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
1. 第 1 章
文/茅飞度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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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下坠、窒息。
江远再次被黑暗吞噬,周围一片漆黑,耳边是熟悉的尖叫声,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让他反胃。
四个多月来,他总会反复做同一个梦,梦里的场景一次又一次重叠,到最后潜意识里都清楚自己在做梦,江远只能强迫自己从梦里醒来,不想让自己再深陷情绪的泥潭。
手机的震动提醒让他彻底清醒,他头靠在车玻璃上,一手支着下巴,醒来的时候右手还拿着手机。
飞机只能飞到北京,北城没有高铁站,想要回北城只能坐客车。江远没让母亲接他,自己一个人拽着行李箱回了他素未谋面的故乡。
窗外的景物单调沉闷,回来的时候正赶上阴天,客车没开空调,车里的味儿熏的人直迷糊,江远强忍着恶心又吃了片晕车药,划开手机给母亲回了条微信。
看着北城文旅给自己发的短信,那句“北城欢迎你”,反倒让江远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他重新翻开手机相册,点开收藏夹里那张一家三口的合照,隔着屏幕轻轻摸了摸父亲的脸。
“快到站了,带着行李的收拾收拾准备下车吧!睡着的都醒醒!”
司机在前面喊了一声,打断了江远的思绪,他把手机扔进兜里,俯身从座子底下抽出行李箱。他旁边是个老太太,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江远一路上听她打过两次电话,好像是自己一个人从北京看病回来,老太太上车的时候拎着的两袋小米都被颠到了车座空隙里,江远看她弯腰伸手费劲,直接帮她提了出来。
老太太抬头,略显局促地向他道了谢。
可能觉得江远人挺好,老太太又开口问他:“小伙子不是当地人吧,看着不像。”
江远点点头,没多说话。
老太太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自顾自叹了口气,感慨道:“回来干啥,回来干啥,咱这块儿跟人家大城市差太多了。”
客车转了个大弯,顺着水泥路拐进了顶着塑料棚子的空地,里面并排停着客车,玻璃门外是车站大厅,江远在一片嘈杂声中听到司机拿着大喇叭喊:“到站了昂,北城到了,准备下车!”
他拽着行李箱,跟着人群下了车。
大厅没有严格限制,接站的和等着坐车检票的人都混在一起,大厅里是浓得呛鼻子的烟味,江远挤过人群,越过出口。
车站外面是个广场,对面是个小商厦,牌子上立着“强盛大厦”四个大字。
江远停下脚步,头顶是灰蒙蒙的天,街道边种的树叶子早都掉光了,广场上是摆摊叫卖的小商贩,低头还能看到还没扫干净的瓜子皮,饮料奶茶洒地上糊了一块又一块,都快包浆了。
破败、混乱、老旧。
这是江远对北城的第一印象。
老妈去高中办理他的入学手续,上午没时间接他,江远在手机上叫了车,想着多年没见的姥姥和姥爷,内心有点迷茫。
好像一切都是命运推着他往前走,自己的生活突然就失去了控制,所谓幸福圆满,都粉碎在老爸出车祸的那一天。江远不敢也不愿意细想过去,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他不断祈求自己能醒来,希望荒诞的一切只是睁开眼后的虚惊一场,没有任何意外,更没有任何人的离开。
只是生死成了既定的事实,他躲不掉、逃不开。
手机上叫的司机没过几分钟就给江远打了电话,出租车停在广场外面,司机告诉了他大致位置,江远整理完思绪,拖着箱子继续往外走。
司机师傅看到他后挺热情,立马掐了烟帮江远把行李抬到后备箱里。车里信号不太好,江远给老妈发了个微信,告诉她自己到北城车站了。
“振华幼儿园这地方可挺偏啊,都跑到加油站那儿了,”司机又点了根烟,他摇开车窗,冷风直打在江远的脸上,“小伙儿你是本地人吗?”
江远看手机的手顿了一下,他也没隐瞒:“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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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
司机听了之后有点惊讶,接着问:“上高中吗?振华幼儿园这块平房都得是二十多年前的老人儿住的了,离街里哪个高中可都不近啊。”
“还没定下来。”
听他这么说,司机笑了一声:“一看你就像学习那块料,带劲儿呢!不跟我小子似的,就是不愿意学习,一让他学习就说以后跟我一块跑出租,你说这不愁死人。”
江远没再接话,他用导航搜了搜老妈发给自己的地址,可能真因为地段太偏,幼儿园附近显示不出住的房子,上面只显示了加油站上面的一小段路,这让他莫名有些烦。
绕过外环路几乎没堵车,十多分钟的车程,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帮江远搬出行李箱。北城这两天降温降得厉害,江远冻得浑身难受,他拉高衣服拉链,把脸埋进领子里,拧着眉抬眼,加油站旁边截出一节土路,最外面留了个“振华幼儿园”的绿牌子,只是好像没人打理,牌子上的电线都耷拉了下来,在大风里晃荡个没完。
江远拿出手机翻了翻聊天记录,老妈没回消息,之前发的位置也不准确,他没有家里这边人的联系方式,直接在路边等了起来。
冷风像刀子似的划在脸上,江远眸色暗了下来。
半晌,他叹了口气。
他又想起了过去,想起了留在沪州的,血肉模糊的部分。江远低头注视着凹凸不平的路面,不想被情绪左右。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被扔在了这里。
无依无靠。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连江远自己都觉得矫情。
江远强压下心中的烦闷,试着打量周围的环境转移注意力。
可也许是北城的风太大了,吹得江远眼睛直疼,他闭上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就隐约红了眼眶。
-
江远的十七岁,苦难扇了他一巴掌,让他必须把全部的委屈掰开了揉碎了,咽下去接着往前走。
2. 第 2 章
“冬天会周而复始,
该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所以我们不必总惦记遗憾,
而是要学会期待。”(1)
-
十月已近尾声,月初又是一次全市联考,高三的生活注定枯燥无聊,每天都是重复式地刷题再刷题,教学楼进门拐角的显示屏被巨大的“倒计时”填满,大家数着日子,憧憬着自己不确定的未来。
这个阶段觉好像永远睡不够,茶和咖啡永远得用来续命,圆锥曲线第二问永远算不出来,导数讲得再多碰到题还是不会做,物理的受力分析也永远丢一两个力。
累和疲惫铺就了高三的底色。
周日上午自习的第一个下课铃一响,班里的同学齐刷刷躺了一片,刚开学的热血激情是真的,如今的煎熬也是真的。
这两天降温降得厉害,班里多出了不少感冒的同学,有两个发烧严重的得去医院打吊针,蔫蔫地到办公室找班主任请假。
俩人蔫蔫儿去了,回来的时候表情却有点惊诧,其中一个皱着眉头,说话的语气有些犹疑:“咱班好像来了一个转学的,现在就在老李办公室呢。”
声音虽然小,却还是惊起了一阵波澜。平淡的日子里,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轰动。
消息飞速传播,很快整个班乃至隔壁班的人都知道(1)班来了个半路转学的狠角色。
教室里彻底沸腾起来,睡觉的全醒了,大家传出了各种版本,纷纷猜测新同学的来历,甚至还有爱凑热闹的跑到办公室扒着门缝看。
离高考剩下将近七个月,每个学校高三的复习进度不同,管理模式更不一样,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转学,没有任何人能保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新学校完全适应,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
猜测归猜测,他们还是默默替新同学捏了把汗。
教室里讨论地热火朝天,不过最后一排靠窗角落的男生似乎没受太大影响,他整张脸埋在胳膊里,肉眼可见地睡得安详。
-
办公室。
李斌正和同学们眼中的狠角色沟通。
“沪州那边的转校介绍信和手续都带了吧?”
对面点了点头。
“我看过你之前的成绩单,所以你不用担心复习进度跟不上,卷子和复习资料都给你定了,一会儿我让同学带着你去教务处拿,现在一轮复习就是过前面学会的知识点,不用太着急。”
“嗯。”
“月末有一场全市联考,你要是想参加摸摸底就考,觉得没准备好就先沉下心来复习,别给自己制造焦虑。”
李斌怕他心里有落差,又补充了几句:“北城的教育资源虽然比不得沪州,但基础教育还是不错的,咱们学校的一本上线率也高,只要努力清北复交也照样不是问题,你得先调整心态适应环境,老师也相信你的实力。”
他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大半头的孩子,内心感慨万千。
李斌之前从校长和主任那儿了解过他的情况,知道他为什么转学,但害怕说太多又把孩子曾经的伤疤揭开,只好告诉他:“江远,你已经足够优秀了,别因为生活的这些磨难把你压垮,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
这次,江远没应声。
-
沈知行是被搬桌子的声音吵醒的。
他抬起头,狠狠地搓了几下脸,一睁眼发现自己右边莫名多了一张桌子,他盯着桌子,看上去有点懵。
桌子是沈知行前桌袁满搬回来的,袁满仰头灌了好几口水,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刚才李如月她们去找老李请假,说咱班来转学的了,我就跟着大伙儿一块去办公室门口凑热闹,刚扒拉开个门缝就被老李拽着干活去了,可累死我了。”
“这个时候转学?”沈知行挑眉,从桌洞里掏出冰可乐,抵在额头上强制开机。
“我也说奇怪呢。”袁满没再多讨论转校生的事,他看沈知行顶着两个黑眼圈,没忍住问他:“哥你这熬到几点啊困成这样?”
“三点,失眠根本睡不着,一闭上眼就跟过电影似的。”
“三点睡的今天早上还能爬起来上学。”袁满啧啧称奇,他抬手伸出大拇指:“你是这个。”
上课铃一响,沈知行没接话,他重新戴上眼镜,从书包里掏出理综卷子,打算下一个自习把化学和生物部分做完,如果还有时间就把物理最后一个大题的思路捋一遍。
教室里也迅速安静了下来,李斌虽然平常总是笑眯眯的,但在纪律上要求得很严,大家都有作为高三生的自觉,不愿意在这些小事儿上再惹班主任生气。
李斌带着江远,左手拿着一摞卷子,右手端着掉了漆的蓝保温杯,慢悠悠地往班走。他没急着进班,先伸长脖子透过后门玻璃观察班里动向,看到学生们都低着头刷题,老李一脸欣慰,领着江远走到前门,他先进班,站到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大家先停一下,跟大家宣布个事儿。”
李斌朝门外看了一眼,接着说:“有的同学可能都已经知道了,咱们班转来了一个新同学,我就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们都好好相处,我让他自我介绍,大家欢迎!”
教室里跟着热闹起来,后排有几个男生敲起了桌子,跟着起哄叫好。
江远进班的瞬间,声音短暂停顿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强烈的欢呼声,甚至还响起了掌声,沈知行一直低着头刷题,这会儿也停下了笔。
男生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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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很高,他单手挎着书包,另一只手拿着一摞教材,举止之间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利落干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平静,淡淡地告诉大家自己的名字,扫了一眼教室里空着的座位,径直朝窗边走了过去。
江远面无表情的时候完全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用同学们的话形容是“跟高岭之花一样”,可即便是一张冷脸,他的出现还是照样在班里掀起了波澜。
两个人都没说话,沈知行移开视线,继续做理综卷子。
手里的这套题比前几套都难,卷子上一道生物遗传题拆来拆去就是算不出概率,得出来的答案和四个选项都对不上,沈知行挣扎了半个小时,最终还是妥协了。
之前的计划泡了汤,沈知行没心情往下做大题,他勉强对完选择题,盯着卷子上连着错的四个题,偏过头叹了口气。
外面天气很好,沈知行的目光停留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两个骑着溜溜车的小孩,他们裹得像个小团子,从空地边上卯足了劲往另一边滑,沈知行放下笔,单手撑着下巴,就这样看了很久。
做题之前明明踌躇满志,对完答案错了一堆之后,好不容易燃起奋斗的小火苗很快又被扑灭了。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状态拧巴。
从开学到现在,他用零零散散的时间,卷子写了不下十套,每一次正确率都像是开盲盒,状态好的时候选择题可以全对,状态不好的时候选择题也能全错,联考排名一次比一次靠后,班里成绩排名中下游的赛道他也勇闯进去了。
沈知行想不明白到底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行,还是单纯的运气不好。
他想得出神,根本没注意李斌已经挪到他旁边了,老李隔着江远敲了敲他的桌子:“再看就下去跑五圈回来。”
开小差被抓现行,沈知行立马收回视线,李斌注意到他眼底下的黑眼圈,也没发火,语气稍微缓和了点儿,他告诉沈知行:“下自习来我办公室一趟。”
考试前李斌一定会例行谈话,沈知行习以为常,他点了点头,整理好自己纷乱的思绪,拿起笔改错题。
他习惯看一遍答案解析,重新再做一遍错题,找出这道题的关键和易错点,整理错题的思路时只写重点和易错的部分,哪里的知识点出了问题也会写在旁边,这样改完一道之后印象会很深,隔几天再看一遍,直到彻底会了为止。
以前他也会怀疑自己的方法有问题,换了方式也改变了观念,可渐渐明白学习没有捷径,有再多的经验和技巧都不如踏实地走好每一步来得实际。他不再盲目追求效率,哪怕浪费时间,他也愿意把每一道错题弄清楚,工整修改完,不糊弄不含糊。
只是好像自己的付出和结果不成正比罢了。
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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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累了就歇歇吧,别让自己那么累。”
老妈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到沈知行耳边,他“嗯”了一声,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家里没人,沈知行换了拖鞋,径直走进卧室,把书包随意丢在地毯上,自己直接倒在了床上。
他没开灯,任由黑暗慢慢包围自己。
窗外是零星的灯火,偶尔路上的车灯的光扫过窗户,玻璃映出来的光打进屋内,过一会儿又融于黑夜。
沈知行盯着天花板,抬起胳膊遮住了眼。
他在一片黑暗里,寻找着自己不确定的未来。
白天老李和他谈话的场景历历在目,他试着让自己不在意,却还是控制不住去想,心静不下来,什么都是徒劳。
闭上眼睛,沈知行眼前浮现出李斌让自己看的一张又一张成绩单,从高一到高三,沈知行的名字都被李斌圈了起来,甚至连成绩排名的起伏波动都标了出来。成绩单上的排名直线下滑,从一开始的年级前十,掉到前五十,再后来在前一百晃悠,在高三开学考甚至掉到了前二百。
沈知行站在一旁,没什么可说的。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越来越差的成绩,换作以前他还会跟老李打趣说自己下次考试一定追回来,可现在他根本都不愿意敷衍。
两年的质疑、推翻、重建已经开始恶性循环,让人筋疲力尽。
一边得给在心里给自己“下次能考好”的暗示,另一边还得哄着自己学,不能越学越生气把桌子掀了。
只要是学生,就算心理素质再强大,都会被这种断崖式的落差折磨得够呛,沈知行也不例外。
李斌能感受到沈知行情绪不高,他没急着说话,等沈知行看完成绩单才缓缓开口,语气平和:“老师今天找你来也没有要怪你训你的意思,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你现在的状态不对,你太想考好了,太急于求成了,你心里压力太大,再这样下去的话,你的成绩会下降得越来越严重。老师相信你的能力,但你想要提成绩首先就必须摆正心态,你得开心起来,别整天愁眉苦脸的,能明白我意思吗?”
眼前的人听后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个笑:“您看我这不是挺开心的吗?”
“别跟我在这儿贫了,”李斌白了他一眼,继续说:“你这叫苦笑。”
气氛比刚才稍微轻松了点儿,老李又跟沈知行说了些往届高三学生逆袭的例子,还不忘掺几句鸡汤文学。
下午还有自习,李斌不想浪费沈知行太多午休时间,知道跟他说了也不往心里去,效果约等于对牛弹琴,但转念一想还是放心不下,继续唠叨了几句才放沈知行走。
看着沈知行拧巴的背影,李斌又叫住了他。
沈知行身形一顿,正要回头,老李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别忘了你自己曾经有多优秀。”
这句话像是在让沈知行回忆过去,又像是个提醒。
这让他怎么回呢?
假装大咧咧地再说一句“您看我这不是也挺优秀的吗?”,转过去展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还是跟班主任诉苦自己都要学崩溃了可成绩就是上不去,导致现在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不够用?
这些都像是傻逼干出来的事。
沈知行短暂沉默了一下,抬手帮李斌带上办公室的门,径直离开了。
“别忘了你自己以前有多优秀。”
这句话跟开了强提醒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在沈知行脑子里重播,让他没由来得烦。
身侧的手机屏幕亮了又灭,提示音连着响了不下五次,脑袋里反复重播的强提醒终于被打断了,他伸手去拿手机点开微信。
袁满给他发了八条微信,还附了一张聊天截图,沈知行大致扫了一眼,筛出几条还算有用的信息:
【十分想打篮球的天天开心:[图片]】
【十分想打篮球的天天开心:卧槽小道消息这次联考要分小班,这真的假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像还是走班!!】
【十分想打篮球的天天开心:学校是不管特优班里像俺这样的吊车尾死活了吗???![震惊]】
【十分想打篮球的天天开心:大饼又开始发挥他那副校长儿子的优势了,群里逼逼没完了】
大饼是班里其他人偷偷给黄凡起的外号,黄凡长了个大圆脸,当年硬是凭着自己爹副校长的身份进了特优班,抛开成绩,光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毫无分寸的大嘴巴特质就有点儿让人一言难尽。
沈知行点开截图,大饼在群里跟大家扯皮,说校领导和老师已经开始商量搞小班高质量教学了,还顺带着汇报了点儿进度。班里玩手机的同学看着消息就炸了,讨论组里消息直接刷到99+,沈知行不在群里,当然不知道这件事。
【z:要是真的老李开班会会说】
【十分想打篮球的天天开心:哥都火烧眉毛了你都不着急,你是[拇指]这个】
【十分想打篮球的天天开心:明天先辅导一下我语文作文,小弟我怕以后没机会和你同学了[抱拳]】
一想到袁满嬉皮笑脸的样子,沈知行隔着屏幕默默翻了个白眼,他甩过去一个微笑的表情,他现在没心情关注什么小道消息,只想着多给自己调整和放松的时间。
老妈也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手机延迟没收到,沈知行点进聊天框,先发过去一个收到的表情。
聊天内容跟以往每次都差不多,告诉沈知行注意身体,不要经常熬夜,学习要劳逸结合,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又说忙完这段时间就回北城,让沈知行照顾好自己。
沈知行关掉微信,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他今天不想做题,连书都懒得拿出来。
觉睡得少,沈知行眼皮发沉,整个人像被胶水焊在床上,眼睛一闭随时能和周公会晤。
在入睡的前一秒,沈知行果断放弃凭借强大意志力爬起来刷题的幻想,决定明天早起上自习。
他比较潦草地换完睡衣,从被子里摸出手机定上闹钟,踏实闭上眼睛,睡了开学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
果断放弃、比较潦草、踏实闭眼以及不小心关了闹钟重复提醒的后果就是——睁开眼睡到早上七点四十。
八点上课,现在已经七点四十了。
沈知行又闭上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
?
下一秒,他突然睁开眼。
好像不是做梦。
沈知行几乎直接从床上弹起来,他胡乱地把帽衫套在身上,飞速洗漱完,拽着书包冲进了电梯。
他扫了一眼手机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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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上课还有十分钟,跑着去不至于迟到,第一节课是英语,红梅没有提前上课的习惯,沈知行松了口气,应该还来得及。
电梯门开瞬间扑进来一股冷风,沈知行觉得脸冷,可莫名感觉脚下更冷。
他下意识低头,顺着视线直接僵在原地。
还跑个屁啊。
他穿拖鞋出来的。
沈知行被自己气笑了,他知道自己水逆,但没想到能逆到这种程度。
他面无表情地上楼换鞋,确认什么都没落下才拎着书包慢悠悠地进了电梯。
学校值班的保安大爷其实管得不严,穿校服拿校卡就能进校,可怕的是碰到老师抓纪律,他们高三年级的教导主任更是不管学生什么原因,被抓直接记名减分通报一条龙。
反正已经晚了,沈知行干脆破罐子破摔,八百辈子都碰不到教导主任值班,门口大爷要是问起来,他说一个合理的理由就能进校。
沈知行刚走到学校门口,一脚还没等迈进大门就听见值班室传出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巨吼:“你!说你呢那个学生!给我站着别动!”
好吧。
这个幻想在他和他们教导主任四目相对的时候彻底破灭了。
他得有多倒霉,八百辈子碰不上的人物都能让自己碰上。
沈知行发自内心地认为今天上学之前应该仔细看看黄历,请假在家学都比现在体面。
“把你校卡拿出来!”秦贵成摆着臭脸走到沈知行面前,他伸手指着沈知行的脸,语气要多歹毒有多歹毒。
沈知行心凉了半截,他从衣服侧兜里掏出校卡递给秦贵成,秦贵成接过去看了一眼名字和班级,表情有点儿诧异:“沈知行?你还迟到?”
秦贵成看上去好像对沈知行有印象,他把校卡还给沈知行,接着说:“特优班的也没用,我都一视同仁了,这次也记你名,到时候给全年级都提个醒。”
“行了,”秦贵成摆摆手,语气比之前缓和了点儿:“快上课去吧,我跟你们班主任说一声。”
沈知行:“……”
他不上课现在转头回家行吗?
眼睁睁看着秦贵成把名字记到值班表上,沈知行才往教学楼里走。已经上了十多分钟的课,走廊全是各个教室老师讲题的回声,他们班在五楼,越往上走他越煎熬。
果不其然,李斌真站在班级后门等他。
老头忍住了没踢沈知行,气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话都带着股狠劲儿:“给我站一上午!”
沈知行没反驳,老李也懒得跟他多废话,让他赶紧进班。
红梅正在讲台上绘声绘色地讲英语报纸里的阅读题,瞥见沈知行站在后门,点头示意他回座位上课。
教室里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尽管他进班没出多大动静,班里的同学还是纷纷转过头,齐刷刷的目光让沈知行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甚至连转来的江远同学都偏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才挪开视线。
被晾在讲台上的红梅盯着一个个转来转去的脑袋,又好气又好笑,她等着沈知行拿出课本,清了清嗓子,有些调侃道:“来吧,既然大家都这么热情了,那D篇阅读就让沈知行对一下吧。”
沈知行剩下那半截心彻底凉了。
凉透了。
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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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行短短一上午的曲折经历比过去两年加起来的高中生活都精彩。
昨天晚上睡得早,早上又没起来上自习,英语报纸全空着一个字没写。
他连题都没看,就连蒙都不知道一共几个选项。
袁满偷偷转过头,瞄到沈知行空白的英语报纸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身体前倾,压低脑袋,努力在桌洞夹缝中比划选项,从讲台上看到的袁满鬼鬼祟祟,无比刻意。
红梅剜了他一眼:“袁满你别和个小偷似的,小动作我看得一清二楚,让他自己说。”
袁满吃了瘪,回头给了沈知行一个“兄弟靠你自己了”的眼神,老老实实盯着自己手里的题。
实际上沈知行站着,他根本看不到袁满的手势,全被袁满自己的脑袋挡了个严丝合缝。
沈知行:“……”
其实沈知行也没想着撒谎说答案,没写就是没写,就在他准备跟红梅坦白从宽的时候,余光瞥见旁边递过来一张字条。
纸条从左到右写了“DCBD”四个选项,写纸条的人还怕沈知行看不明白,无比贴心地标了题号。
沈知行很轻地皱了下眉,微微向右侧过头,身旁的江远坐得笔直,低头整理着黑板上的短语,好像周围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啧。
沈知行冒出一股无名火,他咬了咬后槽牙,随便编了个答案:“ABDC。”
“我了个娘亲四舅奶奶哟,”红梅语调骤然拔高,她满脸不可置信,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你答案是这个?”
“确定。”
“闭着眼蒙估计也能对一个啊,你这是都不会吗?怎么可能一个都不对啊?第一个猜测词义的题,单词你没背过吗?”
“这个单词没背过,D篇阅读没看懂。”
徐红梅显然被沈知行吓得不轻,她赶紧又叫别的同学起来重新对答案,确认全对后才带着大家从头翻译了一遍文章,又挑着讲了几个重难点。
熬到下课铃响,红梅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走了,沈知行如释重负,拉过椅子坐下,头向后仰,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庆幸自己只是英语一科没写完。
右边多出来的人让沈知行很不习惯,那张躺在桌子一角的纸条更让他不爽,明明两个人都不认识,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可旁边突然就递过来一张写着正确答案的纸条。
沈知行感觉有点怪。
他把纸条揉成团,随手丢进了后面的垃圾桶里。
一直以来他都赞同老李之前开班会说的观点:答案是什么不重要,做题思考的过程才是最重要的,学生以为觉得告诉别人正确答案是仗义的表现,实际却有可能给其他人造成了麻烦和困扰。
这不是什么好人好事。
题没做就是没做,没必要为了面子,为了去迎合老师说所谓正确的答案。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应该脑子一抽胡乱编答案,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表扬的事,反而听上去有点脑残。
感受到身旁异样的视线,江远停下笔,转头看向沈知行。
要打架?
沈知行盯着眼前的冰块脸,冲他挑了下眉。
沉默了几秒,江远开口:“那张纸条不是我写的。”
他指了指倒数第三排的位置,告诉沈知行:“那个座位的女同学给你的,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江远看沈知行没说话,他继续说:“如果这张纸条给你造成了困扰,抱歉是我提前没说清楚。”
“……”
沈知行彻底熄了火。
他顺着江远指的方向看过去,陈向涵的座位空着,陈向涵在班里是大家公认的热心肠,之前沈知行没换到窗边自己一桌的时候跟陈向涵前后桌,陈向涵偶尔还会问他一两道物理题。
气氛顿时有些微妙,江远并不想多说,转过身继续做题,连正脸都没留给沈知行。
沈知行没想到江远会特意解释,自己刚才的不爽表现得太明显,现在尴尬的人反而成了他。
就在沈知行企图缓和僵局时,袁满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他拎着水杯,就差把好奇和震惊写在脸上了:“不是哥你真睡过头了啊?!”
两个人之间别扭的气氛被袁满的大嗓门终结,沈知行暗自松了口气。
“我睁眼就七点四十了。”他抓了把头发,往椅子上靠了靠。
“你都不知道早读那会儿老李脸色有多臭,他在你座位后边转悠了半天,我都怕他揍你,下节数学课你得自求多福啊。”
沈知行点点头,目光移向窗外,努力压下心中的烦躁。
-
老李习惯提前五分钟上课,预备铃一响,教室里迅速安静下来。
他像往常一样抱着一摞卷子进班,不过没着急讲昨天留的题,拿了根粉笔掰成两半,在黑板上写了个“30”。
教室里炸开了锅。
很多人都想起黄凡昨天晚上在群里说的小班,听他说学校的意思是从下次联考开始,把年级前30组成一个小班,晚自习统一去腾出来的空教室上课,上完课做卷子,有专门的网课视频和题,不懂的地方老师专门答疑解惑。
这30个名额不固定,考一次试刷新一次。
虽然学校这个做法听上去很鸡肋,但对成绩好的学生的确有优势。
“你们消息都比我灵通,早应该就听说了,”李斌用粉笔点了点黑板上的数字:“下次联考之后学校就要开始分小班,我希望你们不管成绩是好是坏,对这个事都上点儿心。”
他看了一眼沈知行,接着说:“有些同学都这个时候了还不知道上心,你们应该庆幸学校没用走班制,否则咱们班里有多少人都得被淘汰出去?”
“端正你们的态度,别再想着攒着劲下半年再使,现在都不努力,越往后越累越难,我不想咱们特优班到最后有一半往上都考不出省。”
李斌点到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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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浪费上课时间,继续讲昨天留的题。
沈知行没听,数学笔记里夹着一张没做完的数学卷子,他把作业本摊在旁边,一手撑着桌子做卷子。
作为班主任,李斌负责任,挑不出任何毛病;作为数学老师,他知识储备多,做题讲课都是这些老师当中拔尖的,当之无愧是一中数一数二的老师。
但唯一让学生接受不了的是——他出的题太难。
从高一开始,李斌除了期中、期末、放长假之外,很少给学生留练习册和卷子,他愿意在网上找各个省份最新的联考题,琢磨明白之后改编成新题让同学们做。
沈知行到现在还记得高一下学期有一次月考数学考了109分,李斌撇着嘴说他难题做得太少,沈知行当时认真检讨了自己,月考后一个月的时间里只做李斌出的数学题,而且一做就是一整个晚自习。
那会儿花一个自习研究出来一道题,沈知行觉得升华了。
就在他相信自己的数学成绩会在难题的buff加持下有些起色时,下一次月考让他心如死灰。
连着做了一个月的难题,沈知行数学喜提了57分。
成功刷新下限,创造了历史新低。
沈知行从来没考过这么低分,初中数学成绩总能145分往上,上高中之前他根本没想到学数学能这么吃力。
内耗和自我怀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必须学会降低期待,学着放下曾经,不再和过去的自己比。
后来沈知行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做难题,也不是所有人光靠做难题就能拿到高分。
他只顾着做难题,却忽视了最基础的和最容易拿分的部分。
分数低是对题的熟练度不够,而不是因为难题做得少。他又开始尝试新的学习方法,把知识点分成模块,先看一张综合卷子里的主要考点,再把每一个考点单拉出来找一套题做,尽可能把知识点细化,过多的把重心放在难题上没有意义。
就这样不断重复,错了就再尝试,沈知行数学成绩慢慢稳定了下来,大多数时候都卡在120多分不上不下。
高中不像初中,不能用初中的标准再来衡量自己。
他根本不奢求自己能上140,连上130都得靠运气,哪怕是120分他都觉得满足。
因为究竟付出了多少,过程又有多煎熬,题和卷子做了多少,这些只有他自己知道。
啪嗒。
笔掉在地上的声音。
沈知行收回思绪,弯腰捡起红笔,接着看卷子上的立体几何题。
建系、求法向量、求夹角的cos或sin值。
一样的套路。
教室的窗户年头太久,密封条早封不严了,冷风顺着缝灌进来,沈知行披上校服外衣,抬头看了眼黑板。
黑板旁边的电子日历上标着倒计时,数字似乎在提醒每个人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有限。
又快到一个冬天。
5. 第 5 章
-
下了晚自习,校门口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卖烧烤、卖炸鸡和烤冷面的小摊都在门口,累了一天的学生们闻着香味就馋,饿了就买一份当夜宵犒劳自己。
江远在沪州长大,鲜少看见这样有烟火气的场面,他绕过人群,在一片烟熏火燎中莫名有了些归属感。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母亲给他发了条微信,上面写了一串车牌号,告诉他晚上舅舅开车来接他。
银色的轿车停在路边,江远对着手机上的车牌号又看了一遍,确认没错后拉开车门。
听见拉开车门的声音,坐在驾驶座的人立马转过头,笑着略带拘谨地跟江远打了个招呼。
这是十七年来,江远第一次看到他舅舅。
车正好停在路灯下,江远借着微弱的光,发现眼前的人有一双很像母亲的眼睛。
母亲原来告诉过江远,老舅常年累月在外地开大车拉货,每年回家的次数有限,南北方来回奔波就是为了能在北城买个房子,从姥姥家搬出去。
知道他们回北城,他特地请了几天假赶回来。
周茂林不善言辞,一直从后视镜瞄着江远的一举一动,想要搭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车窗外的灯光忽明忽暗,光影刻在江远的脸上,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
天冷了,很多家长都开车接孩子回家,下晚自习的时间段街里容易堵车,江远他们被堵在了大桥上。
江远戴上耳机,翻出早晨没听完的英语听力,机械的女声在耳边重复,他听完又看了遍原文,标出不认识的单词,打完卡继续换下一篇。
“小远啊……”
周茂林伸手挠了挠头,他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有些迟疑地问:“这次回来是你妈的意思吗?”
江远按了暂停键,耳机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抬头看了周茂林一眼,语气有些冷:“是我的意思,她在沪州心情不好。”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舅你放心,我们在找房子,很快就能搬出去,不会在姥姥家住太久。”
再迟钝的人都能听出来江远的话外音,周茂林觉得江远误会了他的话,连忙跟他解释说:“舅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你别跟舅计较,我就是没想到,没想到你妈回带着你回北城。”
“嗯。”
江远没继续听英语听力,他清空手机后台,打开微信,在一堆小程序里点开跳一跳,黑色小人跳着翻跟头,看着小人上面的得分越来越多。
往事历历在目,周茂林盯着被风吹起来的一堆叶子,忍不住感慨:“当年你妈和你爸在一块,你姥姥不同意,说要是结婚就再也不让你妈回来了,你妈铁了心认定你爸,就这样二十年过去了,除了我成家她回来一次,剩下就再没回来过。”
“其实你姥姥心没那么狠,就是想吓唬吓唬她,是你妈太犟了,这么多年赌气都不回来,但不管怎么说,归根结底她都是我姐,血缘关系摆在这儿,想生分都难。”周茂林叹了口气:“我是真没想到会发生这事儿,搁谁想扛过去都难,你爸你妈感情又那么好,你得多劝劝你妈,让她看开点儿,她好钻牛角尖,原来上学念书就那样。”
“我知道。”
江远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
周玉清很少和江远提及过去的事,如果不是周茂林触景生情回忆起过去,江远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细节。
江远并不是一个愿意回忆过去的人,无论过去多糟糕,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会因为回忆改变,他原来想不明白,现在却平静了太多。
倘若活着的人还在因为无法避免的苦难耿耿于怀,这并不是他父亲想看到的局面。
所以就算这是横在心里的一根刺,江远也必须忍着痛拔出来,必须让血肉模糊的伤口结痂愈合。
从痛苦、愤怒、悲伤,到慢慢接受事实,学会向前看,江远向内筑起高墙。
如果命运注定他的人生不完满。
江远盯着车窗外不停闪过的路灯,枯木藏在路灯下,街上的店铺早就关了门,越往外环走行人越少,昏黄的灯光衬得一切更冷清。
如今。
江远想,他应该会选择在不完满的人生中寻找那条该走的路。
-
周茂林和江远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姥姥和老妈在厨房里忙活,舅妈坐在外屋桌子旁边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看到他们回来,她起身接过周茂林的衣服,语气听上去有点儿不耐烦:“也不看看都几点了才回来。”
周茂林被冻得够呛,他搓着手说:“今天道上堵车,晚了会儿。”
“你儿子明天可还得上学呢,十一点了还没睡等着你回来。”舅妈冷冷地看了江远一眼,嘴里嘟囔着回了西屋。
说得什么江远没听太清,只隐约听见“分不清主次的玩意”这句话,尖酸刻薄的抱怨听着刺耳。
小表妹没睡觉,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连鞋都没顾得上穿,直接从西屋冲出来,江远蹲下把她抱了个满怀。
小孩儿没什么分寸,学着姥姥“小远小远”的叫个不停,姥姥从后屋端出两盘冒着热气的饺子,听见有些嗔怪:“那是你哥,别瞎叫,快先撒开你哥让他把书包放下。”
姥姥擦完桌子,顺手摘下围裙挂到后屋墙上,告诉江远:“你也跟着你老舅吃点儿,学习正是累的时候,吃饱了才有劲儿学。”
“我也吃我也吃!”
小孩儿拽着江远的手,在旁边起哄。
“我……”
江远想说自己不饿,被周玉清打断了。
周玉清剪了短发,虽然眉眼之间仍有掩不住的疲惫和憔悴,精气神却比在沪州好了很多,至少看上去洒脱了不少。
她手里拿着碗,声音柔和:“来吃点吧,姥姥特意给你包的。”
几个人围在桌边,周玉清没动筷,她盯着西屋紧闭的门,目光平静如水。
半晌,她说:“我之前联系的房子过户手续办好了,下周差不多就能搬过去。”
周茂林闻言抬头:“着啥急啊,再多住几天呗,孩子才回来,咋也得熟悉熟悉环境吧。”
“乐轩上学睡得早,江远每天下自习太晚影响孩子休息,再说突然多出两个人,晓玲也觉得不方便。”
周茂林听出她话里有话,想多吃也吃不下了,他撂下筷子,讪讪笑道:“佟晓玲那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别跟她计较。”
“我是不想给妈添麻烦,跟她没关系。”
这话就更直白了。
江远还有卷子没写,他吃完把自己的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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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干净,收拾完了后拎着书包径自回了小房。
小房原来是后屋的储藏间,姥姥知道他们回来临时给江远打扫出来的,里面有一张小木床,床边放了个学习桌,只是年头太久,外皮掉了漆,露出一块又一块不连续的木头坑。
屋顶上还是以前用的吊灯,一根细线拴在天花板上,要是外面风大,连灯都跟着晃。
还好江远买了个台灯,这两天做题开着,冷光比吊灯都亮。
江远把新买的教辅、卷子、练习册依次摊开摆在桌上,提前在手机备忘录上敲下计划,好让数理化在月初联考之前再挣扎一下。
他六月中旬就没上学,数学落下了导数和空间向量两个大单元,物理磁场里零碎的知识点没听,化学题型比较固定,相比于前两科复习起来容易些。
班里一轮复习还停在高一学年,数学复习数列和三角函数,物理正和牛二对抗,江远一直跟着听,课上和晚自习没时间学落下的部分,只能熬夜补回来。
江远习惯先看一遍课本,把最基础的概念弄明白,然后再去看教辅上的例题,有所侧重地勾出最有代表性的题,挑着练习册上对应的题做,一章下来去做单元卷,如果还有时间和精力,就再去找找这部分在高考试卷上的占比。
卷子做了一半,江远也没看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响起敲门声。
屋里灯还亮着,门缝透出的光说明江远没睡,屋外的人停了几秒,还是拧开了门。
周玉清热了杯牛奶,她放到江远桌上,柔声问:“还不睡吗?都十二点半了。”
“我把卷子做完就睡。”江远停下笔,他问老妈:“还不早点休息吗?”
“我不着急,还不困。”
周玉清摇头,她看着儿子挤在小屋里,凳子和椅子之间的距离太小,江远个子高,他的腿伸展不开,只能以一种看上去很不舒服的姿势蜷着。
“儿子,”周玉清心底有些泛酸,她问江远:“后不后悔回来?”
这句话堵在她的心里,迟迟好多天都说不出口。
沪州的资源的条件和北城天差地别,江远完全可以选择在沪州高考,根本没必要在高三这个最关键的节点转学来到一个新的环境。
听到周玉清的话,江远眉心飞快蹙了一下:“怎么可能后悔?”
江远察觉到周玉清异常的情绪,精神瞬间紧绷起来,他知道自己的着急和担心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轻声安慰:“妈,我自己选的我从来都不后悔,你看我都能走出来,一切都越来越好了,对吧?”
“对,”周玉清点点头:“等搬到河东住就好了,妈明白你说的,咱们都往前看。”
摊在桌子上的数学卷子大半面全空着,周玉清不想耽误江远做题,她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写完这张卷子就睡吧,早点休息。”
“好,”江远放心不下,嘱咐了一句:“妈你也快睡吧,别忘了吃药。”
“知道了。”
关上门透过后屋的玻璃看,院子里漆黑一片,除了外面时不时响起的阵阵风声,整个屋子被寂静填满。
江远又读了一遍题干,思路重新回到卷子上,他打开手机,把备忘录里完成的计划一一打勾。
果然。
江远想,
执行力胜过一切。
6. 第 6 章
-
闹钟一响,沈知行被巨大的雷达声震醒了,他伸手摸向枕边,闭着眼关掉闹钟。
考试之前总得临时突击一下,沈知行昨天晚上咬着牙给自己定了五点的闹钟,怕自己睡着了醒不过来,他特意把音量调到最大,手机放在耳边,响那几声差点没把沈知行心吓出来。
累。
真他妈累。
沈知行烦躁地翻了个身,昨天晚上做物理卷子熬到一点半,他醒的时候头痛欲裂,眼睛又干又疼。
他连眼都懒得睁,半梦半醒地跟自己做思想斗争,李斌没强制全班上早自习,沈知行之前压根儿也没起来过,前几天本来想试试,可他睡得迷迷糊糊,没起来不说,反而还睡过头迟到扣分了。
重复提醒关了,沈知行吃一堑长一智,记着想睡还得再定一个新的闹钟,只好又拿起手机,浅色的屏保刺眼睛,他被晃得睡意全无。
默默躺尸了两分钟,沈知行终于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和手段,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进了十一月,北城的深秋就跟开了快进一样,这两天气温断崖式下降,五号天气预报还显示有暴雪,和冬天也没什么区别了。
天还没亮,仰头细看还能看到满天碎星星,寒风灌进衣服里,刺骨的冷让沈知行瞬间清醒。
疲惫和麻木都被风吹散了,虽然知道还是有很多题来不及刷,又或者说还有很多知识没学明白,沈知行自己的心境却比之前平和了不少。
能早起去学校上人生中第一个早自习就已经算是改变了,只要愿意去尝试和努力,其实沈知行还是相信有些事只是时间问题。
早自习六点开始,学校提前半小时开门,方便学生进校。
沈知行到的时候校门刚开,来上早自习的学生不多,高三年级的教学楼还和高一高二的隔开了,越往里走人越少。
一楼的声控灯早就坏了,昨天晚上外班的几个超雄聚众在二楼踢球,一个飞踢又踢碎了二楼的灯,教室基本没人,走廊里漆黑一片。
爬到五楼,整个走廊就他们班灯亮着,沈知行收起手机,经过前门的时候向里瞥了一眼。
教室里这会儿没人,沈知行打算采取就近原则,绕到后门进班。
前门看不见他的座位,沈知行先还以为是李斌来得早提前开了灯,走到后门才发现江远也在班。
时间还早,教室里就他们两个人。
江远像是熬了个通宵,头枕着胳膊,深色T恤勾勒出肩背流畅的线条,他手臂支在桌子上,悬空的手骨节分明。
可能是太累了,江远睡得很沉,连沈知行拉开椅子放书包的声音都没听见。
教室里很静,他半张脸都被手臂挡住了,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沈知行一时还有些意外。
和江远同桌小半个月,沈知行从来没见他休息过,除了做题就是整理笔记,如果不是今天上早自习看到他这一面,沈知行还真怀疑这人根本感觉不到累。
到了高三谁都不容易,李斌刚开学就吓唬他们,说不管成绩多好的人到了高三都得扒层皮,他之前还觉得扯淡,现在是真信了。
至少他们班没有玩着考第一的。
沈知行轻轻拉开书包拉链,草稿纸还在卷子里夹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最后那道物理大题的计算过程,他昨天算了一晚上都没算出具体值,看着一连串消不下去的B、q、v、m就心塞。
不会没关系,最怕诸如此类有思路但费半天劲算不出来的题。
沈知行又读了遍题,把已知量全写在纸上,按照题里给的条件列方程重新算。
班里上早自习的同学陆陆续续都到了,沈知行看了眼时间,二十分钟过去了还没算出来,他选择放弃这道题。
“卧槽了,沈哥?”袁满拎着包子踩点进班,看到沈知行眼珠子一下子瞪溜圆,他啧啧称奇,好像看到什么不得了的奇迹:“从来都没上过早自习的人今天竟然来了?!”
“……”
袁满和个大喇叭似的,一嗓子喊的班里不少人都往他们这儿看,旁边江远还在睡着,沈知行尴尬得就差把桌子上那张草稿纸塞袁满嘴里了。
“你快小点声吧!”张春河压低声音,拽了袁满一把:“没看着你后桌睡觉呢?待会班任来了看你叭叭没完又得让你上门外站着。”
袁满立马做了个“我错了”的手势,乖乖转过头,顺带往前挪了挪椅子,给后桌留出更大的空间。
预备铃准时响了,旁边的人才动。
像是被吵醒的。
沈知行用余光瞥了一眼,江远抬起头,手搭在肩上缓慢地敲了两下,眉宇间是浓浓的困意。
这张脸看上去比平常更冷了,不过江远眼底有些红,他皱着眉,从桌肚里掏出课本。
有点怪。
沈知行没忍住又看了一眼,隐隐约约感觉江远状态不太对。
练习册往后翻了一页,沈知行做了三道选择,就在他圈第四题的关键点时,听到了旁边人重重的咳嗽声。
沈知行偏过头,手里的笔不轻不重地在江远桌子左边敲了一下,鬼使神差地问:“你感冒了?”
江远没想到沈知行会这么问,缓缓坐直身子,他想要说话,吞咽的动作扯得嗓子像被刀片划过,只能“嗯”地应了一声。
“发烧吗?”
“没事。”江远声音发哑,说话都困难。
他早上起床脑子混沌一片,连上楼都觉得累,盯着题更晕,趴在桌上睡到现在,醒了发现比之前还严重。
可能是自己一直熬夜熬的。
也有可能是北城太冷了,他一时适应不过来。
太久没生病,江远浑身每个细胞好像都在叫嚣,自己感觉头重脚轻,忽冷忽热。
沈知行抬手碰了碰江远的额头,语气笃定:“你发烧了。”
眼前的人手很凉,手背覆上额头的瞬间江远愣了神。
凉意一触即分,沈知行迅速朝后门看了一眼,确认班主任没来,用笔戳了戳袁满的后背。
“咋……”袁满一转过身就对上江远那张脸,吓了一跳:“卧槽江哥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别废话。”沈知行微微扬头:“快问问班里谁有退烧药,给他吃一片。”
袁满没敢耽搁,马上写了几张纸条前中后三面传。
“校医室八点才有大夫啊,”张春河也转了过来:“要不去找班主任请假吧?”
“老李还没来呢。”袁满回了一句:“刚我踩着点从办公室那边的楼梯上来的,他办公室门锁着呢。”
东拼西凑了一堆药片,包着药的纸上写“管咳嗽的”、“管头疼的”,“管迷糊的”,沈知行扫了一眼,就是没有退烧药。
“那咋办啊,就这么烧着?”袁满拣完最后一片药,摊着手问。
“不严重,没事。”
“哎呦我的哥你快别说了,”袁满听到江远的声音,赶紧摆摆手:“嗓子都哑成这样了快别说了。”
沈知行收回视线,说:“早读之前老李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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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来,第一节课上语文,他不来直接跟远平请假。”
袁满想了想,比了个“ok”的手势:“也对,那我先补作业了,有事儿再喊我。”
“嗯。”沈知行点头,重新拿起笔做题。
撑到中午放学回家吃药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江远根本没想因为感冒发烧这样的小事惊动班主任或者其他任课老师。
发烧的人反应比平时慢很多,面对沈知行他们几个人突如其来的关心,江远拒绝的话竟然没说出口。
这会儿数学题根本做不下去,江远翻开语文课本,打算从头到尾过一遍必备篇目。
说是在背文言文,倒不如说他是在盯着书发呆。
江远眼皮发沉,十多分钟过去都没往下翻书,他知道自己这样是在浪费时间,皱着眉合上书,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衣。
半睡半醒的时候最煎熬,闭上眼一阵天旋地转,他意识不清醒,头连带着耳朵和嗓子都疼,江远挪了挪手臂,单手覆在后脑上。
他想,睡一会儿也好。
-
李斌早上没来,教室里消停不下来,沈知行时不时瞄一下江远的一举一动。
旁边的人好像睡着了,身形随着呼吸缓慢起伏。
班里没有体温计,大家也没有退烧药,要是一直烧到中午,沈知行估计江远都得被烧傻了,更别提参加后天的考试了。
平时早读之前语文老师也一定会在办公室,沈知行写着卷子,做几道题就顺便抬头看一眼教室前面挂着的时钟,打算在铃响前几分钟去找远平,帮江远开张假条。
越快到下早自习去吃饭的时候班里越躁动,袁满实在坐不住了,叼着笔转头问沈知行:“去找远平不?都给人烧趴下了。”
“我这就去。”
“用我给他带点吃的不?反正我也不在食堂呛风冷气地吃。”
沈知行挑眉:“你在五楼,能跑过一楼二楼那些黑皮吗?”
“小问题都是,”袁满呲牙乐了,“我是五楼黑皮。”
“你看着买吧,别耽误你吃饭,到时候给我发微信。”沈知行点点头,侧身从桌肚里掏出校园卡递给袁满:“刷我的卡,我去找远平。”
沈知行小心翼翼拉开椅子,自己靠着的那扇窗户缝隙有点儿漏风,他起身时顺手拉上窗帘,径直去了办公室。
刘远平也刚到,正在衣架旁边挂衣服,他外套穿的还是冲锋衣,走着直接被风打透了,冻了一路。
沈知行敲了两下门,轻声说:“老师?”
刘远平注意到站在门口的身影,确认是谁后问他:“咋了?你们班早自习又惹事儿了?”
“没,”沈知行摇头,继续说:“我同桌发烧了,没吃退烧药,我帮他请个假,让他去校医室看看。”
“天这么冷,肯定是冻感冒了。”
刘远平穿上厚马甲,告诉沈知行:“我先跟你上班里看看去,再打电话告诉你们班主任一声,市里组织教师学习,他也跟着去了。”
沈知行来办公室刚好打铃,饿了一早晨的学生都一窝蜂似的挤进楼梯,教室里还有零星几个人,后面几排就剩了江远自己。
“江远?”刘远平叩响课桌,重复叫了他好几遍才有回应。
眼前的人脸色苍白,刘远平不敢耽搁,立马跟沈知行说:“你先跟他去校医室,他自己一个人看这样是走不了,我现在就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第一节课语文主要提问课文背诵和注释,耽误不了多少东西,你带他去吧,没事儿。”
7. 第 7 章
-
哪怕烧得头重脚轻,高瘦的身影看上去还是一丝不苟,江远扣上卫衣的帽子,比平常多了些慵懒和随意。
沈知行跟他并排,一时间都觉得自己和江远一起去校医室简直是多余。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打消了。
某人迷迷糊糊,下楼梯差点踩空滚下去。
幸好沈知行眼疾手快,抬手捞了江远一把,下意识地说:“哎,小心点。”
长得好看的人本来就抓眼球,一下子碰见两个,俩人还搂着走。
几个学生陆陆续续上楼,从他们身边经过时纷纷侧目,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微妙,更夸张的都离了老远还在回头偷偷看。
沈知行搂着江远的肩,两个人贴得很近,近到他甚至能听见耳边江远的呼吸声。
但江远似乎并不想让沈知行靠太近,他侧过头,视线落在肩膀上。
上学期轰动整个年级组的事突然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那段时间学校抓早恋抓得很严,只要在校园里捕捉到小情侣的踪迹,二话不说直接减分和通报批评,主打的就是拆散每一对苦命鸳鸯。
抓早恋的老师过于敬业,以至于大家竟然还能在公告栏上看到两个男生被抓了扣分,理由是“二人在教学楼后鬼鬼祟祟牵手,超过正常社交距离”,学校后来担心影响太大,通报没挂上一天就被撤了下去,但这件事当时足足被大家讨论了半个多月,校园墙上更是乌烟瘴气,说什么的都有。
沈知行一直是个淡人,不关心也不发表自己的看法。
和袁满他们再熟沈知行也从来没有勾肩搭背,江远比他高出几公分,上课坐着看不出来,现在近距离地靠在一起,被拢住的感觉反倒让沈知行不舒服。
无视路过若干人异样与好奇的目光,沈知行的手没动,江远发烧走不快,两个人慢慢挪到教学楼外。
刚下台阶,身旁人的手力度小了点,江远伸出手,轻轻移开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指节冰凉,二人交叠的手一触即分。
江远往前走了几步,和沈知行拉开距离,闷声说:“谢谢,我能自己走了。”
他的嗓音发哑,沈知行皱眉,盯着江远的后脑勺,不满地“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这么逞能?”
都烧成这样了,还非得死要面子活受罪。
沈知行不情愿被江远落在后面,快步追了上去,其实他并不期望听到太多感谢的话,但却讨厌对方这样冷漠的态度。
他一生气话就密:“校医室离高三教学楼十万八千里,到了还得再爬两层,你走都走不稳,晕在半路谁知道你是几班的,还是你就想体验一下被人抬着是什么感觉?”
“行了,”江远别开视线,“不让你跟太近是怕传染给你,还想不想考试?”
沈知行:……
好吧,又一次错怪人了。
沈知行脸皮薄,左手不自然地划过鼻尖,嘴硬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你摁着肩不放,我都要被你搂断气了,怎么说?”
瞧瞧,这病号的语气。
潜台词就是刚才懒得挣扎呗。
沈知行在心底默默冲江远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他瞥了身侧的人一眼,反驳说:“我要不摁着,你就直接脑袋着地俯冲下去了。”
眼看江远又要开口,沈知行打断他:“保护好你脆弱的嗓子,都哑成这样了还说。”
“迟早也会哑,”江远咳嗽几声,扯得嗓子生疼,“我每次感冒都这个流程,明天估计就说不出话了。”
沈知行皮笑肉不笑,继续接茬:“明天哑是明天的事儿,现在闭嘴吧。”
外面风大,风从校服下摆灌进来,沈知行冷得缩了缩脖子,他没戴帽子,头发被吹得凌乱。
旁边的江远也没再说话,两个人顶着风走了十多分钟,校医室在高一教学楼斜对着的拐角,还得上两层铁皮楼梯才能到。
沈知行抬腿跨向台阶,一手扶住江远的胳膊,他察觉到江远愣了一下,但没躲开。
-
校医室采光不好,值班的大夫没开灯,屋里灰蒙蒙的环境让沈知行觉得压抑,他从边上拽了把椅子,示意江远坐下。
“先量量体温。”
医生把温度计递给江远,转头嘱咐一旁站着的沈知行:“给他盯着点儿,五分钟。”
“我自己在这里就可以,”江远看向沈知行,“你回去上课吧。”
微信提示音接连响了几下,沈知行从衣服侧兜拿出手机记下时间,边敲字边说:“第一节课语文,老师批假了。”
屏幕上是袁满发的信息:
【十分想打篮球的天天开心:买的包子和粥,还热乎呢,你俩到校医室了?】
【十分想打篮球的天天开心:饭卡放你桌洞了,用我送过去不?】
【z:他量体温呢不用送 放你那儿吧谢谢】
【十分想打篮球的天天开心:[OK]沈哥跟我还客气啥】
沈知行退出聊天页面,点进关注的公众号,挑着保存了几张最新的联考试题,又瞥了一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去找了医生。
“39度6,烧成这样都没哆嗦,真牛。”医生看完体温计,拿了一盒退烧药放到桌上:“先把药吃了,半个小时之后如果还不退烧就去医院挂水,校医室输不了液,只能给你开药。”
沈知行接了一杯热水,递到江远面前,问他:“你还想考试吗?”
江远抬眼看他,目光像是在询问沈知行为什么冒出这句话。
“你要是想好得快,后天正常考试,现在就开假条去医院输液。”沈知行说得斩钉截铁:“我回去一趟。”
“我回......”
“你走得太慢,在这儿等着。”沈知行看着江远欲言又止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班主任去市里学习了,第二节课上自习,不会耽误课。”
他走得很快,大夫笑了一声,她有些感慨:“你同学对你真好,那孩子一看就心细,现在像你们这么好的关系真少见了。”
江远没回应,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沈知行离开的方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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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在想些什么。
-
沈知行掐着时间,找刘远平签完假条又折返回班带上早餐,马不停蹄地往校医室赶。
他们打车去了离学校最近的医院,江远烧没退,护//士给他抽了一管血化验,早餐用保温袋盛着,打开的时候还有热气。
沈知行洗完手,把保温袋放在输液室的小桌上,江远刚抽完血,卫衣袖子向上卷到手肘,另一只手按着棉签止血。
露出的一小截手臂很白,江远瘦,但绝不像街里吊儿郎当的精神小伙一样瘦成细狗,他肩背的轮廓早已渐渐向成年人过渡。
沈知行淡淡扫了一眼,心想不愧是在南方水土长大的,白是真的。
“包子太腻了,味儿还大,”沈知行抠开盛粥的盖子,“将就着喝点儿粥吧,垫一口得了。”
直觉让沈知行拆开勺子的手一顿,他目光向上挑,撞上江远的视线。
病号这会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让沈知行有点不自在。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沈知行把勺子塞进碗里,把粥往江远那边推了推,问道:“你不吃?”
输液室里这会儿没人,又是一阵沉默。
沈知行语气平静:“我猜你肯定想,我之前同桌半个月都没怎么和你说话,甚至根本不熟,为什么突然对你这么热情,你觉得怪。”
他比划了个“一”的手势,认真解释:“第一,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嘱咐过我,他们联系了你家长,但没人接电话,你发着烧自己一个人不行,必须把你送到医院,确保安全。”
“第二,”沈知行叹了口气,接着说:“我高二那年,也是因为熬夜把自己熬病了,明知道发烧但就是不愿意耽误学习,也不想麻烦同学和老师,咬着牙上了一天的课,结果烧成了肺炎,在医院住了一周,要多惨有多惨,所以觉得再拖一上午,你后天一定考不成试。”
因为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沈知行保留了这句话。
江远逐字逐句听完,混沌模糊的意识短暂清晰起来,他看着沈知行的眼睛,郑重地说:“谢谢。”
“那我就不客气吧。”沈知行摆摆手,挪开视线。
护//士拿着化验单过来,结果没什么问题,确定是换季流感。
她拿着兑好的药,给江远扎上针:“换季多穿点衣服,先开三天的药输着,多喝点儿热水,不要熬夜,保证充足的睡眠,注意饮食。”
扎完针后,江远整个人靠在输液椅上,身上盖了件羽绒服,困意袭来,他闭上眼睛。
沈知行在旁边戴着耳机听网课,盯了一个小时,等到护//士来量体温,确认江远温度降下来后,他准备回学校。
声音从江远头上传来,他听到沈知行说:“三四节课是物理和生物,老师带着复习知识点,我回去听,记完的笔记下午给你。”
“嗯。”
-
窗外冷风依旧,天阴了上来。
北城冬天的预告年年如旧。
但某些人之间却变得不同了。
8. 第 8 章
-
翌日。
江远输过一次液后感冒的症状缓解了很多,周玉清去北京复查,他没告诉母亲自己生病的事,怕她担心。
书包还扔在教室,江远空手去了学校。
到班的时候刚下早自习,趴着补觉的居多,沈知行披着校服,单手支着下巴刷题。
听到动静,沈知行抬头看了一眼,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放在江远桌上:“昨天上课的笔记,还有几个典型题。”
沈知行的字很好看,他习惯写连笔字,字迹却不是毫无章法,笔记上的内容清晰工整,一笔一划中除了认真还带着点不拘一格的潇洒。
第二天考试,各科老师留了四天的作业,捋好的卷子整齐地躺在桌子上,江远把笔记和卷子一起放到桌角。
沈知行正在为了卷子上的物理大题发愁,保温杯里装着咖啡,他郁闷地灌了好几口,酸涩苦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光用咖啡液和水混成的咖啡难喝,特别是用热水沏的。
愁死了。
越喝他越觉得自己命苦。
“加我微信,给我收款码也行。”江远提醒他。
“干嘛?”郁闷的沈同学幽幽地问了一句。
“把钱还你。”
“哦,”沈知行撕下张便签,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没拿手机。”
江远拿起便签,在微信搜索栏里敲下数字。
搜索界面跳转到个人名片,对方的头像是个抽象的表情包,昵称是个z,没有个性签名。
他点开大图,头像底下还配了一行字:连夜逃离地球。
江远有些忍俊不禁,沈知行斜了一眼,屏幕上是自己无比醒目的、巨大的抽象表情包。
好尴尬。
他撇了撇嘴:“秦主任最近可溜达着查手机呢,要是看着你这么明晃晃的在教室里举着,肯定一个箭步过来给你没收了。”
“有支付宝吗?钱先给你转过去。”
“晚上直接微信转吧,不着急。”
沈知行把卷子翻了个面,选择题还有两道没写,昨晚熬到两点,今天早晨还爬起来上早自习,他脑袋都快爆炸了。
此人做题奇葩,受不了自己卷子空得太多,为了卷面看上去赏心悦目,他步骤从左到右都必须写得完完整整,难题没思路也得扒拉上去几个公式算两个结果写上。
他又翻回背面,和最后那道板块运动题对峙。
一个板两个块外加传送带,沈知行越看越不顺眼,草稿纸上验算的步骤也变得张牙舞爪。
不写了,开摆。
喝完杯子里的咖啡,沈知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拎着水壶,以老太太散步的速度慢悠悠去了水房。
江远翻着笔记,大致过了下复习的模块,目光停留在沈知行桌上摊开的卷子上。
物理老师选的综合卷都有难度,在网上搜不到原题,压轴题想算出正确答案只能碰运气,江远从一堆卷子里抽出这张,快速扫了遍题目。
“江远……”
一个细微的女声喊他。
停在教室过道的女生从食堂吃完饭出来,带回一身冷气,有两个班里的同学从她身后经过,过道太窄,女生往江远身旁挤了过去。
江远拉住椅子,朝沈知行座位的方向挪了两下,他记不清女生的名字,开口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的,”女生连忙摆手,“我听说你昨天发烧了,想问问你感觉好点了吗?”
“付悦彤?”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沈知行打完水回来,语气有些惊讶:“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沈哥回来了啊,”付悦彤讪讪一笑,“我来关心关心,问问江远感冒还难不难受。”
“他好多了。”
沈知行把杯子放回书包,胳膊搭在江远的椅子背上,动作一气呵成,无比丝滑。
江远听他替自己回答了,重新垂眸做题,眼皮都没再抬。
反倒是沈知行一脸“我倒要看看你要干啥”的模样,他不笑绝对是班里除江远之外的另一座冰山,坐在那儿不说话,眼尾往上一挑,让人莫名有股压迫感。
……
你他妈的看上去像是在宣示主权。
付悦彤一阵窒息,她懒得理沈知行,应付了两句回了座位。
-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不知道谁打包了份烤冷面回班,整个屋都是烤冷面味儿。
“卧槽,谁他妈这么不讲究整烤冷面,”袁满冻得脸通红,看到江远后画风一变,殷勤地问:“江哥差点儿没?”
“好多了,谢谢。”
“小问题小问题。”袁满嘿嘿一乐,立马抻着脖子闻目标烤冷面:“说,是不是何才你这小子偷吃呢。”
何才也在最后一排,和江远他们隔着过道,他冲袁满做了个鬼脸,欠兮兮地端着冷面吃了一大口:“馋死你。”
袁满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扑到何才座位上觅食,硬是从他桌肚中掏出包辣条,他举着战利品,得意洋洋地炫耀:“儿子孝敬爹的。”
“快滚吧你。”何才翻了个白眼,弯着腰在桌下边偷吃,生怕别人跟他抢。
高三学子们哪儿都惨,但就是胃口好,大家闻着香味儿又饿了,纷纷向往起校门口的烤冷面,沈知行没吃早饭,也不例外。
他馋得抓耳挠腮,旁边的江远不为所动,兀自算着手里的题。
果然,病号好了一点就自动切换学习模式。
哦,可能他鼻子不通气,闻不着。
沈知行安慰自己。
饿着肚子早读,沈知行举着维克多单词书兴致缺缺,没有老师看早读,江远英语报纸里压着物理卷子,算完最后的功率,他又从头到尾捋了遍思路。
沈知行偷瞄了一眼,江远正在把稿纸上的步骤和结果抄在卷子上,第一节课上物理,估计是在补作业。
沈知行圈了个新单词,下一秒,江远把手里的卷子扣到了他的桌子上。
“干啥?”
江远:“这题你算了一早晨,第三问得多少?”
闻言沈知行放下单词书,拿起卷子飞速地扫了一眼,过程写得很清晰,除了方程也有文字说明,他指着江远最后一问的步骤,眉头微蹙:“这个加速度哪儿来的?”
“A物块运动到B的左端,动量定理算出碰撞后B继续运动,A反向滑下去,再看B物块与木板,木板和地面的摩擦系数,判断它们两个能不能共同运动,这个是B和木板的共同加速度。”
“哦——”沈知行拉长声调,“我忘了判断摩擦系数了。”
他又重新算了一遍,求出来的位移还是和江远的不一样,沈知行盯着纸上的18.5m陷入了深思。
木板一共才长4.5m,竟然能算出18.5m这个数,他也真是个人物。
就很无语。
沈知行嘴抿成一条直线,斟酌了几秒,捏着草稿纸问江远:“我的物块为什么能滑这么远?”
江远伸手接过那页纸,一步一步往下看,手指停在其中一个方程组上,回答得很干脆:“这里摩擦力方向反了。”
沈知行靠过去,仔细看江远圈出自己出错的那步式子。
他很少去和其他人主动讨论学习上的困惑,更别说像现在这样问题,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刷题、改题、再刷题,相同模式的循环会让他偶尔碰壁,对着答案解析都看不明白的情况也经常发生,自己以前总给别人讲题,不习惯角色互换,上了高中哪怕遇到再多困难也不愿意求助其他人。
也许是出于自己隐秘的自尊心吧?
沈知行也想不明白。
因为感冒,江远的声音很低,语调更平淡、冷静,沈知行认真听他讲题,一时恍惚。
好像一簇微小的、陌生的火焰照亮了两个人的生命,对自己而言,两周前江远还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可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接近了。
至少这个瞬间,胜过千言万语与所谓时间的磨合。
两个人边算边改,预备铃响了。
第一节课上物理,魏学秀说了这节课要检查卷子的完成情况,对完答案再留时间复习。
袁满拎着物理卷子转头,他盯着沈知行和江远,满眼希冀:“我需要help。”
“你们最后那题第三问都得多少啊?”张春河也转了过来,他后背抵着墙,端详自己卷子上看着很像正确答案的数。
他比袁满认学,最起码写到第二问,不像袁满一笔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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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远算的。”沈知行用自动铅点了点卷子上的结果。
三个人三个数,袁满在旁边跟着瞎凑热闹,他又问了问附近的其他同学,叼着笔帽把所有答案汇总到纸上:“全都算得五花八门,只有江哥一个人得这个数。”
几分钟过去,魏学秀抱着课本进了班。
“不管了不管了,”袁满收起纸,瞎写了一堆方程和步骤,最后蒙了个数。
物理老师是教他们班的所有老师里年纪最大的,她骨瘦如柴,看上去身体不好。
魏学秀拍了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静:“我先检查一遍卷子的完成情况,把答案对完,剩下的时间留给大家支配,不懂的题互相问或者问我。”
绕到靠窗这排,袁满还在奋笔疾书。
班里的重点关注对象都是固定的,学秀扫了一圈,精准捕捉到趴着狂补作业的狼狈身影,绕过江远这桌,一手薅着袁满的耳朵,像是在跟他说悄悄话:“别抄了,我全看着了。”
学秀语气很逗,班里男生看着袁满吃瘪,发出阵阵鹅笑。
被揪着耳朵的袁满假装疼得呲牙咧嘴,他赶紧投降,把卷子翻到前面自证清白:“老师我不写了!前面百分之两百我自己做的!”
学秀撒了手,伸手抄起了袁满压在卷子底下的草稿纸,上面划拉了一堆最后一题的答案,袁满还画了几个v-t图,学秀用手指了指他写的答案,问道:“哪个是你算的呀?”
“老师,”袁满搓搓手,“我有收集的爱好,这些答案都是我收集的,我赞同集思广益。”
班里又是一阵哄笑。
魏学秀都被袁满的厚脸皮打败了,她毫不客气地说:“行,那你下课上办公室吧,跟我好好聊聊你的爱好。”
她偏头看了一眼,江远卷子上只写了最后一题,知道他昨天请假,学秀大致扫了遍步骤,又探头看沈知行的,随后问江远:“确定这个答案?”
眼看着江远点头,魏学秀背着手继续往前走,检查完后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答案。
唯独没写最后一题的第三问。
她着重在前面几个题前面标了星号:“这些考完试之后我们着重讲。”
“老师,最后第三问呢?”前排两个同学举手问她。
“那个题难度太大,大部分同学都没做出来,感兴趣的去办公室问吧,不浪费时间在课上,需要答案吗?”
大家异口同声:“需要——”
魏学秀拗不过他们,把答案抄在黑板上。
“别看题难,但有做对的。”魏学秀意味深长地朝后排看了一眼,没再多说。
“太有实力了江哥!”袁满压低声线,悄悄比了个大拇指,美滋滋地跟张春河说:“这下子咱俩有语文大神和物理大神做强大后盾,妥妥稳了,不过你说江哥平时这么严肃,我能嬉皮笑脸问人家题吗?”
张春河白了他一眼:“你问人家题人家当然给讲啊,要我说你还是先把卷子补完把,下课得去办公室认罪呢。”
袁满撇撇嘴:“那都小问题。”
沈知行支着耳朵听他俩扯皮,笔尖没停。
“会了么。”江远忽然问了一句。
“嗯。”
沈知行改完卷子,转身从书包里拿出错题本。
自习课物理老师管得很宽松,她在前面给主动问题的同学讲题,教室后面男生分了几堆,聚在一起看题复习扯淡的都有。
沈知行目光没移开过笔记,他翻着错题,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时候输液?”
“下午放学。”
“哦。”沈知行看题看得眼睛疼,他斜倚着椅子背,曲起一条腿,错题本抵在膝盖上,姿势看上去慵懒随意。
窗下暖气热烘烘的,他贴着窗台板,被热气烤得昏昏欲睡,喝完咖啡也压根不起作用。
“别忘了通过微信申请。”江远刷完一页题,低声提醒身旁眼睛都睁不开的沈知行。
他音量不大,低沉的嗓音传到耳边,沈知行回过神,困意全无。
几分钟后,彻底清醒的沈知行坐直身子,往前拽了下椅子,把本子重新放回桌上,他没什么精神,瓮声瓮气地说:“知道了。”
一节物理课又快要过去了。
9. 第 9 章
-
考试当天没有早自习,沈知行跟着人群往教学楼走。九点考语文,他们会在教室复习到八点半再自由活动。
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一路上嬉笑的很少,谈论的内容大都和考试有关。
沈知行没休息好,睁着眼熬到三点才稀里糊涂地睡过去,他早晨没吃早饭,这会儿胃又开始隐隐作痛。
风从宽大的羽绒服里灌进来,沈知行单手覆在衣服上,脸色很差。
他疼得拧眉,抬手看了眼手表,确认时间还来得及才放缓脚步。
又是这样。
总是差点运气。
明明心态调整的比以往任何一次考试都好,平静到沈知行甚至期待成绩真的会有起色,可昨晚躺在床上就是睡不着,越给自己早睡的心理暗示,他就越难入睡。
就不应该抱有期待。
高强度的学习已经让他筋疲力尽,心理和身体的双重压迫更让他喘不过气,他很少有这么拼的时候,每天咖啡没断过,做题做到两点,还破天荒地上了早自习。
但努力有时敌不过运气,他没有足够好的状态,知道自己付出再多也很难得到回报。
周而复始。
阳光洒在教学楼墙上,立冬前难得一个晴天,三五成群的学生从身边经过,沈知行扣紧书包带,往肩上轻轻提了下。
沮丧的情绪无法和别人倾诉,他也想抱怨,也想吐槽摧残人的高三生活,不想一个人面对自己的委屈和挫败。
可现实中没有选择,别人没有经历过降临在他身上的种种,沈知行不需要共鸣和同情,轻描淡写的安慰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缄默让他在喧嚣中拥抱了自己的孤独。
沈知行抓了把头发,深吸一口气,用这种拙劣的方式调整好心态,快步走上台阶,仿佛之前那个消极的自己没出现过。
-
考场要求每个教室留三十个位置,多出来十多张桌子靠在走廊墙边,跟外面的同学打过招呼,沈知行进了班。
教室里的人还没来齐,江远和沈知行座位隔开了一个小过道,椅子腿擦过地面的声音有些刺耳,不远处的江远扭头看他,视线交汇的瞬间,沈知行毫不犹豫地挪开眼,怕自己一丁点的脆弱显露出来,被江远发现。
胃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阵阵钝痛让沈知行直不起腰,他敷衍地拿出语文课本,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桌上。
脑子里莫名浮现出江远之前发烧还坐得端正的画面,他脊背笔直,看上去像是挺拔的松。
沈知行觉得这人真该出本书,书名就叫《论如何在身体难受的情况下保持理性与克制》。
距离考试时间还早,沈知行枕着胳膊,勉强翻着手里的课本,疼痛冲淡了困意,他有些分神。
分到连江远站在他身边都没发现。
修长的指节按在桌上,沈知行猛然回神,他下意识拉住对方的手腕,发现是江远后又悻悻松开手。
“你怎么了?”江远问他。
“没怎么。”沈知行说完忽然顿了顿,想起自己昨天回家没看手机,忘了加江远微信的事。
于是他解释说:“昨天我没看手机,中午回去加上。”
“先不说这个,”江远皱眉,“你身体不舒服?”
沈知行神色一滞,本能地抬起左手,掌心盖住后颈,垂眸翻了两页书,小声回应:“没有。”
“胃疼?”
沈知行莫名有些尴尬,他问江远:“你怎么知道?”
“每天都喝咖啡,去食堂的次数单手都算得过来,”江远盯着沈知行的后脑勺,“你胃不疼才怪。”
被识破的沈知行用手梳了几下头发,嘀咕了一句:“谢了,没事儿。”
教室里的私语声仿佛骤然消失,余光里,沈知行知道江远没离开,他右手按在胃上的动作没变,身体朝后倚在椅背上,瞄了一眼又收回视线,不知道接下去说什么好。
除了父母和家人,沈知行很少被别人关心,如今面对江远的询问,他反而显得不知所措。
眼前的人别扭得快拧成一根麻花,江远和沈知行同桌半个多月,第一次看他露出近乎窘迫的神态。
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沈知行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拒人千里,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傲气,他神色冷淡,像难以融化的冰。
如今这点脆弱填补了沈知行自身的棱角,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江远的心突然像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
“需不需要到校医……”
“不用。”沈知行摇头,他抬手指了指虎口,“合谷穴也管胃疼,我按按就行了。”
“不吃药?”江远又问。
“不吃,不太疼真没必要。”
为了跟江远证明自己的症状好了很多,沈知行摊开双手,伸直腿向后仰,支着椅子后腿晃悠。
班里的人越来越多,李斌站在后门张望,提醒满教室溜达的同学安静自习。
不能在过道逗留太久,江远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挂钟:“身体最重要,撑不住就去医院,没必要在乎一次模考分数的高低。”
“行了行了,知道了,”沈知行点头,“赶紧回去复习,你这语气和老李有一拼了。”
他歪着头,余光瞥着江远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
自己的胃还是不舒服,沈知行身体微微前倾,长指蜷曲按在胃上,他难以集中精力,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他想吐。
考试前教室里的气氛本就沉闷,熬夜复习的同学这会儿都趴在桌上补觉,李斌抱着胳膊绕着过道来回巡视,沈知行干脆把羽绒服围在身前,合上课本趴着休息。
排座排到沈知行前面的袁满精力过于旺盛,李斌一走他就闲不住,迫不及待地跟旁边的何才搭话。
沈知行游走在清醒的边缘,隐约听到他们几个聊什么“江远”、“没考试”、“出去”的字眼,耳边的声音变得飘渺,沈知行转过头,朝着窗的方向,重新闭上眼睛。
八点二十,第一个预备铃准时响了。
乌泱泱地抬起了一片人头,半睡半醒将近四十分钟,沈知行抬起头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看向江远的座位,空着的位置在一堆人里格外显眼。
他收拾好考试需要用的东西,羽绒服围在身上的暖意让胃缓解了不少,沈知行肚子咕噜了一声,感觉有点儿饿。
又过了五分钟,那个座位还空着。
“江远不在?”某人随口问了袁满一句,语气听上去漫不经心。
袁大百事通摇摇头,他往后凑了凑,告诉沈知行:“我听何才说他去校医室买药了,说是身体不舒服,可能感冒还没好利索。”
话音刚落,江远拎着塑料袋进了班。
袋子里装了几盒药,两人离得有点远,沈知行看不清药盒上的字。
一个念头飞快地闪出来,把沈知行自己都吓了一跳:
江远不会是特地去买药吧。
不过很快这个想法就被否定了。
他和江远还没熟到这种程度,江远没必要给他买药,自习前的询问和关心也是出于同学之间的礼貌。
仅此而已。
沈知行收回视线,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盯着窗外发呆,他想不明白看到江远出现在后门的时候,自己心底究竟在期待什么。
第二遍铃声响完,大家叽叽喳喳地出了教室,每个人就差把“生无可恋”这四个字明晃晃地写脑门上了。
沈知行拎着书包,走到前面的名单上过一遍考号和考场。
之前一中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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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名分考场,把成绩好与坏的学生分开,时间一长风气渐渐变味儿了,长期驻扎在(1)考场的人互相抱团,上学期的月考竟然出现递纸条被监考老师抓住的情况。
这次联考和以往不同,学校把学生顺序打乱随机分配,不按排名,和同班同学一考场的概率很小,一个考场里前后左右都是生面孔,也算是保证了某种意义上的公平。
“这次复习的怎么样?”
旁边辛闻远冲沈知行挥挥手,她也是语文课代表,两个人平时一起收语文作业。
“不好也不坏吧,不下降就算是进步。”沈知行留出前面的空间,示意她先走。
“别谦虚了,”辛闻远笑了笑,“沾沾你语文的喜气儿。”
本想着继续唠两句,辛闻远却注意到旁边的沈知行骤然停住脚步。
走廊人来人往,江远长腿微曲,右手拎着盛药的袋子,静静地倚在窗边,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门口,看上去在等人。一中太多年没有这样出众的人,很多经过的女生都放缓脚步,频频侧目看江远,眼神里的惊艳根本藏不住。
窗外一片萧索,教学楼两边的树叶全掉光了,留下嶙峋的枯枝交错纵横。
江远就站在那儿。
他在等沈知行。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知行的心倏地一跳。
辛闻远没想到两个冷冰冰的人熟成这样,她有点儿意外,不过没表现得太惊讶:“那你俩先聊,我先去考场了哈,加油吧,正常发挥没问题。”
“好。”
沈知行说话的时候连头都没转,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活动太丰富,刚才那个念头居然成了现实,他觉得太荒唐了。
沈同学最擅长胡思乱想,但他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江远为什么这样做,明明才认识不久,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因为这些细节一次又一次地拉近。
身体比脑子先做出了反应,沈知行迈开腿,快步走到江远身边。
他看向江远拎着的袋子,里面有感冒药和胃药,最底下还塞着一袋面包。
江远抽出那盒感冒药,把袋子递给沈知行:“西药和中药我都买了,到考场先吃两袋铝酸铋,不难受再吃面包吧,八点之后食堂打烊了。”
对方目光里带着询问,沈知行趴着的时候脸被衣袖硌出了印,他皮肤白,侧脸狭长的一道,微微泛红。
江远盯着他脸上的印,淡淡开口:“算是还你的人情。”
沈知行的表情活动十分精彩,他提了两下肩上的书包带,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没动。
错愕的样子被尽收眼底,江远接着问他:“你考场在几楼?”
“二楼。”
沈知行低头,伸手去拿江远手上的塑料袋。
“我在一楼,”江远手向后撤了一下,转身说,“走吧。”
两个人并肩下楼,沈知行的手偶尔会碰到江远的衣角,谁都没再多说,但一些情绪却在无声蔓延。
沈知行的考场在二楼的生物实验室,得走到走廊尽头右拐才能看见,他接过袋子,说话时喉间微动:“谢谢。”
两手相碰的余温残留在指尖,江远轻轻点头,说道:“尽力而为就好。”
带子转了几圈,缠绕在沈知行的手上。
他和江远之间的确有了微妙的变化,至少现在这种平衡让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一步。
不过沈知行依旧看不透江远,这人和自己有相似的地方却又不同,很难从他脸上捕捉到情绪的变化。
这个年纪正不知天高地厚,一群人都觉得自己能跟一切死磕到底,可江远更像褪去了年少的锋芒,多了同龄人中少有的平静和淡漠。
有很多学生聚在实验室门前等着,沈知行抛出脑袋这些纷乱的画面,在心底默默虔诚地期许考试顺利。
10. 第 10 章
-
下午考完数学,走廊里哀嚎声一片。
选择填空计算量太大,谁都没想到第三个大题换成了导数,压轴题居然是道立体几何。
苦命的高三学生们直呼变态,走廊里清一色的抱怨。
沈知行这次没在难题上浪费太多时间,卡着时间把会做的全写完了,利用剩下的十分钟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每次一科考试结束,老师收完答题卡,沈知行总会有些恍惚,他甚至在心里问自己:答题卡上涂的顺序对吗?选择题是不是都做错了?
等一阵空茫过后,沈知行好像才能回到现实。
他轻轻叹了口气,装好卷子和笔袋,拎着书包回了教室。
考完数学才四点,主任扯着大嗓门在广播里喊话,通知学生休息二十分钟后接着回班上自习,六点铃响正常去吃饭。
班主任办公室门口早就排起了长队,大家书包都背上了,一眼望去,整整齐齐全是找李斌请假晚自习回家的。
沈知行从侧门上楼,在此起彼伏的抱怨中走进班。
江远还得去医院挂两天水,他正收拾着书包,弯腰从桌洞里翻出理综习题,听到沈知行的声音后直起身。
数学卷子还在桌上摆着,沈知行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单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无比流畅地捞过江远的卷子。
写上的大题答案都大差不差,沈知行翻到前面对选择和填空,在接连发现自己错了两道送分题后,沈同学脸色瞬间不好了,他又叹了口气,把卷子放回桌上。
江远瞥了眼沈知行的脸,把卷子装进书包里,低声道:“六点下课别忘了去吃饭。”
沈知行机械地应了一声,看上去像是在听,其实注意力早就飞了,他觉得自己脑子进水了才会白白丢掉十分。
“你一直都有考完试对答案的习惯?”
“没,”沈知行抿着唇,揉了几下凌乱的头发,“很长时间都不敢对答案,今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选择填空,结果发现还是在简单的题上栽了跟头。”
对方低落的情绪全表现在脸上,江远盯着那张全是挫败感的脸,静默片刻,补充了句:“我写得也不一定对。”
“不用安慰我。”沈知行从书包里掏出考试卷子,指着那道数列题说:“错得太傻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沈同学心疼这五分,沮丧地把卷子扔到桌上。
“学会考完一科扔一科。”江远淡淡地说。
“学不会。”
语气里已经有了不耐烦的意味。
“学不会也要学,”江远拎起书包,“带着情绪去复习,效果会越来越差,很多事不是人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必须去面对和适应。”
窜回班的人越来越多,江远把椅子推进桌子下面的空隙里,又提醒沈知行:“去吃饭,晚上回家别忘了通过好友申请。”
“知道了。”沈知行嘀咕了一句,他拿出一根笔,拽开笔帽又重新扣上,机械式地重复着一个动作。
教室里前两排几个人凑在一起对数学卷子的答案,声音大到沈知行坐最后一排都能听到他们讨论的内容。
跟他们关系好的同学会对两个选择题再回座位,可也有考完不愿意对答案的人,盯着他们的眼神并不友善,甚至带着几分嫌恶。
那几个人全是老师眼里公认的学霸,仗着成绩好,三年叠加起来的优越感让他们恨不得翘着尾巴走路。
沈知行收回视线,垂眸看着桌上的复习题,耳边又响起江远的话。
“学会考一科扔一科”的技能难度太大,沈同学目前掌握不了。
他只是想到后来江远说的:
不要带着情绪。
学会接受和适应。
沈知行并不是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只是当需要做出改变的人成为了自己,才能真正体会的过程的不易。
下午考数学的时候,沈知行精神始终紧绷着,考完试反而头有点儿头疼,他蜷起拇指,轻轻按了按太阳穴。
李斌临时去开了调研会,老师们需要分析试卷,把重难点标记出来,及时向市里反馈。
班里的人知道李斌这节自习不回来,王瑞杰顶着个圆脑袋转来转去,守在后门口望风,有人偏偏这时候心散复习不下去,偷摸带着手机到学校打游戏。
沈知行戴上耳塞,忽视挡都挡不住的噪音,试图往下多刷两页物理实验。
可惜他心不够静,单单一个动摩擦因数就算了半个小时。
沈知行摘下耳塞,笔被随意扔在桌上,他脑子里一团乱,没怎么太做心理斗争就决定请假回家,哪怕是休息也好。
-
下课铃还没响,不少同学都已经背上书包了,袁满就是其中一员,他把腿伸到外面,俯身随时准备冲刺,和其他诸多显眼包一较高下。
他欠欠儿地回过头,发现沈知行没学习,咧着嘴朝他拱拱手:“大哥,小弟先走一步。”
沈知行笑了,也摆了个同样的姿势。
没等他开口,六点敲铃,包括袁满在内的一大堆同学不要命似的全冲了出去,一时间班里只剩了三个人。
剩下两个全是学校老师家的孩子,不着急着去食堂抢饭,其中一个正在给另一个讲物理题,讲题的叫李成锦,认真听着的女生叫丁若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知行发现李成锦时不时往他的方向瞟,讲题的音量也越来越大。
李成锦讲完题,慢悠悠地站到讲台上伸了个懒腰,咂咂嘴说:“给学习好的人讲题就是不一样,你说是不是呀沈知行?”
他特意加重了名字的读音,笑眯眯地看着沈知行。
??
零帧起手开始阴阳怪气?
沈知行挑眉,他想不起来和李成锦有什么过节,两个人的交集还得追溯到高一他们前后桌,太久远的事儿。
面对这种带着刺的试探,沈知行心平气和,甚至还有点想笑。
不过沈同学不是忍气吞声的角色,别人阴阳过来,他也一定阴阳回去。
沈知行站起身,缓步走向讲台。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扫过的一瞬间,李成锦觉得像是被尖刀剜了一下,对方冷淡平静的目光里全是不屑一顾。
沈知行一句话没说,李成锦却感觉被嘲讽得很惨,沈知行看傻子似的眼神让他恼火。
他不服气地盯着沈知行,企图从气势上扳回一局。
怎么还往前走?!
这是生气了要揍我?!
李成锦心虚地往后撤一步,后背贴在了黑板上。
打架这事儿他没经验,不过沈知行要是真敢动手,他绝对拽着沈知行到班主任面前对峙。
李成锦咽了口唾沫,等着沈知行的下一步动作。
“是啊。”
沈知行把手里团成团的草稿纸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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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垃圾桶,语气戏谑:“刚想和你请教大学物理题,你不是早就自学了相对论么?”
我日。
李成锦被这句话呛得没了动静,他一个物理课代表,吹吹牛逼说让别人听个乐呵,谁知道沈知行也听到了?!
他有点儿抹不开面子,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扬着头擦过沈知行的衣服,顺着前门落荒而逃。
沈知行嗤笑了一声,他摇摇头,拎着书包到老李办公室门前等着。
等了差不多十分钟,李斌才出现在楼底口,迈着灵活的小短腿一步跨两个台阶,看到沈知行,老头倒是毫不意外,像早就料到了似的。
“呦呵,”李斌从兜里掏出钥匙,“请假来了。”
“嗯。”
“非得回去啊?”李斌推开门,把教案往办公桌上一丢,“我就知道你肯定得请假。”
沈知行接过假条,在纸上写请假原因,他告诉老李:“在班学不下去。”
“下午看着他们请假急得心痒痒吧,”李斌拿起笔,在班主任一栏里签上自己的名字,“回去也行,调整调整心态,明天好好考理综。”
“行。”沈知行点点头,他把假条装进口袋,跟李斌摆了摆手。
出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吃完饭的学生成群结队地往教学楼里走,有几个借着楼下的灯光打羽毛球。
连续几天大幅度降温,外面寒气刺骨,沈知行裹紧羽绒服,半张脸埋在衣服里。
刚出校门,沈知行正把假条塞进口袋,王瑞杰拎着烧烤和奶茶从书店大摇大摆地出来,小胖墩很热情,看见沈知行高兴地打了声招呼。
“谁来接你?”沈知行停在拐角,搓着手问他。
“我妈骑车来接我,”王瑞杰笑着把一袋子烧烤递到沈知行面前,“沈哥吃点吧?热乎的。”
“不了不了,你留着回家吃。”看着眼前满脸灿烂的小胖墩,沈知行笑着拒绝了。
“嘀———”
校门口边上的电动车短促地鸣了一声笛,王瑞杰两口吃完烤肉,他含糊地指了指车:“沈哥我妈来了,拜拜啊。”
胖墩小跑着坐上电动车,两个圆圆的脑袋同时转过来挥手,沈知行神色微怔,不过很快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那是属于一个家庭的温馨与美满。
沈知行望着电动车驶去的方向,树旁街灯分隔出明暗,车尾灯摇摇晃晃地坠入夜色,成对的学生在街两边的小店吃饭,甚至能听到一两声嬉笑。
他想起初中的夏天。
那会儿天热,大中午上学简直是折磨人,烈阳烤得身上直淌汗。沈知行总嫌热,老爸干脆每天开车送他,车里冷气足,沈同学瘫在后座不愿意起来,哼哼唧唧耍赖说不想上学。
蒙尘的记忆如今土崩瓦解,他上次见到老爸老妈还是在过年。
沈知行贴着马路边往家走,想着刚才校门口的一幕,心里突然泛起阵阵酸涩。
他不是能默默承担所有委屈的人。
他也会累、会疲惫,渴望家人的陪伴和支撑。
昏黄的路灯把沈知行的影子拉得细长,心底的酸涩蔓延开,说不出的滋味堵在喉咙,丝丝缕缕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深吸口气,仰头看向天空,月亮斜钉在天上,浅浅看见周围几颗星星,最亮的那颗点缀在弯月边。
不能这么矫情。
沈知行花了五分钟说服自己。
11. 第 11 章
-
到家时间还早,沈知行抬手打开客厅的灯,这个年纪情绪来去飞快,走在桥上的时候他就把之前的小插曲抛在脑后了。
沈知行抬脚走进卧室,把书包扔到椅子上,拍开灯顺势扑到床上,被子软乎乎的团在身侧,某人像个八爪鱼一动不动,脸贴着枕头,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床头柜上“嗡”的一声震动,沈知行偏过头拿起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app的推送。
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加江远的微信,他又点开通讯录。
一个头像全黑,背景图也是黑的,昵称是“-”的微信静静地躺在列表里。
沈知行盯着好友申请,心说这人的微信风格都和本人如出一辙。
点完“同意”,他把手机丢在床上接着放空大脑。
没过半分钟,手机震了两下,一张收据单连带着钱一起转了过来。
沈知行收了转账,把胃药和面包的钱转了过去:
【z:[转账,请收款]】
【-:?】
转账被退还回来,沈知行扫了一眼,又转了一次,继续在屏幕上敲字:
【z:上午帮我买药的钱领了吧】
聊天框里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沈知行蹲了半天迟迟没有回复,他退出聊天页面,给老妈发了条视频邀请。
父母谈论的大多是琐事,知道沈知行考试,他们特意叮嘱他注意心态,好好休息。
“儿子啊,”老妈话锋一转,问正盯着屏幕发呆的沈知行,“最近和小江相处得还好吧?”
沈知行手一抖。
某人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那张脸微微皱眉,略带关切的模样让他心里怪怪的。
沈知行轻轻刮了刮鼻侧,说:“挺好的,他特别认学,和我性格有点儿像,话也不多。”
和老爸老妈闲聊了半个钟头,沈知行心满意足地挂了视频,点出和“-”的聊天框,想给江远改备注。
他单手拿着手机,戳头像的时候不小心多按了两下,手机差点砸在脸上,沈知行就那么水灵灵地看着纯黑风的头像抖了两下。
沈知行:……
撤回还来得及吗?
江远可能把对面的手滑错当成了提醒,他收了转账,还附赠一句“谢谢”。
?
沈知行一头雾水,明明该道谢的人是自己,江远的分寸感未免也太强了点,不管干什么都得说句客套话。
他又手欠地点开对方的个人界面,在备注后添了几个字。
【江远(有礼貌版:记得吃晚饭】
沈知行更想笑了。
他脑子一抽,没怎么思考回了一句:
【z:你给我做啊?】
聊天框上一直挂着“对方正在输入中......”,不知道江远又要憋出什么礼貌用语,沈知行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去厨房找吃的。
平时除了吃食堂就是跑去奶奶家蹭饭,冰箱里的为数不多的菜早就蔫了,他从角落里翻出一袋泡面,准备煮了将就着吃一口。
面饼下锅的时候沈知行看了眼时间,微信有两条未读消息,他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关小火后点开微信:
【江远(有礼貌版:叔叔阿姨不在吗?】
【江远(有礼貌版:还是只有你自己在家?】
……
沈知行的手悬在键盘上,不知道怎么回。
厨房玻璃上映出他的影子,背后是空荡荡的客厅,衬得自己越发寂寥。
如果刚才能过过脑子再说话,这条微信绝对不会被发出去,更不可能被江远看到。
只是消息早就过了撤回的时间,后悔失言也来不及。
长久的沉默过后,沈知行撂下筷子,发了一行字:
【z:就我自己他们全在外地】
消息发完,他删了备注,直接清空了和江远的聊天记录。
沈知行向来不轻易和别人谈起家里的事,说是别扭也好矫情也罢,只要细想父母缺席了自己高中阶段最重要的两年时光,沈知行的心总会猛得一缩,慢慢像被针扎一样。
难受。
锅里的水溢了出来,沈知行急忙关火,飞速把手机放到餐桌上,盛出面条搅匀,在碗里加了两块午餐肉罐头。
端着碗刚坐下,手机的提示音又响了,江远又发了一条:
【-:那你自己做点吃的,不要吃辣的,不要喝咖啡,别熬夜,早点休息。】
江远用词过于规范,甚至连结尾的句号都得加上,看着像个强迫症。
沈知行挑了一筷子面吃,他划出聊天界面,不想再说下去。
累了一天终于吃了碗热乎的面,沈知行感觉自己的胃被治愈了,他刷完碗筷,捧着热水回了卧室。
第二天上午的理综更是一场硬仗,沈知行准备把复习的重心放在物理上,过一遍类型题后再刷半套卷子,剩下的时间再写化学和生物。
沈知行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晚上能睡个好觉,至于考试成绩,他更相信除了实力之外还需要点运气。
-
开学这么多天,沈知行头一次十二点之前丝滑入睡,起床的时候神清气爽,莫名预感上午的考试会顺风顺水。
这种错觉一直持续到理综考完。
运气很差的沈同学趴在桌子上,连头都不想抬。
拿到卷子的时候他先扫了一眼生物和化学,目测难度远比物理小,他先做的物理。
可谁能想到物理不按常理出牌,单选难、多选难、实验难,大题更难,每一道都相当于正常卷子上的压轴,计算量大到离谱。
在物理上浪费了太多时间,沈知行勉强做完化学和生物大题,监考老师提醒还有十五分钟收卷,他叹了口气开始蒙选择题。
万念俱灰地交上答题卡,沈知行在心里估计这次应该不用再恍惚了,因为自己选择题可能真都做错了。
早上的那点小庆幸全被沮丧冲散了,情绪影响一整天的状态,他差点考不下去。
直到考完英语回班,沈知行满脑子想的都是——去他妈的吧,老子要回家睡觉。
李斌不放他走,强制让他对完答案,下了这节自习再回家。
多媒体屏幕上轮换全科的答案,教室前面讨论地热火朝天,沈知行接着趴桌,眉眼低垂敛起情绪。
他对正确答案不感兴趣,更不想估分看自己考成什么鬼样,只想回去睡个好觉,安慰自己第二天又能看见新的太阳。
“沈哥!”袁满挪完桌子,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笑着说:“快别闭眼装睡了,这周六我生日,咱们晚上下馆子去,就当乐呵乐呵,别拒绝我啊。”
沈知行睁开眼,应了一声。
他有时候真佩服袁满的心理素质,不管被考试摧残成什么样都能笑得出来。
“远哥远哥,”袁满又拧过头问:“你也来行不?就当跟大家认识一下了。”
沈知行侧过头,眯着眼观察江远的反应。
某人的视线太过于刻意,江远瞥了一眼趴着装死的沈同学,微微点头:“好。”
袁满非常满意,一拍手说:“到时候微信等我发位置昂。”
沈知行重新闭上眼,看上去和周围忙着对答案的同学格格不入。
“下课请假吗?”
江远的声音很低,只有沈知行能听见。
沈知行露出半边脸,轻哼一声表示默认。
身侧的人全神贯注地盯着黑板上的答案,脸上没什么情绪,看不出来考得好还是不好,英语答案抄在黑板上,江远用红笔在完形填空底下打了个叉,合上卷子从桌洞里拿出数学练习册。
平常他们班考完试,大家的状态充分体现了生物课上老苏反复强调的“多样性”。
小部分奇葩错的题一概不论,对了一道难题恨不得拎着卷子转个360度的圈,好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做对了;还有一部分人考完垂头丧气,满脸苦大仇深,整个人巴不得离学校越远越好。
沈知行属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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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
考完试学不下去成了大家的通病,沈知行也不例外。
像江远这么情绪稳定,能够面不改色地对完答案接着学习的人简直堪称稀有,再搭配其万年不变的冷脸属性,沈知行觉得此人的人机感着实恐怖。
靠窗寒意重,沈知行抬手拉上窗帘,一道题也不想做,他干脆随便摆了张卷子,头枕在臂弯里盯着手心发呆,细密的纹路被灯照得格外清晰,他翻过手掌,目光落在中指指节上磨出来的薄茧。
说来可笑,以前他一直把这些印记当成努力的勋章。
可如今开始审视怀疑自己的也是他。
卷子上的题穿过指缝映入视线,成绩像横亘在他和未来之间难以跨越的沟壑,努力的价值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沈知行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走下去,熬过眼前枯燥乏味的生活。
他叹了口气,默默收回手瞟了一眼挂钟。
等下课。
-
考完试请假成了惯例,老李没怎么拿这个事卡沈知行,签完假条让他赶紧滚蛋。
顺利请完假,沈知行一身轻松,揣着假条回教室拿书包。
拉上书包拉链,沈知行把书包甩到肩上,余光注意到江远跟着他起身。
“你要跟我一起走?”沈知行停下脚步,回头问了句。
“可以吗?”江远扣上卫衣帽子,轻轻往下按了按衣领,眼神好像在询问对方的意见。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沈知行嗤地笑了一声,他让出左边的位置,“走吧。”
傍晚天黑得早,残阳仅剩一角。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校园里的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沈知行步子迈得很大,江远跟在他旁边,双手随意放在兜里。
找话题聊天一直都不是沈知行擅长的事,两人沉默着走了半天,他才生硬地开口:“你还要输几天液?”
“今天最后一天。”
沈知行“哦”了一声,继续问:“怎么去?”
“打车,节省时间。”
“确实,”沈知行点点头,“我走着回家了,离得不算远。”
江远偏过头问:“你家在哪?”
沈知行伸手指了指远处南面的高层:“过了大桥再走五六分钟就到了,在北苑府。”
身旁的人步子一顿,明显愣了几秒,沈知行很少见到他这样,皱眉问道:“怎么了?”
江远嘴角轻轻动了一下,极其细微的弧度,不留意很容易就被忽视。
眼底的笑意转瞬即逝,他垂眸告诉沈知行:“我家也要搬进北苑府,10号楼。”
“这么巧?!”沈知行侧过身,语气有点儿惊讶,“我家在9号楼。”
江远没继续说下去,他换了个话题,目光平静:“你很看重这次成绩?”
“你这话题转得比我突兀多了,”沈知行尬笑了一声,他一脚踢开前面的石块,“没有一个高三学生不在乎成绩的。”
“你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大家都差不多。”
“你在逃避。”
回应江远的是一阵沉默。
沈知行不知道为什么江远要扯到学习上来,考都考完了,与其越想越痛苦,还不如把这些都抛在脑后。
“你应该清楚,”沈知行扯了一把书包带,“任何人都无法真正共情他人。”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以前我试着去面对,不管考成什么狗样我都接受,老李劝我,我爸我妈也开导我,说‘高中就这样,坚持下去就好了’,他们总强调善始善终,开了个好头就必须有个好的结尾。”
“可是,”沈知行摇摇头,语气里全是自嘲,“重复不断的跌倒让人遍体鳞伤,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不是所有人都会在这条路上看到所谓光亮,很多人是在一片黑暗中靠着不存在的虚妄往前走的,包括我。”
他向门口值班室的老师出示完假条,转身对身后的江远招了招手,语气平淡:“走了。”
月考结束了。
12. 第 12 章
-
熬到周六,月考结束的松弛感早没了,联考分数出得慢,对于苦逼的高三学子来说,不出分的每一天都饱受折磨。
最近李斌跟吃枪药了似的抓得贼严,谁敢在课堂或者自习上扰乱秩序,轻则罚站,重则直接被请到办公室里进行“思想批评教育”。
辛闻远捧着一摞语文报纸回班,她面色凝重,跟第一排的同学说:“听语文老师说上午能出分。”
前排嗡地炸了,袁满立马出去绕了一圈,搜集了一堆小道消息回来,他捂着左胸转过头说:“完了沈哥,我现在心直突突。”
沈知行眼睛都没抬,歪着头懒懒地回了两个字:“我也。”
“真他妈恶心,非逮着我过生日出分,我晚上这顿饭还咋吃,我妈要知道我数学答题卡没涂完都能拎着四十米大刀追着我跑。”袁满叹了口气,满脸惆怅。
“晚上我……”
“停,”袁满打断他,“你必须去昂,之前都说好了不鸽我,这回就当是班里的小团建了,你三年都没咋跟我们聚过,今天必须给我个面子。”
沈知行其实是想问需不需要自己早到一会儿帮忙,看着袁满难得认真的表情,他没过多解释,干脆点点头。
袁满这下满意了,他拍拍胸脯:“今儿晚上我要大吃特吃。”
旁边没人接话,袁满闲不下来,跨了几步跑到何才那桌凑热闹,把能请的全招呼了个遍。
沈知行早起头疼,不喝咖啡脑子不清醒,他按了按太阳穴,伸手轻轻捏了两下脖颈。
其实他也在忐忑不安。
虽然短时间提成绩简直是天方夜谭,自己考成这样也在意料之中,可沈知行还是暗暗期待成绩能有点儿起色,哪怕一丢丢也好。
就像老李说的,日子太苦太累了,总得有个“奔头”*,让它掺着人好不容易品出来的甜味继续走下去。
下了第二节课,大课间足足有半个小时。
铃响没多久,李斌夹着两张纸往讲台上一站,教室外游荡的学生又被堵了回来,众人盯着那两张纸冷汗直流。
李斌甩了甩手上的成绩单,语重心长地说:“都长点心吧,你们这成绩看得我心脏病都快被气出来了。”
熟悉的话术,熟悉的表情。
众人一阵窒息。
在对待成绩的事情上,班里大部分同学都默契地把头一低,做好准备迎接李斌狂风骤雨似的言语输出。
李斌没急着打开多媒体投屏,清了清嗓子说:“知道你们累了半个月,老师们也都看在眼里,但是,”他话锋一转,拎起手中的成绩单,“咱们不能白努力了啊,你们起早贪黑到最后一点效果都没有,那还不如直接放假休息玩呢。”
教室里鸦雀无声,有几个同学肉眼可见地把头埋得更低了。
他指了指墙上的倒计时:“都睁开眼睛看看还剩多少天,学习都是在给自己学,没给父母和老师学,走没走心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得过且过到最后后悔的是自己。”
讲台下一群人点头如捣蒜,李斌语气稍微缓和了点儿,接着说:“这次年级第一出在人家(2)班,他们班平均分落了咱们将近0.7分,各科小分我还没查,都高三了,学习态度这块哪儿出问题你们自己清楚。”
“高一的时候咱们能甩他们1分左右,现在高三被人家反超了,都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李斌把成绩单投屏到多媒体上,四十多个脑袋齐刷刷抬头,所有人都按顺序找自己的排名,再悄悄打量别人的成绩。
前几名还是固定的那几个,沈知行一个一个名字往下找,最后目光停留在名单中下游,看到成绩的时候,他转笔的手一顿。
自己年级排名跳到152,全市已经排到1800多名了。
即便出分之前料到这样的结果,沈知行还是难免有点儿低落,不过他从高二开始经历太多次,到这个阶段已经麻木了。
“不过啊,有一个同学还是值得表扬的,”李斌指了指成绩单中间偏上的位置:“江远的物理是全年级唯一一个上100的,我还特意查了一眼全市的物理最高分,江远和他只差了2分。”
所有人愣了几秒,然后集体沸腾了。
大家都领教了这次物理卷子的威力,连平时被戏称为“物理大师”的周立才也一蹭一滑卡到90分,江远的103分简直就是把所有同学踩在地上摩擦。
“卧槽!卧槽!太燃了!”袁满欢呼起来,他转过头使劲给江远鼓掌:“远哥你以后就是我新的神啊啊啊啊啊!”
班里同学齐刷刷望向江远,目光里夹杂着羡慕和佩服。
沈知行被盯得心里发慌,身侧的江远反倒目不斜视地注视着黑板,看不出一点情绪上的波澜。
江远的成绩在班里排12,年级组卡在50,沈知行猜测他数学应该属于发挥失常,108分绝对不是他的水平。
这人才转来半个月,而且还是在感冒的情况下考成这样,简直算奇迹了。
牛。
沈知行默默给江远点了个赞。
“还有很大上升空间啊,”李斌看向江远,颇为肯定地说,“再接再厉不要骄傲,多给前几名点儿压力。”
旁边的人微微颔首回应。
一直等到众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到前面的成绩单上,沈知行才终于松了口气,和以前丧到连着几天不想学习不一样,他现在有股平静的无力感。
躺平做不到,努力还没结果。
-
周六没有晚自习,不管成绩如何,出分后大家心里负担少了很多,难得享受一个周末。
袁满正低着头刷手机,他微信上甩给沈知行饭店地址,抬头说:“沈哥我先回去放书包,一会儿巴蜀地见。”
“好。”沈知行点头。
江远被老李叫去了办公室,袁满一走,班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天已经完全黑了,透过窗户还能看到远处居民楼的灯光,五楼的学生和老师陆陆续续都走了,走廊里一片寂静。
沈知行没有等人的习惯,他写了张便签贴在江远桌上,告诉他自己先走了。
至于饭店的位置——
他考虑到袁满可能没有江远的微信,又给列表的黑头像转了一遍。
巴蜀地开在美食一条街,店面新开张,来吃的人都图个新鲜,袁满刷视频刷到vlog博主测评才决定来尝尝。
袁满预订的二楼包厢,沈知行到的时候屋里有六个人,他们围在一起打游戏,看到沈知行的时候突然安静了下来。
以往沈知行没参加过这种小型的聚会,没想到他会来,几个人都有点意外。
何才反应快,他撞了撞袁满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说:“没想到啊你小子,沈哥都来了。”
“那是,”袁满喝了一口可乐,站起来说,“沈哥你坐里面来,他们马上就到了,你先吃点水果。”
“没事儿,你们玩你们的。”
沈知行手机提示震了一下,他点开微信。
屏幕上,江远给他发了条消息:
【-:几楼?】
【z:二楼左手边第一个包厢】
【-:好。】
门口传过来动静,江远提着生日蛋糕进了包厢,他的视线先落在沈知行身上,扫了一眼后对袁满说:“生日快乐。”
“卧槽……”袁满把手机丢在桌上,双手接过蛋糕,“这也太精致了,都把我整不好意思了,太谢谢你了远哥。”
边上那几个连游戏也不打了,纷纷跟江远寒暄了两句。
还没等袁满开口让江远找位置随便坐,眼前的人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坐在了沈知行旁边。
看来他俩关系挺好。
又过了十多分钟,人终于齐了。
付悦彤和魏昕茹最后到的,付悦彤特意回去化了淡妆,穿着蓝色长裙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让大家久等啦,”付悦彤向耳后捋了下头发,指着江远右手边的空位,眨眨眼睛问,“我能坐这儿吗?”
见江远没说话,袁满担心冷场,他乐呵呵地摆手:“行行行,你坐哪儿都行。”
服务生搬来两箱啤酒,袁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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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箱子一瓶一瓶往桌上递:“赶上明天不上课,咱好不容易聚一回,咱男同胞们喝酒,女生喝饮料昂。”
啤酒顺着桌子转了过来,江远没接,他告诉袁满:“抱歉,今天不喝酒了,我喝茶水就行。”
“呦,”圆桌对面的韩奕吹了声口哨,“物理大师怎么这么扫兴啊,寿星点名让大家都喝点呢。”
这话里怎么听都带着刺。
毫无交集的人突然这么说,原因不难猜,学生之间的恶意无非是由于一个人成绩好,另外一个纯嫉妒。
沈知行听完“嗤”地笑了,他把筷子往盘子上一扔,整个人往后倾,伸直胳膊搭在江远的椅背沿上,姿势散漫又随意。
“我没记错的话,他还在吃消炎药,”沈知行抬眼,尾音微微上扬,“难不成你想看他喝完酒躺地上吐白沫?”
韩奕被呛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挠了挠头,语气有些尴尬:“我又不知道他感冒还没好,那你……”
“我喝。”沈知行打断他,拿过啤酒摆在面前。
气氛一瞬间凝固,张春河小眼睛一转,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他用胳膊肘怼了何才一下,两个人打圆场:“今儿咱主要陪寿星图个开心,谁想喝啥都随意昂。”
“就是,”袁满起了瓶啤酒,倒满递给韩奕,“我先点名让你喝。”
众人都很默契,刚才不太愉快的小插曲算是翻了篇。
一直等到菜上齐大家才动筷,吃之前张春河他们几个长声怪调地起哄,非得让袁满带头讲两句。
寿星今天反倒腼腆起来,旁边那几个男生挤眉弄眼地更来劲了,眼珠子全往魏昕茹那边瞟。
“说就说,”袁满一抻衣服,举着杯子站起来,“咱就根本没在怕的。”
他匆匆看了一眼魏昕茹,故作深沉道:“我就希望未来不管咱们高考考到哪儿,以后在哪个城市上班,十年二十年之后也能聚在一起吃饭,大家今天吃好喝好就行了,就当是考完试放松放松。”
大家都鼓起掌,何才听完拍了拍胸脯,臭屁道:“有一种儿子突然长大的欣慰感。”
又是一阵哄笑。
巴蜀地的川菜很正宗,点的菜各有特点,大家一致认为水煮鱼最好吃,鱼肉嫩滑鲜香,麻辣入味。
十多个人聚在一起刚开始还都有些拘束,一个小时过去全打成了一片。
酒精锅加热的毛血旺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可聊的话题越来越多,唠高兴了还会扯几句八卦,杯子碰撞的响声接连不断,混杂着此起彼伏的谈笑声,难得热闹。
沈知行不会一小口一小口喝酒,不管跟谁喝都是直接爽快地一口闷。
那几个平常爱吹牛皮说自己能喝的男生也上头了,借着酒劲,袁满拽着沈知行的胳膊不撒手,指着他的脸说:“有生之年啊,我他妈头一次发现沈哥喝酒原来这么痛快。”
“就是就是,”何才打了个饱嗝,揉着肚子说,“第一次发现沈哥还有这样一面。”
“我来说句实话!”
张春河这个小眼镜看上去真喝高了,他又晃晃悠悠举起杯子,嘟囔道:“沈哥我说不好听的你别生气,你他妈平时太没有人味儿了,看着贼高冷,我们几个都不敢跟你说话啊。”
袁满拍了下桌子,义愤填膺地反驳张春河:“我沈哥平常属于清冷氛围感帅哥,才不像你们这些屌丝。”
“滚蛋,”几个人略过袁满,跟沈知行说:“沈哥,我们跟你喝一杯。”
沈知行连着喝了三杯,他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酒,握着杯子抬手去够啤酒。
还没等碰着瓶子,就被旁边的人按住了手。
这人手还是那么凉。
沈知行没说话,他拍开江远的手,拿着瓶子倒满。
眼前的人脸没红,跟袁满他们说话的时候条理也很清晰,看不出有多大变化。
江远盯着沈知行的眼睛,低声说:“第八瓶了。”
“哦,”沈知行眨了眨眼睛,像是在努力理清江远的意思,“你说什么?”
这句话一说出口,江远就确定沈知行已经醉了。
13. 第 13 章
-
包厢里热气开得很足,沈知行之前那三杯喝得太猛,在酒精的作用下反应有点迟钝。
又重复了一遍江远的话,他开始数自己喝了几瓶。
啤酒瓶整齐地码了一排,沈知行掰着手指数,数完迷迷糊糊地抬头:“喝了七瓶,没到八瓶。”
他攥起手比划了个“7”的手势,像是在证明自己没喝多。
江远轻轻按住眼前乱晃的手,垂眸告诉沈知行:“你喝多了。”
“我?”沈知行用手指了指自己,瞪着江远:“我这样顶多算微醺。”
大家都吃饱了,桌那边的女生也在聊天,付悦彤时不时往江远这边瞟一眼,继而转过头说悄悄话。
袁满他们彻底喝高了,几个人一堆叼着烟划拳,输的人得自罚一杯。
江远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起身提醒袁满大家该回家了。
“草,都快十点了,别玩了别玩了。”袁满迅速熄了烟,按着桌子站起来披上衣服,他头发向上翘着,喝得满脸通红。
几个男生都没少喝,啤酒空了三箱*,他们连成一串,勾肩搭背地往卫生间走。
沈知行屋里的烟味熏得难受,喝酒喝得头疼,盯着东西都感觉自己在做360度旋转,他不敢站起来走路,双手勉强撑着膝盖。
周围的嘈杂声离他越来越远,就在他闭上眼的时候,一件外衣披在了身上。
沈知行意识到有人站在身侧,这人一手扶住他的肩,另一只手垂在眼前。
潜意识还在挣扎,沈知行却觉得自己的动作不受大脑控制,他仰头——
看到了江远的侧脸。
这人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沈知行的角度逆着光,正好能看到江远修长的脖颈,还有说话时微动的喉结。
草。
他在脑子里骂了句脏话,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盯着别人的脖子看。
女生们叫了车结伴走,跟那几个男生打过招呼后,付悦彤迈着小碎步跑到江远面前,笑着问他:“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声音忽远忽近,沈知行听不清两个人说了什么,他喉口泛酸,感觉吃的东西全涌了上来,没办法只能深吸一口气,试图自己压下想吐的冲动。
可这也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住的。
他出于本能地拽住了身侧的手,小声咕哝了一句:“拉我起来,我想吐。”
然后,某人就直接被拎了起来。
“我自己能走,别扶我。”
沈知行脚下发飘,走不稳也没忘嘴硬。
眼看着前面的人晃晃悠悠地走错了方向,江远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洗手间在那边。”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一连重复了好几遍废话,沈知行强忍着难受转身去了洗手间。
袁满用凉水冲了把脸,酒劲差不多过了,看到江远在洗手间门口站着,他走过去问:“沈哥是不是喝多了?”
江远点点头,告诉袁满:“我等他,你们回去吧,路上小心。”
“行,”袁满戴上羽绒服帽子,朝着厕所里瞟了一眼,“远哥你们也注意安全,回去给我甩条微信。”
“好。”
隔间里传出冲水的声音,过了几分钟,沈知行推开门出来,他额前的碎发凌乱,步子还是有些浮。
沈知行在江远面前站定,抬手往下按了按衣领,看着比之前在包厢里清醒了很多,他盯着沈知行,突然冒出一句:“袁满他们呢?”
江远的目光落在沈知行脸上,平日冷淡的眼睛现在水汽氤氲,他眼尾泛红,饭店走廊的暖光洒在身上,映在地上的影子轮廓单薄。
“他们先走了。”
沈知行“哦”了一声,拉上外衣拉链,朝着楼梯的方向迈开腿。
酒劲完全上来了,他脑袋发沉,轻轻一转头就晕得站不稳,酒精麻痹了思考的能力,他现在脑子一团乱麻,只能勉强维持最基本的意识清醒。
江远跟在沈知行身后,下楼梯时扶住了他的胳膊。
沈知行突然感觉自己的感官敏锐地过了头,衣料摩擦的声音在耳中放大,两人的衣袖紧贴在一起,又慢慢分开。
江远收紧手指,对沈知行说:“看脚下,小心。”
前面的人撇了撇嘴,扯皮说:“我一下子能迈两个你信吗?”
江远:……
他的手收得更紧了,直到出店门才松开。
附近一条街全是饭店,路上行人很多,这堆人大多数都是应酬喝高了,站在马路牙子上抽烟称兄道弟,光从旁边路过都能闻到很浓很冲的酒味。
江远皱了皱眉,拽住脚底发飘的沈知行,点亮手机屏幕划了几下:“叫个车再走。”
对方甩开他的手,赌气似的说:“溜达着回去得了,还能强身健体。”
“你喝成这样能找到路才怪。”
“哼,”沈知行摇着头,向江远身边挪了一步,“我要是找到路你给我磕一个。”
“我感觉我又要吐了。”
“又吐不出来。”
“我得上树坑那儿蹲一会儿。”
“我靠,怎么天旋地转的。”
……
沈同学喝多了像个话唠,江远默默叫好车,刷新着小程序里的司机定位。
江远看了一眼沈知行,打开微信迅速发了条信息,快步走向沈知行蹲着的那个树坑,路灯把他们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沈知行一直低着头,双手环在膝上,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就在江远以为他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蹲着的人突然笑了,他蹭了蹭额头,嘟囔了一句:“我今天很开心。”
“什么?”
“我说,”沈知行用手撑着下巴,目光停留在树坑里那一堆干枯的树杈上,“我今天高兴。”
他声音很轻,带着点鼻音。
“本来我心里不痛快,憋了一肚子的话说不出口,我就想请假回家往床上一躺睡一整晚,不管什么作业啊卷子啊,还有成绩。”
沈知行说话的时候又像没醉,眉眼低垂的样子难得柔和。
“我在别人眼里就像个小丑,一个只会学习却毫无长进的小丑,”沈知行顿了一下,接着说,“袁满告诉我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其实是想问需不需要提前来帮忙,结果我话还没说完,他就以为我因为没考好不想来了。”
江远没吭声,这些话里掺杂了太多的个人情绪——
“老李每天都给我灌鸡汤,他碰着我就说‘你得相信高三也有黑马‘,我他妈当时真信了,我就觉得我又不傻,凭什么不能努努力把成绩提上去呢?”
“就是因为我不信我成绩上不去,不相信我就这样了,所以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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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紧绷着根弦,每天硬撑着五点半就爬起来上自习,晚上得学到一点多才能睡安稳,我把这一天的学习计划列出来,完成一项打个勾,笔记本上满满的一篇我看着就觉得特踏实。”
“考试之前我就想,都努力成这样了,老天咋也得给我点惊喜吧,”沈知行仰起头,眼神晦涩不明,“你是不是觉得我特矫情?”
江远盯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打断他的话:“没有。”
沈知行好像没听见江远的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肯定会想,别人也肯定会想,这么跟成绩较真干什么,人生又不是只有学习这一条路可以走。”
“可劝自己和劝别人是不一样的,道理我都明白我都懂,我说得比谁都好,但就是忍不住想,为什么原来跟我差不多的同学现在还能在以前的位置上,只有我一个人被落下了呢?”
“我怀疑自己,每次考完试一出分我就想为什么又是这样呢?明明我的努力也不比别人少分毫,为什么就偏偏是我呢。”
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江远。”
江远微微一怔。
身前的人眼底发红,隐秘的情绪被无限放大,沈知行眼里全是茫然,看上去孤独又无助。
这一瞬间让江远有些恍惚,他竟然觉得在沈知行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车流的喧嚣声和黑夜的静谧交织,江远看着沈知行,蹲下身与他平视。
沈知行歪头,藏在心底的话现在反倒脱口而出:“你觉得我可笑吗?”
“不,”江远放轻声音说,“我觉得你辛苦了。”
喝醉本久容易感性,情绪压抑了很久的人更不听得这样的话。
沈知行偏过头,抬手抹了把眼睛。
“靠,”他遮住脸,闷声说,“你故意的吧。”
沈知行的肩膀微微颤抖,手机铃声这会儿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江远只好接起电话。
司机来得很快,简单交代了车的位置,停在路边等他们。
“起来吧,”江远说,“车到了,送你回去。”
眼前的人飞快地从兜里掏出纸巾,抽出一张擦了把脸,然后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
“哎,”沈知行往后挪了挪脚,尴尬地说,“我腿麻了。”
他又被江远拎了起来。
车停在路边,沈知行拉开车门钻进后座,头抵着车窗,脱力般瘫在车座上。
这会儿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敛起情绪盯着窗外划过的景物发呆。
江远坐在副驾驶上,时不时转过头看他一眼,沈知行长腿微曲,右腿随意搭在后座上,眼底的红还没褪去,远看眼睛有些肿。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狭小的空间里只剩微微起伏的呼吸声。
到西门已经10点40了,整个小区外面只能看见他和江远,沈知行嘴抿成一条直线,说:“我上楼了,今天谢谢你。”
“需要我陪你上去吗?”
沈知行摇摇头:“不用,我醒酒了,没事儿。”
楼底下的灯把他的眼珠衬得清亮,看上去像是醒了酒,江远又确认一下才说:“到家别忘给我发条微信。”
楼底风大,沈知行裹紧衣服,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他冲江远摆摆手说:“明天见。”
“嗯。”
他听到江远说:“明天见。”
14. 第 14 章
-
沈知行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梦里全是不着边际的内容,他梦到丧尸病毒爆发、梦到拎着讲棍追着他满楼道跑的老李、梦到自己长翅膀飞了起来……
还好像模模糊糊地梦见了江远。
生物钟的威力过于强大,某人还是在6点半准时睁开了眼睛。
手机屏幕还亮着,弹出电量不足5%的提示框,沈知行半睁着眼关掉弹窗,伸手够到床边的充电线。
外面天还没亮,卧室没拉窗帘,躺着还能看到对面楼有几户人家亮了灯,沈知行用手挡了下眼睛,脑内闪过昨晚零碎的画面——
自己喝了八瓶啤酒就趴下了,这是小事;
如果张春河他们没连着灌了自己三杯,估计也不会醉成那样,不过这也不重要;
沈知行努力回忆着昨天晚上发生的每一件事,就在他沾沾自喜哪怕喝多也能保持体面的时候,自己蹲在树坑边上的画面突然飘了出来。
下一秒,某人拽起被子捂住了脑袋,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想想吧,他到底跟江远说了些什么鬼话?
本来东拼西凑地说积攒了好几年辛酸史就已经很社死了,某个醉鬼还得盯着江远的眼睛问为什么,最无语的是竟然还当着人家的面抹起了眼泪。
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他为什么非得逞强喝这么多?
沈知行回忆着昨晚的糗样,觉得自己的脸都在江远面前丢尽了,他在请假和上学之间摇摆不定,最后还是决定窝囊地去学校上自习。
“嘶……”
宿醉后的喉咙干得要命,太阳穴被扯得生疼,沈知行伸直胳膊按了按脑袋,想着喝酒果真误事。
身上的衣服还没脱,沈知行拧着鼻子换上睡衣,把一股混合着麻辣香锅和水煮肉片味儿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
他摸起手机看了一眼,周日8点上自习,现在还没到7点,真正的勇士沈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火速冲进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热气烘得他舒服不少。
吹干头发后时间还早,沈知行又趿拉着拖鞋到厨房煎了两个鸡蛋,从冰箱里翻出前两天买的面包和火腿,做了个三明治扔进微波炉加热了两分钟。
简易三明治虽然看上去不怎么美观,但最起码能吃,而且味道还不错。
沈知行顺手拍了张照片,点开微信准备在群里跟老爸老妈汇报一下早餐进度,可当他看清置顶下面的聊天记录时,动作顿时僵住了。
那个黑头像静静躺在那儿,聊天框里显示着自己还没发出去的消息:
【z:mmmmmmsmmmdmmfkofjos】
?
沈知行又看了一眼。
这又是怎!么!回!事!
沈知行感觉自己的脑子要炸了,他迅速删除这堆睡着之前瞎按出来的字母,同时注意到自己半夜十二点发给江远的n条语音。
每一条都长达50s。
江远还颇有耐心地回了他几条,沈知行硬着头皮点开语音条,其中两条没声音,还有几条能听见自己先是“嘿嘿嘿嘿”笑,然后又带着哭腔说胡话。
真服了。
吃一堑长一智的沈同学发誓,再喝酒他名字倒着写。
-
极其煎熬地吃完早餐,沈知行磨叽着出了门,天气预报周三有大雪,立冬的日子越来越近,北城的气温一瞬间降到零下15度,清晨冰冷刺骨,呼出来的哈气四散在空中。
成绩出来之后,李斌暂时对(1)班学子们采取放养态度,提醒他们学习全凭自觉,在黑板上标明自习时间就回了办公室。
周日上午最容易犯困,大家都无精打采的,教室里沉闷地让人昏昏欲睡。
沈知行拎着书包,在走廊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一脸平静地从后门进了班。
某人本打算悄无声息地溜到座位上,没想到刚进门就看见江远正抬眸望向他。
靠。
现在转身逃还来得及吗。
沈知行假装咳嗽了一声,比起请假被老李贴脸开大,在江远这儿丢人就丢吧。
他拉开椅子,从善如流地拿出错题本改题,仿佛昨天那个抱着电线杆子耍赖的人不是他。
江远正在低头刷数学题,笔尖偶尔的停顿代表着解题思路的转变。
沈知行嗓子发干,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从来没感觉一个自习如此漫长。
强行学了十分钟,沈知行注意到江远拿出手机,像是在给谁发消息。
这时,某人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沈知行:?
他向后门张望了一眼,确定李斌不会在背后搞突袭才掏出手机,扭头在窗帘和桌子旁边的空隙中划开微信。
屏幕上的黑头像简单甩过来三个字:
【-:醒酒了?】
沈知行额头抵着桌子,按出键盘回复:
【z:早醒了】
余光可以瞥见江远的一举一动,他看到江远停下笔,垂下眼回自己的消息。
两个人挨得很近,近到低声私语都不会被周围的人听到,微信聊天反而让沈知行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聊天框上始终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沈知行决定先发制人,迅速编辑了一条:
【z:昨天我说的话你就当笑话听吧】
这条消息一发,界面顶上的一串字短暂地消失了几秒,又重新出现:
【-:什么话?】
你说什么话?
当然是醉鬼蹲在树坑上拽着路灯杆说的那些疯话。
死要面子的沈同学把头埋得更低了,不假思索地打出一行字,却对着右下角的“发送”键犹豫了半天——
“我昨天喝多了说的”和“我蹲在树坑边说的”看上去都略显脑残,说得太礼貌显得假,太直白又很奇怪。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沈知行又仔细端详着那三个字,越品越觉得此人有逗他的意味。
反应过来的沈同学果断删除费劲攥出来的回复,挑了个表情包发过去:一个极其嚣张的龙图。
可能过于形象,沈知行听到旁边的人很轻地笑了一声。
手机又震了一下,江远又发了一条:
【-:我知道】
这还差不多。
提心吊胆地跟江远发完微信,沈知行瞌睡早没了,他讪讪收起手机,注意力再一次回到物理错题上。
他左手无意识地敲着卷子,捋思路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儿可笑。
自己无数尴尬的场面都被江远尽收眼底,仓皇的、疲惫的、脆弱的、狼狈的,这些沈知行曾努力隐藏起来的样子都暴露在江远面前,最初他还会觉得丢脸,现在都开始习惯了。
好像经历了昨晚的事以后,他和江远之间真的熟了起来。
至少沈知行单方面这么认为。
-
周日下午自习一直上到六点,下课铃刚响,大家饿虎扑食似的冲下楼,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向食堂。
沈知行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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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午数学,脑子都快刷成浆糊了,他瘫在座位上,支着下巴看楼底下飞奔的大部队,场面极度壮观。
江远没去吃饭,正靠着椅子翻错题,沈知行真觉得这人不会累,给他一本题几张卷子和错题本能沉浸式学一天。
累到不想说话的沈同学瞄了人家一眼又一眼,也许是过于刻意,江远发觉背后有双眼睛时不时瞟向自己,他翻完最后一页错题,把红笔扔进笔袋里,转头问侧身靠着墙的沈知行:“去食堂吗?”
想吃饭非但不跟着大部队冲刺,反而还不慌不忙地在座位上看两道错题。
沈知行表示佩服。
不过他脑补了一下江远拔腿狂奔的画面,那场景的确违和。
沈知行想笑但还是憋了回去,他挪了下习题册,拖着调子问:“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江远拉上笔袋,抬手看了眼手表:“7点15上晚自习,现在才6点10分,怎么来不及?”
......
于是,八百年不吃晚饭的人就这样被江远拽去光顾食堂了。
周日并不是所有班级都在学校上自习,食堂二楼和三楼档口没开,人主要都聚在一楼。
袁满跟何才占了个靠着食堂门口的四人座,俩人捧着饭狼吞虎咽,袁满吃得正香,一抬头愣了一下,筷子夹的糖醋肉段掉到了桌子上,他无比震惊,张着嘴说了一句:“卧槽。”
“你恶不恶心啊,张着嘴干啥呢?”何才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快堵上你的嘴。”
袁满顾不上反驳他,抬手用筷子指了下不远处的档口:“是我眼花了吗?”
何才顺着他筷子的视线看过去,看清楚袁满指的是谁之后也张大了嘴。
“卧槽......”何才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我从高二开始就没看沈哥来过食堂,”袁满又塞了一口饭,嘟囔着说:“这简直是奇迹了。”
何才发现他们在找座位,离老远就开始招呼,他边挥边说:“这就是同桌的力量。”
沈知行来食堂之前信誓旦旦地想自己只是来溜一圈的,原来吃饭都是他一个人,现在身边多出来了江远,哪怕他们俩还算熟络,可沈知行还是觉得不适应。
不过是暂时的。
当沈知行闻到重庆小面档口飘来的香味时,他认为吃一点点也不是不可以。
五分钟后,沈知行端着碗面跟在江远身后。
真香啊。
沈知行四下看了一眼,在一堆人头中精准捕捉到了何才和袁满。
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下江远,冲着那两人的方向扬了扬头:“去那边。”
袁满等着他们坐在旁边,扒了口饭问沈知行:“沈哥昨天喝多了没?”
“不算多,还行吧。”某人嘴硬道。
坐他对面的江远一挑眉。
“我是真喝多了,今天头疼了一天。”袁满横扫光盘子里的饭,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相比之下,江远吃饭的样子堪称优雅,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咀嚼的速度很慢,袖口向上挽了一小块,露出来的手臂线条分明。
“就是没能跟远哥喝几杯,”何才放下筷子,笑嘻嘻地说,“等赶明儿有机会也跟你较量一下。”
袁满摸着吃撑的肚子,看了窗外一眼:“天气预报说过两天有雪呢,还没立冬就下雪,这气候也是够神了。”
“你是不是还没看过雪?”沈知行忽然问了江远一句。
“嗯,”江远点点头,也望向窗外,“我很期待。”
15. 第 15 章
-
雪天如期而至,看架势比天气预报估测的还要大。
外边天还没亮,云层堆叠在一起,显得厚重而压抑,狂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玻璃上,窗户外的台面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江远披上毛衣,起身拉开卧室的床帘。
玻璃上挂满了冰花,糊得根本看不清外面,只能勉强借着光辨认出街灯的位置,雪片相互交织、碰撞,继而坠落在黑暗中,小区里亮灯的人家并不多,疏疏落落地融于寂寥。
黑夜已然即将抹去痕迹,白昼又一次交替来临,雪让一切都变得黯淡、模糊、支离破碎。
寒意顺着窗缝爬进来,江远单手拢了拢毛衣的领子,另一只手撑着窗台板,侧脸笼在映出的阴影中,看上去心事重重。
转校这么长时间,他每天都安排满满当当的计划,比起让自己累得筋疲力尽,江远更害怕回忆起过去。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他凝望着窗外纷乱的雪,脑中浮现出那些自己曾经竭力掩藏的往事。
过往的十七年里,江远从来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人生中的第一场雪。
记忆刺向平淡的生活,一闪而过的念头连江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北城让他感到陌生,但这里偶尔也让他感到无比熟悉,仿佛命运指引着他来到这里,成为必然的部分。
无数人的生活,岁月接着岁月,无垠地延伸到时间的尽头。
没有壮阔的结局,太多身不由己的人默默忍受着生命给予自己的意义与使命。
就像江远以为自己淡忘了过去,可某个瞬间还是会心绪难平。
厨房油烟机的动静里混杂着锅铲相碰的声响,周玉清起了个大早,正忙活着准备早餐。
“人很难变得坚强,我们只是去试着习惯了很多事。”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江远额头抵在玻璃上,冰冷的温度让他再次回到现实。
生活还要继续。
-
“下这么大的雪,学校今天还正常上课吗?”周玉清盛了碗热粥递给江远,转头看了看窗外昏暗的天。
江远夹了一块盘子里的蔬菜饼,摇头说:“没通知应该正常去。”
“那我一会儿开车送你吧?”
“别。”
江远舀了勺粥,担心说得斩钉截铁会让母亲误会,又补充了一句:“雪太大了,开车不安全,我走着去。”
周玉清迟疑片刻,知道自己拗不过儿子,便只能嘱咐他:“那你多穿点。”
“嗯。”
外面的雪扰乱了周玉清的思绪,她支着桌子,突然说:“你上次说你现在的同桌跟咱们在一个小区,他叫什么来着?”
话题转变地过于突然,江远倒水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告诉周玉清:“沈知行。”
“对,”她点点头,“我现在记性太差,你说完我就忘了,他家住几号楼?”
“9号。”
听完周玉清有些吃惊:“这么近?”
江远没再回应,他扫了一眼客厅挂钟的时间,起身摞好桌上的碗筷,端着盘子进了厨房。
“你放那儿吧,一会儿我刷。”
“来得及。”江远拧开水龙头,把碗泡在水里,伸手加了两滴洗洁精。
周玉清嫌屋里太暗,她打开厨房的小灯,绕到江远身边接过没洗完的碗:“你去给沈知行发个消息,他如果还没去学校,一会儿你们俩就一起走,这雪太大了,你自己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我自己……”
“哎呀,”周玉清睨了他一眼,“都是同学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问一句又没关系。”
江远没说话,他用洗碗巾擦干碗和盘中上的水,轻轻地放进碗橱。
“我回卧室了,收拾完早点走。”
“去吧,”周玉清挽起袖子,“别忘了问你同桌,你们俩一起。”
“行。”江远早就迈出步子,听到后应了一句。
-
提示音连响了两声,手机扔在枕边,某人是被消息震醒的。
沈知行皱着眉,右手搭在眼睛上,十分艰难地在被窝里蛄蛹了两下。
降温窗户透风,他睡觉前特意拉上厚窗帘,卧室里一片昏暗,分不清黑夜白天。
沈知行又熬夜做了贼,被消息吵醒的时候还以为是半夜。
被吵醒的沈同学十分不爽,他啧了一声,眯着眼按亮屏幕,锁屏底下的微信图标多了两条新消息,上面明晃晃的“7:00”刺得人眼睛疼。
已经7点了?!
自己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先掀开了被子,上次迟到的场面不堪回首,沈知行慌乱中踩着一只拖鞋,单腿蹦到窗边,飞快地拉开窗帘。
拉开的那一刻他就愣住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已经下白了天。
他又蹦回床边捞起手机,点开微信看清给自己发消息的人是谁后,沈知行眼睛瞪得更大了:
【-:你上学了吗?】
【-:要不要一起走?】
嗯?
沈知行眨了眨眼,确定发微信的人确实是江远,他戳着手机屏幕,拧着眉敲字:没走,当然可以啊。
盯着躺在对话框里的字,沈知行怎么读怎么别扭,“当然可以啊”像是自己能说出来的话吗?再说他这样是不是过于热情显得太假太生疏?
倔强的沈同学删了回话,又闷头想了好几个版本的回答,就在他对这些版本都不满意,放弃打字想直接甩个语音条过去的时候,对面突然又发了一条:
【-:还在斟酌?】
我靠。
沈知行吓了一跳,他切回文字输入,缓缓打了个“?”。
【-:五分钟了,一直显示你正在输入中。】
对方还贴心地附了张截图,被戳穿的沈同学觉得自己又丢了脸,心一横开始狡辩:
【z:那是你手机的问题/白眼】
【z:雪下这么大还正常上学吗我去蹲蹲班群】
他切到讨论组里,群里还真有零星真诚发问的,说三中四中都放假了,一中到底放不放假。
黄凡带着副校儿子的专属buff,在群里权威回复:
【Crown:大家别等了,赶紧到学校来吧,校长和主任都说不放假,今天还是正常上课!!!】
沈知行面无表情地切回微信,点开对话框回复:
【z:十分钟后出发】
【z:不然就又迟到了】
【z:你要是怕晚就先走】
沈知行没守着手机等江远的回复,手忙脚乱地冲进卫生间洗漱。
阴天影响人的反应能力,沈知行没想到江远会突然给自己发微信,直到凉水拍到脸上还有点懵。
除了意外,其实沈知行心里还有点庆幸,昨天听网课连带着改题睡得太晚,迷迷糊糊地忘了定闹钟,如果不是江远发微信震醒了,他敢保证一定会睡到中午,比上次迟到还要狼狈。
潦草地换完衣服,沈知行看了眼时间,拎着书包踩点下楼。
小区物业还没找人铲雪,楼底下的积雪都没过了脚踝,最厚的地方甚至能没过一半小腿。
风裹挟着大片雪砸在脸上,沈知行被吹得睁不开眼,出了单元门镜片上直接蒙了一层薄雾,每往前走一步都很费力,有种下一秒就能被大风吹跑的错觉。
沈知行单手拽着帽子,费力地往前挪了几步,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两栋楼的空地中间,对方捂得同样严实。
“来了来了!”沈知行朝江远挥了挥手,示意他转头。
大雪盘旋在两人之间,江远循着沈知行的声音转身,眼前的人正拽着围巾,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自己走来,沈知行的几缕碎发露在帽子外面,发丝沾上了飘过的雪花。
他抬手轻轻拍了下江远的胳膊,隔着围巾瓮声瓮气地说:“我带你走近道。”
“近道?”
“直接从西门出去,不用绕北门多走那么长一段路。”沈知行回答地很干脆,他将额前的碎发往帽子里捋,架着眼镜框从镜片的缝隙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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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
江远看着眼前指路的向导走了两步,又像个企鹅一样转了回来。
沈知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我看不清路,镜片上全是雾。”
江远沉默地往前迈了几步,两人又开始并排一起走。
沈知行一直架着镜框,风大的时候还要兼顾帽子和围巾,没等他们绕到西门,胳膊酸疼的向导就发了话:“等会儿。”
“怎么了?”江远也停下脚步,侧过脸看他。
“我要把眼镜摘了。”某人自暴自弃地说。
语气倒是听着很坚定。
“摘了你能看清吗?”
“我又不瞎,当然能看清。”沈知行对江远的疑问表示鄙视,他迅速摘下眼镜塞进兜里,抬脚自信地迈过前面的坑。
沈知行的鼻尖冻得泛红,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挂在眼睫凝成冰,江远视线上移,看到落在他眉骨上的一片雪。
时间在这场雪中都变得迟缓,整座城早已被雪覆盖,往学校方向的人很少,大家都低着头赶路,周围只剩踩在脚下的积雪发出细碎的声响。
除了张嘴就能灌一嘴雪和风之外,水逆的沈同学更担心自己不小心摔个狗吃屎,他和江远虽然在一起走,但之后谁都没主动挑起话题。
仿佛雪天本身就是沉默的,褪去了平日所有的喧嚣和烦扰,一切都融入巨大的沉寂之中,所有的心事都被雪掩埋,所有的痕迹都转瞬即逝。
就在他以为两人之间的沉默会持续到进班时,因为没看清大桥上铺着的那排亮面瓷砖,沈知行刚越过一旁的铁皮,整个人脚底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
完蛋了。
这要是脑袋朝下栽下去,人不得直接挂了。
沈知行认命地闭上眼,想着可能书包还能替自己挡一下,不至于摔到头。
并没有预料之中的失重感,沈知行感觉自己的后脑被紧紧扣住,旁边的人用力地扯住了他的衣领,雪面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沈知行整个人被拽了回来。
江远的手扶在沈知行的腰侧,声音混着雪砸向他:“站稳,看路。”
也许是真的后怕,沈知行莫名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微微有些喘,抬头看向江远,嘴边的话脱口而出:“靠,差点儿摔死。”
这人摘了眼镜后攻击力少了很多,瞳仁在雪的衬托下显得漆黑。
江远垂眸看着沈知行的眼睛,无奈地伸出手:“你实在看不清,可以拽着。”
担心沈知行误会,江远还严肃地加了一句:“你不介意的话。”
气氛突然有些沉默。
眼前的沈知行无动于衷,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远淡淡收回手,想要提醒沈知行接着往学校走,他等了好半天,却听到了对方绷不住的笑声。
雪肆意地落在沈知行的脸上,他仰头笑着,羽绒服的一角被风卷起。
明明刚才差点脑袋朝下摔下去的是他,现在憋不住闷声笑起来的也是他。
脑子吓坏了?
江远没说话,只侧身看沈知行笑成一团。
眼前的人眉眼弯弯,盯着江远一脸正色的表情笑得更停不下来了。
沈知行伸手按过江远的肩,拽着他往前走,边笑边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笑,我就是觉得好笑。”
“行了,”江远瞥了一眼身旁的人,不轻不重地拍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差不多得了。”
“我不笑了我不笑了,一会儿岔气了,”沈知行对江远说,“我刚想说我也不介意。”
“什么?”
“我说,”沈知行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拉着我我不介意,不然一会儿又摔了。”
他揽过江远的肩,颇带兄弟义气地使劲拍了好几下。
江远:......
冷风不断从身边穿过,桥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并肩着往前走,影子在地上越拉越长,逐渐隐入漫天大雪。
如果这是北城迎来的第一场雪。
是不是也不算太糟。
16. 第 16 章
-
雪天路不好走,两人的速度比平时都慢,从小区到学校十分钟的路程硬是走了四十分钟。
教室里这会儿老师没在,大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话题基本上全围绕着今天的大雪展开。
沈知行摘下围巾,顺手从兜里掏出眼镜,用卫衣擦干净戴上,直到眼前的一切清晰起来,他才感觉真正踏实下来。
两个人鞋上都沾了雪,沈知行绕进后门拽着拖布出来,示意江远说:“把鞋底的雪擦干净了再进,不然雪化了座位上怪脏的。”
然后——
两个人面对面同时低头,把鞋底蹭得巨干净。
值日的同学们早就放弃抵抗了,走廊长长的脏脚印连着堆在各班门口,只有他俩旁边的地面让沈知行蹭得锃亮。
和强迫症似的。
这场景其实不违和,只是李斌上楼远远看着两个人快挨在一起的脑袋,觉得有点儿纳闷。
他们啥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之前不是还都不说话?
李斌咳了一声,背着手走到后门,开口问道:“你俩不进班在这儿干什么呢?”
沈知行没看见李斌,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拽着拖布的手吓得一抖,他转身说:“我俩擦擦鞋底沾的雪。”
“老师,你要不也擦擦?”
“……”
李斌低头看了看自己鞋边的雪,接过拖把嗔怪道:“我自己擦,你俩快进班学习去吧,别在这儿卯着劲浪费时间。”
江远和沈知行一前一后进了班,后排的学生注意到门口李斌矮胖的身影,迅速向前面传递消息,班里迅速安静了下来。
第一节课上生物,眼看着课代表摇着头回来告诉大家老苏还没来,众人强压下去的小火苗又复燃了起来。
无论李斌走到哪儿,众人委屈巴巴的目光就尾随到哪儿,有两个胆子大的甚至开麦问了:“老师,咱们放假吗?”
结果当然是他们一致收到了来自老李的白眼。
李斌等上课铃响完,跨步迈到讲台上说:“你们就把心放进肚子里,除了下刀子咱们放假,下雨下雪就想都别想了。”
“呜。”
众人弱弱反抗。
“呜也没用,上午还按照课表正常上,下午雪要是不停就再等通知,你们现在就提前看看生物,等着苏老师来上课。”
大家从老李的话中嗅到了一丝放假的气息,又都安静下来,掏出生物书背知识点。
袁满偏过头盯着窗外的雪,发出一声感叹:“雪啊雪啊,求你越下越大吧。”
等到李斌回了办公室,袁满偷偷转过头,从地上拎起一杯热奶茶,迅速投递到江远的桌子上,挤眉弄眼地说:“远哥,这是来自远方的馈赠。”
奶茶还热着,上面贴了张便签。
江远没看清便签上的字,翻着书的手一顿,侧过头扫了沈知行一眼。
沈知行:看我干啥?
看着旁边微微蹙眉的人,沈知行还是没忍住,他伸手撕掉粘在奶茶上的便签,视线落在这张极其可爱的便利贴上:江远,这是下雪的第一杯奶茶^_^~
纸上字迹娟秀,落款是一个简单的“Fu”,旁边还点缀了颗爱心。
沈知行花了零秒就猜出送奶茶的人是谁。
他把便签递给江远,重新靠在椅背上,晃着笔说了个名字:“付悦彤。”
“她喜欢你,”沈知行说得很直白,“估计得连着送你几天奶茶。”
江远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一眼都没看便签上写的内容,把这张纸原封不动地贴到了奶茶盖上。
他用笔碰了碰袁满,等前面的脑袋转过来,江远神色平静,冷淡地说:“抱歉,我不收,麻烦你还给她吧。”
“啊……”袁满挠了挠头,看样子这好像什么棘手的大事,“她特意让我转交给你的,我就这样还给人家不太合适,远哥要不你自己跟她说,越早说明白越好。”
“好,我知道了,”江远点点头,“谢谢。”
“真是对不住了远哥,”袁满连忙摇摇头,“也怪我没眼力见,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再有情况哥们我肯定提前问你,不会再有今天这种不地道的事儿了。”
“没事。”
沈知行一声没吭,看着卷子上的遗传题,Aa、AA、aa盯得他头疼。
他用余光瞥了眼旁边的江远,这人神色自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好心态。
沈知行把脑袋歪到一边,在纸上又写了几个概率,看似写题实则神游。
其实江远拒绝付悦彤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沈知行没想到旁边的人反应会这么平淡,江远表现地像是跟他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别人的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沈知行瞬间打消了胡思乱想的念头,他扔下那道遗传题,翻到大题部分接着刷,等着老苏来上课。
-
高三学子们最擅长给自己找乐子,虽然上午没放假,但下了第二节课外面的雪小了不少,大家蠢蠢欲动,几个人一群一个眼神就能达成共识:一场酣畅淋漓的雪仗。
袁满撺掇地最欢,恨不得马上飞下去开打,他兴奋地转过身问:“远哥去不去?”
教室里有些发闷,江远虽然不想打雪仗,但想出去透透气,他点头应下袁满的邀请。
感受到身旁人询问的目光,沈知行闷头回了句:“不去。”
“快来吧沈哥,”袁满让沈知行抬头看看快空了的教室,“大家都去了,教室里就你一个人多不舒服啊,一年都不下几次大雪,别磨蹭了,快快快行动行动。”
沈知行:。
到嘴边的话被生生截住,当沈知行扯着帽子站在楼下,看见袁满团了个大雪球往自己脸上扔的时候,就在想自己为什么又这么不坚定地跟着江远踩坑了。
自从江远转过来跟他成了同桌,沈知行觉得自己都跟着这人进阶了——
开始学着接受以前自己无比抗拒的事,开始转换心态对待学习,虽然没什么太大起色吧。
比如原来他认为打雪仗这么幼稚的事会耽误学习,而现在的沈知行已经站在楼下了。
有点奇妙。
“我们六个一伙,你们六个一伙,”袁满探出半个身子,伸手围了两个大圈。
“直接开打就得了,还磨叽个屁。”何才骂骂咧咧地捧起一坨雪,冲着袁满的脸扔过去。
“我日,何才你小子他妈跟谁一伙的。”雪砸到袁满脖子里,冻得他浑身一哆嗦。
何才冲他做了个鬼脸,扭头就躲。
这俩人打得来劲,半个操场都能听到何才的鬼叫,剩下两拨人男生和女生都有,大家盯着站在旁边的沈知行和江远,一时间有点儿犯难——
一个是举止投足都向别人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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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着“禁止靠近”的沈知行,另一个是比他看上去还冷的江远。
两个人凑在一起,气质冷得都能人工降雪了。
袁满猫着腰躲开何才和张春河的夹击,捂着脑袋回头,发现大家都尬在原地不动,看样子全然放不开。
他脑子转得快,抬手抄起一捧雪团成球,直直地朝沈知行扔过去:“别愣着了,沈哥接着!”
“哎!”
沈知行猝不及防,雪球砸在他的肩上,瞬间炸出细碎的小冰晶。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沈知行,被砸的沈同学顾不上看其他人的反应,他推了推眼镜,弯腰攥出三个雪球,在这片空地上追着袁满铲。
气氛顿时轻松下来,所有人全都摩拳擦掌地准备放肆地玩,欢笑声跟叫喊声混着呼出的白雾融进这场大雪,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
沈知行扣在头上的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了下来,校服后面沾着点碎雪,裤脚也被弄湿了。
他移动得飞快,下意识拉着江远来回闪躲扔过来的雪球。
沈知行没戴手套,握住江远的指节冰凉。
他眼镜上沾满了融化的雪水,镜片后藏着清亮的双眼,掠过耳侧的风吹起碎发,看上去有着独属于年少人的张扬。
江远的目光长久地落在沈知行身上,这张平时看上去又冷又拽的冰山一角,因为这场雪仗短暂地鲜活起来。
身侧的人发梢带着雪,他收回视线,由着沈知行牵着自己在空地上乱窜。
“卧槽,沈哥我之前咋不知道你这么能跑啊?春运会就指着你上了。”
袁满忙活了半天全让自己的目标人物完美躲开了,他两手撑着膝盖示意休息,悄悄跟何才使了个眼色,俩人机灵地围成了个小圈。
“你俩围我们。”
沈知行脚步没停,直接拽着江远往空地的斜坡上跑。
“聪明聪明,沈哥别躲啊!”身后的袁满捏了把雪,攥着巨无霸雪球冲向斜坡。
斜坡积雪厚,最深的地方能没过半段小腿,最底层随下随化冻成了冰,上面又覆盖上新下的雪,台阶埋在雪里,人行道被遮得彻底。
江远站的位置比沈知行高,眼前的人扭过头,迅速说:“往前走——”
声音戛然而止。
沈知行左腿磕到了台阶沿,右脚已经迈了出去,他本能地向前扑。
完蛋。
早不摔晚不摔非得现在摔。
这很糟糕了。
失重的瞬间,沈知行控制不住地往江远身上撞,他捕捉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人之常情。
他也很慌。
摔倒的短短几秒感觉有好几辈子那么长。
两人一齐栽进斜坡的雪坑里,巨大的冲击力扬起周围的积雪,沈知行被砸得有点晕——
他整个人倒在了江远怀里。
沈知行鼻尖擦过江远的脸,手撑在胸口,头还埋在江远颈侧,轻轻动一下甚至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揽在腰上的手臂。
服了。
沈知行有点想逃。
江远左手悬空,摔倒时右手下意识地环住了沈知行的腰,被撞的冲击力有点儿大,他收紧胳膊,后背抵着雪。
耳畔是江远微微凌乱的呼吸声,两个人的腿交叠在一起,周围人的喧闹声突然模糊起来。
靠。
沈知行彻底懵了。
17. 第 17 章
-
“没事儿吧?”
一起打雪仗的同学们听见袁满的惊呼,瞬间全围了上来。
大家并没有看到想象中惊悚的画面,沈知行和江远摔倒在斜坡上,从别人的视角看过去,反倒像是江远把沈知行搂在怀里。
这能说吗?
众人面面相觑,想说的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凑过来的女生肉眼可见地变了神色,她们互相挽着胳膊,悄悄戳了几下,表情管理差一点的连嘴角都压不住了。
一片死寂。
还趴在江远身上的沈知行感受到背后盯着自己的目光,已经快窒息了。
他脑子乱成一锅粥,突然联想到自己这些天所有堪称社死的经历,越发觉得和江远反冲。
连就像被踩在地上反复摩擦,沈知行认为自己又飞升到了新境界。
辛闻远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沉默:“咳,用我们拉你俩起来吗?”
“不用不用。”
沈知行向后摆摆手,诚恳地回应了一句,他避开江远的视线,双手撑地支着腿站了起来。
羽绒服的下摆全湿了,雪也顺着裤管灌进来,样子凌乱又狼狈。
但毕竟是自己绊倒的江远,撞到他身上的也是自己,沈知行心里过意不去,垂眼抓着江远的手,方便让江远借着力起身。
江远看上去比沈知行还糟,整个后背陷进雪里,黑色羽绒服湿了一大片,晾干后估计会留下一圈圈泥渍。
何才丢掉手里的雪扑过来,试探着问:“你俩都没事儿吧?”
“没事。”
熟悉的声音从耳后响起,沈知行闻言扭头,说话的江远表情如常,语气没什么波澜,之前眼底的慌乱转瞬即逝,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挑了下眉,发自内心地佩服江远强大的心理素质。
意识到自己还拽着江远的手,沈知行不动声色抽回手,有些不自然地塞进兜里,跟其他人随便搭了两句话。
温度残留在之间,沈知行觉得自己被捏住的指腹微微发烫。
他蜷起手指,轻轻握了几下。
“你俩真没摔着吧,”袁满又凑到两人面前,把他们仔仔细细打量个遍,“刚可吓死我了,还好远哥戴了帽子,这要是磕着后脑勺,人就直接得让120拉走了。”
“这也不能怪沈知行,”辛闻远踩了踩脚底下的积雪,“雪这么厚,换谁都得摔,就是他俩赶巧了。”
沈知行没接话,下意识地看向江远,等到视线扫过来时他又迅速挪开。
躲什么呢?
沈知行不知道。
只是那道视线朝自己看过来的瞬间,沈知行就会觉得自己真实脆弱的一面完全暴露出来,任何拙劣的掩藏都被江远一览无余。
江远看出了沈知行的窘迫,转过头跟袁满说:“不用担心,你们玩你们的,我们先回班把衣服晾上。”
“行。”袁满抹了把脸,冲他们点点头,众人也跟着松了口气,又重新组队聚回到空地。
“走了。”
“那个......”沈知行有些语塞,“我当时真没看到台阶。”
江远垂眸扫了一眼他的耳廓,没继续说话。
两个人在原地僵持没多久,沈知行突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住,是江远一手拉着他,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你回去把衣服搭在暖气上烘烘,”沈知行任由他牵着,跟在后面补了一句,“别忘了先去水房洗洗手。”
直到冷水冲在手上,沈知行才感觉自己从冰天雪地里缓过来。
凉水淌过的地方泛起酥麻的痒意,夹杂着冷热交替带来的酸胀感,还有点儿尴尬的某人皱着眉,狠狠地搓了几下手。
江远站在沈知行旁边,半湿着的羽绒服随意搭在手臂上,他盯着沈知行看了几秒,突然侧过脸抬手整理自己的卫衣帽子。
脸被遮得严丝合缝,可细微的动静却掩藏不住。
这声音很轻,像是一声轻笑。
沈知行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关掉水龙头转头看向江远——
此人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沈知行视线下移,恰好注意到了江远嘴角线条轻微的变化。
沈知行:“……”
好啊,合着这人在这儿站着偷笑呢。
不出他所料,江远刚对上自己的目光,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就再也控制不住地上扬,眼底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我请问呢????
倔强的沈同学顿时红了温,趁着水房没人,他一把勾住江远的脖颈,呲牙咧嘴地威胁说:“不许笑,再笑我直接把你撞飞了。”
江远笑声不大,低沉的嗓音在水房窄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沈知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手始终搭在江远肩上,此人放狠话放到一半连自己都忍不住了,开始跟江远一起笑。
江远抬腕看了眼时间,强行止住笑,他牵住某人蠢蠢欲动的手,轻声说:“不笑了。”
“屁,”沈知行白了他一眼,单手搭在江远肩上,巨丝滑地拉开水房的门,推着江远往外走,“快走快走,一会儿上课了。”
水房在五楼侧面的角落,两个人得穿过整条走廊才能回班。
外面的学生吵吵嚷嚷,沈知行不习惯勾着别人的肩,江远比他高,拉开距离看倒像是自己挂在人家的后背上,拖着步子懒懒地往教室走。
沈知行自觉地松开手,不紧不慢地跟在江远身后,前面的人敛起笑意,又恢复了平日里不冷不热的模样。
-
班里依旧人声鼎沸,热闹得像个无人看管的菜市场。
袁满他们几个都位置都空着,沈知行猜他们在楼底下玩疯了,不到打铃一定不回班。
“把你羽绒服给我,”沈知行扬了扬下巴,提醒江远。
旁边的人把衣服递给他,侧身拉开书包拉链:“下节课上什么?”
“化学吧,”沈知行在暖气上垫了一沓纸,伸手接过江远的羽绒服,“我这节课摸鱼。”
话音刚落,刘晓琳捧着课本从前门拐进教室,她把书撂在讲桌上,环视了一圈,把班里前几的同学叫到了讲台前面,她从书里拿出几张卷子,嘱咐他们着重写工艺流程题。
张春河横过身靠着墙,这会儿往上推了推眼镜,朝后面两个人挤眉弄眼:“唉,兢兢业业的晓琳又来咯。”
江远垂眸刷着题,听到张春河这句意味深长的嘲讽,淡淡地扫了讲台一眼。
沈知行书还没拿出来,他摆弄着江远的羽绒服,想着铺平了放在暖气上,听见后也跟着默不作声地笑了一下作为回应。
上次几个人吃过饭后,张春河觉得自己跟沈知行和江远的关系近了不少,他凑过头,压低声音问江远:“远哥你知道化学老师的瓜吗?”
“别瞎说,”沈知行往讲台的方向点了点,提醒某个大嘴巴,“陈浩然就在她旁边站着呢。”
“切,我还能怕他?就是他站我面前我都敢说。”张春河回头瞅了一眼,继续说:“远哥,那你认识陈浩然吗?”
出于基本的礼貌,江远停下笔,摇头说:“不认识。”
江远说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眉眼看上去很冷,总会让人误以为他高冷到不近人情。
张春河倒是没在意那么多,他背着身子指了指站在化学老师旁边的大高个说:“那大傻个子就叫陈浩然,是刘晓琳她的大宝贝儿子,中考那会儿她儿子没考上特优班,她为了她儿子去跟校长自告奋勇教特优班去了,你肯定听到她讲课了吧,你说这怪学生蛐蛐她吗?”
江远转了两下笔,沈知行和他都没说话。
“我都没跟你俩说,我高二那年跟陈浩然在第一桌坐着,那他妈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两个月,”张春河假装干呕了一声,吐槽到有些肆无忌惮,“我承认我成绩是不咋地,但是本人绝对从来都没影响过课堂秩序,啥时候都认真听课绝不作弊,但是刘晓琳她跟老李告状说我影响他们家孩子学习我是真躺枪,她还说我冷暴力陈浩然,这不是污蔑是什么?”
“谁告诉你的?”沈知行皱着眉问。
“老李亲口跟我说的,问我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我当时听了天都快塌了。”张春河撇着嘴翻了个白眼,手支着脑袋撑在膝盖上,对即将到来的化学课满脸抗拒。
上课铃不应景地响了,张春河没再多说,转过头拿出化学大本,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
刘晓琳的课堂纪律组织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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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讲台上一点震慑力都没有,铃响之后也有学生在底下偷偷说话。
袁满的座位还空着,沈知行偏过头,过道边上的座位也空着。
“他们都去哪儿了?”刘晓琳捏着粉笔,指了指后排空着的地方。
“掉雪坑里了。”
“在外面打雪仗玩嗨啦。”
几个男生在下面起哄,一群人跟着笑个没完。
刘晓琳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转身在黑板上抄着选择题答案。
沈知行拿出错题集,抽出一还没改完的卷子,翻着上面的错题。
他错题本写得很工整,题型全做了分类,细化到具体的题目上会把错的点用笔画出来,涉及到拓展的知识点都用便签粘在旁边,这样的方式便后期复习,不过沈知行有时也会觉得错题本过于鸡肋,经常花大量的时间整理,但改完了就丢在一旁吃灰,只有考前临时恶补的时候翻两眼,效果微乎其微。
不知道是不是受这一上午差点摔两回的影响,沈知行一道题都没看下去,盯着本子上红蓝黑绿的笔迹迟迟没动笔。
暖气上烘着江远的羽绒服,洗衣液的味道飘进沈知行鼻子里,他没忍住用余光看了一眼右边。
江远的卷子放在桌子最上面,听到刘晓琳说关键点时就用红笔写在旁边,批注完又换成黑笔低头写着什么。
他曲起的手臂盖住了卷子下面的题,沈知行不经意间发现江远水灵灵地在草稿纸上写了一个动能定理的式子。
......
原来此人也在摸鱼。
仗着坐在最后一排的优势,不听讲也不会轻易被发现,沈知行小声地说:“江远?”
身旁的人笔尖停了,很轻地“嗯”了一声,说:“在。”
沈知行指着卷子上的题,问他:“之前这个题你整理了吗?我需要看一下思路,当时的Ksp代错了。”
江远的目光移到题上,抽出笔记本:“我写得很简略,只标出了两个关键的值,你先看,不明白的再问我。”
“那我看看。”沈知行点头,摊开江远的本子。
结果他发现,江远说简略是真的简略。
几乎所有错题的题目都不完整,江远只把已知条件抄了上去,在题下面摆了三四个式子就算是整理完了,虽然步骤过于潦草,但本子上的字却很好看。
沈知行愣生生地看了五分钟,都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已知数。
于是不信邪的沈同学又看了一眼。
还是看不懂。
沈知行闷头把错题本还了回去,悄悄说:“我看不明白,晚自习再说。”
还没等沈知行说完,袁满洪亮的“报告”声响彻整个班级。
“你俩......”刘晓琳正在黑板上抄实验题的答案,转头看到袁满跟何才,震惊得粉笔都捏断了,她声音有些不稳:“这是干啥去了?”
众人纷纷回头,看清袁满他们后哄堂大笑。
袁满的校服全湿了,裤脚也卷到了小腿上,何才比他还惨,头发湿得像是刚洗完,俩人脸都被冻得通红,牙都控制不住直打哆嗦。
有点儿过于滑稽了。
“我们俩没看时间,没听到铃声。”袁满抹了把鼻子,一脸积极认错的样子。
“我们比拼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雪仗。”何才探出头补充道。
笑点低的捂着肚子眼睛都笑红了,众人直呼再笑下去就岔气了。
刘晓琳的脸越来越黑,她掰碎了粉笔,气愤地朝后门的方向扔过去:“你俩给我滚到外面站着,或者滚到办公室去找你们班主任酣畅淋漓去!”
袁满他们心里也清楚自己做的不对,直接转身就到走廊站着反省了。
大家还笑着,后排的几个男生还伸着脖子往门外看。
“就挑我这种软柿子捏是吧?看我好欺负是吧?你们有对我最基本的尊重吗?”刘晓琳喘着粗气嚷,“不讲了,谁都别听了。”
她把手上的那根粉笔狠狠地摔在地上,抱着书头也不回地走了。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全班陷入了无比诡异的沉默。
沈知行听到翻卷子一声响,旁边的江远没什么情绪,轻声问他:“中午还回去吗?”
18. 第 18 章
-
沈知行当然选择不回去。
外面雪还在下,积雪越堆越厚,中午午休的时间有限,沈知行走着太浪费时间,很可能刚到家就又得往学校赶。
他摇摇头,按着笔杆说:“我不回了,中午在班里趴会儿。”
沈知行这会儿正抓着笔怒改错题,卷子上这道他没记正确答案,只能自己重新再做一遍。
“下课去吃饭?”
江远话音刚落,沈知行潇洒地在括号里填了个D。
某人大笔一挥后悄悄抬眼瞄了江远一眼,看到江远欲言又止的表情,福至心灵地划掉改成了B。
在江远面前丢了太多次脸,沈同学现在彻底放飞了,他朝江远挑了下眉,开屏似的指了指自己算出的答案。
江远扫了一眼,淡淡道:“选C。”
……
沈同学想吃人。
他划掉B,垮着脸在旁边添了个C。
沈知行先还打算中午留在班里,不困就刷半张卷子。
现在他盯着题旁边惨兮兮的三个选项。
行吧。
民以食为天。
意志不够坚定的沈同学又开始思念起食堂一楼的糖醋肉段,他合上本子,晃着笔跟江远说:“我也去吃饭。”
-
刘晓琳后半节课直接没上,大家提议让化学课代表去办公室找她,黄凡吹着牛皮说包在他身上,可也只悻悻地带回一句“老师需要大家的道歉”。
上了这么多年学头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大家都觉得稀奇,纷纷讨论用什么方法才能哄着晓琳回来上课。
“凡子你力度也不行啊,”有人吹了声口哨,两眼一睁就开始说瞎话,“您这么大排场老师都不回来。”
这句话听着刺耳,暗喻连傻子都能听出来。
但陈浩然是个例外。
他不但没听出来言外之意,反而还跟着其他人一起笑,起哄让黄凡再去找一次刘晓琳。
“草,我是请不回来了,爱去你们去。”黄凡骂骂咧咧地回到座位上,戴上耳塞做题,一副两耳不闻班级事的样子。
第二排一个突兀的女声响起,她冲到讲台上,先伸手拽了拽堆在腰上的校服,继而扬着头说:“我要去找化学老师,咱们一个一个去找,看她来不来。”
“支持陶班!冲!”有人跟着附和。
在她的怂恿下,教室里还真有人断断续续往化学老师办公室跑,整个五楼就他们班闹个没完,如果让李斌知道了估计又得是让他老人家两眼一黑的程度。
“这样不是更乱。”沈知行改完错题拿出五三,小声说了一句。
本来以为声音小到别人听不见,可自己刚说完,江远还是朝他掠了一眼。
江远看上去并不关心这场闹剧,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还是低声问:“化学课一直这样?”
沈知行轻轻耸肩,实事求是地说:“两年多了都这样,最近还没冷场尴尬到让学生讲过题,等时间长了你再看。”
“那你们班的化学成绩......”
“狗屎,”沈知行笑了一声,接着说,“借用一下老李的话,他经常说我们的化学成绩是一滩狗屎。”
去找刘晓琳的学生一个接一个回来,陶雨涵皱着眉,站到讲台上又窝了窝一角,捏着嗓子说:“老师说了,她得和班主任沟通一下,反映反映咱们上课的状态,这节课先上自习吧。”
热闹劲儿过了,跟着起哄的人也有点不安,他们害怕李斌真生气。
半节课下来什么都没学,众人这会儿也闹不起来了,教室里只剩下几个人偶尔的窃窃私语声。
沈知行根本不在意这场奇葩闹剧,他觉得与其浪费时间在这样的毫无意义的事上,还不如想想中午吃啥。
他做完一个小专题的选择题,终于等到了下课铃响。
不少同学都没急着收拾东西回家,有很多准备齐全的还带了午饭。
袁满丢了魂儿似的从后门挪进教室,他脑门边的头发干了黏在一起,裤脚还没来得及抻下来,看到后排的江远和沈知行,眼睛短暂地亮了一下:“你俩咋没去吃饭?”
“等会儿再去,现在人太多,”沈知行合上书,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问袁满,“你不去吗?”
袁满长叹一声,抓了两把贴在脑袋上的头发,一脸忧愁地说:“我得反省自己,这事儿我爹要是知道得把我腿打折了。”
平时笑嘻嘻的袁满这会儿也看上去很郁闷,他说完就一股脑趴在桌上不动,沈知行默契地看了江远一眼,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江远的衣服还放在暖气片上,沈知行碰了碰沾雪的地方,觉得晾得差不多了顺手递给江远。
走廊和班里差了好几度,教室里闷得透不过气,过堂风扑在脸上,沈知行顿时感觉重获新生。
学校后勤沿着操场铲出一条小路直通食堂,江远跟在沈知行身后,看他时不时被冻得直缩脖子。
食堂的人不算太多,省去了提前占座的步骤,两个人打完饭刚坐下来,看到张春河领着何才从炸串那边溜过来。
他们也注意到了沈知行和江远,捧着盘子小跑过来问:“我俩能拼个桌不?”
“来吧。”
沈知行挪出更大的空间,方便他们放盘子。
“我真是想不明白刘晓琳为啥整这一出,”何才舀了一大勺饭塞嘴里,痛心疾首地说,“我俩迟到罚我俩就得了呗,为啥要耽误全班的进度,这下我和袁满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张春河在旁边起哄:“常规操作了,她还得去跟老李告状。”
沈知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对于别人糟糕情绪的抱怨,他总习惯做个倾听者,在必要时安慰几句,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
事实摆在眼前,对一个人或事带有太多感情色彩,就会蒙上偏见,做不到用平常心去对待。
虽然沈知行把成绩看得很重,夸张点儿说甚至考一次试出分就破防,但在这些琐事上还是能保持理智。
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性格冷。
何才一顿饭吃得憋屈,吐槽没得到拥护和支持,他几分钟就把盘里的饭吃完了,瓮声瓮气地说:“我俩先走了,还得给袁满带饭,安慰安慰这小子脆弱的小心灵。”
沈知行闻声点头,盯着何才他们离开的背影,沉默地戳了戳盘里的菜,随后放下筷子,百无聊赖地靠着椅背。
江远扫了他一眼,直接问:“想说什么?”
?
他怎么知道自己想说?
沈知行低头看着餐盘里没吃几口反被戳成粥的茄子,暗暗发誓自己下次一定不能表现得这么明显。
“你快点吃,”他抽了张纸巾擦嘴,催促道,“吃完再说。”
以前是倾听而不去评判,想说的观点都埋在心底,不管班里发生什么,他都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和自己无关的不掺合,更不会表明立场。
为什么会下意识想向江远倾诉?
沈知行觉得自己肯定疯了。
江远看了眼时间,把手机放进兜里,端起餐盘说:“走吧。”
沈知行麻利地跟在江远身后,看着他掀起食堂的门帘,侧身等自己。
江远胳膊长腿也长,只站着不动也能吸引很多人的注意。
某人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在别人眼里赏心悦目。
薄雪又覆盖在刚铲完的小路上,沈知行用手拽着衣领,试图挡住钻进羽绒服的风。
“你以前,”沈知行停顿了一下,“见过这样的老师吗?”
“没有。”
江远回答得很快,两人羽绒服下摆时不时碰到一起,沈知行听得格外清晰。
话到嘴边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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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转,沈知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告诉江远:“我也没见过。”
“基本跟张春河说得差不多,她本来不教我们,这是她第一次带特优班。”
往教学楼方向去的人很少,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踩在雪上的声音。
沈知行盯着脚下,叹了口气:“她上课几乎不备课,抄上题的答案直接讲,其实如果她能力足够完全没问题,但事实恰好相反——”
“难题一讲就没思路,必须得在同学的提示下往黑板上写,我还记得有一次她对着黑板想了二十分钟,熬到下课她说回去仔细研究,但最后也没反馈。”
跨过一个雪包,沈知行继续说:“大家对她的抵触不是无缘无故,她从不向内观自己,反而指责我们不尊重她。”
“哎,”沈知行突然问江远,“我这么说是不是太武断了?”
手背不经意擦过江远的袖子,沈知行默默塞回口袋里。
就在沈知行想生硬地换个话题的时候,他听见江远说:“不会。”
沈知行抬眼看向他。
“就像高考筛选不出学生的人品,成绩好并不代表这个人有基本的做人底线,成为老师也不意味着他们具备一个好老师的能力和修养。”
“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被尊重和欣赏,”江远顿了顿,语气平淡却认真,“因为那些人不配。”
江远的声音落在耳边,沈知行愣住了。
他从没想过在某个瞬间,自己也能同样感受到他人——
感受到他的所思所想,感受到他的心。
离谱的想法源于强烈的联结和共鸣,沈知行没有办法做到忽视事实。
曾经尝试深藏起来的诸多念头被江远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就像是他一个人独自赶了很久的路,内心的触动无处倾诉,转头却发现身边有同路人,对方平静地告诉他自己也是如此。
在江远面前,他忍不住倾诉。
这太荒唐了。
沈知行肩膀过于紧绷,一阵风吹歪了帽子,他伸手把滑落的帽子拉正,轻声回应:“我同意。”
飞雪不停,洋洋洒洒地落入沉寂。
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隐秘生长,在这片冰天雪地里扎根发芽。
沈知行的胳膊又不小心碰到了江远,但这次他却没有刻意躲开。
-
午休一共两个小时,班里一半学生都没回家,大家掐着点吃完饭,留出充足的午睡时间。
沈知行回头示意江远,两人放轻步子从后门绕了进去。
可怜的袁满还在躺尸,何才给他带的饭扔在桌沿,他绝望地盯着窗外,等待下午老李狂风骤雨般的审判。
班里出奇的安静,江远没做题,他把下午上课需要的题摆在桌边,抬手环在脑后,侧过脸闭上了眼。
太静了。
沈知行盯着江远瘦而长的手指,自己桌上摊着一张英语卷子,短文里的单词他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让他读不明白。
他动了动指节,合上英语卷子。
困。
上课铃嗡地响了,沈知行猛然睁眼,他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额角正抵着桌沿,脖子僵得他难受。
江远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低声提醒他:“醒了。”
沈知行打了哈欠,揉着脖颈抬头看了看挂钟,李斌刚进班,这会儿正站在讲台上面无表情地扫视着教室的各个角落。
班里同学大气儿连都不敢喘,怂怂地闷头刷题。
李斌看了一圈,沉着脸说:“下午上自习,按班顺序分区域去楼下扫雪,表格给班长了,一会儿值日小组听陶雨涵的安排下楼,都不许吵。”
众人松了口气,没收拾完纸笔又听李斌说:“何才和袁满留下。”
他顺着过道走到江远旁边,语气缓和了点儿:“你跟着沈知行,去他那组。”
19. 第 19 章
-
每年下大雪,学校都会组织一场集体大铲雪,三个年级按班的顺序依次往后排,每个班级负责不同的区域。
沈知行盯着窗外看了两三分钟,雪终于收敛了些,在灰暗的天色里慢悠悠地晃。
有学生正在空地上打雪仗,细看还能看到一两个尥蹶子可劲儿推铁锹的。
众人一阵苦等,终于熬到了广播喊自己班,急吼吼地往楼下跑,沈知行他们组被分到了教学楼后,组里的男生跟着班级的大部队去车棚拿铁锹。
其他楼层的班级还在上课,走廊里全是此起彼伏的脚步声,这会儿任何低语都变得清晰——
“唉,”走在沈知行前面的女生叹了口气,跟旁边的人说,“要是明年考到南方去,以后就很难再看到北城的雪了。”
“太夸张了吧,”旁边的女生瞥了她一眼,“往后回来的时候多着呢。”
“考出去谁还想回来啊,一想到最起码本科四年都有可能看不到这样的雪了,真有点儿舍不得呢。”
她们又挽起胳膊,其中一个安慰道:“可别想了,先下楼玩会儿。”
沈知行跟在后面,听到这些话抬头看了她们一眼。
放在一年前,大家还会开着玩笑抱怨两句,说学校在压榨苦命学生,明明学习都学不过来,还要被迫劳动。
可这次连李斌都难得允许大家放肆一回,留出两个小时让他们自由支配,张春河非常震惊,当时就扭头跟江远和沈知行说老李终于大度了一次。
到了高三,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是为什么。
命运推搡着他们来到人生的岔路口,站在这个隘口眺望未来,天南海北都可能成为归宿,但回看曾经,北城却几乎承载着所有人年少的记忆。
也许无数人以后会看到很多场雪,可再也没有哪一场雪像今天这样,在平淡中藏着所有人盛大的青春,和后知后觉的眷恋与不舍。
“看脚下。”
是江远的声音。
沈知行猛地收回视线,意识到自己离门槛一步之遥,稍不小心又会被绊倒。
不能再想了。
他很快恢复如常,带小组的人拿完该用的工具,拎着铁锹往楼后去。
教学楼后面除了去厕所那段路铲干净铺上了防滑的毯子,其他地方全被雪覆盖得严严实实,大部分连脚印都没有,好在学校要求各班同学铲出一条小路,难度系数并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大。
“咱们左、中、右三个方向同时铲,”辛闻远比划着示意了一下,“这样比较节省时间。”
小组里少了袁满这个主要劳动力,有人提议说:“要不要等等袁满?”
“他在老李办公室不一定什么时候能下来,”沈知行大致扫了一眼整片空地,继续说,“一会儿让他和我们两个一起,你们六个分两组去铲中间和右边吧。”
“好。”
大家都靠行动说话,没人拖泥带水让其他人不快。
沈知行和江远绕到左边,之前还偷偷感伤的某人盯着眼前白花花的一片,顿时有点儿头疼。
还能怎么样。
我铲。
埋头苦铲了十多分钟,一个人影从后门闪了出来,他打量了半天,摇着手套往左边跑。
“俺来了,”袁满戴上手套,拎起靠在墙上的铁锹零帧起手开铲,“我先还寻思我得被老李遣送回家呢,但你们猜怎么着?”
沈知行接了一句:“没训你?”
袁满摇了摇脑袋说:“nonono,训我俩肯定是固定流程,我没想到老李这次竟然说化学课的事儿也不全是我俩的错,我可太震惊了。”
“老李明察秋毫。”
“沈哥说得对啊,”袁满美滋滋地模仿沙僧的语气,只要心情一好就说个不停,“小弟我还带回两个重要消息。”
沈知行抬手用袖子蹭了下眼镜上的雾:“说。”
“老李和老刘去开会了才把我俩赶下来,听他俩的意思是真要分小班,不过这不是重点,”袁满拖着调子说,“重点是今天晚上不上自习,六点就放学,估计一会儿就在群里通知了。”
学校什么时候这么人性化了?
沈知行又悄悄在心里感慨了一小下。
“这块我铲了吧,”袁满朝不远处的砖墙扬头,“沈哥你和远哥去那边吧,趁着老李不在,整完回去多歇会儿。”
高三教学楼边的墙很有年代感,墙蒙了几十年的土,砌墙的砖早就看不出原本的红色,墙上还留着往届学生的涂鸦,除了一成不变的英语单词和公式,更多的是写得七扭八歪的人名,成对的名字连在一起,中间还加了花花绿绿的爱心点缀。
江远扫了一眼那面墙,突然问沈知行:“墙那边的门后连着居民楼?”
“哪儿啊?”沈知行接过他手里的铁锹,顺着江远指的方向看过去,跟着“哦”了声。
“那片以前是家属院,这几年好多人陆陆续续都搬走了,楼里没几个住户,”沈知行把铁锹铲到雪里,用脚压实后继续说,“这两栋楼比我岁数都大。”
沈知行弯下身子,边铲边说:“天暖和的时候你还能在墙边蹲到小猫。”
“家养的?”江远问。
“不知道,看着不像,”沈知行摇头,“都灰头土脸的,那几只里小橘还特别瘦。”
铲出半截路后,他转头告诉身边的江远:“我去清理墙边,你一会儿直接沿着我这道印儿过来就行。”
两个人站得很近,江远的目光刚好落在他额前,薄汗浸湿了沈知行一小块鬓角,他用手随意地擦了几下,碎发蹭得凌乱。
“嗯,”江远盯着沈知行的脸,又补充了一句,“你慢点,别又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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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组的进度很快,三条蜿蜒的小路逐渐交汇在一起,大家把路两边的雪堆拍实后就算完成了任务。
袁满的大嘴巴藏不住事儿,老李下午开会不在办公室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班,他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撺掇几个人趁着时间还早接着去楼前空地玩雪。
他冲沈知行挥了挥手,隔空大声喊话:“沈哥——去不去玩雪——”
还去?
在经历了差点迟到、险些在桥上滑倒以及打雪仗滑倒了把江远撞翻这一系列不堪回首的糗事后,聪明的沈同学又推断出自己今天水逆,不适合进行除了学习之外的任何娱乐活动。
他跟袁满离得太远,只好嚷了回去:“不去——”
五楼黑皮的外号不是别人瞎胡吹的,沈知行看到袁满又跟江远说了句话,等江远点头的瞬间直直冲了出去,奔着楼前的空地使劲,一副记玩不记打的没心样儿。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墙边,苦恼地盯着墙根。
这块的积雪比教学楼底还厚,被风刮得甚至淹过了铁门的缝隙,层层堆叠的边缘参差不齐。
沈知行:“......”
江远正沿着他留出来的路,利落地把积雪推向两边铺平按实。
做事喜欢亲力亲为的沈同学忍痛豁出自己的鞋和裤子,费力地往前跨了两步,他单手拽着铁门杆,借力拖过铁锹,计划从门这儿开始铲。
这面墙年代太过久远,门杆上全是锈,窄门旁边还空了一块覆了层薄雪,依稀能看见土混着枯草。
一阵细微的动静突然打断了沈知行的动作,这响动不同于铲雪和踩雪的声音,反倒像是大风刮起塑料袋,听上去刺耳又突兀。
沈知行看向窄门边。
直觉。
他把铁锹放在墙边,俯身寻找声音的来源,当自己的视线落在那块缝隙时,沈知行感觉心猛地一跳。
紧靠墙角的地方蜷缩着小小的一团,是只小猫。
它底下垫着脏兮兮的塑料袋,毛全都被融化的雪水打湿了,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这一小团用尾巴把自己圈起来,被冻得控制不住发抖。如果不是这阵风,不是塑料袋的一角没湿着贴在地上,沈知行根本发现不了它。
是被丢掉了吗?
沈知行飞速起身,朝着不远处脱口而出:“江远!”
他语气急切,听上去像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江远应了一声。
他声音依旧很低,语速却比平常快。
沈知行蹲下身子,指着墙角说:“你看。”
江远顺着沈知行指的方向看过去,巴掌大的小猫紧闭着眼,哆哆嗦嗦地抖成一团。
惯常冷淡平静的人眼底神色微动,江远也跟着他蹲下来,垂眼说:“先把它抱出来。”
“光抱出来不行,”沈知行摇着头说,“它现在自己动不了,再不把它弄到暖和的地方缓缓就要冻死了。”
暖和的地方。
江远抬头看了沈知行一眼,轻声说:“去教室。”
“可以吗?”沈知行试探着问。
“别想了,除了教室没有别的地方,”江远站起身,“再等它就彻底不动了。”
他干脆地脱了外套,摊开羽绒服背面,跟沈知行说:“放我衣服上。”
看到江远里面还穿了件羽绒马甲,沈知行抿了抿唇,没再过多犹豫,伸手轻轻地捧起缩着的一小团用江远的羽绒服包紧,小家伙微微挣扎了一下,几不可闻地叫了一声。
他搂紧怀里的羽绒服,江远拎着铁锹跟在沈知行身后往楼里走。
教学楼里的温度高,沈知行停在一楼拐角,说:“你先把铁锹放回去,咱们一块回。”
怀里的小猫时不时轻轻动一下,沈知行斜倚着墙想办法,思绪乱成一团。
简直是要疯了。
老李不在、晚上不上自习、铲雪铲到5点才结束。
这些事儿连成一串,一个想法一闪而过。
不行,绝对不行。
学校的规矩是底线,沈知行做不到和原则对抗,他果断浇灭了心里突然燃起的小火苗。
怀里的小团又动了一下。
草。
他认了。
江远回来得很快,视线交汇的瞬间,沈知行毫不犹豫地说:“再有一个半小时放学,老李现在开会回不来,我要带它去宠物医院,你帮我盯着点。”
“你有假条?”江远问。
“模仿老李的字再签一个,我知道他的假条和印章都放在哪儿。”
如果老李发现了这件事,他肯定会被狠批一顿并作为反面教材回家反省一周,但如果只把小猫带回班放在暖气上什么都不做,情况也许会更糟。
猫是他发现的,既然捡了就不能袖手旁观。
最起码沈知行做不到。
“拿手机了吗?”
沈知行伸手在羽绒服兜里掏了两下,脸都黑了,话梗在嘴边说不出口。
早上走得急,手机被他顺手放在了鞋柜上。
江远看了一眼羽绒服留出的细缝,说:“我跟你一起去。”
两个人都去会不会太显眼了?
万一有查自习的老师怎么办?
大家发现了怎么办?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沈知行下意识想拒绝,却被江远的视线盯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后背还倚在墙上,江远站在自己面前,几公分的差距在此时尤其明显。
沈知行呼吸一滞,最终还是妥协了。
教室里空无一人,办公室门紧关着。
两个人没敢耽搁,沈知行进班看了眼时间,拉开椅子把羽绒服包着的一团递给江远:“你坐我这儿看着,我去办公室。”
好在没锁门,沈知行轻车熟路地摸进办公室,老李的假条和印章放在文件夹右边的收纳架上,他飞快地在假条上签完自己和江远的名字,印章盖下去的时候心情比任何时候都复杂。
别犹豫。
被抓也认了。
沈知行扯下两张假条,仔细地把东西放到原处,小心翼翼地回了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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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顺利得几乎不可思议。
班里没人看到他们,走廊也没有溜达着查自习的老师,学校门口保安抬眼扫了一下两人的假条,扣完章就用遥控器按开了门。
直到沈知行坐在出租车里,窗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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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物开始移动时,才渐渐有一种实感。
刚才的所有都像在做梦。
江远也坐在后座,车内的空间太小,他曲着长腿,胳膊还圈着那一小团。
沈知行松了一口气,偏头看了一眼羽绒服里藏着的小脑袋,小猫还是有些抖,不过这会儿眼睛睁开了,没什么攻击力地冲他们两个哈气。
“呦,”沈知行笑了,抬手摸了一下它的头,“还挺凶。”
后座中间的位置空着,他手肘压着车座,往江远那边靠了靠。
沈知行整个身子往下滑,滑着滑着就瘫在后座不动,他没想那么多,头轻轻地抵在了江远的肩上。
肩上突然多出来的重量让江远无法忽视,他愣了一下,侧过脸看向沈知行。
“我就靠一会儿,太累了。”某人咕哝了一句。
沈知行其实没有在出租车上聊天的习惯,可这次却没忍住开了口:“我还在想,老李要是发现了怎么办。”
他话刚说完,司机就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其中一个男生还靠着另一个的肩。
天啊。
这一眼吓得司机赶紧挪开眼睛,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时代变了,赶忙专心开自己的车。
“和他实话实说,”江远转过头看着窗外,“挨罚的又不只是你一个人,还有我。”
沈知行白了他一眼:“你说你非得跟我出来干什么,我当时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我不和你一起,你自己哪儿来的钱去医院?”
沈知行:“……”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理亏的某人挪了挪脑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接着瘫。
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江远解锁后点开微信,他音量没关,袁满的声音直接从听筒里炸了过来:
“远哥你俩上哪儿去了啊???!”
“我回来一看你俩人没了,书包都不见了,没事儿吧?”
沈知行抬头看了江远一眼,伸手勾了两下。
下一秒,他摁着语音键说:“我们在楼后发现了只小猫,我拽着他跟我上宠物医院了,你帮我俩打掩护。”
袁满回得很快,语气里全是惊诧:“沈哥??你怎么拿着远哥手机 ??!”
对面的话转了个急转弯,沈知行听到袁满接着说:“收到收到,老李现在还没回来,目前安全,啥样的小猫到时候给我拍照片看看。”
沈知行把手机还给江远,谁都没再说话,他就这么静静地靠着江远的肩,侧过头盯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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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车开得格外慢,从一中到宠物医院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
宠物医院里病猫病狗太多,整个楼里都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声。
医生把小猫放在诊疗台上,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跳,抽完血检查完一遍后,拿着化验单跟沈知行他们说:“这小猫命还真挺硬,还好碰见你俩了,要不然早冻死了。这小东西现在严重营养不良,得输几天钾观察观察。”
“雪天不方便,你俩就把它放这儿吧,加个微信每天给你们发它的情况,不用担心。”
“好,”沈知行又回头看了眼小猫,“那我们走了,还得麻烦您。”
“没事儿没事儿,不用客气,”女医生摆了摆手说,“你俩咋回去啊?雪天路不好走,车也不好打。”
宠物医院开在河东,离北苑府大概两条街那么远。
“我们走着就行,家离得近。”沈知行笑着说。
“你俩是哥俩吗?”女医生多问了一嘴,“长得真俊儿,气质看着真像。”
站在一旁的江远突然纠正道:“是同学。”
医生:“……”
一直等到医生给小猫扎上针后,两个人才离开,正好碰上放学的时间,街上的行人并不算少。
“这一天过的,”沈知行撇了撇嘴,“比我前两年加起来都精彩。”
“为什么?”江远问他。
沈知行转过脸来,面无表情道:“以前没做过贼,今天当了一回。”
旁边的人转头笑了。
“还有脸笑,等老李训你的时候就不笑了,”沈知行用手轻轻怼了江远一下,“你可是共犯,是我同伙。”
这人竟然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沈知行又瞄了一眼江远,突然冒出来一句早就想说的话:“其实你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冷冰冰的。”
旁边的人一挑眉。
“你都不知道你刚转来那天站在讲台上的那个脸有多臭,就这样,”沈知行颇为臭屁地学了一下,“拽得感觉下一秒拳头就要落别人脸上了。”
江远的视线短暂地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说:“你也是。”
“也是什么?”沈知行睨了他一眼。
“话比我想象得多。”
沈知行:“?”
他又手欠地怼了一下。
“那叫深沉,”某人特意强调了这两个字,大言不惭地说,“我在你面前脸都丢没了,想深沉也深沉不起来。”
“你,”江远顿了顿,“应该是属于不考试的时候不深沉,考完试出分深沉。”
拳头硬了。
被看穿的沈知行想打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走到小区楼下。
楼底风太大,沈知行戴上帽子,随口扯了一句:“你家在几层?”
江远停下步子说:“12。”
怕他觉得自己这么问有点儿冒犯,沈知行补充道:“我家在13层。”
“等着吧,”沈知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开了句玩笑,“我每天监督你学习。”
又是一声笑。
沈知行转过身子,想了想突然“哎”了一声:
“虽然这么说挺假的,”他对江远说,“但还是谢谢你跟我一起。”
楼底昏暗的灯光晃进沈知行眼里,他看着江远,脑子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告诉自己——好像他们之间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20.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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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生活和开了快进没什么区别。
一晃又转到了十一月中旬,刚开学的热乎劲儿都凉了一半,大部分人每天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熬到晚上下自习背着书包迷迷糊糊地回家,认学的再咬牙硬撑着坚持两个小时,这样又是一天。
大家没轻松多久,隔了一周,老李还是在课上宣布了个令人心死的消息——分小班。
之前好不容易定下来的方案又被学校领导推翻了,他们铁了心要把年级里拔尖的挑出来,抱着必出清北的决心培养这些心尖尖们。
“30个流动名额留给你们,”李斌讲完题背着手在班里绕圈,“每次联考你们只要进年级前三十就都有机会,还是我们这些老师教课,我知道这听上去很残酷,有风险和不确定性,但某种程度上也是鞭策,学校这次不是在开玩笑,一旦小班组了起来,你们提前都要有个心理准备。”
这何止是残酷,简直是毫无人性。
“流动名额”听上去很公平,实际每次考试排名靠前的人变动都不大,只是名字在成绩单上换换位置,偶尔一两个其他班级的同学冲上去了,下次考试不出意料又掉出前三十,溅起的小水花很快就落了。
人心躁动。
下课后学霸们都抱团扎了堆,其余的小趴菜们蔫得频频叹气。
袁满拧过头,薅着乱发试图寻找认同感:“虽然别的学校早就有小班,但我还是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他满脸沧桑,摇着脑袋说:“我得奋发图强了,给领导们一点点color看看。”
张春河听了眯起眼睛,坏笑着说:“你要是真图强,下节体育课就别去,在教室里奋发一下我看看。”
“那不用了,”袁满没劲地说,“不让我上体育课还不如杀了我。”
俩人和江远熟了一点之后都愿意转过来跟他说话,江远和沈知行习惯很像,不管别人胡扯的是不是废话,他们都会认真地听完,从来没有敷衍或不耐烦的神情。
后门口有人找江远,袁满和张春河只好切换目标,准备和沈知行敞开话匣子。
俩人看了一眼,莫名感觉他们的沈哥最近有点不对劲。
袁满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好几下,想了想不对劲的地方。
当事人这会儿正低着头,视线一直在桌洞里没挪开。
沈知行原来很少把手机带到学校来,像现在这样垂着眼一盯就是一整个课间更堪称罕见。
袁满扯着脖子朝沈知行桌洞看,无奈桌面挡着,他只能看到对方放在桌洞里的手。
“沈哥,”袁满叫了一声,“老李来了。”
当事人无动于衷,根本没听见。
袁满又朝张春河使了个眼色,小眼镜心领神会,跟着袁满起哄:“沈哥呦!”
“嗯,”某人这下才回过神,他摁灭手机屏幕,问了一句,“怎么了?”
“看,看看看,”袁满眯着眼睛说,“我就说沈哥你不对劲吧。”
沈知行之前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疑惑地问:“怎么不对劲?”
“正所谓人逢喜事——”张春河拖长调子。
“精神爽——”袁满挤眉弄眼地说完,用手指了指当事人的桌洞,抬手做了个扒拉手机的动作。
沈知行:“......”
当事人被这俩货气得想笑,他把手机从桌洞里掏出来点开一段视频。
视频里的小猫乖乖地输着液,医生正用针管给它喂水,小家伙不咬也不闹,是个人都看得心软软。
“我勒个豆,”袁满眼睛都直了,“这就是你俩上次捡的那只小猫?也太可爱了。”
“嗯,”沈知行收起手机,笑着说,“再输两天就能抱回家了。”
袁满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就说沈哥你这几天下课捧着手机笑个没完一定有原因。”
这么明显吗?
沈知行想到自己抱着手机傻笑的画面,在心里检讨了一下。
张春河在旁边点头,跟着说:“先我俩还以为你要铁树开花了呢。”
......
某人的笑顿时僵在脸上。
“小眼镜你好大的胆子,”袁满指着张春河,假装震惊道,“不要命啦什么都敢往外秃噜?”
张春河立即双手合十,憋着笑转了回去。
其实用“铁树”形容沈知行绝对一点都不夸张。
长得帅的男生从来不缺人追,但很多女生都因为沈知行看上去过于高冷望而却步,有偷偷写匿名情书的,但还从来没有敢当面表白的。
高一那会儿(2)班有一个女生和沈知行一起参加演讲比赛,女生被迷得七荤八素,后来在其他同学的怂恿下,终于鼓起勇气每天制造和他偶遇的机会,只要见到沈知行就热情地打招呼,秋波都属于明送而不是暗送。
两个班的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女生的心思甚至都传到了李斌的耳朵里,老李担心沈知行耽误学习,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谈了话。
可把人叫去了才知道,过于专注学习的沈同学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班主任都看出来了,被喜欢的那个居然还不知道。
这不是铁树是什么?
好在女生足够洒脱和体面,之后没再提过这件事,也没再刻意偶遇过沈知行,其他人调侃起来就当作黑历史一笑了之。
这个年纪的悸动最希望得到回应,可倘若没有结果,只能证明这个人并非自己青春的主角,所以也就不必强求,更无需遗憾。
陈年往事都被他俩翻了出来,沈知行彻底老实了,他把手机塞进书包,发誓上午都不会再拿出来看一眼。
江远回来得很快,他一直皱着眉,坐下时抬手按了按眉心,看上去很疲惫。
怎么感觉还有点不爽?
沈知行余光看着他拿出笔记本,在草稿本上又是公式又是解析地写了很多。
虽然旁边的人始终面无表情,沈知行还是感觉江远周围的气压有点低。
谁惹这人了?
沈知行疑惑地眨了眨眼,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们的相处模式怪得显而易见——
某人一连好几天晚上都会发微信轰炸江远,给对面甩过去无数条小猫的视频,顺便丢给江远n张他自己截的小猫表情包。
但这种联系好像也只仅限于微信。
到了教室,天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诡异的默契,他们看上去又只是像关系还说得过去的同桌,除了偶尔过于自然的小动作和眼神交流,大多数时间两个人都在刷题改题,一整天话都说不上几句。
根本没有人能猜到他们私下还会聊天,一聊就是几十条。
似乎有什么变了,却又感觉没变。
两个人之间更像是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心照不宣地维持着彼此同学以上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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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节是英语课,勤快的红梅总是提前几分钟到班。
她又让课代表新发了几页语法题,嘱咐学生们这节课安静做题,把语法专项练习都做完再讲。
还好沈知行不是自讨没趣的人,老师来了后他就收了心,两条腿往前一伸,晃着笔写语法题。
想半天都想不出来眼前这道题到底涉及到哪个语法知识,沈知行只能又用自己的野路子凭感觉填了答案,写完后又认命地掏出语法书,找到对应的专题一页一页恶补。
班里其他英语成绩好的学生语法都强得可怕,拎出长难句能把每个点分析得无比清楚,整个语法框架构建得也很严密。
沈知行不一样。
他这种做题方式简称自悟的土匪做法。
不瞎蒙,不去分析,纯靠语感。
拿到题扫一眼,有时候读一遍,运气好的话答案就能自己蹦出来。
自己初中热衷于扒英文电影,最闲的时候找没字幕的片段盲听,一开始一句都听不懂,连读吞音更是天方夜谭。
可沈知行偏偏就是不信邪,赶到周末和节假日就苦练听力和口语,他挑出喜欢的电影片段,消了原声自己配,配到沈知行经常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打了结。
最初找不好节奏,跟不上电影里角色说话的速度。但时间一长,反复的练习让沈知行误打误撞有了可以在英美音之间切换自如的口语。
靠语感做题的野路子也就这么一点一点养成的。
以前红梅让沈知行读过课文,同学们都被他的语调以及无比流畅的连读震惊到“哇”个不停。
班里学的都是哑巴英语,光卷笔试成绩根本没有时间练口语,而且就算有时间也没这个意识。
这本应该是属于一个人的天赋。
倔强的红梅坚信用语感做题就是胡扯,她从来没见过用语感做题的学生。在她眼里,高中拼的更多是做题能力和技巧,沈知行口语好这点儿光环有用,但并不是在高中。
所以当他第一次回答自己做题是靠语感时,心直口快的红梅第一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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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批评而不是肯定。
最迷茫的时候,沈知行宁愿怀疑是自己学习出了问题,都没想过是红梅主观臆断,用她的教学经验否定了一个难得一遇的好苗子。
到后来沈知行再也没有刻意纠正过自己做题的习惯,他慢慢明白其实从来都没有一劳永逸的答案,只是因为模式化的生活限制了所有人,太多的经验和标准局限了我们,“和别人不一样”并不是一种错,“不符合常规”也不应该被指责和否定。
仅此而已。
笔尖停在语法书上那页没动,沈知行胳膊抵着复习题,纸被他压起了一个小边。
曾经自省的过程漫长且煎熬,难受到他只要一做到语法专项,就会想到自己起早贪黑捧着语法书背知识点的日子。
没必要想,沈知行捏了捏手里的笔。
都过去了。
旁边传来一阵刺耳的撕纸声,江远卡着上课铃把草稿本上的两页纸撕了下来,他垂眸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像是在检查有没有写错的地方。
沈知行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没等他看到下一个题,那两页草稿纸重新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范围里。
“这什么?”他问。
“上次你问我的题,”江远拿出英语卷子,想了想说,“你说看不懂我写的那个。”
这段时间沈知行心思都给了小猫,问江远的题忘得一干二净,他纳闷地通读了遍题干,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当时自己好像的确浅浅地吐槽了一下对方的笔记写得太简略。
“还记着呢,”沈知行尴尬地蹭了蹭鼻尖,“我整理完错题经常扔在一边不管了,你不说我都忘了。”
“必须有回顾的过程,”江远掠了他一眼,“不看不思考相当于无用功。”
沈知行把这两页纸叠起来夹进笔记本:“那我晚自习再看。”
其他题的难度都在沈知行的接受范围内,沈知行整节课做得堪称顺风顺水,这会儿卡在语法上的别扭劲儿又过了,他从书包里摸出本物理题,准备趁着大课间去三楼拜见学秀。
魏学秀分析题巨细致,她更愿意让问题的学生讲出自己的思路,从想法里找出遗漏的点,最后还得鼓励一下学生们被物理虐伤的小心情,沈知行攒了好几道同类型的题,想让老师盯盯做题步骤。
他前脚刚迈出后门,转身余光发现江远跟了出来,看上去巨冷无比。
到底怎么了?
沈知行一头雾水地拐进三楼过道,打算待会儿回去问问江远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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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资料上大部分题都没超纲,只有一道磁感线的题把学秀也弄得直挠头。
她画了半天,还是跟沈知行说:“这个你回去再看看,我感觉我是做不出来了。”
学秀把纸上写的步骤都递给沈知行,安慰了一句:“你这思路都挺清晰啊,怎么一到考试就考不好,我感觉你不是不会,还是太着急了。”
某人乖巧点头。
“行,”学秀说,“你回去再研究研究吧,实在不行问问你同桌,我看他挺厉害呢。”
沈知行又点头。
课间收获了一堆干货,沈同学这会儿彻底回魂了,办公室在走廊尽头,他单手拎着题,直接从这边的走廊上了楼。
和另一侧的教室一对比,这边的走廊无比清冷,沈知行爬了两层都没看到人,他心情舒畅地迈了两个台阶,刚到五楼拐角的平台上,一个身影撞进了他的视线。
沈知行步子一顿。
这不是江远还能是谁?
从沈知行的角度只能勉强看到江远的侧脸,这人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
敞着的门遮住了另一个人,沈知行刚想轻轻挪一小步,女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分小班很快就把我分出去了,话还是现在说吧。”
靠。
沈知行终于知道为什么对方冷着个脸闷闷不乐了——
付悦彤按捺不住来找他表白了。
沈知行对窥探别人的秘密不感兴趣,他转身想走,直接从四楼绕回班。
付悦彤这边倒是说得很果断,她直接开门见山:“我喜欢你,给我个机会。”
“啪嗒——”
话音刚落,沈知行的物理答案水灵灵地从题里滑了出来,巨厚的册子掉在地上,声音响彻整个楼梯间。
沈知行感觉天塌了。
完了。
彻底完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单手拎着这该死的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