志不坚,又十分惧怕完颜娄室,实在不堪大用。郭孝友心中无奈,自己一直想将此人除掉,但今年发生大事的频率太过密集,为了燕云地区的稳定,才留他到了现在。 只是如今战事愈发吃紧,却也似乎到了不得不动手的时候。 韩世忠和岳飞已经登上了城门,正严阵以待。 张宪和杨再兴等人都守在城楼,周围的士兵有他们的人,也有怨军的人。 只见城外的金军将数架投石机推到近前,还有登城车,神臂弩也摆在那——那些是郭药师撤离诸州时没有摧毁的神臂弩,甚至还有霹雳弹、火箭等物。撤退得匆忙,无法万全捣毁军械倒也无可指摘,可郭药师他是一台也没捣毁,全留给了完颜娄室。想必要不了多久,金军就能仿制出差不多的神臂弩。 两人谈话间略有惋惜,可也只能这样了,打仗谁都不能保证算无遗策万无一失,总不能因此就将燕山府的副留守怎么样,他们也没有那个权利。 不过金军的攻城装备显然从质量和数量上都被大宋这边碾压了,汪度小胖子哼哧哼哧地指挥着人将新制作完成的投石机推到城楼各处,震天雷和霹雳弹一箱一箱往上搬。几乎每个垛子都架设上了数个神臂弩,相隔十五步便摆放有一座床子弩。可以说燕山府的城墙几乎被武装成了刺猬。 这两个月来,大家就是靠碾压级别的城防军械,一次又一次打退完颜娄室的大军。 大家都知道不能只一味防守,但郭药师始终不同意主动出击,他的怨军在前线死了两万多人,实在是怕了娄室。他能得到重用的原因便是手中掌握着怨军,一旦怨军打光了,他在大宋官家眼里恐怕会变得一文不值。 所以郭药师这段时间一直想办法避战,又催促朝廷的援军过来。 金军大阵中的娄室和将领们站在高处眺望着燕山府,娄室说:“今日让契丹和汉人士兵顶到前头,继续消耗宋军的军备。” “命令工匠们加快进度赶制投石机,云梯和鹅车。还有宋军用的火箭、霹震天雷,必需都仿制出来。” “元帅,我们的人在河流连续几日在上游投放毒药,但宋军似乎并没有上当,或许他们在城中只喝井水,毒药派不上用。” “元帅,燕山府的城墙地基夯的太实,挖不动。” 攻城的同时,挖城,断水,能想到的办法金军都用上了,依然收效甚微。完颜娄室也不由感叹宋人防守的本事确实厉害,不过他大军就在这里,后勤源源不断,娄室自信便是像现在这样每日去消耗燕山府的军备,也能活活耗死他们。 攻城的喊杀声震耳欲聋,冲向燕山府的金兵们如同源源不绝拍向巨石的黑色浪花,一波又一波,一波高过一波,血腥的气息蔓延在整片战场,而掌控着这一切的完颜娄室此刻仿佛病痛全都远去,面容深寒而铁血,下令道:“明日的先锋部队人数增加三倍,投石车增加百台,云梯增加百台,其余军备以倍数增加。不要给宋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是!元帅!”娄室身边的将领们兴奋地领命。 在金营所有人看来,有娄室在,燕山府早就是囊中之物,迟早落入他们手里,是以士气高涨充满干劲。 郭孝友登上城楼,观看战局,娄室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阳谋,有句话叫阳谋无解,你只能正面面对它。等今日的第一波攻城结束,他将岳飞和韩世忠叫到身边,说:“金人想消耗我们,殊不知我燕山府可以如此继续守城三年。” 闻言,稍年轻的岳飞立刻面露惊喜,“那真是太好了,如此金人绝不敢轻易倾巢南下了。” “只是燕山府以外的诸州却没有一样的防守能力,”郭孝友却又说道,“为了避免燕山府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孤城,必须主动出击。” “我本就习惯野战,就让我出城去吧!”岳飞立刻道。 韩世忠也请命出城,“我可带兵支援诸州,防止金军偷城。” 可郭孝友却说,“你们两人里必须留下一个守燕山府。” “不是还有郭副留守在。” 郭孝友淡淡地说:“郭副留守感染了重症。” 明明早上还见到了人。岳飞眨巴眼。 郭知府的神情却十分淡然,完全看不出有说谎的痕迹,也不可能在这件事上说谎。 “既如此,我来守燕山府。”韩世忠当机立断接过守城的重任,对岳飞说道,“鹏举兄弟,我手下有四千兵马你一并带出城去,他们都是善战的好手,务必率领他们守住诸州!” “这是我的手令,岳统制可以此为凭证调动三州的兵马,”郭孝友从怀中取出令信交给岳飞,等他收好,郑重地对二人拱手行了个礼,“燕云就靠二位了!” “郭相公共勉!”两人连忙回礼。 战事瞬息万变,当天岳飞便率领一万兵马从西门而出,消失在山林间。 对于郭孝友说副留守突染重病一事,岳飞尚且年轻,并没有深想,但浸淫官场多年的韩世忠却是猜到了一些,不过他只当不知道。郭药师避战,又畏惧金军,迟早会成为祸患,即使知府使用了不光彩的手段,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郭药师确实病了,郭孝友派人买通了其小妾,给其用了不少虎狼之药,又在饮食上动了手脚,时间一长,郭药师便时常感到头疼脑热,大小毛病一堆。至于为什么倒下得这么准时,自然是因为郭知府直接给他用了蒙汗药。因为往日常常闹毛病,怨军的将领们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郭药师是投降而来的辽将,官家不能轻易除掉他的兵权,否则就会引起怨军和其他投降将领的恐慌,只有让他病倒,无法掌权,才能顺理成章地将怨军接管过来。谁也想不到,如此低劣粗显的手段,会是正直不阿的郭知府做出来的,谁都没有怀疑此事的真实性。 只要能守住燕山府,牺牲一个郭药师算什么。郭孝友如此想着,手里不停,伏案将燕山府的战况写在奏疏上送往东京城…… 这头,各地有识之士携藏书和自家学说著作到了东京城,一时间东京城的各大客栈都住满了文人墨客,每日讲学之声不绝,倒是显现出了一副百家争鸣的欣欣向荣景象。 当然,这里头占大头的还是儒家学说,如今的儒家学说分出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派别,影响力最大的便是曾经主导朝堂的新学和旧学。也是这两派的文人在看到东京城被各地文人学说拥堵的现象最是感到不爽,毕竟新冒出来的那些人肉眼可见就是砸自己饭碗来的。 顿时,几个大学说的拥护者们立刻摩拳擦掌着准备干仗。学术之争,就是性命之争、传承之争,是死也要赢下的战争啊。 李清照庆幸家中在东京城还留有座老宅,否则就要和一群人挤在客栈中留宿了。 她来到东京城已经有一段日子,但还没得到机会觐见赵官家,官家自然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便托熟人先将藏书送到了赵官家下令建设的中央科学院中。 说起中央科学院,单听名字里的中央两字,便能猜出赵官家的野心。有中央科学院,是不是还得有地方科学院?如果每个州府都设立科学院,都像如今这般收集天下学说,百家之书皆集于此,该是多么宏伟的大工程。最关键的是,只要通过科学院的考核,就能持证进入阅读书籍,如此各家的知识竟然被全部整合在了一条通道上,只要进入这里,谁都能自由地学习想要学习的知识。 坐车来到中央科学院外,李清照拿出自己的捐书证,通过了禁军的验证,走入科学院的大门。门外不少文人和学子都不由朝她的背影投去羡慕的目光,要知道中央科学院的考核还没有开启,现阶段只有捐赠过绝版藏书的人才能手持捐书证进入其中。那位夫人顺利走进去,说明她一定是捐赠过价值连城的宝藏藏书。 科学院的内部如今还在改造当中,除了‘文学馆’,周围还有‘农事馆’、‘天文馆’、‘军事馆’等馆址,另外一片空地上几座‘研究院’在建。 李清照原本只去文学馆中阅览藏书,只是另外几座藏书馆建的像模像样,竟然也有了不小的规模,难免叫人心生好奇,难道这里面都是杂学书籍,竟是收录了这么多。 来到隔壁的农事馆,就见到一名梳着垂耳双鬏的少女正在翻阅藏书,看书名,正巧就是她捐赠的藏书其中的一本。 见少女翻看时面露惊喜之色,好像找到了宝物一样,李清照不由笑出来,问道,“小娘如此喜爱此书,是农学家传人否?” 听到有人笑话她,沉浸在种地知识里的赵芫抬起头来,诧异地看向这位陌生女子,点点头,“我想,我的血脉里天生就带着农学家的基因吧。”种花家的人,谁还没有点种地血脉传承呢。 “你是哪家的?”赵芫好奇地问,能出在这里头的人都有学术背景,女人则极为罕见。起码,面前这位是赵芫见到的第一个女学者。 “我,一个读过几本书,会写几句诗词的人,谈不上是哪家哪派的。”书架旁边摆放着桌椅,显然是供人读书休息用的,李清照坐在椅子上,仪态自然风流,指了指赵芫手里的书,“我捐的便是这本了。” 儒家。如今爱写诗词歌赋的,除了形成垄断体系的儒家别无他家。但这位美妇人捐赠的又是农书,赵芫实在来了兴趣。 …… 第75章 被抓壮丁的易安居士 存搞箱时间错误,没写完就发出来了,周日会补写本章节两千字。 想要知道美妇人的身份,只需问一问看守中央科学院的禁军,赵芫便不着急了,坐下来继续翻书。 见她翻书速度很快,基本上只是扫一眼就过,李清照不由失笑,“你在家这样读书不会被夫子打板子吗?” “我读书只挑有用的部分看,旁的放在这给别人看。”而且夫子什么的,只有她动手打夫子的份儿,哪有别人打她板子的份儿。 “那你看到了什么有用的?”李清照侧身来瞧,她只当这是名普通少女,抱着玩笑的态度来聊天。 赵芫看了她一眼,见她眉眼含笑,像在看个调皮厌学的学生,心中起了点念头,这要是位教书先生就很不错。心里琢磨着给人安排工作,手上指着书页内容道,“比如这里记载了两种提升地力的方法,就可以拿出来进行研究验证,研究证明真实有效的话推广出去,便是对天下人都有大用的好东西。” “再比如这里记载了防虫害的方法,诸如此类,都是在我眼中有用的知识。”古时的书籍用词精炼,一本书内容多,文字却少,很快就翻完了这本,赵芫合上书,倒不再去找其他的,确认了农事馆藏书的质量,后续叫底下人来翻找就行。 李清照本将少女当作普通学子,但这番话下来,却叫她立刻严肃起来,散漫的态度收敛了些许,起身跟随在少女身后,一起又到了天文馆,看她一如刚才那般在书架上随意取书翻看。 “这里的书籍多是历法和天象之说,也有大用吗?”她走近来,不动声色地看了下书籍的名字,《三统历》。 “天文学说,可以观测天象,预测天气变化,若每个州县都安置一名可以预测天气的官员,作用可就太大了。”赵芫随口说道。而且天文学走正道好好发展,还可以帮助人类认识世界和宇宙的本质,这点说了美妇人也听不懂,便罢了。 李清照的眸光微微闪烁着,若是在刚才她还不能百分百确定,现在却有了九成的把握,当即郑重地拱手拜谒,“李清照见过官家。” 李清照!赵芫一惊,迅速转过身来,惊奇地打量着这位美妇人,她就是名流千古的李清照,啊对,李清照是宋朝人。 “你如何知道我是官家?”赵芫初时惊奇,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毕竟她自己都成了大宋官家,见一见千古词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现在瞧着像官家吗?”说着赵芫比划了下自己的衣服,身边也没有随从,怎么就被认出来了? “十几岁的少女,能自由出入中央科学院,又对农事最为重视,除了当今官家还有谁呢。”李清照微微笑着解释。“其实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官家言语间展现出来的立场高度,绝非学子,开口便毫不迟疑地提出研究验证、设立新官署,这是习惯发号施令立场。” 连赵芫自己都未曾发现,原来她的立场与看待事物的高度与常人不同了,李清照却能在瞬息之间见微知著,可见其思维敏捷。 既然双方都亮了身份,好不容易见到了个名人,赵芫当然不能轻易放跑她,兴致勃勃地与李清照讨论起当下的时事来。 这一交流*,赵芫便更感惊喜,李清照虽然一直作为后宅妇人存在,但对宋金关系却有着清晰坚定的见解,她说:“道君皇帝时,金人南下畅通无阻,州府知事皆认为金军势不可挡,北地肯定守不住,想弃城南下。” “这是叛徒懦夫的行径,当年项羽战败都知晓无颜见江东父老,自绝于乌江,身为大宋知州事,一州之父母,理应与州城百姓同生共死,共同抗击金人,只因为害怕就独自逃走,不顾使命责任与道德,与畜牲何异。”李清照美目愤然,显然是在之前的战事中遭遇到了什么,“这样的官员,该被录入史书,受到万民唾弃。” 其实正是她的丈夫差点当了弃城逃跑的懦夫,被她阻拦住了而已。经此一事,李清照更加认清了丈夫的不堪,若金军攻破州城,她宁愿二人一起殉国。也不愿当个弃城逃跑的叛民之人。 对主战的当今官家,于是更加倾佩尊崇,只是想不到见到真人时,竟是如此俏丽可爱,和传闻中凶悍的形象大相径庭。她以为官家以武上位,应当是个假小子般的强悍模样。如今带给人剧烈的反差对比,反而显出新官家的不凡,有种深不可测之感。 赵芫抚掌,心情大好,“易安居士看法恰巧与朕不谋而合!朕在太庙立下七杀碑时,你若在场就好了,朕便不必只瞧见一张张如丧考妣的臭脸。” 闻言,李清照仿佛能看到诸位相公面对七杀碑时的表情了,只觉得快意,一时又对新官家能做到这样的事感到倾佩和担忧,“官家行事或许急躁了,相公们现在不说,却会记在心里。”得罪文人的下场,可大可小。而这样明晃晃威胁性命的,前无古人后未必有来者,只大不小。 “朕也是被他们逼到墙角了,易安居士不知,满朝朱紫都想对外妥协,朕无人可用只得用他们。可朕怕这些人阴奉阳违,明着支持北伐,暗中出卖百姓,逼不得已使用雷霆手段。”赵芫蹙眉说着,将一个年少忧虑的君王扮演的惟妙惟肖,果然易安居士露出愤慨的神色,“天下文士,铁骨铮铮的多的是,何必与他们妥协!新笋可用旧竹可弃啊,官家早做打算。” 她这么说,赵芫立刻握住她的手,期盼道:“嗯,朕正是缺少心腹的时候,易安居士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肃清朝堂?” 李清照愤慨化作了茫然,“官家是说…” “是,朕要任命你为朝廷命官,朝廷和百姓需要你这样有学识有脊梁的文士挽救大宋!” “可……” “挽大厦于将倾,扶狂澜于既倒。易安居士可敢与朕站在一起,横扫来犯之敌!”赵芫立刻打断她的推辞与疑虑,一句挽大厦于将倾,扶狂澜于既倒,将李清照原本的疑虑尽数打碎。 她本就性情刚烈,外柔内刚,否则也不会写出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样的诗词讥讽南宋朝廷。如今什么都不用说了,礼教、男女,在家国存亡面前,一文不值。 美妇人眸光坚定,反握住了赵芫的手,“承蒙官家不弃,清照愿意舍这一身骨肉为官家作马前卒。” 所谓马前卒并非虚言,赵官家如今虽在九五至尊之位,却也如同立锥之上,因着外患,才压下了士大夫与世家贵族的动乱。官家需要在朝中坚壁清野,需要有人甘愿作马前卒。 李清照和赵官家在科学院中互表心意的事,朝中无人知烧,大家都忙着学术高低的争论,干系到各家的切实利益。 直到献书一事尘埃落定,赵官家任命选材的人选,除了两省大员与宗泽、种师道等人,还额外选调一位令人意想不到的人选,易安居士李清照。 “官家,不知易安居士以什么身份参与朝廷选材中来。”宰执赵鼎问道。 “朕正要任命易安居士作为科学院第一任院士,易安居士与诸位应当都是熟人了,她的品行与才情足以担此职位。”赵芫不动声色地淡然道。 “只要官家不是因为易安居士身为女子,就给她高官厚禄,臣等便无话可说。”赵鼎垂着眼眸,说出了众人的疑虑,“可若只因为她与官家同为女子,便为其破例,是万万不可的。” “易安居士的文采你们不信任吗。”赵芫冷了脸,“大宋向来有招贤纳士的传统,到了朕这里,自然也是任人唯贤。” 黄潜善跳出来,“若官家欣赏易安居士,不如安排她入国子监,从九品学正做起,这才是为官的流程。等易安居士的经验足够了,再升官职不迟。” 御史们纷纷赞同,“正是,易安居士到底深居内宅多年,即便提拔为官,也要缓缓图之。朝廷选用课材一事至关重要,万万不能草率任命。” 赵芫静静看着这群老臣七嘴八舌,等他们说完了,她问,“韩相公怎么看?” 众人闻言面露惊色,不由自主地觑向人群中的朱衣青年,韩离素,韩刽子手。 韩离素走出队列,毫不在乎他人眼光,拱手称赞道:“臣认为官家此举圣明至极。” “谗言!”御史中丞黄潜善怒。在他看来,韩离素就是士大夫里的叛徒,奴颜屈膝迎合官家乱来。 韩离素不理他,继续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官家不以朝廷命官一家之言断百家学说,是为兼听,臣怎么能不钦佩官家的圣明。” 不仅夸,他还劝赵官家继续加大力度:“最好除易安居士外,再多多招纳隐居的贤士,不拘一格降人才,将选材之事做成一件千古大事。” 此言一出众人皆用看叛徒的眼光扫向韩离素,黄潜善刚要说话,韩离素立刻转向他,“黄相公不许官家选拔民间贤士,是为了以一家之言断百家学说,还是惧怕民间贤士?若为前者,黄相公是在以私心坏国家大事,若是后者,黄相公不如退位让贤,将御史中丞的位置教给更有能力的人担当。” “你!血口喷人,我分明一心为公,担忧易安居士能力不足罢了!什么时候有过私心!惧怕民间贤士更无从说起!”黄潜善被挑破心思差点跳起来驳斥韩离素。 韩离素冷笑,“官家要的是百家有用之理论,而在场的诸位,推崇的皆为旧学,谁敢保证不以偏见的立场筛选学说理论。” 他这么说,当然没人敢承认,即使这么打算过也不能认下,黄潜善憋红了脸,对赵官家拱手:“官家,臣一片公心日月可鉴!” “那就好,朕也怕收上来的理论,全是某些人的心头好,叫朕坐在这高台之上成了睁眼瞎啊。”赵官家本该给御史中丞一个台阶下,说一两句安抚他信任他的好话,可她偏偏如此臆测,故意叫人尴尬忐忑,谁也不好继续跳出来说不准易安居士参与选材。官家都说害怕被你们蒙蔽了,你还敢继续做有蒙蔽嫌疑的事? “官家……!”黄潜善还想辩解,却见赵芫用力拍在椅子把手上,对他怒目而视,现在朝堂两侧的侍卫禁军目光如电手握刀柄,仿佛随时听令拿人,康王赵构更是摩拳擦掌盯着他笑,瞬时间,黄潜善便感觉背后发凉,强撑着说了句“臣没有异议”退回去。 黄潜善本就是出头鸟,他被打回去,官家的态度也试探出来了,赵鼎便为此事做了了结,拱手问官家对科学院院士的品级与俸禄如何规定,好进行系统录入。 “位同翰林院学士。”赵芫道。 如此一来,众人便明白了科学院的定位,好似还是能接受的程度,正好踩在世家们心理预期的范围边缘。 此事完毕,便照例讨论各地的战事情况、各州府的农事经济发展。等今日议事结束,众人都仿佛打完了场仗,终于松缓下来。 这时,赵构才后腿地上来说,西京大同府的士兵押送来一个叫张浩的人,声称有祥瑞上报。 第76章 朕要搞走私! 李清照的文坛友人众多,对朝堂中因她而发生的辩论听到不少风声。最终结局是官家占了上风,不禁令其松了口气,官场风云一字可改天下运势,能力排众议扶持女官,很能说明某种深层次的情况。 院士公服在半个月后送到了李清照的府上,从现在起,她的为官生涯开始了。很快便陷入了繁忙的工作日常当中,即便科学院初设,其中的事务也繁杂到令人头秃。 在李清照适应官场时,朝中其他诸多事件亦不断纷沓而至。赵芫每天批阅各地呈上来的奏疏,便能花去一大半的时间。 西北抗金、抗击西夏的战事,河北河东部分地区的战后恢复,燕云地区的军事部署,还有全国各地的农事、经贸、赈灾等事宜,以及正在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新学改革。简直想不通,便宜爹赵佶在位时,是怎么做到整天闲出屁风花雪月的。即便有三省辅助,筛选掉了很多无用的奏疏,也没能让当皇帝的轻松多少。 最近正值各地粮食秋收,便涉及到朝廷收税赋之事。税收除了满足皇室的私房收入,大头还在支持对外战争的军费、各项工程建设的拨款。但西北如今战事未平、河东河北也被金人摧残过,赵芫于是计划尽可能减少或免除北地的税。 她的打算一提出来,就被几位中枢大臣驳回。主战的李纲说:“官家,此事不妥,往年对有战事发生的地区从无此优待,这是其一,其二若缺失了整个北地的税收,西北和燕云对西夏、金国的战事恐有不利。”在他看,燕云对金的战事优先程度,此时远远高于北地一时的民生问题。燕云战事危及中原安危,自然高于一切。 战事紧急,赵芫知道,甚至几个月前筹钱的老大难还历历在目,但北地的百姓现在哪里交的出粮食和钱财,“金人肆意劫掠,百姓民不聊生,朕总不能让北地的百姓被金人抢过一遍,又要被朝廷抢一遍。”阳光被窗花切割出规则的形状投射在屋内的她和诸位中枢大臣身上,李纲惊诧地抬头,少年官家坐在主位上,还带有婴儿肥的脸颊被阳光照射得更加清透稚嫩,可那双眼睛却异常沉静,没有悲悯天人也没有意气风发,盯着下方的他们。 李纲收起惊诧,摇头道:“官家,朝廷收税如何能与残暴的金人相提并论,朝廷用兵退却外敌,正是在保护百姓的生命和财富,为此交付税务,何来‘抢’字。” “官家心系苍生,乃大宋之福。只是,若免了北地的赋税,一定会招至南地全体百姓的怨言。上半年北地正在遭受战乱,朝廷不予收税便罢了,现在河北河东两路大多已恢复和平,实不该再给予特殊待遇。”黄潜善拱手道。 “叔夜相公呢,你怎么看?”赵芫看向身职副相的张叔夜,想听听这位领兵打过仗的相公的想法。 “官家所言有理,”张叔夜立刻道。 周围的相公们顿时向他看来,却听他继续道,“可前方战事不能懈怠,完颜娄室围困燕云,朝廷之所以迟迟无法大举支援,是为何?” “是因为国库空虚,打不起仗。但这仗不得不打,所以支援不得不给。” “这么说,叔夜相公也反对朕免除北地赋税的决定了。”赵芫颔首,看出来了,朝廷财政困难,这些大臣就要把把百姓的民生往后放一放了,她道,“宣和年间,因为贪官污吏横征暴敛,宋江在河北路起事,方腊在江南起事,平叛后,教主道君皇帝下罪己诏,免除当地百姓的赋税。” 黄潜善:“那是教主道君皇帝怜惜当地百姓受到了朝廷贪官的剥削……” 赵芫打断他:“最终结果有什么一样!百姓活不下去时,就会造反!朕现在强征赋税,百姓被劫掠过,交不出来,还不是要被逼造反!” “这……”黄潜善哑口无言,只得呐呐,“哪里会交不出来呢,这不是金军已经退兵好几个月。” 赵芫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视在场的相公们,“诸位相公,朕实话实说,朕不想看到将士在外抗击金人,抗击西夏,他们的父母亲眷却被朝廷逼反,朕甚至还要分心平叛。” “减免北地赋税,没有商量的余地!” 话已至此,众人悚然,不敢再强行反对,只得商议具体该如何减免。 大宋向来实行的是两税法,年中一次,年尾一次。南地的粮食产量比北地高,往日收到的也多。李纲道:“如今战事紧急,北地的百姓也需要休养生息、恢复民生,那么南地的赋税便和上半年一样,农税加一成,商税加三成。” “如此恐怕还不能完全补上缺口。” “那便再想想如何开源,田地里的粮食就这么多,但商贸经济尤可进一步开发,诸位可从这方面入手,各自想个章程。”赵芫道。 “从商贸入手,便急不来了。”李纲道。 “出口贸易呢,扩大海上贸易规模,增设商业港口,有序开放民间商船加入海贸行列。”赵芫手指头缓缓敲击着座椅扶手,沉吟,“再有,虽然我们与金国、西夏正在打仗,但双方商贸还可以商议。” “……”此话一出,叫众人不由纷纷侧目,少年皇帝在想什么?咱们打得要死要活,还和人家做生意? “朕听闻即便在战时,他们国内对大宋的走私业务也十分兴盛,可见是条赚钱的路子。”没错,就是高药师。高药师针对的客户群体乃是上京的达官贵族,那么金国的普通人就不需要大宋精美的商品了吗?需要,甚至一物难求。面对中枢大臣们难以置信的目光,赵芫缓缓一笑,“有钱不赚王八蛋,诸位不想当王八蛋吧。” 众人嘴角抽搐,心说官家真的穷疯了,钻进钱眼儿里头了!听听这说的什么话,走私?堂堂大宋朝廷,难道要组建官方走私团伙吗。 李纲立刻拱手,他可是言官出身,马上要爆发了:“此举意在唯利是图,万万不可!” “一旦开启先河,定然会引发百姓效仿,届时全国逐利之风四起,与德行相悖,有害而无利。” “有什么害处?朕只看到了收益,赚外国人的钱,补贴财政、缓解百姓赋税压力,朕看好得很。你们也该将目光放远些,别总盯着自己家的羊毛薅,百姓都快被薅秃了。”赵芫摆摆手,让大家放轻松,“再说做生意赚钱,堂堂正正、公平公道,此为道德,又不曾与民争利,伤及百姓民生,此为安邦。” “若诸位相公依旧有疑虑,就提出切实解决财政问题的方法来,比这个好用,朕自会欣然接受。” “……”刚想说这是与民争利的黄潜善把话咽回去,还真是未曾与民争利,外国的‘民’又不是自家的‘民’。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堂堂**大国,官方下场做生意,似有伤天威。 若被赵芫听见他的心声,肯定会忍不住翻白眼,为了所谓的天威,每每给周边小国‘赐’一大堆好处,恐怕在蕞尔小国眼里,天朝上国是个冤大头啊。况且大宋官营的行业众多,而且是绝对垄断的,这才叫与民争利。 虽说朝廷下场做走私生意,确实没逼格,可现在大伙儿都穷到要给百姓加税了,偷偷干点走私生意,赚敌人的钱资助自家人,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赵芫:“此事诸负责者位相公可有人选推荐。” “……”众人默然,这就快进到任命负责人了吗。 “诸位,难道朝廷中没有此等人才吗?”见大家不说话,赵芫挑眉,“户部?” 户部尚书许翰不得不出列,他愁眉苦脸,有些花白的眉毛差点纠结在了一起,想了好一会儿缓慢说道:“官家,臣有个人选,乃正在西北带兵打仗的刘光世刘将军或许可以负责此事。” 刘光世,赵芫思索片刻,想起来了,是个打仗不行逃跑很快的家伙,只是暂时没有机会问罪此人,才留着他继续蹦跶,“许相公为何推荐他?”许翰乃李纲推荐上来的官员,她还是愿意给予信任的。 “官家有所不知,刘相公虽为将领,却在商业一途经营有道,还很会使用手底下的将士和兵卒辅助商业,民间在传其为‘当代陶朱公’,可见其能力。而在战时与敌国做私底下的贸易生意,还必须有极强的武功和胆量,这一点刘相公便超过许多人矣。”许翰解释。 哈。赵芫笑了,当代陶朱公,听起来很牛逼啊。那便就是他了,“将刘光世召回东京,朕与这位当代陶朱公好好交流一番经商问题。” 许翰默默退下。心中汗颜,他此举算是祸水东引,毕竟在座的诸位相公,谁也不愿沾手此事。 远在西北,又被西夏人猛揍,缩在城里酗酒为乐的刘光世重重打了个喷嚏。 经过几日的小会议,决定了下半年的税收政策后,赵芫终于有心情接见从西京送来的俘虏。 随后朝会议事完毕,空暇的时间,底下人便将张浩押解进入大殿,刚上来,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罪臣张浩拜见官家,官家千秋。” 赵芫心情不错地托着下巴,“你说有祥瑞要上报,是什么东西?” 张浩抬头看向上方的宋国皇帝,见少女目光清正,英姿勃发,心中喟叹,作揖道:“禀官家,臣夜观星象,大宋紫微星星耀目、将星云集,而金国则混乱衰微、将星摇摇欲坠,实乃南升北坠之相,这就是罪臣要送给官家的祥瑞。” 此话一出,朝堂中顿时安静了一瞬。 “哦?你对天象很了解?”赵芫的神态十分松快,显然并不将他放在眼里。张浩以为赵官家不信任自己的能力,“罪臣所言句句属实,当年便是因为有此才能,才得以留在太祖皇帝身边受到重用。” 龙椅上的少女颔首,笑容晏晏,“如此,你瞧瞧外面的天,明日是晴天还是多云,亦或下雨呢?” 这个有点难,但也不是不可以,张浩走到大门前对着外面看了又看,掐指算了又算,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回到大殿中,恭敬回答:“明日有雨。” “张浩,朕当初招降你,你不曾弃暗投明,今日再来,却不止是一句难升北坠的漂亮话能救你的。你便祈祷明日会下雨罢。”赵芫起身,身边的朱娘立刻宣布下朝,内侍们簇拥着少女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角门的方向。 众臣面面相觑,若张浩所言为实,那可真是个大大的好消息。 端看明日会不会下雨。 被人待下去看管的张浩苦笑,心说当初你招降我时也不曾当上大宋官家啊,当时坐在这张椅子上的可是昏庸的赵佶,那时候投降根本是弃明投暗好吧。 回到寝殿的赵芫换了常服,出门舞了套枪法,朱娘来报康王赵构到了,司天监提点到了。 赵芫从她手里接过手帕擦拭枪杆子,走到近前来的赵构见状立刻作点头哈腰状,凑过来殷勤地说:“官家吩咐我的事,都查清楚了!那刘光世确实是个奸商,还在南北商盟里颇有分量!” “嗯,”赵芫点点头,“等会儿再说,我有话问司天监提点。” 此时走在后头两步的司天监提点吴潜一连忙恭恭敬敬地作揖,“参加官家。” “朕叫你来,是想问问,你能看天象吗?” 吴提点快速抬眼看了下这位年少的新官家,回答:“能的,观测天文,推算历法,乃臣的本职。” “那你抬头看天,能看得出来明日有没有雨吗?”赵芫好奇地问。 “辅以仪器,可以推算近日大致有没有雨。”他垂首答道。 赵芫:“意思是你做不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吴潜一额头悄悄流下一滴冷汗,立刻抬头望天,努力感知风向、温度、湿度。妈的哪个傻逼在官家面前说司天监可以肉眼预测第二日天气的! 见这位吴提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结果来,赵芫地摆手,“你回去用观测仪器看一遍,再叫人把结果告知朕吧。若能预测准确,朕有重赏。” 等吴提点战战兢兢地走了,赵构稀奇地说,“官家为何一定要他们预测明日天气呢?我看那张浩不敢撒谎,南升北坠的天象之说定然是真话。” “你不懂,重点是明日若有雨,就说明张浩是个行走的天气预报!”赵芫负手,深沉说道 (赵九郎:蚊香眼ing.) 第77章 天气预报 “你刚刚说刘光世已经查清楚了?”年轻的官家将一边将擦手的娟子递还给内侍官朱娘,一边大步朝内殿走。 赵构殷勤地跟上,点头说:“是啊,臣派人将他在东京的产业摸了一遍,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刘光世虽是边关武将,名下却有商铺无数,经营种类包含粮食、药材、酒水、房产、高利贷多种业务。而且其产业链一路从东京城向南延伸至江宁府,向北延伸至西北边境,规模之大、纵深之广着实令人震惊。更过分是的,刘光世这厮手底下在编吃军饷的兵马大约五万之众,其中五分之一竟然被专门用于经营商业事务。” 也就是说,如果把刘光世算作单纯的商人,那他现在手底下的员工就已经达到了万数,而且还不用他给发工资。 这厮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赵芫不动声色地颔首,让朱娘给自己更衣,同时示意赵构继续。 “他不仅将士兵派去为自己经商盈利,还借着宣承使的身份,在西北铸钱,曾多次以金钱贿赂敌将,假冒退敌战功。和他交好的将领无不受到其贿赂,对这种作弊行径视而不见。” “以金钱贿赂敌将,假作退敌。”赵芫差点气笑了,单知道这人喜欢逃跑,却不知他不仅会逃跑,还会‘弯道’立功。只不过,是拿大宋的钱去给自己立功而已。 “朕记得,宣武以来,天下铸钱监已经被朝廷管制起来。”赵芫微圆的眼睛眯起来,盯住赵老九,“刘光世是怎么指示得动西北铸钱监的。” 赵构暗搓搓地抖了下腿肚子,咽咽口水,道:“西北地处偏远,政令就算到达,也难免有疏漏。” 区区一个宣承使,就敢私自铸钱,刘光世的胆子若能分一星半点在战场上,也不至于被西夏和金人两头撵着跑。 赵构跟在官家身后,来回走了两圈,小心翼翼地望着她,“要不要,派人将刘光世抓回来问罪?” 赵芫倏地停下来,扭头盯着他,赵构发誓他从十娘眼里发现了杀意,刘光世死定了!然而,下一秒,赵芫的目光逐渐平和,用堪称温柔的语气对他道:“朕给你一队御营兵马,再派给事中刘子羽陪同前往,将刘光世带回来见我。” “我?我不行,我走了皇城司就没人为官家打理了啊。”一听要到战场上去,赵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西北可不止有西夏军,还有完颜宗望在啊。他作为大宋现今仅存的亲王,过去后被金人发现抓走了怎么办。 可是赵构发现自己话还没说完,赵芫的眼神就重新溢出了杀意,登时哭唧唧,“呜!能不能多给点兵马?” 废物!赵芫鄙视之。 吴潜一一个时辰后匆忙前来拜见,将测算的结果呈上。 “通过各项仪器和诸位官吏的计算,明日有八成的可能会降雨。” 翌日议事堂上,一众相公正在商讨政事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雨水簌簌落地的声音,众人不禁惊奇地走到窗边,果然发现来时还好好的晴天,此时已阴沉沉的,秋雨落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平息。 “那张浩,确实有本事。”挤在窗前的群臣里,宰执相公李纲摸着胡子,如此道。 周围人视线交接,“果然上天不负我大宋!”“张浩之预言既然应验了,便不可以等闲视之。”“是啊,该叫司天监和礼部到圜丘准备准备,举办场盛大的祭天礼。” 朱娘站在赵官家身后,见官家的视线和相公们一样投向了外面,于是轻轻走上前询问:“官家,可要开门瞧一瞧外面?” “不必了,不就是下雨了。”赵芫稳稳坐在椅子里,“吴俞,将张浩带过来,既然他预报了准确的天气,朕说话算话赦免他了。” 吴俞从殿侧出来,出去传话了。 一屋子的大员们回过神来,转回身,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李纲拱手道:“官家,臣请祭祀圜丘,既然出了祥瑞,不如广而宣之,振奋人心。” 李纲话落,屋子里沉静片刻,本以为能立刻得到回应的群臣们不由疑惑地抬眼望向上首坐着的年少官家。 赵芫是在合计举办这场祭祀划不划算,见三省的诸位大员都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心中微动,看来在场的大臣都很看重,连这群位高权重的国家领导都如此在乎‘南升北坠’,下面的人呢。 唔,确实应该办啊。想到这,赵芫道:“祭祀圜丘之事,交给礼部筹划。” “是。”尚书左丞宇文虚中和礼部尚书应下。 不过赵芫立刻提醒他们,“务必声势浩大,但不可铺张浪费。” 宇文虚中露出惊诧不已的表情,“官家,何为铺张浪费?” “仪式尽量精简,少花点钱。”非要让她明说,赵芫啧了声,“朕以为祭祀上天,在于心诚,弄那么多凡间的俗物反而显得不够心诚,才用外物堆积遮掩。我赵芫承天命降生,乃昊天上帝的亲孙女,哪里用得着花里胡哨的东西做脸,显得虚伪得很。” 诸位相公一听就明白了,官家您想省钱就直说,什么心诚和虚伪的,多花钱怎么就不心诚了,您亲爹那会儿不够心诚是吧。 舍不得花钱,又想声势浩大,宇文虚中表示头疼,请示官家‘声势浩大’又是什么标准。 “最好,”赵芫笑了下,“最好传遍天下,不仅叫大宋的百姓听见,也叫金国的百姓听一听。”至于如何在有限的经费下做出最浩大的效果,便是臣子们该操心的事情了。就该把聪明人们脑细胞烧在该烧的地方。“具体的章程,你们回去商议好,递上来。” 此时,张浩在侍卫禁军的带领下,走入议事堂,他正式俯首行了大礼,口称陛下。这是最正式的称呼了,他确定今天就是自己改换门庭的大日子了。 上首的赵官家面露微笑,真真切切的欣赏,“张浩,你的天气预报能力非常准,的确属于难得的人才。” “只要能为官家和大宋分忧,张浩便死而无憾了。”张浩立刻接上。 “好,朝堂缺的就是你这种有用的人才!朕要封赏你!” 张浩忍着激动抬头看向赵官家。 三省相公们也目光炯炯地望向官家,如此郑重其事,难道官家想给张浩封个大官,做出个归降典型来? “任命降臣张浩为,中央科学院农学院士!”赵芫起身,郑重地上前扶住张浩的手臂,“天下农事,就靠张相公了!” “啊?农事?”张浩微张着嘴巴。 “若天下百姓都有天气预报可听,那么种地一事便简单了不止十分,届时离粮食年年丰收的盛世就不远了。” “啊…可是,”我是搞玄学的,张浩张大嘴阿巴阿巴,您不应该用我来预测各种大事,算尽天机、拱卫皇权、打击敌人吗?怎么和种地扯上关系了? 就算是完颜阿骨打,用不上他时,好歹也给了个西京留守的职位啊。 周围的相公们亦嘴角抽搐,果然新官家的心思难以揣测,居然将张浩这种人才派出去负责给百姓预报天气。 半晌,张浩颤巍巍地拱手:“官家心系天下农事,真是位贤明的君王,”说着他双眼流出了激动感动的泪水,用袖子擦擦眼泪,哽咽,“可惜臣只有一人,不能为大宋各地的百姓预测天气。官家有所不知,天象变幻莫测,十里天气或许相近,二十里就难以预料了。臣一次只能预测东京城这么大的地方的天气啊。” “没关系,这个问题朕也考虑到了,”赵芫说。 张浩眼睛一亮,目光炯炯。 下一刻,赵芫扭头,“张相公,中科院的农事部、天文部建设的如何了?” “各地来献书的学子已经入驻其中。”张叔夜道。 “司天监如今在职官吏人员有多少?” “共一千七百五十人。” 对话到这里,在场的人已经有预感了。果然,赵官家紧接着笑道:“那便正好,从司天监里调出一千七百名官吏,入驻中科院的农事、天文部门,由张浩和吴潜一进行统一培训、招生,为国家培养出优秀的天气预报*人才。”说着,还高兴地拍了下手,“务必为大宋的每座县城都安排一名以上天气预报官员、一名以上农事指导官员。如此,盛世指日可待。” 这说这话,又给安排出了新部门新岗位,而且未来肉眼可见能占据这些位置大部分都不能随意由世家染指,不是读了四书五经就能入职的岗位。幸好官家只要求每座县城只安排一名天气预报官、一名农事官,听起来全国每县设置是挺庞大的,但和传统的文官岗位数量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一座衙门,千八百人,其中多两个,不算什么。 于是这条看似赵官家一时兴起提出的政令,就这么通过了三省议事的程序。 而张浩,则是双眼发亮,本以为赵官家在玩他,但既然如此郑重地设立新部门新岗位,还要把这个岗位安插到全国各地基层里去,可就不是什么小差事了。在场的都是三省的领导,最低都是三品大员,看不上赵官家现编的小部门,可他张浩看得上!他若能将此事办好,日后何愁得不到赵宋官家的信重! 如果真的能令大宋粮食增产,那么……张浩简直不敢想这么大的功劳,赵官家会怎么赏自己。 便不赏他,在史书上名垂千古是铁定的! 这回,张浩是真的热泪盈眶,激动得手都颤了,连声告谢官家。 他张浩,要干出前无古人的大事来了! 赵芫:好好好,又忽悠到一个社畜! 聚集在东京城的学子们,原本各家都一样,要么坐一起讨论学问,要么闲着没事到处拜访相熟的官吏。 但是,就在这天,大家发现其中有一部分人受到了朝廷的征招!他们都进入了中科院里,听闻拥有了新身份!天文馆、农事馆学生! “这不公平!凭什么农家墨家和搞算术经学的可以被朝堂征招,而我们在这干坐着!”茶馆中,一群文士坐在一起义愤填膺地谴责朝廷的政策不公,周围喝茶的文人们纷纷响应。 “正是,他们农家有什么优势,值得朝廷优待?” “墨家更是一群工匠,不值一提!咱们学的才是经天纬地的正统学问,可以安邦治国!” “朝廷说要编撰新课纲,可我们这些人又没有资格参加编撰,难道真的要无功而返吗?” “不,农家、墨家那群粗人都被征招了,咱们不该被忽视于此!” “不如大家联合一起去皇宫大门前向官家陈情!” “对,让官家知晓咱们的才能!” 赵芫坐在角落里喝茶吃点心,将这些文士学子的想法听得清清楚楚。而听到他们要去皇宫门口聚集,身旁的吴俞忍不住站起身,想呵斥众人,被赵芫阻拦住。 她想看看这群人准备怎么向她陈情,若是有真本事的,提前安排上岗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嘛。 于是一群人出门呼朋引伴,很快将城中闲散的文人们都吸引了过来,朝着内城皇宫的方向涌去。 赵芫兴致勃勃混在人群里,时而和身边满脸兴奋的学子讨论等会儿该用什么话术谏言。 第78章 数术 乌泱泱的人群涌到皇宫外的广场上,为首的士子高呼请求陈情官家。 虽然来时义愤填膺,但真的临到关键时刻,这群文人士子们却又端了起来,务必使自己的外在形象仙风道骨风度翩翩。 守门的禁军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大宋律例没有禁止百姓站在皇宫外的法律,何况他们只是站在广场上说话,未作出危险举动。 众人不知赵官家人其实就在人群中,还在兀自议论纷纷,“我家传几代术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本次还向中央科学院捐赠了珍贵至极的术数手抄本,官家为何没招我做官?”“我乃正统道学学生,此次科举考试举办匆忙,我实在赶不及来东京城应考,满身才华错失于此,可官家既然能破格取士,何不给我这个机会。”“江南士子中,梁兄文采独领风骚,比墨家粗人不知风雅多少倍,官家合该接见梁兄啊。”“我……” 听着周围乱糟糟的议论声,赵芫也觉得头大,这么多人,就算其中当真混有才能上佳的,也被淹没分辨不出了。 “唉,咱们走吧。”赵芫听了一会儿,见情况依旧混乱,实在没了兴致。难道他们就这样打算等赵官家出来后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进行自荐吗,没有半点条陈计划。吴俞应是,走在前方开路,向人群外挤去。 快要离开时,赵芫发现,竟然有几人和她一样,放弃掺和这趟热闹。那是几名身穿素衣的青年士子,见赵芫同他们一起离开人群聚集地,主动搭话道:“兄台,你们二人也认为此举无用吗?” 因为赵芫此时作男装打扮,几人将他认成了少年人,此时毫无顾忌地与她和吴俞吐露心声,“我们头脑一热跟着过来陈情,谁知众人如同乌合之众,只知道逞口舌之快,这样的情形,就算逼得宫中官家出来见大家,恐怕引来的也只有官家的厌烦。”如此说话的几人露出了烦恼的神情。 赵芫:“你们学的是哪家流派?可有过人之处?” 首先说话的青年肤色较其他人更显得苍白,眼下还挂着浓浓的黑眼圈,想来是为求官的事夜不能寐,只是他们家境贫寒,实在没有路子进入官场,为首的青年垂头丧气,摇头道:“实不相瞒,我们都是擅长算术的。来之前,我已在庐州张地主家做了数年账房……” “我们的经历也差不多,”其他几人不约而同地长叹,“原本读的都是圣贤书,可家中无钱供奉,又有些算账的才能,就想着能边算账边读书,以期日后科考中的。” 显而易见,他们的期待落空了,金人侵宋,朝廷自顾不暇,连两任官家都被掳走,哪里还有空举办科举。 新官家倒是为填补缺位,临时办了场考试,可当时他们远在外地,又没有钱财,根本赶不上。 事实如此,穷人家的学子,就连赶考的能力都比不上富庶学子。 擅长算数?是好能力啊。旁人或许觉得算数不重要,可对赵芫来说,这是当今朝廷官员非常欠缺的优势。文科优秀,不代表他理科也优秀啊。而科举取士大多选出来的都是偏科生,极度偏文科!导致很多需要理算能力的岗位上坐着的是文科官员。 就算你是个理科天才,到了科举面前,也得给我填出满意的文科答卷。万一不及格,不好意思,回家去吧。 虽然赵芫登基后做了不少改革措施,但一时半会,还真见不着效果。眼前的几人,显然就是被规则抛下的那部分。她对黑眼圈青年说,“兄台擅长算数,不知有多擅长?如果十分出众,我或许可以帮你引荐一下。” 黑眼圈青年和同伴对视一眼,再仔细打量赵芫二人,目光在她的衣裳和腰带上停留片刻,确认很昂贵。看来他们遇到了贵人,青年原本耷拉的眼皮顿时睁大,当即拱手:“小兄弟,你们尽管出题目,不管多难,我都能算出来!” “不管多难,都能算出来?”赵芫笑了,可别遇到吹吹牛的,高考数学题她可是说出就出的。 青年见她不相信,憔悴苍白的脸终于露出些文人傲气,自信说道:“两位若不介意可以即刻考我!” 赵官家显然对这些精通算术的学子感兴趣,深知赵芫性格的吴俞于是提议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寻一处酒楼,属下去准备好笔墨,由公子考考几位。” 他们自请少年出题是自谦,而这人张口便将他们放在了下位,好狂的口气。 几人这才将视线转到一直默默无闻的高大男子身上,这一看,心头顿时惊诧,少年俊秀或许是世家出身,可这随从姿态的男人为何瞧着也是个世家公子的模样,不仅容貌俊秀,而且身形孔武有力,目光入电,慑人心魄,几人与之对视之后,不由纷纷别开眼睛,那双眼睛里审视的意味令人难以承受。 这位少年公子,究竟是什么身份,连身边的随从都与众不同。 吴俞为几人定下鼎味楼的包间,向官家告了声别,便快步下楼去采买考核所用的纸模。 鼎味楼多年前就成了赵芫手下势力的私产,二楼服侍的小二对她的身份知道得明明白白,此时见少年官家领了几名衣衫朴素的青年进入包厢,即刻弯腰进来询问是否要喝茶或是用膳。 “上一些清口的小菜和米饭。”赵芫说。 “是,小人马上叫人端上来。”小二垂头说完退出去,悄无声息地合上门,不打搅里面的交谈。 屋内香炉的轻烟冉冉飘升,屏风上的草原八骏图仔细看用的是技艺高超的汴绣,色泽高雅,形象生动,周围家具的材料工艺亦不同凡响,黑眼圈青年下意识地伸手在桌案上磨蹭了两下,当发现对面的赵芫正在注视他时,脸色顿时涨红,连忙将手缩回袖子里,他此时终于有了些紧张感,那种玄而又玄的必须抓住机会的紧张感。 这种紧张感促使着他主动开口,“我姓叶,名挺,字子昂,常州宜兴人,今年二十有五,少时家中从事过鱼获生意,我从知事起就对算学不点而通,旁人要学要手算,我只需看一眼,便全部了然于胸。”一口气介绍完,叶挺不由去瞧少年的神情,如果少年不满意的话,他… 然而赵芫却是直接看向其他几人,“诸位的本领呢?” 没有预想中的追问,叶挺微微失落。 其他人亦不是蠢货,此时同样感受到有个天大机缘砸在脸上,叶挺身旁座位上的青年连忙接话道:“我叫周宣之,字梦龙,庐陵人。我少时随老师研学算经,在当地小有名气。” 顺序往后的人说:“我是高宪昌,字仲安,从小只对算术之说感兴趣,诗词歌赋倒因此落了下乘,考学三次都没中的。” 赵芫一边听一边用手指敲着桌案,很快青年当中只剩最后一人,那人相貌平平,神态秃然,脸上一点精气神都无,看起来比黑眼圈青年还要颓丧憔悴,此时竟正坐在椅子里打着瞌睡,气氛一时间尴尬起来。 坐在他隔壁的人伸手拉扯他的衣袖,低声呼唤:“秦兄!” 此人倏然睁眼,用带着红血丝的眼睛左右瞧瞧,最后望向正挑眉笑着的少年贵人,一口气没喘好似得,剧烈咳嗽起来。 赵芫等他咳舒坦了,还大大灌了口茶水,才笑着问:“如此疲惫,是否在东京城的住所不适宜休息不好?” 喝了口茶水发现碗里的茶叶滋味绝顶,颓废青年没急着回答,而是先把茶一饮而尽,然后握着杯子看向对面:“能续杯吗?” 等得到了周围同伴难以置信的眼神,以及对面少年不置可否的微笑,终于想起该自己先回复,道:“家中尚可,在东京城住得很好。只是不曾喝到一样的好茶。” 啊?你平日来茶馆,只和我们坐一桌,吃穿都没有特殊的地方,现在突然说你是富二代?叶挺等人纷纷侧目。 怪不得此人并不如在座其他人一样急迫,想来家中有做官的亲属。只是这样的身份,在赵芫面前,与叶挺、周宣之并无差别,她的眼中,只分有能者和无能者,如果他的才能正是她所需要的,那么即使行为比现在更轻慢,也在她包容的范畴。 “此茶名为胜雪,全年只产出二十斤,如今全在东京城。其他地方还真喝不着。”赵芫的话说完,刚刚还紧张的根本没心思喝茶的几人,不由都将茶盏端了起来,她笑道,“这茶诸位想喝多少杯,就有多少杯,只看你是否有能力继续来此处喝茶。” 少年公子话中的意味不言而明,几人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到还是一副颓丧模样的秦兄身上。 “看来想喝口好茶,也不容易。”颓废青年哀叹,随即从椅子里起身,走到中间,郑重地拱手:“在下秦九韶,字道古,拜见官家。” “……”周围其他人反应不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秦九韶接下来的话却无疑告诉他们,没听错,就是那俩字,他继续道:“家父只是镇巢军的一介推官,我也没有大本事,只不过著书一本。如若官家感兴趣,我便将<数略九章>送与官家好了。” 蹭蹭蹭!终于反应过来的其他人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看站在那垂着眼睛满脸颓意的秦兄,又看看依旧稳稳坐在原处,似笑非笑盯着这边的少年人。不,此时再看,那分明是位眉目清俊的少女!顿时脑子轰然,纷纷拱手,结结巴巴的问:“您,您当真是当今官家?” “秦九韶,你很聪明,”赵芫微微眯了眯眼,目光扫到桌案上的茶盏,看来是这杯龙园胜雪露出了马脚。这茶本是她的便宜老爹的最爱,因为制造方式过于奢靡,每块茶饼价值都要用黄金来计,早在几个月前她正式登基后就禁止地方再向朝廷进贡此茶。前任皇帝那里剩下的许多,便被她留在了鼎味楼,接待心腹人才时使用。 想不到她只说这茶名为胜雪,秦九韶就能猜到她的身份。而叶挺几人即使知道龙团胜雪的存在,恐怕也不会第一时间做出如此大胆的联想。 “不过,若你送来的书只是团无用废纸的话,我可就要追究你御前轻漫的态度了。”赵芫目光入电,一字一顿,紧紧盯着秦九韶的神情,想看清他究竟是恃才傲物,还是个故意引人注意的投机分子。 秦九韶又咳嗽起来,咳完有气无力地辩解:“在下并非有意轻漫,只是最近身体不好而已。” 呵。赵芫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静静坐着喝起茶来。 几人惴惴不安,重新落座,此时再品尝昂贵的龙园胜雪,竟然不知滋味如何,只混乱地想着该怎么表现和应对,才能获得面前人的青眼。 当外出购买笔墨的吴俞回来,就见屋中气氛诡异,他快步走到官家身边,将纸笔摆放好,研磨。 轻微的研磨声在寂静的房屋内响起…… 第79章 粮价几何 叶挺几人僵硬地维持着笔直的腰板,呆呆看对面的官家。那架势,赵官家竟是亲自出题。几人不由自主地想,官家如今多大年纪?听说只有十四、还是十五?给他们出数术题,能有多高深。 心里想着等会儿答题时自己千万不要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态,免得叫官家失了颜面。几人微微放松下来。他们对于当今官家自然充满敬畏,但敬畏是因官家这个身份所裹挟的权势,而不是官家本身的学识。 赵芫回忆高中知识,依稀记得几个公式定理,但题目模糊不清。不过没关系,有办法,既然几位都说自己研究数理多年,便选一道定理,让其进行论证。 证明一个理论是否正确,与使用这个理论去解题的难度相比,大约就是0与1的差别。即使在座的人答不出来,赵芫也会根据他们的解答过程酌情选择可以用的人才。她的要求是是选拔人才,又非选拔天才。 当叶挺看到赵官家所出的题目时,眼睛都睁大了,论证计算:同一平面上,一个点与所有封闭多边形的中点连线、其总长度与该点到任意多边形一点的距离的关系。 几何皮克定理,未来的高中生可以使用许多已经确定的学习过的公式对此定理进行推理论证。但在座的诸人却是要从零开始,赵芫有些促狭地想。 “这道题,诸位可以带回住所进行解题,一旦有所进展,可以来鼎味楼寻朕。”并且给足了他们时间,想也知道结题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她对吴俞扬扬下巴,吴俞颔首,走到门外,对守在外面的小二道,“可以将饭菜送来了。” 小二躬身,连忙下楼吩咐人将早已准备好的菜端上楼。 在座的几人,此时此刻面对赵官家出的考题,全都眉头紧锁。原以为,官家会出数字计算题,却不想出了如此有难度的几何问题。难道年仅十五岁的官家对数术亦有研究? 因着难题困扰,几人连吃饭都面露苦色,显然食不知味。然而他们很快发现,身旁存在着个另类,只见那浑身颓丧憔悴气息的秦九韶正在大快朵颐、埋头苦吃,发出的轻微声响令旁边的三人不住侧目。 啊?秦兄的神经太粗壮了吧,官家给大家出了如此难题,竟然还能心无旁碍地大吃特吃。 而且官家在前面看着,都不矜持一下吗? 酒足饭饱,小二还给诸人重新上了杯龙园胜雪,只是赵官家得回宫了,离开前,她特地准许几位可以在此边喝茶边解题。 “今日,你在这里时可以无限续杯了。”赵官家对那名颓唐而散漫的秦士人说。 “多谢官家体恤。”秦九韶起身恭送赵芫,其他几人连忙紧跟而上连连作揖。 “不必送了,好好解题比什么都重要,朕等着你们成为国家栋梁,为大宋百姓尽一份心力。”男装打扮的年少官家头也不回地踏出包厢,背朝着他们挥挥手,信步远去。 店小二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站在门槛前对里面的几人微笑,说:“官人们想续杯,只管告诉小的,小的就在门外守候。” 叶挺连忙过去将门关上,然后一脸的劫后余生并着天上掉馅饼的兴奋,“周兄、高兄、秦兄,今日之事是咱们此生所遇到的最大机缘,一定要抓在手里!”说着兴冲冲地从吴俞留下的笔墨纸砚中取走一份,眼神闪烁地扫过诸人的面容,“诸兄,咱们各显神通!”说着坐到自己的桌椅旁,旁若无人开始伏案奋笔疾书。 他相信,自己在众人当中是有优势的,少时他便将古来所有算经融会贯通,几何问题,在其中不过一小类而已。 自称从小研学算经的周宣之,也起身去取笔墨纸砚。 高宪昌更擅长计算,而且他往日放在官学上的心思太多,现在后悔不及,拿着题目犹豫不决,尤其当见到叶兄和周兄已然沉浸在解题当中时,鬓角很快就沁出汗渍。 再看他另一侧的秦九韶,高宪昌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秦兄与他一样还在呆呆看着试卷,看来不止自己一人感到为难,还好好好。 秦九韶将题目摆在桌上,看似陷入思考,手中一直端着茶盏不放,小口品味着这特供大宋官家的龙园胜雪。 一连数日,叶挺几人皆没有传来好消息,赵芫抽空关注了下,知晓几人还在东京城,便转头处理国事去了。 出趟门,偶遇几名算术人才随手施恩不过是她每日需要处理的诸多事宜中一件不起眼的而已。 这头康王赵构和给事中刘子羽准备出城,临行前,赵构泪眼婆娑地回头看了眼背后的东京城,希望能见到赵官家回心转意,然后身后什么也没有,赵官家忙着呢,根本没来为他送行。 呜。赵九郎心塞。 刘子羽见康王恋恋不舍,劝他,“殿下,早日出发,早日回京。” 我当然知道是这个理,我这不是怕有去无回吗。赵构擦了把脸,面上丰神俊朗,心里骂骂咧咧。 事实上,赵芫并非派他去送菜,随行的不止她拨出的御营兵马,还有一百捧日军随行护送。 捧日军原本作为天子骑兵,本应是赵官家身边最亲近的护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派出去执行任务。奈何当今官家更青睐天武军,甚至官家还有个广为人知的天武大将军名号。 捧日军这百人的统制官名叫刘午,身高八尺,鼻直口方,相貌威严,看起来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只不过能被赵芫点出来,自然也不是随随便便挑的人。 刘午视线从康王的后背扫过,心中想着的是官家下的暗喻。康王构若有谋逆之举,杀之。若有投敌之举,杀之。 再怎么拖延,一行人还是出发了。 忙了一段时间,在吴俞的提醒下,赵芫才想起叶挺四人的事,当即从堆积如山的奏折里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道:“既然有结果了,咱们就去看看。” 四人数日以来一直在鼎味楼等皇宫里的那位,本来以为只要向小二说一声,就能见到那位,谁知根本没用。皇帝不是他们想见就能见到的。几人愈发珍惜这回面圣的机会。 高宪昌坐在凳子上,神情忐忑,他的视线时而飘向大门外,时而转到另外三人身上,终于他的身体忍不住向身旁的叶挺倾斜,“叶兄你,你解出完整的答案了吗?” “……”此言一出,另外几人的神色皆产生了变化,叶挺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嘴上道:“尚可,尚可。” 高宪昌心里一紧,觉得叶挺肯定有把握,不由又问:“周兄?” “我亦尚可。”周宣之本来看起来不眠不休了很久,黑眼圈已经和叶挺差不多大,只是精气神并不萎靡,反而神采奕奕,信心满满。 看来周兄也解的不错。甚至连前些日子瞧着无比颓丧的秦兄,今日打扮得也精神了不少,好像连一贯半耷拉的眼皮都睁开了,高宪昌更加紧张。难道,四人当中,只有他觉得题目太难,根本没法在短时间内完整解答吗? 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他们等待的贵人终于来了。见到赵芫身影的一刻,几人快速起身,迎上前去,本打算行李,却被赵官家制止住,“繁文缛节就不必了,朕现在只想看诸位手中的答案。” 几人不约而同地互视一眼,周宣之作了个请的手势,于是叶挺率先将一直护在怀里的答卷取出,小心翼翼地呈到少女的面前。 赵芫接过来,看了眼,眉头微蹙,不好,写的看不懂。 吴俞见赵芫蹙眉,凑近一看,顿时眼冒蚊香,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和符号,还绘制了各种几何图形,吴俞目光瞬间冰冷,怒斥叶挺:“你将这等东西呈给官家!?”从未见过如此乱七八糟的文章! 叶挺无措,“这已经是重新摘抄过一遍的答案,因为过程十分繁杂,草民尽量缩减至此,但绝对不影响正确与否。” 怪不得科举考不中,这种卷面,他是考官,直接就扔出去。吴俞神情愤愤,低声问赵芫要不要将此人赶走。在他看来,连答卷都无法写工整的人,根本没资格站在这接受官家的考核。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赵芫并没有因为卷面不工整而产生不悦,只是叫其余人也将答案呈给她。果然,拿到手后定睛一看,全都是各种数字符号。 户部尚书被从衙门喊到鼎味楼时,满心的疑惑,官家为何将他叫到这里? 等他进入包厢时,才发现朝中几位擅长数术同僚都坐在里头,此时对着满桌的文字埋头苦读,时不时还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见到此情此景,许翰心中第一反应就是,不好,官家查贪腐啦?!他连忙抬眼去找赵芫的身影,就见身着常服的的大宋官家正倚靠在窗户边上,翻阅着一本册子。听见他的问安,只不耐烦地摆摆手,许翰更是确认,绝对是大事!官家要彻查哪个部门哪位相公的账?他要不要想办法通知一声? “许相公,还不过去?”吴俞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身后的关门声轻微不可闻,许翰身体震了震,表情镇定,指着桌案问,“吴指挥使,这是怎么回事?” “官家前些日子偶遇几个年轻人,听闻其擅长数术,特地给他们留了道题目,这些都是他们的作答过程。” “……”如临大敌的许翰无语,竟是这种小事情,官家还真是少年心性,喜欢乱来啊。如此想着,他心中隐晦的重担却撒了去,大步上前,拿起一张卷子细看。半晌,忍不住‘咦’了一声,然后和其他人一样坐至桌案旁,执笔打起草稿。 房间边缘的地方,叶挺几人惴惴不安地望着中央繁忙的景象,不敢相信,官家竟如此郑重其事地审核他们的答案。某种玄而又玄的感受告诉他们,现在他们几人可能正站在一步登天的边缘。四人中只有高宪昌满是懊恼之色,他怎么就不能再努力些,再答得好一些?作为解题者,他很清楚自己只写出一小部分论证,恐怕要被筛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几位相公们仍旧在商讨议论个不停,赵芫合上手里的书,对角落里的几人招招手。 高宪昌第一个起身,“官家?” “既然相公们一时半会儿得不出结论,你们就跟着我一起出去散散心吧。”赵芫温和地道,说着将手中的书册递给吴俞,“收好了,这书是宝贝。” 吴俞低头,是那名叫秦九韶的青年自己写的《数略九章》,用了九章二字,难不成这小子以为自己是和张苍一样的天才吗。 赵芫的举动,看在其余三人眼中,显然有更深层次的含义,他们不禁悄然瞥向一如既往满脸散漫之色的秦兄,羡慕起来。有官家这句话,秦九韶的路途已是一片光明。 虽然相公们没有现场给出答案,但他们埋头研究的举动,已经证明了这四人交上来的东西不简单。赵芫心中有了计较,带着几人前往东京城最繁华的商贸区。 路边叫卖吆喝声、行人的议论说话声,叠加在一起组合出了充满生机的热闹非凡的市井气息。穿行在其中的年少赵官家像寻常聊天一般,对他们说,“半年前,他们脸上还挂着愁容,男女老少都背着农具菜刀,聚集在城墙下和朕说,要与京师共存亡。” “这都是官家您的功劳,您打退了金人,”身后的人连忙说。 赵芫轻笑,没对这几人讲什么君与民的大道理,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商铺,问他们:“你们谁知道,东京城的粮价几何?布价几何?” 这个问题经常要自己买菜做饭的人来说再简单不过,叶挺立刻说:“大米一千九百文每石,小麦一千两百文每石!绢两千文每匹,布一千文每匹!” 赵官家颔首,继续问道:“河南府的粮价几何?布价几何?” “这……”叶挺哑然,他又不是河南府人,怎么能知道当地的粮价布价呢? “户部呈交的折子里写道河南府米价一千八百文,布价九百文,地价六贯,”几人已经来到了汴河旁,河道上飘着画舫,里面传出柔美动听的曲调,赵芫侧耳听着,继续说,“大名府米价两千文,布价一千文,地价九贯。江宁府米价两千文,布价七百文,地价十六贯。隆德府——” “不对!”几人中突然有人开口,竟是一直怯弱躲在后头的高宪昌,此时他神情怪异,高声道,“官家,几府距离甚远,而且有南有北,粮食产量不同,价格怎么可能差距如此微小。”众所周知,粮食高产则价低,粮食减产则价高。可官家口中,竟是地处最肥沃之地的江宁府粮价最高。 “因为,粮价不由产地和多寡而定,”赵芫转身,看向这四人,“而由粮商自己制定。南北商盟,操纵着整个大宋的物价,连朝廷,也会为其掣肘。此次宋金之战,各大粮商便趁机囤积粮食,造成市面上有价无粮,引起百姓恐慌后,再高价放粮。买不起粮食的百姓为了不被饿死,只能卖地购粮,而这些地又因为百姓们着急用钱,只能压低价格,以顺利卖出。至于收购土地的人,竟还是那批操纵物价的人物。” “连朕都不敢想,这些人家中土地究竟有多大。”说到最后,赵官家的声音已经冷的可以掉冰碴子。土地兼并,对拥有 权势的人来说,就是这么简单。只需要一场战争,一场饥荒,甚至一场人为操纵的物价涨跌,就能夺走无数人赖以生存的土地。 叶挺:“既然官家已经看穿了他们把戏,不如直接下令禁止哄抬粮价,一劳永逸。” 高宪昌悄悄摇头叹气,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没用的。秦九韶抬眼瞧了瞧赵官家,官*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朕正要着手解决粮价问题。”果然,赵官家终于说到了重点,她兴冲冲地对几人道,“你们精通算学,也非官场中人,没有门第之分,想必不会与某些人同流合污。”闻言,几人心跳陡然加速,果然赵官家的下一句便是,“诸位可愿为民请命,为大宋荡清奸佞?” 为民请命、为大宋荡清奸佞!多么震撼的话,对于郁郁不得志的偏科士子来说,这句话简直不亚于天地轰鸣、震耳欲聋,激荡得几人心灵为之震颤。可想而知,几人当中定会有一人成为赵宋官家手中最坚韧最锋利最一往无前的利刃。至于那人是谁,赵芫现在还不得而知。 只见四人皆神情动容,几乎热泪盈眶,同一时间振声,“草民愿!为民请命!为大宋荡清奸佞!” 第80章 治商手段 “官家真是疯了,一国之君竟然插手商贾之事。” 大朝会之后,官员们三三两两携手离宫,满脸福态的御史中丞黄潜善跟身边的御史大吐着不快之意。 今日官家在朝会上,不仅提及户部要重新筛查各地商会的经营品目,整理成册上交朝廷,而且提到盐、茶、酒、矿产几项产业,有意使人清查的倾向。这不是在乱来吗,黄潜善咬着牙说,“官家不知这些产业多为上官私产,如果没有咱们这些人苦心经营,她坐在皇宫里,哪能喝的到五两金子才能买到一块的茶。” “官家这是缺钱打仗了。”殿中御史王时雍摸着胡子,推测道。 “哼。”黄潜善不忿,身体朝对方倾斜,声音微不可闻,“蛮夷无非就是想要利益,给岁币不就能解决。非要和金人打仗,穷兵黩武!意气用事!还不许人反对。我看她为了打仗,日后还有得折腾大家。” 听见上司议论这个,王时雍连忙制止,手指暗暗指向身后。 两人身后,正跟随着其他的殿中御史,此时都茫然地望着会过头来的二人,看来是没听见黄中丞的逆反言论的。不过他们显然听见二人牵头的对话,殿中御史徐司朗快走几步,上前来,加入两人的对话,姿态恭敬极了,“两位相公,我从地方上来的时间不长,对国家大局的了解甚少。方才两位相公说盐茶等产业属于上官私产,竟是如此吗?下官不明白,这几项本来该由官府经营啊。” 徐司朗此人,是官家在兴仁府阵前登基时,提拔到身边的御史,黄潜善调查过此人,阿谀奉承之辈,只不过在赵官家登基时站对了队伍而已。他揣起双手,不咸不淡地嘲道:“官府经营,不就是上官们的私产吗。若没有上官们派专人看顾,这些产业哪里能赚得到这么多银钱。当年太上皇帝的吃穿用度,奢靡无比,哪个是皇室私库能供养得起的?可都得靠朱勔、蔡公相这些个上官经营有道,才能勉强维持住。” “黄相公言之有理!”徐司朗连连点头,从表情上看,他是很赞同这番言论的,紧接着便露出了愤慨之色,“那官家现在想查手经营之事,岂不是卸磨杀驴,抢夺官员私产。真是太不应当了!明日小朝会,我定要上折子劝说官家!” 见他如此愤然,黄潜善脸上的疏远收起几分,颇有些关切地说:“此事你不要冲动而行,我等需要先和诸位相公通气,商讨出个应对之策,再拿到朝廷上讨论。” 说到底,本就是朝廷官营,国有资产,被某些人霸占为私产罢了。徐司朗脸上依旧愤愤不平,口中唯唯诺诺,心里则冷笑连连。他作为坚定不移的保皇党,可不会和这群蠢货一样,将当今官家看作和太上道君皇帝一样昏聩愚蠢的人。 倒不是他徐司朗有多正直不阿,而是亲身经历过兴仁府红袍加身、阵前登基之夜,明白当今官家是个手段不得了的皇帝。用独断乾坤、心狠手辣来形容,丝毫不为过。他深信与赵芫作对的人,下场绝对不会比那日被迫撞死在兴仁府府衙大门柱子上的官员强多少。 于是黄潜善、王时雍等人在下朝后说了哪些话,见了哪些官员,最后都被徐司朗写成了秘密奏折,呈送给了赵官家。 “黄潜善说要找大臣一起通气?” “是,下臣亲耳所闻!” 少年官家看完折子,合在手里把玩一样敲着手心,不发一语,徐司朗悄悄抬眼,那道朱红的身影半边隐没在烛火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忽然,烛火晃动,官家温和的嗓音复而响起:“此事朕心中有数了,你继续跟在御史中丞的身边,为朕查探他在宫内外的党朋究竟有哪些人。” 官家不打算阻止黄潜善的阴谋吗?徐司朗不解,如果黄潜善成功联合群臣,对官家未来的计划肯定会产生极大的阻力。 徐司朗带着满腹为君分忧的沉重心情退了出去。 欲要让其亡,必先令其狂。不给这群从徽宗时留下来的老臣们作妖的机会,她又怎么能翦除掉中枢当中生长得不合适的那部分。 整个大宋经商的风气从上至下,所有官员家中都在做生意,这个体系太庞大,想一下子切断是行不通的。 但赵芫必须给这群人上一把锁,该碰的不该碰的,要划清界限。越界者,死。 这个界限,就是大宋律例。侵吞国家资产,在宋太祖时期的宋律中,便是无可争议的死罪。朝廷产业、兵丁、税收,都属于国家财产。 倒不是赵芫急功近利,想将百年来所有赵官家没能解决的弊端自己刚刚登基就彻底解决掉,而是北面抗金等不及徐徐图之或连根拔起。 只能杀鸡儆猴,尽量收回一部分的国有产业,先用于支援抗战。 赵芫面无表情地低声自语,“刘光世啊刘光世,你可千万不要令朕失望。”做不到将功抵过,就只能当被杀的公鸡。 “吴俞,高宪昌几人到了何处?” 守在殿内毫无存在感的殿前司都指挥使突然有了存在感,“高宪昌,周宣之,叶挺已经分别到达北面商盟和南面商盟的总部所在,化身粮商开始做事了。” “嗯。”知道这几人的行事顺利,赵芫也就放心了。官员经商不择手段,可以用律法钳制住,但民间商会里的苟且,却还得从民间着手解决。这件事急不得,慢慢来,迟早一个一个都给她好好做人。 赵官家坐在烛火下,继续批阅每日从全国各地呈上来的奏折。 吴俞沉默地退回自己的位置,继续当值。只不过时而瞥向上首的官家时,会忍不住想,官家登基以后,变得沉稳了,往日的什么事都用拳头解决的武德帝姬如今也会收敛锋芒,以手段治手段。 仿佛曾经游离在游戏规则之外的人,突然领悟,并加入了这场以国家为棋盘的看不见血的游戏。 一种无言的惊惧悄然在这位陪伴了赵芫十年之久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心头浮现,他垂下眼,姿态更加恭敬。 十一月二十日,江宁府,扬州城。 扮作粮商的高宪昌通过打点,得知了南方商会的副会长焦宗文要去百花园私会红颜知己,于是准备好行头,带上家丁大摇大摆地进了遍地是美人的江南园林里头。 这里面的派头和普通的青楼不一样,老鸨丝毫不显谄媚,只问来人想见哪位佳人,她便领路前往,若没有想见的佳人,也能在园林中参加诗会酒会,偶遇多才多艺的美人。 瞧这里的架势,恐怕比东京城里的青楼还要讲究。不过高宪昌来此带着目的,没有心思和佳人相会,他高昂着下巴,身边家仆帮忙当嘴替,道:“自然是云梦娘子。” 老鸨见两人的打扮低调奢华,没有怀疑他们的身价,合掌微笑:“客人来的恰是时候,云梦娘子就在水榭中与众人填词作赋。” 云梦娘子正是焦宗文的红颜知己,高宪昌眼睛一亮,叫老鸨速速领两人过去。 而水榭当中,倒也没有许多人,只寥寥五六人分坐在矮桌后,几名素衣凤钗的女子陪在左右,时而读书,时而弹奏,画面唯美引人入胜,不知情的人见了,丝毫不会以为这里是青楼楚馆。高宪昌多看了这副画面几眼,心里对焦宗文此人产生了大略的印象。 好色贪美,但极度爱惜脸面。即使找青楼名妓,也要找像柳如是般的好女子。 高宪昌落座,众人见他面生,问他哪里人。这便在打探家世了,他将用于伪装的身份托出,从西南县城来的粮商,想在江宁府做笔大生意,将粮食倒卖至西北边境,西北战事打到如今,粮食在那里肯定供不应求。 闻言,众人哈哈大笑,其中一名黄衣粉面的女子更是特地看了眼她身边的男人,娇笑说:“那你可来对了地方,这里有位大人物,就可以做主扬州的粮食卖不卖你。” 见高宪昌满头雾水的表情,焦宗文志得意满,觉得在红颜知己出了风头,主动问高宪昌想买多少粮食。 高宪昌连忙起身作揖,神情尊敬:“若有一万斤,便收一万斤,若有十万斤,就收十万斤。多多益善。” 嚯,哪来的粮商,这么大的口气,焦宗文确认自己没听说过此人,沉吟起来。 高宪昌匆忙起身,走到那桌前,前倾身体低声说:“我家在西南虽只做小生意,但这回来扬州,却肩负了宗族振兴的重任,族中叔伯交代,务必办成这趟生意。这也关乎了我的前程,兄台如果能助我一臂之力,弟弟永远不会忘记的。” 焦宗文还是没有应答,只叫云梦娘子给他斟酒。 高宪昌目光瞥向温柔多情的黄衣美人,姿态自然地装作观看二人面前填好的词曲,运用起他这些年投入在官学上的努力结果,拿出十二分的演技,满脸惊为天人,极有水平地吹捧了一番,引得云梦娘子心花怒放时,仿佛恰好想起什么事情般,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展开放在了两人桌子上,一颗硕大无比的光彩四溢的珍珠赫然展现在众人眼中。 云梦娘子红唇微张,讶异地问:“这是……” “先前四处跑商,无意间从外族人那里收到了这颗难得一见的北珠。本想留着自用,但今天突然见到云梦娘子填的词,哪还能留下,唯有交给您,才不负北珠之光芒。”实际上,北珠本就是为了焦宗文的红颜知己准备的,但高宪昌自然不会直说,反而将这场贿赂描述成了美好的意外。 “宗文……”云梦娘子为难地看向焦宗文,目光带着隐隐期待。 北珠,尤其是如此成色大小的北珠,在江南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自从金人起兵反辽,后又侵宋,南北的北珠生意几乎断绝。如果她能拥有这颗北珠,在整个江南就是独一份的。更别说,得到珠子的过程如此风雅,往后数年内自己恐怕都会成为别人争相赞美的才女。未尝不能和名满天下的才女柳如是争一争。 显然红颜知己的威力,对焦宗文来说,比直接给他送钱还来得有用,对高宪昌的态度当即松缓不少,提点他明日去焦府详谈,至于今晚和他们一道吃酒填词,以文交友。 论文采,高宪昌比焦宗文这样实打实的商人不知高多少,自然又在诗词歌赋上惊艳到了对方,两人酒过三巡,已然称兄道弟起来。 翌日,高宪昌携礼上门,焦宗文热情接待,不仅和他谈好了第一笔米粮生意,还承诺只要高兄弟生意做得长久,日后就引荐他加入扬州商会,正式成为扬州粮商的一份子。 至此,高宪昌终于放下了高悬的心,官家交给他的任务,已经达成了初步的目标。 同一时间,沿海通州城,叶挺接触到海商会盟。河北东路大名府,周宣之接洽北方商会。 80-90 第81章 西北乱起 十一月底的西北,夜里温度急剧下降,天空忽而飘起雪花,将宪州城外的满地的尸首一点一点掩盖。 萧裕带着金人士兵将割下叛乱者的首级,在城墙上挂满。 其实照他的意思,应当将城中还存活的汉人全部杀掉,这样就可以震慑久攻不下的太原城,以及神出鬼没的义军。但自从一个叫丽琼的汉人军师被四太子从上京快马加鞭送过来,不知和宗望太子秘密说了什么话,竟然对其大加信任。 此次宪州城联合义军兵变,本该屠城,丽琼以屠城会使太原城军民恐惧,说什么应该使用怀柔政策,否则会激起其余城池百姓的抵抗之情。害他还要忍受这些低贱汉人消耗城中粮食。 完颜宗望坐在府衙中,询问如今的军师丽琼,“我们的粮食不够用了,宋国西北的粮仓在哪些州城?” 丽琼本是随二圣一起北狩的宋官,转投金人朝廷。朝廷对宗望在西北取得的战果很不满意,完颜兀术便紧急送来宋臣助宗望攻城,汉人官员总是比金人更加了解大宋的,他恭敬万分地说:“大宋在西北最大的粮仓就在太原城中。” “太原城城防坚固,攻之不下该如何?”金军在西北的掠夺范围只在太原城以北,还要防范燕云西京和朔州的偷袭,现在最要紧的是有粮食过冬,否则别说继续围困太原府,大军恐怕不得不打道回府。 丽琼努力思考,终于想到办法,谄媚献计:“如今之计,二太子殿下唯有转向永兴军路,攻打刘光世镇守的绥德城。绥德常年戍边与西夏打仗,也存有大量的粮食。” “而且您不知道,刘光世那厮就是个混子,根本没有什么打仗的本领,如果从他这里突破,或许可以将整个大宋的西北边境纳入囊中,以永兴军路为切口,进攻京西北路,进而进入京畿路,到时候大宋上下必然惶恐万分,宋廷里懦弱者甚多,肯定会主张向您赔款、赔粮、割地,以祈求您的退兵。” 后面的无需丽琼继续说下去,到那时,主动权便掌握大金手里。无非是重复第一次金军南下的盛况。 完颜宗望数月以来的抑郁顿时一扫而空,如果没有丽琼这个汉奸,他还真没想起来刘光世此人。他哈哈大笑,毫不拖泥带水,即刻拔营,金军骑兵连夜涉雪面朝永兴军路而下。 另一头,好巧不巧的赵构带着御营和捧日军数百人马,日夜兼程终于赶在十二月前抵达绥德。镇守在这里的刘光世乍然听闻康王领禁军数百人而来,不由满头雾水,出城相迎。 赵构一路上屁股都被颠烂了,真是一刻也不想耽搁,见到刘光世的第一面就说,“宣承使刘光世,有人参你胆大包天公器私用,此事可是真的?” 原本乐呵呵满脸笑容的刘光世瞬时脸色发黑,“康王殿下冤枉臣了,是谁在后头胡乱编排?臣在西北呕心沥血、为国尽忠,天地可鉴!” “是谁参的你,等你回京后自然就知道。”赵构的屁股很疼,坐在马背上调整了下姿势,见刘光世的小眼睛寒芒四射地盯着他和他带来的人马,居然敢给他甩脸子,心情更加差劲,“快点速速交接绥德军务,随我回京去。”呵呵,就是他亲自参的刘光世,以为他傻吗,会在这里自爆? 居然二话不说就要问罪,刘光世眼皮直跳,这种情况可不能随他去,当即以天冷路滑,以及康王一行人长途跋涉疲惫不堪为藉口,请他们入城先休整几日。待将康王拖延在这里,他刘光世捎人打听朝廷那边的情况,提前做好准备 刚刚来不及阻止康王问罪的刘子羽连忙应下,对赵构使劲眨眼,劝他:“康王殿下,您一路走来未曾歇息,恐怕身体受不住,何不休息两日再启程。”您难道忘了,官家令咱们来西北,可不止要带回刘光世,还有调查之责。 赵构:“……”他就是想逃避调查的过程,先把刘光世诓回京,以后谁爱来西北查案谁来,和他赵构无关。 但刘光世百般推脱,甚至拿出了西夏军随时会入宋劫掠一旦他贸然离去,引得边关百姓遭殃天子震怒来说事,赵构只能听从刘子羽的建议留下来。实在是怕啊,呆在绥德,他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可眼看走不了,一行几百人入驻绥德,赵构躲在府衙中不出来,刘子羽倒是承担了调查刘光世的责任,入驻之后四处暗中调查刘光世和西北铸钱监的联系、以及刘光世的军队情况。 刘光世虽派人严密监视,但坏就坏在绥德是他的地盘,所有勾当几乎放在明面上,根本毫无掩饰。只需要在城中转几圈,就能得知其在此的所有作为。 果然如同皇城司的情报里呈包的一样,刘光世将军队私用,当成了家仆为其商业牟利,甚至最近一次‘打退’西夏人,用的不是弓刀,而是铜钱。两个月前,有人从西北铸钱监运送一批铜钱来绥德,便是用在了贿赂西夏将领上。证据确凿。 刘子羽带着人在城中到处瞎逛,当然被盯梢的人汇报给了刘光世,刘光世老谋深算,一眼就看出端倪,这是上面铁了心要办他,新皇上任三把火,终于烧到他刘光世的头上来了。 “大将军,不如将他们……”他身边的军师做了个手刀的姿势。 刘光世怒目圆瞪,将人踹倒,“你想害死本大将军?”那可是硕果仅存的亲王,将他嘎了,是嫌弃朝廷办他的声音不够统一吗?如今朝廷中是个什么风向还未可知,不一定会要了他的命,可康王挂了,就成铁打的必死之路。 “还,还有另一个办法,”军师连滚带爬回来。“若西夏人大举进攻,西北唯有大将军可以抵挡,朝廷不得不依靠您,届时一切迎刃而解。” 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刘光世摸着胡子,小眼睛精光四射,吩咐道:“也到了西夏一年一度南下掠夺物资的时间了,你派人去通知仁多,银川城送给他了。” 十二月五日,西夏左厢神勇军骤然南下,嗣武寨、银川城先后被破,城中百姓悉数被屠杀。消息传回中枢,引起群情激愤,要求加大对西北边防的力量,并给予西夏痛击。 但紧接着,几乎前后脚的时间,西北再次传来另一个引起朝野震动的消息,完颜宗望大军忽然出现在黄河北部,占据吴堡,正在渡河,剑指绥德城。 西夏、金人同时夹击永兴军路,这是个绝对坏透了的消息。 朝堂上,百官齐聚,讨论该如何应对金人和西夏的联合进攻。有人说:“此次进攻,显然是两国提前布局好的阴谋,我们大军兵力都用于布防河东路、河北中路、西路,完颜宗望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故意绕开大军防守点,联合西夏人出其不意袭击永兴军路!” “西北军左右遭袭,若救援不及,完颜宗望大军就可以长驱直入,届时东京之困就会重演。” “官家,必须立刻将河北路和京西北路兵力调至西北,全力防守金人和西夏的进攻啊!” “不行,如此河北防御出现空挡,金人若杀回马枪,太原诸城就会陷入失守的危险。” “大军皆在河北,不动河北军力,如何抵抗两国夹击?” “河北失地随时可以夺回,京师才是重中之重!当日就是因为各地兵马固守城池,放任金军长驱直入,才导致东京城被困。” “还有各路厢军也应该调动起来,保卫京师!” “……” 朝堂上众人七嘴八舌,吵作一团。赵芫坐在上方,被这群乱糟糟的声音吵得不耐烦,金军只不过突袭了一个吴堡,在渡黄河而已,还没能怎么样,坐在中枢的大臣就乱了阵脚。这是得了恐金症。 赵芫敲敲扶手,出声打断了已经跑题的议事过程,“诸位相公,朕想问你们个问题。” 最高领导开口说话,纷乱终于停止。 赵芫:“金军如今在西北总共占据了多少地方?” 众人面面相觑,张叔夜上前拱手答道:“完颜宗望所率领金西路军自年初南下,一共所占城池包括西京路奉圣、云内、东胜、宁边、武州,河北东路丰州、府州、兰州、宪州、忻州、石州。其中石州与黄河相接,吴堡正在黄河边上。” 赵芫:“燕云西京路,本就未曾完全交接给大宋,暂且不算在内。” 张叔夜:“那便只有河北东路六洲,以及小股骑兵骚扰的河北西路、河东路。” 赵芫:“太原府可曾失守?” “未曾失守。” “隆德府可曾失守?” “未曾失守。” “绥德府可曾失守?” “未曾失守。” 赵芫重重拍击座椅扶手,声响在安静的大殿内显得极为刺耳,“那诸位为何慌张至此?”金人不过使出一点小伎俩,就能让坐在京师的你们自乱阵脚!不知道的还以为金军又打到东京城城门下了。 懦夫! 上首的年少官家虽没骂出这两个字,它却已于无形中重重砸向众人。刚刚吵得不可开交的人顿感面皮发涨,无地自容,当中还有想为自己开脱的,比如方才叫嚣的声音最大的殿中御史王时雍,勉力为自己挽尊:“康王殿下就在绥德,若被金军捉走,对我大宋军心的打击无可估量啊。” 想到被一锅端的皇室,众人面色变化,人心浮动不定,这还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赵芫视线在众人的面容上扫过,空气逐渐凝滞,除了李纲等坚决的主战派官员,其他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很焦虑’‘没信心’。对金人的恐惧,已经深入到许多人的骨髓当中。 第82章 御驾亲征 十二月九日,西北战报传来的第二日,群臣还在人心惶惶当中的时候,赵芫宣布,任命韩离素为参政知事(副相)兼刑部尚书,命令镇守河间府的宗泽立即回京并任命其为东京留守。 而赵官家本人,即刻御驾亲征。 韩离素是她信任的人,宗泽则是由文转武的坚定主战派老臣,将东京城留给他们镇守,可以保证后方的稳定。 赵官家这么一出,简直惊掉群臣的下巴,除了开国皇帝,哪个官家会跑出去御驾亲征? 可赵官家的政令已经发出来,说明三省相公已同意这个决策,百官唯有听从的份儿。一时间,不少对二圣北狩有严重阴影的官员直接病倒在家,仿佛赵芫此去就是羊入虎口,给完颜宗望送菜的。 不论百官如何忧心忡忡,十万禁军依然在赵芫的命令下,一日间集结出发。 官员们在万胜门外送行,眼睁睁看着赵官家打马率先冲在最前方,一骑绝尘,不见了踪影,只能看到大军当中的代表大宋皇帝的数面三旓龙纛、以及赵芫独有的军旗烈火朱雀旗在寒风中烈烈翻飞、飞速远去。 十二月的西北,彻底进入了严寒的雪季,草木枯萎,水面结冰,人在野外生火都很困难。这样的天气,是不适合军队出征的,尤其对于生活在温暖地带的宋军来说。但对金人来说,天寒地冻,反而更令他们熟稔,战力比在酷暑时更强悍。 女真人本就从白山黑水中而来,糟糕的气候造就了其凶悍无比的战斗能力,茹毛饮血、猛虎下山,不外于此。 为了兵贵神速,以奇袭进攻宋军镇守的绥德城,完颜宗望下令三日内十五万大军强渡黄河。现在正值黄河水位最低,水面结冰,骑兵可以直接踏冰过河,对不擅水性的金人来说简直犹如天助。 由于刘光世的疏忽,金军连续几日渡河,他竟毫无察觉,直到大批金军在黄河西岸集结列阵,才惊惶发现远在太原府的金军竟然不知何时渡过黄河来到了永兴军路。只能慌忙召集军队,列阵严阵以待。然而他手下的大批人马都被派出去经商,此时能集结到的不过留守宋军的三分之一,另三分之一在各大边城驻守。 绥德城中的军队紧急调动,如何瞒得过刘子羽,立刻召集数百禁军,将康王保护起来,而他独自上城头向外望去,目之所及,瞬间令他瞳孔收缩,心神震颤。无数铁蹄踩踏在地面发出仿若雷霆轰鸣之声,只见远方疾驰而来的异族骑兵如同庞大的乌云,速度极其迅速向己方倾轧而来。 金人,兵临绥德城了! 刘光世在城头亦看到了金军的来势汹汹,到底历经多年西北战场的人,便是呆子也能积累出战斗经验,此刻立即下令据守城池。 一辆超速的巨型卡车迎面撞过来,傻子也知道不能直接往它面前冲。因此刘光世的据守命令,确实保住了绥德城。金军即便有十五万之众,但想要攻城,也只能排除部分先锋部队进攻城墙城门。 一连数日,绥德城的城墙和城门都在发出艰难的轰鸣声,叫嚣声,厮杀声日夜不停。 城内,刘子羽本以为刘光世现在必定严阵以待,时刻预备与金人大战,毕竟他和数百禁军就是这么打算的。然而当其来到刘光世的将军府时,竟发现里头居然正在笙歌曼舞、饮酒享乐。 里面不止有刘光世,还有他的心腹将领们,眼见刘子羽到来,喝得酒气熏天的刘光世笑着让人给刘子羽看座。 “大将军,外面金人正在攻打城池,你们这是何意?”刘子羽只觉得一股子热血直冲天灵盖,他怎么也想象不到,刘光世府中会是这般景象。 “金人攻打城池,不妨碍大家喝酒嘛。”刘光世身边一个军师模样的中年人举着酒杯嘲笑刘子羽胆小如鼠,只不过被攻打城池就吓成这样。 另一个抱着女人的将领哈哈笑道:“金人又没能打进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松快松快。” “差点忘了还有刘相公你和康王殿下,来人,送两个女人交给刘相公带回去享用。”刘光世大剌剌地直接吩咐。 刘子羽气的浑身颤抖,牙都咬出了声:“你,你们如此懈怠,万一金军破城,在座谁都逃不掉一死!即便不死,我也会上奏官家。” 军师阴阳怪气地说道:“刘相公明明不懂得打仗,竟然在大将军面前指手画脚,如果大将军听了你的话做出错误决断,最终后果谁来承担啊?” “我们此时放松身体,就是在养精蓄锐,准备大战,到了刘相公口中怎么成了懈怠,”本在玩乐的将领推开女人,酒杯重重砸在桌案上,起身大踏步而来,凶狠地盯着满脸怒容的刘子羽,“西北军将士为国戍边多年,功劳无数,岂容你这样的小人可以三言两语冤枉去?” “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刘光世和他的亲信战前饮酒作乐,容不得狡辩!”刘子羽怒声反呛,对前来施压的高壮将领毫不畏惧,听着城外的战鼓声嘶吼声不断传来,他咬牙施压:“刘大将军,只要你和你的下属立刻撤掉这些东西,上城门督战,这件事我便当作不知……” 话没说完,上前来威慑刘子羽的将领忽然拔出刀,一刀捅进了他的肚子。刘子羽不敢置信地慢慢滑倒在地,口中喷出血沫,指着他和刘光世等人,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口。 “妈的,还想上奏官家,老子让你死在金人手里头!让你去阴曹地府上奏!”出刀的将领将佩刀从刘子羽身体拔出,一脚将人踹开。 刘子羽死不瞑目的尸首被人拖了出去。 而上首的刘光世依旧端着酒杯,满脸笑意,似乎不意外手底下人会突然杀死钦差大臣。刘子羽的死,在得到金军渡河消息的时候,就已经被他策划好了。谁叫刘子羽软硬不吃,手里还捏着他的大把罪证。 “继续饮酒,继续奏乐!”除去心腹大患的刘光世哈哈大笑,底下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城外二十里,金军中军大营。 萧裕匆匆入内,面露喜色对帐中的完颜宗望报道:“二太子大喜,属下先后派出三组猛安先锋试探攻打绥德府城门,发现城中守备并不严密,比起太原府差之千里。” 早知道如此,他们干嘛在太原死磕,直接从永兴军路这条线绕道直取大宋都城。 闻言,*完颜宗望精神振奋,立刻亲自上阵督战。 不过他们不能离得太近,宋国西北边军是有用床子弩直接远程射死西夏名将的前科的。 宗望远眺绥德城池,定下进攻计划,“从现在开始,有规律地派猛安上前消耗宋军的精力,但不要逼得太紧,让宋军既没有休息时间,同时逐渐放松警惕。” 而他们这边,每支猛安轮流攻城,轮流吃饭休息,以逸待劳。等宋军彻底精疲力竭,又失去了志气时,大军压上,摧枯拉朽,彻底踏平绥德府! 同一时间,风雪愈来愈大,从东京长途跋涉而来的大军速度不得不放缓,给士兵适应和修整的时间。 赵芫坐在府衙中,批阅来自各路守将的奏折,太原方向种师道、姚古送信询问是否南下救援绥德府,被赵芫直接否决。 放弃太原绕路南下,对金军来说既是优势又是劣势,太原府就是其中最大的隐患。原本他死磕太原的原因便是因为不攻下这里,金军南下后始终缺少退路。 如今他发现了宋国内部漏洞,为了不被迫退兵,不得不赌一把。赢了,大宋西北一线全面溃败,再现东京之困,对整个大宋士气的打击是无与伦比的。 而宋国如今各地守城之顽强,全依赖于新帝登基后对完颜兀术部的兴仁府大捷,所振奋起来的士气和信心。 完颜宗望要做的,就是重新打断宋军的脊梁骨,让他们重新对金国大军闻风丧胆、不战而逃。即使还有名将坐镇,底下的士兵没有了战斗的勇气,任谁都无法力挽狂澜。 完颜宗望认为绕路永兴军路是金国的机会,而对大宋而言,这亦是个千载难逢的,能将金国西路军困死中原腹地的大好机会。 屋外的风雪发出呼啸之声,守卫在院子里的殿前司侍卫禁军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纷纷转身行礼。吴俞发现官家未曾卸甲,低声问道:“是否需要叫本地留守送侍从过来服侍官家休息?” 大军开拔,赵芫身边的朱娘等人都留在了宫中。她本就没打算在外停留休息,且军中辛苦,朱娘这些女官没法跟随。 “吴俞,让魏无双整兵,天武、捧日的骑兵随朕连夜赶路,其余部队待风雪小些再跟上来。”赵芫一边下令,一边将头盔重新戴在头上,系好带子,大踏步朝府衙大门而去,夜色裹着冰凉的雪粒子扑在她翻滚着的披风上,被震落。 好在吴俞已经习惯官家的雷风厉行,二话没说,领命出去召集人马,准备连夜急行军。 天武军在赵芫登记后得到了快速扩充,由原本剩余的一万人不到,增加到了三万余人,捧日军在东京城破后,将领不是战死就和其他三军一样投降金人虽二圣北狩。如今重新组建,只有一万余人左右。 于是赵芫领着不到五万人的骑兵披星戴月冒着风雪急行军,原本多日的时间,硬是缩短到了三日内。 刚进入永兴军路,前线便传来刘光世大军溃败的消息。 第83章 朕在这里! 金军攻陷绥德府后,立刻只用了半日时间拿下子长堡、安塞,第二日又攻陷延安府,势同破竹,摧枯拉朽。 等消息传到赵芫军中时,永兴军路已沦陷过半。 金人是怎么做到连破数城的呢? 完颜宗望使用佯攻迷惑和疲惫绥德守军,同时使刘光世错误估计了金军的真实实力,当整个绥德府的刘光世部习惯了每隔一炷香时间就有三千金军来攻城的规律,心理上懈怠、身体上疲乏之后,宗望下令大举进攻,此时金军已将攻城器械运达战场,铁浮屠正式登场,与契丹、汉人组成的步兵联合攻城。 当绥德城门被攻城器顶开的瞬间,数千骑兵如同钢锥被锤进了绥德府的身体内部,此时的人力阻拦形同虚设。城门被攻破的速度,比刘光世听到‘情况紧急’战报到起床披甲出门的速度还要快,他以为只不过是金人一时加大进攻力度,只要自己下令加强防守力度即可。 当完颜宗望大军入城,四处烧杀搜刮时,才发现这里的守城大将和他的心腹们已弃城而逃,向着延安府的方向逃跑,宗望大喜过望,如此无能胆小的宋军统帅简直是天助他也,于是即刻下令全军追击。刘光世逃到长堡时,金军便来攻破了长堡,刘光世逃到安塞时,金军便来攻破了安塞,刘光世一路逃进延安府时,金军继续尾随而来,用从其余几城抓捕的汉人百姓骗开城门,继而长驱直入攻破延安府防御。 金军仿佛吃到了甜头一样,一路驱赶着刘光世残部不断逃亡,他逃到哪里,哪里就被攻破。身为西北军最高统帅,他的无能溃逃,就是金人最锋利的刀斧,他逃到哪里,便能粉碎那里宋军的军心,使他们恐慌至极,彻底失去反击的能力。 而此时的刘光世,带着残部又抛弃了延安府,逃往京兆府。 京兆府的知府已经听闻延安府沦陷的消息,将城门紧闭,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许开门。知府徐徽言站在城头向下喊话,让刘光世继续前往凤翔路避难。 城门外几千残兵败将等在雪地里,狼狈不堪,连为首的刘光世和他的亲信们都衣衫破烂,形同乞丐,显然数日来根本没停下过逃跑的脚步。 眼见京兆府竟敢不开城门,刘光世戾气横生,“本将军乃永兴军路宣承使,我命令你立刻打开城门,放我等入城休整!” 这种走哪害哪的害群之马,徐徽言岂敢收他,“刘将军,京兆府有数十万百姓在内,恕我不能开城门。你们快快离开吧。” 谁知底下竟然传来呼声,“康王殿下也在此!” 康王赵构!?徐徽言大吃一惊。 此时的赵构,整个人都瘫在了马背上,病得一塌糊涂。巨大的恐惧和严寒,击穿了他的身体免疫防线。只能一路随刘光世不断逃亡。 有康王在手,刘光世根本不怕京兆府不开城门。果然片刻后,紧闭的巨大城门就在他们面前打开了。 京兆府的宋军将领们见到名将刘光世竟然追得如此狼狈,心中不由自主地被烙下一道阴影。那便是此次金军的进攻很强!很强!强到整个西北的统帅整个西北边军都无法阻挡。 就在刘光世躲入京兆府的时候,完颜宗望的大军正在收割周围小型城镇,溃败产生了多米诺骨牌效应,许多将领甚至完全不抵抗,直接投降,被编入金军,为金军提供本地军情,更方便了金军的攻城略地。 上天仿佛也感受到了战事的紧迫,风雪愈胜,几乎遮天蔽日,天地间只余白茫茫的一片。 身穿黑红宋甲的军队驻停在武关,井然有序地生火做饭,喂马,抓紧时间修整。忽然,白茫茫的风雪中出现黑红的小点飞驰而来,是天武军散出去的斥候。 “报!” “金军占领临潼,围困京兆府!” “传令下去,一个时辰后,将所有龙纛竖起,我们大张旗鼓前进。”赵芫说道。 “是!”吴俞、魏无双应下。 十二月十三日,京兆府、咸阳均遭到金军的猛烈进攻,金军数次登上咸阳城楼,数次遭到咸阳军民殊死抵抗,被击退。 十二月十五日,金军故技重施,驱赶延安府数万百姓到京兆府和咸阳城外,不开城门放百姓入城,金军就在门外屠杀他们。 十五日,咸阳城破。 同一日,金军斥候发现百里外出现大宋骑兵踪迹,所树旗帜为大宋皇帝龙纛。 “你说什么,确定是宋国皇帝的龙纛?”萧裕不可置信,随机便涌上狂喜,立刻上报完颜宗望。 “我大金铁骑如今声势滔天,百战百胜,正是锋芒最盛之时,赵宋的官家来此如同羊入虎口啊。”宗望身边的大将完颜拔离速立刻说道,“元帅,我们可以就在此地擒住大宋皇帝,灭宋唾手可成!” 完颜宗望并未脑子一热便发兵,而是派出斥候继续探听军情。 当斥候们带回来更加详尽的情报时,连宗望都坐不住了,大宋的皇帝赵芫竟然只带了几万人马就敢御驾亲征。如此巨大无比的诱惑,谁能坐的住? “立刻整顿兵马!”完颜宗望当机立断下令。 猛安阿里说:“咸阳城里的汉人还在和我们巷战纠缠。” “让在外的步军全部撤回,进入咸阳城内一寸一寸推平敌人!务必今日内彻底拿下这座城池!速战速决!” “我们必须赶在其他宋军来勤王之前,擒获大宋皇帝!” “是!” 被猛烈进攻的延安府守军忽然发现,金军撤退了! 起初,徐徽言不明所以,但赵芫的大张旗鼓行军,不仅金人得到了消息,很快永兴军路诸州皆得知当今官家御驾亲征,突然出现在了商州一代。 各路兵马纷纷震动,原本被金军势如破竹的攻势恐吓威慑住的州城与军队听到官家御驾到来,顿时振奋不已,重拾对作战必胜的信念。而蠢蠢欲动想要效仿投降的人则将心思按下,不敢轻举妄动了。 赵芫亲军的大张旗鼓,利在止住了永兴军路各大州城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被推倒的势头,而弊端,则是皇帝本人成为了最大的靶子,而皇帝身边还只有不到五万的亲兵,对面金国二太子则手握十五万重兵,并且占据了绥德府、延安府,粮草辎重充沛。 大宋官家和五万骑兵停驻在商州城,不再前进。 面对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情境,要做的不是一头热冲上去拼人头,而是后发制人。引诱敌人失误、发现敌人的弱点。就算对面坐镇的人是金国太祖完颜阿骨打,也不可能长时间内毫无过失。金军建立至今,大多打的都是闪电战,奇袭战,速度越快,金人的优势就越明显。 赵芫现在就大张旗鼓地坐在这里,引完颜宗望来进攻她。 大宋的皇帝现在就在这里,就在小小的一座商州城里,等着你来擒拿!完颜宗望,你的眼睛,还能看得见别人吗? 十二月十六日,完颜宗望不出所料地放弃了对永兴军路所有城镇的进攻,全军迅速朝着商州方向前进。 十六日傍晚,女真人饲养的海东青穿越漫天飞雪,在寂静的高空之上发出尖锐的唳声。 排列整齐的重装骑兵有序而迅捷地推进,每人三匹战马,马声嘶鸣,喷出的热气在雪花中化成白雾,黑色的冰冷的甲胄和盾牌,灰白色的天空和原野,军队的号角声轰然响彻四野,金军不断逼近的压迫感如同山岳倾轧,避无可避,藏无可藏。 商州城的防御工事比起州府要差得远,此时商州知事薛庆就在城头上遥望着声势浩大的金人兵马,擦了把额头冷汗,转身面朝满脸镇定坐在城头这里的赵官家,无比紧张和惶恐:“官家,金军真的来了!” 废话,谁都看到了。 但薛庆想说的不仅仅是金军来了,而是赵官家你真的直接坐在这等金人来攻打商州城大门吗?想到这,薛庆的双腿忍不住抖了下,“官家,城中兵力如今不到六万人,守城器械亦不足以抵挡金军的大规模进攻,您不如先撤吧,臣在这里挡住金军。” 薛庆不怕他自己战死,是担心赵官家年少气盛,一心要和金人决一死战,拿整个大宋的命运在赌气。即便赵官家曾经有所战绩,他薛庆也不敢赌她每回都能百战百胜。 端坐在椅子上的赵芫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劝说他:“薛知事,不要将金人神话,朕敢说金军无法攻破商州城。” 薛庆面露苦涩,更加担忧了。目光忧虑地看向赵官家身后的将领,那些人对他的忧愁熟视无睹,仿佛无比信任十五岁的少女官家所说的话。长叹一声,转身去督促百姓和士兵加速城防工事进度。 赵芫的信心并非空穴来风,她观察过商州城内外的情况,尤其重点关注守城的军士和百姓的面貌,可能和本地长官薛庆的品性风格有关,这里的士兵和百姓无不目光坚定清明,就算她赵官家没有到来,商州城上上下下也必然万众一心奋死守护城池。更别说赵芫来之后,军民的振奋之情直接上了不止一个层级,金人如果能够随意攻破这样一座完美无缺的堡垒,那他们也就不会被堵在太原府长达半年的时间了。 所以她根本不用跑,只需要坐在这里即可。 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她要坐在这里,亲自消耗光金军一往无前的锐气。那时,攻守自然易形。 金国大军停在商州城外三十里处,完颜宗望的心腹大将,完颜拔离速、完颜蒲察、萧裕亲自带领各自人马分为上中下三路展开阵型进攻。 拔离速率领骑兵从二十里处起步,如同下山猛虎一般冲向远处的城池。 加速!加速!再加速! 金军的骑兵已经快到只剩下残影。 忽然最前方的骑兵猛然身形一矮,失去了踪迹,紧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他们像被什么绊倒了一样要么掉入雪地中要么连人带马翻出去。 “停——!”拔离速此时喊停已然来不及,高速行进中的机器由不得人力控制。只见两千骑兵纷纷撞在了一处,人仰马翻,不少人死在马蹄底下。 原来宋军提前在十里地的方位挖出了无数战壕坑,里面杂七杂八插着尖头树枝。掉进去的战马不尽其数,半死不活,拉上来也没用了。 这不是什么高明的策略,宋人也不是没有用过一样的方法守城,可绝没有谁会在这么远的地方挖壕沟。 眼看着距离商州城还有十里地,完颜拔离速狂暴怒吼,却不敢继续让骑兵前进。而是让萧裕的中军替换上来,金军的中军手持盾牌,列阵前进,将雪地里的陷阱全都试探了出来。 这一看,将拔离速吓得汗毛直竖,宋军除了在地上挖出壕沟,还有一部分地面三三两两被挖出了一个手掌深度的拳头大小的洞,人走在上面尚且无碍,可一旦骑兵从此地经过,战马的马腿容易陷进去,绝对与壕沟的杀伤力不相上下,而且挖出这点大小的洞口比挖壕沟简单的多。 如果刚才拔离速选择派骑兵越过壕沟,继续冲锋,那么必然迎来第二波的伤亡。还没碰到宋国城墙,己方就失去了超过一半以上的战斗力。 宋国的狗皇帝,真是阴险至极啊。 换掉金军最强最擅长的骑兵冲锋,以步兵步行来到城门下,原本凶狠的如猛虎下山般的气势直接打了对折。 而宋军这边,城楼上,大宋士兵击鼓声响彻天际,完全压过了下方前来进攻的金军号角声。此消彼长,一时间气势上,竟仿佛城池里的人才是进攻方似的。 萧裕发现士兵的情绪不够高涨,立刻拔出刀,振臂怒喝:“给我冲!杀进城里!活捉赵宋皇帝!” 他的亲兵紧跟着拔出配到一齐吼叫起来,一传十十传百,终于将中军气势重新拉拔起来。 “冲——!” “冲——!” “冲——!” 最前方的金国士兵快速冲向城门城墙,迎接他们的是从天而降的一轮密集箭雨,死伤者无数,剩下的人继续举着盾牌往前冲锋。死亡,在战场上,稀松平常。鲜血很快染红了被白雪覆盖的地面,而金军终于接触到了商州城城墙。他们用云梯、钩爪开始试图攻城。 城墙上的守军将准备好的猛火油、金汁淋下,弓箭手一轮又一轮地射杀墙下的金军。战斗不断白热化,直至夜色彻底降临,没有成功一举破城的金军只好鸣金收兵,留下满地残肢断臂。 第84章 攻守易形 “什么?官家御驾亲征,而且人已经到了商州!” 人在河北西路带领义军流窜在山林中的杨沂中大为吃惊,义军的情报来源比其他州县都要慢一步,太原诸镇都接到过赵官家的回信,不许出兵勤王,所以种师道等人依旧固守河北西路,唯独流窜在野外的义军不知其中详情…… 于是此时此刻,两支河北义军接收到的讯息,全都是大宋官家御驾亲征,五万人马被金军十五万大军围困商州之类的小道消息。杨沂中出身将门,父亲如今在麟州做总兵,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大宋管家陷入陷阱。他必须南下! 但杨沂中统计了手下的兵马和粮草,只有不到一万之数,想要勤王还差的太多。 他将手底下偏将燕青找来,命其去联络同为义军的吴阶、吴璘兄弟。那二人虽与杨沂中不同路,却确实有几分本事,在金军围攻太原之时,屡次给金军造成不可小觑的袭伤。 偏将半日后策马归来,结果带来的消息是,吴玠吴璘二人所率义军早就不知所踪,很可能提前他们一步南下勤王去了! 杨沂中一愣,瞬时明白过来,他本就朝廷在编,思考勤王时会第一时间考虑如何提升成功率,而吴阶兄弟不同,对他们来说,只要去勤王,便已经达到成功的目标。 “既然如此,我们也立刻开拔,”杨沂中立刻道。 “是!”燕青和李逵等兴奋应是。 吴玠他们为什么走的那么急,不就是为了勤王功劳!义军中,唯有杨沂中身负朝廷编制,日后金军退军,他少不得升官加爵,而他们这群人,没机会进入大宋管家的眼睛,又不愿意到那些伪君子手下当小兵,如今勤王可不就成了绝佳的大好时机。 倒也不是说想要升官发财就代表义军心思不正,抗金卫民和升官发财并不冲突不是? 河北诸军不能动,而南面的秦凤路却又不同,秦凤路将领关师古收到赵芫手书,奉令集结兵马北上支援。 秦凤路大军一到,赵芫还在京西北路的神卫、龙卫二军定也赶到,如此,南有秦凤路军,东有赵芫,北有种师道、姚古,便形成了对金军的合围之势。 那时候,完颜宗望就该思考他怎么才能活着回到北方了。 不过此时此刻,赵芫必须顶住完颜宗望的进攻,一切计划都需要武力值的支撑,否则有一个环节溃败,后果都不堪设想。 第一次攻城不利,随后金军花了大量时间将路面上的壕沟、洞口尽数补平,再次出兵猛烈进攻。 然而商州城守备森严,军纪严明,金军强攻不下。此后数日,金军改变策略,重复了他们的疲敌战术,令猛安轮流骚扰攻城,企图令商州城人心惶惶夜不能寐。 但事实上,商州城内,军民们该守城的守城,该吃喝的吃喝,该睡觉的睡觉,毫无慌乱疲惫景象。 下了多日的雪终于停歇,完颜宗望对商州城也彻底失去耐心,赵宋的皇帝明明就在那里,明明伸手就可以抓住,却硬生生拖延至现在。 “将那些俘虏来的宋人全部杀掉,反正他们的官家根本不顾惜他们的生死!”宗望在营帐中大发雷霆。 “二太子,此事交给我!”完颜拔离速大声应下。 很快无数汉人百姓被金军驱赶到商州城外跪成一排一排,完颜拔离素手持砍刀纵马在这些百姓旁边来回踱步,朝商州城城楼的方向喊话:“宋狗,你们的皇帝不要自家百姓,我就在这里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堆成山岳,让你们好生欣赏!”说罢,下令金军砍头。 手持大刀的金人骑兵怪叫着冲锋上来,略过百姓队伍时,人头纷纷飞起,只一息的时间,便有百名大宋百姓身死。 “继续!”完颜拔离速哈哈大笑,叫人将满脸恐惧的百姓再次推出来。 就在此时,商州城的大门轰然洞开,身着黑红甲胄的骑兵如奔雷般飞驰掠出,正在杀人取乐的金军反应不及,几乎只在刹那间便成了马下亡魂。完颜拔离速倒是反应过来,一拉马头冲回了骑兵阵地,“撤!往后撤!” 骑兵必须有绝对的距离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作用,完颜拔离速叫他们往回撤的目的是拉开距离,好进行冲锋。 赵芫会给他这个机会?想得美。 只见宋军当中,一道纤细的坐骑黑色骏马的身影如同闪电切入金军阵地,身过之处,所向披靡,锐不可当,她身后率领的大宋骑兵眼看着自家官家所向披靡,心中热血沸腾,只觉浑身充满用不完的力气,纷纷大喊着“大宋必胜”冲入敌阵,将未能组织起有效攻势的金国铁浮图撞得人仰马翻,刀劈斧砍棒砸,杀了个彻彻底底。 而完颜拔离速,在遭遇到赵芫的第一时间,便被她一刀斩于马下,头颅被她提在手中,朝身后大喊,“走!” 训练有素的天武军士兵毫不恋战,转身如鲸吸般迅速回到城中。一进一出迅捷无比,当完颜蒲察的骑兵杀到时,宋军已经关闭城门,重新变回缩头乌龟。 完颜蒲察气的在城下破口大骂,回应他的是从城头上悬挂而下的完颜拔离速死不瞑目的人头。 商州城墙上站满了商州军民,此时震声高呼“多谢手下败将赠送人头!” “多谢手下败将赠送人头!” 手下败将是谁? 还在叫骂的完颜蒲察反应过来,脸皮瞬间充血,手下败将是在骂他家主帅金国的二太子殿下完颜宗望! 城头上悬挂的人头在阵阵声浪中极具讽刺感得晃来晃去,中原有句话叫主辱臣死,在女真族这样的等级森严的部落中,就更是如此。 “啊啊啊啊啊!”蒲察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发狂般大叫着,“给我冲!撞开城门!我要杀光这里头的宋狗!”愤怒研磨掉了这个金军将领的理智,他手下的骑兵听从命令,加速冲向城门。 城楼上,赵芫会心一笑,抬至半空的手心轻轻挥动,万箭齐发! 完颜蒲察目眦欲裂,意识到自己中计,已然来不及,无数金军骑兵毫无防备地承接住了这一波箭雨,死伤无数。这些全都是精兵,是女真部精锐,竟死的毫无意义。 金军撤退。 “官家神勇无双,臣心服口服。”薛庆这回算是亲眼见到曾经的武德帝姬如今的赵官家是如何暴打金国二太子的了,单是那身深入敌军如入无人之境的勇猛,和对战事时机的把握精准度,就足以令他震撼。大宋的老赵家,终于又出了个能打仗的皇帝!上一个这么能打的皇帝还在一百六十五年前。 他精神无比振奋,总觉得这位年少的官家马上还能带给他更大的惊喜。 没错,赵芫还有更大的惊喜要拿出来,不过这个惊喜是专门留给对面的完颜宗望的。 关师古的信件快马加鞭送到,秦凤路大军已到达指定地点。神卫、龙卫二军已抵达商州城外五十里。种家军种师中已率军收复吴堡。三面合围之势已成,完颜宗望,跑不掉了! 攻城失败,反而被歼灭上千精锐骑兵,完颜拔离速还被摘了人头,对士气的打击极大,完颜宗望怒斥拔离速是个蠢材,攻城还能把命送给赵宋皇帝。整座商州城的呼喊声,连坐在中军帐中的他都能听见! 只是怒火中烧间,宗望恍然回顾起当初的燕云败局,对面的赵宋官家根本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蠢人,她真的蠢到御驾亲征只带五万兵马吗? 思维从擒获赵芫即刻灭宋的巨大诱惑中清醒,霎时间,冷汗便浸湿了衣服。完颜宗望意识到,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他再一次轻视了对面那个十多岁的少女。 “立即派大量斥候出去侦查其他军路宋军动向!”宗望冷肃道,“下令全军收缩阵型,严阵以待,防止宋军奇袭!” 萧裕和完颜蒲察面面相觑,转身下去吩咐下属到四方侦查。 二太子太谨慎了吧,只不过是拔离速一次大意丢了小命而已,何至于如此草木皆兵。 结果不等金军派出去的斥候回来,当天凌晨,金军大营便遭到袭击,来犯者似乎目的明确,直奔粮草辎重,即便救援及时,金军的粮草依然损失泰半。当完颜宗望派人追击出去,那支军队直接钻进了野外山林当中。 如此熟悉的骚扰手段,不由令宗望想起了太原府的那群神出鬼没的由百姓组成的义军。 此时,宗望已然坐立不安。按常理来说,身处河北的义军可以从任意地区的河段渡过黄河,到达这里,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们是从吴堡渡河的!金军的后路被切断了! 他再也坐不住,高声叫卫兵把将领全部喊进中帐。 “马上整顿军备,全军撤退!” 被叫进大帐的将领们还以为二太子因为被袭扰,要发动大军全力攻打赵宋皇帝,没想到竟然听见撤退的命令,不由大为吃惊,“二太子,赵宋的皇帝就在前面,咱们为什么要退兵?” “是啊,商州城只有几万宋兵,现在不过是龟缩不出,暂时抓不出来而已,一旦咱们攻破城防,宋国就在我们手中灭亡了啊!” “现在撤退,太可惜了!” “再加把劲,灭宋近在咫尺啊!” “宋军除了会守城,真实战斗力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不能放弃大好的机会。” “只扫荡区区西北几座城池,根本无法填补大军在宋国作战这么长时间产生的损耗,朝堂上的大人们肯定会对您有所埋怨。” “没错……” 金军将领们七嘴八舌,谁都觉得好处捞少了,谁都不愿意放弃捉到赵宋官家的这件通天大功劳。 “我说,立刻,全军撤退!”完颜宗望直接拔出腰刀,斩落叫喊声最大的那人的脑袋,“违抗军令者,斩!” 大帐内瞬间安静,看着双目充血,满脸狂燥的二太子,即便心有微词,也无人再敢多说一个字。 金军大营的骚乱,当然瞒不过一直观望警惕着此处的宋军斥候。 “报!” “凌晨天未亮时,金军大营遭袭!现在好似准备撤军!” “报!” “我军后续大军已至东城门外。” “神卫军指挥使李彦仙,拜见官家!” “龙卫军指挥使梁红玉,拜见官家!” 赵芫当即起身,压住强烈的兴奋感,震声连说三声“好!”,对从河东河北赶赴而来的李彦仙和梁红玉道,“金军恐怕已经察觉到局势对其不利,想要脱逃而去了,朕命令你们二人分别率领神卫、龙卫赶往潼关和洿谷!为朕堵住这两道距离最近的黄河渡口!绝不许放一名金兵渡过黄河!” “臣遵命!” 原本连日赶路,本该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二人顿时精神无比振奋,扬声应是,领命而去。 晨曦微显。 带领义军躲在山林当中的吴玠吴璘兄弟观望着金军的动向,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吴璘摸着下巴,沉吟说:“哥哥,好像情况不对劲啊,金人不会要跑路吧?” 吴玠看了一会儿,突然猛拍大腿,“他们就是要跑路!” “不会吧?就因为被咱们烧了不少粮草?”吴璘哭笑不得,“金人什么时候如此胆小了。” “绝不仅仅因此咱们的原因,”吴玠已经快速朝部下方向走去,将夹在手里的头盔戴回脑袋上,身上颜色杂七杂八的盔甲互相碰撞发出叮当的响声,“不管是谁的原因,总之我们不能错这个功劳!当着官家的面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可不多!” “赶紧的,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义军们本为保卫家园才集结到一起,但跟了吴玠兄弟后,部队屡有战果,如此,在场的诸人谁还能不想着立大功,被朝廷收编。如果是在赵官家眼皮子底下立功,那更加是一步登天! 撤退,对军队来说,尤其是对一支人数庞大的军队来说,最容易滋生的便是软弱和迷茫。底层士兵会想,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撤退,是不是出大事了?当将领没能及时察觉这种情绪的出现和蔓延,撤退,便极容易演变为溃逃。 而金军自诞生以来,几乎没有发生过真正意义上的撤退,多为伪装诱敌。这导致十多万人马处于迷茫当中时,根本没有将领察觉到。 完颜宗望主持大局,见到军队行动还算井然有序,便将心思全放在了如何避免被包围的战略问题上面,不曾想,军队刚刚开拔,背后便传来擂鼓震天之声。 是赵芫! 她竟敢追出来? 完颜宗望又惊又喜,你躲在城池里,我拿你没办法,可如果出来了,五万人如何对我十五万大军。 赵芫的天武军和捧日军均为精锐骑兵,自城中倾巢而出仿若钢铁洪流向失去了战斗意志的金军部队倾泄而去,就在完颜宗望的眼皮子底下,他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大军竟然在和宋军骑兵接触的瞬间,一触即溃!如同朽木,腐败不堪,碎裂成渣。 溃败的金*军慌不择路丢盔弃甲,踩着同伴的尸体朝战场外逃去。 刚准备下令调头迎击宋军的完颜宗望:“……” “不许跑!都给我往前杀!”金军中的猛安和谋克们对着抱头逃窜的自己人挥舞屠刀,试图震慑军心,重新整顿阵型,然而在拥挤无序的人头大军当中,一切都是徒劳。 “二太子,事态不妙!”萧裕大喊。 完颜宗望自然知道此时有多危险,他环视四周,见几个心腹将领所带领的精锐骑兵还在控制当中,当机立断:“所有骑兵,随我撤!”至于陷入混乱的步兵,就让他们继续乱下去吧。反正步兵都是汉人和契丹人组成的。 数万骑兵从金军大营冲出,丢下混乱的战场,头也不回地朝西北方向狂奔。 从山林里杀出来的义军将领:“老大,有人跑了,咱们追吗?” 吴玠笑骂:“追什么追,没看到战场上的大旗啊。” 是啊,那在晨曦中飞扬着的龙纛如此鲜明,如此显目。龙纛之下,一道纤细的身影纵马在敌军当中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吴玠简直要目眩神迷了,“原来,她就是咱们的官家!” 回过神来,他朝兄弟吴璘大笑:“哥哥先走一步!你们从这里一路杀过去,到时候把敌人的人头摆到官家面前邀功!”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敌人根本没有产生抵抗,只知道抱头逃窜,此情此景竟一如半年前的宋军和金军,只不过此时此刻,攻守双方已然易形。 天武军和捧日军的骑兵如同碾肉机一路向前,杀得刀都卷刃了,战斗一直持续到正午,所有金军不是逃窜出去,就是留下人头,还有部分跪地投降。 吴玠顶着可笑的形制混乱的甲胄来到赵芫面前,扑通单膝跪地,满脸激动地:“官家,草民吴玠,率义军前来勤王!” 赵芫跳下马,亲自将人扶起,目光投向他的身后,只见穿着各色衣裳铠甲都不齐全的军队人人手中提着金人头颅,眼巴巴地望着她。“辛苦了!”她郑重地说道,“大家的功劳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朕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 众人眼睛一亮,更加期盼起来。 “吴玠,朕现在临时任命你为轻骑将军,率令部众虽我继续出征,你可愿意?”少女的目光清亮坚定,声音明朗,毫无犹豫和拖泥带水,染血的稚气面颊给人种难以言表的值得信任的稳定感受。结合刚刚在沙场上时的所向披靡,所有人看向赵芫的眼神渐渐转为了崇拜。对一个内心和武力值全都需要仰望的领导者的崇拜。 吴玠二话不说,再一次单膝跪地,抱拳震声道:“属下愿永远追随在您身边!” 吴璘紧随其后,高声表达衷心,义军们纷纷随之跪地高呼。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没有名分的杂牌军,他们也是天子身边的亲军了!可以随天子出征,讨伐敌人! “现在还不到激动的时候,等彻底歼灭来犯之敌,朕定会好好论功行赏。”赵芫从身边吴俞手中拿过一个宋军头盔,递给吴玠,吴玠连忙双手接过去,爽朗道:“属下明白!官家快去追金国二太子吧,别让他跑了!” 赵芫嘴角微勾,“他跑不了。” 一路急行军北上的完颜宗望,在逃到同洲时,勒令调转方向,直接朝最近的潼关渡口前进,然后他就遭遇了镇守龙门的李彦仙部,李彦仙在渡口前摆满了拒马和铁荆棘,战马无法直冲过去,如此便只能继续调转方向撤退。 “前方还有一处洿谷可以渡河!”作为了解西北地形的军师,郦琼再次提出路线规划。 于是大军继续前往洿谷渡口。 而梁红玉的龙卫军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中了埋伏的完颜宗望好不容意带人杀出重围,下了渡口才发现,宋军竟然缺德冒烟将冰面尽数捣碎,战马根本无法通行,除非弃马沿着河滩重新寻找能够徒步渡河的地方。 完颜宗望等人只能继续调头。此时他们已经疲于奔命,而且身上携带的粮草不足以长途跋涉,最终宗望作出了退守延安府的决定,起码延安府和绥德府还有他们留守的人马,物资也极为充沛。到那边重新整顿军队,还有极大的操作空间。 这正是赵芫预料当中的,完颜宗望唯一的选择。 第85章 如何调动金军? 完颜宗望到底是金国如今最有能力打仗的将领之一,军队短暂的溃败后,很快就在退避过程中,调整回来。他们一路向西北而去。 如今宗望身边所存只剩七万金兵,但剩下的这七万皆能听他指挥,皆是精锐中的精锐,其中有超过一半大金骑兵,完颜宗望在撤退的过程中逐渐冷静下来,他的损失并非不可估量,因为真正的精锐还在。他坚信论实际战力,宋兵绝非大金铁骑的对手。 金军并未直接撤回延安府,而是转个圈回到了咸阳,一路上连续收编了多股溃败逃散的金军步兵,如此导致宗望部的军队人数重新攀升,接近十万之数。 为什么回到咸阳?因为这里有粮草辎重可以补给,由于溃败得太快,宗望带着骑兵逃走得太快,并未携带粮草辎重,即便是女真人,也得烧火吃饭的。咸阳是个中转站也是宗望暂时修整调整战术的地方。 他必须给己方留下足够的活动空间,一旦全面撤回西北边境,那么就等于将手中大部分的筹码自动交还给了大宋。所以在他猛然想到这点后,当即决定南下回咸阳。 但其实宗望回咸阳,还是回延安府,对赵芫来说皆没有区别。金军所占领的区域,全都给他,让他以为自己还有活动的空间,事实上宗望在永兴军路占领的城池越多,对她这边的战局就越有利。 眼看着金人大规模撤退成功,得到了粮草补给,新来的将领吴玠、吴璘不由有些焦急。看到官家的仪仗依旧不急不缓的,也没有召集大军全面包围金军的意思,终于忍不住找到大宋官家,主动请缨道:“官家,金军如今在咸阳得到了补给,事不宜迟,我愿领兵立刻前往咸阳攻打金军,不能让他们得到修整的机会。” 赵芫正在看折子,燕云南京道,老师郭孝友上奏燕山府副留守、常胜军统制郭药师病入膏肓无力指挥对金作战,看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由翘起来,提笔潇洒朱批道:朕甚心痛,派中枢御医一名前往救治。代朕问郭相公安好,请他好生修养,并一定要将朕关切的心情传达给常胜军诸将领。然,军情紧急,常胜军统制官暂由岳飞代替云云。 这边吴玠还在眼巴巴望着官家,就见官家心情大好的模样,对他应付似的嗯了声,然后断然拒绝了他的请战。 为什么不许他出战?! 吴玠不敢在官家面前质问,出来后和弟弟吴璘大吐苦水,两兄弟叉腰站在校场上,望着天武军正在训练他们带来的部队,仗着校场声音混杂没人听得到他们的谈话,弟弟吴璘揣测说:“难道是官家不信任你我的能力?” 吴玠狠狠皱起眉,他二人初来乍到,说不定真是如此。 “听说梁红玉和李彦仙,当初在兴仁府之战中,千里勤王。那会儿恰逢官家阵前登基。” 两人将眼神盯向校场上的魏无双、李彦仙和梁红玉三人,眼神羡慕,以为赵芫要将追击完颜宗望的功劳交给这几个她一手提拔的年轻心腹,吴玠看了会儿,忍不住嘀嘀咕咕,“老子比他们不差在哪,梁红玉还是个女人呢,官家偏心。”梁红玉、李彦仙千里勤王,他吴玠与吴璘不也渡江勤王。 于是当梁红玉等人结束训练,各自回城内时,便发现吴玠兄弟对他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说话阴阳怪气的。两人乍然进入官场,还没学会那套当官的油滑。 如此多日过后,官家并未派遣大军出征,只叫几人分别带兵在周围清扫散落的金军残兵,吴玠再次坐不住了,跑来求见官家。 官家依旧在批阅奏折,那些奏折堆积得如同小山,叫吴玠忍不住想,是不是奏折太多,让官家没时间打仗了?不行啊,奏折再多,也得打金人啊。 赵芫见吴玠来了,恰好停笔休息一会儿,带人到屋外来说话,院子里树着靶子,她叫人给吴玠递了把弓,吴俞等殿前司班直站在后头看着二人弯弓射箭。 见官家待自己亲厚,吴玠心中的怨气瞬间被抚平,在赵芫轻松拉开重弓连射数箭正中红心后,神色更加孺慕,“官家箭法超群!” “哪里,岳鹏举才是这方面的好手。”赵芫收弓,示意他来。 吴玠心中一动,上前两步,摆好架势,两百斤的重弓在他的力量下轻松拉满,箭如电光飞射出去,不等一箭中靶,他连续拉弓,直到射完一桶箭才停手,然后垂手等赵官家查验成果。 箭箭直入红心,这还是他收着力气,否则靶心早就被射穿。这是暗示赵官家,他比被她欣赏的岳鹏举,不差,甚至更强。 将领之间有良性竞争,有利于整体的向上发展。赵芫当然不会觉得吴玠努力展现自己是件坏事,毫不吝啬地鼓掌以示赞赏。 赵官家如今才十五岁,生的唇红齿白,可以用十分美貌来形容,平日天威难测叫人不敢细看。此时对着他灿烂一笑,吴玠才察觉到这点,不由面红耳赤起来,他努力叫自己忽视官家的容貌,咳嗽两声,将自己的来意阐明,“官家,咱们何时才出兵去围剿金军呢?再不出兵,金人都要在咸阳城过年了。” 赵芫抬手拉弓,微微侧头,箭出,正中红心,“咱们不是一直在围剿金军吗?” 什么时候的事?吴玠怔住。 “你弟弟昨日在义谷镇剿灭了金军五百多人,”赵芫说。 吴玠张嘴结舌,五百人,也叫围剿金军?他赶紧说:“官家,臣的意思是围剿金军主力!”完颜宗望带领的主力军!而不是这些丧家犬一样散落在外头的溃兵啊。 赵芫知道吴玠想的是什么,大宋在西北的总兵力现在高于金军,所以要一鼓作气彻底打残打死完颜宗望。真如此的话,大宋军队必然损失惨重。胜,也不过惨胜。 这不是赵芫想看到的。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此道理朕以为吴将军早就懂的,你带领义军在河北与金人游击迂回作战至今,不正是在贯彻这个道理吗。”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吴玠恍然。当初他们义军在河北放弃了家园,钻入山林,采取游击策略,为的正是保存己方有生力量,金人虽抢走了他们的土地、他们的家,但只要人还活着,他们总有一天会夺回来。 可那时,是他判断己方和金人的实力差距太大,兵力、装备远远不及,所以作出了迂回游击不断选择小股敌人进行消灭的办法。如今乍然加入正规军,看到人数如此众多的禁军,便忍不住生出了正面强攻的欲望。作为河北人,他忍耐得太久太久。 此刻吴玠才幡然醒悟过来,不由面色惨白,他急功近利了!并且还被官家看出来他急功近利。 “现今金军已经掉进口袋里,咱们要做的不是被动地去为他调动兵马,而该思考如何调动金军的兵马了。”赵芫拍拍愣住的年轻将领的肩膀,带他继续射箭,“你以前一直做的很好,现在有了更好铠甲更好的马匹,应该能更大限度发挥出真正的实力,朕看好你。” 赵官家并没有因此责备他,反而很倚重自己,吴玠心中滋味难明,为先前单方面片面地揣测官家私心感到无比羞愧。 这日回去后,吴玠再不和梁红玉、李彦仙争锋,脑海中反复思考着如何才能调动金军的兵马,同时一心一意率领部众大肆清剿逃散的金兵。 很快,清剿的范围便推进到了京兆府周围,赵芫依旧不派兵去攻打咸阳金军主力,吴玠、吴璘率领部众越过完颜宗望的大军,在他们的后方西北部诸多小城镇游击歼灭小股的扫荡搜刮物资的金军。 一开始,金军并未发现哪里有什么问题,甚至完颜宗望认为赵宋官家投鼠忌器或是战略误判,给了他修整喘息的机会。 连日来的晴朗天气,叫各地的积雪融化不少,尽管还在打仗,百姓们的日子倒依旧照常,毕竟要过年了。只是听说金人会下乡抢掠粮食,让人过年也提心吊胆着过。 不止大宋百姓要过年,金军中占比很大的契丹人和汉人们到了这个时间,也想过年。因为他们很多都是原辽国士兵,只有原本生活太野蛮的女真人才没有过年的习惯。现在女真人也知道,有过年这个习俗,还知道汉人最喜欢在这个时候准备大量年货。 猛安阿里手下几个契丹谋克建议他赶在过年,到宋人的小城镇或者乡村里抢掠一番,肯定能抢到一大批粮食。阿里很是心动,作为完颜宗望重用的将领,他清楚如今大军急需补充之前损失掉的粮草辎重,将士们想吃肉,想赚珠宝金银。 契丹谋克说甘河镇和周围村落因为和咸阳隔了个兴平城,肯定没有防备,阿里认为很有道理,决定带人去烧杀抢掠一番。 “将军!前方发现大量马蹄印!” 潜伏在京兆府周边城镇的吴玠手下士兵回来汇报。 “好!看来咱们今天又有活儿干了!”吴玠兴奋地召集人手。这些日子,他们把在野外流窜的金军溃兵收割的差不多,已经闲了许久没遇到金人,他便做主带人潜伏到京兆府附近,吴玠认为以金军的贪婪,既然驻留咸阳,就不可能放弃掳掠的机会。耐心等待,定然会有小股的金军出现在周边。 甘河镇是一处小城,周边约有十数个村落,依附着镇子生活,大年三十这日,村落和镇子炊烟袅袅,一派祥和,百姓们或走家串巷,或各自在家操持过年事务。 当金人的铁蹄声从远处轰鸣接近时,许多人甚至以为是冬日旱雷声,直到那些黑压压的陌生的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大家才慌乱起来,抱着家里的孩子拖家带口往山上跑。 牛大海家有老有小,跑得异常艰难,他背着老母亲,妻子抱着孩子,孩子手里还握着热腾腾的饼子,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指着村外头越来越近的金军骑兵,好奇地问那是什么东西。虽然大人们总吓唬孩子,不听话就会被金人抓走,但村里的孩子们这回才是第一次见到金人的铁骑。 张氏捂住孩子的嘴,不许他叫喊,根本顾不上回答孩子的问题,慌慌张张地逃命。 金人的速度极快,许多拖家带口或者舍不得行囊的百姓来不及跑,只能哭嚎着跪地求饶。猛安阿里畅快大笑,从没能逃走的村民中拉出来个少女往马背上一挂,吹着哨子让手底下人搜刮粮食和牲畜,看中的女人都带走,敢反抗的杀掉。有人只是在家中老牛被拉走时哭求放过,便被视为反抗杀死,也有儿女要被拉走的但凡不愿就杀掉。对金人来说,杀人也是种取乐的手段,尤其看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宋人百姓哭天抢地的惨状,尤为令他们快活。 藏在林子里的村民们咬牙切齿,有年轻力壮的忍不住要站起来,被家中亲眷拉扯回去。 “狗娘养的,我要去和他们拼了!” “不能去送死啊。” “爹你别拉我,我看不下去了!” “阿姐,我要去保护小玉!” 就在村民们的低声吵闹和争执不休中,金军已经扫荡完,准备朝隔壁村去了。 忽然,一支箭矢从远方飞来,笃的直插进猛安阿里身侧的谋克眼眶当中。 阿里瞳孔收缩,刚要大喊敌袭,无数支箭便紧随而来,将他身边嘻嘻哈哈还在为抢掠来的粮食喜悦的金兵射下马去。 因为只是出来扫荡百姓,金军骑兵并未着重甲,轻甲反而更方便行事,可这却正中吴玠的下怀。眼看这一千多人的金兵毫无防备,他立刻下令放箭,而后便是冲锋!一声令下,身后这群经历过数次清扫金兵残部的宋兵,熟稔地以极快速度冲刺打乱敌人的阵型,将他们分割成几部分,各自包围歼灭。 这操作,他们这些日子,每天都在干,轻车熟路。 这回的金兵抵挡得格外激烈。不过在吴玠眼里,都不是事儿,只要金人骑兵没有着重甲+没有形成冲锋,就根本不必放在眼里。 眼看金军当中的领头壮汉杀了他好几个兄弟,一边嚎叫一边带人突围出去,吴玠啐了口,冷声叫道:“阿璘!咱们去杀了那个金军头子!”说罢,整个人策马如闪电般窜了出去。 阿里正在呼喊手下突围出来,他们金兵最擅长的就是运动战,被包围不要紧,只要能跑出来,就能反击。或者打不赢,还能跑。 但只有一部分骑兵成功突围,眼前这群宋狗仿佛狗皮膏药一般牢牢将他的部下们缠住,根本无法突围,仿佛提前知晓他们的行动方式一样。其中还有几个宋狗胆敢策马追出来,阿里震怒不已,感受到了强烈的屈辱,他朝天怒吼一声,在高速鞭笞战马的途中,举起狼牙棒狠狠砸向已经冲到他侧身位置的宋狗。 作为宗望手底下备受看中的猛安,阿里的战力极强,然而他对上的吴玠兄弟更不是普通人。虽然现在还默默无闻,但却实打实是个能将兀术打跑的猛人。阿里的臂膀刚动,他就有了应对,侧头躲闪过后,抡起陌刀直接砍向马肚子的方位,阿里想不到他不攻上盘,反而针对下盘,再做防备已然不及,大腿被陌刀削出深可见骨的口子,他吼叫着更加疯狂地攻向吴玠。 吴玠冷笑连连,根本不理睬,反而去纠缠其他人了。 这种前所未有的被鄙视的感觉令阿里发疯,然而只不过几秒的时间,这位宗望手底下的心腹便在冲向敌人的途中摔下战马,再也没能爬起来。原来吴玠那一刀斩断了此人的腿部动脉,直到死,吴玠还以为这人不过是个金军的小头目。 战斗结束得十分迅速,等村民们从山上下来,村口已经看不见吴玠部队的影子,留村民们目瞪口呆地望着村外的金军尸首。 极度的沉默过后,村中青壮们默默上前去将战死的马合力拖回村里,大家伙儿好好吃了顿金人的马肉。吃完肉过完年,好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背上干粮,悄悄出去投军去了。此为后话。 因为太熟悉金军的行事风格,吴玠等人并未走远,反而在金军大营到甘河村的路途中又埋伏起来。 结果便是阿里的其余部下发现他一日没归来,放出来的海东青被吴玠射杀,烧烤吃掉,派出来查探消息的斥候被吴玠的人杀死。如此,果然第三日金军大营派出来两千装备齐全的骑兵,向阿里扫荡的方向而去。 然后这两千骑兵,又失踪了。 相似的情景,在周边不断发生,除非金军缩着不出来,一出来就失踪。但要他们忍住不扫荡?那对金人来说也太难了。 完颜宗望一开始并不知晓此事,毕竟接连失踪的都是小股金兵,而且过去金军骑兵出去扫荡数日不归的大有人在,直到阿里这个时常在他面前露面的猛安失去音讯,将完颜昌、萧裕等人叫过来盘问,才知道竟然有相当一部分出去扫荡物资的骑兵多日未归。或者说,叫失踪。 “混账!发生这种事,为何不早日上报!”宗望气的差点把沙盘掀翻。 “……这,”萧裕和完颜昌对视一眼,解释,“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毕竟宋人们过年了,底下儿郎们抢昏了头也是有的。” “砰!”桌案被砸出裂缝,可见完颜宗望之盛怒,他咬着牙,“军中粮食不够吃了?” “够的。” 见完颜宗望眼睛越来越赤红,萧裕吓了一跳,连忙补充,“暂时够,只是也不能坐吃山空啊。而且儿郎们连日来憋屈得很,出去扫荡一番可以振奋军心……” “是啊。二太子,上次的撤退实在太憋屈了。”其他将领也说。 “住口!”宗望不愿听诸多借口,大意就是大意了,被偷人头就是被偷人头了!“你们每人出去领五十军棍!然后将埋伏的宋军都给我搜出来!” “是,是!” 待人都出去了,宗望终于忍不住怒火,踹翻桌椅,可恶,可恶至极!失踪的金兵虽看起来每次只有几百、上千,可全部汇总到作为主帅的完颜宗望这里,却是个触目惊心,令他也忍不住头皮发麻的数字。 就在过年的这段看似风平浪静的时间里,金军总共失踪将近一万多人,这特么的跟打水漂一样,连人带马,无声无息!简直恐怖如斯!若非猛安阿里也失踪了,岂不是要等到整座军营成了空壳,才有人发现那些人不是出去扫荡,而是被宋军给埋伏歼灭掉?! 第86章 兀术的血溅三尺 就当完颜宗望率领的金西路军离开河北东路深入永兴军路后,另一头的金国上京便失去了和这支军队的联系。可以说,宗望一开始的担忧已经实现了,只要太原府在,他的后路就不稳。 如果当宗望大军南下时,河北东路的种师道、姚古、麟州军以及折可求折家军纷纷被动南下阻挡宗望大军的话,便不能形成如今的将金西路军整个阻断在永兴军路的局面。这都在赵芫的预判之中。 现如今,大宋各路军队,对金西路军形成的是远距离包围迂回的战术,既能围困金军,又有足够的运动缓冲区,使赵芫有时间和空间对敌军进行分割调动、集中优势兵力有针对性地歼灭金军有生力量。 为什么不将包围圈缩小呢? 因为缩小包围圈,必定会与金军产生遭遇战。 赵芫清楚地知道大宋其他军路的战斗力实际上还不能和金军相提并论,尤其是在近距离的野外遭遇战上,一旦没有像岳飞、韩世忠这样的擅长野战的将领率军,宋军与金军的战斗必败。 而河北方面、秦凤路两方面任何一路产生了严重的溃败,必定影响大局。一方面会被完颜宗望看穿包围圈的弱点所在,另一方面,不仅金军军心大振,甚至宋军的恐金症会很可能再次蔓延产生多米诺骨牌式的战败效应。 所以,现在这样远距离的包围是最合适的,主要行动方必须是赵芫这边所率领的最优兵力,运用己方的优势战斗力,而掩藏己方的弱势战斗力。 又由于已经对金军形成了远距离包围,最最重要的主动权于是落在了赵芫的手中。她可以任意调动己方军队,甚至可以通过调动己方军队来间接调动金人军队。这就是掌握主动权的极端优势。 赵芫做好了打一场持久的战争的准备,这是战略上的谋划。金军客场作战根本消耗不起。而详尽到每场战役的战术,则必须定位为运动的速战速决战斗,起码我方的运动性不能比敌军低,最好要高出去。否则就打不了,过去的惨败还会重演。吴玠兄弟、岳飞、韩世忠,他们无不是将运行型的野战战术运用到极致的将领,对比金军,他们的运动战更结合了天时地利,脑子比一直打草原战争的金军将领更灵活,在大宋地界上的运动性更强,于是他们可以获得胜利。 撒开赵官家内心的计划不说,这头金国上京朝廷内部已经乱了起来。 二太子的西路军怎么突然没了消息?人跑哪儿去了?为什么没有战报继续传递回来? 完颜宗望的地位在金国非比寻常,他代表的一直是太祖嫡系的实权势力,他的兄弟们其他几位太子,全都和他属于天然的同盟。宗望在外作战,大太子宗干、三太子宗辅、四太子兀术(宗弼)、六太子宗隽等大权在握的太子都想将权势重新拢回太祖一系,太祖的嫡长子宗峻虽然生了重病,不太行,但他有个儿子完颜亶作为太祖嫡长孙依旧名正言顺。在他们看来,中原的制度就很好,必须由皇帝的儿子继承大业,叔叔吴乞买应该将皇位还给太祖的嫡系血脉! 所以现在宗望大军失去音讯,对太祖一系的势力打击不可谓不严重。 吴乞买他也觉得中原的制度好啊,皇位应该传给自己的儿子啊! 于是在朝廷其他势力攻讦西路军作战不利时,吴乞买的态度是模棱两可的。 “宋军正在攻打武州,二太子的人究竟在哪里?为何任由宋军行动?” 这回率先发难的,依旧是宗磐一系的近臣,定国军节度使李世辅言辞激烈地质询,“国朝给二太子支援甚多,至今得不到好消息就算了,竟然连带着大军失踪,这是个极其严重的军事上的失误!依我看,西路军必须换一位主帅了!”李世辅乃辽国降将,归降后率本部兵马帮助女真人攻打辽国,因此而得到了高层的赏识。辽国的官员,那一个个也都是职场老油条了,内斗这种事,他们的能力和宋臣不相上下。 随着李世辅,率先发难,宗磐系或者说是当今皇帝一系,纷纷开始找宗望的麻烦,甚至,连兀术在兴仁府的大败也被拉出来鞭尸。这是因为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发展,以及某位军师的幕后谏言,完颜宗磐终于建立起了自己一套有明确体制系统的党派,不用他这个大人物亲自下场和对面太祖一系的支持者们吵架了。 被拉出来鞭尸的完颜兀术怒发冲冠,但他很清楚,现在情势不利于太祖一系,不能再强势怼嘴炮。他的大哥完颜宗干作为国论勃极烈,本该是这一系的强有力的支持者,可又不能直接下场和人打嘴炮,一切都只能靠底下的兄弟自己。 “李大人所言听起来有道理,”站在兀术身边的汉臣郑买走出来,拱手说话,“臣也以为现在西路军的状况确实不好,二太子或许当真遇到了麻烦。” “如此,三太子,四太子,你们也是同意这个事实的吧?”李世辅斜眼睛看向郑买后头站着的几位实权太子。 三太子宗辅微微侧头看向兀术,神色颇不赞同。 兀术阴沉着脸未曾反驳,只将冷冰冰的目光扫向他的老师郑买。 而郑买瘦削的面容毫无慌乱,十分淡定平和,继续代替四太子开口说:“既然大家都有了共识,那么现在确实应当换下西路主帅,我建议由三太子宗辅前往前线,接替二太子的西路元帅职位,而二太子应当退居二线担任副帅辅佐三太子。” 兀术原本极为难看的脸色顿时舒缓下来。 宗辅则眉头一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既能堵住宗磐一系的嘴巴,又能加大对西路军的支援,而且兵权依旧掌握在太祖一系这边。 再则,他本人的声望和战绩,在大金仅此于娄室、宗望、宗翰,是最适合接替宗望的人选。 郑买这一出,立即叫李世辅乱了阵脚,他们的目的是攻讦二太子,消除太祖一系掌握的兵权。结果你又推出了三太子宗辅来,这叫他怎么接话,让三太子过去,岂不是明摆着给二太子加码吗? 李世辅脸色惨白,宗磐恨恨瞪了他一眼,幸好他这头人多得很,立马有一名汉臣跳出来,何矯觉得到了自己大显身手的时候了,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振袖拱手:“小人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金座上的完颜吴乞买抬抬手指,示意他讲。 何矯:“小人以为,几位太子皆为亲近的兄弟,派三太子前去替代二太子实为不妥。” “哪里不妥?若是旁人去接替,西军诸将领岂能服气?”郑买反驳,“三太子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何矯得意得一挑眉,然后看向上首的皇帝,果然吴乞买的脸色隐约透着不悦,就是引你说这句话来的,他对皇帝露出忧虑的表情,疑惑道:“陛下,难道西路军是属于几位大王的私军吗?主帅有错,竟不能问罪,还必须加派其同源兄弟去遮掩他的罪行。如此,君威何在?法度何在?” “你放屁!”何矯质问的话还没说完,被跳出来的兀术一脚踹出老远,整个人蜷成虾米在大殿门口呻吟着,而且就算痛苦成这般模样,何矯依然嘴角含*血,坚强地爬回来表明申斥二太子的立场。 如此恶心人的行径,将兀术刺激得不请,郑买一看兀术的状态,连忙上去小声劝阻:“殿下不可冲动,此人是在转移重点,不能被他带偏了。” 没错,何矯的发言完全将郑买提出的重点给带偏了,郑买的意思是战事为重,先将战局扭转回来,而要扭转战局,最合适的人选依旧是几位太子之一。就如他所说,若将兵权交给他人,太祖一系上下皆不服,这对战事绝不是好现象。如果陛下想顾全大局,就应该继续派一位太祖的太子前去增援二太子。而问罪之事,等西路军重新占领优势后,自然也就不必再提。 何矯的重点,则是死死抓住太祖一系的错处,不管说什么都要先问罪。不问罪,就是拥兵自重、藐视君威、坏国家法度!可以说,何矯为了上位,已经置生死于度外。 完颜兀术的弯刀都已经拔了出来,被郑买扯着袖子,才没能一举弄死何矯这货。 完颜总干沉下脸:“兀术!你干什么。”他可是看到上面叔叔吴乞买的眼神都变了,现在与皇帝撕破脸,绝非好事。 完颜兀术发热的脑子瞬时降温,他环视左右,一边是兄弟和心腹们,一边是虎视眈眈的宗磐系官员,国相撒改和宗翰等人则冷眼旁观。敏锐地感知到,太祖一系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他的目光凶狠起来。 下一秒,金国大殿内发出震声的惊呼。 “啊,四太子!” “殿下?!” “兀术!!” 在四方惊恐震撼的目光当中,只见完颜兀术的弯刀插在了他自己的肚子里?! 完颜兀术额头冷汗滴落,整个人向前趔趄了一下,立刻重新站直身体,锋利的凤眼扫视周围的人群,最后定定地望向上首的吴乞买,声音从牙缝里吐出来:“陛下,犯错的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我愿意代替二哥接受惩罚,一刀不够,”他狠狠拔出刀,对准腹部其他完好的地方,“那就两刀!!三刀!!”说着立刻就要继续动手自残。 上首的吴乞买豁然起身,连忙伸手阻止,“兀术住手!住手!快去拦住四太子!” 周围的人不管是哪个派系的,全都慌忙上去阻拦四太子继续捅自己。 完颜宗磐的瞳孔都在地震,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个堂弟,一时说不出话来。 想不到完颜兀术竟如此烈性,被逼到墙角,他敢拿命出来开路!毕竟在场的谁也不敢让太祖的四子如此死在大殿上啊! 完颜兀术握刀的手坚定不移,即使被人拉扯住,也依然刺入了皮肤。 “够了!”吴乞买大喝,“问责之事不许再提,一切以国朝战事为主!” 兀术仍旧看着皇帝,似乎没听明白。 “派宗辅率军前往西路支援宗望!”吴乞买冷声道。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兀术终于撒手,将染血的刀扔在地上,俯身恭敬地行礼,“陛下圣明,今日是兀术太冲动了,兀术愿意承担扰乱朝廷的罪责,请陛下责罚我。” 看着下方的侄子肚子里的血流了一地,还这么‘懂事’,吴乞买的眼皮直抽抽,赶紧说大家都是一家人,没有扰乱朝廷之说,让兀术快快下去止血救治。 金国朝堂上掀起的对太祖一系的围攻消弭于无形,没人再提换帅的事。从表面上看,金国对外依旧是铁板一块,致力于争霸。然而在国家内部,太祖系和当今皇帝一系的争斗已悄然摆上了台面,连下面的猛安和谋克都意识到各自的阵营问题,平时互相见面,不说横眉冷对,也绝无交谈,政治派系的斗争进入了无声无息的白热化。 一月中旬,完颜宗辅率领两万精兵,从奉圣州南下,惊诧于这条南下的道路,竟然真的被西京路将领堵住,不由担忧起来深入宋国的完颜宗望的西路军现况。 而对金国内部争斗的白热化一无所知的完颜宗望,此时正在大宋官家的包围圈里,和大宋官家斗智斗勇。 你派人围剿我的人是吧,那我就派出人马反围剿你来围剿我的人! 第87章 谁预判谁的预判 完颜宗望自觉识破了赵宋官家的诡计,于是在野外进行运动清剿工作的几个大宋将领们明显感受到了压力激增。 从金军大营里涌出的金人数量翻了数倍之多,原本宋军对小股金军围剿的优势很快转变成了被搜山检海围剿的压力。 刚刚经历过一场艰难血战的吴玠带着部下们藏到了老林里,他坐在枯树丛中,骂骂咧咧,将嘴里的血沫吐在地上,给自己的腹部包扎,一旁地上扔了好几支染血的箭矢。其他兄弟们也都各有负伤。 他的偏将递来烈酒,看吴玠仰头喝光,“将军,这回金人的数量是我们的数倍之多,围剿肯定是不成了,怎么办?是不是该找官家要援兵?” “干金贼爷爷的,这么回去老子的脸往哪搁?”烈酒如火下肚,让受伤的人脸上重新浮起红润,又是风风火火的义军老大了,“在河北当义军时,哪回金人不是派数倍于我们的狗出来咬我们,今日的局势还比不得最艰难的时候。” “要是遇到点难处就屁滚尿流回去求援,还打个毛线!趁早回老家啃老子娘!”吴玠的声音故意放得很大,叫周围过了段好日子的兄弟都听见。不少人脸上露出燥意,他们确实因为有了皇帝这个靠山,反而畏手畏脚起来。继而又听见吴玠说,“咱们既然渡河来了永兴军路,就是来建功立业的,想让官家刮目相看,必须有过硬的实力。上四军那群家伙你们都瞧见了,过得是什么样的好日子,吃的是肉,喝的是汤,穿的是锦衣。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在河北时连副全乎的甲胄都凑不出,可咱们的实力比他们强!” “是啊!咱们在河北哪回不是以少打多!”底下人听明白了,士气跟打了鸡血一样重新昂扬起来,回去求援,上四军来了,就算打退金狗,功劳还不得是人家的?那大家伙儿这么些日子等于白忙活! “而且,我已经有了计策。追着咱们的一万多金兵,能打。”吴玠胸有成竹。 率军前来搜查围剿吴玠的部队正是萧裕,他拢共带了四个猛安出来,一万两千多人,便是搜山,也能乌压压一片压到山上去。 一路追着宋军的足迹来到山涧,他皱眉望着这里的地势,三面环山,宋军究竟钻进了哪边? 此时天上又飘起了稀薄的雪花,空气看着灰蒙蒙一片,金军骑兵们的马匹各自打着喷嚏,从鼻端喷出热腾腾的白雾,人也一样。 底下的猛安来询问萧裕,要不要分成三队,分别从三个方向上山搜查。 萧裕再三犹豫,下令全力从左侧上山,一寸一寸搜。 然后……然后萧裕带人从左到右花了整整数日时间搜遍了所有地方,半个宋军都没找着。 “不可能!人一定就在山上!”萧裕抓狂了。明明能找到有宋军活动过的痕迹,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人。难不成宋军会上天入地!? 吴玠不会上天入地,只不过提前预测了金军的行动轨迹,带着人远距离绕圈而已。等萧裕的人搜查到他们呆过的地方,痕迹已经被新的雪花遮掩。甚至最后,吴玠的部队完全是绕到了金军的后方。前面的人当然什么都找不着,都在屁股后面呢。 等萧裕搜到了山的另一头,发现了宋军留在这里的战马,瞬间浑身汗毛都竖起来,马在,人不在。他们明明搜遍了所有山头! “掉头!重新搜一遍!”他就不信了,宋军能人间蒸发不成。 等金军在山上地毯式搜索不知花了多长时间,一个个狼狈地回程时,吴玠的几千人已经回到了放马的地方,每人多牵着两批好马,潇洒地打马走人。 没错,他们甚至有空去将金军的战马顺走。 发现自家战马少了一半的萧裕:“……” 气急败坏的金军重新搜山,杀气腾腾直奔宋军存放战马的后山而去,然后扑了个空。吴玠早连人带马绕了个圈,去了另个山头后面。如此,像逗弄般持续了数日,几乎将萧裕折磨得崩溃,终于失去了势在必得的士气,一万多金兵各个垂头丧气之时,吴玠又仿佛鬼魅一般带人从山林中出现,展开突袭。 一击得手就逃跑,终于看到宋军影子的萧裕哪里能放过他,几近疯狂带人狂追。 等到了山脚,看到了熟悉的景色,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军队重新进入了来时三面环山的山涧里。而此时,三面山上忽然响起号角的声音,放眼望去,宋军的骑兵已然对山涧形成合围之势,只待冲锋。 骑兵如果从这样的高度冲锋,所能造成的杀伤力绝不亚于长距离加速度,萧裕脸色剧变,大吼:“全军立即上马!撤出山谷!”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最开始引他们来此的吴玠率领的一千人马如同铁栅栏般拦在了出口处,只这么阻拦的短暂时间,山上的骑兵便已如泥流般倾轧而下。山涧里甚至没有足够的逃跑的空间,,连日来精神饱受折磨的金兵在强悍的冲锋下如同烂泥般被碾压。 萧裕带来的四个猛安,一万两千人,最终超过三千人陈尸山涧,几乎将这处山涧填满,鲜血将地面、溪流染红。而逃离的金兵,对山林河谷几乎闻风丧胆,根本不敢从中经过,一路狼狈逃回金军大营。 回来后的萧裕,不敢将实情上报给完颜宗望,而是把几千人的吴玠部渲染成数万的大型宋军部队,并且对己方进行了夹击偷袭。他好不容易才带人反击突围出来。 巧合的是,不止他一个狼狈回营,其他金军将领如完颜昌等人也都说遇到了大股宋军偷袭。 所以现在问题是,宋军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难道他们倾巢而出了吗? 萧裕不动声色瞅了瞅一样黑着脸吃鳖的同僚们,心中庆幸大家都和自己一样。 宗望在营帐中徘徊许久,对回来的几人一一盘问,终于确认,宋军当真倾巢而出了!原本怒不可遏的二太子此时神态平静至极,甚至隐约有一丝兴奋,“赵宋官家将人力都散步出去埋伏我们的人,此时她所在的大本营定然空虚!” “好哇!倾巢而出好哇!”他忽然放声大笑,“既然人都被派出来,那么赵宋官家身边必然空虚。所以现在突袭,宋军绝无反抗之力!” 现在的完颜宗望,有种我预判了你的预判的强烈兴奋感,“传令,马上整军!” 萧裕:啊? 萧裕左右看看其他人,兄弟们,咱们其实谎报了宋军在野外的人数,有谁出来劝劝二太子啊? 然而其他人和完颜宗望一样满脸振奋狂热,甚至大呼二太子英明,看得萧裕头皮发麻,想开口说出实情又不敢。 雪夜当中,赵芫率领的天武军埋伏在黑暗当中,远处金军大营鼓噪声响,很快,大批军队集结,几乎没耽搁什么时间,数万精骑如离弦之箭,朝东方射去。 等待着,再也听不到马蹄震动的声音,伏在雪地里的赵芫不紧不慢地起身,身边的黑珍珠通人性一般同样从四肢跪地的姿势变为站姿,黑色的皮毛在夜色中折射出丝绸般的光泽。赵芫拍了拍爱马的鼻子,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同一时刻,她的身后无声无息地从雪地里爬起无数天武士兵,上金下红的烈火朱雀旗傲然矗立而起。 他们身穿黑红甲胄,头戴宋盔,动作出奇一致地拔出颀长的陌刀,当前方的主帅赵芫抬起的刀尖指向金军大营的方向时,整个军队如同黑暗中的猎豹,绷紧健硕的肌肉,动若雷霆、瞬间弹射而出。 完颜宗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扑进一座空城。 一个宋兵都没有! 连宋人百姓都不见踪影! 这一刻,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大宋的官家呢?那么大一个赵官家呢? 宋军哪儿去了?其实除了萧裕,其他诸如完颜昌等金军将领真的没撒谎,他们遭遇的宋军人数众多,又是精锐,战力极强。说明大宋的皇帝真的把身边的禁军全派出来了,二太子的预判没问题。 只不过没人能想到,二太子的预判被大宋皇帝给预判了。 当李彦仙、梁红玉等人传递回消息,金营骤然派出大批人马对宋军进行反围剿时,赵芫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一旦她派出大量增援,本部必然空虚,完颜宗望定能察觉到这一点。 而最喜奇袭战术的女真人,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吗?当然不可能。女真人喜好冒险的天性注定完颜宗望不可能放过这次绝佳的机会。 那么她就让出一座空城给他。 你要打,就来打,要拿,就来拿。反正我带人去偷你老家。 当完颜宗望意识到中计,率军连夜奔回咸阳城时,城头上飘扬的烈火朱雀旗帜并着数面三旓龙纛映入他的视野,霎时间,完颜宗望只感到天旋地转,一股强烈的闷痛从心口窜上来。 跟随在侧的萧裕惊恐地看着二太子张口喷出黑血,然后整个人仰头栽下马背,“二太子殿下!” “元帅!”“殿下!” 一众心腹惊慌失措下去扶人。好在完颜宗望晕了片刻,就清醒过来,在众金军将领的搀扶下重新上马。他仰头望着咸阳的城墙,恍惚间,仿佛在城头见到了那道身穿朱红公服的少女的影子,正无情地自上而下俯视着他。 赵、芫! 这个名字此时此刻如同刀斧血淋淋地劈刻在了完颜宗望的心头。 第88章 入京兆府 “撤!” 他双目通红地吐出这个字。 他的身后还有七万骑兵,可他们已精疲力竭。他还有心腹大将可以调动,可他们已失去斗志。 此时,再多恨,再多的不甘,都无济于事。他失去的不仅是士气,不仅是一座咸阳城,还有全部的粮草补给和后勤部队。 现在,赵官家不率兵出城来追杀金军,都算好事了! 对如今结果一清二楚的的完颜宗望咬着牙在无限的怨恨当中重复了撤军的命令。 这回,是真的撤退。没有一丝侥幸的全面撤退。 虽然依旧有小股金军领着永兴军路中部的许多小城寨,但宗望的主力军却是真真切切地一路头也不回地撤向延安府。 赵官家的换城战,一战名声大噪,比之当初兴仁府大捷更甚。毕竟当初兴仁府大捷有着诸多因素,有新官家阵前登基的士气提振作用,还有军民到了生死存亡、破釜沉舟的关窍时候。那时新官家赵芫,万全是靠‘势’压倒了完颜兀术,是万众一心的成果。 可今日的换城战不一样,从下令诸路不许勤王开始,到切断金军退路形成远距离包围圈,再到细致无比的耐心无比的对散股金军的迂回清剿战役,和金军佯装大规模追杀宋军各部实则直冲赵官家本部而去,反而一头扎进赵芫提前预备好的空城当中。每一个环节都变幻莫测,令人摸不着头脑,却在今日看起来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听闻此战的消息,武将们无不眼前一亮对赵官家刮目相看,连文官们大多数都惊得不轻。若说当日兴仁府大捷中,赵官家之勇猛似霸王项羽,那么今次,从她身上延伸出的影子则名为刘邦。项羽和刘邦,谁更可怕?对文官集团来说,绝对是刘邦的威慑力更强。 赵官家赵芫,她才堪堪十五岁啊。 若要问此战对文官集团具体的威慑力体现在哪里,端看赵官家背后的东京城,原本人憎鬼厌的参政知事兼吏部尚书的韩离素、韩刽子手,府上渐渐重新有了宾客,或来交好,或来打听官家喜好。 被临时召回来留守东京城的宗泽满心复杂,当年出使金国的,只靠一身莽劲废黜贪官的小娃娃,真的改换了大宋的天地,甚至力挽狂澜扶大夏将倾。令宗泽时而内心欣慰,又忍不住时常担忧这样的局面不能长久。但看到赵官家亲自设计的这一战,他时刻提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李纲、张叔夜等人同样震惊许久,赵官家登基后大刀阔斧改革,在他们看来一定是很鲁莽冲动的性情。虽然几人为主战极力配合,但心中对赵芫在政事上迈步如此急躁依然感到无比忧虑。可如今一瞧,豁,换城战中展现出来的耐心,简直不像是政事上的赵官家。 大刀阔斧阳谋治国,诡谲莫测奇谋用兵。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啊!私底下,李纲欣慰地对张叔夜如此感慨。以官家的年纪,未来还有着无限的成长空间,前路坦荡光明。 唉,当初发现官家这根苗苗的人怎么就不是自己呢?郭孝友那厮还是太年轻气盛,官家性情如此急躁,肯定与郭孝友的教育方式脱不开干系! 都怪郭孝友啦! 永兴军路。 奉命率军镇守在宁州的秦凤路将领关师古在听闻此战后,精神大震,召集了手下将领一起来商讨战局。 “官家神机妙算,此次金军遭受大创,恐怕短时间再不敢继续进攻中原。”坐在主位上胡须整齐、鼻直口方,正气十足的中年将领脸上满是欣慰和振奋之情,正是秦凤路的统帅关师古。 将士们亦精神抖擞,振奋地议论着赵官家的布局之精巧。 “只可惜,未能参与换城之战。”有将士忍不住发出遗憾的感慨,“此一战必定青史留名,跟在官家身边的将领有福。” 另一将士则反驳道:“金军正在撤退途中,我等并非没有立功的机会。” “可官家让我们守住下路。” “那是因为金军初时来势汹汹,势不可挡。现今情况有所不同。” “换城战后,金军士气必定低迷,如同败家之犬,正该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我们也应该出兵助官家一臂之力!” “可官家未曾有所指示。” “什么事都等指示?战局时机稍纵即逝!” 关师古把将士们聚过来吃酒庆贺,将士们却因要不要出兵追寇吵成一团。 直到有将士来询问他的意见,关师古沉吟思索着,要不要出兵追寇?底下人所言不错,战机稍纵即逝。 “官家神武,我等怎又能当缩头乌龟!” 将士中不知是谁在愤慨,却是戳中了关师古的心思。 说到底,赵芫的高调胜局,叫下面人全都热血沸腾了。明知道面前的是明主强主,很少有人能忍住不去追随、不去表现自己。想要追随明主强主,你就得展现出你的价值所在。 如今,就有这么个机会摆在眼前。 乘势追击,重创完颜宗望部! 而且事不宜迟! 驻守于宁州的秦凤路军队,在赵芫不知道的时候,大规模地调动起来。 当日,金军撤离,京兆府知府徐徽言得到消息,立刻打开了封闭多日的城门。 不必官家派人来,他亲自骑马赶到咸阳拜见。虽然两地相隔不远,但徐徽言的态度摆在这。 听闻京兆府知府策马到了城门下,赵芫思考片刻,对这位确实没什么印象。此时殷勤赶来的,会是谄媚小人,还是能臣善吏? 不过人家既然能放下文官的讲究,在寒冬腊月里策马赶路,赵芫总要给个面子。 地面的雪只薄薄的披了一层,徐徽言牵着马等候在府衙门前,守门的侍卫禁军见他发丝和衣摆都被雪打湿,好心问他要不要先整理仪容。见国家的最高领袖,仪容还是很关键的,有时候外表也是能否得到赏识的重要因素。 “多谢提醒,”徐徽言向那名侍卫禁军拱手,端正的面颊有些憔悴又带着奇异的振奋,“不过现在这样恰好,请罪的人还要什么美好的仪容呢。”说着,他的目光尽头,直直望着前方,只见那道朱红色的身影从影壁后走出,大踏步而来。徐徽言上下仔细瞧着这位新官家,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英武隽秀,如晨曦初升,耀眼而璀璨。 “臣徐徽言有罪!” 赵芫刚刚踏过府衙大门,门外面站着的人便已深深地弯下了腰,说实话,登基半年多,这还是第一次有官员在她面前自贬有罪的,尤其还没人知道这人到底有什么罪。着实叫她起了兴致,几步走上前,并未着急按照原来的打算扶他起身,“知京兆府徐徽言?” “是臣。” “你何罪之有?”赵芫站在台阶上,一手背在腰后,朱红的公服在寒风中微微鼓荡。无形的压力自上而下的倾轧,徐徽言的腰弯的更深,“金国大军在永兴军路畅行无阻,在我的眼前攻下了咸阳城,这些都是我的罪过。” “作为京兆府知府,没有提前觉察,也没能支援咸阳诸城。” 此人很会做人,而且极为谨慎。这是赵芫的第一印象。他将原本属于大家的罪过揽到了自己身上,看似愚笨,实则以退为进。“金军侵宋已久,其中种种,非一人一时之过,徐相公能守住京兆府将完颜宗望的进攻阻击在此,在朕这里已是一份功劳。” 徐徽言适时露出感动的神情,抬眼去看赵芫,“臣还有一事,要向官家请罪。” 还有?赵芫放在身前的手动了动,“你说。” 底下的京兆府知府踌躇着,“臣将永兴军路镇抚使刘光世,关押进了大牢。” 刘光世那厮!赵芫原本不错的心情顿时降到谷底,“此人在京兆府?” 哦豁,听见赵官家对刘光世的称呼,徐徽言垂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维持着拱手的姿势说:“正是。金军一路打到京兆府外,刘相公也恰好逃到了这里。原本我以为,刘相公护送康王有功,对他礼遇有加。只是刘相公一定要接管京兆府城防公务,在被拒绝后,以官阶逼迫留守将领就范。” “无奈之下,臣只好将刘相公押下。” 徐徽言说完,上面安静了片刻,忽然视野里出现了一只修长白皙的少女的手掌,扶住他的胳膊抬了起来。瞬时,徐徽言对当今新官家的性情有了更多一分的了解,原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赵芫没有去揣摩这名知府相公九转十八弯的心思,她只需要确定面前的人能不能使用,显然,徐徽言属于合格产品。把人扶起来后,她示意进府衙说话。两人踩着细雪,避开寒风,回到温暖的室内。 “刘光世这厮,朕本有意将他调回东京城,可他却给朕送回个这么大的惊喜。原本的打算,铁定作废了。” 顺手给炭盆加了块碳,赵芫手拢在袖中,坐到桌案前,她早起没戴幞头,只用玉冠束发,瞧着像个作男装打扮的灵敏美少女,只不过徐徽言知道,若将面前年少的官家真当做个美少女来看,恐怕哪天丢了身家性命也不知从何而起。那双黑白分明灵动至极的杏眼看向桌后的知府相公,神情瞧不出喜怒,问道,“既然刘光世在你那,康王和给事中刘子羽便也在吧,有件案子,朕叫他们来西北调查清楚,此次正可以与刘光世之事一起办了。” 徐徽言心头微动,迟疑了一瞬,“官家,臣并未见到过那位给事中。”恐怕,在金军南侵的过程中,遭遇了不测? 没见到。只有刘光世和赵构逃出来。赵芫眉头紧锁,那两人都出来了,刘子羽没理由遭遇不测。当初派刘子羽跟随赵构一起,正是看中这个年轻人不但学问好,更是六艺俱全,在兵法上有独特见解。她当时已有让刘子羽替掉刘光世在西北的位置的打算…… 她怀疑刘子羽的死有蹊跷,可现在当事人都不在,怀疑始终只是怀疑。 待赵官家雷风厉行,当即摆驾京兆府,提审刘光世。徐徽言才知道,赵官家竟然早就有查办刘光世的打算,康王和刘子羽皆身负稽查之责。既是如此,那么身为查案钦差的刘子羽的死,恐怕真的不简单。 徐徽言在心中暗哂,今日之前他还担忧自己会因刘光世而被问罪,现在反而是刘光世要完蛋。 天子的仪驾从咸阳转移到京兆府。京兆府的百姓们人人夹道相迎,欢呼着打跑了金军的赵官家的尊号,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当今大宋官家的容貌。 传闻中的,充满传奇色彩的,帝姬上位的新官家,似乎知晓大家的心意,手底下的禁军并未驱散人群,也没有躲在轿子里,而是和其他将领士兵一样,骑着战马入城,其后高高飘扬着战旗和龙纛,气势更显英武不凡。 百姓们兴奋地挥舞手臂高呼“官家万岁。” 而那骑着黑色战马的身着红服的官家,也对他们挥手,红唇微张,似乎说了什么话。但挤在人群里的人们听不清,急忙去问前头的人。前排的老百姓愣愣的说了句‘官家说,大家抗金辛苦了’,随即便爆发出更强烈的欢呼雀跃声。 官家体恤百姓抗金艰辛,明明官家她自己也辛苦啊!真是个好官家! 赵构正蒙着头大睡时,被子忽然被人掀了出去,他从床上弹跳起来,“啊!是不是金人打进来了!?” 第89章 立斩无赦! “是我。”赵芫挑眉冷笑。 本以为赵构会做贼心虚,谁知竟一副见到了救星的模样,直接双膝跪在床沿,抓着赵芫的袖子哭泣起来,“十……官家,你终于来了!他们,他们都死了!” 看到赵老九鼻涕眼泪都出来,赵芫嫌弃地一巴掌把人抽到一边儿去哭,拿出手帕擦手,问他,“谁死了?” 赵构哭的更加伤心了,“刘午为给我开路,数百骑兵都被金军包围了。” “先别哭,”赵官家冷酷无情,“朕问你,你逃离时,刘子羽在哪。” 刘子羽?听到这个名字,赵构明显愣住,似乎想了半天,终是摇摇脑袋,“金军开始攻城之后,就再没见到过刘相公。”他瞪着眼睛,“难道…!” 赵芫眯起眼睛。 赵构:“他比我还先逃出绥德府!?”说完,他就见赵芫的脸色阴沉下来,连忙抿住嘴巴,难道不是这样? 赵官家的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拳头很痒,想揍人! “不,不是,我想到了!想到了!”生死攸关之际,赵构赶忙大喊道,“金军攻城之前,刘相公已收集到其贪赃枉法的证据!肯定是刘光世趁金人攻城,谋害了刘相公!”这一刻,赵构的脑回路以超高速度运转,如果是他,他肯定也会杀人灭口!所以就是刘光世干的!赵构真相了! 当日城破,刘午等禁军为了保护康王不被金人掳走,第一时间就保护他出城,却是被刘光世带着一屁股的追兵赶上。刘光世大义凛然地高呼保护康王,结果裹挟了赵构,丢下大批宋军断后,逃得飞快。 “朕也认为子羽的死和刘光世有干系,不过尚无证据。所以先来找你康王。”赵芫挑眉,目光别有深意,“你是朕的皇城司干当使,审理刘光世当由你出马。” 赵构本想说自己身心受到严重伤害,需要回京休养,结果眼睛一对上赵芫的,就打了个哆嗦,那双黑白分明水光潋滟的漂亮眼眸里杀气弥漫,当即说:“官家,此案交给我,保证完成任务!”什么任务?当然是弄死刘光世的任务,赵构自觉接收到了赵芫从眼睛里发布的任务信息。不接任务也会死掉的那种任务。 “九郎,朕在府衙等你好消息。”亲切地拍拍赵老九哆嗦的肩,她灿然笑道。 刘光世弃城有罪,却有护送康王之功。 康王赵构亲自督办、揭发其罪,京城的老顽固们大约只能发帖子大骂康王不讲道义。不过统领皇城司的他,多这一顶帽子也不多。 刘光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金人退兵后,康王竟会亲自来审办自己。 当赵构领着几名临时拼凑来的皇城司使来到京兆府牢狱里,将原本在牢房里好吃好喝的刘光世绑起来时,刘光世大骇:“康王殿下,为何恩将仇报?臣在万军之中将您一路护送至此啊。” 赵构拢着手,扬扬下巴,他身边的使者立刻上前堵住了刘光世叫嚣的嘴巴,然后二话不说,挥鞭抽打他。 这么多年来,刘光世深处高位、养尊处优,打仗都不用*亲自上阵,哪儿经历过这个,顿时鬼哭狼嚎起来,嘴巴却被堵住,只能听见其凄惨的‘呜呜呜’声。 使者打出了一身汗,眼见刘光世浑身哆嗦个不停,火候差不多了,收手退到赵构身后。 皇城司办事就是如此,铁了心要办的,必定没好果子吃。审问犯人,先给顿排头吃足,才好问话。 此时的赵构和在赵官家面前,就完全不一样了,嘴角拉扯,露出个森冷邪恶的笑容,“刘光世,说说你勾结西夏,勾连金国的事儿吧。” ???刘光世大呼冤枉,并高喊着自己要见官家。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赵构霸气甩手,两边的使者继续上前鞭笞。 又是一顿排头,打得刘光世鬼哭狼嚎,但就是咬死了不曾勾结西夏、金国。 “拉他出来。” 赵构胸有成竹,走到牢房外头,只见外面的刑拘上捆缚着的正是刘光世的军事和心腹下属。审案的赵构,只觉得自己那被金人下破的胆子得到了重新生长发育,看着这群被他押解用刑的贪官污吏,自信心无限膨胀。 被押解出来的刘光世眼见形状凄惨的下属,顿时暗叫不好,果然赵构下令将他绑在其中一个刑具上。 …… 令人意外的是,并没有费多长时间,赵构就将罪证送了上来,全部签字画押供认不讳。案件中的细节证据丰满,前后呼应、环环相扣,皆没有错漏之处。赵芫取过证词,看来赵老九,当真适合皇城司的活计。 “官家,你没瞧见刘光世一开始那不可一世的样子,笃定自己功高盖主,根本不招!”赵构凑在旁边,尚且英俊的脸上浮现贱兮兮的谄媚,给自己贴金,“还好我机灵,先行审问了他的身边人。旁人都招供了,刘光世见罪行彻底败露,才终于松嘴承认。我看这厮罪大恶极、毫无悔意,就该严办他!明正典刑!” 证词上,竟是连当年刘光世抢夺韩世忠平判方腊功劳的事都记上了。除了抢夺下属功劳,更难看,更严重的数不胜数。欺压良民、兼并土地什么的属于常态。还有吃空饷、克扣军饷,公器私用使军队为自己经商,勾结铸钱监挪用铜钱,贿赂勾结西夏、假冒军功。金军攻城时,刘光世严重怠战。并令手下将领杀死了前来督战的钦差给事中刘子羽。林林总总加起来,总共罗列出了十大罪状。 “刘光世的军师招供说,因为刘相公掌握了他们大量的贪赃枉法的罪证,刘大将军便一不做二不休,趁金人来攻,杀了刘子羽,神不知鬼不觉栽赃到金军头上。”赵构说这话时,牙咬的咯吱作响,气愤无比。干刘光世他爷爷的,当时主要负责查案的是刘子羽。若他赵构也一起掌握了罪证,刘光世是不是还要让他‘死在金军攻城’里啊!简直太无法无天,太可怕了! 侧立在旁的吴俞神情惊诧,想不到盛名在外的刘大将军私底下竟如此胆大包天,同时心中揣摩着官家打算怎么处置此案。 如同隐形人的徐徽言心说,刘光世必死无疑。 怎么处置?刘光世的罪行够他死十次的!看完所有证词,赵芫闭目思索片刻,冷然有了决断。 招供的当日,京兆府城中便有衙役张贴告示,宣读永兴军路镇抚使刘光世的罪行,以及审判结果。刘光世及其党羽共十三人,于京兆府城门外施行腰斩;西北铸钱监提点刘蒙、邓邵密等共三十九人,判斩首。 一次判死如此多的官员,实在罕见,许多京兆府周边城镇的文人和百姓听闻后纷纷跑来观刑。 刘光世直到被拉上刑场时,依旧不相信官家会处死他。大宋的官员,谁不经商?谁没贪污过?即使获罪了,不都是罢黜了事?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却是腰斩的结局?! 刑场摆在京兆府城门外,赵官家及一众官员,就在城头上坐镇督刑,百姓人头攒动几乎将城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刽子手们将刘光世及他的军事和心腹们押上刑台,一字排开。 “官家!冤枉啊!臣刘光世冤枉!”忽然,被押跪的十几人当中,最富态圆润的中年人挣扎叫喊起来,他奋力甩开刽子手的压制,转身朝城楼的方向大喊,“官家您不能斩我!我抗金啊!” “您登基之时立抗金卫国为大宋国策,议降者,斩立决。”刘光世伸长了脖子,想看清被城墙石垛遮掩住的年少官家,最后的吼声急切得几乎破裂,“刘光世不曾议降,不曾降金!!杀我,天下人不服!” “来人,堵上他的嘴!”城门口的监斩台上,康王赵构连忙下令,生怕这人继续胡说八道,动摇民心,影响官家决断。刘光世,在他这里,是非死不可的。 皇城司使者跳上去塞他的嘴,刘光世慌张地挣扎起来,更加伸直脖子,身体几乎跃出,向城楼上的人呼喊:“都是康王害我!皇城司罗织罪名,屈打成招,倾盆之怨啊——” 前来围观的百姓和文人士子们见他演得如此逼真,不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眼见刘光世临到死前还能挣扎一番,他的军事和下属们纷纷挣扎起来,口中大呼冤枉。 赵芫坐在城楼之上,冷冷瞧着下方的乱象,不为所动。 眼看城下百姓的议论声愈来愈多,吴俞轻声:“官家?” “今日来观刑的百姓,许多不知刘光世的罪行,恐怕会被其虚伪面目欺骗。”毕竟刘光世的演技确实一流。 临死了,还能嘴硬。赵芫对不得不对刘光世这种人的脸皮有了新的认知,亦或者,这就是大宋官员们必备的技能?前几个被杀头的,也是这种尿性。 赵芫微微抬起手指,身侧的吴俞立刻倾身过来,她说:“叫魏无双带五百人下去,大声念刘光世及其党羽招供的供词。都念出来,让京兆府和周边的百姓,全部听见。” “今日,刘光世等,立斩无赦。绝无余地!” “是!”吴俞快步退下。 而赵官家赵芫,则起身走到城墙前,单手按在城垛上,叫下方的人看见她的身形,“刘光世,你口口声声抗金卫国,那朕问你,绥德府如何失守?” 终于等到赵官家给出反应,刘光世圆润的大脸上顿时绽放出侥幸的激动,大声辩解:“金军来势汹汹,十五万大军攻城,绥德府兵力不足以应对,所以才失守!” 议论中的百姓们纷纷安静下来,倾听这场君臣对峙。 城楼上少女清朗的声音隐约带着震慑和压迫感,再次响起:“那朕再问,子长堡如何失守?” 刘光世理直气壮:“子长堡城墙矮小,防守力弱!” 赵芫继续问:“安塞如何失守?” “安塞城墙亦矮小,防守力弱!” “青化镇如何失守?” “城墙矮小,防守力弱啊!” 刘光世重复回答,甚至觉得赵官家在绞尽脑汁嚼字眼找麻烦。 “永平寨如何失守?金明寨如何失守?万安寨如何失守?延川城如何失守?”赵官家砸下一连串的发问,密集而快速,叫刘光世几乎来不及回答,少女的语气显然愈加盛怒,“延安府如何失守!” “这么多城镇,两座府城!你刘光世一个都没守住!”赵芫握拳砸在石垛上,衣袖翻飞,“你说,你该不该死!” 刘光世脸皮涨紫、瞠目结舌,想不到赵官家竟在这挖了坑等他。 对啊!你一个大将军,永兴军路镇抚使,一座城都没守住?干什么吃的?知道的你是不作为、无能,不知道的都要以为你勾结金人,故意送城给人家。数十万宋人的冤魂在哭嚎啊!围观百姓们义愤填膺起来,甚至有人断言刘光世肯定投敌了!连京兆府本也差点被他送给金人! 正在此时,数百名天武军忽然从城内而来,分开人群,四面环立,每个人手中都举着张证词,正是刘光世十余人交代出的所有罪行,大声朗读起来。还有天武军专门向人群中的读书人散发这些证据。 “害!我就说他刘贼卖国吧!”人群里发出震声呼声。“拿铸钱监的铜钱买战功?荒谬至极!闻所未闻!”、“啊!他的部下招供他勾结西夏仁多保忠,屠杀抢掠银川城百姓!岂有此理!”、“阵前饮酒享乐,谋杀钦差大臣?他与金人定也脱不开干系吧……” 百姓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愤怒的情绪亦越发高涨,看向刑台上十三人目光简直恨不得亲自手刃一样。刑台上的人不禁缩成一团胆寒不已。 这个时候,刘光世终于瘫软,涕泪横流地求饶,“求官家饶命!…”然而此时,已无人再听他饶舌,要求行刑的声浪一声高过一声。 赵芫垂眸,冷眼看着刘党一个个押上铡刀,只觉心头的火,终于稍作平息。那是只有贪官污吏的血才能平息的火。 腰斩之刑,在百姓的欢呼声中,顺利完成。 一月二十九日,永兴军路镇抚使刘光世及其党羽一十三人,斩立决。 二月一日,西北铸钱监提点刘蒙、邓邵密等三十九人,斩立决。 消息传回东京城时,不出意外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次性问战五十二名官员,无一人生还!官员们无不闻之色变! 李纲等人忍不住扶额叹息,他们是连问询劝说的奏疏都还没送到京兆府,刘光世的死讯就已经传回来了。 果然,官家还是原先的官家! 第90章 战死:还不曾见…… 二月三日,金西路军一路不停,撤至甘泉。天公不作美,连续降雨,宗望下令军队暂停休整。 大厅里,宗望坐在主位,身披熊皮氅衣,这严寒至极的天气里,他依旧敞开胸怀,露出健硕的胸腹,头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膀上,正有名貌美的侍妾为其擦拭发丝。此时他以手撑额,面无表情听着在座的军师和将领们议论时局对策。 “二太子,我们若一路撤回延安府,时日长久,此次南下恐怕无法维系。需早做打算。”郦琼向看似在闭目养神的二太子拱手说道。 萧裕拿眼睛悄然觑着二太子殿下的神色,见到其眉峰隆起,揣摩他的心意,当即说:“军师不要危言耸听,一旦我大军到达延安府,即刻得到大量补给,足以继续和宋国官家作战。这次宋军根本不是从实力层面打败我大金,而是用阴谋诡计诈骗取胜,有什么可忌惮的?正面对战,大金精兵可以一敌百名宋兵!” “不能撤军!”宗室将领完颜绳大喝,怒视向郦琼,眼神厌恶,他高声劝谏言,“咱们应当给朝廷上疏,索要支援。宋军虽战力不敌我们,却步步为垒,防守坚固,必须加大进攻力度,打破他们稳定的防守阵势!” “是啊二太子,咱们若从永兴军路撤走,占领的城池岂不是白白还给了赵宋皇帝,如此,连大军开拔的窟窿都弥补不回来,如何向皇帝陛下交代。”又一名女真宗室愤慨地说。 郦琼知道,这些女真将领们贪得无厌,不满足于现在的掠夺成果,所以极力阻止金军回撤,这是完全不顾及大局的行径。幸好军队做主的人是完颜宗望,他只需要说服二太子即可,于是根本没搭理其他人,只继续劝说上首的宗望:“并非放弃所占之地,而是假作退兵,待宋国君臣放松警惕时,大军再行南下,打宋军个措手不及。现在宋军的军心凝聚、士气正盛,实在不是好的侵宋时机。” 宗室将领们还想反驳他,郦琼心思急转,将女真人绝无法撼动的山岳搬出来:“昔日太祖皇帝陛下攻打辽国,因军队数量相差悬殊,时常以和议迷惑辽国君臣,而以僭逆引诱叛党,使辽国上下不能一心,不敢主张迎敌。太祖之策略,实是以不战屈人之兵来辅佐沙场战役。今日宋庭既然占优,何不以同样的手段去迷惑宋国的君臣呢?” 将完颜阿骨打搬出来,果然宗室们不敢直接反对这句谏言,汉臣当真狡猾,惯会耍嘴皮子,他们只能用不赞同的目光齐齐望向二太子,“二太子!” 宗望哪里不知此刻时局不利,郦琼所言句句在理。可郦琼却没考虑到更深的层面,便是金国朝堂的权利争夺愈演愈烈的局势。或许因其是宋国叛臣,还不曾正式踏入金国的朝堂。 太祖当初能一言进、一言退,是因为辽国的优势皆浮于表面,真正的主动权始终掌握在太祖手中。且当时所有部落均仰慕臣服于太祖,太祖刀锋所向,即大金所向。要进要退要和,皆在太祖一言,无人敢有异议。 而他二太子是太祖皇帝吗?不是。并且当今的大金皇帝乃他的叔叔吴乞买。新皇揽权,先帝遗留给诸太子的权柄当如何?这是金国朝廷中最隐秘却也最无法回避的问题。 如今,南下没有掠夺到足够的利益,就这样回到朝廷,他的威望必定折损,宗磐也可以利用此事攻讦己方,引起的不良反响可能是连锁性的无法挽回的。所以现在完颜宗望面临的选择,一是不得不退,二是绝不能退。 如果他知晓,他的好弟弟兀术用自捅的方式给他争取到了三太子完颜宗辅率军南下支援的话,便不会陷入如此两难的痛苦选择中了。有后援和没有后援的区别,在战场上就是天和地的差距。 可惜,永兴军路与河北东路这中间的信息通道,已被赵芫彻底堵死,即使完颜宗辅的骑兵打进了河北东路,黄河另一头的完颜宗望也绝得不到消息。 听了半天争论不休,宗望始终没下最终决定,只是挥手让人各自回住处休息,下回再议。 当人都离开后,宗望的脸色才难看起来,睁开的双目中布满血丝,挥开侍妾温柔侍奉的手,他用力地按住额头。 侍妾关切地问:“殿下又头疼了吗?”说着温柔地为二太子拉好熊皮氅衣,挡住他露出的胸腹,“您受伤后身子一直不好,时常头疼,应当多穿些厚实衣物……” 侍妾关怀的话还未说完,脖子便被一只大手攥住,只见完颜宗望那双血红的眼睛像看死人一样盯着她,侍妾娇美的脸上浮现惊恐,慌忙求饶。 这侍妾乃萧裕重新搜罗送进他帐中的美人,有着区别与游牧民族的温柔似水与娇媚。完颜宗望对这些美人很有几分偏爱。 可此时此刻,盯着这张深得他喜爱的脸,宗望毫无犹豫与怜惜,手掌一用力,将美人的脖颈折断。让那张凄婉美丽的脸永远停留在了惊恐万分的表情上。 把人扔到地上,他狠狠按住鼓动个不停的太阳穴,视野里死去的美人面容仿佛和某个深深刻印在他心头、令人无比愤恨可恶的少女的脸颊重合。瞬间,压抑的怨恨喷涌而出。 守卫的谋克听见巨响声,连忙冲进屋子,发现是上面的桌案翻滚了下来,地上还生死不知的躺着二太子殿下的宠妾,“殿下,发生什么事?”难道这女人是刺客? 宗望背对着进来的人,按住额头,胸口剧烈起伏,“将尸体拉出去喂狼。” 他此时的状态,绝不能被下属察觉,否则对士气更加不利。是以即使头痛欲裂,也要作出如平常一样的姿态。 但二太子的侍妾触怒二太子被处死的消息,已经足够引人瞩目,比如献上美人的萧裕。好好一个美人,刚新鲜没几天,怎么就被处死了?联想到众人对时局的争议,萧裕感觉自己发现了端倪,二太子的情绪并不如展现出来的那般冷静啊。 往日二太子该发火就发火,该淡定就淡定。那是因为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揣摩出点东西来的萧裕,心跳忍不住加速。已经到了必须遮掩情绪的地步,难道在对大宋官家的这场战争里,二太子已没有必胜的信心了? 不会吧?大金战力如此剽悍,他萧裕背叛大辽转投的大金,不会输给弱不拉几的宋国吧! 脑海中想到那诡计多端的赵官家,萧裕默然……不会吧? 雨一停,金军便立刻重新开拔,继续向延安府方向行军。 因为主帅宗望和将领们的稳定指挥,底下的士兵们撤退有序,士气虽低迷但并未有大面积恐慌情绪产生。 这种低迷直到金军遭遇宋军偷袭以前都还存在。 关师古的军队在敷政城外截击金军,提前布好居高临下的阵势,并分上中下三路分别钳制进攻金军部队,关师古本人亲自率领精锐部队袭杀完颜宗望所在之中军。 计划是美好的,毕竟金军乃败兵之师,遭遇奇袭本应产生溃败反应。但关师古错估了双方的实力差距,此前秦凤路军并未和金军正面遭遇过。 他料不到金军骑兵对传统宋军的碾压竟是如此残酷,金军初时遭受远程攻击产生了不小的混乱和伤亡,但当冲锋开始时,就发现对面宋军的野战冲锋能力远不如自己,大量拐子马在宋军阵中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由。 “杀马!杀马!”宋军将领奋力嘶吼着,但沙场上的士兵根本没人还有心思思考和倾听,脑子里只剩下杀死敌人和被敌人杀死两个念头。 鲜血、死亡、愤怒、绝望在战场中徘徊,率领亲军陷入金军包围当中的关师古奋力杀敌,而此时完颜宗望的中军帅旗距离关师古军只剩五百米不到,隔着金军的人马,能清晰地看到那金国的二太子就在帅旗下。“啊——!”关师古怒喝,带着亲军精锐再向前推进了百米,这百米的距离让他的身边又失去了一半的兵马。 箭矢射来,被关师古挥枪扫落,他仍在前进,可速度已慢到极致,无数金军精锐涌上来,将他淹没。 “都统!撤吧!”身边仅剩的副将和亲兵在杀敌的间隙朝他喊出来,可关师古的眼睛死死盯住帅旗下的男子,满腔的热血逐渐温凉,撤不了了,他贪功冒近陷秦凤路军入敌阵,此时察觉金军骑兵之悍勇举世罕见,却已身在瓮中。他能做的唯有,殊死一搏,杀死金军的主帅! 完颜宗望此时的心情极好,连疼痛数日的头疾都不治而愈了,甚至有心情和身边的猛安聊天,他用马鞭随意地指向前方浴血而战的关师古及他的亲兵,“那宋将瞧着不弱,有萧裕的水准。” 猛安名为离喝,阿里死后,被二太子提拔顶替了原先阿里的位置。见二太子赞赏对面的宋将,这离喝抽出斧头来,“殿下,我去将他人头取来!” “哎!何苦杀死他,”宗望嗤笑,放眼望着战场上如同困兽穷途末路的宋军,语气调侃,吩咐道,“你去问他愿不愿意投靠我大金国,若他能投降,他和他的军队都能活。”反之,若不愿,呵。后头的话自然不必他讲的一清二楚。 壮硕如熊的猛安离喝大吼一声,拍打马屁股,离弦之箭般冲入战场,所遭遇的宋军皆被一斧斩于马下。 眼见金人将领来袭,关师古甩掉长枪上的血液,丝毫不惧,策马正面迎敌。枪斧交接,发出阵阵铿锵之音。转瞬间,几十个回合过去。离喝退后,从后腰拔出第二把斧头,满是横肉的面部拉扯出讥讽之色,用蹩脚的汉话劝面前宋军将领投降,“二太子殿下有意收服你和你的部下,识相的话,现在立刻下马,跪地投降。不然不仅你的人头我要拿走,还有你的部下,一个不能活!” 闻言,浑身浴血的关师古怒发冲冠,“蛮夷之鼠辈,侵我中原,屠我百姓,食肉寝皮尤不解恨!想取本将人头,自来拿吧!”盛怒之下,长枪舞动,残影飞掠,攻势俞密俞急,即使猛安离喝手持双斧,竟依旧显出颓势。 金军的将领不是宋军主将的对手!周围的宋军士气大振,竭尽全力竟将与金军帅旗位置的距离又拉近了百米。双方之距离已近在咫尺! 金军中军处,完颜宗望盯着面前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宋军精锐,厌烦地想,离喝此人能力果然不如阿里。而宋军如此态度,看来是拒绝接受招安。果然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不要命的宋将啊。 眼见金国二太子就在前方,关师古眼眸亮得惊人,手中力道再次拔升,竟硬生生将猛安离喝连人带马砸退数步。整个人如同银枪般刺出,拦路的金军尽数被长枪砸落。如此彪悍,令原本还有闲暇厌烦的宗望面色瞬变。 亲兵霎时间如潮水围拢而来,护住二太子。而完颜宗望本人亦勒马后退,森冷地望着前方大有神挡杀神魔挡杀魔之姿的关师古,缓缓抬起手臂。两队弓箭手于是打马上前,在宗望挥手的同时,箭雨离弦,射向被包围的关师古和他的亲兵。 第一波射完,第二波、第三波立刻接上,关师古身中十数箭而不坠马,双目赤红,死死盯住完颜宗望的身影,仍是往前。 箭雨停滞。猛安离喝打马冲上前,大叫一声,巨斧斩下,终于将速度越来越缓慢的宋军主将斩至马下。 视野倾覆,重重坠地。金人猛安跳下马来对他举起了斧头,关师古的视野越过斧头的残影,望向高高的清朗的天际,喃喃地自语:“可惜还未曾见到官家……” 真想,见一见新官家啊…… 猛安离喝提着宋将的人头,恭恭敬敬地呈到到完颜宗望眼前,他有些不安,“属下…” “无事,”宗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面前半睁眼仿佛在眺望着什么的人头,有些感慨,“竟没问此宋将的姓名,确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将他好生埋葬,不要怠慢。” 离喝庆幸于二太子不曾愤怒他的无能,兴奋地问剩下的宋军怎么办。 “这样的将领带出的兵,不会投降。”宗望可惜,而冷酷地说,“杀干净吧。” 敷政原野一战,震慑四方,重振了金军的士气,而大宋上下无不色变。 90-100 第91章 臣仰慕官家已久! 秦凤路军的失败,迎头给各路激奋中的人马浇了盆凉水,透心凉。从官家御驾亲征的顺利溃敌中,清醒过来,金国的军队并不是变弱了,而是官家的智谋更胜金军主帅一筹。可惜,这个现实是由秦凤路全军的覆灭展示给众人看到的。 “关师古战死,秦凤路军全军覆没。” 战报送到了赵芫的案头,令她沉默了半晌,既感到愤怒又觉得可惜。愤怒关师古轻敌冒进,葬送了大好的局势,又可惜这么个将领这么个军队。比起动辄逃跑、投降的某些人,确实可惜了。 “官家,秦凤路军溃败,主将战死,宁州驻防点必定兵力不足,需尽快调派军队进行补充。”比起其他人,作为皇帝身边殿前司统领的吴俞显然更了解赵芫的部署,关师古一死,对完颜宗望的包围圈可就空出了一个大大的缺口。 并且这道缺口很关键,稍有不慎,金军就能从永兴军路转道秦凤路,进而控制长江中上游,这里水道丰富,一旦金军走水路,其速度就无法控制了。并且还能从本地获取到极大的粮食补给,非常棘手。 “诸路诸军,还有哪些可用的将领?”赵芫沉吟问了句。 赵构以为在问他,挠挠头说:“种师道种老将军?”谁知赵官家的目光直接越过他,看向了站在他后侧方的徐徽言和京兆府的副留守孙昂,康王殿下不禁尴尬地扭曲了下脸部肌肉,发现根本没人注意自己后,赶紧重新维持住高大上的表情。 “官家,收复燕地后,我大宋共二十六路,两百六十六州,三十二府,五十七军。看似军路、将领众多,但各地军队都有其职,非到万不得已时不能轻易调离。”徐徽言拱手,望着赵官家的神态,轻声,“所以,如今要填补关师古部空出的缺口,最好还是从西北诸路调遣人才和兵力。” “继续说。”她也不想千里迢迢从别的地方调军过来,而种师道部镇守河北东路,也是不能动的。 “秦凤路诸州城将领也常年对战西夏军,经验丰富,其中不乏有能力的年轻将士,”徐徽言思索着,想给官家推荐个人,只是有些犹豫,便停顿了下。 “对西夏的经验之说就不必再提了。”赵芫实在忍不住,在下属们的面前哀叹了声,“关师古之败,就败在他对西夏的作战经验丰富上。”将金军与西夏军化了等号,两者若能一样,西夏能给辽国当这么多年的孙子吗,“心思灵敏,但可以执行命令的人,朕现在要将这类人调来永兴军路!” 然而,听见赵官家这么说,徐徽言却终于能抛开为难,开口了,“那臣便推荐秦州守军统制官张俊率军代替关师古部镇守宁州。” 话音刚落,他身旁的统制官孙昂难掩诧异之色转头瞥了他一下。这一眼看在赵芫眼中,不动声色问,“这张俊是什么来历?” “张俊出身贫寒,年少从军,素以勇武闻名。以微末之身靠战功累计才到达了今天的位置。”徐徽言说。 对西夏的战功,赵芫蹙眉,她分明已提示过,这些不是选人的标准。 赵官家的神色不是很好看,在场的官员都瞧见了,可徐徽言却仍是说,此人有勇有谋,可以任用。孙昂给徐徽言打眼色,见他好似没看见,不由急迫起来,“官家,张俊此人不合适啊!” 他这般着急,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一直觑着官家神态的赵构自觉找到了表现的机会,立刻发问:“他怎么个不合适法?是不是和徐相公私交甚笃,有利益往来啊?”皇城司的勾当干熟练了,赵构遇事反应就是探查官员的阴私。 “不不,不是的,”孙昂被康王殿下的问题吓了一跳,脑子里瞬间闪过当众腰斩的刘光世等人,赶紧解释说,“徐相公与张俊那厮从未有利益往来,不但如此,还曾经交恶过。” “徐相公为何会推荐一个和自己有龃龉的人担当重任呢?”赵构的脑子里的雷达转得嗡嗡作响,疑心病瞬间膨胀,又觉得徐徽言是不是还有其他阴谋,比如这个张俊其实没什么本事,他故意推荐其对阵金军,是为了利用官家或者敌军来杀死政敌?好像发现华点的盲生一样,兴奋了:“官家,您看徐相公的亲信都不赞同此事,臣觉得有必要查一查这二人所谓的‘交恶’!” “现在在讨论宁州守备之事,你先闭嘴。”赵芫没给他眼神,仍旧问徐徽言,“徐相公认为他比西北其他将领更适合?朕说了若只是对西夏战功甚多,是绝不够的。” 在孙昂焦急和康王怀疑视线中,徐徽言终于和盘托出,“臣与张俊,乃宣和五年相识,当时张俊刚刚因军功升职不久。” “按理说,京兆府与秦州相距甚远,臣与张俊不该有交集。”他顿了下,组织语言,“但很快,臣就在京兆府发现了张俊手下的商队。” 商队?赵芫眉梢猛然跳了下。 刘光世被腰斩的十大罪名之一,便是将军队私用于经商。 而徐徽言口中的张俊,也是如此,同样利用职权之便利经营商业,并将手底下的士兵私自派出经商,途经京兆府时被官府发现,双方发生交锋,后因当时的官家赵佶不予理睬,才不了了之。这正是他犹豫的原因,毕竟官家刚刚杀了一个。但他还是坚持推荐此人,因为此人确实脑筋灵活、精明无比,极擅长审时度势,同时还在军事上颇有能力、战功。“臣以为,此人最符合官家现在的用人需求,可用。”至于事后官家要如何处置张俊,赏还是罚,便不在他徐徽言的计较之内。 赵芫算是明白了,徐徽言这是给她安利了个满肚子心眼儿的武将,心眼儿多、有野心,必定对上可以做到揣摩上意。这种人,给他个机会接触到皇帝,迟早青云直上。 [历史上张俊便借着勤王,接触到赵构,他直接来了句‘大王皇帝亲弟,人心所归’拥立新皇搞到从龙之功,往后权势地位一路飙升几无止境。] 此时,赵芫也不得不思索,是否要采取徐徽言的建议。 她说,“除了此人,再无推荐吗?” “还有个人选,閤门祗候刘锜,他是节度使刘仲武之子,征战西夏战功累累,西夏人素来畏惧他。”孙昂怕徐相公一意推举个奸臣上位,忙拱手谏言,“刘锜将门出身,为人正直豪爽,善待士卒和百姓,比之奸猾张俊好得多!” 徐徽言垂着眼皮,并不反驳。经过关师古一事,官家不会再选这样的人前往宁州的。 被徐徽言料中了,赵*芫听了孙昂的谏言,对这个刘锜有不错的印象,但也仅限于此了。她可不想再来个对西夏作战很强的名将,一股脑冲上去进攻金军。她需要的,只是个能抗压能防守的、听话的,乖乖呆在宁州屯兵防御,达到震慑金军作用的棋子。 议事暂时搁置,事后赵芫派人做了简单调查,大约确实如徐徽言与孙昂所说,是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泾渭分明的西北将领。此时,她已经倾向于选择秦州统制张俊到宁州镇守了。 数日后,分别远在秦州、兰州驻守的张俊和刘锜同时收到了赵官家的来信,询问他们谁能带兵镇守宁州,阻挡金军南侵。 在府衙里吃酒数钱的张俊接到新任官家的来信时,直接从椅子里跳了起来,瞪大眼睛将信件里里外外、来来回回看了不下数十遍。 手底下的统领田师中刚想问官家在信中说了啥,就见他老大风一样走向后堂,田师中忙跟上,“统制,官家说什么了?您这是干嘛去?” “披甲!”张俊已经等不及了,天寒地坼就把外头套着的锦袍和氅衣脱了个干净,洪亮的声音兴奋几乎跳跃出喉咙,大喊着说,“田师中!你去清点粮草辎重!咱们准备北上!” 啊?跟在后头捡衣服的田师中呆愣愣望着上司的背影,茫然地想,官家难道叫他们北上打金人?那多费劲儿啊,吃力不讨好,哪比得上在秦州这边做生意赚钱快活。统制怎么还很高兴的样子。 另一头,驻守兰州的刘锜收到官家密信,反而心情沉重,官家这封信说明永兴军路此时无将可用,情况之严峻可见一斑。此时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边将非常慎重地,从校场回到府衙,和将士们连夜开会商讨能不能打金人。 密函发出去没多久,回信就来了,是从秦州来的。传信兵被格外叮嘱过,日夜兼程马都跑废了一匹,用最快的速度,将张俊的回信送到京兆府。 第一句‘臣张俊回禀,愿率秦州军赴宁州!’就表明了态度,毫不拖泥带水。紧接着,后头什么谏言啊、策略啊,全不谈。而是将自己对官家赵芫的仰慕之情大书特书,说他打从官家四岁揭露贩马案开始,就被还是帝姬的官家的睿智和天才所折服云云。 最绝的是,他甚至表示当年武德帝姬相关出版的所有周边和书籍,皆被自己小心收藏在家中,当作传家宝要一代代的传下去。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臣张俊仰慕官家您啊!! 世界上,谁不爱听拍马屁呢?尤其张俊这种字里行间情深意重、对你的过往经历如数家珍的高端马屁,若是本地土著,还真的难以抵挡,就算不会被吹的失去理智,也绝对会对张俊这个‘小迷弟’印象深刻、且没什么恶感。仰慕崇拜自己才华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对吧。 可惜他的信是写给赵芫的。 嗯?吴俞守在一侧,诧异地发现官家拆开信之后,表情忽然变得一言难尽,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物体一样,扫视完毕,立刻将信丢过来给他,“吴俞,赶紧烧掉!” 赵芫扶额,想不到还有这么不要脸的拍马屁方式。登基以后,不是没有文臣写文章赞扬作为皇帝的她,但绝没有人会搞成这样。 辣眼睛! 吴俞出去将密信烧毁,回来见官家已经恢复了常态,正在写调令,中间的人名,官家停顿了会儿,还是空了下来。官家刚刚看完秦州送来的信,就开始写调令,这个时机……会是巧合吗?想到刚才不小心瞄见的信件内容,吴俞浓黑的眉毛忍不住皱在一起。虽不知何为辣眼,但他确实感受到眼睛被攻击了。官家,应该看不上这种低劣的家伙才对。 刚刚一头热,差点就将调令写完,调张俊来永兴军路的赵芫冷静下来,倒不是被马屁打动了,而是察觉张俊这个人确实很努力在揣摩上意,很想‘进步’,这种人是最好掌控、最适合当棋子的。不过既然给两人都发去了信函,那就再等等看。年少的官家撑着下巴,一边看折子,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 与张俊的强烈要求进步的行为相比,刘锜就显得很不‘进步’了,兰州的信件晚了整整两日才到达京兆府。 但赵芫看刘锜信件的第一眼,便忍不住赞叹了声,因为刘锜竟是分析出了一套应对金人骑兵的打法,与后头大宋研究出的以步制骑的方法相差无几,足可见此人军事上的才能绝对很强。可少年官家看完信,抬笔写下的依旧是张俊的名字。 盖因宋军如今的装备和训练,并不足以完美地实施刘锜的这个想法。勉强胜利,己方的损失也太过巨大,不合适。 【着令秦州统制官张俊为秦凤路马步军都总管,即刻率军前往宁州镇守,不得延误。】 张俊早就迫不及待带军出城,向北而来,路上收到赵官家的调令,可把他乐得合不拢嘴了,下令路上不休息,全军急行军,目的地宁州! 把赵官家的墨宝揣在怀里,四十岁的大汉咧嘴笑着,好像天上掉馅儿饼了一样。哎嘿,还以为这辈子就在统制官上呆到死,想不到官家御驾亲征来了,更想不到秦凤路原本的大佬直接白给,而他张俊仿佛有如神助一样,在万千将领当中吸引到了官家的目光! 官家登基不过半年,肯定急需组建自己的心腹阵营,张俊喜滋滋地想,自己那封‘告白’信果然写的好,看,官家一下子就把他提拔到了一把手的位置,从统制连跳两级变都统制,哎嘿! 四十岁的,会打仗的,更会经商的张俊全然不知,他仰慕的赵官家赵芫,正伏案奋笔疾书<国家经济发展策略纲领>,初期的战时的走私行当,必须加大力度支持!扩大规模!规范化、规模化,与正在金国经营的高药师联合起来,渐将目标发展增加到周边乃至海外。本项目负责人的候选人第一名:张俊。 第92章 西夏:弱宋支棱起来了? 张俊对赵官家的命令,是百分之两百的贯彻、且力求完美。官家要他尽快到任,张俊可以让军队不眠不休,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宁州城。将士们不休息,他更是不休息,率先冲在第一位,进宁州城门的第一个就是他张俊。 等入城了,底下的将士们都各自吃喝睡觉去,只有他,饭可以等会儿吃,给官家的奏疏必须立刻写!而且还要焚香沐浴来写,信纸都用香熏过。先汇报自个按照官家的意思以飞一般的速度抵达宁州城了,然后希望官家能给予下一步的指示。并且希望能够得到面圣的机会云云。 都统四十岁的老爷们写个奏折还熏香,负责到水粉铺子买香的心腹田师中很不理解,但大受震撼!都统为了迎合官家,付出太多了吧! 将奏疏交到传信兵手中,张俊满脸沧桑与疲惫地叮嘱:“官家若问到我,你就如实把本将军现在的模样描述一遍。” 卖乖、卖惨同步进行,这就是矛盾人设的魅力,加深官家对自己的印象!等官家召见自己,就会发现他张俊还是个胸有沟壑、才高八斗的优秀军事人才! 京兆府。 张俊的奏疏再次以闪电般的速度送了过来,距离赵芫的调令派出去,才过去五日的时间。 确实如同飞一般的速度,但关于奏疏里提到的请求面圣之事,赵官家非常冷酷无情给了四个字:暂时没空。 而张俊精心准备的香薰,得到的是赵官家皱成一团的眉毛。发现奏疏上散发出清香时,仔细拿起来闻,确定是从这上头飘出来的味道。她懵了,花里胡哨的搞什么东西? 算了不必理睬,她忙着呢,张俊作为一枚不需要拥有主观能动性的棋子,安静地呆在那别动就行。 宁州防线补充到位,斥候对金军占领区的调查报告送回京兆府,接下来的军事行动也得跟上来。 照例换了身便服的赵芫到后山狩猎、锻炼身体,身边带着几位最近炙手可热的将领,李彦仙、梁红玉、吴玠吴璘兄弟以及各军中的高级将士,算是和大家联络感情,也顺便商讨下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赵官家半年来身高又拔升不少,比起李彦仙、梁红玉初见时,现在的赵芫已然像个成年人。或许因为增添了皇权的威势,那张年少的饱满的少女面容根本不敢令人直视,即使她大多时候表现得都很柔和。但李彦仙现在是绝不会像初见时那般,拿看孩子般的眼神看赵官家了。 李彦仙:“官家,金军退回延安府,对中部地区的城寨的占领便不够稳当,臣愿领兵前往收复各城寨。” 京兆府和延安府之间,间隔有十数座城寨,这些小城里,金军即使驻兵,数量也绝不会太多,收复的难度应该不高。吴玠挑眉暗中瞥着李彦仙这个和自己一样高大帅气又年轻的将领,觉得李彦仙心眼儿还挺多,什么叫你愿领兵去收服各个城寨?显摆什么。 官家的策略一直是迂回清剿,在场的谁不知道要去收掉金军散在外面的小股兵马。吴玠立刻拱手:“官家,给我一个月的粮草,我带人将延安府这条路清剿干净!”吴璘在一旁点头。 李彦仙微微蹙眉,他并没有要争抢功劳的意思。 见二人间硝烟弥漫,梁红玉掩唇轻笑,吴玠兄弟的目光射过来,她立刻轻咳两声,假作嗓子不舒服的样子。 赵芫把弓挂回马背上,绷着表情扫视几人,李彦仙微微垂头,吴玠兄弟则正襟危坐,双方都假装刚刚的眼神交锋不存在。“你们都是朕最信重的大宋支柱、百姓的救星,对战外敌,应通力合作,哪有你我之分。”赵官家给两方嘴里灌鸡汤,希望别在对敌的时候搞出幺蛾子,“即便金军在诸城寨的力量小而散,也不可轻视,相反,在战术上要极其重视这些小股的力量。就是他们占据着我们的城我们的寨子,掠夺着大宋百姓的资源。消灭他们,就是在直接消灭金军的筑垒。” 吴玠的脑袋也微微低下了,有些羞愧。官家说的对,再小股的敌人,可也不能轻视,他怎的冒出了如此大意的念头,他小拍了下脑袋,不该的。 幸好官家并非逮着这个话题不放,劲装少女招呼几人在小山坡上坐下,几人围作一圈仿佛论道般,商议如何有效地清剿外围金军,何为有效? 首先,对战斗的指挥活动,必须以‘保存自己、消灭敌人’为战争的根本目的,这是基本方针。所以有了赵芫现在一系列的指挥策划。 而后,对军队的指挥行动,必然会产生互逆的连锁反应。我方行动会引起对方的反行动,对方的反行动,我方也必须再行动。这是双方将领之间的战略对抗。为此,在作出一项指挥决策时,必须拿出多个预测对手的方案,并给出解决方案。也就是预判。双方都在预判对方的预判,端看谁预判的层数更多、预判的更远。 再然后,战斗必须是运动性的,对实体目标的摧毁与反摧毁必须具有灵活性,这就要求各个将领都拥有极高的素质,在战役过程中能独立自主的作出准确而及时的判断和指挥。 几位心腹爱将的素质能力,赵芫丝毫不怀疑,所以主要讨论的方案,集中在预判完颜宗望的所有反行动指挥上。“第一,对金军占领城寨进行清剿时,我军很可能遭遇到敌人的援军支援,这对于速战速决的清剿行动是很不利的。必须要解决掉金军的支援问题。”赵芫盘腿坐在块大石头上,声音清朗,侃侃而谈。 “第二,当战线不断推进,包围圈缩小|逼近延安府,完颜宗望必定会有大动作,例如派出大量金军攻打我方某个据点的势力,以作突破。或是执行清剿任务的你们几个,或是左翼秦凤路、右翼河北东路其中一个。需要对此类行动作出有针对的应对计划。” 几人纷纷沉思起来,不过这些还不够,赵芫继续道,“此为大宋境内的行动可能性,但也不能忘记绥德府正是西北对西夏的边境门户,我们要防止西夏干预我方对完颜宗望部的军事行动。” 梁红玉心思细腻,“西夏不一定完全站在金国那边,西夏国主的妻子皆因金国而亡,其对金国,必然心怀怨恨。这一点可以利用。” “正是如此,所以在对金军进行清剿行动的同时,朕打算派遣使者秘密出使西夏。”赵芫赞同,只是使者的人选必须慎而重之。别看西夏是小国,它国内的政治派系却极为复杂。出使的人一定要能抓到他们共同的脉门,才能达到说服目标。 官家已经考虑到这一层,那他们便只管专注打好眼前的战斗即可。吴玠想了想,提议道,“金军各城寨或会进行相互支援,我们如果对其实施清剿,最好同一时间将可能进行支援的另一座城寨同时纳入清剿的计划。并且我们兵力众多,可以分点执行,如此,金军即使计划支援,也必须选其一或分散兵力,这样对我们更有利。” 李彦仙:“完颜宗望不会坐视此事,他若想拿回主动权,最可能的是向北发起大规模进攻,也就是打通河东北路的回头路,连接永兴军路、河东北路、燕云的通道。” 一旦与燕云的通道连接起来,金军的主观能动性就产生了颠覆性的变动提升。所以,在包围圈缩小后,金军主力北上进攻的可能性一定是最大的。 众人皆赞同这一预测,就如何进行堵截防守的策略又进行了详尽的研究,一直到日落时分,徐徽言到处找官家回去用饭了,会议才中止。 一连数日,赵官家和她的将领们都在开小会,确定讨论的问题没有遗漏后,休养多日的军队才重新动员、开拔。 第一站,便是云阳、泾阳、高陵、栎阳四城,此四城距离咸阳最近,几人所部先至咸阳,随后趁夜出行。 赵官家预测进攻泾水最左侧的云阳,几乎一字排开的四城中,必定只有距离最近、位处中间的泾阳金军会出兵相救。 “云阳城中留守的金军共四千人,其中只有两队女真谋克,其余皆为伪军。”做好了战前情报工作的吴玠对负责攻城的李彦仙说道。李彦仙部攻城,而吴玠部待命,准备应对来自泾阳的金兵。 而梁红玉和吴璘则带兵前往了泾阳和高陵之间,一旦泾阳出兵,宋军的后续计划便是趁泾阳金军守备空虚,闪电夺城。到时候两城可以同时回归,正所谓一石二鸟。 两日后,战报呈到赵官家的案前,李彦仙、吴玠部在云阳与金军激战一个昼夜,联合云阳百姓顺利夺城,梁红玉、吴璘部顺利夺城。 赵芫看到这封战报时,几人已丝滑无比的,转道急行军,对泾水右侧的高陵、栎阳两城如法炮制重复了这个过程。 所以宋军的战报应是一日收复两城X2。 速度当真迅捷如闪电,快到金军互相之间根本反应不过来,甚至当宋军继续推进战线到三原城时,三原城的金军守将全然不知前方四城已失。 延安府。 完颜宗望将手中的战报扔出去,就扔在萧裕等人的面前,他死死按着神经剧烈跳动的太阳穴,“为什么到现在才知道前线的消息?” “宋军的进攻速度太快了,消息来不及传出。”萧裕只有如此推测。 完颜绳:“应当有宋军刻意阻截的原因在,他们肯定害怕我大军派兵支援各城。” “宋军都打到鄜州了!”宗望只觉得头疾又犯了,他握拳重重砸在桌案上,怒火中烧,“你们都在吃干饭不成!宋军攻城如此大的动作,竟然一点消息得不到?废物!一群废物点心!” “二太子息怒,”萧裕连声劝慰,“现在咱们该如何应对?延安府的粮草足够大军使用,是否要重新进攻赵宋官家,将地盘打回来?” 闻言,宗望的头更痛了,他颤抖地合上眼皮,拳头用力抵住额头,沉思不语。 议事厅内安静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二太子打算如何反击。 半晌,在剧烈的头痛当中,宗望终于抓到了思绪,“赵宋官家率领的是天子亲军,号称大宋最强战力,大宋禁军中的上四军,对否?” 被边缘化的郦琼:“回禀殿下,正是天子亲军,天武、捧日、神卫、龙卫四军。” 宗望闭着眼,“宋人常说扬长避短,赵官家将我们上中下三路堵上,却只派这四军来进攻,正是在掩藏他们的短处、弱点。” 萧裕眼睛一亮,想到了问题关键,“所以我们要挑宋军的薄弱处打击!” “没错。”感觉头痛轻微了些,宗望睁开眼,深邃的眼神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下达命令,“立即整兵两万,准备渡黄河!” “还有,派人给李乾顺送信,让西夏军全力攻打宋国河北东路边境各镇。为我方大军顺利渡河做辅。” 大宋永兴军路的战况早就传到了西夏王城,大宋官家御驾亲征,大败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此事在西夏朝廷中的震动,不亚于宋朝内部。原以为大宋二圣北狩,很快就会被金国灭掉的人纷纷惊掉下巴。 怎么的?换了个女人当皇帝,大宋突然支棱起来了? 出于某种矛盾心理,西夏君臣不约而同地对此事下意识保持了观望态度。 正因为如此,原本还在大宋边境搞事的西夏人,近期已然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西夏国境内。 第93章 三方博弈! 大宋宣武二年,正值西夏元德八年。此时此刻的西夏国,已经历全力援辽不成,王后、太子薨逝,国主李乾顺与宰相梁乙逋因畏惧而向金国道歉投诚,答应联合扰乱大宋边境之计划。 若没有赵芫登基,大宋此时朝廷南渡,与西北断绝联络支援,西北千里之地陷入金国手中,被金国划给了联合作战的西夏。西夏应当是吃尽了好处,只不过,赵芫在兴仁府阵前登基,挽大厦将倾,大宋不仅没有失去燕云两路、河北三镇,更是着重防守西北边线。所以西夏的现状于是变成了死了王后、太子,还被金国逼着和大宋打没有结果的仗,吃力不讨好。 梁乙逋是国主李乾顺的舅舅,深得他的信任,大事决策皆和他商议。现今的西夏朝廷,每日讨论最多的朝事便是大宋与金国的战争打得怎么样了,进度到哪里了。 宋金之战伊始,宋国以极快的速度被金国两路大军打到首都,那叫一个被摧枯拉朽,看得西夏朝廷人人瑟瑟发抖,发抖完就上书请求国主一定要选好大哥站。毕竟选大哥就是西夏历来的国之重策。前任老大哥辽都被打没了,现在隔壁大国又有被打没的趋势,还不赶紧双膝跪地更待何时?于是李乾顺就跪了。 没办法,现在不跪,等金国不需要西夏牵制大宋西北军力时,那么一起被收拾的就包括他们这个小国家了。 可谁能知道,事态竟变化如此之快,大宋二圣北狩,国家都差不多完蛋了,突然一位帝姬跳出来登基,还将本快散架的大宋各路给重新支棱起来,兴仁府大败金国四太子,金东路军退兵。 这个时候,西夏朝廷已经有点懵逼了,所以当大宋西北镇抚使刘光世贿赂他们做戏时,大将仁多保忠欣然接受,国主亦当做不知。 在西夏的紧密观望中,金西路军二太子带兵进攻永兴军路,说实话,李乾顺心都提起来了,谁都能看出完颜宗望想从这里直接逼近东京城。而且金军一过黄河,就光速将宋国的刘光世部给收拾掉,看起来金国已经找到宋国防守的薄弱点。西夏朝廷于是重新讨论,是不是要出兵助力一把,咬大宋两口。 朝廷中也有对金国不满的,逝世不久的王后耶律南仙的亲信萧合达等一众将臣就反对归顺金国,而主张寻找辽宗室旧部,助力重建大辽。只是辽国已灭,这样的声音并不属于主流。 大将李良辅属于极力推崇助金策略的派别,他说:“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金国的战力大家有目共睹,吞并大宋只是早一日和晚一日的区别。我们应当庆幸金国现在攻宋尚有难处,使得我大夏有机会插手雪中送炭。若等到宋之西北对金彻底失去威胁,我们再出手也得不到金国的善心了啊。” 赞同李良辅的声音很多,都是畏惧金国军队的大臣,皆劝国主李乾顺早做决定。 一句话,认大哥要趁早啊! 而李乾顺本人对国际局势的直觉极其灵敏,他总觉得问题没那么简单。金国大军很强没错,宋国现在处于被动防守状态,并且首都一度沦陷。局势看似优势在金,似乎宋国根本没有还手反击的力量,是处于弱势方的。可宋国它领土现在不仅没变小,还把燕云纳入版图,大大的变大了啊! 这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该有的领土吗? 好在国主的犹豫确实有了依据,大宋新皇御驾亲征西北,与金国二太子正面杠上了!好好好!西夏群臣顿时拿出了放大镜观察。然后,金国二太子就被打败了,撤回到一开始的占领区。 这回问题又回到原点,到底要不要彻底站金国?金国到底行不行? 你说他行,金国二太子被大宋新皇亲自打退了。你说他不行,他把永兴军路的守军打得嗷嗷叫,还斩杀了宋国大将关师古。 西夏群臣:蚊香眼! “国主,情势不明朗,于我不利啊。”宰相梁乙逋私下里对李乾顺这样说。 李乾顺深以为然,身为小国,必须选一方站队。否则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如果我们全力出兵相助金军,宰相认为,能够彻底打灭大宋吗?”他问。 “这…就目前形式来看,大宋没有到伤筋动骨的程度,我们出兵与否不能起到决定战局的作用。”梁乙逋说。也就是说,一不小心,西夏大军可能会变炮灰。 君臣一时无言相对。 正在西夏君臣纠结、宋金战局正酣之时,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和大宋皇帝赵芫竟然同时向西夏派出了使臣! 西夏君臣:“???” 李乾顺下意识将两方使臣隔离开,不让双方得知对面的存在。至于先接待哪方的使者?当然是穷凶极恶的金国了。 完颜宗望派来的使臣乃孛堇高居庆,金西路军随军的专业使臣,随时待命用于和西夏或宋廷联络。金国打仗时,经常派使臣出去议和已是惯例,一边假意议和,一边窥探军情,所以这些使臣们不仅胆子大,还很有间谍素养。 高居庆来西夏倒没有假议和任务,他主要是弹压西夏来的。在金国眼中,西夏早就臣服于大金国,安排西夏军队配合西路军攻宋天经地义。 是以,高居庆的姿态一直拿捏得很高,边境一路到达西夏国都,心安理得收受西夏臣子的大量礼物。进入王宫见到李乾顺,他表面尊敬,说话内容却毫无婉转,“我大金西路元帅宗望太子说,请西夏国主配合我大军,即刻出兵攻打宋国河北东路晋宁军、麟州、丰州边境三镇,务必将宋国河北东路守军力量牵扯在此。时间紧迫,不可延误军机,您明白了吗?” “是,本王明白轻重。”李乾顺干笑着应声,对待高居庆的态度竟然比他还要尊敬,高居庆于是下巴扬起的弧度更高了,李乾顺微笑的眼睛里透出精明的光,深深地望着这金国的使臣,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二太子在永兴军路的进度究竟如何了?怎么想起要重新打回河北东路呢?” 高居庆一挑眉,怒斥:“二太子的战略岂是我等寻常人能擅自揣度的?若寻常人都能猜到二太子的想法,那灭亡辽国的,岂不早该是你西夏或宋国军队了!”他当然不傻,西夏国主想刺探军情,自己能透露己方作战遇到困局了?那到时不就从金国‘指使’西夏出兵,变成了金国‘请求’西夏出兵? “使者息怒,小王绝没有此意,”西夏国主十分谦卑地道歉,起身亲自从随从托举的盒子里取出精美的玉器,赠送到其手中,恭敬地说,“请一定回复二太子,西夏会全力配合金国大军的攻势。还望使者多多美言。”当年李乾顺幼年登基,十六岁亲政,能为了大局多年不娶妻,年年上书求娶辽国公主,死缠烂打才达成目的。像这种放低身段讨好他国使者的事,他是手到擒来。 果然,收下玉器的高居庆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口中说看在国主深明大义的份儿上,一定为他在二太子面前美言几句,为西夏争取好待遇云云 而大宋这边,派来的使臣是谁? 赵芫并没有派遣资历深的文官出使西夏,而是给带兵南下守在武州的姚平仲去信一封,要他就近从麟州出使西夏。务必使西夏在接下来的围剿金西路完颜宗望部的战役中,保持中立。 比起老练内敛的文臣,小太尉更具有某些显而易见的优势,譬如其非凡的武力值,譬如其昂扬如骄阳的精神面貌。 姚平仲许久没有得到官家亲自发布的任务,这次突然得令,而且事关围剿金国二太子的大战,临行前拍着胸脯回信表示,若不能说服西夏,他提头回来见官家! 赵芫:…年轻人,提头就不必了。 因为此次出使为保密行动,姚平仲孤身一人入西夏,一个随从兵丁都没带。路上轻装简行,半点没耽搁,明明距离更远,却与完颜宗望派出的高居庆同时抵达西夏首都兴庆府。 李乾顺亲自接待高居庆,而宰相梁乙逋接待了姚平仲。梁乙逋安排在最好的酒楼宴请大宋使臣,他打量着面前这位大宋使臣,见姚平仲相貌英俊、气度不凡,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充满了意气风发之感。 意气风发这种东西,是很难伪装出来的,梁乙逋不由在心里嘀咕起来,宋人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国内的战事啊,试探道:“姚大人从北面过来,听说那里最近极乱,不知大人路上可有遇到难处?” 姚平仲知道这西夏宰相在试探他,故意大笑出声,气势爽快至极。 梁乙逋:“姚大人笑什么?” “我笑西夏竟对发生于身侧的大事关注甚少,不可思议啊。”姚平仲生得俊朗,作什么表情都显得光明磊落,此时说这句话,当真像在疑问像在惊诧,“宋金之战,其关键性不仅在于宋金两国,还牵扯到临国的未来生存,贵国实在不该囫囵至此。” 这是说西夏对河北的战局了解得太浅,军情不准确。梁乙逋也是老狐狸,战术性摩挲着胡须,作老神在在状,继续试探:“难道大宋河北东路并没有遭到金军骑兵的践踏吗?我分明听闻,金国的二太子已经打到了永兴军路。”。 闻言,姚平仲嗤笑一声,满脸轻松之意,还有心情吃菜喝酒,酒杯里的美酒被他仰头喝尽,吩咐旁边侍酒的酒童继续斟满,梁乙逋微眯起眼,耐心等着他回答。 “宰相,这酒是从大宋运来的吧。喝着是陈年的女儿红。”他忽然问了个风马不相及的问题。 梁乙逋摸胡子,“正是十年以上的女儿红。” “贵国能从金国进口到女儿红吗?”姚平仲问。 额……梁乙逋微微一愣,金国哪有这个,连曾经的大辽的高端消费品向来都是追随大宋的。 “我想也没有,女真人野蛮,只会抢掠美酒,怎会有心思创酿美酒。”姚平仲恍然般拍拍脑门,歉然笑道,“大宋地大物博,好东西总是向周边各国输出,如果没记错,西夏早就立汉学为官学,前些年还曾大量派宗室子弟前往东京城考学。”金国野蛮只会抢掠,我大宋文明,带动大家一起繁荣噢。 “好东西,谁都喜欢。”梁乙逋深深看了他一眼,说,“所以,金国也喜欢。” “是啊,喜欢便来抢。”姚平仲笑,“一伙强盗抢完大户,他就不抢别人了吗?” “或许他抢够了,满足了,就不再当强盗了。”梁乙逋反驳。 “寄希望于强盗自发变得良善?”似乎被梁乙逋的天真逗着了,姚平仲哈哈大笑起来。 梁乙逋觉得姚平仲才是天真的年轻人,年轻气盛,“如果世间无人能阻止强盗的行径,那么你我都只能寄希望于此。”* “可若被盯上的大户,他的护院有能力消灭强盗呢。”姚平仲收敛起笑容,终于点到了正题。说这么多,将大宋和金国的区别、好恶定了性,也将大宋和西夏的立场和利益拉得更近。就该到展示肌肉的环节了。“作为大户的邻居,唇亡齿寒,何不共同拿起武器反击。” “你怎么证明他的护院有这个能力呢。”梁乙逋深深地注视着他。 姚平仲淡然地说,“完颜宗望军队深入我腹地,三面环敌,已是无路之困兽,用不了多久,就会向你们求援。等他的使者到来,自然就是证据了。”他轻松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姿态闲适,“完颜宗望会强令西夏倾尽全力进攻大宋边关多镇,以求让他的军队找到机会突围。”。 “!!!”梁宰相瞳孔微缩,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他确认己方有意隐瞒之下,姚平仲定然不知金国二太子已经派使者来了。可却笃定金军一定会在这个时间点派使者来!难道,金西路军当真陷入了困境?! 第94章 小太尉策反西夏 梁乙逋来到王宫,在寝宫没找到国主李乾顺,去了逝去太子的寝宫,果然见到坐在太子李仁爱书房里的李乾顺。 “国主,又在思念太子?” 李乾顺抚摸着桌案上被经常翻动的《大学》,低沉地说:“怎么能不思念呢。总觉得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日。” 满头花白头发的梁乙逋上前来抽走那本太子常用的书,放回书架里,“王后和太子已经仙逝,就不要再提起了。若被金国知晓,恐会以为您对他们心怀怨恨。到时候为整个国家带来灾祸,得不偿失。” 李乾顺面无表情地看着梁乙逋的动作,“对,本王不能怨恨。”恨,也不被允许。 “对了,舅舅接见了大宋使臣,如何?” “这正是我连夜进宫的原因,”梁乙逋目光左右扫视,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但他依然谨慎地走到窗边,确认外面的人也听不见,才合上窗户,对国主李乾顺道,“大宋皇帝派来的使者说,完颜宗望大军被困在永兴军路!” “什么!?”原本表情木然的李乾顺倏地起身,隔着书桌前倾身体,瞪大眼睛,“金国大军被宋军困住了?……是在蒙骗我们?” 梁乙逋缓缓摇头,“他笃定二太子一定会派人来西夏求援。” “若金军当真被围,那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让离得最近的西夏出兵,不管是吸引大宋兵力,还是支援金军作战。” 闻言,李乾顺神情变幻不定,他无法百分百相信宋使姚平仲。因为背叛金国的代价太可怕,可怕到整个国家都无法承受。 从宋金两国使臣处得到截然相反的讯息的西夏国主和宰相,感觉脑袋大了一圈。 翌日,李乾顺下令将两国使者都好吃好喝的安排起来,拖延时间。然后他们君臣秘密讨论到底是听高居庆的,全力出兵攻打宋国,还是听姚平仲的唇亡齿寒,反过来打金国? “进攻金国是不必想的。”梁乙逋说,“若是若怒了他们,金国大可以从南面撤军,先行灭亡我国。顶多,咱们不出兵助金。” “不出兵,仍会惹怒金国。”李乾顺哀叹起来,他深信金国的残忍狠辣,比之对宋国要危险的多。毕竟宋国没有骑兵,想短时间灭掉西夏是不可能的。而金国不然。 梁乙逋:“我们可以先假装动员大军到边境,以迷惑金使,实则派出斥候进入宋金战场,探明虚实!” 高居庆果然留在银川城,日日督促监视西夏的动员情况,于是李乾顺当着他的面下令全军向宋国边境靠拢,高居庆见他把大将都派出去,终于满意,在银川放心吃喝玩乐起来。 金国使者的紧迫逼人,在产生怀疑的李乾顺眼里便如何都顺眼不起来。他想,高居庆如此,是否金军的情况十分紧急呢?若真的需要西夏的支援,那么这高居庆竟然敢做出此等嚣张姿态,简直胆大包天。 在高居庆玩乐的时候,姚平仲得到了和国主李乾顺见面的机会,为了避开在城内的高居庆,李乾顺特地派人将姚平仲约到猎场见面。西夏国主和侍卫们一群人假作狩猎游玩,实则和宋使会面。 见到宋使,李乾顺不由眼前一亮,果然和宰相形容的一样,来人蜂腰猿背、身高手长,英气非凡,浑身昂扬的气势在人群中便如鹤立鸡群。这样的气势,绝非经常吃败仗的人所能保持住的。于是对于姚平仲所言,李乾顺心中信任更添几分。 等姚平仲打败了他的心腹将领们,于猎场上独占鳌头时,李乾顺看他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信任,还包含了渴求,不由自主地询问其愿不愿意留在西夏做事,他可以给予重赏。 听到西夏国主的挖墙脚之言,姚平仲哈哈大笑着给拒了。 “为什么?我能给你的,或许比你的官家更多。”李乾顺认为在大宋朝廷里熬资历,不如到他这里一步登天,宁当鸡头不做凤尾。 “因为我大宋的官家,是最强的!”姚平仲满脸笑意,提到赵官家时,双眼放精光,脸上的幸福和崇拜几乎闪瞎了李乾顺的眼睛,他斩钉截铁地说,“追随官家,碾碎一切来犯之敌,是我姚平仲此生唯一必须做的事!” “如果李国主相信我,就趁早做出决断,大宋,还是金国?官家的橄榄枝,是有时效性的。” “……”看着面前这意气风发几乎耀目的大宋青年将领,李乾顺默然片刻,说不出心中是嫉妒多一些还是讥讽多一些。半晌,说道,“有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将领衷心追随,大宋的皇帝十分幸运。派你来使,也是正确的选择。” “国主说错了,”姚平仲无比自信的帅脸露出严肃的神态,弯起来的嘴角拉平,道,“官家身边如我一样的将领不知凡几,此次跟随官家御驾亲征者就有五人,皆与我年龄相仿,剿灭金军八万人,而己方伤亡几可不计。能力…在我之上。燕云对抗金国战神完颜娄室大军的将领中亦有数人,常以少胜多,娄室不能奈何。 在他们当中,我只不过是最平凡的一员,能进入官家的视野里,是我的幸运。” 这是在自谦,为了说服西夏国主,可以自谦一下!小太尉在心里嘀咕,脸上的神色庄严而肃穆,极为可信。 李乾顺瞬间失语,对方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他听闻过金国东路军在燕京方向行动,但听这话的意思是,完颜娄室在燕京一点便宜没占着。和大宋的年轻将领对阵,没占到便宜?那可是娄室! 见李乾顺无语的模样,姚平仲咳嗽几声,摆正姿态,淡定说道,“国主若想验证我所言真假,不如就选择观望此次我家官家与金国二太子的战役。是真是假,战场上见分明。” 李乾顺探究地盯着他,观望,正是他与梁乙逋做出的决定。只是此时由宋国使臣口中说出,他敏感的政治神经不由跳动了一下。不,不必纠结了,只这一回,西夏作壁上观,以此次战争彻底看清未来的道路! 官家交付的任务,完成了! 姚平仲内心狂喜,然而他还是不满足。总觉得,在西夏不做点什么就走人,太可惜了。 于是就当李乾顺与梁乙逋商议如何伪装出大军出征的声势时,宋使姚平仲又找到了他们。 “使者还有什么事?我们不是谈好了,先观望吗?”梁乙逋满脸疑惑,意思是等证实完你说的话后,才能谈别的事。比如共同抗金什么的。 姚平仲神态轻松地说,“哦,是这样,贵国的马因着宋金战争,去年开始就没能再售卖到大宋境内,街边的马贩子为此哭诉的甚多。我打算顺路买一些马匹回去,不知国主的意向?” “这是小事,使者不必特地来告知国主。我就可以做主,你想买哪家的马,只要出得起钱,带得走马,就自由去购买吧。”梁乙逋微笑,不是来劝说抗金就好。而且宋使一个人,能买走多少匹马?用不着小题大做,来找国主询问意向。 姚平仲夸张地瞪眼睛,“当真?” 梁乙逋颔首,斩钉截铁,“当真!” 姚平仲仿佛依然不相信,目光转向国主李乾顺,李乾顺摸摸胡子,心中暗自得意,宋使为了几匹马,露出如此乡巴佬的神态,终于叫他身心舒畅了不少。他也朝姚平仲点头,买,随你买! “那真是太好了!”姚平仲露出灿烂的八颗牙齿,朝两人伸出五根手指来。 “五匹?”梁乙逋摇头失笑,“太少了,本官做主,再赠送使者一匹。” 姚平仲眨眼:“是五千匹。” 五千?原本在王座上俯视两人对话,心中暗爽的李乾顺噌的起身,怒视姚平仲,“使者在开玩笑?你可知大宋西北军也不曾拥有过五千匹青壮战马!”作为和大宋西北军作战多年的对手,李乾顺最清楚大宋的马匹情况。 大宋缺马,往常要么只能从辽国燕云买马,要么就从他西夏购买。两国都心中有数,一次性贩马的数量绝不会超过一千匹。严格控制着大宋骑兵的势力发展。这也是大宋常年与西夏作战的重要原因,因为大宋曾经的养马地如今在西夏境内。 “就是五千匹,没有开玩笑。”姚平仲冷静地说。 “不可能。没得谈!”李乾顺强硬拒绝。 原以为谋划被拒的宋使会黯然或愤怒,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姚平仲的神色丝毫不变,甚至更多了份轻松,他说,“国主还是再考虑一下的好。战马贩卖给我大宋,不仅是桩赚钱的好生意,还会是西夏的自救大计啊。” 自救。 李乾顺愤怒的神色顿住,他慢慢后退,坐回了王座里。 对,若大宋皇帝当真在此次战役中打败金国西路军,那么大量贩马给大宋,增强大宋军力,就将成为金国的梦魇。那时候……那时候,王后、太子的血海深仇,便能报了。 将李乾顺面部肌肉的变化纳入眼底,姚平仲心中窃喜,有戏! 银川城中,高居庆连日来大吃大喝左拥右抱,好不快活。这天,他搂着西夏朝臣送给他的美人,在银川城中溜达,猛然间好似听见了汉人的说话声。 他皱起眉毛,西夏国都里有汉人也没什么毛病,刚想搂着美人继续溜达,脑子里某根神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不对!刚刚那人口音不对!”高居庆反应过来,听着怎么是宋国那头的口音?大惊之下,立刻转身朝声音的源头大步走去。 姚平仲正在和马贩子商讨战马的运送问题,五千匹马,必须分别从几家马场各自购入,到时候该怎么送到大宋境内,中途需要雇佣多少人手,花费多少运输费用,都是得精打细算、讨价还价的关键问题。 “你是何人?来西夏做什么的!”突然一声蹩脚的汉话传来。 姚平仲扭头一看,豁,满头小辫子,一个金人。 “啧啧,原来金使早已到了西夏啊。”年轻的英俊的,威武不凡的大宋使臣慢慢抬起手捏了捏手指关节,一边的嘴角如龙王般高高翘起,向来人走去。 当李乾顺听闻宋金两国使者在街头打起来,慌里慌张派宰相去劝架时,已经来不及了,大宋那一看就很孔武的年轻使臣,竟然几拳便将高居庆打死了! 听到消息的一瞬间,李乾顺忍不住双腿发软,眼冒金星。完了,这还观察个屁。 对此,姚平仲表示自己很无辜,“一切都是巧合。高居庆发现了我们的秘密往来,为了西夏不被金国攻打,我只好帮您把人处理掉。这都是为了国主您和您的国家啊。” 李乾顺:“……”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金国使者死在了银川城,就算他将罪魁祸首抓捕押送给金人,金国恐怕也会将仇恨记在心里,等到用不上西夏时彻底清算。 他这是被逼着,上了贼船啊!高居庆一死,他想不做选择都不可能。 想到这,李乾顺瞪向姚平仲的眼神简直恨不得咬死他。 “国主放心,这回连完颜宗望都走不脱,死一个两个金使,算不得要紧的事。”姚平仲安慰他。 “你最好祈祷那是会发生的事。”李乾顺咬牙道,“若大宋的皇帝与二太子的交战,不能彻底占上风,本王就只好……” “没有如果!”姚平仲扬起下巴,傲然道,“我大宋的皇帝上战场以来未尝一败!未来也不会败!” “她是大宋的战神!” 姚平仲脸上的崇拜与骄傲是如此的不加掩饰,不由令李乾顺恍然了瞬间,大宋的新皇竟能令她的将领狂热至此吗。类似的表情他曾经在某个金国猛安的脸上见到过。那名金国猛安崇拜的,正是亲手覆灭了大辽的金国太祖皇帝,完颜阿骨打。 然而阿骨打已死,大宋新帝却正值少年壮志。 第95章 狭道迎客 大宋的天子亲军向延安府推进的速度丝毫不改,守城的金军基本没产生什么有效的抵抗,毕竟留守的金人少,大部分都是被胁迫的当地人。若大宋现在看起来要挂了,可能会产生投降金人而对自己人残酷的宋人伪军,但现在失落的只不过是极小部分的城池,人人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打跑入侵者。金人自然守不住城。 而因着宋军精锐军一如既往的逼近速度,正在延安府调兵遣将准备北上的完颜宗望理所当然的认为,大宋的赵官家赵芫如今依旧坐镇在东边。 金军要渡河,与十二月份可不同了,如今四月份的黄河,战马已经不能顺利通行。所以宗望下令从沿岸城镇村庄大肆搜刮民用船只,只是要用于七万人的大军渡河,所需船舶的数量巨大,金军只能一路从延水镇沿岸往上游掠搜战船、渔船,又因遭到抵抗,而进度迟缓。 许多村庄听闻金军来抢船,宁愿砸破船底废弃不用,也不交给金人渡河。为此完颜宗望想了不少法子,威逼利诱样样都试了遍,但效果并不如预期。宗望不由感慨,宋人的百姓骨头比某些当官的骨头还硬,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即使如此,金人也有法子,四处抓捕工匠,砍伐树木,逼宋人现作船舶,反正只要能在时间内凑出足够数量的船只,工艺什么的都不必在意。 天地间春风吹扶,新绿从原野中生长而出,清涧里鱼儿蹦出水面,端是一副生机勃勃的大好风光。 吴俞从山涧里舀出一壶清泉,转身回到行伍当中,赵官家就坐在野地里,正和其他将士一样,啃着行军粮。吴俞悄悄叹了声气,明明他可以为官家捉些鱼虾来现做餐食,可官家执意与将士们一同用饭。 赵芫不是不喜欢吃肉喝汤,可她吃肉喝汤了,那手底下的将士呢?可逞一时口腹之欲,却等同告诉将士们她与众人之间的距离很遥远,无形间离散了人心。她希望大家都把她当做平等的伙伴,战场上背靠背的伙伴。这样杀敌时才能一往无前,而不是想着领导在后吃肉,我在前卖命,不能尽力,无形中降低了军队战斗力。 这个道理,古往今来,被验证过不知多少次,一道抄答案的送分题,要是都做不来,那真是蠢货了。 当然,你要说刘光世之流是不懂吗,并非不懂,而是不在意罢了。战争不论胜败,他们都高高在上吃香喝辣。而且有底层将领为他们安抚人心,做不好,说明领兵的将领没本事,干他们什么事。 “官家,前方就到达清涧城了。”一个络腮胡的大汉抓着饼从远处跑来,对坐在地上的赵官家深施一礼说道。正是当初半路追随武德帝姬救援东京城的张放。 盘腿坐在草地里的赵官家身穿轻甲,红色的大氅披在肩头,额头绑着墨玉抹额,头发一丝不苟地用绞丝金冠束起,一张光滑而五官清晰如画的脸庞露在微风里,与这身英气勃发的装扮形成了鲜明的矛盾对比。但张放知道,这些只不过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官家的手腕,超乎常人想象的强硬强悍!事到如今,他可太庆幸当初路上追随武德帝姬一起勤王了! 显然,张放有选择性地忘掉了进东京城时,他急功近利到处寻找还是皇帝的赵桓赵官家,急于救驾的部分记忆。 张放这厮又来官家面前见缝插针秀存在感,魏无双翻了个白眼,心中十分不耐,然后积极抢走话头,说,“官家,咱们在哪做埋伏比较好?清涧城位置不太好,前有延川城,后有绥德府,金人的优势较大。” 吃饱喝足的赵芫擦擦手心,沉吟片刻说,“去白草寨!” 白草寨外有定河、龙泉、三川三条水道与黄河交接,河道曲折、多处进湾,地形植被丰富且复杂,又临近金军最终的渡河地点,金军至此时必然容易放松警惕,正是伏袭的好地方。 完颜宗望决计想不到,他心心念念的大宋皇帝只带了五千精兵,就敢跑到金国大军前方设下埋伏。 对此,赵芫心中是有成算的,人多,速度慢,动静大,容易被金军斥候察觉,不如小股部队先行潜伏而来,与北面的吴堡守军配合,打个运动战。 坐在官家左右两侧的魏指挥使和吴太尉两人心有成算的点头赞同,然后兀自你一句我一句地和官家商议起来白草寨外的河道地形地貌如何运用到战术当中去,被两人刻意排挤在外的张放咬着牙根发痒,终是不敢放肆,坐在了几人不远的位置,耳朵竖起老高,等待插嘴的机会。 赵芫率领的这一支五千人的军队,乃是从天武军当中选拔出的精锐中的精锐,并且全都熟识水性。陆上能作骑兵冲锋,水上能随船作战,就是针对此次伏袭完颜宗望做出的部署。而且其中许多都是赵芫曾经的老部将,见官家和两位上峰讨论地形应用,众人倒没有如张放一样感觉被排挤,反而离得近的士卒纷纷坐得更近一些,仔细听着战术的商讨,时而有了解水战的士卒还会谏言两句,赵芫便如何魏无双、吴俞说话时一样,与其讨论细节问题。可以说,这支军队的凝聚力、向心力在如今大宋军队当中绝对算最高的,没有之一。 上午时分,军队休整完毕,五千人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留下的痕迹打扫干净,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整齐上马列队继续前进。 约莫几个时辰后,众人停在被金军占领的白草寨外十里处,隐蔽在山坡后。 远远地能观察到军寨当中炊烟袅袅,显然其中的守备对赵芫带来的动静毫无察觉。赵芫对身后人摆摆手,示意不要打草惊蛇,然后带着人避开军寨耳目潜伏而行。他们的目标不是拿下区区一个军寨,而是要在前方静待金国大军。 四月二十一日,完颜宗望大军终于带着搜刮来的船只,一路向上而来,辎重粮草以舟拖行于河上,而骑兵步兵随岸行进。 位于中军当中的完颜宗望时而眺望四野,观察己方军队的行军状况,皱眉发现自从携带了上千条渔舟后,部队仿佛背上了什么沉重的无形之物,连行军都变得笨重起来。他知道,这是因为大军不熟悉配合舟船行军,并且大多士兵不通水性,对于携带舟船行军心中恐惧。可这是必须的。 幸好只需要收集足够的船只,在前方渡口一次性渡河便可,不必与宋军进行水战。想来,应当不会太麻烦。 想到这,宗望按了按额头,待大军突破北面宋军的防御线,他得好好让大夫诊一诊头疾了。 金军在白草寨休整,金人将领盘问此地的守备,两岸军情如何,得到一切如常的答案。再往前,便是地形十分扭曲复杂的诸多峡口,萧裕带人在外来回转悠了几回,舟船也都停在岸边,不再前进。 “二太子,前方峡口水道蜿蜒、地势崎岖,我军若要沿河而上恐怕是不能像之前一样水陆并行。”萧裕回来汇报,“不过当地的渔民说只要行驶过这段崎岖水道,便可一路平坦,直达渡口。” 完颜宗望将舆图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心中有了数,“你是说,大军从这里直接走水道上去?” “是,沿岸地形对行军速度极为不利,不如走水道更快。” 事实上,黄河并非所有河段的地势都有落差,也非所有河段的水势都极端湍急,很多地段的水势平缓甚至较为清澈。三川河、龙泉河与之交界处的地段,正处于高低差平缓而水道蜿蜒、峡谷众多的地段。 等亲自到岸边去观察了一番陆上的地势,完颜宗望也不由感慨,确实不如水道平顺。 赵芫部一路急行军,抵达葫芦湾处。 葫芦湾顾名思义,此处峡谷深且蜿蜒如同葫芦形状,视野与之前的一马平川相反,几不可见峡谷蜿蜒外的事物。 张放策马到岸边向下方水道张望,不禁胆寒,连忙打马回来,忧心地询问:“官家,我们如何下去埋伏?”大家都是骑兵,这里地形对金军不利,对咱们自己也很不利啊。而且就算特地挑选来的尽是熟识水性的天武军,可众士兵也不能从水下进攻金军的船只吧? 听到下属的疑问,赵芫笑了声,语气淡然,“谁说我们没有船?” “我们哪有船?”张放眼珠子转来转去,扭头悄悄询问魏无双。 魏都指挥使冷笑,“官家自有计划,你当和你一样,临到了这儿才想东想西?” 不多时,几千人的军队抄着小路上了葫芦湾的高处,往下一看,只见一队战船舰队正停靠在峡谷里侧。舰队船身巍峨巨大,气势恢宏,整齐阵列之下令人望而生畏。 张放张大了嘴,阿巴阿巴起来:“我滴个姐,这,这是哪来的船……?” 底下的守军早就发现了岸上的动静,杨沂中噌的起身,匆匆跑到甲板上张望,就见高处的岸上旌旗飘扬,正是帝王龙纛与烈火朱雀旗并立。他激动得锤了把栏杆,官家来了! 杨沂中本在太原抗金,完颜宗望大军绕道南下后,他与义军的弟兄们也一路追来,只是半路遇到种师中部。作为杨家将最后的嫡系,他与种家素来有交情,遇到后两军顺利合到一起。由此,杨沂中也得知了官家命令各路不许勤王的事。 他在外时,自然是没人专门送信给他的。而在种师中这里,杨沂中不仅和官家取得联系,还得到了专门的调遣。令他们在夺回吴堡后,立即派舰队顺水而下,与赵官家的部队汇合伏击金军。 威武且气势不凡的天子亲军一一下到河道登船,走在最前方的人影身着黑红甲胄,明眸皓齿,乌发如墨,形象和美,体型更是在身后几个高大身影衬托下显得十分纤瘦,然而看在旁人眼里,却有着一股无法被忽视的贵气与威势。那双点漆般的眼睛扫视过来时,甲板上每个人都感受到了紧张的压力。 杨沂中更是心跳剧烈,热血涌上脸颊,他与官家,可不是首次相见。当年,官家还是五岁小帝姬,出使金国回来时,他就曾经在军寨中招待过武德帝姬。 这个高大俊朗的青年将领,三两步快速上前来到赵芫面前,和她对视的一瞬,便单膝跪下,目光崇敬而无比热烈,拱手:“臣杨沂中,参见官家!” “快起来,”赵芫很熟练地将人扶起来,上下打量这人,神色亲和地说,“你父亲和祖父可有联系过?麟州全靠他才在金军铁骑下保存至今,为朕和大宋省下不少心力。”杨沂中,父亲杨震知麟州,祖父杨宗闵原永兴军路总管,后支援太原抗金至今。 “自从抗金以来,臣不曾见过家父与祖父,一心只想带领兄弟们将金人赶出河北。”被赵官家温柔地扶起来,将他感动得热泪盈眶,男儿有泪不轻弹,弹则动人。这般姿态由杨沂中做出来,半点扭捏不见,反而令人为其真情流露感到动容。 除了赵构,赵芫很少见到身边的将领们哭的这么稀里哗啦的,心里震住,难道见到皇帝,竟然激动成这样。心里感慨,面子上倒是维持着淡然的笑容,拍拍这青年的臂膀,让他跟在身侧讲一讲一路来的战事和见闻。 好在杨沂中只是一时间激动,起身便擦汗眼泪,恢复了沉稳老练的姿态,缓步走在少年官家的身侧半步位置,将河北东路一句的抗金历程,百姓情状一一诉说。 原本走在这个位置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吴俞只能靠后一些,他凝眉看了眼这个叫杨沂中的青年将领,神色微沉。 另一侧的魏无双则粗枝大叶地挠头,全副心神地听着杨沂中的诉说,连连点头,脸上写满了对杨沂中忠君卫国的艰苦行军历程的佩服感慨。 只有后头的张放脸色古怪,趁着官家和那人到船头观看舰队分布排列时,凑到吴俞身边碎碎念:“吴太尉,我看那小子不简单!戏子都没他会做戏,哭得梨花带雨,怕不是故意惹官家心疼来的。” “胡说八道!”吴俞呵止张放的口无遮拦,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再胡乱编排官家,你就自己上前领罪去!” 张放哑口无言,他哪敢编排官家啊,他编排的不是那冒头的杨沂中吗。吴太尉这火气,莫名其妙的。不过也不敢再多嘴,自己退回去羡慕嫉妒恨去了。 当年赵官家还是小帝姬时,只不过顺路在军寨中歇脚,杨沂中便亲自去给小帝姬端茶倒水,亲自充当门卫。如今见到官家,痛哭流涕也是顺着心境来的。世上总有些人,天生就对向上攀爬的机会极为敏锐。 杨沂中的领兵水平是很强的,赵芫与此人交谈一番,确认了这点,不愧是家学渊源,说起来,杨符的远亲似乎就是这世家杨氏。赵官家检阅舰队情况时,偶然间发散了下思维。 赵芫这头和水师顺利汇合,另一边,四月三十日,金军数万人分乘大小战船、渔船合并共上千艘,缓缓驶入蜿蜒曲折的峡谷水道。 当太阳西沉,视野昏暗之时,等待在葫芦湾处隐蔽待机的大宋舰队点亮火光,赵官家率亲兵现在战舰的甲板上,盯着峡谷入口处缓慢行驶而来的敌军战船,似笑非笑地说,“咱们的客人来了!” 第96章 彻彻底底 正所谓高打低打傻币,更别说完颜宗望大军所乘多为轻便快船,在宋军正规的水师面前,如同蜉蝣一般。 在看到金军已经渡过葫芦湾第一道峡口,进入第二道峡口来时,赵芫下令立刻出击。 在葫芦湾里侧隐蔽待机的水军战船迅猛而出,赵官家亲自上阵乘坐战舰出战,士气空前高涨,擂鼓声、喊杀声震憾四方。 而金军当中,完颜宗望看到前方巨大如同怪物般的舰船,瞬间意识到落入了圈套,然而宋军的大船急速撞来同时,一轮轮弩箭已从舰船上飞射而出,其中神臂弩、床子弩甚多。神臂弩连铁浮屠都能洞穿,床子弩更是一发就能射穿小船。 巨大的宋军战舰顺水机动而下,逆流而上的小船纷纷如同纸扎似得,烂的烂,翻的翻。霎时间,金军的小船人仰马翻,不识水性的金人在水中扑腾两下就没了踪迹。 眼看前方百搜快船顷刻间倾覆,完颜宗望顾不得头脑发晕的感受,大喊着命令所有船只立即掉头。 然而金军本就不识水性,船上抢来的宋人渔夫早就跳水逃生去了,他们的船只会在原地打转,哪来的人为其调转船头。 守在中军的萧裕倒是见势不好,第一时间下令转头。 混乱当中,萧裕只来得及带着完颜宗望和部分心腹共十几艘船顺水东逃。 “幸好中军舰船乃延水镇所用的坚船,否则也逃脱不出来。”回头望着人间炼狱一般的葫芦湾,萧裕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冷汗此时和雨一样往下淌。 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言语不当,萧裕惴惴不安地抬头看向二太子,就见到二太子脸色苍白吓人,“二太子?您……” 忽然,完颜宗望剧烈咳嗽起来,萧裕急忙起身去搀扶,却被宗望避开,他将咳出的血腥味道攥在拳头里,森然下令,“加快速度前进,务必尽快到达最近的码头靠岸。我们上岸!” “宋人的船只能被阻挡一时,迟早追上来,到时候以我们的船只体量唯有死路一条。”昏暗的天色中宗望的双眸光芒凛然,“所以,都给我上岸。” 上岸还能怎么办*? 萧裕呆呆地望着二太子,不敢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声。 身后远处河面上还有小船继续逃出峡口,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二太子只是站在船尾无声地遥望着,遥望着黑洞洞的仿佛深渊一般的黄河峡道。那里不是他完颜宗望的葬身地,却胜似他的葬身之地。 “我不能败,我不能死。大金的太子不能死在这里。”这曾经驰骋疆场没有敌手的女真太子双目赤红,几欲泣血,忽而捂住了口鼻,血腥味从喉咙里喷溅在掌心,被遮挡了去。 葫芦湾中,大宋的战船高大,金军船萧,几乎只需要横中直撞便能使得敌军乱作一团,其中无数女真人和他们的战马落入水中,其中完颜氏的宗室在水里扑腾着叫喊愿意投降,本没人理睬他,只是恰好宋军在水里拖拽部分还活着的战马的缰绳,诧异地发现水里竟然有个金军将领没死,投降了。 完颜绳被押解到巨船甲板,大宋的赵官家此时正站在船头观看士兵们清扫最后的战场,士卒把女真将领押到赵芫面前,按着下跪,完颜绳挣扎起来,不愿意对宋国女帝下跪。赵芫冷眼瞧着,她身侧的吴俞无声地走到女真人的背后,恨恨一脚踢在膝弯处,完颜绳身体不受控制地跪扑在地,仇恨地盯着出脚的吴俞和俯视他的宋人皇帝,“你,们,阴谋!有,本事,在草原上和我们战斗!” 完颜绳今日根本没做出反抗,所在的战船就被撞翻,他人也落入水中被擒获,非常不服气。他认为听到自己所说的话的宋人皇帝会恼羞成怒,已经做好了被她身边那个阴险亲卫殴打的准备,却不想,赵官家赵芫非但没有发怒,反而露出轻蔑而怪异的微笑,用十分平淡的语气说,“会有那一天的,大宋的军队,也会去草原上和你们的人作战。朕,不会让那一天来的太慢。” “至于你,你在金国是什么身份?” 完颜绳反应过来赵芫话中的含义,神色震怒,刚要口吐芬芳,赵芫就忽然转过了身去,一副懒得理睬的模样,懒洋洋地道:“算了,是什么身份都不打紧,将他押下去,待朕捉拿了二太子宗望。回头这人若愿归降大宋,就留在军中,若不愿,便多算一颗人头送还给金国朝廷。” 什么叫不打紧,完颜绳羞愤至极,在被张放冷脸押走时大喊大叫起来:“我,是,完颜绳!我父是……” 赵芫的心思都在逃走的金国二太子那里,连头都没回一下,原本有些松懈的张放见状,抬手给了这女真人一记心窝拳,阴狠地说:“现在没你说话的份儿!” 人被押解下去,底下的金国残船也被清理的差不多,杨沂中上来汇报战果,此战我方无损,只有小部分士兵受了轻微伤,几乎可以忽略。而金军伤亡,看黄河上漂浮的数不清的尸体,便知何其惨烈。 “官家,此战金国败矣!”杨沂中兴奋极了,不是二太子的金军败了,而是金国败了!金军的精锐尽失,代表着其基本上失去了对大宋的继续入侵的能力,甚至如此大的伤亡很可能会动摇到其国本! “还不够,完颜宗望还活着。”赵芫抬手指向峡谷之外的地方,尚存稚气的脸颊神态毫不骄矜自傲,反而十分沉定,她的双眸在夜色的笼罩中,闪烁着火光的颜色,明亮得惊心动魄,对身后的将领们说道,“朕不仅仅要这支深入大宋腹地的金军败亡,还要它的统帅金国的二太子,能来,而不能回。朕要告诉天下人,大宋,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我们是虎!是狼!是凶兽!” “谁想来咬我们身上的肉,都要做好留下项上人头的准备!” “宜悬头槁于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少女清朗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峡谷当中,甲板上的将士们、小船上清理战场的士卒们,纷纷仰头望向他们官家的身影,热血无声地激荡在胸腔当中,不知是谁先喊出声——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赵芫一声令下,重整阵形的大宋战船,昂然驶出峡湾,如黑暗中疾行的猛兽般,迅猛扑向猎物逃亡之方向。 顺水而行的速度是极为恐怖的,完颜宗望残部从夺路而逃,至看见延水镇的轮廓,天上的星月依然醒目。四野寂静无声,万物仍陷在沉眠当中。 延水镇的码头前空荡荡的,城楼上亦不见守军,战船靠岸,宗望抬眸仰望着前方的城池,不自觉地皱起眉心,对身边的离喝说,“去看看怎么回事,为何守备如此松懈!” 离喝从船上牵马上岸,好半晌才适应过来,叫喝着拍马快速前行…… 此时没有人怀疑延水镇是否出了问题,毕竟,他们从延水镇离开,才是不久之前。而且宋军既然在前方做了埋伏,赵宋皇帝又在那里,说明宋军主力、重兵都在前方。是以,见到守备松懈的延水镇,二太子只感到了不快,却没有怀疑…… 然而,此时吴玠兄弟就在城楼上,身边站满了大宋将士,因为没有点燃火把照明,也没有人走动,他们于夜色仿佛融为了一体,冷眼瞧着猛安离喝上前来侦查情况。 离喝在城门下叫喊了几声,只见到守门的士兵对他挥了挥手,怒骂其为何城楼守备无人,没有得到回应,他的马在原地转了一圈,四面安然,显然里头的人全都回屋子呼呼大睡了!离喝怒极,愤而拍打马屁股,奔回去向二太子汇报。 “咱们在前头和宋军作战,后面的人竟如此懈怠,二太子必要严惩他们!” 听了离喝的小报告,完颜宗望亦大怒,转头看了眼他的身后,残余的数千人个个灰头土脸、惶惶不安,这般景象一看便是大败之师,而他的后方守城的士兵更是疲怠如同废人,他如何能不愤怒到极点! “传我命令,入城修整!所有人此战过后,回到大金,领赏白银五百两!”二太子扬声道。 白银五百两! 原本垂头丧气毫无斗志的士兵们精神面貌纷纷焕然一新,五百两,够他们买好大一块地、买好多奴隶,当个绅士了!对未来的美好生活的展望,再次激发了士兵的斗志。 他们想活着回到大金领赏! “二太子英明!”萧裕策马跟随在二太子身边,拍着马屁。心中却很明白,这回大金损失重大,连二太子本人回到上京也逃不过问责。 唉,他当初怎么就脑子一昏,投奔了二太子这头呢?跟在宗翰或者娄室身边,现在还在吃香喝辣呢。 数千人的金军沿着官道缓缓入城,就当走在队伍中间的二太子和心腹们马蹄刚刚踏入大门,延水镇的城门忽然从身后缓缓合上,还有一半的人马未进入城中呢。他们茫然地和门内的人隔着正在闭合的城门缝隙对视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要不说完颜宗望是名将呢,这一瞬,还没彻底想明白发生什么事,他便大喝一声,“阻止关门!”同时勒马调头,朝着大门飞驰而去。 萧裕面色剧变,火速追随跟上,“快出城!城内有埋伏!所有人准备迎敌!” 吴玠兄弟率领着部下,无声无息地从黑暗中走出,月光在冰冷的刀刃上折射出森然的光泽,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一瞬间,整座城池战鼓轰鸣,军队整齐的进击声震天动地。 吴玠首当其冲,提着陌刀冲锋入金军骑兵当中,嚣张大笑着:“二太子,今日来了就别走了!留下喝口热汤吧!” 杀了关城门宋兵的完颜宗望听到宋将的叫嚣声,头都没回一下,带领亲兵如离弦之箭般飞奔入野外的夜色当中。任由身后谁来激将都没用。金军刚刚吃了前所未有的水上的大败仗,正是士气低迷疲惫之时,现在就算延水镇里只有一千宋兵,他也不会冒险留下战斗。 “二太子,咱们走哪边?”逃亡中,萧裕大声问。 “去绥德府!”宗望抬头看着星月的方位,确定了方向,冷声道,“我们过绥德府,去西夏!”北上打通河北东路与燕云的通道的计划,如今全面失败了,连撤退,也唯有从西夏境内绕路。 “二太子,高居庆出使西夏多日未有回音,当小心西夏生判啊。”一路上紧闭着嘴巴,极力缩小存在感的郦琼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哦?”宗望仿佛刚刚才想起郦琼来,侧头看向这位居然一路都没落下的前宋文臣,为他出谋划策绕路南下的好军事,神色怪异起来,“军事当真好本事,能力不下我的心腹离喝。” 郦琼哪是能力高超,而是拼了老命跟上来而已,他可是投金的判臣,被赵芫那暴君逮住,还有什么活路。只见这俊逸狼狈的中年文士苍白着老脸,勉力自谦道:“二太子谬赞了,小臣竭尽全力才跟上队伍而已。”自谦完,他依旧劝道,“金使既至,西夏军本该全面进攻大宋边线,那么赵官家绝不可能有如此多的兵力在前后两端设伏。而咱们偏偏中了赵宋官家的大军埋伏。” “小臣不得不怀疑西夏……” 郦琼话没说完,完颜宗望便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本帅现在不想听你说话了。” 郦琼愣了下,没反应过来。疑惑着既然有道理,为什么不听了? 然而一瞬间,刀光掠过中年文士的眉眼,仍旧带着疑惑的大好头颅滚滚落地,被后来的马蹄踢飞出去。收回弯刀的完颜宗望森然冷笑,“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本帅每每听从你的建议,就会大败。现在才取下你的人头,是本帅的疏忽!” 郦琼的死,根本没人在意,萧裕离喝等心腹追到近前,一边扬鞭策马,一边询问二太子的具体谋划。 冷风中,完颜宗望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当年他随父亲阿骨打征辽,辽天祚帝逃亡阴山,亦是这样的夜晚,他的部队人疲马乏,他一人只率十几骑扔下大部队,转战千里追击辽帝部队。当日他何等意气风发,即便身边共同作战的将士只有十数名,也可匹敌千军万马。 可现在,他的身边尚有数千骑忠心耿耿的士兵追随,为什么,自己血液却只余下彻骨冰凉的温度?雄心?信心?什么都摸不着了。 甚至回忆起方才郦琼临死前的危言耸听,他连能否顺利逃出赵宋官家的围堵,都不确定起来。 第97章 全线进攻 舰队以极其迅速的速度追击而来,然而还是慢了一步,金军在延水镇又被扒了层皮后,终是逃之夭夭。 下了船,吴玠兄弟垂头站在码头等着,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赵芫走来,远目看了看已经在打扫战场的延水镇,拍拍两人肩膀,安慰说:“到底是完颜宗望,经验丰富,如此会跑路,也在意料之中。战场上,女真人可是进退最快的军队。”。 “官家……”吴玠想说差点就将金军主帅困在城内了,差一点点的,然而和赵官家冷静的目光对视一下之后,他将翻滚在喉咙口的不甘重新咽了回去,心中默念两遍,不可急功近利。 压住心头的不甘后,他仰头说,“官家,金军往西边逃窜而去了。” 赵芫嗯了声,转头看向紧跟在身侧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吩咐道:“吴俞你立刻派人传朕口谕,永兴军路、河北东路,全面收紧包围圈,不能放走一个金军士兵。” “是!”振奋地答应下来,吴俞转身去安排此事。 “将士们,上马,随朕追击完颜宗望残部军队!”赵芫振袖一挥,高声宣布,黑珍珠仿佛听懂了一般,哒哒哒的从战马里跑出来,溜达到赵芫的身边,低下脑袋去蹭少女的脸。赵芫哈哈一笑,当即翻身上马,不等身后的将士们跟上,便一人一马当先跃入黑暗的夜色原野当中,追寻金军的方向而去。 魏无双、吴玠等人脸色大变,大喊着官家,连忙纷纷上马,挥鞭追了上去。赵官家的身影一直保持在最前方的位置,那匹名为尼出赫又叫黑珍珠的战马果然不同凡响,任他们如何追赶,也没能追到近前。 官家她这是兴致勃**来了啊。几个年青将领互视一眼,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地再次加速,兴奋地你追我赶地追随官家的背影。 一向好爽外向的吴玠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心间的快活,比打了一场胜仗还要强烈。其他几人同样在夜风中舒缓了面色,大家何其有幸,追随的是现在的官家! 青史留名,后人论! 千秋霸业,正当时! 策马在原野当中的赵芫,根本听不见身后部下的大笑,只是心境愈发轻松,追赶猎物的动作娴熟而轻快。七万的金国精锐部队,终于是折了,现在的完颜宗望就是一头丧家之犬,再也无法对大宋西北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威胁。 官家下令全线进攻金军所占之地! 镇守在宁州的秦州军第一个开动,张浚时时刻刻瞪圆眼盯着战局,本意是随时准备兜底,给官家救场支援什么的,结果就瞧着天子一路推平金军,追着金军殴打。 他心中那叫一个焦急万分,金军不顶用啊,自己没机会表现了怎么办呢。 终于,现在接到了全线进攻的命令,张浚和手下的秦州军瞬时间变作脱缰野马,直奔战场而来。 河北东路的种师中部大举渡河,进攻义和寨、目标绥德府…… 此时此刻,奉命支援西路军的金军三万骑兵正被种师道、杨宗闵等老将死死在麟州拦阻住。任是完颜宗辅如何猛烈进攻,河北东路的宋军就是一个词,顶住!为此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麟州,又一次与宋军作战完的三太子完颜宗辅和心腹们回到中军,他的面色疑惑而古怪,“宋人的难缠程度比之先前大军南下时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啊,为何两次南下,宋军的表现差别如此之大?” “是啊,第一回南下时,我大军势如破竹,宋国多有官员将城镇双手奉上,这回则完全不同,似乎官员们的抵抗之情空前高涨。”心腹们也在连日来被纠缠住,无法突破的战局中十分不爽。 宗辅沉吟着:“看来宋国换了新皇帝,不可同日而语了。宗望被困于此,确实不冤。侵宋一事,需上表陛下,从长计议。” “现在当务之急,是支援二太子,可二太子大军究竟在哪,咱们尚未搞清楚。”说到这里,众人皆神情严肃。对啊,十五万大军,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根本搜寻不到踪迹。二太子的军队究竟到了哪里? 他们哪里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军已然上了西天。只有奉命阻截住金军援军的种师道等大将才能接收到后方的消息,赵芫与诸位将领时刻保持着战局信息的通讯。她在永兴军路对宗望部的进攻愈猛烈,河北东路宋军对宗辅部的阻截就愈坚强,任由金军骑兵如何冲杀,我军硬是不退,硬是顶上去,多砍两个马腿都算战功,士兵们的士气于是空前高昂。 这头,连续逃亡的被完颜宗辅等人惦记着的宗望残部片刻不做休息,冲入绥德府后,也没有停留多久,而是带上水粮马上又向西而去。 宋将们于是带着人在后头收复城镇,赵官家则是率领两千骑持续追击完颜宗望的残兵败将。双方速度都极快,只一个日夜的时间,便都进入了西夏边境。 西夏大将仁多保忠奉李乾顺之命,在边境调集军队佯作攻势,实则日日在外溜达一圈就回家吃喝玩乐。 国主说要坐山观虎斗,看清宋金双方的实力,按照仁多保忠的想法,那必然是金军摧枯拉朽打得宋军嗷嗷逃命。每日遛弯吃喝玩乐时,他甚至想着,自个在这浪费时间的档口,金国二太子是否已经快打到东京城了? 呵呵,希望宋军的抵抗能顽强一点,这样金国才会拉西夏入伙,到时候他们又可以大大的占便宜了。 当底下士兵禀报,金国二太子到了西夏边境时,仁多保忠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你说谁?谁到了?” “金国的二太子,完颜宗望!”士兵大声说,“他带了骑兵数千人,已经入境了!” “什么?”仁多保忠从宴席上跳出来,“他不是攻打大宋都城去了吗?怎么从我边境冒出来,他干嘛来的?” “不知啊将军,您亲自去看一看吧!” 仁多保忠当然要亲自过去,那可是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 完颜宗望顺利到达了西夏境内,银州的守军恭恭敬敬地将之和金军迎接入内,急迫逃亡的心情终于放松不少。 西夏大军又到了一天两次的出门溜达的时间,大军动员的声势十分浩大,萧裕站在完颜宗望身侧看着西夏军在城中跑来跑去的紧急模样,不明所以地说,“殿下,夏军在干嘛?您不是让他们到河北东路边境全力出击吗?”这里可是毗邻永兴军路,前头绥德府诸州都在金军的控制下,西夏人在这集结军队作甚? 已经眯着眼睛观看半天的完颜宗望冷笑连连,西夏如此动静,哪能瞒过他的法眼,恐怕西夏根本没有按照约定进攻大宋。 仁多保忠赶过来,对金国的二太子恭敬拱手,“二太子殿下怎么到了这里呢?也没人提前知会一声,本将好摆下宴席款待二太子和诸位大人。” 即便心中怀疑西夏阴奉阳违了,完颜宗望此时却不好立刻翻脸,而是面色如常地说:“计划有变,皇帝陛下命我即刻返程,为了不耽搁时间,要从西夏境内过一段路。” “这……”仁多保忠犹豫了,眼珠子转来转去,心中疑惑深重,试探地问了句,“您只带这些人回去吗?大军留在大宋境内?” “仁多保忠!本王如何调兵遣将还要想你一一奉告吗!你有几个脑袋能探听我大金军情!”突然,完颜宗望脸色阴沉下来,森冷地盯着面前的西夏将领道。 此言一出,宗望身后的萧裕、离喝等心腹将领顿时拔出了武器,仁多保忠这边也跟着不少心腹手下,见状吓得也赶紧拔出兵器,双方气势仿佛一触即发要短兵相接似的。 虽然身处西夏军营,完颜宗望却巍然不惧,依旧用看死人的眼神定定盯着面前之人。 眼看事态竟发展至此,仁多保忠大骇,连忙呵斥手下,叫人放下兵器,心中到底是对金国的恐惧战胜了怀疑,谄媚地说:“既然二太子殿下身负皇命,大夏当然义不容辞鼎力相助,护送您一路回国都不是问题。” “哼,护送就不必了,”完颜宗望眉心一跳。冷然拒绝仁多保忠的好意,只要求他派一两个心腹陪同开路。 金军在银州停留的时间不到半日,立刻启程从西夏境内北上逃亡。 完颜宗望的几千骑兵前脚刚走,后脚仁多保忠的手下就慌忙冲进来说宋军到了! “什么?”仁多保忠愣了几秒钟,猛然一拍大腿,“哎呀!”他被二太子蒙骗过去了! 看来,二太子完颜宗望恐怕不是受到调令回国,而是在大宋境内吃了大败仗,想从他们这里借道逃回金国吧! 怪不得国主三令五申绝不可对宋出兵,恐怕国主早就得到了金军作战不利的消息! 事到如此,仁多保忠只好问,“宋军主将是谁?金国二太子已经离开,本将也只能向他说声抱歉了。” 传信士兵脸色古怪,“宋军的主将是大宋的皇帝。” “是,是谁?你再说一遍!”原本还坐着的仁多保忠蹦了起来。 “是大宋的女皇帝来了,小人看得真真切切。” 仁多保忠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转圈,一个两个,都不是他的级别能轻易糊弄过去的,想和以前一样左右逢源恐怕难了! “大宋皇帝她带来多少人马?” “望之约莫千余骑兵。” 只带千余人,追到了西夏,何其胆大!又何其自信!仁多保忠心头乱跳起来。 “你,立刻快马加鞭传信给国主,这下出大事了!” 说完,大踏步走出去,他要亲自去见城外的大宋皇帝。 第98章 借道杀人。 银州的城门外,千余宋军骑兵静静地矗立在那,蔚然不动。仁多保中在城楼上看了一眼,特别关注前方那个疑似赵宋皇帝的身影,但其实什么也没瞧出来。那就是个普通的影子,比周围人体型更纤细的影子。 只这么看过去,一点恐怖的气势都敲不出来,真没法想象金国二太子被追得走投无路的具体情形。仁多保忠砸吧嘴拍拍脑门,不敢大意,叫身边的副将去安排亲兵和自己一同出城门觐见大宋皇帝。 城门缓缓打开,从里面奔出一队人马,径直来到宋军骑兵队伍的不远处,有人朝这里边大声喊话交流:“大宋的皇帝陛下,这里已是宋夏的边境,你们来此有什么要事?” 赵芫挑眉,她身侧的魏无双低声请示后,打马上前喊话:“叫仁多保忠近前说话!我们陛下有事找他!” 西夏这边喊话的人就是仁多保忠,他左右瞧瞧,就见部下们也在面面相觑,副将低声劝道:“将军不要被他们蒙骗,他们带了两千骑兵,若对我们发起突袭,我等性命不保。” “如果想和我们开战,皇帝大可不必亲自到阵前。”仁多保忠脑子倒是清醒得很,“只是大宋的皇帝又不是我西夏的国主,这般颐气意指,我若顺从了,岂不是叫他们小瞧。” 于是仁多保忠假装和部下们商议了半刻钟,觉得做出了姿态,才带着人慢慢靠近宋军的阵地。 越往前,便越看清了赵宋皇帝和这支军队的样貌,仁多保忠的心渐渐提起来,因为太平静了,从最前方马背上身着甲胄的清秀女子到她身后的将领士卒,都过于平静。并非麻木的平静,而是令人胆寒的,胸有成竹的平静。 “尊贵的大宋皇帝陛下,我就是仁多保忠。你们来此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面前的壮汉身高八尺,健硕异常,从身形的差距上看,赵芫即使坐在马背上,也得仰视对面,但现实并没有因此而产生对宋军这头的压迫感,赵芫只是平静地说:“朕在追击金国完颜宗望的溃部,他们此时在银川城。”她用的是肯定句,“希望将军行个方便,不要擅自干预宋金之间的战争。” 西夏和金国的联盟还没有摆在明面上,一直以来都是‘暗袭’的定位,但现在金国二太子显然入境了西夏,此事便不好解决了。 金国二太子可以带兵进入西夏境内,那大宋的皇帝可不可以也带兵进来呢? 仁多保忠选择装傻,“这可不巧,金国的二太子和他的部下在皇帝陛下到来前半日,就已经离开了银州,不知去了哪里。” “朕知道完颜宗望想去哪里,金国西路军全军覆没,我国境内守备森严,唯有从西夏借道北上逃亡,才能活着逃回金国。”赵芫淡淡地说了句。 此话一出,包括仁多保忠在内的西夏人纷纷大惊,他们座下的马匹感受到主人惊惶的情绪也不安定起来。仁多保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先见到匆忙而来的金国二太子后又见到赵宋的皇帝和宋军,他心中已有所猜测,可一直以来对金国的恐惧滤镜限制了他的想象力,怎么也不敢猜完颜宗望所率领的大军居然真的全军覆没了。 “……”仁多保忠脸色难看,一言不发,不敢确定赵宋皇帝话中的真假,若她只是在忽悠自己呢? 赵芫哪管仁多保忠心里在如何揣测,只管提出要求,“朕欲与完颜宗望一样,在西夏借道一回。请将军开城门,让我大军过去。”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仁多保忠面部抽筋似的,眼角余光瞥见自己的部下们,他若是同意了,日后少不得会成为政敌攻讦自己的把柄啊。 不同意? 国主的态度明显不想和金国绑定,若金国二太子在他们的庇护下逃回了金国,在大宋皇帝的眼里,和绑定也没区别了。 等等,自己是不是应该质疑赵宋皇帝的狂妄之语? 但看着面前安静冰冷的大宋骑兵部队,仁多保忠便无法问出口了,因为和异常急迫的二太子相比较,事实已经很明朗了。 仁多保忠:“对于宋金两国之间的战争,我国没有偏袒哪一方的打算,但皇帝陛下你想一句话就从我这里借道,恐怕不合适。” “黄金百两。”赵芫道。 仁多保忠左右看看自己的部下们,络腮胡子下的眼睛眨巴眨巴,明知故问,“是我一人,还是人人皆有百两黄金?” 但赵官家的话还没说完,她的表亲平淡,说到:“你拿黄金百两,亦或大宋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仁多将军,只可选其一。” “哈哈哈,是本将军误会了皇帝陛下的意思,”闻言,仁多保忠毫不尴尬地说,“既然皇帝陛下已经给出了诚意,我们作为两方中立的国家,确实不该横加阻拦,只是皇帝陛下打算带多少人借道呢?” “我身后这支骑兵足以。”大宋的少年皇帝傲然道。 仁多保忠见只有月末两千左右的骑兵,哪有不应承的道理,连忙答应下来。而索取黄金百两不过是个面子上的台阶,保全他西夏的颜面,说出去,旁人只道是大宋皇帝给西夏的大将送礼,才得以借道。 只可惜没能多敲诈一些钱财来,仁多保忠心中嘀咕眼前的小皇帝决断太快。 赵芫满意地颔首,率军进城,原本冷酷的表情刹时间柔和起来,温声对这西夏将领说,“待擒获金国二太子,仁多将军的功劳亦记在朕的心上,日后有所求,但可入宋来。” 这话显然具有拉拢的意思,仁多保忠如今还是忠心耿耿的西夏大将,对此只一笑而过,不放在心上,只要西夏能在大宋和金国之间生存下来,同时谋得些许好处,便是他现在的心愿了。 半日的路程,完颜宗望的军队足以抵达下一座城池,在其中休息过后,进军又马不停蹄地北上赶路。 毕竟他不确定西路军大败的消息合适会传到李乾顺的耳朵里,李乾顺的老婆儿子都因金国而死,完颜宗望也不敢赌对方会不会脑袋一热趁机对他出手。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即刻回到自己人的地盘上。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被人追上了。 “西夏人反水!”远远眺望奔腾而来的烟尘,萧裕大喊一声。他这一声不喊还好,一喊打断了完颜宗望的思路,也影响了其他金军的判断。 西夏人? 有什么好怕的。 回头杀了便是。 就耽搁这么一会儿,待视野里的的骑兵越来越近时,宗望才怒喝道:“是宋军!撤退,都撤退!” 宋军狡猾,连军旗都未树起,若不是看清了黑红甲胄的色彩,他们恐怕还打算冲上去迎战呢! 现在,完颜宗望一点也不想和宋军对战,他只想撤退。 眼见着前方数千人的金军要逃,赵芫拔出陌刀,“准备冲锋!” 两千骑兵分成两队,左右插入撤退的金军队伍中,如同恶兽一口咬断了猎物的尾巴。金军哪有抵抗的心思,明明人数众多,却在千余骑兵的绞杀中抱头鼠窜。 曾经勇猛无双、智谋过人的金国二太子,现在根本没有反击的心思。完颜宗望一边带领军队撤退,一边回头张望,见宋军只是围住了他们没能跟上大部队的部分士兵,不由心中喜悦,希望部下能拖延更长的时间,给他争取撤退的空间。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逃亡了一整夜的完颜宗望刚刚下马休息没多久,就又发现追兵靠近,身心疲敝之下,只好再上马继续逃亡之旅。 从西夏银州,一路北上到牟那山,弯弯绕绕跨越千里,完颜宗望是一路逃一路减员。现在停在山脚下的金军,已经不足千人。 “跨国这座山,就是云内州!”完颜宗望萎靡的精神大振,云内州是金军*的地盘,一旦到达那里,赵宋的皇帝便再也别想追杀他了! 这些日子,他被赵芫追着到处逃,一刻的安宁都没有,死在赵宋皇帝手中的危机时时刻刻攻击着他的大脑,使他无比疲惫又无比紧张,直到现在,才终于放松些许。 五六百人的金军艰难地在山中开道,一路朝着云内州的方向摸索。终于在三天三夜后,转了好大一个圈的众人看到了远处的平原。 “二太子,看来老天爷也站在我们这头!”萧裕兴奋不已。 完颜宗望看了半天,确认这次没走错,前方就是云内州!大喜过望,“立刻上马!冲过去!” 惶惶不安的金军骑兵们重拾信心,骑在马上如同急速的暴风向山脚奔跑而去。 胜利就在眼前! 冲在最前方的当然是完颜宗望,可就当他即将越过半山的中线时,**的战马仿佛被什么绊倒一般,两只前腿倏然跪地,笨重的马身翻滚出去,马背上的完颜宗望亦被摔得头昏脑胀,晕眩间,之间身后急速奔驰的萧裕和士兵们也跟下饺子一样纷纷滚过来。 茂密的灌木丛簌簌晃动,一队黑衣的宋军从中走出,魏无双哈哈大笑,“我的运气太好了吧,选的地方一击即中!” “完颜宗望,纳命来吧!”没有废话,魏无双挥舞着陌刀就冲上前来。 完颜宗望吓了一大跳,但定睛一看,宋军只有两百人左右,赵芫亦不在其中,脑子飞快转动,猜到定是宋军早就到了这里,分兵埋伏起来,这支两百人的宋军恰好装上了己方部队。 赵宋的皇帝不在就好!完颜宗望从马背上取下弓箭背在身上,又拔出刀,颇有背水一战的气势,“萧裕,离喝!杀了他们!” “是,二太子!”两人大声应答。 然后离喝大吼着冲向了魏无双,萧裕眼珠子转了一圈,腿脚故意放慢,然后他的眼角余光就看到下达了格杀命令的二太子拉起一匹还没残废的战马,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冲下山去了。 啊这 萧裕冲锋的腿顿时拔不动了,二太子显然将自己这些人当作了弃子扔给了宋人,本就是降将的萧裕顿时心拔凉拔凉的,然后当赵芫率人抵达这里时,直接扔掉武器,双膝跪地投降了:“陛下!小人知道完颜宗望向哪个方向逃跑!” 还在奋力作战的离喝目眦欲裂,“你,叛徒!” 魏无双趁着此人分神的瞬间,取了他的项上人头,直到死亡,离喝愤怒的视线依旧瞪着萧裕不放。 。 第99章 宗望身死 萧裕打了个冷战,安慰自己我是契丹人,背叛女真人天经地义的。然后对走近来的赵官家露出憨厚无比的笑容:“陛下,小人对金国布防了如指掌,求陛下给小人一个机会将功赎罪。” 魏无双看不上这种两面三刀,三家奴性的东西,举起刀,“官家?” “将人压下,先追上金国二太子再说。”赵芫摆手,带着亲兵毫不停留。 云内州的营寨哨塔远远望去已清晰可见,逃亡中的完颜宗望大喜过望,张开双臂不断挥舞起来。 然而此时的营寨内士兵们正值换岗,难得懒散,而且毗邻牟那山,也没什么可警惕的,于是站岗的士兵们更是悠闲地吃酒玩起了色子。 远处山脚下的一人一马渺小得如同蝼蚁,根本无人注意。 “完颜宗望!” 魔鬼一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完颜宗望浑身一震,下意识举弓回身就是一箭。 赵芫不避不闪,箭矢无力地落在山石上,她笑道:“你的箭术退步不少,若力道再大些,说不定这猝不及防的一箭,就能射杀朕。” 箭矢落在赵官家身前百米远的地方,此话简直在赤裸裸的羞辱他! 完颜宗望头痛欲裂,恨极了面前之人,可眼下他孤身一人,对方却有亲兵在侧,力抗不得。此时再跑也跑不掉了,他阴冷的神色变换不定,终于,片刻后对赵芫高声道:“赵官家,我大金与你没有深仇大恨,是大宋违背盟约在先,大金才怒而出兵南下。既然现在你我双方互有胜负,为了两国安宁,不如坐下来商谈和战。我可以代表大金的陛下与你谈判!” 赵芫抚掌而笑,“二太子不愧是二太子,言之有物!” 说着,她拍拍黑珍珠,缓缓下山,身后亲兵寸步不离地跟上。 完颜宗望则不断后退,一边警惕地盯着赵芫,一边说: “赵官家认同本王的观点,是我的荣幸。这里荒无人烟,蛇虫鼠蚁众多,不如随我入云内州一坐,好生商谈议和一事。” “议和好啊,朕也打算与金国议和来着。”赵芫不断点头,只是随着她附和,手上却将陌刀取出,随意地垂在手中,淡笑着策马而来。 完颜宗望脸色一变,扔掉弓箭,拔出长刀,冷声道:“既然要议和,又为何拔刀相向?” “议和当然要议和,但和杀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少女的话音没落,陌刀已经迅捷入闪电劈来,完颜宗望挥刀迎接,疲惫多日的他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刀刃上猛然砸下,惊骇之中,他奋力甩开刀刃,侧身避过斩下的陌刀。 “你!你要杀我?”完颜宗望振声喊道,“汉人最重孝道,赵官家你身后的部下都以你为榜样,正在看着你我,难道现在就不顾及你在大金的父兄了吗!” 赵芫用看傻瓜的目光看完颜宗望,“朕现在是皇帝,他们是朕的亲兵。”我都登基了,还顾及父兄?父兄最好别回来,不然为了皇位,朕只好干掉他们。 说话间,刀光掠过,完颜宗望这回终于抵挡不住,喷着血一路飞了出去。 陌刀如影随形,飞掠而来,完颜宗望赤红的眼眸瞪的几乎离开,瞳孔中映出马背上举起陌刀的少女的影子,咳血怨恨着怒吼:“金必灭宋——!” 怨恨的声音还没落下,完颜宗望已然尸首分离,死不瞑目。 赵芫提起人头挂在马鞍上,冷笑道,“不管是金灭宋,还是宋灭金,你都看不到那一天,二太子殿下。” 山上的金兵也都解决干净了,魏无双吴俞聚集而来,看到赵官家马鞍上挂着的头颅,当即俯身恭贺。 “金国断一臂矣。”赵官家悠悠然,将人头抛给殿前司都指挥使,率先打马回程。 将士们双目放光,纷纷追随而上。 而被捆缚的萧裕望着赵宋官家的背影,心中战栗不已,心狠手辣!绝对的心狠手辣!竟是直接杀掉了二太子宗望。 要知道两国作战时,能擒获对方的王亲贵族便尽量擒获,甚少直接杀掉他们,就如金国俘虏大宋二圣和宗室北上一样。 杀了二太子,宋国是打算和大金不死不休吗。 若叫赵芫听见他的心声,肯定要笑出来,留着不杀的,那都是废物点心。留下能打仗的那个,不是给自己挖坑呢嘛。 如果今天擒获的是个金国纨绔宗室,那她也很愿意大发慈悲留对方一命,说不定还能因此获利。留在大宋羞辱一番,可以震慑打压金国的信心,亦或者直接送回去,说不定还能继续让废物带兵出来送一波。这才是金国留着两位老赵家皇帝性命的原因。 达成目的之后,赵芫并未原路从西夏境内返回,而是率领千余人,一路从东胜州拔寨。与西京、武州、朔州的宋军取得联系,将正在和麟州军作战的完颜宗辅的后路切断。 此时此刻,还没能获得二太子战亡消息的完颜宗辅已经深感不妙,宋军的战术和军力部署正在逐步转变,作战直觉灵敏的宗辅立刻察觉到定是宗望出事了。 和他们作战的麟州军由一开始的被动防御,转变为主动骚扰进攻,其试探的意图昭然若揭。 而大宋朝廷这头,原本失去官家音讯多日,蠢蠢欲动的朝廷还没来得及动一动,就收到了前线快马加鞭送回来的‘战利品’——金国二太子的项上人头。 “官家怎能杀死金国的二太子!”议事堂里,黄潜善为首的言官痛心疾首、老泪纵横。 “是啊,若能生擒完颜宗望,逼迫金国撤军,将二圣送回,大有可为啊!” “官家此举不顾念二圣,恐有不孝的嫌疑!” 代为监国的韩离素冷眼看着,任由不满的官员发表言论,然后将人一一记在小本本上。朝堂中隐藏的二心者众多,总要适当给予机会让其表现一番,好为官家分辨忠奸。尤其当赵芫不在东京城坐镇时,这群人的胆子才能越来越肥。 张叔夜:“金国西路军覆灭,完颜宗望身死,金国必然无力再战,官家所为乃为大局着想。” “再大也大不过孝道。”黄潜善驳道,“官家此次回来,我必要谏言!趁此胜利之际,向金国索要二圣归国!诸位应当与我一同上书,劝谏官家。” 赵官家虽然打了胜仗,但二圣还在金国呢,这就是污点!这就是把柄!黄潜善算是看明白了,赵芫这个帝姬心狠手辣,屠官员如屠猪狗,是真真比不上前两位官家!赵桓虽然杀了几个人吧,但也就杀了那么几个,哪像赵芫一样,不杀则以,一杀一串。而且她杀的全都是手握大权的高级领导!刘光世党羽与西北铸钱监的高层几乎被杀干净,如此狠毒,如此不念情分,实在让朝廷中的一部分人十分胆寒。 黄潜善前段时间还在暗中联合其他官员准备搞事来着,刘光世这群人人头落地,可叫他们睡不着觉了。 “小韩相公,宗望既死,官家又将其人头送回东京城,此事该昭告天下,以振大宋军威。”李纲摸摸胡子,笑道。 韩离素正有此意,“我欲将金国二太子悬首于东京城门前,修书分别送于各国。今年由于战事原因,我大宋与各国之间的往来有了龃龉,可以趁此机会,修复外交关系。”年年来祝贺新年的西夏和高丽,偏偏今年没派使者来,几个意思?韩离素冷笑。 金西路大军在永兴军路全军覆灭,金国二太子战败身死,人头被朝廷悬挂于东京城外,任百姓唾弃。消息一经传开,便如同爆炸般蔓延至全国各地,各方百姓无不拍手叫好,甚至不少人专门从外地千里迢迢赶到东京,只为‘瞻仰’鼎鼎大名的金国太子。 远在半岛还在观望当中的高丽猝不及防的就收到了大宋送到的国书,言之凿凿邀请高丽派人前往东京城参观金国二太子的人头展览。吓得高丽国王坐立不安,连夜召集臣子商议如何弥补与大宋的关系。 之前大宋的皇帝都被金国抓走了,他们心里的天秤当然就倒向了金国,而且大宋女子登基,也不符合现在的儒学观念,高丽国王便在内外臣子的撺掇下,选择断绝每年与赵宋的往来关系。反正看样子,金国灭宋是迟早的事。他们高丽没投靠金国出兵一起殴打大宋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啊。 谁知道大宋登基的小帝姬能逆风翻盘,高丽国王一边惶惶不安,一边骂着大宋明明能打仗,非装不会打仗,这不在是误人子弟吗! “殿下,不必如此惊惶,大宋与我们不接壤,金国却与我们接壤,女真人又速来与我们有摩擦,我们为了保全自身,抛弃大宋也无可厚非。”底下的臣子劝慰道。 “话不能这么说,”高丽的贵族属于全面汉化的一个群体,崇尚中原王朝的人不在少数,此时终于扬眉吐气地反驳道,“我国向来以上国马首是瞻,接受宗主国的册封,若抛弃了大宋,日后难道要归顺金国?女真人野蛮,大字不识一个,凭什么当我们的宗主国?” “而且咱们每年给大宋送贺礼,皇帝陛下赏赐的回礼比咱们送过去的还要多,如此德行,金国哪里比得上?” “对对对!是这个理!” 一想到过年时,他们高丽送到金国上京的金银财宝和美女们跟肉包子打狗一样一去不回,高丽国王和臣子们就心疼的无以复加。他们贵族每年的服饰可都靠着大宋赏赐,高丽可没有制作丝绸的技艺,没了大宋,他们以后想免费搞丝绸都难了! 这头高丽兵荒马乱,另一头的西夏却是喜气洋洋,没错,就是喜气洋洋。上上下下绝大部分人都在欢庆。当初完颜宗望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连王后和太子都因此而死,现在仇人挂了,而且还不是自己动的手,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李乾顺的嘴都笑歪了,原本他很担心金国会来找西夏的麻烦,结果现在完颜宗望的人头被挂在了东京城外,仇恨拉的稳稳当当,金国哪里还有精力来打压他?哈哈哈哈! 这位善于站队的西夏国主一边向大宋和金国分派使臣,一边在边境布防,以及积极和姚平仲联系。去大宋的使臣是祝贺大宋对金作战胜利,去金国的使臣是狡辩西夏将领被贿赂才被宋军钻了空子。至于金国信不信,都不重要,双方都有个台阶下,让金国全力和大宋死磕上最好。 大宋的新帝如此凶猛,宋金之战还有的打啊。 第100章 茶艺大师 宗望之死,在金国的朝堂上掀起的波澜不下于十级地震。 他可是太祖一脉掌控兵权的主要人物,现在带着整个西路军葬送在大宋境内,十五万大军,其中女真部族的勇士不知凡几。 女真人的人数稀少,勇猛异常,同时也珍贵异常,一下子葬送了一小半的战力,完颜吴乞买差点心疼到吐血。 得知二太子的人头还被悬首羞辱,气急败坏之下,朝堂上下一致要求要给宋国个教训!。 至于是什么教训? 金西路军覆灭,宗辅被困,娄室和那什么叫岳飞、韩世忠的打得不可开交,他们似乎没有机会能立刻给宋国痛彻心扉的教训? 不!有的! 长袖善舞交友广泛,在太祖与现任皇帝双方势力下左右逢源好不快活的康尚书,义愤填膺地向陛下谏言,大宋以孝道治国,不如就从赵宋皇帝的父兄身上报复回来,一定能给赵宋皇帝带去无以伦比的沉重打击! 如今金国上下,士气大大受损,女真内部各族愤恨难填,康文菽觉得,这真是个解决掉大麻烦宋徽宗的绝佳机会。在他看来,金国这边存活着的两任赵官家便是如今的大宋最大的隐患,应当早日除之。 吴乞买如今脑子里已是充血状态,二太子的死,十五万大军的覆灭,几乎给他灭宋的雄心直接戳了个稀巴烂,现在女真人上上下下,就一句话,必须报复宋国皇帝! “传朕的命令,将昏德公和重昏候抓起来!即日在上京举行牵羊礼!” “陛下,只举行牵羊礼,恐怕不能平息众怒,”康文菽拿出手绢擦拭着眼角流出的泪珠,哽咽着说,“您不知,臣这几日见到各个部族的大人们都说,如果陛下不能为各部的勇士报仇,以后都不敢再交出性命为大金征战沙场了啊。” “岂有此理!他们敢!是谁,是哪些人说的!”反正这是在内殿,吴乞买怒吼的声音毫不避讳,声音几乎将屋顶的瓦片震落下来。 “各部骤然死伤那么多的勇士,愤慨在所难免,说的肯定都是气话,陛下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若因为小臣的劝告,而使您对诸部心有埋怨,那么小臣就是大金的罪人了。”康文菽隽秀的脸庞被泪水沾湿,恳求地跪伏在地,“当务之急,是拿出能安抚人心的举措,请陛下三思。” 茶里茶气不仅仅是宫妃的专属技能,官员茶起来,威力比宫妃还强劲。不过这种官员的茶艺技能,有个别称,叫计谋。只要能达成目的,任何手段其实都能算作计谋的一种。 被康文菽情深意切的态度感动到的吴乞买振作起来:“你是朕的孙女婿,将底下人的意见汇报给朕,又有什么错呢。错的都是那些不知为国朝操心,只想获利的人罢了。爱卿觉得,牵羊礼不足以安抚人心,那该怎么做呢?” 刚刚还哭哭啼啼的美青年礼部尚书,擦擦眼睛,恳切地说:“这次大宋不仅仅是杀死了我们众多的女真儿郎,还杀死了太祖陛下的二太子,悬首羞辱。小臣以为,应该给予更大的打击,才能挽回声望上的颓势。” 吴乞买前倾身体,盯着康文菽,叫他继续说,康文菽满脸的为国为民:“杀掉大宋皇帝的亲父,给予以孝治国的赵宋心灵上的灭顶打击!” 杀掉昏德公?吴乞买皱眉。 倒不是不能杀。 只是如今宗辅还困在河北东路…… “陛下,此事宜早不宜迟,若失去了人心,对陛下与国朝的未来稳定都十分不利啊。”康文菽继续加码。 女真各部一开始是被完颜阿骨打聚集起来的,臣服的也是阿骨打,建立了金国之后,各部其实更多是被利益捆绑在金国身上,一旦损失超过利益,那么人心涣散就是必然结果。 金国建立还没几年,女真连文字才刚刚诞生,更别说什么家国情怀了,屁,各部之间,各族之间,只存在威逼利诱。这点,吴乞买随亲哥哥阿骨打一路走来,看得很清楚。若没有赵芫,他亦是个雄主,脑子还是很好使的。 于是将康文菽屏退后,他将自己的儿子和侄子们全都召集到寝宫,重新恢复家庭会议,商议如何最大限度地报复宋国,同时稳定国朝人心。 宗磐听闻这个建议是康文菽提出的,大大的赞成,“杀掉赵宋皇帝的父亲,还可以威逼宋军,一石二鸟!” 众人纷纷点头,很有道理。 “我反对!” 宗磐扭头一看,大吃一惊,“兀术?你难道不想为宗望报仇吗!?他可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听闻兀术昨日在家吐血,应当比所有人才愤怒才对。 没错,提出反对意见的,是死了亲哥哥的完颜兀术,此时他整个人阴鸷如恶鬼,显然在场的谁都比不上他心中的仇恨,然而口中吐出来的话却是相反的,他说:“我认为不仅不能杀掉昏德公,还应该将昏德公好好地送还给宋国!” 宗磐:“你真是疯了!大宋皇帝杀了我金国太子,我们反而将她的老父亲好吃好喝地送回去,大金的颜面何在!儿郎们白死了不成!” 他扭头对完颜宗干示意,赶紧管管疯掉的兀术。 完颜宗干坐在吴乞买下首,皱眉看向兀术这个性情冲动的弟弟,“兀术,你是怎么打算的?” 完颜兀术阴恻恻地环视一圈,见所有人都面露反对的神色,心中讥讽,“杀了昏德公只能报一时之仇,反而让宋国上下齐心,更难对付。可若将他原封不动送还给宋国,则能引起宋国两任皇帝的内斗。这么简单的道理,哥哥们居然看不明白。” 也不知是不是亲兄长战死给四太子带来的打击太大了,令其攻击范围大增,在场的所有人,仿佛都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嘲讽意味。 “三哥的数万铁骑被困于河北,可以提出用昏德公进行交换,令赵芫退兵,”兀术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若她不退,我们便派人宣扬她不悌不孝,一个不孝的人是无法坐稳皇帝的宝座的。” “除了昏德公,还应该将归顺大金的宋臣一起送回去,让他们替我们扰乱宋国的朝堂,搅乱宋国君臣之间的信任,尤其是皇帝和各地武将之间的信任。”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引发宋国内斗?”宗磐看不得兀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似将他的智商给比下去了似的。 完颜兀术意味深长地斜睨了眼完颜宗磐和上方的叔叔吴乞买,“因为一个皇帝,不允许朝堂上存在另一个皇帝。即使他们是世上最亲近的亲人。”叔叔吴乞买对太祖一系的打压,令完颜兀术彻底明白,在皇权面前,亲情微不足道。而他,兀术冷笑,他又何尝不恨宗磐与他们这边争夺谙班勃极烈的位置。 连谙班勃极烈的争夺都到了离析人心的地步,更何况宋国如今三帝并存。 连日来,康文菽一直在等吴乞买处死教主道君皇帝,然而吴乞买仿佛改变了主意。倒是依旧令人举办了牵羊礼,命令上京的君臣全都到场围观。 站在汉臣当中,冷眼看着两任官家被人像畜生一样赤|裸上身牵着绳子游街,康文菽牙关紧咬,他虽未曾在大宋为官,却出身大宋,如此羞辱曾经的大宋官家,亦如同在羞辱他。即使他深恶着这两任昏庸的赵官家。 “康尚书,你怎么不笑?” 耳边忽然传来阴恻恻的声音,将不止康文菽一人在内的汉臣吓了一跳,原来是四太子不知何时到了他们身旁。 在场除了女真人肆意嘲笑以外,其他人神色以平淡居多,康文菽认为自己应当没露出什么破绽,于是不卑不亢地回应四太子:“如此庄重肃穆的场合,小臣不敢轻慢放肆。” 然而四太子兀术今日仿佛格外看康文菽不顺眼,继续用嘲讽的语气说:“是吗?本太子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还以为你和宋国来的降臣一样心中悲愤。” 人群里,归降了金国的原宋臣们果然各个哭丧着脸,他们还没脸皮厚到这个时候嬉皮笑脸。 “听说,康尚书谏言斩杀昏德公。” 康文菽拱手恭敬极了,“是,只是不知为何陛下连日来都不曾再提此事。” “满朝文武,为何只有你去向叔父谏言斩杀昏德公?”兀术盯着面前这汉人臣子,目光如黏腻的蛇攀爬探索,“斩杀昏德公是为了给宋国的小皇帝扫清障碍吗?” 视线里,这清朗隽秀手又无缚鸡之力的礼部尚书面色发白,显然十分恐惧的模样,顾不上周围都是臣子,哆哆嗦嗦地提起衣摆跪倒在地,“四太子何出此言,小臣一心为国朝办事,如何是为了宋国的皇帝扫清什么障碍呢?” “你熟读经典、学富五车,应该比我这个半吊子更清楚,昏德公该不该杀才是。”似想到什么,四太子并未点明,只是仿佛笃定了康文菽居心不良,他的手不知何时按在了腰刀上面。 周围喧闹无比,这一小块地方却冷寂得惊人,康文菽身旁的官员们听见四太子所言纷纷露出了惊惶的神色,大家都不是蠢货。四太子这是怀疑康尚书通宋啊。 可怎么会呢,康尚书与他们一样都是原辽地汉人啊。没理由通宋。 “小臣不知四太子何意,小臣真的只是一心为国朝稳定,才如此谏言。”柔弱的康尚书满脸委屈,“自西路军战败的消息传回国朝,小臣日日不能安眠,那可是十五万儿郎啊。当初辽国十万大军战败被太祖剿灭,辽朝廷上下,乃至各军路都人心惶惶,散作一盘散沙,太祖皇帝于是亲征到哪里,便得到了哪里将领的投降。小臣……小臣到各部熟人那里探听到各家都有儿郎死在西北,家家户户哀恸不止,这种情形,必须对大宋做出强有力的报复,才能稳定上下人心,不至于人心离散。” 康尚书的理由非常充分,他又交友广泛,周围的几个文臣都皱起了眉,怀疑四太子是不是悲愤过度,在到处撒气。 “四太子明鉴,我等都是主动归附朝廷的辽地文人,与宋国从来没有什么情谊。”有个官员忍不住辩驳道。 “是啊,康尚书所言句句在理,人心涣散如同地基断裂之危楼,不可不重视。” “小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绝无通敌卖国之心。”垂着脑袋的康文菽眨眨眼睛,余光看到宗磐正怒气冲天地往这边来,以袖捂脸悲愤道,“若四太子不信小臣,不如即刻斩杀了我,以绝国朝危患,文菽绝无半句怨言!” 完颜兀术眯眼思索着,杀还是不杀,若当众杀了此人恐怕会引起汉臣恐慌,若不杀,他心中总有疑虑在。 “兀术!你做甚!”就在此时,完颜宗磐大踏步而来,推开握着弯刀沉思的完颜兀术,“康尚书是我的女婿,你想干什么?” 对,康文菽此人不仅交友广阔,还是宗磐的女婿,兀术微微垂眼,松开了腰间的弯刀,“我不过来问他几句话,谁知道康尚书为何如此惶恐。” “谁家问话握着刀?”宗磐怒目而视,“怕不是问话为假,趁机铲除异己为真!” 两个太子针锋相对,更是引发众人围观。不多时,吴乞买身边的妃子过来将两人叫走,这才停止了这场诡谲的对峙。 于是在众人眼中,温文尔雅的康文菽于是成了宗磐与兀术之间党争的受害者,四太子是为了针对宗磐才来为难康尚书,谁叫康尚书娶了宗磐的女儿呢。哎,可怜天见的,差点稀里糊涂见了阎王。 无辜的康尚书观看完牵羊礼后,在上京有名的糕点铺子里买了份米糕回家做晚饭。 被四太子派来远程监视的谋克一路跟着其回到尚书府,直到入夜,确定没有和可疑的人接触,才回去禀报给主子。 而金国欲送赵佶归国的消息,却是已通过糕点铺子的小厮传到了高药师耳中,高药师立即安排来往于宋金的商队准备进货。 高药师的商队隔三差五就来往于两国之间,来回都赚的盆满钵满,其实早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为了保全自家生意,高药师作为商人,自然要投靠个大靠山,这个靠山就是曾经他通过康文菽接触到的国论勃极烈完颜宗干,太祖的长子。 彻底觉醒了政治脑的完颜兀术暗中在上京布防监控,也查到了高药师的商队,只不过当查到他在为大哥宗干赚钱之后,便撒开了这条线。他大哥当然不能是卖国通宋之走狗。 100-110 第101章 宋金谈判 本在金国生活得好好的赵佶,突然被拉出去遛狗一样遛,却半点怨言都不敢有。回到昏德公的住处,拉着婢女就开始颠鸾倒凤。来这之后,他也就只能在婢女身上逞逞威风了。 赵桓心思比他多,回来后惴惴不安。 “官家,快披上衣服,当心着凉。”一双嫩白的手为其穿上外衣。 当初赵桓是带着宠妃一起跑路的,现在他和宠妃便共同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小院子里,美名其曰重昏侯府。 他爹赵佶是昏德公,他赵桓是重昏候,一昏再昏,何等讽刺。可他也不敢反抗,甚至看守的金国士兵对他的宠妃偶有调戏行径,他也只敢当个瞎子。 见到宠妃扶着三个月的肚子给他端茶倒水,赵桓心中郁郁,阴暗地怀疑宠妃是不是背叛自己跟金国人搞大的肚子。但实际上,宠妃日日伺候在他身边,有没有机会背叛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桓不过是心中怨恨,需要个实际的发泄理由罢了。 宠妃端着热茶过来,被他一把挥开,“这么烫的茶,想烫死本候吗!” “妾身这就重新倒一杯。”宠妃怯懦不敢反驳,哪里还有当年在东京城的刁蛮,那时候仗着赵桓喜欢她,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后来赵桓逃亡,只带了她和孩子们,本以为是条青云路,却不想青云路直通地府。 重新倒了一杯来,这回赵桓没发脾气,而是发起呆来。宠妃在一旁绣着孩子的小衣裳,不敢说话引起他的注意。 赵桓的目光却仍是转了过来,语气离奇的温柔起来:“娇娥,我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只有你能办成。” 宠妃怯怯地看着他,“官家?” “这几日,你去找门口的守卫打听打听,金国上面打算怎么对我们?” 他明知道那些蛮人对她多有觊觎,居然将打探消息的任务交给她,宠妃脸都白了。但在赵桓的一再催促下,只能带着侍女一起前往看守他们的卫兵处搭话。 金国的朝廷已向宋廷发出讯号,要求赵宋皇帝在西京路撤兵。当然,隐藏在威胁讯息之下的信息一是金国有意停战,二则是金国拿捏住了昏德公和重昏候。牵羊礼看见了吧,如果不同意我国的条件,你们*的前任皇帝在我这里会更惨哦。 金国此计谋的阴险之处人人都能看明白,但又没什么好办法。朝廷各部的官员都向赵芫上疏劝谏,一定要以父兄的性命为重。他们都害怕赵芫对金国的威胁不理睬,冒天下之大不韪担上不孝的罪名。他们效忠的皇帝,怎么能是个不孝的人呢?皇帝都不孝了,底下的官员能有什么好德行? 对此,赵芫并未表示出逆反心理,反而殷切地对部下说:“父兄在金国受苦,朕感同身受,现在金国松口,正是迎接二圣回国的好时机。虽然现在有机会将金国的三太子诛杀,但为了父兄,朕宁愿放他逃回金国去啊。” 传闻中的部下们痛哭流涕地称赞官家仁孝,然后大嘴巴到处宣扬官家所说的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宋上上下下,文武百官、黎民百姓全都听说了官家的至纯至孝,无不感慨其仁义孝顺,然后大骂金人卑鄙无耻。 赵官家的仁孝话语自然也传到了金国,不少汉臣都在私底下感慨,宋国新主确实不错。 完颜兀术对此表示讥讽:“真是虚伪做作,内廷的对话居然能传遍天下。” 但不管人家这份心是不是装出来的,能流传出这样的对话,起码说明脑子挺好使的。 双方都有筹码,虽初步试探过,但要定下具体的条件还有的扯皮。 完颜兀术得到了金国高层的支持,全面负责谈判,他提出以昏德公和降臣三名换取赵芫在西京路的的退兵,还要求赵芫将南京路的留守郭孝友、指挥使韩世忠调离。可以说是非常、极其之得寸进尺。 “官家,金国亡我大宋之心不死,”议事厅里,聚集了赵芫的心腹将臣们,说话的是戍边多年的杨符,他拱手道,“调离郭相公和韩统制,会让南京路守备空虚,给金军侵宋创造优势。”金人的算盘珠子都快飞到他们脸上来了。 第一次谈判失败。双方就交换条件上的分歧重新扯皮。 这边谈着,那边赵芫照常对完颜宗辅的骑兵进行切割,反正每天都有人去骚扰金军,金军要么一直不出来,出来骚扰的宋军就躲进丛林。依靠骑兵在丛林中作战能力大减的势头袭杀追兵。 而且骚扰的频率极高,有时候一天能打个上百场游击战,这种古怪的战术令完颜宗辅焦头烂额,他就没见过比女真人还能跑的。女真人打仗,依靠骑兵机动性,能打能跑,经常是一边打一遍勾引敌军追杀再反杀。结果大宋的军队明明机动性比不上金军,却能借助地利,达成高频率的游击战术。频率比女真人还高。 谁一天被骚扰个上百次,也没法淡定下去了。金军已经到了不堪其扰的程度。 实际上,金军对比宋军,其优劣对比,完全是出于下风状态的。因为金国除了在军备也就是战马质量数量上碾压宋国、在政治上因为国家初立而上下一心优于宋国党派针锋相对,但在其他的方面如经济力量、文化力量、地理、人口、兵源等方面全都处于劣势。 一旦大宋解决了战马问题,金国就无法战胜他们了。就如历史上的南宋,赵构用钱堆出了岳家军的骑兵,只岳家军一家,就打到了金国上京门口。 在战争的智慧上,金国的大将对上宋国真正有能力的将领,基本处于被碾压的状态。到了不搞政治阴谋,就要完蛋的程度。 而一旦军事上无法百战百胜,摄取巨大利益,历史上的金国便陷入了内耗,争权夺利、党派纷争接踵而至。所谓国家初立上下一心的状态立刻破灭。 所以,金国的这两个对宋的优势,是只要宋国能坚持住用经济支持军备发展,多打对金的胜仗,就能使对方仅有的两个优势荡然无存。可惜赵构是个辣鸡,只得到一点胜利,就想议和。 宋金的第二次谈判与第一次谈判相隔一个月的时间,双方在南京路的条件上始终达不成一致。 虽然你金国捏着我赵芫的父兄在手里,可南京路的百姓也是我的子民,我怎么能抛弃子民的安危不顾呢,那我岂不是不仁不义?不行不行,只能放你家三太子回家,南京路的问题不能谈。 而且你居然只打算送一位太上皇回来,我要的是二圣皆归,谈不拢,谈不拢! 金国的朝廷决议,早就确定好了,只以赵佶对换宗辅,南京路是额外添加的条件,若成是好事,若不成也不损失什么。但赵宋的皇帝却狮子大开口要求送两个回去,这可就不行了。 送一个回去,叫战术。 送两个回去,叫失败。 本来二圣北狩就是金国对宋战争取得巨大胜利的证明,二圣属于金国的战利品。现在金西路军被宋国皇帝歼灭,本就对金国上下的士气打击十分严重,全赖四太子兀术画出的大饼,才说服了高层同意送一个皇帝回去和现任赵官家打擂台,以扰乱宋国内政。 如果两个都还给宋国,在底下人的眼中,等同于先前的胜利已经完全转变为如今的失败。而从扰乱宋国内政的角度来看,两个也完全没必要。所以谈判时,金国咬死了只能归还一圣。 第二次宋金谈判又没成功。赵芫乐呵呵的继续收割金军的有生力量。 这谈判啊,条件就得真假搀着来,互相踩对方的底线。这不就拖拖拉拉起来了。 那头朝廷兴致勃勃和金人扯皮,到底还不还二圣。这头完颜宗辅终于直面了赵宋的官家,谁来告诉他,宋国哪里来的这么多骑兵?战马哪来的? 今天赵芫来打他,明天吴玠兄弟来打他,后天杨符来打他,大后天种师道来打他,大大后天杨沂中来打他,大大大后天姚平仲来打他……宗辅简直快窒息了,怎么天天不重样,个个都很难对付,宋国有才能的将领难道都被赵官家召集到河北东路来了吗? 疲于本命中,宗辅的三万骑兵,一点一点的被收割,从一开始追着宋军的游击部队跑,到后来只有防御的份儿,再到后来被宋军撵着跑。竟有种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之感,因为感觉不论他往哪个方向跑,都有难缠的宋军将领在等着他。 因为时刻被宋军袭扰埋伏的危机,完颜宗辅的大军获取粮草补给的机会甚少,以往只要出去扫荡就可以补充大军所用粮食的办法,现在根本不敢再用。赵宋的官家就爱埋伏袭杀负责扫荡村庄的金军,一去一个不吱声,人间蒸发。 坐在河边休息的完颜宗辅,看着自己仅存的一万人马,危机感噌噌噌的往外跳。心腹将领们围在周围,商讨着如何打破如今的困局,气氛沉重。金军对宋国地形的了解程度太少了,想要有效破解宋军的游击战术,很难。 “三太子,咱们不能继续待在有丘陵山地的地方,必须找到开阔的平原,引宋军在那里和我们作战。”宗室完颜色改沉声建议。 宗辅颔首,“我亦有此计划,但一直以来宋军恐怕有意堵截影响我们的行军路线。故意将我们驱赶至地形更为复杂的地区来。” “那些抓来的宋人向导都没什么用,只对附近的地貌有了解,出了乡镇范围就一无所知。还是需要专业的人才绘制宋国舆图方才能起作用。” “当年侵宋之前,朝廷若趁着双方还有盟约时,早早将宋国的地形地貌全都探查完备,就没有今天的困局了。” “现在提舆图有什么用?赵宋皇帝根本不会给我们机会!” 眼看心腹将领们即将吵起来,却仍旧没有个确切的方法,宗辅沉下脸,“乡下抓来的百姓向导无用,就去抓宋国的官员!今夜全军行动,夜袭克胡寨,必要生擒宋军的官员!” 金军打算夜袭宋军军寨,然而完颜宗辅万万想不到,宋军也打算夜袭这一万人的金军呢。 这群人停留在小河边休整,实在太显眼了。 眼看着天色暗沉,姚平仲咬着牙,对杨符说,“真不往水里投毒?” 杨符摇头,“这条河的中段经过两三个村落,投毒必然会影响到大宋的百姓。而且这里鱼虾蟹众多,它们一翻肚皮,金军不就知道咱们在上游了吗,还如何奇袭呢。” “嗨呀,我也想到了这点,只是有点不甘心罢了。”姚平仲抱着胳膊,面色不虞,“若能将金军一举毒死就好了。看来世上真没有捷径可走。” “按照原计划,天黑后,我率军从北面袭营,引金军来追。” “若金军不追,便在后半夜再奇袭金营。”姚平仲歪嘴一笑,“就不信鱼儿不上钩。” 赵芫此时坐镇在中军大营里处理各地送来的公务,身边的将领们除了吴俞,其他人都派出去歼灭宗辅骑兵部。完颜宗辅的威胁远不及宗望,正是一块上好的磨刀石。 到了后半夜,杨符部的传信兵匆匆而来,金军阵亡五百人,已向西溃逃。 向西溃逃,不正是她赵芫所在的中军大营的方向? 夜半的睡意一扫而空,年少的精力旺盛的赵官家赵芫直接从榻上跳下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吩咐已经处于待命状态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咱们大营兵力还剩多少?” “回禀官家,诸位统制各带走三千人,现在大营约剩余四千不到左右的战力。”吴俞已经清点好人数,大营里除开四五千人的后勤部队,还余下了数千人保卫官家御驾。说着很有眼色地取下衣架上的盔甲,为官家穿戴起来。 “甚好!”赵芫抬手让身侧的人绑护心甲,笑容灿烂,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 第102章 只剩撤退 完颜宗辅着实陷入了焦躁当中,他本也是位战功赫赫,能力在金国排前五的常胜将军,若事先筹谋万全再进入宋国的话,必然不会像如今一样陷入无限的被动循环当中。 说到底,还是因为宗望部十五万大军的失联导致金国高层过于急切地派出宗辅带兵前来支援,兵法有云,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乎无算乎!在准备开始一场战役之前,就要于庙堂上做出周全的筹划,女真人真的打了太久的胜仗,对辽、对宋的巨大胜利冲昏了其领导者的头脑,根本没有想过完颜宗望的十五万大军会被宋人全数歼灭。按照他们对金宋两国的军力了解,潜意识里便认为一定是宋人是阴谋诡计暂时阻截了完颜宗望大军与金国的联络,企图以此来达成某种目标。 那么该怎样打破宋人阴谋呢?既然宋军之战力孱弱、军备废弛,这时候只要他金国继续派出一支强大的骑兵部队,就可以打破宋人竭尽全力维持住的局面。一力降十会,本该如是! 然而现实是完颜宗望的大军在没能得到完颜宗辅的支援的情况下,被堵截在黄河南岸,最终尽数葬身鱼腹。至死也没能渡黄河与完颜宗辅的援军碰到头。 那么除开落入黄河当中的部分,彻底吃掉完颜宗望十五万大军军备辎重的宋军,矛头则彻底转向进入大宋河北东路的三万金军骑兵,再加上姚平仲及时带回来的五千匹西夏战马,赵芫手底下的禁军军力至此达到了三朝以来的最高峰。天时、地利、将才、人和,占据诸多优势的赵芫都不知道该怎么输! 月朗星稀,夜深人静,忽然阵阵铁蹄声从山道外倾泻而来,克胡寨的瞭楼里守卫的宋兵警惕地朝远处张望,就见无数支火把从山道拐角处冲出,如一条火龙急速而来。 “敌袭——!金人来袭!!”守卫奋力吼叫着,取出号角用力吹响。 示警的号声响彻整个军寨,留在军寨当中的宋军急忙从屋中跑出来,匆匆整装列阵,打眼一看,有的宋军连裤子都没穿好,晕头转向,阵列歪七扭八。克胡寨中的大批精锐兵力都被官家几个将领带走了,留下来的不过是守寨子的小部分人,此时面对完颜宗辅数千骑兵奇袭,克胡寨几乎没有反抗之力,万全是在依靠军寨的防御工事进行抵抗。 面对这样的宋军,完颜宗辅焦虑的心情终于平复不少,这才是宋人该有的战力嘛。然后他不紧不慢地在中军大营指挥金军骑兵分批冲击军寨。若从此时从上空向下俯瞰,就能发现,数千金军骑兵,在主帅的指挥下,几乎形成了不间断的节奏紧密的车轮连环冲锋。 箭矢火光之中,军寨中的防御武器不断被消耗着,金军似乎打定主意要从左翼破门,强大的压力迫使留守的将领不得不源源不断将防御武器转运至左翼部。 眼看着局势正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完颜宗辅桀桀大笑起来,“当宋军将所有军备人力集中到一侧,就是大军拔寨之时!”没错,这只是个小小的声东击西的战术。当战术完成时,宋人疲惫,而金军轮流进攻,儿郎有足够的休息时间,届时出其不意转道奇袭宋军寨守备松懈的一侧,宋人回天乏力矣! 完颜宗辅此时此刻老神在在的,静待着时机的到来。 而这一切,都被身处高点的赵芫收入眼中,看着下方将大部分兵力派出去车轮进攻克胡寨,而身处于后方,周身防御空虚的完颜宗辅,这位年少的官家笑眯眯地朝身后的吴俞摆动手指,“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切断金军中路,一路随朕冲锋金军中军帅旗所在!” 就当完颜宗辅下达了转道冲击宋军寨防守薄弱一侧的命令,连他身边的将领也全数倾巢而出后,忽然另一支宋军骑兵如同天降,于黑暗中潜伏而来,直到十里出才被完颜宗辅的人发现,但此时才察觉,已经太晚了。宋军在赵芫的指挥下,进入了全力冲锋阶段,两支军队如同长剑斜刺向金军中心。 第一柄剑截断了金军颀长的阵型,第二柄剑锋利无匹的直插完颜宗辅所在中军,毫无防备的金军骑兵顿时大乱,前头的人不知是该继续执行进攻命令,还是调头攻打新来的宋军。后头完颜宗辅的命令被完美地阻截住,无法到大军部队,并且他也很快失去了下达命令的机会,因为宋军已经打了过来。 宗辅自诩不是吃素的,抽出惯用的大刀在宋军当中左右拼杀,一时差点叫他杀出块空地来。 已经将其路数看过一遍的赵芫提刀上前,一刀撇开差点削掉一名宋兵脑袋的宗辅大刀,爽朗笑道:“三太子,你的对手在这里!” 猛然听到脆生生的少女声线,完颜宗辅诧异过后,定睛看向面前袭来的玄甲女将军,见她武艺高强,招招重若千斤,宗辅连人带马连退数步,满脸惊疑不定,“你又是何人!?” 这些日子被宋军将领轮流骚扰,完颜宗辅依然认清了河北东路的几个能打的年轻将领,但其中并没有面前这个少女,难道宋军还有隐藏的力量!十年前,他见过还是个五岁孩子的武德帝姬,只是时过境迁,已然不能通过相貌将那个无法无天的孩子和面前的女将联系在一起。宗辅只觉得呼吸都不畅快起来,宋军到底从哪里冒出来这些个刺头儿的!不可思议! “我的名字,叫赵芫。从今天起,三太子就会知道我是谁,赵芫是谁了!”赵芫说着,根本不给完颜宗辅反应的时间,陌刀迅疾如电,连番攻向完颜宗辅周身要害之处。 宗辅大惊失色,左右腾挪,出刀招架,但几个回合下来,他虽未受伤,却也相形见绌起来。他武艺高超,对面亦武艺超凡,他力大无穷,对面似乎比他更大力,他迅捷机敏,对面总比他更快一分,仿佛遇到了克星一样。 此时,克胡寨内,宋军将领抓住时机,利用神臂弓,对来袭的金军进行大面积反击,失去了战斗目标处于混乱当中的金军猝不及防遭受重创,瞬时乱象四起,别说继续进攻了,一群人和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趁此机会,随我杀出去!”宋军将领振臂一呼,已经重振军心的宋军纷纷整装,列阵迎敌,痛打落水狗。 当赵芫报出姓名时,完颜宗辅就心说不好,自己一定是中了赵宋皇帝的阴谋埋伏!当即不管如何,打算率军撤退。但放眼望去,他和前方大部队被宋军切割成两部分,连指挥撤退,恐怕也难上加难。 赵芫的攻击如影随形而来,打断了宗辅的思考,他只能靠大嗓门怒吼着‘撤退!撤退!’,然后撒丫子就跑。围在完颜宗辅身边的金军快速将他们的主帅保护起来,一群人飞快抽打着马屁股窜向宋军的相反方向。 战场上无头苍蝇一样的金军看到中军旗帜移动,顿时放弃进攻宋军,也跟丧家之犬一样,一门心思追着帅旗逃亡而去。 赵芫恼火,“金国的三太子,跑路的功夫竟比他哥哥还强啊!”殊不知,完颜宗辅这些日子,硬生生被奇袭出来了扭头就跑的反射弧。 完颜宗辅带兵在前头跑,赵官家带兵在后头追,双方一路向北你追我赶数个时辰,直到天光大亮,前方已是千里平原地带,赵芫下令停止追击。 “前方地形是金军作战的强项,不可继续追敌。”赵芫下马,眯眼望着前方越跑越慢的金军大军,“吴俞,传令下去,在此选地扎营!” “是,官家!” 这边宋军井然有序的列队驻守布防,那头完颜宗辅见宋军没有跟过来,不由大失所望,他率军调转方向,就这么与赵芫的军队遥遥相望。 只见宋军竟然就在他们面前,扎起了营垒,数面三旓龙纛嚣张至极地在中央迎风招展,仿佛在对完颜宗辅不断招手说:来呀,快来打我呀。 宗辅眼角抽搐,神色难明,转身看了看身后的金军,发现儿郎们也在看他,并且满脸茫然疲惫之色,心腹将领见他转过头来,甚至还问,“三太子,宋军就在那里,咱们怎么继续不撤了?” 没想到,迎接他的是完颜宗辅势大力沉的大嘴巴子,“蠢货!你看到宋军脑子里只剩逃跑了吗!” 心腹捂着脸羞愧退下,心中不解,这些日子大家一直在撤退啊,他问的没毛病啊。 眼睁睁看着宋军毫无防备的扎营筑垒,此时他的几千兵马只要一声令下,便可就地加速冲锋,将赵宋官家的营垒踏成齑粉,可完颜宗辅却下达不了这个命令,因为军心不在了,冲上去也不过是复制昨夜的败局。 最后,完颜宗辅只能不甘心地怒骂一声,下令继续向平原深处撤退!心里想着,待他重整军心,定要回来夜袭赵宋皇帝! 吴玠、杨符等人得知官家亲自率兵追击完颜宗辅至平原地带时,不由大惊,纷纷向此地赶来,他们可是记得官家身侧并没有多少兵力啊。 几日后,金军果然派出小股部队前来试探,但宋军以逸待劳,如开门迎客将来犯之敌尽数纳下。大有你来打,我就迎敌,你若跑,我就回家吃饭睡觉,根本不受勾引。 派人前去钓宋军深入平原地带的完颜宗辅大感头疼,深深感受到了赵宋皇帝的难缠。 心腹将领:“三太子,依小人之见,我们到现在都没能找到二太子的大军所在,反而处处遭遇宋军偷袭,这仗不能再打了。” 完颜宗辅如何不知,他甚至有个荒唐的想法:二太子是不是已经被宋军诛杀了?这实在太荒唐,十五万金国大军啊!宋军凭什么诛灭金国十五万大军! 然而现实容不得继续犹豫,他闭闭眼,“趁宋国军队不敢深入平原,我们撤回云内州!” 他彻底被打服了,彻底承认自己作战的失败。但他心中还存有不甘,认定此次失败不过是因为对地形不熟,被宋军钻了空子罢了。下次,他还会再回来! 再来时,他会率领更多的更强悍的金军儿郎,征服这片大地! 杨沂中、姚平仲奉赵芫之令,日夜兼程,分别在六月六日、七日抵达府州、保德军。与西面麟州军、东面宁化军四点连城一线。静待彻底失去战斗意志的金军的到来。 第103章 赵佶的耳朵 时间进入到六月底,宋金之间的谈判依然焦灼着,始终不能达成一个明确的双方都满意的协议。 恢复了往日繁华的东京城的茶馆酒楼里,百姓们时常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我大伯在礼部做官,今年不知道还放不放假。”一个纶巾男人边嗑瓜子边和同桌的茶客说话。 “去岁这个时候,二圣北狩,当时哪儿还想得起来放假的事。”同桌的人满脸感慨和庆幸,“还是咱们小官家厉害,连金国的二太子都被悬首城外了。” “唉,说起这个,我可听说了金人攥着太上皇帝不放的事,不能父女相聚,官家怕是伤心至极,单想想就心痛啊。”有人感慨。 可不是吗,设身处地想一想,自己的父兄被人掳走,在外受苦受难,那是何等的焦心痛苦啊!茶馆里顿时一片辱骂金人无耻的声音。 在一群百姓里,有部分平民学子打扮的人,其中一人皮肤黝黑,长相不似学生,倒像庄稼汉,说话也憨厚,只是内容却是:“若是我,我就死在外头,不回来了。太上皇回来,朝廷的官员们就会结党离心,反而害国。” 旁边的学子连忙左右张望,见没人听到,才压低声音说:“鲁兄所言极是!可官家仁孝,怕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得父兄在金国受苦。” “是啊,官家为了父兄,付出了太多。” 坐在学子当中,一样面部黢黑的吕芸低头喝茶,忽而来了句:“说不定,官家也希望二圣不要回来。” 此话一出,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学子们瞬间安静下来,五六双眼睛转过来盯着这个瘦小的同学,后来说话的那人严厉地反驳她:“吕芸,话不能乱说!官家至纯至孝,怎么会有如此逆反人伦的想法!” “是啊是啊!官家都说了,一想到太上皇受苦,就日夜寝食难安,心痛至极!可见官家之仁孝!” 吕芸正是当初兴仁府离家出走的吕氏小娘子,当初她本想参军,只是体格太差,即使女扮男装也没人肯收,后来官家成立科学院,广招门生,她便转而入了科学院读书。官家重视农学,她伪造的身份也是河北流亡而来的农家学子,进入了农学院的老师门下,专心学习农桑之事。 众人皆以为当今官家仁慈孝顺,可吕芸却是亲身经历过官家阵前登基那一夜的血腥的人。虽未曾亲眼见到,但吕芸后来渐渐想明白了,她父亲当初想将自己送给康王,就是在支持康王登基。后来登基的人,却是当今官家,她父亲也死在了官家登基那夜。若官家是众人口中至纯至孝之人,当初兴仁府阵前登基的人就是康王赵构了。 思及此,吕芸心境更加复杂,她无疑是崇拜着赵官家的,当初兴仁府惊鸿一瞥正是她离家不愿再当个普通后院女子的直接原因。可父亲死在了那夜,也是她心中的结。 吕芸神游天外,学子们才不再理睬她,这个吕同学,学问好,就是不合群,表达的想法也时常与常人不同,怪的很。 在赵构手中发扬光大的皇城司,如今眼线遍布全城,各处茶馆酒楼,当然也少不了皇城司的探子,这群学子的议论很快就被呈到了赵构的面前。 “什么,竟有人敢怀疑官家的纯孝是假的!”赵构大怒!十娘多仁孝啊,看她对自己这个哥哥多好!“这种言论必须打压下去!这个叫什么吕芸的,给他个警告!让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是!”探子兴冲冲地退出去。 赵九郎很生气!他气的在屋子里团团转,但嘴里碎碎念的完全不是什么仁孝之言,“可恶啊,官家不会真的把那头的人都接回来吧?只接父亲一人就好了吧,旁的接回来有什么用呢!只会与我争夺在官家面前的体面罢了!”没错,他现在很担心等其他兄弟回来后,自己不再是唯一的亲王,赵官家唯一的兄弟,到时候赵芫还会和如今一样倚重自己吗? 赵九郎于是在心中默默祈祷:官家只对我有亲情就好啦,其他人都滚到一边去吧! 吕芸很快就遭到了不明人士的威胁。赵构原以为一个小小学子肯定胆小如鼠,闷声吃亏,结果谁知那姓吕的居然告状到了李院士那里,李院士是谁?是官家任命的第一任中科院院士啊!大宋的第一任院士,是要青史留名的人!李清照院士! 李清照为吕芸出头,赵构也只能投鼠忌器,当着李清照和吕姓学子的面,假装将手底下人叫来斥责一顿,然后将锅推出去。 “想不到本王手底下竟有如此枉法之徒,回头本王定会好好整顿皇城司,争取不再发生欺压学子之事。”个屁,老子回头就升级间谍培训内容,下回修理目标,绝对办的干干净净,一点尾巴都不留!赵构脸上笑嘻嘻,心里阴暗至极,对告状的吕芸彻底记上了一笔。 李清照不知此次事件中的弯弯绕绕,见康王如此痛快的处理手下枉法之事,便满意地回去做学术去了。留下咬牙切齿的赵构,和黑黢黢假小子模样的吕芸面面相觑,两人心知肚明此事的源头,默契地对那句‘官家也希望二圣不要回来’隐去不谈。 赵九郎:“吕同学日后吃饭喝水要多加小心啊,千万别噎着!” 吕芸:“呵呵,康王殿下才该当心集怨恨于一身,出门容易被石头绊倒啊。” 互相暗戳戳放狠话的两人相看生厌,顿时扭头拂袖而去。 一对宣武朝日后最大的人尽皆知的政敌、冤家,就此诞生。 康王与平民学子之间的恩怨,在赵官家的放暑假的诏书下,没引起半点波澜。 大宋的官员居然开始放暑假了! 这个消息简直将完颜兀术气了个仰倒! 两国正在交战!正在谈判当中!你们放什么假? “好好好!赵芫,既然你不管不顾赵佶的死活,我又怎么能不顺从你的心意!”金国四太子暴跳如雷后,叫来属下,阴森森的吩咐道,“去将昏德公带过来!” 赵佶这段时日,虽精神上饱受摧残,身体上却肥胖了一整圈,被女真人从家中拖出来,像对待牛马一样驱赶到完颜兀术的府里。他惶恐地跪在地上,无措地左右张望,院子里站满了兀术的手下,全都嘲讽地对他指指点点着。 金国的四太子从屋内大步走出,大马金刀地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垂眼蔑视这个跪在所有人面前的大宋太上皇,冷笑:“我大金本想做好人,将你送回到宋国去。” 什么?金国愿意放他回去?赵佶傻愣片刻,当即大喜,连忙伏地千恩万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根本顾不上此时此刻自己毫无尊严的作态。 然而兀术缓缓地低声说:“可惜,宋国不配合本王的行动,根本没人在乎你这个太上皇。今日找你过来,正是为了想个法子,督促你的孩子快点来迎接你回国。” 赵佶连忙道:“我这就写信申斥赵芫!叫她乖乖听从大金的吩咐!” “很好,拿纸笔来。”兀术轻声而笑,柔声说道。 他身边的女真人很快找来纸笔摆在赵佶的面前,赵佶伏在地上,拿起笔准备写时却发现缺了墨汁,他茫然地抬头望向完颜兀术,“四太子殿下,这,这没有墨汁写不了啊。” “噢,瞧我这记性。”兀术恍然大悟,拍拍脑门,然后起身来到赵佶的面前,笑着道,“现在去找砚台太麻烦了,不如就地取材好了。”说着,就拔出腰间的匕首,在赵佶的身上比划,似乎在犹豫应该从哪里入刀。 赵佶直接吓尿,裤|裆湿了一大片,瘫软在地哭泣求饶。 但兀术好似没听见,盯着肥头大耳的赵宋太上皇,眼睛一亮,一把揪起他的耳朵,半点犹豫没有,手腕一抖,就将一只白嫩嫩的耳朵完整的割下来,鲜红的血液喷溅的到处都是。 赵佶只觉得耳朵一凉,紧接着便是无与伦比的剧痛,他抱着头发出剧烈的哀嚎。 完颜兀术擦擦匕首上的血液,将耳朵扔在宣纸上,“现在,有墨水可以用了啊。” 赵佶还在惨叫,兀术的心腹上来对着其肥胖的肚子狠狠踹了几脚,痛的他顿时又捂住了肚子,涎水都吐了出来,一时间不知是耳朵更痛还是肚子更痛。 自*从被金人俘虏,除了精神上遭受侮辱,其他的伤害半点没有,赵佶还是养尊处优的赵佶,这回突然被割耳、被毒打,简直如同要了他的老命。回过神来,用仅存的理智爬起来,一边哭,一边蘸取自己的血液开始写血书。心中恨毒了赵芫,于是在血书上用词极其激烈,斥责赵芫这个女儿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要是还在乎他这个老爹,就赶紧来金国爸爸面前跪地请罪,把燕云十六州,不,加上河北河东三镇,全都割让给金国爸爸大人!若不遵从,整个大宋的官员就要联合起来废除掉她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皇帝! 拿到赵佶缩写的血书,看完上面的内容,完颜兀术心情大好,“昏德公的瘦金体真是一如既往的美观!来人快给昏德公包扎伤口,千万别死掉了。”然后将那只白嫩嫩的耳朵和血书一起交给心腹,“把这两样东西一起送给宋国。” 完颜兀术此计不可谓不恶毒,你赵芫不是对外宣称自己仁孝吗?现在你的亲生父亲都写血书辱骂你,看你还怎么经营仁孝的名声! 金国的使臣勃堇斡鲁别带着赵佶的血书和一只耳朵,从上京出发。 金使要将血书送到东京城,必然要经过燕山府。而此时此刻,大宋当今的官家就郑坐在燕山府府衙里,听取来自小郭老师和统制韩世忠的燕云军政报告。 你说赵官家人不是在西北吗? 对,赵芫前段时间还在西北,但完颜宗辅已经被折腾的没什么能力继续蹦跶了,余下的事交给姚平仲等人即可。而她赵官家,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还在西北努力追捕完颜宗辅时,不声不响中带着人转移到了南京路的战场来。 所有目光还聚集在西北的时候,赵官家的战略目标已跳到了另一头。正所谓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你听说我国皇帝和主力将领们都在西北,实际上,咱们已经暗中转移到了东北战场。 当斡鲁别携血书抵达燕山府,准备执行四太子的计划,每至一城就大肆宣传血书内容。所以见到燕山府留守郭孝友时,斡鲁别很是一番唱念做打,特地把血书拿出来展示给燕山府的官员们看。 他以为看到血书内容时,燕山府的官员肯定会恼羞成怒,不过他并不惧怕,有了这份血书和大宋太上皇的耳朵,大宋没人敢动金国使者半根毫毛! 郭孝友的确如他所想,一开始羞愤至极,而后投鼠忌器,恭恭敬敬地对待他,甚至斡鲁别提出要观看宋军军营,他也没敢反对,而是顺从地安排斡鲁别住下,好生招待,并带他参观了宋军的营地。 斡鲁别扭头就将看到的宋军军队布置画成布防图,在离开燕山府前往河间府的路上,交给金国的探子,快马加鞭送到娄室军中。 斡鲁别十分得意自己的一石二鸟之计策,带着血书又见了河间府留守,准备复制在燕山府的一样行动。就在他洋洋得意之时,河间府的留守反应却和他想的不一样,虽满脸悲愤,却敢对他怒目而视,似乎想将他格杀一般。 怎么和燕山府时不一样,斡鲁别是知道血书内容的,但他只会说些汉话,并不识字啊,所以根本不知道血书早被郭孝友替换掉了,其中内容从申斥赵官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变成了大义凛然的‘你们千万别管我,一定要以国家百姓为重,不要中了金人的诡计,不然我即刻死掉也不能瞑目巴拉巴拉’。 河间府留守得知斡鲁别还携带了太上皇的耳朵,顿时更加怒发冲冠,用恨不得立刻杀人的目光瞪着斡鲁别,一路将人送出城,根本不给他探查军情的机会。 斡鲁别只好皱眉赶往下一城,心想:算了,能抹黑赵宋官家的名声已很好。 第104章 终成废物 当娄室收到宋军的布防图时,是产生过怀疑的。这么简单就能得到的布防图,会是真的吗? 他写信给朝廷,问询此次斡鲁别出使的内情。兀术于是亲自将自己的计划透露给娄室,并希望他能够抓住时机配合朝廷的动作。一旦宋国内部出现反对赵官家的声浪,就趁机大举进攻。当然这个时机不能靠被动等待,需要娄室将军自己把握。 娄室没有轻易相信四太子画出的大饼,而是耐心等待起来。如果真的能够通过这种手段破坏大宋内部的团结,那么燕山府迟早会露出破绽…… 太上皇的血书被斡鲁别一路招摇传遍了天下,官员百姓们无不热泪盈眶,太上皇他真的,我哭死!官员当中呼吁官家答应金国条件,迎回二圣的声浪愈发高涨,而这样的东京在斡鲁别看来就是自家四太子的计谋生效了啊!不由大喜过望连忙向金国传递此消息。 收到消息,完颜兀术心中底气十足,在又一次宋金的谈判当中,强硬要求宋国不仅要放三太子宗辅回国、送回二太子宗望的尸首,还必须从南京路撤军…… 这回谈判,金国彻底占据上风,毕竟他连大宋太上皇赵佶的耳朵都祭出来了,大宋的官家迫于忠君仁孝的基本思想,必须做出让步。 幕后操使谈判的赵官家赵芫:“金国无耻残酷,我却不能做个不孝的败类。答应他们的要求吧。” 府通判张忠嗣和军使张敦负责前往金国的谈判事宜,从郭知府这里得到官家的命令后,两人既是打心底松了口气,又忧虑紧张。放松是因为官家最终选择了保全孝道,这是绝对正确的选择,忧虑是因为一旦同意金国的条件,燕山府则危在旦夕。 “唉,有什么办法呢,金人阴险歹毒,以太上皇相要挟,官家若想坐稳皇位,免不了受到辖制。还是赶快迎回二圣,方可解决后顾之忧。”张忠嗣摇头叹息。 张敦嘴上迎合,心中却不以为意,反而神游天外一般思索着其他的问题。 见张敦如此散漫,张忠嗣恨铁不成钢,这小子,往日看着正直又忠君,临到大事就露出马脚,不堪大任!心说看来谈判的重任还得压在本官一人肩上才行! 两人抵达金国上京,迎接他们的金国官员有意带他们观看金国的治理成果,若能在两人心中埋下‘金国其实也不错’的种子就很好,若不能,也可以给宋廷官员施加压力:你看我们治理的这么好,国家越发强盛,你们宋国最好悠着点,别胆大包天敢和我们作对! 对此,张忠嗣面上冷哼,这些还不是依靠汉臣才能达成的成果,女真人自己满脑子只有烧杀抢掠,哪知道什么时候该重农桑,什么时候该赈灾,什么时候该赦免有罪之人拉拢人心。不过不屑一顾的同时,张忠嗣内心却仍出现了裂痕,觉得金国统治者虽野蛮,但懂得重用有能力的汉臣,其实也不是全无优点的嘛。 张忠嗣这个人,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投降了金人,并靠着出卖燕京也就是燕山府,一路做到了金国中书枢密院事。先是归宋,后又叛宋降金。是以,本是三心二意之人,便容易被利诱。 这样的人,对谁都不能绝对衷心,郭孝友有意挑选他来进行宋金谈判,而后辅以衷心的张敦。张忠嗣以为自己肩扛重任,却不知身边看似没用的张敦早就接到了个不得了的任务。 张敦此人同样是燕云汉人,燕山府八州归宋后,转而成为了大宋的官员,但与张忠嗣不同,他对赵官家的衷心十分坚固。在张敦看来,燕云地区的百姓之所以收到庇护,功劳完全属于武德帝姬、今赵官家赵芫,当年她守住了燕云,没叫金人夺走。保住了张觉,和被张觉救下的百姓。如今又将金国十五万大军歼灭。大宋的官家,自此成为他张敦心中的信仰、战神。 想到临行前,郭知府与自己的密谈。官家仁孝,被金国的阴谋所辖制,他们做臣子的应当拿出担当来。官家不能做的,臣子应当为其做好,不能为了追求好的名声,而陷家国于不义。 现在的情形,如何叫陷家国于不义?太上皇一旦归宋,有极大可能对当今官家进行弹压,朝廷官员到底该听从太上皇的心意,还是当今官家的心意?到时候别有用心之人,定会借此扰乱朝堂,六贼之祸再起。届时外忧内患,家国危矣,岂不正是陷家国于不义。 当见到金国的四太子,负责谈判的主要对象时,屋子里不仅有他和金国官员在,还有一个少了只耳朵的肥胖白皮中年男人在场,男人唯唯诺诺满脸惊惧,两人见到他时,不由大吃一惊,心中惊疑不定,思索难道这就是大宋的太上皇赵佶? 二人作为旧辽臣,真就不认识赵佶。但见到这幅模样的太上皇,两人心中如何作想,旁人就不知道了。 兀术彬彬有礼地邀请两人落座,叫人斟茶倒水,“不知南朝是否想清楚要不要迎回昏德公啊?” 当着二人的面,又是南朝,又是昏德公,不可谓不嚣张至极,显然完颜兀术自诩已经拿捏住了宋国的软肋,毫不客气。 南朝是辽对宋的称呼,辽帝自诩华夏正统,所以时常称呼大宋为南朝,意为我北你南。金国则自认继承了辽国的一切,也继承了正统的位置。虽然现今的金国朝廷还没有人专门提出此事,但完颜兀术作为金国高层少有的汉学通,则早早的想到了这一层。既然有入主中原的企图心,那就得有正当的理由。你别管我搞不搞屠杀,反正我打着继承正统的名义,我有正当藉口! 不管是南朝还是昏德公都有种污蔑的意味存在,张忠嗣听后面色赤红,反击道:“四太子的哥哥还被困在河东路,宋金双方不过是平等交易,四太子是否想清楚了要不要换三太子会国?” 回答他的是完颜兀术身边的女真心腹,拔出刀来直接架在大宋太上皇赵佶的脖子上,兀术彻底放弃伪装文明人了,邪笑着说:“我认为大金提出的条件并不苛刻,你们却一再推脱,这令本王的的耐心彻底告罄了。如果还不同意我提出的条件,那么赵芫昨日可以收到太上皇的耳朵,今天就可以收到太上皇的手脚。” 本想端住架子拉扯一番的张忠嗣彻底被唬住,他暗暗朝身旁的张敦投去求助的视线,结果就见张敦木讷地坐在那里,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废物啊!张忠嗣大叹!终是垂下了头颅,认命说出了赵官家给出的条件:宋军可以放归完颜宗辅,也可以送回完颜宗望的尸首,并将南京路的韩世忠、岳飞等人调离,但双方达成的条件必须同时执行,不能我放走了你的人,调走了大将,你却突然出尔反尔不放太上皇回国。 “好啊!你们今日就可以带昏德公离开,”完颜兀术一口应下,拍拍小兔子似的赵佶的肩膀,笑道,“我兀术做事,从来讲信誉,听说汉人也最重信誉,我相信宋国的皇帝不会得了好处不办事。”说着,他笑容加深,“毕竟,她的兄弟们还在这儿呢。” “幸运的昏德公,和你的臣子一起回国去吧。” 完颜兀术哈哈大笑拿着双方签好的协议离开,将畏畏缩缩的赵佶留给了张忠嗣二人。 张忠嗣长叹一声,擦掉额头的汗珠,想到面前这人是当今太上皇,于是恭敬地上前请他随自己一起离开。 完颜兀术说他能回国了,赵佶满脸梦幻的表情,停顿了半晌,猛然起身往外跑,张忠嗣追在后面喊了几句,就捂着眼睛停了脚步,若没看错,太上皇屁股后头湿漉漉的那片,是尿了裤子吧?心中虽鄙视至极,却碍于身份,仍是恭敬地对待着这位太上皇,三人一路乘坐马车朝边境赶去。 临近边境,赵佶急不可耐地掀开车帘探出身体向前方宋国的边境张望,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群边境卫兵,燕山府知府郭孝友站在人群前方,迎接太上皇归来。 赵佶简直热泪盈眶了,着急地催促车夫,“快!再快一点!快快过去!”一边催促,还一边朝马车后方张望,生怕完颜兀术突然冒出来将他抓走。 宋军这头,郭孝友望着越来越接近的马车,以及车上赵佶不断张望的身影,脸上公式化的微笑逐渐消失,渐渐沉下去。他在思考,张敦为什么没动手,接下来自己应当如何行动。 “朕说再快一点!!”眼看即将抵达边境线,赵佶大吼一声,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车夫于是更加大力道抽打马屁股,速度快的几乎飞起。 张忠嗣暗暗捂着鼻子坐在马车最里端,口中却不断说着:“太上皇当心啊!太上皇您进来坐吧,外头风大!”实在是赵佶为了尽快回到大宋,路上连洗澡的功夫都不愿意耽搁,只换了身衣裳,根本遮不住浑身的尿骚味。 大半个身体探在车外的赵佶高兴地大声喊:“朕终于回来了!”马车终于达到宋军军阵之前,就在这个档口,一直注视着太上皇背影的张敦出手了。趁着车夫用力拉扯住缰绳刹住车速带来的冲势,他口中高呼“太上皇小心!”伸出手去看似要拉住身形不稳的赵佶,实则探手为爪,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极快极准的拧了把太上皇的后颈位置。 赵佶惨叫着扑下马车,趴在地上如蠕虫一样挣扎扭动,却始终起不了身。 “太上皇!”张敦连忙跳下来,紧张万分地扶起赵佶查看他是否受伤,手按在其肩胛脊椎上,确认骨头移位了,终于松了口气,对赶过来的郭知府露出无辜的表情说,“太上皇着急回国,小臣实在没拉住,是小臣的罪过!” 郭孝友垂眸与张敦的视线交错,神情莫测,“张敦护驾不利,罚军棍二十。” “哎呀,张敦你真的是!”紧跟下来的张忠嗣埋汰了句,连忙表态关切太上皇,“太上皇可受伤了?” 赵佶躺在张敦的怀里,只觉得后脖颈及其酸痛,十分想扭动身体调节一下,他确实尝试着扭动脖子和身体,他以为自己扭动的幅度很大,然而在众人眼中,太上皇只古怪地左右晃动着头部,姿态及其怪异。 郭孝友‘惊诧’的从张敦手中抢过赵佶,扶着他站起来,“太上皇,您摔到哪儿了?哪里疼?我这就请军医过来为您诊治!” “朕……”赵佶一开口,才发现自己连说话都费劲的很,需要使出很大的力气,“朕的身体动弹不得了!”他面色剧变,尝试扭动手臂和大腿,但它们却像面条一样晃了晃就没了动静。 赵佶所在马车的后方还跟着另一辆车,里面坐着被兀术委以重任送回来的梅执礼几人,此时慌忙跑过来,就听到太上皇哀嚎自己动不了的话语,不仅惊呆住了。 “太上皇!”郭知府眼泪瞬间流了出来,一个文人居然直接将胖乎乎的赵佶抱起来,大步向回跑,边跑边喊:“太上皇摔伤了!太上皇摔的不能动了!快找大夫过来!” 士兵们回去找大夫的找大夫,过来帮忙抬人的抬人,场面一时无比混乱。但有件事,是大家一致认同的事实,那就是,太上皇的伤,是他自己操之过急摔下马车导致的。 一切,都是个意外,都是上天的玩笑啊! 天可怜见,分明已到达大宋边境,竟还能遭遇此等祸事。有些人想起来太上皇当年干的糊涂事,不由暗中嘀咕,难道是老天爷都见不得太上皇安稳,所以降下了惩罚?尤其当赵佶的伤势被诊断为脊椎断裂、全身瘫痪后,暗中如此猜测的人就更多了。 谁都想不到,会是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人为拧断了赵佶的骨头。连赵佶自个,当时摔下去的一瞬间,也只觉得背后被揪了一把,与张敦‘拉住太上皇’的说辞完全一致。张忠嗣和车夫两人的证词也完美佐证了太上皇是自己摔出去的事实,此事的重点于是转移到太上皇的伤势如何治疗,以及如何向殷切等待的赵官家赵芫交代的问题上。 至于大夫有没有看出什么?那确实是真看不出什么的,上千人目睹年老的太上皇从高速行驶的马车里栽倒出来,摔的多重都有可能。大夫:没当场毙命,说明太上皇的命真大啊!至于如何治疗?还是抬回去后半辈子躺着享福吧! 第105章 燕云决胜 太上皇刚回国就被众人着急忙慌地送回东京城养伤,按照大夫的预测,最坏的结果恐怕太上皇日后连大小便都无法自控,真真成了个废物。 这个消息可不能传出去,郭知府下了死命令,必须瞒住,只对外声称太上皇摔伤了腰,需要静养。不知情的人于是当真如此以为,当日见到太上皇摔伤的梅执礼几人亦如此以为,满心还计划着回到东京城后,如何搅动风雨,扰乱大宋朝堂,完成四太子交给他们的任务。 与此同时,赵官家也非常遵守诺言,下令将韩世忠、岳飞调至河北东路,河北路的姚平仲奉命放完颜宗辅和他的部下回到西京路,虽然完颜宗辅基本只剩个光杆司令了。但金国的条件是放完颜宗辅回国,倒也‘合适’的很。 “韩世忠和岳飞居然当真调离了燕云,”金东路大军中军营帐中,娄室对着送来的情报深思,“这会不会是个掩人耳目的假消息?”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歼灭西路大军,斩首宗望,娄室可不敢小瞧这位十六岁的少女皇帝。 完颜谋衍接过情报,“这已是前线发回来的第六封情报,探子确认韩世忠和岳飞回到了真定府,他们甚至在大街上饮酒,对被调离一事公开表达不满。我认为此情报应该准确无误,赵宋皇帝确实为了换回太上皇,调走了这二人。” 虽然作为女真人,他们不理解汉人对孝道的坚持,但不妨碍他们知道一个道理,汉人的世界里,不孝是最罪大恶极的罪名。一个不孝的人,会被整个社会认定这个人从根子上就是坏的,不可交往的,不可相信的,不可崇拜的。连坏人,都看不起不孝的家伙。可见这是个多么恐怖的罪名。所以他们的皇帝为了迎回自己的父亲,调走两个年轻将领再正常不过。将领如何有能力,也不能比得上老父亲的安危吧。 娄室仍有疑虑,派出耶律余睹率领两千人在燕山府外的潞县进行试探,一日后,耶律余睹回来汇报说潞县只做防守没有其他举动,燕山府则紧闭城门不出。娄室于是继续派出第二支军队,前去攻打安次县,照旧得到固城防守的结果。 而与金军作战许久的,令娄室头疼不已的韩世忠、岳飞两人,无论是谁,相比起固守城池,都更擅长野战,而且极其喜欢野战,喜欢主动出击。从试探的结果来看,这二人确实离开了燕云。 “父亲,我看就不必试探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就让我率领两万兵马,前去将安次县、固安县、涿州依次收入囊中。这样就可以截断燕山府与河北路的通道,您再与弟弟一同攻打燕山府,就如同探囊取物一样简单极了!”完颜谋衍兴奋地说。 “是啊,时机难得,若赵宋皇帝反悔的话,战事就会重新陷入僵局!”娄室的另一个儿子石古乃也极力劝说。他们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变得畏首畏尾,像以前一样,一旦抓住时机就勇往直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才痛快! 战场上时机稍纵即逝,这个道理娄室自然比谁都懂,可现在的他与过去的他、现在的金国与过去的金国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过去的娄室年轻力壮,无病无灾,一个人就能杀穿一支军队,过去的金国战无不胜从无败绩,如今却大不相同了。他暮气沉沉地咳嗽几声,终究还是道:“再派先锋部队试探!” 完颜谋衍和完颜石古乃对视一眼,脸上满是失望之情。父亲真的老了,再也没有以前的雄心壮志,唉! 远在百里外的燕山府中,赵芫老神在在的耐心下达诸多命令,应付金军接连不断的小心翼翼的试探之举。 无论金军如何进攻,大宋的州城都表现得极度相形见绌、摇摇欲坠,仿佛一下秒即将被攻破,但就是硬撑着最后口气不死。多番试探下来,将完颜谋衍兄弟气了个半死,叫骂宋军真乃缩头乌龟,只知道躲在城墙后头防守,不敢正面迎敌云云。 然后涿州的指挥使便没能耐得住性子,被激将法刺激的率兵出城迎战,然后顺利地大败于长尾坡,随即弃城而逃,完颜谋衍攻入涿州,达成了快一年以来金军最大的胜果。 “父亲,快出兵吧!这次当真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完颜石古乃看兄弟立功,眼热得不行,急切地劝说娄室出兵。 事实上,谋衍拿下涿州,娄室便已经相信宋国在燕云无将可用的事实。七月二十六日,金东路大军分两路奇袭燕山府及其所属县城,县城不敌,纷纷陷落。金军势如破竹,一路攻打到燕山府外,所有的攻城器都运到前线,势必要拿下燕山府城。 燕山府知府亲自上城楼指挥抗金,连续七日不眠不休。眼看着燕山府守军疲惫,防御力每日愈下,城外的金军于是更加不遗余力,竭尽所能攻打城池。 娄室站在中军位置,听取源源不断送回来的战况报告,不由握紧拳头,此战已经到了极为关键的地步,就看谁能坚持下去!“传令!加大进攻力度!所有猛安今夜不再轮休,全部顶上去!宋军已经不行了!” 得到娄室大将军的指示,底下的金兵更加疯狂,丝毫不保留体力和后路,狂热地不断冲击燕山府的城门、城墙,指望着下一秒便见到城破,让他们冲进去抢掠财宝和女人。 黑夜中,北面檀州方向,数万黑红甲胄的宋军井然有序地停留在天柱庄前几十里的山坡后,统制张觉仰头望向无尽的夜空,算着时辰:“都休息好了吗?休息好了,咱们就该迎敌了!” 南面霸州方向,岳飞和韩世忠率军从安次县离开,目标直指金军后翼部。 就当宋金双方的士兵都到了精疲力竭的极限时,燕山府的城楼上,战鼓声忽然大作。娄室立即警觉起来,下令全军戒备,以防宋军殊死一搏的杀伤力,然而战鼓响了半天,燕山府的宋军却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谋衍顶着连日来操劳出的黑眼圈,兴奋地说:“看来宋军真的到了强弩之末,只能靠击鼓来威慑我们!” 然而就当他的话音落下时,黑沉沉的夜色里,地面却忽然震动起来! 无数的宋军士兵从四面八方袭来,仿佛凭空天降的杀神一般,将作战多日疲惫不堪的金军士兵杀了个人仰马翻,骑兵在娄室的快速指挥当中列阵转向冲锋来犯的敌人,然而就连他们**的战马,都疲乏不已,骑兵们的运动作战能力大大削减,面对精力充沛战役昂扬的宋兵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金军的两翼的溃败如同退潮的潮水,势不可挡,无法挽回! 见此情景,完颜娄室心神大震,明白过来,中了赵官家的陷阱,立刻下令全军撤退,什么打仗都别管了,使出吃奶的力气给老子往回撤!最大限度保住金军战力才是重中之重! 然而,就当金军调头准备撤离的时候,燕山府的城门打开!数万宋军于擂擂战鼓声中倾巢而出,如死神收割生命般,收割着金军的尾翼部队,来不及逃跑的金军众多,全都被张觉、韩世忠、岳飞和赵官家包了饺子。 放眼望去,战场上,金军的尸首几乎遍地都是,鲜血将整片土地都染成了深红色,不少人见势不好,直接丢盔弃甲,跪地投降。疲惫惶恐之下,他们彻底失去了战斗意志,成为了宋军的俘虏。 “官家!岳兄弟率部追敌去了!”杀穿了金军的韩世忠来到赵芫面前,擦了把脸上的血渍,高声禀报道。 “官家,臣请追击金军!”头一次打金人打得如此痛快的张觉目光灼灼的望向这位披甲的年轻官家,兴奋地请战,“金军疲乏,而我军精力充沛,正是将敌人一网打尽的机会!” 赵芫笑了声,震声:“咱们一道追击穷寇去!怎能叫鹏举在前头一枝独秀!” 顿时,张觉的眼睛亮的跟电灯泡似的,能打仗会打仗能打赢完颜娄室的官家,就是他的神啊!“张觉誓死追随官家!” 赵芫哈哈一笑,率先拍马冲了出去,身后韩世忠失笑,与张觉各自率领部下争相追随而上。 娄室于燕山府大败,金东路军狼狈溃逃,历经十数日,在平州先后与岳飞、韩世忠作战,战败后娄室伤重,亡于撤退途中,其余金军残部继续溃逃。 岳飞、韩世忠、张觉三人分别收复被金东路军占领燕云各州城,得到赵官家的嘉奖,官职连升三级,金银赏赐更是丰厚。 至此,金军在大宋境内的威胁彻底被拔除掉。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半年之内,可以说快得几乎像闪电! 东京城中焦急等待着迎接残废掉的太上皇的文官们,暑假还没过完,就得到了官家在燕云大胜金军,完颜娄室战死的捷报,纷纷呆若木鸡。 官家什么时候跑到燕云去的? 不是,官家你不是说为了太上皇而将燕云的主将都调走了吗?结果你自个跑到燕云去人家? 阴险!真的阴险啊! 大臣们不住感慨着,然后赶紧取消暑假上班,商议接下来的路线该如何。 大胜归来的赵官家非常温和地表态:朕是个爱好和平的人,大家懂吧? 懂!懂!国库里的铜钱快告罄了!所以咱们官家现在变得爱好和平了!李纲等坚决的主战派们扭头开始开小会议,商讨如何‘议和’,以保障大宋的绝对发展利益。 第106章 那又如何? 当完颜宗辅一人一马终于艰难地回到金国领土上时,金国的高层们还来不及震惊为什么回来的只有他一个光杆司令,就收到了更加炸裂的消息—— 娄室居然战死了! 继完颜宗望之后,金国的战神完颜娄室战死,消息一经传播开来,朝野震动。大金的开过将军已经连续阵亡两名,另一名完颜宗辅还是付出一个宋国太上皇的代价,赎换回来的。 这是个极其恐怖的消息! “三十万!三十万儿郎在与宋军的作战当中溃败!?”完颜吴乞买在朝会上大发雷霆,但大发雷霆也无济于事。 娄室和宗望的阵亡、数量庞大的军队建制的消失,给国家初立的金国带来的打击是根本性的,从根子上动摇了女真朝廷的根基。本来一众女真部族就只是看准了跟着明主打仗,能吃香喝辣,结果现在你明主挂了,弟弟吴乞买上位搞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让各部怎么能没有怨言,怎么能不生出二心。 这个时候完颜家的掌权者们终于发现先了来自背后的危机,他们得先稳固住底下的部族!保住完颜氏的统治地位! 为了安抚住各部,吴乞买下令为所有阵亡的女真勇士部落发放抚恤金,并由诸位太祖的太子亲自前往各部首领处颁布诏令,抚慰人心。不得不说阿骨打的威慑确实很强,即便已经去世了,各部的首领依然忠心耿耿地对待他的几位年长的太子,对朝廷的怨言有效的被暂时安抚住。 完颜兀术:“朝廷在对宋作战当中的损失太大了,这个巨大的口子必须从其他地方弥补起来。”否则人心必定涣散。 现在宗磐也不和兀术针锋相对了,认真地询问:“你觉得应该从什么地方弥补?” 兀术:“东西南北,出开宋以外的所有地方,都属于可以用来弥补我朝损耗的区域。” “可这些小国,比之富裕的宋国,太寡淡了。攻打他们,我们能得到多少利益呢?” 坐在上首的完颜宗干倒是听懂了,说道:“四弟的提议我认为可行,这些国家虽不如宋国富庶繁华,但好歹也有奴隶和女人。国朝现在急需的是一场大胜利,来稳定军心,所以我认为应该从这几个国家当中选出一个来杀鸡儆猴最恰当。” “至于剩下几个国家,我们应当与之交好。” “是,包括大宋。”完颜兀术冷声说,“为今之计,不仅要安抚国内,还要防止宋国对我国发动战事。燕云险要之地尽在宋军手中,在拿回燕云*之前,都不应该再计划侵宋。这次的失败,完全是因为我军没能提前夺下燕云十六州,使东西路军无法相互配合,也没有纵深来回的余地。” “而且兵法有云,攻其无备,宋军如今对我们的警惕肯定处于最高峰时期,没有必要在他们士气最胜的时候浪费大金的力气去死磕。不如转道打下周边小国,重新塑造我军的‘势’!” “哼。”眼看完颜兀术在兵法谋略上侃侃而谈,好似他已经能在国朝大事上做主一样,宗磐的小心思又忍不住跳了出来,“那你说,第一个该打谁?又派谁去打?如果输了,到时候怎么办,你担责吗!” “宗磐,听兀术说完!”吴乞买神色难看,训斥自己这个儿子,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因为私心拌嘴,太令他失望了。他是大金的皇帝,儿子是大金未来的统治者,兀术提出的建议还不都是为了他们好! 完颜兀术的目光从宗磐的脸上,移动到最高位置的吴乞买身上,狭长的眼睛里光芒幽暗而深邃,事到如今,他越来越感受到,叔叔一系仿佛已经成为了某种阻碍,若从前是他们太 祖一系的阻碍,现在则更令他觉得他们还是整个大金的阻碍。 一个朝堂上,不能存在两种声音,否则政令拖沓,人心不齐,国家迟早会衰败。这是兀术从汉人的书上学到的,亦是从宋国二圣所主导的腐朽朝堂上看到的。 想到这儿,他的神情愈发恭敬起来,垂头说道:“我认为应当在西夏和高丽之间择一国攻之,可以重振军心、威慑他国。而西夏与高丽之间,应优先选择西夏,因为高西夏所在位置于未来国朝的计划有利,而高丽只不过是个偏僻半岛,寡民而地贫,打下来之后没有向外纵深的余地,作用微小。” “确实如此,而且对西夏用兵的理由更充分,朝廷命令他们全力进攻宋国西北边境,西夏打了半天却没伤及宋国半分,可见其阴奉阳违,蔑视我大金天威。”说话的是完颜宗翰,娄室和宗望都战死,宗辅战败,最有可能被派出去进攻周边小国的人选便是他自己,于是按照他的想法思考起来,“但是西夏和高丽相比,有一点却对我们不利,因为西夏和宋国毗邻,如果我们进攻西夏,务必保证宋国不会插手干预。若不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对西夏的战事就会很麻烦了。” 完颜吴乞买:“先进行和谈试探宋国,再趁和谈时机,攻夏国于不备。谨记我们的作战目的是恢复大金的士气,以速战速决为要。” “兀术,你负责对宋的议和,宗翰,朕给你一万人马即刻出发前往西夏国边境。” “是!” “是!” 大宋宣武二年,八月初,金国派出使者南下议和。 而大宋朝廷这边,赵芫已回到东京城,坐等着金国来求和。这次宋金议和显然还是战略性的,暂时性的。 按照赵官家的话来说,就算金国这回是真心被打怕了真心来议和了,她大宋也不会放过他们。二圣北狩之仇,必须以金国的覆灭来弥补!否则大宋的君臣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 对赵官家的如此的论调,朝廷中主战的官员们纷纷举双手支持,必须灭金!消除后患!而部分隐藏的伪主战真投降派,则更是高兴不已,他们一直以来的想法就是千万别和金国打仗,赔钱割地保平安。 哦,你说赵官家打了胜仗,这些投降派为什么没有真正转变为主战派呢?为什么还总想着赔钱割地呢? 一是因为他们的胆子被金军第一次南下吓破了,二则是为了自身利益,打仗要钱,而这些钱他们只想捞进自己的口袋里。赵官家打仗用掉的那些钱,在他们看来,就是割自己身上的肉,是在从自己口袋里往外抢钱!若非出去打仗的是赵官家赵芫,这些官员们早就生出弄死出征大元帅的想法来了。 现在好了,官家不打仗,自己又可以捞民脂民膏了!真好啊! 首要的大事,就是谈好宋金之间的停战协议。投降派的官员们纷纷踊跃报名,然而赵芫早就属意韩离素负责此事。 韩离素作为赵官家的姐夫,在赵官家登基后,官职一升再升,先从区区翰林学士直接越级执掌吏部,后又出任副相战时监国,一年之内直接走完了别人要走一辈子的路。现在又被官家重用,全权负责宋金和谈之事,简直叫人嫉妒得眼睛都要流血了。 黄潜善等人在背后没少编排韩离素的坏话,觉得官家偏心自己的姐夫,有意拉拔驸马。认为韩离素就是个借裙带关系上位的佞臣、小人,是官家手里的一条狗,将其比肩太上皇时期的六贼也不为过。 任他们急的火烧火燎,现在朝廷还处于放暑假的时间,连朝会都不召开,想找赵官家打小报告都很难。八月中旬,韩离素依旧全权代表大宋前往燕山府,与抵达边境的完颜兀术会面谈判。 完颜兀术是第一次见到韩离素这个人,但早已听闻过此人的名声。皇室外戚、赵宋皇帝的心腹,以手段酷烈而闻名。若算上重昏侯在位的期间,从寂寂无名的七品小官,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一路飙升至参政知事的副相之位,可以说坐火箭都没这么快。 兀术从不小瞧这种能在乱世中出头的人,但他没想到,自己不小瞧韩离素罢了,韩离素此人竟反过来小瞧于他! 双方都抵达边境后,韩离素主动将会面时机一再延后,每当兀术准备会面时,宋国那边要么说天气不好,改日再会,要么说韩相公夜里没休息好,需要恢复精力改日再会,要么说会面的地点不安全,更改地方改日再会。 一而再再而三拖延会面,饶是完颜兀术心思再深沉,此时也忍不住大发雷霆起来。 “宋人欺人太甚!”四太子将书桌掀翻出去,拿着刀在屋子里转圈,恶狠狠的,“若非为国朝未来计划,本太子现在就带兵杀进燕山府去,屠了这狗屁的宋官!” “四太子息怒,我想对方正是希望激怒您,令您在谈判中失去理智,我们不可中计啊。”郑买在旁边劝他。 完颜兀术发完火,冷静下来,“我知道。”但还是很气!! “老师,你觉得韩离素会拿乔到什么时候?” 郑买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事不过三。” 檀州。 韩离素将郭孝友交给他的金国内部情报一一梳理清晰,差不多搞清楚金国内部的情况,心中不由感慨,世人都说他韩离素是官家的心腹,却都忽略了郭孝友啊。 郭孝友这样的,才是官家真正的心腹腰胆,至今仍屈居于五品知府的位置上,只不过是因为官家不放心将燕云之地的安危交到别人手中罢了。 张觉在檀州留守,见韩离素几次回绝金人会面的要求,却又未曾安排布防或者进攻的事宜,忍不住前来问询,咱们是谈,还是不谈?若不谈的话,韩相公你早点说,我好调兵遣将准备应战。 “应战?哈哈哈哈!”韩离素毫不遮掩地嘲笑起来,“金人战不起来了,等他们继续来求和吧!” 张觉领命而去,果然数日后,金人又派人来催促敲定会谈时间。 在金国官员的眼中,事不过三,宋国拿乔也拿够了,这回该好好坐下来说话了吧。结果得到的回复,居然是韩相公到燕云州县视察民情去了,暂且没空见面。 这下子,可点了燃炮仗,完颜兀术差点气炸了,当晚就调动北安州的兵马,陈兵边境,一副要攻打檀州的模样。 张觉得到探子回报,哪里坐得住,赶紧也连夜调兵。 双方在边境剑拔弩张,大眼瞪小眼,就差擦枪走火。 “韩相公!韩相公人呢?”张觉跑到府衙上去寻人,发现已经人去屋空,不由大惊失色,抓着院子里的护卫着急询问。 “韩相公他出去体察民情了啊。”护卫满脸奇怪,这事不早就传出去了吗。 张觉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哪知道韩离素居然来真的,难道不是说说而已,骗金人罢了。现在金军都陈兵在外面了啊!真的一点都不怕他们打过来? 会谈变会战,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但现在韩离素人不在府衙,他也没法,只能更加壮大声势,调兵与金军对峙,心里已经做好再打一仗的准备。 此时此刻,韩离素正在州县里微服私访,有意吊着金人谈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在郭孝友治下的燕云如今怎么样。燕云十六州在辽国治下超过了一百年,两代人的时间。韩离素怀疑现在的燕云汉人,还认不认中原为祖宗是个大大的疑问。 只不过这样的疑问,在州县里转了几圈后,便无奈按下了,原来官家当年宣抚燕云时就已经考虑到这个问题,将大部分离散的土地房屋地契都分给了原本贫穷的百姓。在此政令之下,燕云的百姓对赵官家的拥护,恐怕比中原腹地的百姓还要强烈。 因为他们现在所获得的一切都是赵官家给予的,一旦赵官家失利,燕云的百姓们就会担心会不会失去现有的财产土地,进而极尽所能拥趸大宋官家的地位。在这样的风气下,根本不会发生民心离散的事,燕云十六州会成为大宋对金国的最坚固的一道屏障。 看到了想看的东西,韩离素仿佛终于想起正事来,启程打道回府。此时距离他离开檀州已过去数日的时间。但他依旧吩咐车队不必着急,慢慢行走即可。 时立爱正是在此期间前来拜访这位负责宋金会谈的中枢大员。 听闻有豪绅前来拜访,韩离素叫停车队,优哉游哉的将人请到茶肆里,接见了这位名叫时立爱的文士。 “你是涿州时氏的人?”身着暗紫色公服的年轻相公坐在位子上,神情淡然地喝着茶水,语气不急不缓,没有惊讶也没有疑惑。 时立爱来时本胸有成竹,却在见到韩离素后,心境猛然沉了下,但他依旧稳住心神,沉稳道:“正是时氏,草民做过前辽官员,此番前来也是为了燕地的百姓。” “当今官家年少,恐多有意气用事,所以您这样的心腹大臣对金国的态度也很强硬。但草民斗胆想为燕地的百姓安危请一次命,请韩相公顾及燕地百姓得之不易的和平,万万不要激怒金人,再启战火。” “听闻时氏在乡里名声极盛,百姓们都称赞你们仁善,今日见到你,确实很好。”韩离素放下茶盏,拿出手绢擦干净手指,摸了下上面绣的墨竹,思绪飞出去一瞬想起在京中的赵多福,然后在时立爱张口准备自谦时,说道:“前燕京副留守时立爱,本官对你印象颇深,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时立爱皱眉,这位韩相公不接他的话,反而谈到了自己曾经的身份,有什么用意吗?他垂下眼睛,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草民当时为了燕山府的百姓性命,做出了投降之举,世人都鄙夷我,大人您想必也是如此了。” “你今天来,又是为了燕地百姓的性命。”韩离素看着他,淡淡地说,“如此不顾个人名节,深明大义之人,又是燕地百年望族世家出身,今天本官见了你这一面,回去本应向官家推举你入朝做官。” 心中的隐秘被点破,垂着眼皮的时立爱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这名年轻的大员。 面前的年轻大员神情无比平淡,完全没有发掘到可用之才的欣赏喜悦,他的目光更像在看个无关紧要的人发表无关紧要的言论,平淡地说道:“可惜,你时立爱得不到这个殊荣。当今官家最恨降金之人,本官不会为你去触官家的霉头。” 此言一出,时立爱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涿州的官员对时氏的态度冷漠。他作为燕京前副留守闲赋两年,都没得到启用,这种不正常的情况,他早该察觉到不对劲的。 此时的时立爱还不知道,当年的武德帝姬下的命令是时氏之人永不录用。所以他恍然了一瞬后,就努力恢复了平常心,拱手道:“不论是否入朝为官,作为燕地之人,我也有为同乡请命的职责。韩相公,金人残暴不讲礼德,汉人的谋略他们领悟不到,反而会被激怒,冲动之下很可能来攻打燕地,您应该早日前往谈判,定下和议之书。” “那又怎么样呢?” 时立爱愣住,什么怎么样。 “金人被激怒,冲动之下来攻打我们,那又怎么样呢”韩离素浅笑,眼神却冷冰冰的,时立爱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前来燕地谈判的官员居然是此种态度!?居然丝毫不在意金人会不会再次出兵攻打大宋! 难道大宋的官员,一点都不害怕残暴悍勇的女真人吗? “金西路军十五万人灭于西北,东路军七万人溃败而逃,这样的金军愤怒了冲动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再来送死一批罢了。对于时立爱不敢置信的眼神,韩离素只觉得索然无味极了。 这种人胆小如鼠,目光短视,只能治事,不能治国。 战事紧张时,这种人在哪地当领导,哪地就丝滑投降敌人。断脊之犬的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朝廷大员的车队远去许久,时立爱依旧站在原地发愣,冥冥之中,时立爱有种残酷的预感,时氏,恐将因自己曾经做出的判断而消亡。 他当初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大宋腐朽不堪,即使得到了燕京也会很快失去。燕地的主人迟早都是女真人。 唯有一点,他错判了。 大宋的武德帝姬。 可这也不怪他啊。 在当时的国际环境和大宋的国情里,任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预料到一个没长大的帝姬,会将局势变成如今这般。 第107章 大宋军事报 在时立爱乃至张觉眼中,韩离素的行为可以称之为狂妄了,张觉甚至思忖这位韩相公根本不了解金人的凶残程度,所以才在大事上过于轻佻。 这些日子,他连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警惕金军忽然进攻边境。然而,直到韩离素回到檀州城来,金军的陈兵边境依旧是陈兵边境,没有演化成大举进攻。 当韩相公吩咐他放出自己已经回归的消息后,金人那边居然耐心的再次派人来催促会谈之事。 张觉才恍然,必须达成和谈的不是大宋,而是金国。 这回,韩相公终于不再嫌弃天气不够晴朗,敲定了会面时间。 完颜兀术从一开始的暴跳如雷,已经转变成了阴霾深沉的状态,甚至在当见到这个戏耍了自己几次的宋国官员,也能心平气和地露出笑脸,“韩大人,耽搁了这么久,想必贵国的陛下都快等不及了,咱们赶快商讨出个章程来吧。” “我大金一向以和为贵,讲究信誉德行,当初是宋国先撕毁盟约接纳辽将张觉,才引发两国战争。战争打到今日,我们两国都没有得到利益,百姓流离失所。我国陛下心系天下百姓,特派本太子来协商停战之事,不知贵国的意向如何。” 完颜兀术完全在睁眼说瞎话,而且脸不红气不乱,演技出神入化,仿佛他金国当真才是那个迫不得已的,忧国忧民的,占据大义的一方。 听到自己的名讳被钉在‘战争诱发者’的位置上,大宋这边的张觉脸色瞬间漆黑,“四太子不要颠倒黑白!分明是你们在燕地屠戮百姓在先!” “三家奴姓的东西,不配与本太子说话。”完颜兀术做出蔑视的表情,刺激得张觉差点脑充血,刚想挽袖子骂回去,被旁边文质彬彬的韩相公按住肩膀,韩离素缓缓地说道:“女真人起于微末之时,我大宋便向你们伸出了援手。那时候,你们还是契丹人的奴才,占领的土地只有东北苦寒的一片地方,可大宋不嫌弃你们,反而与你们结为兄弟之盟。双方谈好大宋不会与辽国联手,而站在女真人这边应对辽国。” “我大宋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收复失地,燕云十六州。” “而如今又是什么情形?金军不止还霸占着燕云十六州里的奉圣州、云内州,甚至前不久还有东西两支大军在我国境内肆虐。这就是四太子口中的以和为贵、信誉德行?” 概括一下韩离素这段话的意思就很简单:我大宋对你这么好,你还反咬一口,我们才是完美受害者!你女真人颠倒黑白真不要脸! 完颜兀术冷笑,“所谓联盟,可有国书作证?”哼,当初赵佶以‘国主’来羞辱金国皇帝,不屑于与金国签订正式联盟国书,现在来翻旧账,他可不认。 “本太子只记得在攻打燕云时,我国与贵国皇帝商议出的结果是,燕云十六州谁打下来就是谁的!” “后来我大金将其中两府十二州交给你们管理,你们非凡不感恩戴德,反而收留叛将张觉,拒不交出他。我大金被迫出兵攻宋,这个责任在你们宋人身上。” 事实上,双方都知道,燕云是赵佶用钱赎买回来的。但双方都不提这茬。张觉的视线不自觉地转到身旁的韩相公身上,祈祷韩相公再给他驳回去,千万别哑火了啊。 谁知韩相公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原本文质彬彬的美青年,怒发冲冠站起来狠拍桌案,“你们的被迫出兵,就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从金国境内一路抢掠至我大宋东京城,将两位官家和宗室们挟持至金国做牵羊礼!” “既然如此,咱们不必坐在这里谈判!我大宋现在也要被迫出兵,救回被你们掳走的皇室和官员百姓们!” 说完,他不等完颜兀术等人回应,立刻拂袖而走,根本没给金国众人说话的机会,仿佛他来此的目的就是宣告这一句来的。 “韩相公!咱们这就走了?”张觉连忙跟上,他有些犹疑,“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马上写奏疏,将韩世忠和岳飞调过来。”韩离素说。 张觉顿时老脸一阵红一阵白。 “你不要多想,现在才将他们调来是本官一早计划好的。”韩离素看了他的脸色一眼,思忖张觉在燕地的用途还很大,于是耐心解释道,“金人常胜,即便此次战争失利,战场却仍旧位于我大宋境内。谈判之时必定以强者姿态为主,我初时消耗了他们的势气,但也激起了他们的怒气。这时候谈判,是不可能顺利达成官家的目标的。” “金人如今最怕的是什么?” “是…韩世忠和岳飞?”张觉吸了口气,问道。 韩离素叹息,“非也。金人现在最怕的是继续打败仗。” 这和害怕韩世忠、岳飞有什么区别?张觉疑惑不解,在他看来,韩离素现在调动韩世忠和岳飞过来,就是因为他们俩对金作战常胜,威慑力比他张觉强得多。 韩离素笑而不语。金国的问题已经不是害怕某一两个敌军将领,而是他们害怕任何一场败仗,就算没有韩世忠岳飞在,他们也不可能对张觉镇守的檀州边境出手。 因为一旦出兵,带来的后果,就是在点燃大宋新一轮的怒火。到时候,别说韩世忠和岳飞,没有了西北牵制的众多西北军都能调动起来。金国在檀州必败无疑。 到时候,无敌的女真常胜军,恐怕就要变成怨军2.0版本了。 现在将韩世忠和岳飞调来,正好将金人早就被压下的心理底线,继续向下压迫。 别看完颜兀术现在开口调子起得这么高,实际上的底线还不知在哪呢。就让他慢慢地探索出对方的底线位置在什么地方吧。韩离素笑而不语。 这头韩世忠和岳飞刚被嘉奖完,将各自的家人都迁到了东京城的将军府里。韩世忠孤家寡人一个,只有亲亲娘子梁红玉在,岳飞确是母亲兄弟尚在,弟弟岳翻在燕云也得到了不少战功。但是岳飞回到东京城后,还是令他离军进入中央科学院读书去了。 官家重视科学院,从科学院的布置也能看出来,日后大宋各方面的人才肯定也得从这里选拔出来。岳飞觉得,他一个能打仗就去打仗,弟弟在打仗上的才能不如自己,去学习如何为官家治理天下更好。便是学成后,只当一方小吏,也算是为国尽忠,不负家训不负官家。 安排好家中的事务,两人立刻马不停蹄赶回燕云去,只不过两人心中明白,他们此去是打不上仗的。 官家私底下召见他们,已经说的明白,接下来的几年时间,大宋要开始休养生息,岳家军、韩家军、吴家军、种家军、杨家军等建制部队,都要重新训练和配备新的装备。 至于重新训练和配装做什么?当然是为了打回去!一雪前耻! 赵官家暑假回来这些日子一点没闲着,拉着诸位爱将和中枢大员们,编写了一部《大宋国难》,原原本本地将几年来大宋在军事上、政策上做出的所有错误决定一一记录成册,并且附录诸位文臣武将的评论意见。 每项政策目的是什么,执行者是谁,如何执行,最终导致的结果是什么。其中哪里出了差错,该如何改正。全部详细地书于纸上。 同时,‘大宋军事报’、‘大宋农报’、‘大宋商报’等报社纷纷在东京科学院成立,之前被筛选进入科学院的学子们此时就派上了用途。 各科的报纸都由科学院的院士和学生们负责编排和出版,首先对外打出名气的就是‘大宋军事报’,因为赵官家亲自牵头编纂的人生第一部著作《大宋国难》就藉于军事报开始连载! 第一期报纸,首页印上大大的大宋国难的书名,然后署名:赵芫! 一开始,这份八月军事报月刊报印刷出来后,先在东京城中发售,负责卖报的科学院学生背着报纸给各家有识之士送卖,结果购买的人寥寥无几。豪绅和官员们的门房一见是穷学生来卖什么报纸,听着就是垃圾书,根本不予理睬的。 后来研究经济的学生出了个点子,先在城中各个繁华的地点,派说书先生进行宣传,重点要夸大‘国难’和‘官家人生第一本著作’两个卖点。 一开始出去兜售报纸的学生不明所以:“我觉得官家这本书的名字起的不好,国难二字不吉利,说出去,恐怕没人敢买报纸。” 经济学的学生瑶瑶手指,歪嘴邪笑,“不不不,国难二字要大大的喊出来!” 后来果然应了经济学学生的话,初时说书先生们大声朗诵宣和年政治腐败政策错误时,底下人还茫然无措,不知该不该听,等说书先生活灵活现将政策错误导致宋军十万被辽军几千打得屁滚尿流时,底下听的人已经不知不觉怒发冲冠起来。 处在这个时局当中,没有具体的史料记录呈现,普通人很难分辨时局当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事的,他们只看得到结果,而不知源头和过程。 现在朝廷居然创立月刊报纸,详尽地报道国家如今正在发生的大事,还有顶级文臣武将对各大事件进行剖析解读,这种新奇的开放的方式所引领起来的追捧风潮是难以想象的。 东京城的百姓和文人士子们的声浪如同沸腾一般,街头巷尾都在互相打听军事报是到底什么东西,又该去哪里购买。 原本堆积的报纸顿时被抢购一空,有财力的人家,还预定了未来半年的所有报纸,每个月出版后会有学生专门送到各家门前。 当大家购买了大宋军事报后,就发现,报纸的末尾写着‘大宋农事报’、“大宋商报”等联名,说明还有其他报纸!顿时有好奇之人,又复购了农事报、商报。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上面竟然图文并茂刊登了科学研的研究进度,以及大宋各地的粮食物价,以及各地出现的灾害、如何防御治理灾害的政策发布。商业上,各地的官方赋税政策,以及执行情况,出现的贪官污吏治理情况等等。 “这,这岂不是人在家中坐,尽知天下事?”几份报纸都购买了的学子看完只觉得耳目一新,仿佛自己的精神触角通过报纸上的文字触及了大宋全国各地一般,忍不住惊叹不已。 而购买了报纸的商人们,则一会儿惊喜,一会儿哀叹,朝廷搞出的这个报纸记载了各地的物价,给他们这些商人经商提供了极大的帮助,比如了解了隔壁州城的某样商品的物价,他可以指定商战计划。这是好处。但反过来说,朝廷将物价无差别发表给全民观看,也就导致他们这些商人不能随意调控商品价格了,糊弄不了老百姓了啊,又是个大大的坏处。 几大报纸当中只有农事报销量差,因为种地的农民很少拿的出钱每月购买报纸,而且没读过书的农民也看不懂这东西。不过赵芫对此早有计策,各地的贫困学子,可以用为本村人宣将农事报,来换取免费的军事报。同时各州县的天气官、农事官必须负责宣将农事报,每次宣讲都要将听讲人的户籍身份、时间、地点一一记录清楚,并每月有朝廷派出的皇城司使者抽查。 农事报的推行难度在预料之中,而军事报和商报则在意料中的火爆,一时间竟是东京纸贵起来,直接带动了印刷产业的大爆发。 一时间有不少商人想趁着这股东风也办几个报纸出来,尤其是军事方面,请了不少代笔照着大宋军事报模仿,胡乱编写时局战事,其中不乏夸大现实、扭曲政策和官员将领人格的故事。尤其编造了不少将领一路打仗一路收美少女生孩子的故事,还有什么金国将领拜倒在我大宋官家美貌下的故事,极尽编造扭曲以吸引人来购买。 也有很多居心不良者,暗中假托在民间小报发表胡编乱造的故事,实际传达反女皇帝、反对金战事、反新政的等等不敢明着说出口的主张。 赵芫一直关注着报纸的发展,这些民间报纸出版后,都有人负责购买送到她的案前来。每个新型产业的诞生,初始时必然乱象四起,这是正常的现象,赵芫很快根据这些问题,结合了后世的经验,制定下报刊新闻行业的规定。 其实大宋律法里本身就具备相关的规则,哪些书能出,哪些书不能出,内容十分严格。但报纸这东西,像书又不是书,更类似与书和‘账册’的结合体。所谓‘账册’是对现实记录的一笔账。 为了这事,几位相公假期里被赵官家逮着连开好几天的会议,终于定下报纸新规。新闻报纸必须由官方出版,民众可以对官方各大报纸进行投稿。民间报社只能进行翻版转印、以及对官方新闻发表的具体时事进行研究讨论。 在后世看来,这肯定是很严苛的规定,但在此时,它却新潮得不行。 坐在家里的文人们,笔都挥出了残影,各种投稿,疯狂投稿。把自己对时局、政事的见解一溜烟地写个百八十篇策论,投稿到中央科学院去,一旦登报,那简直不得了!往小了说,能在士人当中扬名,往大了说,一不小心就有伯乐推举自己入朝做官好不好! 而且由于军事报上的头条一直是赵官家的《大宋国难》,后面投稿的人基本都没离开如何强兵救国这个基调。一时间,文人士子转而钻研兵法的不知凡几。 报纸这事是赵官家和几位宰执们在暑假期间搞出来的,都没带其他人玩,导致中枢的官员们对此颇有怨言。 暑假结束后,上朝的第一件事,言官们就跳出来指责官家行事鲁莽,国家大事怎么能传出去,还允许民众议论! 第108章 朝会议录 “百姓多愚昧,官家实不应该将国家大事全都披露出去,若被有心人利用起来,传播扭曲的谣言,煽动造反心理,朝廷该如何应对?若为此事派兵镇压,实属白白耗费国力。” “是啊官家,现在国家正处于艰难的时候,一切都应当以力求稳妥为上。将军事报这样的东西放到民间,太容易引起动乱了。” 出来谏言的多是御史,等他们发表完反对意见后,大殿内的诸人便趁机暗暗观望上首的官家的神色,就见赵芫极为淡然地撑着脸颊,耐心听完,温和地说:“诸位*所言,朕亦思索过。但仔细想想,百姓之所以被蒙蔽、被煽动,一定是朝廷的官员工作没做到位啊。读书少,不代表蠢,各地的官吏若将政策都讲清楚讲明白给当地的子民们听,子民们遇到困惑时,耐心为其解惑,自然可以杜绝有心之人的煽动挑拨。” 这?这也太过了!赵官家的话音一落,底下人心顿时浮动,有殿中御史站出来,语气硬邦邦地说道:“百姓万万之多,困惑万万之多。朝廷官员怎可日日关切每个人的状况?若如此,恐怕人人都不必处理国事,必须整日为愚昧的百姓开蒙去了!” 赵芫脸上的温和收敛,认真问道:“百姓如果日日吃饱穿暖,有田种,有书读,还会有万万个困惑吗?” “读书人自然困惑的少,不容易被蒙蔽。臣所言指的是没有书读的大部分农人。”御史觉得官家说的和他所言根本不是同一个群体,为此还沉声谏言道,“官家从出生开始就锦衣玉食,竟不知天下不识字的人才是多数。” 他这么一说,御史们的眼睛全都亮起来。 读书烧钱!种地的人,一家子能供一个人读书便已经万幸,官家难不成以为笔墨纸砚和路边芦苇一样便宜吗。真是何不食肉糜啊!谏言!必须谏言! 然而还不等跃跃欲试的言官们窜出来,上首的官家忽然抚掌笑起来,笑的灿烂极了:“你说对!天下百姓当中,不识字者众,而有识者寡,所以百姓这个群体容易被欺骗,煽动。” 众人一愣,御史的思维还没转过来,就听见一声沉重的拍击响声,赵官家握手成拳砸在龙椅扶手上,“看来问题出在哪,诸位心里早就清楚明白啊,朕还以为相公们这么多年一直看不清!大多百姓不仅不识字,而且没有正确的消息渠道来源。耳朵里只能听见繁杂的不知真假的传言、谣言!自然会被有心之人牵着走、推着走!” “朝廷录用数量庞大的官吏,却连个信息渠道都做不好!年年政策宣讲都下不到基层乡里。难道都是死人坐在衙门里不成!” “官家……”出来‘义正言辞’的那名殿中御史此时脸色苍白,似想辩解什么,又被赵芫打断,“明知百姓民智蒙昧,为何不谏言增建学堂、降低笔墨纸砚生产成本,以开民智?明知百姓容易被有心人的谣传蛊惑,为何不谏言朝廷亲自建设完善的新闻对话体系?为何诸位相公坐于庙堂之上,什么都不愿意做!难道是怕从根源解决了问题,以后丢了饭碗不成?” 站出来的御史此时肠子都悔青了,涕泪横流,“臣断没有如此想法,臣也是为百姓安定着想。” 赵官家的话可说横向扫射了一大片,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作为宰执,并且也参与了军事报的编撰的李纲暗叹一声,出列拱手道:“官家,若说相公们放着问题不解决,可就冤枉了大家。开民智之事难度极高,多年来朝廷一直在各地乡镇增办官学,在不断努力改善当中。我大宋每年读书的学子人数都在攀升,可见假以时日,民智大开将不成问题。” “正是,太上皇当政时,蔡相公经手的增设学堂之事,便大有进益。”见宰执说话了,尚书左丞宇文虚中亦拱手出来打圆场,顺便拍了个龙屁,“倒是官家所说的百姓缺少正确的信息渠道,确实是底下小吏疏忽。由朝廷统筹定期发售新闻报纸之法,倒真令人眼前一亮,官家果然英明!” 大佬发话了,刚刚还在哭泣的殿中御史于是捂着脸默默站回了自己的位置,安静观看大佬发挥。 被拍到龙屁的赵芫微微挑眉,“既然如此,报纸的发行就继续下去。”赵官家拍板,这回没人敢唱反调。 “臣还有一事。”确实刚刚拍龙屁的宇文虚中,身着紫色公服的中年文士瘦削的尚且风度翩翩的脸上神情淡然,一心为公的超然模样,“臣听闻,报纸的发行前后所有流程都由中央科学院的学生们负责,不知是否为真?” 赵芫深深看了宇文虚中一眼,“是,报纸的制作发行朕一早就定下了规矩。” “学生始终是学生,并未官吏,将报纸交给一群学生全权负责恐有不妥。”宇文虚中垂着眼睛,依旧摆着那副表情,“臣建议,将此事收归朝廷,交由六部接手。官吏们经过科举取士,行事比之学生更周全,而且官员受到朝廷监督,也更令人放心。” 对对对!某些官员们眼睛顿时亮起来,官家你把舆论这么重要的东西,全都交给中央科学院那群学生们做,也太不负责任了吧!必须收回来,交到六部手中!还有写时事策论这种事,明明是他们言官的本职工作,把军事报交到谏院这里就很好,纸砚生产的厂商、报纸的出版发售一条龙,都拿来吧你! 眼看着,原本安定下来的人心再次浮动,御史中的徐斯朗眨巴眼睛,和上首端坐的年少的官家不耐的目光稍稍对视了下,顿时接收到赵官家的眼神讯息,立即出列,大义凛然地说道:“宇文相公所言差矣!未曾入朝为官不一定是缺点,反而没有官职在身的科学院学生们精力更充沛,赤子之心拳拳,能全心全意制作每一期的报刊。若交给官员们负责,恐怕没有哪位相公能亲历亲为吧!不过是交给小吏办事,小吏是否尽心,相公们却不知道。” “胡说!”宇文虚中没想到有人竟敢跳出来指责当官的不如学堂里的学生,一直超然的表情瞬间变化,斜眼看向说话的人,是个不知名的小御史,他冷声道,“若无丰沛的精力,如何处理国家大事。若无赤子之心,如何为官家分忧,为百姓请命。若轻易就被小吏蒙蔽,如何能站在这庙堂之上。难道朝堂上的诸公,在你的眼里,都是蝇营狗苟、酒囊饭袋之辈?” 徐斯朗本意是学生群体有特定的优势,但到了宇文虚中的口中,便一下子变成了论官吏与学子孰高孰低的问题。这简直是将他架到了火上烤,一不小心就会得罪整个官僚集团。 “小臣冤枉啊!”败下阵来的徐斯朗连忙喊冤。 赵芫忽然敲了下椅子扶手,垂眸看着众人,眼眸中情绪冷淡,“行了,此事暂且搁置。” “官家!”宇文虚中还要再劝,被赵芫冷冷的眼神逼退。 赵芫:“朕既然已经定下了规矩,就先这么着。出了问题再改动不迟。” “是。”赵官家已经这么说了,宇文虚中便垂手退下。 后续几日倒是平安无事,只不过,科学院那边在购买原材料的时候意外出了纰漏,学生负责收购的新一批墨水被以次充好,毁了不少报纸的案子。 于是又有人弹劾,认定有人在其中中饱私囊。学生里鱼龙混杂,不受监管,理应将报纸的制作发行权利收归六部。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私下里赵芫召见了好几回几位意见坚定要收回报纸的相公,但人就是抓着不放,满嘴的家国大义,毫无破绽。 尤其是尚书左丞宇文虚中为首的一群六部文官,你要说他们影响力多大倒也没有,赵官家才是最终拍板的幕后BOOS。但总不能不许他们在朝会上说话,这群人回回上朝都要提这件事,满口仁义道德、家国责任,引经据典劝说赵芫将报纸的制作发行权利收到六部当中。 赵芫的耳朵都要被他们磨出茧子来了,惹得她火大!这群老油条,真是一点油水都不肯放过! 又是一次麻烦的朝会,回到后殿的赵芫忍不住练了半天长|枪,出了身汗才歇息。 得想个法子,治一治这些老头。 赵构现在察言观色的本事极好,看出来赵芫厌烦这群和她对着干的资深老臣,于是主动跑来说,可以用皇城司去调查这些人私底下有没有僭越违规之行为,这些官员好色贪酒,肯定有把柄!到时候就以此来威胁他们!” 赵芫对他翻了个白眼,“他们在这件事的明面上有做错什么吗?” “这倒没有,总是讲大道理,”赵构不明所以的摇摇头。 “若因为观点不同,就去监视官员私底下的生活,还以此威胁他们,以后还有人敢对皇帝提出谏言吗?” “啊?不可以吗?”赵构挠挠头,他现在负责皇城司的事务,干的就是特务工作,根本不觉得监视官员私生活属于不合适不合理的行为。 赵芫摸着下巴,思索,“利用私生活来胁迫人,是小人行径啊。那公众行为,便没毛病了吧。” 什么公众行为?官员们出去喝花酒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啊。赵构很想问清楚,但被赵芫给撵了回去。 今日批阅完奏折后,赵官家一反常态没有练武,也没有去科学院关注报纸的事,而是带着内侍在花园里逛起了花园。正值盛夏,蝉鸣声不断,御花园里偶尔可以看到小内侍拿着网兜在网夏蝉。 现在宫里没了娘娘,新官家又不是个好享受的,内侍们闲的快出屁来,见官家好不容易出来逛花园,赶忙就跑到前面来表现。 “朱娘,如今你管着内侍监,可遇到过什么难事?”赵芫似乎起了聊天的兴致,问起跟在身边侍奉的朱娘。 朱娘向来安静,她觉得官家也喜欢她安安静静的,很少主动提出什么话题,但官家想和她聊天,她自然也是求之不得的,“宫中如今没有多少主子,内侍们很清闲。只是有些清闲过了头,偶尔有人拌嘴、滋事。都按照宫规处置了。” “哦,那得找点事做才行。” 朱娘仔细瞧了瞧走在前方的官家的侧脸,总觉得官家的语气里透着雀跃? 新一日的朝会,满殿的青蓝朱紫的官员们分别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偶有低声交谈,但等到内侍传声‘官家驾到’时,便一瞬安静下来,端正仪容向角门望去。 然而与往常大不一样的是,除了大押班朱娘和殿前司都指挥使吴俞,这回赵官家身边好多了十七八名内侍打扮的年轻男女。 一进入大殿,那些跟在官家身后的内侍们就分散到大殿周围,等候差遣。 官家忽然转性了?过去从不讲究排场,现在突然讲究大发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官员们暗自交换眼神,打定主意下班后要打听打听消息。 朝会正常进行,一如既往,没什么分别。 一下朝,那十多名内侍就呼啦啦的跟随赵官家离开,看得不少人连连摇头。官家这转性转的也太夸张了,可千万别移了性情,回头得写本奏疏劝说一番。 他们哪知道,这群内侍回到后宫,就立刻各自坐到桌案前埋头奋笔疾书。把官员们有关于创立报纸以及报纸相关法律法规设定是否合理的争论全都一字不落的记录下来,某年某月某日在朝堂上,某某提出的论点如何,谁符合他的论点,谁反驳他的论点,他们提出论点时的态度神情如何,全都详细记录下。 朱娘将负责内侍押班们默写下来的东西整理呈送到赵芫面前来,翻动着这些‘会议记录’,她满意地点点头,“每三人负责记录一队列的官员言谈举止,保证了内容的真实有效性,看来这个办法可行。” 随着时间推移,朝廷中对报纸一事的争论愈发激烈,有人谏言,亦有人反驳。其中多是赵官家亲自提拔上来的年轻官员,有人想破坏官家的计划,接机揽权夺利,他们于是自发的联合起来对抗。一时间,竟将其他的政事都搁置下去了。赵芫也不提醒他们,劳神在在地任由众人争论。 负责记录的内侍省押班们一开始只以为记录这东西只是件很小的事,不值一提,但当他们连续记录十天半个月后,竟惊恐地发现,如此将所有记录归纳整理,观看者居然能从中窥伺出许多隐藏的的信息来。 朱娘将新整理出的朝会记录放到赵芫的案上,纠结了半天,忍不住轻声对正在看折子的官家说:“官家,咱们记录官员的一言一行,若传出去了,恐怕会引起相公们的非议。” “这有什么,朕又没派人夜窝房梁偷听他们的私房话。”赵芫嘿嘿一笑,放下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打开今天的朝会记录来,“哦,叔夜相公悄悄打了五回哈欠,看来今天依然很无聊啊。殿中御史王时雍谏言‘严防科学院学生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尚书左丞相宇文虚中、中书侍郎陈过庭前后站出来力挺这个谏言啊。” “朕记得上回,好似也是这个王时雍先站出来提出‘将筛选稿件权利收归六部’,而后宇文相公和陈相公就站出来了啊?”说着,她对朱娘抬了下手指,“将上回的朝会记录拿来,朕对比着看。” 朱娘的额头微微冒出汗珠来,垂头去将官家要的记录取来,摊开摆在桌子上。这些官员们哦,都有自己的行事习惯的节奏,一次两次的还看不出看来。同样的节奏和联络在纸上重复的次数多了,连她们这些内侍都能窥见一二。真叫人不安啊,天知道她们真没想给中枢相公们打小报告的! 这日,宇文虚中又拜访张叔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阐明报纸是否收归六部的利弊所在,希望能将这位极受官家信任的副相拉拢到他这边来,和他一起谏言收回报纸之事。 原本张叔夜的态度一向油盐不进,任他如何磨嘴皮子,也不愿意表态,妥妥的一个滑不留手的难缠的老油条。但今日却一改常态,稍稍松了口风,但仍旧不愿意当中表态,只说可以随他一同私下进言。 那还等什么!宇文虚中生怕这个老油条反悔,拉着人立刻入宫觐见官家! 第109章 罢黜尚书 宇文虚中见到年少的官家时,她正在读书,念到“天道之数,至则反,盛则衰。炎炎之火,灭期近矣。”时,似有感触,邀请到来的两位中枢相公坐下一起品鉴。 “朕素日读书,时常会遇到不解的部分,两位相公来的巧。朕想听一听你们的看法,”年少的官家叹了口气,道,“天道之数究竟是什么?是人,还是事,亦或一家、一国?” 宇文虚中觐见的目的虽是为了报纸一事,但他不会蠢笨到这个时候硬生生转换话题,于是顺着官家的意思,认真解说道:“臣以为,万物皆有其道,万物皆需顺应天道。天道之数,至则反,盛则衰,意思是不论人事物都有其定数,一人、一家、一国,达到极致之时,就会面临反向的衰落。火焰燃烧至最盛的时候,面临的则是慢慢熄灭的局面。”能在宋朝做到中枢重臣的位置,文学素养和嘴炮的能力,绝对能在众人当中脱颖而出。说着,他又引申了前朝杨贵妃与其族人的事迹,“本为佞臣外戚,做到了权倾朝野、满朝党羽,御下而蔽上,皇帝浑然不觉之时,便已经到达了杨氏一族的胜极时刻。其才能、智慧,皆不足以支撑,所以很快就衰败陨落。” 赵芫边听便点头,“此为人之道,那么国之道呢?” “国之道亦有定数,前朝盛极之时,天下归心,但人力物力有用尽之时,没有求存思变的谋划,最终就会一步步走向衰落。” “何为求存思变?”赵芫问他。 宇文虚中做出思考的模样,片刻后道:“臣认为,求存,乃保存住可用的人才。思变,乃顺应时局做出政策的变动,以维持好的局势或使局势更进一步。”说完宇文虚中暗中自得了一番,觉得自己今天的见解很是高明。他的目光左右移动了一下,见到有起居舍人在一旁记录,更是忍不住嘴角上翘。这番见地,留存青史不在话下啊。 不过他还没有忘记今日来的目的,于是拱手正要提起报纸之事,却见赵芫站起身形,说道: “宇文相公所言极是,想来我大宋如今正是由盛转衰的关键时刻,如果不作出改变,就会如炎炎之火、灭期近矣!所以朕是一定要坚持报纸的发行之法,不可再如前人一样,事事皆靠三省六部。朕要求存思变,探索出一条新的道路来!” 等等?咋回事?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宇文虚中大惊,连忙道:“官家虽要求存思变,却不可任性而为啊!需知求存在前,思变在后,应当先遵从前人之法,在此法上稍作变动。若一味大刀阔斧改变,原先留存的优势也会不复存在的!” 赵芫微微眯眼,这个老顽固,在暗示自己若坚持变革,他们这些老臣就会反她吗。 不过,反又怎么样。本来还任用他们,就只是一时的过度而已。 “叔夜相公怎么看?”赵芫笑着将目光转到了旁边的张叔夜身上,她对二人的称呼,一个叫宇文相公,一个叫叔夜相公,亲疏可见一斑。然而宇文虚中身处其中却浑然不觉,也目光炯炯,期待地望向‘自己人’。 就见原本被宇文虚中‘说服’的张叔夜沉吟一声,“臣与宇文相公今日前来,正是要劝官家将报纸的制作和发行收归六部。” 宇文虚中顿时得意,在一旁微微眯起眼睛摸胡子,“不止臣与叔夜相公,朝中众人,皆有此意。希望官家能兼听百官之言,而非被佞幸的无底线支持蒙蔽双目。”言下之意我们这些反对你的人,都是忠言逆耳,那些无条件支持您的政策的人,都是溜须拍马的小人。赵芫如果想当明君,就该听他的话,把报纸全权交到六部手中。 然而他还没得意完,张叔夜就皱眉道:“但宇文相公的求存思变之论更有道理,国家确实到了兴衰存亡的截点,必须求存思变,在政策的执行和处理上一味如同过去一般,恐怕就没有机会自救了。将新兴的报纸交给科学院的学子们办理,确实是件了不得的变革,如今瞧着效果甚好,所以臣觉得,还是不要归流于六部的好。” “官家!臣并非此意!”宇文虚中连忙拱手狡辩,瞪眼看向张叔夜,“你怎能临时变卦?”说着他抬头道,“臣与张叔夜今日就是来联名请奏,将报纸诸事收归朝廷,这里有百官联名奏疏。”宇文虚中一边道,一边从怀里取出奏疏呈到赵官家的面前。 赵芫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她已经很给这老头面子了,可对方把她给出的脸面当场甩了回来。这样的下属,该怎么处置? “哦?百官联名?朕倒要瞧瞧有多少人和宇文相公私下通过气。”年少的官家冷笑着扔开手里装样子的书,翻开奏折,一目十行,所谓联名果然凑够了百人之数,看来老头子为了压住她这个官家,真真掏出了老底来。只是不止其中有多少真正属于其党羽,又有多少是被其道貌岸然的说辞蒙蔽了的。 “宇文相公在朝中的名望如此之大,朕现在是不是该立刻听从你的指示,今日你说要把报纸收归六部,就收归六部,他日你说岳飞韩世忠造反,朕就要砍了他们?” 宇文虚中一愣,完全没料到,官家在看到联名奏疏之后,竟然是如此反应,这…这是在怀疑他欺君啊! 就算他此举确实是在威逼赵芫,也不可能承认,只做出一副低眉顺耳的恭敬模样,“臣绝不敢欺君,只是将诸位相公的心意一同呈上来罢了。” 不得不说,与后世的元蒙、满清政权相比,汉人的政权体系下,君臣之间的地位是相对平等的,臣子面对君王时,不会时刻担心说错一句话就被砍掉脑袋。汉人政权当中,臣子不是君王的奴才,而是君王的臂膀。 在这个大背景下,皇帝很难以心意惩戒臣子,最多是疏远或降级或罢黜。唯有以军功上位的少数皇帝,在生杀大权上,更为肆意。如赵匡胤,如还没出生的朱元璋。 赵芫按下奏疏,微微挑起眉梢,宇文虚中有恃无恐,是以为她绝不会为了联名奏疏一事,将他如何。确实,单单一本联名奏疏,不足以为罪名。但她手里的东西,加上这本奏疏,就可以追究结党营私、威胁天子的罪名。 在宋朝,结党营私要治罪是不够的,不能服众的。因为结党营私不代表会威胁皇权,也可能是和蔡京之流一样,与皇帝一起营私的。而且宋朝历代都有结党行为,大家都默认了党派之分。 但威胁皇帝,这点,在任何朝代都足以论罪。 “把朝会议事记录取来,给两位相公看看。”她干脆踹起手,老神在在地靠坐在椅子上,淡定地看着朱娘将几本记录册子呈给两人。 起初,两人只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官家竟然令人记录了每一场朝会议事的细节,这比起居郎记录的还要详细啊。 慢慢的,张叔夜的神情逐渐了然,露出会心的笑容。而宇文虚中翻阅第二本时,额头渐渐深处汗珠来。无他,太清晰了!他在朝中所说的每一句话的目的,朝中何人迎合、何人反对,诸公谁赞成谁,谁交好谁,谁听从谁,都太清晰了! 结合他递上联名奏疏后,官家脱口而出的质问,官家这是已确认他试图掌控朝堂、胁迫君王啊! “宇文相公糊涂啊!”张叔夜在一旁露出不赞同的目光。 “臣,臣……”宇文虚中慌忙拱手想要自辩,却一时想不出理由,竟是当场冷汗淋漓地呆站住。 “胆敢结党胁迫天子,为私欲所用,宇文相公你这样的官员,朕实在不敢留下。” 一听赵芫有驱逐他的打算,宇文虚中瞪大眼,忙厚着脸皮地说:“臣只是关心则乱,一心为国朝,才行差踏错。有官家提点,臣今日方才如梦初醒。多谢官家点醒了臣,臣回去就立刻闭门思过反省。”以退为进,希望赵芫能轻拿轻放他这一回。 但赵芫偏偏不会轻饶,否则其他人看到皇帝不会惩戒这样的行为,以后效仿者就会源源不断。她平静地继续说道:“宇文虚中,结党聚众欲挟天子,罪不可轻恕,罢黜尚书左丞之职,编管于庐州。” 将宇文虚中一撸到低后,他的党羽,赵芫一个都没放过,全部连降三级,而空出来的位置,由赵芫的人顶上去。 中枢上百人的职位变动,可以说动静绝对足够恐怖。在官员、士子、百姓当中,足以被列入‘某年之大案’记录。甚至人们可以想象得到,这一笔在史书上,会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笔。 原本精神奕奕的宇文相公,一夜之间颓唐如普通老人,在官员们送行时,他情不自禁地哭泣起来,说悔不当初。送行的众人不禁感同身受一般露出悲伤的神色。 这样的画面被传开后,旁人是如何看待的,赵芫不知道,她只知道宇文虚中肯定不是在为自己的罪名悔恨,恐怕是悔恨做的不够完美,被她赵芫抓住了小辫子吧。 看多了官场上的权利角逐,她已不会像普通人一样抱着天真的想法,以为官员会为做错事而忏悔。错,与不错,不存在于官员的心中,官场上,只有目的达成、与未达成两个选项。 目的若未达成,那么下一回行事就更谨慎便是。 如果一个官员的立场的思维角度忽然转变,那么必定不是因为他想通了某个道理,而是因为他的利益角度改变了。 这一点,在好官和坏官当中都适用,只不过好官眼里的利益与普罗大众一致,而坏官眼里的利益与他个人获利一致。 伴随着宇文虚中的下台,当今官家手中有本‘会议记录’的事也随之传播开来,黄潜善等更早之前就曾经串通一气想搞事情的官员顿时冷汗淋漓,生怕自己的行为被记录在册。 那可是大把柄,瞧当今如何处置宇文虚中的,如何借此排除朝中异己的吧。他们甚至阴暗地想,现在官家还用得上他们,所以按兵不动,一旦哪天利益相悖了,会不会像无情罢黜宇文虚中一样罢黜他们。 如果被赵芫听到这些心声,她肯定要抚掌赞叹,预测的真准啊!这些左右摇摆不定,总想着为私利钻营而不顾大局的人,以后有机会肯定要换下去。只不过想找到顶替的人,也需要一定的机遇和时间。 一时间,朝廷上下,氛围和谐无比。朝会议事时,大家都端出一副大公无私的神态,没有互相递眼神,也没有互相言语掩护、支援,倒是一派清风明朗之景象。 赵芫:好好好!朕的耳朵舒坦多了! 报纸审办发行交由科学院全权负责一事,确定无疑,没有人再多加置喙。当然,是没有人敢置喙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跳过这条,关注起了新议题。 “官家,太上皇的圣驾已抵达开封了。”李纲一直在盯着和谈的事,太上皇被送归的行程,他是第一个知晓的,此时出列,语气平稳地说道,“官家应当率领百官前去迎回太上皇,以全官家与太上皇的父女之情。” 简单翻译下,官家,又到了要向天下人表演您是个大孝女的时候啦! 对此,赵芫没什么异议,让李纲负责安排接驾的事宜去。反正,她早就得到消息,便宜爹赵佶现在屎尿都得别人帮忙,废的彻彻底底。 由于摔断了脊椎骨,路上不能颠簸,还需要时刻精心疗养,快马加鞭一个月的路程,硬是走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文武百官兴奋至极地跟在赵官家身后前去迎接太上皇的圣驾。 当太上皇的马车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时,许多官员忍不住哭泣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太好了,终于将太上皇帝从金国救回来了啊。上天没有摒弃大宋啊!” 天知道,两个皇帝被掳走,对他们来说,打击有多么沉重。只要皇帝还在金国一日,大家就不能抬头挺胸地做人。现在太上皇回来了,另一个也就有机会再迎回来,真是太太太感人了! 然而,就当所有人翘首殷切望向圣驾,希望太上皇出来走两步,露个脸时……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无事发生。 众人:??? 太上皇圣驾随行的人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挪到近前,小声对当今官家赵芫说:“太上皇陛下,请您上前听训。” 赵芫轻咳两声,然后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圣驾前,情深意切地大喊:“父亲!女儿不负众望,终于把您从金人魔爪中救回来了!”说着感动地不停擦眼睛,“您不在的日子,朕在兴仁府登基为帝,举兵北伐,惩治贪官污吏,无一日敢懈怠。幸而诸公皆鼎力相助,现在国朝已经重归繁华景象,百姓安居乐业,外敌不敢来犯。这都是父皇您对我的教导,所达成的好的结果啊!” “呜呜呜!”听到当今十来岁的官家的真诚自白,官员们哭泣的声浪更大了些,多么感人肺腑的父女亲情啊!不哭不是人! 躺在马车里的赵佶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圆,气愤无比。他把十娘叫到近前来,本打算当众将其怒斥一番,逼迫她把皇位还给儿子赵构。 结果这个逆女,上来就大喊大叫她登基后的这样那样的功绩,这让他原本准备好的台词根本没法现在说出口了!否则他岂不是太卸磨杀驴、昏庸无道了吗! 可恶啊!看来只能回宫后,徐徐图之。 思及此,赵佶强忍下怒火,沉声对车外喊道:“朕已经回来了,诸公都不必再惶恐不安。” “十娘,你虽做出了一点点成绩,但不足的地方更多!待回到宫中后,朕有许多话要交代给你!哼!” 刚刚还在感动哭泣的百官声音略微减小,疑惑地和身边的人互相对视,怎么回事,太上皇没接上哏啊。而且说话很不客气的样子。和大家预想当中的,父慈女孝的场面完全不一样呢。 站在车旁的,一身紫色公服的梅执礼,露出不冷不热的微笑,对面前的年少官家道:“请官家随行于车后,送太上皇陛下回宫吧。” 赵芫淡淡的:“大胆,你一介宦官,怎能着紫衣。来人,将此人身上的外衣扒掉。” 吴俞一个箭步上前按住梅执礼,大押班朱娘配合摘掉其帽子。 “住手!本官乃户部侍郎梅执礼!你怎能当众羞辱本官!”梅执礼原本一脸的阴阳怪气彻底消失不见,转而像个黄花大闺女一样惊慌失措地捂住胸口,不让两人脱他的衣服。 他大喊大叫着向不远处昔日的同僚们求助,然而众人只是皱眉拱手站在原地,并无一*人有动作。他又向这个新官家辩解自己不是太监。 赵芫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吴俞直接朝人肚子上捣了一拳,并向赵官家道:“官家,我大宋户部侍郎均着红色公服,此人自称户部侍郎却身穿紫色公服,恐怕他穿的并非大宋官服,而是金国的官服!” “臣请拿下此人,交由皇城司审问!”原本规规矩矩站在官员前面半步的康王猛然跳出来,兴奋地提议道 第110章 两国使者 赵官家回了他个‘准’字。于是赵构登时双目放光,好像极光射线一样将梅执礼上上下下前后左右都扫描了一遍,然后看到了躲在他身后的另外两人,“这二人与他穿一样的公服,臣请一并带走审问!” 车内的赵佶似乎被口水呛到了,一边咳嗽一边发出模糊不清的叫喊声:“他们是朕提拔的中枢大臣!” “准。”赵芫摆摆手。不管旁边几人忽然爆出的呼喊声狡辩声以及太上皇不知道胡乱呼喊的什么声音,而是上前一步,跳上了马车,猛地伸手掀开了车帘子。 嘎?! 赵佶的叫喊声仿佛公鸭被掐住嗓子眼,瞬间停歇,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瞪着被掀开的车帘。 他现在四肢无法动弹,口水满脸的模样,被公之于众了! 掀开车帘的少女和车内的中年男人对视着,片刻后,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捂嘴惊诧叫道:“父皇,您怎么躺着呢?” “父皇,您的四肢怎么不能动弹?是不是金人虐待了您?!” 哗啦! 文武百官顿时站不住了,纷纷冲到近前来,焦急地伸着脖子往车里看。 不得了了!太上皇被金贼打算了手脚,变成了残废! 呔!我大宋与金贼不共戴天!当即就有感性的官员大喊出声:“官家,金人欺我!决不可议和!” 官员们义愤填膺,恨不能立刻文职转武官,上去和女真人扯头花!实在太羞耻了!简直比杀掉太上皇还要羞辱人! 原本有议和倾向的官员夹在其中,涨红着脸,小声附和起来。金人太过分了吧,要么就干脆干掉太上皇,要么就别怂送回来,将人折腾成废物才送还回来,像什么话? 被当众曝光自己已成了残废的赵佶,气的浑身颤抖,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动一动身体,却只有脑袋上下挪动,白嫩嫩的脸皮充血赤红,但他这翻歇斯底里的努力却更加导致口水不受控制地喷出嘴巴,呛得他死去活来。 “逆女!逆女!朕要废黜你……” 赵佶含含糊糊的怒骂声传出马车,传进了文武百官耳朵里,然而,基本没什么人在意,义愤填膺的照旧义愤填膺,发表着对金国行径的痛恨之情。 你说太上皇刚刚叫嚣要废掉新帝?哦,那又怎么样呢?咱们还是继续来讨论金国的罪行吧!必须报复!必须为可怜的太上皇报仇啊官家! 主要是,太上皇只剩张嘴能活动,他说要废掉皇帝?还是假装听不见吧。 威胁了半天,发现十娘就那般坐在马车前,歪头看表演似的,外面也没有哪个官员迎合他说话,赵佶不免更心慌。 “九郎!九郎何在!快来为父这里!” 赵佶乱叫起来。 赵构从刚才就背负双手,昂着下巴指挥皇城使们把梅执礼、何矯三人押解下去,听到太上皇点了他的名字,脑袋一转,立刻垂下双臂,微微向前倾斜身体,对着坐在车头的赵芫眨眼:官家,我应该听见还是没听见啊? “既然已接到父亲的仪驾,看到您安好,朕就放心了。至于您瘫痪的问题,朕会拨派名医为您诊疗,一定将您治好。”当着大家的面,赵芫很是表现了下孝顺的姿态,然后对旁边等候指示的康王颔首,“父亲思念你,你就来照顾他吧,公务先放到一边,什么都比不上父亲的心情重要。” 闻言,赵构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当即承诺道:“官家放一百个心,臣一定替您好生照料太上皇!” 赵官家带着百官回去商议具体如何报复金国去了。这头,赵佶看到笑的十分灿烂的赵九郎,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欣慰,他想抬手拉住康王的手说话,但努力了半天,只能艰辛地抬起脑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好九儿,说:“九郎,皇位不能传给女人。你听朕的话,与朕联手,朕会帮你夺回属于你的皇位。” “父亲,官家乃天子,我为臣子,这已经是定局啦。”赵九郎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 “她没有资格成为天子!朕不承认,她就不配!”赵佶怒极吼道。 父亲果然有不臣之心啊,赵构心里的小九九快速转圈,作为官家面前最得意的干将,他得帮官家解决问题。 若是将老父亲的危机都解决了,日后,自己在官家面前的地位肯定更加超然,更加稳定! 想到这里,赵构对赵佶露出非常具有迷惑性的微笑,深情地说:“儿子一定配合父亲,您可以将您的谋划和同谋、哦不,下属们都告诉我知道,由我来为您办理一应事务。” 赵佶满意极了,如此听话乖巧的赵构,就是他所需要的傀儡皇帝。 至于女儿?女儿连傀儡都不配当,哼。 回头他就派九郎以太上皇的名义召集老臣们,一起商讨废黜新帝,扶持九郎登基的计划。 “梅执礼、何矯他们都是朕从金国带回来的左膀右臂,九郎你一定要把他们解救出来。他们三人日后,都是你手底下可以信重的国之重臣。” 马车里的太上皇喋喋不休地吩咐着,赵构不断乖巧地应声,并招招手命令车夫继续驾车,回宫。 车夫战战兢兢地驾车,耳朵被迫听闻着太上皇对当今的诸多批判贬损,以及各种篡权夺位的伟大计划,眼睛时不时悄悄瞥着身边的双手揣在袖子里满脸古怪笑容的康王殿下,车夫害怕极了。太上皇真可怕啊,康王殿下也很可怕啊。 有皇城使跟上来,赵构就坐在马车前,毫不避讳地吩咐道:“你回皇城司去调集一队人马过来,护送太上皇入宫。日后负责太上皇护卫的安危。” 眉眼间透出阴损之色的心腹微微一愣,然后高声应是。打马就先行窜了出去。 护送、护卫太上皇,怎么可能用得上皇城司的使者。皇城司的人,干的都是脏活。习惯于行走于黑暗中的心腹立刻听出康王的话外之音:太上皇,就是皇城司使者新的任务目标。 车内的赵构不止亲亲九郎早就成了白切黑的特务头子,而且自诩为当今手中之刃,绝对的保皇派。听到儿子额外派一队人马回宫保护自己,他感动的不行,于是更加斩钉截铁地保证一定要扶持他赵构上位。 赵构:对不住了老爹,你这份功劳太大了,我必须拿下! 太上皇迎回来了,了却了朝廷一半的心事,于是礼部重新操办起了几个月前停滞下来的圜丘祭天典礼。 朝会上,大臣们的目光聚焦在了两国谈判的问题上,前线频繁传回韩离素调动军队的情报,不知情的官员很难不产生疑虑,咱们这和谈,到底和还是不和?张牙舞爪的,瞧着又要打起来的样子。 但看三省的相公们淡定的模样,他们只得压下疑虑,持续探讨议和后的对金政策。 “金国初立,各行各业还没有完全形成自己的规则,虽有辽国的底子在。但女真人的主奴制度,极大地破坏了原辽国的原生地方制度。可以趁此混乱的时机,掌控一部分金国的脉门所在。”李纲上疏陈述道。 赵芫也有这个打算,“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打仗消耗的不止是金国的人力物力,也极大消耗了我朝的人力财富。如果没有到达不得不出兵攻城的程度,朕也更希望能从谋略角度去制服敌人。” “善也。”李纲欣慰地赞成,并提出了通过文化和经济两个方面,来针对金国的提议,“金国文化初立,茹毛饮血,只要将我朝优秀的传统传递过去,很快就能达到极大的效果。” 优秀的传统是指什么?底下有官员询问。 “衣、食、住、行。”赵芫替李纲回答了此问题。 赵官家从龙椅中站起来,在众人目光中慢慢转了一圈,指了指身上低调精美的公服和头戴的幞头,“此华服,”指指龙椅和大殿的装饰,“此精美之器物,”指指旁边打捧着点心和茶壶的,画着珍珠妆头戴花冠的侍女,“此美食。” “朕年幼时出使金国首都,比之东京城,可谓寒酸至极。”她定定地说,“将这些令人赏心悦目的,供人嬉戏沉迷的,传递给金国的上层。让他们不再饮毛茹血,让他们沉浸在美梦里,失去血性和斗志。如此,便是一桩极大的功绩。” 阿这……虽然官家说的有道理,但是这些东西都属于大宋,令人沉迷失去斗志什么的,仿佛在暗讽什么一样。诸公暗中擦了下额头尴尬的汗珠。 今日她的目的不是按着大家反省有没有沉迷物欲,并未深究这个话题,而是继续道:“除了文化上进行传播,掌控金国上下的人心。经济上,亦应当注意与金国建立通商的渠道,金国盛产北珠,我们的就高价购买它。金国盛产牛羊,我们就高价收购牛肉羊肉、牛毛羊毛。此法可使人心甘情愿地专心淘珠,专心饲养牛羊。” 户部尚书许翰沉吟着发出疑问:“可若是长此以往,丰盈了金国的国库,而缩减了我朝的财政,岂不成了资敌养寇之举?” “呵呵,我朝也应该将商品售卖给金国啊。”张叔夜接话,笑着说,“譬如诸公喜爱的绿茶、精美的瓷器、苏绣、蜀绣,江南的白玉糯米,数不胜数。我朝支付出去的,远远不及能从金国身上赚回来的。” 大宋全民经商,不是说着玩的。张叔夜稍微一提,众人脑海中顿时就冒出了一堆经营的点子,双目锃亮!对啊,论做生意,金人就是弟中弟! 想到,之前官家提出要进行走私给国库赚钱的事,哎,难道官家早就策划好了一切?有的人想起了赵芫曾经力排众议要进行的计划,若非完颜宗望突然将战场推进到黄河以南,官家御驾亲征,否则这事估计早就安排上了。 远在西北宁州的张俊,本在自怨自艾,错失了在官家面前表现的机会,被官家忘在脑后。却不想,这一日,忽然接到来自朝廷的调令,叫他去中枢述职,面见官家。 原本在府衙颓废数钱的张俊登时跳起半米高,风风火火简单收拾行囊,快马加鞭当日就冲向了东京方向。 到了东京,他先找了家客栈睡了半日,而后洗漱整理头发胡须,换上准备好的崭新公服,再三确认自己的外形无比英俊武威,才施施然入宫觐见去了。 这头大宋君臣铆足了劲儿,准备在经济文化上大干一场,那头,高丽和西夏两国的使者已经上路。 因为金国崛起,并搞了个二圣北狩,让周边的小国一度以为宋要完蛋,所以赵芫登基后,他们连使者都没有派过来。往年,但凡逢年过节,几个国家都会派人前来祝贺。宋金之战后,则转变成,小国们向金国派遣使者,金人过节,他们都会前往祝贺。 西夏使者李善庆抵达东京城时,惊诧地四处打量,只见坊间商贩叫卖,行人接踵,竟是繁华不减。他顺着长须,对身边的马夫奇怪地说:“我听闻当初金人攻入东京城,将城中金银财宝、贵族富商全都掳掠北上了。但是今日再见,好像金人之暴行,并未产生影响一般。” 车夫亦从西夏来,早已被东京城里举世罕见的繁华迷得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连连点头称是。 两人架着马车行走在青石砖大道上,左看右看,时常停下来观望新奇的场面,这时,前方忽然传来叫好声。李善庆连忙让车夫将马车驾驶过去。到了近前,就见这里围坐了男女老少许多宋人,中间几个学生打扮的青年人举着印瞒字迹的宣纸高声朗诵着什么。 他仔细听来,发现他们正在大肆议论的,竟然是前段时间的西北战事,而且视角很奇怪……好像执笔者就是指挥战争的将领一样。字里行间仿佛亲眼见到金人如何肆虐,执笔者又是如何计谋巧灭金人的有生力量。 听着听着,李善庆忍不住跳下马车,坐到人群当中,谦卑地问询身前的人,“兄台,你们读的是什么文章?” 他前面的男人转过头来,是个修剪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手里珍惜地捧着一卷报纸,高傲地抬起下巴,“你是外地来的吧,这叫大宋军事报纸!上面的文章是大将军吴玠所投的稿子,乃是西北战役的第一手剖析!” “不知哪里能买到大宋军事报纸?”李善庆一听吴玠的名号,顿时打起精神,在西北的那几个将领,可都是西夏朝重点关注的人物。 小胡子男连忙将报纸揣好,然后古怪地打量他,说道:“你是哪里人?来东京城做什么?口音有点重啊。” 李善庆嘴角抽了抽,心说你口音也不轻啊,大舌头! 既然被此人防备了,他干脆告别此人,钻进人群中,去找其他人攀谈。半晌后,终于从其中一个百姓手里,高价收购到了一份军事报,李善庆欣喜的小心翼翼捧着,回到马车上观看。 看完后,李善庆不禁感慨,这真是好东西啊,可以详细了解到大宋如今军事上的情况。而且在看到关于西北战事方面文章,他格外专注,企图从中找到有关于西夏的文字,以此推测大宋君臣对待他们国家的态度。 他不知道,刚刚的小胡子中年男人,不久前才做过和他一样的举动。 小胡子男听完百姓们热热闹闹的军事报研讨大会,心满意足地回到驿站里,“我要将这些情报都记录下来,回到高丽向大王禀告啊。” 然后小胡子男便和一路闲逛过来的李善庆眼对上了眼,二人不约而同仰头看向驿站的牌匾,又不约而同仔仔细细上上下下重新打量对面的人,同时在心中发出蔑视的声音:原来是西夏/高丽的使臣! 两人露出相似的微笑,点头致意,然后拢手昂首挺胸踏入驿站大门。 哼!西夏/高丽使臣居然也在这,真是见风使舵的小人啊! 李善庆觉得,自家在大宋赵官家御驾亲征完颜宗望时,提供过帮助,还做了五千匹战马的大生意。这时候,两国修好,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高丽呢?听闻像狗一样逢年过节向金国献媚!没骨头的贱人,他西夏不懈与之为伍! 而这头高丽使者则认为,西夏人当真两面三刀,不可与之交往。毕竟,金国攻打宋国的时候,他们高丽可没在战场上出力帮忙,反而听说西夏和金国达成过同盟。现在却舔着脸派使者来修好,真是好生不要脸! 两人相看两生厌,皆在背后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110-120 第111章 启航 满心策划谋权篡位的赵佶一安顿下来,就将赵构招到身边,向其爆料所谓衷心于他的老臣名单。 赵构一边认真听一边记录在册,偶尔赵佶停下来喝口水,他就会着急地询问,“还有吗?”于是赵佶就又搜肠刮肚,回忆他当政时的官员。 眼看实在搜刮不出其他的人名来了,赵构孝顺地请他的老父亲安心休养,并命令皇城司使者看住整个宫殿,一应进出都要把持好,“保护”好太上皇。然后在亲爹的感动中,一拍屁股跑路。 大案!这铁定是大案! 赵九郎高兴得连走路都连蹦带跳,他要将这次的事件,办出惊天动地的效果,让官家和文武百官对他的能力刮目相看! 太上皇归朝,许多宣和年间遗留的老臣顿时蠢蠢欲动起来,尤其当官家在庙堂上重新提起了组件商队之事后,心中有鬼的人便按捺不住了。某些隐藏得极深的官员,开始慢慢伸出触角,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周围同类的存在。/ 官员们私下里如何私交,赵芫管不着,反正她有会议记录在手,谁在朝堂上结党营私,一目了然。 且在大宋,君臣的关系不似宋以后那般等级森严,端看臣面见她时,除了祭祀等重大场面,皆无需下跪,草民面见她时,亦是如此。元代之前,臣不必自称奴,民不必自称贱。毕竟,奴隶制不存在于中原王朝,只存在于文明发育不良的地区。比如现在的金国,和草原深处尚在茹毛饮血的蒙兀人部落。 这个时候,得到官家宣召的张俊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抵达了东京城。/ 路上他连吃饭都没下过马背,倒是进城后,速度放缓下来,先找个地方睡了半天,然后梳洗干净,换上备好的公服,确认自己风度翩翩神采奕奕了,便去寻了昔日朝中旧识相访。 王时雍没想到宁州留守张俊入京的第一件事竟是来拜访他,他俩过去可没什么交情。只是曾经收过礼物,帮其在朝堂上随意提两句好话罢了。连面都没见过。 但对这个没见过面的张留守,王时雍此时的态度却很重视,在侍从的帮助下打理好外观,让自己看着十分英俊了,才匆忙赶到会客厅。 刚刚走进角门,就见到客厅中央的次座上,大马金刀坐着位身形魁梧、相貌不俗的男人,其身着五品红色公服,显然正是未曾蒙面过的那位宁州留守张俊。 王时雍一甩广袖,作出高兴的模样,拱手上前说:“张相公,久闻不如见面,果然器宇不凡,令我好生惭愧啊。” “哪里哪里!”还没扭头见到来人,张俊就飞快地起身更加恭谨地拱手见礼,“王相公倒是见面如闻名,当真文如其人、高人雅士,某自惭形秽矣。”高大的身形弯下来本是低下的姿态,在张俊身上却显出几分潇洒,没有半点畏缩之气,连尬吹都无比真诚。 说完,张俊从袖中取出个体积不大的锦盒,很自然地说,“初次拜访,没来得及递交名帖,伯英深感惭愧,小小心意望相公不弃。” 如此熟稔的‘礼仪’,正中了王时雍的小心脏,脸上的笑容真实几分,叫人将礼盒手下,连忙请他落座。 原本武官在他们当中自是低人一等,不受待见,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当今官家行伍出身,又以御驾亲征挫败敌国,武将的地位无形中便提高上来,即使还有文官冥顽不灵,始终瞧不起武夫。可如王时雍这般善于察色钻营的人,则已经悄然转变态度。 张俊此人身居宁州留守之位,手底下实打实率领着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绝对是需要拉拢的对象之一。 当然,王时雍最想拉拢的是官家身边那几位军功斐然的大将,可人都是官家的心腹爱将,地位超然,拉拢的人多了去,哪有他王时雍的份。 两人就着莫须有的交情攀谈起来,张俊是为了打听如今中枢情况来的,说话间便看似无意间问起朝中可发生过什么大事,官家心情如何。 王时雍顿时明白,这就是张俊来此拜访他的目的,暗赞好聪明的人,两人今日既然有了交情,他也不藏着捻着,将官家这段时间办的惊天动地的大事都讲了一遍,尤其把尚书左丞因为报纸之事被罢黜出京着重点出来。 言语间,虽然极力掩饰住,却依然被张俊听出来这位王相公对当今官家的几分怨念,张俊浓眉一挑,心说此人不可深交,嘴上应承吹捧着,心眼则转了九曲十八弯,他思索揣测着像王御史这样的文官,如今在朝中还有多少。 他与中枢这些坐于庙堂之上的文官不一样,他上过战场。对当今官家御驾亲征,灭金国十五万大军、深入西夏腹地千里取金国二太子人头,等辉煌战绩有着更加深刻的理解。 在中枢的这些迟钝的文官眼里,恐怕战胜的只是个数字,所以尚且保持着过去的傲气,仍想着如何与新官家掰扯夺权,企图从新官家的手里窃取权势利益。将赵芫当做了和过去的赵家官家一样的人对待。 太迟钝了! 张俊嗤笑不已,不过这样高级官员越多越好,总有一天,官家会肃清朝堂,到时候空出来的位置,必定能有他张俊一席!他对自己的能力抱有百分之两百的信心! 张俊自诩领兵作战之能不亚于如今声名赫赫的岳飞、韩世忠,而且他自信,自己的政治才能,比官家身边那几个毛头小子更高超,更符合赵官家的心意。 他缺乏的,不过是个近距离接触官家、进入官家视野的机会。 从殿中御史王时雍这里得知中枢如今大致情况后,张俊心里底气十足,官家召他入京,机会到眼前了! 重用是真的,只不过赵芫给予的重用,和张俊想的完全不同,甚至南辕北辙。 启用张俊负责对外商贸的决定确认后,赵芫对张俊此人,便做了更加详细的调查。 爱财如命,善于钻营,公器私用,照理说,这是她最讨厌的官员类型。只不过身处的位置不同了,她才看清了,要治理庞大的国家,一味要求所有的官吏都和理想中的治国工具一样,也是不切实际的妄念。 像张俊这样的,私心重,但能力强的官员,一旦被收服,就是一柄极好用的工具。 其实,大多数的官员都是如此,并非不会办事,而是为了谋取私利,只办坏事而已。 如何使用这部分官员,而达到利国利民的目的,端看为人君者自身的智慧和能力。 谋略为智慧,用兵为能力。有善于使用人才的智慧还不够,必须同时拥有绝对的军队领导能力。 大宋百年来,不是没有出过有智慧有理想抱负的君主。如仁宗赵祯、神宗赵顼,智慧有余,而武力不足。若如仁宗时还好,顺势为之,矛盾没有被放在台面上,便安安稳稳过去了。但到了神宗时,神宗有改制变革的抱负,有溯本清源的理想,意图挽大厦于将倾之前,但缺乏武力上的绝对统治力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顺从他的臣子一旦联合起来与之对抗,他的政令就无法实施,即使实施下去,也被歪曲得面目全非,与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驰。 而空有绝对的军队领导力,智慧不足者,也会打出GG的结局,成为‘穷兵黩武’‘败坏国家’的反面教材。 左手文,右手武,左右手缺一不可。但左右手都能用的君主,实在少之又少,宋立国至今九位帝王,也就赵匡胤一个称得上智勇双全。后头的皇帝哪个不是因为自己武力值不够,反而害怕武将夺权,重文抑武,不断降低军队战斗力的。可见脑子和武力真的缺一不可。 赵芫的武力值显然是很够的,几场大胜下来,对国家暴力机构的掌控力达到了满值水平。也因此,她登基以来所做的一系列改革措施,得以顺利的执行下去。而政令是时候得到的反馈是否正向,就是考研君主智慧的时候了。政令是好是坏,真正执行下去的政令是好是坏,都仰赖于领导者用人的智慧。 在朝会之前,张俊便提前见到了心心念念的赵官家。 为了展示自己片刻不敢耽搁飞奔到京城来的忠诚之心,离开王时雍府邸的张俊,立刻就投递奏疏向赵芫问安,臣张俊思念官家,日夜兼程饭都没吃,一路疾驰入京巴拉巴拉。本意是谄媚拍马一番,给官家留个好印象。 想不到,宫中立刻给了回复,让他入宫觐见。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要知道张俊并非中枢大员,也非赵官家的心腹,要在朝会之外的时间地点面见官家,是很难的。 而官家召见他,不论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其他打算,张俊都暗自决定,必须抓住机会,进入官家的阵营里头。 见到王时雍,他可搞清楚了,朝堂中依旧分派分营,依旧有人站在官家的对立面。这就是个向上爬的机会。 张俊跟随殿前司侍卫,大踏步穿行在后宫当中,过程中目光将四面的景象收入眼中,宫人们恪守岗位,没有胡乱走动的。他心里初步有了成算,等进到议事堂,刚看到前方背对着门方向的身影,张俊便两步站定恭敬地作揖拜见官家。 “张相公来了,坐。”赵官家的声音果然如想象中一样的年轻,不过和以往听过的少女软糯温柔不同,字字如钉,透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感。 内饰官将椅子搬来放在书桌右边下首的位置。 “多谢官家!”张俊咧嘴道谢,整理好衣摆,虚虚坐下,抬眼间书桌后的身影转过了身,面向他露出真容。那是张无论谁瞧了都要称赞一句的好容貌,只不过与面容上镶嵌的一双神光奕奕的沉潭般的眼眸相比,容貌反而落在其次。被这样一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盯着,恐怕宵小之人根本无从遁形。 好在,老子行得端坐得正。张俊在心里自我表扬,他张张嘴刚想说些好话,比如汇报下宁州如今的安稳繁荣状况什么的,就被赵芫抬手打住了。 赵官家温和地率先说道:“此回召张相公回京,其实是有件旁人都做不到的差事,唯有交给张相公你,朕才得下心来。” 旁人都做不到的差事! 张俊心念急转,立刻接话:“官家尽管吩咐,臣万死不辞!必达所愿!” 果然,赵官家见他包揽的如此干脆利落,神色顿时亲切许多,不知是不是他的错绝,感觉他和官家的距离都仿佛比初进门时近了许多。 “朕欲以朝廷的名义开设两路国际商道,一路在明,一路在暗。”既然人已经答应下来,赵芫便敞开来说,“国朝经商者众多,其收益却被豪强富绅收入囊中,朝廷只能通过税费的手段充盈国库,但朕心里清楚,国朝税费十之八九都由百姓所缴纳支撑,真正有钱的富绅却以诸多阴私手段偷税漏税。现在国库空虚,朕实在不愿意继续以民脂民膏填补国库窟窿。” 说到这,张俊已然目瞪口呆,都不用深思,便已明白,自己的那点事儿肯定早已被官家查的一清二楚。否则中枢人才济济,官家何必专程调一个素未蒙面的武将过来。 “官家圣明,臣在经商之道上小有心得,愿为官家差使。”他起身直接接下了官家递过来的担子。不管是什么差事,大的小的,他都要接。后退一步,今日他或许能推脱掩饰回去宁州,却必定埋下祸患的种子。反倒是揽下差事,办好了,昨日种种便如同烟消云散,明日官家身侧心腹之席位,说不得能多出一席。 不就是去经商吗!为了登上通天云梯,他张俊舍得下脸面! 赵芫算是明白,此人为何能在完颜构和秦桧的阵营里混得风生水起。既然张俊二话不说包揽下差事,赵芫也不再委婉,直接道:“朕希望你能做到,金人所穿所用皆为宋品,夏人所穿所用皆为宋品,吐蕃诸部所穿所用皆为宋品,蒙兀室韦所穿所用皆为宋品,若此事达成,张相公可位列三公矣。” 张俊沉默半晌,目光灼灼,“官家所愿,只在改变诸国穿用之上吗?” “朕要改变的不仅仅在于衣食住行,而在于这里。”赵芫笑了,伸手点了点额头,“朕要边塞胡人多养牛羊,与中原换取衣食,朕要胡人不必颠沛流离就能吃饱肚子,朕要胡人摒弃野蛮的奴隶制,向往中原之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朕要他们都成为汉室子民。” “这不可能!”张俊脱口而出,虽然赵官家言论之震撼力,几乎叫他神魂颠倒,但后面这几点,他认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达成的,“官家,蛮夷之所以称之蛮夷,正在于其无法教化的特性,古往今来,无数血淋淋的例子就记载在史书当中,五胡乱华,中州陆沉,安史之乱,犹在眼前!给予他们足够的粮食,只会养出更多的敌人!” 张俊本以为官家所欲,不过是通过经济手段,侧面控制敌国的兴衰。可赵官家竟还说什么胡人也能成为汉室子民的胡话,简直……简直闻所未闻! “张相公尽管去做便是,朕只是提出这一畅想。能否做到,且看来日。”赵芫淡定笑道。仿佛她刚刚并没有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语。 不可能的,不可能做到。张俊揣着满肚子的茫然混乱,离开皇宫。 翌日朝会上,*赵芫果然颁布了海陆商贸的相关政令,各地皆设置官行,定期采购不同品级的商品,以及出售来自国外的商品。这些官行同时担负着调控物价的责任,避免本地豪绅恶意囤积或抛售粮食商品,使百姓民不聊生。 原本的宁州留守张俊,被调职到开封当了个小小的官行行长。看在旁人眼中,明显是被降职了,下朝时,王时雍忍不住前去慰问,表示自己也没得到消息,否则一定会为他周旋的。 张俊不可置否,倒是十分洒脱地说自己在任何地方都能干出一番事业,迟早要回中枢来。 王时雍暗中嗤笑,都被打发去基层经商了,还有什么机会回到中枢。这所谓的官行,甚至与户部互不隶属,根本是官家为了弥补国库的窟窿,临时用来敛财的工具罢了。 整个朝堂,谁还不知官家打仗将国库打空了呢。 第112章 诸国来朝 宋宣武二年,九月丁未,时值金天会六年,宋金两国于檀州进行和议…… 四太子完颜兀术与大宋参政知事韩离素在檀州会面,双方经过‘友好’协商,金国送还教主道君皇帝,及官员数名,,顺利签订议和国书,结兄弟盟约。 韩离素不负众望,携协议归京,恰巧赶上朝廷在圜丘举办祭天大典,一众官员都觉得这是双喜临门的好兆头,东京城的风向顿时轻松欢快起来。 不论官家明日还要做什么样的改革,如何令人头疼不已,今日却的的确确值得高兴。一场灾难终于画上了句号,众人看来,如今两国修好,结为兄弟,就应当如同当年大宋与辽国一样,真正的和平到来了。这也不怪他们,毕竟身处局势当中,只能根据仅有的见识来推断。在当局之人看来,金人实在没有理由再起战火,一则金国的领土现在够大够广袤了,二则吸收了辽地上千万的人口,三则两国交战当中从大宋这里掠夺了不计其数的财富和知识,四则金国在短时间内损失了极其庞大的有生战力,无论哪一个国家的君主,在这四个点综合之下,都不可能坚持攻打大宋的谋划的。客观条件不允许。 霎时间,两国仿佛就进入了蜜月期,听闻赵宋官家要举办祭天典礼,金国朝廷还特地派遣了使臣前来祝贺。这实在是极其魔幻的一幕,因为赵官家在圜丘举办的祭天典礼,正是要向天地宣布这段时间大宋对金作战的胜利和功绩。 “天命在汉,南升北降。” 汴河之上微波粼粼,两岸行人往来,商贩吆喝的烟火气徐徐弥漫,人的影子,花灯的影子,车马的影子鲜活的倒映在水里…… 画舫里,特殊的芳香从茶几上放着的香炉里飘出,把这里的空间充满。梳着高花冠,身着对襟旋袄的妇女装扮的年轻女子坐在茶几里侧嗑瓜子,正是柔福帝姬赵多福,韩离素坐在她的右手边,左手边坐着微服出宫的当今官家赵芫。 赵多福如今俨然长成了个大姑娘,不过身边人都护着,神态依然带着娇憨…… 画舫在汴河上缓缓游动,将外面的烟火气息时不时钻进来,引得几人侧目欣赏。赵芫倚靠着船窗,听岸上传来说书人朗读新闻的声音,饶有兴致,“如此,倒像是原始版本的新闻联播了。” “新闻联播是什么?”赵多福问。 “是统一时间段,统一地点,由专人向百姓们播报全域综合新闻的节目。”赵芫笑道,“和报纸的作用有异曲同工之处。” 不知赵多福听明白了没,她眨眨眼睛,只说,“十娘,我订了全年的报纸呢。” “好看吗?”赵芫问她。 “有些文章好看,有些不好看。”赵多福的眉毛纠结在一起,“很多我都看不懂啊。” 对政事从不曾了解,只读女则女戒的帝姬,当然看不懂时政或经济、农桑,因为外头具体发生什么事,她是不了解的。 赵芫弹开手里的瓜子壳,就像这把瓜子,购买一斤要花多少钱,柔福帝姬是不知道的,所以看不明白经济报或农事报,“倒是我的疏忽,八姐平日喜欢看什么书?我叫人安排上。” “那太好了,我想看像湘妃录那样的故事,”赵多福连连抚掌,说到熟悉的知识点,双眼锃亮,“这样的故事我和姐妹们最喜欢看,若是每个故事里的主人翁最终都能终成眷属,就更好了。” 旁边的韩相公幽幽地将茶盏搁在茶几上说,“我竟不知夫人在书房里头,日日看的是湘妃怨。” “…也没有日日看的。”赵多福抿嘴,白皙丰盈的脸颊逐渐烧红起来,一时间竟忘记官人也在。她悄悄地在桌子下拽了下韩离素的衣裳,韩相公于是咳嗽两声,赶紧按住了那只不规矩的手。 赵芫磕起了瓜子,对船舱里游离的粉红泡泡视而不见,一本正经地说,“既然女子们喜欢看,那朕就安排上。” 看赵芫的意思,要来真的,韩离素蹙起眉头,“官家,报纸上刊登的文章严肃,湘妃怨之流不可同示。” “无妨,另开一份闲事报便是。”赵芫神态轻松,十分洒脱。 “官家当心宠坏了八娘。”韩离素只能如此劝道。自从官家登基以来,对女子多有宽恕,八娘等宗室贵女更是如此,虽说有官家的喜爱是好事,但一味纵容,容易惹出祸端。他自认,八娘现在的性情就很好,不娇纵也不自哀,不能被官家的纵容带歪了去。 赵芫并未搭理韩相公的这句,反而叫赵多福等着买新报纸吧。 赵官家在国事上积威愈深,现在笃定要给赵多福办新报纸,韩离素也不好再驳她的兴致,只暗中思索,回头要好好和妻子阐明利害关系。君王的宠爱,从来都是把双刃剑。 画舫在汴河上游了半日,停在了鼎味楼下。 二楼靠窗的位置,多了两男两女的年轻组合,皆是富贵打扮,不过在鼎味楼用餐的人,富贵者多数,四人身处其中,便十分不显眼了。 楼下喧嚣的人声没有影响到楼上几人。 吃喝的差不多,等待小二上饭后茶点的时候,韩离素提起了政事,“现在两国停战议和,官家下一步如何打算?” 不过,现在是闲暇时间,聊起此事,大家的神情也比较闲适,赵芫道:“商路铺出去,得到收益回馈还需等待一段时日。但要朕干等着,也不成。” “官家一向急性子。”韩离素笑了笑。 “不着急不成啊,金人迟早还会对南面举起屠刀,必须加快军队装备的革新速度。”赵芫撑起下巴,神情淡淡的。 官家总是很笃定金人一定会再次南侵,赵芫身边的人都发现了这一点。韩离素也不例外。对此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产生疑问,而是顺着这个方向,提到财政问题,“河北三镇下半年的赋税被减免,南地的赋税收上来恐怕不能尽数用在军备上。” 这是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问题,不仅不能尽数用在军备上,连正常发放军饷和抚恤都相形见绌。大宋不仅冗兵,更冗官,同一个岗位能分出十几到几十个职称,其实负责的是同一件事,而且官员们的俸禄待遇非常优渥。因此国库空虚的现在,从南地收上来的赋税,第一件事就得先发齐官员的俸禄,给足待遇。然后其他国事的财政支出再分一分,最终能留在国库里的数目就很可怜了。 赵芫御驾亲征时,本就透支了财政,幸好有刘光世这头肥羊可以宰,抄一波刘光世及其党羽的家底,好歹是补足了上半年战事的消耗,还额外购买到了西夏的五千匹战马。 可能有人会问,打仗除了数十万的士兵行军吃喝住,到底还有哪里需要烧钱呢? 战区的物价,与非战区的物价是不一样的。要打一场仗,皇帝会提前下令册封一名承运使,负责粮草辎重的购买和运输工作。其中一部分粮草在非战区购买,一路运送到战场上。这部分是计划中的粮草数量,但战争的时间长短不以皇帝的意志为左右,所以粮草大体上还需要在战区收购。战区的商人们,看你是在为军队采购物资,物品的价格就会涨高,吃的涨,喝的涨,用的涨,人力涨。这样子消耗的不仅仅是国家的财政,还有百姓民力。 孙子在兵法作战篇中曾经详细论述过,‘近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战争时期,靠近大军驻扎地的区域物价会高涨,物价高涨则会带来连锁反应,使百姓生活用度支出猛然增加财源枯竭,朝廷又因为打仗而财政收紧近而加征赋税,百姓于是贫上加贫。所以孙子主张因粮于敌,从敌人的国家补充己方军队所需的粮草。 不过由于宋金双方的战场一直处于大宋境内,是以反被金人‘因粮于敌’了。 宣武元年时,北地的米价曾一度高涨到七千文每石,而在太上皇的宣和末年时,京师的米价最贵不过一两千文。 宣和年间,官买马给价三万至四万文每匹,宣武二年,赵芫御驾亲征时,朝廷向北方征买马匹,价格则高达十万文每匹。[价格没开玩笑,注1] 当然,这个价格,赵芫是绝对不肯接受的。好在大宋尚有高药师这条线,近些年多多少少在往中原运输北地的马匹,不说质量,反正算解了当时的燃眉之急。而后姚平仲从西夏购入的五千匹战马,每匹五万文钱,同样是从刘光世及其党羽的抄家中得到费用。 运送粮草的骡子,则价格更高,有时候不得不用牛马替代。 甲胄兵具器械等打造维修的费用另外计算。 数十万士兵们的军饷、吃用消耗更不必赘述。 总之,国家处于战争状态时,尤其处于被侵略的状态时,对官方的财政,和对百姓的生存,每时每刻都在产生无法想象的耗损。唯有战场处于他国,军队可以因粮于敌,才能做到正向循环。 现在就是必须武装起来骑兵,力求将敌人阻挡在国门之外。而且事情刻不容缓,谁知道金人什么时候变卦。 但钱要从哪里来呢? 赵芫很想来一波大裁员,冗官的问题必须得到解决,但这又是个不能着急的问题。一次性将多余的枝丫全部剪掉,确实爽快,可真的如此,主干恐怕也活不下去了。 店小二送上来新鲜的瓜果和点心,赵多福马上伸手抓了把脆枣,像小仓鼠一样又磕起来。 赵芫的目光从果盘顺着那只纤纤玉手,挪到了赵多福身上,美丽的北珠和白玉花冠映入眼帘,沉吟片刻,忽然灵光一闪。缺钱的是她赵官家,是国库,宗室贵族、地方豪绅却很富裕,得让这部分人,心甘情愿从兜里把钱掏出来。 后世里头,什么产业最捞钱? 金融业啊! 炒股啊! 那真真是空手套白狼,一张白纸,一根稻草,一个虚拟数据,只要能赋予它‘价值’,就能比黄金还昂贵。 只见刚刚还托着下巴一副沉思模样的赵官家,忽然眼冒精光,拍案,“朕想到了更赚快钱的路子!” 赵多福吃着枣,呆呆望着突然奋起的赵官家。韩相公则眉头微跳,“官家想到什么办法?”官家抄家抄过了,走私也在路上了,还有什么赚快钱的法子?不会是放贷吧? 他韩离素离经叛道,但某些方面,官家比他更离经叛道。 赵芫露出神秘微笑,“不急不急,回头你就知道了。” 其实在古代,炒股的概念已经出现过,只不过,暂时还停留在炒‘货’的阶段,比如某种珍惜的资源产物,或者书画文玩,在市场上就属于全民炒货的目标。与后世的炒货的本质大差不差。 一块龙园胜雪的茶饼,可以炒到五两金子的价格,你说这块茶饼它的实际使用价值真的值得五两金子吗?显然不值得。这类产品的价值不在实际使用层面上,而在于概念上,所有人都认为它值得,那么总有人会为此而付钱。只要一直有人愿意为此付钱,那么这套炒货的逻辑就可以无限循环下去。 虽然末世时货币和股市体系崩溃了,但末世前的世界,还存在于她的脑海里。 除了开设股市,还可以发放国家债券。如此,国家银行,也该开办起来。 十月甲寅,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大宋官家赵芫于圜丘祭祀上天,在盛大的繁琐的礼仪当中,诵读祭文向昊天上帝问好,并昭告天下,南升北坠,天命在汉的事实。 底下的文武百官和赵氏宗亲们默默地仰望着身穿衮服头戴通天冠的女帝的盛大祭祀,百官未如何,宗亲们则心中泛酸起来,老赵家就这样由一个女人当老大了啊。酸着酸着不由而同地瞥向躺在担架上被抬过来参加祭天大典的太上皇赵佶,真没用啊,生的儿子不顶用,反被女儿篡位。 赵佶躺着观礼,望着站在最高处的赵芫,其实心里比谁都酸。作为一个瘫痪的太上皇,本不必须出席大典,但他即便躺着,也坚持露面。虽然当皇帝时很废物,但其实赵佶深谙权术,一个甘于颓废的太上皇,和一个不甘失势的太上皇,展示出来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他躺着出席大典,正是在向外传递一个讯号,太上皇这里有位置,快来结党,快来站队。 作为当今皇帝的父亲,对某些需要站队的人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 “九郎,你要记住,那个位置迟早…要拿回来…”华丽丽的担架上,太上皇有气无力地抒发着内心的怨念,“今日之后,前来投靠的官员肯定有更多,你要牢牢看清他们,他们都将成为你背后的羽翼,助你得偿所愿。” 赵九郎拿出小本本记下刚刚来拜过码头的官员的姓名,对残疾老爹露出八颗牙齿:“是,父亲,儿子都记在册子上了。” 赵佶:“……倒也不必记在册子上,记在心里更好。” 百官的最外围,被邀请前来观礼的他国使者此时亦心情无比复杂地听着高台上随风送来的祭文内容,高丽使者捂着嘴巴,眼珠子左看又看,他的左手边站着西夏使者,右手边站着金国使者,前面飘来‘南升北坠’的演讲。嘶,宋国现在可真嚣张啊。 果然,金国的使者全程僵着脸观看大典,一看就憋着火气。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咯,高丽使者笑呵呵。 大典结束后,各国使臣觐见皇帝赵芫,纷纷送上祝贺,代表各自的国家和大宋的新皇帝政权建立新的外交关系。 朝廷对待高丽、西夏,大理等国的使者一如过去,对待金国使者亦并无不妥当的地方,甚至金国使者得到了赵官家特殊关注,特别拜托其向身在金国的几位太子问好。 “为什么是几位太子?”金使原本僵硬的面部绷不住了,忍不住询问,“我大金的皇帝陛下,托我向您问安,您应该礼尚往来。” 赵芫恍然大悟,拍拍额头,“金国对外的战事,一直由几位太子出面负责,朕一时间只想得到他们啊。朕以为你们的皇帝陛下,其实不怎么管事呢。” 金使紧紧皱眉,语气有些冲,“太子们亦听从我们陛下的指令,您不该有此疏忽,这是对我国皇帝陛下的大不敬!” 此话一出,赵芫缓缓靠在椅背上,神色淡定,都不必在场的大臣出马,她身侧的内侍省大押班朱娘上前一步,充满威仪地甩动浮尘,怒目训斥道:“大胆,金使是在指责我大宋的皇帝吗?” 带着和平使命前来的金使即使内心怒意冲天,却仍不敢表现出愤怒,憋红了脸,僵硬地辩解自己没有冒犯之意。 赵芫大方地表示谅解,懒懒地摆摆手,“行了,是朕大意了,使者记得替朕向吴乞买问好。” 宋国女帝对待金国皇帝和太子的态度,差别实在太明显,甚至是当着诸国使者的面,毫无掩饰,金使气的双目赤红,可想起来时大人们的嘱托,为顾全大局,他只得憋屈地忍耐住愤怒和委屈。 金使退下后,后方一名高眉深目的壮汉走上前来,握拳在胸口见礼,恭敬地说:“尊敬的女皇陛下,我带来了回鹘最精美的玉器和宝石,华丽的织布,以此代表回鹘高昌王向您问安。” 对回鹘使者,赵官家就很温柔了,亲切地询问对方老大吃的怎么样,睡得怎么样,身体健不健康。盖因为,回鹘和大宋的关系不一般,宋承唐之正统,不单单是老赵家自说自话而已,而是得到了周边曾经隶属于大唐的属国的承认。回鹘沿袭与唐的姻亲关系,一直与大宋以甥舅相称,十分忠诚亲近。曾因为辽国的契丹使者试图挑拨回鹘与宋的关系,差点命人将辽使给干掉。 壮汉使者:“可汗一切安好,他时常念着中原的陛下,时常向上天祈祷您一定要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朕亦十分挂念高昌王,”回鹘一直尽心尽力守护丝绸之路,赵芫是很看重这层关系的,她招手让身侧的内侍将准备好的宝剑、弓刀和龙园胜雪等物赠送给回鹘使者,“此刀剑削铁如泥,朕希望它们能相助高昌王护守国土,永世太平。” “谢陛下!”回鹘使者激动地接过去,令人激动的不是礼物贵不贵重,而是如今大宋官家的态度。有今日这句话在,他回鹘就可以重新挺起腰杆来讨伐来犯之敌。 “臣代表龟兹王向陛下问安!”紧接着走上来的依旧是个高眉深目的壮汉,他口中的龟兹,其实也叫龟兹回鹘,和高昌回鹘原本是一家子。不过和中原王朝的关系,比不上高昌回鹘亲近,有点谁都不待见谁都能聊两句的意味在。并未因为曾经作为大唐的安西都护府下辖部落,而对大宋另眼相看,反而分别与契丹和西夏联过姻,以此维持部落的繁荣。另一方面,也向大宋纳贡,与高昌回鹘一般护持着中原通往西域的商路。 赵芫也赐予了宝剑和茶砖,称赞了番龟兹王的功绩,龟兹使者于是也心满意足了,只不过,他在退下去之前,向赵芫提供了一个特别的消息。 他说,在更西面的葱岭西回鹘,正在打仗,一个从灭亡的辽国逃亡过去的契丹王族在那里掀起了战火。 所谓的逃亡的契丹王族,指的是赫赫有名的耶律大石,这位大兄弟是个狠人,但在场的众人没一个有预知能力,对龟兹使者提供的讯息皆没往心里去。赵芫倒是听说过耶律大石这个人,但龟兹使者没有直接提起其名字,所以连她也没想到那个挑起中亚战火的人就是历史上建立了西辽帝国的耶律大石。 [葱岭西回鹘、龟兹回鹘、高昌回鹘三部所占地理位置其实非常大,西边和阿富汗接壤,东边囊括新疆乌鲁木齐和罗布泊。在唐时隶属于大唐的安西都护府。] 吐蕃诸部也遣来两名使者朝贡,认一认中原的新皇帝。(吐蕃在地图左下方,上囊括青海,下囊括喜马拉雅山脉) 历经二圣北狩的灭顶之灾,眼看大宋终于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文武百官欣慰之余,明白这一切都归功于大宋对金作战的胜利。如果赵芫没有登基,没有剿灭金国十五万大军,没有打败完颜宗望、完颜娄室,就没有今日的诸国朝贡。 在大宋陷入危难的时刻,甚至连诸国使者的影子都看不到半个。 在国家与国家之间,唯有绝对的强者,才能获得和平和友谊。 朝会之后,赵芫遣人给正在开封办事的张俊去信,让其和诸国的使者接触一下。大宋的陆上丝绸之路,因为这几年的战事停摆了一段时间,各国私底下也挺着急恢复通商,大家都想赚钱啊。 张俊这个人精早就等着官家召唤他,收到信后,屁颠屁颠,只用半日的时间就赶到京师,一连数日攒了好几个局,邀请各国使臣吃喝玩乐。 旁人倒好说,只金国使者对张俊的示好,态度一直不阴不阳的。这怎么行呢,在官家的谋划当中,金国可是重中之重。 第一日,金使冷脸参加饭局,公事公办地对张俊说他不负责金国的贸易事务,那是金国户部的职责范围。第二日,张俊将饭局的地点改到在画舫里,邀请了名伶前来奏乐,在动人心弦的美女和乐声的包围中,金使稍稍放松了些口风,说可以帮他问一问朝廷的风向。第三日,饭局直接摆在东京城最大的青楼楚馆里,在美女如云、酒池肉林和金银珠宝的强烈刺激下,金使终于露出了笑脸,和张俊各自揽着美人,称兄道弟起来,拍着胸脯保证帮他搞定商贸的事宜。 喝得醉醺醺的张俊哈哈大笑,大着舌头对金使忽悠,“好兄弟,事能不能办其实无所谓的,我主要想交你这个朋友,金人当中,唯有你叫我一见如故,恨不能立刻结拜为异姓兄弟!” 收下了数目庞大的金银财宝,以及红颜知己的金使一把抱住张俊,也大着舌头,“结拜,今日就,就在此结拜为兄弟!” 于是醉醺醺的张俊又多了个异姓兄弟,将人送走后,他摸摸脑袋,问身边下属,“老子现在有多少个异姓兄弟了?” 下属也懵逼,期期艾艾地回道:“好像,好像有十个?十一个?” “算了算了,数不清不数了。只要事能办成,都是老子的亲兄弟!” 半个月后,张俊向赵芫上疏,开封官行开张了。 第113章 大雅之堂 张俊这段时间一直在开封附近的城市收购货品,高档货、普通货,一律来者不拒。高档的茶叶、丝绸、手工制品可以贩卖给各国的富豪和贵族,对他们来说,金银财宝来的太简单,反而是中原稀有的奢侈商品更为难得。又因为富豪和贵族对中原商品的追捧,本地的平民百姓,就算没有多余的银钱,也会产生购买一两件中原舶来品的冲动。贵族们喝一两金子购买的茶叶,他们可以喝一贯铜钱购买的茶叶,对平民来说,滋味大差不差也很不错。 诸国使臣的到访,就像困了递枕头来,向张俊面前精准投放了一堆商机。而且背后有官家支持,什么政策利好或者外交变动,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可以说官行的成功开张,是顺理成章的事。 第一批商品,总价值上千万贯,如果运输路上不出意外,顺利抵达各国,那么带来的利润将会在数倍乃至十倍以上。张俊自认在计算利润的问题上,绝不会算多,也不会算少,过去十多年来的大规模经营的经验,此时带来了无法想象的优势。就好像一个白手起家的世界五百强商界大佬,忽然被挖到了另一家集团,干的是同样的事,人力、物力、资源、门路样样比原本的集团丰富,对他来说,就如同鱼入海鸟归林一样顺畅。 不过,往日他都是调派军队中的士兵,为自己跑商路,现在官行却没有了军队的人力资源,得重新组建靠谱的商队。 使者们已经归国,和他谈好了等他张俊的商队一入他们的国家,就能得到官方的优待。 现在关键便在于,需要同时建设多个面向不同国家的商队,他到哪去找那么多青壮劳力呢? 纠结了许久,张俊还是跑回东京城,向赵芫求助来了。 “官家,只要将宁州的守军拨一万人给我,不,只要拨八千人,臣敢保证,这趟买卖一定能十倍赚回本金!臣并非有意投机取巧,而是为了官家您的收益最大化,诸国路途遥远,艰难险阻,匪盗众多,若是路上丢了货物,那么前期的所有投入便都打了水漂,得不偿失。” 赵官家在前头走,张俊在后头跟着搓手,一刻不停地试图说服官家。 “臣明白,开此先例实属不易,臣可以出面和我那群兄弟们商议退伍回家,回头以平头百姓的身份加入商队,如此便没有什么阻碍了。” 前头内侍快步走来行礼,说李院士到了。 赵芫停下脚步,转身定定看向张俊,张俊的体型极壮,然而此时却弯着腰,努力做出可怜的祈求姿态,“官家!” 赵芫已有了些想法,可一时难以组织成系统的章程,沉吟着又向前走了几步,终于抓到脑子里的灵光,她说,“吴俞。” 仿佛影子般跟随着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快步上前,“臣在。” “朕记得各军当中,不乏年老体衰者,以及受伤残疾的士兵,”赵芫说。 “是,不过上四军经过整顿,已经没有这部分人在里头浑水摸鱼。”吴俞应答。 “除了上四军,各地厢军、边军当中,这样的士兵还有许多。”赵芫看向张俊,话说到这里,意思显而易见。 张俊顿时大喜,拱手道谢,“官家英明,老兵和伤兵在战场上失去了价值,但用以护卫商队却绰绰有余。臣这就去联系各路厢军。” “此事,让吴俞陪你一起办。”赵芫挥了下手,两人于是告退,接班离去。 这头李清照坐在议事厅里,正等着官家过来。 她的身旁跟随着数名学子打扮的年轻人,此时紧张的脸色发白。 “官家召见我们做什么呢?我们的工作只不过在报社打下手而已。” 李清照淡然地训导:“莫要妄自菲薄。” “是,院士,我等只是有些紧张。”其中一人连忙解释,“毕竟我们只是写过基本闲书的小说家之人,想不到居然能被官家召见。” “或许,小说亦有大用。”咱们这位官家的思维,不能以常人揣度之。 说到这,赵芫已大步走进来,身边跟随的殿前司诸班直和内侍们散去各自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身姿挺拔英武的女官家几步走到上首书桌后坐下,抬手叫作揖的几人免礼,“今日召你们来,正是有件事要安排给你们办。” 在几人好奇期待的目光当中,赵官家笑着说,“中科院一直负责报纸发行之事,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很喜欢看报听报,你们办的很好。但是,前些日子,朕忽然想到,除了走街串巷的,能够抛头露面讨生活的百姓喜欢看报纸,大宋还有一种人没有报纸可看。” 李清照不解地问:“是什么人?”她记得,官家的政策连不识字的乡下农人都有照顾到,天底下,除了贫苦农人,还有哪些人是没有报纸可看的吗? 赵芫:“养在深闺的女子。”她说,要办报纸给赵多福看,并不是句玩笑话,也非玩乐之举。 “既养在深闺,说明家中有些资产,为何会没有报纸可看呢?”李清照更加不理解了,她从小博览群书,父母从不在此道约束她,所以听到赵芫所言时,只有奇怪之感。 可是,在大宋,像她一样的女子,向来如同凤毛麟角般稀缺。 “朕说养在深闺的女子无报纸可看,并非指的是她们家中无钱购买报纸,”赵芫手指点了点额头的位置,解释道,“是指这里头,我们的报纸不符合她们的喜好。一个向来只读女戒女则,从未接触过国事的女子,即便将军事报摆在面前,恐怕也只有被用作餐盘垫子的份儿。同理,这部分闺阁小姐,既不通农事,又没有抛头露面做生意的经历,也无法阅读专业的农事、经济知识。” “这样以来,岂不是无报纸可读嘛。” 李清照明白了,“官家想另外办一份,能够让闺阁女子阅读的报纸。” 赵芫微微颔首,那日赵多福的抱怨倒是提醒了她,有条件供养女儿读书的人家,让读的只是女戒女则,积年累月下来,便再也看不进去其他书本,唯有儿女情长、家长里短才能引起她们的注意。赵多福身为帝姬,都是如此,更何况旁的人家。 若按着赵多福的头,逼她重头学习四书五经*,学习大道理,恐怕得到的只有怨念,道理反而半点学不进心里去。 这部分已经被洗脑洗的很彻底的小姐和妇人,你让她出来做事,反而会令其觉得自己被迫害了。 但,若让赵芫放着这么大的一个识字的群体劳动力不管,也是不行的。不提解放性别或解放人类的深奥理念,单单从最需要的、最务实的角度来看,男人女人对社会的贡献是相等的,将一部分优秀的女性规束在后院里的举措,和豪绅地主们为私利隐匿佃农人口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在这件事上的豪绅地主的身份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们。 这样的行为,对国家、对个人有什么好处?除了满足一些私心,实际作用完全逆向。 或许,人性就是如此,没有生存压力的群体,总喜欢搞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彰显与众不同的阶级身份。 她看向李清照身后的几人,笑道:“诸位知道闺阁小姐们最喜欢读什么书吗?” 几个年轻学子有些紧张,还有些羞涩的样子,说:“知晓的,书店里才子佳人的小说销量多年来长盛不衰。” “虽然写作的是我们这样的书生,但其实看的人,多是女子。”说到这,几人仿佛更加难以启齿了,期期艾艾的,“官家,这些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文章,怎么能公然登报呢?” 刊登的作者,恐怕会被文人士子们的唾沫给淹死吧。 就在他们满心纠结的时候,赵官家忽然表情一变,冷冷地道:“朕召你们入宫来,不是想听你们如何推脱差事的。” 刚刚还温和可亲的官家,猛然变脸,顿时将几人吓得魂不守舍,差点腿软瘫坐下去,其中一人擦拭额头冒出来的冷汗,率先投降,“官家吩咐,不敢不从,学生回去就开写新的小说。” 另外几人见他投的这么快,便也连连点头。 “嗯,日后这版报纸就叫它文学报好了。” “朕对文学报的标准只有一个,内容虽是小说,核心却必须包含积极奋斗、不畏强权、独立和成长的思想理念的传播。” 几个学生还没来得及为‘文学报’这么大的名字感到惊疑,就听到了官家后面说的这句话。 原本的慌乱和茫然当下渐渐消失,有种‘原来如此’、‘果然如此’的安心感受,他们心中的当今官家,怎么会任性地做荒唐事,一瞬间,空荡荡的脑海里仿佛猛地蹦出了无数强烈的灵光,官家要办的“文学报”,真的只单独为闺阁妇人排解无聊吗?不,官家所为绝对大有深意在! 连李清照目光都变得不一样了,她试探地问:“官家,您希望闺阁小姐和妇人们…独立出来?” 在场的学子们诧异极了,李院士怎的看出这么个奇怪的点?官家话语中的独立,指的是空间上的独立吗?怎么可能,妇人们能往哪里去呢,总不能与贫苦农妇一样出门打工或者务农吧。 赵芫:“今日既然召你们来此,便不拐弯抹角了,”言下之意,要说心里话了,而能听到皇帝的心里话,你们应该明白自己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与托付、即将进步为她赵官家的心腹人才吧。 这个时候,知情识趣的人,就应当懂得‘领导所向,即吾等刀剑所指’了。不论官家接下来说的内容究竟如何惊天动地,他们都要彻彻底底地肝脑涂地地完美执行。 赵芫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几人的表现,而在揭开锅盖之前,她到底是叠了层甲,道:“朕午夜梦回时,总要思考,金人究竟是拿什么战胜的我们。我们学说鼎盛,富有四海,天下诸国无不向往中国,为什么会落得二圣北狩、半壁江山生灵涂炭的地步?” 为什么? 几人焦急地望着赵官家,官家是如何认为的? 吊起几人的胃口,她才道:“朕以为,因为我们强的地方很强大,弱的地方却更薄弱了。就像损坏的水桶,里面能装多少水,关键不在于水桶的最高边缘在哪里,而在于破损的漏洞高度在哪里。” “现在国朝中存在的薄弱之处,最显著的地方就在于人心越来越拘束,人心的拘束显现出的表象,正是女子越来越被要求规术在一方小小的后院闺房当中。”赵芫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满脸沉重悲痛、恨铁不成钢之色,令倾听的众人不禁同样心情沉重起来,“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就像天地、日月、昼夜、寒暑,当大地却越来越贫瘠,生灵和植物便无法生存。月亮不再升起,历法和时间便无法分辨。夜晚不再黑暗,人们便失去了睡眠和休憩。寒暑没有了温度区别,时令的植物便会消亡。古往今来,国家兴盛的标准,一直与人口的多寡挂钩。” “诸位知道如今我国朝的百姓人数有多少吗?”赵芫问他们。 李清照拱手道:“国朝如今人口数量约莫有万万之数了。” “没错,”赵芫点头,“可万万之数里头,有多少是真正的劳动力?按照近些年的学说著作所主张的思想,占据着万万之数一半数量的女子,都应该守在方寸的屋檐下,即便如同李院士你一样有学识的女子,也没有可以施展能力的地方。” 赵官家手掌重重地拍在书案上,“天地无地,日月无月,昼夜无夜,寒暑无暑,此举与杀我半数子民有何区别?” “所以朕一定要遏制此种歪斜风气!诸位写小说时,务必以此为基础思想纲领出发,让观看的人潜移默化的感受到、明悟到朕的理念!” “目的是让被隐藏起来的大宋人口,重新站到明面上,该干活的干活,该研发的研发,该读书的读书,该练武的练武,都给朕动起来!” “诸位明白朕的意思了吗?” “……”那几名青年学子早已呆滞地张大了嘴巴,不知所措地望着义愤填膺状态的官家。 赵芫冷下脸,又问他们听明白没。 几人立正,连忙应是。 昊天上帝在上,官家的理论实在太惊人了。 他们学了这么多年的儒道之说,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合乎逻辑,但却绝对离经叛道的学说。竟是将男子和女子的作用画了等号。 不过……官家都当上了官家,这番话于是就显得很有公信力了。 这些年来的大拿们发表的学说,多数严格划分了男女之间的差别,本意在表达男女从思想到躯体上存在本质不同,那么男子做的事,女子一定做不到,女子做的事,男子一定做不到。可是官家她……她不仅做到了男子能做的事,而且做的比旁人更好。这岂不是说明,现在国朝流行的学说存在着巨大的缺陷和错误。 嘶!!! 官家要做的事,不单单是写小说激励闺阁妇女,而是要挑战国朝的正统学说吗? 难道新一轮的新旧学说之争,要再次掀起来了! 电光火石之间,几人脑海里的念头便呼啦啦飞驰而过,可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处在边缘地带的小说家,官家提出的理念中伤的又不是小说家。 “官家圣明!”当即有人率先拜服,称赞道,“阴阳调和之道才是古今学说之基本,如今却仿佛二者隐匿其一,国家又怎么能不衰弱呢。学生今日回去,便着手创作新的小说!必定要让所有看到的人,都明白阴阳失调的可怕后果!” 几个写小说的士子怀着激昂的心情回去码字去了,李清照却留了下来,与进行了一场彻夜长谈。而后,怀着沉重又松快的心情回到中科院,着笔开始写策论。 班昭著书《女戒》,长孙皇后著书《女则》,为后世女子在社会中的角色和定位奠定了基调。那么随着时间推移,和社会发展,这个定位一定不能够变化吗?变化了,会怎么样?国家会变得更好,还是更坏? 想到官家义愤填膺地说出“此举与杀我半数子民有何区别?”的愤愤之言,李清照不由轻轻地笑起来。 新的理念无论如何发展,难道会比‘二圣北狩,山河破碎’的结果更差劲吗? 一个月后,新一期的报纸发售,购买报纸的人皆新奇地发现,报纸的品类又增加了,新的报纸名叫‘文学报’,刊登的居然是一些才子佳人的小说故事。 已经买到手的人家,后悔却是来不及了,只能将就着看一看,这一看又发现个问题,报纸上刊登的小说居然只写了开篇,刚刚阅读到关键情节时就戛然而止? 这跟说话只说一半,吃饺子没馅料有甚么区别!买了文学报的人们深感自己受到了欺骗…… 第114章 声讨狂言 内城的相府府邸。 赵多福倚在榻上,美滋滋地阅读着新一期的文学报,这是文学报出的第三期。比起军事和农业、经济等报纸,需要大量的事实和数据做基础,文学报的内容则完全来自于虚构的故事,文章创作过程更快更量大,所以别的报一个月只出一期,文学报却分了上下两期。 她很喜欢其中的一期故事,讲的是一位叫做珍娘的千金小姐抛绣球招赘,阴差阳错抛给了个穷秀才的爱情故事。第三期,正说到珍娘和穷秀才互相袒露心声,更进一步了解了对方的为人。几乎可以预见,这一定是一对欢喜冤家,马上会谈一场酸甜苦辣混杂的恋爱,最终以甜蜜蜜的完美结局结束。赵多福表示,她就爱看这款的。 甜甜的爱情,谁能抵挡? 很快看完了整期的报纸,赵多福意犹未尽,“太短了,如果能一次性刊登整篇故事就好了。” 她身旁的贴身侍女打趣她:“整个文学报都是官家专门为您开办的,您不如进宫去求官家,改一改小说家故事只登一半的习惯。” 赵多福摇着团扇,摇摇头,失望地说:“上个月我就进宫去提了此事,官家说为了多刊登好故事,只能这样均分版面,如果把版面只给一个小说家使用,那他就不会有上进心,故事也就好看不起来了。” “这倒也是,须有竞争,才会用心琢磨每个字。”侍女恍然大悟,“官家想得可真周到啊。” 可这样,阅读报纸的人,便总会觉得看不够,每个月等待报纸出版,等的焦急万分,赵多福现在每天都数着日子,想着珍娘的作者写到哪个部分了,够不够刊登的字数。 “官家新办了个文学报,我瞧着就是胡来啊。” 宰执李纲的府邸上,今日来了不少客人,围坐在客厅里谈话。 “那些都是小事,刊登一些三教九流的小说罢了。我看最该重视的,是李清照呈给官家的策论。”工部尚书颜岐说道。 徽猷阁待制孟忠厚说:“她的那些阴阳之说,净是些歪理,我看易安居士的名声也不过是虚名,过去大家都太高看了她,给了不合理的赞誉,使其骄傲自满,才会有今天的妄言。” “李相公,你评评她提出的理论,是不是歪门邪道,明明阴阳之说,正是指男女各司其职,男主外,女主内。她倒好,说什么女子藏于内院,如同乌云蔽月,大地沦陷,会使得阴阳失调,男子独木难以支撑国家的繁荣昌盛,渐渐弊端显现,就会衰败?!” “大家伙听听,这是什么话!什么个意思!她难道以为近几年国朝对金的战事失利,是因为女子养在深闺而没有抛头露面的缘故吗!她想让女子出去干嘛?以色相击退金人不成?!” 直秘阁王圭:“我看,李院士想的,恐怖不单单是什么阴阳调和,而是投机取消,意欲借此机会掌握更大的权利。毕竟当今官家本为帝姬,李院士此举显然在投官家所好。巧舌如簧,谋取地位和权利。” “对!我们不能允许这样的人,带着歪斜学说,弄脏了大宋的官场啊。李相公,您是宰执,是官家最信赖的人,您得管!” 在座的人,包括三省六部各个级别岗位的文官,都是在本部门能够独当一面的领导。李清照的策论,真的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李纲在上首听着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指责李清照,眉头简直快打起结来,“李院士的话没什么问题,我管什么?” “您得压下去啊!”门下侍郎吕好问高声说道,“您和张相公一起面见官家,劝一劝她,不能借着年少轻狂胡来。当年前朝武氏之祸,差点毁灭了一个王朝…” 李纲打断了他,“李唐没灭在武氏手里,反而灭在了姓李的皇族手中!” “那也是因为武氏窃国,埋下了祸端吧。”吕好问没好气地嘀咕。“总归有些联系的。” “难道,就这么听之任之不成?” 一双双眼睛盯着他李纲,都等着他表明最终的确定的态度。 “官家已经提拔过李院士和梁指挥使,官家的心意诸位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李纲干脆揣起袖子,将事情敞开说清楚,“《尚书》中说,‘任官惟贤才,左右惟其人’,官家这是尚古啊,有据可依。我认为没有毛病。有才能的人,就该任用,而不是浪费掉。” 经制使傅亮挪了挪坐在椅子里的屁股,期期艾艾,“可古人说的贤才是指男子…” “哦,《尚书》里头提过贤才要专门从男子当中寻找吗?”李纲回了他一句。 “这……”傅亮卡壳住,怎么连李相公也被李清照的歪们邪说带歪了。 李纲岂并非赞同了李清照的理念,只是他看的清楚,这件事不单单是李清照一个人的想法。女帝上位,迟早会提拔若干有才能的女子为官,又不是没有过先例。 当今官家独断朝纲,兵权在手。没必要因为这样的事,和官家站到对立面。起码从李唐武氏的先例来看,任用女子为官,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危害不了国朝的安全。 而且,当今官家她姓赵啊,和武氏篡权存在根本上的区别。 反正等待下一任赵官家上任,自然而然会慢慢的扳正回来。 国朝去年才经历过二圣北狩,李纲看的很开,最坏的事情莫过于二圣北狩了。说句刻薄的话,李唐的女子再开放,也没导致国家‘二圣北狩’啊。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这么说来,两位宰执不打算管李院士的狂言了?”有人不死心,还是问到底。 “国朝如今最重要的是要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诸位与其纠结李院士的狂言,不如多花心思在解决财政问题上面。官家显然要大力发展骑兵部队,上个月给在燕云的岳飞和韩世忠部拨了上百万贯的军费,用以改善边军的饮食、修缮甲胄武器等。百万铜钱,投入到燕云,连个水花都溅不出来,听说岳飞还在向官家要经费,百万钱远远不够。”李纲沉声说道,“缺口再不补上,谁都不知道官家还会想什么法子。” 此话一出,如同石破天惊,李纲虽然说的隐晦,可众人都心知肚明,官家几次填补财政的缺口,可全是用人血来填上的,江宁府的贪官被尽数斩立决,家产充公,解决了登基时面临的紧急困境。等到官家御驾亲征,又杀光了西北边军的刘光世部和西北铸钱监的五品以上官员,家产充公,补上了因为打仗烧出来的财政窟窿。 现在李相公说,官家又又又缺钱了,而且是大大的缺钱,让众人如何不心慌意乱?当官的,能坐在宰执家里议事的,谁敢说自己身上一点污点都不存在。 与此相比,李清照的狂言果然算不得大事的。 刚刚还义愤填膺的门下侍郎吕好问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轻声问道:“官家在各地设立了官行,还将能人张俊调过来全权负责经商一事,应该不会再…再砍头抄家了吧?” 也有人愤愤然:“岳飞、韩世忠、吴玠、吴璘那些个丘八,只知道打仗打仗打仗,根本不在乎国家安定与否!在座的谁看到军费花在军工上了?谁都没看到钱究竟去了哪里。依我看,他们就是一群佞臣!一**贼!” 有人转向户部尚书,问道:“如今财政究竟到了什么地步?难道真的无法维持了吗?” 户部尚书没想到话题居然会转到这个方向,猝不及防,又不得不谨慎回应,在场众人情绪明显不太妙,他只得画一画饼了:“金人南侵后,国库差不多消耗一空,确实很艰难。但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现今国家和平,百姓安定,接下来只要好好休养生息,多多开源,很快就能恢复到从前。” 李纲提起财政问题,也不是来打击人心的,而是给所有人提个醒,国家现在的主要问题还在于安全问题上,走错路坏了官家的大事,到时候被拉去填坑也不是不可能。 李相公家中的这场小会议的内容,很快就呈到了赵芫的案头上。 一群朝廷大员义愤填膺地跑到宰执家里会面,皇城司的人可不是吃干饭的,万一是想商议造反呢?对吧。 赵构比他们还义愤填膺,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官家,您信任李相公和张相公,可是他们俩现在大权在握,已经敢在家中设立‘小朝会’了,日后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臣请详细调查今日参与会面的大臣!” 仔细翻看完众人的对话,将密折扔回桌案上,她斜斜看着赵构,“查完全给办了?” 全办了,朝廷可就成了空壳。赵构也就是习惯性地请示一下而已,此时挠挠鼻尖,讪笑道,“也可以查而不办嘛,以后想办再说。臣是看不惯他们对官家您抱有怨言。” 赵老九经营皇城司经营出职业病来了,看谁都想办掉。赵芫干脆换了方向问,“你忙着查办何矯他们,有结果了吗。”要是因为官员们对政策有异议有不满就把人办掉,而一味顺从的官员却可以保全身家,那和昏君有什么分别,国家迟早完蛋。 “已经初具眉目,很多在各部不起眼的官员向太上皇投诚,和何矯等人亢壑一气,他们有意图颠覆朝廷的嫌疑。”赵构眨眨眼,他还是有脑子的,知道把自己摘出去,“如今记录在册的京官人数,已经达到七十六人。” 赵芫思索片刻,道:“其中五品以上的有几人?” 赵构:“有二十三人。” “三品以上有几人?” 赵构小心翼翼地说:“有两人。” 三品,那就是赵官家赵芫身边的大员了。 他以为赵芫会出离愤怒,毕竟赵芫才是当今的官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自己的左膀右臂居然要反自己,如果是他赵构今日坐在这个位子上,那不用说,全都拉进皇城司里大型伺候,都砍了! 但现实里,赵官家只是很浅地冷笑了声,非常淡定地说:“朕有些迫不及待等着瞧他们打算用什么反朕了。” 面对赵官家的笑脸,赵构默默地缩了下脖子,然后庆幸地想,幸好自己站十娘这边,突然很有安全感呢 第115章 文人战争 【一国之本在于人,一家之本在于人。 何为人哉?】 新一期的报纸头版头条上,巨大的标题占据了所有读者的视线。 “这文章题目为何如此之大?是否印刷错误?”拿到报纸的书生询问书店老板。 老板摸着胡子,满脸古怪:“何止题目过大,你瞧它的下面。” 书生刚刚只注意到巨大无比的标题,闻言,再细心一看,不由大吃一惊道:“题目下怎是空的?” 不止他一人,买到新一期报纸的其他百姓亦惊诧地大呼小叫。 只见那天引人瞩目的又粗又黑的标题下放,空出了一块版面,旁的位置却依旧印刷的满满当当。 “果然印刷有误!”人群里有人大呼。 “老板,这文章只有题目,没有内容怎么行?快快向印刷厂讨要这部分内容。” “正是正是,如果不然我可要退货了。” 刚刚还看热闹的老板顿时正襟危坐,连忙安抚乱糟糟的人群,“诸位稍安勿躁,今早送报来的中科院学生是看过报纸的,没有什么异议。” 中科院负责报纸的编辑印刷,既然中科院的学生都没有异议,说明报纸内容没有错漏。 那么,一道醒目题目横在上头是个什么意思? 方才第一个出言的书生眼神一变,他想到了。 是考题! 朝廷的官员通过报纸头条,向天下学子士人出了一道立意极其宏大的政论题! 。 “这李清照又想做什么?” 坐在家中还未上朝的官员们也看到了这道【何为人哉】的题目,有的不屑一顾,有的则陷入沉思。 在官本位的士大夫眼里,这道题立意就有问题,就是的完完全全的病句。 马车在路上哒哒哒慢悠悠地朝皇城行驶着,车内,御史中丞与礼部尚书分坐两侧,礼部尚书摸摸花白的胡须,沉吟,“一国之本在于人,看来咱们不去找她的麻烦,她却是破釜沉舟定要与我等作对到底。” 往日这位老尚书平和温吞的沧桑眼眸此时倏然射出了精光,“一国之本确在于人,然‘人’非‘人’也。所指的国之本是一国君主,是文武百官,是天下的读书人。 自古以来,但凡强盛的国家,礼乐完备,礼乐崩坏则国家衰亡。位置的尊卑与主次,是礼乐的核心。” 而他一眼就看出李清照此题的问题所在,未曾基于尊卑主次出题,反而有探寻一个国家当中,究竟谁主谁次的意味在。 “呵,她这是自掘坟墓啊。”王时雍笑了,“官家不会任由李清照动摇国本。” 在他看来,当今官家赵芫实非女子也,权欲甚至超过男子。别看官家整日将北地百姓放在嘴边,历朝历代将百姓时刻挂在嘴上的集权君王难道少了吗? 不过都是为了稳定巩固王朝之统治罢了。 “不如让事情闹大,为了江山社稷,我相信官家必定会出手对付这位由她自己一首提拔起来的院士。”二人相视而笑。 。 今日朝会上,礼部提出劝学一事,专门送了一套《资治通鉴》到赵芫的书房。《资治通鉴》无疑一部出类拔萃的好书,成书于神宗年间,一经问世,文人学子无不追捧。成为了读书人必读之书。 赵芫读过,而今,礼部重新将它摆到了朝堂上,真的只为了劝学? 翻开来,内容首页,便是‘臣司马光曰:臣知天子的指责中最重要的是维护礼教,礼教中最重要的是区分地位,区分地位中最重要的事匡正名分。什么是礼教?就是法纪。什么是区分地位?就是君臣有别。什么是名分?就是公、候、卿、大夫等官爵。’ ‘四海之广,亿民治众,都受制于天子一人。尽管是才能超群、智慧绝伦的人,也不能不在天子足下为他奔走服务,这难道不是以礼作为礼记超纲的作用吗。’ ‘所以,天子统率三公,三公督率诸侯国君,诸侯国君节制卿、大夫等官员,卿、大夫官员有通知士人与百姓。权贵支配贱民,贱民服从权贵……’ 不得不说这本书能被历代帝王大力推荐,实应感谢司马光的口才,瞧他在撰写史书的第一段就先将天授皇权捧了起来,皇权若想维护自己的统制,就得认同礼教的规矩。 朱娘在一旁打扇,见官家陷入沉思,不由好奇礼部送来的书是出了什么纰漏不成? 一个晃眼和赵芫对视了眼,她连忙转过目光,假作没窥伺官家。 赵芫笑了声,“朱娘你来看司马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被官家点破了,朱娘只好红着脸颊,羞赫上前来倚在椅子旁边认真看去。作为当今官家身边第一大押班,朱娘自然是读过书的,而且很聪慧。 “官家,司马相公是说只要人人都守规矩,国家就能长久兴盛呢。”朱娘眨眨眼,讨巧地说。 司马光为这段阐述:上层指挥下层就好像人的心腹控制四肢行动,树木的根和干支配枝和叶。下层服饰上层就好像人的四肢护卫心腹,树木的枝叶遮护根和干,这样才能上下层互相保护,从而使国家得到长治久安。 很好地为第一段为什么要维护阶级严格的划分做出了解答,为,国家长治久安。 朱娘自小读的书中智慧无外乎尽皆如此,做出如此回答也就不奇怪了。 就算,她心中有不一样的看法,也不会说出来给官家听的。 官家身为官家,想听的当然就是司马光所说的这些话。 朱娘自觉回答的万无一失,正期待着官家给出正面的回应,却不想她家官家似笑非笑,神情不似赞同。 她心中不由的一惊,难道自己在官家面前失去了分寸?揣度错了圣意吗?这虽是个小问题,可在朱娘看来却是致命的,连忙使劲思考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司马光说的这几句话,恨不得从字里行间搜刮出不一样的东西来。 不一样? 不一样! 官家不认同,说明她不能顺着看司马光这段话,她得反着看。 终于,朱娘低呼一声,看明白了。 但看明白了的朱娘,却不敢再回答官家的问话,而是低声承认自己愚钝,看不懂其中深意。 赵芫抬手,让她回到自己的位置。 朱娘胆战心惊地回去打扇子,鬓角却悄然流出了汗珠。天子必须维护礼教,国家才能长治久安。反过来看,则是在威胁天子,若不维护礼教天子便不是天子,国家也不是天子的国家了。 礼部,为何单独献上这部书? 意欲何为? 这是一场,正在进行当中的政治斗争啊。 朱娘和献书的人都认为官家一定很在乎这隐含的威胁,一个想当明君的官家看到这样的名臣劝诫,为了国家长治久安,定会好好遵循礼教规则,而一个想当昏君的官家看到这样的名臣劝诫,为了保护帝王的绝对权势,也必然更加维护礼教的存在。 而当今官家身为女子,先已违背了礼教,若不悬崖勒马,下场就在资治通鉴的这段话当中了。 可他们谁都不知道,赵芫其实不在乎,因为她见到过没有阶级和地位区分的世界,国依旧是那个国,文明依旧是那个文明。天子与世家贵族的存在从不是国家是否长治久安的必选项。 谁能想到呢?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会不在乎自己当不当皇帝,皇位能不能传承下去。从未见过新世界的人,想都不敢这么想。 所以,这本被特殊献上的书,又被还回去了,并且礼部尚书还得到了一句圣喻,赵官家曰: “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一句没头没尾的圣喻直接给礼部尚书的脑子干懵了,什么个意思?谁从百姓中来,谁又到百姓中去?官家为何特地说这么一句话?其中必有深意。 从百姓中来,他礼部尚书肯定不是从百姓中来的,他家乃含山世家,几代为官。若一定要论,也是他爷爷的爷爷从百姓中来的。 到百姓中去,礼部尚书打了个激灵,官家这是在威胁他,可以随时使他变回贱民之身! 礼部尚书深深的恶寒了,要不要赌官家罢免他后,还会重新任用他? 他找来的盟友们,在研究完这句话后,同样深感寒意。 “李纲相公说的有理,国朝现在最终要的事乃是充盈国库,其他的皆可以暂且搁置。” “正是,我看不如交给底下人去与那李清照对峙罢。相信文采上,我等的学生不会输给一介女流。” “有理!有理!” 。 于是,一场没有硝烟,甚至没有对骂的战争,在朝堂之外,在报纸之上,轰轰烈烈地开启了。 一开始,只是不明事情真相的士人学子们在报纸‘何为人哉’的题目下作答,而后投递到中央科学院里去。 随着下半月的报纸有选择性的刊登了数篇针对此题的政论解答出来,皆将‘人’的概念解析到了男女老幼尽为人的程度,礼部尚书等官员终于坐不住了,他们不傻,看得出来李清照这是在人为为她自己的学说造势,一旦追随的人变多,那么想将她的歪理邪说按下去可就费功夫了! 礼部尚书亲自收集各家学生和官员们的文章,派人送达中央科学院,请求刊登。 数百篇好文章,若能刊登一两篇,便可将李清照的歪理打回去。 若她利用职权,全数筛掉,*哼,便是亲自将把柄送进他们手里。 果然不出礼部尚书所料,紧接着一期的报纸,刊登上了反驳的文章。 。 “听说了吗?大宋报刊上打起来了!” “听说打的十分激烈,支持‘士则为人’与支持‘生则为人’的文章在同一个版面互相讥讽嘲弄对手!” “用词之犀利,若叫我听了,恐怕恨不得当场自刎。” “啧啧,骂的太脏了!” 街头巷尾对这场新颖的文人笔战关注度前所未有的高,毕竟,这可是实时放送给大众看的,比之过去文人之间的骂战可精彩的多。 议论的人多了,大家便真心讨论起其中的文章。 实话说,礼部尚书派出的文人,自然笔力了得,将死的说成活的、坏的说成好的不在话下。 然而和他们对峙的人,亦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这部分文章作者大多为郁郁不得志,但脑子很好使的读书人,现在有个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帮他们打出名气。那么,无论如何,都必须打赢这场战争了! 你从道德层面驳斥我破坏国家长治久安,我就从道德层面抨击你自私自利权欲熏天,害怕有才能的人展露才华,将尸位素餐的你顶替下来。 你从‘士’智慧高于其他阶层的人来论证‘士’才是国家之根本,我就从古今之腐败的邪恶士大夫们的实例来讥讽你以偏概全。 你射一箭,我必还你两箭! 双方很快打出了真火,拉扯亲朋加入阵营,开拓战场。 对谁才是‘人’、才是国家根本的辩论声音沸反盈天,连遥远的邻国都开始围观起来这场声势浩大的笔杆子战争。 。 阴暗的书房里,几个从金国回来的臣子聚在一起。 梅执礼说:“瞧瞧东京城的乱象,真不堪入目。当今官家实不为人君,我看,是时候行动起来了!” 其中一人应声道:“腊月十八这日,宫中举办宴席,最是方便我们的人混入其中。” “那便请康王殿下安排皇城司的侍卫混入皇宫,太上皇的侍卫会策应他们的。” “一旦事成,便立即推举康王登基!不可让在外的武将有反应的时机。” “届时,我等从龙之功,当位列三公矣!” 一群人说着忍不住大笑起来互相恭维对方即将位极人臣。 ……………… 第116章 过渡 报纸上的‘人’本、‘国’本之争,愈演愈烈,卷入其中的名士人数每日都在增加。这场‘战争’几乎将全国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偏远地区的报纸价格甚至被炒作到不断飙升,甚至因此衍生出了报纸倒爷此类新职业,专门从东京城抢购报纸,倒卖到偏远的各大州城,一份报纸的身价翻出百倍。 更别说,那些走私到周边小国售卖的商贩,赚取的利润翻上千翻都有世家贵族抢着买入。 最妙的是,报纸这东西,它每个月都出新的,一期内容比一期内容劲爆!买到它的有钱的读书人看来,那是一期都不能断。断了一期,可就错过了重点! 这不是巧了,更方便了倒卖的商人进行价格操纵,只要说运输过程中一部分报纸损毁了,那么缺少的这部分,自有人争相出高价‘竞拍’。 作为有‘后台’的商队,张俊第一个嗅到了商机。 旁的商人需要花费大量时间、人力、物力抢购报纸,张俊却不必,他有官家号令,只和印刷厂子打声招呼,每月的报纸自会为他挪出一份,专门秘密运送到官行里头,随着各种货物,销往各国。 且说,文人们的笔杆子战争虽是进入了白热化,但因为战场严格限定在了每月两期的报纸之上,一时间,现实当中竟然平和了许多。 朝廷中经济运作的部分,赵芫已经做了安排,交由李纲、韩离素等人进行决策执行。 于是,忙碌了许久的赵官家终于空出闲来,着眼对金的事务。 小郭老师一直在暗中关注金国朝堂动向,传递回来不少值得深究的消息。 金国朝廷如今风雨飘摇,派系之争难以处理,若再不寻个出口,便要于内部暴雷了。 此时趁着宋金议和,完颜兀术领兵西下,赵芫一瞧就知道,金国将矛盾出口放在了攻打西夏上头。 这倒是给了她提了个醒,金国如今的局势正是从内部暴雷的好时机,而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旦完颜兀术凯旋,便能稳定金人各部人心,金国的朝堂纷争即刻趋于平衡。 与之对比,东京城里一群落魄的文官磨磨唧唧策划的逼宫实在可以搁置到一边去了。 自从卧底在反贼团伙当中后,赵构那叫一个兢兢业业,生怕收网时少抓一个贼。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官家竟然在这个时候离开东京城了? 只叫他与几位宰执一同处理此事。 不,不,这可是造反的大事,为什么官家仿佛浑不在意,就这么随意的随便的全权交给了他? 赵构惶恐极了! 难道官家在试探他?。 自从金军退兵,朝廷开设陆上官行,原来损坏的官道又修缮完好了,甚至还在扩建。 现在,商队走在宽敞的官道上,时不时就能望见正在修建的岔路部分。 “唉,也不知是哪个提出来大修官道的事,缺德冒烟噢!”长了把花白色络腮胡子的商队老管事骑行在车队边上,看到修路便要骂上一句。 官道修的好,跑商时间短,次数多,随性的护卫赚的更多,商队高兴还来不及,像管事这样明目张胆叫骂的,就显得很是突兀了,跟在他身旁的年轻小护卫听的次数多了,终究忍不住开口:“朝廷修缮官道,日后咱们跑商更快,马蹄也不容易烂掉,怎么单就您不高兴呢?” 老管事高高的抬起长满络腮胡子的下巴,用斜视的目光盯着岔路上监工的衙役们,不屑地说:“你当是好事,天寒地冻被征出来服苦徭的人可是遭老罪了!” 小护卫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回话了。徭役这种事,天生就有,年年有,代代有,天经地义,若不想服徭役,花钱赎了便是,他的家中便不必一直服徭役的。 “都说当今官家是个英雄,是个大好的皇帝,可是才登基不满两年就劳民来修路。官人们整日坐在家里等着买报纸看,连门外入了冬飞了雪都不知道。”老管事从怀里掏出酒葫芦闷了一大口,嗤笑不已的嘀嘀咕咕。 他或许是喝醉了,口不择言起来,将小护卫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忙劝他少喝点,仔细赶路。 老管事却不听他的,指着修路的地方大骂劳民伤财。 车队的后方,坠着几架休息用的马车,此时,其中一辆群青布帘子的马车里伸出个脑袋来,头发胡须打理得干干净净,剑眉虎目,神采昂然,端是一颗大好的英俊头颅,正是负责官行的张俊。张俊耳朵尖,听见风力传来的骂声,立即招手叫心腹田师中去处理掉麻烦,别叨扰了贵客。 马背上极力俯身听从吩咐的中年汉子闻言,眼珠子朝张俊按住的车帘子缝儿里钻,嘴里听训道:“您放心,我这就把捣乱跑商的抓住,绝不允许有人影响咱们商队的行程!” 不知是不是因为风大,他说话的声调拔的很高。 见田师中眼珠子还在钻,张俊从帘子里伸出条胳膊,兜头给了他一个大逼斗,“让你去办事,废什么话!现在连办事都不明白了?你不办事,老子手底下有的是人办事!”草,装什么贤臣呢。 田师中连滚带爬地跑了,张俊赶忙缩进车里,又换了副表情,对车内闭目养神的另一人轻声说道外头出了点小问题,已经派人去解决掉了。 马车里,不止坐了这位官行总管,还坐着令一身形瘦削的人影。能教张俊如此小心谨慎的,当然唯有最顶头的那位——赵官家赵芫。 人人都当赵官家如今坐在龙椅里头,在东京城里,吃香喝辣同时操劳着声势浩大的学说之争。却没几个人知道,赵官家早就带着一队人马从东京城溜达出来,混迹在官行商队里,朝着金国的方向前进。大事的方向定下来,自有能人为官家分忧解难,赵芫便也不拘着自己一定要坐在那儿当个大佛,或是大事小事具都揽在手里。优秀的下属,正是需被要使用起来发挥他们的才能。 张俊说完,悄悄抬起眼角去瞧赵芫的神态。 却见这一路上没怎么管事的赵官家忽然起身,掀开帘子往外走,吴太尉立刻牵了马来,就好像一直在准备着似的,张俊连忙跟上。 张俊听见的,赵芫自然也能听见。 前头,老管事见田师中出现,浑身的酒意早就散了个干净,哆嗦着自打嘴巴。 可田师中是要来处理掉麻烦的,当然不肯轻饶他,当即下令将此人押下去审问。 “慢着。” 后头忽然有马蹄声过来,说话的是来人里的一名身穿锦衣的白面青年,他身侧的骏马上坐了位少年人,此时严肃地看向他们。 田师中原本笔挺的腰瞬间软趴,连忙将位置让开,低声向少年说:“郎君,此人身为管事,竟肆意醉酒,咱们商队纪律严明,往日从不许玩忽职守。我正准备严厉惩治此贼。” “我刚刚,听见有人喊劳民伤财什么的,是你在喊?”赵芫打马到前头,问已被押下马来的老管事。 少年打扮的赵芫披着厚实的氅衣,无害的很。 不待老管事狡辩,吴俞已经厉声警告:“老实回话!” 眼看这衣着华贵的两人身后多出一张黑脸来,正阴森森的用充斥杀意的眼睛瞪视他,老管事认出来是张俊,顿时垂下了头,老老实实地说,“靖康年间,金人打过来,官家征役夫来邢州修官道运粮,我本家的大侄没钱免除徭役,带着水粮一句跋涉,在这里啃着家里带的干粮修路。后来这条路修着修着,大侄和那些同乡一个都没能回家。” 话至此,老管事激动的昂起脑袋,怒视赵芫:“这不是劳民伤财?打仗要修路,不打仗也要修路,没钱免除徭役的人不能在家务农做买卖,你叫我们怎么活下去!” “如今可是宣武年!当今官家文成武德,收服燕云,功在千秋,哪容得你在这污蔑!”一旁的田师中急的跳脚,可又不能堵着老管事的嘴,心里怒骂老家伙不知眼前人的身份!竟敢冒犯圣人,带累他田师中! 第117章 徭役(过渡) 田师中一声怒喝,叱的老管事又垂下了脑袋,不再分辨,脸上恐惧与不忿之色交加,更恨极了上头的大官人们。 “自古以来,百姓服徭役或为公事或为大员私事,却从没有拿过一分劳苦钱,连饭食也要自备。” 此时,却是赵芫下来了马背。 精致的靴子停在老管事下垂的视线当中,少年人清脆的声音温和地对他说:“老人家,不妨与我一同去问问正在服徭役的人,是不是如今仍要自备食粮做白工。” 老管事抬起眼皮仔仔细细看着面前的人,又是个养尊处优不知民间疾苦的公子哥,心里早已失望透顶,知晓今日在大官人那留了案底,管事是做不下去了,不如走的痛快些,于是不忿道:“既然如此,郎君随我过去问个清楚明白。” 风雪初歇,路旁休息的役夫们热火朝天的又干起了活儿来。 主路上停下的车队,早有人注意到。现在车队里有人朝这里来,最外侧的几个役夫拦住了他们,问来人做什么的。老管事想不到修路的役夫对来人京是如此警惕的态度,照常理来说,每日服苦役的人早该麻木不仁了。 倒是来到近前的赵芫主动开口问道:“我见一路上好些地方都在修路,怎么天寒地冻也许不休息吗?是不是监管的官员为了政绩,不顾百姓生死,强令大家干活?” “嚯,可不敢乱说!”被问话的役夫顿时露出惊诧紧张的神色,身旁的役夫都围拢过来,七嘴八舌起来,“这几日日头好,咱们赶紧把这段路修完就能休息了,过些日子等下了雪想修也修不了。” “这段路修完能拿完工的工钱呢!” “是啊,虽说每日有粥喝,可哪能比得上拿了工钱回家快活。” “这么说,服徭役者,现在不需要自备食粮,还有工钱可拿?”赵芫笑道。 役夫们乐呵呵的,“朝廷发行的工事报都说了,从宣武年开始,徭役者不必自备食粮,官府发放每日水粮,工事完工后按照市价发放工钱。要不是入冬了,咱们还吵着想多修几段路呢!” 听完役夫们的话,老管事涨红了脸,他从不知原来徭役法已经改了,原来,报纸上连这个也刊登。报纸竟真的有用。 走这么一遭,解决了老管事的抱怨,更重要的是,赵芫看到了她想看的东西——新政产生的正向效果。 繁重的徭役和赋税在古代王朝中,一直是上层和下层之间不可调和的主要矛盾,国家机器要维持运转,必须征收赋税和徭役,而其中的度,几千年来不断在更正,又不断因上层腐败而崩坏。 赵芫根据史书详细研究过这个问题,发现自夏商周始,就开始实行‘什一税’,也就是十里抽一,听起来还算可以,后世的王朝大多也都沿袭这一制度,但往往随着时代的发展,生产力提高,赋税的形式和种类也越来越复杂。 单从西周这个老祖宗身上去看,就已经发展出了九种赋税形式,田赋、人头税、商税、货税。土地这一周天子的个人财产的被按照相应的规章制度分配给庶民使用,最肥沃的土地分给七口之家,中等肥沃的非给六口之家,次等肥沃的非给五口之家。而田赋的税率高低正是根据土地的肥沃程度来征收的,肥沃的缴纳更多的税,贫瘠的缴纳较少的税。 分到最肥沃土地的七口之家必须出三个劳动力为统治者服务,也就是服徭役,六口之家二人,五口之家一人。这是最初的按照田亩数量和肥沃程度分配土地、按照人口和土地分配徭役的赋税制度。 从吃饱肚子的角度来看,这个赋税制度还挺合理的。可周王室很快腐朽衰落,诸侯群起,土地逐渐被私有化。赋税制度于是也随着诸侯的个人心意而改变,虽仍按照‘履亩而税’、‘相地而衰征’(按照土地的多少和好坏征收差额赋税),但征收的税率却不再依照‘十里抽一’的规矩,而是出现了‘十分之三’、‘十分之二’、‘十分之一’的区分。随后商鞅变法使得农民们拥有了自己的私人土地财产,进一步确立了土地私有化的制度。但是从私有化的这一刻开始,问题就来了。 阶级的天然不平等性,带来了百分百的权势不平等,拥有权势的人可以用无数种合法的手段从更低阶级的人手里剥夺他们的生产资料、资源。 一个农业国,最重要的生产资料是什么呢? 土地,唯有土地。 土地私有化、可交易化,不可避免的带来了土地兼并这个千古难题。一旦王朝腐败,统治者胡乱征收不合理的赋税徭役,百姓缴纳了过高的赋税后无法吃饱肚子,就只能拿土地抵押借贷,最终结果大多会失去土地,有钱的贵族和商人则合法的顺利兼并了农民土地。失去了土地的百姓沦为佃农,全家老小生死都掌握在地主的手中。 这个时候,大量的吃不饱饭又饱受阶级欺压的农民会揭竿而起。新的轮回便又开始了。 说实话,穿越人士赵芫当然知道怎么彻底解决这个毛病,消灭阶级和私有制,就是最终的解决办法。可即使在未来,末世之前,‘理想’也只达成了初级程度,尚在曲线的摸索之中。 现在去除不合理的苛捐杂税,以及徭役改制,已是能做到的最优解。 置身于历史之洪流当中,赵芫她也只是个人,而非神。 一个人,是无法改变历史的。唯有一群人、成千上万人、同道同志之人齐心协力,才能迸发奇迹的火花。 好在,虽不能逆天改命直接进化到未来社会,可身处北宋末年,这条件,抗金保家还是没问题的。谁叫北宋最大的缺陷就是皇帝呢。只需换个敢抗金的皇帝,什么都好说。 田师中本想让人将老管事拿下,被赶来的张俊一脚踹了屁股蹲,顿时露出满脸的委屈神色,“哎哟,老大,您踹我做甚?这老不死的冒犯郎君,我正准备帮郎君出气!” “蠢货!”闻言张俊差点将白眼翻上天去,自己过去瞎了眼才重用了如此愚笨的人啊,干脆越过田师中,派人给老管事送了银子,只说是听闻他家中不幸,多给的工钱叫他寄给侄儿的家中去花用的。 老管事拿了银两,于是更加羞愧恭敬。 张俊背着手慢悠悠往回走,心中思忖,待日后时机恰当之时,叫人将今天的事写作美谈传扬天下,才算此事完美了结。官家既是仁君圣君,我张俊当然也是个贤臣。 回到车里,赵芫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吴俞见官家不说话,以为她因为今日之事心情不虞,低声劝道:“官家,百姓无知者众,不知兴修官道是功在千秋的好事,又不知您已革新了律令,如此愚人的抱怨实在不值得坏了心情。” “朕怎会因为有人抱怨就置气,”赵芫掀了掀眼帘,睨了眼车前的这位殿前司都指挥使,“如果朕走到哪里都看不见抱怨,才应该生气。那说明朕的眼睛已经看不到真实,朕被架空了。” 无论是什么生活条件,都会有抱怨存在,贫穷者会抱怨,富有者也会抱怨,这是人性。 闻言,吴俞忍不住浑身一颤,先前他从未想过这一点,手脚莫名发凉。官家所思之深远,远超常人。 她,真的长大了。 成长到了身边人需要仰头才能看清的程度。 爱戴与亲近之外,敬畏无声无息的从吴俞的心底攀爬而出,恭恭敬敬地垂眸拱手,喟叹:“官家圣明。” “这有什么圣明的,轻易想想就能明白的道理。”赵芫倒是未曾察觉到吴俞的心情,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了,转而问起军情,“北面可曾有消息传回来?” “并无新的消息传来,”吴俞立刻答道,“但前日的军报里说完颜宗辅与完颜兀术带兵已经抵达丰州,想必很快就会到达西夏边境。” “金国要攻打西夏了。”吴俞断定。 “如若西夏向我国求援,我们是否该出兵支援?” 车厢外寒风呼啸,车厢内静谧深沉。赵芫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茶几,杏眼微微眯起,“你说,一个国家损失了几十万的精锐战力,为什么还会急于出兵攻打他国?它的内部没有反对的声音吗?” 吴俞微微蹙眉,沉思,“按理说,一定有的。” “而且,女真人从白山黑水中而来,人数才多少?就算战死的三十万人里头只五万女真人,他也该伤筋动骨了才对。”赵芫敲击茶几的频率越来越快,眼中光华流转,亮得惊人,“我要亲眼去确认完颜氏的皇位,是不是坐的稳稳当当。” 要知道,金国建立至今才第十个年头,而金吞并辽的疆土至今还不足五年。 它强时,无可匹敌,但它弱时,恐怕只需要孩童的一根手指头,轻轻一推之力,就能分崩离析。 ———————— 白皑皑的冰天雪地上,数十匹骏马急速奔驰而来。 上京城楼上的守军定睛望去,只见那数十匹骏马当中遥遥挥舞起一面鹅黄旗帜。 守城的女真将领立刻下令打开城门。 数十匹骏马丝毫不停顿冲入城门,一路疾驰入贤王府邸。 完颜兀术跳下马来,府中等候的猛安亲信闻声赶来,“四太子!” 完颜兀术掀开披风扔在一旁,接过下属递来的酒壶仰脖子灌了一桶,“上京情形如何?” 亲信猛安说:“陛下将大批猛安派往西夏边境,如今京师内看似守备森严,实则空虚。” “我回来的消息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是,城楼守卫是咱们的人,绝对安全。” 第118章 金国政变 “年关将近,今年的上京城比之去年还要热闹一些,这都是陛下的治世之功。”熙熙攘攘的金国上京街头,一行勋贵装束的人缓缓走来,走在最中央的络腮胡壮汉笑眯眯地欣赏着周围的景象,感慨万千。 正是当今金国皇帝的长子完颜宗磐,此时瞧着这繁华的大金国都城,他就如在瞧自己的天下,怎么瞧怎么高兴。 只有一点他不高兴,嘴角下弯说道:“陛下仁德宽厚,登基至今屡屡提拔封赏众人,甚至给我的堂兄弟们一一册封了王爵,却是忘记了我们这些个亲生的。我如今见了堂兄弟也得称声大王,真是不爽快。” 一名身披狐裘腰悬玉带的俊逸青年随行在他身旁,闻言莞尔一笑:“岳父不必不爽快,陛下迟迟不册封您,正是个好消息。” “哦?这算哪门子的好消息?”宗磐粗狂的眉毛飞起,奇道。长久以来,他对康文菽这个女婿的好感度不断飙升,因为朝堂上有康文菽相助时,对家往往占不到上风,令他产生了某种隐晦的强烈的对朝堂的掌控感,其中滋味快乐无穷。 康文菽竟然说陛下不册封他王位是件好事,说明此事定然另有门道,宗磐目光不由期待起来。 青年悠然拢了拢袖子,拱手上前半步,轻声在他老丈人耳旁说道:“陛下在犹豫该册封您当太子,还是亲王。” “太子!?”宗磐的神情瞬变,双眼精光四射,“你是说谙班勃极烈之位!” 定是如此,不然父亲不会犹豫到现在。 康文菽还未拿出证据来,宗磐已经无比确定事情正是像他所说的一样,此时他们虽走在闹市街头,他却也毫无顾忌,当即哈哈大笑起来,跟随在身后的近卫们讲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因为康文菽和宗磐两人谁都没想过掩饰。宗磐是不屑于掩饰,而康文菽,嘿,他是装模作样的掩饰。 康文菽:“几位太子终究是太祖的血脉,先一步册封诸位太子,正是彰显陛下的恩德和宠爱,足以安抚诸部将领人心,任谁来都挑不出刺。陛下对他们越恩宠,将领们就越心服口服。渐渐的,也就不会质疑反对陛下往后的决策了。” “还要等多久,我才能当上谙班勃极烈?”宗磐迫不及待。 谁知道呢。不过康文菽不会和宗磐说自己不知道,也不会叫宗磐耐心等待,他有更好的办法献给他。 “现在您恐怕还不能得偿所愿,虽然二太子宗望死于赵宋少帝之手,连累我大金儿郎十五万,导致太祖一系力量和威望骤减,此消彼长,支持您的人变多了。但国论勃极烈宗干在内,三太子宗辅、四太子兀术在外,仍占据着大部分的声望,他们只要振臂一呼,就能得到无数太祖旧部的支持。” “所以陛下不会在这个时候册封您为谙班勃极烈的。毕竟陛下也要顾及大局,免得激起几位太子逆反之心。” “他们胆敢逆反!”宗磐怒叱,但很快又平静下来,神情变化莫测,道,“如今确国朝已经派宗辅和兀术带兵攻打西夏,此战尤为要紧。我们确要保持住朝廷的和谐稳定,不可影响到前线将士征伐。” “是,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否则国朝威望受损,内部必会产生一波争端。”康文菽从善如流,很是公正地说道,“想来等他二人征西夏得胜归来,就能巩固住原本岌岌可危的威望。只希望到那时已经站稳脚跟的几位太祖太子,不会想起来谙班勃极烈的位置还空悬着,不会起夺储之心。” “据我所知,太祖诸子对亶王子寄予厚望,应当是属意于亶王子的。” 此话从康文菽的嘴里说出来,可信度就很高了。作为完颜亶曾经的家教老师,完颜宗干等人对完颜亶的期待,他最清楚不过。宗磐的神色晦暗起来,“合剌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若宗干他们当真昏了头,要将他推上那个位置,就是在祸害大金国。”如此,也不要怪他心狠了。 在至高权势的面前,亲情亦显得可有可无。更何况是隔了一辈的堂侄。 他们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却没人能留意到暗中窥伺的无数双眼睛。完颜宗磐下决心与太祖一系的兄弟们金戈相向,可他的决心哪里比得上失去了中坚力量的太祖诸子。 宗望身死,太祖系威望权势的流逝快到不可思议,往日再如何淡定的宗干等人如今也真坐不下去了。在兀术的推动下,早早于暗地里勾连起了一张大网——趁着太祖的威望还能使用,谋划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篡权夺位大戏。 本应当在主人离家后清清冷冷的王府里,此时站满了人,一个个神色肃杀,望着围坐在中央的几位位高权重的太祖亲子。 几个太子围坐在一起喝酒,仿佛今日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兄弟聚会。 酒席上寂静无声,每个人都面无表情的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负责斟酒的女奴们战战兢兢,连磕碰声都不敢发出,一直到天色昏暗,女奴惊惧地询问是否点燃灯火时,喝酒吃肉的几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闷头大踏步往府外走去。他们一动,原先站在院子里如同雕塑般的女真猛安、谋克和他们的下属们也动了起来,跟随在诸位太子身后默然无声地向皇宫方向前进。 上京的冬季夜里极少有行人走动,青天白日尚可,天黑之后乱跑容易冻僵在外头。是以此时街道上黑压压的一群人影悄无声息地行进,竟未曾惊动多少百姓,即使有,只要将之变为不会叫喊的死人即可。 临街的二楼窗户忽然开了条缝隙,里面的人侧目往下一看,便脸色剧变,连忙伸手掐灭蜡烛,正是在陪官家说话的高药师、张俊几人。 高药师扯着张俊的衣服,惊悚地说:“是一支部队,不会是你们潜入上京城的事情走漏了风声吧?怎么办,在这里被抓的话,可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啊。” “胡说,我现在的身份是正经的商人。”张俊斥道。但他也有些拿不准,在窗前静悄悄地窥伺着下方这群人马的动向,见这群人目标明确,动静极小,速度很快,不禁砸吧砸吧嘴,“不对劲,这里是上京城,金人的都城,一副苟且的做派很不对劲。” 他扭头,轻声道:“官家,您来瞧瞧这群人行事。” 在他的对面,一名编着小辫子女真人打扮的少女放下手里的酒杯,伸手推开侧边的窗户,打量着底下的场面,那一群黑漆漆的人影连个灯笼都不打,乌泱泱的从雪地里踩过,要不是积雪发出的吱呀吱呀声,简直成了一群游荡的幽灵。 少女正是赵芫,大宋的当今官家,她看了一会儿,笑了,“这么多人,宫变都足够了吧。” 宫变!? 高药师差点打翻手里的酒瓶,七手八脚地扶稳酒瓶,他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官家,这,这可不能乱猜。若真有人叛变,上京城恐怕要化为一片血海,我们这群外来人第一个遭殃啊。” “你高药师是宗干的钱袋子,何惧之有。”赵芫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哪里是完颜宗干的钱袋子,我是您的钱袋子。”满脸惊恐的高药师顿时收敛了一下演技,讪笑起来,尴尬地摩挲着脸上的胡子,解释道,“小人这不是为您的安危担忧吗,小人贱命不值钱,提头做买卖的不怕死。主子您不一样,您是万金之躯…”眼看着要夸夸其谈拍自己马屁了,赵芫冷不丁打断了他的前摇,道:“让你的探子想办法通知康文菽,阿骨打之子要造他们叔叔的反了。” 现在来不及了吧?高药师心里慌,连忙轻手轻脚地小跑出去找人。别的不说,得让康大人有所防备,毕竟大家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个搞不好,能把自己这条线扯出来。 黑压压的一行人好不停歇抵达皇宫门口,守门的女真侍卫见到他们,一声不吭,大开宫门。完颜兀术深吸一口气,握住腰间的弯刀,目不斜视地大踏步率先走进去,他身后的猛安谋克们齐刷刷取出各自武器,满脸凶恶地跟上。 皇宫中起了些许骚动,很快就平息下来。 身披龙袍的金国皇帝吴乞买走出妃子的寝宫,望着门前与亲军对峙的黑压压人影,怒极反笑:“宗干,你们想作甚?” “陛下,臣等今日前来是恳请你拟定*谙班勃极烈人选,早定大局。”完颜宗干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了当,“如今朝堂众臣如赌徒押宝,各自支持心中的储君人选,乱局已现,为了大金国的国祚能固若金汤、传世万代,我只能这么做。” 宗干:“请现在就定下谙班勃极烈。” “原来是为了此事,”吴乞买点点头,勉力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怒骂,定定地说:“谙班勃极烈的选定已经提上日程,交由宗亲一起决定人选,你们几兄弟夜半而来未免太莽撞,就算我现在独断朝纲定了人选,明日早朝也不能服众。” “国相和宗翰意见,朕不得不顾及啊。” 黑暗中,一直盯着完颜吴乞买看似镇定的面皮子的兀术走出来,“叔父,我们几兄弟的意思是,请你现在立即下旨宣布谙班勃极烈由太祖嫡长孙合剌继任。”他的手按在腰刀上,“如果继续拖延时间,侄子迫不得已只能做出一些忤逆的事了。” “你敢!”站在完颜吴乞买身侧的大妃直接上前给了这个大侄子一个大嘴巴,恨铁不成钢般谴责,“你忘了太祖临终前说过的话?你们忘了,我没忘!咱们完颜家永远和睦,有什么事都商量着来,叫你们几兄弟有什么事多听听国相和叔父的意见!这些话现在被你们扔进狗肚子里去了?” 兀术猝不及防被扇了一耳光,面色剧变,但到底面前的只是大妃,他捏着手里的刀未拔出来,“今时不同往日,若父亲还在,他也会选择合剌!” “于是你们就来逼宫?”大妃质问着,忽然一扬袖子,手掌长的匕首闪电般刺向完颜兀术的脖子。身为吴乞买的大妃可不是什么弱女子,马背上的女真人,女人亦凶猛。眼前的侄儿要来抢完颜宗磐的谙班勃极烈之位,她就干脆杀了他们。 “住手!”吴乞买大喝一声。这一声却是迟了,完颜兀术的拳脚功夫远在大妃之上,只见他后发先至抬手精准捏住了大妃的手腕,用力一折,带着她手里的匕首反向刺进了对方的脖颈。瞬时,女人脖子里喷出的鲜血浇在完颜兀术的面颊上,衬的他如同暗夜中的恶鬼。 既然动了手,就贯彻到底。完颜兀术扔开大妃的身体,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窜到完颜吴乞买面前,弯刀出鞘,与此同时身后追随而来的猛安谋克们一拥而上,瞬时将禁卫军们团团淹没掉。 夜色越浓,血腥气弥漫在金国皇宫上空,皇城中的几处大宅终于亮起烛火。 国相府,完颜撒改老态龙钟的披着衣裳出门,见到了全副武装的完颜宗翰,宗翰沉声:“父亲,皇宫内出事了。” “……一切以大局为重。”沉默片刻后,撒改如此说道。 什么是大局? 胜者即为大局。 待完颜宗翰带人赶到,展示在他面前的已是余下两摊烂肉的躯体,只能从破烂的着装上分辨出其中一人是当今金国皇帝吴乞买,一人是大妃唐括氏。完颜宗干和完颜兀术等人竟然将之剁成了肉泥,完颜宗翰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你来了。”一个血人走到他面前,冷冷盯着他。 “……我来了。”和血人的两只血色的眼睛对视的宗翰喉头发紧,是兀术,他身上的血,是亲叔婶的血。 两人对视了片刻,兀术抬起手里的刀,递向他,意味不明地说道:“该你了。” 宗翰沉默地接过刀,深深吸了口冷气,然后不再犹豫地大跨步走向两句不成型的尸体,发狠地劈砍起来。 不论是宗翰带来的女真人,还是完颜兀术兄弟带来的女真人,皆围站成一圈默然观看着这一幕。 直到手臂发酸,宗翰终是停手,起身气喘吁吁的回到完颜兀术的面前,“宗磐和宗固那里我去处理,其他几个年纪尚小的,你们自己决定要不要留下。”说完扔下兀术的佩刀,直接跨上马带人从来路离开。 同样浑身鲜血的宗干走到兀术身侧,一同望着消失的人影,道:“宗翰既已做出选择,去安排人准备合剌的登基大典吧。” “从今往后,我们太祖一系同心同德,重铸大金荣光。” 第119章 确实闹大了 于上京城乱起来之前,康文菽已提前得知太祖诸子造反的消息,这位年轻的尚书在书房里静坐了差不多一刻钟左右,谋算着今日之后的未来。显然,宗磐是活不成了,但其作用尚未发挥至最大,自己的这手棋即将成为死棋。 放弃这盘棋回家乡去?等于白白浪费了他在金国多年的经营,未免可惜。 他取下书架上摆放的弯刀,提着衣摆快步走进马厩牵出往日只用作摆设的骏马,轻松跨上马背,从后门疾驰直奔完颜宗磐府邸。 皇宫的动静还未传过来,康文菽无端端深夜扣门倒叫宗磐发了好一通起床邪火,“你小子最好有天大的事来禀报,否则我饶不了你!”只着皮袄的宗磐盘腿坐在堂屋的炕上,气鼓鼓地瞪自个女婿。 康文菽:“岳父竟还不知晓吗,太祖的几位太子造反了。” “什么?”刚刚端起酒碗的宗磐猛然一顿,似乎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请岳父快快集结人马,再迟就来不及了。” 死死盯着面前青年那张因为焦急而扭曲的俊脸,宗磐心思急转起来,有人造反自己不知道,反而叫康文菽一个文官先察觉?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猫腻? 若消息不实,他贸然集结人马就会遭到政敌攻讦。 但康文菽身为他的女婿,无论如何也不能害了他这座大靠山。 难道是他谋划除掉合剌的消息走露,那头狗急跳墙?想到这里,宗磐猛然起身,“来人!叫麻吉召集谋克!” 瞬时,整座府邸、整片街道皆如炸开了锅般喧嚣。属于宗磐下属的猛安和谋克尽数被召集在一起,在其率领下列阵向皇宫进发。 随着大批女真士兵涌入上京城的街道,原本寂寥无声的深夜忽然混乱如同闹市,火光相继点亮每家每户的宅邸。平头百姓惶恐地躲在家中窥伺外面不寻常的动静,而达官显贵们纷纷派出家中的奴仆出去打探消息。不过家仆们鬼鬼祟祟探听消息的速度可比不上谋反者带兵冲锋的速度。 宗磐的人马没走出多远,就迎面撞上了另一波气势汹汹而来的女真兵马。 “是你!?”见到对面浑身裹在金属铠甲里的完颜宗翰,宗磐顿时面色铁青,已然预料到了最坏的可能性,但他仍抱有一丝希望,“闪开,我要进宫面圣!” “太迟了。”面容被头盔遮挡住的完颜宗翰缓缓摇头,举起铁骨朵摇摇指向完颜宗磐,“对不住兄弟,我不能让你见到明日的太阳。一切为了朝局的稳定,不能让大金分裂成两个部落。” 闻言宗磐眼皮剧烈抽动了下,咬牙恨声:“我父乃大金皇帝陛下,我乃大金皇帝的嫡长子,宗翰你打算造反吗?现在放下武器随我入宫勤王,我可以既往不咎饶恕你的罪过!” “我说了,你来的太迟。”话落完颜宗翰不再多言,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如炮弹般冲向对面的宗磐军,手中铁骨朵重重甩出。宗磐叫骂着抵挡住飞来的重型铁器,同样夹紧马腹与宗翰鏖战起来。 完颜宗翰的军事能力在金国排在第一梯队,带兵拿下宗磐部不是问题,但完颜宗磐和他部下勇士奋死杀敌,困兽反扑之力竟也杀得平分秋色。双方的部将皆为女真各部族最强的战力,此时却刀斧相向、你死我活。霎时间火光刀光交错,杀声喊声连成一片,一场空前绝后的金国内战彻底点燃整座上京城。 宗磐的府邸中此时情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在仔细盘问康文菽后,宗磐的妻子小唐括氏立即组织起自己的人马,准备前去助力宗磐平叛。 等小唐括氏离开了,偌大的府邸当中没了主人,康文菽缓缓来到还在熟睡的幼子床前,对守在门口的女奴说:“或许有歹人会趁着岳父不在,前来府上伤人。赶快收拾些小主人的细软,我带他出府躲避。”说着将孩子连被褥一起抱起,转头往外去。女奴慌乱了片刻,想着康大人在主人们面前的能量,便乖乖听话准备好包袱一起交到了满脸担忧焦急之色的康文菽手上,“大人,外面又冷又黑,您带卞王子躲到哪里去呢?等大王和王妃回家,我该说您和卞王子去了哪里呢?” 还回什么家啊,康文菽嘴角弯起些许弧度,温和地说:“等明日天亮了,我就亲自送卞王子回来。你们各自找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吧。” 眼看康大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女奴纠结的想着自己去哪里躲藏。忽然,刚刚走掉的人转头又回来,叫了她一声,女奴抬头,一把弯刀毫不留情割断了她的脖子。 看着女奴无辜死去的不甘表情,康文菽哀叹对不住。他不得不杀了她,因为唯有死人才不能透露出他的行踪。这回人是真的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颀长身影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夜色当中。 ……………………… 天还没亮,上京城各家各户的大门就被踹得震天响。 “开门!开门!” “搜查通缉要犯!” 赵芫留宿的商贾客栈也没能幸免,女真士兵三五成群的挨个房门踹,踹开了门,冲进去就是一通打砸,见到金银手一紧便塞进自己的裤腰带里。留宿的商贾们哪里有敢反抗的,即使在金国朝廷有靠山,经过昨夜一整夜的厮杀声,他们也不敢多嘴的。万一摆出来的靠山已经在昨夜不幸嗝屁呢?靠山嗝屁没关系,现在别把自己也连累进去啊。 几个女真士兵来到顶层的豪华包厢,刚准备如法炮制,房门便被人从里头主动打开,一个身高八尺容貌英武的壮汉立在门口目光如电扫视他们,几名女真士兵悚然一惊,下意识举起武器,却见那汉子下一秒就露出商贾的谄媚笑容,从怀里掏出铜钱:“几位官老爷,相逢即是有缘,这点铜钱你们拿去喝点热的。” 领头的女真人哈哈大笑,接过张俊递来的铜钱,然后一把推在他的胸口,往里走,“咱们奉命前来搜捕通缉要犯,你们这些行商滚一边站着去。” 推!……推??领头女真人又使了把劲儿,张俊僵笑着终于顺势‘被’推了个趔趄,一副害怕的表情央求道:“官老爷,我们屋子里可没有藏匿什么要犯啊,只咱们少东家在,她年少体弱,万万不可受惊扰。” “叫你滚一边儿去!”女真士兵不耐烦了,几人拔出刀来比划着,见这汉子终于不敢再阻拦,顿时兴奋地冲进里间,大好的捞钱机会,慢一秒钟都该死啊! “少东家,”张俊黑着脸走到赵芫身后,阴恻恻地盯着正在翻箱倒柜的女真人。 双手揣在绒筒子里的赵少东家则是老神在在的,轻松看着自家被抢,女真人在上京如此肆无忌惮目无法纪,可见金国朝廷当真乱成了一锅粥,怎么能不令人心情舒畅。 从屋子里搜刮到不少金银玉器的女真士兵心满意足拍着鼓鼓囊囊的衣裳,回头见到那英武壮汉和一个纤弱少女站在一块,少女虽作女真打扮,模样却白净漂亮得不像话,根本不是草原人的长相,疑窦顿生,领头女真人停住离开的脚步,问赵芫是哪里的行商。 “我们商队从西边来,倒卖的都是燕地的特产。”赵芫笑道。 从西边来,女真士兵琢磨着,原来是契丹人。如今上京城的契丹人占了人口的一半,改头换面学习女真打扮的不在少数,而原辽旧贵族们长得大多便是这般嫩豆腐似的模样。看来是他多疑了。 虽打消了女真士兵的怀疑,那领头的却仍旧不走,反而油腻腻地做出一副英武姿态靠上前来,“你们行商在上京做买卖不容易吧,本大爷乃是撒合谋克手下第一勇士,不如你跟我好,以后在这里没人敢动你们,怎么样小娘子?” 察觉到身后的张俊浑身颤动闪电般探出手掌要去抓那领头女真的面门,赵芫倏地用力按住他欲抬起的胳膊,力道惊人。 “少东家,此人留不得!”张俊涨红脸,羞愤欲死仿佛被调戏的人是他。 “哎?你做什么?”那领头的女真见状当即举起刀,“信不信老子砍了你的脑袋!” “老子看中你家少东家是你们的荣幸,还不洗干净了送上……啊呀!” 一个人形物体直接飞出了二楼。 “什么东西?”率队走在街道中搜查宗磐余党的完颜兀术眼角余光瞥见飞来的‘巨大暗器’,‘唰’的拔出刀来自卫。 不过用不着他出手,身侧忠心耿耿的猛安已经飞出一脚将‘暗器’踹飞,“四太子当心!” “啊——”飞出来的黑影在骨头折断的声音中又继续惨嚎出声。 “是自己人!”有人看出‘暗器’身份,上前将惨嚎的人影拖拽到完颜兀术的马下。 “大王饶命,小的是撒合谋克手下的人,小的是自己人啊!”断了胳膊又断腿的女真士兵顾不上浑身剧痛连忙喊叫道,“小人在酒楼里发现可疑人物,遭到他们的暗算,这才摔到您的面前。” 兀术精神大振,斥问道:“反贼余孽藏在此处?可看清是谁?”说着摆动手腕,身后的猛安谋克顿时冲出来将酒楼团团围住。 二楼窗户后头,张俊的胳膊还被赵芫按着,他张着嘴阿巴阿巴,“少东家,事情闹大了。” 赵芫歪歪头,从窗户缝里看见了完颜兀术那张熟悉的兴奋的脸,嗯,确实闹大了。 第120章 颠覆的火种 屋子里剩余的几名女真士兵,表情从看到少女扔垃圾一样扔掉他们头儿的瞠目结舌,演变成强烈的愤怒恐惧,拔出刀要砍杀两人,赵芫回眸似笑非笑,“我若是你们,就决不会这么做。伸手摸一摸自己衣服里头藏了多少金银财宝吧。” “朝廷派你们出来搜捕要犯,你们倒好,抢掠百姓、调戏民女。若被四太子知晓你们阴奉阳违、假公进私可就惨了。” 金国任用汉臣居多,明面上当真按照汉臣的意见颁布了一些仁政,其中就包括善待百姓、不得奸淫掳掠等。底下的女真族人烧杀抢掠他族百姓只要不放在台面上便安然无恙,前提是,不放到台面上。 现在四太子完颜兀术就在外头,兼一群高级将领,兼无数双百姓的眼睛盯着。 显然,事情闹大了。 几名女真士兵终于想到这一点,惊惶得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继续行凶。 酒楼门前,兀术振奋的神情维持得不到片刻,就见一个眼熟的壮汉从酒楼里连滚带爬的小跑出来,一股脑跪趴到他的马蹄下,抱着他的马腿哭爹喊娘着叫冤:“四太子您可得为小人做主啊——”来人满脸络腮胡,阔眉深目,中年硬汉的风格,此时一副白莲花般委屈无辜的表情,粗粗的手指头抹着眼泪,“小人经营酒楼向来遵纪守法,招揽四方行商目的也是一心为大金国创收。嘤嘤嘤,今日那群天杀的将我酒楼的门踹开,挨个行商盘刮抢夺,日后谁还敢来我这里住宿呢?” “高药师,”完颜兀术认出了他,“原来这间酒楼也是你的。” 高药师连连点头,眨巴眨巴眼睛:“是我的,是我的。”快看我清澈的双目,我是你哥的手下,四舍五入我是你的人。 “那正好帮我拿下要犯,”谁知完颜兀术根本没注意到他那双极尽无辜的眼睛,所有注意力皆集中在二楼的窗户口上,那里影影绰绰露出半个人影,“抓住屋子里的人!”他下令道。 “是!”一队人马由谋克率领冲入酒楼,直奔‘通缉犯’而去。 “啊!!”这时候,柔弱白莲花高药师忽然惨呼一声,整个人似乎心绞痛般倒在地上哭嚎。 完颜兀术终于屈尊降贵垂下眼皮来,冷冷盯着高药师,思索大哥的这个钱袋子在作什么幺蛾子。就算今日从这里抓到了宗磐部的余孽,高药师此人兀术仍是不会动的,没人会和金钱过不去。于是他放缓了语气:“你哭什么?我知你与通缉犯无关。” 高药师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勉力支撑了几次才爬起跪好了,“呜呜,小人不是在为自己哭泣,而是为了大金国哭泣。我大金施以仁政,政通人和而百废待兴,庶民无不称赞,商贾无不向往,金银铜钱因此而滚滚流入到上京,使得上京成为了不逊色于南朝东京城的又一神都。小人也是看中这一点,将身家性命都托付在大金的兴盛之上。” “可今日我大金勇士所为,却叫小人窥见了国朝之弊。底层勇士不听政令,明明是搜捕要犯,执行的却是抢掠无度之事。若不及时修正弊端,恐怕人心将逝,国家的兴盛之路受阻啊。” 周围的女真人、路边的百姓和酒楼里的行商皆瞪着眼睛望向四太子的方向,此人出言不逊,四太子肯定会砍下他的脑袋以儆效尤。 所有人都认为完颜兀术骄傲不可一世且性情暴戾,以他多年来的行径来看确实是这样的人。可此时此刻,面对众目睽睽之下痛斥金国弊端的商贾,他却丝毫没有发怒的迹象,反而十分平静地收起马鞭,让身边人将那名飞出来的女真士兵带上来问话。 那女真人早就两股战战,哪敢如实托出,色令内荏地大喊:“四太子千万别听他胡说八道,您下命令掘地三尺把叛党余孽挖出来,我们当然得挨家挨户仔细搜查一遍。反而是那些行商有罪,他们敢抵抗肯定也是叛党的余孽!应该把他们全部抓起来斩首!” “本王命令你们掘地三尺搜捕要犯,有叫你们掘地三尺抢掠百姓与商贾了吗?”看着眼前人鼓得不成样子的沉甸甸的衣裳,完颜兀术感觉到无比的愤怒!这里是上京,不是东京,是大金,不是宋国。抢掠宋人天经地义,那是底下人应得的战利品。可回到自己的首都照旧肆无忌惮到处抢掠,则是在掘地大金国的根基! 四太子既然表态了,身旁的谋克便上前一脚踹在那人的身上,将人踩住伸手扯开衣裳,顿时耀眼的珠光宝气散落的遍地都是,别说周围的底层女真士兵看直了眼,连动手的谋克都骂了声狗杂种,一个早上就搞到这么多宝贝!而他们跟在四太子的身边反而没机会大捞特捞! 兀术合上眼皮,冷声说:“将他押下去,按照大金律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这是给周围人的交代,他大金国已经是个文明的帝国,而非过去的女真小部落,没有法度、规则。 此时冲进酒楼的女真士兵已经将二楼的人抓了起来,只见士兵们押解着一高一矮两名男女下了楼,向酒楼正门走来。高药师眼角余光一直在盯着酒楼方向,见大宋的官家和张俊当真被女真人抓来了,禁不住额头直冒冷汗。他听闻赵官家曾在战场上一箭射中过完颜兀术的屁股,如今两人面对面,赵官家岂怕是性命难保! 想到这里,高药师膝盖差点掉到地上,连忙振作心境,努力做出一副受天大委屈的模样,挥舞着臂膀跑到酒楼门口拉着看热闹的好几个行商冲出来,哭嚎道:“酒店里根本没有什么通缉犯,这些人都是被士兵抢劫的苦主啊,可怜天见,大家带来的金银珠宝全部被洗劫一空,很多原本要上贡给太子您的!您瞧这位,昨日还在问我怎么才能引荐给几位太子,他仰慕您多时,准备了上好的玉佛,只为在您这里留个好印象。您再瞧那位,大太子已经答应接见他,可现在他身无长物,准备的宝贝不知道被哪个天杀的借着搜查通缉犯的由头给摸走了,还有他、他、他!这可怎么办啊,大家伙儿还怎么在上京城立足啊!” 随着高药师动情的哭嚎,眼见完颜兀术没有发火的迹象,一群商贾们顿时觉得摸到了脉搏,纷纷冲到前头七嘴八舌地报起自己丢失的财宝,一个两个全是先给眼前这位四太子殿下的,“殿下,我丢的那柄玉璧是先秦传下来的宝贝!”“我准备送给殿下的金玉满堂乃绝世孤品!”“殿下,殿下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眼见酒楼门前一片混乱,带着面纱的赵芫和张俊相视一笑,张俊跳起来就往前冲扯着嗓门:“四太子殿下,我们也丢了宝物!” 完颜兀术只觉得脑子被吵得嗡嗡直响,锐利的视线在这群商贾当中一一扫视,包括刚刚被押解出来的张俊和赵芫两人,他的目光停留在人群最后面的少女头顶。拥挤的商贾们将少女的面容挡得严严实实,只在晃动当中可以窥见少女细白的肌肤和鸦羽般的辫子。即便未曾见到容貌,也能猜到必然是个娇养的美娇娥。 视线在那张隐约露出一些的面容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完颜兀术才移开目光,继续搜寻宗磐部的余孽们。 美色虽在眼前,却万万比不上搜捕叛党来的紧要。 昨夜上京城大战,宗磐当场被宗翰格杀,其妻子小唐括氏于几个儿子皆被除尽。唯独一名幼子卞凭空失踪。经过搜捕,曾经支持宗磐争储的大臣和将领不少丢下家人连夜出逃,兀术断定是这些多藏起来的宗磐亲信们将卞王子带走藏匿起来。 旁的人躲起来并不打紧,完颜卞绝不可流落在外。精通汉学的完颜兀术深刻明白斩草要除根的道理。 确定此地没有宗磐部余孽存在,兀术当即拉扯缰绳,不准备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至于身后那群叫嚷的商贾,回头再来料理,该接纳投诚的接纳投诚,该丢给衙门的丢给衙门。 呵,还有个商贾出身的女人。 回味着人群中影影绰绰的惊鸿一瞥,竟冒出现在回头去看清那女人的真实长相的强烈念头。而且朦朦胧胧的竟产生一股奇妙的熟悉感。完颜兀术哂笑,罢了,回头将人纳到府里头便是。 争抢着在金国四太子面前露脸的商人们见正主要走,一个个依依不舍地边追边喊着自己要献宝云云,高药师从混乱的人群当中钻出来,抹着额头上的冷汗,悄悄来到赵芫面前,胆战心惊地问:“官家,您没被四太子认出来吧?” “大概没有。”赵芫回忆了下,她专门挑了角度遮挡面容,垂下了脑袋。如果只看一片皮肤一把头发都可以认出她来,那完颜兀术得恨她恨到夜夜梦见她的脸才行。 闻言,高药师倒吸口冷气,急的抓耳挠腮,“嘶,咱还是赶紧安排路子送您出城,留在上京太危险了。”他刚才可是发现四太子一直盯着赵官家看呢,即使一时没认出来,肯定也生了疑心。 “不可,现在你只要一动,便会暴露在金国上层眼中。”赵芫否了他的想法,玛瑙似的眼眸微弯,“而且,我也想看看这场大戏如何落幕。日后的女真,是谁当家做主。” 高药师:“这,小人倒是知道。昨夜完颜宗磐应该已经身死,现在肯定会由太祖嫡长孙完颜亶上位,他背后就是宗干、兀术几位太祖之子。亶王子尚且年幼,又从小熟读四书五经,浸淫儒家之道,由他上位对您来说是件好事。” “什么事都非必然,”赵芫摇摇头,“主弱则臣强,金国朝政则会落入完颜宗干等人手中,局面说不定比金国党政时更不利。而倘若那位即将上位的完颜亶少而有主见、有抱负,又不是一件好事啊。” “完颜宗磐,真是死的太早,太没价值了。”赵芫揣着手缓缓走回酒楼,“阿骨打的儿子们过于敏锐,实力尚存,现在得到了最高权柄,一定会大刀阔斧进行变革。他们需要一份功绩来稳定金国朝局。” 西夏,高丽,和我大宋,谁最适合做这块踏脚石?连败于大宋,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捋虎须。高丽虽弱,却无油水可捞。只有西夏这块石头可以动一动。 赵芫的心情好了起来,看来除了燕云十六州,河西走廊也到了收复的时机。 一连数日,太宗吴乞买和宗磐部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大批文臣武将被抓或被杀,不仅他们的家人,连同各自的亲信、朋友皆受到牵连下狱,一时间上京城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许多曾经向被抓的官员送过礼物的商人畏惧至极,想尽办法谋划出城,然而他们越着急出城,上京城的戒严就越严丝合缝,连一只羊一匹马都不允许离开。 但金国上层最急迫想要找出来的人始终没有出现,连续半个月遍寻不到踪迹的完颜兀术开始怀疑是不是带走完颜卞的人已经离开了上京,所以任由他的人将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抓不到卞。 而且带走完颜卞的人,完颜兀术已经有了想法,排除已经抓捕到的宗磐亲信,唯独一个礼部尚书康文菽仍旧下落不明。而康文菽府邸的人招供他在宫变当天的晚上便消失了。如此巧合的时间段,除了康尚书察觉宫变一事,不做他想。 给宗磐传递消息的人,带走宗磐最后的子嗣的人,就是礼部尚书康文菽。 完颜兀术恨得牙痒痒。谁都想不到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竟在这个时候成了他们的心头刺。 “侄儿拜见四叔。”正在试穿衮服冠冕的少年对大咧咧推门进入的男人恭敬行礼。完颜兀术单手扶起他,拍拍少年的肩膀,“亶儿,你即将登基为帝,就不要再向我行礼了。” 少年温驯地摇摇头,“不可,您始终是我的长辈,礼不可废。” “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要全信,没用。”兀术训了一句,也不管少年的反应了,领他来到门口,门前站了一队壮硕如牛气势惊人的女真勇士,兀术指着他们对少年道,“这些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各部最忠诚悍勇的战士,由他们充当你的侍卫保护你在宫中的日常安危,怎么样,亶儿你喜欢他们吗?” “四叔挑选的人,我当然喜欢。”完颜亶矜持地微笑,仔细打量着精神抖擞的众人,称赞道,“鹰扬虎视,昂藏七尺,果然都是各部的精英,四叔好眼光。” “日后他们都是你的心腹,好好调教他们。”兀术大悦,语重心长地说,“三日后登基大典完毕,你的地位便无可撼动,往后咱们一家人好好治理大金国。” 完颜亶无可置否,转而提到了另一件事,“四叔,可喜(完颜卞)找到了吗?” 提到此事,完颜兀术的好心情顿时消散不少,“尚未找到他和那礼部尚书。” 完颜亶垂眸,“不如算了吧,可喜只是个两岁大的孩子,留着也无妨。”话音刚落便被完颜兀术一句‘妇人之仁!’严厉打断,大约见他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兀术故而温和地劝慰他说:“此事与你无关,叔父们会为你扫平一切障碍,你只需要干干净净的坐到龙椅上做大金的好皇帝,让子民爱戴你,让敌人畏惧你。让太祖在天之灵为你而骄傲。” “是。”完颜亶低声应答。 高药师开办的典当行后院密室里头,康文菽首次与传闻中的赵官家赵芫见上了面。 “草民拜见官家。”狼狈而不掩风姿的文雅青年抚手拜谒,赵芫连忙扶住他,“康相公不必多礼,这些年全靠你在金国的经营,为我大宋争取到了不少时间。” 康文菽顺势起身,和赵芫面对面站着,两只凤眼里满是笑意,“官家不怪罪我将这盘棋下死了吗?” “怪啊,所以朕罚康相公再开一盘棋。”赵芫同样满脸笑意,轻松调侃道,说着她伸手指了指角落椅子里安详沉睡在襁褓里的孩子。意思那就是康文菽的新棋。 “官家英明,”闻言康文菽微微正色,果然官家尽管年少,心机城府却远远超过同龄人。心中有了计较,他将自己的计划大致托出,说与这位初次见面的少年帝王听,“草民打算带宗磐幼子往西北方向走,那边是蒙兀人的部落。蒙兀各部的大酋长合不勒汗曾来上京觐见吴乞买,遭到吴乞买的羞辱,对金廷心存芥蒂,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若能说服合不勒汗接纳完颜卞,日后他以完颜卞为借口颠覆金廷统治,便可使金国内部撕裂。” “蒙兀人?”赵芫惊了一秒钟,难道是蒙古人。很快她就淡定了,因为现在的蒙古人应该还窝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尚未崛起,否则也不会被完颜吴乞买羞辱了。不过既然已经有刺探深入蒙古部落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康相公此计大有可为,朕回头会派人助你在草原站稳脚跟,务必使草原部落与金廷相互消耗,最好形成长期牵制局面。” 康文菽深深瞧了眼赵官家,郑重道:*“草民尽力而为。草民观那合不勒汗有阿骨打之形影,早已派人留意蒙兀部落的情况,此去正好可以用上以前布置的人脉,成功立足的几率很高。”官家所言‘相互消耗’、‘长期牵制’,是随口而言,还是……早已探听过草原部落的实力?康文菽情不自禁疑惑起来,他们这位年少的女官家,眼睛究竟看到了多远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离开上京?朕让高药师的商队为你打掩护。”赵芫说。 “金国少帝登基当天,是离开上京的好机会。臣会乔装混入人群出城,若有商队做掩护自是更加万无一失。”康文菽道。 事情定下来了,一边旁听的张俊终于有机会插嘴,他用难以理解的眼神打量着这位长久以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自己人’,“我以为你被高药师藏起来了,可高药师说你没来找过他求助。那半个月来,你带着个孩子如何躲开金人的地毯式搜索的?” 赵芫也很好奇,一个文质彬彬看着就很弱鸡的书生,难不成会飞?会隐身? 提起这个,康文菽笑了,“这便要靠臣过去经营的人脉了。” 张俊眼睛一亮:“什么人脉敢在这种情况下收留宗磐的幼子?能为我们所用吗?” 康文菽:“是完颜亶,太祖嫡长孙。” 张俊:哈?你再说一遍是谁? 赵芫若有所思,“我听说你当过完颜亶的老师。” 见赵芫感兴趣,于是康文菽细细讲了一遍他对完颜亶的了解,完颜亶年少,尚且纯真,未来有可能成为隐形的傀儡,却也有可能成为一个可怕的金国新帝。因为如今完颜亶的纯真全依赖于他单一的生活圈子,整日唯有四书五经和君子六艺相伴,连个同龄的玩伴都没有。等他接触到朝廷上的勾心斗角,权势与美**惑,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还真没法进行预判。 “朕不会小瞧他,不论他是什么样的人。”听出了康文菽的暗示,赵芫淡然,核弹发射器握在小孩手里,那也还是核弹。她要做的是把核弹变成手枪,再变成水枪,最后彻底化为空气。这才叫没有危险。 “官家心中有数,是草民多虑了。” 就在几人秘密商谈时,守在外头的高药师迎来了个令他胆战心惊的大人物。 女真妇人装扮的中年管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满脸谄媚之色的商人:“那商户女,去哪里了?” 120-130 第121章 突吕不室韦 高药师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眼前这位管事自称是四太子王府管事,四太子的人来寻找赵官家赵芫做什么?若赵官家的身份走漏,来的也不该是位王府管事啊。 瞅着女管事的神态,他心中咯噔一下,某个荒谬至极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 “那女人住在你的酒楼里,你应该知道她的去向。四太子看中了她,今日就收拾行李和我回贤王府吧。”中年女管事的姿态十分倨傲的说道,仿佛她正在施舍什么天大的好处一样。 啊……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高药师绝望地想。 等了半天,见高药师一声不吭,中年女管事当即不耐烦起来,“你…” “唉呀!”高药师忽然一拍大腿,高声:“原来是此等大好事!您早说啊!那行商现在不知道出城没有,我这就派人去找!” 中年女管事这才满意,并催促他尽快把人送到四太子府邸上,迟了就唯他是问。 “是是!”高药师脸上笑嘻嘻内心苦哈哈,点头哈腰地塞银子送这位王府管事离去。回头火急火燎地前来拜见赵芫,说完颜兀术已经起了疑心,官家您赶紧启程归国,晚了就危险啦。完颜兀术的管事提的,他半句没敢透露。 这种事对上位者来说,怎么看都是奇耻大辱吧。他可不想踩一脚的狗屎,被上面人记恨。 “如果完颜兀术真的怀疑行商里匿藏了什么人,现在外面应该全是女真士兵才对。”赵芫一眼就看出高药师在撒谎,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眼前这位向来外粗里细的大商人。危险是真,但高药师必定隐瞒了某些关键因素。 高药师只想给自己嘴巴来一下,满脸凄楚:“官家,您听我一句劝,上京城真的不能呆下去了。” 见高药师似乎有难言之隐,吴俞不动声色地斜睨了他一眼,拱手道:“官家,这些时日您已亲眼见到金国真实的政局和民生,此行的目的达成,确实该回大宋了,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张俊亦是劝说。赵官家来金国并非旅行,而是要亲眼见一见真实的金国情况,一路上跟着张俊通过经商做买卖,金国的大致情形赵芫心中已然有数,真的没有逗留的必要。如今金国朝堂动荡,底下人风声鹤唳,也不适合继续逗留。 她哪里不知道这二人心思,怕金人当真发现赵宋官家出现在上京城,届时千军万马围过来,再骁勇善战的赵官家面对成千上万个女真骑兵也会完蛋。若她说想凑一凑金国新帝登基的热闹,恐怕会将他们吓个半死,无奈道,“罢了罢了。” 果然几人立刻眉开眼笑,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赵芫苦笑不得,当皇帝就是这点烦人,手底下的人天天怕她突然死掉。 自认为已经把整个上京城翻了个遍的完颜兀术终于不得不承认,宗磐幼子当真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完颜兀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新帝的登基大典。至于逃走的叛党,另外成立一个部门专门进行搜捕,搜山检海将他们揪出来。” 完颜宗干一边咳嗽一边喝酒吃肉,道:“嗯,此事你看着办吧。” “还有一件事,等新帝登基后,需立即派宗翰往西南边境辅助三哥攻打西夏。”完颜兀术道,这回宗干却沉吟着未曾应允,兀术见大哥不允,沉声道:“国相一系此回有从龙之功,派宗翰去西南攻打西夏,也算是给他个捞油水的机会。” “而且我担心他留在上京城,会和国相父子联手挤压新帝的权威。” 这句才是心里话,新帝登基,国相作为宗室长辈又有从龙之功,儿子宗翰兵权在手,父子两人朝堂上联手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宗干于是应允了。 即将登上皇位的人虽是完颜亶,可从这件事足以看出,朝中真正做主的是完颜兀术兄弟几人。尤其是主导了篡权夺位大计的完颜兀术,从此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金国大小政务无不插手,彻彻底底掌控了整个国家的绝对权威。 权势在手,抱负得以施展的兀术只觉身心舒畅,此时他又想起了在高药师的酒楼门前惊鸿一瞥的女人。叫来管事问她人带回来没有。 管事却一改在高药师面前的倨傲,慌忙让人领了四五个身材纤细的女子进屋,谄媚极了:“大王,这是底下人上供给您的美人,您先瞧瞧?” “我要的人呢?”完颜兀术不耐烦。 管事扑通跪趴在地,解释道:“那行商女子不知去了哪里,奴才叫高药师那厮把人送过来,他反复推辞拖延……奴才已经派人在上京到处打听寻找。” “所以你就找了这几个来搪塞我!”十来岁到现在,早已尝试过各类美人的完颜兀术自认为已经到了另一个境界,狭长的眼皮猛然掀开,说不清的怒焰在其中升腾,“本王像是色中饿鬼吗!” “大王饶恕奴才,奴才这就派更多的人去找——” “砰!” 精美的宋国瓷盏砸在管事额头上,碎片飞溅一地,管事半声没吭,歪倒过去。完颜兀术阖上眼皮,“拖出去。” 底下奴婢将人拖走,留在屋子里的心腹小心翼翼地问:“殿下,要不要继续去探听……” 上面的四太子没说话,心腹悄悄抬头,见四太子收敛了怒意在那喝闷酒,于是有了合计。四太子还惦记着呢,看来还是得将人找到弄进府里。 ———————————————————————————————————————— 张俊的车队离开上京继续往北方而去,吞并辽地的金国国土广袤,不止有靠南的上京路这一片地方有买卖易物的需求,更远更荒凉的土地上还有无数部落翘首以盼着商队的经过。 上京以北正是广袤无垠的大兴安岭,这里水道丰富,土壤肥沃,夏季是天然的顶级草场,滋养着无数游牧在此的草原民族。气候温暖时,他们在此放羊放牛,气候寒冷时就向温暖的地方转移,每缝冬季自然资源枯竭缺衣少食的牧羊人就会拿起刀斧成为最残酷的掠夺者,从生活在温暖地带的人群身上收割粮食布匹乃至奴隶。 越往上,风雪便越发严酷,一般的行商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前往更北的区域,那样太危险了,不仅牲畜容易冻死,还随时可能被突然冒出来的部落游兵抢掠。这个时候遇到草原人,与遇到猛兽也没什么区别了。 马车外随行的吴俞眉头紧蹙,握紧弓箭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心情十分不妙。本以为官家离开上京之后就会向南往大宋走,谁知仍旧与张俊的车队一道向北前行。金国的重镇都在靠近燕云的地界,再往上走,就是无边无际的草原和荒漠,没有法度约束的部落更为凶残野蛮,无法以常理对待。他实在无法理解官家对这种地方的关注究竟从何而起,可身为官家的殿前司指挥使,对官家的一切决定唯有服从和全力以赴,他只能竭尽全力保护官家在此地的安危。 “官家,前面就是突吕不室韦部,等我的人前去和他们沟通,确认安全了,咱们再让车队过去。”张俊策马回来,向马车上的赵芫禀报。 车帘掀开,露出里面唇红齿白男装打扮的赵芫,头上带着鹿皮绒帽子,脖子上围着狐裘,呼出的气体在空气里化为团团白雾,听说前面就是室韦部,她精神一震,跳出马车给自己的胳膊腿做了番伸展运动,对等待在一旁的张俊说:“往日你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不必顾忌朕在这里。朕要去周围转一圈看看。” 一路上赵官家时不时就要带人出去转一圈,他已习惯此情况,于是连忙殷勤道:“臣陪着您一起。” “商队需要你在此镇场,有吴指挥使陪着朕便足够了。”赵芫已经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对他道。说完整理了下帽子和围脖遮住大半张脸蛋,只露出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挥鞭用力抽打在马屁股上,带着殿前司护卫如离弦的箭矢飞驰远去,很快就变成了雪原上的移动的黑影。 张俊足足在原地站了半刻钟,直到看不见赵官家的影子了才转身,“田师中,叫人到前头和突吕不室韦部的人打声招呼,告诉他们大生意来了。让他们把金银备好,想要中原货只能拿金银来交易,旁的一律不收!” “是,属下去安排。” 茫茫的雪原中早已没有牛羊的影子,赵芫一行人向西走了十多里才见到一些零散的帐篷,帐篷里的人十分机警,赵芫等人还没到近前,他们便发现有人骑马接近。掀开帐篷一看并不是自己部落的勇士,登时大呼小叫起来。十数人拿着武器从帐篷里冲出来,对行至近前的赵芫怒目而视。 赵芫勒马,四下观望了一番这个地方,见到帐篷后头挤在一起的羊群,知道他们是附近部落的牧民,于是和善地对他们说:“老乡,我们是南边来的行商,找你们做买卖来的。你们是哪个部落的人?” 班直中一人上前来,用女真话将赵官家的问题翻译给他们听。 这个区域本就和原本的女真各部接壤,牧民们游牧时互相皆有交流,听闻他们是来自南方的商人,十几名牧民面面相觑,犹疑着放下武器,其中一名皮肤黝黑的青年走上前来,对赵芫说话:“我们是敌烈八部的人,你真的是商人吗?”他的眼睛从赵芫的面容和服饰上扫过,又警惕地看向她身后的殿前司诸班直,这群人看着不够强壮,可气息肃杀,目光摄人,不像商人倒像部落勇士。 班直将话翻译过来,赵芫将脸上的围脖拉下,洁白红润的肌肤暴露在凛冽的雪原寒风里,如同骤然出现的晶莹宝石在众牧民眼里熠熠生辉,她微笑着从腰间取下鱼袋,黝黑青年直勾勾的目光中上下颠了颠,直接扔了过去。 那青年下意识一伸手接下鱼袋,鱼袋以丝绸为底绣着百蝶牡丹纹样,匝口处串以玛瑙珠子,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出来这东西极为昂贵。青年从赵芫几人身上收回目光,忍不住低头凑近观看手里的鱼袋,鱼袋里的香球不停散发出阵阵清香,越靠近便越浓郁,将原本离得几步远的其他牧民也吸引了过来,众人对着青年手里的东西吱吱哇哇一阵讨论。 赵芫让翻译告诉他们,商队在后头,他们这群人是来寻找能够交易的部落的,如果交易量够大,就让商队到这边走一趟。反之量小则算了。 黝黑青年看面前这群细皮嫩肉的南方商人满脸的倨傲,又提出交易量必须够大的条件,心里的怀疑顿时消失,转而变得焦急,如果他们能抢先一步和商队交换商品,就能把这些东西的价格提高数倍数十倍卖给更远的部落,自己一下子便能成为部落里的红人,可不能放这队商队离开。 “我们敌烈八部很大,人很多!你们的商队可以来我们部落交换很多东西!”黝黑青年捧着鱼袋走上前,尊敬地还给马背上的少年,竭尽所能地游说赵芫,“冬天的草原最喜欢吞噬外乡人,如果你来我们部落,我可以为成为你的向导,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块石头都是我的好朋友。” 听他如此说,赵芫顺势装作认真思量的模样,还和身边人商量了几句,才将信将疑一般同意先去他们部落看一看。 牧民们顿时兴高采烈,以黝黑青年为首的几个牧民骑上马匹,挥手示意赵芫跟上。 赵芫打马上前,吴俞等人紧随而来。 但此时,那黝黑青年连连摆手脸色很古怪:“我带你和你的翻译过去,但后面那群人不能一起来。” “少东家不可。”吴俞当即劝赵芫小心对方使诈。 赵芫虽然不怕狼潭虎穴,却也不能对方说怎样就怎样,“我一个人和你们走,万一被你们挟持为人质,岂不是害了自己。罢了,反正商队已经找到突吕不室韦部落做买卖,或许不必再和其他部落进行交易。”说着就满脸遗憾地招呼众人离开。 “等等,你可以带三个,不,五个护卫一起。”眼见她们要走,黝黑青年连忙改口,目光祈求地望着赵芫,“我不能带你们所有人回部落,因为在草原上和你们人数一样的青壮勇士已经足以对任何部落发起一场突袭劫掠。” “原来如此,”闻言赵芫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善解人意地点点头,“那好吧,我带五个护卫和你回敌烈八部。” “您真善解人意。”黝黑青年高兴地说。他纵马来到赵芫身侧,努力和这位有钱公子哥聊天,“以前到了冬天,就没有商队再进入草原,他们都怕草原怒火。你和你的商队不一样,你们很勇敢。不过你们最好找一个靠谱的向导,确保不会迷失方向。” “我们从上京请到了最优秀的牧民向导,很顺利的走到这里来。”赵芫不动声色地搭话。 “啧!”提到金国上京,青年的表情不屑中又夹杂了些许不明显的厌恶,“他们把肥沃的草地变成了农田,早就不放牧了。” “胡说,不放牧哪里来的牛羊肉?”赵芫诧异。 青年扭过脑袋,沉声说:“都是我们这些部落卖给他们的。” “以前上卖给大辽,现在卖给大金。一直没变过。” 青年口中说着‘卖’,可神情却和能与商队做买卖时完全不同。那神情中带着痛恨厌恶。想来金国与各部的‘交易’并不平等,赵芫心想。 眼看着一行人背影越来越远,留在原地的殿前司诸班直面面相觑,“官家只带五人去了敌烈八部,此事我等快快回队通知张俊早做准备。” 十几个牧民此时仍旧有数人留在原地看管着羊群,他们默不作声盯着这群外来人,直到他们离去才放松警惕。 转回程的班直们对此心中有了数,看来这十几个牧民呆在这里不仅仅是看守羊群,恐怕还身兼敌烈部落的哨卫职责。这里又是与突吕不室韦部落的交界处,说明两个部落并不和睦。 第122章 敌烈八部 黝黑青年名叫答鲁,一路上十分健谈,问赵芫她们是南边哪里的商人,赵芫忽悠他自己来自旧辽燕京。金军撤离燕云时将当地青壮人口和财富全部掳掠一空,说自己来自燕京真是再合适不过。 果然,听说他们是燕京人,青年一点没生出怀疑,反而在心里感慨南人和草原人的区别真是天差地别,他们就像小羊羔一样精致,连男人们都长着一副漂亮的脸孔。而自己在草原上风餐露宿,再好的皮子也会干裂黢黑。 “等我带你去见到那颜你就知道,应该先来我们部落买卖货物。那颜们很喜欢你们南人贩卖来的货物,衣裳和香料、粮食都要用南方来的,只要像你们一样的商队带着货物过来,那颜们每次都会买空。“他说着,高兴地比划起来,“那颜们高兴了,我们也能得到赏赐。” 那颜,即贵族的意思。草原部落实行奴隶制度,分为那颜、哈剌出和孛翰勒(奴隶),赵芫猜测像答鲁这样的牧民,大约是哈剌出,也就是部落里的下民。 赵芫笑着问他能赚多少赏赐。 答鲁和他的同伴面面相觑,然后对赵芫比了个一字,“我的家里现在有一头羊和一匹马,但我把你们商队带到那颜面前,那颜高兴的话,就会赏赐我新的羊羔,明年我家里就有两头羊了。” “刚刚的羊群里只有一头是你的吗?“赵芫诧异。 “当然,大部分都是那颜的。我们为那颜牧羊。”几个牧民骄傲地说。 “少东家,他们虽然有羊,但每年产出的小羊一般用于从部落酋长手里换取食物和日用品。一家能有一头母羊已经算小有资产了。”负责翻译的班直解释道。 吴俞冷声:“买不如抢,旧辽时,这些部落的那颜每年都会带领那可儿南下劫掠。像答鲁这样的牧民,拿起武器就是那可儿。” 那可儿,部落的卫队、勇士。 “现在金国在我们边境陈兵,连抢掠都轮不上他们。所以商队就成了那颜们的最爱。” 答鲁不知他们交流的内容,还在那感慨万千地说道:“要是能到温暖的南方放牧就好了。那里的土地更加肥沃,不仅草长得茂盛鲜美,还有精细的粮食吃和精美的衣服穿。” 与答鲁一起领路的牧民们闻言亦纷纷露出向往的神色。而吴俞几个殿前司班直则隐隐不快,这群生活在草原深处的家伙就是群野蛮强盗。 “依我看,这边的土地也很肥沃,很适合种庄稼。”反而赵芫在答鲁诧异疑惑的目光中,非常真诚地说,“或许多年以后,你也会拥有自己的田地,耕种自己的粮食,穿妻子纺织的衣裳。” 答鲁觉得赵芫很亲和,居然还会和他开玩笑,草原怎么能种地呢?部落更不可能放着好好的草场不放牧跑去种地。 吴俞死鱼眼:官家,您不是认真的吧? 赵芫微笑:你懂啥,东三省的黑土地,我们迟早要拿来种地,大种特种! 敌烈八部名字里虽有八部,事实上却是一整个部落,由敌烈部联盟整合了多个小部族组成的大联盟。 大大小小的毡帐分布在巨大的淡水湖周边,形成了庞大的聚居地。牛羊和马匹被圈在中间,下民和奴隶们穿梭于其中照料着部落的宝贵财产。(元代时改称毡帐为蒙古包,在此之前要么叫穹庐,要么叫毡帐、毡屋。且蒙古这个词现在还没出现。) 负责放哨的那可儿发现答鲁代带了陌生人接近,面色不善地围过来,“答鲁,他们是什么人?” “这几人是南方来的商队成员,他们的商队带了大量的货物来草原,部落粮食和衣物不是都快吃完了吗,所以我领他们回来觐见大汗。” 拦路的几名那可儿护卫顿时眼神顿时变了,打量着赵芫这几个陌生人,“商队啊…你带他们在外面等着,我去禀报大汗。” 很快那名那可儿就打马回来,邀请赵芫几人进部落里头,带着他们朝最大的最精美的毡帐而来。 一路上赵芫留意着周围,发现这里有着森严的等级规则,强壮的护卫在重要的毡帐外守卫,奴隶们衣衫褴褛地在雪地里干活,下民们则在各自的毡帐前煮汤。看着还挺井然有序。 敌烈部的酋长即阿剌兀思听说这个时候竟然有商队过来,不由感到惊奇,对身边的勇士笑着说,“如果来的是一群蠢货,我们就可以收获免费货物和奴隶了。” 谁知来的竟然只有六个人,什么货物都没携带,阿剌兀思沉下脸色,质问领人进来的答鲁商队货物在哪。 答鲁跪伏在地毯上,诚惶诚恐地解释这位少东家说商队和货物还在后头,他们是出来寻找能做大生意的部落合作的。 一听大部队还没出现,阿剌兀思和身边的人对视一眼,这就没法直接动手抢掠了啊。 满脸络腮胡子体型极为壮硕的敌烈大汗终于正眼看向赵芫,小眼镜里闪烁着贪婪,“你们的商队在哪里,我派人去接应。留在外头当心被宵小之辈抢抢掠杀死了。” 只要知道位置,事情就简单了,直接抢就完事儿。 这是把自己一行人当傻子了,赵芫简直气笑了,想不到见到的第一个部落首领就是个蠢货,她意味深长地说:“大汗放心,我们这个时节深入草原,是带着诚意来寻找能长久做买卖的伙伴。” “不过若有不长眼的想一枚铜钱不出就拿走我们的货物,我自然会割掉他的脑袋以儆效尤。” “长久买卖?如果有个来自南方的稳定合作伙伴确实对我的部落有很大好处。”阿剌兀思咧嘴哂笑,轻蔑地上下打量赵芫和吴俞几人,“不过就凭你?”长久买卖虽好,却不如抢一顿来的划算,因为被他抢,总好过被别人捷足先登抢。 跪伏在地的答鲁深深埋着脑袋,此时不得不抬头,小心翼翼地提醒大汗:“大汗,他们的商队已经找到突吕不室韦做交易。” 听到这个名字,阿剌兀思眼皮子抽动起来,竟显得有些狰狞。 突吕不室韦部觊觎敌烈八部的领地,敌烈八部也想把牧区扩大到突吕不室韦的地盘上,双方厮杀得你死我活,此时听说赵芫的商队先去了对家,当然变了脸色。 他咬着牙,笑起来:“你确定贵商队能好好从突吕不室韦部出来,安然抵达我这里吗?恕我直言,你的货物和你的人恐怕已经被狗杂种们抢掠一空。”一想到这个冬季死对头家能养活更多的人和牲畜,他就火大。 赵芫抄着手:“我刚刚说,敢来抢掠的不论是谁,都会留下他们的脑袋。” “如果敌烈八部不做这笔买卖,我这就带人离开,反正草原上到处都是买家。” 阿剌兀思猛然起身,居高临下:“好!我给你个机会,你的商队如果能从突吕不室韦部安然无恙地出来。我就相信你有本事和我做长久买卖。” “不不,大汗恐怕还没搞清楚一件事,”赵芫摇晃手指,满脸微笑,“有选择权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我的商队百分百能安然穿越雪原,而你有没有资格做我的长期伙伴还有待考察。” 此话一经翻译,毡帐里的壮汉们登时露出怒容,其中一名高大得头顶几乎碰到帐顶的汉子挥舞起蒲扇大小的手掌朝赵芫的脑袋抓过来,这一下若抓实了,恐怕能一把捏烂人脸。 壮汉的动作放在诸位殿前司班直的眼里就跟慢动作没什么两样,只见吴俞脚步一转,整个人便像阵清风飘到了赵芫身前,一只手死死捏住壮汉粗壮的手腕。 壮汉使出全身的力气没能抽回手去,于是大喝一声朝吴俞冲过来,另一只手去抓他的腰想将他举到空中。 吴俞又一个旋步,整个人闪电般背靠着撞进壮汉怀里,没看见他怎么使力气,壮汉便被他提着臂膀扔了出去,重重摔出毡帐帘子。 “唰唰唰!”帐中其他人纷纷拔出弯刀,冲向六人。 “保护少东家!” 诸班直也拔出佩刀迎战,兵器碰撞,人影交错,宽敞的毡帐霎时变得拥挤起来。 赵芫腰间挂着柄唐刀,不过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她仍是未曾拔出来,只盯着站在上首的阿剌兀思说:“真遗憾你做出了错误的决定。敌烈八部将因为缺少强有力的合作者而很快被驱逐出这片草原。” 阿剌兀思冷冷看着她,“你的护卫很有本事。但你不是他们,一个死人是没资格说大话的。” “你们当中,只留下一个活口就足够了。”用来引诱可能还存在的商队。 被吴俞扔出帐外的小巨人突然和个火车头一样撞进毡帐,吼叫着直直冲向人群中央站立的赵芫。 此时身材纤细的小白脸少东家身边一个护卫都没有,在冲过来的小山一样的壮汉对比下,商队少东家简直如同一朵弱小的雪莲花,即将被碾成肉泥。 电光石火间,赵芫出手,一道光芒掠过,众人还没待分辨清楚那是雪的反光还是刀光,冲撞而来的山岳般的壮汉猛然停在了赵芫一步远的位置,直勾勾地盯着她。 所有人都停滞了瞬间,人群中似乎有人在喊叫命令壮汉。 然而下一秒,壮汉满脸横肉的脑袋连着半边臂膀一歪,咕叱掉落,断口处飞溅出瀑布一样的血液,浇在周围看呆了的敌烈部族人头脸上。 而赵芫,已趁着众人傻傻看着这惊悚一幕时,三两步窜到上首位置,唐刀压在了阿剌兀思的脖子上。 合作者贪婪,没关系,只要给足利益就能驱使对方。合作者愚蠢,也没关系,只要足够听话。而面前的阿剌兀思是既贪婪又愚蠢。 赵芫惋惜地说,“很可惜,你没有通过我的考察。”她几次三番给机会,对方不中用啊。 “大汗?!”帐内所有敌烈勇士都停下了厮杀的动作,紧盯着挟持大汗的赵芫。 吴俞等班直围拢过来挡在赵芫身前。 “你不敢杀我…杀了我你们走不出敌烈部,我的部下会把你们碎尸万段!”阿剌兀思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瘦弱的小白脸居然能瞬间杀死他手底下最强壮的勇士,而且成功挟持了他。但他笃定赵芫的刀不敢割断自己的脖子。 唐刀的刀尖一挑,刺进男人脖颈的皮肉里,“你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赵芫眨眨眼,“猜猜看这里乱糟糟的,外头怎么还没有人冲进来?”刚刚打起来时,她就在奇怪,帐外安静得不像话啊。 “唯一的可能——外头有个除大汗以外的人在外发号施令。而且时刻紧盯着主帐。” “啪!啪!啪!”掌声从帐外传来。 “真是场精彩的表演!”一个年轻人掀开帘子走进来。 第123章 兀都儿 来人约莫二十来岁,身材高大四肢修长,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两根又粗又黑的麻花辫盘垂在耳下,脸上没什么肉,颧骨凸出,细长的眼睛里精光四射,直直望向正前方用刀架着酋长的赵芫,他继续鼓着掌,笑嘻嘻地说:“想不到区区六个陌生商贾,居然能在高手如云的大汗主帐挟制住敌烈大汗。不得不称赞你们一声厉害。” 见到来人,阿剌兀思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大喊大叫起来:“兀都儿我的好孩子,赶快召集部落的勇士把这几个该死的两脚羊捉起来!通通杀掉!” 赵芫用刀身拍拍大喊大叫的大汗脸颊叫他闭嘴,阿剌兀思涨红脸更是尖叫:“兀都儿你还等什么!” 赵芫摇摇头,提刀在不老实的大汗腰上捅了个对穿,顿时引发杀*猪般的嚎叫。 站在不远处的敌烈部年轻人和没看到一样,依旧笑眯眯的。倒是周围一群敌烈勇士们纷纷花容失色,大呼小叫起来…… “再多嘴,我就继续在你身上开窟窿。”赵芫冷声道。阿剌兀思立刻合上嘴巴,惊恐地用眼神向前头的年轻人求助。 赵芫微笑:“这下,没有人打断我们的谈话了。阁下在敌烈八部是什么身份,说话管用吗?” “我想,如果大汗不在的话,就剩我说话最大。”名为兀都儿的年轻人胸有成竹地和赵芫对视…… “这么说,现在我割下大汗的脑袋,反而变相帮助你上位了嘛。”这么说着赵芫一点儿不客气,直接挥刀干净利落地切下了阿剌兀思硕大的头颅,挥手扔向对方。 兀都儿被她的果断惊了一瞬,抬起胳膊单手接住人头,倒提起来打量着阿剌兀思死不瞑目的面容,兴奋地道:“你居然真的敢在我面前动手杀死大汗?你不怕死吗?” “明人不说暗话,毡帐外面现在应该站满了你的部下吧。就算我不动手杀大汗,你也会趁着今天有外来人行刺的机会做实大汗遇刺的事实。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借花献佛,”赵芫甩掉唐刀上的血液,幽幽地说,“这颗头颅,就当作送给我们商队合作伙伴的见面礼。” “笑话,我怎么会和杀死大汗的刺客合作呢。”兀都儿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眼前的小白脸很傻很天真。 “我相信能在敌烈大汗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实施篡权夺位计划的人不是个蠢蛋,杀了我们,你只能得到六具尸体。而选择和我合作,整个敌烈部落可以成为草原霸主。”赵芫看着他,淡然说道,“成为小部落酋长,还是草原霸主,聪明人知道选哪一条路。” “区区一个商队,怎么可能有这等天大的本事,”兀都儿笑容收敛,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几个皮肤细白的南方商人,“你们究竟是什么身份?” 赵芫别有深意地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给你什么。” 兀都儿目光闪烁起来,紧紧扫视着赵芫和她的手下几人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企图从中看出心虚恐惧,但……没有,这几人的神情中没有一丁点破绽,而且他们的眼神根本不像在看一个拥有数十倍勇士和武器的强大敌人,反而隐隐带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 “哈哈哈哈!”半晌,兀都儿忽然大笑起来,向赵芫张开双臂做出欢迎的姿势,“远道而来的朋友,我相信你了。现在请移步我的地盘,让我们好好的细细的商量你能带给我的东西。” 赵芫也微微拱手,笑眯着眼睛。 兀都儿和赵芫达成了PY协议,周围阿剌兀思的部下可不干了,一个个怒发冲冠,用赵芫听不懂的语言辱骂兀都儿是忘恩负义人的小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他们发疯一般嚎叫挥舞着武器朝这边冲过来。 吴俞几人立刻转身亮出武器,赵芫挑眉看向一旁提着大汗脑袋的兀都儿,他呵呵一笑说道:“这里交给我的部下即可,尊贵的客人请跟我一起走吧。” 闻言吴俞等人警惕地护在赵芫身侧跟随她和提头年轻人一起走出毡帐,他们刚一路面,外头站满的敌烈族人就齐刷刷举起弓弩对准他们,兀都儿提起手中的头颅,露出既悲痛又兴奋的神情高声道:“大汗被他的手下背叛刺杀死掉了,现在由我兀都儿暂代大汗之位!叛徒就在毡帐里,杀光他们,五马分尸,为大汗报仇雪恨!” 在场黑压压的一群人显然都是他的手下,提前就打好了招呼,此时振臂一呼之下人群如同泥流瞬间涌向他们身后的毡帐,阿剌兀思的人来不及逃命就被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扎成了刺猬,一命呜呼。 赵芫几人在部落中的奴隶和下民的悄悄窥伺下,安然穿越密密麻麻的那可儿人群,跟着兀都儿走进另一头稍小一些的毡帐。 兀都儿大大方方地把大汗人头摆在他的矮桌上,笑着邀请她坐下。 赵芫盘腿坐在兽皮坐垫上,“不知你和这位大汗的关系是?” 兀都儿挥挥手让跪在帐中的奴隶下去端两碗马奶酒来,摆在赵芫的面前,他说:“实不相瞒,大汗是我义父,一手将我养大成人。” “按理说,我应该敬爱他的。” 他眨眨眼,见赵芫仍等着他的下文,于是耸耸肩无奈地说:“可他太愚蠢了,根本无法带领敌烈部在这大争之世生存下去。为了部落的将来,我不得不完成一场大义灭亲。” 当然这只是兀都儿对外的借口,事实上后来赵芫的手下探听得知,原来阿剌兀思还有个亲生小儿子,兀都儿本是阿剌兀思为了辅佐小儿子坐稳汗位培养出来的养子。可惜兀都儿并不满足当个工具人。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赵芫要的只是一个有能力在草原牵制其他部落、敢挑战金国的傀儡。 “现在,来谈谈你口中的合作吧。你要怎么帮助我争霸?”兀都儿感兴趣地问。 “我的身后拥有一切你想象得到的和想象不到的物资,只要你出得起价,什么可以得到。”赵芫到底还是给自己披了层投机倒把的商人外皮。 兀都儿双眉紧皱,这句话的范围太笼统了,沉思片刻他道:“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大量的粮食和布匹,助部落度过这个寒冬。你的商队能运来多少粮食和布匹?” 赵芫:“你要多少,我有多少。” “具体的数量,等我的亲信到了你亲自和他商量,以后这条商路都交由我的亲信负责。” “你最好不要耍我,否则就算你逃进金国上京城里,也会有人去摘下你的头颅。”兀都儿眯眯眼睛,阴阴地笑着。 此时奴隶端着马奶酒上来,他举起碗对赵芫示意,“反之若你真能给敌烈部提供大量粮食和布匹,我向上天发誓,你会是我兀都儿和敌烈八部永生永世的好朋友、好兄弟!” “干杯!” “干杯。”赵芫微笑举杯,她才不信面前人发的什么鬼誓言,发誓有用的话,对方桌案上就不会多出个人头摆件了。她只相信利益驱动行为 最后赵芫几人离开时,是由兀都儿亲自送行,还派了一队那可儿护送他们前往来时的哨点。这个时候,敌烈部落里的骚乱已经平息,再也听不到对老大汗阿剌兀思的效忠声音。 “少东家,此人不忠不孝、无情无义,让他壮大的话恐怕迟早有一天会出问题。”回程的路上,吴俞百思不得其解。 赵芫眯起眼睛,欣赏着草原独特的美景,告诉了他一个反面的道理:“如果他是个有情有义、又有手腕抱负的部落首领,对中原来说才是灾难。因为那样的人物,不会永远被蝇头小利支配,而且身边一定会有一批有才能的人为他出生入死,实现抱负。” 她可不是真的要培养出一个草原霸主,要是提前把铁木真搞出来就成笑话了。兀都儿这样的部落首领,不会只有一个。赵芫要让草原维持住部落分治的政治生态,同时逐渐通过经商改变牧民的生存习惯,让新的牧民习惯用交易获取生存资料。最后,当她彻底解决掉金国这个敌人的时候,东三省的黑土地将会成为新的大宋粮仓。 那时候,也可以着手将田地分给牧民,每家分一块田亩种植粮食,她就不信会有人拒绝拥有一块自己的土地!长此以往牧民们能够通过种地获取生存资料,渐渐的就不会选择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 当正在突吕不室韦部开展生意的张俊听闻此消息,整个人差点裂开,赵官家在他眼皮子底下差点被另个部落包圆刺杀掉,太吓人了! 等赵芫还要继续出去‘散心’时,张俊说什么也不同意,“官家您要做什么,吩咐属下去办便是,您的安危关系着大宋朝堂和万万百姓,不能轻易涉险。” “那行,你跟着我们一道吧”赵芫批准了他的谏言。 张俊呆了呆,他不是这个意思。吴俞同情地瞟了他一眼,官家决心要做的事,还没人能阻拦过。 眺望着来自南方的商队逐渐向西行远去,刚刚还和张俊称兄道弟的酋长突吕不阿古只吩咐身边的那可儿头领:“准备一队人马,伪装成别的部落的人,尾随过去。不管他们要把剩下的货物卖给乌古部还是敌烈八部,咱们的人直接上去抢光掉。” 那可儿的头领铁骊面露犹豫之色,“他们和咱们约定明年继续做买卖,这么做的话,他们明年还敢来吗?” 好不容易有个固定的冬季粮食来源,失去了也太可惜了吧。 “而且姓张的来头不小,能在宋金两地来去自如,听说背后有上京的大人物做靠山。” “所以我让你伪装成其他部落的人。只要不被敌烈八部和乌古部得到粮食,而我们粮食充足,今年冬天就能把呼伦湖抢过来,把敌烈八部那群旧辽的狗杂种赶到更西边的地方,到时候呼伦湖在手,我们突吕不室韦部能养出更多羊更多的骏马,养活更多的勇士,和大金谈条件就变得简单了。”阿古只哈哈哈大笑,拍着心腹爱将的肩膀说道,“那时我们想借道南下打草谷,女真人又怎么会阻拦呢?” “咱们以前是契丹二十部,以后也可以当一当女真二十部嘛。” 闻言,头领铁骊恍然大悟,跟着哈哈大笑。对,没有商队来买卖粮食,他们可以做回老本行南下打草谷啊。 第124章 嫁祸 不论是突吕不室韦部亦或敌烈八部,曾经都被辽国征服过,统一被编入契丹二十部。只是突吕不室韦部和涅剌孥古部距离完颜女真更近,是最早被女真殴打也是最早归降的部落。 但女真对草原各部并没有什么真心,依旧时不时派兵殴打他们,对待草原主要施以分化、镇压并用的方法。阿骨打甚至制定了每三年遣兵向北绞杀的‘减丁’政策,目的在于消灭草原人口。 金国朝廷的政策更加导致了草原各部的混乱敌对局面,很难说日后励志统一草原的狠人是不是被这样硬生生逼出来的。 数百人的车队在天黑的时候抵达了敌烈八部的势力范围,兀都儿亲自率领手下骑马出来迎接,在看到规模这么庞大的商队时,嘴角翘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远远的,还骑在马上的小麦皮肤青年就大大张开手臂迎上来,大笑说道:“我的朋友,欢迎你的商队来敌烈八部做买卖!” 眼看兀都儿就要来拥抱赵官家,还不待吴俞出来阻挡,另一侧的张俊也哈哈大笑起来,飞快打马迎上去,不由分说就给了异族年轻人一个大大的拥抱,用流畅的契丹话说:“你就是少东家说的敌烈部大汗吗,果然孔武有力、英武不凡,名副其实的英雄出少年啊!” 好话谁都爱听,原本脸色不太妙的兀都儿挑挑眉,心情好上不少,对赵芫问道:“这位在商队里是什么身份?” 赵芫笑眯眯地将张俊介绍给他:“张俊,我家商队实际上的管事,我不可能次次来草原,以后我们之间的贸易事宜都交给他主持了。” “日后还望大汗多多照应我们商队,你想要什么尽管和我说,天底下就没有我家主君搞不到的好东西。”张俊配合地一拱手,仪态姿容潇洒极了。这年头,外貌就是利器,男人也需要姿容来装点自己。尤其像张俊一样英俊又不失威猛的伟男子类型,最受男高层的青睐。 闻言,兀都儿细细打量过后重新扬起笑脸,态度一变,亲切拍了拍他的臂膀,“哦,原来是张兄弟,欢迎你以后多来我们敌烈部做买卖。” 因为天黑了,车队要停下来休整,烧火做饭。兀都儿和他带来的护卫们也席地而坐,丝毫不见外的陪着赵芫一起吃饭。若非亲自见证过兀都儿的狠辣无情,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被他热情好客的模样蒙蔽,从言行来看他真真是个率直而毫无城府的草原汉子。 见赵芫拿着小刀在片羊腿肉吃,忽明忽暗的火焰光斑映照在她的身上,别有一种优雅难掩的气质,兀都儿盯着看了片刻,耸耸肩大口扯下羊腿肉大声笑道:“你们南方人穷讲究,肉还是要大口大口的吃才痛快啊。” 被指作穷讲究的赵芫轻轻笑了声,手里的短刀华丽丽的转出个花样,“大口吃肉有大口吃肉的豪爽,小口细嚼慢咽也有它的乐趣。在我们那边,吃饭的礼仪可以彰显一个人的修养和家世,而这,才是它最有趣的地方。”修养这种东西,只要生活条件好起来,人人都爱追求。越靠近中原,就越向往‘修养’。 不论原本再怎样茹毛饮血,只要见识过中原人的生活方式,之后都会下意识向中原人靠拢。说明,人类的本性追求的始终是安逸舒适。 毕竟,一时的刺激冒险叫新鲜,无穷无尽的刺激冒险叫受难。 所以无论何时,草原上的势力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倾力南下。 “来来来,大汗尝尝我带来的酒,这可是从宋国东京城搞到的昂贵美酒,在上京城只有贵族才有机会喝到它。”张俊派人从车队里搬下来几大坛子蓝桥风月,除了给赵芫和兀都儿斟满,还为坐在外围吃肉的敌烈族人每个人提供了一碗,当真贴心得面面俱到,让兀都儿对他的好感条又超前拉了一波。 敌烈部的那可儿们端着碗好奇地嗅闻,双眼发亮,顿时互相叽里呱啦说着什么。 “这蓝桥风月是从临安传至东京城的名酒,它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有一股水果的清香,乃临安特产的水果‘牛卵袋’,世间滋味独此一份。”张俊介绍说。蓝桥风月口感醇厚而且度数不低,南方的酒却做出了南北兼具的特色,所以挑选酒水的时候,蓝桥风月要装的更多一些。单单运至金国上京,就已经狠狠赚了一笔。 兀都儿不客气地一仰头喝了个干净,只觉得一股丝绸般的滑腻触感从口腔里一路滑进胃袋,软绵绵的,他刚想笑这酒不够烈,就感觉装了一碗酒的胃部猛然升腾起强烈的炽热浪潮,一股接着一股轻柔地朝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扩散,如小河流水,如清风拂面。 兀都儿顿时大感惊奇,重新端起满满一碗酒,这回仔细品尝起来,其中风味更加清晰了。 张俊很有眼色,见他一副毫不遮掩的喜欢模样,从善如流地说:“第一眼见到敌烈大汗,我就知道你是个英雄,美酒当赠英雄。恰好商队还有十坛蓝桥风月,等到了敌烈部,我就让人将它全部送进大汗的帐中。当做我们初次见面的赠礼。” “那我不和你客气了。”兀都儿举碗与张俊碰杯,又朝赵芫举碗示意,满脸笑容,竟是有了几分情义的模样,“你们的货物我现在就做主做主全部买下,好叫你们可以提前回家,免受野外风雪之苦。” “敌烈大汗,买卖交易是明日的事情,今夜我们只喝酒,不谈生意。咱们不醉不归!” “哈哈哈,张兄弟是爽快人,今夜只喝酒!” “干杯!” “干杯!” 周围的商队护卫和敌烈部那可儿也举起碗,高高兴兴地碰杯,场面其乐融融。 张俊当了这么多年一方留守,见多识广又腹有丘壑,还口才极佳,能放得下身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兀都儿与他聊起任何话题,都只一个感觉,舒服!欣赏!好似张俊是上天安排给他的知己,恨不能心意相通抵足而眠。酒至三巡时,他甚至忍不住向张俊发起了改换门庭的邀请。 一旁慢慢品尝美酒的赵芫露闻言,对他露出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调侃他,“大汗怎的当面挖我的墙角,这样可不好哦。” 不知是不是想起面前少东家砍下前大汗脑袋的英姿,兀都儿打起了哈哈,嘀嘀咕咕说道,“少东家手底下不止有六名武艺高超的衷心护卫,还有张俊兄弟这么有本事的管事,我真是忍不住羡慕你了啊。”而后便没有再提挖墙脚的事。 因为身处在敌烈八部的领地范围内,众人都放松了警惕,却不知,就在不远的山坡后面,一支骑兵正悄然地潜伏着。 此时恰好商队里一个车夫吃饱喝足,提着裤子到远处放水,无意之间看到不远处反射的雪白金属冷光。草原上哪有这种反光,商队的车夫乃张俊精挑细选出来的老油条,此时见到异样,瞬间醒了酒,转身就往赵芫几人的方向跑。 “少东家!敌袭!” 不等车夫跑到近前,察觉到反常的殿前司班直们前一秒还在喝酒,下一秒齐刷刷站起来,上马拔刀,动作极其迅速而井然有序。 见状,兀都儿沉下脸。 “好像有人朝我们来了。“为避免误会,张俊对兀都儿解释道,然后殷勤地起身走到赵芫身后,手按在武器上。 此时大喊大叫的车夫已经到了近处,指着远处的陡坡示警。 坡后观察着商队的突吕不室韦部那可儿小头领看到一个人朝篝火最亮的地方跑时,就知道自己这群人暴露了行踪,当即下令立刻进行冲锋。 百人的草原骑兵转瞬间越过了山坡,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吹着号子,疯狂冲向毫无准备的商队。商队里除了护卫之外,大部分人只是商行的普通员工,就算手里拿着武器也不可能抵挡得住凶悍的草原马匪。此时围在马车旁边,有些慌乱。 “少东家不用担心,区区马匪而已,属下这就去将他们赶走!”护卫队当中跳出来一人,正是张俊的心腹副将田师中,见到马匪出现,他精神立刻兴奋起来,两只眼睛闪烁着激动的精光,指挥护卫队排列阵型的时候,还不忘先来赵芫面前亮个相。 平日里他老大张俊和殿前司指挥使把赵官家身边的空位霸占得严严实实,也只有这种混乱的时刻,才能让他有机会冒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多多在官家面前露脸准没坏事。 “少东家,不必你的护卫动手。这里是敌烈八部的地盘,想在我们这抢掠商队,还得问过我同不同意。”兀都儿也翻身上马,看向赵芫和她身后气势昂扬蓄势待发的众人,他的神情变得十分耐人寻味,扬鞭窜出去之前真诚称赞了句她的护卫队很好。他指的是赵芫身后没有跟着田师中离开的殿前司诸班直。 说完他和一群躁动不已的那可儿挥舞着弯刀像离弦之箭一样飞掠出去,直直插入来侵犯的马匪们当中,顷刻间就有敌人被兀都儿斩于马下,田师中见状再也忍耐不住,命令商队护卫一同出击,他自己更是飞一般杀入了马匪里头,兴奋地与人厮杀起来。 马匪们见车队没有被一击冲乱,还反冲过来,并没有留下纠缠,其中一人吹起口哨,马匪顿时调转马头,朝来路四散奔逃出去。“敢摸进我们敌烈八部的地盘抢东西,来了就一个都别走,”这里头一根草、一只兔子都是敌烈的东西,眼看着马匪逃跑的方向,兀都儿双眼泛出阴狠之色,下令分队追击,“追!” “官家,情况不对。”在战场上浸淫多年的张俊远远望着,心中一动,低声提醒赵芫,“来犯的马匪没有多少伤亡,就将敌烈部的人引走了。” 连厮杀中的田师中也追击了出去,他本不该追出去,可杀红了眼一心立功,又见兀都儿追击,田师中竟不合时宜的生出了攀比之心,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留下一波马匪的人头,给赵官家看看他田师中的本事。 见下属没头没脑的追击马匪,现在就算扯着嗓子命令田师中回头,已然跑远的人也听不见了,张俊的脸色难看起来。田师中跟随他跑商这么久,竟然还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简直是在官家面前打他的脸,丢人现眼极了,他拱手惭愧道:“官家,回头我就免了田师中的职位!” “如何处置田师中日后再说,现在我们得打上一场防守战了。”赵芫抬起中指和食指挥了挥,身后的殿前司诸班直纷纷从挂在马背上的牛皮袋里取出三节金属棍棒,棍棒头尾出做出了精细的镶嵌槽口,组装起来就是一根两米长的银枪枪身。 “官家。”吴俞将组装好的枪身呈过来。 赵芫单手接过,垂眸缓缓给银枪按上枪头,飘动的红缨在火光中嫣红刺目。 果然,周围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中,渐渐发出悉悉索索的踩雪声,火把从阴暗的夜色里亮起一圈,不知数量的马匪身影显现在众人视野里。他们如同盯上猎物的恶意满满的草原狼群一般,张开血盆大口疯狂撕咬而来。 一瞬间,赵官家身上的气息变了,变得无比冷酷,无比肃杀,“既为马匪,便是草原的毒瘤,来的一个不留。” 好好的生意不做,偏要来抢来杀,所以说她最讨厌的就是贪婪的蠢货。 赵官家身边的殿前司班直都是从千军万马当中厮杀出来的最强精英,回东京城以后,诸班直的刀枪已许久没有染血,此时在身后肃然列阵,战意盎然竟如同利刃出鞘,隐隐透出些许诡异的亢奋。 马匪对草原突袭战更加熟稔,抢掠的姿势已经融入了他们的骨血,闭上眼睛都能冲锋砍杀。可他们这回惹错了对象,殿前司的班直们在草原上随赵芫追击完颜宗辅部时,早就练出一身专杀草原骑兵的本领。 经过特殊药水浸泡的阵旗缓缓矗立而起,在黑夜中反射出熠熠光辉,如同第二轮明月悬于空中,指引冲锋的方向。 “杀。”赵芫下达命令。 百余名殿前司班直如同浑然一体的巨大猛兽,怒吼一声,扑向张牙舞爪的草原狼群里。只一个照面,冲在前方的马匪便被突如其来的长枪纷纷挑飞落马,殿前司第一波人马打了马匪一个措手不及。而身后紧随而来的第二波人马在第一波人留下的身位中错身而过,如长刀出鞘刺入马匪群中,顿时将阵型松散的马匪分割出数个小部。班直们调转枪头,训练有素地绞杀各自分割出来的马匪。 马匪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从来没见过这种杀法。他们在草原上打仗,也就是一波冲锋,混乱厮杀,杀不过就撤。可眼前这群奇怪的商队护卫竟然像训练好的机械一般,面对突袭丝毫没有混乱的迹象,反而自有一套古怪的打法将他们纠缠起来。而且他们刺马!马匪们的马受到攻击,有的失去了行动力,有的陷入惊惶疯狂,瞬间失去控制。而面对赵芫的敌人更是撑不过三个回合,在她面前一个接一个落马,竟被杀出一圈的空地。 领头的马匪反应过来,看着面前一面倒的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那杆夜色里还能反光的陌生旗帜,脸上不由自主地爬起一股强烈的茫然和恐惧,来不及思考别的,他趁着自己的马还能跑,下意识扔掉火把扭头慌不择路的冲进草原。以他们草原人的马术,只要马儿提起速度跑动起来,就一定死不了! 和他一样的马匪不在少数,只是跑动时完全失去的方向,如同丧家之犬胡乱奔跑。人数一减少,余下的马匪的境地更加绝望,哀嚎四起,斗志全无,加速了殿前司屠戮的速度。 现在的部落骑兵的战力,可不是日后的蒙兀骑兵,他们连见到女真骑兵都只有逃跑的份儿,更别说面对能虐菜女真骑兵的大宋精锐。 没头没脑逃出来的马匪还没来得及提速,就被早已在外围拉满弓弦等待他们的诸班直举箭射下。 一场敌人没有任何战术的战役,几乎转瞬之间便出了结果。 张俊拖着还没死透的马匪来到赵芫面前,用契丹话当面审问他是哪个部落的人。 那马匪哀嚎着大喊他是乌古部落的。 第125章 宣战 “乌古部?”正擦拭着枪头上血液的赵芫看向张俊,张俊解释道,“这个区域再往北的地方,确实有个乌古部。”但他又疑惑地说,“据我调查到的消息,乌古部与敌烈八部辽时并为乌古敌烈统军司,两个部落向来交好,怎么会派马匪到敌烈部的地盘来抢掠。” “或许两个部落暗中互有龌龊。”吴俞揣测道。 赵芫环视四周,周围是一片无垠的茫茫草原,可以说是荒郊野外、人迹罕至了,摇头道,“你们认为一直与我们素昧蒙面的乌古部可以做到如此精准的夜袭突击吗?” “若非早就在尾随我们,就是他能未卜先知会有个商队从此地经过。” “而乌古部在突吕不室韦的地盘上便开始尾随商队,可能做到吗?” 张俊哑然,“这么说,最有可能的,是突吕不室韦部。”想不到口口声声请求自己帮忙在金国大人物面前多多美言的酋长,居然转身就敢来截杀他们。 “草原各部之间的争斗亦是你死我活啊,”赵芫抱臂膀,抬手轻轻敲了敲下巴,“只是他不该惹到我们的商队。以后我们要把这条道开辟成常用的商道,如果人人都敢来抢掠我们,那还跑什么商。” “官家您是打算,”张俊眼睛一亮,抬起手并成刀落下,“杀鸡儆猴?” “得告诉这里的部落,我们开辟的商道不是谁都能轻易伸手过来的。”赵官家眯起眼,声音冷得掉渣渣。商道涉及的不仅仅是大宋的财政,还有政治因素,决不能刚刚开始就被按住。 吴俞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可是,我们带出来的人手不够。”在他看来,万事皆比不过赵官家的安全重要。但是看赵官家的意思,恐怕要带着这点人去干仗啊。 “我们不是交了个草原上的好朋友吗?”赵芫抚掌而笑,“做好一件事,未必一定要自己出手嘛。而且,还要考虑好朋友的想法,过于强悍的敌人让人畏惧,而过于强悍的朋友,也未必令人安心。” “我们在恰当的时候恰当地展示出一定的实力即可。” 商队这边打扫战场打扫了半天,那头的追出去的田师中终于回来,只见他慌忙打马冲到篝火近前,见到赵官家完好无损地坐在原地,才身子一软滑下马背,哆哆嗦嗦地拱手请罪:“官家,下臣有罪,不该擅自离开车队追击敌寇,请官家狠狠责罚我吧。” 现场静悄悄的,只有远处拖行和宰杀受伤马匹发出的些许声响。赵芫只顾着擦拭银枪枪头,懒得理睬此人。吴俞则冷哼一声,十分轻蔑。 “蠢货,你还有脸回来请罪!”终于有机会出气的张俊压不住怒焰,猛然上前将人一脚踹翻,气的修剪整齐的胡须都炸开来,“此次过后,你就不要跟着我了,自己回去当个大头兵!” 田师中脸色苍白,泪流满面,转眼间便哭得涕泪横流好不可怜:“老大,不用等回家,你现在就把我就地军法处置吧!我绝无怨言!” 还飙戏起来了,张俊嘴角抽搐,可惜这回是在官家面前犯的事,“别说了,商行之中没有军法。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和我张俊再无瓜葛。”张俊背过身去,打定主意处理掉蠢货。 见张俊真的要赶他走的模样,田师中这回真的双腿软成了面条,‘扑通’趴到地上五体投地哀声求饶,“将军,属下有罪,您降罪便是,今天把我田师中打死在这里我也绝没有怨言。只求看在属下追随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千万不要赶我走啊。呜呜呜!” 宋人轻易不下跪,他在这边哭天抢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哭坟。尤其商队的护卫们,正在几米开外的地方面面相觑,犹豫要不要一起请罪。毕竟,他们也和田管事一起追击了贼寇。 赵芫不好再视而不见,制止他继续哭坟,神情缓和:“知错能改就是好事,不要哭了,朕会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 “官家*仁慈,下臣再也不敢自作主张。”田师中生怕赵芫反悔,连忙应道。 张俊窥着赵官家的神情,又伸腿踹了一脚:“起来,跪着像什么话。” 田师中麻溜的起身,在张俊吃人的眼神中缩着脑袋屁颠屁颠去安排守卫事宜。事实上他还有个事儿没敢说,追击马匪出去之后他就迷路了,硬着头皮四处找到现在才寻到火光回到这里。这要说出来,更是罪加一等。 赵芫摇摇头,此人油滑而没有风骨,只适合用于经商,带兵是不成了,于是对张俊道:“日后朕重新给你派个几个护卫统领过来,至于田师中,就让他专职负责洽谈业务。” “……是。”张俊暗自咬牙,官家派来的人,若有本事的,想收服为己用难。没有本事的,处理起来则更难。说来说去都怪田师中蠢笨,净给自己添麻烦! 他这么个英明神武的大丈夫,带出来的怎么偏偏是个蠢蛋呢?好气! 另一头,已经追上杀了一波偷袭者的兀都儿带着人携胜利回程时,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他忽略了将商队留在原地存在的危险。 草原上的狼群会派诱饵前来引诱牧羊犬追击,而其他狼群成员则从背后偷袭失去了护卫的羊群,如此熟悉的道理,他竟忽略了。 实在是他从未有过保护商队的经历,脑子里没有那根弦儿在。兀都儿懊悔起来。 虽然少东家的护卫们看起来训练有素,可这里终究是草原。于是回城程路上他已幻想过好几个可能看到的惨状,心中万分可惜那些货物,那十坛蓝桥风月。 可当敌烈部的人回到商队驻扎地点时,见到的却是安然休息的人们,货物安然无恙。 兀都儿一愣,打马在商队外围转了一圈,发现了堆积在雪地里的尸体,和一堆马骨头。显然这里经过一场惨烈的大战,敌人留下来了数不清的尸体。 原来他还是小瞧了赵芫和她的商队,兀都儿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此等实力……不可能只是一支商队的护卫而已。 到了近前,兀都儿又换了副表情,笑着关切赵芫的安危,“少东家,你没受伤吧?真想不到敌人如此狡猾,居然分兵来偷袭。” “幸好我的护卫够谨慎,发现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提前做了防御准备。商队并没有多少损失。”赵芫笑道,“我也想不到,敌烈大汗在此,居然还有马匪敢来突袭我们。这草原之上,还真是危机四伏啊。” “少东家有所不知,那些马匪是从突吕不室韦部一路尾随你们过来的,他们假作乌古部的人前来劫掠,就是为了破坏我敌烈八部和乌古部的联盟关系。”兀都儿沉声表态,“此事敌烈八部不会善罢甘休。” 张俊一副同仇敌忾的愤怒神色,拍拍胸膛道,“大汗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提,毕竟我们之间不仅是合作伙伴,更是朋友!” 在场的,根本没有任何一人露出过恐惧害怕的神色,好似生死厮杀什么的只是家常便饭。 兀都儿的眼神在赵芫身后的殿前司诸班直身上转了一圈,到底没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口,毕竟他只是怀疑这群商队护卫并非普通人,而且贸然提出来也没有实质性的好处。 若赵芫等人的身份当真不简单,那对他来说并不是坏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从他们手里撷取好处便是。 作为工具被挑选出来的他,从小就懂得一个道理,这世上什么都是虚的,唯有利益才是实打实的。 这么一闹,商队是休息不好了,于是在张俊的命令下,众人重新启程,一路不再停歇,继续跋涉十几里路终于抵达了敌烈部落内。 翌日,部落中的人们围在车队外面,望着奴隶们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个又一个新奇贵重的中原货物,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袋袋粮草从人们面前经过,一个方头方脑的小孩好奇地蹲在运货的那可儿后头,捡拾起来掉落的麦粒。 “喂,滚开!”一只蒲扇大的手掌忽然将小孩扫飞出去,是个那可儿里的小头领。 小孩在地上滚了两圈,正好滚到了赵芫脚边,她将小孩抱起来,拍拍小脑袋上的雪,温声道:“只是小孩子捡掉在地上的麦粒而已,何必动粗。” “地上的麦粒是那颜老爷们的东西,谁都不许捡。”小头领恶声恶气地环伺周围的人群,而对赵芫时又是另一副亲切的表情,说道:“少东家不知他的身份,卑贱的奴隶,偷捡珍贵的麦粒等同在侮辱那颜老爷。真该狠狠给他个教训才对。” 赵芫还没说话,怀里的小孩忽然钻出去,跪到地上,方方的小脑袋使劲磕在雪地里。 周围的人群漠然地看着这一幕,早已习以为常。 见此情景,赵芫眉头蹙起,心里窜出股无名火。 吴俞低声提醒:“少东家,这里的生态向来如此。咱们帮得了这个孩子一时,帮不了他一世的。”而且,帮了他又怎样,草原上的奴隶数之不尽。 “这里发生了何事?”和张俊正聊得尽兴的兀都儿走过来不悦地质问。 小头领将话又说了一遍。 兀都儿挥挥手,“行了,让他下去吧。贵客在此,不要扫兴。”小头领于是低头应允,提起方头小孩离开。 察觉赵芫表情不算高兴,他嘿嘿一笑,邀请她来大毡屋前欣赏歌舞。 主毡外的空地上,已排坐了一圈人,张俊和只花蝴蝶似的推杯问盏连连应酬,已然与敌烈部的贵族们打成一片。 “少东家,请坐。”兀都儿给赵芫安排的位置就在他的下首,赵芫面无表情地坐下,还没等屁股坐实,身侧就依偎来了两名少女。 赵芫左右看看,“大汗,这是什么意思?” “少东家也到了知人事的时候了吧,她们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兀都儿大方地道,丝毫看不住来他送的是俩大活人的感觉,甚至有意朝下方指了指,“女奴而已,随你怎么用。” 赵芫瞬间头大,深深吸了口气,对身边两人说,“你们在这给我倒酒即可” 眼看着两个女人往赵官家胳膊上贴,吴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凑上前:“少东家,还是我来吧?”他挥挥手将两个少女赶开,生怕对方又贴过来动手动脚。 一旁的兀都儿边喝酒,边打量着赵芫和吴俞两人,眼睛笑眯成一条缝,不知道在想什么。 场中燃烧着篝火,一群男男女女围着跳起舞蹈,又唱着歌,好不快活。部落的贵族们都知道这个冬天他们有了大批的粮草,还有来自中原的精美商品,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和商队的人称兄道弟。 宴席直至下午,所有人都吃饱喝足精神抖擞了,兀都儿忽然站起来高声宣布要对突吕不室韦部落发动大规模突袭,“突吕不室韦的畜生们入侵到我们的草场来抢掠,还栽赃陷害给乌古部落,如果我被蒙蔽,决定和乌古部交恶,最终会两败俱伤。那他们就能趁机大举进攻,彻底抢走我们的湖泊,我们的草场和我们的女人孩子!” “这种行为是赤裸裸的宣战,我们必须打回去!给予突吕不室韦部最残酷的报复!也为我们的朋友开辟出一条稳定的商路!”他豪迈地拍打着胸脯,斗志昂扬地说,“我已派人联络乌古部,他们会与我们一起突袭突吕不室韦部,今夜过后,东边的草场也属于我们!”马奶酒喝多了的部落贵族们激动地嚎叫起来,一个个派人召集手下清点武器和马匹。 “少东家,今日和我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的!你的那些护卫也可以带上嘛。”兀都儿亲昵地拍着赵芫的肩膀爽朗大笑。 赵芫:微笑jpg. 第126章 报复 “大汗,派出去的勇士只有数十人逃回部落,看来敌烈八部的实力进一步提升了。我们要小心他们的反咬报复啊。” 突吕不室韦部落,酋长阿古拥着美人喝酒吃肉,高高兴兴欣赏歌舞,他的身边,部落的年迈老祭祀忧心忡忡地煞起风景。 “哎,我们已经将祸水引到了他的盟友乌古部的身上,就算阿剌兀思要展开报复,找到的只会是乌古部。”阿古大口品尝着美酒蓝桥风月,吃着撒了中原香料的烤羊羔肉,搂着美人柔软的腰肢,对所谓的报复浑然不在意,“嘿嘿嘿,而且我看阿剌兀思根本没有开战的心气,他像条被抛弃的野狼一样,四处寻找能投奔金国朝廷的关系,此事金国的勒鲁早就告诉了我。可金国已经有了我们突吕不室韦部和涅剌孥古部两大部落,勒鲁可和我承诺只要时机到来,会帮助我彻底占领呼伦湖。” 女真人真的可靠吗?老得不成样子的老祭祀脸上的褶子藏着忧虑,“怕就怕金国朝廷只把我们当做刀刃,刀刃豁口与否无人在意啊。” “哈哈哈哈,那有怎样?只要吃掉了敌烈八部,我们会有更大的水源,更大的操场,更多的人口。为了发展壮大,总得作出一点点牺牲嘛。”醉醺醺的部落酋长摇摆着大手,似乎在描绘什么巨大的蓝图一样,“本汗的雄心壮志不是你等能揣摩得到的。” 见阿古已经喝醉,老祭祀摇摇头,唉声叹气,自从被金国殴打过数次,酋长就不愿意再脚踏实地发展部落了啊。 从张俊的商队那里交易来的商品被阿古拿出一部分用更高的价格运往北方的大室韦部,那里更加天寒地冻,对南方的商品粮食的需求更紧迫,只需要用一点点商品就能从大室韦的贵族手里捞到十倍甚至百倍的价值回报。想到此处,阿古便觉得可惜,没能成功把商队剩下的货物抢掠过来,下回一定要指定更加完美的抢劫计划。 周围的那颜们也嘻嘻哈哈的,没有人在意老祭祀的危言耸听。至于回不来的部落勇士,回不来便回不来,他们已经表示过心痛了啊,难道还得吃斋念佛为死人忏悔不成? 在突吕不室韦部的贵族们吃饱喝足沉沉睡去的时候,雪原里一队上百人的骑兵分成三部,悄然接近了他们扎营的地方。正是由兀都儿率领的敌烈八部和乌古部的援兵。 “少东家,等会儿打起来刀枪无眼,你最好靠后一些。”兀都儿把头凑过来,悄声说道。虽然他知道少东家的身手不错,但她纤瘦的外貌体型还是影响到了他的判断力。带她过来见识战场,可不能把人给弄伤了。 赵芫轻笑着点点头,身边依旧是吴俞等六名殿前司,几人默默地擦拭着各自的武器,倒是与周围一圈的难掩亢奋神情的部落勇士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回张俊也跟了过来,他的身形高大威猛,气势非凡,骑在马上像个指点江山的大将军多过像油滑商贾,兀都儿的欣赏之意藏都藏不住,笑道:“张兄弟之姿,草原上也难得一见!如果在我的部落,我一定任命你当大统领!” 张俊拱手自谦一下,心说我本就是一方大将军,哪用得着你任命。 南人被夸奖时的怪习惯,兀都儿失笑,不再招呼几人,暗自沉浸心神观察着远处陷入静谧当中的突吕不室韦部聚居点,盘算下令突袭的最佳时机。 负责守夜放哨的那可儿坐在篝火旁边百无聊赖地打盹儿,脑袋时不时抬起来又垂下去,就当他又一次垂下脑袋半晌没抬起来时,远处的陡坡上忽然亮起火把,疾乱的马蹄声轰然涌来。 守夜那可儿大惊失色地起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慌忙向整个部落发出示警。但已经看到了骑兵,又怎么来得及防御。 战马冲锋的速度极快,眨眼间的功夫便从远处掠至近前,而突吕不室韦部的那可儿们才刚刚跑出毡帐爬上马背。冲在最前的兀都儿手起刀落,收割掉示警的那可儿的头颅,挥舞手中的弯刀怒喝“杀光所有人!” 敌人四处飞溅的鲜血深深刺激着敌烈部的每一名勇士,他们赤红双目,如恶魔降临,从四面八方厮杀进突吕不室韦部落,将他们的勇士斩杀,将他们的毡帐烧毁,除了女人和孩童,一律不留活口。 从美梦中惊醒的酋长阿古听到外头震耳欲聋的杀声哀嚎声,大惊失色,想不通敌烈部为什么敢来攻打自己。 “铁骊!快召唤部落的勇士来我的身边!”阿古敞着衣服冲到毡帐外,只见到部落的勇士们在厮杀中不断有人倒地,周围火光冲天,哀嚎逃命声四起,如同一片炼狱,他一边大喊着心腹铁骊的名字一边爬上马背准备逃跑。 “阿古老狗!哪里跑!”疯狂收割着敌人头颅的兀都儿大喝一声,扔开突吕不室韦部平民和奴隶,朝着马背上的大胖子冲了过去。 听到这声大喝的阿古扭头一看,妈呀一声差点吓得摔下马背,只见来人已经杀得浑身血红如同个血色恶鬼,那股冲天的恶念杀意几乎刺进他肥胖的四肢里,突突直跳的直觉告诉他被对方追上,自己的脑袋可能就要和其他人一样飞上半空。圆润的身躯此时变得异常灵活,拍打着坐骑左右穿梭,快速逃跑。 “铁骊,带上人马赶快和我走!”终于阿古在厮杀的人群里发现了心腹爱将,尖叫着大喊起来,一刀架开敌人武器的铁骊闻声,当即吹响口哨,召集出一批勇士追着大汗飞奔向草原深处。 至于部落里的其他人?如果能活下来,以后大汗阿古一声召唤,再将逃走的族人找回来就行了。如果死了也没关系,以后去抢女人和孩子回来便是。重点是他们自己得活下去。 “敢走?都给我追!”兀都儿脸色狰狞如同恶鬼,想也不想第一个追出聚居点。敌烈八部和乌古部的那可儿统领纷纷叫喊着追随上去。小头领们继续收割突吕不室韦部跑不掉的人。 乱糟糟的战场中,赵芫随手挡下不知道从哪飞过来的箭矢,举目四望,突吕不室韦部已经彻底丧失了战斗力,越来越多的勇士只想着冲出重围逃命,没有人留下来继续保卫部落,这场‘战争’开始的太快,结束的也太快了。原来草原上的速战速决是真的速战速决,几乎没有防御手段,被突袭到老家时连躲避的地形都没有,只能正面厮杀,输了就跑路,赢了另一方跑路。 人群中不少突吕不室韦部的勇士见赵芫是个矮小的白斩鸡,纷纷冲着她的方向突围,好似将她当做了突破口。吴俞几人在周围砍杀,混乱中终于有几人冲到了赵芫的近前,马匹速度不减,马背上的人哇啊啊的挥刀便砍,好似下一秒就能把面前挡路的小白脸斩成两半。 赵芫倒也不恼,身体微微后仰巧妙避开,手腕向上一撩,唐刀正面刺入敌人的脖子,又快速拔出,震开旁边围攻过来的两把弯刀。马匹交错碰撞之间,雪白的刀光在半空画了个美丽花朵的形状,几个突吕不室韦部的骑兵直冲出去好几米才顿住,无声歪身掉下马背。 留下反抗的人越来越少,战事接近了尾声。 妇孺和孩子们一个个被从躲藏的毡帐里拉扯出来,捆缚在一根绳子上头,像牲口一样牵在马匹后头坠成一排。 “少东家,想不到敌烈八部的战斗力挺高的,突吕不室韦部的人根本没做多久的抵抗。”吴俞打马过来,低声说道。 “兀都儿刚刚上位成功,不仅仅是他必须打出一场胜仗稳固地位,”赵芫淡然,“他手底下的那帮心腹,也等着挤掉原来的统领们上位,当然豁出去打今天的仗。” “战场上只要不惧生死,弱势也能改为强势。”吴俞点头,转念间又想到金国与草原之间的微妙关系,有些担忧地说,“如果金国以利益诱惑,把这些茹毛饮血的草原人收编到自己的军队里,燕云边境可就危险了。” “没那么简单,”赵芫幽幽地笑,“女真人已经把利益瓜分干净,再分些给立了功的契丹人和汉人,现在内部都为了利益分割互相对立,哪里舍得继续往外掏好处。相反,他们还会从弱势的草原部落身上搜刮油水。” “习惯了通过简单抢掠就能得到大笔财富的人,是没法静下心来进行长久经营的。只要从我们这里讨不到好处,他们的屠刀就会斩向更弱势的其他势力,即便对方是已经臣服的盟友们。” 另外几个殿前司班直聚拢到赵芫身边,有人汇报道:“张相公与敌烈大汗一同追击敌人残部去了,我们可要等他?” 赵芫摇头,张俊的能力她有数,死不了,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结交兀都儿吧。 不一会儿,收拾战场的那可儿里,一名脸熟的青年打马到近前,小麦色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正是牧民答鲁,他的马背上挂着粮食和布匹以及一些金银首饰,欣喜若狂地打招呼:“少东家你没事真好。战争结束了,我们赢了。多亏你们提供的消息,现在这里的东西都属于我们敌烈八部。我可以养更多的羊羔,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两个奴隶呢!” “原来是你?”赵芫认出他来,惊讶于答鲁居然没有死在阿剌兀思的大帐里,看来连最边缘的年轻牧民也是兀都儿的手下。否则兀都儿不会留他活口。 果然答鲁挠挠头,好似押宝押中了大奖一样骄傲:“这几年带我们一起喝酒吃肉打仗的是新大汗兀都儿,年轻人早就选择效忠了他。我们都觉得新大汗能带大家过更好的日子。事实证明我们真的没选错。”说着他昂起脑袋,十分高兴地叉起腰,大方地说,“这里有很多金银珠宝,作为大汗的朋友,你可以任意挑选一样带走。” 赵芫并不客气,从一堆金银里头挑出把匕首,“就这个吧。” 答鲁点点头,将剩下的一股脑装进袋子里挂到马背上。 天蒙蒙亮,就当敌烈八部的人一批接着一批往回运送战利品时,出去追击的兀都儿带着部下飞奔回来,他们没有抓到大汗阿古,反而带回来个坏消息,“涅剌孥古部的人拦在我们追击的路上,他们收留了突吕不室韦部的残兵败将,并且威胁向我们开战。” 没有彻底铲除突吕不室韦部,兀都儿昨夜的兴奋消失了一半,见赵芫挑眉盯着他受伤的地方,他咧嘴笑,“多亏了张俊兄弟舍命相救,否则我就陷入包围圈里生死难料了。说实话,我真想和你讨要张俊兄啊。” 赵芫斜眼看他,意思你在想屁吃。 兀都儿哈哈大笑,盘腿坐在兽皮垫子上,大喇喇地撕开衣服让女奴给自己包扎伤口,转而说道:“带来麻烦的倒不是涅剌孥古部,我并不惧怕他们。” “只不过,草原各部都听说过一个传闻,涅剌孥古部里头有金国朝廷的人在。而我们敌烈八部还没有下定决心和金国打仗。只能让阿古老狗龟缩起来多活一段日子了。” 闻言赵芫眯起眼,敲了敲额头,说道:“你确定金国不会帮助阿古来攻打我们吗?” 她用的‘我们’,不管是否真心实意,听在兀都儿耳朵里都是舒心的,觉得赵芫和张俊都是他的好朋友,认真把敌烈部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在对待,他摇摇头说:“不清楚,或许他们会因此找我的麻烦吧。” “可我绝不后悔消灭突吕不室韦部,因为草原本就是这般你死我活。不是我吃了别人,就是别人吃了我,胆小怕事的人只能属于羊羔被吃的一方。” 涅剌孥古部毗邻完颜部老家,伴随着完颜氏的做大,这里早已成了女真人的后花园,许多新生代涅剌孥古族人甚至自称女真人,对金国朝廷派来的女真士兵非但没有排斥心理,反而十分仰慕。 涅剌孥古部的这一代酋长名为移剌特烈,乃金国朝廷册封的部落大汗,其对女真的衷心可见一斑。 于是在大毡帐中,坐在最中央首位的不是大汗,而是个叫阿里喜的金国女真谋克就很正常了。 阿里喜:“好好的,敌烈八部为什么突然袭击你们?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狼狈坐在下方的阿古面露委屈之色,颠倒黑白:“他们一向不受教化,野蛮残酷,成日想攻打别的部落壮大自己。我看敌烈八部是根本没把朝廷放在眼里啊,求大人为我讨回公道!” “我此次过来是奉命搜查朝廷钦犯的下落来的,你的事等得空了再说。”阿里喜想也不想的拒绝。上面派发的任务内容,最紧要的便是搜查叛党康文菽和卞王子的下落,找不到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这个关头,手底下两个小部落之间的小打小闹,谁还会在意。 “说不定朝廷的钦犯就在敌烈八部呢?”阿古连忙接话,胡说八道起来,“敌烈八部和乌古部一直有联合对抗朝廷统治的意思,钦犯在边境失踪,必然有人接应他们。这样一来,他们突然攻打我突吕不室韦就说得通了。因为,他们想造朝廷的反啊。” 原本冷脸的女真谋克倏地拍案而起,“此话当真!?” 阿古小小的眼睛转得飞快,连忙点头,“当然是真的,肯定是他们收留了朝廷钦犯!”反正是与不是,还不只靠他一张嘴。不是也得是。 第127章 欢乐庆功 战争带来的巨大收获令整个敌烈八部陷入了没日没夜的狂欢当中,北方相邻的乌古部酋长率领亲信们特地过来祝贺兀都儿,对于敌烈部原本的大汗阿剌兀思的死因以及他留下的遗孀和孩子只字不问,只当现任大汗兀都儿是正常接任的汗位。 不止来的乌古部族人,连敌烈八部内部也没有了询问阿剌兀思遗孀和孩子去向的声音。这便是分割利益带来的好处,所以不论有没有偷袭商队的事发生,兀都儿都会想方设法通过一场战争稳固大汗的宝座。 “来,喝酒!如果不是侄儿你带头突袭突吕不室韦部,我们乌古部也拿不到北方的草场。而得到了新的草场,我们就能养活更多的羊和骏马,让部落势力大打增加。这都要归功于你的决策!这一碗酒,由叔叔我敬你!”和兀都儿并排坐在一起的乌古部落大汗端起酒碗,声音无比洪亮爽朗,用力和身旁的年轻敌烈大汗碰了一把,仰头一口喝尽,哈哈大笑,“日后我们两部更要多多往来,等我的小女儿长大成人,我就把她嫁给你。到时在草原上我俩跺一跺脚,都会有人害怕到无法酣眠,哈哈哈!” “早该如此,只要敌烈八部和乌古部两个部落永远背靠着背,便谁都无法打败我们。”兀都儿站起身面向所有的部落勇士,豪情万丈,踌躇满志地对众人宣布,“今天大家人人都分到了粮食、羊羔和奴隶,但是!我兀都儿要给予大家的,远远不止这点东西,只要忠诚地追随我,就还会有更多的数之不尽的好处等着大家撷取!” 他高高地举起酒碗,等两个部落的勇士们都用崇敬的目光仰视着他,高声道:“愿,敌烈八部永远强盛!愿,我们与乌古部的友谊天长地久!” 瞬间,现场沸腾起来,好似两大部落的联盟已经所向披靡一般,在场的族人纷纷挥舞起拳头,嗷嗷怪叫。 “嘶,恐怕现在敌烈大汗让这群人跟他去打任何一个势力,在场的众人都会无脑追随。实在不简单。”吴俞在赵芫的身后俯身轻声说道,语气中有欣赏有警惕。 赵芫也端起碗一饮而尽,欣赏地望着这幅拼劲十足的热烈画面,嘴角微弯,以兀都儿的资质,值得她费功夫在这里投资打造一个桥头堡。至于警惕,一个几百人的小部落,还不至于令大宋官家心生警惕。反之,如果兀都儿能在她的手底下发展成反咬大宋的白眼狼,便只说明是她赵芫无用。到时候也别说来东三省种地,干脆学赵老九龟缩到南边算了。 养狗的人都知道,当狗胆敢反咬主人的时候,说明根本原因不在狗的身上,而是因为主人软弱无能。 牛嚼牡丹一样畅饮了好几大碗蓝桥风月的乌古部酋长终于发现了碗里的酒与他往日喝过的不同,小心翼翼地又抿了一口,细细闭上眼睛品味着,片刻后眼神变得异常火热起来,惊奇地问道:“这酒滋味好不一样啊,好似有股植物清香,却与葡萄酒的绵软截然不同。你从哪里弄到的它?”他曾喝过不少辽国花酒、果酒,可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酒水,极柔、极烈、极香、混合出难以形容的奇妙感受。 兀都儿等着他问呢,被有面儿地矜持介绍道:“此酒名为蓝桥风月,乃我们敌烈八部合作的商队从中原运送过来的美酒,除了金国上京,现在整个草原上只我这里独一份。” “除了美酒,还有大批的粮草、布匹。我们从突吕不室韦部运回来的战利品里就有这些。都由少东家和张俊兄弟千里迢迢带来的。” “哦,这位就是商队的少东家吧,”乌古大汗的目光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圈,最终停在坐在距离兀都儿最近一个位置上的少年身上,但看外貌,唇红齿白、细皮嫩肉,放在平日里他是绝不会多给一个眼神的,但今天不一样,已经从兀都儿口中得知敌烈部获取到了多少好东西,乌古大汗的态度顿时变得亲切和蔼起来,遥遥举起酒碗,尊敬地说,“敌烈八部的朋友也是我们乌古部的朋友,欢迎你们的商队下回来我们乌古部做交易。我们绝不会像突吕不室韦部一样背信弃义,对伙伴下黑手。商队可以大胆过来,放心回家!” 赵芫回敬他,大方地说:“好说,乌古部需要什么商品,需要多少商品,只要马车装得下,我们都能运送过来。我们商队欢迎任何想与我们进行友好贸易的合作伙伴!合作双赢,祝我们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好一个合作双赢,少东家的宏愿,我一定全力支持!”乌古大汗哈哈大笑。 不管他和兀都儿心里怎么想,现在草原的局势,赵芫提出的合作对他们两部来说都是最优解。也许未来哪一天,他们会产生自己一个人单赢的想法,但绝非现在。 张俊适时站了出来,花蝴蝶一样和众人一个接一个碰碗:“这里有五坛蓝桥风月,今日不喝的一滴不剩,谁都不许回毡帐啊!” 兀都儿乐了,大手一挥豪爽道:“五坛怎么够,去把运回来的蓝桥风月和其他酒水全部搬上来,我们不醉不归!” 宴席上的众人哈哈大笑,推杯换盏,喝到高兴时,底层的勇士们拉着商队的人们一起围到空地中央的篝火前跳起了舞,一时间气氛无比融洽。 似乎连老天爷都在关注这里,等这场隆重欢庆的庆功宴结束之后,天空才幽幽飘起了小雪。玩闹了一天一夜的人们各自回毡帐休息去了,部落里只剩下三三两两负责巡逻的护卫和整理杂物的奴隶还在走动。 兀都儿叉腰站在毡帐前,仰头望天,笑着对身边的张俊说:“这雪会越下越大,看来上天和我一样想邀请你们多住几日。正好你为救我受了伤,也能好好修养一下再回去。” “求之不得,我正想和大汗你继续把酒言欢。”张俊闻言,洒脱得很,直接道,“既然今日要下大雪,我这就去安排车队的人不必着急收拾东西上路,在敌烈八部多呆几天也好。” 望着高大英俊的张俊兄弟的背影逐渐消失了,兀都儿笑容微微收敛,转身看了看守在毡帐外的两个商队护卫,他们的目光虽没有攻击性,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警惕,毡帐内,正是方才他亲自送回来的商队少东家。 “告诉你们少东家,明日我再派人来邀请她赴宴,让你们少东家好好休息吧。”他朝门口盯着他的两人挥挥手,大摇大摆地走回自己的主帐,身后的亲信勇士乐呵呵地跟随离开。 等毡帐外没有其他敌烈族人了,外头的殿前司班直里小跑出一人,钻入毡帐,对闭目养神中的赵官家道:“官家,已经打听清楚乌古部落的聚居地方位,一并绘制入进了地形图当中。”说着他从怀里拿出只小拇指大小的金属筒,从中间部位拧开,里面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绢。 吴俞接过绢呈给赵芫,赵芫打开一看,上面清清楚楚地绘制着从燕云边境开始,商队经过的所有城镇山川河流,最新图样便是位于敌烈八部北面,领土横*跨曷剌河与海勒水两条水线的乌古部。 那名殿前司班直轻声说:“据乌古部族人的话所说,他们生活的地点很接近一段旧长城。那段旧长城把他们以及敌烈八部,与另一个名为茶扎剌部的分割开来。不管北上还是南下,都必须越过这段长城。” “既然如此,就先将探查的重点放到西北方向,”闻言,赵芫点点头,应是春秋时的古长城,有这种地标在,对草原上辨识方向来说难度便大大的降低了,“日后商队每经过新的地方,仍要增加新的地形图。详细记录当地的地形和人员势力的分布与变化,以备不时之需。” 实际上,商队一直是这样做的,只不过在赵芫要求的地图绘制更加细腻,力求使来到草原的人即使没有向导也可以辨别方位地点,还要结合季节特点分辨地形水源。有的地方一个季节,就是一副新地貌,譬如有的地方原本没有水系,等天气温暖了却会平白多出几条水系。这才是人迹罕至之地绘制地图的困难点。 多年来失去草原掌控力的中原王朝,对草原的记忆已太过模糊,若等两军对垒时再想着研究敌人,可就太晚了些。是以,赵芫对张俊下了死命令,必须在五年内绘制完成草原地形地貌和势力分布图。而且考虑到时局的瞬息万变,此事还不能当做一锤子买卖,得时时刻刻与草原势力保持密切联系,才能及时更正舆图信息。 由于商队的货物全部被敌烈八部购买下来,没有了继续向北行商的必要。商队在部落里休整了两日,便趁着雪停的时候,开始了返程的路途。 来的时候,商队为了经过东边的两个部落从黄龙府绕行一圈过来,走的时候打算直奔上京,然后一路南下回燕云。这样足足能缩短半个月的行程。 然而,就当商队南下离开后,张俊分散出去的探子却意外在敌烈八部的领地外围部分,发现了不同寻常的迹象。 哪里出现了一支数量庞大的骑兵,临时驻扎在了敌烈八部放哨用的牧民毡屋外,而原本的敌烈部牧民和羊群却不知去向。 “探子再三确认过,是金人的骑兵部队!”张俊沉声汇报。 赵芫精神一震,正色起来:“一共有多少人。” 张俊:“约有小一千人的规模。” “这么多骑兵,恐怕是冲着剿灭敌烈八部和乌古部联盟去的。”赵芫不禁大感古怪,对金国朝廷来说,让草原部落互相征伐厮杀,正符合他们的目标。怎么会亲自下场蹚浑水。她思索着,食指微微摩挲下巴,沉吟道:“敌烈八部刚刚成为我们在草原的桥头堡,不能让它被女真人剿灭掉。得想个法子帮他们解决此事。” 张俊连忙主动请缨:“官家,这事交给我吧!女真人还未发现敌烈八部的聚居地在哪,只要提前转移,就能化解今日的危机。” 等张俊带人疾驰远去,赵芫站在陡坡前眺望着前方茫茫无垠的草原,手臂轻抬,吴俞上前来拱手询问:“官家?” 白茫茫的田地里,赵官家的脸颊冻得微红,眼睛却极亮,“朕交代给你个任务……” 当见到去而复返的张俊时,兀都儿愣了下,本以为他是丢了什么重要的物件,不想听到的竟是有关于敌烈八部的危机噩耗。 当听闻女真人的骑兵停留在牧民放哨的地点,兀都儿神色瞬间阴冷下来,沉声道:“多谢张俊兄弟冒着天大的危险回来通知我,看来他们正在寻找我们聚居地的位置,一旦确定方位,这里就危险了。” “金国的骑兵人多势众,大汗还是早做打算。让部落族人们分散躲避起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张俊提出建议。他可不希望敌烈八部变成突吕不室韦部2.0一样名存实亡的流亡部落。 兀都儿点点头,当即安排手下去对族人进行分批疏散。 只是部落中的妇孺孩子众多,想要短时间内彻底疏散躲避起来,谈何容易。 第128章 血染呼伦湖 结冰的水面碎裂了一角,里面飘着人类和战马的尸首,起起伏伏,嫣红的血液凝结出大片的死亡之花,随着时间推移,所有的一切逐渐冰冻成一整块诡异的浑浊的琉璃平面。 原本散布在湖岸上的大大小小的毡帐要么坍塌,要么破损不堪,曾热火朝天举办庆功宴的地方,三三两两堆砌着死去的部落族人尸体。而就在尸体旁边,一群女真士兵整点燃篝火正在烧烤鲜美的羊羔。 羊羔肉鲜嫩多汁入口即化,几乎不用咀嚼,已吃到第三只的谋克阿里喜撕扯干净羊腿上细嫩的肉,将剩余的部分扔进篝火里,没好气地问道:“散出去的人,找到钦犯的踪迹没有?” 身后站着的下属望着篝火堆里的肉,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回答他:“三队人分别追踪雪地里的脚印朝三个方向离开,除了一队人抓回来几十个老弱妇孺,其他的还没有结果。” “朝廷钦犯藏在部落里,这里的族人肯定有人见过他们。钦犯又不能隐身。”阿里喜恶声恶气,在野外潜伏搜寻这么久,好容易终于找到敌烈八部的聚居地,结果是什么结果都没有。他们来的再迟一点,部落里别说人,牲畜的影子都不见了。可不让他憋出一肚子邪火,想到这,阿里喜裂着森白的牙齿,冷笑道,“去把那群杂种拉过来,仔仔细细审问他们。” 被抓回来的敌烈族人们被人按着脑袋在女真谋克面前跪成一排,这波人的衣裳多少带着补丁,显然不是敌烈八部里的核心人物,也因为没有战马作为财产,他们才会第一个被女真士兵找到抓回来。不过阿里喜不在乎这种细枝末节,他只想立刻马上听到有关于朝廷钦犯的信息。 打量着所有人,目光放在中间一个瘸腿中年汉子身上,他微微招手,立马有女真士兵推了那中年汉子一把,将人拖拽到阿里喜的近前。阿里喜一手抚摸横在膝盖上的战利品弯刀,双目紧盯着汉子,期待地问道:“朝廷正在追捕两名要犯,一个是汉人模样的小白脸,一个是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你见过他们吗?听说过他们吗?” 瘸腿中年汉子满脸紧张,不断摇晃脑袋:“不认识,我不认识他们。” “不认识啊,下一个。”阿里喜失望地抬了抬下巴。 瘸腿中年汉子刚露出庆幸的表情,辫子就被人提起来,他恐惧地哀求抓着他的女真士兵,可迎来的只有一柄血淋淋的弯刀。汉子的双手双脚被先后砍下,鲜血喷洒的遍地都是,动手的女真士兵毫无波澜地拽着汉子头上的辫子将人扔在尸堆里,任由其不断哀嚎。 而后被拖出来的几人唯有求饶,却仍旧说不出部落里什么时候来过一个小白脸和一个小孩的组合,于是女真士兵如法炮制将几人斩断手脚扔进尸堆里。尸堆里还活着的他们手脚不停挥舞,画面诡异而恐怖至极。 剩余的敌烈族人吓得差点尿裤子,再拉人出来审问时,他们纷纷更改了口风,都说见过一个像汉人的小白脸。不不,是很多小白脸,但是女真人只想听见一个小白脸,他们就只说最像小白脸的那个。 没错,敌烈族人口中的小白脸就是商队的少东家赵芫。 阿里喜继续追问:“除了他,那个襁褓里的孩子呢?” 孩子……商队里哪有孩子?被审问的人满头大汗,说不出所以然。 “会不会,被藏起来了?”阿里喜的手下轻声道。 也对,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活动,肯定容易被人注意到。康尚书没那么蠢。阿里喜被说服了,他精神大震,急忙问小白脸朝哪个方向逃走了。 被审问的敌烈族人发现说谎好像可以取悦面前的恶魔,连忙胡乱指了个方向,说见到人走的那头。 阿里喜狂喜,抓到朝廷钦犯,四太子一个高兴,他说不定会赏他个猛安当当。到时候真就实现走上人生巅峰。 活下来的敌烈部族人被驱赶着寻找‘钦犯’逃亡的路线,茫然的他们只能跟着撒谎的族人一样被绑在马背上朝着一个方向不停地前行,能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 当翻过一个雪坡又一个雪坡,被头朝下绑缚在马背上的敌烈族人在阿里喜的问话下,再次伸手指了个方向时,阿里喜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怀疑这些人在耍他,“你到底知不知道钦犯的下落?” 马背上的人一个劲儿点头表示知道。 阿里喜骑着马烦躁地原地转了个圈,审视着每一个恐惧无助的敌烈族人,阴恻恻的:“敢耍老子,就把你们一个个全部五马分尸。”要不是真的全无线索,他早就干掉了这些低贱的牲畜。 女真人照旧驮着他们向前行进,寻找所谓的朝廷钦犯踪迹,马背上的敌烈族人们却是越来越惊恐,他们能感觉到死亡的逼近。因为根本没人见过女真人口中的朝廷钦犯,这么走下去迟早会被发现撒谎。 继续走了半个时辰,天空飘起了小雪,路上连野兽经过的痕迹都消失不见,女真人们终究察觉到这群敌烈部人根本是在胡乱指引方向,阿里喜疯狂暴怒地将指路的敌烈族人拉到雪地里砍掉脑袋,只砍脑袋犹觉得不解恨,让人连同尸体和其他活着的敌烈族人全部捆绑五马分尸。 随着女真骑兵怪叫着打马冲出去,被捆缚者的哀嚎声戛然而止,一只手臂飞到了跪在地上等待行刑的方头小孩面前,小孩吓得眼睛溜圆呼吸急促,等士兵前来拉扯剩余的人过去行刑时,方头小孩趁女真士兵不注意,猛的矮身一窜,泥鳅一样从对方**底下钻出去,头也不回地往雪坡下跑。 “该死的臭小子!”怒火中烧的女真谋克看到一个小孩从士兵手里逃脱,只觉得再次被狠狠戏耍了,下令所有人上马追击,一定要把胆敢戏耍他的杂种碎尸万段! 方头方脑的小孩一开始是跑,后来一头栽了下去连滚带滑,速度竟越来越快。 他跑啊,跑啊,直到双腿僵硬再也跑不动时,眼前的茫茫飞雪的重影里,忽然出现了几个黑点,马蹄踩雪的声音在他的前方响起。方头小孩努力扬起头,仇恨地瞪圆眼睛。 下一秒,视野里的黑影越来越近,终于浮现了真容,不是恶魔一样的女真骑兵。 是那个人—— 一只手向他的方向伸来,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拉上了马背。冷冽的清香飘进了小孩的鼻子里,方头小孩呆呆地仰着头,眼睛依旧瞪得圆溜溜,紧紧盯着那人白皙红润的面容。 是他,族人口中的‘小白脸’。 赵芫还记得这个孩子,看他身上到处是飞溅状的血液,就知道他的敌烈部同伴已经遭遇不测,一个小孩居然能跑出来真算是命大。 “少东家,”吴俞示意赵芫看前方。前方陡坡上一队女真骑兵正与他们遥遥对峙着。 “敌人骑兵地处高点,于我方不利。” “散开阵型,迎接敌人骑兵。” 小孩耳朵动了动,听着上方传来的清亮嗓音,虽然听不懂,可小孩却觉得很好听,很帅。 随着赵芫令下,殿前司的人马井然有序地前后散布开来,最终呈网兜状面朝着敌人方向。 底下的人已经做出迎敌的动作,说明不愿反向和己方对冲,等待着的阿里喜于是下令即刻冲锋,务必一击打散下面这群陌生骑兵的阵型。 在阿里喜看来,面前这些陌生骑兵肯定就是敌烈八部潜逃在外的那可儿,根本不可能是自己这群正规部队的对手,所以除了冲锋的命令以外,他根本没想过有什么后续的打法。一股脑冲杀就完事儿,草原部落根本不是他们女真人的对手! 然而就当女真骑兵如同下山猛虎般直扑进底下的陌生骑兵队伍当中时,那些人忽然灵活的像只兔狲一样变动走位,以空位迎接冲锋,他们好似重拳打进了棉花里,反倒使自己陷入了包围圈。 殿前司的战斗力可是凌驾于上四军之上,名副其实的大宋最巅峰,面对一群还没搞清楚敌人是谁的女真骑兵,消灭他们几乎如同砍瓜切菜般迅速。稍微有军事能力的谋克阿里喜察觉到大事不好时,殿前司都指挥使吴俞的枪尖已经捅入了他的胸膛。 阿里喜口喷鲜血,目眦欲裂:“你……你们是宋军!” 临死前的阿里喜终于想起来这种熟悉的花里胡哨的骑兵战术——是将他们从燕云赶走的宋军最爱使用的,宋军怎么能出现在草原上,这里可是金国的大后方。 而他的疑问注定没有人为他解答。 阿里喜一死,不敌殿前司的女真骑兵士气更是消失殆尽,余下的人马完全没有了战斗意志,赵芫向诸班直下令在西北方向留下空档,将剩余的女真骑兵赶向漠北深处,避免被敌人逃回金国。 就当赵芫率领殿前司像驱赶羊群似的驱赶着慌不择路逃命的一队女真骑兵越过几条水系,抵达敌烈八部在漠北最北端时,前方忽然出现另一波女真士兵,飞速奔驰而来。 两拨人马不期而遇的汇合在一起,双方互相疑惑怎么在这遇见了,被赵芫殿前司追杀的人大喊:“你们不是出去追击敌烈人了吗?” 新跑来的女真骑兵也喊:“追到了,他们就在后面!” 这头的女真士兵:“那你们跑什么?” 对面的骑兵疯狂摇头:“不跑就完了,他们的援军人数好多好多!”话落他看向狼狈的同僚,“你们又跑什么?” “……”被殿前司追击的女真骑兵们,好巧,我们不跑也会玩完呢。 汇集在一起的女真骑兵们恍然察觉,自己现在是一根筋两头堵了。 后到的女真骑兵听到他们被百来人追杀,环顾我方两队骑兵数一数四五百人有了,顿时豪气冲天:“走,我们杀出一条生路!才一百个骑兵,怕他个鸟!我们屁股后头追着的可有上千人马!” 一听漠北方向有上千人马,这头顿时觉得确实该回头以多欺少。 赵官家微笑:好好好,一个都别走脱。 远方,兀都儿和张俊带着敌烈八部的勇士和援军疾驰而来,迎面却看到女真骑兵的队伍被杀得哭爹喊娘,又朝他们的方向逃来。 兀都儿:“???” 两人的身侧,一名不属于敌烈八部的勇猛壮汉远眺之下,惊讶地对另一人道:“康大人,原来敌烈八部还有其他强援,咱们还上不上?” 第129章 东京城变 女真骑兵们口中的援军正是他们寻找的朝廷钦犯,康文菽带着完颜卞去了漠北的达旦。没人知道他怎么做到的,总之现任的达旦九部大汗很愿意全力支持康文菽与金国朝廷分庭抗礼。当张俊通知敌烈八部疏散的时,殿前司派出的探子同时快马加鞭抵达漠北达旦九部,以康文菽在这里的影响力,很轻易就征得达旦大汗同意出兵援助敌烈八部。 达旦九部雄踞漠北,势力不是敌烈部和突吕不室韦部等部落可以相提并论的,又因为远离金庭,女真人的‘减丁’政策很难影响到这里,实力保存的最为完整。在原本的走向中,大兴安岭这一代的部落最后都因为金庭的政策压迫,或逐渐消失,或转移到了漠北,在漠北互相征伐最终融为蒙古。不过现在赵芫插了一脚过来,未来便说不准了。 康文菽仍是那副老样子,风度翩翩,文质彬彬,连骑个马都仿佛在骑鹤,远眺欣赏了一会儿赵官家作战的英姿,心里啧啧啧感叹老赵家歹竹出好笋了,然后慢悠悠地说道:“帮人帮到底,将这群女真骑兵围住,不许一人溜出去。毕竟日后敌烈部要成为我们达旦与金庭之间的缓冲地带,阻拦女真人的手臂深入到漠北。” “是,我都听康大人的。”壮汉挠了挠脑门,朝康文菽憨憨一笑,等转过脸则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凶悍地命令身后的部落勇士全体上去围杀女真人。 大批达旦勇士吆喝着冲进战场,和女真骑兵厮杀到一起。 赵芫见状,带着殿前司退了出来。这么混乱的场面,万一伤到自己人就麻烦了。她们刚刚退出,身侧一人便直奔过来,正是敌烈大汗兀都儿,此时他的脸上写满了感动两个字,拱手道:“少东家,多谢你们前来相助。我实在没想过在这种情形下,你们还能不畏惧生死的帮助我们敌烈八部。还有张俊兄弟,没有他千里迢迢来示警,女真人偷袭之下,我们部落定会损失惨重。你们的恩情,我们敌烈八部会永远记在心里!”他伸手握拳锤在心口,立下誓言。 “兄弟,有你这句话,我冒险也值了。”张俊笑道。 兀都儿朝他点点头,目光从厮杀中的人群身上转移,又看向赵芫身后人马齐整的殿前司,神色郑重,“其实你们的身份,我已猜到了一些。能把金国骑兵完全压制的骑兵队伍,我想只有前段时间先后大败完颜宗望和完颜娄室的宋军能做到这一点,而你们又能搞到东京城最名贵的奢侈品,相比,少东家和张俊兄弟,其实是宋国朝廷的人吧。” 此话一出,赵芫不动声色,但是她身后的吴俞与殿前司班直们的神经却瞬间紧绷,官家的身份决不能透露出去,否则金国必定出动千军万马来捕杀赵宋官家,到时候可就不是眼前千余女真骑兵的场面了。 赵芫轻笑一声,却是丝毫不见慌张,反而肯定了他的猜想,“大汗见识过人,不错,我们商队和赵宋朝廷的关系匪浅,甚至我可以告诉你,商队在朝廷中的靠山是个你想象不到的人。” “……你不担心我借此筹码向金国朝廷求和吗?”兀都儿没想到眼前的少东家居然一点不紧张,在他的猜想里,想赵芫这种细皮嫩肉小白脸的形象,自己一身不凡的本领,偏偏身边还围绕着众多实力强横的护卫,一切痕迹都在说明她真实的身份一定是某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家的衙内。而身份越尊贵的人,向来更加怕死。 赵芫满脸的真诚:“我相信大汗不会出卖朋友。” 真是光明磊落、赤心热诚!兀都儿心里感慨少东家和张俊一样都是世间难得的朋友,得此好友,夫复何求啊。这大概就是中原人口中传颂千年的伯牙与子期的故事吧,想到这他动情地说:“少东家放一百个心,我不但不会向金国透露出你的秘密,还会尽全力保护你们商队的安全。除非我死去,否则敌烈八部永远是你值得信任的朋友。我不是什么大丈夫,但许下的诺言,也决不反悔!” 人都这么掏心掏肺了,赵芫于是也感动得一塌糊涂,特地从腰带上取下装饰用的玉珏,送给了兀都儿,“就以这枚玉珏代表我们两方的友谊坚如磐石,时光亦无法磨灭它。” 兀都儿双手接过,珍视的收进怀里。 “少东家,女真人的骑兵在这里死去,一定会引起金国朝廷的重视,你们快快离开吧,不要引起他们的怀疑。往后的事,我来处理。”兀都儿关心地道。 “嗯,大汗多保重。”赵芫颔首,她知道兀都儿已经和达旦联系上,有乌古部和达旦九部在,金国想对草原大动干戈也得掂量掂量代价。 说到这,便到了真正离别的时候,张俊打马上前,目光放在赵芫马上驮着的方头小孩身上,拱手轻声道:“少东家,这个孩子是您搭救的敌烈族人吧,正好交给大汗,他是个属于草原孩子。”说罢,便摊开手等待赵芫同意他抱走方头小孩。 一个异族的奴隶小孩,坐在官家的马背上,像什么话。这是张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眼里的官家神圣不可侵犯,简直就是当代圣人,连根鸟毛都不配落在她身上,更何况一名奴隶。 方头小孩紧紧盯着要抱他走的张俊,攥紧小拳头,等赵芫推了推他的背部,柔声对他说了声“去吧”。小孩终于眨巴眨巴眼睛,好像从雕塑状态活了过来,他看向赵芫身后的吴俞等面无表情的班直,又看向敌烈大汗兀都儿,默默地伸出胳膊,让张俊将他抱离了这个最让他安心的位置。 “真乖,”张俊拍了把小孩的脑袋,满脸慈爱的微笑,然后飞快地转交给了敌烈部的族人。 就当殿前司诸人簇拥着赵官家离开时,身边陪同者达旦勇士的康文菽遥遥朝这里拱手,无声地送别。 只当殿前司人马的影子消失在茫茫小雪中,康文菽略有些温度的眼神缓缓冷下来,微笑仍是微笑,只是与刚才再不一样了。他身侧的达旦勇士只觉得背后莫名有些发凉,不禁问道:“康大人,您在想什么?” 康文菽用和善的语气说道:“当然在想,如何为实现大汗的抱负布局天下。” 闻言,达旦勇士不疑有他:“康大人你人真好。” 时间进入到腊月,赵芫带着殿前司终于赶回了东京城。 现在大宋也入了冬,却是处处张灯结彩、热火朝天,百姓们高高兴兴地过年,家家户户置办新衣服新鞋子,再穷的人家这个月也得吃上几斤鼎味楼的羊肉,半点不似金国的风声鹤唳和草原的萧索。 “新鲜的羊四软,羊蹄笋,腊月超值大优惠喽——” “卖报卖报,故事报大更新,柔福帝姬佳作新篇《资善堂趣事》更新啦!” “还是咱们家里头好。”吴俞情不自禁地感慨道。赵芫笑眯眯的,不紧不慢的往回走,路上好奇地买了份故事报,看看赵多福的大作。 看多了小说之后,宅得无聊的赵多福终于拿起笔自己产粮,她鼓起勇气将皇子帝姬们在资善堂读书的故事编成了小短篇更新到新汇编的故事报上,想不到竟然一举成名,尽管赵多福视角的《资善堂趣事》没有什么波澜壮阔、阴谋诡谲的宫廷征伐内容,却仍旧卖得异常火爆,老百姓对皇家秘闻故事喜欢得不得了。 尤其在赵多福的视角里,当今赵官家那是天生神武伟大,从小就敢于反抗恶势力的霸凌,正义感爆表,用稚嫩的拳头还了皇宫一片郎朗晴空。结合赵官家十三岁收复燕云,十五岁阵前登基,十六岁大败金国的事迹,百姓们就更加兴奋了。民间同人本出的飞快。 毕竟赵官家小时候就是百姓们最爱看的同人本的主角,现在物料更丰富,作品更加五花八门起来。什么《大帝征西传》《少年武曲星君》《巾帼女将传》……有些人避讳当今,但只要稍作姓名修饰,就敢编个长篇大作出来,一时间以女子为主角的战争故事、职场故事、神话故事全都冒了出来。内容尤其爱写女子如何反抗父兄,如何拯救家国,简直是在明示灵感创作的来源。故事情节编写得越劲爆,越激烈,销量就越高。于是又反向刺激了创作者进行大量投稿。 到了这种火爆的境地,文人们再讨厌,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明里暗里、有事没事把大宋文人们早就批判烂的神话人物哪吒再拉出来批评一顿。反正他们批判的是哪吒,又不是当今。甚至有的文人自己也割裂了,今天写写批判,明天就暗搓搓读赵官家为原型的爽文。 倒也算大宋的新奇景了 赵芫一群人刚回来,皇城司便得了消息,皇城司得了消息,赵构当然就知晓了。 “哎呀,十娘终于赶回来了!”他拍手跺脚,高兴得一塌糊涂,连忙放下手里的公务带人前去迎接。他可是有一大波反贼情报着急呈给赵芫。 就在赵芫离开后的第二个月,太上皇赵佶便蠢蠢欲动地不断召见群臣,试图以太上皇的身份压制朝堂,重掌大权。 宰执等人对太上皇恭敬有加,但脑子不坏,当然不可能被太上皇拿捏住,可又不能违逆太上皇,两方斗智斗勇缠斗了不知多久。赵佶终是死心,知道通过常规手段是绝无掌控朝堂的可能。 果然必须通过政变,把十娘提拔出来的官员都抓起来,才能重回大宋一把手的宝座。 好在他的九郎手握皇城司,现在逆女又离京去了,只要安排妥当,九郎就能发兵把朝中重臣一网打尽。 腊八这晚群臣入宫赴宴,就算赵芫不在,有他这个太上皇坐镇,没有人敢不来。马上,本教主道君太上皇便手握乾坤,为大宋拨乱反正!到时候他命令九郎赵构发动大军陈兵边境,由不得小小金国继续挟持他老赵家的皇子龙孙,史书当记他一笔卧轮椅尝胆,名垂千古。赵佶即使躺在轮椅上,也挺直胸膛,自信满满地想! [应该没有人忘记,赵佶其实是个武斗派皇帝吧。他很爱指挥打仗哈哈。] 第130章 瘫痪老头造反实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个时间点,十娘怎么突然回来了!? 赵芫出现在东京城里,并没有避讳旁人,于是过了些时候,赵佶也不得不知晓了此噩耗。他开始感到不安了,躺在轮椅上怎么都觉着不舒坦,紧张得好几次尿裤子。 哦,太上皇陛下的身子如今,偶尔、时而会有些失禁的现象。 服侍的宫人习以为常地走上来,手一伸扒掉赵太上皇的裤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新裤子套好。全程不到五秒钟,大功告成。赵佶全程失去灵魂一样瞪着眼睛,自欺欺人地想,朕是昊天上帝的亲儿子,即使尿裤子那也是神仙尿裤子。 更加这么一想,赵太上皇的自尊心顿时重新丰满起来,“箭在弦上哪有不发的道理,十娘就算回宫又如何,现在宫中都是朕的人。她只不过是一只飞入瓮中的鸟雀罢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 前来商议谋反奸计的臣子连连点头,阴笑不已,“暴君篡权,连老天爷都站太上皇这头,让她走腊八这一遭。” 过来探查造反计划有没有新变动的赵九郎连忙给赵佶喂定心丸,道:“父亲请放心,宫中的侍卫禁军已经全数听从我的命令,只要一声令下,几千个侍卫禁军和皇城司士兵,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十娘淹死!”呸呸,十娘这可不是我真心话啊。 九郎居然把全部的侍卫禁军都收归麾下了,赵佶大惊,刚想细问。却又觉得过几天就到腊八节行动的时候了,问这些也没用,只得欣慰地夸夸儿子干得好有本事,并表示侍卫禁军交到自己手里把关就好,他当爹的不会害儿子巴拉巴拉。 “是,儿子都听您的,”赵构腼腆一笑,乖巧至极。 赵佶于是心满意足,间歇性尿裤子的毛病终于不药自愈 造反阴谋进行中 这头,刚回到宫中的赵芫召集各省相公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进展,遇到的工作困难、问题以及商讨处理问题的办法。 赵官家不在的时候,诸位相公可以适宜解决,赵官家既然回来了,那么大事小事就都要讲给她听。 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与六部尚书的相公们轮流汇报工作,单只讲问题,便讲了数日的时间,连吃饭都为了节省时间三顿留在宫中用餐。 赵芫每天听完工作汇报做出总结,发现大致有几个大的问题方向。一,还是收税的问题,赵官家虽已杀了一波南地官员,可不到半年时间,警示的威力便明显下降,中枢布政司官员下基层巡查时发现南地除江宁省以外的诸多省份,依旧存在大量兼并之事、虚报税点之事。二,则是由税收牵扯出的农商协调问题*,由于当今进一步放宽了经商的限制,导致底层许多地方的大户为了经商赚钱,减少口粮种植,转而在正经的庄稼地里种上各种经济作物,例如桑树、果树等。如此引发的问题不仅使税收粮食比例下降,而且时间一长,市面上的粮食价格必定不稳,影响民生。三,问题依旧出在南地,中枢派按察使寻访沿海诸省时,发现各省汇缴给朝廷的各项商税皆有极大的不符合实际的情况存在。四,河北三镇流民查归,复业丁引之事。以及由流民引发的盗贼横行的问题。五,兵改引发的各项问题。 “南地的税收问题,需要安排各部有实干能力的人前往调查清算,此事不能声张,以免打草惊蛇。就不在大朝会上商议了。相公们回头递折子给朕,推选出合适的巡抚人选。” “至于农商协调,交于统筹司,严查改庄稼用地为经济作物用地,以及大量向散户百姓收购的大户。重点处置大户收购。”大户才是诱导百姓改种经济作物的核心角色。等百姓大规模种植经济作物后,他们反而可以拉低收购价格行压榨之实,而百姓因为不种粮食失去口粮,只能选择购买粮食,粮商又会借此抬高粮价。最后因为收入少买不起全家口粮的百姓,就会选择向大户借高利贷。还不起,土地自然被大户合法合理地侵占。 “此事,一定要严办。”赵芫特别强调,看似只不过是农民经不住诱惑改种经济作物的小事,背后牵连的却是国家的根基。任何一个国家,当大部分百姓手里没有生存用的生产资料,吃不饱肚子,饱受阶级欺压的时候,就是它自我毁灭的时刻。作为领导者,面临的问题永远是如何保护好广大底层百姓拥有的生产资料。 看似简单、直接的问题,它的外部通常包裹着无数弯弯绕绕的糖衣炮弹作为障眼法,缠绕着无数自私他私的利益纠葛。人心天然自私,圣人亦无法改变这一点。所以斗争永远存在。赵芫已经做好了年年和这些人做斗争的心理准备。 至于河北三镇的战争遗留的社会问题,倒是按部就班办理即可。老幼孤寡无力归家的,由官府发放路条路费,遣送回家。该交给亲族赡养的交给亲族赡养,没有亲族在世的,收到养济院安置。狗党狐朋、违法乱纪的,严查严办,轻者驱逐回原籍,重者押解回原籍、查照处办。由当地基层官府资办复籍百姓的复业。 而因为兵改被解除军籍的不达标人员,在就业上,社会安定上引发的连锁反应,要慎重对待,监督各地官府耐心安排失业军户的再就业,也要严密控制禁止失业军户聚众形成违法犯罪组织。不能出现解决一个旧问题变成引发另一个新问题的情况。 登基以来,赵芫处理起国事来越来越有条不紊,中枢的相公们看在眼里,心中欣慰。从诸位相公的角度来看,赵官家的成长,是大家努力引导的好结果,众人若有似无之间竟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快乐。千古以来,亲手养成一位明君,得是多少名人的毕生梦想啊。 瞧瞧,赵官家现在处理问题,都没有张口闭口抓起来砍头了耶,进步多大!未来可期! 这样才对嘛,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这么想着的欣慰着的诸位中枢相公,腊八当日,高高兴兴地联袂入宫参加宫宴,大家早就准备好夸夸诗词掏出来,准备在宫宴众人饮酒到高兴处时,拿出来深情朗读给进步超大的赵官家听。 宫宴上,灯火通明,一身朱红公服的赵官家赵芫坐在最上首的位置,而临近一侧放着太上皇的轮椅,康王赵构并坐,另一侧是唯一在京的柔福帝姬赵多福和驸马韩离素,往下便按照品级排坐诸位朱紫公服的官员们。随着一道道精致菜肴不断呈到席上,众人其乐融融地推杯换盏,将一整年的不快与矛盾通通抛开,只谈共事情谊。 就当深深欣慰于赵官家为人处世有巨大进步的相公们准备掏出怀里的夸夸帖子,开启宫宴新节目时,早就如坐针毡、如鲠在喉的太上皇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命令服侍在身边的康王推他到前台,不怒自威地环视周围:“趁着今日佳节,良辰吉日,朕要宣布一件大事!” 欢乐的氛围陡然沉滞一瞬,李纲观察赵佶的神色,心中产生不妙的预感,和张叔夜等人对了下眼色,纷纷站起来劝道:“太上皇,今日宫宴只为庆祝佳节,有什么大事不如等年后大朝会再说。”你一个太上皇,能有什么大事要赶在皇帝前头发言?赶紧回家洗洗睡,别捣乱了。 “哼哼,等不到年后了,”赵佶沉声说,“你们瞧瞧外头都是什么人吧!” 殿中众人哗然,朝外张望,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两队禁卫军已经将整座宫殿团团包围,影影绰绰的人和武器的影子映在门框上不断逼近。 “砰!”大门被踹开,就见原本守在殿门前的殿前司诸班直已经被悉数押在一边,领头的侍卫禁军冲进殿中,将众臣子挟持在原地。 “外面的全都是本太上皇安排的禁军,已经将这里团团包围住!”见状,赵佶嚣张地大笑起来,转动脑袋恶毒地盯向还安然坐在皇帝宝座上的赵芫,道:“逆女,谋夺兄长皇位,颠倒乾坤,行暴君之事,实不堪为君、不堪为子女,还不立刻认罪伏法。” 说着,已经有侍卫禁军朝赵芫围拢过来。 “唉。”赵芫叹息一声,放下酒杯,满脸无奈之色,“父亲,朕哪里做的不够好吗?朕驱逐鞑虏,惩治奸佞,将您从金国迎回,自问没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赵芫不是做的不够好,而是做的太好太多了,把他这个老爹都衬托成了废物。赵佶老脸涨红,恼羞成怒,“女子德仪,你样样没有,还敢自夸?单单以帝姬之身份越位篡权,就是大错特错,没有狡辩的余地。今日朕要为老赵家清理门户,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赵芫轻笑,“如果您这番话是在朕刚刚登基时说的,还能蛊惑到人心,毕竟大家都害怕未知的改变会影响自己的利益。可现在,您瞧,诸位相公们谁还会介怀?做人做事,该讲究个以事论事,只要足够有才能,坐在这里的又何妨是男是女?” “反之,让一个没有才能的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才会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天下百姓。将天下安危兴亡的责任,轻易托付给胆小怕事毫无能力的子嗣,父亲才是让人失望的那个人啊。” 哎呀,逆女胆敢当众指责当爹的?“胡说八道,全是歪理!”赵佶气的浑身打摆子,要不是处于瘫痪状态,他现在能跳起来,着急忙慌的用眼神示意他身边的赵九郎。 “父亲,您放心,有我在!”赵构心领神会,歪嘴一笑,挥手道,“来人,把官家抓起来!” 康王赵构一声令下,埋伏好的皇城司士兵顿时冲上来,而贴身护卫在赵芫身侧的殿前司指挥使吴俞瞬时跃出,和领头的六大皇城司勾当使战在一处。不久便败于敌众我寡,被勾当使们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群皇城司挥舞起准备好的锁链,连番花哨走位,猝不及防将武艺高强的赵官家困在了铁索当中,眼看着已是动弹不得。 “官家小心!”文臣当众身怀武艺的也不在少数,此时奋不顾身地冲开捆缚他们的禁军,上前救驾。但众人赤手空拳,哪里是全副武装的禁军的对手,一个个重新被押解下去。 赵佶阴沉地盯着这一切,冷笑道:“今日冥顽不化的人,朕会不仅会下令罢黜他,而且连同他的族亲一起永不许录用。你们可得想清楚利弊。” “臣,臣赞成太上皇!”官员里有人大喊起来。 慢慢的,陆续又有四五人出言符合。 “好!还有谁站太上皇这边的,都站出来,本王会一一记下你们的功劳。今天站出来反当今官家的,都记大功!”赵九郎见状,急忙催促道。 他这么一催促,隐藏在官员当中早就对赵芫不满的人于是硬着头皮,顶着同僚们鄙视的目光纷纷举手表态。 赵芫负手站在高处,身体被锁链围困,冷眼观看殿中乱象,“还有谁想弃暗投明?都站出来吧。” 三省相公中的御史中丞扯了扯身边礼部尚书的衣袖,礼部尚书眉头一皱甩开他,御史中丞于是只好自己站出来,“官家登基以来,不听劝诫,施行严刑峻法,弑杀无度,官员轻则罢黜,重则掉脑袋。虽有驱除鞑虏之功,却也行暴君之实。我等愿弃暗投明,请太上皇拨乱反正,挽救大宋朝堂!” “谁跟你是我等?滚吧你!”头发花白的礼部尚书大怒,跳起来一脚踹在御史中丞的屁股上,老头悲愤之下身手竟超常灵活,“我虽对官家言行多有意见,可从无反叛之意。” 赵佶气的口水乱喷:“来人啊,现在就摘掉许相公的顶上幞头,等候下狱发落。本太上皇一言九鼎,许氏读书人,永不得在朝为官!” 130-140 第131章 请太上皇升天 在太上皇的强势命令下,殿中除了弃明投暗的大臣以外,所有人都被侍卫禁军一股脑捆缚起来。看架势,太上皇赵佶这回真的要反的彻彻底底,连世家勋贵们也不放过。 如此魄力,不由叫人仿佛见到了当年挥斥方遒指导军队联金灭辽时的赵佶,想不到躺在轮椅里头被大孝子康王推着走的他身残志坚,竟是当年意气风发、雄心万丈的赵佶竟又回来了。何矯几人三步并作两步从群臣末端跑上来,与有荣焉地围在太上皇身侧兴奋地恭维起来。 何矯:“武德帝姬无河图而承天命,继国却不守文,以阴乘阳之上,德寡于天地,遗祸子孙,传祚至亡。幸而太上皇您拨乱反正,挽我大宋之倾危,可称仁君啊。” 梅执礼:“岂止?如今寰宇内外,我大宋甲兵强锐,风行万里,四方皆来交好,百年失地尽复,如此功绩,理应称为中兴之君。” “对对对,太上皇圣哲乘机,救国朝于危溺,八柱倾而复正,思维驰而更张。功绩可比汉之光武、唐之宪宗。中兴之治必留名青史。” 几人口若悬河将赵佶夸得魂飞天外,胖乎乎的脑袋靠在轮椅里不住点啊点,对对,朕就是这样一位有才能的中兴君主,说的全是事实,一点水分都没掺! 他们一顿君臣配合是舒服了,却把冷眼旁观的众人恶心得不轻,李纲自从跟了赵芫这么个暴脾气君主,便自我反省,改掉了嘴毒暴躁的习惯,此时此刻却是怒从心中起恶从胆中来,忍不住讥讽道:“八柱倾而复正,思维驰而更张”,既然知道借用魏徵之言,何不全数借来?太上皇在位时,志趣骄逸,百姓欲静而徭役不休,百姓凋残而侈务不息,国之衰弊直至二圣北狩,半壁江山沦于战火。如此功绩竟不感到羞耻,反而巧言如簧,颜之厚矣。真叫我等大开眼界。“你一个辣鸡当皇帝的时候骄奢淫逸剥削百姓、出卖家国,还有脸谈中兴,面皮比城墙还厚! 周围被捆缚的其他大臣纷纷向他投来崇拜的目光,不愧是殿中御史出身的宰执,太会骂人了,骂的真脏啊!快再多骂点! 李纲的战力远不止这些,在把赵佶骂的目瞪口呆浑身颤抖之际,他仍在继续输出:“太上皇尚为端王时轻佻,不可君天下,为圣人时任用群小,盘游无度,土木之功穷极奢侈,连金人都盛赞宣和君主素无君德,骄奢亡国。 而武德帝姬临危受命、阵前登基,退敌于国门外,以弓矢定四方,收百年之失地,施仁德复民心。以我看,当今可堪顺天革命,隆兴百年,贻厥子孙,没有半点可以挑剔的地方。 即使这样,却依旧受到您的鞭笞,为一己私欲乱大宋社稷,您的行径叫臣总结下来,便是一错再错、错上加错,错得有始无终。 若不及时醒悟,痛改前非,明日必定大祸临头,臣良言止于此。” 这波输出简直在指着赵佶的鼻子骂他是彻彻底底的大废物大垃圾,唯一的优点就是生了天命之主武德帝姬,现在还敢乱来,当心明天就死到临头。 赵佶听到前几句便整个人抖成筛糠子,白嫩的脸皮涨得紫红紫红,胸口剧烈起伏,一副喘不上来气的模样,话都说不出来,“你?……你敢……” “臣赞同李相公所言,若非当今官家承天景命,扶我危亡,恐怕在座的诸位如今已成茫茫无根之萍,流亡于江南,望大宋百年基业悔不当初。”同样被捆缚起来的驸马兼吏部尚书韩离素正色说道,“须知不论小人如何巧言令色,这段历史终将记录在册。” 彻底叫赵佶破防的就是韩离素最后这句记录在册,他像乌龟王八一样缩着躲着,又想尽办法颠倒十娘的合法政权,正是为了强行改变记录在册的内容。好晚年挽尊一下。 现在被人戳破了幻想,顿时一口老血喷出,差点气厥过去。 “父亲?”赵构大惊失色,连忙去掐赵佶人中。 “太上皇陛下!”何矯几人本被骂的魂飞天外,此时连忙回神,“太上皇陛下您可不能有事啊,您还要传旨令康王复位呢!”先把反造完再死好吗? “太医,快传太医——”虽然假造反,但老爹还是老爹啊,赵构吓得小脸面无人色,扭头向赵芫发出求救的目光,“官家不好了,父亲他吐血啦,您快来看看,令太医来诊治。” “???”一样着急忙慌做急救的何矯几人呆住,看向身侧焦急万分的造反主力军康王殿下,满脑门问号,“康王殿下,武德帝姬已伏法,咱们自己宣太医吧。太上皇陛下应当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对大局没有影响。” 咱们现在造反呢,你认真点。 大殿中央乱成一团,周围被捆起来的朝臣们投来的视线也逐渐诡异:咦?咦咦?康王赵构的姿态 身处于锁链中间‘无可奈何’‘无力反抗’的赵芫叹了声,演不下去了,沉声:“罢了,闹剧到此为止。” 赵官家声音刚落,大殿里瞬时迫不及待般响起绳索哗啦落地的响声,却是皇城司和禁军们纷纷收回了武器绳索,井然有序地退至大殿两边。 没有任何一名造反的士兵阻拦赵官家走向中央的几人,等赵芫到了近前,见到太上皇赵佶果真吐了一大滩黑血,难以掩饰地露出几分关切的神情:“宣太医来。” 康王赵构愤慨地说:“官家,何矯等奸佞害了太上皇,就把他们交到我皇城司吧!”说着,在何矯等人瞠目结舌的表情里,他嗖的掏出一本小册子,“皇城司早已摸清他们的来历和党羽,详细名单就在这里,您看是不是全部抓进来。” 啊? 啊!! 这下子,谁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造反不过是一场引蛇出洞的剧本杀,从一开始造反的核心康王,他就是来卧底的啊! 大难临头,何矯等人只觉得天塌了,突然不认识这个世界了。怎么会有造反的亲王和被造反的皇帝联合起来诈骗奸臣的事发生?这世界,还存在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吗?还有天理吗? 而群臣混乱了片刻后,心道剧本杀就剧本杀吧,好歹免了一场祸事。 嗨呀,赵官家虽年少,手段却不简单,瞅瞅康王赵构多听话。 众人颇有种官家如此阴险,我终于放心了的奇怪安心感。 某些‘弃暗投明’的大臣,此时已然站立不稳,有的甚至直接狼狈跌坐在地。哀嚎他们的仕途彻底完蛋了。家族也完蛋了。造反不比平常的罪名,一个家族出了反贼,日后族中子弟再想通过科举当官,基本此生无望 宣武二年十二月初八,宫中会宴,徽宗挟机制造混乱,被武宗平定,康王居首功。此为史书明文记载的首例太上皇造反案。 初八之后,整整一个月,皇城司抓捕在京官员人数总共两百一十七人,抓捕京外官员总共五百五十人。其中一百余人交由大理寺与刑部审查,判流放者居多。其余六百余人尽数为皇城司主审后,即刻问斩。 一时间皇城司康王屠刀人尽皆知,之后风波并未平息,皇城司隐匿于暗中持续追查反贼同党。 而造反的主谋太上皇究竟如何了? 当然——还活着。 汉人以孝治天下,赵官家当然不能砍了亲爹的脑袋,还要好声好气地派太医给他治病。 窝囊是窝囊了点,不过好处是实打实的,又在读书人和百姓当中赚了一波口碑。 “太上皇陛下急火攻心,火毒已经蔓延到了脑部,堵塞了筋脉,药石罔效。现在只能用珍稀药材吊命。”太医对前来探望的赵官家如此说道。 赵芫抹抹眼角,“都怪奸人迷惑太上皇,朕甚是心痛。”一同前来的赵多福和韩离素连忙轻声劝慰,一时间宫殿之内充满了悲伤逆流成河的氛围,好像躺着的赵佶已经GG一样。 : 待大孝女赵官家表示‘不忍’再看老父亲的惨状掩面而去,韩离素悲伤的嘴角缓缓拉平,冷眼看着被宫人悉心照料的瘫痪岳父。思忖着,应该让太上皇在哪个恰当的时间领盒饭。 官家做不得的事,作为臣子,理应帮一把手。如今情形,朝中重臣是个人都明白,作死的太上皇的已经活到头了,允他最后多活些时日不过权当弥补他对官家的亏欠。给官家营造个好名声。 赵多福接过宫人手中的药材,亲自为老爹熬药,韩离素伸手拦住,温柔地劝说:“娘子,此处腌臜病气又重,别冲撞了你,这些事交给为夫来吧。” 赵多福年后刚刚把出喜脉,正是小心保胎的时候,闻言悄悄看了看周围的宫人,见他们没听见韩离素嫌弃太上皇病气重的话,稍稍安心。说实话,她也不想来,宫宴时太上皇一点没顾念亲情,连她都捆缚住准备下牢狱。她为十娘不平,为自己不平,为大家不平。 如今那点子孺慕之情已是她很努力才伪装出来的。 韩离素顺理成章地接手了服侍老丈人的工作,但他粗手粗脚的,煎药什么的,时而便一不小心丢失几味药材,导致太上皇赵佶三天两头病危。 外人都听说,太上皇的身体是真不中用了,只不过是官家强令太医抢救过来,现在天天病危,随时会病逝。据说坊间黑市里都有人开盘打赌太上皇究竟哪天会GG。 哦,你说孝道啊?对,官家必须讲孝道,我们不用讲啊。太上皇又不是我爹。我只知道他很坏很毒,还想造反。造这来之不易的安宁的反。 不少百姓甚至官员在家设坛烧香祈福,希望太上皇早点升天。 某日,风清气爽,阳光明媚,热闹的东京城街头,时事报的报童挥舞着手中的报纸兴奋地从接头跑到街尾:号外!号外!太上皇驾崩!太上皇这回真的驾崩! 听到的人皆顺手买下一份报纸,看清新闻内容后露出‘沉痛’的微笑:太好了终于驾崩了。 祸害了大宋百姓几十年的太上皇,终于升了天。以后就在天上呆着吧,千万别下来祸害苍生。 宣武三年二月,太上皇赵佶殡天,谥号体神合道骏烈逊功圣文仁德宪慈显孝皇帝。同月,祭祀明堂、圜丘,大赦天下。 第132章 西夏求亲 东京城的这场动荡,随着各国前来庆贺新年的使者归国,消息也随之传递开来。 太上皇造反本是一件丑闻,按照朝堂里诸位相公的想法来,理应全面封锁消息避免外泄,使皇室沦为笑柄,也避免大宋的朝堂局势被敌国刺探。 奈何当今的赵官家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竟未派出任何势力封锁消息传播,殿前司、侍卫禁军乃至皇城司抓人的行动正大光明,理由充分、证据充足,丝毫不避讳百姓的眼光。 不仅民间对太上皇失败的造反案件津津乐道,连诸国亦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别的国家没那个实力笑话就不谈了,隔壁金国听闻此事,其摄政王叔完颜兀术居然舔着脸写了封祝贺信,大张旗鼓地交由使者蔡松年送来东京城。只要听过完颜兀术信上所写内容的人,都能想到他写这封信的用意。 信中所谓祝贺,全在阴阳赵芫的手段果决狠辣,如何效仿唐太宗断绝亲缘,如何利用瘫痪老父造反案排除朝堂异己, 说白了,完颜兀术自认为看穿了赵芫,写这么一封信根本目的在于破坏赵宋皇帝与朝廷、民间的互信。瞧瞧,你们官家既无父女之情,又无君臣之义,她根本不是什么好人,私底下阴谋手段样样都来的。 他觉得自己这封信的一定能在宋庭掀起风浪,即使没有达到挑拨离间的目的,惹得赵芫恼羞成怒也是件好事。只要留下动荡的种子,总有一天它能发挥出相应的作用。但他完全想不到,赵芫是一点儿都不在乎啊。 蔡松年当众朗读完祝贺信,当场就被赵芫批复‘谣言’俩字,殿前司将人拉下去揍了一顿,然后赵芫根本没再管这件事。后续舆论处理交给了大宋军事报、时事报,文人学子们激情分析金国摄政王叔的思想意图,将完颜兀术从小到大的事迹扒了个底朝天。并针对金国此次皇位更替进行了长篇分析报道,推理金国变故的内情。 完颜兀术一个人的恶意揣测,哪里比得上一群笔杆子痒痒的文人学子的恶意揣测。后来收到十几份连载报刊的完颜兀术,差点念头堵塞,道心受损。 他不怕宋国官员、学士对他口诛笔伐,也不怕他们憎恨大金。宋国文人没这么做,反而一本正经地解刨他的行为和心理,对他,对金国进行全方位的抽丝剥茧地解构。其中揣测推理竟多数符合现实。 这样的文章,被印刷了无数份,散布在无数大宋官民的手里。这才是完颜兀术心塞的点。继军事上战败之后,心理战、舆论战又输了啊可恶!赵芫啊赵芫,难道就当真是他完颜兀术跨不过去的大山?! 完颜兀术:不,我还年轻,还有漫长的时间可以努力!我还会回来的,赵宋的官家! 另一头,西夏使者带着赵宋东京之变的消息回到兴庆府,国主李乾顺接见他时事无巨细地询问他在东京城所见。 金国三太子完颜宗辅带着大军发疯似的在他们边境烧杀抢掠,李乾顺一方面要与金国进行周旋,质询他们无故攻打西夏的原因,要求金军退兵,另一方面则不得不关注起赵宋的朝堂,如果事到临头了,他西夏说不得要向大宋低头,求一份庇护。 使者一一复述,并奉上过年期间在东京城购买的报纸,上面记述了太上皇谋反案的侦办过程。外人足以从中窥见大宋朝堂激烈动荡的一角。李乾顺不由叹息,“宋国朝堂动荡,抽不出手来。我们要独自面对疯狂的金国了。” 国相梁乙逋提醒他说:“就算宋国有余力出手,我们能拿出什么报酬呢。” 西夏和宋国之间多年来的边境纷争,一直都在于战略要地河西走廊,若说大宋丢了河西走廊如同失去一臂,西夏丢了河西走廊便是失去一腿。这样的重地,李乾顺无法拿它来当做筹码。 “或许我们还可以再试试与金国交好。”李乾顺幽幽地说道,“对我们来说,最好能同时与金国和宋国交好,他们两国有血海深仇,应该都需要一个忠诚的盟友才对。” “国主如果能求娶一位金国公主,困难或许可以不攻自破。”过去西夏被赵宋打得嗷嗷叫,内忧外患的时候,正是李乾顺向辽国求娶宗室公主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借公主之力剿灭了太后余党,又借辽国亲家震慑了赵宋。一举两得。 如今西夏无后无储君,若以王后、储君之位许给金国,或许能继续绝处逢生。 李乾顺君臣们商议许久,终究是抵挡不住金军越来越疯狂的攻势,一面加紧支援边境,一面急急派出求和的使臣- “和亲?” 金国。新帝完颜亶接过摄政王叔完颜兀术递给他的国书,看清里面字字诚挚的内容,诧异道:“夏国正在和我们的军队作战,怎么大战当前,他反而来求亲?”求娶敌人的公主,这操作也太…… “他想是要和咱们议和。”完颜兀术负手站在龙椅旁,指点年少的新帝,“这封国书恰恰说明,夏国在我们的大军面前不堪一击,夏国国主已经露怯了。如此,我们更不可放过夏国这块鲜美的羊肉。” “那,朕现在回绝他。”闻言,完颜亶从善如流的准备拒绝掉和亲请求。 “陛下不可,”完颜亶刚刚拿起朱笔,被身边的完颜兀术伸手按住,他抽出完颜亶手中的笔,轻声讥笑着说,“不要着急拒绝一只走投无路的肥羊,您应该学会如何控制草原上的羊群。” 青年讥讽西夏如绵羊的话语低沉而充满蛊惑力,年少的金国新帝露出侧耳倾听的神态,姿态十分恭顺,“依王叔所见,朕应该怎么对待夏国呢?” 完颜兀术毫无芥蒂地俯身,用从完颜亶手中拿过来的朱笔在空白折子上写道:夏国主之言辞恳切,朕亦有心结秦晋之好,但大金公主身份尊贵,不可轻许。 “如此回复,便等着李乾顺实实在在吐出好处来双手奉给我们。”完颜兀术笑道。 完颜亶有些犹疑:“那么边境那里的战事……” “乖孩子,战事与谈判可以同时进行。”另一边听政的晋王完颜宗干提示他,“你年少时身边教导的老师皆为汉臣,读的都是圣贤之书,倒对本族的主张钻研的不够深刻。今日教你一个道理,咱们女真人打天下,战是战,和亦是战。以和辅战,以战养战,方能百战不殆。” “议和什么的,从来只是打败敌人的手段,而非打仗的目的。彻底吃掉敌人,让追随我们打仗的部族勇士人人有钱拿,人人有女人睡,人人有肉吃才是道理,”完颜兀术接话,唇角的笑意放肆而嗜血,“在占尽优势的时候,与敌人谈和平,怎能对得起抛头颅洒热血的各部勇士?战,就要敌人死!” “陛下谨记,异国于我们而言,尽如猪狗牛羊,尽可猎杀之。” 或许两位摄政王叔的发言太过振奋,完颜亶目光闪烁起来,似有火苗在其中摇曳,“亶儿明白了,我们是虎狼,异族皆为牛羊。与猪狗牛羊,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见完颜亶的血性提了上来,完颜兀术满意地点头,“现在陛下应该懂得如何对待夏国国主的求和了。” “多谢两位王叔的指教,亶儿必定将道理铭记于心。”完颜亶起身拱手,非常恭敬地感谢两人,“朕明白了两位王叔的心意,对待敌人唯有一条路,就是赐予他死亡。” 吾与敌手,没有和平可言,和是为战,战即要人命。 过去康老师教导他成大事者要学会忍耐,要学会韬光养晦,要学会以和为贵。完颜亶觉得很有道理。但当了皇帝,他开始觉得,女真人的道理才更有道理。 忍耐,忍耐太过于艰难了,康老师。 金国的回复,在西夏人看来,无疑是同意了他们国主求娶金国公主,言语之间暧昧不清无非是在谈条件,希望夏国能拿出示好的诚意来。 一边是边境战事接连失利,一边是金国的暗示索取,李乾顺权衡利弊,还是觉得给金国好处,先叫他们退兵为妙。 只要提条件,就说明有和谈的余地,战事上毫无还手之力的李乾顺欣慰地想- “夏国国书,两国结秦晋之好,愿以君臣相称,以事辽国而事金。奉结亲白银十万两,绢五千匹,以示诚意。” 金国的朝堂上,使者奉上西夏*国书,侍从呈给站在皇帝身边的摄政王叔完颜兀术看,兀术随意扫视完毕,随手收起,表情很不满意,向皇帝完颜亶进言说:“陛下,夏国国主言语中以事辽国而事我大金,却只送来白银十万两,绢五千匹,十分吝啬。且夏国事奉宋国如父,事旧辽如舅,何等恭敬,待我大金远远不如他们。我认为夏国诚意不足,不可下嫁宗室公主。” 使者大惊,连忙辩解:“陛下明鉴,君臣之义比之甥舅更甚,何况我们从没有向辽国赔过钱,连宋国也是多以赏赐名义赠我大夏财礼。此番主动奉上金银布匹,当真是我国主真心求娶公主。”真心求和啊大人们! 然而,在使者期盼的目光中,年少的金国新帝只知点头一般,他甚至没有要求看一眼摄政王叔手里攥着的夏国国书,像个应声虫一样重复道:“朕也觉得夏国诚意不足以尚公主。使者回去吧,此事作罢。”- 还要什么样的诚意?边境又失一寨,金国却仍不同意和亲,西夏君臣在家急的转圈圈,讨论女真人的胃口到底有多大。十万白银,五千绢已是西夏能提出的极大诚意,他又不是隔壁富的流油的宋国,随随便便几十上百万白银的赔偿随便给。 国相梁乙逋哀叹:“不如,割地吧。” 李乾顺咬牙忍痛下达割肉自保的决定:“那就将边境三寨割让给金人……反正已经被他们实际占去,不如为了议和,干脆送给他们。” 西夏君臣默然地想,这回金人应当满足了吧- “区区三寨之地,可笑至极。”完颜兀术嗤笑。 完颜宗干:“不过看来这一回,他们只能给这点肉了。” 深谙和战艺术的完颜女真们虽嫌弃西夏给的肉少,却也知晓第一次探底,已经触到了底线。“对待西夏尚且需要谨慎些,免得逼急了李乾顺,转身投奔宋国。”完颜氏们谁也不知道宋国会不会傻到出兵保护西夏这个没血缘的逆反儿子,但宋夏之间,好赖还有一层名义上的父子关系。 月余之后,在西夏边境杀烧抢掠发泄一通的金军终于停歇了脚步,拿着西夏送来的金银财宝退守到残破的三寨后头。至于割让给他们的三寨,早就被他们打烂了,里头一个活人都没有。 金国皇帝也遵守约定册封了一位公主,大张旗鼓地送嫁于西夏国主。 不论金国册封的公主到底是不是公主,好歹边境确实消停下来,李乾顺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觉得西夏又一次度过难关,他和心腹说道:“只要日后,我们如过去对待辽宋一样,对待宋金,国家就可以继续长久。” 他太小瞧女真人的胃口了。 对西夏人数月的蹂躏,不过是开胃小菜。经历过鲸吞辽国和宋国半壁江山的女真人,享受过掠夺的极致快乐,又乍然遭受打击,忍痛吐出从宋国身上咬下来的肉,此时此刻的他们正如肚腹空空的虎狼,其中的饥饿空虚绝非西夏送出区区三寨之地、十万白银能够填饱。 第133章 志在亡夏 西夏,兴庆府。 年节刚过,国主便向臣民宣布迎娶金国公主的‘喜讯’,百姓如何看待此事并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意见从来不影响国策。重要的是诸多大臣与勋贵、士绅们的看法。 西夏的中上层势力百年来一直分为亲宋派和亲辽派,独独没有亲金派,因为金国一直不存在嘛。如今辽国覆灭,金国在北方虎视眈眈,原本的亲辽人士愤慨的同时也不得不考虑未来自己人的去留。 亲辽人士无非三种选择,一、继续忠诚大辽,主张与金国死战不退。二、倒戈向亲宋派,联宋抗金。三、改换门庭,和国主李乾顺一样忍下血泪仇恨,认贼作父。 不过理论虽说如此,但实际上,耶律南仙带来的辽国政治影响力如今已经退到了权利边缘地带,还在缅怀辽国的只剩下其带来的契丹将领与大臣,故国难舍的情谊使他们无论如何都对金国弯不下膝盖。 这无疑给兴庆府的亲宋派提供了绝佳的拉拢时机,既然大家有一致的敌人,不如统一下战线。 盛大的婚庆仪式过后,余下寂然无声,王宫西侧宫里,美貌的妇人怀抱着年幼婴孩,坐在窗边,忧虑地望着东面的天空。 “原以为,辽国覆灭,耶律王后和太子双双死去,是上天在给我们母子铺路。谁知紧接着又来了个女真王后,我们母子的命当真这么苦吗。”美貌妇人正是贤妃曹氏,怀中的婴孩名为仁孝,乃西夏如今唯一的王子。如果没有意外,未来储君之位非这个孩子莫属。 现在,意外却出现了。 一个来自金国的王后,不会只满足于王后的宝座。曹贤妃必须开始考虑自己和孩子的未来。她十四岁入宫,在耶律南仙独大的后宫,能顺利诞下王子,一是因为她有令李乾顺爱慕的容貌,二则她有脑子也有背景。耶律南仙有辽国当靠山,她曹鸢亦有汉人归义军做支撑。 她转回身来,看向坐在下首的任太尉,“现在情势容不得我们坐以待毙,可有什么办法应对金人的威胁?” 任得敬和曹贤妃一样,是辽国势力在西夏朝廷衰退后,得益的势力一员,两人是天然的同盟。任太尉一副儒雅文士的打扮,眼眸里却尽是老谋深算,他道:“金国势大,新王后必定会以势压人,您和二王子在后宫确实会面临重重危机。不过,新王后与耶律王后又有所不同,您进宫时,耶律王后已在前朝后宫耕耘多年,和国主感情深厚。新王后却不一样,如今您是主,她是客,而且国主不一定会完全站新王后那边。” “毕竟,金国与我们始终是敌人。” “始终是敌人,”曹贤妃琢磨着这句话,眸光微微闪烁。 “太子之仇,岂能安然揭过。金国与我们从无恩情,只有仇怨。只要拉拢住朝中的亲辽派,何愁不能稳住您和二王子的地位呢?”任太尉微笑抚摸着胡须,“我已与宋使交涉过,大家都是汉人,宋使可以在关键时候站在我们这边。” 金国的威胁很可怕,但宋国的存在也不容忽视。作为一个小国家,立国之本就在于依附强者、攫取实利。 为了不被金国吃掉,西夏要和宋国打好关系,为了不被宋国吃掉,西夏也要和金国打好关系。只要墙头草当的好,小国的精英阶层,就能两头拿好处。 “我明白了,宋国不希望大夏被金国控制。这是我的筹码。”曹贤妃点点头,有了底气。尽管她一旦投靠大宋,未来就定会被掣肘,可这点委屈她忍得了。当年国主李乾顺投靠辽国,还不是被辽国掣肘朝堂几十年,国主还挺乐在其中,她一节女流又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自此,曹贤妃所代表的亲宋派和亲辽派势力开始暗中来往,西夏朝堂表面上维持‘为国为民’的氛围,接受金国的压迫,实际上早已到了反弹的边缘,随时可能爆发。 不论哪个派别,都以为从今往后,西夏面临问题的又是两国势力的角逐罢了。 然而很快,金国就给了西夏君臣当头一棒子,告诉他们如今时局早就变了,不再像过去一样逢迎就能求得生路了。 金国公主抵达西夏的两个月后,金国便以西夏贤妃曹氏和二王子夏仁孝阴谋加害王后完颜氏为由,要求国主李乾顺交出曹贤妃母子抵罪。 李乾顺就剩这么个儿子,万万不可能把他交给金人。而且二王子今年才四岁,说他阴谋加害完颜王后,纯属无稽之谈。 不答应?太好了,金国二话不说立刻发兵攻打西夏边境。因为没有防备,边境山威福军司死伤惨重,金军骑兵长驱南下,直奔兴庆府而来。 此时的西夏上上下下几乎处于猝不及防的状态,和金国的联姻使君臣们生出许多幻想,失去了一开始与金国死战的斗志,许多城池并没有做出多少抵抗,便向金军投降。 连西夏人自己都以为,金军只是为了出气,都怪国主的后宫不稳,只要国主好声好气和岳家商量,给足他们道歉的诚意,金军就会退回去,秋毫不犯。 实际上,一切只不过是金国上层针对敌人做的局,用议和瓦解敌人死战的意志,使敌人从内部产生分歧。连送到西夏的公主,真正身份也不过是他们的探子。 当金军连破多镇军司,直逼兴庆府外时,李乾顺还是不敢相信,金国的目的是要覆灭他的国家。他派出使臣给在城外安营扎寨的金军将领送去金银珠宝,希望能够网开一面。 此次攻夏的金国大军都元帅完颜宗翰,副元帅完颜宗辅,都是曾经南下攻宋的老油条了,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西夏使臣送来的财宝,但是退兵?不不,西夏必须交出曹贤妃和二王子,否则退兵是不可能退的。 交出曹贤妃和二王子李仁孝,金国真的能退兵吗? 面对兵临城下的局面,慌乱无度的西夏群臣不由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身处乱局当中的曹贤妃深深感受到了来自内部威胁,她深知自己没有蠢到去谋害女真王后,金人不过是找个借口攻打西夏罢了,但现在的她百口莫辩,而且金军就在兴庆府外,哪容得她辨得清白。金人要的不是真相。 她抱着儿子跪在李乾顺面前哭诉,“国主不可轻信金人,金人无义,倘若我与仁孝遭到他们的加害,大夏根基动摇,日后金人或以其他理由来攻打大夏,大夏还有什么能够交给他们的呢?唯有国主您自己啊。” “宋国前车之鉴,不可不察啊。” 看着面前柔弱无依的爱妃和唯一的儿子,李乾顺也哭成了泪人,内心十分动摇。 在贤妃来找他哭诉之前,大臣们商议的结果是令贤妃自尽,以平息金人怒焰。现在心爱的妃子抱着儿子跪在面前,辩论亦有道理,他哪里还能狠心。 可若不狠心,金人岂会善罢甘休? “爱妃,你说的有道理……”李乾顺犹豫许久,扶起了曹贤妃,曹贤妃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忍不住扑进他的怀中。李乾顺也用力环抱住他心爱的女子,两人哽咽哭泣了好大一场。 就当曹贤妃以为自己和孩子安全了,哭够了的国主李乾顺从她怀里温柔地抱走儿子,她欣慰地看丈夫亲吻着儿子的脸颊,心中稍稍安定下来的时候,却听见李乾顺温柔地对她说:“爱妃,今夜我叫察哥率兵送你从东门离开,你先去宋国躲避一段时日吧。金人必要一个结果,仁孝是大夏的根基,不可以送入虎口。到时候我会对金人说已经处死了贤妃。” “殿下……”曹贤妃哑然失语。果然还是要她来顶罪吗。 面前国主李乾顺抱着儿子不肯与她对视,殿中诸多侍从亦低垂着头颅,不肯与她对视。再往外,则是全副武装看不清面目的王宫守卫们。 巨大的恍惚感重重击在曹贤妃心头,已然明白她无路可选,只能露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难看神情,含泪为自己最后博些情面,“但愿金人志不在亡我大夏,若我一人足以使金人退兵,鸢理当献身一试。日后当母亲的不在了,请国主务必保护好仁孝,不要让人暗害了他,令我大夏后继无君。那样,即使我身在九泉,也不能安息。” “爱妃……有察哥送你离开,你不会死的。”李乾顺有气无力地辩解。 “……是。”曹贤妃应了声,旁的终究无话可说。 究竟是送曹贤妃去宋国,还是送到金人手中?从宫中接出一顶小轿的晋王李察哥遵循着国主李乾顺的意思,从东面出了城门。 但他不打算送曹贤妃到宋国,因为一旦消息走漏,大夏就会遭到来自金国的灭顶之灾。从东门走,不过是国主最后给曹贤妃一点慰藉罢了。曹贤妃如果要怨恨,就怨恨他晋王李察哥吧。是他违背国主的意愿,出卖了她。 当李察哥的人调头,将轿辇送到金军大营前,当着金军的面掀开帘子时见到的竟是妃嫔打扮的女子已经服毒身亡的尸体。 见到是一具尸体,原本很有些期待的金军将领们纷纷失望极了,金军都元帅完颜宗翰更是愤怒不已,表示虽然曹贤妃畏罪自尽,但二王子李仁孝还没有伏法,金军绝不退兵。 西夏君臣大惊,国主李乾顺更是痛心悔恨,可此时悔恨还有什么用?金人在兴庆府周边大肆烧杀掳掠,抢掠战马和武器充实军队,将兴庆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此时他们除了坚持守城,等待四方军司来勤王之外,竟毫无其他办法。 “如果我早做决断,以河套换取宋军援助,事情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不可收拾。”李乾顺悔恨不已,唯一的儿子与河套相比,当然是儿子更重要。 “谁又能知晓金国反复无常,两国已经联姻,竟仍不留情面。”国相梁乙逋也后悔看错了形式,将金国当成了辽国,“为今之计,要么按照金人的要求交出二太子,要么……” “殊死决战!”李乾顺咬牙道,“金人志在亡我夏国,决不能把仁孝交给金人!” 当日,国主李乾顺仿照当年宋钦宗发布檄文,痛斥金人无义,召令西夏各军司全力勤王。 眼看西夏的态度强硬,看似反应了过来,完颜宗翰也不装了,正式发起灭夏之战。 完颜宗翰与完颜宗辅兵分两路,一路全力攻打兴庆府,一路在东西两面设置屏障阻拦各路军司兵马来援。 此时此刻,一个乞丐打扮的瘦弱身影正混在逃亡的流民当中,朝着宋夏边境艰难前行。 乞丐蓬头垢面之下,是两只充满绝望而有拥有无限求生欲的眼眸,竟是已经死去的西夏曹贤妃,她使婢女代替自己被送往金营,自己则乔装混在流民中趁着金军没有围城事,逃离兴庆府。 我要活着,决不可以死。 宋军会为我出兵!曹鸢坚定地告诉自己,因为我还有归义军做筹码,还有我自己做筹码。 第134章 道义之上还有道义 退无可退 西北边军早就得到了金人大举入侵西夏的消息,刘琦和种师道各部分别在太原府、延安府、兰州等地调兵协防,避免金人从西夏攻宋。 朝廷对此亦有讨论,是否应该出兵援夏,还是趁火打劫,与金军一起瓜分西夏?从利益的角度来说,当然是趁机占回河套地区,对大宋来说是最简单直接的优解。但从道义的角度来说,这是个坏主意。朝堂上免不了因此升起了新一轮的辩论。 “西夏与我们素来有怨,河套本是中原之重地,被西夏占据多年,合盖还给我们。臣认为应当借此机会收复河套。”有人如此说道。 持反对意见的人说:“若趁金人入侵西夏落井下石,岂不与金人亢壑一气,失去了道义?臣以为取天下者,当占大义。否则遗患无穷。” “当年太上皇为收复燕云十六州,弃澶渊之盟而寻求金国相助,放弃道义寻求而来的金人亦不遵循道义,这才有了后来的祸事。如果我们看清谁才是真正无道的人,支援辽国而对抗金人,或许可以使辽国成为大宋的屏障,互利互惠。” “哼,按你这么说,那祖宗留下的燕云十六州就永远不要了?现在西夏自顾不暇,正是出兵的大好时机,错过了此回,几时才能收复河套?” “无论如何,金人残暴无道不可为谋。” “当年金人南下时,西夏亦趁我大宋不备,入侵我西北边境,如今咱们只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西夏乃边陲小国,只知圣人之言的皮毛,胸怀狭隘,格局不足是理所当然的事,大宋乃天朝上国,岂能自甘堕落,学小国之狭隘。” “迂腐!拿回河套,西夏覆灭,还有什么可狭隘的?天下谁人会为一个灭亡的小国书写道义?” “唯利是图的狭隘风气不可开,一旦开此先河,后人有样学样,便会彻底带坏人心,遗祸子孙后代。” “……你迂腐!” “……你狭隘!” “你迂腐!” “你狭隘!” …… 眼看着朝堂中的辩论逐渐走向人身攻击,赵芫无奈地扶额,制止他们继续下去:“诸位相公,先暂停一下。” 吵架的众臣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看向赵官家。 “诸位,就没有既有道义又得实利的办法吗?”赵芫温和地说道。 李纲拱手:“官家,若西夏主动求援,以利相邀大宋出兵,自然不必落下口实。” 问题是西夏没有进行求援,而且金人侵夏亦有正当理由,虽然理由一听就很扯蛋,但好歹也是可以扯的。说到底两国现在是姻亲关系,其中一方不出声,外人怎好插手。 “西夏受我朝册封,可否依据此理出兵?”赵芫问道。 李纲:“可以,但依此理出兵,我国朝难得实利。” 大哥帮小弟出头,天经地义。但如果小弟不识相,事后不懂献上孝敬,大哥和白出力有什么分别。 大宋的国力亦是万万百姓供养出来的,岂能平白为他人消耗? 一时间众人皆陷入了为难当中,好处肯定得要的,兵也得出的,怎样两全其美呢? 人群里站在户部末尾不起眼位置的张俊眼见会议陷入僵局,终于忍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思,出列拱手道:“官家,依臣所见,金人的胃口在于整个西夏。如今我国朝尚在议论是否出兵,金人说不定已经打入兴庆府,活捉西夏国主。” 御史中丞徐斯朗斜眼看向张俊,“西夏御守之道从于中原,不至于短时间被金人攻破吧。” “御史中丞的推测有道理,但没有必要。”张俊微微一笑,“臣认为,只需我大宋觉得兴庆府被金人攻破了,就可以出兵相援。这难道不是道义吗?” “这……”徐斯朗愣了下,再问,“那河套之地又该如何?” 闻言,张俊更加胸有成竹:“这有何难,将金人赶出河套走廊后,我大宋直接驻兵在河套,保护西夏不再受金人侵扰。道义之上还有道义,很合理。” 众人:“……”可以是可以,但是好像有点无耻。 张俊:我还有更无耻的没提出来呢。 “事急从权,先按照张相公的方法来。”赵芫拍板。要道义有道义,要实际利益有实际利益,还犹豫什么呢?犹豫容易败北,说不定西夏真的会一不小心被金国吃干抹净,到时候那边内乱四起,自立的自立,降金的降金,再出兵难以得到本地人的支持。 “先礼后兵,先派个使者过去讲和,金军如果坚持不退,咱们就发兵!”兵部尚书沉声道。 “臣愿使夏。”韩离素拱手道。 赵芫颔首,认为韩离素是很好的人选,“朕派杨沂中陪同你前往。” 底下提出建设性意见的张俊眼巴巴地望着,见赵芫没有继续加派人手的意思,连忙拱手请命:“官家,臣亦愿前往,臣在西夏布置的线人遍布大小城镇,说实在的,杨总管恐怕不如臣。” 为了立功,他可谓削尖脑袋使出了浑身解数。上回错过了官家抗金,已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回西夏之乱,说不得就要开疆拓土,他怎能继续错过。 收复燕云十六州错过了,若河套走廊再错过,此生他张俊还有什么指望?收复失地可以封王,在户部可以? 张俊说的也有道理,官方经办商行,赚钱之外,为的不就是战时能发挥情报作用,赵官家于是应允。张俊顿时大喜过望,连连拱手称是,又向韩离素拱手,“韩相公放心,有小臣在,此行您的安全无虞。” 韩离素颔首接了他的示好,对能把无耻粉饰得如此清新脱俗,此人是个人才。 朝堂之上思维敏捷的人多的是,但谁愿意让自己成为当众提出无耻建议的那个人呢?一旦在官家心中留下此印象,以后想纠正过来,便难上加难。假如日后再有需要无耻的场合,大家都指望你一个人出来展示无耻,你当如何?是继续无耻呢,还是不无耻呢? 要知道政治形象和政治生命,亦息息相关。 五月,韩离素、杨沂中、张俊出使西夏。 第135章 汉使既至,动刀试试? 金军大营的门前矗着一排木刺,每根的顶端都悬挂着四五颗头颅,无神地注目金军大营周围的一切事物,和不远处的兴庆府城楼遥遥对望。 这些都是被攻破各个城寨里负隅顽抗、宁死不降的西夏官员和将领的头颅,完颜宗翰令人挂在此处,纯粹是用来震慑恐吓其他西夏人。 而见识过女真骑兵无可匹敌的强悍残忍嗜杀,躲藏在城中的西夏臣民们确实胆怯了。 西夏境内兵民平日亦称得上骁勇善战,可面对女真骑兵,却没有一战之力。这与生活方式习性和思维的改变有着紧密的关联,耽于安逸的人和穷凶极恶的悍匪,平均战力水准根本不可能在一个水平线上。 兴庆府周边的城寨,如今逃的逃,杀的杀,几乎被屠出了一圈无人的地带,烧毁的城寨外的土地因为浸染鲜血而赤红一片。如果不是因为天气渐渐升温,完颜宗翰担心发生瘟疫,祸害金军,下令把杀死的百姓尸体或焚烧、或掩埋起来,此时这一带早就横尸遍野,形同人间炼狱。 城中欲死战欲投降的分歧泾渭分明,害怕的人主张继续赠送金银财宝和女人以满足金军的欲求,愤怒的人主张与金人死战到底、不共戴天。大体来说,投降的主张大于死战的主张。若非李乾顺只有一个儿子,实在舍不得牺牲,他也想向金人下跪求一条生路。 能被赵佶手底下的宋军压着打的西夏军,面对金军来袭,更加如同被砍瓜切菜,败局顺利得不可思议。 刀悬于颈,李乾顺他能怎么办?他只好不断派出使者,前往金营乞和。 对待来使的西夏使臣,完颜宗翰和完颜宗辅像猫逗耗子一样,先做戏表达金国本意不想攻打西夏,现在军队站在西夏的土地上纯属被逼无奈,都怪西夏国主保护不好金国公主。而后表示如果想让他们在大金国的陛下面前为西夏说好话,就得拿出实实在在的诚意来。 多大的诚意算实在的?使臣迷迷糊糊地问。 宗翰笑着说道:“当年金宋于东京城下议和时,重昏候赠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作为我大军开拔之资。今夏国只需拿出其中二分之一给大金的将士们当来回路费,本帅便上呈陛下,求陛下网开一面。” 好家伙,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就算把我国库掘地三尺,也挖不出这么多钱财啊。西夏使臣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问:“元帅,宋国富庶,我夏国贫瘠,宋国能拿出来的,我夏国实在拿不出来啊。能不能看在王后的情分上,网开一面……?” 宗翰当即脸一沉,“正因为有金国公主的情分在,本帅已免去一半。你们还想得寸进尺?” 说话间,营帐内的女真人纷纷拔出武器,大有使臣不同意,便将其乱刀砍死的架势。 西夏使臣吓得妈呀一声瘫坐在地,连声应允,回城的时候几乎三步跌一个跟头,路都不会走了。他深知国家拿不出金人要求的‘诚意’,灭亡的日子恐怕近在咫尺。 果然回到兴庆府把完颜宗翰的话复述一遍,西夏朝堂上上下下皆陷入了沉默。 半晌才有官员颤抖地问出一句:“宋国当真给金军如此多的赔款吗?” 没有人回应他。 宋国给了金军多少赔款此时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金人要求他们西夏给出这个数字的一半。而西夏就算举全国之力,恐怕也拿不出来。 “若遍集民间之财富,可有机会?”李乾顺无力地问询臣子们。 “民间亦无财宝,唯有牧民们培养的马匹足以换钱。”梁乙逋哀声,“可是马匹如今卖给谁?就算抵给金人,又能值几个钱?”资源在平等的交易中才值钱。现在这种情况,人家就算定价十匹马一枚铜钱,西夏也无可奈何。 “即使如此,我们也不能毫无作为啊。”李乾顺无奈地说,“下令向民间征收新税,以金银铜钱和良马抵税。能搜集多少钱财便搜集多少。” 西夏朝廷在金军的施压下,开始向各地城镇富商百姓征收高额税款,令本就遭受战火摧残民不聊生的地方百姓越发难以生存,很多人为了逃避税务,拖家带口赶着牛羊马匹逃进草原深处流浪。 收上来的钱财连同国库中的储蓄一起,一批接着一批运入金军的大营。 金军元帅完颜宗翰毫不吝啬,把得到的金银财宝依照战功逐级下发给军队的将领勇士们,而眼见金银财宝如同流水般进入自己的口袋,金军上下的士气则越发高涨,大宋赵官家带给他们的阴霾,似乎已不知不觉地蒸发不见。他们金军又站起来了,依旧是过去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灭辽侵宋的杀神。 直到兴庆府再也没有金银送出来时,宗翰又一次在城外擂起了战鼓,催促李乾顺把赔款补齐。 这回李乾顺连王宫里的金银制品都搬出来送到了城外,才又得了宽限的时间。 等大宋的使臣到来时,见到的便是被搜刮得惨不忍睹的西夏诸镇与首府兴庆府。家家户户徒留四壁,穷人卖儿卖女,富绅结队潜逃,入目之处皆是荒凉凄惨。 已经提前得知消息的张俊向韩离素和杨沂中解释道:“金军围困兴庆府数月,虽未攻破,城中君臣却已予取予求,国主李乾顺肆意征税民脂民膏用来满足金人的勒索条件。” 韩离素冷眼观看周遭的衰败景象,“不费吹灰之力就榨干西夏国力,手段之狡猾一如当年。只怕兴庆府上下也和当年道君皇帝君臣一般,尚且以为此战足以赔钱了事吧。” “殊不知向金军赔偿金银财宝,只会更激起他们的贪婪,使内外一心求战喜战。”曾经率领水军支援赵官家的杨沂中,如今已经晋升为秦凤路总管,眼光愈发犀利,“而金军所得每一枚铜钱,来年皆为射向他的敌人们的箭矢。” “是啊,若叫金人在西夏得偿所愿,下一个遭殃的很可能会变成我大宋边疆的军民。”张俊用沉重的语气附声道。 闻言,韩离素倏然侧目看过来。 张俊疑惑:“韩相公?” “没什么,”韩离素缓缓摇头,“只是你所言提醒了我一件事。” 杨沂中的目光也转了过来,他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对官家信重的韩相公更是小心谨慎地对待,见他如此,当下便皱眉思索张俊刚才具体说了什么话。 不等他想明白,张俊就猜测道:“不能让金人在西夏得利?” “相反,我们要允许他们在此得利,”韩离素嘴角笑容淡淡,目光幽深,“因为我们需要将金军留在西夏境内。金军来此,无非将这里当做了随意摄取利益的桃园,但如果此地实为泥潭呢?” 将西夏作为战场,以夏人为先锋,耗损金人之国力,可保我边境安泰。 后面这句话他未曾说出来,但左右两人一点就透,不由感觉眼睛一亮。韩相公的想法正和了兵法里的“兵贵胜,不贵久”。打仗最重要的是速战速胜,长期作战会拖垮国家财政。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长久维持战争状态的。 “可金军狡诈,向来在作战的国家以劫掠滋养军队。”杨沂中迟疑道,“这样怎么能依靠战争消耗他们呢。” 韩离素挥挥衣袂,轻笑道:“如此正符合我们的利益,百姓尚懂得在拉磨盘的驴子头上挂一根胡萝卜的道理,唯有能做到因粮于敌,金人才会心甘情愿长久陷在泥潭当中。一个月或许无法消耗它的国力,一年可以吗?一年不行,那么就三年,五年。” “将士长年在外国作战,其国策的制定必然遭到制约,甚至需要形成一整套配合外战的治国方针,一旦其内部政治经济达成了利益交换的闭环,届时这辆战车即使想停也停不住。” 说白了,不是咱本土,打烂了不心疼。西夏只是那颗吊在前头*的胡萝卜,被咬上几口在所难免。 清风拂来,鼓动起策马前行的韩离素的宽大衣袖,远望仿佛是在用双手掌握天空,恣意而炫目。 张俊的神色隐隐激动起来,如果真能如此,他的作用未来将无人可以取代。纵观朝堂,如今谁还能和他一样,既能打仗又能赚钱?呵,岳飞,韩世忠那几个?纯纯吞金兽罢了。可以速战,而不能久战。张俊心里头洋洋得意地想。 几人作为大宋使臣,逐渐接近两国交战的战区。 西夏人听闻来的是大宋使臣,而且是来帮西夏讲和的,顿时喜不自禁,哪里还有阻拦的道理,恨不得赶紧护送宋使飞奔到兴庆府大门前。 而身处金营的完颜宗翰得知宋国遣人来说和,同样不得不重视起来,专门与完颜宗辅和心腹将领们开会商讨如何应对宋国使臣。 退兵是不可能退兵的,金军好不容易吃到甜头,怎会因为宋国一句话就退却。 但完颜宗翰也不想惹恼宋国,让那位赵官家认为他们欲与宋国开战。这便是在考验完他的平衡之术了。 当韩离素几人来到兴庆府时,兴庆府刚刚经历一场攻防战,遍地箭雨火石的痕迹。城墙上的士兵虎视眈眈地用箭矢瞄准着底下巡回的金军队伍。 做好准备的完颜宗翰在金军大营中设下宴席,邀请几人赴宴。韩离素在杨沂中、张俊的陪同下泰然走进金军大营。金营中弥漫着凶狠肃杀的氛围,走在其中,如同走在嗜血猛兽的爪牙之间,压迫感十足。 杨沂中和张俊表面轻松,其实内里不自觉地紧绷起浑身的肌肉,警惕着来自周遭的威胁。反而中间武力值最低的韩离素姿态最为轻松,好似在金营中闲庭散步走到了主帅的营帐。 这种姿态放在完颜宗翰的眼中,就很刺眼了,说明宋国的官员对大金完全没有恐惧心理。甚至他隐约瞧出了其中倨傲的神态。 但其实倨傲什么的只是女真人的幻觉,大宋的文官日常姿态一直这么美观潇洒来着,只不过完颜宗翰先入为主在心中插了根败给宋军的针刺,才觉得韩离素等人姿态怎么看怎么倨傲。 “宋使来西夏有何贵干?”他神情不虞,等着听宋使引经据典长篇大论。 韩离素并未行礼,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轻摊开,不急不缓地道:“我大宋的皇帝陛下心系天下百姓,派我等来为夏金说和,希望元帅速速退兵归国。” 这是劝和的态度吗?!没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平铺直叙,毫不客套。简直是在向金国元帅下命令。 此时此刻,什么开会商议,什么心理准备,都白做了。 瞬时间金军营帐中的氛围便肃杀冷酷起来,金军元帅明显在咬牙切齿,怒道:“使者好狂妄的口气,我大金和夏国的战事,还轮不到你们赵宋的皇帝插手吧。” 周围的金军将领们如同恐吓西夏使臣时一样,纷纷拔刀对韩离素三人怒目而视,一副即将擦枪走火的气势。 可他们面前站着的并非西夏使臣,而是大宋使臣,韩离素连嘴角微小的弧度都没变化半分,淡定地与周围愤怒的金军将士们一一对视过去,仿佛把‘有本事就砍我’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笑话,汉使既至,你动刀试试? 帐中剑拔弩张的氛围持续了半晌,中间的三人却半点没露出慌乱神色,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一时间周围的金人将领都有些不知所措了,眼神不断瞄向上首的大元帅。 完颜宗翰额角青筋抽搐,心中涌出下令将三人当场剁成肉泥的冲动。可他终究不能,不敢。 第136章 大肠包小肠反复无常 但完颜宗翰的内心坚决不承认他害怕了,他只不过是为了顾全大局,暂时容三人嚣张,眼下大金的强军计划更为重要罢了。 宗辅左右环视,沉声道:“做什么?都把武器收起来,宋使是为西夏求和来的,又不是与我们为敌来的。”此话不仅提醒帐中金国将士,亦在警示宋使:别太嚣张啊喂。 他凝眉看向三人,“如果你们是代表赵宋皇帝来说和的,就不必多言了,除非夏国交出王子李仁孝,否则大金的铁骑不可能停下。” 韩离素:“金国以什么理由索要李仁孝?” 宗辅:“贤妃曹氏、王子李仁孝阴谋加害我国公主,罪不可恕。” “可有证据?” “有公主侍从为证。” “听闻曹贤妃已被逼自裁?” “是畏罪自尽。” 韩离素点点头,“敢问李仁孝一个四岁孩童,如何加害贵国的公主?贵国公主如今何在?” 完颜宗辅和完颜宗翰对视一眼,按照商量好的说辞道:“自然由其母曹氏指使,一同毒害公主。如今公主缠绵病榻,所以大金才要出面讨回公道。” 韩离素最后确认:“此事再无商讨余地?” “夏国必须交出王子李仁孝。”完颜宗翰斩钉截铁,“绝无转圜的余地。” 在场的人都知道曹贤妃和王子李仁孝是无辜的,可在场的人都默契地没有在他们到底无不无辜的问题上纠缠。因为真相并不重要,金军可以捏造一个藉口出兵,就能再捏造两个、三个出兵的藉口。 比如金国想侵略大宋的时候用的理由便是宋国收留了辽国降将。 今天没有金国公主被害作为藉口,金国亦能指责西夏收留辽国旧部,借此发难。再直接一点,只需说金夏边境失踪了一名女真人,要派军进入西夏进行搜查嘛。 金人的态度在韩离素的预料之中,离开金营后,他带着杨沂中两人继续前往兴庆府,金人并没有阻拦他们。 被围困数月,兴庆府里如今景象破败,百姓们个个面露菜色,人人身上笼罩着一层浓厚的绝望的阴霾,见到宋使入城,他们也只是站在路边麻木地进行围观。 领路的官员见状,连忙叫士兵把站在路边无所事事的百姓们赶走,挡在这里有碍观瞻。万一给宋使留下坏印象怎么办。 “使者救我大夏啊。”还没入殿,李乾顺就迎了出来,一副心力交瘁的委屈模样,上来握住为首的韩离素的手掌,不住哭诉,“我儿仁孝真的冤枉,他才四岁,根本不会做出谋害之事。我怎能将他交给残暴的金军呢?” “唉,我亦如此与金人辩驳,希望他们就此退兵。”韩离素满脸同情之色。 李乾顺露出希冀的表情。 韩离素摇摇头,“金人不允。” “太欺负人了啊,呜…”眼见宋使没能成功劝说金人退兵,李乾顺声泪俱下,“如今大夏已穷尽金银财宝,没有什么可以被金人抢掠的了,他们却仍旧不满足,恐怕存了灭亡我大夏,以占据北方要地威胁大宋的心思。使者千万不能忽视他们的狼子野心啊。” “官家派我来此,正说明希望能帮助到你们,可惜金人蛮不讲理,事到如今我们也没什么好办法。”韩离素摊手表示无可奈何。“至于金国的目的在于侵宋,又有什么证据呢?” “……”李乾顺噎了下,明摆着的事你还要证据?好好好,不见兔子不撒鹰是吧,他抹抹眼角,诚恳地说,“我夏国一向与大宋商贸贩马,想来金国一定是为了切断大宋的战马来源才设下今日毒计。” “但大宋收复燕云十六州后,养马地不再稀缺。金国若想攻宋,所谋划的首先会是燕云之地。”韩离素温声道。 河套地区对大宋的重要性不复从前,这个理由不够充分。李乾顺太自以为是,竟想反过来在大宋头顶上悬根胡萝卜来驱使大宋。 一瞬间李乾顺脸上的诸多表情直接淡去了,变回了那个在宋辽之间经营多年开疆拓土的国主,他沉声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大夏已到如今的地步,实在拿不出金银财宝先给大宋皇帝陛下。唯有河套之地足以献之。如果使者承诺,大宋从燕云边境出兵逼迫金军回防,我立即签署国书,整块河套平原献给大宋。 倘若大宋看不上河套平原,那么我只能物尽其用将它交给金国,想来金人不会嫌弃多一块丰饶的养马地。”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国主以为金人想要占领西夏任何地区,还需要你相赠吗?”韩离素淡然应对,根本不在乎西夏国主的威胁,“你告诉堵在兴庆府门外的金军,给他一块养马地,让他退兵试试。” 李乾顺冷冷盯着面前的毫无动容的宋使,“看来大宋绝不愿意出兵帮助大夏抗金了。” 韩离素:“既然国主已经有办法自救,何须我大宋出兵。” 与西夏国主的会面不欢而散,倒不是韩离素真的不想要河套,而是好事多磨。 且河套实际上已经被金军围住,李乾顺所谓的献地,献的是金人手中之地。大宋什么时候出兵时机都一样。 李乾顺见宋国不满足于河套,于是咬咬牙,派人向完颜宗翰再次乞和,当真把河套割让给了金人。 完颜宗翰当然欣然接受,这回还当真率兵退向了北方。 发现金军退却的西夏君臣大喜过望,以为是自己摸到了金人的脉搏,当即召见了宋使,告诉他们割让河套后金人已退兵。明里暗里表示你们错啦,现在金国得了大好处,不能怪我们西夏哦。 “既然这样,我等这便回大宋禀告官家。”韩离素丝毫不恼火,依旧神情淡然,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挫败感。 按理说,宋使白跑一趟,什么事都没办成,什么好处也没捞着,理应感到气急败坏。可韩离素三人居然真就这么走了,没有尝试威逼利诱索要利益,好像他们真的纯好心帮忙来的? 贪婪的宋人会如此善良?李乾顺看不明白了,“如果今日遭劫难的是宋国…我会怎么做?”不必深入思考,他当初得知东京城破时立刻配合金国进行了侵宋军事行动,只不过还没等他得到什么战果,宋国少帝登基便稳住了局势。西夏军这才退缩回来。 他只能猜想宋国是不愿意再与金国开战,为此宁愿放弃嘴边肥肉。 李乾顺哪里知道,韩离素一开始就没看上那点蝇头小利。同样的,金国亦不会轻易撤离。 撤军?唯有一种情形能令金人撤军,吃撑了。 西夏双手奉上的河套本就是金国的囊中之物,围而不打完全是顾及河套门口的宋国西北边军。你将握在我手里的东西割舍给我,不是本来应该做的事? 金国知道自己不能轻易放过没吃完的大肥肉,赵芫同样知道金人不可能心满意足。唯有慌不择路的当事人松了一口气。 “不许抗金?为什么!”接到撤离指令的左厢神勇军万分不能接受朝廷的旨意,“金人在屠戮我们大夏的子民,我们怎可退却!” 神勇将领甚至不敢告诉底下的士兵,这里已经被朝廷放弃。 六月,金军撤退至河套地区,军队在陀城驻扎,并以此地为核心,对周边西夏城池开展劫掠屠杀行动。金银珠宝,粮草马匹一律搜刮干净,老幼者被杀尽,年轻力壮者编入军队,女人孩子充当奴隶,十室九空。因为地方已经被割让给金国,西夏地方军要么撤离,要么违抗朝廷命令私自抗金,民间起义者不知凡几。整个西夏北方彻底沦陷在混乱的战火当中。 第137章 长得丑想得美 对西夏作战的大捷,毫无疑问给金国内外低迷的士气打了针强心剂,尤其当金银和奴隶不断被运送到金国内地,女真的各大部族参战的愿望重新燃起。只要有源源不断的利益链条在,他们就可以成为一台无情的战争永动机。 趁着大好时机,新帝完颜亶发布诏令,改年号为天眷元年,大赦天下。追封完颜宗峻为景宣皇帝,庙号徽宗。庙号这一条不知是谁给提的建议,完颜宗干和完颜兀术竟未曾反对,总之事情传到大宋,把朝中文武百官气的半死。纷纷破口大骂,明明我们先用的庙号,居然被无耻金贼抄去直接套用在新帝的死鬼老爹头上。 上京皇宫用于议事的朝殿里,完颜亶和完颜兀术两人分别坐在一头。 即使身处皇帝旁边,完颜兀术的坐姿依旧大马金刀,臂膀搭在撑起的一条腿上,颇为放松地翻看着三省呈交上来的奏折,时而陷入思索,时而用朱笔在奏折上圈圈点点,显然批阅奏折对他来说已经非常熟练。 等他看到有意思的奏折,就会递交给旁边的完颜亶,让完颜亶斟酌思考奏折里的内容他这个皇帝要不要批复。从侍从的角度观看,叔侄二人的合作堪称亲密无间。 但稍微有点政治铭感度的人都能看出来,如今的金国皇帝,其实完全掌控在摄政王叔完颜兀术的手里。而皇帝完颜亶似乎并无反对的意思。 完颜亶看起来就是个深度浸染儒家学说的温和少年,对几个王叔异常孝顺恭敬。看到奏折中有大臣谏言应该慎重对待各部职位的变动,他主动对兀术提议道:“王叔,如今国家大势趋于稳定,朕想应当提拔更多有才能的人到重要职位上来,您觉得怎么样?” 那份奏折正是从兀术手里递过去的,他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变动各部人事?” 完颜亶的目光低垂,停在奏折上被留下朱点的几个位置,知晓这几个地方是王叔重视的,于是温顺地回答说:“朕觉得天下既定,应当对下施加恩德,而汉臣尤其擅长此道。听闻王叔的老师郑买先生尚未入朝任职,不如令他知枢密院事兼侍中。” 闻言,完颜兀术挑眉,满意地颔首,“可以。” 完颜亶看了看兀术的神态,继续说道:“任命完颜勖为尚书左丞、同中枢门下平章事,萧庆为右丞。” “嗯,不错。”兀术露出赞赏的神色,“完颜勖既是宗室,又通晓女真文与汉文,熟读经史,以文学才能闻名,理应担任此职。至于萧庆,”他沉吟起来。 “国朝现今所治领土大多为旧辽之地,任命萧庆为右丞,可以更好地安抚各地百姓,”完颜亶担心这一任命被兀术否决,连忙解释道。 见完颜亶露出紧张的模样,兀术不由哂笑,拍拍少年的肩膀,安慰他:“陛下乃国君,只要做的事情有道理,不必担忧有人反对您。” 完颜亶笑笑,口中称是,然后又一连任命了各部职位,完颜兀术这回每个都说可以,没有再迟疑,令完颜亶稍稍松了口气。大部分任命当中,他都在考虑朝廷的各方势力,就像王叔说的一样,只要人选基本合情合理,就不会被王叔驳回。在这些任命当中稍稍安插几个他看中的人选,也可以顺利许多。 完颜兀术:“既然决定施加仁政,便要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让大金的百姓们知晓朝廷的仁慈。” 完颜亶:“是,朕打算下诏免除涞流水和混同江的土地禁制,还给当地百姓们用于耕种、放牧,另外皇家禁苑那块空地也分给百姓们吧。” 兀术:“都是平日用不上的的土地,分出去反而起到收复民心的作用,甚好。”他又翻开一张奏折说道,“少府监卢彦伦负责营建新宫殿,户部左侍郎前些日子向我哭诉花销太大,咱们的军队还在外面打仗,不要如此铺张浪费。” “是朕的疏忽,朕回头就下旨申斥他。”完颜亶柔顺地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拿着本没批复的奏折问道,“王叔,翰林学士韩窻奏请开恩科的事,您怎么没批复他呢?” “若开恩科,该如何出题?阅卷?各族文字不同该如何?” 完颜亶显然早就思考过这件事,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朕下令女真、契丹、汉人各用本民族的文字,渤海人向来使用汉字不必变化。” “至于如何出题,阅卷,便以汉人的考题难度最高,契丹次之,女真再次之。” “嗯,这样可以解决录取人数的问题,就按照您说的办吧。” 室内平静了一会儿,又听到完颜兀术说:“陛下可曾召见孔端操?” “登基之后尚未召见过孔相公。”完颜亶摇摇头,“太忙了,没空。” “不过这回国朝大兴科举盛世,朕确实应该召他入朝来觐见。只是当初大军将孔相公从宋国绑回来后,他绝食多日差点饿死,如今请他为国朝的科举背书,恐怕不成。” 完颜兀术讥笑了声,“有什么不成的,他绝食都没把自己饿死。陛下只管召见他。给他册封个衍圣公,日后咱们这里的衍圣公才是嫡系正统。” “朕明白的,太平的世道理应崇尚礼乐,自古以来盛世王朝都是这样做的。韩窻也在奏折中说道我大金应当奋起与南朝争夺礼乐正统,此事关乎国朝立足之本。”完颜亶欣然应允,“完颜勖翻译的《贞观政要》和《白氏策林》就很好,他还在修撰太祖实录,可以让他去见一见孔相公,劝说他。” 劝说个什么?依照完颜兀术的意思,根本不必和那孔端操多说废话,谅他也不敢不遵从大金的旨意。但皇帝完颜亶既然想到了周到的点子,就让他去试一试,左右不影响大局。 两人批阅奏继续商议了回鹘、西夏、高丽等国的外交政策后,侍从上来提醒可以用膳,兀术点点头起身接过宫殿侍从捧过来的外衣,“今日就到这里吧,陛下,要劳逸结合。” “王叔说的有理。”完颜亶正因为政事上的顺利而兴致勃勃,起身的完颜兀术似乎想起什么事情,顺便对他道:“宗室为陛下安排了几个妃子,明天会送进皇宫。其中裴满氏要给予最高的位置,她的父亲乃现今各部里最值得拉拢的。” 少年金国皇帝刚刚放松的嘴部线条瞬间重新紧绷起来,然后朝摄政王叔露出个完美的弧度,笑道:“朕知晓了,朕会好好对待她们。” 皇帝侄子的顺从听话令完颜兀术的心情亦十分不错,留在皇宫里吃过了晚饭才慢悠悠离开。 等送走了完颜兀术,完颜亶温和柔顺的神态便立刻变了,叫侍从找来好几坛蓝桥风月,一个人坐在宫殿里喝了整夜的闷酒。自从当了皇帝,比当王子时压抑百倍,几位王叔和他登基之前大不一样,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登基之前,宗干和兀术对待他是一心一意的,希望他能够成长为一名带领大金国走向盛世的明君。可是等他真正登基成为大金国的皇帝之后,两个人却让他继续当一个小孩子,朝堂内外上下事事都要帮他打理,事事都要插手。 不论怎么尝试自己做主治国,都无法越过两位摄政王叔,底下的人根本不听皇帝的使唤,唯有摄政王叔同意的政令才能够通行。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扶持他当这个皇帝?他们两人自己来当啊。 如今,连女人都要安排好让他睡,未来是不是连太子也得按照他们的意思册立呢?自己根本不是大金的皇帝,只不过是他们手里的棋子罢了。完颜亶一碗接着一碗灌酒,心中愤懑无处抒发。 如果两位王叔忽然病死就好了,喝醉了的完颜亶忍不住恶毒地祈祷。 大侄子在背后厌恶地诅咒自己快点死掉的事,完颜兀术当然一无所知。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收敛自己的行为。 权利的意味,统治整个国家的滋味,一旦尝过便食髓知味,根本没有人能够舍弃。更何况,在完颜兀术的眼里,年少的大侄子根本不足以震慑各部,也没有能力征伐其他国家,为完颜家带来必不可缺的胜利。 不如等他完成一统中原的霸业后,再把政权交还给侄子,让对方享受不劳而获的果实。 至于现在的大侄子,只需要坐在皇位上,乖乖当个好学生,学习如何治国打仗,以及和后宫妃子们完成帮完颜家诞下健康的后代,继承皇位即可。 信心满满的完颜兀术彻底忽略了他和完颜亶之间的君臣关系,忽略了完颜亶的不满。即使朝廷中的官员们早已发现问题所在,却没有人会傻傻的站出来劝诫摄政王叔收敛自己。畸形的君臣关系于是在所有人的默认中形成了 金国要效仿中原举行科举一事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浪来,但是金国皇帝在上京城大喇喇册封出衍圣公2.0,可就捅到马蜂窝了。大宋的文人们个个怒气值拉满,气的螺旋升天。衍圣公,那是你一个野鸡政权能册封的吗? 这是道统之争、国本之争!隔壁的野蛮人在和我们争夺华夏正统,争夺炎黄子孙、龙的传人称号!打仗,必须打仗! 一时间民间主战的声浪此起彼伏,文人们天天在报纸上投稿,呼吁朝廷的军队给金国颜色瞧,要求金国取消册封伪衍圣公。 因为积极避难而免于被掳走的这一代衍圣公孔端友更是亲自下场登报和‘北衍圣公’切割关系,更怒斥金国皇帝长得丑想得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让对面的孔氏族人如果还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就赶紧自绝以谢天下,不准其抹黑先祖遗臭万年。 衍圣公带头下场开骂,各地的文人更加群情激奋,不仅天天写诗词辱骂金人野蛮无耻,还有一群年轻文人提着剑就往燕云跑。 在家实在呆不住了,必须上边塞去干架!不干架念头不通达。 什么?宋金停战协议还没撕毁,没架打?官家糊涂啊,现在正是反击的关键时候! 镇守在边塞多镇的岳飞、韩世忠几人莫名其妙就发现军队里多出一群文学素养很高的新兵蛋子,天天望着边关迎风流泪,哭诉何时才能为中原讨回公道。 天天收到催战诗词的岳元帅也是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写信给赵官家:官家,要不咱们打一波金人爽爽? 第138章 君臣分歧 士林间的求战声浪一直传得沸沸扬扬,但是朝廷却是一副纹风不动的姿态,叫底下的文人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管当官的还是在读书的文人,大多都沾亲带故,有点裙带关系,不少中枢的官员都被这个师兄弟那个门人询问过朝廷准备什么时候对金国出兵。 什么时候出兵? 赵芫翻看奏折一看,又是问这事的,不懂得打仗的官员现在整天琢磨着怎么指挥对金作战。 “官家,若我们陈兵边境,正好解了西夏之危。”吴俞在旁边整理了把堆成小山的奏折说道,“西夏那边,韩相公说要再等一等,所以咱们这回是不是得忍下这口气?” “各地的财政才刚刚好转,现在和金人开战,得不偿失。而且为个衍圣公的名头,叫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更加不可能。”赵芫烦恼地敲敲额头,“但是各地学生的怨言也不能放着不管,容易叫他们寒心。” 正好,李纲,张叔夜,韩离素几人应召入宫来了,赵芫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几位相公,让他们想想办法解决此事。反正她当官家的,只负责下达命令,怎么达成目标还是交给下面无数个聪明的脑袋。 此事,几位中书省相公早已看在眼里,现在提到明面上,李纲也做足了准备,从怀里掏出户部呈上来的折子,“官家这里是户部记录的国库今年税收,以及对外各项支出。请您过目。” 赵芫翻看两下,里面记录的内容她心里大致有数,官方商行的开办和北方耕地的复业大大提升了如今的国库收入,但是,这些数目要用来维持整个国家系统的运转,以及各地军队骑兵的培养就显得很渺小了。 追根溯源,还是得怪俩菜鸡,要么打仗把军备白送对面,要么打仗把国库赔给对面。 李纲拱手:“虽然依照民间的诉求立刻出兵攻打金国,可以出一口恶气,甚至臣相信以几位元帅的能力定然能打胜仗。但两国战争非一时之得失,开启战事容易,结束战争难。” “若我们与金国只在边境打上一场战役,不论输赢对我们都没有实际助益。但若是冲着灭国的目的打仗,非三五年十几年的时间不可,这样的话,就不能只图一时的意气用事。” 赵芫点点头,“对金国开启大规模作战,现在不是时候。但也不能令金国太得意忘形,影响我方士气。叔夜相公,西夏的局势如何?” 张叔夜道:“完颜宗翰的大军撤至河套一带,尚没有新的动向,看似满足于现状,不过金军时常向西夏进行金银勒索,臣看西夏朝廷无法长久支撑。西夏国主想必也很清楚如今的困境,正在联合各地的军司重新布防。” 西夏能打仗的将领还是有的,赵芫琢磨着西夏和金国的第二轮会战开启可能不会拖太久。国朝这边又不能对金国的嚣张一点表示都没有,思来想去,不如从西夏入手,想到这里,她对几人说道:“朕打算派商队入西夏,用粮草辎重交换良马,既能在物资上支援西夏,又能缓解我朝战马缺口的问题,诸位认为如何?” “这……是否显得我天朝有点小家子气?” “免费是不能免费的。”赵芫斩钉截铁,“过去大手大脚给动辄‘赏赐’诸国的恶习需要改正,咱们自己的老百姓辛苦耕耘经营缴纳的税银不能平白送给他国。” “官家,自然不是平白无故支援邻国,西夏若能拖延住金国大军,可以为我朝安稳发展民生和军备争取时间。” 赵芫暗暗摇头,这群人还是大手大脚习惯了,太看重脸面,即使她提出的实际上属于双边贸易,只不过贸易的商品比较特殊,披了层支援的皮子美名其曰支援。但似乎,正是将赏赐、支援变换成了交易,才使他们不太能接受。 “朕问你们,一个富翁快要渴死了,他不缺钱只缺水,而朕缺钱不缺水,朕应该白白给他供水吗?”不等几人回应,她直接道,“若按照高高在上的圣人思维来看,朕应当主动提供水源给富翁,这样他就会感恩戴德地送上金银,如此方可称为一桩美谈。但美谈之所以是美谈,正因为其稀缺性,在现实当中很难普遍存在。更大的可能是富翁只回报一句口头感谢罢了。” 李纲虽属于主战派,当初逼迫赵佶退位也算离经叛道,但当时到底是国家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别无他法了,现在的大宋正处于上升阶段,那么他就会回归传统文人行列。天朝上国对待附属国自有一套传统的办法,要么敲打,要么恩赏,他劝诫道:“西夏于我国朝只不过是附属小国,即使贸易往来也应该从属民间层面,但民间不可能存在军械交易。届时,在天下人眼中,我们既未支援西夏,又唯利是图挟恩求报,恐怕会认为天朝上国德不配位。” “天下人是谁?”赵芫冷声道。 李纲:“江河所至,日月所照,寰宇之内。” “那么,李相公认为大宋无偿施恩给西夏,西夏的‘天下人’会如何?大理的‘天下人’会如何?高丽的‘天下人’会如何?他们是因为大宋的美德才来朝贺的吗?”赵芫又问他。 此时赵官家显然很不爽快,但李纲同样是个硬骨头,并没有因为赵芫明显不爽而退缩,他深深的拱手,坚定说道:“拳以德立,无德无拳。施加恩德,虽失一时之利,却可得诸国长久心悦诚服。” 虽然大宋衰弱了,但离上一届大唐可是万邦来朝的天朝上国,万邦臣服,我们要学习大唐使附属国都向往我们,来朝贺我们。毫无疑问,这是所有士大夫的终极理想。可是,人家大唐的万邦来朝和你的万邦来朝是一回事吗? 突厥大汗在长安跳舞给大家看了,现在咱们的二圣反过来在上京跳舞给金人看。大唐就算把拳头舞出残影,附属小国也会心悦诚服地赞叹大唐的恩德。大宋年年‘赏赐’西夏,西夏国主满脑子想的依旧是怎么趁机侵占大宋领土。 赵芫无奈地扶额,我能和受难的小弟平等贸易,已经很善良了好吧。君不见未来的世界小弟是要定时缴纳保护费的! 理想:拳以德立,无德无拳。 现实:德以拳立,无拳无德。 李纲这样的聪明人当真不懂吗?不,他们很懂。私底下做生意时比谁都精明,比谁都会赚钱。可一旦上升到国家理想,便忽然成了另一回事。大家都太向往曾经的辉煌盛世了。 第139章 李*纲调任 李纲对坚持大宋传统外交政策的固执程度超乎了赵芫的想象,经过上回的会议之后,赵芫又召开了几次中枢会议,但以李纲为首的几名重要中枢大臣始终坚持对待周围小国的朝贡-赏赐-贸易的政策不变。不能将支援和贸易画等号,支援必须处于‘恩赏’范围。 赵芫不得不花时间重新细致研究一遍这套理论,从中寻找突破口。相关的政策大宋已经实施了百年之久,实质上形成了固定了政治+经济+军事的利益链条。对于要不要维持这套政策,其实每一任皇帝执政期间,朝野都曾经发起过辩论。 因为大部分宋帝心里还是想打仗的,想收回失地。一旦这么想了,就要考虑取消以朝贡、岁币维持的边境安稳,反过来通过发展边军实力来镇守、收复边疆。但每次都被文官给按下去了。 原因嘛,很简单,每次皇帝想通过打仗来实现抱负时,就会发生‘大败’的悲剧。有败仗背书,文官们提出的“以财息战”政策的正当性、合理性便无限拔高起来。 仁宗时期,范仲淹给算了笔账,供养二十万边防军年耗3000万贯,而岁币支出仅为其1/10。神宗时期,王安石推动保甲法、将兵法,企图改变这一政策,结果元丰四年五路伐西夏的惨败。 根据户部历年文书记载,岁币支出在神宗朝年均约150万贯,而熙宁年间中央财政收入约6000万贯。对夏战争年均耗2000万贯。到了徽宗时期,虽财政收入有所增加,但是各方损耗亦不断拉高,这还是在没有努力发展军事的前提下。 实践下来的对比在文官们的视角来看,结论:这一政策绝不能改变。 供养军备老化的边防军花费都是个天文数字,更别说要打造各部军队里的骑兵队伍。当真是在举全国经济支持军队发展。在后世,砸锅卖铁也要发展军备,落后就会挨打等实践经验深入人心,小孩都知道强军的重要性。可如今难就难在未来的经验,前人不知道。 如果不是二圣北狩,如果现在登基的不是赵芫这样能打胜仗的皇帝,那么连全力支持发展骑兵的政策都不可能在大宋朝廷内通过。 真实的历史上,大宋失去半壁江山,国库被劫掠一空,蜗居江南,财政减少,每年还要赔款给外国。被逼到墙角了,朝廷才无奈支持岳家军的骑兵建设,但烧钱烧得大宋君臣们心慌啊。 想岳飞死的,绝不止是秦桧几个奸臣而以。岳飞第四次北伐,南宋军费开支达6000万贯,占财政收入70%,引发江南地主激烈反对。当时的参知政事范同甚至直言:“飞若成功,必增兵置戍,民力何以堪?” 《戊辰修史传》中记载理学派官员认为“战必亡国”,主张“存天理灭人欲”的伦理观与“息兵养民”政策暗合。这种思想通过太学、书院渗透官僚体系,形成反战舆论氛围。 单从这些资料中透露出的冰山一角就能看出当时的朝堂究竟是什么气氛,恐怕上上下下为了钱,都会希望岳飞死。岳飞一死,北伐必定失败。反过来说,文人们希望的‘稳定’‘和平’便到来了。 文官集团的理论将岁币与军费进行简单数值比较,忽视地缘安全恶化带来的长期成本。岳飞死后,南宋为自保,被迫在江淮流域维持20万常备军,年均耗资4000万贯,这时候却没有人出来计算花费的得失了。 赵芫虽然不清楚具体的历史资料,但是身在朝堂中,对上下官员们的思维方式了解的更清晰。无非是现在把金人打跑了,失地也收复了,经营了百年的文人思想又要复辟了。虽然她登基以来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但毕竟时间太短,国家上上下下的主要构架其实仍然属于赵佶时期的,没有形成新的循环体系,很容易思想复辟。 在赵芫看来,很多文人的思维很天真,而且只求当世之稳,不求后世之功。在他们的眼中,汉武帝都不是什么好皇帝,虽驱逐鞑虏、开疆辟土,功在千秋,但罪在当代‘海内虚耗,户口减半’。一边吃着汉武帝打仗带来的万世红利,一边骂着汉武帝打仗劳民伤财。 古往今来,文人论政常陷于“道德优先”的浪漫想象,忽视国际政治的丛林法则。大国崛起的核心在于能否在关键时间窗口完成战略能力积累,在关键的窗口期一旦缺失,整个国家面临的将是亡国灭种之祸。 显然大宋传统的文人缺少纵向的战略思维,并没有意识到亡国灭种近在眼前。这点与儒家文化的异化有着深度的关联。阶级的根深蒂固,导致思想上的异化和固化,固化后的思想反过来维护阶级利益,阶级则又促进思想持续异化固化。这是一套完整的‘思想-利益’捆绑的链条,在主导精英士大夫阶层前进的方向。 现在的大宋就处在一个时代的关键窗口期,既需要执政者拥有破局的勇气魄力,又不能陷入非黑即白的局限。 研究完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赵芫不得不做出一个沉重的决定,那就是换掉李纲。一直以来,李纲在国家大小事务的治理上几乎做到了无可挑剔,主战的同时也主张反腐倡廉,可他有改革的勇气,却仍陷在系统性的迷局当中,并且还很执着。 当初对待赵佶,身为御史的他执着主战,今天对待赵芫,他也执着遵循传统的对外政策。 太可惜了,赵芫在心中惋惜,但惋惜归惋惜,换个人当宰执的决心不可能动摇。李纲和她当年也曾君臣相知过,如今也不是要罢免他不在任用,而是需要他换个地方发光发热,毕竟不能把人给打击歪了。 赵芫派人单独将李纲召进宫中,推心置腹地坦言如今大宋面临紧要的窗口改革期,是一定要破而后立的,这是作为大宋最高掌权者的决心。 李纲苦笑,在对西夏政策上,和赵官家对着干了几回之后,他也早就做好了以身护道被罢黜的准备,“能遇到官家,已是臣之幸。可臣还是要劝官家三思而后行,国朝的内部变革已经够多了,对外施加恩德是保护国朝贸易的必须手段啊。” “李相公,你的道理没有错,只是不符合如今的国际局势。”赵芫不再与他辩论,只道,“朕会派你去江宁府进行督管,那边是国朝财政收入的关键经济区,交给你朕才能放心开展西北的军事行动,李相公愿意去江宁府吗?” 从参政知事到知府事,连降了三级,但江宁府却又不同,作为整个大宋的江南部分的经济贸易中心,联通海外贸易,囊括中原粮食、丝绸、盐的重要生产地,知江宁府事的位置可谓是朝廷中历来的香窝窝。本以为要倒霉的李纲想不到还能峰回路转,固执的内心不由裂开一道口子,顿了片刻,沉声答道:“官家还愿意委托重任给臣,臣一定全力以赴!” “江宁府的贪官污吏经过清理,表面上看似干净不少,但朕实知其内部势力经过百年发展,错综复杂,不是一时砍几个人头就能矫正过来的。此去你责任重大,同时也危险重重。”赵芫这么说,是在点李纲的政治任务,派他过去当然不是延续前面的官员做法,一起贪污一起压榨百姓。而是带着清理江宁官场的艰巨任务。 江宁的情况,李纲心中有数,去那边同流合污自然好处多多,可若想在那头干点什么实事肯定会遭到万般阻拦,说是一脚踩进泥潭也不为过,但李纲最不缺的就是斗志,当即拱手向赵芫保证会还江宁百姓一片晴朗青天。 目的达成,这回赵芫直接亲自扶起李相公,脸上熟练地露出感动的神情,连连说好,将亲近信任的姿态做足了。当天还留了李相公一起用饭,君臣之间仿佛全无了芥蒂一般。 政治嘛,哪有一直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现在赵芫表态还会重用李纲,而李纲又不能再以宰执身份阻拦赵芫的西北政策,可以说如此情况对双方来说都是最佳选择。 次月,赵芫颁布旨意,诏令罢免李纲中枢职务,调任江宁府知府事,郭孝友、韩世忠、梁红玉、宗泽回京述职。赵芫在日常来信中,已和小郭老师通过气,接下来的政策会得到小郭老师的全力支持,由他来接替李纲的位置再合适不过。宗泽,赵芫准备将他安排在兵部,因为接下来要统筹军备运往西北,一应中枢事务,需要位有信念又有能力的老臣稳定后方。 至于为什么把和岳飞一起镇守在北方的韩世忠、梁红玉宣召回中枢,是因为赵芫发现不仅仅边关需要武将,中枢同样需要。国际军事战略思想的解释权在中枢一直被文官掌握,而文官早已有既定的一套理论逻辑,还犟得很,与其想办法和他们都嘴皮子辩论,不如将有能力的军事思想家调到中枢担任重要职务。韩世忠虽是武将,却深谙为官之道,和大部分官员都能维持在友好以上的关系,调他和梁红玉来中枢的影响会比其他人小。 任命岳飞知燕山府事兼留守、都统燕云十六州军事,任命吴玠知太原府事,吴璘为太原府留守,姚平仲知延安府事,刘琦知秦州事兼秦凤路总管。将几位在抗金战役里表现突出的将领分别安排在西北边线的重镇位置上,朝廷中有脑子的官员基本上就能看出来接下来的军事政策走向,识相的人便不会没头没脑地乱提反对意见。 任命李清照知兴仁府事,任命科学院学士二十名分别在泉州、庐州、青州、广州等地担任大小推官。此条直接将科学院的含金量拔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告诉天下读书人,考入科学院一样可以当官。等李清照在兴仁府历练好了,再调回中枢来,底下各州也有科学院出身的基层官员在职,如此便足以形成一套新的的老师-门生的技术官员体系。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才负责,给予技术人员足够的待遇和光环,才方便后续的人才挖掘和培养。这是科学院设立的根本目的。 一波组合拳下来,将朝中众人打得眼花缭乱,心里有小九九的官员短时间内竟不知应该先对哪一条提出上疏意见。当然,即使他们提出意见,也不影响赵官家的指令执行下去。 接下来就是对西北政策的具体制定,如何使西夏尽量长久拖住金国的军事力量,为大宋恢复民生和充实军备提供发展的时间空间。 第140章 西狩缓攻 当郭孝友回京的车马碾过汴河桥板时,暮云如展开双翼的火凤笼罩了半座东京城,瑰丽壮观。多年外任归来,坊墙拆尽又重建的街市陌生得令他怔然,不由想起靖康元年身在燕山府听闻东京城破的消息时,心境是何等悲凉。那时,即使他如何运筹谋划,也止不住在夜深人静之时幻想若国破家亡,他郭孝友当如何。 御街旁的花糕铺里蒸雾裹着菊花甜香飘了过来,他转目去望,只见熟悉的三四层高的鼎味楼外,青布招子悬在半空迎风飘荡,窗户里头作时兴打扮的娘子在铜吊里煨着青茶,门口店小二喜气洋洋地招待来往不绝的客人,忙得脚不沾地。更远一些的汴河中央的画舫缓缓飘过,从里传出悠扬的乐曲声。盛世繁华,一如往昔。 郭孝友攥紧怀中磨得光滑的鱼袋,收回目光,端坐在马车中,只觉得心中万般滋味难以描绘。他不愿去想,东京城破时,这里曾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从朱雀门转入内城后,便有黑甲侍卫上前来询问他的身份,听闻是郭相公,侍卫随即走在前方为他开路,听说官家早已在宫中等着他了。前头韩督统、梁督统回京时,官家也这样派人等在门前,迎接两人回宫。 “韩将军,梁将军什么时候回的京师?”郭孝友仿佛闲谈一般问。 “前两日就到了,还赶上了一趟大朝会。” 郭孝友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临到宫门前,车马停下,郭孝友步行入内,天色将黑,领路的换成了位蓝衣押班,两人直接来到了勤政殿外,押班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向里头禀报。 须臾间,就见一道颀长的红衣身影快步朝这里走来,屋内的烛光刚刚点亮,竟没能照亮她的面容,直到近前时,屋外头未消散的红云投下几道光斑映在来人的身上,郭孝友于是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眼前的少女,不,已是位顶天立地的天下第一女子的赵芫穿着朱红色的公服,头发用玉冠简单束起,额头绑了根缠编暖玉的朱红额带,两条红缨鬓顺着耳畔垂在肩头,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摇摆。她的面容如云霞洁净白皙,五官比起少时犀利了许多,圆圆的葡萄似的双眼仿佛一瞬间变作了纤长有神的杏目,有些陌生,又十分熟悉。 “小郭老师,”看着面前这眉间有着一块青色胎记的精瘦男子,赵芫有些激动地开口。 “次仲拜见官家。”郭孝友回过神来,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 “许久不见,老师风采依旧,”赵芫连忙扶住他的胳膊,“老师在燕山府清瘦不少。” 上一回见面,还是赵芫轻骑秘密前往燕云突袭金国东路大军时候的事,那时战火纷飞两人也没有叙旧的空闲。如今时光荏苒,人是物非,重新在东京城相见,自是另一番感受。 “承蒙官家关切,臣在燕山府一切都很好,现今燕山府已恢复大半汉地风光,在那里居住就如同在中原老家居住一样。”郭孝友神态安然地诉说,尽管一应事务他与赵芫都在书信中交流过,但亲自面见陈述,也是额外的拉近君臣关系的方式。 “进来说话,”赵芫拉着小郭老师的手臂,一起缓步进入殿内,吴俞已经很有眼色地在书桌前多摆放了一张椅子。果然赵官家看也不看,就请郭相公落座,这样的待遇,恐怕除了官家的恩师,其他人很难拥有了。吴俞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大押班朱娘缓缓上前,为郭孝友奉茶,也不知她什么时候端来的新茶盏。总之,能呆在御前的人,笨拙不到哪里去。 这些赵芫已经习以为常了,倒没有注意到,只是拉着小郭老师叙旧,聊了半天这两年遇到的事情。 赵官家的亲近之意显而易见,郭孝友却没有把这份亲近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情承接下来,态度反而愈发恭敬。因为眼前的人不再是那位初出茅庐的学生帝姬,而是天下的主人。他要辅佐她做的事情,每一件都会改变时代,改变历史,容不得轻视。 而赵芫寒暄过后,果不其然就把话题转到了如今的朝野内外的局势上,特别有关于金夏之战的问题。利用西夏消耗金国的国力,使金国陷入长久的战争泥潭的策略,赵芫称之为‘西狩缓攻’,“为了能使我们安心发展军备,维持住内部的安稳环境条件必不可少,而若想维持内部安稳,就必须令金人无暇顾及中原。朕想对西夏开战弓马贸易,以军械提升西夏抵抗金国的能力。只是现在朝中反对将军械以贸易形势出售给西夏的声音很多,朕需要小郭老师帮忙把这些声音弹压下去。” 郭孝友点点头,此事两人在信中已经讨论过了,赵芫接下来要提的重点是利用西夏获得的一定程度上的安稳发展机会,要如何定制发展方向。结合后世的某些成功的经验,赵芫总结出了几个关键的点,此时一一向小郭老师解释道:“宣和以来大宋军事积弱、财政崩溃,时至今日想要重振军事都难以为继。所以,朕欲制定一份全国范围内的五年发展计划,对军事进行系统化改革,同时在以农为本的基础上进行一定程度的经济结构重组。而若要在这两个方面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动,就必定牵扯到学术之辩。也就是说,为了这份五年计划,要将大宋里里外外的沉疴杂垢尽数清理一遍,其中风险之大,不亚于当日金军兵临城下。”操作不当的话,可能会激起各地兵变民变。“但即使如何凶险,朕也一定要将此计划推行下去。盖因如今国际局势已到了关键节点,这个时候的大宋不破釜沉舟刮骨疗伤以自救的话,下一回外族来袭时,便再没有苟存下去的余地。” 郭孝友略微思索,敛容道:“官家所言不错,我们的敌人一直在成长。臣在边关已见金人使工匠筑城垒堡,高药师亦传回消息,金人通过搜罗各地的汉人工匠,对我朝的军械技术进行窃取,长此以往,宋金在军械技术上的差距会逐渐减小。而且他们正在全面系统性地学习我朝的体制,从册封孔端操一事上即可看出端倪。如果金人之变革成功的话,那么其自身的无法长期平稳发展的缺陷则能补全。” “朕正是这个意思。”虽然赵芫指的国际威胁不仅仅是金国,但小郭老师如此理解也没什么问题。 “官家打算如何改动军事系统?” “第一,解决冗兵冗官的沉疴弊病,进行财政止损。第二,加紧火器军械研发,提升技术代差。第三,制定禁军职业标准,将兵职业化,过去那般闲汉懒汉没饭吃就进军营的政策取消。第四,建设国营工厂,接收被裁撤下来的退役士兵。第五,文武并行,互不干涉,彻底避免童贯之流指挥军队以致大败这种事再发生。”赵芫一边说,一边取来纸笔写下,“这些只不过是笼统的目标,想要达成,还需要详细商讨执行的方案。” “这么大的变动,非一时之功,官家要如何解决对夏支援的问题呢?”大宋如今的财政在培养自己的精英部队上都相形见绌,哪里抽得出油水大批量援助西夏战争。 赵芫很干脆,“朕已想好一道计策,建设一家国有债券钱庄,发售河西债券,年利息百分之八,限购,不愁吸引不来勋贵富商手里攥着的热钱。” 年息百分之八,郭孝友诧异地挑眉,这就是纯纯的引诱吧,“确实是个可行的办法。只需要有一小部分的汴京富人相信这个债券,所能募集到的资金恐怕就足以覆盖一次弓马贸易所需的成本。而低价从西夏交易回的马匹,则可以给财政大大减负,计算下来,付出的利息反而只是小头。 但需要留心其中风险是由大宋朝廷进行的信誉担保,若有不当,朝廷的货币信誉崩坏,会引发极大的社会动荡。” “嗯,所以朕说必须限额,控制住额度,”赵芫慢慢摸着下巴,心里在盘算着,大宋那群有钱人手里的钱多到没处花销,她先搞点类似国债的东西出来引他们上钩,等口碑做出来之后,慢慢的再把股票、虚拟货币等概念抛出,以后勋贵和士绅们再也不用发愁把金银铜钱埋在哪里安全,多好。 若是可以,还能增设彩票业务,控制好中奖率,也是个捞钱的好项目。 既然官家对债券的风险心中有数,郭孝友便不再细纠,对实施时可能产生的问题推理起来,与赵官家进行了深刻细致的研究探讨 大宋官家赵芫在主导国家竭尽全力蜕下沉疴的时候,完颜金同样没有闲着吃干饭。自从夺取了河套地区,完颜兀术就琢磨着怎样能将这一战果转化出更多的实际利益。 在完颜兀术和金帝的带领下,金国政治体制的儒化汉化的速度极快,在治国方略上大量引用汉家典籍,逐步的学习如何治理国家。这点上,可以说从小侍从汉人老师的完颜兀术优势很大,上手起来不像其他女真勋贵一样摸不着头脑无从下手。 金国大朝会上,各部臣子汇报完政务后,坐在少帝完颜亶身侧的完颜兀术沉声对底下所有人道:“大金国在西夏所得财帛已尽数分润完毕,如今竟手持偌大河套无所事事,诸位可有办法将其利用起来?” 闻言,左侧的女真勋贵们露出满头问号的表情,只有完颜亶另一侧坐着的完颜宗干搭上话,他的身体状态已经不是很好,说话有些勉强,“河套专营马政,不如让我们的人在那里继续养马吧。” “是是,只要有良马,我大金的铁骑就所向披靡,足以杀穿全世界!”女真勋贵里有人热血沸腾地喊出声。 “打下西夏,再去打高丽,高丽虽贫瘠,却有女人和奴隶值得摄取。我就很喜欢高丽女奴,哈哈哈!” “抢完高丽,还能回头抢南朝嘛。” 蠢货,没等杀完全世界,女真各部不事生产,所有的钱分完了,到哪继续弄钱出来分给勋贵和各部勇士们驱使他们继续打仗?一点可持续发展的脑子都没有。 “韩大人可有其他提议?”完颜兀术连眼神都懒得分给对方,直接扭头看向这边的汉臣。 年迈的韩企先缓缓走出来拱手,“臣以为,河套不止可以养马。它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 “讲!”完颜兀术催促他。 “河西走廊连接西域,向来是南朝的重要贸易路线,如今落在我们手里,只要严苛对待,就能切断南朝一大经济来源。” 一侧的礼部尚书郑买道:“南朝虽富有天下,但经过金宋之战,北地资源被我们摄取大半,想必正处于恢复当中,切断他们对西域的贸易路线也是一条足以痛击南朝的好计谋。” 完颜兀术终于听见他想听的东西,脑子隐隐约约的想法终于浮出水面,神色大好,胸有成竹地道:“南朝可以通过河西走廊进行贸易,我大金也可效仿之,现在这条线路掌控在我军手中,理应利用其与西域展开贸易,赚取利益。另一方面就如大哥所说,继续在河套设置马政,饲养良马充实军备。一石三鸟,一地三吃,很好很好!” 完颜宗干一边咳嗽一边点头赞成,“正是,双管齐下,既使南朝陷入困局,又能帮助我朝长久经营。就按你说的办好了。” “可是南朝以茶酒丝绸瓷器与西域贸易,我们好像没有这些。”还是女真勋贵出插话,憨憨地指出问题所在。 没错,上京的达官贵人们自己穿用的皆是从大宋贸易来的产品,女真特产就是羊肉和战马,这些是南边宋国最喜欢的东西,羊肉和马匹西域并不热衷。 “我们有北珠,南朝人对北珠趋之若鹜,想必西域更甚之。可以强征高丽人帮我们采珠,以作贸易所用。”兀术抚摸着腰间悬挂的金刀刀柄上镶嵌的宝石珍珠,沉声说道,“至于酒,本王记得天祚帝耶律延禧十分喜爱葡萄酒、梅花酒,燕京迁移过来的那些百姓当中一定有酿酒的匠人,耶律禹。” 臣子里走出和梳着两只麻花辫的中年人,“臣在。” “你负责招集酿酒的匠人,开设酒厂,务必酿制出一批不逊色于南朝名酒的美酒。” “吕子浩。” “臣在。”汉臣中走出一人恭敬俯首。 “你去找一找,我们大军南下掳掠回来的汉人奴隶里还有没有可以使用的工匠,会烧制瓷器的可以给予免除奴籍的恩德。” 汉臣们纷纷俯首高呼摄政王英明神武。 完颜兀术淡然接受群臣的马屁,脑海中念头纷转,汉人说得对,兵戈可夺天下,而不可治天下,天下的土地总有被占完的一天,天下人的财富也总有被劫掠光的一天。幸运的是他早早看到了大金未来的绝路,从现在开始,他会用尽手段把这条绝路变成生路,不,变成一条女真人的康庄大道。 群臣俯首则各自思索,摄政王熟悉治世之道,朝廷又设置了科举取士,女真贵族的孩子们皆开始学习儒术治国,待大金人人都学会了汉人的学说,摄取了汉人的优势,结合女真骑兵的威能,届时一举吞并中原,啊不,那时候便该叫统一中原了。到时候,世上只有一个大金,没有什么宋国,他们这些侍奉女真人的汉臣们也就成了侍奉正统王朝的忠良。 140-150 第141章 风声鹤唳 赵官家的恩师郭次仲回京,中枢当中不论什么心思什么党派的官员们皆情不自禁揣测了番接下来的朝廷风向。官家原为帝姬,没有继承大统的机会,这般苛刻的过往,必然导致当初唯一教导的官家的郭次仲在官家心中的地位非同凡响。 别看当今登基之后任命的三省重臣都是道君皇帝时的人,而和她关系最亲近的郭次仲反而始终呆在五品知府的位置上。但得看他呆的是什么地方,燕云十六州,当今官家年少时兴兵抗金的发家之地,相当于大本营的性质。把这个地方全权交给郭次仲,而没有派去相应的节制他的人,可想而知,他在官家那里受到宠信的程度。 现在人终于完成使命了,回到中枢,一飞冲天近在眼前,乃至整个遂川郭氏怕也能重回一流世家的位置。其中所涉及到的世家利益纠葛,众人不得不慎重对待。有眼光的家族,早在一年前,便找寻机会和遂川的郭本家进行了联姻。所以,小郭老师看似一个人回朝,其背后的力量却不容小觑,没有和郭家拉上关系的人或观望,或警惕,皆等着赵官家和小郭老师接下来的动作。 垂拱殿,大朝会上,已换上一身紫袍的郭孝友在押班们的诵旨中缓步走到殿中谢恩,即日起,郭孝友便从五品知燕山府事一跃晋升任尚书左仆射加带同中书门下平章知事兼门下侍郎,成为新任三省宰执。 随后同样身着紫袍的韩世忠,红袍的梁红玉、宗泽上前来接受任免,韩世忠为中枢侍郎,相当于副相职位,梁红玉为御营指挥使,宗泽为兵书员外郎,几人一一谢恩。 紧接着赵官家询问朝中诸公可有事禀奏,各省各部官员纷纷上奏相关事宜,待全部处理完毕,便终于到了今日的重头戏。 郭孝友和说好的一样,取出实现准备的奏折当堂呈上,内容其实就是两人私底下商量过的对外、对内的诸多政策。现在拿出来在朝堂上详细议论,分派执行下去。 本来就是赵芫拟定的计划,装模作样看了一遍后,满意地说:“在如何对待西夏的问题上,小郭相公说的就是朕心里想的,朕打算制定一份大宋五年发展计划,想要顺利施行这个计划就必须使敌人金国配合我们。” “朕知道有些人对国朝的外交政策始终持有保守的观点,认为只要付出少许财政上的代价就能长久安稳地发展,但朕要告诉你们,时代变了。咱们打退了金人,是因为金人短时间内无法进行长期作战,这是他们的缺陷。可金人不会永远原地踏步,他们在学习我们的优势,而在这个时间段里,我们不趁机改革曾经导致失败的劣势点,未来面对卷土重来的金人,便既无优势,且劣势仍在。” “并且,朕所言改革,不是一时兴起,只表面做做样子,稍有成效就满足了。而*是彻彻底底的刮骨疗伤。” 善于察言观色的大臣们立刻意识到官家又要搞大动作了,当年登基时改国策、毁三戒、设新闻报纸和中科院,看来仍觉得不够狠,现在要对军队制度大刀阔斧动手。 这下,连许多自诩开明的改革派官员都站不住了,觉得赵官家太过年轻气盛,军队制度岂能这么改,在其他人炯炯的注视下御史中丞徐斯朗硬着头皮站出来,拱手:“官家,臣想问军制改革时限多久?” “五年之内,当然越快越好,”赵芫道。 张叔夜拱手:“五年,若徐徐图之尚有操作空间,可裁撤厢军这一条稍有差池,就会激起民愤、民变,臣以为应当等五年之后,其他政策实施完毕,再行裁撤。” 副相说话了,刚刚走马上任的正相郭孝友于是也开口道,“臣与叔夜相公的看法恰恰相反,裁撤厢军必须和其他改革政策并行,要把原本呆在军队里不能打仗的闲散人员全部转移至其他产业当中,如果像叔夜相公说的那样把其他产业早早创办好,走上了正轨,再把退役人员安插进去,结果就会使这部分人重新成为新产业里尾大不掉的冗员。” 张叔夜看了这位小郭相公一眼,心知他要支持官家的决策到底了,于是放缓语气说道:“那么,臣建议将五年计划改为十年计划,务必使百姓可以缓缓接受新的制度。” 坐在上首的赵芫神色微沉,当然作为官家她对外表达的喜怒本身就存有目的性,站在大殿内的人无一不在关注着赵芫的态度,见此就知道拖延时限也不太行。 “国与国的对抗是力量的竞赛,是意志的较量,也是速度的角逐,一日能决定战争的胜负,一战能决定国家的命运。金人可不会慢吞吞等待我们徐徐图之,必须力求每一次的观察、判断、决定、行动的循环周期都短于对手,我们现在的每一天都在争分夺秒,朕已决心五年之内做完军制改革。”她震声说道。 当整个国家机器运转起来,五年时间都做不到军队改制,那么属实可以躺下来认命了。因为那说明内部的逆向阻力强大到政令根本无法贯彻到基层,躺下来,等死吧。 至于相应的经济上的改革,那是另一套系统里官员操心的事情。同样五年内做不出成绩,也是一样等死的道理。 说着,她缓了缓神色,安抚众臣:“这五年的目标仅仅是进行改革和建设,朕不求短期内一定获得多么巨大的收益,只要做到了裁撤冗员止损、用这部分财政去支持建设新的经济、军工重心,甚至更多的投入也没关系,为下一阶段的发展打下基础才是重点。诸位相公也要有心理准备,大家一起熬过前期投入的阵痛阶段。” 大殿中微微沉寂下来,大家都看出来官家铁了心要做这件事,为此还把李纲相公贬出了中枢。 看着底下众人互相低声交谈着什么,赵芫并没有阻止,在场的官员们,早就上了官家的新政战车,属于整个大宋最能接受改革的一批人,所以当赵芫独断朝纲决心要进一步改革,他们不可能有什么鱼死网破、撞柱死谏的行为。 果然,半晌后诸位相公们讨论问题的重点从劝阻赵芫,变成了如何执行改革的政策,执行下去的话,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和阻碍,遇到之后该如何解决。 朝廷在改革军制的安排上一连讨论了半个多月,裁员还没执行下去,消息已经在东京城中的勋贵士绅的当中悄然流传开来。一时间朝野内外,上上下下的氛围变得尤为紧张。 如此大的动作,说明有的人利益必然受损,而有的人可以从中得到新的利益。识趣的人懂得舍弃一部分利益,重新站队,而不识趣的,私底下便常常聚在一起商讨如何对抗中枢的政令。 不过东京城内的这些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被皇城司密切监视着,作为赵官家第一心腹(自封)的康王赵构将皇城司的秘间作用发挥到了极致,每天桌案上摆满了城东李家,城西范家,城南蔡家等世家之间的人员来往和交流信息,连各家人每天吃饭花了多少铜钱,出门有没有欺负乞丐,都被记录得清清楚楚。 等赵构觉得证据收集的差不多了,于是大手一挥,某个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晚上,皇城司的六大干当使各自率领大部队嗷呜一声冲进所有发表过反对政令执行的士绅和官员家中,不需要解释,直接亮出皇城司腰牌,拿人下狱! 做完这一切的赵构苍蝇搓手,屁颠屁颠地跑来请功,“官家,您瞧这些个逆贼心肠黑透了,竟敢密谋私吞裁撤厢军的遣散费,还有这些,阴谋组织太学生聚众孔庙哭祭,策动学子威逼朝廷。幸好臣及早发现,将他们捉拿全部关在皇城司大牢里头了。” 坐在书案后批阅奏折的年轻官家闻言丝毫停顿没有,直接吩咐道:“这些人有什么罪名就判处什么罪名,该流放的流放,该杀头的杀头,若是罪名不够,就查一查他们过去犯过什么罪,用什么手段隐瞒了罪名。” “是!”得到肯定的康王殿下和打了鸡血一样激动,仰头又看了看上方伏案处理国事的赵官家,暗自握紧拳头,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现,进到皇城司监牢里头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跑,“官家放心吧,这些人不止自己的罪状在我手里,连他们五服之内谁犯过罪,皇城司也有记录。”没有,也可以连夜彻查嘛。 啧,见赵构办事如此‘用心’,赵芫琢磨片刻,从桌案一沓的帖子里抽出一张,扔进他怀里。 赵构手忙脚乱接住折子:“官家,这是?” “打开看。”赵芫吩咐。 得到准许,赵构才翻开观看内容,发现竟是一本在东京城设立名为‘河西钱引’的筹划书,他眨巴眨巴眼睛,脑子转了一圈就明白了,这是战时筹款啊,“官家要臣去办此事吗?” “你以宗室名义建立一家钱庄,主营业务就是发放这份名为‘河西钱引’的债券,副业是经营彩票业务,来,我告诉你具体怎么做…”赵芫揣起手,笑眯眯的,招招手叫他上前来。赵构搓着手凑到近前,一边听一边双眼放光不停点头。 “听说了吗,李家全族上下皆被投入皇城司大牢!” “只因为李侍郎打算联络厢军统领们抗议裁军政策,就被尽数投入牢狱。如今听闻,李侍郎已被屈打成招,认了煽动叛乱的大罪。” “可恶啊,竟然对文官用刑,皇城司那帮混蛋简直无法无天了。再这么下去,大宋会被这群虫豸彻底搞坏掉。” “诸位相公应该联名上表,无论如何也要劝说官家惩治……” “砰!”大门被人踹开。 包厢内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众人顿时花容失色:“啊?你们是谁?这里乃私人包厢!” “皇、城、司。”来人黑红相间的制服和腰牌昭示了他们的身份,领头的清点一遍包厢内的人数,对惊惶不已的众人点头示意,礼貌地露出个阴森笑容,“诸位,请随我们走一趟吧。”说罢,门口涌入的皇城使们一拥而上,不论众人如何叫嚣反抗,一个个直接暴力捆当众绑拖拽出去。 酒楼内外不少前来用餐的士绅学子们静悄悄地望着这一幕,同样打算在包厢内进行密谋的人则当场就改了主意,变成纯吃纯喝局。 第142章 大奖五十铜钱 皇城司的高调行动,令原本因为改革而隐约动荡不安的东京城瞬间安静下来,看着皇城使每日走街串巷到处抓人下大狱,官员们人人自危,当今官家可是捣毁了勒石三戒的‘暴君’,说砍头就砍头的主儿。而康王的皇城司,根本就是赵官家身侧的恶犬,被皇城司盯上,即使没有罪名它也会想尽办法给无辜的人安插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叫人闻之色变。 在这种诡谲的氛围当中,东京城中忽然出现了一家赵氏国有银行,宣称对外限定发售一种名为‘河西钱引’的债券,年利息百分之八,以赵氏宗亲的名誉做抵押。 并且限定发放购买资格,除了六品以上的官员和部分有资格的豪绅,其他身份不具备买入资格。 河西钱引的出现,就如同在一潭死水里扔了颗手榴弹,限定官员和豪绅购买,难道官家在暗示上一波被抓的官员家属,拿钱赎命?! 有人怒拍大腿,暗骂赵官家被利益冲昏头脑,当真是世风时下!但对另一部分人来说,简直是大好事,家中有人入狱的官员家族纷纷跑到银行门口要求送钱。 官家,我送钱给你了,咱就既往不咎了吧! “什么?送钱?我们这直卖债券,你买债券吗?”银行柜台前的柜员百无聊赖地拍着苍蝇,用手指指墙上挂着的公告牌。 来人连忙改口:“买,我就是来买债券的。” 柜员懒洋洋地掏出申报表:“先填申报表吧,什么时候通过了审核,自然有人去你家通知。” “是,我懂,我都懂。”送钱的人觉得这不就是套路嘛,装装样子,纷纷填上表格,高高兴兴回家安心等着给官家送钱赎人。 “难道当真是为了从这些家族索要钱财,”观望中的许多人大感怪异,这行事也太……小人之风。没错,我们都知道国朝很缺钱,可也不能这么玩啊,官家您直接发诏书在士绅当中筹钱,也比勒索来得强吧。 “徐相公,近日胃口可好?” “朝中许多人因言获罪,被皇城司囚禁的事您听说了没?” “据闻,因言获罪之人只要前往银行认购河西钱引债券就能从皇城司获释,此举真真是大宋开国以来第一大奇观啊。御史台竟没有人关注吗?” 下朝的路上,给事中周望暗走到御史中丞徐斯朗身边假意寒暄,实际上搓搓地建议御史干点实事,别瞎吃干饭了。皇城司再这么敲诈勒索下去,伤害的是天家的脸面。 御史中丞徐斯朗公认的官家狗腿子,是官家当年在兴仁府时提拔出来的心腹,份量与众不同,通过他这里打探或者传递一些信息,还是比较安全的。周望自认自己的行为完全站在正义的制高点,接下来不管徐斯朗推诿还是装傻充愣,他都准备好了应对之词。 徐斯朗露出夸张的诧异表情,很不理解周望的样子,“什么?还有此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见他如此惺惺作态,周望于是更来劲了,谴责道:“您身为御史台中丞,竟不知道皇城司在东京城大肆搜捕无辜之人,不知道官家设立了个赵氏国有银行,专门用来收取这些人的家属的钱财吗!”你当御史中丞有何用,坐只狗在上面都知道叫两下,他在心里将面前人骂的狗血淋头。 “周相公误会了,本官的意思是,本官从未听说获罪之人认购河西钱引就能免除罪责啊。”徐斯朗很是无奈地摊开手掌,“那河西钱引我倒是认购了十万钱,有八个点的利息,还有皇室做担保,对我等来说是有利无害的大好事啊。” 周望愣住了,徐斯朗买了河西钱引,他第一反应是徐氏也有人被抓近皇城司了。但马上他就回过神来,徐斯朗的意思是指河西钱引与皇城司大肆抓人没瓜葛,他不禁愤然,难道官家打算收了钱不放人吗! 见他一脸愤懑的样子,徐斯朗摇摇头,提点他:“周相公说的那些人家,当真买到了河西钱引?” “当然……!”周望说了一半愣住,他只听说这些人家蜂拥前去购买债券。但似乎,并未听说谁家具体购买到了多少数额。 徐斯朗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河西钱引限购,有的人想买都没有资格啊,周相公如果有兴趣,就赶紧去填一张申请表,迟了恐怕抢不着。” 等御史中丞慢慢走远了,周望还愣在原地,和他交好的官员早早等着他,“周相公,徐相公怎么说?” 【第一期‘河西钱引’额度发放完毕,特此告示】 迟迟得不到回复的人家跑来追问申报什么时候通过时,看到的便是银行门口挂出的大大的告示牌,顿时傻眼。 满脑子靠认购赵官家的债券免罪的人家纷纷破防,堵在银行门口讨要说法。 “为什么?我们还没购买到,为什么就发放完了?” “你这刁奴,故意磋磨我等,我要见银行的管事!” “别装模作样了,还不快快让我们交钱认购官家的债券。” “” 柜员满脸写着不耐烦,“填写过认购申报表却没收到回复的,就说明不够资格购买债券。该干嘛干嘛去,别堵在银行门口,当心我喊侍卫进来拿人啊。” “这,我们可送钱来的!”门口的人愣在原地,大把的钱攥在手里居然花不出去,花钱还讲究资格,世上还有这等事。 正在僵持中,外头忽然涌进来五六个年轻人,其中一人撸着袖子走来,“昨天手气不好,今天再来一百张彩票!本少偏偏不信我的手气这么差!” 眼看柜员到隔壁柜台取出一沓子绘制了各式各样图案的票纸,递给年轻人们,说话的那人直接拿起一张用两指搓起来,一会儿便将一张票纸搓成了两张,原来竟是两张合在一起的图纸,内侧印着‘下次再来’的字样。 一连努力搓开好几张,全是‘下次再来’的字样,年轻人不信邪,更加执着地搓起来。 没有买到债券的人瞪着眼睛,不忿地问彩票是什么,他们有没有资格购买。 柜员这回没再拦着,指了指隔壁柜台的顶部告示牌【彩票购买指南】,“自己看。” 指南上显示购买限制:官职在身者、士绅者、家资超一万贯者。 也就是说彩票这东西,除了最底层的百姓,其他人皆可以购买。至于排除百姓购买资格的原因嘛,当然因为设立的初衷只是为了从有钱人手里捞钱,有钱人可以陷在刮刮乐的快乐里不可自拔,普通老百姓却不行,一个上头花光家底的话当真会害了全家老小。赵芫从不小看刮刮乐的魅力。 “买,我们要买彩票!”没能购入债券的‘赎人’家属一想,原来是换了种方式给官家送钱,连忙道。 柜员怜悯地看了眼这群达官显贵家族之人,按照他们的需求取出一大摞彩票出来给他们,贴心地提醒刮开看看,万一中奖了呢。 “是,是,我们这就刮开。”诸人哪敢不从,招呼家丁们上来一起刮彩票。 旁边努力刮完一百张的年轻人忽然兴奋地大叫出声,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只见他挥舞着手里的彩票,手舞足蹈:“本少中奖了!中大奖了!” “快给本少爷兑换奖金!”年轻人冲到柜台前。 柜员接过彩票一看,【五十铜钱】。 一张彩票两枚铜钱,中五十铜钱,可不就是大奖嘛。 买了上千张彩票的官员家属们也在那使劲刮,刮完一摞,再刮一摞,直到气喘吁吁,众人才颤巍巍地询问柜员花的钱够不够将呆在皇城司大牢里的人赎出来。 “诸位在说什么呢,这里是银行,与皇城司没有任何干系。”柜员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 到这时,诸人这才明白他们被摆了一道,根本没有人告诉他们购买债券和彩票就能让‘无辜’的亲属‘沉冤得雪’,只是走投无路的人想当然的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有人想岔了,也有人看明白河西钱引纯粹是官家搞的新型金融产品,不过售卖的人是赵宋皇室,意义则又不一样。想要购买官家的产品的人到处都有,下面的士绅甚至挤破了脑袋送钱,可惜每家每人有认购数额的限制,否则五百万贯真有人能单独吞下。 第一期债券发放,总共售出五百的万贯铜钱尽数投入军器监。 而另一头,韩离素和张俊已抵达西夏兴庆府,此次双方一拍即合,西夏对于大宋的神臂弓、床子弩早就眼馋不已,就算只出售弓箭头他们也求之不得,大宋的冶铁技术当世第一,大宋愿意进行弓马贸易对西夏来说无论如何都称得上雪中送炭。 交易一旦确定,后续只需要双方移交货物,大宋方提供铁箭头二十万,神臂弓五百张,床子弩十架。西夏准备良马一万匹。一万匹良马已是西夏今年能提供的最大数量的战马,实在是因为被金国抢干净了。他们自己的铁鹞子军还得常备优质战马,东征西凑出来一万匹已是最大的诚意。 负责从西北军器监运送军备到西夏的正是镇守在秦凤路的将领刘锜,他和手底下的部队押送军械从南军司进入西夏边境,朝西平府的方向行进。 十二月初二,大雪,军队驻扎在临近的山寨外,从外面看,这里的青壮百姓极少,寨子里只余老弱行走在其中照料马匹。驻军在此的西夏军将领颇超岩告诉刘锜,青壮劳力都已被征调进军队去了兴庆府,金人在北方的威胁太大了,朝廷不得不这么做。 看着一车又一车的军械运进山寨,颇超岩感慨万分:“有大宋利器支援,想来前线终于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了,多谢。” 刘锜看了此人一眼,点点头,“不谢。”叫人去清点检查西夏人的战马数量对不对,是否有老马病马掺杂。 其实根据大宋内部的消息来源,金人已经从大宋这边窃取到了不少武器锻造技术,再过不久,西夏面对的将是糅合了大宋武器装备的金国大军的进攻。只不过,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提醒西夏人。 双方交涉完毕,各自离去时,刘锜身旁的一名副将忽然开口说话,声音竟清澈悦耳如女子,他急切地问:“颇超将军,仁孝王子他怎么样?还康健吗?” 颇超岩愣了愣,回头疑惑地看向刘锜,刘锜的脸色阴沉,“我手底下的这位副将,曾是你们西夏人。想必因为回到母国故地,情不自禁关切贵国的国主和储君。” “原来如此,”颇超岩特地看了好几眼那副将姣好的面容,心说宋军将领出门还带着女人,真是奢侈。作为颇超贵族,对兴庆府如今的情况,他了解的比普通人更多。看在刘锜的面子上,颇超岩耐心地对小副将讲说了番国主和王子李仁孝的近况。 听闻仁孝王子一切安好,刘锜的副将露出奇怪的表情,喃喃自语,“那就好,那就好。” 待颇超岩走远了,刘锜冷哼,“既然到了这里,你也不必继续留在我身边。本将派人送你去归义军,你自去找你的人。” 原来打扮成刘锜副将的人正是当初逃难进入大宋西北边境的西夏曹贤妃曹鸢,她想尽办法,用尽谋术才得到了刘锜的庇护,许下的正是归义军的归属。方才她没能忍耐住,差点引起颇超将军的怀疑,想必惹怒了这位刘将军。曹鸢恭敬地垂眸,眉眼如画,向面前的年轻宋将拱手行礼:“多谢刘都统,我不会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归义军,将来会成为大宋的归义军。” 第143章 国家之利、百姓之利 因为北方被完颜宗翰的大军占据,以及曹鸢如今的‘死人’身份,刘锜派人护送她前往肃州走的西凉府的路线,为了避开西夏军的沿线,护送曹鸢的队伍一路上几乎沿着西夏和吐蕃的边境行进,一行人渐渐消失在茫茫的山林草原上。 刘锜在西平府等了一段时间,直到对方的行踪再也不能被斥候发现,才‘修整’完毕,安排手底下的人分批次运送马匹回大宋。 不怪他如此慎重地对待曹鸢,曹氏的归义军对大宋来说极为重要。大唐大中年间,名为张议潮的人在敦煌创建归义军,旨在驱逐吐蕃,恢复中原对河西走廊的控制。后来张议潮成功收复十一州献给大唐,因此被正式册封为归义军节度使。唐灭亡后,归义军依旧尊大宋为正统接受宋国皇帝册封,直到西夏做大被李元昊攻破。这期间宋国这边的皇帝又没当个人,导致当时的归义军曹氏直接投了党项。 多年来,西夏朝廷不停对归义军的影响力进行拆解,到了这一代,更是直接进行联姻控制。如果没有金国的变故,必定无人可以动摇李乾顺对归义军的掌控。 敦煌十一州位于河西走廊的西侧,控制着这条商路的关键地理位置,对西夏,对大宋,乃至对金国来说都至关重要。尽管归义军如今的实力已经不如当年,但在肃州、瓜州、沙州几地的多年经营仍旧不能小觑。曹鸢的出现,使赵芫终于有了机会,将中原的势力重新布置到这里。 且不说曹鸢为了堂堂正正活下去,经过多少苦难才重新回到归义军掌控兵权,这边,赵芫已经在着手处理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 几个月前将中央科学院的学士下放到各州为官,这个举动的目的是为了改变朝廷官员被学监、学府到翰林院的理学学派控制的现状,现在中央科学院的学士在地方做的有声有色,赵芫也就顺势下诏科举各科进士须入中央科学院一年备选,否则不能直接任免。进一步加强中央科学院的学术地位。 有小郭老师在,很多盘根错杂的细节问题不用她亲自想办法解决,工作量确实精简不少。就像现在,针对西狩缓攻策略,除了从上层强硬实施决策以外,还需要考虑到后续长远的思想纲领问题。 按照赵芫的想法,应当重新编撰主流学术学说,以辅助朝廷的政策,影响天下学子务实为本,义利统一。但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与现实的急迫需求不能匹配,科举说是纯考试,天下读书人都为天子门生,实际上却是每个学生都会通过教导他们的老师把自己归类在某一学派内。思想的主张实际上仍旧受到既有的理论影响。 这时候,还是小郭老师提醒她,朝廷中其实有现成的人可以使用,枢密院编修吕本中,师从游酢,而游酢虽和杨时同为当世程学大儒,两人的主张却有极大的分歧。 挑重点说,就是他的学说重实践体悟、灵活务实。和赵芫主张的实践出真知的理论不谋而合,郭孝友认为可以利用此人重塑官学根基。 吕本中今年四十有五,早已儿孙满堂,他按照往常的生活节奏从枢密院下班回到家中,和妻儿孙子们享受过天伦之乐,学生姚乙来拜见他,两人于是前往书房密谈。 姚乙如今正在中央科学院进修院士,没有上朝的资格,但朝中有他的好友,所以中枢每次有什么政策,他都一清二楚,时常拿着政务相关的问题来询问吕本中。 吕本中在家中换了身文士袍,泰然坐在书案后,姚乙则先躬身行礼,为老师斟好热茶才坐下,问候过老师的身体健康,继而寒暄了几句,才道:“老师,自从官家把李相公调走,新政改革的力度就越来越大,现在底层的怨言不少啊。时日愈久,学生怕会对新政不利。” “官家设立科学院,网罗百家学说,本就打破了原本的新旧理学的格局,当年没发出的怨言,现在倒是敢说出口了?”吕本中慢悠悠地品茶,神态轻松,“我倒是对官家信心十足。” 姚乙思来想去,还是摇头,“您有所不知,不止是底层的学子,江南那边的风向也岌岌可危。其中牵扯到李相公如今在江南的经济改制动作。官家初登基时,金人虎视眈眈,大家畏惧生死,便任由官家大刀阔斧实施新政。如今家国安宁,却还要继续深入改革,有些人实在接受不了。 江南多年来远京师自居盛世一隅,豪绅世家的势力盘根错节,官家派李相公过去,欲动一动这块蛋糕,风险不比金人南侵小。“他忧心忡忡的,一时有些迷惘起来。 “大的问题里总是包含着数个小问题,小问题又可以拆分成更小的问题。猛然间解决不了大问题,就从解决一个个简单的小问题开始嘛。去将书架上的《龟山集》取下来。”吕本仲笑呵呵的,把喝了一半的茶水倒在砚台里,细细研磨,“这是提举江南东路学事寄过来的砚,江南产的砚确实很好啊。” 姚乙从书架上找出杨时的《龟山集》放在吕本中身边,“是胡相公的砚啊,胡相公的学生遍布江南各地,家中有巨资的学子不在少数,总有几个年年送好笔好砚给他。” “自己拿着到一边看去,今日功课是再挑一个毛病。”吕本中点点手边的《龟山集》,叫学生多做点学问,“理学之病,还得理学来治。你现在多找出一个毛病,往后便能多为官家解决十个百个问题。” “是学生越矩了。”闻言,姚乙听话的拿起这本大儒著作,羞愧地坐在一旁安静地研究。他的老师和这本著作的作者杨时理念相对,素来势同水火,却能时时研究对方的著作,其中度量比他不知高了多少。或许他疑惑的问题,老师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也说不定。 理非虚悬,必见于用,“利”为“公利”,循理之利即义——吕本中精心提笔,墨汁晕染纸面,一篇《国家之利》畅然越于纸上。 赵官家的五年计划想要成功实施,理论上的支持必不可少,否则各大学派各执一词,只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学术辩论当中,反而将实务放到一边。所以自从官家提出此计划开始,吕本中便在准备理论武器,在他看来一场京师论战避无可避,不如提前做好准备。 胜算?只要官家有魄力,他吕本中就有绝对的胜算。 当赵芫召见中枢五名理学大家一同会面时,唯有吕本中是当场提出的具体理论。一看就提前不知多久做好了准备。其余几位大家倒也不是没有相应的理论,但都不像吕本中一样,直接搔到赵官家痒处。不由纷纷对吕相公投来‘你小子偷偷地来啊’的怪异目光。 吕相公老神在在地摸胡子,笑,机会从来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赵芫将手里这篇《国家之利》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不得不赞叹读书人的脑子真用在正道上,那是真的好使。她只是提出了政策目标,他们就已经编撰出了一套施政逻辑,将为什么要施政的内外缘由和天地道理仁义体质完美结合。 总结文章大意,国家之利在于体用合一。 第一点,阐明了‘利’和‘义’的关系,“利”为“公利”,循理之利即仁义。国家之利:富国强兵、抵御外侮是“义”。民生之利:改善万万百姓之生计是“仁”。 第二点,“理非虚悬,必见于用”,治国时“仁”不仅是道德理想,更需落实为均田减赋、水利兴修等政策。治军时,倡导忠义当为战术创新、边塞屯田等实际措施。 第三点,“知行互证,经世为学”,做学问的人,应知行并进、经世致用。如农学家须亲耕方知稼穑之理,将领需实战方能悟兵法之妙。 第四点,君子六艺之上,更应增设六科,经义、兵法、农工、医算、律令、外交。杜绝滥竽充数、空谈仁义者入朝为官。 第五点…… 这篇文章写的太好了!而且来的太是时候!当然,单独放在她的书案上起到的作用是单项的,必须要让这篇理学大作传遍天下,才能引出问题的根子——大宋文人的思想分歧。但就这篇文章问世,赵芫就对吕相公有信心,让他出去打,啊不,出去搞定那些空口白牙反对改革的大儒们。 要是搞不定也没关系,只要有理论依托,辅助开展实际工作,她相信假以时日,天下不论是读书人还是老百姓,都会亲眼*见证什么叫实践出真知。 治国,也是需要实践的。光靠理想,终究只是理所当然的想象。 杨时今年来一直在福建周围进行讲学,旨在发扬洛学学说,多年来颇有成果,东南等地的州城逐渐成为了他主导的洛学根据地,并在宣武皇帝赵芫登基后快速辐射向周边地区。 在家国立场上,他和朝廷抗金的主张一致,在学术上,他师承二程,强调“理一分殊”、“穷极格物”,和当今官家的理念也颇为合拍。可以说赵芫登基对于东南的道南洛学的传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不论她有没有出手扶持道南学说。 原本杨时对现今的朝廷大体上是很满意的,比起当初宣和皇帝重用六贼可好太多了。但没想到才三年时间,颇受重用的宰执李纲就被贬斥出东京城,他和李纲时常有书信往来,两人的理念十分相近。李纲的失意,令远在东南的杨大儒品出了一丝不详的意味,朝廷内一定正在发生某种重大的变故。 他这一生,唯有一个理想——使用自己的学说治理大宋,辅助大宋走向更好的道路。要做到这点,必要时时刻刻关注朝廷的风向。这关系着科举为官的洛学学子们是否能得到朝廷的重用,关系着他的理念能否实施。 官家登基时广邀百家学说入京,他的关门弟子罗从彦虽然慢了一步,没能让门人弟子参加当年临时增办的科举考试,但好歹还是千里迢迢赶到了东京城,入驻中央科学院,在科学院有了一席之地。朝廷中也有李纲等同道中人开路,想道南学生在宣武四年的科举办完后,一定能在朝廷中占据不少席位。 “父亲,这两日您的胃口不好,是否要请府医来瞧瞧。”女婿陈渊一边地帮忙整理文稿,一边关切老丈人的身体状态。老丈人可是已年过古稀,时刻都得注意健康问题。 杨时面前摆着一折信纸,已经反复观看了三日时间,陈渊纳闷,“您一直在看罗师兄的来信,东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 “当今官家召见了理学各派的儒士,他在其中。” 陈渊这回没敢插嘴,听起来这本该是件好事,但岳丈的态度说明事情走向对他们不利啊。 杨时的眼皮耷拉着,长须垂在胸前,慢慢捋着,像个坐道的仙人,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官家向他问道,仲素答治人以‘反身而诚’,治事以‘理一分殊’,治国以儒释道三教合一,儒为本位。” “师兄答的好,‘反身而诚’,意为内心修养与外在实践需融汇贯通。‘理一分殊’,意为天理普遍存在,但具体事物各有其理。都与官家理念相合啊。”陈渊眼睛一亮,不明白岳丈为什么反而不高兴。 “他答的好,却不如另一人答的更好。”杨时阖上眼皮,从信纸下取出附加的文章,其中内容他早就熟记于心,淡淡地赞道,“好一篇《国家之利》,好一个吕本中。” 吕本中,游酢师叔的高徒?陈渊接过文章,仔细观看。 只是一目三行,便叫他忍不住眉头紧蹙起来,怨道:“这是在诡辩!看似以理学为依托,实际上通篇以利治国治事治人。治理天下当以义为先,先知而后行,只有思想中正,才能顺而改变现实。而这篇文章本意却是先行后知,实在本末倒置,荒谬至极。” 他不禁急了,连忙发问:“父亲,官家不会看中了这篇诡辩文章吧!” 用不着杨时告诉他,他也知道了结果。杨时都观摩《国家之利》整整三日了。 “吕本中聪明就聪明在,他能迎合上意。我观官家登基后所为,皆重实务大于心迹,五年计划更是急功近利,急于求成。官家贬斥李相公,任用郭次仲,同样也需要吕本中这样的人为朝廷政策辩经。此文章正投了官家所好。”杨时淡然地评断,道,“他现在,是在走王安石的老路啊。” 第144章 顺天学会 苏州,吕芸在此地担任州府推官已有数月之余,与本地其他推官不同的是,她每日处理完公务后,都要下乡微服私访百姓的生活状况。官家说过,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和百姓站在一起的人怎么能成为一地父母。所以她很认真的,去看去体会百姓日常的快乐和辛苦,去察觉百姓喜闻乐见什么,厌憎恐惧什么,力求脚踏实地当好父母官。 眼见吕芸又带着侍从骑着毛驴出城去,府衙里围坐在花园里喝茶读词的另外五六名府推官互相眨眨眼睛,露出讥讽的神情,“瞧她,又微服私访去了。一介小小推官,当自己是钦差大臣了?” “科学院出身的粗鲁匹夫,还是女流之身,四书五经都不知读熟了没,真不明白官家怎么会派这种人来苏州。” “恐怕就是因为易安居士和吕推官这种人在,现在世家豪绅喜欢送儿子女儿一起进书院读书,圣贤之地都被污秽了。幸好咱们在宣和年间中的进士,否则就得和后生们一样,委委屈屈的与一群女人坐在考场上竞争,颜面尽失。” “说起来,你们知道道南大儒杨相公已经启程前往东京城的事吗?” “嚯,是因为吕大儒那篇《国家之利》吧!杨大儒退隐多年,只在东南讲学,此次却大张旗鼓出山,恐怕学界要出大事。” 骑上小毛驴带着随从慢慢走远的吕芸听着身后的议论声音逐渐消失,心中郁气堵成一团,就是这些人,尸位素餐,空谈治国,却从不食人间烟火。时至如今,还不知悔改。官家要治的冗员,必定有这些人的一份! 她一定要做出成绩来,一定要站到这些庸碌之辈的头顶,唯有这样才能帮助官家清扫国之虫豸! 吴俞匆匆从殿外而来,躬身在赵芫耳边说道:“官家,道南杨大儒派人给吕本中送了拜帖,邀请他于两个月后在顺天门进行论道。吕相公应下了。” 论道也就是惺惺相惜的思想家文人之间坐在一起讨论天地人的道理,但杨时这场‘论道’的目的恐怕不是‘论’,而是‘辩’吧。 “意料之中的事。”赵芫冷笑,若想为自己的学说使劲争出头来,一是著书得到皇帝和朝廷的重视,二则是通过大儒之间学辩名扬四海,这样即使在朝廷一时被冷落,也能得到众多士子的追捧,以待翻身的时机。读书人的弯弯绕绕多的很,一旦被绕进去了,就遭了。 你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赵芫将提前写好的帖子拿出来交给吴俞,“既然是学会,怎么能少了民生之本学,国安之本学?将朕的帖子送到农家陈旉和韩世忠梁红玉的家中,就说朕邀请他们一同参与百年难得一遇的顺天学会。” 两个月的的时间并非杨时留给吕本中的准本时间,而是留给天下学子赶赴东京城的时间。 既然他们要把这场辩论办得轰轰烈烈,赵芫就帮他们添一把柴火,大宋几大官方报纸开始大肆渲染报道此次学会,宣称当世大儒皆要登场讲学。 顺天学会,道学盛事空前!龟山先生杨公时,洛学南传之砥柱,携《龟山集》抵京师,以天理纲常铸社稷铁骨。廌山先生吕公本中,《国家之利》著述新政,以士农兵商之实务强国富民。农学大家陈旉,《农书》三卷教万民之生计根本 知行之先后,义利之轻重,如何取舍?此番知行义利之辩,非止口舌争锋,实乃华夏思想精华之汇论。 此辩犹泾渭争流,清浊自分。然智者当见,实若江河竞奔,共赴沧海 随着报纸的发行,顺天学会的消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迅速引爆各地文人学子之间的议论声浪,有财力和闲暇的人不远万里也要赶赴京师,只为围观这场世纪论道。 连时刻关注着大宋动向的金国朝廷也十分重视此次顺天学会,派遣了包括完颜勖在内的使臣团南下前往东京城,因为现在的金人自诩文明,这样的学术盛会他们当然不可以缺席。除了金国新派来的使臣,论道时,诸国留在东京城的使者们都打定主意一定要前往观看,届时把内容记录下来传回国内。 就连内部乱成一团,忙着内战忙着抗金的西夏,也有使臣来参与这场盛会。文明的辐射总是在不经意之间进行着。 在抵达东京城的这段时间里,七十五岁的杨时并非坐在家里闲着,而是逐一接见了道南学派在京师的门人学生,并且通过罗从彦找关系和新上任的宰执郭次仲见上了面。 郭孝友作为晚辈,见的又是学术界大拿,于是并没有拿捏宰执的架子,恭敬地拱手见礼。杨时见郭孝友这般态度,心里便摸到了底,亲和地说道:“郭氏乃江南西路遂川望族,和我江南东路两路同属洛学范畴,老朽与郭相公应也有共通的理念,并非对立之势。 此次在顺天门举行论道学会,也不是我道南学派对新政有所不满。而仅仅是在认真探讨新政的具体理念。” “官家讲究格物,老朽甚为赞同,天地万物皆有其不同的道理,每一种道理都需要遵循,山泽虽广,草木毋禁;壤地虽肥,桑麻毋数;荐草虽多,六畜有征。闭货之门也*。” 听到没小子,老夫的学派不反对新政,我们支持新政!我们也不空谈,我们也有实务论! 郭孝友微笑称是,赞了一波杨大儒的观点,然后问了句:“不知先生如何平衡义利?” “以修心制利欲,天下人都端正自己的德行,污秽自除。”杨时知道这是郭孝友在试探自己,但不得不提出中心观点,即使在学会上,他也是得提出来的,“春秋战国至今,诸多裂土之乱,民不聊生,皆源自利欲。若掌管权势者率先逐利,那么利欲之风上行下效,就会滋生贩卖国家百姓的恶行。 商人重利轻国家,老朽在江南观察,经商风气盛行,上至知府官员,下至黎民百姓,一切向铜钱看齐,我们对私欲的重视已经到了威胁道德底线的地步,不能再放纵其发展下去。” “为什么金人侵略我们的国家,屠杀我们的子民,俘虏我们的皇帝时,许多中枢的官员仍宁投降不死战?为什么江南豪强们不愿意出资支持朝廷北伐?其中原因,皆在一个‘利’字。 为商者心中的私利凌驾在家国、黎民之上,只不过尚且不能宣之于众,于是以议和为藉口。可若连官家也主张以利为先,那么曾经不敢宣之于众的人性之恶,就会正大光明地行走在天地间。届时,投敌卖国、迫害庶民亦能称为美德。国将不国,民不聊生。” “是以,老朽认为,当务之急,在于正人心,倡仁义。” “杨相公可看了《国家之利》?”郭孝友问。 杨时端起茶盏,“看过。吕本中认为利为公利,人可以追求公利,公利即为大义。道理是不错,只不过他疏漏的地方在于无法于实践当中明确区分开公利和私利的差别。宣和年间时,六贼当政,他们当中哪一人不是口口声声为天下公利,而手段实则在为自己窃取私利?吕本中的办法行不通。” 郭孝友笑了,“宣和是宣和,宣武是宣武,官家眼中容不得沙子,现在以公谋私者只会是死路一条,杨相公可以放心。” 论及两任皇帝的区别时,郭孝友显然是在贬低宣和皇帝赵佶,意思是公利变为私利是掌权者的腐败无能导致的,杨时顿时默然,正常的文人并不习惯直接抨击本朝的皇帝,这不符合忠义之道。 两人谈到话尽之时,郭孝友礼貌地告辞。只是等他出了院子,身后却又追来了杨大儒不甘的声音,“若日后复现宣和,又当如何。不能正人心,正君心,终究是循环的死局罢了。老朽所谋,非一世之功,望郭相公如实相告当今。” “若复现宣和当如何?”射完今日的三千箭的赵官家把弓箭扔给内侍们,擦拭着手心,洒脱地对小郭老师笑着说,“若人君似宣和,六贼又当道,百姓就该反了这样的君主和朝廷啊。” 啊郭孝友愣了愣,无奈,“官家说笑了。君王昏庸,臣民应当竭尽所能纠正他,奸佞把持超纲,忠臣义士应当站出来铲除他们。” “文人不是最喜欢讲顺应天理吗,人力有穷极时,当上层不再自我纠正错误或者做不到时,自然会有由下往上的纠错机制出现。这就是天理啊。”赵芫乐呵呵的,她又不是真的赵宋皇室子孙,皇位能不能传承万代根本无所谓,“荀子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臣要谨慎治理国家,否则就容易倾覆。这句话,三岁小孩都知道。难道君王和大臣们不知道吗?既然知道,当他们腐败到极致时就要做好倾覆的准备。” 嘶嘶嘶站在旁边假装透明人的起居郎和起居舍人一边倒吸凉气,一边激动的奋笔疾书,把赵官家和宰执的对话润色一下如实记录在册。官家不愧是官家,今天的发言又可以录入史册了呢,虽然作为大宋官员感觉很秃,但作为史官他们真的很激动。 “而且不同的阶级,治理的方式也要因人而异。简单来说,享受的越多,必须承担的道德责任就越多。受万民供养者,反过来必须反哺万民。”赵芫转身回到勤政殿,郭孝友和一众内侍禁卫们跟随在后。 闻言,郭孝友笑道,“所以官家向来对贪官污吏深通恶绝,倒叫某些人时常寝食难安了。” “人不能只在被调查的时候才寝食难安,而在做坏事时无所畏惧。”赵官家裂开嘴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对小郭老师笑道。 不过杨时私底下的这波操作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提醒了赵官家理学变化的根本原因,源于资本兴起带来的秩序失衡。尤以江南最甚。 华夏文明有个非常特殊的点,就在于它几千年来不断巩固形成的一整套完整的公共道德体系,当所有人都认同这套公共道德体系时,贪官污吏、叛国者、迫害他人者、不忠不义者、不孝不悌者便永远只能生存在阴暗的角落里。 戕害他人者为邪教,不管你自诩是什么神什么仙都没用,这是公共道德体系的作用。贩卖毒品者为罪人,不管你买通了多少大儒多少官员为毒品辩经都没用,这也是公共道德体系的作用。 道德的准绳,始终高于律法,理想主义者就是悬于污秽头顶上的一把刀。 如果一个国家它不存在高水准的公共道德体系,只剩下律法,那么贪官污吏也就不存在了,因为可以任意制定律法使人可以合法受贿,仅仅需要将赃款添加一个名头,例如捐款、献金、游说金。 当豪强可以无所顾忌地公然宣告天下,他自己做过什么坏事而不受惩罚时,那么就可以断定这个地方没有可以约束他们的东西,唯一的律法的标准也掌控在豪强手中。 现在的大宋处于上层的豪强以‘义’为武器摄取私利,但他们还不敢光明正大、公之于众,所以要用‘仁义’对自己进行伪装。 如果谁揭开了他们的伪装,他们就会气急败坏,想方设法重新伪装起来。 先知后行之下,尚有污秽滋生,义利统一后,他们必然会更加嚣张起来。 但是嚣张起来好啊,嚣张了,才能被人抓住小辫子。赵芫阴森森地想道。对付这种阴沟里的老鼠,须得使用雷霆手段,除了地府,连她都找不到能让他们继续发光发热的地点啊。 上一波砍头榜,帮助大宋复正法度,就是他们最后的价值。嘻嘻。 第145章 杀杀杀 学会开始之前,顺天门前已经布置好了八方论道台,在四周安置了座位,等到了时辰,各地的学子们已等在台下。 吕本中与杨时、陈旉、韩世忠等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台下的人们注意到,在东面的木质高台里,还有一张空着的座位。不由奇怪千金难买的位置,是谁竟然迟迟不到场。 吕本中隐晦地看了眼那空余的座位,慢慢翻开手里的文章。连提出论道学会的杨时也不知在看什么册子,似乎仍未准备好。 韩世忠和梁红玉两人则正襟危坐,他们知道学会还不开始的原因。 所有人都在等最关键的人物到场,那就是大宋的赵官家赵芫。 正当底下的学子们禁不住疑惑论道为什么还不开始时,御街另一侧出现了一队人马,低调地清理出一条窄道,簇拥着身穿朱红文士袍的人影走上东面的高台。待那朱红文士袍的人坐到空位里头,论道台上的几人忽然就放下了手里的文章和册子,准备好了。 就见垂垂老矣却依旧道骨仙风的道南大儒龟山先生杨相公率先走到中央,负手不急不缓地说完一段道德经的讲学。等众人的思绪都被引入其中,沉浸不能自拔时,渐渐将经典引向天理人欲的天人理念。 杨时:“今日之辩,非为义利二字孰高孰低,实乃治国治事治人的根本究竟何在” “若无天理悬于人心,若无仁义铸为铁律,则所谓‘实务’终会成为饲虎之肉,所谓‘利益’恰似饮鸩之酒。” “格物须先正心,犹农夫耕田必先修犁。心术不正而务实事,恰似持残犁垦荒,地愈耕愈瘠。”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然今日诸多之弊病,不在技穷,而在道丧。” “龟山先生,”听到此处,吕本中起身拱手,道,“先生言心术正则万事理,然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靖康金兵破城当日,满城注疏不及一桶火油能救我东京城。” “此刻燕云之外,金人正在铸造攻城重器,难道我等要待天下人都成圣贤,才去铸剑造甲?” 【台下的完颜勖停下笔,紧张地想:不妙,想不到这里已有人知晓我们掌握大宋攻城器的秘密。】 当众人皆深以为然地点头时,吕本中抬手叫人搬上来两架机器,指着其中一架道:“此乃科学院农学士子所献‘三脚耧犁’,使江南垦荒效率倍增。”又指向另一架,“此乃建康军器坊所造‘铁火鹞’,射程三百步可焚敌楼。” 【完颜勖瞪大眼睛盯住搬上台的两架器械,我大金已经进步神速,努力追赶器械上的落后,宋人却又研制出不知多少新武器。完颜勖心情一时崇敬一时愤懑,高低起伏,绵延不绝。】 【高丽的使臣伸长脖颈,脸上写满了:我看到,我羡慕,我想要,几个字。】 【角落里的西夏使臣笑开花,好好,盟友强,即我强。】 【吐蕃使者们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但是很厉害啊。】 “这些实务之器,都于水火中试错百次所得。空谈饿死事小,总不能让饥兵手持烂戟驻守边关?” 韩世忠适时起身附言道:“金人侵我国土时,将士饥瘦,军械老损,河北三镇救国义士众多,却苦于无战马铠甲之利。 若无军队,国家百姓在别国眼里犹如猪狗牛羊,尽可掠之杀之。若无实务,就没有建设军队的资源。只靠提升税赋补全军费,就如饮鸩止渴。不如实务兴国,藏富于民,惠及军政。可保家国安宁。” 几人就个人的道德修养,和实务重利哪个才是最紧要的大事进行了数轮的辩证,直至华灯初上,顺天门下围观的学子们都顾不上风度席地坐下时,吕本中的‘义利统一’、‘知行并用’终于抛出。 “义利统一,知行并用,谈之简单。然人心如堤,道德根基不固,实务洪流必先冲决社稷。当年王相公青苗法本为惠民,为何反成酷吏敛财之具?非法令不精,实因州县官心中无‘不忍人之政’。”谈了一天道理的七十五岁老人杨大儒此时说话也有点干巴巴的了,不复一开始时精神抖擞,他仰头看向始终坐在高台上倾听的朱红身影,缓缓叹息,退后半步,“若施政至此,诸公可有应对之法?” “引官家登基时所立律法可治,不忠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贩国之刃曰可杀,贩民之人曰可杀。皇亲贵胄曰可杀,世世朱紫曰可杀。”吕本中松了口气,拱手道,“理法为无形之刃,律法为有形之刃,二者结合群小必无所遁。” 杀杀杀,好重的杀气。 在场的所有人终于想起来赵官家登基时捣毁太庙石碑,重立的戒碑。再一次确定当今女帝实在暴躁,犯在她手里,那是直接杀掉了事啊。 学会到了这里,赵芫觉得已无须继续听下去,起身回宫。吴俞等殿前司拥在身后,追随远去。 赵官家不在了,之后的顺天学会便真的成了学术交流大会,每日都有各家名士上台讲学,依旧办得红红火火,如火如荼。 江宁府。 顺天学会的论道内容摆放在知府李纲的案前, “来人。” “李相公何事吩咐?”门口府兵入内。 “点三百府兵,随我前往申府、罗府、汪府。”李纲清扫衣袖,挺直脊背,负手走向府衙外。 府衙兵丁全副武装,冲进内城望族勋贵的家中,依照名单一一抓人。 除了世家豪强,还有与其勾连的江宁府官员,上到判官、知县,下到户护曹、主簿,全部抓捕归案。 半年来,巡查的过程虽遭到重重阻碍,但李纲到底是李纲,已经掌握到了足以治某些关键人物罪名的证据。只不过他一直在犹豫如何更好地处理此事,而不引起江南士族的敌视。 直到顺天学会传遍天下,李纲才下定了决心。 律法之刃,既由官家开锋。 现在,就让他将这柄利刃打磨得更加锋利,威慑天下群小罢。 为了新政能真正实施下去,一切都可以办。 当豪强老爷与江宁府的官员们被加上镣铐,按跪在府衙大堂外审判罪行时,仍然无所畏惧狂妄叫嚣着。这些人在江宁府世代经营,可以说是此地的地下皇帝也不为过,李纲敢抓他们,用不了多久必定药丸。 然而上首的知府李纲一副铁面无私的表情,根本不惧他们的威胁,反而让人将在场者的罪证全部拿出来扔在他们面前。 “铁证如山,你们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底下的众人互相对视,在场的有数十人之多,其中有人冷嘲热讽道:“李相公,就算这些是真的,你想怎么样?画一条道来吧,把我们都抓来,总不会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吧。那样江宁府可就乱了,罪责不是你一个知府能担待的。” “你们认这些证据就好。”李纲点点头,在状纸上一一画圈,然后从桌案竹筒里抽出一根令牌扔在讥讽之人的面前,“江宁府通判申显忠、江淮铁器行首赵三金,以抗金名义向民间征收【铁甲十万领】专款,共二百二十万铜钱,皆流入尔等私囊。公器私用、贩国贩民,判斩立决,三日后执行。” 说完,不管那人呆傻住的表情,李纲又从竹筒抽出第二根令牌扔下,“江宁榷盐使周世昌,盐商徐四海,伪造淮南盐场造灾急报,私造盐引超三十万引,侵吞盐税五十万贯,致楚州宣武二年盐民暴动,死伤者百人。公器私用,官商勾结,贩国贩民,判斩立决,三日后执行。” “江宁府推官汪铭,户曹刘世杰、知县胡尹,张明忠,主簿王源借安置中原流民之名义,强征江宁府属县民田十万亩为官田,低价专卖给范永年、路城宗等豪绅。同时伪造地契将良田改为沼泽荒地,以每亩200文钱贱价购买,以十二贯每亩高价强迫租赁给流民。公器私用,官商勾结,贩国贩民,判斩立决,三日后执行。” “江宁府学教授周文博,茶商王钊” “江宁府水监使” 随着一根又一根判决令牌扔到地面,原本有恃无恐的人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知府李纲,疯了! 手中拿起厚厚一沓案宗,李纲拂袖起身,面无表情道:“本次涉及江宁府主犯官员二十七人,商贾十一人,官商勾结形成所谓江宁帮,甚至渗透至东京城御史台。本府会如实上禀中枢。来人,将主犯全部押入天牢,三日后与永安门闹市口问斩。” 周围的府兵上来,粗暴地押解他们离开,众人恍然察觉到李纲好像在玩真的,他竟然当场宣判所有人斩首之罪!? 他怎么敢? “李纲匹夫!你有什么资格判我的罪,我要上告御史台,我要面见官家!”通判申显忠愤怒地吼叫着,挣扎着,但李纲人已经去了后衙,听不见他的叫嚣之词了 五月初三,江宁府急报。 知府李纲率兵抓捕贪官污吏数十人,抄没三家,判斩立决三十八人。导致豪强徐氏在江淮鼓动民变。申氏、汪氏连洛江南士子联名上书,斥李纲目无法度、滥杀无辜、公器私用十大罪状,意图威逼中枢。 收到折子的赵芫没有丝毫犹豫,命令御营指挥使梁红玉率领骑兵两千,步兵三千,前往江南平乱。 临行前,赵芫对梁红玉只吩咐一句话,“贩国贩民者,杀无赦。” 浑身包裹在黑红甲胄当中的梁红玉拱手,高声:“是!” 御营五千人急行军,十日抵达扬州,马不停蹄前往平判。 五月二十八,江南豪强徐氏全族两百三十六人,尽数伏诛。捉拿叛党两千七百五十余人,死伤一千六百余人。涉及各州各级官员及其家属总共五百二十人,判斩立决。 一时间,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江南各路的官员豪绅们惊得目瞪口呆。 疯了,官家杀疯了。 第146章 科举六科 江宁府案风波还未平息,今年的科举却是不受影响,照旧准时开办。 “李兄,我们要联合起来,继续上疏官家,李纲在江宁府制造惨案之事绝不能就此罢休。”高档的茶楼里头,一群广袖宽袍风流倜傥的江南士子们聚在一起商议着如何继续对抗朝廷不公。 “自官家登基以来,我们南地为中枢,为北方提供了多少粮食,多少税款,现在名门望族们却落得如此下场。我若是徐氏,也不得不奋起反抗。实在欺人太甚。” “是啊,官家偏袒武人,偏爱北地,一味汲取南地资源,而不顾我们南地百姓的死活,李纲还在这里炮制冤假错案,我们不能听天由命下去了!我们要站出来反对!” “李兄,先前你联系淮南学舍、岭山学院等总共三千名学子进行联名的事怎么样了?” “之前我们只有几百人,联名上疏得不到朝廷的重视。现在人数达到三千人,我就不信朝廷还能坐得住!” “最好再联系一下太学学生们,看看能不能拉拢到东京城的学社支持。” 被称呼李兄的人摇摇头,“科举在即,响应我们的人寥寥无几,说到底造难的只是我们江宁府的望族,淮南和东南那边的触动不大。谁肯放弃科举,反而与朝廷作对呢。” 有人叹息,“官家一直在裁撤官职岗位,且各地的科学院近年来加入了不少有才能的学生,传统私塾学舍的士子们压力倍增,都不愿意放弃这次考试的机会。” 聊到这里,原本义愤填膺的诸人默然对视一眼,“咱们说好了要反抗到底,抵制这次考试。”“嗯,绝不参加。”“对对” 后来在座的人考场上遇见对方时,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与此同时,送学生来大宋参加科举的高丽船只停靠在登州口岸。几名文士打扮的高丽人背着包裹走下来,见到登州提举市舶司的吏员们在和船员们交涉这批从高丽运送来的北珠情况,不由纷纷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铜钱和北珠。 从去年年底开始,金国皇帝便向高丽下令,要求高丽每年上贡大量北珠给他们。现在许多高丽人都被迫成为了采珠人,他们这些世家出身的贵族知道的消*息更多,上贡给金国的北珠最终大部分被高价贩售到了宋国。 既然如此,他们何不自己也分一杯羹,在世家们的协作下,更多的百姓放弃耕种成为采珠人,这一船的货物便是半年以来的收获。他们来参加科举,同样每人身上都携带了成色极好的北珠,准备用于赠送东京城的贵人们,好疏通关系。 几人在登州城里先美美大吃大喝了一顿,然后租赁上好的车马,马不停蹄朝东京城方向赶路。等抵达东京城在驿站和高丽使者们汇聚在一起,免不了又是一番羡慕赞叹,连路边贩卖的的报纸拿到手中都忍不住如获至宝。这上面刊登的可都是当世大儒的文章,都是好东西啊,带回去可以传家的。 “啧啧,果然中原就像书中描绘的一样繁华美丽,就算这回没有考中进士,也算开了眼界,不虚此行。”几人来到京师就换了身时下东京城流行的装扮,摇着扇子像模像样地逛来逛去。其中一人冲进路边的首饰店里,东摸西看,兴奋地说:“这些在王宫里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我们要是买个几十套,回去可就厉害了!” 陪他们一起逛街的高丽使者抚摸着胡须一副东道主的姿态,骄傲地说道:“这家只是小店铺罢了,回头我带你们去最高档的首饰铺子丝绸铺子看看,那里的东西,随便一件都能当做家族宝物供奉起来。你们刚来不知道,除了这些,在东京城还有个好东西,内城里有一家银行,对外出售彩票。只需要两枚铜钱就能买一张彩票,但却有机会中五十至百万铜钱。” 几人听闻彩票禁止平民百姓购买,当即就兴奋起来,说明这是东京城独有的贵族专属活动,那他们就绝不能错过了。高丽使者领着他们每人买了几十张彩票,刮开了一张没中。失落归失落,用过的彩票也可以带回去向其他人吹嘘一番了。好歹他们到过大宋,玩过顶级的贵族游戏。 乐不思蜀疯狂享受了一段时间的高丽人,完全没有意识进行考前复习,直到进了考场,才发现今年的科举考试和以往他们了解的大不一样,除了圣人经典之外,竟然还考什么六科。 六科是什么东西?从没听说过啊。而且为什么考场里的考生里还有女子?几人目瞪口呆,无措地进入考场,又无措地走出考场,路上听着其他学子议论自己哪一科最有把握,中进士以后能分到哪个部门当官,不禁瑟瑟,这里的学子好像懂得比他们更多啊,怎么办?明明自己已经努力熟读经典,老师更是历年参加过中原科举的进士,背负家族希望千里迢迢过来镀金,不会因为不懂农事什么的被淘汰掉吧?他们都是高丽的世家贵族子弟,怎么可能会懂什么农科工科,顶多从圣贤书里了解过皮毛而已。 大宋究竟怎么回事?变化这么快却没有通知高丽,也太欺负人了呜呜。 毫无疑问,几名拿着宣和年间考试大纲学习的高丽学子第一轮就被刷了下去,赵芫也没像当年赵佶一样给高丽人颁发个荣誉进士的名头鼓励他们,听了一耳朵就忘在脑后,专心等待这次的殿试结果。 科举选士办的如火如荼的同一时间,李纲继续奉命巡察江南东路和淮南西路,查办两浙路提举市舶司犯案官员及富商一百余人,沿江三大安抚使司犯案官员六十余人,提举保甲司犯案官员二十余人 被逮捕的犯案官员人数之多,令随同李纲办案的江宁推官和团练使等官员都忍不住心惊肉跳,战战兢兢地上疏中枢希望官家下令让李纲放缓查案的速度,一次性查办这么多人,各个职能部门恐怕会瘫痪掉。 他们不知道,一次性削减这么多占位子的贪官,赵官家心里有多爽,什么?没了他们职能部门无法运作?不存在的事。在大宋的管制体系里,一个部门里同一个岗位只分出四五个不同名称但职能相同的官职已经算精简了。现在只是下马一两个,赵芫还嫌人太多呢。 朝廷中众人为了空出的位置明里暗里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赵官家被他们吵得头大,‘无奈’只能以同职务官员代替执行落马官员的工作。朝中谁都没能往江南安插进人,不由越发对对手不满,都怪对手太贪心闹得太难看,不然自己这边就能举荐成功啊 西夏。 占据了河套地区的金军果然没有安分太长时间,金人不事生产,把当地财富人力搜刮一空之后,完颜宗翰就令大军兵分两路,驻扎在黄河以东、黄河以西,两翼直逼兴庆府的方向。 李乾顺见此,也算是彻底失去求和的念头,下令秘密诛杀王后完颜氏,对外伪装其仍旧卧病在床的假象。暗中与大宋西北军多次进行弓马贸易,获取大量的宋军军械装备,大大提升了西夏主力军的实力。 很快金人不再满足于私底下的小规模劫掠,公开要求西夏交出所有旧辽余孽,否则就要继续南下进攻。 那西夏的旧辽余孽可就太多了,耶律南仙带来的将领到现在还在西夏军中担任重要将领职位,更别提金灭辽时,西夏收容的众多辽国贵族。金军的要求李乾顺根本做不到,这又不是死一个女人的事,而是手握兵权的诸多将领会不会反过来砍他的大事。 “金人贪婪无度,欺人太甚,这一次大夏绝不妥协!”当着群臣的面,李乾顺怒而奋起,下令李察哥率领铁鹞子军陈兵黄河两岸,和金军对峙,决不许金军踏入兴庆府范围半步。 没错,有了隔壁大哥的军备支援,李乾顺现在说话都硬气了,甚至还喊出了北伐的口号。 而在完颜宗翰看来,已经瘸了一条腿的西夏现在不过是在垂死挣扎、故作坚强,夏军的实力他早就摸透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抵挡住金国铁骑的威力。 很快,完颜宗辅率领东路军自黄河东岸南下,和李察哥正面相遇,双方大战数个时辰,金军竟然未能占据上风。 各自鸣金收兵后,完颜宗辅看着底下人收缴上来的夏军铠甲箭头,眉头深深地皱起,他用佩刀仔细翻检这些锻造精良的铁器,断定这些军械不是夏军常备的军械。 “副元帅,战场还清剿上来了这些东西。”一名猛安走上前来单膝跪地,身后的女真士兵抬上来数根巨大的箭矢,每一根都有手腕粗细,三米多长。 旁边的猛安们乍然见到这种眼熟的武器,不由打了个哆嗦,惊恐地说:“这,这不是宋军装备的那些鬼东西吗?” “床子弩。”完颜宗辅神色阴晴不定,“难道宋军出手支援西夏了?”脑海中忍不住回放起当初被宋军千里追杀的恐怖记忆。 不,不对,今日与大军交战的人还是李察哥的铁鹞子军。他太熟悉夏军和宋军之间的区别了,两者的实力差距明显。看来宋军并没有直接介入金国和西夏的战事,而是在暗中支援他们。 第147章 叔,喝茶 “这是宗辅传回来的消息,你瞧瞧。” 上京皇宫,完颜亶的书房内,三个人在榻上围着小桌子盘腿坐着,说话的是宗干,他从怀里拿出封信放到桌面上,让对面的完颜兀术和完颜亶查看。 完颜亶有颜色的喝起茶来,他旁边的摄政王叔完颜兀术就毫不避讳的将信打开来,看着看着,便眉头紧锁,“南朝对西夏进行了军械支援,但尚未出兵援助。李乾顺这条老狗,刚刚向我们摇尾乞怜不多久,就和南朝勾结在一起。”他眯起眼,面色冷峻,“南朝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盟友,他们一定从李乾顺这里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事情不妙了。” “西夏给了南朝什么好处?”完颜亶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他听说西夏已经自己这边榨干了钱财,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除了土地还有什么可以付出的? “赵芫最想要的是什么东西呢”完颜兀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兀自沉吟起来。 探子回报,宋庭经历过一场顺天学会,现在各地都在进行变革,裁军,设厂。如果是他制定了这样的国家政策,一定不希望现在参与到战争当中。因为变革的同时,代表的是内部的不稳定,他一定会把精力放在稳定内部政治环境上头。 赵芫既然不想和大金打仗,那么军械支援西夏的原因就很简单,要让西夏撑下去。或许,还有借助西夏军之手,消耗大金的谋划在里头。 思来想去,完颜兀术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了。完颜兀术把这番分析说给完颜亶和完颜宗干听,宗干点点头,“你打算怎么应对?” 完颜兀术冷笑,“赵宋皇帝不想做的事,那么,大金则一定要做。南朝内部频繁变动,赵芫大肆裁撤厢军,且听闻李纲在江南处决了许多贪官污吏和豪强氏族,想必怨恨她的人必然多如牛毛。只需要我们添一把火,就能让南朝陷入内忧外患当中。 燕云边境有岳飞和李彦仙镇守,太原府有吴氏兄弟镇守,这几人都擅长野战,十分难缠。但延安府和秦州似乎没有名将镇守,不如就将这两路作为突破口。” 他叫书房里的侍从取来舆图,摆在小桌上,旁若无完颜亶般指点江山,点在舆图上的某个地点,兴奋道:“我大军仍在河套地区,想要进入永兴军路有难度。不过赵芫资助西夏的做法提醒了我,她可以让西夏朝廷成为她的打手,大金也能在西夏找出个打手,代替我们对付他们。” “西夏的没藏氏和巍名氏明争暗斗已有多年,并且归顺我们的人数众多,大金可以在西夏册立新的朝廷,新的国主,以分裂西夏,策反西夏各路的贵族势力。” “由没藏氏出兵,从西夏境内攻打永看似最安全的南朝秦凤路,一定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完颜亶在一旁看着王叔兀术意气风发大谈特谈未来计划的模样,目光闪烁,吩咐侍从重新泡一杯热茶来,他亲自端到完颜兀术的手里,孺慕的说,“还能一石二鸟,挑拨南朝和西夏的盟友关系,对不对王叔?” “哈哈哈,皇帝说的对。只要西夏人和汉人打起来,就算赵芫不想动手,也由不得她。”完颜兀术顺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畅快极了。 “那就让宗翰和宗辅即刻去办理这件事情。”完颜宗干说着话忍不住握拳抵住嘴唇重重咳嗽起来,完颜亶于是一视同仁,一样殷勤地奉上茶水,“大伯喝口茶。”但是宗干大抵是病的不轻,喝完茶反而咳嗽得更加剧烈,眼看着喘不上气来了,兀术急了,连连下令传御医。 来的是专为皇帝诊脉的御医,进来跪伏在地请安,被兀术踹了一脚才哆哆嗦嗦上前诊断。宗干此时已被几人扶着躺下,病若游丝一般惨状。 “大哥的病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好转的迹象!”完颜兀术冷冷盯着老御医。 御医满头冷汗,很是惊恐的样子,“大王,大王” 一只保养得细嫩的手按在他的肩头,少年声音安抚:“萧大人如实禀告便是,王叔不会迁怒你的。” 萧御医顿时浑身一颤,缓缓平静下来,伏地说道:“禀告陛下,禀告摄政王,晋王殿下内府旧伤不愈又久病缠身,现在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药石罔效啊。” 闻言,兀术愣住,似乎大脑正在处理什么难以理解的难题,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大发雷霆,将跪在面前的老头一脚踹出去好几米远,怒斥道:“大哥正值壮年,就算以前受过伤,也不可能要了他性命,老匹夫竟在此胡说八道,来人,将其拖出去五马分尸!” “王叔手下留情,萧御医医术高绝,如果赐死他,太医院还有什么人能为宗室治病呢?”皇帝完颜亶连忙劝诫他,引用曹操斩杀华佗的典故劝完颜兀术为自己和宗室贵胄们留条后路,或许是因为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内,他引经据典劝诫兀术时完全没有了先前唯唯诺诺的懦弱姿态。 被皇帝拦在身前,兀术头脑冷静几分,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也十分憋闷,强压下怒焰,负手走到完颜宗干床前,看着宗干病入膏肓的模样,心中颇感荒谬,大哥当年随父亲阿骨打纵横沙场纵使刀斧加身也毫不变色,现在富贵安稳后反倒身子骨一日弱过一日 “开方子吧,大哥若不能好转,本王就斩断你一只手和一条腿。”完颜兀术说着看向面露不忍之色的侄子完颜亶,对他道,“留下他另外一只手足可把脉开方。” 摄政王叔下的旨意,连皇帝也无法改变,完颜亶只能接受现实,只不过少年垂眸之间,眼底的悲悯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内心畅快极了:大伯先走一步,然后就轮到四叔你了。欠朕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没错,萧御医在日常诊脉中,早就被完颜亶收买控制,从御医这里得到的旧辽宫廷秘药,一点一点被他趁每日书房议事时,下在两位摄政王叔饮用的茶水里头。大伯身子骨确实差,只喝了他的毒茶这么点时日,便撑不住了。幸好没被四叔察觉出端倪来。 视野的余光里,四叔兀术下意识地咳嗽两声,似乎被床上的病人传染了一般。顿时脸色大变,叫站在一旁emo的完颜亶来看顾宗干,自己去了外间。 远在西夏的完颜宗辅收到朝廷的旨意,按照吩咐的内容,下令册封没藏氏族长多己为北夏国国主,没藏氏投桃报李,将右相朝顺军司的大将萧氏人头奉给金军。 兴庆府的李乾顺得知消息,大为震怒,发布诏令宣布没藏氏为国家逆贼,并杀光了还在兴庆府的没藏氏亲眷与姻亲。 没藏多己趁机发檄文指责国主暴戾无道不配统治国家,而没藏氏不过是为了和平才与金人和好,只有顺从金军,成为北夏国的顺民才能活下去啊。他是为了西夏百姓而投降的啊! “无耻的没藏多己,朕一定要将他抓回来五马分尸,”李乾顺在王宫里暴跳如雷,装若疯狂,“杀,察哥你替朕杀光这群逆贼叛党,都杀光!” “殿下,兴庆府内的没藏氏及其姻亲已经全部诛杀干净,”李察哥回复他。但李乾顺并没有像他想象的一样冷静下来,反而回身死死盯着他,好似盯着仇敌一般。 李察哥心脏一颤,单膝跪下。李乾顺见状,眼中的杀意收敛了些许,上前来扶起他,低声说道:“我知道他们死了,可不是还有野利氏和梁氏吗?” “你去把他们也杀掉吧。” “野利氏与没藏氏一样曾在朝中独大,现在没藏氏投了金人,得到个‘北夏国’的册封,难保不会生出背叛的心思。只有断绝隐患,才可保西夏安危。”李乾顺看似平静地分析说道。但李察哥觉得国主恐怕已经濒临疯狂边缘,阵前杀野利氏就算了,梁氏,那是国主的外家,国相梁乙逋的家族。国相对待国主多年来忠心耿耿,现在国主却因为没藏氏的叛变,要灭了梁氏满门,这不是疯狂是什么? 李察哥脑子还是清醒的,劝告道:“国相乃您的亲舅舅,谁叛变梁氏也不可能叛变。请国主三思啊。” “你只需按照我的命令做事即可。”李乾顺看似平静的目光中闪烁着某种深意,“难道朕已经使唤不动你了吗?” “臣谨遵国主旨意。”李察哥立刻答应,生怕疯狂状态的李乾顺连他也怀疑。 但李察哥有意拖延,追杀野利氏时放任他们逃入了草原深处,他做出追击不及的模样回来禀告李乾顺,李乾顺大怒,但也只能大怒一下。现在还需要李察哥抗击金军,不能动他。 不再信任他的李乾顺秘密接见卓罗和南军司的将领仁多保衷,命令他来执行抄没外戚家族的命令。 金国册立的北夏国主严重刺激到了李乾顺,没藏氏曾为开国国君李元昊外戚,主导朝政多年。现在也能当国主了,谁知道其他外戚家族会不会包藏一样的祸心,从内部毁灭他的政权。 他已经老了,仁孝却还年幼,又没有母亲做靠山,一旦他李乾顺死去,恐怕他的舅舅梁乙逋以及梁氏族人不会再奉仁孝为主。国家易主的可能性太大。 此时的李乾顺万分后悔,当初逼死了曹贤妃。 第148章 敦煌归义 朝廷对野利氏的追捕,令兴庆府的梁家忧惧不已,梁乙逋的儿子得知国主下命令时根本没和宰执父亲商量过,便察觉到大事不妙。 梁乞昌和妻子商量举家避难的事情,她听闻后十分不解,“国主英明神武一生,怎么会做出临阵自乱的事情?是否有什么误会在里头?”主要是梁氏整个家族都在兴庆府经营,有当官的,有经商的,一大家子都离开放弃多年的经营,谈何容易。 “金人册立没藏当了北国主,就是在利用外戚大族的势力分裂我大夏,可即使知道是金人的阴谋又如何,我们梁家、野利家的势力实实在在的存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重要的一点,我们梁家和现在的太子仁孝没有任何姻亲关系,国主信不过我们。”见妻子尤满脸不情愿,梁乞昌冷喝道,“快去收拾金银细软,今夜就走!” 等妻子不情不愿地主持家务去了,梁乞昌坐在院子里看着家属们惶惶不安的凑在一处,人都齐全了,这才去寻找老父亲。梁乙逋当然不可能同意避难的事,但现在全家动员了起来,老父亲不想走也得跟着他们走了。可就当梁乞昌冲到主屋里时,才知道梁乙逋早已换上官服入宫觐见国主,他顿感天崩地裂,国主要灭外戚,父亲此去等于羊入虎口。一时间,梁乞昌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他的儿子小梁冷静说道:“国主或许还不知晓我们已经洞察了他的意图,不如您和我一同入宫去,一来救得祖父,二来趁机挟持国主,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全家老小性命。”和梁乙逋、梁乞昌经略儒术不同,小梁在禁军里任职,思维比两人直接的多,“我们一家老小,带着行囊,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野利氏能在草原深处求生,我们恐怕做不到。” 乱世当道,文人的那一套道理行不通了。 梁乞昌并未犹豫太久,孝字当头,他咬咬牙,便同意了儿子的提议。 两人为了掩人耳目,穿戴如平常,前往王宫觐见国主李乾顺。 李乾顺这边正在忽悠宰相梁乙逋,听说二梁前来,自然没有不接见的道理,他巴不得先将梁氏的主事者一网打尽。 二梁进入宫殿时,门口已然多了两排禁卫军,对他们虎视眈眈。小梁心中有数,和父亲一样假装惴惴不安,口称有要事禀告国主。李乾顺也愿意最后见他们一面,好歹是自己的外家。 梁乙逋已从对待他的消极态度上察觉到了危机,本想着即使死谏也要劝醒国主,事还没成,他的儿子和孙子居然在此时来了王宫,顿时,纵横西夏朝堂数十年的梁乙逋心凉了一半。 “国主,老臣”他还想说点什么,被李乾顺抬手打断,“舅舅不必再提野利氏的事,都过去了,今日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一聚,不谈国事。来人,备酒!”备酒,备的自然是毒酒。 刚来就被国主赐酒,梁乞昌心知不好,端着酒杯眼神不断飘忽,不敢入口。 而见他犹犹豫豫的,李乾顺眼神逐渐冷冽,“表兄为何不喝酒啊?” 瞬时,梁乞昌手一抖差点端不住酒杯,门外的禁军们已经握住武器,随时准备听命杀人。正在此时,小梁忽然哈哈一笑,起身走到李乾顺面前,以表亲称呼说要敬酒,等到了三步之内,他猛然朝前扔出毒酒,趁李乾顺躲避的空挡,三两下冲到近前用匕首抵在他的喉咙上。 李乾顺大怒:“舅舅,你果然有不臣之心吗!” “祖父没有不臣之心,梁家亦无不臣之心,是国主你疯了。阵前自乱,谋杀忠臣良将,若任由你继续下去,大夏不必金贼来攻,自己就会毁灭。”小梁义正言辞地呵斥回去,用国主的性命要挟侍从们将太子仁孝抱过来。眼看禁军们不敢动弹,侍从连忙屁滚尿流地跑到侧室把正在睡觉的孩子抱进来,李乾顺目眦欲裂,“谁敢伤害太子,我诛灭他全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匕首塞进嘴里搅动一圈,把舌肉搅烂,“对不住了国主,为了大夏,你还是闭上嘴巴为好。”小梁此时不知是愤怒还是兴奋导致的,脸色涨得通红。他面向周围的王宫禁军和侍从们大声说道:“国主病重,从今日起,大夏朝政交由梁氏代理。在场之人,顺从我的就可以加官进爵、蒙阴后代,不顺从我的现在便自行离去,我不会为难他。” 国主连舌头都没有了,眼看着只剩一口气在,太子又落在梁氏手中,加上小梁没有叛国的意思,只说要代理朝政,还许下了重利,周围的禁军们于是渐渐放下武器,归顺了梁氏。也有对李乾顺忠心耿耿的,不愿意与梁氏为伍,见此情景便想离开王宫作其他打算。 但小梁怎么可能真的放走他们,只一个眼神,归顺了他的禁军们就朝离开的人举起屠刀,把不顺从的人杀了个干净。 李乾顺悲愤至极,张嘴呜呜呜的怒叱逆贼叛党。 小梁照着脑袋给了他一记重拳,冷笑:“国主应该庆幸你现在还有狭天子以令诸侯的作用。” “孽障!”此时,呆站在原地的梁乙逋才反应过来似的,痛心疾首指着二梁直骂,但事已至此,儿子梁乞昌又抱着小太子跪在他脚边请求他以大夏国祚为重,以梁氏全族性命为重。梁乙逋还能怎么办,当然只能黯然接受现状。 不造反,也已造反,再没有回头路,他哀叹过后,冷静下来,说道:“当务之急,要稳住晋王察哥和诸多将领。” 西夏朝廷内一场宫廷政变,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发生了。等消息传到大宋东京城时,已是‘李乾顺患疾,宰执梁乙逋主政,一应事务遵循惯例’,梁氏还专门派遣使者前来大宋,向赵芫说明情况,李乾顺不能理事,但梁氏保证西夏和大宋的关系绝不会动摇巴拉巴拉,甚至在弓马贸易上多让了一成利。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中枢开会时,几个相公直接了当的商议起来接下来该怎么处理四分五裂的西夏。 现在的情况,李乾顺不中用了,太子过于年幼,梁氏篡权,西夏内部必定乱成一团,单说那些掌握兵权的将领,难说没有人想成为第二个梁氏,或者第二个没藏氏。 果然,就在梁氏派来使者之后,紧接着探子传来消息,西夏右厢白马军司将领自立为王,肃州归义军曹氏发檄文勤王,秦凤路边境的西夏军异动。 西夏彻底进入了割裂内战状态。 在没藏氏的利诱收买下,将领仁多义曲反叛宋夏联盟,出兵攻打秦州,被早有准备的刘锜围之剿灭。 韩离素上疏谏言:“臣以为,如今李氏政权名存实亡,正是西北归流中原的好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请官家早做决断。” “归义军向来忠于我朝,被逼无奈臣服于党项,确实应当拨乱反正,收归朝廷。”张叔夜附议说道。 “小郭老师怎么看?”赵芫装模作样地询问宰执郭孝友。 这种国家利益攸关时刻,不全力摄取利益的那是王八蛋。而且收复汉唐失地,一直以来都是大宋君臣的理想,过去打了西夏那么多次,为的还不是抢回地盘。在场的众臣心知肚明,此时还在商议不过是做做样子,商议出个正当的由头。 果然,郭孝友也道:“古来西北实为我中原王朝之属地,李元昊改夏国公的拓跋李氏为巍名李氏,自立为王,割裂为夏,百年宋夏之战实为内战。现在西北百姓流亡,我们却不能坐视不管他们。” 嗯嗯!夏地的百姓也是天子的子民,这话对味了,中枢的众人连连赞同。 宣武五年,赵芫以天子名义发布诏书,册封归义军统领曹鸢为宁夏郡君,总领夏地一应事务。任命刘锜率兵入夏助宁夏郡君平定乱局。 曹鸢收到诏书,率领归义军叩谢天子,正式确定了西夏归流中原的局面。 兴庆府的西夏勋贵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曹贵妃居然还活着,而且成了归义军的统领,现在还得到了中原皇帝的支持,顿时局面更乱了。 曹鸢写信给朝廷曾经支持过她的官员家族,和他们说自己忽悠到了赵宋的支持,只要跟着归义军干,以后从龙之功少不了。又写信给李察哥等将领,言明如今夏国朝局危机,她作为太子仁孝的母亲,只是为了给太子撑腰才起兵勤王,诸位将领如果还衷心于朝廷,就应该全力应对金贼的侵略,而不该与她进行内战。 不管信不信曹鸢,现在的时局,逼得他们不得不选择站队 随着刘锜部强势介入,所过之地未不屠戮百姓,不抢掠牛羊,反而将留下的士绅豪强任命为本地官员,继续治理百姓,原本摇摆不定的将领于是要么直接降了大宋,要么加入了归义军。 总之西夏朝廷看着是没戏了,金贼又不是什么善类,既然宋人愿意保住他们的权势地位,归流又何妨? 归流之后,他们和中原天高皇帝远,等赶走了金贼,这里还是他们自己人做主。 “那曹氏居然没死,还代替西夏接受了赵宋的册封,探子来报,现在宋军已越境进入西夏,怎么办?”金军大营内,女真将领们坐在一起商议对策。 “率领宋国军队的人是什么人?”完颜宗翰感到有些头疼,总觉得接下来的战局恐怕不会像他们一开始计划的那样了。原本的计划是从西夏摄取实际利益,同时振奋军心,使朝廷安稳下来。 “宋国的西北边将刘锜,与夏军交战时常能获得胜利,但不是什么大人物。”负责情报搜集的将领汇报道,“他们有名的宋将,如今都在金夏边境防守。” 此话一出,在场的女真人们顿时眼睛一亮,不知名的宋将啊,那就好办了。 有人说,“不可大意,能多次打败夏军的将领想必有他的本事。” 马上又有人反驳嘲笑道:“哈哈哈,但是听闻当初童贯、刘光世攻打西夏的功绩更加厉害啊,遇到我大金铁骑直接化为齑粉。” 完颜宗翰虽然疑惑赵宋皇帝派来的居然是个无名小卒之辈,可转念一想也没什么毛病,为了防守大金,宋国只能派这个刘锜过来。 在这种思想的作用下,金国上下完全没有退兵的打算,完颜兀术甚至觉得自己成功打乱赵芫休养生息发展民生的谋划,很是自得。 第149章 迁徙与基建 大宋文化报刊登柔福帝姬新作情感小说《狼烟中的私塾》,讲述一对书香世家出身的少年夫妻,前往战乱西夏,在宋军建设起的城寨中开设私塾,用知识和大爱渐渐改变流民和蛮夷,使这里的人从心理上回归中原,和迁徙来的宋人亲如一家的故事。当然,其中情节波澜起伏,夫妻之间的爱情感人肺腑,主打的就是感动。 读书人、爱情、战争、流亡、救国救民,这本小说基本上集齐了百姓们爱看的所有故事元素,报纸一经问世,便火爆各地。茶馆酒楼纷纷推出戏曲、说书等同人作品。 初时,读书人们对所谓的爱情故事不屑一顾,但谁让《狼烟中的私塾》实在太火爆,他们走到哪里都能听见相关的故事。有些人听过便忘了,有些人了解之后却是想到了其他东西。 只要稍加了解,就会发现柔福帝姬过往的作品,向来是离不开小女儿情态,即使写的是*女子读书的故事,其地点也无非东京城、开封府、江宁府这几个地方。因为她只见过这几个地方百姓的生活状态,故事自然脱胎于这些地方。 《狼烟中的私塾》显然十分突兀,政治触觉灵敏的人不由自主地开始联想起来,若将柔福帝姬换做某位学术大拿,这位学术大拿某天忽然出了一本著作,内容写的是读书人远上边疆教化蛮夷的故事阿这,这一下子就通顺了啊。 大儒可以是官家和朝廷的口舌,小说家柔福帝姬就不能成为官家的口舌吗? 果然,小说风靡各界之时,也‘引起’了官家赵芫的注意,赵官家特意邀请东京城最好的戏曲班子入宫演出,盛赞故事里的少年夫妻教化蛮夷的功劳与开疆拓土不相上下。并且赵官家龙心大悦之下,直接给故事作者柔福帝姬加封固国公主、文宣教授等称号,别看只是虚职,其对外展示的政治信号却非同一般。 果然,不久之后朝廷内就通过了一向建设和迁徙政令,要在西北边境乃至宁夏郡内建设新的城寨,迁徙人口到新城寨,大力开垦荒地,发展农业、商业。世家豪绅如果携带家资前往新城寨,可以获得免除三年商税、五年农税的优惠政策,且新城寨户口居民有科举加分项。简而言之,不管你是平民,还是富豪,只要愿意迁徙过去,商业上可以赚更多钱,科举取士上更容易考中进士。 不管在哪个时代,钱和权总会有人甘愿冒生命危险也要奋力追逐抓取的。光是科举加分这一项,对底层老百姓来说就如同天降甘霖了,更别说同时还能免除税务。商业上,宋军在那里作战,本就导致新城寨会诞生大量的商业贸易需求、粮食需求,即使没有朝廷颁布的优惠政策,善于投机倒把的商人也不可能放过此次绝佳的捞钱机会。当然,这个时候想钻漏洞,挂名在宁夏郡,而人生活在繁华中原是不可能的,因为现在的户籍制度非常严格,每到一个城镇、停留多久,皆有记录,并非想当然的事。 而不缺钱、权的书香世家的年轻人,最缺的就是实现抱负的平台,考中进士当个地方小官对他们来说反而叫郁郁不得志。在书香世家的子弟里,考中进士只不过是必然经历的人生阶段,而不是人生终极理想。经历过二圣北狩,现在的年轻人满脑子想的都是强军强国,驱除鞑虏,光复汉唐盛世,要不然边境的军队里也不会发生年年有读书人跑过来参军的现象。现在《狼烟中的私塾》忽然将一个浪漫又刺激的选项摆在了他们面前,用文人的方式去开疆拓土,去收复河山,想一想,饱读诗书本的少年天才放弃安逸优渥的生活,选择在战火中教化失地百姓,传播圣人之道,收复离散百年的民心,这不得上史书啊? 自诩在文坛有点名气的年轻人们都觉得自己很像故事里坚毅不拔品性高洁的主角,肯定能在宁夏郡做出一番成就,名垂青史。一时间,打算前往西北试水的学子不知凡几。 半年后,在从兰州、庆州到西平府之间多出了一条军事防御运输路线,总共十万人沿途建设城寨,吸纳流民百姓入驻,开垦荒地,安置身家。以工代赈,以建设富裕荒原。 长长的队伍尽头绵延到一望无际的草原里,空旷的天际清澈而宁静。王二郎一家正是这支迁徙队伍中的一员,他们本是河中府人,按说生活尚且过得去,不必冒险迁徙到新城。王二郎敲敲走路累的得僵硬起来的小腿,继续奋力拖行板车嘟囔着道:“家中的田亩数量不大,分家之后靠我们俩一边种田一边做小本买卖,想供出个进士来,太难了,太难了。你说,只要迁到新城立刻就能享受科举加分优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不会是忽悠咱们的吧” 王二郎的妻子秦娘背着细软,扶着板车上的家具跟着前行,累得微微喘气,闻言脸上却扬起个充满希望的笑来,说:“肯定是真的,我相信官家不会骗我们老百姓。而且咱们小王去年参加乡试没考上,为什么?因为河中府的读书人多啊,等到了新城,读书人少了,通过乡试的机会也多。以后,咱们就等着享福吧。” 一听妻子的话,王二郎顿时眉开眼笑,拉板车更起劲儿,“说得对,以后咱们也是官宦人家了。再也不愁吃喝咯。” 名为小王的少年就躺在板车上头,默默背诵着经书,耳中听见父亲母亲一路上不知重复了多少回的对话,更加用心地读书。 周围和他们一样的家庭有许多,过去但凡迁徙,路上总会有人饿死累死,这次却不一样。一来,朝廷安排了南北商盟运送粮食到宁夏郡,规定价格不许超过本金+耗损两倍,由官行进行监督。路上当然也会和迁徙的队伍进行粮食买卖,携带的粮食不足的人可以通过购买得到口粮。如果既没有粮食又没有银钱购买,可以向各城镇官行进行低息贷粮。除去各种极端情况,很好避免了路上饿死人累死人的情况。二来,此次迁徙的人群许多都像王二郎家一样小有家资,冲的是科举加分目的来的。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也就是长途跋涉苦了点。 杨元和崔韶乃兴仁府学子,两人相约一起到宁夏郡来做出一番教化的事业,他们的家中都有兄长在上,也不缺功名利禄。原本二人的路子也该是到哪个小地方当个小官,过些年或许有机会调到富裕的州城,然后继续为家族的下一代谋划仕途。但金军南侵,他们兴仁府的人都目睹当今官家阵前登基,退敌千里的盛况,曾经庸碌过活的想法早就不翼而飞。外敌环伺之下,有能力的人不去施展才能,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读过史书的人都知道,越是边陲之地,历来反叛的次数就越多,宁夏郡不就是如此吗,夏国公变成西夏国主,经济和军事与朝廷脱节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文化思想上的脱节也很关键。西夏脱离中原多年,战事不歇,边城之间甚至产生过血海深仇,要把这么块地盘彻底收服,使其不再反复,得是多么艰巨的大工程,杨元和崔韶深感此行身上的责任之重大。以至于他们连路上经历晕车、伤寒、水土不服都没有一丁点退缩的念头。 杨元看着马车外高高兴兴反复谈论未来憧憬的百姓们的背影,看着远方一望无垠的草原,低声说道:“不知宁夏郡的战况进行到了什么程度,此去是否能彻底收复大宋失地。” “怕甚,我二人不是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怕死的人不会来这里的。“崔韶提起酒壶喝酒哈哈一笑。 商贾们的车队不断来回运送着各种粮食布匹生存必需品,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向西北迁徙,他们的大牙都快笑掉,不怕前头打仗,就怕前头没人买账。提着脑袋做生意算什么,按照朝廷的政策来看,西北那战乱之地未来的金银进项可多着呢。 且说,刘锜率领秦凤路边军一路追着与没藏氏勾结的西夏军到西平府,未曾损失一兵一卒,倒也不是刘锜部的宋军刀枪不入,而是因为对面的敌人根本没有战斗的意志。本地将领勾结没藏氏,竟只是为了金人许诺给他们的粮食军饷。被宋军俘虏,得知不会被屠杀,反而投降宋庭还能吃饱肚子,这支侵宋的军队竟然当场跳反杀掉了没藏氏的统制官,副将戈多对刘锜说,只要给他们足够的粮食、军饷、军械,他们愿意为大宋攻打西夏和金国。刘锜这才明白,西夏朝廷现今到了什么地步。 大宋对西夏的军械支援,被李乾顺尽数用在了李察哥的铁鹞子军里,而这几年金国对西夏朝廷的勒索早已透支西夏的财政,导致除了兴庆府外抵挡金军的部队有吃喝有战马有武器,后方其他地方的守军不得不节衣缩食,还没有落草为寇,纯粹是因为不知道上哪抢掠,这周边除了宋国就是被李察哥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兴庆府,以及荒凉的小城镇和无垠草原。 不止这支西平府的府军吃不饱饭,隔壁其他城镇也好不到哪里去,戈多兴奋地领着宋军前往西凉府劝降那里的守军,称大宋册封了宁夏郡君,现在大家是自己人,宋军给咱们送粮饷来了。 西凉府守将刘岩适在墙头大骂戈多不忠不义背叛国主,戈多脸色难看,呐呐不敢言,他确实不忠不义。 刘锜见此情景,知晓不打过一遭,靠嘴是没法劝服敌人了,抬手吩咐道:“床子弩,神臂弓、雷火箭准备。” 戈多看着身后涌出无数黑红甲胄的宋军,井然有序地推上来十几台床子弩,数百名神臂弓手排成半圆形面朝西凉城,在刘锜一声令下后,粗壮的箭矢化作铁雨机设到西凉城城头,时不时发出爆炸声响,虽然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但想也知道肯定一片惨状,戈多心中恐惧不已,宋军的可怕比起只知马背上冲锋的金人更甚。他都想不通,当年金军是怎么冲进大宋京师的。 等西凉府城门都被射出好几个大洞来时,刘锜才招招手让戈多继续上去劝降。秀过肌肉之后,对面的态度果然软化不少,开始讨价还价要更多粮饷。 刘锜砸吧砸吧嘴,心说我是来收编俘虏,又不是认个大爷回来,抬手示意。刚刚停止的箭雨又飞了起来。 “等等等,别射了,别射了!”差点被飞上来的雷火箭炸在脸上的西凉府守将刘岩适不断摆手,投降,投降还不成吗。 兴庆府的梁氏并非没有得到刘锜部打过来的消息,但此事是西夏边军率先挑起来的,在种种不安定因素之下,梁乙逋并没有派遣主力军队支援后方,反而派了使者过来道歉,言明攻打宋国边境不是兴庆府的意思,一切都是误会。希望得到大宋的谅解。 使者还专门送了好几匹优质战马过来贿赂宋将,刘锜将礼物手下,旁的什么都没说,只一味令投降的西夏军按照大宋的标准在几个关键地点修筑新的城寨。 使者懵逼了,几个意思?收了贿赂不办事?而且这群西夏兵是疯了吗,守城的事不干,跑去搬砖。眼看着宋军的动向,他不由愤怒地跑到刘锜面前质问:“宋军在我大夏境内坚壁清野,是否想与我国朝为敌?” 年轻的宋军将领终于卸下冷酷的面具,嘿嘿一笑,“使者说错了,这里没有大夏国,只有宁夏郡。本将不曾坚壁清野,只不过在为自己的国家做基础建设。” 对面的胖使者震惊地连连后退,颤巍巍地指着他,语无伦次:“你,你们怎么能这样做?”到了无能为力的程度的人,连说话都不敢逻辑清晰地指责对方,只能打感情牌,“我国朝与宋国尚有父子情谊,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朝。” “我可以。”刘锜毫不留情,“回去告诉梁宰相,大宋成为的宁夏郡主管只有归义军统制曹鸢,他若有不满,随时可以来找我。” 使者屁滚尿流地逃回兴庆府,将宋将的态度添油加醋汇报上去。朝廷内部顿时吵成一团,前有狼后有虎,各地还反叛不断,朝廷究竟准备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 不少人起了投降的念头,不管是投了金人,还是宋人,总归有个活路,现在挡在中间四面楚歌真是十死无生。 但是别人都可以投降,唯独梁氏不可以,金人有没藏氏作傀儡,投了金人他们便没有存在价值了。而如果投了宋人,宋人支持曹鸢,小梁杀了她的丈夫,夺了她儿子的位置,怎么能得到好下场。 原本意气风发,幻想着自己能成为曹操一样人物的小梁短短时间便失魂落魄极了,他希望祖父能给他指出一条正确的道路,可梁乙逋却无计可施,到了这个地步,并非人力所致,而是国家大势。金国的崛起,宋国的复兴,注定了西夏灭亡的结局。 如果金国没有崛起,那么西夏仍然可以在辽宋之间左右逢源,如果宋国没能复兴而是在二圣北狩之后倒下了,那么西夏可以作为金国的犬牙帮助它蚕食宋国偌大的领土。但偏偏,这两件事同时发生了。 “不,我不甘心!凭什么宋国宁愿册封一个女人,也不支持我梁家接手大夏,我能做的比前任国主更好!“小梁双目赤红,明明他已经离成为一国之君只差半步之遥的距离,为什么老天爷要如此对待他? 需要问为什么吗?曹氏比梁氏更名正言顺,曹氏更需要宋庭的支持,梁乙逋看着几乎魔怔的孙子,不禁后悔极了,当初眼睁睁看着孙子偷袭国主,他当时本应拦住小梁。只不过,某些难以言说的原因,令他假作反应不急,现在追悔莫及了。 这个时候,归义军也已经打到了宣化,小梁命令李察哥分兵去阻拦直奔兴庆府来的归义军,遭到了李察哥的拒绝。 李察哥:“若我一退,金人就会攻入兴庆府,百姓会遭到屠戮。”反而曹氏身为仁孝太子的母亲,她就算带兵回来,也不会杀死国主最后的血脉,国朝反而能剩下一丝希望。而他李察哥手中握有重兵,宋庭不但不会苛待他,反而会想想尽办法拉拢他。 至于曹氏,李察哥心情复杂地想,她接受宋庭的招安并没有什么过错,此时西夏朝廷除了投降宋金其中一方别无他选,就算有复国的想法,也得先度过今日的难关,日后缓缓图之。 至于弑君篡权的梁家人会得到什么下场,与他何干? 小梁恨不得诛杀掉李察哥,然而李察哥早有防备,从来不单独入宫觐见,就是防着小梁哪天狗急跳墙。 不过他没想到,梁家人没有等到最后,就迎来了结局,几个月后,朝中勋贵们趁着朝会期间,在大朝会上一拥而上杀死了宰相梁乙逋和他的儿子孙子,城门守将主动打开门迎接归义军和宋军刘锜部入城,勋贵们奉上了梁氏祖孙的项上人头,向宁夏郡君俯首行礼,从善如流地尊称其为曹郡君。 曹鸢也早非当年的弱女子,对群臣的叩拜接受良好,淡然受之。刘锜站在她身旁,从侍卫手中接过圣旨,正式宣读该夏国为宁夏郡。以及诸多政策,例如宁夏郡未来会分上下两路,各设五座州城,文字度量衡统一使用宋制等等。 从现在起西夏正式归回到了中原王朝的版图内。 第150章 宣武十二年 西夏的消息传至金国上京,皇室正在为完颜宗干举办葬礼,使宗室本就低迷的氛围更加消沉。大金在西夏耗费这么长时间,投入这么多人力物力才占据了半壁荒凉的地盘,宋国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另一半相对繁华的地盘,怎么能让人高兴得起来。 而且从现在开始,大金面对的就是宋国的存在,不能和以前一样随时随地勒索钱财美女奴隶了,如此,大金各部日益膨胀的需求该如何满足? 如何满足?不还有高丽,还有草原各部蛮子在吗。 完颜兀术现在觉得头痛欲裂,本该顺利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遭到了阻碍,怎么能不让他头疼。也许是操劳国事过度,最近兀术偶尔会产生力不从心的感觉,各种小毛病接踵而来。 好在宋国占据西夏南部之后,并没有继续北上的动作,令金国上下大大松了口气,他们还没有做好再和宋国开战的准备。 如今两方在西夏形成了一众诡异的平静对峙情形,谁都没有继续向前一步。只不过这种平静无法维持太久,因为失去战争的金国就会失去内部的平衡。 大宋宣武六年,金天眷三年,金人久窥夏州,但因刘锜令李横驻兵在横山,控制了冲要地区,宗翰不敢贸然出击,于是令北夏伪朝的军队向北进攻黑水,转移兴庆府的视线。同时下令游动突袭的骑兵故意在夏州长城一代时常出没,牵制太原方向吴玠吴璘兄弟。金军主力则从白马方向南下,突袭归义军的部队。 归义军曹彦率两千人迎战,被金军击退。完颜宗翰下令乘胜追击,务必剿灭这一支宁夏郡的关键本土战力。刘锜听闻归义军败退,亲自点兵三千,日夜驰骋两百里至白马关,金人不识刘锜,初战即溃。 刘锜部对阵女真骑兵,自有一套研习多年的杀敌阵法,使冲锋的女真骑兵陷在阵中,难以发挥骑兵优势。两军在白白激战数日,金军不敌,完颜宗翰于是重新招募敢死队,沿黄河西侧南下,企图饶至刘锜部后方夹击,被识破,金军遂退回伪夏地盘。刘锜没有乘胜追击,他深知后方的建设任务高于此时一时的沙场成败,宁夏郡的归化与建设才是大宋在西北能够获取长久胜利的基石。 此后数年中,宋金双方在西北进行了多次小规模战役,金军皆未能取得战果。 没有利益,又不能撤军,在西夏占领的土地此时真真正正成了金国的累赘,金国的财政无时无刻都在向军队输送钱财粮食,前方却看不到可以获益的道路,使得金国朝廷上下对此战多有非议,认为当年就不应该出兵西夏。 “现在国朝留在夏地的军队每月消耗百万银钱,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上涨,长此以往,国朝的财政必然会被拖垮。” “我们在朝会上请求退兵,宗室的贵族们一致不同意,摄政王也不同意。” “听说,朝廷派发出去的军费,要先在勋贵们的手中过一遍,才派发到前线将士手中。其中必有猫腻。” “摄政王不许撤兵,或许就有这方面的原因在。他在用这种办法稳住各部的首领。” “哎,怎么能如此枉顾国家百姓呢。” 完颜亶的心腹们齐聚在他的别苑里,商讨着国家大事,年轻的皇帝就坐在上方一边喝酒一边听着他们议论。听着众人从忧国忧民到愤慨不忿,他脸上表演着温和无奈的好皇帝形象,心中却在想着,下面这些人不过是因为被排除在摄政王分润利益的圈层外,才会聚集到自己的身边,装出忠诚的模样。等他真正掌握国家大权的时候,他们也会第一批跳出来要求重新分割利益。 假的,都是假的。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忠义和真情,只有权势利益。什么圣贤书,都是屁话谎话。 “好了,诸位大人稍安勿躁,这些都是朕没有作为的过失,朕回去一定继续劝谏王叔,”他亲切地安抚众臣,笑道,“国库的钱财当然不能一味烧在夏地,偌大的国家上下文臣武将都等着拨款过日子,这个道理王叔不懂,朕懂的。” 皇帝站在自己这边,又给花了大饼,愤慨的众人于是高兴起来,又向完颜亶表衷心。双方默契至极。 兀术不可能撤军回来,几十万大军撤回来吃闲饭?或者就地解散?不,不。军队需要一个敌人,需要一个目标。各部的勋贵将领们更需要一个捞钱的名目。说白了,这是兀术特地给勋贵们发钱的由头。 金天眷七年,降将耶律尹谋反,次年被诛杀,朝廷下令大杀旧辽宗室。 这一年,宋国道君皇帝赵桓在上京城的动乱中被杀。大宋对此表示严重关切,要求金国交出杀害赵桓的凶手,并释放赵氏宗亲。金国狡辩赵桓乃患急病死亡,并非死于动乱。两国就此交涉谈判数次,无果。 大宋宣武十一年,第二个五年计划的末年,岳飞奉旨出兵北伐金国。 岳飞这个人,对金国来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当年在第二次侵宋战役里正面对抗完颜娄室,反败为胜,还追击千里要了娄室的性命。可以说整个大宋的将领里头,除了赵芫以外,他们最怵的就是岳飞。 这一次,南朝主动来攻,完颜兀术选择亲自率兵出征,盖因为宗翰陷在西北,那头还有吴氏兄弟虎视眈眈,不能不防守。 完颜兀术的大军急行军三日抵达边关,但已经迟了,岳飞推进战线的速度超乎常人想象。 此战之前,他早已从高药师和张俊那里得到了详细的舆图,甚至提前隐姓埋名走过一遭,做好了详细的作战计划。作为军事思想水平本就高于这个时代的大神,在政治经济的双重支持下,率领着集全国之力打造的超级军队出来找老对手报仇雪耻,除了胜利,还能剩下什么?是超级大胜。 岳飞部所过之处,曾经不可一世的女真骑兵好像忽然失去了超能力似的,要么触之即溃,要么被尽数歼灭。如果不是赵芫叮嘱岳飞务必稳扎稳打,‘所占之城就地归化’,军队攻城拔寨的速度还能更快。为了就地归化,战争开启之前,中原各州的科学院、学社皆出人出力,组织了上千人的学生队伍跟随军队前进。 简而言之,打到哪里,哪里就是我们自己的地盘。和过去几年,你打我、我打你、打完收工回家不再是同一性质。 金军抵达后,在平武县驻扎,和宋军影宅遥遥相对,探子回来禀报兀术,前面的州城已经投降了宋国,兀术盛怒之下,安排三千精兵凌晨突袭宋营。是夜袭,也是试探。 结果直至天明,派出去的人马没有回音不说,宋军已开始在野外扎营,战线又继续向金军推进了一步。 三千人,一去不回。哪怕扔颗石头进水里也能溅起一些水花来,完颜兀术不相信宋军的军事能力强到了这个地步。这么强,还不早就打穿我大金防御,打进大金腹地去了?! 不得不说,赵芫的稳扎稳打计划,给了完颜兀术宋军能力仅限于此的错觉。好像只要再努力一点点,就能赢一把的样子。 就在金国准备举全国之力和大宋干仗的时候,北方草原深处,达旦九部的首领向草原各部和金国发檄文说金国皇室正统在草原,当今金国皇帝完颜亶只不过是摄政王的傀儡,真正的皇室储君是太宗吴乞买的孙子完颜卞。他们达旦九部将拥护十岁的完颜卞成为新帝,并帮助新帝夺回自己的国家。 简而言之,达旦从北方出兵来打金国了。 达旦九部与其他小部落可不一样,它几乎是现今草原上最大的势力,金国上下顿时头疼不已,完颜宗辅率五万兵马从西北赶赴草原平叛,同时完颜兀术下令在各部和民间征民夫勇士入伍,只要年过十岁,能骑马的全部入伍。不能骑马的也入伍,打仗总有用得上诱饵和炮灰的时候。 女真各部倒好说,人人都能骑马能杀敌,而各地的原住民就惨了,不论老弱,只要是男丁一律强制编入金军。胆敢反抗者杀无赦,反抗者的家属也不能幸免。一时间金国上下怨声载道,民怨四起。 若在往常,完颜兀术一定能发现这些问题的严重性,但如今他在前线自顾不暇,被岳飞打得节节败退,偏偏岳飞从不乘胜追击,打下一块地盘就盘在哪儿慢慢啃,等吃饱了才又来扑咬他。这种拿对方毫无办法,又好似还有翻盘机会的感觉,折腾得完颜兀术夜不能寐,很快就病倒了。 宣武十二年,天眷九年,金国向大宋朝廷提出议和,无条件送还钦宗赵桓的尸首和亲眷。 赵芫不允,打了这么久,你说停战就停战,你算老几? 完颜兀术实在无奈了,多次派遣使者入宋上下打点,刺探口风,好话说尽。什么穷兵黩武耗费民力、百姓苦矣,什么两国数年来友好往来友情天地可鉴,什么打仗烧钱,不如不打仗,大金愿意赔点款道歉巴拉巴拉。 这可是你说的,大宋的官员们冷笑,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咱们这几年的军费开支,人员损伤的补助金,上上下下官员百姓配合打仗导致的误耕费总共黄金一千万锭,白银二千万锭,折合后为一亿两黄金、十亿两白银,娟帛一千万匹。不多不少,正巧和金军第二次南侵围困东京城时,向宋廷提出的赔偿金额一模一样,全都给付上吧。 完颜兀术:“???”这么多钱,你不如明着来抢我大金国库! 150-155 第151章 到此,为止。 “不行,无耻南朝提出天价赔款,根本就没有议和的诚意!我们不议和了!”朝堂上各部的勋贵们打了鸡血一样怒发冲冠,强烈反对战争赔款,大家都明白国库肯定拿不出这笔钱,那么钱要从哪里来? 很简单,当年的钱进了哪些人的口袋,如今也要从哪些人的口袋里掏钱出来。说的简单,天底下谁会把吃尽肚子里的好处吐出来的道理。 就算是摄政王完颜兀术,不,就算太祖再世,也不能让他们把钱吐出来。 “谁不同意议和,可以,带上你的勇士到前线去,把岳飞打回燕云!”老态龙钟还没死的国相完颜撒改是躺着被人抬上朝堂来的,他浑浊的眼睛森森注视着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的一个个养尊处优多年的各部勋贵们,一句话将众人的反对堵了回去。 默然半晌,底下有人叫嚣道:“打就打,宋军只不过是一群软脚虾罢了,想当年我们南下时何等威风,现在会怕了他们?” “好,你行你上!”完颜撒改一锤定音,仿佛真就信了叫嚣之人能打退宋军一样,向金帝完颜亶谏言册封他为元帅,让其率领自己部落的勇士去打岳飞。 完颜亶一副为难的表情,“这连摄政王叔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底下叫嚣的壮汉顿时涨红脸,强撑脸面请战道:“去就去,我去会一会姓岳的,咱不相信南边那群两脚羊能厉害到这种程度。” 这话说的,好似是摄政王叔太弱,才没能打赢两脚羊一样。群臣中有点脑子的纷纷远离此人身边的位置,免得被他的带累。 “那朕就任命萨里罕为二路元帅,即刻率领你的部众前去支援摄政王叔,”这是首次,完颜亶独自任命重要的将领而没有经过完颜兀术的同意,他期待地前倾身体,盯着对方,别有意味地说,“缺什么,朝廷一定给你安排妥当,务必好好打赢一场。” 金国朝堂上的众人只当年轻的皇帝为的是国家利益,没有人清楚,在完颜亶的内心里,其实根本不在乎战场上的输赢,他要的是完颜兀术大败特败,要的是完颜兀术再也掌控不住朝廷内外人心,那样,他才真正有机会夺回属于他身为帝王的权利。 至于战场上的输赢,反而在其次。 金国拒绝赔款条件,且向战场增派支援部队的消息很快就摆放到了宋军将领的桌案上,高药师这些年在金国上下收买的人不知凡几,民间收到他恩惠的豪绅和平民更是众多,只要稍稍打探一番就能知道金军的动向,连他们走那条路,速度快慢,携带多少辎重都一清二楚。 看着情报中萨里罕的行进路线,岳飞敲敲桌角,心道,不如趁金军没有会和,把他们的粮草抢过来。虽然我大宋如今有钱打仗了,但作为一个贴心的臣子,学会帮官家省钱也很关键嘛。 萨里罕怎么都想不到,他在自己熟悉的地盘上行军,还没抵达战场,竟然会遭到敌人的埋伏,把他的后勤部队给劫掠掉了。而他惊怒之下,调头过来反击时,竟然不是埋伏在此的区区几千人马的对手。他手里的军队人数分明数倍于对方,此时却反而碍手碍脚,无法如臂挥使。并非所有人都能同时指挥数万士兵进行战斗的,尤其是更擅长运动野战的女真将领。 奉命来抢金军粮草的杨再兴带着精骑兵在金军当中杀了个七进七出,兴奋得忘乎所以,装备上来之后,金人根本不是他们宋军的对手。要不是燕青提醒他岳元帅不许他们恋战,杨再兴还能再杀个一天一夜。但现在他必须得掩护其他人运送粮草离开。至于剩下来的,运不走的粮草,杨再兴冷笑,照例全给烧了。 粮草燃烧起来的烟雾直冲天际,看得萨里罕双眼充血,完了,没有粮草,他这一趟必败无疑。 “杀,给我杀了这群猪狗不如的南人!”他怒吼着像野兽一样带人追击杨再兴的部队,后头的数万人,骑马的还好说,步兵只能跑步跟随——他竟然忘记先安排好大军阵列,*几万人就这么拉成常常一条,断断续续的被前面的杨再兴部溜着跑步。 等不知追击多久后萨里罕反应过来时,大军早已散乱的不成样子,因为没有粮草,后面的部队直接就近抢掠村庄和城寨,萨里罕听闻后不但不加以管制,反而认为这是个好办法。反正这里是大金,勇士们为大金出征,本地的百姓就应该贡献出家里的粮食给他们。 一时间,萨里罕的几万人马竟然在自己地方干起了烧杀抢掠的勾当,迫害得本地百姓不得不向别的地方逃亡,消息自然也渐渐传开。各地本就遭受横征暴敛之苦,这下好了,民怨愈发沸腾,多地爆发起义反抗朝廷暴政。 在阵前与岳飞对峙的完颜兀术听闻了后方的动乱,脑子差点炸开,中枢那群蠢货连稳住后方都做不到,就算他在前面顶得住宋军的攻势,又有什么用! 更何况他还顶不住! 激怒之下,才三十出头的兀术一口老血喷出来,晕死过去。 待醒来时,随军太医颤巍巍地跪在他的身边,一副命不久矣的恐惧虚弱表情,兀术扶着脑袋问他自己又生了什么病,太医嘴唇哆嗦:“大王昼夜不寐,食饮俱怠,甲下血脉偾张,按之起伏入波涛,乃火毒攻心之症,又毒邪循经焚灼五脏,至于阴阳离决,运化” 兀术不耐:“直接说!” 随军太医浑身一抖伏在地上,“日后大王若不能忌怒,会心脉崩裂,阴阳俱脱。” 心脉崩裂,人也就死了。 “来人把这个庸医拉出去砍头!”完颜兀术肿胀狭长的眼睛瞬时睁大,心中怒焰滔天,他今年才三十出头,怎么可能会像老废之人一样,生个气就心脉崩裂!下去见阎王。 “?大王饶命啊” 待太医被拉出营帐,守在旁边的心腹上前来,犹犹豫豫的,在兀术的冷冽眼神中,还是苦着脸上来禀告道:“宋军已经打到了永州。”永州距离上京城只剩下百里之遥,再输下去,就要打上京城保卫战了。 眼看兀术捂住心口面色青白如鬼,心腹将领吓了一跳,连忙叫人把刚拉出去的太医重新拖回来给元帅诊治。 岳飞!岳飞! 重新被抢救过来的完颜兀术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啃了宋军统帅的肉,可最终拖着病体的完颜兀术还是选择了第二次向宋军提出和谈。 虽然没办法接受,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依然无法呆在前线继续为国家征战,而除了他和宗翰、宗辅,大金已经后继无人。哈,不应当称之为后继无人,而是宋国有才能的将领太多了,岳飞、韩世忠、李彦仙、吴氏兄弟,姚平仲、杨符,和新崛起的刘锜,为什么曾经垂垂老矣的弱宋会忽然冒出如此之多惊才绝艳的将才?为什么?完颜兀术想不通,他实在想不通原因在哪。 还有最关键的,那个女人!赵宋的女帝!一个女子,将倾覆的偌大南朝硬生生拉拔出泥潭,她怎么能够! 怎么能够做到这种事! 他不甘心。上天既然让无数英雄勇士诞生在女真大金,让大金夺取了这个天下,为什么又赐给弱宋这么多战神一样的人物?使大金一统天下的道路就此被阻断,在他完颜兀术的手中阻断。 一切仿佛冥冥之中已有定数,大金的辉煌要断在这一代,像流星一般,只有片刻的极致绚烂 尽管摄政王叔及时回到中枢,并以雷霆手段镇压了各方的动乱,但完颜亶依旧很高兴,因为他已经从完颜兀术灰槁的面容上窥见他岌岌可危的健康情况,过去强壮如虎狼的男人,现在每处理一次政务,脸色就青白一分,而大金如今棘手的危机接踵而来,宋金战事,草原叛乱,民间起义,任意一桩都足以令人耗尽心神。他如同一头垂垂老矣的狼王,浑身萦绕着死亡的气息。 而且为了主张和谈,王叔要把落到勋贵口袋里头的金银财宝重新捞回来。完颜亶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政治素养是有的,他觉得这件事兀术如果办成了,也真正离死期不远了。 而王叔肯定知道不能这么干,任谁都不敢这么干。一时间完颜亶都有些于心不忍,原来王叔真的可以为了国朝豁出性命? 可惜太迟了,他早已不在乎忠诚的真假。 完颜兀术从未怀疑过完颜亶对他有异心,完颜亶在他的眼中,一直都是曾经那个文弱乖巧读圣贤书读傻了的好侄子。所以对他,完颜兀术从不设防。在他的计划里,等大金一统天下之后,他就会把政权交还给侄子,让侄子坐享成为天下共主的荣耀。他对侄子已经好到这个地步了,侄子怎么可能会怨恨他呢? 宋金议和的谈判地点选在了潢水岸上,岸的另一边便是上京的方向。 宋军的军阵整齐陈列在空旷的潢水南岸,烈火朱雀旌旗高耸矗立、猎猎鼓动,将士们冷冷注视着岸的另一头,整个军阵的气势肃穆、战意盎然,仿佛下一秒就会擂鼓进攻敌人一般。 岳飞和杨再兴、牛皋等人策马站在岸边,眺望着前方,岳飞笑了声道:“太远了。” 只是这么眺望着,还是见不到金国上京城的轮廓啊。 “太近了。”潢水北岸,兀术望着对岸声势震天的宋军,喃喃自语,近到只要跨越这条河流,急行军一个白天,就能突袭到上京城门前。 双方不约而同地喟叹着。 而在完颜兀术的身后,是无数女真士兵正押解着一车又一车的金银到来,排成的长龙几乎绵延到上京城外。这些都是当年从南朝东京城勒索劫掠而来的财宝,如今即将原物奉还。 金国如烈火烹油般的国运,到此,为止。 第152章 神武女帝 宣武十三年,宋金会战于上京道,金以黄金一亿两、白银十亿两,娟帛一千万匹为赔款,求和于宋。 被俘虏多年的赵氏宗亲也一并被金人送还。 战后,岳飞及其部将皆得到恩赏提拔,其中,赵官家对岳飞的提拔尤为醒目,册封他为宣武候。作为赵官家登基以来册封的第一位勋贵,封号竟直接用的年号。 要知道,当今龙椅上的这位,也可以称为宣武皇帝。 可见,赵官家对岳武侯的宠信之重。 这下子可把韩世忠那群年轻将领们酸出汁来了,好家伙,大家同一时间闯出名号,就你得了先机先率兵打到了上京门户,回来得了个天大的褒奖。 俗话说王公与侯爵,世家永流传,岳鹏举一大家子直接飞升成了勋贵世家,日后再也没有人敢嘲笑他只是个粗俗武夫,后代子孙的功名利禄唾手可得。能不让大家冒酸水吗? 一时间,朝中武将皆在暗中摩拳擦掌起来,天天在家琢磨金国的舆图,日后自个儿要打下哪块地盘呢?打哪里能比肩岳鹏举的功绩? 啧啧,细细计算下来,唯有攻下金国京师,活捉完颜宗室才能压过今日的岳鹏举一头了吧。 嘿,到时候,官家肯定会给功臣封个国公爷当当! 但好像想抢功劳的人很多啊,金国的功劳够不够分?众人不免有些担忧,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舆图中上方草原的方向,又瞥向下方的大理和安南方向,嗯 宣武十六年,金国摄政王叔完颜兀术暴毙身亡,完颜亶亲政。亶性情暴戾无常,亲政后大肆屠杀勋贵功臣,皇后裴满氏劝阻他,反而被当众刺死。 前摄政王完颜宗干之子完颜亮联合将领们造反,趁夜窃取虎符潜入上京,杀死了金帝完颜亶,自立为新帝。 新帝杀死叔叔宗辅、宗敏等多位王爵,并抄没了他们的王府,府中妇幼皆没有留下活口。 摄政王完颜兀术独子完颜亨惧怕被处死,联合兀术的旧部,在长春州起兵。 完颜亮登基后,励志收复金初国土,暗中准备数年后,于皇统五年,宣武二十一年,举全国之力御驾亲征攻宋。 金人来势汹汹,大宋朝廷各部如临大敌,皇帝赵芫在国家军事报上宣发檄文,金人亡宋之心不死,国家就永远不能得到真正的和平,官家将亲自出马,打一场核平之战。 朕不是穷兵黩武的人,朕打仗只为了使残暴的敌人变得爱好和平。为了和平,如果皇帝伐贼不克终,天下人可以继之。 直至天底下的邻居只剩下友好和善、能歌善舞、品行优良的人。 这就是大爱,这就是真善美。 同年,草原敌烈八部与达旦九部相继响应大宋的号召,宣布将与金国开战全面战争。 宣武二十二年初,金国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金帝完颜亮逃亡途中被叛党杀死。完颜亨登基。 亨登基后,割让除东京道以外的所有国土给宋国,力求自保,主动申请以臣国事君主。成为属国的金国国土重新缩小在东北的一角。 完颜亨之所以果断舍弃大部分领土,原因在于现在的金国朝廷实际上根本无法控制各地,除了女真部的本家地盘,其他地方起义叛乱四处都是,成了实际意义的割裂领土。不如把烂摊子扔给宋国,赵宋的皇帝想要收服这些地方的乱党,就得花费上十几年到几十年的时间。那便给了大金喘息求存机会,这正是完颜亨的计划。 金国崩溃得如此迅速,并非一朝一夕的缘故,多年来历任金帝少有能长久励精图治、爱民如子,暴征横敛、贪奢无度乃为常态。一旦失去外部的吸血包供养,它就会从内部撕裂,自我崩解。 更何况,它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军事、经济、政治全部当世第一的强盛炎宋。 宣统十一年,达旦南侵。敌烈部以清剿叛乱之名代天子出征。 十二年,达旦酋长暴毙,长子阿罕继位,杀死草原金帝完颜卞,向大宋投诚,获封西北郡郡公。 敌烈部招讨有功,酋长卟离哥获朝廷册封定北候。 提一嘴,卟离哥是原酋长兀都儿的养子,长相方头方脑,极度亲宋。时常向东京朝廷写信请求入京觐见天颜,每回到东京城还带着歌舞团向宣统皇帝献舞。据起居郎记录,卟离哥野心甚大,曾多次以绝世美男赠与女帝赵芫,企图染指皇室血脉。 十七年,太女赵宁领兵十万征讨后金,俘虏金帝及完颜宗室两百余人,金灭。 同年,征讨高丽,高丽滑跪,夺王爵为公候,称箕国公。 海上倭寇袭扰大宋官民贸易船只,岳飞、刘锜南下东征,清剿寇之源头。 西辽侵吐蕃,涉大宋领土,韩世忠、李彦仙率兵西征。 宣统二十六年,万国使者齐聚东京城庆贺女帝寿诞,留图‘万国朝圣’。 同年,帝赵芫于梦中薨逝,享年六十二岁。史官为其拟定谥号绍统明正德烈文成靖远神武孝皇帝,昭显赵芫在位时的文治武功。 至后世,常称武宗赵芫为神武女帝。 第153章 储位争夺 从资善堂出来,赵仲仔细整理好身上的衣冠,力求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缺。书童提着食盒等在门外,见到他时连忙迎上来,小心翼翼:“殿下,您饿了没,今日厨子做了您最喜欢吃的葡萄杏膏呢。” “嗯。”赵仲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的注意力不由地放在走在前面的少年人们身上,默默听着其中唯一的少女肆意谈论暑假去了哪里游玩,参观了哪座军营,见了哪些名将。 越听,他握着课本的手指便越紧绷,到最后甚至下意识痉挛了下。 醒悟自己的神色可能失控了,少年连忙垂下脸,静静抚平书本上的褶皱。看着封皮上的《国本论》几个字,这是他的姑姑,当今大宋的皇帝陛下亲自主编的课文,他一直很珍惜、很重视这本书。 唯有学得越好,姑姑才能越关注到自己。赵仲潜意识里不断地告诫着自己。 前方的少年们停在御花园的八角亭下,让侍从们把各自的食盒端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你吃我的我吃你的,其乐融融。 几人里一个小麦皮肤的少年忽然示意其他人看旁边的园子,他滑稽地努努嘴巴:“宁宁姐快看,那小子又在阴暗偷窥我们耶。他好像条野狗哦。”赵崇,康王赵构之子,十四岁。与其他人一样通过宗初筛,入宫读书的宗室嫡系。 当今官家登基十数年不近男色,朝野上下自然暗潮汹涌,揣度起偌大的国朝如何后继。从来不和男子亲近女子也没有亲近过的赵官家仿佛是个无性恋者,这可愁坏了中枢的相公们。继承人这种东西,又不能临时拉一个来就算数。总得提前培养合适的人选。可赵芫非但没有生孩子的打算,她连男人都不碰的。那未来的皇位由谁来继承呢? 这时候,宗亲们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来吧,过继一个给皇帝,以后继承大统。 如今国朝如日中天,成为继位者当然是件大好事。于是谁家的小孩能入宫备选,就成了角逐的重点。 最后赵芫亲自选定四人住进宫中,分别是固国公主赵多福的次女赵宁、幼子赵靖,康王赵构之子赵崇,钦宗之子赵仲。其中最肖似官家的就是郡主赵宁,从小武德充沛,打遍宗室小孩无敌手。而赵靖和赵崇从小就跟在她身边屁颠屁颠到处跑,天天姐姐姐姐追着喊,三人感情甚著。 唯独赵仲年纪比三人都要年长,只不过他自幼在金国长大,诞生时其父赵桓已在金国当上了重昏侯。 明眼人都知道,四人当中,赵靖是给姐姐陪跑来的,赵崇有点竞争力奈何打不过赵宁。而赵仲,这孩子出生在敌国,最是忍辱负重,学问做的比宗室所有的孩子都要好——因为打从赵官家登基,宗室新诞生的王孙贵胄们一个个便喜爱习武胜过了读书。这才让一个先帝之子有了翻身的机会。 明媚如朝阳的秀丽少女侧头看了眼不远处独自坐在角落石桌边上用膳的少年,果然见到她转过来,赵仲就立刻垂下脑袋作出专心的模样,赵宁撇撇嘴巴,感觉很烦恼。这位仲表兄时常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跟个不明生物一样盯着她们看,一副羡慕得要死的样子,又不肯过来和她们一起玩。真是别扭得很。 “没意思的家伙,别理他。”赵宁耸耸肩,重新扬起笑脸,“北边的草原去过了,就差海上还没去过,回头我找皇姨申请,咱们坐战舰出海打倭寇玩。” “嘶,你能去,我不行啊。”赵崇嫉妒得不停咬手帕,“上回在草原差点被马群踩断腿,父王不许我再上前线了。” “切,你这样以后还怎么当大将军?不能打仗的宗室没有前途的。”赵宁嘲笑他。 赵崇梗着脖子,嘴硬:“兵仙韩信的武力值其实也不高你知道吧?还有诸葛亮运筹帷幄之中,一样算无遗漏、决胜千里。” 闻言,赵宁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他,似笑非笑,“你小子行啊,拿韩信自比,志向远大。可学末兵推的成绩,你怎么次次排老三啊?连隔壁赵仲都比不过耶。” “他那叫纸上谈兵,真上战场了当然是我更厉害。”赵崇挣扎着叫嚣,昂首挺胸和个斗鸡似的,朝着隔壁的方向喊。 不远处几人的吵闹声清晰地传了过来,垂着脸的赵仲神色晦暗,心说赵崇真是个愚蠢的人。现在他们四人在宫中接受与众不同的教育,为的是争夺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大宋储君之位,他倒好,和小孩过家家一样围在赵宁的身边当小弟。 这种蠢货,注定不可能登上储君宝座。 只有赵宁,是他上位的最大阻碍。 赵宁不但有官家的宠爱,还有一双圣眷在身的父母,母亲固国公主在民间声誉极高,父亲副相韩离素大权在握。听说他不在东京城的这十几年,官家每回外出狩猎都带着赵宁一起,俨然把赵宁当成了亲女儿。 还有那个赵靖,看似安安静静不争不抢,实则事事都在为亲姐姐打补丁,一旦赵宁偶有弱势的地方,他就会补上去。说不是专门帮赵宁夺位来的,都没人相信。固国公主和副相一家子肯定早已压宝在赵宁身上,想尽办法辅佐她夺得储君位置。 正是如此,所以赵仲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从一开始就无比巨大,几乎压得他时时刻刻无法畅快呼吸! 有时候,他忍不住要怨恨老天爷不公,如果他的父亲还是大宋的皇帝,他生下来就在东京城的皇宫之中,就不会吃这么多的苦楚,他可以毫无阻碍地成为大宋储君,成为未来的皇帝,天下的共主,享受万国朝奉。 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发生二圣北狩此等古往今来从未有的过耻辱之事,姑姑一位帝姬又是如何得到的兵权阵前登基的,其中猫腻赵仲不敢细究。他怕得知真相后,再见到姑姑,自己会忍不住露出怨恨的姿态。那才是完蛋了。 宣武二十一年的时候,官家御驾亲征,二十岁的赵仲终于接触到了兵权的一角,他被姑姑安排在右翼副元帅韩世忠的麾下。韩候是姑姑身边数一数二受重用的将领,而且在朝廷中广结善缘,人脉深厚,他如果能得到韩候的青睐,争夺储君的力量无疑可以大大提升。 因此,跟随韩世忠出征的过程里,他时刻都在努力展示自己的才能,并结交军中人才,力求不放过一丝一毫抓握兵权的机会。 效果很不错,在对阵金军一支猛安部时,他的左右穿插包围策略起了作用,帮韩候拿下了这三千人马。战后韩候特地在众人面前赞赏了他的兵推策略,所有人都对他另眼相看了。 赵仲的内心极度亢奋,看吧,他才是战场上的韩信,不会武功不会能冲锋陷阵又怎么样?只需动动脑子,他就能战胜敌人! 这日的傍晚,军队驻扎在饶县,看样子要修整一段时日。赵仲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带着自己的兵推计划私下拜访各个将领,名为请教,实际上是拉拢人心。 走到韩候的门外时,居然幸运地与朝中有名的钱袋子张俊张相公遇见了,他连忙彬彬有礼地上前打招呼,自然而然地一起走进屋内,仿佛他是和张相公约好了一起来的。 “殿下,”韩世忠先朝赵仲拱手,请他坐下,让人给上好茶。 “天色已晚,殿下来找我有什么要事吗?” 赵仲坐在一边,笑着拿出自己的兵推计划,说道:“是战事上我有些新想法,想请你帮忙指点一二。” 韩世忠接过来一看,赵仲不但推演了右翼大军对阵金军的策略,甚至连赵芫所在的中军、岳飞的右翼都一并帮忙推演了一遍。他面不改色的点点头,赞了声不错,委婉地说道:“今日恐怕来不及,明日我写好了亲自送还给殿下吧。” 赵仲喝茶的动作顿了下,视线从张俊的身上飘过,心中揣测难道是有什么绝密消息,韩候不愿意被他听到?想到这,他屁股坐得更稳当了,假作听不出韩世忠送客的意思。 张俊挑眉,摩挲着打理得无比美观的胡须,对韩世忠投去同情的目光。他是无所谓,反正这里没有外人,于是按照计划,将探子传回来的消息以及官家的命令传达给了韩世忠。 “官家亲率五千天武骑兵奇袭金营,完颜宗辅北撤百里,被岳元帅节制,十万金军溃如蚁穴被彻底打散了,其中不少贼人向逃窜向这边。官家的意思是除恶务尽,不能让这些散兵贼人祸害当地百姓。” “昨夜探子来报,左四十里外发现一处被烧毁的村庄,右五十里处也有金贼肆虐国的踪迹,人数约有万余。” “请管家放心,我这就派王放率兵前往剿贼。”韩世忠拱手认真道。 听到这里,赵仲的眼睛微微发亮,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即请战。 他太需要一场好看的战绩了,赵宁那么爱打架,一定是冲在最前线,天然就比他更容易得到将士们的尊崇,将士们尊崇她,就会使她在朝中的能量越发庞大。赵仲不能在这方面落后于赵宁,起码不能一丁点作为都没有。 韩世忠沉吟,官家把赵仲放在他身侧,肯定是要给其机会历练立功的,既然人家不愿意要送到嘴里的功劳,非得亲手挣来,他也不好打压下去,反倒惹得对方怨恨。 于是他当即批准了赵仲的请战,给他一支五千人的骑兵部队,并把自己的心腹将领安排当副手,以保证这位殿下安全无虞。 望着赵仲兴冲冲离去的背影,张俊对韩世忠摇摇头,笑道,“你真是谁都不得罪。这位还不知道岳鹏举那边,郡主率两千骑兵野战连胜的消息吧。” “骑兵还是官家给的捧日骑兵。她真敢要,官家也真就给她了。啧啧。” 显然,全局战事的消息,在他们这群高阶将领之间是完全透明的。 在赵仲的眼中,他和赵宁之间的夺嫡情形不分上下,势均力敌。可在中枢高层们的眼里,天秤早就歪到了郡主的一侧。 人家郡主年年以游玩为名,到各地军队历练,还下江南微服私访底层的百姓,揭发过贪官污吏。这么多事,虽然功劳都按在别人的头上,但集中起来,明眼人一看就知晓其中的含金量。 虽说你不如郡主长在官家身边关系更加亲厚,但既然选中了你作为观察对象,你也该动一动吧。向官家申请出去‘游玩’的权利又不是别人专属的。 可赵仲仿佛认死理似的,非得推一下才动一动。 到了如今反而想靠那点纸上谈兵的功夫和擅长打仗的郡主在沙场争个高下,真不知他究竟是聪明还是愚钝。 果然,从没上过前线的赵仲不久后就被人抬了回来。 倒没有受伤,只是被马鞍磨坏了腿根,暂时不能骑马了。至于清剿金贼的任务,赵仲骑马太慢了,因为要保护他,将士们连金贼的马屁股都没赶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金贼逃得无影无踪。 不过赵仲仍不死心,硬撑着身体要求带兵出征。 韩世忠无奈之下,只能想办法安排一次‘战功’给他。 得到了几千个俘虏的赵仲终于放下高悬的心,很好,他也算在军中走出了关键的一步。 自认为发展势头不错的赵仲,许久之后,才得知赵宁已经从偏将升至一军统制官,将他的‘不错’硬生生踩进了泥里。 直到此时此刻,赵仲依旧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和赵宁会产生如此差距。 或许原因仍在官家对赵宁的偏爱。在于官家始终对他这个先帝之子心存警惕,害怕他把皇位夺回来还给自己的父亲。 第154章 当赵芫穿到赵构时空(壹) 天外倏然一声惊雷,将刚刚睡下没多久的赵芫猛然震醒,一睁眼,屋外似乎已天光大亮了,雨落地的声音呼啦啦的。 她坐起身来,单手撑着额角,感觉浑身上下像灌了泥一样沉重,沉声呼喊朱娘来为她梳洗更衣。 今日还有大朝会要开,商议福建路提举市舶司官船遭海寇袭扰损失货物一事的处理办法,事关国朝财政收入,不能马虎。 但她叫了两声,旁边都没有熟悉的人拿衣服过来。 倒是一张陌生的大饼脸凑到近前,夹着把细嗓子:“官家,您昨夜操劳了,不继续躺一会儿啦?” 这张大饼脸非但陌生的很,而且眼中满是淫邪之意,刚刚还在摸自己喉咙的赵芫抬手一巴掌,直接把人扇飞两米远,顺便转了圈螺旋两周半落地,只听那大饼脸夹着公鸭嗓发出娇呼:“啊—吖———” “朕这是” 赵芫翻来覆去看自己的骨节宽大的手脚,又摸了摸喉咙上的突起,直接从榻上走下,来到殿中的铜镜前头。 果然,铜镜里映出了一张陌生的男人脸,脸色苍白得跟个鬼一样,眼皮底下黑眼圈都快挂到嘴角了。 仔细瞅瞅,还有点眼熟。 嗯这不是老九那张蠢蠢的脸吗。 现在镜子里的脸没有熟悉的谄媚和狗里狗气,反倒阴森晦黯,还充斥着纵欲过度的虚弱,只剩一身年少时练就的大骨架子还能撑着宽松的袍子。 “这是另一个赵老九?”赵芫不客气地掐了把这张脸,痛的。 官家是怎么了?中邪了啊? 娇弱地躺在地上的蓝珪震惊地看着熟悉的官家的一系列动作和喃喃自语,嘤嘤,咱家知道官家您床上不太行,心里头不舒服,可咱家不知道您已经亚历山大到了中邪的地步呀。他捂着肿胀的老高的脸,爬起来朝外喊:“来人啊,快宣御医——” 已经搞清楚状况的赵芫知晓大饼脸就是赵构近前的大押班了,三两步上前抓着人脑袋噼里啪啦又扇了两巴掌,“闭上你的嘴,狗东西。朕好好的看什么病。” 被揍得眼冒金星的蓝珪:“是,是!官家您一点也不软,您勇猛至极,咱家在窗户外都能听见娘娘的叫声。” 赵芫脸黑了。 啪啪啪!三个巴掌,比刚刚多了一掌。 “呜呜”蓝珪委屈地垂下了脑袋。说您强还不行。 见大饼脸终于老老实实了,赵芫擦擦蹭了满手脂粉的手掌,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此人,柔声说道:“朕昨夜操劳过度,竟有些迷糊。你和朕说说,最近朝中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蓝珪仰头,忽然发现官家今日似乎高大了许多,那双丹凤眼中透出的神情平静至极,又似乎带着某种冷酷之感。如此俯视着,竟让他产生出莫名的恐惧感。 他连忙弯下腰,脑子里乱七八糟地猜测官家这是怎么了,嘴里老老实实地交代这两日宫内外发生的事情。 听着听着,赵芫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难道这边的朝廷整日无所事事不成。 “别说了,”她打断大饼脸,“把公服拿来,朕要梳洗上朝。” 等上了朝,底下站着的一水的陌生面孔,她提拔上来的那些大臣半个都见不着。 哦,还是有熟人的。站在宰执首位的秦桧。 只见等众人你一嘴他一句汇报完小事,重头戏终于来了。 中年版的秦桧风度翩翩地上前来拱手说道:“官家,金国又派使者前来,催促您快些做决定。” “若继续拖延下去,恐怕会惹怒金人。到时候我国朝百姓又要遭受战事苦楚,何其悲哉!” 什么决定?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但一旦和金人扯上关系,赵芫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大概范围。她垂眸扫视着底下的中枢众人的神态,视线在第三排人群里的韩世忠脸上顿了顿,左右又扫视了一遍,没看到另一个应该存在的人。她不动声色的,柔和的,笑着问道:“在做决定之前,朕想问问,朕的岳鹏举如今在哪呢?” 朕那么大一个宣武候呢? 她的话音刚落下,底下顿时发出骚乱声,官家是在明知故问啊。所以,官家还是不愿下旨吗? 秦桧原本柔和淡定的神情瞬间阴沉下来,他定定盯着坐在龙椅里的赵官家,盯着那张纵欲过度的苍白脸颊,冷笑一声,直接挑明道:“官家记性不好,岳飞意图谋反,已关押在天牢一个多月了。就等着您下旨如何处置他。” 原来,岳飞还没被冤杀。赵芫舒了口气,整个人舒坦不少,坐在椅子上的姿势愈发随意,“秦桧,你说金人派使者来,人呢?怎么不来觐见。” 看着赵官家大大咧咧的放松姿态,秦桧暗中蹙眉,奇怪,官家今日给他的感觉太奇怪了。对他的称谓不对,神态姿势也不对。嘴上谨慎地应答道:“金使居住在朝廷安排的内城府邸里,官家若要见他,还得亲自前往才行。如此才能体现我国朝的诚意。” 闻言,赵芫五指一用力掰断了座椅的扶手,她暗中扶着这节断木,目光在中枢众位相公的脸上扫视而过,竟没有一人出来反对秦桧的说法。 哈,赵构的朝廷已经烂入骨髓了啊。 “君辱臣死,想不到你们这群吃着喝着拿着大宋最顶级最奢侈的好东西的精英士大夫们却连一丝一毫羞耻之心都无,卖主求荣、卖国求荣,卖民求荣的事做得丝滑无比。”赵芫缓缓起身,讥讽地看着底下的人群,“朕不会去见金使。更不打算下旨处死岳鹏举。非但如此,朕现在还要释放他。” “北伐,绝不会停止。” 秦桧的神情猛然变了,所*有人的神色都变了,大殿内哗然一片,纷纷质询赵芫是什么意思。 赵芫懒得理这群没膝盖的垃圾,轻喝道,“殿前司都指挥使何在?” “臣在。” 御殿外走入一人,甲胄齐全,腰刀在侧,来到正中央拱手行礼。 “杨沂中。”赵芫认出了此人,原来他成了赵构的亲信。 杨沂中疑惑地抬头,不知官家为何又叫一遍他的名字。 只见负手而立的青年缓步朝他的方向走来,他连忙微微垂下眼睛,盯着官家走近的袍脚。 却不想赵官家根本没有停留,直接从他身侧走了过去,留给他一句话: “朕只给你一个命令,即刻封锁御殿。今日起,这里头哪怕飞出去了一只苍蝇,朕就亲手斩了你杨沂中的脑袋。” 赵官家的嗓音不同于以往的色令内荏,此刻的他分明在放狠话,却平静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原来下雨了啊一样。 理解了赵官家口中命令的含义,杨沂中浑身一颤,回身望去,官家已经接过蓝珪的伞,走入了雨幕当中。那抹红色的身影渐行渐远,似乎完全不知他下达的到底是个多么可怕的命令。 御殿门前的殿前司班直们茫然地左右环顾。 这大家是跟上官家,还是听官家的命令把御殿封锁起来? “殿帅?”班直们用疑问的目光看向同样心中茫然的杨沂中。 此时听到赵芫吩咐杨沂中的命令的殿内众人更加混乱愤怒,气冲冲地朝殿门走来,“岂有此理,官家太胡闹了!” “竟然胡说什么北伐不会停止,这怎么行呢?怎么能继续和金人打仗?” “官家真的糊涂了!” “国家大事岂可如此儿戏,居然还要关我们,今日必须要官家给出一个交代。” 来不及茫然了,杨沂中身形一动,拦在众人面前,面色复杂,对面前这群掌控着大宋至高权利的精英大臣艰难地开口说道:“诸位相公请止步,官家有令,今日起,御殿内连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胡说八道,官家糊涂,你也敢跟着他乱来?”人群里,秦桧负手疾步走来,周围的大臣纷纷给他让出一条道路,恭敬地望着他,“我等还要处理国家大事,呆在这里耽误了要事谁能负责?你吗?” “而且官家现在要去做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如果不能阻止官家,国朝将祸事临头,届时山河国破、社稷凋敝,百姓流亡。你也敢负责吗?” 秦桧不愧是当今手握大权、受到金人重用的宰执,光气势就压倒了赵构身边的第一亲信。杨沂中节节败退,已经退到大殿门口,他紧紧握着腰刀,脑海一片混乱。 秦相公所说,他一个也担不起。 若官家还是昨日的官家,那杨沂中一定第一时间倒戈到众臣这边。 但,直觉告诉他,今日的官家不一样了。 她的话,绝非戏言。真的会亲自砍下他的脑袋。 杨沂中咬咬牙,拔出腰刀横在身前,冷冷道:“我身为殿前司都指挥使,只受官家一人差遣,秦相公,请您往后退。” “官家有令,诸位相公需暂且留在御殿,哪都不能去。”他大喝一声,带着殿门前的诸班直们一起关上了御殿大门,将一众满脸荒谬的中枢大臣拦在殿内。 “官家把诸位相公锁在里头,终究还是得放他们出来的吧?”班直里有人悄悄说道。 “等相公们出来,我们就惨了。” “是啊,也不知官家在赌什么气。” 杨沂中笔直地站在雨幕前,满脸愁容。是啊,官家在赌什么气? 不是,已经向金人投降了吗? 不,是议和。不是已经议和了吗。 他望着绵密的江南细雨,疑惑,难道因为金人议和的条件是杀死岳元帅,所以官家不敢吗? 不,也不是。 官家若是不敢,就不会连发十八道金牌召回岳元帅。 官家若是不敢,岳飞如今就不会成为阶下囚。 一切皆是官家的心意,是满朝士大夫的心意啊。 所以,官家究竟为什么忽然反悔了呢? 第155章 当赵芫穿到赵构时空(贰) 绍兴十一年末,大理寺最特殊的刑狱里,大宋官家钦封的少保、枢密副使、武昌公岳飞就坐在里面,从他的身躯上能看出狱卒已对其使用过了多种逼供刑罚,只是仍未能逼其就范,承认串通将领谋反之罪。 其实全天下人都知晓他的清白,金人清楚,宋人清楚,当今的官家赵构更清楚。 但他既然呆在这里,还承受了刑讯逼供,便说明了,清不清白,其实不重要。 就像秦桧说的,“谋反这件事莫须有。” 不必一定要有真事。 重要的是,大家都希望岳飞死去。为了这一个重点,整个朝廷都在努力捏造合适的理由赐死他。 岳飞自己明白吗。 他明白。 可他身后文的精忠报国,忠的不止是大宋的皇帝,还有大宋的万万百姓,是国家本身。赵构要他死,是赵构负他,朝臣要他死,是朝臣负他,唯独万万百姓不曾负他。 这就是他泰然赴死的底气。 精忠报国,未曾食言。 只不过,偶尔于黑暗中回忆起当初官家与他相知无间的时光,这个男人也会无声地感到痛心。 要说如今大宋谁能拿出铁证证明他的清白,那么非大宋官家赵构莫属。 岳飞与赵构常有书信来往,其中军政大事早有记录。岳飞家中赵构的亲笔信被奸臣藏匿起来,反而放置了作假的造反信件,而这些造反的信件没有来往路途和时间的佐证,经不起考证,至今无法做成铁案罢了。但既是书信来往,赵构那里当然也留存了岳飞的信件。可他硬是装聋作哑,任由秦桧炮制冤案。 今日的刑讯迟迟没有开始,坐在牢房中的岳飞看了看上方的通风口,猜测大约是大理寺卿薛仁辅还未抵达官府。 牢狱外驻守的狱卒们百无聊赖地望着天,奇怪十二月的天怎么还会打雷闪电。 就在此时,大理寺的主道上忽然出现了一抹朱红色的人影,狱卒们精神一振,薛相公来了! 然而等人影渐渐走到近前,狱卒们傻眼了,来人是个身穿朱红功夫头戴展翅幞头的陌生男人,身侧跟着个谄媚的宦官,身后一群乌泱泱的侍卫禁军。 怎、怎么?现在就来人要把岳少保拉出去砍头吗? 是不是太快了? 其中一名狱卒连忙上前问道:“来者何人,可有手谕?” 蓝珪跳出来:“大胆,官家驾到,还要什么手谕。” 官家!?狱卒们怔愣住。 安静得十分诡异的单独牢房,甬道里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闭目养神的岳飞睁开眼望去。却见出现在眼前的不再是来来回回的那几个人,而是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蓝珪从狱卒手里抢过钥匙打开牢门。 岳飞微微睁大眼睛,不由站起身来,“官家!您怎会” 怎会来此? 赵芫紧紧注视着眼前的岳飞,把他全身上下看了个遍,每个伤口都没有错过,心知秦桧等人为了逼迫他认罪,早已无所不用其极。 朕的宣武候啊!赵芫只觉得眼眶发酸,心痛无比。 然后一撩衣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了岳飞面前,周围人都没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瞪着牢房里发生的一幕。唯有岳飞惊疑过后,连忙去扶赵芫。 赵芫按住了岳飞的胳膊,阻止他拉自己起身,仰头望着这个胡子邋遢浑身伤痕的汉子,沉声道:“鹏举不要扶朕,朕活该跪在这向你道歉。朕赵构昏聩无能、构陷忠良,嫉贤妒能,还当了这天下第一大汉奸。” “朕恨不得自刎以谢天下人!” [人群里的起居郎:呆!奋笔疾书ing.] “官家言重,是臣等无能。”岳飞愣了下,只说出这么一句,然后无声地落下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至伤心处。多日来的冤屈,苦楚,悲痛和这一刻的欣慰都化作了这滴男儿泪,官家还有救,大宋还有救。 “鹏举,还愿抗金北伐吗?”赵芫问岳飞。 这是要重新重用岳少保的意思了。 岳飞扶不起来赵官家,便同样跪在了监牢的地砖上,郑重地说:“十年饮冰,热血难凉。愿以此身血肉,驱除鞑虏,复我河山!至死不渝!” “好,鹏举要记得这句话。”赵芫终于不再抵抗岳飞拉扶她的力量,顺势起身,走到他的近前,亲密的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岳飞此时浑身僵硬得像座石雕,官家变得也太热情了吧。就当岳飞犹豫该不该避让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赵芫低沉的密语声,听完,岳飞彻底傻在原地。 官家在他耳边说: “若日后大宋的帝王为私欲出卖重臣良将、出卖家国百姓,朕希望,你不要再效忠于他。岳鹏举要永远记住,你效忠的是大宋万万百姓。百姓在,国家在。百姓亡,国家亡。” 即便大宋改个名字叫大唐,叫大明,只要永远把多数的百姓放在第一位。那么我等先辈的忠义英魂就永远不灭,永远得以传承。 赵芫希望岳飞能明白她的潜台词,当最高首脑都在通敌卖国的时候,该造反就造反,别犹豫。 岳飞开始审视面前的官家赵构,感觉眼前的人是冒名顶替的假货。 但他实在找不出任何破绽,‘赵构’身边的大押班蓝珪和侍卫亲军做不得假,‘赵构’脸上长期纵欲导致的黑眼圈也做不得假。怎么看都是真的大宋官家。 眼见岳飞的神情越来越古怪,赵芫拍拍他的肩膀,道,“朕知道你心情激荡,一时难以接受。没事,慢慢想,想通了就能接受了。”让底下人呈上来崭新的袍服,赵芫亲自展开披在岳飞身上,“我们先离开这鬼地方。” 赵昚被人从资善堂带出来的时候,是很紧张的。 自打被官家选入宫中教养,就改名为赵昚,赵慎,要他小心谨慎做人的意思。他也很听话,从不打听学堂以外的事情。 今天忽然闯进来一群殿前司的班直,请他去见官家,赵昚当然十分紧张,怀疑自己哪里做错了事。难道难道他私下里为岳少保的冤屈哭泣的事被官家听说了吗! 胡思乱想间,人已经被带到了御殿外。 少年郎紧张得像根木头,僵硬地向站在御殿大门前的朱红身影拱手请安。 没想到,官家却没有责备他,而是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别怕,朕叫你来,是让你帮忙做一件事。等下杨沂中打开御殿大门,你代朕去问一问里面的相公们,他们当中哪些人主张抗金到底。然后回来告诉朕即可。” “”赵昚浑身抖得像个筛糠,完全掩饰不住。但还是坚强地点点头。 不多时,御殿大门被殿前司班直打开。 被关了大半日的中枢相公们终于得见天日,顿时骂骂咧咧向门口快步而来。 “慢着,官家有话问诸位相公。”杨沂中横刀而立,挡在众人身前。 秦桧恨不得用眼神杀死这个墙头草,但外面围着众多将士,他想强闯也闯不出去的,于是勉力压下怒火,沉声道:“官家想问什么。” 赵昚畏畏缩缩地走到众人面前,在周围惊诧的目光中,小声问:“诸位相公,有谁主张抗金到底的?” 抗金,这个词用得 大殿内的都是人精,只听用词就发觉了苗头。 主和主战人士,不约而同用的都是‘议和’、‘北伐’。总会给大宋留一份脸面。而赵昚问的却是‘抗金’。 这个词的性质就不一样了,它毫无主动权可言。仿佛对待金国侵略,大宋已到了必须反抗才能存活的地步。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吧。但怎么能直接用呢,那不就没了操作空间吗。 “哦?在场的,有人主张北伐吗?”秦桧阴阳怪气的扫视众臣,仿佛谁敢站出来,就被他记恨在心,以后特定被他收拾掉。 群臣不敢与秦桧对视,纷纷别开眼睛。 哼。秦桧冷笑,转身居高临下地对赵昚说:“你看到了,文武百官,无一人主张北伐。可以去回禀官家了。” 感受到权倾朝野的大奸臣的传递过来的恶意,赵昚浑身颤抖起来,害怕极了,但也很不甘心,苍白着脸仰头看向众人,“真的,没有人主张抗金了吗?” 我大宋,真的只剩下投降派了吗? 秦桧、万俟卨等人老神在在抱着胳膊,从容地站在原地,表情讥讽,丝毫没有感到意外或者羞愧。 就当赵昚深感绝望的时候,人群里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臣韩世忠,主张抗金北伐。”韩世忠背对着众多议和派,如芒在背,硬是挺住,又重复了一遍他主张抗金北伐。 “臣等也主张抗金北伐。” 陆续又站出了多名大臣,负责审理岳飞案的何铸、薛仁辅、李若朴,以及判宗正寺赵士褒、李光等人。 现在的情形,众人都看出来,官家脑子一热,又想抗金了。 此情此景,正是官家与朝廷主和派的一次正面交锋,他们主战派虽势单力薄,但到了这种关键时候已谈不上保全自身,能挺一分是一分。 若官家败了,大不了被免官,被流放。 杨沂中对赵昚点点头,赵昚终于松了口气,转身哒哒哒跑到赵芫面前汇报这一结果。 “好,主张抗金的,可以回家休息了。”赵芫点点头,依旧让赵昚去传话。 赵昚此时也有些明白官家的意愿,而且他看到了出现在官家身边的男子,眼睛一亮,是岳少保!岳少保从大理寺监狱里出来了!太好了。 等抗金的官员们被放出去,留在大殿里的众人不免开始焦躁起来。 “官家这是何意?若我等不支持北伐,便要一直关在这里吗?” “太天真了,今日我就算撞柱而死,也不可能同意北伐!” “哼,我看官家敢关我们到几时!” “” “咕噜咕噜!” “谁的肚子在响?” “” 没人承认肚子饿了,大家从早晨到现在水米未进,谁的肚子都可能是发出响声那个。 赵芫让人摆了宴席在偏殿,带着众人好吃好喝,休息完毕,又让赵昚过去问有没有人主张抗金的。 赵昚回来时,又带出几个大臣。 等天黑了,赵芫带着大家继续吃夜宵,吃饱喝足了,她让赵昚继续做白天的事。 赵昚已经不害怕了,兴冲冲地跑到御殿外喊:“诸位相公还有没有抗金的?” 于此往复,直至第二日天明。 诸位大臣被关在皇宫的消息,快马加鞭的话,现在已经传到了该传到的人耳中。 是时候做出最终决定了。 熬了一整夜的赵芫丝毫困意没有,围在她周围的众人同样很亢奋,这可是天大的案子,谁能困啊。 她招招手,让杨沂中附耳过来。 杨沂中的眼中缓缓浮现出恐惧之色,飞快看了眼赵芫的神情,见她无比平静地盯着他,顿时打了个机灵,连忙拱手称是。 不多时,侍卫禁军抱来一捆捆干柴和一桶桶木油,干柴分别安置在御殿的周遭墙角,木油泼洒在窗户和墙壁上。 “咦?你们闻到奇怪的味道没?” 大殿内,万俟卨从地上爬起来奇怪地问旁边人。 “是有一股怪味。” 周遭昏昏欲睡的大臣们纷纷惊醒过来,四处查看味道来源。 此时,就见大门外有个少年举着火把的身影透射在门窗上,在外问那句已经重复了一天一夜的问题,抗金否。 “赵昚你要作甚?”想到什么的秦桧猛然起身扑到大门上,狠狠踹门,“给我开门!放我们出去!” “他想烧死我们大家!”周围的人也反应过来,奇怪的味道是木油啊!全都扑到了门窗上,七手八脚踹门的踹门,撬窗户的撬窗户。 “我要面见官家,我有话对官家说!” “议和才是大宋的出路!” “金人震怒,不会饶了大宋的!” 死到临头,还在认贼作父。赵昚想到官家对他的嘱咐,要彻底打断大宋投降派的脊梁骨,咬牙,心一狠,把手里的火把扔到湿漉漉的木油上头。 爆裂的火焰顿时冲天而起,将整座宫殿包围在其中,燃烧的噼里啪啦生将其中人类的呼喊声掩埋得干干净净。 “很好,从今日起,你就是大宋的储君,新的继位者。”赵芫来到愣在原地发抖的赵昚身后,按住他的肩膀,“记住现在的感受,你和卖国求荣的汉奸永远势同水火,永远不能站在一个屋檐下。” 她低头看着这个孩子,火光在双眼当中熊熊燃烧,她的声音平静且温和,“朕的时间不多。接下来还有秦桧的党羽,他们有的手握兵权,有的声名在外。朕会教你如何一个一个把他们剪除干净,你要好好的学,尽快的学。” “等大宋的朝廷真正干干净净的时刻,就是你带领它重新返航,回到世界之巅的时候。” 赵昚仰头,泪流满面,“臣铭记于心。” 一觉睡醒,浑身舒坦,赵芫从床上跳下来伸展四肢筋骨,昨夜居然梦见她穿成了赵构,哈,太邪典了。 所以梦里她第一时间就把奸臣们扬成骨灰,然后毫不留情嘎了自己。免得她醒的太早的话,来不及嘎罪魁祸首 此时此刻赵构的灵魂飘到了地府,他很愤怒!一觉睡醒身体居然被个孤魂野鬼占据了,他这个主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孤魂野鬼把他提拔上来的心腹大臣们大杀特杀,杀的一干二净之后居然还不放过他的身躯,趁着夜深人静直接拿菜刀嘎了脖子。 可恶啊! 朕要下地府状告这个坏鬼! 地府,赵匡胤使劲磨刀,刀都砍卷刃了!但是马上又有个垃圾下来被他砍,赶紧把刀再磨锋利些! 【全文完结】 第156章 论坛体的三言两语 热帖:大帝陵墓于今日进行5D全方位扫描全球直播!! 据专家勘测,日前发现的神武女帝真实陵寝确认无误,根据数据来看,其面积大小估计有四五个篮球场那么大。这在历代传奇大帝的陵寝规格中算不上夸张的。 但是它特殊的点在于,整座陵寝没有地上结构。别的大帝好歹有座山头,看来二代女帝严格遵循了神武女帝的遗言,不许铺张浪费,大建地宫。 [t780]回复:我看到了!女帝的陵寝就在圜丘地底下!可以说整座圜丘祭坛的范围就是女帝的陵墓地上结构。 啧啧,总感觉老赵家在搞一种新奇的祭祀。 [明月当空]回复:上面的,不如说二代女帝希望以后的老赵子孙祭拜的不是上帝,而是神武女帝吧。 [欧洲平平无奇网友]回复:好想看看陵墓里头长什么样子,资料里说当时朝廷的钦天监水平已经神乎其神,天气预报说下冰雹不会下雨,说三级地震不会四级地震,流传下来的《朱雀周天图》更加玄妙,精准预测了未来两百年的大型自然灾害,让当时的百姓们避免了大规模造灾流亡,非常大程度的延长了盛世的时长。 这种技术简直和天方夜谭一样,咱们现代研究到现在也没搞出一样的效果来。要不是各方史料有详细记载,全都对应的上,我都怀疑是不是神话传说故事了。 由这么多神人设计出的陵墓,肯定不会简单。 [老赵头]回复:直播开始了,陵寝的总体形状确实像个先天八卦。宣统朝的神人们不会真的搞出了不得了的东西吧? 比如让女帝长生不老? [喝茶的皮皮虾]回复:神特么长生不老,女帝驾崩的时候已经六十余岁,是寿终正寝的。 [美洲平平无奇网友]回复:虽然女帝这话很科学,但是女帝本身就很不科学啊。你们看流传下来的那些话本子,什么女帝三岁举鼎,这是人类能干的事情吗? 而且三岁举鼎这件事不仅仅在徽宗本纪里有记录,民间话本有记录,连周围几个国家的史书都记录了当时听闻这件事时国君的反应。 然后女帝她还五岁出使金国,挽弓射落飞在半空的箭矢,当时宋军标配的重弓得多大力气才能拉开你们知道吗!拉开不算,还要射落半空的箭矢,如果这是真的,那当时的神武女帝根本是个小怪物啊。 [明月当空]回复:这有什么,历代牛逼的狠人,哪个没带天生异相光环的?不要用你的平庸去揣测天才。 [喝茶的皮皮虾]回复:说到草原,你们有没有怀疑过西北郡郡丞,就是那谁,康文菽。他到底是不是大宋的卧底啊?金国能跑步进入分裂状态,康文菽功不可没。 [老赵头]回复:我屮艸芔茻,别吵了你们看直播啊,扫描到内部结构了! 高科技扫描技术在电脑上清楚构建出了入口的解构形状,连上面凹凸的纹理都能复刻出来。 里面有兵马俑啊! [明天就穿越]回复:八个方位总共十六个兵马俑,数量少了点。 [皮皮虾爱喝茶]回复:扫描出来了,兵马俑都骑着战马,长相不同,手里的武器也不一样。专家说很可能是按照当时的武将雕刻出来的守墓将军。看他们使用的武器,非常符合史料记载的那些个名将。 [梦回大宋ii]回复:也就是说,这十六个兵马俑分别代表着岳飞、韩世忠、梁红玉、李彦仙、吴玠、吴璘、杨符、姚平仲、杨沂中、刘锜、宗泽、种师道,这里只有十二个,还有谁? [老赵头]回复:专家通过武器和服饰推测,其中一个是镇守草原的卟离哥,剩下三个都是文士服,应该是文臣。 [照世大灯泡tot]回复:啊,所以我们能看出古代这些名将的真实长相了吗?那女帝呢,里面会不会有女帝本人的雕塑,真的很好奇三岁举鼎的女帝到底长什么样。流传下来的画册里根本是筋肉萝莉啊。 [老赵头]回复:扫描到中央地带了,确实有座更大的石雕,左手绢帛,右手陌刀,是神武女帝本人!看雕像的面部应该是年轻时期的女帝,五官很端正精致啊,说女帝其实长得像个男人的谣言可以打破了。 [追风少女momo]回复:天,左手上的绢帛也是石雕,自然垂落环绕了女帝一圈,好美,好伟大的艺术品。 [这是读书人的事]回复:注意看,扫描出来石雕绢帛上的文字了。好像是密密麻麻的人名,起始处应该是标题。 英魂永驻‘烈士名录?! 哇靠,这是一份记录了大宋牺牲将士姓名的绢帛。 [明月当空]回复: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女帝的这座雕像,我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地球是方的]回复:楼上+1,哭成狗了。一手陌刀,一手英魂录,女帝至死没有忘记为大宋牺牲的英烈们,即使到了地下,也带着他们一起受老赵家的万世香火。 观看直播的网友们哭成一团,有人在一个一个数名录上的人名字,有人重新打开史料阅读当年的卫国大战。 本来神武女帝的研究就是史学界历来的老课题了,但今天的成果仍旧令全世界为之震撼,随着高科技扫描的深入,许多尘封的历史细节逐渐一一展示在全世界观众的眼中。 在这里保存的是更加真实的神武女帝,更加真实的宣统王朝,当年的辉煌,当年的悲壮,当年的真相——所有的一切都随着神武女帝的陵墓研究,掀开了时光长河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