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我为妾?我与夫人携手废他九族》 第151章 太有礼了 宁毅侯夫妇焦急地在家中等候消息。 宁毅侯夫人总觉得心中不安,那羲和郡主分明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儿子对上她,当真能胜一筹吗? 老夫人不以为意:“你就是瞎操心!” “那日你和那羲和郡主见面,就是太有礼,太客气了!叫那贱人觉得是咱们侯府有求于她,可不就摆起架子了么?” 说起那日的事,老夫人对宁毅侯夫人无比嫌弃:“你对一个妓女这么客气做什么?简直丢了侯府的脸面!” “今日是我孙儿出手,那羲和郡主还敢不从不成?” “就算不从,子慕也有的是法子叫她从!” 老夫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怨毒的光芒:“出身国公府又如何?在青楼那等污秽之地长大,就注定她目光短浅看不到长远利益,愚不可及、不知好歹的东西,等她进了府,我非得替她亲生爹娘好生调教调教她不可!” 宁毅侯夫人没理会老夫人的叱骂,她想起那日见到的盈珠,深知老夫人的算盘怕是要落空。 就算那羲和郡主迫于压力不得不嫁进他们侯府来,她也绝不是那等任人轻易拿捏的主儿。 又想起那日女儿同她说的那些话,也不知是良心不安,还是担忧沈子慕此计不成。 “侯爷。” 她忧心忡忡,低声问身旁的宁毅侯:“咱们这一招,究竟是对还是错啊?” 宁毅侯眉头深锁,面上隐隐有股怒气:“你别忘了,是那羲和郡主不识抬举在先。” 宁毅侯夫人叹口气:“侯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只是想到那日那羲和郡主……她瞧着,实在不像是会顾忌名声便草草嫁人的人。” 连自己这个侯夫人都能说骂就骂,对上自家儿子,那羲和郡主只怕是更加不会客气啊! 宁毅侯却完全不以为然:“再如何,那也只是个女人。” 既是女人,那男人便有千百种将她拿捏住的法子。 本想与这羲和郡主友好协商达成合作,可谁曾想她这般不识好歹,那就休怪他们宁毅侯府先礼后兵了。 宁毅侯夫人闻言,也只得放下心中那一缕隐忧,用宁毅侯和老夫人的话来说服自己。 也许那日,当真是她太客气了。 那羲和郡主穷人乍富,心气儿膨胀,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等遇上她儿子那样不讲理的无赖,说不定真就—— “侯爷!夫人!世子回来了!” 正想着,门房来报:“世子回来了!” 宁毅侯夫妇和老夫人急忙站起:“人呢?怎么还不进来?” 门房神色为难,吞吞吐吐道:“世子爷头破血流,是被绣衣属的江大人送回来的!” “什么?那羲和郡主将我孙儿打得头破血流?!” 老夫人跌坐在椅子上,气得头晕眼花:“她怎么敢、怎么敢?!” 宁毅侯的注意力则被后半句吸引过去,脸都青了:“绣衣属的江大人?” “好端端的,怎么会是他送世子爷回来的?” 宁毅侯夫人长叹一口气,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砸落在地,她竟然不觉得意外。 “快去请大夫!快去!” 门房忙不迭离去,后头沈子慕也被人抬着送了回来,江竟云稍后一步。 “我的心肝肉!” 老夫人哀嚎一声就扑了上去,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好端端的出趟门,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是不是那羲和郡主打的?” “她怎么敢的?一个青楼出身的贱人……” “老夫人!” 江竟云沉声打断了她:“劝您慎言。” 老夫人张口就要骂,可一抬头就对上一双凛如寒星的眸子,哆嗦了一下,后半截话被她咽了下去,又伏在沈子慕身上哭起来。 江竟云收回目光,又看向敢怒不敢言的宁毅侯夫妇。 “贵府世子额头上的伤,是下人背他的时候摔下来跌伤的。” 他没有丝毫隐瞒,将沈子慕试图对盈珠动手结果被他和郡主府的下人齐齐打出去,又活生生气晕的事实说了。 看着宁毅侯铁青的脸色和宁毅侯夫人心疼中夹杂着几分心虚的表情,江竟云直言不讳: “贵府世子造谣自己与羲和郡主有情试图逼嫁一事,侯爷和侯夫人是否知情?” “这……” 宁毅侯避开他的目光,瞪向自家夫人,也没人告诉他这羲和郡主与江竟云也是熟识啊! 宁毅侯夫人只觉得冤枉,她哪里知道这江竟云会与羲和郡主熟悉到这种程度,竟然直接上门来替人讨公道来了! 倒是老夫人很是不服气:“什么造谣、什么逼嫁?江大人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 “你怎么知道,那羲和郡主与老身的孙儿不是两情相悦心意相通的一对爱侣呢?” “我孙儿诚心上门求娶,那羲和郡主却生性跋扈下手狠辣,将我孙儿打成这般模样……” 江竟云面色更冷,问宁毅侯:“令慈平日里便有这样的毛病吗?” 宁毅侯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江竟云微笑着点了点太阳穴,宁毅侯正要发怒,却听得他继续道:“还是说令慈就爱无中生有信口雌黄?” 他露出恍然的神情:“哦,在下明白了,” “原来贵府世子这造谣生事搬弄是非欺辱无辜的女子是你们沈家的一脉相承啊。” “江大人!” 宁毅侯忍无可忍,怒道:“你我二人平日里并无仇怨,你今日上门,一开口就是辱骂本侯母亲,究竟意欲何为?” “在下不过是秉公执法罢了,侯爷急什么?” “羲和郡主乃是陛下亲封的郡主,玄玉真人临别之际也曾托在下在京中多加照看,贵府世子不仅空口白眼诬了郡主的清名,还试图在大庭广众之下对郡主动手。” 江竟云笑意森寒:“侯爷该庆幸,在下今日不曾带佩刀。” “不然——” 他话里话外威胁意味明显,宁毅侯要是再听不明白,那也枉为官二十余年了。 “小儿顽劣,做出这等丑事,得罪了羲和郡主,改日,我必将带着他上门去给羲和郡主赔罪!” 他强颜欢笑,拱手一礼:“今日多亏江大人及时出手,才没叫他犯下更大的错来,多谢江大人!” 第152章 不是一般人能染指的 江竟云坦然受了这一礼,意味深长道:“侯爷,您要知道,这有些人,便如那天上月,月中仙,不是一般人能染指的。” “更何况是一个闻名全京城的纨绔。” “是,是。” 宁毅侯笑得脸都僵了:“江大人说得有理。” “念在贵府世子初犯,此事就此揭过,若还有下次——” 江竟云看着仍旧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沈子慕,狐狸眼微眯,杀意一闪而逝。 “令郎或许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宁毅侯心中既忌惮又恼怒,可到底敢怒不敢言,只心惊胆战送走了江竟云。 回身看见依旧在昏迷中的沈子慕,他是既恨铁不成钢,又心疼他脸上的伤。 大夫已经来了,诊断一番没有大碍,就是气急攻心又中了暑气才晕了过去。 额头上的伤也没什么要紧,敷了药过段日子就好了。 但即便是这样,沈子慕身边的长随也因为护主不力被拖下去打了十个板子。 “在郡主府门前发生的事情,你一五一十地说给本侯听。”宁毅侯黑沉着脸。 那长随捂着屁股,艰难地趴在地上,“是。” 他将方才的事如实讲来,说到盈珠用侍女假扮羲和郡主,叫沈子慕此前的功夫白费时。 宁毅侯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果然如夫人你所说的那样,这羲和郡主,当真不简单。” 再说到盈珠造谣沈子慕染了脏病后嗣无望,他儿子是被活活气晕过去的。 宁毅侯狠狠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愿面对这样的事实似的。 “好一个羲和郡主!” 他咬牙切齿:“真不愧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啊!” 宁毅侯夫人的心境十分复杂,她当然心疼自己的儿子,也恼恨于盈珠泼在自己儿子头上的脏水。 可不知是不是那日女儿沈铃兰的话影响到了她,还是她本人残留的那么一丝良心在作祟。 得知羲和郡主用一招以假乱真轻松打破她儿子的谣言,她竟然诡异地感到了一丝庆幸。 她又忍不住感叹,那羲和郡主当真聪慧,若她未来的儿媳当真是这羲和郡主,那该多好呀! 可一想到此刻内室里还哎哟哎哟喊着难受的儿子。 宁毅侯夫人又觉得自己是在痴心妄想。 她儿子这副样子,又做出了这样的事,羲和郡主不说应下这桩婚事了,只怕是早早记恨上他们了! “侯爷,要不然,妾身去回绝了长姐,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宁毅侯夫人道:“这羲和郡主摆明了就是没瞧上我们儿子,就算我们用手段强娶了她又如何?” “她记恨我们,只怕是嫁进来了,也不会真心实意为我们宁毅侯府付出,反倒会生出无尽的怨气,到时候搅得家宅不宁啊!” “更何况,今日您也瞧见了,那绣衣属的江大人,竟也这般护着那羲和郡主,我们若是再继续下去……” 宁毅侯很是不满地打断她:“你怎么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左右此事一出,羲和郡主和荣国公府那边,已经得罪了,还不如得罪得更狠些,直接将人求娶回来。” 他很有自信:“就算她当真记恨上我们沈家,可等她诞下我们沈家血脉的孩子,为了孩子,自然会放下仇恨,一心一意盼着我们沈家好了。” 宁毅侯夫人实在忧心:“可方才那江大人说的,要是真有下次,子慕他……” 宁毅侯板着脸:“他敢?” “不是还有娘娘和四殿下吗?” 宁毅侯夫人还要再劝,宁毅侯却已经不愿再听了。 他神情严肃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既然你劝了无用,子慕去了也无用,那我们就得用些非常手段了。” 宁毅侯夫人心里一咯噔,可再多的话涌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这厢郡主府里。 荣国公头回登门,就拉长着一张脸训斥盈珠:“我那日怎么和你说的?” “我让你住在家里好,有我和你母亲照看着,也不至于让那等登徒子有可乘之机。” “你倒好,无论我好说歹说,就非要搬到这个郡主府里来,现在好了,那些人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 他黑着脸骂:“这宁毅侯府世子爷忒不像样了!” “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好歹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他怎么敢空口白牙,无凭无据地就造谣你?” “还能是因为什么?” 盈珠神色淡然,将宁毅侯夫人约见她,想与她合作糊弄贤贵妃娘娘的事说了。 荣国公夫人又急又怒:“这贵妃娘娘怎生这般无礼?” “怎么还揪着你不放了呢?” 就算是因着四殿下,那也是四殿下先对她的晏熹下手,才惹恼了陛下,被发配漳州的啊! 可四殿下又是为着什么才这般针对盈珠的呢? 想起至今还在庄子上反省的养女傅安黎,荣国公夫人不知怎么有些心虚。 “晏熹啊,不然,你就跟爹娘回去住吧?” 荣国公夫人将这些心虚压下,转而又附和起荣国公来:“你两位兄长都去书院了,家中也没有你不愿看见的人。” “爹娘都很想你,你就搬回去,怎么样?” 怕人不同意,又赶紧补充道:“就是小住几日也使得的,好吗?” “好啊,不如今日,我就随爹娘回家去吧。” 盈珠应得很爽快:“爹娘既然想我了,那女儿也该回去尽尽孝。” 荣国公夫妇刚要展颜,就听见盈珠继续道:“等女儿想独处了,就再搬回来。” 荣国公又沉下脸:“搬回来做什么?一家团聚不好吗?” 盈珠脸上笑意渐淡:“傅安黎总是要回来的。” “况且二哥并不喜欢我,我也不想留在府里碍他的眼,到时候再生争执,伤的也只会是爹娘的心。” 盈珠分外诚恳:“爹,娘,请体谅女儿。” 荣国公夫妇还能说些什么呢? 荣国公夫人牵着女儿的手,心软又愧疚:“好了,我们是你的亲生爹娘,对你只有心疼的份儿,你这样懂事,只怪爹娘没将你二哥和妹妹教好,叫他们惹了你伤心。” 第153章 你可知晓? 宁毅侯世子造谣自己与羲和郡主心意相通,意图逼嫁,结果被羲和郡主直接拆穿,反被揭露出他染上脏病后嗣无望、急切寻一个冤大头接盘的消息。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了。 宁毅侯府的人气急败坏,迫切地对外解释,他家世子没有染上脏病,也没有不行。 可无人相信。 毕竟沈子慕流连青楼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那种地界鱼龙混杂,这沈世子又玩得花,谁知道是不是想遮掩过去,骗一个家世清白的儿媳妇给他们兜底? 这下子,宁毅侯府才知道自己走了一招怎样的臭棋。 原本的沈子慕虽然是个纨绔,在京城的世家公子哥里,论品行才能,算不上惹人青睐的那一个。 可论起家世来,有贤贵妃和四殿下这二人立在他身后,他的婚事也实在不需要人怎么操心。 不说皇室公主王室郡主,就说那顶尖世家里的嫡出小姐们,争取争取,也是能娶回来做世子夫人的。 可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沈世子不仅品性低劣,还染了脏病那方面不行。 有点良心的人家,谁愿意将自己嫡亲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沈子慕原本是不在意的。 他自认家世出众,又在宁毅侯的洗脑下,认定将来继承大统的会是他亲表哥四殿下。 所以才会对盈珠的拒绝那么恼怒,他觉得自己世子夫人的人选,该是那些世家千金们上赶着让他挑选才是。 娶不到门当户对的妻子? 怎么可能?! 他沈子慕,可是宁毅侯府的世子,又有贤贵妃和四殿下撑腰,他世子夫人的位置,该很多人眼馋才是啊! 怎么会无人问津,甚至到了惹人嫌恶的程度呢? 不单是他,宁毅侯夫人也在烦恼中。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看着桌边那一摞画像和名帖,糟心得不行。 “这个,说是新寡,肚里的孩子刚好三个月,嫁进来子慕正好做爹,也不愁后嗣无望了。” 她翻动着名帖:“这个,说是娘胎里带病,正好也与人洞不了房,正好与子慕凑成一对。” “还有这个,说是脸上长了块红斑,二十一了还没嫁出去,但身体好,亲娘连生了两个双胎,说不定嫁进来,这后嗣无望就变成人丁兴旺。” 宁毅侯夫人说着说着自己都气笑了,她问身旁的侍女:“你家侯夫人看着,很好欺负吗?” “咱们侯府的门槛,看起来就这么低吗?什么小门小户的都敢肖想咱们侯府世子夫人的位置了?” “好,就算子慕当真是染了脏病,那里不行了,可他也配得上一个家世清白的姑娘家啊!” 侍女知道自家夫人气得不轻,连忙安慰道:“夫人,外头那些人云亦云的,您又不是不知道。” “何必和这些愚昧之人置气呢?” “都说清者自清,咱们世子爷的身体好着呢。” “我自然知道清者自清,可这事儿传遍了京城,子慕的婚事实在是……” 宁毅侯和沈子慕都对羲和郡主势在必得,宁毅侯夫人经过这一遭,却已经对这件事死了心。 她劝不了自家夫君和儿子,便只能私下里使功夫。 却不想寻上门来递名帖的,不是商户之女,就是自身有隐疾的,竟是一个能挑得出来的都没有! 宁毅侯夫人心中不知不觉对盈珠生出许多怨气。 都怪这羲和郡主! “夫人,那咱们还给世子爷相看吗?” 侍女小心翼翼地问。 “看!为什么不看?” 宁毅侯夫人发了狠,直接将那一摞画像名帖全推到地上:“这些都拿出去烧了吧!” “京城这么大,我就不信为我儿寻不来一个好儿媳!” 宁毅侯夫人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京城寻不到,外地的门当户对的,也使得的。 反正不能将希望全都放在羲和郡主一人身上,这姑娘聪慧异常,她是真怕自家丈夫和儿子偷鸡不成蚀把米,再一次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就像如今她儿子在京城中的名声一样。 “夫人,那宫里那边……?”侍女又问。 宁毅侯夫人一顿,破罐子破摔:“她不找我,我就当没这回事儿!” “我儿在京中的名声都这样了,难道她真要为了搞垮羲和郡主,将咱们沈家都搭进去不成么?” 宁毅侯夫人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贤贵妃,对她也是怨气满满。 “陛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来了臣妾宫里?” 说出这话的时候贤贵妃就后悔了,她急忙往回找补:“臣妾午睡刚醒,还没来得及更衣梳妆呢,叫陛下见了臣妾这副样子,多不好啊。” 皇帝看着她姿容艳丽衣衫华贵的样子,笑笑:“无妨,爱妃这样子也极美。” 贤贵妃看他的态度算好,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又听见皇帝道:“晟儿的来信,你可收到了?” 提起儿子,贤贵妃瞬间就将此前担忧的事情抛在脑后,“收到了,那孩子,总是报喜不报忧的。” 四皇子萧晟一去一个多月,除开耗费在路上的十数天时间,他到漳州也才小半月而已。 他信上倒是没诉苦,只是说了些路上的见闻,以及漳州的风土人情,还有那匪患的危害。 提及匪患虽然只有寥寥几笔,但这并不妨碍贤贵妃脑补出匪徒的凶恶。 “陛下,您是知道咱们的晟儿的,那就是个实诚孩子,重情重义,不然也不会一听人挑拨就犯下大错。” 这是在说盈珠及笄礼上的事,是萧晟被傅安黎教唆。 “除了这一件事,他自小就懂事又听话,几乎没让臣妾操过心。” 说着说着,贤贵妃的眼眶便湿润了,她三十快四十岁的人了,就这样跪在皇帝脚边,伏在皇帝膝上,抬起一张盈盈含泪的脸,竟也不觉得突兀。 “那漳州海匪凶恶,听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晟儿身为皇子,是该以身作则才是,可臣妾这一颗心,日夜悬着,一刻都不得安宁啊……” 她虽然不曾直言,可母亲为儿子求情的心思,实在太明显不过。 皇帝不曾打断她,甚至在贤贵妃提起幼时萧晟的种种懂事事迹时,他还真情实感地应和几声,说晟儿确实是个好孩子。 可直到贤贵妃眼巴巴地望着他,要他多派些人手,护着萧晟,别叫人真的上战场时。 皇帝就不说话了。 “陛下……?”贤贵妃的心那叫一个忐忑。 “羲和郡主被宁毅侯世子造谣一事,你可知晓?” 第154章 经书 贤贵妃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下来。 果然! 她就知道! 陛下就是为了那贱人才来的! 真是难为了陛下,听她东扯西扯了这么多,结果亲儿子的安危,竟还比不过一个乡野里来郡主! 贤贵妃僵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瞅着皇帝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她才反应过来,收起恼怒和暗恨,张口要解释。 可皇帝已经不愿意听了。 “贵妃。” 他俯下身来,直视着贤贵妃的眼睛:“那丫头救了朕的母亲,她于朕有大恩,所以朕封她为郡主,保她一世的荣华富贵。” “此前晟儿莽撞又冲动,险些害了那丫头一辈子,那是朕的亲儿子,朕没舍得下心来惩罚她,已经觉得有些对不住那丫头了。” “你素来是个听话的,该知道些分寸,那丫头不是你那外甥能攀附起的,知道吗?” 贤贵妃心里再有诸多的怨恨不甘,都不能在此刻表露出来。 “是,臣妾知道了。” 皇帝站起身来,大步朝外走去:“你最好是真的知道。” “奴才/奴婢恭送陛下——” 皇帝远去,宫女急忙上前来搀扶地上的贤贵妃。 “娘娘,您快起来,地上凉。” 再凉,能有此刻她的心更凉? 贤贵妃踉跄起身,恨恨咬唇。 “去,去给宁毅侯府传信,问问本宫那好妹妹,她究竟是怎么办事的!” “竟然连一个女人也搞不定,她儿子不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吗?怎么反倒被青——” “娘娘!小心隔墙有耳!” 宫女一声急喊,贤贵妃忿忿地止住了声。 可不发泄,又实在不解气,她命人取来笔墨纸砚,洋洋洒洒写了几页信纸,全是对宁毅侯夫人的痛斥。 宫女在旁心惊胆战道:“娘娘,这信要传出去吗?” 贤贵妃忍无可忍地看了她一眼:“是你疯了还是本宫疯了?” “这要是传出去了,本宫这姐妹还做不做了?陛下知道了,本宫不就等于自爆了吗?” 宫女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还好自家娘娘还有些理智。 写满怨言的信纸被烧了,贤贵妃的心情好似也跟着平复许多。 “娘娘,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不然,咱们就收手吧?” “收手?呵,”贤贵妃冷笑一声,“她害得我儿遭了陛下嫌恶,本宫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收手?” 宫女倒吸一口凉气,再劝:“娘娘啊,陛下都那么说了……” “陛下都那么说了,眼下本宫自然是要收敛些的。” 贤贵妃瞪了宫女一眼,很是不满:“你当本宫是那等蠢透了天的,专往陛下枪口上撞?” 宫女没说话,想到那日赏花宴上的蜜蜂,觉得自己还是别惹正在气头上的贵妃娘娘为妙。 “算这丫头运气好。” 到底愤恨又不甘,贤贵妃骂了一句,摇摇头将盈珠的模样从脑中挥散,想起此刻远在千里之外,说不定正与匪徒交手的儿子,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快,帮本宫准备些东西送到漳州去,也不知道我儿在那里适不适应?” “要是受了伤、遇了险……” 京郊的一处庄子上。 一个布衣钗裙的年轻姑娘,正伏在案前,细细抄写着经书。 柳嬷嬷端着一盅甜汤共几碟小点心进来,一见那姑娘认真的模样,便心疼又欣慰道:“二小姐歇一歇吧,日日这么写下去,别把眼睛弄坏了。” 傅安黎头也不抬:“没事的,我都是在大白天抄,怎么会把眼睛弄坏呢?” “那二小姐也该让眼睛放松放松。”柳嬷嬷很是不赞同。 “好啦,我听嬷嬷的就是,等我抄完这一页。” 傅安黎抬起头来,对着柳嬷嬷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又低下头去认真抄写。 一页经书她已经抄了一半,剩下一半便快得多了。 傅安黎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嬷嬷,等我将这本抄完,就又能凑成十卷供奉到白马寺里去了。” 她双手合十,不施粉黛清纯稚嫩的脸上满满都是期盼。 “希望这些经书,能叫佛祖看到我的孝心,保佑父亲母亲身体健康,长寿无虞。” 柳嬷嬷自小看着她长大,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更是见证了她悔过的决心,一颗心早就彻彻底底地偏向了她。 见状,无不心疼感慨道:“二小姐这般诚心,佛祖一定能感受到的。” “希望如此。” 傅安黎脸上的笑意半落下来,有些落寞地垂下眼。 不过半瞬她又扬起唇角,探头去看桌上的点心和甜汤。 “是我喜欢的杏酥饮和酥蜜饼!” 她惊喜道:“嬷嬷,你对我也太好啦!” 柳嬷嬷轻叹一声,意有所指道:“这哪是奴婢对您好?分明是有人惦记着您呢!” 杏酥饮和酥蜜饼都不是这庄子上的厨房里能做出来的,傅安黎心知肚明,不由得又安心了些。 “我知道,父亲母亲待我的心,我一直都知道。” 傅安黎说:“过去,是我不懂事,做错了事,惹了父亲母亲伤心,差点害了姐姐一辈子。” “但如今我是真的悔过了,我会在这里好好赎罪的。” 柳嬷嬷实在不忍心见她这副样子,想了想道:“二小姐,国公爷和夫人都很惦记您的。” “再过些日子,他们就会派人来接你回去了。” 傅安黎的唇角有一瞬的僵硬。 再过些日子? 还要多久? 她这一个月来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得浑身都快长毛了! 不是学规矩,就是练琴练字练女红。 为了早日回京,她甚至主动提出为父亲母亲抄写佛经,供奉到白马寺去。 旁敲侧击要柳嬷嬷将这件事传回京,在荣国公夫妇面前表明一下自己悔过的决心。 整整一个月。 傅安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嬷嬷,父亲母亲他们在京中还好吗?” 她很快整理心情,做出一副忐忑又藏不住思念的样子来。 “什么时候,他们能来庄子上看看我?” 怕得到否定的答案,她又赶紧道:“我只是这么想想而已,嬷嬷,你别放在心上,我不想叫你为难。” 第155章 冤家路窄 她这样听话懂事,倒是叫柳嬷嬷的一颗心愈发软了。 “不为难,二小姐,夫人叫奴婢随您到庄子上来,本就是为了看顾您的。” 柳嬷嬷道:“二小姐放心,您在庄子上的种种表现,奴婢都告诉夫人了。” “夫人虽然不能亲至,但二小姐您要相信,国公爷和夫人心中肯定是牵挂着您的。” 她给不出确切的答案,傅安黎也不着急,只是感动道:“我自然是相信的,父亲母亲待我犹如亲女,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对我的心。” 心里的恨意却愈发汹涌。 若当真牵挂着她,就不会只送一些点心衣物来打发她,她缺的是这些吗? 她缺的是回京的机会! 但无论心中如何想,傅安黎面上依旧是一副诚心悔过懂事听话的模样。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她如今已经不是未来的四皇子妃了。 她没有从前的资本和底气,对上如今风头正盛的盈珠,便只能徐徐图之。 京城,霞飞楼。 盈珠与江竟云相对而坐,韩靖衣和李昶一左一右,两张不同的脸上却是同样的兴奋和八卦。 “原来江大人幼时,曾和晏熹有过婚约吗?”韩靖衣亮着一双眼睛问。 江竟云敛眸,唇角上扬,正要答话,一旁的李昶就道:“是啊,这桩婚约,还是两家长辈在郡主还没出世的时候就定下的呢。” 韩靖衣恍然:“这样啊,那这么说,婚约岂不是还在?” “唉,早就解除了。” 说到这个,李昶就来劲儿了:“自从郡主幼年被拐,荣国公府多了一个新的大小姐后,他们就琢磨着要将这婚约人选换成那个冒牌货。” “我们头儿那时虽年幼,却不是那等三心二意之人,肯定不同意啊!” “结果那荣国公夫妇将那个冒牌货宠得跟什么似的,那冒牌货小小年纪,就知道讨好我们头儿,我们——” 李昶剩下的话在接收到江竟云宛如杀人一样的目光后及时咽下,他讪笑着看了一眼一旁的盈珠,细细斟酌着言词:“反正那时候我们头儿不同意,荣国公府也不愿解除婚约,他们……” “无须顾忌我。” 盈珠抬眸,淡笑道:“小李大人照实说就好,我也想知道我被拐后,我家中是个什么情形。” 照实说? 李昶悄悄瞥了一眼江竟云。 见江竟云颔首,盈珠看上去确实不大介意的样子,他松了口气,索性直言。 荣国公府在盈珠被拐后不到半年就收养了同族的傅安黎。 好似被拐的亲女不存在一样,荣国公府上下,都极宠爱这个养女。 宠爱到甚至要将亲女的婚约换给养女。 那时江竟云虽年幼,却也是十一二岁的少年郎了,他只觉得愤怒和不可置信。 他质问荣国公夫妇将亲女放在何处,这个养女是要彻底代替亲女的位置吗? 荣国公夫妇说不是,说他们只是不再抱有希望了,又说人总是要朝前看,不能总是沉湎在悲伤里无法自拔。 江竟云难以理解。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是他们嫡亲的女儿、妹妹啊! 多荒谬。 亲生女儿被拐,多年来不曾放弃寻找的不是她的亲生爹娘,而是这个她早已忘却的前未婚夫。 盈珠有些恍然,她仍旧记不起幼时和这个未婚夫相处的记忆,可看着对面的青年,心里酸酸涨涨,好似吃下了一颗酸中带甜的野果。 “后来我们头儿家中出了事,荣国公府的人马不停蹄上门来退了婚。” 李昶很是忿忿:“那个冒牌货,明明这么多年来一直对我们头儿殷勤不断,结果婚约一解除,她就对我们头儿一通羞辱,还害得头儿的妹妹……” 他声音低得听不清,盈珠意识到不好,但话已经问出了口。 “怎么了?” “病逝了。”江竟云道。 盈珠歉然地看向他:“抱歉。” “没事。”江竟云摇摇头。 韩靖衣这些年总是京城和外祖家两头跑,虽然知晓江竟云的身世,但还真不知道得这么细。 一时唏嘘不已,见气氛沉重起来,赶紧转移话题,说起宁毅侯世子沈子慕, “活该!” “叫他欺负晏熹,身败名裂就是他的下场!” 韩靖衣很是可惜:“要是那日我也在就好了,我非得把这小子揍得满脸青不可!” 说曹操,曹操到。 “什么羲和郡主?还不照样要在小爷身下婉转承欢?” “小爷不嫌她出身青楼,是个不知被多少人睡过的破鞋,她就该感恩戴德了!” 男人尖厉的声音透过门窗传入四人耳朵里。 江竟云的脸色瞬间沉凝下来。 李昶和韩靖衣几乎是同时从座位上弹跳起身。 “什么东西,造谣造到姑奶奶面前来了!” 两人气势汹汹出门,盈珠和江竟云紧随其后。 酒楼的大堂之中,沈子慕两颊酡红,正愤怒地与他人争论。 “你知道些什么?是小爷嫌她脏才不娶她的!” “凭她的身世,她还敢拒绝小爷?谁给她的脸?” 韩靖衣寒着一张脸要下楼,却在听见下一句话时止住了步子。 “沈世子!快别说瞎话了!” 有人嬉笑着:“那日我看得分明,你明明连羲和郡主的真容也不识得,还婉转承欢?” “是想用手段强娶羲和郡主没娶到,还被江大人一顿好打,所以才气急败坏,四处胡说给郡主名声抹黑的吧?” “哈哈哈哈!沈世子,郡主说你染了脏病,那里不行了,是不是真的啊?” “他有病啊?小二!小二快来!快将他用过的这些碗盘杯碟统统丢出去扔了!万一把这病传给我们了可怎么办?” 能在霞飞楼用膳的人,大多有些家底。 再者人都有从众心理,眼下沈子慕的名声在京中一塌糊涂,多的是看热闹的人,抑或从前的对家想踩上一脚。 譬如今日,便是与沈子慕有过过节的世家子弟,约他出来,有意叫他出丑。 “胡说!你们胡说!” 沈子慕猩红着眼睛,看着四周嬉笑的人群:“小爷没病!小爷好得很!” “是那个贱人胡说八道!是那个贱人骗了我!” 第156章 暴打一顿 “不用下去了。” 盈珠站在二楼的走廊之上,看着一楼大堂中被众人嬉笑唾弃崩溃不已的沈子慕,轻笑。 “看来世人大多明事理,知道此事错在他,不在我。” “但我这心里怎么就这么不舒坦呢。”韩靖衣蹙眉。 “被骂几句而已,又不会少块肉,要是大家伙都信了他方才的造谣,于郡主才真是难过了。”李昶接腔。 “头儿,不如我们——?” 盈珠眉梢微挑,和江竟云对视一眼,瞬间明了。 一刻钟后,醉醺醺的沈子慕跌倒在空无一人的偏远小巷里。 一盆凉水泼下,他瞬间清醒。 看着眼前四人,他又恼又恨,但又不可否认的,他忍不住恐惧。 “你、你们要做什么?” “羲和郡主,我父亲母亲已经到荣国公府里给你道过歉了,那件事就此了了!” “江大人,你堂堂绣衣属的统领,欺负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你不觉得羞愧吗?” “韩小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和这些人联起手来害我啊?” 盈珠道:“沈世子若是没做过亏心事,又何必这么心虚害怕呢?” “沈子慕,你方才在霞飞楼里说的那些话,我们可都听见了。” 韩靖衣随手折了根细长的树枝,一下一下地抽着沈子慕的脸,“怎么,这边认错,那边就死不悔改,真当我们晏熹是好欺负的啊?” “你们想怎么样?” 沈子慕虚张声势道:“我是宁毅侯府的世子!” “我亲姨母是贤贵妃,亲表哥是四殿下!你们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对我?” 可在座的哪一位不是背景雄厚呢? 韩靖衣摩拳擦掌,江靖云目光冰冷。 沈子慕咽了咽口水,到底是恐惧占了上风,他也知道此刻这里做主的人是盈珠,赶忙求饶: “郡主,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胡言乱语,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坏你的名声!” 韩靖衣手里的细长树枝已经换成了三指粗的木棍,作势就要挥下来。 却被盈珠拦下:“我先来。” “羲和郡主!” 沈子慕更慌了:“你现在放我离开,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盈珠对着他笑:“不行哦。” 语罢了,她抡圆了胳膊,一耳光就扇歪了沈子慕的脸。 火辣辣的疼痛袭来,沈子慕还没来得及反应,第二个耳光就又落到了他的脸上。 “一个混迹青楼赌坊的死纨绔,有什么脸面敢攀附本郡主?” “给本郡主舔鞋都嫌脏的玩意儿,粪坑里的蛆虫都比你干净千倍万倍!” “还婉转承欢?本郡主打得你爹娘都不认!” 数不清多少个耳光,盈珠喘着粗气直起身来时,沈子慕两颊高高肿起,嘴角破裂淌血,连话也说不清了。 就是这样盈珠也仍旧不解气,她捡起地上方才韩靖衣丢下的细长树枝,专往沈子慕脸上抽。 “看什么?本郡主说得不对吗?” “还是说只需你造谣我,不许本郡主反击?” 细长树枝抽上去就是一条红痕,沈子慕疼得脸都皱成一团,偏偏四肢都被束缚住,他完全动弹不得。 “李干遮阳对窝,等窝付清慕青直到,他们绝对不会放过李!” 他恨恨地瞪着盈珠,只能用言语来威胁。 “尽管去告诉好了。” 盈珠停了手,抚净手上的灰尘:“没看见我们都坦坦荡荡,不搞蒙面那一套吗?” “就是要你知道你是被谁打的呢。” 她狠狠出了口恶气,心情都舒畅许多,左右看了看江竟云和韩靖衣。 “你们来吗?不来的话——” “来!怎么不来!” 韩靖衣回神,举起木棍:“这种死人渣,人人得而诛之!我要是不动手,我今天回去觉都睡不好!” 老实说,盈珠很是眼馋她手里的木棍:“不然你把这个给……” “嗷——!” 但木棍挥下,沈子慕一声惨叫,彻底淹没了她的声音。 “你往旁边稍稍,影响我发挥了。” 盈珠顺从后退,又指挥韩靖衣,“往背上打,别打肚子。” 她是想要给点教训给沈子慕,不是真打伤了人,到时候再将事情闹大。 将本就占理的事弄得不占理就不好了。 沈子慕最后是被活生生打晕过去的。 李昶早就忍不住了,趁他晕过去,现身又狠狠补了好几脚。 看着晕死过去毫无反应的沈子慕,他很是可惜。 不过他也知道不让他露面是为了保护他。 沈子慕心眼儿小,睚眦必报,傅小姐是郡主,韩小姐出身卫国公府,头儿更是陛下心腹。 独他一个没什么家世背景。 “头儿,要不要我将这沈世子送回去?” “不用,他不见了,府上人自然会来寻。” 江竟云道:“走吧。” 盈珠走出去几步,又回转身来,用力踩住沈子慕本就红肿流血的嘴,使劲儿一碾。 即便是晕死过去,沈子慕也疼得哼哼出声。 盈珠心情舒畅,蹭掉鞋边沾染的血迹,欢快道:“走吧!” 江竟云眸中光彩依旧,轻笑一声跟了上去。 出了巷口,各家侍女纷纷迎了上来。 韩靖衣兴奋得手舞足蹈:“好爽!” “叫他再对你动歪心思,来一次,咱们打一次!” 她看着盈珠的双眼都在发光。 “我现在觉得,你真是越来越对我胃口了。” 她揽着盈珠的肩膀,啧啧称叹:“早在咱们见第一面的时候我就该知道的。你都敢当着四殿下的面打江婉清那个憨货,区区一个沈子慕罢了。” 盈珠又恢复成往日的温和端庄模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又不是那面团捏的,他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自然要反击。” “不过今日还是要多谢你和江大人。” 她看向一旁的江竟云,真心实意地道谢:“要不是有你们在,我一个人,是万万不会这么果决地冲沈子慕下手的。” 总要好好谋划一番才是。 “今日设宴本来就是为了答谢江大人的,结果反倒让江大人又帮了我一回。” 江竟云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我知道。” 盈珠看着他的眼睛,笑意真切:“所以我都记在心里了。” 第157章 避其锋芒 辞别江竟云,盈珠回荣国公府的路上,还要与韩靖衣同行一小段路。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韩靖衣两眼放光:“我方才可都瞧见了,那江大人对你,分明就是有意的。” “你想啊,你幼时被拐,连你亲生爹娘都放弃找你了,他只是你的未婚夫,却每年都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寻你的踪迹。” 盈珠感叹:“他真是个好人,我们幼时感情一定十分的好。” 韩靖衣啧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你说的和我说的压根就不是一个意思呢?” 盈珠无奈:“我被拐时才六岁,他足足大了我六岁,那样小的年纪谈情爱,不觉得为时尚早么?” “……也是。” 韩靖衣转念一想,又激动起来:“可你说他救了你好几次!” “是,所以我感激他,但我也知道,他救我是为了幼时情谊。” 至于之后的—— “若有需要,郡主尽管直言,竟云能做到的,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清朗的男声再次响彻在耳畔,盈珠敛眸,藏起心中那点微末的悸动,扬唇笑得柔和:“江大人是个正直善良又念旧情的好人。” 她这么冷静,韩靖衣难免有些失望:“那你这么说的话,你对他,一点心思都没有?” 盈珠还没答话,韩靖衣就自顾自地道:“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难道他对你好,你就一定要喜欢他了?” “感情一事,是不能勉强的,该顺其自然才好。” 马车停下,自家侍女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姐,咱们要和郡主分开走了。” “来了!” 韩靖衣起身下了马车,想起什么似的,又掀开车帘探身进来:“要是那沈子慕还找你麻烦,你就差人去我家给我送信。” “人是咱们一起教训的,就要一起担责才是。” “哎,不行,我叫人去宁毅侯府门前守着好了。” 韩靖衣自顾自说着,转头就走。 盈珠颇有些哭笑不得,虽然她相信宁毅侯府的人短时间内不会再生事,沈子慕打了就打了。 但她还是十分感动于韩靖衣对她的维护之心。 马车重新行驶起来,玉蕊感叹道:“不止江大人是个好人,韩小姐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呢。” “是啊,他们都很好。” 盈珠想起方才三人暴揍沈子慕,不知不觉地就笑出声来。 “盈姐姐,你也是很好很好的人。” 玉蕊嘿嘿一笑:“你是世上最最最最好的人!” “那当然。” 盈珠挺起胸膛,明艳动人的脸上笑意粲然。 “我自然也是很好的。” 沈子慕被带回宁毅侯府后,老夫人直接气晕了过去。 无他,实在是沈子慕的模样太惨了! 一张勉强能称得上端庄的脸肿得好似猪头,浑身上下青青紫紫,没一处好肉。 四肢虽然无恙,可稍稍一碰,沈子慕就疼得吱哇乱叫。 请了大夫来,却只说是外伤。 老夫人晕了又醒,看着疼得哭嚎不止的孙儿,那叫一个心疼加恼怒。 “到底是谁!谁将子慕打成这般模样的?” “反了天了!天子脚下,那些人怎么敢的?” 沈子慕肿着一张脸,口齿不清地嘶吼:“是羲和郡珠!江极玉!还有含记忆!” 老夫人哭得快撅过去了:“我的心肝肉啊,那些人怎么忍心下这么狠的手啊!瞧你,竟是连话也说不清了!” 宁毅侯光是看一眼沈子慕就觉得眼睛疼,他问妻子:“他方才说,谁打的他?” 宁毅侯夫人深吸一口气:“是羲和郡主,江竟云,还有韩靖衣。” “韩靖衣?卫国公府的千金?” 宁毅侯要愁死了:“江竟云就算了,这韩靖衣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怎么也和那羲和郡主相识?” “韩小姐是郡主及笄礼上的赞者。” 知道沈子慕受的都是外伤,除了疼,没什么大碍侯,宁毅侯夫人就不是那么的担心了。 “侯爷,我去传信给长姐,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她皱着眉头,无比严肃:“眼下子慕伤成这样,在外头的名声也坏了,我们侯府讨着什么好了吗?” “到此为止吧。那羲和郡主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她根本就在乎什么清白什么名声,再继续下去,我只怕……” “凭什么!” 沈子慕吐出嘴里的血沫,猩红着一双眼睛怒声道:“我就要娶她!” “她把我打成这副样子,我不娶她回来好好折磨,我就不叫沈子慕!” 自己生的孩子品性如何,宁毅侯夫人是最清楚的。 她看着沈子慕癫狂的样子,又急又气又焦躁。 “沈子慕!你怎么就不知道疼呢?你都被打成这样了,该知道那羲和郡主根本就不是你——” “够了!” 宁毅侯一拍桌子,对她怒目而视:“你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被打成这副样子,我不能!” “她傅晏熹有胆子对我儿动手,就该做好准备迎接我们沈家人的怒火!” “明明昨日还去道过歉,说好此事了了,结果她转头就将子慕打成这副模样,岂不是摆明了没将我们沈家放在眼中?” 沈子慕在旁帮腔:“就似就似!” 他全然忘了,今日这顿打,是他喝醉了酒在大庭广众之下口不择言,先往盈珠身上泼脏水才引来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里还在为子慕相看。” 宁毅侯眉间浮现出一个川字:“相看可以,但那些人只能做子慕的侧室,世子夫人的位置只会是羲和郡主的。” “子慕的名声既然已经毁了,那总不能白毁才是。” 所以,就算羲和郡主千般不想万般不愿,他们也必须用尽手段将她娶进门! 宁毅侯夫人并不能理解宁毅侯父子的执着。 在她看来,既然诚心谈判不成,强娶也不成,那就该及时止损才是。 是,她儿子的名声坏了,都说他染了脏病那里不行了,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可时间一长,坊间有了更新鲜的笑料谈资,自然就无人再提及此事。 眼下羲和郡主在京中风头正盛,一计不成,就该避其锋芒才是。 怎么就偏要往刀口上撞呢? 第158章 不争不抢 “兰儿,你快帮母亲想想法子,该怎么才能阻止你父亲和弟弟?” 宁毅侯父子俩听不进去宁毅侯夫人的劝说,她无奈只能寻到女儿沈铃兰这里。 “那羲和郡主不似寻常世家闺秀,她竟敢真的对你弟弟动手!” “我早该知道的,那日她就该光明正大的骂我,你弟弟又做出这样的事,她哪里会手软?” 越说,宁毅侯夫人便越担忧:“若是光一个羲和郡主也就算了,可还有绣衣属的江大人,卫国公府的韩大小姐!” “这两人都不是那好相与的,偏偏都站在羲和郡主一边,这次只是些轻伤,若还是下次,你弟弟岂不是……” “母亲。” 沈铃兰无奈地打断了她:“您别自己吓自己了,这事儿不是还没发生么?” “可你父亲和弟弟还没死心啊!” 宁毅侯夫人愁得眉毛都打结:“我费心给你弟弟相看清白人家的姑娘,结果你父亲一句话就给我否决了。” “这个家世低,那个相貌不好,他到底知不知道子慕现在在京中的名声都臭了?但凡有愿意嫁进咱们侯府来的,都是一些……” 她忽地止住了声,疲惫地叹了口气:“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你又帮不上忙,平白给你添烦恼。” 她看着沈铃兰略显苍白的脸色,后知后觉地记起来:“我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一场?” “好些了吗?” 沈铃兰刚要答话,一阵叫人抑制不住的痒意便从喉咙里蔓出来,她别过脸去咳嗽。 宁毅侯夫人赶紧近前去给她顺气,有些愧疚道:“都怪我,这些日子光忙着你弟弟的事了,冷落了你。” “吃药了吗?” “吃了。” 沈铃兰缓过来,对宁毅侯夫人露出个笑容:“母亲,别担心。” “再请个大夫来看看吧,这都好几日了,怎么也不见好?”宁毅侯夫人仍旧不放心。 下人应声离去,她又叹道:“要是你弟弟也和你一样懂事听话就好了。” 沈铃兰眼神微黯,却也没说什么。 “夫人未免也太偏心了些。” 宁毅侯夫人和大夫走后,沈铃兰的贴身侍女轻声抱怨道。 “就知道为世子爷操心婚事,怎么也不为小姐您也操心操心?” “过了今年,您可就二十一了。” 沈铃兰皱起眉头:“锦书。” 锦书收声,低着头道:“小姐,奴婢也是为您担心嘛。” “世子爷又与您不亲近,又是这样一副性子,等侯爷侯夫人百年后,您可怎么办呀?” 这话实在太大逆不道,沈铃兰原本是想斥责她的,可看见锦书双眼含泪的样子,便不忍心了。 这大抵是这宁毅侯府里,唯一满心满眼都为着她打算的人了。 “再如何,我也是宁毅侯府的大小姐,还能饿死我不成?” 锦书急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担心您年岁渐长,日后还没一个好归宿……” “什么是好归宿呢?”沈铃兰反问。 锦书答得毫不犹豫:“当然是一个门当户对品性清正的好夫婿啦!” 沈铃兰也没纠正她:“可我觉得我现在的日子就很好。” “日后若是弟妹容不下我,我搬出去就是了。” 她道:“父亲母亲给了我好几个庄子、铺子,还愁过不下去吗?” “可……可那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 锦书苦着一张脸:“您一个人,岂不是太孤单了?” “我还有你呀。” 沈铃兰笑:“更何况缘分二字强求不得,顺其自然吧。” 锦书在心中叹气。 她家小姐要是能学学那羲和郡主就好了,总是这样不争不抢的,侯爷和夫人什么时候才能将目光从世子爷那里分出一点来哦! 果然如盈珠所料的那样。 沈子慕挨了一顿好打,宁毅侯府对外没提起盈珠半个字。 不过近来盈珠倒是听了些传闻。 说是这京城里不行的人除了沈子慕,还有宣平侯世子谢怀英! 那日老寿王抬着聘礼去到宣平侯府,要纳世子为妾,可叫百姓们看了好一通热闹。 自那日后宣平侯府紧闭门户,只有不同的大夫进进出出。 一打听,竟都是来给谢怀英看那东西的。 宁毅侯府的人以为有谢怀英顶在前头,坊间便不会再议论沈子慕了。 可沈子慕闹出的笑料依旧在坊间流传。 盈珠查出私底下是宣平侯府和宁毅侯府两家之间在使力。 索性放了手,叫这两家去斗,时不时再点把火。 宣平侯府这边,宣平侯夫人恼得厉害:“肯定是沈家人这事儿传出去的!” “他们在羲和那贱丫头手上栽了跟头,成了满京城的笑柄,打量着拉我儿出来给他们遮掩呢!” 宁毅侯府这边,宁毅侯百思不得其解:“我们沈家与他们谢家无冤无仇,这是做什么?” 沈子慕恨声道:“肯定是谢怀英那厮要拉我出来给他遮丑!” “我好歹是和女人,他却是被男人玩弄得不行了,哼,和我比,还是他更丢脸些!” 两家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盈珠也被京城的夏日热得不行了。 扬州的热是湿热,又闷又潮湿,热得人喘不上来气。 京城的热却是没有任何修饰,明晃晃、大咧咧的热。 便是每日都有冰享用,盈珠还是懒懒的没力气,好似浑身的精神气儿都被外头的烈日蒸发了似的。 荣国公夫人大手一挥,就说要带她去山庄避暑。 “那还是你外祖母给我的嫁妆,就在京郊百里之外的鹿台山上,你小时候很喜欢那儿呢,一到那儿就跟着你两个哥哥到处疯跑,一天下来就晒成小煤球儿了。” “你父亲政务繁忙脱不开身,这回就母亲和你两个人去。” 荣国公夫人道:“鹿台山离你两个哥哥的书院也近,到时候啊,他们也会来和咱们团聚。” 想起小儿子和女儿的关系并不好,她神情一滞,刚要解释,就听见盈珠道:“母亲。” “我可否邀请靖衣与我一道?” 见盈珠期待地看着她,荣国公夫人哪还有不答应的地方? “当然!你和韩小姐关系好,母亲见了也很是欣慰。” 盈珠高兴道:“那我这就给靖衣下帖子,邀她一块儿来。” 她高兴,荣国公夫人也高兴。 鹿台山不仅离两个儿子的书院近,还会路过关着养女傅安黎的庄子。 听柳嬷嬷传信回来,她的脾气收敛了许多。 她打算这回就去看看那孩子。 第159章 给她一个教训 从京城出发去往百里之外的鹿台山,马车不停歇也要走上一日。 既是休闲避暑,母女俩都不愿路上太过劳累,便下午出发,预备晚间在驿站过上一夜,次日午时前到达庄子上。 盈珠和韩靖衣乘坐一辆马车,荣国公夫人单独一辆。 两人凑在一起好似有说不完的话,累了就看话本下棋打发时间,困了就歇上一歇。 时间过得很快。 眼看着天色渐暗,驿站的旗帜就在前方,盈珠不免松了口气。 马车按照郡主府的规格制作,自然宽敞又舒服,车夫技艺高超,路上也不大颠簸。 但一整个下午都待在马车上,还是把她憋得慌。 一行人用过晚膳,荣国公夫人将两个小姑娘送回房间:“累了就早些休息吧,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呢。” “伯母也早些休息!” 韩靖衣打着哈欠关上房间的门。 房间里的热水是备好了的,盈珠简单洗漱一番,就要歇下,玉蕊忽地神神秘秘地开门进来。 “郡主,夫人往驿站后院里去了,身边还跟着许久不见的柳嬷嬷。” 盈珠睁开眼睛:“你看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了,那就是柳嬷嬷。”玉蕊有些生气。 柳嬷嬷是荣国公夫人的心腹,一个多月前傅安黎被送去庄子上,柳嬷嬷是跟着一道去了的。 “那关着那冒牌货的庄子,就在驿站十里外的小桃山上。” 她气鼓鼓道:“怪不得夫人执意要在驿站休息一晚呢,原来是要和自己的宝贝女儿见面啊!” 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对,她慌忙要往回找补:“郡主,奴婢不是……” “无妨。” 盈珠却全然不在意:“她们去了哪间房?我要去看看。” 玉蕊立刻伺候她穿衣:“后院东厢房的第一间。” 夜已经深了。 盈珠下楼时,驿站的大门已经关了,只有几盏灯笼散发出昏黄光晕,照亮整个大堂。 她带着玉蕊穿过大堂,来到后院,东厢房的灯亮着,传出一阵细微的哭声。 盈珠藏在黑暗处,从半开的窗户里,看见傅安黎正伏在荣国公夫人膝上哭得梨花带雨。 “阿黎离家的这些日子,父亲母亲的身子可安好?” “大哥二哥怎么样了?还有……还有姐姐,她原谅我了吗?” 荣国公夫人板着脸:“你还有脸提你姐姐?” “母亲,您别这样,阿黎早就知道错了。” 傅安黎简直伤心欲绝:“阿黎在庄子上的这一个多月以来,已经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阿黎愿意这辈子都不回京,在庄子上住一辈子,永远不在姐姐跟前碍她的眼。” “只求父亲母亲,不要忘记阿黎,也不要这样冷漠地对待阿黎。” 荣国公夫人耳根子软,心也软,面对着这个疼爱了数年的养女,她实在没办法放任不管。 “你当真知道错了?” 傅安黎泪水涟涟:“是真的知道错了。” 荣国公夫人的神色缓和了一些:“知道错就好,错了就要弥补,就要赎罪。” 傅安黎立刻道:“阿黎回去就替姐姐抄经书,供奉到佛祖跟前,保佑姐姐一世安康无忧!” “姐姐不想看见阿黎,阿黎就一辈子不出现在她面前。” 这一个多月来,她消瘦许多,越发显得眼睛大,就这样滢滢含泪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要心生怜惜。 “阿黎能在过去八年里,被父亲母亲疼爱,被两个哥哥当成亲妹妹般宠爱,已是阿黎几世修来的福气了,阿黎知足了。” 更何况是当了她母亲八年的荣国公夫人,哪里舍得她说这些好似诀别的话? “只要你姐姐同意,我便接你回京。” 傅安黎楚楚可怜的表情微微一僵。 要盈珠那个贱人同意? 她怎么可能会同意? 她巴不得她永远回不了京才好! 荣国公夫人早已对两个女儿修复关系的事不抱希望,但这一个月来盈珠的好脾气给了她错觉,或许她的亲生女儿能体谅她一个做母亲的难处,从而同意将养女从庄子上接回呢? 不求两人能做姐妹,就当是为了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再针锋相对也好啊。 “等到年底,年底的时候,我再和你姐姐提。” 荣国公夫人的这句话让傅安黎更绝望了。 要盈珠同意就算了,这事儿竟然还要等到年底? 也就是说她还得在庄子上待上整整半年? 傅安黎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涌现出感激的神情:“谢谢母亲,谢谢您没有放弃我。” 荣国公夫人轻叹一声,还是没忍住抱住了她。 “阿黎,你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如何能忍心看着你在庄子上蹉跎一生呢?” 盈珠漠然地看着这两母女相拥,轻声提醒玉蕊:“走吧。” 玉蕊一个抬头的功夫,盈珠的人已经走远了。 回到房间里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守着房间的碧琼见这一主一仆的脸色都不怎么好,连忙关切道:“郡主?” “发生什么事了?” 玉蕊看了盈珠一眼,得了她的默许,方才三言两语将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 碧琼很是担忧地看向盈珠:“郡主……” “碧琼。” 盈珠打断她:“你的身手怎么样?” “若是我叫你明日跟着傅安黎,给她点教训,还不能被她发现,你能做到吗?” 碧琼答得毫不犹豫:“能!” 于是翌日一早,一行人重新朝着鹿台山出发的时候。 碧琼借口肚子疼要方便落后一步。 荣国公夫人全然没发现,还是和盈珠同乘一辆马车的韩靖衣发现了。 “你那个叫碧琼的侍女怎么不在?” “她要方便,晚一些自己会跟上来的。” 韩靖衣应了一声,没放在心上。 约莫过了半个钟的功夫,碧琼跟了上来。 她脸不红心不跳,神色如常地出现在马车边,好似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时间往回倒一刻钟。 小桃山山脚下,傅安黎跌坐在山坡之下,看着自己浑身淤泥和摔肿的脚踝,崩溃了。 “柳嬷嬷!” 难为柳嬷嬷一把年纪,吭哧吭哧地爬下山坡,来到傅安黎身边:“二小姐!” 急吼吼地问道:“您还好吗?” 傅安黎抬起一张满是红包和污泥的脸:“你看看我这副样子,能好吗?!” 第160章 同窗 “也是凑巧了,那树上正好有个蜂窝,奴婢等着二小姐一走过,便将那蜂窝打下来。” 碧琼笑道:“蛰了她和柳嬷嬷满头满脸的包!” “那傅安黎慌不择路,直接滚下了山坡,不过她运气倒是好,那山坡虽然陡峭,可不过一人高,摔下去也顶多崴脚。” “奴婢可看清楚了,那傅安黎满脸红包,害怕得嗓子都喊劈了。” “可地方偏僻,跟在她身边的全是些上了年纪的嬷嬷,剩下两个侍卫也不顶用,蜜蜂一来,跑得比她还快。” “自然没什么人去救她的,说不定此刻呀,她正在驿站里喊着疼呢。” “驿站离最近的村子都要二十里,就算真能找到一个大夫来,那也得一个时辰之后了。” 说完,她凑近问正认真听的盈珠:“郡主可开心了?” 盈珠点点头。 当然开心。 只要傅安黎倒霉,她就开心! 玉蕊开心过后,又发起愁来:“奴婢算是知道了,说是去反省,可依着夫人对傅安黎的疼爱程度,她哪里舍得她在庄子上吃苦啊?” “在庄子上吃穿不愁,只需抄抄经书就能赢得夫人的怜爱,不到一年就又能重新回到京城做她金尊玉贵的国公府二小姐了。” “这对郡主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确实不大公平。 盈珠想起昨夜荣国公夫人和傅安黎相拥在一起的温馨场景,眸色微深。 “那我们就给这位金尊玉贵的国公府二小姐找点乐子吧。”盈珠说。 玉蕊眼前一亮,凑近了压低声音:“郡主,您有什么好主意?” “好主意倒是谈不上,就是看不惯她在庄子上的日子过得这么悠闲罢了。” 盈珠招招手,碧琼和玉蕊便附耳过来。 一番耳语,碧琼直起身来,郑重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她匆匆离开,盈珠推开窗户,任由山间清凉的微风吹走满室燥热。 她们在午时前到达了位于鹿台山上的庄子。 这座避暑山庄确实如荣国公夫人所说的那样,装潢雅致又精巧,实乃避暑胜地。 入了山便已经很凉快了,进了山庄还要更凉快。 如今天色渐晚,微风吹拂在人身上,竟然还觉得有些冷。 “玉蕊,你会觉得我下手太重吗?” 玉蕊皱起眉头:“怎么会呢?” 盈珠回过身来,极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可我刚才,是想毁了她的脸。” “她还想毁了郡主您的一辈子呢。” 玉蕊比她还要认真:“盈姐姐,我知道你比所有人的心善,可这份善心是要用在好人身上的,不是用在傅安黎这样的畜生身上的。” “她原本与你无冤无仇,是她先串通谢怀英要将你堂堂国公府大小姐变成妾室囚困一辈子的,也是她先和四皇子合谋,毁了你的及笄礼,逼迫你嫁给淫邪的老寿王的。” “你只是毁了她一张脸而已,和她对比起来,你简直太善良太心软了。” 玉蕊上前来牵住盈珠的手,无比严肃道:“盈姐姐,你千万不要有负罪感,傅安黎她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畜生,你怎么对她都是应该的。” 十一岁的小姑娘瞳仁清澈,像是怕她真昏了头了心软,眉头都皱了起来。 盈珠看着看着就唇角上扬。 她反握住玉蕊的手,轻声说:“我没有负罪感,我也没有心软,我只是、只是怕你会觉得我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人真奇怪。 无牵无挂的时候,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在乎。 可重来一回,有了忠诚似姐妹的侍女,交到了知心的好友,更是认识了许多正直善良的好人。 她便开始在乎起自己的言行举止起来,感受到他们的好,便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有一丝不好。 玉蕊长舒一口气:“不是心软就好了。” “盈姐姐,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是一个好人,你报复傅安黎,是因为她罪有应得。” “我怎么会觉得你心狠手辣呢?你将我从藏春阁里救出来,我的整个人都是你的了,你说什么我做什么,我会永远拥护你!” 她说得认真,盈珠也听得认真。 炎炎夏日里,好似喝下一盅冰冰爽爽的杨梅饮,她心底那一丝顾虑也消失殆尽了。 她摸摸玉蕊的双丫髻,笑道:“我知道,我也相信你。” 玉蕊见她展颜,也放下了一颗心。 傅晏铭和傅晏琅是在盈珠一行人到达鹿台山后的第三天抵达的。 来的不仅有这兄弟俩,还有他们的两个同窗,其中一个同窗还带了自家的妹妹。 一行五人,盈珠陪着荣国公夫人一道在门口迎接。 “母亲!” “母亲!” 傅晏铭和傅晏琅率先下了马车,来到荣国公夫人面前。 盈珠本以为傅晏琅一下马车,就又要给她找不痛快。 但出乎意料的是,傅晏琅只是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竟然长进了。 盈珠毫不畏惧地瞪回去。 傅晏琅目光一凝,眉头皱起,将要发怒,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将头扭到了一边。 “母亲,晏熹,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方书亮、柳元青、柳霜意。” 傅晏铭还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方兄和柳兄都是儿子的同窗,霜意妹妹是柳兄的嫡亲妹妹。” 又面向那三人:“这是我母亲,这是我妹妹。” “夫人好。” “大小姐好。” 三人齐齐问好。 盈珠礼貌颔首,荣国公夫人笑着应和道:“好,都好,快进来吧,你们一路风尘仆仆,都累坏了吧?” “我已经叫备好了厢房,厨房里也备下了好饭菜,只等你们熟悉一番,便可以用饭了。” “多谢夫人!” “别叫夫人了,你们既是我儿的同窗,便叫伯母吧!” 盈珠缀在后头,听见傅晏琅果然忍不住了。 “母亲,阿黎这些日子怎么样?” “她是不是还在庄子上?” 他凑在荣国公夫人身边,很有些急躁:“这都一个多月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接她回京?” 荣国公夫人面不改色,嘴上却轻声斥道:“闭嘴!” “等她什么时候反省清楚了,我自然会接她回京,你管好你自己!” 第161章 心意相通 “母亲——” 傅晏琅急了,还要说些什么,原本稍后他一步的傅晏铭忽地上前,一声轻斥:“晏琅!” 傅晏琅顿时蔫儿了,不甘不愿地止住了声。 盈珠自然不需要待客,迎了两位兄长进门,她只略坐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任由傅晏琅愤恨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的背影钉穿。 “二公子什么时候走啊?” 只是见了傅晏琅一面,玉蕊就浑身不舒服起来:“本来挺好的避暑庄子,都因为二公子的到来而变得不顺眼起来了。” 盈珠听了直笑:“他可才回来呢。” “就是因为才回来,奴婢就已经巴不得他早点走了。” 玉蕊气道:“方才他那是什么眼神?郡主你可什么都没做呢,甚至大发慈悲地去门口迎接他,他居然一到家就瞪你!” “他一来,庄子上的空气都变臭了。” “好了,我听母亲说,书院也就放三天的假,他们只待三天而已,马上就会走了。” 盈珠虽然也见不得傅晏琅在她跟前晃悠,但由于此人又蠢又冲动对她完全造不成任何伤害,她勉强能容忍。 更何况只是三天而已。 大不了这三天她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去就好了。 不出去是不可能的。 虽说两兄弟那两位同窗不需要盈珠招待,但是对于其中一位同窗的亲妹妹,她作为傅家人,还是要应付一二的。 好在那位柳霜意姑娘也不是难相处的人。 她比盈珠大了两岁,比韩靖衣又小了一岁,其父柳寒松乃当世大儒孟阔修最得意的大弟子,时任白鹿洞书院的山长。 这姑娘长相秀气可人,浑身都散发着书卷气,倒是意外地和盈珠两人合得来。 除此外,盈珠还发现了,这姑娘似乎对自己那便宜大哥有着别样的情愫。 傅晏铭只要一出现,她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往他那边看,含羞带怯的。 而傅晏铭呢,看似温温和和,只是将她当做同窗的妹妹、山长的女儿来看待。 可眼睛里的钩子,总是若隐若现地往柳霜意身上飘。 郎有情,妾有意。 这本是件好事。 但盈珠一细想前世就发觉了不对。 前世的她是在三年后寻回荣国公府的,那时候傅晏琅和傅晏铭两人都是不曾娶妻的。 后来她撞成活死人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荣国公夫人曾在她床边说过这两人的喜讯。 傅晏铭的世子夫人是……是谁来着? 盈珠记不大清了,但她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是白鹿洞书院山长之女柳霜意。 这日傍晚,盈珠和韩靖衣在花园里散步消食。 忽然听到一声轻语:“我和兄长明日就要回去了。” 盈珠和韩靖衣对视一眼,默契地走近了些,借着假山的遮挡细听对面的动静。 “铭哥哥,你什么时候和伯母说我们的事?” “娘亲已经在为我相看未来夫君人选了,铭哥哥,我还要等你到什么时候?” 盈珠眉头微皱,没想到这二人进展这么快。 韩靖衣也跟着皱起眉头,她指指假山后头,对盈珠做了个口型。 你哥,不行。 能叫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出这种话,对面那个男人就算是天潢贵胄,也是个品行低劣的。 无须盈珠回应,假山后面的傅晏铭就证明了这一点:“再等等。” 他很是深情地道:“霜意,等我有了功名,能在山长面前挺直腰杆了,我便和父亲母亲说,与山长商量你我的婚事。” 柳霜意却并不买账:“你总是要我等。” “可我娘亲都在为我相看了,你要怎么和她说呢?” “铭哥哥,你是世子,你不一定非要用功名来证明自己的啊,你明明可以……” 傅晏铭的语气严肃下去:“霜意,我以为你是世上最懂我的人,你明知道我在意的不是功名,我在意的是我父亲的认可,我在意的是得到山长的夸奖,这样我才能光明正大地迎娶你。” “……对不起铭哥哥,是我太着急了。” 柳霜意有些急切道:“我只是不想再等下去了。” “不会太久了,等到来年春闱过后,我便能风风光光地向山长提亲了。” 两人似乎相拥在了一处,柳霜意的声音闷闷的,却又带着欢欣。 “好,我等你。” 剩下情人间的呢喃,盈珠便没再听。 她和韩靖衣离开了花园,在半道上揪住了要去给她们送雪泡豆儿水的玉蕊,三人一起回到盈珠的院子里。 韩靖衣口干舌燥,一口气将一整盅雪泡豆儿水都喝了,刚要开口,却又忽然止住了声,示意盈珠。 盈珠看向玉蕊:“将门窗都关了,和碧琼守在外头,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 玉蕊出去后,韩靖衣才道:“虽然他是你嫡亲的兄长——” 盈珠打断她:“我才回京,和他没有什么感情,你尽管说。” “好,”韩靖衣点点头,迫不及待道,“他也太不像话了!” “我朝虽然没有勋贵子弟不许科考的规矩,可像他这般家里有爵位的,大多会凭着家中长辈的能力谋个职位,然后慢慢往上升就是了。” “他若是真心待霜意,何必要等到有功名之后呢?” “又不是那清贫学子,要有功名后才有能力娶妻安家。” “他分明就是有古怪!” 何止呢。 盈珠怀疑,她这位兄长亲近柳霜意,恐怕就是看中了这柳姑娘身后做山长的父亲。 抑或,是柳寒松的老师,当代大儒孟阔修。 “真是傻姑娘,情爱而已,哪里就要将自己放到这么低的位置了?” 盈珠听着她的感叹,十分稀奇:“我以为你只会谴责傅晏铭此事做得不地道。” “我记得你父亲母亲是京中有名的恩爱夫妻,可你这话我怎么听着,像是对所谓情爱,很不屑一顾的样子?” “我只是对你兄长和霜意之间的感情不屑一顾而已。” 韩靖衣理直气壮:“正是我见识过我父亲母亲之间是怎样相爱的,所以我才会觉得那二人之间的关系十分的不健康。” “瞧霜意在你兄长面前卑微的样子……” 第162章 不该是这样的 二人感叹几句,就默契地不再提及此事了。 谁都没想着要去提醒柳霜意。 一则,哪怕是盈珠知道傅晏铭此人绝不简单,但此时此刻他并未做出辜负柳霜意的事情来,柳霜意未必会信。 二则,几日相处下来,柳霜意不像是那等会被情爱蒙蔽双眼的人,既然她决定相信傅晏铭,那或许她有自己的考量呢? 真要算起来,她们不过相识短短三日而已。 用不着多管闲事。 就算真要管,也要等到八月秋闱,傅晏铭真做出什么事来了之后再做打算。 总之,傅晏铭若真想用些非常手段来博取功名,她不会叫他如愿的。 “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啦。” 韩靖衣起身,很快就将柳霜意和傅晏铭的事抛在脑后,兴致勃勃地道:“等明天你两个哥哥他们走了,我们去后山的山涧里纳凉啊?” 盈珠笑着应下:“好。” 这几日要陪着柳霜意,两个人都规矩得很,明日等他们一走,她们才真的能放松下来尽情享受了。 “郡主,要洗漱吗?” 玉蕊从门后探出头来。 盈珠点点头:“准备热水吧。” 玉蕊噔噔噔跑走了,却很快响起另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碧琼迈进门来,一言难尽道:“郡主,韩小姐被二公子堵在门口了?” “傅晏琅?他又要做什么?” 一听见这个名字,盈珠就觉得头疼,她赶紧起身朝外走去。 “……韩小姐,我说的这些话都是真心的,你都是被我那个妹妹蒙骗了,她根本就不如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她就是个自私自利阴险歹毒的贱人!” 傅晏琅诚恳道:“她接近你,不过是为了借卫国公府的势罢了,根本就是居心不良。” “你如果真的很需要朋友,何不去和我另一个妹妹结交呢?” “阿黎虽然不是我们荣国公府亲生的孩子,可是胜似亲生,她听话懂事,温婉良善……” 韩靖衣眉头紧皱,看傅晏琅的目光像在看一头没长脑子的猪:“听话懂事?温婉良善?” “指的是串通谢怀英阻止晏熹回京认亲,还是她陷害晏熹和老寿王春风一度,毁她清白余生?” “傅二公子,我是被晏熹邀请才来到鹿台山的,我既是客人,那就不该对主人家出言不逊,可你实在恶毒得叫我难以忍受。” “晏熹她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吧?她是你血缘上嫡亲的妹妹吧?” “那傅安黎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这般死心塌地地向着她?甚至对自己的亲妹妹恶言恶语?” “韩小姐!” 傅晏琅恼了:“阿黎是个好姑娘,我与她一道长大,最清楚她的品性不过,她不过是一事做错了事而已,她早已改过了,傅晏熹却追着她不放……” 盈珠已经放弃和这个二哥争论对错了。 她不发一言,几步冲上前去,冲着他的腰间就是一脚。 “啊!” 傅晏琅没有防备,惊叫一声跌倒在地,愤怒回头才发现是盈珠。 于是他怒气更甚,一骨碌爬起来:“傅、晏、熹!你疯了吗你?干什么无缘无故对我动手?” 盈珠跳起来就是一耳光。 “啪!” 韩靖衣惊得目瞪口呆。 傅晏琅彻底恼了,他高高举起手来:“傅晏熹!你这个贱人——” 盈珠就这样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傅晏琅的手即将落在她脸上的瞬间,整个人忽地像块破布一样飞了出去。 扑通一声,碧琼竟然直接将人踹进了一旁的荷花池里。 傅晏琅是会水的,但他此刻腰疼得厉害,硬是在池子里挣扎了好一会儿,灌了一肚子泛着腥味的池水,这才艰难地爬上了岸。 “傅、傅晏熹,你敢这么……” 盈珠立在案边,声音比山间夜晚寒凉的夜风还要冷:“傅晏琅,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若是从你口中再听到一句贬低我的话,我就打你一回?” 傅晏琅咬着牙:“傅晏熹,我是你亲哥!” 盈珠深深地闭了下眼:“我已经不想再和你这种人争辩什么,亲哥也好,养兄也罢,你骂我一句,我打你一回。” “明明长在爹娘膝下,生养在金玉堆里,周边来往的都是些知书达理之人,偏生你又蠢又毒,脑子里装的全是粪水,这张嘴更是贱得出奇。” “明明我和大哥都这样明事理,怎么一家三兄妹偏生出了你这么个祸害?” 眼看着傅晏琅将要爬上岸,盈珠用力一踹,他又跌进了荷花池里。 “傅晏琅,我再重申一遍,我不理你怎么想我,总之我不认你这个哥哥。” “你若是规规矩矩,我便当你不存在,你若是再像今日这般,试图挑拨我和我朋友的关系,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说完,她厌恶地看了还在荷花池中挣扎的傅晏琅一眼,挽着韩靖衣的手便走。 “靖衣,我送你回去。” 韩靖衣以一种近乎崇拜的目光将盈珠看着,人还没走远呢,就迫不及待道:“晏熹,你好厉害啊!” “哇,要不是你来,我也快忍不住一巴掌扇那个蠢货脸上了,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人?” “养妹做错了事,他说人品性不坏,亲妹什么事也没做,他说人阴险歹毒。” “我看啊,你们傅家最恶毒的人都不是傅安黎,该是他傅晏琅才对!” “哇塞,这种人蠢到这种地步,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韩靖衣完全不避讳傅晏琅。 话语中也有夸大的成分。 傅晏琅又喝了几口池水,艰难地在下人的搀扶下上了岸。 听着这些话,除却愤怒和屈辱以外,还有一种罕见的迷茫。 盈珠厌恶的眼神仍旧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傅晏琅心中陡然跳出来一个猜想。 若不是他是荣国公府的二公子,是她名义和血缘上的二哥。 或许……她真能下手杀了他。 不、不! 怎么可能呢? 他到底是她嫡亲的二哥,虽然他并不愿承认,甚至为了阿黎厌恶她憎恨她。 可傅晏熹她、她怎么能这么讨厌自己? 傅晏琅浑身冰冷,忽然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傅晏熹她难道不应该为了融入这个家,从而讨好自己,忍下自己诸多刁难吗? 第163章 去小桃山看受伤的傅安黎 傅晏琅前脚刚从荷花池子里爬出来。 后脚主院的荣国公夫人就收到消息了。 柳嬷嬷很有些不满道:“郡主下手也太狠了!” “二公子说什么也是她嫡亲的兄长,她怎么能当着韩小姐的面前对二公子又打又踹的,还两次将人踹到池子里去呢?” “虽说眼下是夏天,可这山里到了傍晚就冷下来了,万一二公子感染了风寒,岂不是麻烦?” “明日两位公子就要回书院去了,郡主今日实在是……” 荣国公夫人皱着眉头打断她:“柳嬷嬷,你方才没听清吗?是晏琅先去寻韩小姐,说晏熹的坏话的。” “那些话听着,便是我这个做母亲的都忍不住想要打她,更遑论晏熹?” 柳嬷嬷懵了:“夫人?” 她很快就发现荣国公夫人是认真的,危机感立刻涌上心头。 她这可才随着二小姐去了庄子上一个多月了,她家夫人就已经彻底被郡主笼络去了? 荣国公夫人没发现她的异样,只是叹息道:“晏琅身强体壮,夏天里落两回水而已,叫厨房给他煲一锅姜汤送去,让他热热地喝下,想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这件事本就是他做错了,只是我和他父亲教了他那么多,他一句也听不进去,我也懒得再多费口舌。” “晏熹……我相信她有分寸,晏琅到底是她嫡亲的二哥,打几次而已,又没伤到哪儿。” 说着说着便伤感起来:“小时候明明那样要好的兄妹俩,怎么长大后,反倒反目成仇了?” “若是当年我没有那么快同意收养阿黎,而是多派人寻找晏熹……” 柳嬷嬷震惊:“夫人!” “您这话要是叫二小姐听见了,她该多伤心啊!” 比起刚回京就不冷不热要她家夫人费心讨好的盈珠,柳嬷嬷的心一点不带犹豫地偏向了她自小看到大的傅安黎。 “若是您那时候不收养她,她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能在那恶毒继母手下活下来吗?” “若您那时候不收养她,您重病在床,能那么快痊愈吗?” “您不是也很喜欢二小姐吗?她听话、懂事、乖巧,小小年纪为了留下来费心讨好您和国公爷还有两位公子,您不是心疼她心疼得厉害吗?” “怎么大小姐才回来几个月,您的眼里怎么就看不到二小姐了呢?” 说着说着想庄子上傅安黎的惨状,柳嬷嬷的眼眶都红了:“二小姐是做错了事,可她本性如何,您最该清楚不过啊!” “那是您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她什么都没了,若是连夫人您这个母亲也厌弃了她,那她往后可该怎么办呢?” 荣国公夫人的本意不是如此,她解释:“我的意思是,若是那时候别放弃,多找找晏熹,说不定就能将她找回来,兄妹俩就不必闹得如此难堪。” “至于阿黎,我何曾厌弃她?若我厌弃她,我又何必将嬷嬷你派去她身边?” “我只是想着,明明有更好的方法,若是能尽早找回晏熹,又能收养阿黎,说不定他们兄妹四人,便能和睦相处呢。” 她落寞地垂下眼:“可惜啊,事到如今,这注定只是个梦了。” “夫人别伤心,郡主才回来几个月呢。” 得了荣国公夫人的回答,柳嬷嬷的为傅安黎松了口气,她又尽职尽责地开导起自家主子来。 “奴婢瞧着,您近来与郡主的关系好了很多。” 荣国公夫人听着便笑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慈爱的笑意。 “那是,那孩子其实也就是面冷心热,虽然性子不如小时候跳脱了,可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容易心软。” 柳嬷嬷点头:“是了,只要郡主体会到您和国公爷的良苦用心,说不定日后哪天,两位公子和两位小姐便能和睦共处了呢?” “夫人千万不要太悲观。” 荣国公夫人眉目欣然:“你说的是,我不该这么悲观的,都是好孩子,往后我们一家人,日子还长呢。” 见自家夫人绽颜,柳嬷嬷又试探道:“那夫人要不要去小桃山看望一下二小姐?” “奴婢来时,她脸上的伤口还没好,还藏在被窝里哭呢,真是可怜。” 又骂道:“也不知拿小桃山上的蜜蜂为何这般毒,您瞧,奴婢脸上的红包也没消呢。” 荣国公夫人看着柳嬷嬷苍老脸上凸起的红包,想象着这样的红包出现在自己那娇生惯养的养女脸上,皱起眉头,有些心疼。 “不是说请了大夫去看?为何还是这般严重?” 柳嬷嬷叹气:“就是不知道呢,奴婢吩咐人回京请了大夫来,那大夫换了一种新的药膏,说是隔天就会有成效。” “脸上的包倒是其次,二小姐的脚也崴了,大夫说伤到了骨头,恐怕要很长一段日子才能好。” “再去请杏春堂的孙大夫和九芝堂的陈大夫,我听说杏春堂孙大夫的女儿医术很是高超,将她也请去。” 柳嬷嬷:“夫人不亲眼看一看,能放心吗?” 荣国公夫人确实很心疼,也确实动了心想去看看傅安黎。 这个养女自从养在她身边就娇生惯养,手上划开个小口子她都心疼得不行的。 如今先是被蜜蜂蛰得满头包,又是崴脚伤了脚踝,她自然想去看一看。 但—— “我去了,难道叫晏熹和韩小姐两个姑娘家独自待在这山庄里?” 荣国公夫人眸中虽有忧色,但依旧摇摇头:“算了,那孩子刚和我关系缓和一些,我可不想再叫她和我疏远了。” “阿黎有你照看,我很放心。” 柳嬷嬷在心中哀叹一声。 二小姐啊二小姐,不是老奴不帮你,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那是自然,夫人就放心将二小姐交给奴婢好了。” 柳嬷嬷郑重应下。 她今日匆匆来,翌日天还没亮,就又匆匆出发小桃山。 到达庄子上时已经是中午,傅安黎掀开被子,迫不及待地瘸着腿往外跳。 “母亲!” “母亲——” 柳嬷嬷看见她披头散发的憔悴模样,原本的三分心疼化作十分,赶紧奔过去将人扶住。 “二小姐!” 傅安黎满怀希望地朝她身后望:“母亲——” 她僵住,不可置信地问柳嬷嬷:“母亲呢?” 柳嬷嬷心疼地看着她。 傅安黎没了,跌坐在地:“我伤成这样,母亲都不肯来看我?” 第164章 樱桃和黄杏 “二小姐!” 柳嬷嬷赶紧解释:“夫人是想要来看您的,只是——” 傅安黎刷地抬头:“是傅晏熹!” “是她对不对?是她不许母亲来看我!” “不是的,是夫人她心有顾虑……” 然而这句解释了还不如不解释,傅安黎双目含泪,完全无法接受:“所以你的意思是,母亲在我和傅晏熹之间选择了她,是不是?” “夫人还是疼爱您的!” 柳嬷嬷急道:“夫人很是担心您,叫老奴带了许多的伤药过来,还有鹿台山上您最爱吃的樱桃和黄杏,都是夫人挑的最好的,夫人还叫人回京去为您请了杏春堂的大夫来……” 傅安黎听不进去。 她像木偶娃娃般被人搀扶着回到房间,看着摆在眼前的红艳艳的樱桃和黄澄澄的杏儿,好像能看到傅晏熹是如何在鹿台山的庄子上和荣国公夫人一起凑趣玩闹的。 兴许,这樱桃和杏子,就是那母女俩一起摘下来的。 傅安黎觉得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她骨头缝里爬。 明明她能忍住的。 明明她已经打算好,要安安分分等上一段时间,再想法子从这庄子里出去的。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唯一拥有的便是荣国公夫妇和两个兄长的疼爱。 等时间一长,他们淡忘了她曾经犯下的事,她便想个法子,将他们心中对她的那仅存的疼爱发挥出最大作用。 可为什么,现在只是看到了一盆樱桃一盆杏子罢了。 她就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傅晏熹呢? 她想起去年的这时候。 那时候她和荣国公夫妇还有两个兄长一起去鹿台山上庄子里避暑。 后山的樱桃和杏子熟了,她就和父亲母亲还有兄长们一起去摘。 都记得她爱吃樱桃和杏子,两个兄长和母亲都争相为她挑选最甜的樱桃和杏子。 到最后她吃不过来,二哥将樱桃的汁水蹭了她一脸。 他们在樱桃林里追逐嬉戏起来,父亲母亲在旁看着,满眼幸福地嗔怪他们都长大了,却还是要像小时候那样大脑。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母亲的? 哦,她说,在父亲母亲面前,她多大都是小孩子。 可转眼,不过一年时光,她就被送到这荒凉的庄子上关禁闭。 而本该属于她的位置,却被一个出身青楼的妓女取代了。 傅安黎才不理这个位置此前是属于谁的。 反正从她被收养的那一日起,她就将自己当成了荣国公府唯一的大小姐,养父母唯一的女儿,两位兄长唯一的妹妹。 在她心中,盈珠才是那个抢走她一切的人。 “二小姐?” 傅安黎静默的时间太长了,再加上她神色灰败,眼眸定定地看向虚空中的一点,柳嬷嬷再也忍不住了:“二小姐?” 她伸出手在傅安黎眼前轻轻晃了晃:“二小姐,您可别吓老奴啊!” 傅安黎回过神来,勉强冲柳嬷嬷扯了扯嘴角:“我没事,嬷嬷,您别太担心了。” 她伸出手,取了一颗红艳艳的樱桃,慢慢放入口中。 往日清甜多汁的樱桃此刻索然无味,她如同嚼蜡,两行清泪顺着眼尾滑落下来。 柳嬷嬷的心都揪了起来:“二小姐……” “我真的没事的,嬷嬷。” 傅安黎强颜欢笑道:“母亲不来看我也是应该的,她好不容易趁我不在,和姐姐关系好一点,要是让姐姐知道母亲来看我,又该生气了。” 柳嬷嬷心中对盈珠的不满又添一层:“郡主她实在是太霸道、太难以接近了。” “明明夫人是她的亲生母亲,是长辈才对,可每日里,却都是夫人费心去讨好她。” “还有昨日,她竟将二公子推到了荷花池里!” 柳嬷嬷越说越气愤:“就这样,夫人连一点儿要责怪她的意思都没有!” “还说是二公子自己活该,她未免也太过偏心了……” 傅安黎的眸光一点一点变深,她看向柳嬷嬷,笑容已经自然许多。 “嬷嬷,我想休息了。” “二小姐,还是老奴守着您吧?” 柳嬷嬷还是不放心:“老奴还能与您说说话。” “不用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得要人时刻看护着。” 柳嬷嬷只好应下:“哎,那老奴就出去守着了。” 人一走,房间里只剩下傅安黎一个人,她的面色便彻底阴沉下来。 她绝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她不能容忍傅晏熹一步一步取代她在父亲母亲心中的地位。 她必须要想法子回京了。 盈珠在鹿台山上的日子很是悠闲。 傅晏铭兄弟俩,特别是傅晏琅走后,她整个人都松泛下来。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用午膳,和韩靖衣一道去山涧捕虾捉鱼,或是去后山的果园里摘樱桃和黄杏。 盈珠最爱地里个大皮薄又红又甜的西瓜。 山涧水清凉,就那样沁在水里,过会儿再捞出来,就是冰冰甜甜的了。 韩靖衣突发奇想,想在山涧边用午膳。 这个主意一提出来便得到了盈珠的双手赞成。 温好饭菜点心,再带上西瓜、樱桃和杏子,长案摆放在山涧溪水之上,双脚就浸在清清凉凉的溪水里,用着美味的饭菜和瓜果点心。 困了,就往美人榻上一趟,盖着薄薄的毯子,吹着沁凉的山风,耳边全是鸟鸣虫叫和溪水潺潺声。 盈珠恍惚着想,要是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荣国公夫人原本还很担心无故受伤的傅安黎。 但被盈珠和韩靖衣这么一带,她也享受到从前从未享受过的乐趣。 自在,随心。 没有从前那么多规矩和体面,不需要顾虑这、顾虑那。 好像整个人都融进了这阵无比清凉的山风里。 一日,碧琼递过来一封薄薄的信:“是小孙大夫叫人送来的。” 盈珠困惑拆开,一目十行,眉头顿时松开。 她提笔蘸墨,快速写下回信,交由碧琼送出去。 玉蕊捧着一牙西瓜,从案桌边探出头来:“郡主,小孙大夫有什么事吗?” 盈珠取过托盘里的银签,叉了一块西瓜送入口中。 “是小桃山的事。” 傅安黎终于察觉到她脸上的伤不对了。 第165章 中毒?中药? 傅安黎小时候也曾被蜜蜂蛰过。 那是在鹿台山的避暑山庄上。 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红包,就叫她倒在荣国公夫人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她其实不大记得有多疼了。 只记得养父母和两个兄长围绕在她身边焦急又担忧的模样。 那次红肿不过两日就全消了。 傅安黎本以为这次也会是这样。 事实上她满脸的红包确实在抹了药之后开始消肿。 可第三日,她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摸索着寻来镜子一看,竟是又肿了起来! 杏春堂的孙大夫和九芝堂的陈大夫从京城中赶来,细细检查了她脸上红肿的地方,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又换了新的药敷上去。 傅安黎在屋中戴着幕篱,虚虚地抚着自己的脸:“孙大夫,我的脸真的没问题吗?” “目前来看是没什么大碍的,敷了药,几日便能好。” 柳嬷嬷赶紧问:“那为何我家小姐前两日已经消了肿,昨日又忽然肿起来了呢?” 这也是傅安黎最关心的。 孙大夫又细细问过了她的饮食,这几日脸上可上过妆粉。 傅安黎皱起眉头:“是妆粉的原因?” 立刻有侍女将摆在梳妆台上的几盒妆粉胭脂拿了来。 孙大夫仔细看过,得出结论:“就是妆粉的原因。” 傅安黎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谁?谁要害我?” 又吩咐下人:“快将这些脏东西丢出去!” “傅小姐!” 孙大夫急忙阻止:“这些妆粉没问题,药膏也没问题,问题在于您前几日脸刚消肿,伤还没好完全就上了妆粉,这才是您的脸又肿起来的原因。” “接下来这几日您也别用这些妆粉胭脂了,等脸好全了才行。” “原来是这样。”柳嬷嬷松了口气。 傅安黎还是叫人将这些妆粉都扔了出去。 她这几日心浮气躁,看什么都不顺眼,脸还未消肿,脚踝还扭伤了。 一想到盈珠和荣国公夫人在离她不远的鹿台山上母女情深,她就控制不住心中的暴虐。 奈何现实如此,她只能安心养伤,等待时机。 发现不对是脸上红肿全消后的第一天。 她揽镜自照,就发现自己脸色憔悴泛黄,引以为傲的白皙肤色不见了,细腻的皮肤肌理也不见了,上手一摸,竟然还觉得有些粗糙。 “柳嬷嬷!紫茗!” 她又恼又恨,急匆匆喊:“快去请杏春堂的孙大夫!快去!” 柳嬷嬷和侍女紫茗匆匆赶来:“小姐!怎么了小姐?” “您哪里不舒服吗?可是脸疼,还是脚踝疼了?” “是脸!” 傅安黎仰起脸,很是崩溃:“你们快看我的脸!它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 柳嬷嬷和紫茗一脸莫名加小心翼翼:“二小姐?您怎么了?” “您脸上的红肿已经全消了呀,和以前一样美貌。” “不许说这些谎话来恭维我!” 傅安黎愤怒道:“你们难道看不见它变黄了吗?没有以前细腻了!我变丑了!” “小姐!” 紫茗自小伴着她一块儿长大,是知道自家小姐在这张脸上花费了极大的心血和精力的,此刻她上前,一丝不苟地扫着傅安黎的脸,然后极认真地告诉她:“小姐,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在奴婢眼中,您的脸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白皙,一样的细腻,您没有变丑!” 她郑重极了,傅安黎半信半疑,心中的火气也消下去许多。 “真的?” 紫茗肯定地点头:“真的不能再真了,小姐,您还是和从前一样美。” 傅安黎深吸一口气,又去看镜子里自己的脸。 可看到的还是一张泛黄粗糙,阴沉恼恨的脸。 她又去问柳嬷嬷:“嬷嬷,在你眼里,我这张脸和从前没有一点变化吗?” 柳嬷嬷满眼关切:“二小姐,您是不是太累了?” 傅安黎抬手就将铜镜摔了出去。 柳嬷嬷吓了一跳,就见床上的傅安黎面沉如水,一字一句道:“去,请杏春堂的孙大夫来。” 贴身侍女没必要骗她,可她自己亲眼所见也一定不会出错。 不论是脸还是其他,总之她此刻一定有地方不对劲。 小桃山离京城七十里。 哪怕傅安黎此刻催得再急,杏春堂的孙大夫也是傍晚时分才到了庄子上。 只是来的不是她所熟知的孙大夫,而是孙大夫的独女孙佩兰。 傅安黎还是更信任年长的孙大夫些,看见孙佩兰的一瞬间就皱起了眉头。 “怎么是你?” 孙佩兰没带药童,孤身一人背着药箱,马车赶路太急太颠簸,她此刻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家父去了卫国公府,小姐催得急,便由民女来了。” 柳嬷嬷适时补充:“小孙大夫的医术不输其父,在京中的贵女圈里,口碑很好的。” 傅安黎勉强放下了一颗心:“那边由你来给我看吧。” “是。” 孙佩兰放下药箱,取出脉枕,傅安黎就挥挥手,蹙眉道:“你先上前来看看我的脸。” 孙佩兰依言上前,认真打量起来。 傅安黎问:“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民女并未察觉有哪里不对。” 孙佩兰道:“傅小姐可以细说,是脸上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傅安黎眉头蹙得更紧,伸出手:“给我把脉吧。” 孙佩兰依言照做。 傅安黎细细观察着她的脸色:“如何?” 孙佩兰还没说话,她就迫不及待地道:“我有没有中药?中毒?” 她这话一出,不止柳嬷嬷和紫茗大吃一惊,就连孙佩兰也诧异地抬起了头。 “今早起来,我就觉得我的脸比以前丑了好几倍,皮肤发黄,触感粗糙,我怎么看都觉得难看,可偏偏我身边的人都说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就连大夫你也没看出我的脸有何问题,要是这么多人都没说谎的话,那便是我有问题。”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孙佩兰:“怎么样?我身体有问题吗?” 孙佩兰垂眸作沉思状。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面前这个人,是荣国公府的养女,也是她恩人的仇人。 她既奉恩人为主,便该事事以恩人为先才是。 第166章 救救我! 这冒牌货,竟然这般敏锐。” 玉蕊嘀咕着:“咱们都那么小心了,她都能发现?” “还好去的是小孙大夫,不然的话……” 碧琼微微一笑:“就算不是孙大夫,其实也发现不了的。” “因为,她本来就不曾中毒,也不曾中药呀。” 只是一些习性相冲的东西组合在一起,能使她的身体发生一些微小的变化罢了。 不过傅安黎如此敏锐,倒是很叫盈珠惊讶。 她嘱咐碧琼再三小心,此事徐徐图之便好,切勿操之过急。 碧琼认真应下:“郡主放心,奴婢省得。” 山庄岁月太过悠闲,时间一晃便到了七月中旬。 再烈的日头被高大的树木层层阻隔,洒落下来的日光也褪去了灼热,变作不规则的光斑随着微风跳跃舞动。 伴着流水潺潺声和蝉叫鸟鸣,盈珠躺在吊床上盖住眼睛昏昏欲睡。 韩靖衣就躺在她隔壁的吊床上看话本,嘴里还愤愤地碎碎念。 “丞相千金会因为一碗白粥就被书生感动?” “是人参粥不补身子,还是白术猪肚粥不好吃?” 盈珠懒懒插话:“我喜欢红豆粥,白粥好没滋味。” 韩靖衣赞同地点点头:“对嘛,白粥有什么可感动的?” “私奔?” 韩靖衣腾得坐起身:“不说规矩礼仪,就为了一个连甜言蜜语也不会说只会卖惨的书生?” 她捏着手里的话本,欻欻往后翻,边看边气。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为书生洗手作羹汤,我还能勉强称一句这是两人间的情趣。” “可为书生伺候瘫痪在床的寡母,甚至洗刷尿布……这种下人做的活计,她还不跑?寒窑十年终于等来书生高中,成为状元夫人幸福相守?” “书生寒窗十年终得高中,丞相千金苦尽甘来幸福相守?” “哈!” “状元郎寒窗十年不过七品翰林院编修,丞相可是文官之首!” “写这些话本的人能不能考虑一下实际?” 盈珠睁开眼,见她气得面红耳赤,不禁笑道:“话本而已,怎么气成这样?” “不看了。” 韩靖衣将话本扔出去老远,躺下去平复心情,没过一会儿又忽然坐起身来恶狠狠道:“真想将这写书之人揪出来好好打一顿!” “这矫情酸腐的文字,一看就是哪个屡试不得中的穷书生写出来满足自己幻想的。” “暮云,快将这话本再扔远些,我光是看着都觉得辣眼睛。” 名唤暮云的侍女忍着笑上前,将话本捡起来,“等奴婢回去就将这些入不了小姐眼的话本全烧了。” “对,烧了好,烧了好。” 韩靖衣仿佛已经被那本离谱的话本子耗费光了精气神,有气无力地说道。 “再也不要让我看见这种东西了。” 她的反应引起了盈珠的兴趣,她冲暮云招招手:“给我看看。” 玉蕊接过暮云递来的话本,盈珠接过,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封面上的署名。 ——怜雪公子。 这名字倒是取得别致。 韩靖衣木着一张脸坐起身:“你快看,你看了就能知道我的气从何而来了。” 盈珠翻开第一页,正要细读,却忽然听见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声孩童的尖叫。 “救命——” 盈珠心神一凛,和同样皱起眉头的韩靖衣对上目光。 下一瞬,两人同时从吊床上弹射起身,循着声音的来源处追去。 这里是鹿台山的后山。 山上只建了这一座属于荣国公夫人名下的避暑山庄。 除开山庄的下人外,山上一般都没什么人来。 什么人会在后山对一个孩子下手? 盈珠和韩靖衣冲出去的速度太快,玉蕊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碧琼已经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虽然碧琼的身手十分厉害,但她毕竟只有一个人,万一那歹人人数众多呢? 她当机立断往庄子的方向跑。 她得回去找救兵! 盈珠和韩靖衣赶到时只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灰色的身影。 那人窜得很快,眨眼间就没了踪迹。 只剩下潭中不住扑腾的小身影。 韩靖衣直接跳了下去。 “靖衣!” “小姐!” 暮云也跳了下去。 两人都是会水的,很快就将那落水的小身影救了起来。 是个约莫八九岁的女孩,虽然是醒着的,可脸色青白,眼神发直,浑身颤抖。 盈珠看她衣着,想来该是山下佃户的孩子。 直接脱下外衫将那孩子裹起来。 “小姑娘?你还好吗?是谁要害你?” 几次呼唤没有反应,盈珠直起身来看向碧琼:“先将这孩子带回去吧。” 只是她才走出去一步,裙摆忽地被死死拽住。 “郡主……” 她回头,就见那地上的小姑娘已经双膝跪下,哭道:“郡主,求你救救我娘,救救我们母女三人!” 她面上满是凄惶绝望,盈珠一把将她扶起来。 “先回去再说。” 阎文清快步行走在山林之中,心情再舒畅不过。 那小贱人终于死了! 没了这个大的,他那个弟媳就是个软包子。 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算她不愿再嫁,可她还有个小的呢,只要把小的捏在手里,她嫁出去了也得乖乖往家里给钱! 一想到事成之后到手的银子,他脸上的笑容便止也止不住。 “大哥。” 正幻想着银子到手后的日子,忽然听得一声熟悉的呼唤。 一个三十多岁模样憨厚的老实男人苦着脸从树后头走出来,他眼里含着几分希望,朝阎文清身后瞟。 没见着想见的人,他不由得低落地垂下了头。 阎文清最见不得他二弟这副窝囊样。 “老二,想开点,那丫头在家时不是撺掇你和娘顶嘴,就是撺掇你媳妇儿和你吵架。” “一个小白眼狼罢了,你就当没生过她!” 阎文才唯唯诺诺的:“可、可她到底是我的亲生女儿。” “那也只是个女儿,你难道不想要儿子了?” 阎文清揽住他的肩膀,冲他挑挑眉:“表妹肚里的孩子可都五个月了,娘说了,那必然是个儿子!” “你的儿子。” 阎文才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那还是儿子重要些。” 蠢货! 阎文清藏起眼中的鄙夷讥诮,亲亲热热地笑了:“这就对了!” 第167章 表妹夏芷兰 夕阳西下,农忙的人已经收了工具,慢慢朝家的方向走了。 林春娘牵着小女儿走在田间小路上,总觉得心神不宁。 从下午申时一刻开始,她就没看见过大女儿芳桃了。 芳桃今年九岁了,干起农活来完全不输她这个亲娘,本该跟在她后头的,可村里的小虎说在后山发现了一窝野兔。 芳桃说她去去就回,一定抓只兔子来改善伙食。 小姑娘很有些本事,东家没来庄子上避暑,后山还许人进的时候,她就总能在山的外围抓到野鸡野兔。 这些日子东家来了,后山就常有人巡逻,山下的佃户们也自觉不上山去。 林春娘怕女儿冒冒失失被东家的人遇见惹来麻烦,想叫她别去,可芳桃像是知道她要说些什么,说着我会小心的,就一溜烟儿跑没了影儿。 从那时起,林春娘心里就不大安定。 这不,天都快黑了,人还没个影。 到了家,林春娘就自觉去厨房烧火做饭。 婆婆马氏比她先到家,但灶上还是冷的,一定要等她回来做才行。 “今天怎么这么慢?这么多人等着吃喝呢,你在路上磨洋工?” 既然这么多人等着吃喝,那既然奶奶先回来了,为什么不能直接开始做饭,非要等着她们呢? 如果是芳桃在,一定会这么质问马氏。 但今日站在这里的只有林春娘和三岁的小女儿芳李。 林春娘话到嘴边,看着马氏刻薄凶恶的神情,到底没勇气说出口。 只能低下头来:“娘,我这就开始做饭。” 一大家子十几口人,每日的饭菜几乎都是林春娘来掌勺。 红薯稀饭咸菜丁,再掐两把嫩葱炒盘鸡蛋,就是今天的晚饭了。 林春娘动作快,后头地里的人陆续到家了,晚饭也好了。 趁人不注意,她从那盘炒鸡蛋里拨出几块金黄的鸡蛋,又添了一碗略稠的红薯稀饭,塞到小女儿手里。 “快吃!” 芳李点点头,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勺,飞快往嘴里扒拉。 在家里总是吃不饱的。 林春娘从前自己挨饿,两个女儿也跟着挨饿。 她生不出儿子,跟的男人在家中排行老二,不讨公婆喜欢,夫妻俩自然而然就成了家里的最底层。 活干得最多,吃得最少。 男人倒是还好,再不讨公婆喜欢,那也是亲儿子,她和两个女儿就不一样了。 不仅要包揽家里大大小小的活计,挨打挨骂更是家常便饭。 从前林春娘还庆幸。 虽然日子吃不饱穿不暖,还整日累死累活的,但至少她男人不打她。 谁叫她生不出儿子来呢? 婆家不休她,还能收留她,她就是当牛做马也绝无怨言。 可大女儿芳桃渐渐长大后。 她就意识到这不对了。 她自己被打被骂,整日又做不完的活计都无所谓,可她不想让自己的两个女儿也过她那样的生活。 要是能分家就好了。 在大女儿的鼓励下,林春娘尝试着向丈夫提了一嘴。 她那时都不知道自己的胆子怎么会那么大。 都说父母在,不分家,阎家夫妇不仅健在,身体还好到能再活二十年。 她这要分家的话一传出去,婆婆就能将她活撕了! 丈夫不出所料地拒绝了。 “爹娘都在,分什么家?” 再老实憨厚的男人面对自己的女人时总是很硬气的:“我看你就是好日子过多了!” “这话别叫爹娘听见了,要是传出去,我都保不住你!” 九岁的大女儿安慰她:“没关系,娘。” “等我长大了,我就带你和妹妹走,咱们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林春娘没将女儿的话当真。 她就没想过离开阎家能去哪儿。 只要将两个女儿好生抚养长大,替她们挑选一桩好亲事,看着她们过得好,林春娘就觉得这辈子都知足了。 “娘,你也吃。” 三岁的芳李拽着林春娘的裙摆踮起脚,林春娘配合着低下身子,一块泡过粥水的鸡蛋就喂到了她的嘴边。 林春娘吃下鸡蛋,觉得心里比蜜都甜。 “芳李真乖。” 芳李冲她软乎乎的笑笑,熟练地藏起两根红薯。 “给姐姐留。” “二表嫂,饭还没好吗?” 一道清脆爽利的女声传来,林春娘手脚麻利地端起咸菜丁和炒鸡蛋。 “好了好了,等我将这菜端出去,就来做表妹你的菜。” 来人穿着件粉色的襦裙,头顶的银簪在夕阳的余晖下闪闪发亮,脸若银盘,眉眼清秀,是极有福气的长相。 可她眉眼间流传的媚态却生生破坏了原有的气质,再加上她行走间故意摆动腰肢,反倒显得矫揉造作起来。 “怎么这么慢呀?我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又往家里交了伙食费的,二表嫂不会是想苛待我肚里的孩子吧?” “怎么会呢?” 表妹夏芷兰就是这副阴阳怪气的性子,自认进城里伺候过大户人家的小姐,就高人一等了。 林春娘不和她多话,给小女儿使了个眼色,母女俩就赶紧从厨房出来了。 夏芷兰倚靠在厨房的门边,看着林春娘的背影,面上的妒忌鄙夷就藏也藏不住了。 真是个蠢的。 白长了一张那么好看的脸。 要是这张脸长在她身上,公子又怎么会舍得赶她出府? 夏芷兰神色一暗,低头看向自己隆起的腹部,又有些庆幸。 还好有这个孩子。 只要孩子在,日后的荣华富贵难道还会少吗? “芷兰?你怎么站在厨房门口?快进屋歇息去!” 憨厚的男声响起,夏芷兰一抬眼就看见阎文才腆着笑脸凑在自己跟前。 一股浓烈的汗臭混着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夏芷兰屏住呼吸,勉强扯出个笑脸。 “二表哥,不妨事,我在这儿等二表嫂呢。” “都怪我,要不是我怀了孕,也不会叫二表嫂为我做饭了。” “这是她该做的!” 阎文才看向夏芷兰肚子的目光格外火热,想也不想就道:“这些活本来就是归她干,你是客人,还往家里交了伙食费,应该的。” “呀,二表嫂来了。” 夏芷兰看向刚从堂屋出来的林春娘,她趁机离阎文才远了些,笑颜如花道:“我闻不得油烟味,就先进去了,二表嫂,劳烦你啦。” 林春娘扯起嘴角冲她笑笑:“应该的。” 阎文才皱起眉头:“动作麻利点!” 然后头也不回地追着夏芷兰进了堂屋。 林春娘进了厨房,眼前却依旧浮现出阎文才看向夏芷兰肚子的火热目光。 第168章 卖媳妇的钱 她再迟钝,也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她男人盼着同她生第三个了? 还是…… 但这些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就过去了。 林春娘现在最着急的,是大女儿还没回来。 一直到晚饭后,天彻底黑沉下来,芳桃也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肯定那丫头又上哪儿野去了,多大的人了,天天地里的活儿不干,就知道往外跑!” 马氏半点没放在心上,正在院子里借着月光给大儿子阎文清的小儿子洗澡。 “哎哟,奶奶的乖孙儿,咱们洗干净好睡觉觉啊。” “你长大以后啊,可千万别学你七姐姐,一天到晚野得不行。” 当家的阎大柱躺在凉椅上舒舒服服地抽旱烟,他一向是对家里的事不管不顾,只管吃喝的。 丈夫阎文才在做木工,说是要给表妹夏芷兰打造一个梳妆台。 大伯阎文清在旁边打下手。 大嫂一边洗衣服,一边和纳凉的夏芷兰说笑。 三弟夫妻两个带着孩子走娘家去了,还剩下几个年幼的孩子在院子里嬉笑玩闹。 没有一个人在意芳桃的晚归。 “我早说了,那丫头心大得很,就知道往山上跑,平常也就算了,如今是能去的吗?” 大嫂道:“摔了跌了淹死了都还好,这要是被东家发现,得罪了那位郡主……” “胡说什么呢?” 阎文清打断了自己婆娘的话,随口道:“我回来的时候,好像瞧见桃丫头往丽水村那边去了。” “二弟妹,桃丫头不会是去丽水村找她外公外婆了吧?” 林春娘有了希望:“真的?大哥,你看清楚了吗?” “当时天都黑了,我哪儿看得清楚啊,不然你去丽水村问问呢?” 林春娘没有任何犹豫:“爹,娘,那我去找找。” 才走出去几步,小女儿就颠颠地跟了上来。 “娘亲,我也要去!” “外头天都黑了,你别去,乖乖在家叫三姐姐给你洗澡,洗完澡就睡,知道吗?” 小丫头不愿意:“我要和你去找姐姐,我要去!” 林春娘到底不放心,刚想叫阎文才将女儿带回去,就见她的丈夫正和夏芷兰凑在一起看那个快成形的梳妆台。 一瞬间,她的心里好似被针扎了一下,见院子里没有人关注他们母女,林春娘索性将芳李抱起来。 “好,咱们去找姐姐。” 林春娘没听阎文清的话直接往自己的娘家丽水村去寻。 自家的女儿自己清楚,芳桃绝对不会招呼不打一声就走的。 更何况芳桃是她看着上山的,林春娘想,她现在还没回来,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出了意外,没法儿回来,二是被东家的人抓住了。 一时间,林春娘竟然想不出这两种可能哪一种更糟糕。 她心急如焚,索性一家一家地敲门去问。 鹿台山下的三水村里住的大多都是佃户,邻里间相熟得很。 可一家一家地问过去,得到的答案都是没看到。 桃丫头会去哪儿呢? 难道说,真的因为冲撞了郡主,被抓起来了? 林春娘越想越胆寒,直到问到了小虎家。 就是和芳桃说,山脚下发现了一窝野兔子的小虎。 “我看见阎家大伯也上山了。” 小虎说:“我以为他是去寻芳桃的呢。” 大哥也上山了? 林春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抱着小女儿匆匆往回走。 “你做干净了?” 婆婆马氏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 大哥阎文清应声:“当然。” “娘,我做事,您就放心吧,那丫头不会水,那潭里的水又深得很,她一个小丫头,掉进去还能活命?” 竟然?! 林春娘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看着门缝里的那一家人。 是大哥将她的女儿丢进了鹿台山后山的水潭里? 他们要淹死她? 阎家住在村头,左右两边都是晒场,最近的邻居也隔着快半里远。 所以阎家人才能这般放心地在院子里就商议要事。 马氏忧心道:“要是被东家知道了可怎么办?” “我听说,郡主和那位卫国公府的大小姐,喜欢在后山的山涧边纳凉,这要是……” “娘,您就别瞎操心了,那潭边那么阴森,水又深,郡主好端端地怎么可能会去那里?” 阎文清不以为意:“再说了,往年又不是没人淹死在那潭里,死了的人都被水冲到悬崖底下了,起码也得一个多月吧,那时候郡主都走了,怎么可能会被发现?” 马氏被说服了,又问起来:“和祝员外商量好了吗?” “说好了,那丫头一死,他隔日就来,叫我们也快快准备。” 马氏满意了:“不错。” 阎大嫂凑上来:“娘,等这银子到手,是不是就可以给您的长孙娶未来的长孙媳妇儿了?” 阎大嫂是马氏娘家的侄女,婆媳俩亲热得很。 “那当然了,我未来的长孙媳妇儿可是秀才的女儿,这往后有了岳父扶持,还愁我孙儿考不来功名?” 阎大嫂光是想想自己的儿子能考上秀才,就喜得合不拢嘴里。 “等银子到手啊,咱们家就不用租地过活了。” 马氏满是憧憬道:“等有了自己的地,再将这房子修一修,日子就越过越好了。” 阎文才在旁边欲言又止。 马氏看见他这副样子就不喜欢,皱着眉头道:“怎么?都商量好的事,你心软了?” “当然不!” 阎文才讨好地笑道:“我都听娘的,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想说的是,那我和芷兰的婚事,能不能大办?” 他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怀着孕的夏芷兰:“芷兰肚子里的,可是我的第一个儿子,我不想委屈了她。” 马氏看了一眼夏芷兰,笑道:“行啊,老二,你说大办酒大办。” 林春娘毕竟是他媳妇儿。 用他媳妇儿换来的钱办个体面的婚事,马氏还是应的。 一直不说话的阎大柱忽地出了声:“办着个十一二桌就行了,铺张浪费不可取。” 他瞥了一眼夏芷兰隆起的肚子,到底还是有些膈应的。 阎文才只憨憨笑:“十二桌就够风光的了。” 夏芷兰压下心中的嫌弃,正要说些漂亮话,却听得门口哐当一声。 阎文清赫然起身:“谁?” 他大步走过去将门拉开,那门背后神色惊恐双眼含泪的人,不是林春娘又是谁? 第169章 娘不会害你的 林春娘抱着芳李拔腿就跑。 “救——” 可没跑出去几步,后衣领就被人狠狠拽住,勒住她的脖子往后一扯! 阎文清冲上去就将林春娘按倒在地,回头冲着屋里喊:“老二!快来!” “她想跑,抓起来关到柴房里去!” 阎文才无措地站在原地:“啊?这、这不好吧?” 林春娘流着泪拼命挣扎:“文才,文才救我——” 被摔出去的芳李爬起来就冲过去对阎文清又咬又打:“你放开我娘亲!放开我娘亲!” 然而她小胳膊小腿,就跟挠痒痒似的,阎文清一挥手,她就又摔了出去。 林春娘心都要碎了:“芳李!” “救命啊!救命啊!阎家人杀人了!” “住口!” 阎文清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又捂住人的嘴,转头又催:“来个人!” 阎文才手足无措,还是阎大嫂上前,和自家男人一起将林春娘抓起来,绑住了关到柴房里去。 小芳李也被抓起来扔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阎文清回过神来看着还在慌神的阎文才,恨铁不成钢道:“你慌什么?” “卖媳妇的银子你都想好怎么花了,人到跟前了你不动了?” “你知不知道要是刚才你媳妇儿跑了,将这事儿闹出去,咱们家就完了?” “我、我、我下不去手——” 阎文才支支吾吾的,听着柴房里传出来的砰砰撞门声和幼童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有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关在里头似的,他脸都白了。 “没用的东西!” 马氏骂了一句,走到柴房前,低声道:“老二家的,别挣扎了,你男人是要送你去享福呢!” 真是去享福,那为何要害死她可怜的女儿! 林春娘双手双脚都被捆住,头在柴房的门板上已然撞出了血。 “呜呜呜——!” 她的女儿,她的芳桃! 她才九岁,她什么都没做错! 她是阎文才的亲闺女,是公婆的亲孙女,更是阎文清的亲侄女,他们怎么能这样轻描淡写地抹杀一条至亲的人命?! 一番劝解,里头的人非但没消停,还撞得更厉害了。 阎大嫂忽然想起了极为重要的事情,急道:“哎呀娘,既然祝员外隔天就到,那她的脸可不能撞坏了啊!” 那祝员外看中的可就是那小贱人的脸呢! 马氏一听,赶紧开门,结果门一开林春娘就倒在了地上,刺目的鲜血从额头淌下,流进眼睛里,看上去颇为吓人。 小小的芳李跟着摔倒在地,一下子抱住了马氏的双腿。 “坏人!坏人!” 马氏毫不留情地将这个小孙女甩给大儿子阎文清,又冲大儿媳喊。 “赶紧来帮手!” 阎大嫂被血刺呼啦的吓了一跳,但马氏一喊人,她就立刻上前,和婆婆一道将人带进柴房里。 林春娘拼命挣扎,呜呜叫着将哀求的目光投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公婆、大伯、大嫂、夏芷兰。 阎大柱抽着旱烟吧嗒一下嘴:“叫她别叫了,吵死了。” 阎文清将手里不停挣扎的小芳里举过头顶,恶狠狠道:“林春娘,不想你剩下的这个小女儿出事,就别发出声音来!” 林春娘的身体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动了。 马氏这才得以查看她额头上的伤。 “哎呀,这额头上这么大一个口子呢。” 马氏愁得皱起眉头,吩咐呆立在外头的阎文才:“去将我房里的伤药拿来。” 阎文才被林春娘充满绝望愤懑又被鲜血染红的眼睛吓得定在原地,听了马氏的话,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开。 “二表嫂,别这样看着我,那祝员外是真心喜欢你的。” 既然主角都知道了,夏芷兰也不演了:“你现在最大的倚仗就是你这张脸,可千万别再想不开去撞墙了,要是毁了容,祝员外不喜欢你了可怎么办?” 阎大嫂阴阳怪气:“祝员外那是什么人家?以你的身份能嫁进去吃香喝辣的你就知足吧!” “少说几句。” 马氏啧了一声,看向林春娘:“老二家的,你也别怪我们,祝员外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你嫁进来快十一年,就生了芳桃芳李这两个丫头片子,我家老二快三十了连个传承香火的儿子都没有。” “我们没叫他休了你另娶,你就该感激了。” “眼下芷兰肚子里的,是我家老二的第一个儿子,总不好叫这传香火的名不正言不顺不是?” “所以啊,我们就为你找了个好归宿,那祝员外家里称得上豪富,你嫁过去,虽然是第十八房小妾,但是吃香的喝辣的,绝对比在我们阎家要好,你说是不是?” 林春娘眼中恨意愈发浓郁。 这些话就是哄七八岁的小孩儿都不会信! 这个所谓的祝员外,在他们三水村这一带,十分有名。 家境确实称得上豪富,但人过五十,还偏好那些年轻鲜嫩的姑娘。 这倒也罢了。 偏他不正经,床笫之间的手段粗暴又狠辣。 她还未嫁人时,丽水村就有个姑娘被看中,成了这祝员外的小妾。 那户人家大喜,就是为妾也风风光光地办了,她还去吃席了。 结果没两年,说是人没了。 没了条腿被抬出来的。 娘家没去收尸,那姑娘被草席一裹,草草埋了,连个墓碑都没有。 这祝员外,说是第十八房小妾,可其实,是活着的姑娘们,只剩下了十七个! 有人死了,活着的人就自动往前排。 她要是真入了那祝府,只怕命就要没了! 饶是亲手推送亲孙女死亡的马氏,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可看着林春娘仿佛淬了毒一样的目光。 她心底还是隐隐有些发寒。 “春娘,你放心去吧,娘不会害你的。” “娘,药——”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林春娘刷的一下转头,怒瞪着阎文才。 阎文才被那双猩红的眼珠子一瞪,手一哆嗦,那白色的小瓷瓶就往下掉。 马氏眼疾手快,一下子接住瓷瓶,抬手一巴掌就打在了阎文才的脸上。 “你要死啊!这一瓶可得二十个铜板呢!” 阎文才完全不敢去看林春娘,也不敢理会另一边小芳李声嘶力竭的呼唤。 只低着头道:“娘,我和芷兰就先回房了,她还怀着孩子,熬不得。” 第170章 你高不高兴? l说完,竟是不顾马氏有没有同意,搀着夏芷兰就要走。 夏芷兰在心底嫌弃地骂了一句真窝囊,却也顺从地跟着离开了。 她还真是有些困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不能影响她休息,她可是双身子的人呢。 林春娘死死地瞪着丈夫远去的背影,浑身都在哆嗦。 十一年夫妻啊! 她以为他是个憨厚老实的,虽然在家里总是说不上话,也护不住她和两个女儿,可好歹吃苦耐劳,是个勤快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 其实他的心肠才是最毒的! 十一年夫妻,她为他生了两个女儿,又流产了一个儿子,结果到头来,他就是这么对她的! 眼睁睁看着亲兄长送自己的亲生女儿去死,又亲手将发妻送进那吃人的魔窟,用卖媳妇儿换来的钱给自己迎娶新媳妇儿。 原来这十一年里,睡在她枕边的是一条不声不响的毒蛇啊! 林春娘彻底绝望了。 她木愣愣地靠在墙上,好似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行尸走肉。 马氏颇为细致地为她擦了药,见人不再反抗变得温顺,很是满意。 “就是这样,你是去享福的,是去过好日子,做什么摆出这样一副哭脸来呢?” “放心吧,老二家的,你嫁去祝员外家后,我们全家都会好好对李丫头的。” “只要有我老婆子一口饭吃,就有你女儿一口饭吃,饿不着她!” 当然要好好对这丫头了,只要养着她,还愁林春娘不送银子回来吗? 左右她不能再生的,桃丫头没了,就独独一个李丫头。 她不得顾着这孩子的吃喝拉撒? 马氏站起身来:“好了,都走吧,等后日,祝员外的就来接人了。” “李丫头今天就跟着我老婆子睡。” 马氏接过阎文清手里的小芳李,冲着林春娘笑得慈和:“老二家的,你放心,我会看好这个丫头的。” “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孙女嘛。” 她在威胁她! 林春娘呼吸急促,堵住嘴巴的脏臭烂布叫她一阵阵反胃,她甚至连求救都不能。 “娘亲,娘亲,呜呜呜——” 只能眼睁睁看着马氏带走哭闹不止的女儿,又将柴房的门关上。 银白色的月辉透过窗户缝隙洒落在地,林春娘蜷缩在黑暗里,还是有些恍惚。 芳桃,她的女儿,不是上山抓兔子冲撞了东家被抓了,而是被她的亲大伯丢进水潭里淹死了。 她的枕边人,她那个吃苦耐劳又勤快的憨厚丈夫,其实早就瞒着她和外祖家表妹搅合在一起。 肚子里的孩子都五个月大了! 这五个月,这对狗男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偷情,而她被蒙在鼓里,傻乎乎地伺候着怀孕的表妹! 他们全家联起手来,要将她送去给祝员外做妾,要拿着她的卖身银子,去娶媳妇儿、办喜事儿! 还拿捏着她的女儿,让她不能反抗。 泪水无声落下,林春娘发出阵阵悲凄的呜咽。 “春娘——”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 林春娘原本灰败的神色顿时一亮。 是阎文才! 她了解她的男人,是从来不敢反抗爹娘的。 会不会,将她嫁给祝员外做妾的主意,甚至是杀死芳桃的计划,他都是不知情的? 会不会,他也心虚害怕,惦念着他们十一年的夫妻情分,所以来放她离开的? 阎文才小心翼翼解开了柴房门上的锁,然后轻手轻脚地进了门,又将门关上。 一回头,就对上黑暗中林春娘无比炙热的目光。 她额头上的血迹未干,挽起的发髻早就凌乱不堪,也许是他心虚,总之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吓人。 阎文才手一抖,两个早已冷掉的红薯就掉了下来。 他赶紧低下身去捡,吹了吹灰,递给林春娘。 “我在咱们房里发现的,是……是留给桃丫头是不是?” 一听见大女儿的名字,林春娘挣扎着向前,呜呜唤他。 阎文才赶紧后退:“春娘!” “是我对不住你!” 林春娘身体僵住。 阎文才低着头,抹着眼泪:“我也没法子。” “桃丫头在,总撺掇着你和我对着干,还教你顶撞爹娘,她就是个不安分的。” “娘说了,女儿家不安分不好,像她这样的,迟早会给家里惹来大麻烦。” “早些去了……也好,不用继续留在这世上吃苦受罪。” 林春娘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当爹的能说出来的话。 芳桃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呜呜呜——!” 阎文才理也不理,自顾自地说着:“叫你嫁给祝员外一事……也怪你自己!” 他抬头,很有些不满地看着林春娘:“谁叫你那日那般招摇,叫祝员外将你的脸看了去?” “你明知那祝员外是个好色成性的,为何还要在他跟前露出你这张脸?” “是不是就和芷兰说的一样,你早就嫌弃我了,你早就想离我而去了,所以故意引诱祝员外,是不是?” 林春娘怔愣一瞬,然后疯狂抬起脚往阎文才身上踹。 畜生!畜生! 她根本就没见过那个所谓的祝员外! 她嫁到阎家十来年,除了回娘家,就再也没出过三水村的地界。 她上哪儿去见这个祝员外,又上哪儿去招摇、去故意引诱。 阎文才从她的肢体动作看出她激烈否认。 “难道不是吗?就半个月前,你和芳桃去地里给我们送饭,不是知道那槐树底下站着的是祝员外,所以故意取下头巾露出脸的吗?” 他这么一说,林春娘倒是想起来了。 她确实在半月前在送饭的路上见到了一个衣着富贵的老爷子。 天地良心! 隔那么远,她又从未见过那个祝员外,哪里知道那个老爷子是谁? 林春娘猩红着一双眼睛瞪着阎文才,喉咙里不断发出呜咽声。 阎文才咽了咽口水,又悄悄往后挪了一挪。 “不是就不是吧,左右如今你和祝员外的事已经定下了。” “春娘,芷兰肚里的孩子娘找大夫看过了,确定是个儿子。” 提起夏芷兰和儿子,阎文才即便是面对着如恶鬼一般的林春娘,也止不住笑容。 “这么多年你也生不出个儿子来,害得爹娘恼我,你和桃丫头又嫌弃我没本事。” “现在好了,我娶新媳妇儿有了儿子,你也嫁了个有本事的人,你高不高兴?” 第171章 不是芳桃又是谁? =高兴? 林春娘恨不能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拖着这个畜生下地狱! 她嫁给他整整十一年,任劳任怨地操持家中大小事务,累得一身病。 除了没给他生个儿子外,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 结果他就是这么对她的! 平常看着多老实憨厚啊,亏她还在被婆婆马氏打骂的时候庆幸,自家男人不是个好动手的。 可结果呢? 林春娘眼中的怨毒仇恨几乎要化为实质,她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的伤口再次崩裂淌血,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就彻底软倒了下去。 “春娘?!” 阎文才被吓了一大跳,赶紧小声呼唤:“春娘!醒醒!” 见人始终没动静,他又怕又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敢上前探林春娘的鼻息。 还好还好。 他娶芷兰和养儿子的银子没跑。 见人只是晕过去了,阎文才松了口气,赶紧起身往外跑。 要是让娘知道了,他又得挨骂了。 柴房的门都关上了,他又打开溜进来将那两根红薯捡走,然后才将柴房的门重新锁上回屋去了。 今晚他本来是想和夏芷兰一道睡的。 抓心挠肝这么多天,好不容易从今天他们无须再躲躲藏藏的,可不得搂着媳妇儿和儿子好好睡一觉吗? 可夏芷兰不乐意。 “二表哥,我也想和你一起睡,但我还怀着孩子,咱们两个还不是正式的夫妻,这传出去了,我还怎么做人啊?” 阎文才一想也是。 虽然他和表妹已经行过那事儿了,但表妹矜持,他既然是要和人好好过日子的,自然不能在没成亲的时候就睡一起。 阎文才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里。 原本一张木架子床要睡一家四口人,今天只睡了他一个人。 阎文才躺在床上,林春娘猩红怨毒的目光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别怪我。 别怪我,春娘。 阎文才不停地说服自己,他没错,祝员外是个好归宿,春娘嫁过去一定会幸福的。 芳桃是个姑娘家,脾气却硬,全然没将他这个亲爹放在眼中。 娘说了,不安分的丫头迟早会给家里带来一场大祸。 她没了,对家里也好。 就是这样。 想着隔壁房间的夏芷兰,以及她肚子里自己的儿子,阎文才沉沉睡去。 仿佛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只听得一声尖叫,阎文才倏地睁开眼,就发现外头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想起昨晚柴房里昏过去的林春娘,他一骨碌爬起来,赶紧打开门。 “要死啊!谁叫你打开柴房的门的?” 马氏正扯着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的耳朵骂:“还叫那么大声,要是把外头的人喊来的,看我不收拾你!” “娘!娘!” 阎大嫂披着衣服就冲过来为自家女儿解围:“您下手轻些,都怪我没早点和芳雪讲清楚。” 十二岁的阎芳雪满眼恐惧,指着半掩的柴房门:“二婶、二婶她——” 顶着马氏阴沉的目光,阎大嫂一把捂住自家女儿的嘴:“别说了!” 她对着自家婆婆讨好地笑笑:“娘,我和孩子说。” 说完就将阎芳雪往屋子里拽:“你别管,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小孩子家家的,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马氏将目光从母女俩身上收回来,准确地锁定了刚出房门的阎文才。 “你昨天晚上进柴房做什么了?” “她怎么晕过去了?” 阎文才嗫嚅着说:“我、我就劝了劝她,让她别记恨我们,祝员外是个好归宿。” “娘,春娘她还没醒吗?” 阎文才探着头往柴房里看:“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是真担心,万一林春娘有个好歹,那祝员外不认人了可怎么办? 他可还等着银子,风风光光的娶芷兰过门呢! 说到这个,马氏更清楚了:“肯定是你昨天晚上和她说了些有的没的,把她气成这副模样的!” 她几步走过去,想也不想就使劲儿拧着阎文才身上的软肉。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只会给家里添乱!” 阎文才不敢多嘴,只是小声辩解:“娘,我没有。” “你没有那为什么那贱人到现在都还没醒?” 闻言阎文才也有些慌了:“啊?那怎么办啊?” “祝员外明日可就要来将人接走了!” 马氏恶狠狠地瞪着他:“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她眉头皱成个川字:“若是到了下午还不醒,就只能先找个大夫看看了。” “总之人要醒着送到祝员外手上。” 定下注意,马氏又打了一碗水给晕死过去的林春娘喂下,然后将柴房的门重新锁上。 往常做早饭的人此刻躺在柴房里人事不醒,一家子还等着吃喝,马氏一边不甚熟练地烧火做饭,一边幻想祝员外的银子到手之后的生活。 说不定,还能请个小丫头伺候呢。 吃过早饭,一大家子就准备去田里了,因着柴房里还关了人,怕人突然醒来弄出动静来叫人发现,也怕老大家的几个孩子知道,马氏决定自己留下来和夏芷兰一道守家。 家里一个孩子也不要留。 一大家刚要出门,门就被敲响了。 “谁啊?” 外头的人不说话,只是敲门声愈发激烈。 “什么人?!” 也许是做了亏心事心虚气短的原因,阎文才的脸色都白了。 阎文清和爹娘对视一眼,缓步走上前去。 “是谁在敲门?” 他才刚走近,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厚重的门板哐当一声倒下,竟是直接将阎文清压倒在地。 “老大!” “孩子他爹!” 阎家人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中,夏芷兰看着门口站着的一群人,慢慢瞪大了双眼。 踹门的是两个腰间别刀气势凛然的侍卫,一看就出身大家。 侍卫身后的,是两个身穿锦绣衣裙的年轻姑娘。 不谈容貌气质,光是那两身在晨光中显得华光灿灿的裙子,就已经足够彰显来人的身份。 荣国公府刚寻回来的大小姐,陛下亲封的羲和郡主! 还有一位自然就是卫国公府的韩小姐了。 她们怎么会来这里? 难道说—— 夏芷兰目光下落,终于注意到了那个穿紫衣的年轻姑娘身旁的女孩。 不是芳桃又是谁? 第172章 报官 芳桃!” 谁也没想到率先开口的会是阎芳雪一个小姑娘。 她背着箩筐,牵着弟弟,跟在爹娘身后预备一起去下地的。 此刻惊讶地看着盈珠身边的芳桃,欢喜道:“太好了,你没呜——” 阎大嫂一把捂住了女儿的嘴,只觉得浑身冷汗直流。 完了! 那丫头没死成! 竟然是被东家给救了! 瞧这样子,是找到了靠山,所以回家来复仇来了! “爹!娘!救我!” 还被压在门板的阎文清呼救出声,阎大柱和马氏方才如梦初醒,赶紧上前抬起门板,将人拖了出来。 阎大柱这个一家之主此刻也不能继续躲在身后指挥旁人为他冲锋陷阵了,他站出来,朝着盈珠和韩靖衣的方向拜下去。 “不知哪位是郡主,哪位是韩大小姐?” 他头快垂到地上,先行过了礼,才对盈珠身旁的芳桃招手。 “桃丫头,原来你没出事啊?” “昨天你上山了就没回来,你爹娘还担心你出事了呢。” “昨天太晚了不安全,这不,一大早爷爷就打算上山去找你呢。” 他话音刚落,马氏立刻应声:“是啊桃丫头,你一晚上没回来,可把奶奶担心死了。” 阎大柱笑得慈祥极了,仿佛真是一个牵挂失踪孙女的好爷爷。 “快过来,让爷爷看看你受伤没有?” “过来呀!”马氏催促着,用眼神威胁她。 芳桃攥紧了拳头,愤怒得浑身颤抖。 “不要再假惺惺了!” “分明就是你们想让我死!” “大伯将我扔进水潭里,要淹死我!” “桃丫头!” 阎文才被马氏踹了一脚,踉跄上前,忍下心中恐惧,急言令色道:“你胡说些什么呢?” “你大伯怎么可能害你?” 他拼命给女儿使眼色:“你别当着郡主和韩小姐的面说这些荒唐话!” “郡主,韩小姐,这丫头失心疯了,您别听她胡说!” 马氏急忙帮腔:“对对对,您别看着丫头这正常的,其实她自小就有疯病……” 盈珠不愿听这些人拙劣的谎言,往院子里一扫,却发现年纪能做芳桃母亲的只有阎大嫂和夏芷兰两人。 夏芷兰肚腹隆起,必然不是,再看阎大嫂的神态动作,也不是。 便问芳桃:“你娘亲呢?” 对!娘亲! 芳桃这才发现不仅没在院中看见自家娘亲,就连小妹芳李也没见着。 “娘!芳李!” 她踩着门板进了院子,冲向自家住的厢房。 阎文清和阎文才伸手要拦她,却被侍卫挡下。 “娘!” “芳李!” 芳桃没在自家的厢房里找到人,又去别的房子里找。 “姐姐!” 一道嘶哑稚嫩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小芳李光着脚从正房里跑出来,一下子扑进姐姐怀里。 “大伯坏!他把娘亲关进了柴房里!” 盈珠眸光一凛,一眼就看到左边那个上了锁的房间,立刻吩咐侍卫:“去!” “郡主!使不得啊!” 阎大柱心头暗恨,试图上前阻拦:“小孩的话信不得,我家老二媳妇只是去走娘家了而已……” 但侍卫只听从盈珠命令,一把将他推开,直接将柴房门上的锁砍开,一开门,就看见里头气息奄奄的林春娘。 “娘亲!” 芳桃和芳李姐妹俩急忙奔过去:“娘!” 盈珠的眉头皱起来,抬了抬手,从避暑山庄上带来的大夫立刻上前。 “不是说小孩的话信不得,你儿媳妇只是去走娘家了吗?” 韩靖衣讥笑道:“你儿媳妇娘家在你家柴房啊?” 阎大柱神情僵硬,脑海中飞快思索着解释的说辞。 最后还是阎文清脑筋转得快,张口就道:“郡主和韩小姐有所不知,实在是我们家不想家丑外扬,所以方才我爹才那么说的。” 他被压得不轻,到现在头还是晕的,听着柴房里芳桃姐妹俩的哭声,他叹息一声道: “我这个侄女啊,其实根本就不是我弟弟的种。” “我这个弟媳妇从嫁过来就不是个安分的……” 说着说着他便面露难色:“实在是没法子了,不将她绑起来关在柴房里,她就要和人私奔,连孩子也不要了。” 寥寥数语,林春娘就在他口中成了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是啊,郡主,您是不知道,我家老二的日子过得苦啊!” 马氏搂住阎文才哭起来:“他就是太憨厚老实了,才会被这种不检点的女人骗。” “可怜我家老二辛辛苦苦为她养了这个小孽种这么多年,到头来成亲十年,连个带把儿的都没有。” 阎文才听着这句话眼眶也红了。 盈珠恍然:“那这么说来,你们将芳桃娘亲关在柴房里,是为了不让她跟人私奔,将芳桃扔进后山的深水潭里,是不想继续再养一个不是自己血脉的孙女,是这样吗?” “对对对,就是这样!” 阎大柱苦着一张脸:“前面您说得都对,但将人扔进深水潭里这事儿——” “是我和桃丫头起了争执!” 阎文清道:“我不是故意的!这丫头不服管教,还张口辱骂我这个大伯,我一时失手就。” “你撒谎!你们都在撒谎!” 自家娘亲有了大夫照看,芳桃冲出来,泪流满面地控诉。 “我娘亲没有水性杨花,也没有不检点!” “我和我妹妹都是阎家的孩子,是你们嫌弃我娘,要将她买给青阳镇的祝员外做妾!” 阎大柱没想到这件事这个孙女也知道,不由得瞪向大儿子阎文清。 阎文清面上划过一抹懊恼,他就不该在昨天将这件事告诉给这个臭丫头! “郡主!误会!都是误会!” 阎大柱讪笑着:“这丫头向来对家里有诸多不满,可能是这次……” “你是芳桃亲爹?” 盈珠打断他,直接看向阎文才。 阎文才有些慌乱,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我是桃丫头的爹。” “就是你要将自己的原配发妻卖给那个所谓的祝员外做妾?” 盈珠问:“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大哥谋害自己的亲女儿?” 阎文才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马氏刚要解释:“不是的,郡主,其实是……” “不管是不是,在我朝杀人就要偿命,拐卖良民就要受杖刑!” 盈珠冷下脸来:“来人!报官!” 第173章 泼脏水 郡主!” 阎家人急了,阎大柱更是扑通一声跪下来:“郡主,实在是家丑不可外扬啊!” “实话同您说了吧,与我这二儿媳妇苟且的正是那青阳镇上的祝员外!” “对对对!我们阎家也是实在忍受不了了,所以才想着索性将事情说开,让我这二儿媳妇跟了那祝家员外,再给点银子补偿我家老二。” 马氏和阎文清赶紧帮腔,一个说林春娘在家就好吃懒做,洗衣做饭全让婆婆和大嫂干,她家老二憨厚老实,更是被林春娘给使唤的团团转。 一个说阎芳桃自小就继承了母亲的不安分,年纪虽小却一肚子坏水,这次上山时她故意引诱自家大伯,好演一出苦肉计给盈珠看。 几番话听下来,林春娘和芳桃母女三人,俨然已经成了阎家乃至整个三水村的祸害。 阎文清是遭了芳桃的算计,阎文才更是老实巴交,替别人养大了两个孩子。 总之最惨的是他们阎家,而林春娘和芳桃一个奸一个坏,他们实在是冤枉。 “还望郡主可怜可怜我们这一家老小,千万不要相信这个小丫头的话啊!” 马氏老泪纵横,拍着阎文才的背就开始哭:“儿啊!他们都欺负你啊!” “谁叫你这么老实巴交,什么人都能在你头上踩上一脚。” “你辛辛苦苦十来年,从未有偷过一日的懒,可结果那个女人是怎么对你的?” “她就这么瞒着你在外头找男人,绿帽子给你戴了一顶又一顶,害得你而立之年,连自己亲生的子嗣都没有啊!” 她哭得凄惨,阎文才听得真切,一时间竟然也红了眼眶,哭嚎起来。 “娘,我错了,我当初就不该娶这么一个女人!” 早知道林春娘根本生不出来儿子,当年他就不该看她好看才娶了她! 阎文才选择性忽略了林春娘曾怀过一个儿子结果因太过劳累而流掉的事实,在他心中,怀了还生不下来,那林春娘的罪过就更大了。 要是当年他就娶了表妹夏芷兰,说不定现在就和大哥一样,儿子都遍地跑了! 这么多年因为没有儿子,他在村子里抬不起头,在爹娘面前更是一点地位都没有,那些嘲笑、谩骂而带来的心酸和委屈此刻齐齐涌上心头。 阎文才趴在马氏肩头痛哭出声:“我这十年苦啊!” 饶是马氏都有些惊讶,她这二儿子,什么时候这么会做戏了? 不过迟疑一瞬,母子俩抱头痛哭。 “郡主,您也瞧见了,我这个弟弟这么多年来,因为这个女人耽误了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的苦。” 阎文清依旧是一副愤慨又悲伤的模样:“我们阎家更是被这母女俩搅合的不安宁。” “我承认,我不该那么冲动,失手将桃丫头推下水潭,可为什么就这么巧,她刚好就被您和韩小姐救下?” “您就没有想过吗?您和韩小姐也遭了这丫头的算计,被她当枪使了!” “我没有!” 芳桃到底是个九岁的孩子,一番颠倒黑白的言论将她气得不轻,看着阎家人全都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她更是撕碎他们的心都有了。 “撒谎!你们全都在撒谎!” 她是真怕盈珠和韩靖衣被这厚颜无耻的一家人给骗过去了,几乎是一个滑跪来到盈珠脚边。 “郡主!” “您相信我,我不是故意引诱大伯上山的,我上山是要抓兔子,是大伯他跟在我身后要弄死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巧,也许是老天有眼,也许是我运气太好,叫我遇见了郡主和韩小姐,我娘和那个祝员外也没有关系,是他们往我娘身上泼脏水!” “我、我和我妹妹都是我爹的孩子……” “我相信你。” 眼看她泪流满面急得满面通红,后头还跟了个小萝卜头哭花了脸。 盈珠扶芳桃,韩靖衣就将哭得直抽抽的芳李半搂进了怀里。 “我相信你,别哭了。” 她拿出帕子给小姑娘擦眼泪,冰冷的目光对上阎文清强壮镇定的眼神。 “你的意思是,芳桃一个刚九岁的小姑娘,就能神通广大到能探听本郡主的行踪?” “还算准了本郡主和韩小姐一定会救她?” “哇塞,芳桃,那你神了呀。” 韩靖衣做惊讶状:“你小小年纪就这样神机妙算,未来肯定是做国师的好苗子啊。” “不过既然你这么会算,那你怎么没算到这阎家人今日会颠倒黑白倒打一耙呢?” 她又看向阎文清,“阎家老大,你知道为什么吗?” 阎文清哪里答得上来? 他背上冷汗直冒,只恨自己昨日行事太莽撞,就不该上山,应该将人带着去到更偏远的地方,或是直接联系人牙子卖个好价钱。 韩靖衣冷下了脸:“见人昏迷不醒,就将所有的过错全都推到一个小孩子身上来,你们阎家人当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郡主——” 阎大柱还要求情,那边柴房里玉蕊匆匆出来道:“郡主!林春娘醒了!” 她话音刚落,原本还在抱头痛哭的马氏和阎文才,顿时身体一僵。 芳桃和芳李已经奔了过去。 盈珠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阎大柱和阎文清父子,抬脚就往柴房的方向走。 “事情真相如何,一问便知。” “娘亲!” “芳桃,是你吗?你还活着,你没事?” 林春娘原本惨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一丝血色,她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女儿,泪水不知不觉就涌出来。 “女儿还活着,女儿没事!” 芳桃看向柴房门口的盈珠和韩靖衣,感激道:“是韩小姐和郡主救了我。” “韩小姐,郡主——” 林春娘挣扎着要下跪:“多谢韩小姐和郡主的相救之恩。” “你身子虚弱,快别跪了,举手之劳罢了。” 盈珠和韩靖衣急忙制止。 林春娘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姑娘,只觉得她们像是天上的西王母派下来拯救她和女儿们的天仙。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好,这么和蔼可亲? “春娘——” 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林春娘抬眼去望,就见阎文才从盈珠身后探出了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没事吧?” 第174章 我错了 林春娘的脸色瞬间变了:“阎文才!你这个畜生!你——” “弟妹!” 阎文清忽地扬声打断了她:“你若是知错就改,我们阎家也不是容不下你。” 什么? 她何错之有? 林春娘疑惑之际,阎文清已然摆出了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你毕竟和文才毕竟有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在,如今文才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你也收敛收敛自己的脾气。” “那祝家便不去了,你待在家中,带芳桃和芳李,好好过日子。” “这孩子身边,还是得要亲生爹娘陪着,俗话说得好,有了后娘就会有后爹,虽说文才是个憨厚老实,必不会对芳桃和芳李不好,可日后若是和新媳妇有了新的孩子,难免会忽略一二,你说呢?” 盈珠看向阎文清的眸光深了一深。 这阎家老大,当真阴险。 他怕林春娘说出实情,就拿两个女儿来威胁她。 言语间不提之前同她说的,是芳桃娘亲早与那祝员外有了苟且。 只一句不去祝家了就将此事揭过,又拿两个孩子来威胁芳桃娘亲留在阎家,让她顾忌着两个孩子,也别将这件事闹大。 “娘亲!” 芳桃很快想明白了其中蹊跷,她直接道:“大伯和爷奶还有爹,都说你和那青阳镇上的祝员外早有苟且,还说你这么多年水性杨花不检点,勾搭男人无数,甚至我和芳李都不是爹的女儿!” 阎文清咬牙切齿:“芳桃!” 马氏一推阎文才,阎文才立刻反应过来:“桃丫头!不许同你娘胡说!” “你们都敢这样冤枉我和我娘亲,我为什么不能同她说?” 芳桃神色愤恨,将方才阎家的诬陷一五一十地告知林春娘。 林春娘本以为,就在昨夜,她已经见识到了枕边人丑陋的真面目。 可没想到,原来这些人的底线可以这么低! “阎文才!” 她嘶声道:“你会遭报应的!你这样诬陷自己的原配发妻,害死自己的亲生女儿,你不得好死!” 阎文才被她眼中的恨意惊了一跳:“春娘——” “郡主!” 林春娘看向盈珠:“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 “我自嫁进阎家来便勤勤恳恳,家中大小活计更是一手包揽,我没有水性杨花,更没有不检点,这么多年我恪守妇道,上孝公婆下顾孩子,没做过一件出格的事!” “郡主若不信,可以去问问左邻右舍,或是去村里打听打听。” 她愤怒得浑身都在颤抖,盈珠温声安抚:“林夫人别急,我不是那等偏听偏信之人,凡事都要讲证据,我自然相信我亲眼所见。” “你形容憔悴,双手老茧厚重,一看就是日夜操劳的,而你们,” 盈珠回身来,看着阎家众人:“你们每一个人都比她的气色要好,她究竟是水性杨花好吃懒做,还是操劳过度,我一看便知。” 林春娘抱着两个孩子,看着柴房外阎家人一个比一个难看的脸色,又见盈珠如此明理,直接跪下来,朝盈珠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响头。 “郡主!” 这一磕,又将她额前的伤口崩裂,血色重新蔓延出来。 “……就在昨日,我意外得知,芳桃的失踪是出自我这个大伯之手,他们合起伙来,要将我的女儿弄死。” “他们要将我卖去那青阳镇上的祝员外家做第十八房小妾,我的丈夫则已经计划好要拿我卖身的银子去大办特办他和新婚妻子的酒席!” “而他的新婚妻子,竟然就是他借住在阎家的表妹夏芷兰。” 林春娘看向人群后的夏芷兰,难以言说心中的恨与怨:“他们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行那苟且之事,孩子都五个月了!甚至还叫我去伺候她……” “春娘!” 阎文才护夏芷兰护得紧,他将夏芷兰挡在身后,近乎哀求地道:“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 “你敢做还怕我说?!” 林春娘红着眼眶嘶吼:“这不是你做出来的事吗?畜生!阎文才,你就是个畜生!” “郡主,我们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事实摆在眼前,已经无可辩驳,阎大柱干脆认错求饶。 “日子苦得没法了,只能想些别的法子来另谋出路。” “春娘嫁进我们阎家十来年,连个儿子都没给我老二生,所以才……” “刚好她长得好,被那祝员外看上,我们就动了心思。” “至于我婆娘的侄女儿,她肚里的孩子确实是我家老二的种,但那就是一次意外,我家老二糊涂,喝多了酒水,一下子就——” 阎文才羞愧地低下了头。 阎大柱叹了口气,又道:“他们成亲十年,连一个带把儿的都没生出来,我和我婆娘又舍不下这老二家的第一个孙子,这两件事撞到一块儿……也是不得已才为之啊!” 马氏不服气:“那祝员外家,可是青阳镇的首富呢。” “老二媳妇嫁过去只有享福的份儿,我们又没害她。” “享福?那你怎么不去?” 盈珠皱着眉头反问,马氏一噎,脸色顿时涨红。 “我看你这两个儿子也长得挺好的,你怎么不把他们送去?还有你男人。” 盈珠挑剔的目光落在阎大柱身上,勉强挑出来一个优点:“你男人年纪挺大的,万一那祝员外就是喜欢年纪大的呢?” 马氏被她说懵了:“这、这说的什么话?” “这不是玩儿吗?我男人和两个儿子都是男人!那祝员外,他、他怎么可能会——” “万一呢?不是青阳镇首富吗?不是享福吗?你们既然觉得这件事好,就该自己去啊。”盈珠理所当然道。 “反正我娘不去,要去你们去!” 芳桃紧紧搂着林春娘的脖子,狠狠地瞪着阎家人。 阎文清心中暗恨,这死丫头运气怎么这么好,竟然真的叫郡主给她做靠山! “文才!你还不快去媳妇儿跟前磕头认错!” 他一声厉喝,拼命冲阎文才使眼色:“快和你媳妇儿说,你错了,你不该这么糊涂!” 马氏在阎文才身后使劲儿一拧,又踹了他的膝弯一脚,阎文才扑通一声跪下。 “春娘!我错了!” 第175章 流产过的儿子 错了? 是怕了吧! “我昏了头了,被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迷了眼,想着咱们夫妻这么多年,你也没给我生一个儿子……” “那要怪谁?” 林春娘忍不了了,仇恨的目光又看向马氏和阎大柱:“当年我怀胎七月腹疼不止,我求你给我请个大夫来看,是你爹你娘骂我矫情,让我忍忍就好,可结果呢?” “那个孩子就这么被你们活生生拖死在我肚子里,阎文才,你忘了吗,那就是你梦寐以求的儿子啊!” 听她提及过去那个流产的儿子,阎文才眼眸中闪过一抹痛色:“春娘,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看在我们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上,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等芷兰将孩子生下来,就让这孩子抱给你养!” 夏芷兰倏地回头看向马氏。 那是她的孩子! 马氏看也不看她,只对着林春娘讨好道:“我也有错,春娘,当年你流产一事,是我太过糊涂,既然你不愿意去那祝员外家,那就不去了。” “往后芷兰的儿子便是你的儿子,你们一家五口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夏芷兰狠命拧着阎文才腰间的软肉。 她儿子可是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的保障! 就这么送出去算怎么回事? 阎文才疼得龇牙咧嘴,又不敢做太大动静叫人发现,只好低下头去,小声劝解:“芷兰,我会劝娘的,你别掐了……” “不好!” 芳桃生怕自家娘亲再次被这一家人蛊惑,急忙道:“娘亲,你别听他们胡说!” “他们只是害怕郡主才故意这么说的,现在说得好听,等郡主和韩小姐一走,他们就又会动坏心思了!” “桃丫头!” 阎大柱恨芳桃恨得要死,却又不得不摆出一张慈祥的面容来:“我们可是你至亲的家人啊!” “你就这么想你爹和你娘分开吗?” “他都要将我娘卖了,连新媳妇儿新孩子都有了,我娘若是还继续跟着他,是等着被卖第二次吗?” “你们说得这么好听,什么认错什么道歉,只不过是想将一件事蒙混过去,然后继续骗我娘给你们当牛做马罢了!”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春娘:“娘亲!和离!” 林春娘本想要一封休书的,可听见才九岁的女儿都这样说,心中瞬间涌上来无限的勇气。 “阎文才,我要与你和离!” “不可!” 阎大柱脸都黑了,就算是这两人分开,也只有他儿子休了她的份儿! “春娘!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等芷兰的孩子生下来就抱给你养,咱们一家五口就像从前那样过日子不好吗,你为什么非要和离呢?” 阎文才焦急不已,连忙赌咒发誓道:“我发誓往后一定会待你好,我会补偿你的!” “是啊,芳桃和芳李还小,你带着两个孩子,又能到哪里去?” 马氏劝道:“孩子们还是要亲爹亲娘陪在身边的好,除了自己亲爹,还有谁会真的疼爱这两个丫头片子?春娘啊……” “不要爹爹!” 这声稚嫩的童音并非来自芳桃,而是被林春娘搂在怀里的三岁的芳李。 她愤怒地看着亲爹、亲爷奶、亲大伯还有大伯母:“你们全都是坏人!” “害了姐姐又要害娘亲,我才不要爹爹!” 说完,她回过身去紧紧埋在林春娘怀中:“娘亲,我们走吧,不要爹爹,也不要爷爷和奶奶!” 马氏张口就骂:“死丫头你胡说些……” 剩下的话消失在盈珠冰冷的目光中,马氏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了。 “听明白了?” 盈珠说:“不管是林春娘,还是芳桃和芳李,她们都不想继续留在这个家里。” “你们也真是厚脸皮。” 韩靖衣哼笑道:“都想将亲孙女弄死,将儿媳妇卖给旁人了,居然还敢要求她原谅,好好过日子?” “什么好日子?给你们当牛做马,给别人养孩子就是好日子了?” “还有你!” 韩靖衣的目光落在夏芷兰身上:“你怎么好意思登堂入室,叫人家原配妻子伺候你的?” “不知廉耻的东西!” 夏芷兰默不作声地挨了这两声骂,心里已经开始后悔来到阎家了。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她就不该听姨母的话! “你更过分!” 韩靖衣又看向阎文才,厌恶道:“看着老老实实的,其实一肚子坏水!” “为了一个还没出生的儿子,竟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亲生女儿去死,成亲十余年的妻子都能说卖就卖,如今下跪道歉,不过是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罢了!” “你作的这些孽,就不怕报应到你那未出世的儿子身上吗?” 阎文才的头快要低到地里去,韩靖衣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扫到一旁作讨好状的阎大柱和马氏,眸中嫌恶愈发深。 “韩小姐说的是,这件事是我们的不对……” 不管林春娘和盈珠韩靖衣说些什么骂些什么,总之阎大柱主打一个死皮赖脸求原谅。 几个大人轮番劝说还不算,他甚至发动几个小的也一块儿求情。 就连死活张不开嘴为自家爹娘爷奶求情的阎芳雪,也被阎大嫂活生生掐哭了。 一时间院内哭声不断,看阎家人跪了一地哭的伤心欲绝的模样,那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才是受害者呢。 “郡主,官府的人来了!” 阎大柱一家被这句话惊得哭声顿住,惊恐地回头去看,就见来的不止有官府的人,还有村正、里正,以及左邻右舍。 看热闹的人将院里院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墙头上趴满了人头,个个都兴致勃勃地探头往里瞧。 他们三水村何时有过这样大的热闹? 听说不仅少东家来了,还有位国公府的大小姐呢! 这阎家人究竟犯了何事,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莫不是杀人了吧? 阎大柱一回头,就对上了左邻右舍满是兴奋的目光,再看那一脸严肃的村正里正,还有那形容肃穆的官府人员。 他眼前一黑,心中绷紧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完了。 他们阎家完了! 第176章 改姓 阎文清意图将芳桃扔进水潭里淹死的事实,是林春娘亲耳所闻,盈珠和韩靖衣亲眼所见。 依照东恒国的律法,亲大伯谋杀侄女罪加一等,该判鞭笞八十,监禁二十年。 至于阎家人想将林春娘卖给青阳镇的祝员外做妾,因为计划尚未实施,便只判阎文才和林春娘二人和离,二人所生之女也都归林春娘带走。 另外,鉴于芳桃是真的落入了水中,若非韩靖衣和盈珠及时赶到,她必死无疑。 所以再判阎文清补偿芳桃十两纹银。 因着有盈珠和韩靖衣在,都不用去府衙,这桩案子在阎家的院子里当着三水村众人的面就给断了。 判决一发下,马氏连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白眼一翻就晕死过去。 阎文清吓得面色惨白,跌坐在地,他双眼无神,不住地呢喃:“不、不、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大人,大人饶命啊大人!” “郡主!郡主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芳桃!桃丫头!大伯错了,大伯对不住你,大伯给你道歉!” 他挨个求了个遍,但都得不到回应,沉重的手铐脚镣已经戴上身,衙役甚至连嘴也给他堵上了。 “当家的,当家的!” 阎大嫂做梦也没想到,昨天她还在幻想将林春娘送去祝家,得到银子后,能给自己的长子娶秀才先生家的女儿做儿媳妇,待到她的长子有了功名,日后吃香喝辣,日子越过越好。 结果不到一天的时间,她的天就要塌了! 监禁二十年! 受过了这八十鞭刑在去坐牢,她男人还能挺过这二十年吗? 更何况没了她男人,她一个女人,带着这么多孩子,日子要怎么过啊! 这边阎大嫂带着几个孩子崩溃哭嚎,那边盈珠看向阎大柱:“十两纹银,拿来。” 阎大柱木愣愣地呆在原地,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 好似被抽走了精气神,他的背再也挺不起来了似的,迅速佝偻下去。 “郡主,您也知道,我们一家老小,都是靠租种着您家的地才能勉强过活,我们上哪儿去找这十两纹银啊!” “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盈珠看向夏芷兰发髻间的那根银簪,“你们想想法子,总能拿出来的,要是拿不出来,你和你剩下的这个儿子,也得进去一个。” 夏芷兰已经打算好等盈珠走了就赶紧收拾包袱离开三水村了,她一没杀人二没拐卖良民,官府总不能将她也抓进去。 阎家已经不能呆了,她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将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她万万没想到那十两纹银是冲着她来的。 “芷兰啊,你帮帮姨丈吧。”阎大柱说。 夏芷兰心里直骂街,面上却做出一副茫然慌张的样子来:“姨丈,我上哪儿给您找十两出来啊?” “您也知道我身上银子不多,这些日子都花在肚里这个孩子身上了,我……” “芷兰!” 阎文才一把抓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有,你帮帮我们,我大哥已经进去了,我和我爹不能再进去了!” “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努力,将这十两银子还给你!就当是帮帮你肚里孩子他爹,好不好?” 阎文才知道,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了。 大哥已经进去了,日后阎家就是他当家,总之他和他爹不能再进去。 他清楚夏芷兰的存银不止这十两,心中愧疚之余,又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加倍疼爱她,决不能叫她和儿子过苦日子。 殊不知夏芷兰在心中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还孩子他爹? 你也配做孩子他爹? 不过是她找来给她肚里孩子遮掩的工具人罢了! 夏芷兰强颜欢笑:“二表哥,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实在是我真的没有这……” “你当真不愿意帮我?” 阎文才一下子攥紧了夏芷兰的手,眼中有受伤有失望,还带着几分质问。 “你那装银两的小匣子,分明就——” 夏芷兰赶紧打断他:“二表哥!” 心中一千一万个悔恨且不提,她为难道:“那是我为了腹中孩子攒下的银两,我与你的事,终究是对不住二表嫂。” “你等着,我这就将银子取来。” 十两纹银被送到林春娘手里,夏芷兰神情愧疚:“二表嫂,真是对不住。” “今日之事,我也不想的,实在是那日二表哥他……也怪我,那日看过姨母后,就该早早回去的。” “这十两纹银,权当谢过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说完,夏芷兰便抽泣着,捂着脸跑回了房间,砰的一下将门关上。 阎文才愣神之际,忽然听见身后人群里传来的声音: “这么听着,是阎家老二强迫她的?” “看不出来啊,这阎家老二也忒不是东西了,媳妇孩子都有了,竟然还……” “男人么,不都是这样?” “这夏芷兰就没错了?谁叫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成天在两个有家室的男人跟前晃?” “你可别说话了,人都说了,她是来探亲的!” 阎文才回想起数月前的那个晚上。 他确实喝了点酒,一觉醒来就和表妹赤身裸体躺在了一处,那时他慌张失措,可表妹却羞红着脸告诉他,她也是愿意的。 怎么到今日,就是他强迫她了? 盈珠扫了一眼仿佛分不清状况的阎文才,心下轻蔑一笑。 真是个蠢货。 被人骗得团团转,还以为人是对他真心的呢! 那个叫夏芷兰的姑娘看上去机灵得很,穿着打扮都和阎家人不是一个层次的。 这样的人,会甘心没名没分地给阎文才这种人怀孩子? 盈珠不信。 “我敢肯定,那夏芷兰肚里的孩子,肯定不是阎文才的。” 出了阎家,韩靖衣笃定道。 盈珠点点头:“我也觉得。” “不是最好了。” 后头的芳桃牵着自家娘亲的手,恶狠狠道:“我爹那样的人,根本不配生儿子!” “不,从今往后,他就不是我和芳李的爹了,娘!” 芳桃认真道:“我要改姓,我要跟着您姓!” 第177章 神仙姐姐 好!” 韩靖衣第一个响应:“好姑娘!” “日后可要记得今日你爹你大伯还有你爷奶的嘴脸,往后啊,可要好好护着你娘亲和妹妹,知道吗?” 芳桃重重点头:“我会的!” 林春娘从与阎文才和离、带着两个女儿离开阎家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带着芳桃和芳李就要给盈珠和韩靖衣跪下。 “今日之事,多谢郡主,多谢韩小姐!” “要不是郡主和韩小姐,只怕桃丫头……我也早就被卖到那祝员外家,一辈子就这样了。” 盈珠和韩靖衣一人一边,稳稳地扶住她。 “你已经跪过一次了,无须再跪。” “况且鹿台山是我母亲名下的地盘,人命关天的大事,我总不能坐视不理。” 话是这样说,可若换作寻常人家,说不定就只将芳桃救出来便不管了,抑或派一个下人来警告阎家不要在他们的地盘上闹出人命。 谁会像郡主和韩家小姐一样,亲自送芳桃回来,又替她们母女三人撑腰呢? 便是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郡主和韩小姐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女三人都会谨记于心,日后若我们有能力了,必将报偿。”林春娘郑重道。 芳桃双眼亮晶晶地道:“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报答两位神仙姐姐的!” “我也是!” 小芳李不甘示弱,看着盈珠和韩靖衣笑意盈盈的两张脸,她忽然羞涩起来,有些扭捏道:“长大了报答神仙姐姐。” “小嘴巴真甜。” 韩靖衣雨露均沾地捏了捏芳桃和芳李的小脸,又问:“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回娘家去?” 林春娘点点头:“我娘家就在山后的丽水村,我打算先回去看看我娘,过些日子再去城里找个活计。” 十两银子给了她足够的底气,思及以后,她竟然生出了一丝期待。 往常家里干那么多活,一个铜子也到不了她手里,若是能在城里寻个活计,凭她这双手,难道还养不活两个孩子吗? 见状,盈珠提醒了一句:“这十两银子是你和两个孩子立身的根本,轻易动不得。” 方才这十两银子,是在三水村村民的围观下,被夏芷兰交到林春娘手里的。 若是有好事者,估摸着林春娘母女前脚到娘家,后脚她怀揣十两银子的消息就到了她娘家人耳朵里。 银子,她们替她要来了,护不护得住,还得看她的本事。 “我知道,谢郡主提点。” 想起娘家,林春娘眉头微皱,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必要时候,就报出你神仙姐姐的名号来,神仙姐姐虽然不能一叫就到,但唬一唬人还是行的。” 韩靖衣摸着芳桃的包包头,冲她眨眨眼睛。 盈珠也点点头:“没错,不过在丽水村,报我这个神仙姐姐的名号应该要好一些。” 如果她没记错,丽水村的情况和三水村一样,大多都是租种了他们傅家名下的田地的佃户。 芳桃看着盈珠和韩靖衣,只觉得她们浑身都在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多谢郡主!多谢韩小姐!多谢两位神仙姐姐!” 盈珠和韩靖衣与林春娘母女三人在村头分别。 怕那十两银子招来灾祸,盈珠专门吩咐了两个带刀的侍卫送她们回去。 得了盈珠和韩靖衣提点,芳桃如何用国公府的侍卫和“神仙姐姐”的名号吓退一众上门或借钱或提亲的亲戚和媒婆,又叫娘家的两个舅舅对她们母女三人的归家表示真诚的欢迎,暂且不提。 且说回阎家。 盈珠一行人和官府的人是前后脚离开的。 村正和里正对着阎大柱就是一通狠批。 “你怎么想出来这种阴毒的法子的?” “芳桃那丫头多乖巧多伶俐啊!虽然是个丫头,可她手脚勤快,又长得好,再长几岁都能嫁人了!” “你是她亲爷爷,你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你就是说把她给卖了,我也不多说你什么,可你是要弄死她啊!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怎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弄死自己的孙女,生怕东家他们发现不了,你还特地去山上下手?” “这下好了,你家老大进去了,老二媳妇儿也没了,赔了十两银子不说,就连地也没法儿租了!” 没错,除此外,盈珠直接让人将他们租种的地给收回来了。 等十月收完地里的水稻,那块地就会租给村里别的人家。 不止那块地,从今往后,荣国公府都不会再租地给他们。 鹿台山下的三水村和丽水村大多租种的是荣国公府傅家的地,当然也有别的李家、周家的,但佃户多,地不够分,就算够分,他们阎家得罪的是荣国公府,谁敢再将地租给他们?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要么再走远一些,去求旁的地主租地,忍受高昂的地租,要么背井离乡,去城里找活干。 可一家人都是庄稼汉,出过最远的门都只是三十里外的青阳镇。 别看阎大柱送孙女芳桃去死和拍板将老二媳妇儿林春娘卖去祝员外家时那么果断那么心狠手辣,可他除了种地外没有任何的生存本领。 光是一想这件事,阎大柱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再过几年饥寒交迫孤苦伶仃挨家挨户乞讨的场景。 “老哥哥,你要不再……”阎大柱看向村正。 求情二字还没说出来,村正就道:“打住,大柱啊,方才郡主是何态度你也看到了,那是我求情她就能松口的吗?” “她都特地来为你家老二媳妇儿撑腰了。” 村正感慨,这位新少东家,倒是比之前的几位少东家有人气儿。 前几年时他曾代表三水村的佃户们去和东家谈话,见过荣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小姐,一个两个眼睛都放在头顶看人,全然不如这位新少东家和善可亲。 阎大柱垮下脸,仍然不死心:“若是我去求求国公夫人呢?” “那就更别想了。” 村正道:“你不知道么?这位新少东家刚从扬州被接回京,东家那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最是疼爱不过。” “且不说你能不能见到东家,就算见到了也求情了,东家她为了少东家也不会允的。” 第178章 女儿和儿子怎么能一样 阎大柱绝望了:“那我们这一大家子人,日后,可该怎么活呀?” “我记得你家二小子不是会木工么?” 村正道:“还做得不错来着,有这一门手艺,在哪儿不能活?” 他那点手艺,能养活一大家子人? 阎大柱刚想反驳,立刻又想到夏芷兰。 她那肚子里可是个宝贝! 眼前瞬间亮了一亮,村正以为自己安慰到位了,又和里正再三警告他要安分守己,便径直离开了。 周遭围观的村民们也在盈珠和官府的人离开后散去了,村正和里正一走,院子里便只剩下了阎家人。 阎大嫂哭晕过去了,几个孩子联手将她扶回了房,阎文才将亲娘抱回房躺着,又出来扶阎大柱。 “爹,您没事儿吧?” 阎文才实在担忧他也和马氏还有阎大嫂一块儿晕过去,要是阎大柱也晕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才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我就算有事也得说没事。” 阎大柱看着阎文才的窝囊样心里就来气,要不是他那个女儿是个不服管教的,要不是他媳妇儿是个骨头硬的,他们阎家何至于落得今天的田地? 老大也不会被抓去,八十鞭刑二十年监禁啊! 阎大柱想到这个心里就开始抽痛。 要知道,老大阎文清是他头一个孩子,也是倾注心血最多的最聪明的孩子,养到成家立业,能扛起家的年纪了,结果落得个这样的结局,换谁都会不甘心。 “你娘怎么样了?” 阎文才面上忧色更重:“怎么喊也醒不过来,爹,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啊?” 阎大柱更气了:“那你还在等什么?快去啊!” “哦哦哦。” 阎文才看见他爹和往常张口就骂对他没个好脸色的样子就安心了,他急忙道:“爹您别急,我这就去。” 看着人影子消失在门口,阎大柱狠狠闭了闭眼睛,抬脚往正房里走。 阎文清和阎大嫂的厢房里正传来一阵细碎的哭声,阎大柱听得脑仁疼,去正房了看了看马氏,见人只是晕过去,便又来到夏芷兰的房间。 他和声和气:“芷兰啊,我是你姨丈,你开开门,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家里这副情况你也看见了,你放心,那十两银子就当是老二向你借的,他一定会还给你的。” 阎大柱全然不提这钱是官府让阎文清补偿给被丢下水潭差点淹死的芳桃的,反正钱既然是落到了阎文才的女儿手里,那这钱就该他还。 再说了,夏芷兰都要嫁给阎文才了,这还不还的,还不是这两口子的事情吗。 当下之急是先稳住夏芷兰,往后他们阎家的日子,可还要靠她肚里的宝贝呢! “姨丈,我有些不舒服,已经歇下了。” 夏芷兰懒懒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歇下了?好好好,既然歇下了,那姨丈就不打扰你了。” 阎大柱走出去几步,又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 夏芷兰的房门依旧毫无动静。 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五个多月了。 三水村的人都知道她肚里孩子是他家老二的了。 总不能再跑了。 阎大柱定了定心,就回正房去了。 然而还没坐两刻钟呢,门口忽然响起来自家老二的呼喊声。 “芷兰!” “芷兰,你挺着个肚子要往哪儿去?” 阎大柱心头咯噔一声,一出门,果然就见方才还歇在房里的夏芷兰包袱款款,已然被阎文才堵在了大门口。 夏芷兰一改之前的娇柔,拽着自己的包袱,恶狠狠地对阎文才道:“松手!” “我不松!” 阎文才道:“你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都五个多月了,你要上哪儿去?” “难不成是嫌我家租不到地供不起你的吃喝?” 他急道:“我还会木工!我有力气,绝对不会叫你和儿子跟着我吃苦受罪的!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们一口饭吃,芷兰,你别走!” “虽然眼下办不了多风光的婚事,但我发誓,等我以后攒够钱了,一定补给你!” 夏芷兰翻了个白眼:“根本就不是风不风光的事!” 她来阎家,除开是想挑个老实人来为自己肚里的孩子遮掩,好打消夫人的疑心,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只需要花一点小钱,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被伺候着。 没出事之前的阎家不仅可以做到,而且要是真将林春娘卖去了祝员外家里,阎家得到的银子,还可以叫她和她的儿子,在不动用自己私产的情况下过得更舒服。 但现在的阎家就是个火坑,谁跳下去都得撩一身灰! 现在屋里就躺着两个呢,马氏一个阎大嫂一个,家里的地被收回去,一大家子人用什么吃喝? 还不是盯上了她! 那十两银子给出去夏芷兰就没想着收回来。 阎文才还说会还,等他赚十两银子,她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况且她来阎家是来被伺候的,不是来伺候人的! 继续留下去,她就算怀着一个金疙瘩,也得挺着肚子伺候着一家老小。 她才不干! 趁现在她还能走得动,她得赶紧跑! “芷兰!” 阎大柱追出来,好声好气地劝:“你还怀着孩子呢,这样拉拉扯扯的,小心伤了孩子。” “有什么话,咱们回屋好好说,你看这太阳这么大,还是中了暑气可就不好了。” “没什么话好说的,这个家我也待不下去了,我要回我自己家!” 夏芷兰使劲儿扯着自己的包袱:“阎文才!你给我松开!” 目光瞥到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赤脚大夫,她佯装恼怒:“你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能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谁还敢替你生孩子?” “不、不是的!” 阎文才急坏了:“儿子和女儿怎么能一样呢?” 不是爹娘说的吗? 芳桃不安分,迟早会给家里惹来大麻烦,所以才……而且如今他也后悔了,没早些听爹娘的话,事实证明这丫头就是祸害! 好好一个家,全被她给闹散了! 一个不安分的女儿和期盼已久的儿子是不能比的,阎文才赶紧赌咒发誓:“我会照顾好你和你肚里的孩子的,真的,芷兰,你信我,我决不会让你们娘俩跟着我过苦日子!” 第179章 骗你的 夏芷兰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人哪里是老实憨厚,分明就是赖皮! “可我等不了了!” “二表哥,不是我不愿意留下来,可你看看家里这情况,我又挺着个大肚子,怎么能继续留下来给你们添麻烦呢?” 她耐着性子道:“二表哥,我是相信你的,我也知道你对我们母子俩的心,我先回去,让我娘来照顾我直到将孩子生下,到时候姨母和大表嫂也好了,你也寻到了新的活计了,我们再来商量婚事,好不好?”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等到真的好日子来了,你再来接我。 阎文才听懂了,可他不愿意:“这怎么行?” “芷兰,你也知道如今家里困难,你既然要嫁我,就不该在这时候离开。” 他义正言辞道:“咱们俩虽然没有正式的成亲仪式,可三水村人人都知道你肚里怀着的是我的孩子了,既然是我未来儿子他娘,那我娘就是你娘,我爹就是你爹。” “一家人就该互相帮衬才是啊。” 这就是长久以来阎文才奉行的道理。 大哥是长子,读过书,人脉广,点子多,时常能带点荤腥回来孝敬爹娘。 小弟年纪轻,性子跳脱,好偷懒,却最会讨爹娘喜欢。 他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又笨嘴拙舌不会说漂亮话,但他有把子力气,地里农活做得多一些,爹娘就少做一些。 只要爹娘好,他就好。 眼下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娘倒下了,大哥进去了,都是他娶回来的媳妇儿和生下来的女儿闹出来的,他当然要尽到做儿子的义务和责任,将这个家撑起来。 马上就要做他媳妇儿的夏芷兰怎么能临阵脱逃呢? “是啊芷兰,你这肚子可不小了。” 阎大柱哪里看不出来夏芷兰的心思,他意有所指道:“你大着肚子回去见你爹娘,他们不生气?”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要是传出去被那有心人知道,不光是你的肚子,还有你的人……” 都未必保得住! 夏芷兰暗暗咬牙,狗东西,还敢威胁她?! 知道了又怎样? 有钱在手,大不了她跑得远远的,等待孩子长成了再回来就是了。 现在的阎家就是个火坑,留下来不仅会烧掉她的钱,还会赔进去她的人! “姨丈,这就不用您操心了,您还是操心操心自己,想想日后该做个怎样的营生才能养得起这一大家子人吧。” 什么意思? 这是之前说的话都不算数了? 阎大柱眉头皱了起来。 夏芷兰趁阎文才愣神的功夫,一把将自己的包袱拽回来,转身就走。 “芷兰!” 奈何她怀胎五月,再快也不敢跑起来怕伤到肚里的孩子,因此还是被阎文才轻而易举地追上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走?” 阎文才实在不能理解夏芷兰的自私,她都怀了他的孩子了,他们马上就要成为一家人了。 既然是一家人,那就该同甘苦共患难才是,眼下他娘倒下了,他家余粮不多,眼看着马上一家人就要饿肚子了,现在夏芷兰怎么能走呢? “因为我不想留下来!” 夏芷兰使劲儿拽着自己的包裹:“阎文才!松手!你给我松手!” “我不会松手的!我也不会许你现在走!” 阎文才决定要树立一下未来丈夫的威严,免得将夏芷兰又惯成下一个林春娘。 “我娘现在还躺在床上没醒过来,还有大嫂也是,你既然是我媳妇儿,就该去照顾她们才是!” 夏芷兰听懵了:“我?你让我去照顾她们?你让我一个怀胎快六月的孕妇去照顾她们?” 阎文才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咱们迟早要成亲,伺候公婆不是你该做的事情吗?” “呵,成亲?你家都这样了我还同你成亲?” 夏芷兰气笑了:“我不找你将那十两银子要回来都算我脾气好了,我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同你成亲?” “你不同我成亲了?” 阎文才恼了:“你肚里的孩子都五个月了,你不同孩子他爹成亲,你还能同谁成亲?” 阎大柱在阎文才拼命冲夏芷兰使眼色。 夏芷兰统统不予理会:“谁告诉你我肚里孩子是你的?” 阎大柱急了:“芷兰!你——” 夏芷兰点着阎文才的胸口,字字清晰道:“阎文才,我也不妨告诉你,我肚里的孩子和你一分钱关系都没有,你根本不是我孩子他爹。” “不可能!” 阎文才呆了一瞬,很快激烈反驳道:“那日我们明明就……我看见了你的落红,你肚里孩子就是我的!” “那是我和你爹你娘一块儿串通着骗你呢!” 夏芷兰没了耐性,索性将话说开:“我来探亲的那日我肚里的孩子就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准确点来说我现在已经怀胎六个月了不是五个月。” “我要给我肚里的孩子寻个光明正大的出身,所以我需要一个丈夫,是你娘,也就是我的好姨母将你推了出来。” “她说你老实憨厚又好骗,往酒里下点药,第二天一起来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你还不知道吧,为了这件事,我前前后后给了你爹娘快十五两银子,方才要赔给那丫头的银子,其实你爹拿得出来,但他偏偏要你找我拿。” “这十两银子给出去我就没想着再拿回来,阎文才,你确实蠢,我不过说几句话,你就围着我团团转,甚至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被亲大哥弄死。” “你这样的人,就算我肚里的孩子真是你的,我也不敢嫁。” 说完,夏芷兰甩开阎文才的手,大步离开。 阎大柱仿佛看见自己的金疙瘩飞了,他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愣着做什么?快将人追回来啊!” 不待阎文才动作,他就自己喊着夏芷兰的名字追了上去。 “芷兰!芷兰!” 然而还没跑出去几步,就被阎文才拽住了胳膊。 “爹!” “芷兰方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阎文才猩红着一双眼睛质问道:“你和娘合起伙来骗我,是不是?” 第180章 夏芷兰跑了 阎大柱眼睁睁看着夏芷兰越走越远,仿佛本该落在自己怀里的金疙瘩飞向了远方。 他心里三分心虚也在阎文才质问的语气里化作了虚无,反倒生出了更多的恼怒。 “你这是在怪你爹我?” 他一发怒,阎文才高涨的怒火就一缩,下意识道歉:“爹,我不是——” “我和你娘一番苦心,还不是为了你?” 阎大柱道:“如果不是你不中用,我和你娘何必用这种方式来给家里赚银子?” “芷兰她虽然是想给肚子里的孩子找个便宜爹,可等这胎生下来,下一胎,不就是你亲生的了吗?” “反正那时候芷兰已经是你媳妇儿了,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到时候钱是你的,人也是你的,我和你娘为了好一番打算,结果你不知感恩就算了,居然还怪我?” “不不不!爹,儿子没有怪您的意思!” 阎文才将阎大柱这番话听进去之后,胸腔里高涨的怒火瞬间就平息下去。 原来都是为了他。 爹说得对,他成亲十年没得一个儿子,都说芷兰肚子里这个是儿子,那么她下一胎也极有可能是个儿子。 芷兰年轻貌美,手上还有一笔不菲的银两,怎么看都比林春娘要好。 阎文才这样说服了自己,又无措地问道:“那爹,芷兰走了,现在该怎么办?” “你还问我该怎么办?” 阎大柱气都要气死了:“等明日一早,你就去芷兰家里接她回来!” “总之,不管她怎么说,她肚里的那个孩子就是你的,她就是你未来的媳妇儿,知道了吗?” 阎文才重重点头:“儿子知道!” 他们盯着夏芷兰,可夏芷兰也不是吃素的。 已经白白给出去快三十两银子,还不跑,是等着继续被吃干抹净吗? 夏芷兰在半路上拦了一辆牛车,赶在天黑前回到了家。 夏家人刚吃过晚饭,在院中纳凉,见本该在阎家的女儿突然包袱款款地出现,急忙围了过去:“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夏芷兰满脸晦气:“别提了。” 她将这日阎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同夏父夏母道:“阎家留不得了,所以我才回来了。” “那、那你这肚子可怎么办啊?” 夏母很是着急:“总不能直接生在家里,要是被你前东家知道了,那咱们家可就——” “我回来的时候没走大路,走的小路,没人看见我。” 夏芷兰说:“娘,明日天不亮,你就和我去镇上租辆马车,咱们往郴州去。” 不单是阎家留不得,家里她也不能留,虽然她自信公子不会不管他们母子,但少夫人是如何狠心的她也最清楚不过。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得平平安安生下肚里的孩子,方才能保住后半生的富贵。 夏母看向夏父,得了夏父的应允,她方才道:“好。明日一早咱们走。” “用过饭没有?” 夏芷兰的弟媳积极响应:“大姐,我去给你煮碗面,再加两个鸡蛋!” 夏家的房子是青砖房,在一片低矮的用土块或木头垒起来的房屋里格外突出。 不仅是房子,夏父夏母和夏芷兰的弟弟弟媳,还有两个小侄儿,身上穿的衣服都比阎家人要好上太多。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在高门大户里做二等丫鬟的夏芷兰。 她得主子喜欢,这么多年寄回来的银两叫夏家从泥土房子变成了青砖瓦房,从佃户买下了属于自己的田地,日子越过越好。 而眼下摆在他们面前的,便是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等夏芷兰肚里的孩子生下,被认回亲爹身边,等到夏芷兰被接回去做了姨娘,那么他们夏家才真是彻底摆脱这地里的土腥气,从此改命了。 只是在这之前,先藏好这个孩子要紧。 母女俩打着回乡探亲的旗号,翌日天不亮就坐上了夏父借来的牛车,去了最近的青阳镇。 租好马车,又雇了两个镖师护送左右,出了青阳镇走上官道。 夏芷兰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轻抚着隆起的肚子,在心里道,好孩子,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地降生,莫要辜负为娘这一番期望啊。 她不知道的是,她和夏母刚出青阳镇,阎大柱父子俩就找到了夏家。 “亲家公,亲家母!” 夏小弟刚将门打开,阎大柱就带着阎文才往里挤:“芷兰啊!你男人来接你了!” 夏小弟生得高壮,比阎文才高了半头不说,足足壮了一倍,因此轻而易举就将父子俩拦在门外。 “姨丈,表哥,你们怎么来了?” 他得了亲姐夏芷兰的嘱咐,撑起一张笑脸,权当没听见阎大柱厚脸皮喊的那一声亲家公亲家母。 “我来接你姐回家。”阎文才摸着后脑勺憨笑。 “回家?” 夏小弟心道我姐说的果然没错,这一家子都是没脸没皮的,但面上却十分疑惑道:“这儿就是我姐的家啊,她要回哪儿去?” “姨丈,二表哥,你们弄错了吧?” “不会弄错的!” 阎大柱哈哈笑,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你不知道吧?你姐姐几个月前来我家,和我这个不成器的二儿子有了孩子,我们这回来啊,是要和你爹娘商量他们的婚事呢!” 看阎大柱这面不改色的模样,要不是他知道她姐肚里的孩子是那位贵人的,还真就信了他的鬼话了。 夏小弟心底骂了几句,面上却很茫然:“姨丈,您弄错了吧?” “我姐怎么可能会怀二表哥的孩子呢?二表哥不是早就成亲了,孩子都会跑了吗?” “嗐,这就说来话长了,总之啊,芷兰肚里的孩子是我家老二的无疑,我家老二现在没了媳妇儿也没有孩子,就等着将你姐娶进门呢。” 阎大柱开始上手推夏小弟:“快被挡在门口了,让我们进去,这可是你姐的终身大事……” 怕继续留在门口闹得村里人都知道,夏小弟只好松手让阎大柱父子俩进门。 “芷兰!” 阎文才迫不及待进屋去寻:“芷兰!” “二表哥,别叫了,我姐不在家。” 不在家? 阎大柱心里暗道不好,这死丫头,跑那么快? 第181章 傅晏铭出事了 阎大柱来前就打算好了,要是这夏芷兰不肯跟他们回去,那他就曝光她肚子里的孩子。 总之他们阎家不好过,夏芷兰也别想好过。 但他万万没想到夏芷兰的弟弟是个莽的。 他那番话刚说出来,夏小弟就笑出了声。 “姨丈,我是尊敬你,才叫你一声姨丈的,我姐在你们家住了快五个月,给出去快三十两银子,怎么,还想讹啊?” 他将沙包大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那也得问问我的拳头答不答应!” 阎大柱急忙往阎文才身后躲:“你敢打我,我就到处去说你姐肚里的孩子,是京中贵人的!” “你去!你尽管去!” 反正她姐精明,又没告诉阎家人她肚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就算阎大柱真去了,他也找不到。 更何况,还有他和他爹在呢。 阎文才想拦,奈何他根本敌不过夏小弟的身板,两拳头下去打得他晕头转向。 “哎哎哎——” 阎大柱直接被提溜出来,又是一顿好打。 “我告诉你们,我姐肚里的孩子和你们阎家没有半个铜子的关系,得了那么多银子就该藏好了,别出来嘚瑟,要是还敢来我们家,我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阎大柱父子俩鼻青脸肿地被丢出来,夏小弟挥舞着拳头,恶狠狠地威胁道:“要是让我在外头听见一句闲话,你们那几十两银子也别想要了,都给我还回来!” 阎大柱平日里就是窝里横,想着拿捏着夏芷兰的秘密,她还不得乖乖跟他们回阎家去? 结果人家夏家根本不在意,还把他们父子俩打了一顿。 阎大柱疼得龇牙咧嘴,立刻就怂了。 可他又不甘心,只是一细想,发现夏芷兰竟然真的没有告诉过他们她肚里孩子的父亲是京城里的哪家大户。 只一句京城里的贵人就概括了。 好啊,原来一开始就防着他们呢! 阎大柱又气又恨,可又没法子,夏小弟是真敢打他啊。 “爹?咱们怎么办?” 阎文才将阎大柱扶起来,看着已经紧闭的夏家大门,问道。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阎文才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阎大柱满腔怒火瞬间就有了倾泻口。 他用力打了阎文才几下,扯动胳膊上的伤,又哎哟哎哟直叫唤。 “方才你怎么不拦着他一下,我都快疼死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不中用……” 阎文才默默挨了这几下,将阎大柱扶起来了才道:“对不住,爹,是我的不是。” 虽然刚才他比阎大柱多挨了好几拳,到现在腰间还要隐隐作痛,差点站不起来。 但谁让他是儿子,阎大柱是老子呢。 父子俩信心满满地来,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离开。 快天黑时才回到了三水村的家里。 “爹!二哥,你们总算回来了!” 去媳妇儿娘家探亲的阎老三在昨天就听见消息回来了,他满怀期望地往阎大柱和阎文才身后看。 “未来二嫂呢?” 阎大柱没忍住,一巴掌就呼了过去:“你没看见你爹我脸上的伤啊?” “还未来二嫂,那就是个没心肝的东西,往后不许再提她!” 说完他就背着手一瘸一拐地进屋了,没过一会儿就又叫起来:“老三家的!” “你娘拉了你不知道收拾啊?” 他身后传来马氏愤怒地拍床板的声音。 一个身穿黄衫的年轻妇人没好气地从厨房里探出头:“我做饭呢!” “爹,您顺手收拾了呗!” 阎大柱脸都青了:“我?你让我去给你娘收拾?” “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收拾这种东西?” 他又去拍阎大嫂的门:“老大家的!你好些了吗?出来给你娘收拾收拾!” 里头悄无声息,他只好又道:“那你让芳雪出来给她奶收拾下,这大热天的。” “老三家的是死了吗?让她做完饭去收拾!” 老三家的站在厨房门口,也是毫不留情:“大嫂!你怎么说话的?我不要做饭啊?我不做饭咱们一家子吃什么喝什么啊?” “大哥又不是没了,你号什么丧呢?” 阎大嫂躺在床上,身边还围着几个儿女,眼睛都哭肿了。 “我家文清才进去,你们就想可着我一个人欺负?” “文清啊,你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结果他们没一个人记得你的好啊……” 她昨天醒来后就抱着几个孩子哭了半宿,阎大柱听见都觉得脑仁疼,他忍着气往回走,嘴里碎碎念地骂。 骂林春娘,骂阎芳桃,骂阎文才,骂夏芷兰和她弟弟。 还骂自己的婆娘马氏不中用,老大进去了,他都没倒下,她竟然就中风不能动弹了。 阎老三生怕他爹让他去给他娘收拾,赶紧钻去了厨房。 阎文才站在院中看着这一切,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想到林春娘。 要是春娘在,一定会二话不说就去收拾了。 她那样温顺,那样乖巧,那样舍不得他为难。 唯一不好的就是生不出儿子。 可这也不能全怪她,他们是有过一个儿子的,那个孩子在肚子里都成型了,结果…… 丽水村里,林家人正在吃晚饭。 林春娘忽然打了个喷嚏。 林母立刻关切道:“怎么了?昨晚被子太凉,不舒服了?” 林父也道:“吃完饭我就去找村里的赤脚大夫给你抓副药。” 女儿林春娘如今可是他们林家的金疙瘩,不能有半点闪失的。 迎着母亲和女儿关切的目光,林春娘笑笑:“没事儿。” “可能是谁念叨我呢吧。” 暮色四合,炊烟袅袅。 一人一马正在官道上朝着鹿台山的方向疾驰。 鹿台山上的避暑山庄,荣国公夫人刚和盈珠还有韩婧衣用过晚饭。 饭后茶点是金乳酥和密云糕,配上漉梨浆,清爽又可口。 盈珠看天色不早,正打算和韩婧衣一道回房,就见一个身穿竹青色短打的书童神色焦急,匆匆而来。 “夫人!夫人!” 荣国公夫人认出那是自己长子的书童,脸色一变:“你怎的来了?可是大公子出了什么事?” 盈珠刚抬起的屁股立刻就又坐了回去。 第182章 真心 傅晏铭确实是出事了。 不过不是像荣国公夫人担忧的那样,因为秋闱在即太过用功身体上出了问题,而是情事。 “柳山长的女儿,就是上次来庄子上的那位柳小姐,说大公子与她早已私定终身,闹着非君不嫁呢。” “可咱家大公子的为人,夫人您是最清楚不过的,大公子只是将她当做同窗的妹妹罢了,对她绝无那方面的心思。” “可柳小姐一口咬定她与大公子有染,眼下柳山长发怒,要将大公子赶出书院呢。” 荣国公夫人拍案而起:“什么?” 枉她上次还觉得那柳家小姐是个知书达理的,心里喜爱得紧,没想到这丫头倒是个胆大的,竟然将主意打到她儿子头上了! 她知道自己长子事事拔尖,惹人喜欢很正常,可这丫头也不能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栽赃她儿子啊! 还有那柳山长,枉他贤名在外,怎么也是个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护短的? 一想到此刻被山长下令赶出去的长子,荣国公夫人心里便像是被刀剜了一样疼。 她当即吩咐人备车马,明日一早就前往白鹿洞书院为长子撑腰。 都安排完了才想起来小女儿盈珠和韩婧衣。 “晏熹啊,娘亲明日要……” 盈珠立刻道:“我和你一起去!” “娘,那柳小姐来时是我和婧衣接待的,我也想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这般诬陷大哥。” 她一副关心兄长的好妹妹模样,荣国公夫人感叹毕竟是亲兄妹之余,也忙不迭答应下来。 “好,那今日你们便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 此时此刻的白鹿洞书院里。 柳霜意正伏在母亲膝上哭泣:“娘,我是真心喜欢铭哥哥的,你帮我求求情,别让爹爹将他赶出去好不好?” “他是仰慕爹爹的文采和贤名才来到白鹿洞书院读书的,不能因为我,毁了他这么多年的清名,枉费了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啊!” 柳元青,也就是柳霜意的哥哥也劝道:“是啊娘,其中肯定有误会,晏铭兄不是那等薄情寡义之人,哪里就严重到要将人赶出去了?” “他可是荣国公府的世子,这要是得罪了荣国公府,那我们柳家——”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个人我也照赶不误!” 一道清正严肃的男声由远及近,柳霜意泪眼朦胧地抬头,就见自己的亲爹柳寒松铁青着脸看向他。 “那傅晏铭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他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同我说的?” “他说与你清清白白,都是你一厢情愿!” “不可能!” 柳霜意站起身来,哭着道:“铭哥哥不会这样对我的,他说过等他有了功名就会娶我为妻的,他说过的!” “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他肯定不会这样对我的!” 柳寒松一把拽住女儿的胳膊:“柳霜意!” “我平日里就是这样教你的吗?你的矜持呢?你的尊严呢?你的脸面呢!” “爹——” 柳霜意扶着柳寒松的胳膊就跪了下去:“就当我求您了,您别赶铭哥哥出去!” “你放我出去找他谈一谈,其中必然有误会!” “我与他早就心意相通,他不会那样对我的!” 一面是女儿泪眼朦胧的恳求,一面是傅晏铭冷漠中带着几分嫌恶道:“我只当柳小姐是妹妹,对她从无越界的心思,倒是柳小姐几次殷勤……我已然婉拒了。” 柳寒松怒火中烧,抬手就要打,可对着女儿伤心欲绝的脸,到底还是下不去手。 “他亲口与我说的,他与你清清白白,是你几次纠缠他,霜意——” “不可能!” 饶是柳寒松苦口婆心至此,柳霜意也还是不肯相信:“他说过会娶我的,他不会这么说的!” “我知道了,一定是我没有等到他功名在身就同他提婚事,他在气我,所以故意这么说的……” “够了!” 柳寒松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将柳霜意打翻在地。 “霜意!” “爹!” 柳母和柳元青齐齐惊呼一声,一个急忙去扶地上的妹妹,一个挡在女儿跟前,同丈夫好生劝道:“有什么话你好好说,做什么打人?” 柳寒松更气了:“我没有同她好好说吗?” “我是不是一开始就在同她好好说?是她执迷不悟,明明那傅晏铭将话说得这样明白,她还是不死心!” “柳霜意,从小到大,我是怎么教你的?” 他看着地上捂着脸呜呜哭泣的女儿,又是心疼又是失望。 “女子在世,最重要的就是自尊自爱,不管你与那傅晏铭究竟是真是假,他昨日的态度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柳霜意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 昨日她又一次为了提亲的事情同傅晏铭发生了争吵。 母亲中意她娘家表哥,人都已经安排好要相看了,她实在心急,便又去寻傅晏铭。 傅晏铭依旧是那套说辞,于是柳霜意后退一步,问能不能将他俩的事先告知母亲。 好歹叫母亲别再继续为她相看。 结果傅晏铭依旧不愿意。 她一时急了,说话声音大了些,没想到就被路过的亲爹撞见了。 “你们在干什么?” 亲爹冰冷严肃的目光投向他们紧紧相握的双手的一瞬间,傅晏铭立刻将她的手甩开,然后义正言辞道:“柳小姐,婚姻大事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好,不是我能做主的,请见谅。” 语罢了,又不紧不慢地同柳寒松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留下柳霜意在原地一脸不可置信,迎接亲爹的质问。 “若他真心爱你,昨日便不会留你一人,若他真心爱你,便不会屡次推脱婚事,若他真心爱你,此时此刻就该跪在我面前求娶你才是。” “而不是宁愿被赶出书院也要同你划清关系,避你如蛇蝎。” 柳寒松长叹一口气:“你好好想想吧。” 他扬长而去,柳母叹息着将女儿揽进怀里:“你爹爹说得没错。” “霜意,你扪心自问,那傅晏铭待你,当真是真心吗?” 第183章 洁身自好 今夜不止柳家四口人无眠。 书院斋舍里的学子们也很不平静。 “傅兄究竟犯了何事,山长执意要将他赶走?” “山长素来公正严明,许是那傅家公子真做了什么事冒犯到他了吧?” “可傅家公子瞧着也不像是那等会冒犯师长的人啊?” “这马上就要秋闱了,山长这时候要将人赶出书院去,这不是要断傅兄的前程吗?” “前程?本就是荣国公府的世子爷,不用自己下场都能谋得一份差使,日后前途敞亮得很,区区科考而已,对他而言算得了什么?” “其中必有隐情!” 三三两两的学子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哪怕是秋闱在即,也静不下心来温书了。 傅晏琅一路走来,将这些闲言碎语听了个全。 寻到傅晏铭的斋舍时,就见人家好端端坐在书案前温书,那气定神闲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模样,倒叫他松了口气。 “大哥,究竟发生了何事?” 傅晏琅坐下来,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好端端的,山长怎么会突然要赶你下山?” 要知道他们山长柳寒松,虽为当世大儒孟阔修最得意的大弟子,但最为出名的,还是他敢顶撞当今陛下的硬脾气。 白鹿洞书院招收学子,从不看重家世出身,只重人的学识。 每年名额一百,通过招生考试即可录取,收满即止。 家境贫困的学子进了书院,每个月还能得到一笔补贴,满足生活所需。 就为了这个,每年报考白鹿洞书院的学子就以千计。 书院里的老师们也大多有举人功名在身,或是朝中致仕的老大人们,总之教学质量乃是东恒众多书院中的上上乘。 每年学子中榜上有名的数量也十分可观。 因着这个,白鹿洞书院几乎超过了国子监成为东恒学子心中学府之最。 当然,这些都是在二十年前柳寒松当上白鹿洞书院的山长之后才发生的。 柳寒松和白鹿洞书院在东恒扬名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据说当时,是陛下外祖家旁支的一个外甥,没通过白鹿洞书院的招生考试,便想走关系。 一路从陛下外祖家求到陛下跟前,陛下怜惜这个远房外甥的求学之心,大手一挥就让白鹿洞书院开门收人。 陛下下令,天底下谁人敢拒? 柳寒松敢。 他不仅拒绝了,还站在山门前,指着那位学子的鼻子,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其中言语,明晃晃地映射陛下。 当年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依照当今陛下的脾气,都以为这白鹿洞书院必将不复存在了。 结果陛下亲至书院和柳寒松一番长谈。 回去就下令给书院批了一笔钱财,用以资助书院中的贫困学子。 至于那位没过招生考试却想入学的学子? 自然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了。 便是陛下都不能改变白鹿洞书院的规矩,之后更是无人敢在柳寒松面前扯关系说人情。 傅晏铭和傅晏琅兄弟俩当初来白鹿洞书院求学时,可是荣国公费心请来了曾在白鹿洞书院执教的老师,给兄弟俩恶补了两个月,才叫他们险而又险地擦着录取标准过的考试。 这两年,无论在外头有多少人追捧,只要进了书院大门,便只是最普通的学子。 就连一向跳脱的傅晏琅也老实不少。 不然按照他往日的脾气,听见那些人编排他大哥,他必定要上前给那些人一些教训的。 傅晏琅素日里并不常见山长,但心中也是敬慕的,可长兄傅晏铭在他心中,也是叫人可靠又安心的存在。 他实在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何事,才能叫山长发那样大的脾气? “大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傅晏琅眼珠一转,提起自己在外头听见的传闻:“我听说,是因为柳小姐?” 傅晏铭心不静,他放下手中快一个时辰也没能翻动的书,有些烦躁地拧起了眉头。 “你既知道,又何苦来问?” 只一眼,傅晏琅就知道自家大哥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云淡风轻了。 于是他也着急起来:“我也只是听说,并不知道确切真相啊。” “外头说你和柳霜意早已私定终身,结果你不承认,所以山长才——” 剩下的话在傅晏铭冰冷的目光中消失了。 傅晏琅又问:“所以是假的?” “自然是假的。” 傅晏铭瞥他一眼,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我是什么身份,那柳家小姐又是何身份?” “你我的婚事只会在京中的高门贵女中选,我怎么会这般不洁身自好,与这样的女子扯上关系?” 傅晏琅下意识要点头,可细一琢磨,又觉得这话不大对。 他大哥怎么说的好像柳家小姐的身份很低似的? 当然,区区山长的女儿,确实比不过那些高门贵女的。 可其父柳寒松桃李遍天下,贤名远扬,柳小姐性情婉顺,知书达理,也没有他说的那样不堪吧? 但这样念头不过在心中转了一转,就被傅晏铭有些嫌恶的神情吸引了过去。 “所以,是那柳霜意纠缠你?” 傅晏琅虽然很难将纠缠这个词,同那个如春水一样柔和的柳家小姐联系起来,但他绝对是站在同胞兄长这边的。 “她在山长面前造你的谣了?” 傅晏铭叹了口气:“我已经拒绝过她许多次。” “我只当她是同窗的妹妹,并无丝毫爱恋之意,可她却不依不饶……” 傅晏琅心中的火腾地一下就烧起来了。 “看着斯斯文文的,私下里竟然这般恨嫁?” “规矩脸面都不要了,见着个男人就往上扑,山长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女儿来?” 他霍然起身:“不行,我去替你解释,明明就不是你的错,那些人怎么能这般污你的名声?” “晏琅——” 傅晏铭起身要阻止,但傅晏琅风风火火,人已经出去了。 傅晏铭面上的焦急神情顿时收敛,薄唇轻勾,又坐了回去。 只是眉眼间的愁思依旧不减。 他神情焦虑,深沉的眼眸中翻涌着不甘和愤慨。 他根本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波澜不惊。 第184章 为人父母 傅晏铭的目光落在书案上写满注解的文章上。 他忽地发了狠,抬手将文章撕碎,又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统统扫落在地。 “大公子!” 书童墨书听见动静匆匆而来,“您没事吧?” 书院的斋舍中是不许书童跟随的。 但凡入了白鹿洞书院的学子,生活上的一应大小事,都需亲力亲为。 要不是今日柳寒松命他明日一早就离开书院,今晚都不会放墨书进来给他收拾行李。 傅晏铭深深地闭上了眼睛,一字一句:“滚出去。” “是。” 墨书身子一颤,毕恭毕敬地倒退着出去了。 出了门才觉能呼吸了,墨书小心翼翼地回望了一眼,仍旧心有戚戚。 他家世子在外的名声向来很好。 二公子冲动易怒,常使国公爷和夫人头疼,可他家公子脾气温和,又聪慧过人,在府里从不需要国公爷和夫人多操心。 可只有他们这些近身侍奉的人知道,自家公子的好脾气只是对着外人。 对着他们贴身伺候的人,只能用阴晴不定四个字来形容。 叹了口气,墨书又默默守在门外,时刻聆听着里头的动静。 傅晏铭坐在书案前,眼前浮现出柳寒松那双充斥着失望和嫌恶的眼眸。 哪怕是知道这是计划之中的事,要想离开书院,要想不去参加八月的秋闱,他只能这样做。 他也还是接受不了他人失望的眼神。 想当年他进入白鹿洞书院时,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啊。 本以为入了书院,就算不能蟾宫折桂,也必将榜上有名。 可事实就是,在白鹿洞书院的众多学子中,不论出身,他根本就毫不起眼。 更别谈乡试中举。 刚入书院那半年,有位夫子甚至还隐晦地提醒他,不必太过执着于科举。 他不服。 又是请人代笔,又是费心与那几个有望得中的学子结交,实在不行又迂回去亲近柳霜意。 打听到今年科举,山长的老师,也就是当世大儒孟阔修或许会参与出卷。 他甚至还起了作弊的心思。 但柳霜意好糊弄,柳寒松却不能。 有了这个念头后,他试探过柳霜意,结果发现这姑娘虽然蠢笨好骗了些,可在某些事上的执着简直和他爹一模一样。 傅晏铭只得放弃。 他不能允许自己在乡试中落榜,不能允许父亲失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更不能允许自己的平庸被众人知晓。 所以他要在秋闱前一个月被赶出书院。 这样他就能光明正大地不去参加乡试,并将所有罪责都怪罪到他人头上。 是他们影响了他。 是他们害了他。 他是无辜的。 他原本有望高中的。 都是他们毁了他! 可计划进行到这里,傅晏铭发现自己竟然也没有想象中的平和。 甚至柳寒松失望的目光他都承受不了。 窗外夜色已浓。 傅晏铭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双朦胧的泪眼。 “铭哥哥,你真的会娶我吗?” “我当然喜欢你了,在我心中,铭哥哥就是最厉害的。” “我眼下最大心愿,便是铭哥哥你可以金榜题名,一展宏图,然后娶我过门。” “你还要我等多久?” “明明你我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光明正大?” “还是说你瞧不上我,自认你堂堂世子,不该和我这山长之女成亲?” 女孩的声音从充满爱恋的欢快到怅然不忿的凄婉。 傅晏铭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中已然一片清明。 他并未对不起她什么。 相反,是她帮不上他。 如此没用的人,莫说是做他的世子夫人,便是过往他亲近她时说过的那些情话,他都觉得浪费。 待明日母亲来了便好了。 等回了京城,他再另做打算。 荣国公夫人带着盈珠和韩靖衣,实在翌日午时到达了白鹿洞书院。 “铭儿!” 一路上,荣国公夫人急坏了,生怕自己那脾气温文的长子在书院里受了什么委屈。 一来,见人神色憔悴,强颜欢笑,她顿时就心疼坏了。 “柳山长!” 她拿出一品国公夫人的气势道:“无论发生了何事,你都不该在秋闱在即的时候赶我儿下山!” “你是读书人,你难道不知道这科举对读书人有多重要吗?” “我儿出身高贵,却不愿不劳而获,宁愿靠自身努力走科举之路,你为人师长,难道就是这样对待一个如此勤奋努力的学子的吗?” 柳寒松铁青着脸:“国公夫人,你可知贵府世子犯下了什么事?” “什么事?” 荣国公夫人被柳寒松的硬气气坏了,她护子心切,想也不想就道:“不就是你女儿倒贴我儿子不成,你恼羞成怒,所以要乱了我儿的阵脚,毁了他的科举么!” “母亲!” 盈珠赶紧扯了扯荣国公夫人的袖子:“慎言!” 话说得这样满,万一那柳山长拿出证据来,证明是她那个大哥主动撩拨,荣国公府的脸面不就丢完了么? 她倒不是在意荣国公府,但眼下在外人眼中她还是姓傅,还是荣国公府的人。 就算是做戏,也得装装样子才好。 荣国公夫人在女儿的劝解下,怒火勉强消减下去一点,但还是十分的不服气。 “柳山长,身为晏铭的母亲,我实在无法接受您在乡试来临之际,做出将我儿赶下山的决定。” 她硬邦邦道:“请您体谅一下我这个做母亲的心。” 傅晏铭眼眶都红了:“母亲——” 他一叫,荣国公夫人的眼泪也落了下来:“儿啊……” 盈珠轻撇了下嘴角,往上首去看。 就见柳寒松死死地攥住椅子扶手,气的胡须都在颤抖。 “荣国公夫人,柳某此刻不以书院山长的身份与您对话,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 他看着傅晏铭,眸光锐利十分:“我逐贵府世子下山,不是因为你口中的我女儿倒贴不成,我恼羞成怒,而是你儿子满口谎言,毫无担当,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柳山长!” 荣国公夫人更生气了:“我敬你,叫你一声山长,不代表你可以得寸进尺,当着我的面侮辱我儿!” 第185章 是她纠缠不清 “枉你贤名在外,怎能因一己之私便不分青红皂白冤枉无辜学子?” 荣国公夫人根本不信柳寒松的话。 在她心目中,她的长子性情温文,老成持重,是个顶顶好的儿郎。 什么满口谎话,什么毫无担当,根本就和她的长子不沾边! 定是柳寒松为了他的女儿倒打一耙,污蔑她的儿子! “半月前令千金随其兄长去到鹿台山时,我还觉得她端庄贤淑,聪慧温婉,是个好姑娘,却没想到原是我看走了眼!” 荣国公夫人面上的嫌恶深深刺痛了柳寒松为人父亲的心。 “夫人觉得是柳某冤枉了贵府世子?” 荣国公夫人冷哼一声当做回答。 柳寒松又看向傅晏铭:“傅晏铭,你母亲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究竟是认,还是不认?” 傅晏铭一副不肯妥协的倔强模样:“山长要学生认什么?” “该说的,学生已经说了,事实就是柳小姐她纠缠不清,学生屡次拒绝她仍不肯放弃。” 柳寒松原本清正严肃的一张脸已经黑如锅底,一双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眸死死地钉住堂前死不悔改的某人。 傅晏铭的心说不慌都是假的。 但戏既已经演到了这份儿上,想反悔都难了。 “是,学生承认,学生没有及时断掉柳小姐的痴恋,学生有错。” “若山长执意要将学生赶出书院,那学生也只得认罚。” 说完,他便扶着荣国公夫人要往外走:“母亲,走吧,儿子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荣国公夫人如何肯走? 听了傅晏铭这番话,她心里更加断定是柳寒松和柳霜意父女俩合起伙来欺负她的儿子。 “是那柳家小姐没脸没皮地纠缠你,为何是你认罚?” “国公夫人!” 荣国公夫人气极,可柳寒松的怒火也不遑多让。 “你既不明真相,我劝你还是慎言!” “女子名声何其重要,岂容你平白诋毁!” “何为真相?” 荣国公夫人护在傅晏琅身前:“我只看到我好好的儿子来书院求学,却被痴女纠缠,被山长欺辱!叫他多年努力白费!” “好,既然国公夫人这般坚持,那柳某便叫女儿出来同令郎对峙。” 柳寒松大手一挥,就对着屏风后头的人冷声喝道:“怎么,还不出来?” “别人就差指着你父亲的鼻子骂毁了她儿子的前程了,你还不将事情真相告知?” 柳霜意苍白的脸上已然布满了泪水。 她在柳母的陪同下走了出来,看见堂下那个清冷绝情的身影,只一眼,她眼前便又模糊起来。 柳寒松的态度实在太理直气壮了。 他像是笃定了这件事一定会是傅晏铭的错,所以丁点儿都不怕将事情闹得无法收场。 荣国公夫人看见泪流满面满眼哀怨的柳霜意和心疼又愤怒的柳母时。 脑海里坚持的信念动摇了一瞬。 柳寒松可是师承孟阔修,又得了当今陛下的“清廉正直、光明磊落”的八字称赞的。 自任白鹿洞书院的山长以来,最让人诟病的也是他那正直到近乎宁折不弯的脾性。 徇私这两个字,看起来和他完全沾不上边。 可再如何他也是人。 是人便有私心。 看来柳寒松的私心便在他这一双儿女身上。 再者,她的儿子,她难道还不清楚吗? 若说这事儿是她的小儿子傅晏琅做的,她只怕早就好声好气替他去认错道歉了。 但这是她的长子。 所以一定是这个姑娘的错。 荣国公夫人现在看柳霜意,完全没有了半月前淡淡的喜爱,取而代之的是嫌恶和憎恨。 “柳小姐,你既有柳山长这样的父亲,为何还是不知道脸面和骨气该怎么写?” 只这一句就已经足够叫柳霜意抬不起头来了。 可她心中仍旧残留着一丝希望。 她看向傅晏铭。 那个说着等有了功名便风风光光迎她过门的人,那个抱着她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那个温柔擦去她眼尾泪痕说着动人情话的人。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咔擦——” 希望破灭,柳霜意的神色灰败下去。 “怎么,哑巴了?” 柳寒松冰冷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柳霜意抬眸去看,就见自己的父亲黑着脸,怒火汹涌,满脸都写着恨铁不成钢。 柳霜意心里一个激灵。 父亲为了她,已经遭了荣国公夫人的骂了。 她不能叫柳家的清名毁在她手上。 定了定神,柳霜意克制着不让自己的目光往傅晏铭身上飘。 “国公夫人,这话您应该去问问您的儿子。” “将所有责任都推卸到一个女子身上,可是大丈夫所为?” 傅晏铭眸光微动。 荣国公夫人瞪大双眼:“你!” 柳霜意继续道:“并非我对他死缠烂打,我与他之间,乃是两情相悦,甚至早已私定终身。” “简直荒唐!我儿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等……” 荣国公夫人话还没说完,柳霜意就扬声打断了她:“怎么不能?” “您远在京城,自然不知道您的儿子在书院里无论多忙都会抽出时间来与我会面。” “后山池塘边柳树下便是我们相会的地方。” “他赠我发簪玉佩和胭脂水粉,我赠他亲手绣的手帕荷包和腰带,” 柳霜意的目光落在傅晏铭腰间的腰带上,笑意讥诮,“您瞧,此刻他腰间的腰带,便是我做的呢。” 荣国公夫人惊疑不定地回头,正好看见傅晏铭面上一闪而逝的慌乱。 “夫人若是不信,可以比对一下针脚。” 她随手取下自己腰间佩戴的荷包,交由下人送到荣国公夫人手中。 荣国公夫人抓着傅晏铭腰间的腰带细细比对,发现确实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询问的目光看向傅晏铭:“晏铭?” “柳小姐确实送过我腰带。” 傅晏铭仿佛才发现,他俊朗的眉眼间夹杂着嫌恶,道:“但我要么退还回去,要么就烧了。” “这条,许是漏网之鱼。” 方才的震惊和慌乱仿佛是荣国公夫人的错觉。 眨眼间,傅晏铭就又镇定如初了。 一旁看戏的盈珠十分习惯自己这位长兄的不知廉耻,但柳霜意显然是不习惯的。 她震惊地看着傅晏铭,仿佛不明白这世上为何有人真的能如此绝情。 “傅晏铭,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吗?” 第186章 顾川柏 傅晏铭轻叹口气,很是无奈道:“柳小姐,我知你待我情深。” “可感情到底还是两个人的事,一厢情愿是没有好结果的。” “我已经打定主意要下山,你这又是何苦呢?” 荣国公夫人的底气又足起来了。 她苦口婆心地劝道:“柳小姐,说实话你的出身并不低,你若真想寻个可心的夫婿,这书院里的几百个才子,不是任由你挑选吗?” “为何一定要盯着一个并不中意你的人呢?” “人活在世,脸面二字,你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该想一想自己的父母和兄长啊。” 柳霜意死死地瞪着傅晏铭,原本苍白的脸急速涨红,声音都在发颤:“傅晏铭,如果你没打算娶我,如果从前种种对你来说不过是游戏一场,你大可以与我直言。” “我不是那等一心情爱的女子,我也不会纠缠你,我们大可以好聚好散。” “可你为什么要将过去的一切全部推翻,反过头来指责我?” “还说是我对你一厢情愿?” “傅晏铭,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她越痛苦难过,傅晏铭面上的无奈便越深,“柳小姐。” “我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些什么,才给了你,你我曾两情相悦过的错觉。” “但你此举当真给我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就当我请求你,若你是真心爱我,便放过我,好吗?” 放过他? 柳霜意怔住。 她看着眼前的青年,仿佛不认识了似的。 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就算不娶她,与她直言就好,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毁了她? 难道从前种种,当真是她一厢情愿吗? 柳寒松心疼女儿痴情错付,更恨傅晏铭狼心狗肺。 “傅晏铭,你当真不肯开口说实话?” “实话就是令千金倒贴不成,污蔑我儿清白!” 荣国公夫人此刻厌极了柳霜意泪眼朦胧的模样,明明委屈的人是她儿子才对。 “别怕,有母亲在,谁敢欺负你?” 她轻拍着傅晏铭的胳膊,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傅晏铭冲她一笑,点点头。 柳寒松彻底失去耐心:“霜儿,你还在等什么?” 柳霜意随手擦去面上的泪水,抬手示意侍女将东西拿上来。 那是一个小巧的红木匣子。 柳霜意从里头拿出一摞信件,拆开一封递给荣国公夫人。 “夫人请看,这便是傅晏铭写与我的情书。” 荣国公夫人原本不屑一顾,可当她的目光落在那薄薄的信纸之上,瞬间就凝住了。 自己儿子的字迹她如何会不认得? “晏铭……?” 荣国公夫人迟疑询问地看向傅晏铭,却发现长子的神情比自己还要震惊。 “这,怎么会?” 他一目十行地扫完,又主动上前拿过那个红木匣子,将里头的信件一一拆开细看,然后慌张起来。 这种慌张并不是自己做过的事被发现后的慌张,而是被无端泼上脏水的慌张。 傅晏铭拿着信看向荣国公夫人。 “不、不可能!” “我从未写过这种东西!” “母亲,你信我!” 柳霜意冷笑:“还在狡辩!” “不是你又是谁?” “白纸黑字摆在眼前,你还想不认到几时?” “明明就是你主动接近的我,明明就是你先与我表明的心意,明明就是你说过要有功名在身才能娶我过门的!” “我没有!” 傅晏铭恼怒地涨红了脸,“这些信不是我写的,我也从未说过这些话!” “我不知道这些信柳小姐是如何得来的,但我确确实实没写过没说过更没做过。” 他举起手,三指朝天,神情端肃:“我愿用我的前程发誓。” 饶是柳寒松神情都一凝。 莫非当真不是他? 更别谈荣国公夫人,看见他这副样子,心中刚升起的怀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又接过那些信纸细看,发现这些字迹确实和自己儿子的字迹很像。 若是这样,那她好像也能明白一点柳霜意了。 这是有人使计啊! “难不成,是有心人故意伪装出我儿的字迹,骗了柳小姐?” 荣国公夫人对柳寒松道:“山长,这些信上的字迹虽然和我儿很像,但绝不是我儿所写。” 她十分肯定:“肯定是有人冒充了我儿的身份,诱骗了令千金。” 柳霜意觉得好荒唐。 她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需要来证明和她来往的人不是冒充,而是真的傅晏铭。 “没有人冒充,我回回见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傅晏铭。” 她说:“我还不至于眼瞎到连一个人的脸都分不清。” 傅晏铭很是担忧:“柳小姐,你确定和你见面的那个人当真是我吗?” 一直默默看戏的韩靖衣有些忍不住了。 若不是真的傅晏铭,那那日在鹿台山避暑山庄的花园里,她和盈珠看到的听到的又是谁? 难道说那个不存在的冒牌货还能顶替傅晏铭的身份去他家不成? 盈珠一把拽住她的手,及时将她蠢蠢欲动的心按了回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 韩靖衣叹口气,目光幽幽地看着傅晏铭。 敢做不敢当的男人。 呸! “不是你还能是谁?” 柳霜意只觉得心累:“傅晏铭,我不是一定非要你娶我。” “我也不是不愿承认自己对一个敢做不敢当懦弱无能的人动了心。” “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要彻底否认?” “我或许家世不如你,可我也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儿,我就这么不堪,这么叫你嫌恶吗?” “让你承认曾与我有情也不能?” “柳小姐,我能明白你的心情。” 傅晏铭眉头微皱:“可给你写这些信的人当真不是我,你是被人骗了。” 他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喊声: “山长——” “甲班的顾川柏说有要事要见您。” 柳寒松沉着脸:“有何要事?” 那人瑟缩着看了看他的脸色,又看了看一旁的傅晏铭和柳霜意,道: “说是事关小姐和傅公子。” “他说,他说与小姐两情相悦、私定终身的人,一直都是他。” 第187章 荒谬至极 柳寒松赫然起身:“什么?” 柳霜意震惊回眸:“荒唐!”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她又看向傅晏铭,整个人摇摇欲坠。 “你、你为了不与我扯上关系,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出来了?” 傅晏铭看也不看她,只对上首的柳寒松一拱手:“请山长明察此事,还学生一个清白!” 柳寒松定定地看了他两眼,又缓缓坐下。 “请他进来。” 顾川柏身形瘦弱,姿态畏缩,瞧着很有些怕见人的样子。 “山、山长。” 他俯下身长长一揖,人还没起来呢,柳霜意就忍不住了。 “傅晏铭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连冒充人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 “我同你认识吗?” “霜意,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事实就是,那些日子和你幽会的人,一直都是我。” 不同于方才的畏缩怯懦,面对着柳霜意的质问,顾川柏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委屈。 “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顶着傅世子的身份欺骗你,可除却身份是假的,我待你的心意是真的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甚至红透眼眶。 柳霜意只觉得荒谬至极。 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顾川柏! “傅晏铭!” 她心底对傅晏铭的眷恋和爱意在顾川柏出现的那一刻就彻底消失殆尽了,屈辱和难堪在胸腔中滋生出恨意。 “你到底为什么……” “柳霜意!” 顾川柏忽然愤慨的大吼一声,“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傅晏铭,明明我才是那个和你相爱的人不是吗?!” 好大一口锅从天而降,柳霜意又急又气,然而顾川柏根本就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开始讲他们相会时的细节,讲他们的初遇,讲他们对未来的美好幻想,讲他许下的种种诺言。 只不过不同于柳霜意口中,她与傅晏铭两情相悦。 在顾川柏这里,是他先倾慕于柳霜意,自卑于自己的家世,于是便谎称自己是同屋舍友傅晏铭,又在每次与柳霜意会面时,以面纱遮面。 所以柳霜意才会以为与自己相恋的人始终都是傅晏铭本人。 至于那些情书,自然都是顾川柏模仿的傅晏铭的字迹。 柳霜意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心寒,再到觉得好笑。 她仍旧不明白为什么傅晏铭想方设法要撇清与她的关系。 她的家世不算高,可也没低到完全配不上傅家的程度。 她也不是那等不知廉耻一心攀附荣华富贵的女子。 傅晏铭怎么就连承认与她相恋都不敢了呢? 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好生可怜。 这已经不是痴心错付了。 这是遭了大难了。 “原来是这样!” 荣国公夫人听完,见柳霜意没有反驳其中细节,心头大定。 她就说了,她这个长子最是端方,是绝对做不出来这等荒唐丑事的。 “你姓顾?” 荣国公夫人将矛头对准顾川柏:“你是哪家的?怎么敢冒用我儿的身份去欺骗山长的女儿?” “好好的读书人,就该端正心思一心读书才是,你倒好,满脑子情情爱爱不说,竟还胆大包天,冒用起我儿的身份来了!” “若不是此次东窗事发,你还打算顶着我儿的身份到几时?” “柳小姐,不是我说你,这小子的谎言如此拙劣,你怎么就没有发现不对劲呢?” 荣国公夫人也没放过柳霜意:“我知道我儿德才兼备,品性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可他断做不出这种婚前与人纠缠的事来的。” 又迁怒于柳寒松,指着顾川柏道:“山长,这便是你们白鹿洞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 柳寒松愁眉深锁,神色沉凝,“这只是他一人之言,是真是假,还有待求证。” 荣国公夫人已经断定他偏心自己的女儿,从前对这位山长的敬重早就消失殆尽,闻言更是冷哼道:“方才令千金指责我儿时,山长为何不说这只是她一人之言,反倒断定是我儿所为?” 柳霜意见不得父亲因为自己的事在人前被驳斥,她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镇定:“你既然说与我相会的人是你,那么拿出证据来。” 顾川柏当即解下自己腰间的荷包,又从怀中掏出两条手帕。 “这些算证据吗?” 他将荷包和手帕都交给下人,由下人转呈给柳寒松和柳夫人。 柳夫人将手帕和荷包拿在手中细看,确实是自己女儿的女工。 见她脸色难看,荣国公夫人迫不及待地拿过一条手帕,和自己儿子腰间的腰带作对比。 “柳小姐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荣国公夫人抬起下巴,眼神轻蔑。 “傅晏铭和顾川柏既然是同屋舍友,那么这些小物件儿会落到他手里也不稀奇。” 极致的愤怒过后,柳霜意反而冷静了下来。 顾川柏一听就怒了:“你的意思是这些东西是我偷的?” “不。” 柳霜意冰冷怨恨的目光死死地看着傅晏铭:“我的意思是,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的。” 傅晏铭瞳孔微缩,不动声色。 顾川柏却怒意蓬勃:“霜意!”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真相呢?” “与你两情相悦私定终身的那个人一直都是我,不是他傅晏铭!” “他都这么直白地拒绝你了,你为何还是要不死心地一直贴上去?” “难道说你喜欢的只是他荣国公府世子的身份,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真切切的人?” “住口!” 柳霜意也恼了:“顾川柏,我不知道他傅晏铭究竟给了多少好处你,才叫你帮着他演这场戏,但我知道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无论你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无法改变真正的真相!” 最后这句话,柳霜意是看着傅晏铭的眼睛说的。 顾川柏许是心虚,有些气弱:“你——!” “物件可以偷盗,可字迹却做不得假。” 盈珠忽然出声提醒:“既然柳小姐和顾公子都坚持己见,那不如让顾公子起笔,看看他仿写的我兄长的字迹如何?” 顾川柏有瞬间的慌乱。 柳霜意眼前一亮:“对!” “来人,笔墨伺候!” 傅晏铭眉头微皱,探究的目光看向盈珠。 就见他的亲妹妹正一脸纯稚无辜地看着他。 “大哥,我相信你一定是清白的,毕竟就如柳小姐说的那样,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是不是?” 第188章 我亲眼所见 于是傅晏铭也跟着笑:“自然。” 盈珠收回目光,看向已经立在书案跟前的顾川柏。 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将别人的字迹模仿得分毫不差? 再怎么样,都会有一点细微的差别的。 顾川柏很快写好。 薄薄的宣纸和情书在柳寒松、柳母和柳霜意以及荣国公夫人和傅晏铭之中传阅、对比。 柳寒松似乎松了一口气,原本沉凝的目光染上无尽的恼怒和谴责。 “我记得你是个老实本分的。” 他对顾川柏道:“谁人指使你这样做的?” 顾川柏还未答话,荣国公夫人就不服了:“柳山长是执意要偏袒自己女儿,将这盆脏水往我儿身上泼了么?” 她比着顾川柏的字迹和情书上的字迹,忽略掉那一点细微的差别,理直气壮道:“这分明就是一模一样!” “他仿得出来我儿的笔记,身上又有令千金亲手所绣的手帕荷包,甚至能将和令千金相处的细节一字不差地讲来,这不正是说明与令千金相会的人就是他顾川柏吗?” 她冷眼看着柳霜意,心底已经将她打成了攀附荣国公府权势的女人:“还是说今日你们柳家一定要将这项罪名按在我儿头上,好与我们国公府攀成姻亲?” “国公夫人!” 柳母忍不住了:“此事尚未下得定论,你怎可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 荣国公夫人面色铁青:“分明就是你们柳家欺人太甚!” “事实真相摆在了眼前还不肯认,摆明是想攀上我们荣国公府!” “说不定,这就是你们柳家人联起手来做的一场局!” “母亲!” 傅晏铭劝道:“山长和师母也是护女心切,正如您对我的爱护之心。” “况且,这桩事里,我与柳小姐都是受害者。” 他神色温和而无奈,声音如那淙淙清泉,缓缓抚平荣国公夫人心中的怒火。 “您别急,山长不是不讲理的人。” 看着长子不急不缓的模样,荣国公夫人愈发心疼。 “儿啊,你就是太好性子,才会叫人欺负到你头上来!” 好性子? 盈珠心底冷哼一声。 也就荣国公夫妇才会觉得自己的儿子样样都好了! “这两副字,分明出自两人之手!” 柳寒松额角青筋直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国公夫人为何不肯承认?” “山长偏袒柳小姐,自然会这么说。” 荣国公夫人没有丝毫心虚:“在我看来,这两副字迹相同,必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柳母冷笑:“国公夫人何尝不是在偏袒令郎?”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好,既然你说,与我来往的那个人始终都是你,那我且问你,” 柳霜意克制住心中对傅晏铭的恨意,看着顾川柏道,“那日在后山的杏花林里,你曾说过等榜上有名,便娶我过门,我们还有模有样地商量了婚期。” “我说来年秋天,你说你等不了那么久,巴不得尽快娶我过门。” “这话可当真?” 顾川柏克制着目光不往傅晏铭身上瞟,他一副深情模样:“自然当真。” “好,那你定下的婚期是几时?” 柳霜意紧紧地盯着他:“是六月初六,还是八月十五,抑或是四月暮春?” “四月暮春!” 顾川柏撑出一副笑脸:“我恨不得秋闱过后便娶你过门,哪里等得了那么久?” 柳霜意嗤笑一声,目光变冷:“错了。” “我们根本就没有商量过婚期。” “每次我提起这件事,你总是用科考来推脱我。” 这句话柳霜意是看着傅晏铭说的,“怪不得你次次推脱,说多了就闭口不言,原来你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 “傅晏铭,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娶我。” “你甚至不敢承认,与我相恋的那个人是你!” “柳小姐!你不要攀扯我儿,这根本就是那顾……” 柳霜意厉声打断她:“国公夫人!若当真是这顾川柏戴着面纱顶着令郎的身份与我相会,那么他不会不知道我们根本就没有商量过婚期!” “我敢用我的性命担保,与我相恋的那个人一定是傅晏铭本人!而不是什么人戴着面纱与我相会。” 她笑意讽刺:“我还不至于蠢笨到这种地步,能与一个戴着面纱辨不清真容的人交付真心。” 荣国公夫人噎住,又看向傅晏铭。 却见他面上的温和无奈褪去,只剩下隐隐的怒意。 “这么说来,柳小姐是一定要将这桩事栽赃到我头上来了?” 柳霜意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是栽赃还是真相,傅公子心知肚明。” 傅晏铭移开目光,依旧理直气壮:“就算与你相会的那个人不是顾川柏,也绝不会是我。” 若不是了解的人,根本发现不了他神色里的闪躲。 他坚持那人不是他,柳霜意和他较上劲儿,坚持那人是他。 一时僵持不下,荣国公夫人也无法忽视心里浮现出的疑虑了。 就在这时,盈珠忽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小声道:“母亲,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看着小女儿含着担忧和不忍的目光,荣国公夫人心里一个咯噔。 或许这件事,当真另有隐情。 想到半月前,柳霜意曾跟随其兄长去了鹿台山,是自家女儿招待的她。 晏熹知道真相? 荣国公夫人借口方便,与盈珠去了侧厅。 离开前,盈珠隐晦地给韩靖衣递了一个目光。 韩靖衣眨眨眼睛,看向一旁伏在柳母肩头哭个不停的柳霜意。 “我和靖衣在庄子上时,曾见过大哥和那位柳姑娘私会。” 盈珠开口就将荣国公夫人砸了个头晕目眩。 “晏熹,你、你是说真的?你没认错人吧?” “母亲,那是我的亲大哥。” 盈珠无奈道:“我怎么可能认错人呢?” “而且我听着,大哥和那位柳姑娘之间,当真是两情相悦的。” 她迟疑着,小心翼翼道:“大哥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会不承认?” “明明在山庄上时,我和靖衣亲耳听闻、亲眼所见,他们好不恩爱,怎么……” 荣国公夫人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第189章 柳寒松女婿的位置 先前种种疑虑得到证实,荣国公夫人想不承认都不行了。 她郑重对女儿道:“晏熹,这话,你藏严实了,不可在除我以外的第二个人面前说,连你大哥也不能,知道了吗?” 盈珠心道果然,面上却一副震惊模样:“为何?” “母亲,既然大哥当真与那柳小姐两情相悦,他为何要请人来演这一出戏?” “就算他不愿娶柳家小姐,明说不就好了吗?柳家姐姐并非不讲理的人,他请人来演这一出戏,叫母亲您在前头为他冲锋陷阵,自己清清爽爽地站在后头,所有的错都是柳家姐姐的。” 她皱起眉头,不喜溢于言表:“大哥怎么这样?” “晏熹,不是的,你大哥他,肯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荣国公夫人不愿兄妹俩关系不睦,赶紧解释道:“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盈珠追问。 荣国公夫人张了张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什么误会? 方才长子可是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与那柳家小姐相恋的人不是他的。 她做母亲的,自然无条件地相信孩子,所以后面无论柳霜意拿出多少证据,她都坚定不移地维护长子。 要不是小女儿告诉她曾亲眼看见长子和柳霜意幽会,她恐怕根本不会想到长子在骗她。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请人来演这样一出戏,为什么宁愿被赶出书院去,也不肯承认与柳霜意的情意? 荣国公夫人压在心中的忧虑,试图在女儿面前为长子挽回:“晏熹,你听母亲说,你大哥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必然是遇上了什么难处,或是有些不便开口的隐情,所以才……” “那柳家姐姐呢?” 盈珠打断她:“柳家姐姐何其无辜?” “好端端的,心上人将他们的过去全部否认不说,还闹得这样难堪,她名声有损,往后该如何嫁人?” 荣国公夫人默了默,发现小女儿的心性太过纯真坦荡也不是件好事。 她这样强调:“晏熹,晏铭是你嫡亲的大哥。” 盈珠眼中浮现出失望:“所以呢?” 荣国公夫人深吸一口气,正要和她细细分说,却听到身后忽地传来一道细微的啜泣声。 “所以国公夫人就打算睁着眼睛说瞎话,毁了我女儿,是吗?” 荣国公夫人僵着脖子回头,就见柳寒松沉着脸站在厅门边,目光无比凌厉。 身旁则是柳母和柳霜意。 一瞬间,荣国公夫人只觉得自己面皮上好似有火在撩。 “柳山长,柳夫人,我并非此意啊。” 盈珠立在她身后,也是一副惊慌失措愧疚难安的模样。 正厅里,傅晏铭和顾川柏依旧在等候。 他倒是不急不缓,虽然有些恼怒柳霜意不依不饶,但有荣国公夫人在前头顶着,只要他不承认,这事儿就没法儿彻底扣到他头上来。 顾川柏就显得很慌张了。 他左顾右盼,不停地看向屋外,像是生怕柳寒松等人来到,给予他最后的宣判。 “顾兄冒充我身份那日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傅晏铭提醒的目光落在顾川柏身上,佯装不满鄙夷道:“何必呢,还不如好好想想,出了书院后,该做什么营生。” 落在顾川柏耳朵里便是警告他不要漏出破绽,左右被赶出书院后,有他为他兜底,何必担忧? 顾川柏眸色一深,有些不甘地咬了咬牙。 他寒窗十数载,赌上自己的前途为傅晏铭顶锅,为的难道是一份不好不坏的差使和拿几百两的银子吗? 不。 他为的是柳寒松女婿的位置。 高高在上的国公府世子从来不知道,他比他更早注意到柳霜意。 不过他和他不一样,他是真心爱慕她。 这个温柔善良又坚韧的姑娘,早早就烙印在他心底,成为他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 天知道他看着柳霜意和傅晏铭来往时有多嫉妒和恼恨。 他想,柳霜意怎能这般不知廉耻。 那傅晏铭究竟有什么好? 能叫她连礼义廉耻都不顾,巴巴儿捧出去一颗心? 不过家世好了些,长相好了些而已。 还是说,他放在心头仰望的明月,其实也和寻常女子一样,是个仰慕荣华攀附权势之人? 顾川柏不愿承认。 霜意温柔善良又天真,一定是傅晏铭用甜言蜜语哄骗了她。 一定是这样。 他像条毒蛇般躲在暗处窥伺着,想着如傅晏铭这般的人绝对不会有什么真心,到时候便是他的机会。 他等啊等,等啊等,都快等到放弃了。 没想到机会就这样从天而降,落到他头上。 傅晏铭要他助他演一出戏。 他要他成为一个假的傅晏铭。 “为什么?” 那时的他无比震惊,下意识问出口,却只得来傅晏铭一个冰冷的目光。 他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顾川柏在傅晏铭的眼神里看见鄙夷、不屑以及对柳霜意的不喜和嫌恶。 霜意,原来你倾心恋慕着的人,并不中意你。 他出身高门,你不过是他闲暇时解闷的小玩意儿。 顾川柏心中无法抑制地生出快意,从前暗中窥伺着傅晏铭和柳霜意恩爱时的那些扭曲的嫉妒瞬间被抚平。 看啊,这就是你选中的人。 根本不如我待你的心真。 为求逼真,傅晏铭将此前和柳霜意相处时的细节一一告知。 顾川柏心中燃着妒火,既怨柳霜意识人不清,又喜她识人不清。 要不是傅晏铭寻到他,他或许还不能光明正大地接近柳霜意。 等此事了了。 等他娶柳霜意过门。 顾川柏想,到时候他会弥补她的。 他会让柳霜意知道,他对她的心比傅晏铭要真的多。 除却家世,他能给她的也比傅晏铭要多。 他畅想着日后娶得心上人过门的生活,应下了这桩差使,满怀期待地等来了今日。 结果事情的发展并不如傅晏铭预料的那样顺利。 柳霜意看似柔柔弱弱,可实际上又倔又犟。 她的眼里根本看不到他,只能看到傅晏铭。 怨愤不甘如千万只蚂蚁般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叫他呼吸都不畅了。 “傅世子说的是,早知今日,我必不会动这些歪心思。” 顾川柏羞愧地低着头,掩饰着眼中翻涌的怨恨。 第190章 下跪磕头 荣国公夫人和盈珠迟迟没有回来。 柳寒松一家三口也迟迟不出现。 傅晏铭等了快半炷香的功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单是母亲和小妹就算了,怎么是这两拨人一块儿,隔了这么久都没回来? 难不成,出了意外? 傅晏铭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回头去看,正好看见韩靖衣转头,也因此捕捉到她眼中来不及收回的厌恶。 厌恶。 好端端的,这位卫国公府的大小姐,怎么会厌恶他? 傅晏铭自认没有得罪过韩靖衣,可母亲和柳家人的迟迟不来还是给了他危机感,他迅速在脑中回想何曾有任何露馅的地方。 为了避免影响自己的名声,每次和柳霜意相会,他都小心小心再小心。 他敢肯定,除开贴身伺候的人,没有人会发现他和柳霜意的关系。 上次柳霜意跟随她兄长一起去鹿台山,也是因为他同柳元青称得上一句好友。 难道是…… 傅晏铭心神一凛,原本已经收回来的目光再次看向韩靖衣。 这回韩靖衣没躲,奇怪地看过来:“傅公子看我作甚?” “我脸上有脏东西?” 她这样坦然,倒叫傅晏铭不好答话。 “没有,只是母亲和妹妹迟迟不归,想托韩小姐去寻一寻。” 韩靖衣挑眉,刚要转身,就见柳寒松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后头除了柳母和柳霜意,还有荣国公夫人和盈珠。 只是去时柳家人面色凝重,荣国公夫人神情忿忿。 来时柳寒松和柳母更为恼怒,荣国公夫人的神情却透着股拘谨。 韩靖衣知道事情成了,她笑起来:“不用去寻了,夫人和山长他们一块儿回来了。” 傅晏铭确信自己这回没看错。 韩靖衣脸上的笑容就是幸灾乐祸! 然而此刻他也没心思去思考这些了,因为他看见了荣国公夫人的脸色。 “母亲——” 他下意识上前,唤了一声。 荣国公夫人一个冷眼,厉声道:“闭嘴!” 傅晏铭只觉得脑中轰鸣一声,悬在喉口的心重重砸落下去。 “母亲……” 他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余光里的柳霜意忽地快步上前,一巴掌重重打在他的脸上。 “傅晏铭,你这个敢做不敢当的小人!” 那双曾温柔为他整理衣领的手,那双曾为他绣下贴身荷包手帕的手,那双曾乖巧躺在他掌心的手。 此刻带着无尽的愤怒和恼恨,重重打碎了他的轻狂自大,打碎了他温文尔雅的面具。 告诉他,他的计划失败了。 傅晏铭捂着脸,第一反应是去看荣国公夫人。 却见方才还像母鸡护崽般护着他的母亲,眼中全是失望和恼恨,就这样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母亲?” 他不愿承认计划败露的事实,艰难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柳小姐?您这是何意?” “大哥。” 另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母亲已经知道了,你别再装了。” 却见他的亲妹妹一脸不认同地看着他:“柳家姐姐说的话明明都是真的,你为何要请人来演这场戏?” “就算你和柳家姐姐情谊不在,你也不该用这样的方式来毁了她啊。” 果然是她! 傅晏铭心中暗恨,神色仓惶地看向荣国公夫人,“母亲,我……” “别说了!” 荣国公夫人深吸一口气:“跪下给你们山长叩头认错。” 傅晏铭震惊:“母亲!我是有……” “还不跪下?!” 荣国公夫人厉声呵斥,心中失望愈发浓郁。 天知道她低声下气地同柳寒松说了多少好话,才让他愿意松口放过傅晏铭,他此刻不乖乖听她的话跪下来磕头认错,难道还要惹怒柳家人,将事情闹得更难看一些吗? 她心中焦急不已,可惜的是傅晏铭并不能理会到她的良苦用心。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盈珠,然后转过身来,撩起袍子对着柳寒松跪下。 “学生,知错。” 柳寒松冷着脸:“你知得什么错?” 傅晏铭又看向荣国公夫人。 见荣国公夫人避开他的目光,他咬咬牙,低声道:“不该满口谎言,欺瞒山长、欺瞒母亲,叫柳小姐伤心。” 柳寒松冷笑一声:“只是欺瞒?” 傅晏铭依旧低着头:“……更不该放任事情闹到如今的地步,差点坏了柳小姐的清名。” 柳寒松沉了眸子,看向荣国公夫人:“国公夫人,看来令郎并无悔改之心啊。” “傅晏铭,这是柳山长给你的机会。” 荣国公夫人又是焦灼,又是恼恨:“认错都认不明白,若是叫你父亲知道,他会怎么罚你?” 父亲。 这两个字宛如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傅晏铭心底的幻想。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伏在了地上:“请山长赎罪,学生知错,学生不该辜负柳小姐的真心,不该毫无担当反口不认,更不该请人来冒名顶替妄想撇清与柳小姐的关系。” “学生知错。” “为什么?” 柳霜意已经说不清自己为傅晏铭流了多少泪。 她只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这个人没有未婚妻没有心上人,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傅晏铭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傅晏铭,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地请人来冒名顶替自己?” “我就算不是出身高门大户,也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你不愿履行承诺娶我,与我说清楚,我也不会不依不饶地纠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不是恰好撞见羲和郡主与荣国公夫人道明真相,她或许真就在外人眼中成了个攀附权势痴缠男子的女子了。 傅晏铭声音沉闷:“一开始否认,是不愿被山长苛责,不愿传回家中娇父亲母亲失望。” “我来白鹿洞书院,是来读书的,若是叫父亲知道我在这里……” “话已出了口,索性将计就计。” “对不起,霜意。” 他抬起头,原本温润如玉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愧疚和羞惭。 “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柳霜意想起方才傅晏铭矢口否认时冷漠中夹杂着不耐的目光。 “我不会原谅你。” 第191章 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 说完,她恨恨地瞪了傅晏铭一眼,转身离开。 荣国公夫人心中没有对柳霜意的愧疚,只有无尽的恼恨。 她甚至怨怪起女儿盈珠。 若不是她非要扯着她去说了那件事,也不会叫柳家人听到,害得她在柳寒松面前低声下气。 得知真相的不可置信和羞恼怨怪,在看见长子跪伏在地失魂落魄的模样后就变成了心疼。 她这个长子,就是自尊心太强,又太想叫她和国公爷称心满意了。 可只要是人就会有私欲,血气方刚的年纪,与同样青春年少的少女相知相恋,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是他不愿让她和国公爷失望,所以总是苛刻地要求自己。 结果在那样的情况下被柳寒松遇见,怕传出去不好,也怕国公爷怪他读书不用心。 所以情急之下推托之言脱口而出。 后面又为了圆这个谎言,不得已才请了人做戏。 甚至傅晏铭连一句解释的话都不曾说过,荣国公夫人就已经完全理解了傅晏铭。 她心疼她的长子,见柳寒松始终不松口,便又堆起带了几分讨好的笑容。 “山长,晏铭他已经知道错了,您看——” “国公夫人将人带走吧。” 柳寒松嫌恶地闭上眼,活像吞吃了一只苍蝇那样恶心。 为了自家女儿的名声,他答应不将此事宣之于众,可这不代表他就能原谅傅晏铭辜负他女儿又意图毁掉他女儿一生的举动。 不谈别的,往后傅晏铭想走科考这条路,是彻底不能了。 虽然凭他原本的水平,他起码也得再努力个二十年才能榜上有名。 荣国公夫人努力撑起礼貌的笑容:“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她命人将傅晏铭扶起来。 这时呆立在一旁的顾川柏终于回了神:“山长!”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柳寒松就一声暴喝:“滚出去!” “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我白鹿洞书院的学生,出门在外,也不许谈论书院任何!” 傅晏铭是荣国公府世子,他再恨再嫌恶,为了女儿,面上总要过得去。 顾川柏就不一样了。 他自认担任白鹿洞书院的山长后,除却学识外,传授给学生的都是正直向上的人生道理。 可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傅晏铭,一个顾川柏,差点就害惨了他的女儿! “山长!是傅世子,是傅世子要我这么做的!” 看着暴怒的柳寒松,顾川柏来前的雄心壮志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惨白着脸,膝行数步,恳求道:“学生知错了,学生不该被钱财所迷惑,做出违背了底线的事情,学生知错了!” “求山长不要驱赶学生下山,秋闱在即,学生还想着下场一试,不能离开书院啊!” 柳寒松看也不看他,只吩咐一旁的下人:“还愣着做什么?” “还不快将这等品德败坏之人赶出去!莫叫他污了书院的风气!” 既说顾川柏,又说傅晏铭。 荣国公夫人如何听不出? 她脚步加快,连傅晏铭和盈珠也顾不得了。 傅晏铭急忙追上。 走到门口时又猛地回过头来,就看见盈珠对着柳寒松恭敬一礼。 两人说了些什么,柳寒松的脸色缓和许多。 “晏熹。” 盈珠和韩靖衣才走出书院大门,原本等候在马车边的傅晏铭就迎了上来。 他脸色苍白,苦笑着道:“你是不是对哥哥有什么不满?” “没有啊。” 盈珠摇摇头,目露不忍:“我只是不愿见柳家姐姐被人辜负一颗真心不说,还被人诬陷对人死缠烂打,甚至有可能因此葬送一生。” 傅晏铭急切地解释:“是,这件事是我做错了,可我也并非有意……” “大哥。” “自我回京以来,你展现出来的样子都十分可靠。” 盈珠很安静地看着他,失望道:“你温和有礼,事事体贴,就算我在傅安黎的事上分寸不让,父亲母亲和傅晏琅都觉得我太过无理取闹,你也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我这边。” “在这之前,我是真心将你当做一个可靠的大哥的。” “可今日之事……你实在是令我太失望了。” “你难道不知道,若你这么做了之后,柳家姐姐会遭遇什么吗?” 盈珠轻叹了口气,不再看傅晏铭,和韩靖衣一道与他擦身而过。 傅晏铭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明明就是她有意揭穿! 如果不是她,就算他的计划有漏洞,也绝不会在此刻就被逼着下跪给柳家人认错! 还对他失望? 如果他没感知错,她自回京起,根本就没真心将他当哥哥,将傅家人当亲人! 傅晏铭在此刻与过去数次在盈珠手底下吃瘪的傅晏琅感同身受了。 她果然不是个好的! 傅晏铭咬牙,又想到一件事。 她对他的恶意这么大,会不会是已经想起了被拐前的记忆?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回京来的目的,恐怕不止有报复阿黎和谢怀英。 还要再加一个他! 可若真是这样,她为何这般能忍? 日常相处都挑不出错来,甚至方才还给了他一种错觉,好像他们这对兄妹的关系十分要好一样。 傅晏铭惊出了一身冷汗,为自己放低的警惕心,也为盈珠的深沉心计。 “世子,夫人催您了。” 身后传来下人的呼唤,傅晏铭闭了闭眼,将那些猜测和纷乱的心绪统统压下去。 “来了。” 他上了马车,就见荣国公夫人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同你妹妹说什么了?” 马车慢慢行驶起来,傅晏铭垂眸,有些失落道:“让她对我失望了。” “她说,我错的离谱。” 他羞愧道:“她说的没错,儿子这回是真的鬼迷心窍了,错的……” “你是错了,她难道就没错吗?”荣国公夫人倏地睁开眼。 傅晏铭一呆:“母亲?” 荣国公夫人心烦意乱:“她姓傅!” “她是荣国公府的大小姐是你的亲妹妹,她该在人前维护着你维护着咱们荣国公府的体面才是!” “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她究竟明不明白这个道理?” 傅晏铭原本沉重的心一下子就松快了。 原来母亲不是在给他脸色看。 而是在给吃里扒外的傅晏熹脸色看。 第192章 所谓较真 `马车离了白鹿洞书院的山门,便往鹿台山的方向去。 晚间在山庄上歇息一晚,次日清晨再起程回京。 一到庄子上,荣国公夫人便使人来唤盈珠。 韩靖衣皱起眉头,有些担忧:“叫她发现了?” 从离开白鹿洞书院开始,她就察觉到了荣国公夫人对盈珠的冷淡。 “去了就知道了。” 盈珠很是淡然。 她大概能猜到荣国公夫人唤她过去是为了什么。左不过是继续白日在书院里未说完的话,要她记得自己姓傅,是傅晏铭嫡亲的妹妹,出门在外理应顾念国公府的体面尊荣云云。 去了之后果然如此。 荣国公夫人脸色稍沉,不再似从前那样慈和温柔。 “晏熹,你可知你今日犯下何错?” “错?” 盈珠惊讶挑眉,仿佛看不见她的冷脸似的,自顾自地在一旁坐下。 “母亲这话不该对我说,应该对大哥说。” “要不是他,母亲您堂堂一品夫人,今日也不必在山长面前低声下气。” 荣国公夫人脸色一僵:“傅晏熹!” “你明知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些,是,你大哥今日是错得离谱,可他到底是你大哥,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你既回到家来,就该以国公府的利益为重。” “今日若你能忍一忍,将撞见过你大哥和那柳霜意私会的事晚些时候告诉我,我也不用……” “原来母亲是在怪我。” 荣国公夫人沉默一瞬,盈珠的目光就冷了下来。 “母亲的意思是无论大哥做出多伤天害理的事,我既然身为他的妹妹,就该为他遮掩,哪怕是他杀了人,是吗?” “你大哥怎么可能会杀人?” 荣国公夫人哪怕是知道这只是盈珠的假设,可也还是忍不住去维护长子。 “他今日此举与杀人无异!” 盈珠强调:“若我和靖衣没有撞见他在庄子上与柳家姐姐私会,这件事的真相就会彻底被掩埋!” “凭母亲您这颗护犊子的心,怕是连撕碎柳家姐姐的心都有了,如何会手下留情?” “女子处世本就艰难,经此一时柳家姐姐的婚事必将艰难,万一她再想不开……这不就是杀人吗?!” 荣国公夫人被她这番话激怒了:“傅晏熹!那是你嫡亲的大哥!” “你现在为了一个外人,连杀人的罪名都往你亲大哥头上扣,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你也姓傅,你也是荣国公府的人?!” 盈珠不甘示弱:“正是因为我知道他是我亲大哥,所以我才要阻止他继续错下去!” 她目光灼灼,白皙秀美的脸庞上因为激动浮现出两抹绯红,更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恼恨道:“若他不是我嫡亲大哥,我就不会私下里拉着您去商议,而是当着柳山长的面就揭穿他的真面目!” “正因为他是我的亲大哥,所以我才会想着与你商讨出一个更好的法子,才会去想着挽救他的错误,让他不要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子,得罪整个白鹿洞书院!” 荣国公夫人原本是来兴师问罪,打算好好教导盈珠,教会她兄妹相互帮衬的道理的。 可此时此刻盈珠比她还要理直气壮,比她还要愤怒。 她不禁生出一些小小的怀疑,是不是真的是她错了? 盈珠叹了口气,轻声道:“母亲,如果我没有将自己当做傅家人,当做国公府的一份子,我就不会费心与您说这些。” “我心中的亲人,是彼此纠正对方错误,盼着对方变得更好,而不是无论对方错得多离谱都帮着隐瞒,这样迟早有一日会酿成大祸,害了整个国公府。” “母亲,如果您没什么事的话,那女儿就先告退了。” 盈珠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受伤,她匆匆行了个礼,不等荣国公夫人说话,转身就走了出去。 “晏熹,母亲并非……” 荣国公夫人心头涌现出愧疚,她起身追出去几步,眼睁睁看着盈珠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哪里就是那个意思了? 既是晏铭做错了事,她本也没想着要为他遮掩。 只是外人面前,当然要以国公府的名声为重。 明明就有更好的解决法子,晏熹着孩子为何非要…… 荣国公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只觉得这个亲女儿的性子实在太过较真。 翌日天还未亮,一行人起程回京。 离京城越近,傅晏铭便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别怕,你好好同你父亲说,他——” 想到自家国公爷的脾气,荣国公夫人也卡了壳,最终也只能说一句:“母亲在呢。” “父亲怎么罚我都是应该的。” 傅晏铭苦笑起来:“错了就要认,自小父亲就这样教我。” 荣国公夫人心疼更甚,攥着他的手,也无暇去想盈珠了。 因此碧琼来报,说盈珠送韩靖衣回卫国公府后,直接回郡主府,不来荣国公府时。 荣国公夫人虽然心里不大舒服,却也没时间再去思虑这些旁的。 眼下还是长子要紧。 傅晏铭如何同荣国公磕头认错的,盈珠并不知道。 但她才回京城第二天,荣国公就找上郡主府来痛斥了她一顿。 什么你与晏铭乃是同胞兄妹,为何胳膊肘朝外拐啦。 什么既是傅家人,在外行走就该以国公府利益为重啦。 什么你若是不知道这些规矩,就回国公府为父好好教导你啦。 面对盛怒的荣国公,盈珠隐忍着泪花,一脸委屈又悲愤。 “明明这桩事是大哥的错!” “父亲不去责问他,反倒来指责我,这是什么道理?” “我若不真心认他做嫡亲大哥,我早就在山长面前就拆穿他了!” “不去怪做错事的人,反倒去怪纠错的人,若这就是国公府的规矩,那我不学也罢!” “来人,送客!” 荣国公被送出郡主府时人还懵着。 他是那个意思吗? 看着郡主府紧闭的大门后又气得直跳脚。 好一个傅晏熹,究竟有没有将他这个做父亲的放在眼中? 没有阿黎的半分温顺就算了,这性子也是又犟又硬! 简直就是孺子不可教也! 第193章 亲自送你回京 柳霜意自那日过后便病了一场。 柳元青知晓真相,来看望妹妹,将傅晏铭骂了个狗血淋头。 看着妹妹苍白的脸色,他又忍不住自责:“都怪我。” “若不是我,你们也不会认识,事情也不会发展成今日的地步。” “哥,怎么能怪你呢?” 柳霜意靠在软枕上,一口气将药喝完,飞快拿起一枚杏干放进嘴里,压住舌根处泛起的苦味。 “说来也是我自作自受。” 她苦笑道:“明明此前傅晏铭百般推脱时我就该知道了,可笑我竟还抱着期望,给了他伤害我的机会。” 柳元清接过药碗放到一边,闻言皱起眉头:“这更不能怪你了。” “说来说去,全是傅晏铭的错。” 他厌恶道:“枉我之前还引他为知己,没想到他品性这样低劣。” 看见柳霜意脸上的黯然,他又笑起来。 “好了,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了。” “等你病好了,哥带你出去玩,咱们去江南,好不好?” 柳霜意奇道:“爹同意你今年不下场了?” 柳元青点头,有些赧然:“爹说叫我再过两年,今年下场也行,就是会丢了爹的脸。” 柳霜意一下子笑出声来。 “笑了好,笑了好,你整日板着一张脸,爹娘和我吓死了。” 柳元青松了口气,也笑起来。 书院里关于傅晏铭和柳霜意的议论看似平息下去。 实则在顾川柏被一同赶出书院后,引发了更热烈的讨论。 不少人问到傅晏琅面前。 “傅兄,晏铭兄到底是因何被赶出书院的啊?” “是啊,他向来温文尔雅,做事分毫不差,究竟怎么惹恼了山长?” 柳寒松对外称,是傅晏铭因自身原因要离开书院。 但谁会信? 近来山长的冷脸,可不止一个人看见了。 傅晏琅阴沉着脸,觉得丢脸又难堪。 这叫他如何说? 那日荣国公夫人带着傅晏铭离开书院时,是派人来同他知会过缘由的。 所以他知道,此事是自家大哥做错了,得罪了山长。 知道后,他第一反应就是要同自家人一块儿回去。 可母亲身边的人说了,要他继续留在这里读书,要是两兄弟都回去了,指不定这书院里的人该怎么编排他们呢。 但傅晏琅也是真待不下去了。 以柳元青为首的,他昔日的同窗好友们,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对他冷了下来。 他自恃身份高贵,不将这些人放在眼中,可无止境的冷漠和无处不在的鄙夷不屑的目光还是叫他接受不了。 他堂堂国公府二公子,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傅晏琅决定要走。 他先去找了夫子。 原以为夫子会劝他留下,没想到夫子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像是早就知晓他呆不长久似的。 傅晏琅火速回斋舍收拾行李,出门时正撞上柳元青。 柳元青看着他,颇有些感慨,勉强拱手一礼:“一路顺风。” 傅晏琅冷哼一声:“装什么?” “你们难道不是巴不得我早些走吗?” 原想着那件事总归是傅晏铭所为,与傅晏琅无关,多年同窗之谊,道一句一路顺风还是使得的。 没想到这人一开口就是呛声,反将柳元青的火也逼了出来。 “傅公子知道就好。” “像你和令兄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进我们白鹿洞书院。” “若是早早知晓令兄品性如此低劣,我根本就不会将妹妹介绍给你们,不,我该早向山长回禀,将你们逐出书院才是!” 傅晏琅咬牙:“你!” “分明就是你那个妹妹不知检点!” 他神色讥诮,冷笑道:“枉我从前还觉得她是个规矩的,没想到也和外头那些只知攀附权势的女人一样。” “见到个家世高的就扑上去,好像八百年没见过男人一样,如此不知廉耻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怪我大哥?” “你说什么?” 柳元青死死地瞪着傅晏琅:“你再说一遍?” 傅晏琅完全压制不住心头的火气:“我说,你妹妹水性杨花、不知检点,是个……” 柳元青一拳头就揍了上去。 “不许你这么说我妹妹!” “是你大哥骗了她!” “是你大哥敢做不敢当!” “傅晏铭是个畜生,你也是!” 柳元青是个标准的文人。 他只骑在傅晏琅身上打了他两拳,就迅速被反制。 傅晏琅心中怒火汹涌,将柳元青压在身上,几乎是往死里打。 “住口!住口!” 此时正是晚膳时间。 斋舍门口多的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学子。 很快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迅速跑来。 有人去喊夫子,有人试图上前阻止。 认清被打的那个人是柳元青后,人堆里冲上来四个学子,一起将傅晏琅拉开。 柳元青爬起来冲上去,用尽朝傅晏琅脸上全力挥舞着拳头。 剩下四人装模作样劝架,可其实是将傅晏琅的四肢束缚住叫他动弹不得。 “夫子来了!” “夫子来了!” “住手!” 发须花白的夫子匆匆赶来,柳元青气喘吁吁地停了手,踉跄着跌坐在地,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柳兄!” 鼻血横飞鼻青脸肿的傅晏琅被扔到地上,还不等他从晕眩和疼痛中缓过神来,就听见有人焦急地喊: “快去请山下的刘大夫!柳兄晕倒了!” 傅晏琅费力睁开一只眼,就见柳元青躺在地上人事不醒。 他被打成还没晕,他还晕上了? 傅晏琅心道不好,正要往地上一躺,夫子的质问就已经来临。 “傅晏琅!你为何要在斋舍门口闹事?” 傅晏琅咬着牙一言不发。 这模样落在夫子眼中便是抗拒的表现。 心中不喜更重,再看柳元青还躺在地上,赶紧道:“还不快将人抬进去?” “小心些小心些!” 一听说自家儿子受了伤,柳寒松和其夫人来得很快。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傅晏琅还想开口辩驳,但众学子七嘴八舌,早已将真相交代了个七七八八。 对上柳寒松严厉谴责的目光,傅晏琅自知这回算是栽了。 然而下一瞬柳寒松的话才是给了他当头一棒。 柳寒松道:“明日一早,我亲自送你回京。” 第194章 谢鸿劭 柳山长好生威武!” 郡主府里,玉蕊兴奋地手舞足蹈。 “傅晏琅被送回来时鼻青脸肿,头肿得猪头一样!” “不过听说那柳山长的儿子伤得还要厉害些。” 说着说着又一言难尽起来:“怎么别人家的哥哥就对妹妹这样好,傅家那两个……” 到如今她说起这些已经不怕盈珠伤心了。因为她知道盈珠并不在意。 不说了也是实在嫌弃。 她很快又说起傅晏铭兄弟俩的惨状。 说是那日柳山长亲自送傅晏琅回京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秋闱在即,傅家两兄弟却一前一后离开书院,最后那个还是被打得满头是包,由山长亲自送回来的。 按理说这二公子在书院被打成这样,山长该要觉得抱歉才是,可那柳寒松对傅二公子的嫌恶都快要写在脸上了! 其中必有猫腻啊! 果然,柳山长进去了不到一刻钟便出来了,那荣国公和国公夫人在后头跟着赔着笑脸,可柳山长硬是头也不回! “不过一个山长而已!”荣国公夫人气急败坏。 “都是你教的好儿子!” 荣国公更是气地指着荣国公夫人的鼻子骂。 “外头都说,是傅晏铭兄弟俩在书院里惹了夫子生气,又不服管教,才叫山长这般不喜。” 玉蕊感叹:“真可惜,不能叫外头那些人都知道这傅晏铭的真实面目。” “莫叫柳家姐姐日后婚事艰难才好。” 盈珠倒是不觉得可惜,左右傅晏铭已经在柳寒松面前暴露了其恶劣本性。 柳寒松虽只是个山长,可说来也是桃李满天下,光是他所知道的,朝中曾就读于白鹿洞书院的官员,就有二十人之多。 更别谈其老师孟阔修在东恒的影响力之大。 想来日后就算有国公府的助力,傅晏铭的仕途都不会太顺。 这正是荣国公为之恼怒的地方。 “你们进白鹿洞书院时,为父是不是同你们说过?” “别小看柳寒松,也别端着世家公子的架子,就当自己是普通的学子。” 他看着 “你们倒好,一个去勾搭山长的女儿,还想出个请人顶替自己的法子来同人撇清关系,你是觉得得罪柳寒松得罪还不够狠,所以要彻彻底底的结仇是吗?” 傅晏铭垂着眼,又是羞恼,又是愤恨。 若不是盈珠,他又怎么会被发现? “好,我就当你是厌烦了那柳家小姐的纠缠,你既然没想过要娶人家回来,为何又将人带去鹿台山,还叫你妹妹看到?” 傅晏铭的头又往下垂了一点。 心中迟来的懊悔淹没了他。 “还有一个就更厉害了。” 荣国公气笑了:“人家没同你记仇,甚至好好地祝你一路顺风,你和他斗什么嘴?” “嫌你母亲将事情藏得太严实,嫌咱们国公府的名声太好,所以要闹一闹,将你大哥犯下的这些事公之于众,是吗?” 傅晏琅平日里对上荣国公夫人,还能犟上一犟。 但真面对着盛怒之下的荣国公,他是一句话也不敢说的。 老老实实地跪着,头快埋进胸口里。 荣国公还不解气。 他取来家法,不顾荣国公夫人的阻拦,将两兄弟打得起码半个月下不了床。 九月末,暑气渐消,一场秋雨过后,京城的风里也带了些许寒意。 周惜文在初秋里诞下了宣平侯府的长孙。 宣平侯大喜,亲自为这个长孙取名为谢鸿劭,并从别院搬回了侯府,大有要伴着这个长孙长大的意思。 宣平侯夫人同样很高兴。 自家侯爷多年来不问世事只醉心于书画,数月前还差点拿着剑将亲儿子砍了,那之后甚至是老寿王带着聘礼上门要迎长子为男妾,他都没回来看过哪怕一次。 眼下长孙出世,他亲自取名不说,还搬回了侯府。 宣平侯夫人原本十分不喜周惜文这个儿媳,觉得她出身低,除了钱财外不能给自家儿子任何助力。 可人总要患难才能见真心,就冲着她对谢怀英不离不弃的这份心,还为她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孙儿,她就已经真心实意地认可她了。 周惜文近来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丈夫无用,想要世子之位不旁落,她就得为肚里的孩子多多筹谋。 知道宣平侯醉心书画,她便花大价钱买来各种珍品孤品投其所好,等人愿意见她了,又哭肚里的孩子。 宣平侯府出了个谢怀英,算是倒了八辈子霉,近二十年是起不来了。 但谢怀英不行,不代表她肚里的孩子不行。 侯府总要选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出来,不说扭转局势,起码不能再走下坡路。 宣平侯虽然被她送去的名家孤品迷了眼,但涉及到侯府往后的继承人问题,还是慎之又慎的。 奈何长子不争气,小儿子也不是个聪明的。 长子事发后,宣平侯府成为满京城的笑柄,小儿子受不住同窗嘲笑从书院逃回京城,自此闭门不出,只顾着玩乐。 宣平侯回府去寻时,就见小儿子和几个侍从聚在一处,正在斗蛐蛐儿呢! 这也就算了,宣平侯只当他年纪小,玩心重,可说不了几句就又吵了起来。 谢怀胥梗着脖子:“这都是兄长的错,与我何干?” “若不是他闹出这样的事来,我们宣平侯府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您不去管教他,反倒来管教我,这是个什么道理?” 得,这不是玩心重,这是蠢笨如猪! 宣平侯当即转身回去,叫下人去请京城最好的妇科圣手,务必要让他的嫡长孙安安稳稳地落地。 长子废了,幼子也不中用,大儿媳虽然出身商贾,可脑袋灵光,有她这个母亲在,再有他这个做祖父的尽心教导。 将来侯府,便靠着长孙了。 嫡长孙的诞生冲淡了宣平侯府近半年的惨淡气氛。 满月那日虽然没有大办,却也是请来了不少亲朋好友,热闹了一场。 “娘真担心你熬不过去。” 周母看着女儿的笑颜,又逗了逗白胖的外孙,面上的愁云总算消散了。 做了母亲的周惜文要比从前更温柔坚定,看向孩子时面容好似被一层柔光笼罩。 “娘,您放心,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第195章 嫉妒 谢怀英神情阴郁地看着这一幕。 周惜文没发现他,与好不容易相见的母亲聊着怀中的孩子。 不离不弃的妻子诞下了自己这辈子唯一的血脉,这本是件叫人感动至极的事。 可他为什么心中这么膈应? 是亲爹从别院搬回家来,显示出对长孙不一般的看重。 还是全府上下围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转,夺去了本该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 抑或他不得不认知到一点,那就是他已经被整个侯府抛弃,这个世子名存实亡,连亲爹娘都不待见他了? 谢怀英没发现自己看向周惜文和她怀中孩子的目光逐渐染上了怨气。 “世子爷?” 王嬷嬷领着侍女给周惜文送药,隔老远就瞅见谢怀英立在半开的窗户前朝里望。 赶紧加快脚步,撑起笑脸:“您怎么不进去?” 谢怀英回过神来,屋里的周惜文和周母也望了过来。 “夫君?”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眨眼间眉眼间的阴郁便消失了。 “不想打扰你和岳母说话来着。” 他迈步进去,对着周母浅浅一礼:“岳母。” 周母起身:“世子。” “岳母唤我怀英就好,都是自家人,不拘这些小礼。” 谢怀英愿意演戏的时候,待人处事都挑不出毛病来。 譬如此刻。 周惜文看着他一副谦逊有礼的模样,差点就以为方才看见的阴郁狠辣是她的错觉了。 “前头快开宴了,我来请岳母过去。” 周惜文还在坐月子,早前已经抱着孩子出去给宾客看过,因此前头的宴席是不出席的。 “那我就先出去了,待会儿再来看你。” 周母同女儿交代了一两句,便起身跟着下人离开了。 “夫君,你快看看鸿儿。” 周惜文坐在床上,冲谢怀英扬起臂弯里酣睡的儿子,脸上满是初为人母的新奇和温柔。 “睡成这样,和小猪似的。” “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谢怀英笑着,轻手轻脚地接过周惜文怀里的孩子。 “好鸿儿,你听见了吗?你娘说你是小猪,你可要快快长大。” 谢鸿劭是个健壮的孩子,抱在手中很有分量。 谢怀英一副慈父做派,看着怀中幼子无知无觉的小脸,面上笑意却不知不觉下落。 你若是个女儿就好了。 这样一来,宣平侯府未来还是他的。 他亲爹亲娘,也不会因有了长孙,就彻底冷落了他这个亲儿子。 孙子哪有儿子亲? 更何况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哪里比得上他这个已经长成的长子? 陛下只是一时被盈珠那贱人蒙蔽而已。 凭什么就这样断定,宣平侯府毁在了他手中? 这江山迟早要换主人。 若他有幸能谋一个从龙之功,那么此前所受的任何屈辱都将无人再提及。 他还是从前那个前程光明的谢怀英。 “夫君?” 周惜文轻柔的呼唤打断了谢怀英的思绪,他醒过神来的一瞬间,就听到怀中幼子发出不舒服的哼唧声。 再抬眸,就见周惜文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不如叫我来抱吧?” “啊,好。” 谢怀英将孩子还给周惜文,歉然道:“是我不好,连抱孩子都没办法叫他舒服。” “夫君不必妄自菲薄,这种事又不是天生就会的。” 孩子回到怀中,周惜文才放下了一颗心,方才谢怀英的眼神那样阴鸷,她都害怕这个人会不受控制摔了她的儿子。 “你日后多与鸿儿亲近亲近,多学学就会了。” 谢怀英笑着点头:“好。” “夫人,时候不早了,该用饭了。” 周惜文只是不去前头的宴席而已,府里特意按照她的喜好给她在房里置办了一桌。 前头开了宴,她这里也该开席了。 “夫君,你不去前头招待宾客吗?”周惜文看谢怀英迟迟不走,故意问道。 谢怀英去前面只有被嘲笑的份儿,他在开席之前赶来雅韵轩,就是好借口陪伴周惜文不去前面待客。 “为夫就在这里陪你,不好吗?” “自然好。” 他接过画屏手中的外衫,一副温柔人夫的模样,“来,为夫伺候你穿衣。” 周惜文俏脸含羞:“多谢夫君。” 谢怀英要演,她就陪他演。 他深情,她就害羞。 夫妻俩在桌前坐下,你为我布菜,我为你盛汤,好不恩爱。 谢怀英一直待到晚间宾客散尽才走。 周惜文长舒一口气,赶紧吩咐画屏:“快叫小厨房摆饭。” 有谢怀英在,她根本就吃不好。 还要费心与他演一对恩爱夫妻,累都要累死了。 王嬷嬷心疼坏了,伺候周惜文用完了饭,又喝过了药,才提起白日里的事。 “奴婢瞧着,世子莫不是对夫人您不满?” 王嬷嬷奇道:“可为什么呢?” 实在是没道理啊。 世子爷出了这么大的事,在京城可以说是声名狼藉了,她家小姐不仅不离不弃,还一如往常和他恩爱。 更是生下了他这辈子唯一的血脉,还是个健康的儿子! 她家小姐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世子爷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 周惜文原本也觉得蹊跷。 可她仔细一回想白日里谢怀英看她儿子的那个眼神,她就隐约明白了些。 “他是不高兴自己的地位被儿子抢了先。” 周惜文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眸光讥诮又鄙夷。 “连自己儿子都要嫉妒,也不想想若是没有这个儿子,他世子的名号还保不保得住?” “蠢货。” 王嬷嬷的神情严肃起来:“那日后,咱们得看紧小公子了。” “嬷嬷不必太过忧心。” 周惜文安抚道:“他嫉妒归嫉妒,却也不会对鸿儿做些什么。” 那可是他亲生的儿子。 还有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血脉! 周惜文相信,谢怀英还没蠢到这种地步。 一场秋雨一场寒,深秋时节,郡主府里已经烧起了地龙。 盈珠和韩靖衣窝在暖阁里打叶子牌。 “不来了不来了,我总是输。” 韩靖衣顾不得摘下自己满脸的纸条,往后一躺,整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 盈珠收了牌,又将赢来的钱给玉蕊、碧琼和韩靖衣的贴身侍女暮云。 “怎么了?你一来我就发现了,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谁惹到我们韩大小姐了?” 韩靖衣坐起身,神情严肃:“晏熹,你还记得怜雪公子吗?” 第196章 妆阁 盈珠略一思索就想了起来。 七月在鹿台山上的山庄避暑时,把韩靖衣气得吃不下饭的那些话本的作者,便叫怜雪公子。 “记得,怎么了?他又写出了什么富家千金倒贴穷书生的故事,叫你不高兴了?” 韩靖衣忿忿道:“若只是那些痴心妄想情爱至上的话本就好了。” 偏偏是话本照进了现实。 韩靖衣厌极了怜雪公子那些只为满足穷书生幻想的矫情又酸腐的故事,可有人却喜欢得紧。 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韩靖衣外祖家的表妹,顾廷瑶。 “要死要活的要嫁给那个怜雪公子,怎么说都不听。” 韩靖衣一言难尽道:“我舅舅舅母给她介绍了好多家世相当的小公子,她统统不要,非说什么既是她的婚事,关乎到她一辈子,合该由她自己决定才是。” “这句话是没问题,可关键是落于实际啊!” “那怜雪公子有什么好的?” “呵,要不是我舅母发现得及时,她就真收拾包裹,去给人家洗手作羹汤,外加伺候他瘫痪在床的寡母了!” 盈珠惊讶:“那怜雪公子家中,真有个瘫痪在床的寡母啊?” “可不是?” 韩靖衣更气了:“所以我就说那话本子写出来就是满足他的幻想的。” “还真给他骗到富家千金了。” “不过这怜雪公子没有话本子里那样穷,他靠着这些话本赚了不少钱呢。” “租了间一进的院子,还买了两个下人。” 盈珠接话:“但还是配不上你表妹。” 韩靖衣越说越气:“要不是舅母阻止,我非得找到这个怜雪公子,好生揍他一顿才是。” 盈珠没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那怜雪公子近来在京城中确实很受人追捧。 可说到底,不过是个写话本罢了。 韩靖衣的外祖家,那可是百年清流顾家,虽然出了顾廷瑶这么个分不清话本与现实满脑子情爱的小姑娘,但世家底蕴摆在那里,总不会真叫她嫁给一个写话本子的。 盈珠近来很忙。 忙着理名下的资产。 账册堆了两箩筐,她看得头晕眼花。 好在玄玉真人指给她的人里头有两个嬷嬷精通此道,她一边学一边看,偶尔闲暇便下帖子请韩靖衣过府打牌下棋,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名下的几个铺子收益都不错,一年到了头,手里余钱颇多,盈珠就琢磨着来年再开几间铺子。 谁会嫌弃钱多呢? 上辈子被困在宣平侯府的后院时,衣食用度都要靠谢怀英宠爱多少来施舍,山珍海味她用过,咸菜馍馍也啃过。 就算是最受宠时锦衣玉食,她的心也不曾安定过一分。 靠着旁人得来的东西到底不牢靠。 “玉蕊,你说,我开个妆阁如何?” 玉蕊数着银锭和金元宝,乐得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闻言抬起头,满目茫然。 “妆阁?什么是妆阁啊?” “就是专门给人上妆的铺子。” 盈珠伸出自己的双手,细细打量。 被好生保养过的一双手细白如葱根,指节分明,指甲圆润整齐,好似晶莹剔透的粉玉镶嵌在葱根上。 上辈子就是这双手,屡次将她从失宠的边缘拉回来。 现在想来,虽然对前世费尽心思讨谢怀英欢心一事十分唾弃,但她也分外感激前世那个深陷泥潭始终都不曾放弃的自己。 “好啊好啊!” 玉蕊很兴奋:“盈姐姐,你上妆的手艺一绝,要是开个铺子,生意肯定会很火爆的!” 碧琼欲言又止:“郡主,您到底是郡主,怎么能亲手给旁人上妆呢?” 瞧,成了郡主虽比小妾好上太多,可规矩也大,这不能频繁抛头露面就是一条。 但盈珠也没想着事必躬亲。 “我又不常在铺子里,找几个学徒来,将上妆的手艺传授给她,不就好了?” 碧琼松了口气:“这个主意不错。” 一顿,怕盈珠误会,赶紧道:“郡主,奴婢不是要阻拦您的意思,只是……”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盈珠笑笑,她又不是那等不明是非之人,如何不能知道碧琼的护主的心呢。 “这事慢慢筹备着,我也不着急。” 不靠妆阁赚钱,就当是有个事做,不至于让日子虚度。 十一月,京城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盈珠醒得早,推开窗,只见窗外一片雪白。 院中的杏树被压弯了枝丫,檐廊下垂下晶莹剔透的冰柱,院中已经扫出供人行走的小路。 盈珠穿上厚厚的冬装,又披上斗篷戴上帽子和手套,叫了玉蕊、杏儿和碧琼一块儿打雪仗。 碧琼一开始还放不开,后来实在挡不住盈珠和玉蕊的攻势,最后只好加入战局。 盈珠玩出了一身汗,进了屋就有热茶甜糕被捧到跟前。 她换了身衣服,裹着毛茸茸的毯子倚在窗边,一边赏雪,一边看账本。 直到荣国公府的人来了。 “郡主的日子过得当真悠闲。” 来人是荣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姓马,瞧着憨憨厚厚,可一开口,那话里的刺都快戳到盈珠脸上来了。 “可怜我家夫人病中还惦记着您。” 见盈珠无动于衷,她又叹气,“这毕竟是亲生的母女,哪有隔夜仇呢?” “郡主,您就同夫人低个头,不好吗?” 盈珠冷冷地瞥去一眼,烦躁和不耐几乎写在脸上。 这不是荣国公府第一次来人。 更不是荣国公夫人第一次称病。 自从夏日里在白鹿洞书院,她阴差阳错当着柳山长的面,揭穿了长兄傅晏铭的计谋后。 荣国公夫人就单方面对她陷入冷战。 她第一次称病时,盈珠前去侍疾。 她不知是被两个儿子的糟心事烦得愁眉不展,还是听了谁的话疑心起这个正直得过分的亲女儿。 总之一改此前的慈和温柔,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盈珠又不是受虐狂。 人家都这样了,她自然不会热脸贴冷屁股。 装个样子就走了。 然后过不了半个月,荣国公又病了。 盈珠忍了,又去。 结果荣国公夫人话里话外都是指责,好似对她这个女儿冷了心,端着架子非要她低下头来做孝顺女儿状不可。 盈珠烦了,第三次再轮到荣国公夫人称病,她也“病了”。 这是第四次。 第197章 你只当她是青云梯 我犯了何错?母亲非要逼着我低头?” 盈珠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诮:“真正犯错的傅晏铭如今被父亲母亲捧在手心,只待来年去户部谋个差使,仕途依旧明亮。” “打伤同窗的傅晏琅如今又去学武,父亲母亲不过苛责一顿便轻拿轻放,反倒是什么都没做错的我要被逼着一次又一次低头。” “我低什么头?我何错之有?” 盈珠冷眼看着马嬷嬷,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又浮现出上一世她第一次见到荣国公夫人时的场景。 冷漠、刻薄、嫌恶。 即便是确认了她是她的亲生女儿,依旧没有任何犹豫地站在养女那一边。 如果一开始对她没有任何怜惜倒也罢了,可偏偏她成为活死人的那些年,她又真真切切在她床边哭过好多回。 论母亲对亲生女儿的真心? 或许是有那么一两分的。 可比起对傅安黎,对傅晏铭和傅晏琅,那一两分就微薄得像冬日里的薄雪,日头一出来,就晒化了。 这一世,比起荣国公,比起傅晏铭兄弟俩,荣国公夫人这个母亲,是对她最用心的。 可这份用心不是毫无保留更不是没有条件的,她要她和傅安黎一样乖巧懂事,要她无条件接受和傅安黎姐妹相称一家子和和睦睦。 她对她的母爱,看似深厚,可其实风一吹就散。 从前她愿意配合她,与她演一出母女和睦的戏。 是为了气傅安黎,为了抢回自己的东西,为了搅和的荣国公府一家不得安宁。 本以为她和荣国公夫人这虚假的母女情分还要维持一段时间。 起码要等到在别庄的傅安黎回京,闹出些事情来,盈珠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彻底远离这个心偏到咯吱窝的亲生母亲。 没想到,竟是因为傅晏铭,就这样散掉了。 盈珠没了做戏的心思,左右该她的东西,已经从国公府里拿回来了,眼下她直接冷脸赶人。 “麻烦嬷嬷回去告诉母亲,晏熹没错,晏熹不认。” “晏熹依旧是父亲母亲的亲生女儿,但若是父亲母亲不肯认,那晏熹无父无母更自在。” 马嬷嬷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不是诅咒国公爷和夫人吗? 然而郡主府的下人已经将她架起来,不由分说地赶了出去。 荣国公夫妇知晓盈珠这番话如何恼怒如何跳脚暂且不提。 赶走马嬷嬷,盈珠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韩靖衣一进来就脱下大氅,抢过盈珠手中温好的牛乳茶一饮而尽。 “你日子倒是过得悠闲,我这几日,快要气死了。” 盈珠递去擦嘴的手帕,问道:“怎么了?” 韩靖衣接过帕子攥在手心,闭上眼睛深深地、深深地叹气。 “我外祖家的表妹,就是我数月前与你提过的,一厢情愿恋慕那怜雪公子的表妹顾廷瑶,还记得吗?” 韩靖衣看了看四周,屋子里都是盈珠贴身的人,相信也传不出去。 但还是放低声音道:“她不见了。” 盈珠坐直身子:“不见了?” “是,留下一封信就离家出走了,去找怜雪公子了。” “我领着人快把京城翻遍了,外祖家的几个表哥又去京城周边的城镇乡村里寻,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我也是路过郡主府,便进来讨杯茶喝。” 盈珠亲手为她斟茶:“不是说那怜雪公子有个瘫痪在床的寡母吗?他应该跑不了多远吧?” “那老太婆。” 提起这个,韩靖衣就更烦躁了:“她态度嚣张得很,怎么问也不肯说她儿子的下落,还要我外祖家好生伺候着她,说他们已经是亲家了。” “还说她要是在京城日子过得不好,等他儿子回来,就对外宣扬说我外祖家杀人。” 盈珠瞪大双眼,顾家不能被一个瘫痪在床的老妇人威胁到吧? “自然不能,但是,” 韩靖衣摆摆手,很是恨铁不成钢,“我表妹至今寻不到,总不好真叫这老太婆死了。” 其实那怜雪公子母亲的威胁还是次要的。 眼下最要紧的,是寻到顾廷瑶。 盈珠一连给韩靖衣斟了三杯茶水,又捧着点心碟让她吃完了三盘玫瑰牛乳糕和栗子糕。 然后韩靖衣就挥挥衣袖,风风火火地走了。 那么,叫韩靖衣愁眉不展,叫京城顾家愁云密布的顾廷瑶,此刻又在何处呢? 大雪纷飞,京郊的一处农舍中,顾廷瑶蜷缩在稻草铺就的床上,烧得满脸通红。 “琛哥哥,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她红扑扑的一张脸上溢满了泪水,近似恳求地拽住床边青年的衣袖。 “爹娘疼我,我跪下来好好求求他们,他们会同意我的婚事的。” “我头好疼,心口也好疼,哪哪儿都好疼,这床睡着太扎人了,琛哥哥,你带我回家吧。” 叶其琛万分怜惜地将她抱进怀里:“好姑娘,再忍一忍,我托那位大婶出去找大夫了。” “等大夫来了,喝过药你就会好了,乖,听话。” 他声音温柔而深情,动作轻柔又充满怜惜,可勉强称作清俊的脸上却满是冷漠不耐。 顾廷瑶烧得迷迷糊糊,全然没看见心爱的琛哥哥脸上是何神色,她沉浸在心上人的温柔轻哄里,不知是烧晕过去还是睡过去了,总之没一会儿就没了声音。 叶其琛动作粗暴地将人扔回床上。 顾廷瑶嘤咛一声,眉头皱紧。 叶其琛的眉头皱得比她还要深,他担心自己尚在京中的寡母。 那顾家人,当真不会对他母亲下手吗? “你只管放手去做,你母亲在京中有我照看,顾家人不会将你母亲怎么样的。” “若你当真将那顾廷瑶哄骗得死心塌地,再努力些有了孩子,顾家人不同意也会同意的。” “你想一想,顾家百年清流,你做文章的功夫又不差,等到来年有了功名,有顾家助力,这前程不是一片光明吗?” “不喜欢?不喜欢也不亏呀,这顾家小姐生得好看,家世又好,你只当她是一具登云梯。” “成了,锦绣前程便唾手可得,败了,自然也有我给你兜底。” “叶其琛,你怎么算都不亏,不是吗?” 第198章 肃宁伯府 顾廷瑶失踪的消息被顾家藏得很好。 只是藏得再好,顾家人和卫国公府的人满京城寻人,到底会透出些风声来。 肃宁伯府里,大小姐温羽然正怡然自得地侍弄着一盆兰花。 外头天寒地冻,这盆兰花却开得极好。 屋里地龙烧得旺,温羽然甚至觉得有些热。 她放下剪刀,接过侍女端上来温好的茶水,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嗓子,只觉得心情舒畅。 一想到顾廷瑶那个蠢货,此刻要么在寒风冷雪中躲藏,要么和叶其琛依偎在农舍中许诺白首不分离。 说不定叶其琛已经将人骗到手,两人正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温羽然就觉得浑身舒坦。 “羽然!” 正幻想着顾廷瑶被找回京城时大着肚子的惨状,就听见一声急呼。 “不好了,顾家人查到我们头上来了。” 温启元脚步匆匆,肩头薄雪都来不及打落,就携着一股冷风闯进了内室。 也不知是他话太骇人,还是身上寒意太重,温羽然打了个哆嗦,不可置信:“什么?” 她就算去见叶其琛的时候,都是白纱覆面,脸都没露一下的! 温启元皱着眉头,一言难尽道:“他们查到了你与叶其琛见面的那处别院,是外祖名下的。” “我早就说了,要你将人约去茶楼,或是传信,总不至于落人把柄,现在好了,顺藤摸瓜,不就摸到咱们头上了?” “茶楼人多眼杂,传信岂不是亲手给那叶其琛送证据?”温羽然下意识反驳。 见温启元慌成这样,温羽然强作镇定。 “怕什么?” “我说我是喜欢怜雪公子的话本不行吗?” 左右如今人不在,那顾家人,难不成还能言行逼供不成? 顾家人确实不能言行逼供。 但肃宁伯府是受不住卫国公的拜访的。 甚至顾家人都没找到温羽然面前,肃宁伯夫妇就先行唤了女儿来。 “你老实说,那顾家小姐失踪一事,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 看着神情严肃的父母,温羽然还试图装傻:“爹,娘,你们在说什么呀?” “顾廷瑶失踪怎么会和我有关?” “我平常是看不惯她,可也不至于……” 然而话还未说完,肃宁伯就忽然上前来,一巴掌打了过去。 “孽障!” 温羽然只觉得脸颊一麻,紧接着疼痛蔓延,她慢慢捂着仿佛被火燎过的脸颊,不可置信地回头。 “爹?你打我?” 肃宁伯平日里是个极好的脾气,对上女儿含泪的双眼,也有些心疼。 然而那可是卫国公府! 卫国公圣眷正浓,他肃宁伯府有几个胆子能和卫国公府相抗衡? “顾家的人来说,你曾与那叶其琛,也就是近来京城很是出名的怜雪公子在城南槐花巷的那处别院里见过面。” “没几天,顾家小姐就丢下一封信和叶其琛一块儿失踪了,还说与你无关?” “那怜雪公子写的话本好看,我仰慕其风姿,约来见见都不成吗?更何况那日还有兄长陪同!” 温羽然捂着脸,眼泪哗啦啦往下掉,但仍旧嘴硬得不行。 “那顾廷瑶自己不顾规矩礼仪,和一个书生私奔,与我何干?又不是我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她去的!” 肃宁伯气的吹胡子瞪眼,眼见着第二个巴掌就要落在温羽然脸上,肃宁伯夫人就扑了过来。 “伯爷!” 肃宁伯夫人也急,可她更明白自家女儿的性子,倔得很,越打越不肯开口。 “你这样打她,她能好好和你说吗?” 肃宁伯一甩袖子:“那你说怎么办?” “你没听见那卫国公怎么说的吗?说他那侄女平安无恙好好回来就算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要羽然也在京城身败名裂!” 温羽然惊得抬头,什么? 明明那顾廷瑶只是卫国公的侄女而已啊! 平常又不见多亲近,怎么…… 肃宁伯简直恨铁不成钢:“你还不快说!” “你究竟和那叶其琛说了什么,他带着顾家小姐去了何处?” “羽然,现在不是你们闺阁女儿间的小打小闹了,这关乎到咱们伯府,关乎到你未来一辈子啊!” “我、我、我——” 温羽然这时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吞吞吐吐,眼前浮现出一张略显苍白的俊颜。 她才不要身败名裂,她可是要风风光光嫁给心上人的! “叶其琛同我说,他和顾廷瑶两情相悦,要我帮他们离开京城。” 温羽然抽抽搭搭地说:“爹,娘,你们相信我,这事儿和我没关系,我顶多、顶多在叶其琛和顾廷瑶离开的时候帮了他们一把而已。” 肃宁伯狐疑道:“当真?” “当真!” “那叶其琛为何会找你帮忙?” 温羽然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严肃的肃宁伯,道:“怜雪公子的话本在京城书铺里很是畅销,一次偶然,我正好撞见他去书铺交稿……就这样认识了。” “叶其琛带着顾家小姐私奔,当真不是你撺掇的?” 温羽然就差赌咒发誓了:“当真不是我!” 不是她撺掇的,却是她精心策划的。 肃宁伯看着女儿的脸,怒气渐消,但还是气不过,又狠狠指了指温羽然的额头。 “你啊!就算是不喜欢顾家小姐,这种事也别凑上前去,一不小心就惹祸上身!” “说,那叶其琛现在在何处?” 温羽然刚要答话,肃宁伯就厉声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温羽然不情不愿地说了个地址:“这地方只是叫他们出京后躲一躲,如今还在不在,我也不知道。” 肃宁伯没时间再去骂她,只能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就快步去寻卫国公了。 温羽然大松一口气,刚要站起身,就听见自家娘亲厉声道:“跪下!” “我许你起身了吗?” 温羽然惊了:“娘?” “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什么错?” 肃宁伯夫人看着温羽然不服气的模样就知道她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错了,说不定此刻还在心中后悔收尾没收利索,叫顾家人抓到了把柄。 “那顾家小姐平日里是与你不对付,可是何至于此啊?” 看着肃宁伯夫人质问痛心的眼神,温羽然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娘,您在说什么啊?” “都说了,是顾廷瑶和叶其琛两情相悦,我就算帮了他们一把,这责任也归不到我头上来吧?” 第199章 陆嘉行 不和您说了。” 肃宁伯夫人和肃宁伯比起来还是少了些威严,温羽然提着裙子起身,匆匆行了个礼就跑了出去。 留下肃宁伯夫人在原地深深叹气。 自己女儿的脾性如何,她最清楚不过。 虽然有些娇蛮,可若无人从中挑拨引导,她万万做不来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世家女子,婚前同男子私奔,若家里人舍不下这个女儿,远远嫁出去还是好的,有那规矩严厉些的人家,女儿找回来,白绫毒酒就备好了。 无论顾家是哪一种,依照着如今他们寻人的架势,自家肯定是讨不了好的。 温羽然再看不清形势,也从自家爹娘严肃的态度里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若是那顾廷瑶好好地被寻回来,她爹娘还能护她一护,若顾廷瑶当真失身于叶其琛,这桩事闹大了。 她恐怕也要被拖到人前来受口诛笔伐之刑。 更别谈婚事。 温羽然后知后觉地慌乱起来,事到如今她脑海里竟然只有一张苍白而温润的笑颜。 陆公子。 对,还有陆公子。 陆公子那样喜欢她,就算她声名狼藉,他也一定会娶她的! 更何况她此举,也是为了给他出气,不是么? 她飞快地写了一封信,交由心腹侍女送出伯府,送往心上人陆公子手中。 然而她不知道,她的信才出伯府,就被人拦截了。 更不知道,她的心上人陆公子,并非她心中至纯至善之辈。 陆嘉行此刻正在茶楼中悠哉游哉地品茗。 “女人啊,总是为了男人争风吃醋。” 他感慨着,放下手中茶盏,“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呢,她就巴巴儿地冲上前去为我冲锋陷阵了。” 苍白俊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讥笑,他目光冷淡:“当真可笑。” 心腹殷勤地为他倒茶,颇为自得道:“公子魅力大,也难怪那肃宁伯府的大小姐被您迷得神魂颠倒了。” 他这样说,陆嘉行非但没觉得高兴,原本透着轻松愉悦的脸色反倒还冷沉下来。 “那为何那个顾廷瑶能无动于衷?” 他几番相邀,殷勤讨好,她统统拒了不说,甚至还避他如蛇蝎! 他陆嘉行何时受过这种屈辱? 心腹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跪了下去:“公子,您要知道这世上有聪明女人,就有蠢笨的女人。” “聪明女人被您的魅力所折服,蠢笨的女人眼瞎心盲,只会捡路边的垃圾,所以活该她一个世家小姐,被一个穷书生骗出了京。” “您瞧,这都快三日了,等到顾家人寻到她,她那肚里说不定都揣上野种了。” “她连给您提鞋都不配了。” 陆嘉行还是不爽顾廷瑶居然会对一个穷书生倾心,而对他的示好置之不理。 但想到顾廷瑶和那穷写书的私奔,等找回来后等待着她的将会是身败名裂潦草一生。 他不舒坦的心就又舒坦了。 心腹伺候他多年,对他的情绪起伏最为了解,眼下看他眉心弧度被抚平,就知道方才那一茬儿是过去了。 于是他又弓着身子站起来,好生服侍主子。 见陆嘉行咳嗽了两声,赶紧道:“小的替您将窗户关上吧,您本就体弱,这大冷天的,别再吹了风,着了凉。” 陆嘉行原本是默许的,但他不经意间往街上一瞥,顿时凝住了眸光。 “等等。” 他看见了对面酒楼门前身穿红色斗篷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瞧着刚及笄,鲜灵水嫩得紧,穿一身火红的斗篷,俏生生好似一株雪里寒梅。 这个角度并不能看见姑娘的全脸,然而精致的眉眼和挺翘的鼻梁已经说明这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再看如云发髻上华贵又不失雅致的首饰,以及手里那铜鎏金缠枝牡丹手炉,陆嘉行就断定这也是个出身大家的小姐。 京城里的各家小姐们他都认了个全,这个如此面生,想来就是此前在京中声名大噪的羲和郡主傅晏熹了。 陆嘉行起了兴致,正要吩咐下人去请人,就见底下的傅晏熹正朝着他所在的茶楼走来。 “去,请羲和郡主上来一叙。” 看着自家公子脸上的兴奋神色,心腹就知道这是又有新目标了。 “是。” 他应了一声,倒退着从屋内离开。 陆嘉行压根就没想到会请不来人。 他是谁? 当朝丞相陆渐鸿的嫡幼子。 就算那羲和郡主不识得他,也该给丞相府几分薄面。 他打着丞相府的旗号请人,还没有人敢不应他的约。 然而傅晏熹敢。 没到一刻钟,心腹匆匆上来,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陆嘉行简直不敢相信,朝他身后望,望了个空,才问:“人呢?” 心腹低着头,声音越来越低:“羲和郡主说,她与公子您素不相识,这茶没必要喝。” 陆嘉行拍案而起:“好大的架子!” 然而起得急了,他又喘着粗气跌坐回椅子上,原本苍白的脸颊瞬间浮上两抹红云。 心腹暗道不好,急忙扑过去:“公子!” 他一边熟练地给人拍背顺气,一边劝抚道:“公子别气,那羲和郡主的名号说出去好听,可其实就是个青楼妓子罢了。” “她才回京不过半年而已,规矩懂得不多,就是个野丫头,哪里知道咱们丞相府的威名?” “您别气,也别恼,那不懂规矩的腌臢人,说不定来了还要闹得您不得安宁呢!” 陆嘉行一巴掌就扇了过去:“住口!” “羲和郡主是我的客人,谁许你这般说她?” 陆嘉行气顺了,心腹又熟练地往地上一跪,抬手继续扇自己巴掌。 “是,小的错了,小的不该这样对公子的客人出言不逊,小的错了。” “行了。” 陆嘉行烦躁地拧起眉:“你请不来,那边我去请,我倒要看看这羲和的郡主的架子敢不敢摆到我跟前来。” 本来若是傅晏熹应了这个约来了,他说不定戏耍一番,觉得无趣就丢开手了。 可偏偏这个新来的羲和郡主拒了他。 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吸引他的注意? 很好。 那他如她的愿就是了。 第200章 臭虫 盈珠头回觉得京城的冬天没有那么难熬。 她坐在茶楼二楼的包厢里,屋里炭盆烧得旺,暖意融融,即便是开着窗,她脱下了斗篷,也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寒意。 外头风静雪停,天幕湛蓝无云,稀薄的日光浅浅洒下,给远处的屋檐镀上一层金边。 如果屋外没有传来扰人的敲门声,这将是个非常悠闲宁静的午后。 “在下陆嘉行,久仰郡主大名,钦佩已久,今日幸得茶楼偶遇,不知可否一见?” 这位丞相府的二公子,姿态倒是放得很低。 可此前盈珠早已拒绝过他一次,若他真是个讲礼的,就不会来第二次。 不得已,盈珠只好起身:“陆公子请进。” 陆嘉行唇角微扬,面上笑意愈发柔和,他抬脚进屋,绕过屏风,一袭雪青色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双形状极其优美的丹凤眼,上挑的眼尾自带妩媚,然而瞳仁清澈,眸光冷淡,好似一捧清雪。 肤若凝脂,眉若翠羽,精致挺翘的鼻梁和花瓣似的红唇,是明艳至极,也瑰丽至极的长相。 陆嘉行心中的躁郁瞬间被抚平,他一下子就原谅了她为引起他注意而耍的手段。 她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羲和郡主。” “陆公子。” 陆嘉行的目光实在太过炙热,盈珠想忽视都不行,她行过了礼,抬起头来就见对方依旧紧盯着她瞧。 她索性也直直地瞪回去,毫不掩饰眉眼间的不喜。 “陆公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说完,盈珠就煞有介事地唤碧琼拿来铜镜给她照。 陆嘉行不觉羞赧,反而爽朗笑道:“不不不,是在下被郡主的美貌惊到了。” “我在京城这么多年来,还从未见过如郡主这般……” 本以为说了这话后,盈珠就会停下动作,娇羞一笑,谢谢他的夸赞。 但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盈珠就打断了他:“不不不,陆公子说笑了。” 她头也不抬,反而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照着自己脸上的每一处地方。 那认真的架势,像是非得从脸上找出个不满意的地方似的。 “定然是我今日仪容不整,没收拾妥当,不然怎么会吸引来这么多的臭虫?” 陆嘉行唇边笑意僵住。 这所谓的臭虫……不会是在说他吧? “陆公子,你有所不知,今日才出门,我就遇到一只好大的臭虫扑面而来!” 偏盈珠说得郑重其事:“吓得我跌坐在地,将新做的裙子都弄脏了,只好换了身衣服。” “也不知这寒冬腊月的,哪里来那么大一只臭虫,我真是又怕又恶心。” 盈珠轻抚胸口,仰着脸问陆嘉行:“陆公子,你今日出门时,可曾遇见过臭虫?” 陆嘉行还立在原地,一张苍白的脸硬生生气地泛青。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这样直观地内涵他。 就是之前那顾家的顾廷瑶,虽然对他的示好置之不理,可基本的礼节还是在的。 结果这个羲和郡主! 她竟然骂他是臭虫! 他不过是多看了她几眼,夸赞了几句她的脸而已! 陆嘉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惊和恼怒,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来。 “早前便听闻过郡主有勇有谋,不仅一个人从扬州寻亲至京城,还曾在枯月观里救下玄玉真人,在下心生敬佩,此前顾及男女大防,不好直接上门求见。” “如今在茶楼偶遇,便想与郡主结交,做个朋友,在下当真没有坏心。” 他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红云,一双水润的眼睛就这样将盈珠望着,好似她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将他辜负了一样。 平心而论,这位陆二公子的容貌称得上一句清新俊逸,再加上他脸色苍白,眉眼间总萦绕着一股病弱的气质。 做出这样的姿态来其实并不让人讨厌,甚至还有些惹人怜惜。 可偏偏立在他面前的是盈珠。 “羲和郡主!” 那陆嘉行身边的下人将他扶住,义愤填膺地为自家主子抱不平:“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家公子?” “我家公子又不是那等风流纨绔,只是想与郡主您认识一下而已。” “您倒好,一言不合就骂我家公子是臭虫,您虽是郡主,可我家公子的出身也不低!” “果然出身乡野,就是不知道规矩……” “你才不懂规矩!” 玉蕊愤怒地打断他:“我家郡主说什么了?你就这么骂我家郡主?” “出身乡野怎么了,我家郡主如今是郡主,你只是个奴才,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说我家郡主?” 她扫了一眼依旧做病弱西子捧心状的陆嘉行,意有所指:“还是说这就是你们陆嘉的家风?” 陆嘉行脸色一变,还不待他说些什么,盈珠就更委屈气愤地站起了身,“陆公子!” 她指着陆嘉行身边的下人:“这便是陆公子所说的,要与我交朋友吗?” “我好端端在整理仪容,怕失礼于陆公子,你莫名其妙和我说那些话就算了,还纵着身边下人这般侮辱我。” “郡主莫怪!” 陆嘉行没想到往日里无往不利的一招今日竟然败北,顾不得再扮病弱,赶紧解释道:“下人口无遮拦,冒犯郡主,但他是他,我是我,我是真心想要和郡主……” “若陆公子当真若你所说的那样钦佩于我,你身边之人怎么会有胆子当着你的面这么说?” 盈珠像是气极,飞快地打断他:“我算是明白了,陆公子根本不是想和我做朋友,只是想见见我这个自乡野长大的郡主,然后趁机嘲笑一番吧?” “叫陆公子失望了,晏熹自小就不长在爹娘膝下,礼仪不全,多有得罪。” 说完,她敷衍地福了福身子,提起裙摆就跑了出去。 “郡主!”玉蕊急忙追上。 碧琼拿起斗篷,也赶紧跟上。 眨眼间主仆三人跑没了影儿,留下陆嘉行立在原地,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公子……” 心腹深知闯下大祸,怯怯出声。 陆嘉行的脸色瞬间阴沉,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蠢货!” 第201章 蓝颜祸水? 一直到上了马车,盈珠面上的气愤才消失不见了。 玉蕊和碧琼紧随其后,主仆三人气喘吁吁,对上目光,顿时笑出声来。 盈珠问:“可看见那陆公子的脸色如何了?” 碧琼答:“看清了,但他好像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玉蕊笑完,又嫌恶道:“还是丞相府的公子呢,一点规矩礼仪都不讲。” “郡主都说了不见不见,他非要往我们跟前凑是什么意思?” “还有,一进门,那眼睛都快黏在郡主身上了,可不就是一只臭虫?” 盈珠倒是觉得这个陆嘉行很有意思。 方才他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一旦她不吃温润如玉这套,又迅速切换成西子捧心状态,企图博得人的怜惜。 可身边下人的态度又证明了,他其实根本瞧不上她。 那今日这出又是为了什么呢? 总不能是特意寻到她跟前来开个屏吧? 还真是。 盈珠很快知道了陆嘉行此人从前的事迹。 翌日傍晚,韩靖衣来了。 “我表妹,人寻到了,昨天晚上寻到的。” 多日奔波,即便是休息了一晚,韩靖衣面上的疲态依旧没有任何消减。 “我想不通,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此啊?” 盈珠没听懂:“什么?” “那位怜雪公子,是有预谋地带我表妹离家出走的。” 韩靖衣坐起身来:“但他不是主谋,他背后的人,是肃宁伯府的小姐温羽然。” “荒唐的是,她之所以撺掇怜雪公子诱骗我表妹离家出走,是因为她喜欢丞相府的二公子,而之前那二公子向我表妹示好,被我表妹拒绝……” 盈珠瞪大眼:“谁?” 韩靖衣重复:“丞相府的二公子,陆嘉行。” 提到此人,她的神色忽然变得十分嫌恶:“我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一门心思往女人堆里钻,生平就好看着女人为他争风吃醋。” 盈珠赞同地点点头:“怪不得,他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韩靖衣如临大敌:“看着?你见过他?” 盈珠将昨日在茶楼遇见陆嘉行的事说了,韩靖衣从一开始的紧张,生怕盈珠被蛊惑,听到一半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也就你机灵。” 她道:“你是不知道这陆二公子在京城中的名号。” “什么?” 韩靖衣摇摇头,很是鄙夷:“蓝颜祸水。” “他今年刚及弱冠,早前已经议过三回亲事。” 她大有要长聊的架势,玉蕊和碧琼都支棱起了耳朵,盈珠也放下了手中的账本,作认真倾听状。 “第一回是他自小就订下婚约的未婚妻。” “那姑娘出自江东大家,丞相府老太君六十大寿那年,那姑娘一家前来贺寿,顺便商定婚期。” “结果婚期将近,这姑娘却和自家刚过门不到半年的嫂嫂打了起来。” “那姑娘的嫂嫂闹着要和自己的夫君和离,说是她寻到了真爱,你们猜猜真爱是谁?” 玉蕊简直惊掉下巴:“不会就是这陆嘉行吧?” “没错!” 碧琼追问:“那后来呢?” “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后来陆嘉行和那姑娘的婚事没成,那姑娘的嫂嫂也和自家夫君和离,被娘家人带了回去。” “回去不到半年,那姑娘就相思成疾,十五六岁的年纪就撒手人寰,至于她的前嫂嫂,则削发为尼,上山修行去了。” 韩靖衣有些愤愤道:“那时候满京城都在心疼陆嘉行好端端地搅合进这一出姑嫂相争的戏码里,可我见过那两个人,都是大家闺秀,性子娴静知礼。” “若无陆嘉行引诱,她们怎么会大打出手,闹得这样难看,甚至平白葬送了大好一生?” “世人总是这样。” 玉蕊也气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总是将过错推到女人头上来。” 韩靖衣摸了摸玉蕊的头发,继续道:“只有这一回,倒也能用意外来解释。” “可第二次议亲,议的是刑部侍郎魏家的二小姐,结果那已经订下婚约的魏家大小姐,非要解除婚约,抢走自己妹妹的未婚夫。” “原本魏家两位小姐一母同胞,感情好得不得了,结果就议了这样一桩亲事,弄得姐妹反目成仇,最后落得一个毁容,一个再不能生育的下场。” 盈珠皱起眉头:“那魏家两位小姐如今怎么样了?” “嫁出去了,两个都是低嫁。” 韩靖衣叹息道:“刑部侍郎很受打击,两年前自请外放,去了西南。” 玉蕊问道:“那第三个呢?第三个倒霉的是哪家的小姐?” “第三个,据说是丞相夫人娘家的姑娘。” “这回倒是没有姑嫂相争,也没有姐妹相残。不过这姑娘更惨,临成亲前上山上香被山匪掳去,寻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具尸体了。” “啊?” 玉蕊惊得目瞪口呆,忽然起身往外跑。 盈珠一脸莫名:“玉蕊?你去做什么?” “我去找点柚子叶,给郡主去去晦气!” “这大冬天的,哪里来的柚子叶?” 玉蕊止住步子,回过头来:“是哦。” 盈珠哭笑不得:“还不快回来?” 玉蕊挪回来:“那这么看来,那这陆嘉行哪里是蓝颜祸水啊,分明是扫把星转世才对!” 韩靖衣点头以示赞同:“可不是?我就是这么想的。” “可满京城提起陆嘉行,不是惋惜那几个不该遭此劫难的姑娘,反倒是可怜他弱冠之年,娶不到合心意的妻子。” “究竟是谁可怜?” 玉蕊皱着一张小脸气愤道:“不说前几个无辜受难的,就说这第三个和他议亲的,这还是他母亲娘家的表姐妹呢,就这么活生生一条命没了。” “这件事后,他的亲事倒是暂时搁置了,可他人也不见得多安分,四处招蜂引蝶,祸害无辜的姑娘家。” 想起刚寻回来的表妹顾廷瑶,韩靖衣又是觉得她有骨气,没被扫把星蛊惑,又是恨铁不成钢,想不通她究竟怎么喜欢上了那一无是处的怜雪公子。 “这回幸亏是人找回来了,若是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第202章 放过他 顾廷瑶被找到时,人都烧迷糊了。 叶其琛背着她想跑,被赶来的顾家大哥一把抓住。 将妹妹安顿好,顾家大哥直接一个飞踹,叶其琛跌进厚厚的雪堆里,爬都爬不起来。 若不是顾廷瑶高烧不止,要赶紧将人带回去看大夫,叶其琛只怕根本走不回京城。 但这顿打到底没逃过。 等顾廷瑶情况稳定了,顾家人冲去柴房,将叶其琛一顿好打。 顾廷瑶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熟悉的卧房,再看床边陪着的是面色憔悴的母亲,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娘——” 顾母刚被她的动作惊醒,刚要发怒,狠骂这个行事荒唐的女儿,她就扑过来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 “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那稻草床也太扎人了,没有马车光用双腿走路真的累死我了,我脚上磨破了好几个水泡,我带去的鞋子都磨烂了……” “还有那粗粮饭,它真的剌嗓子,我都咽不下去,水也一股土腥味,呜呜呜呜,外头好苦啊——” 顾母满腔怒火就这么哭笑不得地停下了。 顾廷瑶埋在母亲怀里呜呜哭了半晌,后知后觉地想起叶其琛。 “娘,琛哥、叶公子呢?” 她倒是乖觉,看见顾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赶紧改口。 “你还敢提那个叶其琛?” 顾母高高地举起了手:“他敢诱拐你离家出走,你觉得我们会放过他吗?” 顾廷瑶下意识一缩脖子,害怕地闭上眼睛:“是我要跟着他跑的!” “娘你要罚就罚我,别怪他!” 高高举起的巴掌落在身上就变得不轻不重了,顾廷瑶怯怯地睁开眼睛,见自家娘亲虽然恼怒,却也不是那种完全听不进去劝告的状态,便讨好地笑了笑,又蹭过来勾住了顾母的小拇指。 “娘——” “你别把全部的过错都怪到琛哥哥头上来,要是我不愿意的话,他也不能飞进来把我拐走是不是?” “我承认,我这回做得不对!” 眼看顾母脸色不好,顾廷瑶赶紧认错:“我不该离家出走,不该让你和爹还有兄长们姐姐们为我担忧,更不该不顾自己的名声,如此任性妄为!” “我知道错了,娘。” 她跪在床上,诚恳认错。 顾母虽然还是冷着脸,但语气已经好了很多,“当真知道错了?” 顾廷瑶小鸡啄米式点头,恨不能举手发誓:“真的真的,我发誓我以后绝对不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了。” 顾母紧锁的眉头刚要散开,就听见她又小声道:“可叶公子真的罪不至死,你们打他一顿就行了,别伤他性命,行不行?” “他是个孝顺的,他家里还有个八十岁的瘫痪老母要赡养呢……” 顾廷瑶是真心担心叶其琛。 她反悔了,她不想跟随叶其琛做寻常夫妻了,经过这一遭,她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娇气。 她受不了出行没有豪华车马,受不了穿在身上的是粗布麻衣,更受不了吃进嘴里的是剌嗓子的杂粮饭和咸菜馍馍。 她想明白了,她生在世家,自小锦衣玉食地养着,日后婚事也该听从父母之命,从家族利益出发才是。 她宁愿日后在金银堆里独守空房,也不愿在稻草堆里夫妻恩爱。 说好的白头偕老恩爱不移,结果她中途反悔,琛哥哥该多难过? 她本就辜负了他的深情,愧对于他,要是再连累他为自己丧了命,她这辈子都不会安宁的。 看着女儿清澈愚蠢的目光,顾母好气又好笑。 “你还真当你那琛哥哥对你是真心的啊?” “这难道还有假吗?” 顾廷瑶奇怪道:“我家世好,长得好,善解人意,还这么懂他,他理应对我真心啊。” 一时间,顾母竟不知是笑女儿的天真,还是后悔自己将这个独女惯得太过单纯。 “叶其琛没事,你两个哥哥打了他一顿,人关在柴房里,晕过去了。” 顾廷瑶大松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娘,既然打都打了,你们就放他走呗?” 她讨好道:“他家里还有个瘫痪的老母亲呢,这些天,你们没为难他母亲吧?” 顾母没答她的话,只是道:“叶其琛带着你离家出走,是有人在背后撺掇。” “不,这分明就是那人故意为之。” 顾廷瑶更不解了:“谁会这么害我?我与人为善,又没有仇人……” “肃宁伯府的温羽然。” 顾母沉着脸:“她信里所说,是为了替丞相府的二公子陆嘉行报仇,知晓你和那叶其琛有苗头,所以就在其中推了一把。” “这次离家出走,就是她撺掇叶其琛的。” 顾廷瑶呆住:“为陆嘉行报仇?” “可我又不曾和他结仇!” “他之前不是好好地约我出去赏花喝茶下棋吗?我与他怎么就有仇了?” 顾母眉头一拧:“你何时去和那陆嘉行赏花喝茶下棋了?” “我没去啊。” 顾廷瑶理所当然道:“我都拒了!” 顾母难得沉默了下。 她这下算是明白,为什么那温家小姐信中所说这次是为了替陆嘉行报仇了。 陆嘉行从前议的那几次亲在京城不算是秘密。 凡是和他亲密接触过的女子,不知为何总没有好下场。 顾母虽然不了解真相,但直觉告诉她,这位丞相府二公子并不如表面上看来那么温文尔雅清纯无害。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她女儿不过是拒绝了几次他的邀约罢了,他竟唆使那肃宁伯府的姑娘对她女儿设下这样的毒计! 顾母不敢想,若是晚一步,或是叫那叶其琛带着高烧不止的女儿跑进了深山里,后果会怎么样。 “那这和琛哥哥待我是真是假有什么关系啊?” 顾廷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顶着顾母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弱弱道:“就算是受那温羽然的撺掇,也得他是真心喜欢我,才能……” “因为他亲口承认,不仅此行是受温羽然指使,此前种种,更是他得了温羽然授意,处处引诱。” 顾母沉声道:“换句话说,就是他根本就不喜欢你!” 第203章 叶其琛死了 琛哥哥……不喜欢她? 顾廷瑶呆了一呆。 眼前不知怎么浮现出他们借住在那处农舍时的场景。 她烧得头晕眼花,浑身发烫,哪哪儿都难受得不行。 琛哥哥前一刻还万分怜惜地将她抱在怀里轻哄,后一瞬估摸着她睡着了,就粗暴地将她往床上一扔。 她昏昏沉沉,勉强掀起眼皮,就见叶其琛焦躁地看向窗外,面上不见任何心疼怜惜,只有懊悔和烦躁。 她病倒的这几日,努力忍耐着不给他添麻烦,可他的态度还是一日差过一日。 叶其琛以为她烧迷糊了不清醒,可有好几次她睁开眼睛,就见叶其琛沉着脸阴森森地瞪着她。 那样子,根本不像是在看心爱的人,而是在看一个无法脱手的累赘。 顾廷瑶来不及去细想。 如今听了顾母的话,她发现自己竟然对叶其琛不喜欢她这件事接受得还算良好。 只是有一些小小的伤心罢了。 “瑶瑶?” 见女儿呆坐原地,迟迟不动,顾母越看越不对劲,赶紧上前:“乖女儿,你别吓娘,那叶其琛不过是……” “娘。” 顾廷瑶仰起脸笑笑:“我没事。” “只是突然间想开了而已。” 她窝进母亲怀中,轻声道:“这些时日我在病中,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他一开始尚且能温柔以待,可我的高热迟迟不退,他的态度就越来越差。” “现在明白了,原来他根本不喜欢我,和我这一场,不过是受人所迫,做戏罢了。” 顾母惊讶于她想得这样明白,又心疼她受到的伤害。 “傻孩子,分明就是那叶其琛识人不清! 提起叶其琛,顾母便不再掩饰心中的愤怒:“我竟不知,我顾家的姑娘,何时成了他的累赘了?” 她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他胆大包天,欺骗于你,是打量着我们顾家好欺负吗?” 这回顾廷瑶没再继续为叶其琛求情。 她不愿伤害的,是和她两情相悦,要与她长相厮守的琛哥哥。 而不是听命于其他人,有目的接近她、毁了她的叶其琛。 叶其琛是被挑断了手筋、毒哑了嗓子被丢进肃宁伯府的。 温羽然被这沉闷的声响惊醒,一骨碌坐起身:“什么动静?” 贴身侍女点了灯:“奴婢去瞧瞧,小姐继续睡吧。” 温羽然心神不宁地躺下,刚刚闭眼就被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惊得心口狂跳。 “死人了!死人了!” 原本安静的肃宁伯府瞬间沸腾起来。 温羽然有那么一瞬间没能理解外头再叫喊什么。 死人了? 怎么可能呢? 好端端的…… 她披衣起身,将将走出房门,就见院中躺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 那张熟悉的惨白的脸被雪地映照得无比清晰,温羽然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眼力太好。 那人双眼紧闭,嘴唇以下的地方满是殷红血色,了无生息地躺在雪地里,仿佛死了一般。 “叶、叶其琛?” 温羽然忽然浑身无力,她跌坐在地,仿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看着叶其琛的“尸身”一个劲儿地发抖。 “小姐!” “快去请伯爷和伯夫人,还有大夫!”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呀!” 温羽然坐在地上浑身发冷,眼前人来人往都看不真切,唯有叶其琛那张惨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在视线里无比清晰。 深闺里长大的娇小姐,哪里见过这样的惨烈血腥? 平日里就是罚人,最重也不过是打一顿拖出去发卖。 寒冬腊月,那屋檐下垂落的冰棱好似插进了她的脑海里,叫她混混沌沌,恍恍惚惚,只觉得骨子里都冷透了。 她从没想过叶其琛会死。 在她的预想中,顾廷瑶对叶其琛死心塌地,就算两人不能成亲,就算这么快被寻了回来,也要闹上好一阵子。 最坏的结果,是顾家人不顾名声执意护着顾廷瑶,那叶其琛和其寡母,就会被逐出城去。 她知道顾家人早已疑心到她头上。 可他们又没证据证明这件事是她主导,难不成还报官抓她不成? 只要陆公子答应娶她,有丞相府在,就算是卫国公府也动不了她。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顾家人竟然会将叶其琛杀了,丢到她的院子里来! 他们疯了吗? 这里好歹是个伯府! 肃宁伯夫妇和世子温启元匆匆赶来时,就见一堆侍女围着跌坐在地的温羽然不知如何是好。 而他们的女儿、妹妹,神情呆滞,面色苍白,瞧着竟像是连半点精气神儿都没有了。 肃宁伯夫人急吼吼地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小姐扶进去!” 肃宁伯则是前去查看叶其琛的状况。 “夫人,不是奴婢们不想,实在是小姐她——” 侍女的话还没说完,肃宁伯夫人就知道了缘由。 ——她才靠近,温羽然就疯也似的尖叫起来。 “别碰我!别碰我!走开,走开啊!” “羽然!” 肃宁伯夫人又急又心疼,握住女儿的双肩,大声喊道:“你看着我,看着娘亲!” 温羽然此刻才回过神来,呆滞的眼珠转动一下,愣愣地喊:“娘?” “娘——” 眼泪瞬间汹涌而出,她扑进肃宁伯夫人的怀抱,嘴里不停念叨着:“死人了,死人了!叶其琛死了!” “他没死。” 肃宁伯沉着脸走过来:“只是被人挑断了手筋又毒哑了嗓子,晕过去了而已。” “听见了吗羽然?叶其琛没死,他没死!” “没死?” 温羽然泪流满面,即便紧紧倚在肃宁伯夫人怀中,还是止不住地颤抖:“可是我都、我都看见了,他脸色好白,好多血、好多血……” 肃宁伯见状暗道不好,他回身叫住要将叶其琛抬下去的下人,急声吩咐道:“将人弄醒!快啊!” 温启元等不及,几步上前,直接往叶其琛脸上招呼。 叶其琛挣扎着醒过来,大张着口呜呜求饶。 温启元赶紧回过身去叫温羽然:“羽然!你看!叶其琛没死,他还活着!” 然而叶其琛张着血盆大口面部狰狞扭曲的模样落在温羽然眼中,又是一击。 温羽然白眼一翻,声儿都没发出来就软倒下去。 第204章 天造地设一双人 顾廷瑶的病不过三两日就彻底好全了。 经了这事儿,她性子变得沉默许多,最爱的话本不看了,叶子牌也不打了,寻常的书画女红,也提不起精神气儿来了。 顾母愁得很。 顾廷瑶是顾家最小的女儿,上头两个隔房的堂姐已经嫁了出去,顾家除开她外,就再没有亲近的姐妹。 几个哥哥说不了体己话,嫂嫂们又和她年龄差得太大,到底隔了一层,顾母第一时间想到了韩靖衣这个外甥女。 正巧韩靖衣跟随母亲来看望这个刚寻回来的表妹,得了顾母的嘱托,她一口应下。 “舅母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她来前还担心呢,万一这个小表妹当真对那怜雪公子一往情深,非要学着话本里的主角一样,为了情爱,不惜抛却父母亲人,抛却自己原有的身份,死心塌地去伺候书生瘫痪在床的寡母,陪着他十年寒窗咽糠咽菜。 此时正为了自己的“真爱”同舅舅舅母做抗争可怎么办? 幸好幸好,顾廷瑶虽然天真又好骗,可到底是娇养了十多年的千金小姐,受不住半点贫苦日子,无须人骂,她自己就后悔了。 对着韩靖衣这个自小便亲近的表姐,顾廷瑶很是羞愧:“其实我才走出京城十里路就想掉头往回走了。” 离开了平坦的官道,她跟随叶其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乡间小路上,乡下路上的积雪无人清扫,一踩进去就淹了脚脖子。 她那双鞋是轻柔的丝棉制成,平常被掩在层层叠叠的裙摆之下,不是走在青石板铺就的笔直又平坦的路上,就是行在温暖的炭火烧得极旺的室内,根本不会有被雪水打湿的机会。 可那日她才走出京城就湿透了,走着走着就觉得冰冷刺骨,最后她甚至感受不到双脚的存在。 “我根本吃不了这种苦。” 顾廷瑶一脸后怕道:“更别谈真的如话本子里所说的那样,去伺候他瘫痪在床的老母。” “我平常都是被伺候的那一个,我哪里会伺候人啊?” 韩靖衣万万想不到,最后竟然是娇气救了这个小表妹。 她倒在美人榻上笑得前仰后合,觉得自己来前的担忧简直多余。 “哎呀,表姐,你别笑了,我知道我这回错得离谱。” 顾廷瑶羞红了脸,很是愧疚不安:“娘都和我说了,我不见的这几日,姑父姑母和你都急坏了。” “真对不住,表姐,因为我一时任性,害得你们这么多人为了我奔走。” 顾母心疼过后就狠狠地教训过她了。 她此行损的不仅是自己的名声和将来的婚事,还有顾氏一族,已经嫁出去的姐姐们会在婆家难做,还没定亲的妹妹们将来的婚事也会艰难。 “你知道自己错了便好。”韩靖衣叹了口气。 顾廷瑶依旧垂着头,整个人好似要被愧疚压垮。 其实顾母见她病好后情绪实在低迷,也安慰过她。 顾氏百年清流世家,不会因为她一个姑娘家的荒唐行径就彻底毁了名声。 已经嫁出去的姑娘们,夫家都是明理的人,就算心里膈应,顾家还在,也不会对顾氏姑娘们苛责。 眼下顾家到达适婚年龄的姑娘只有顾廷瑶一个。 等到底下的妹妹们长起来,这事儿早就过去了。 顾廷瑶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婚事,虽说经此一事后,她能择的郎婿条件要往下降两个档次,可她也相信有爹娘在,总不会叫她往后日子难过。 最起码,她将来是能锦衣玉食吃穿不愁的,这便够了。 她担心的是自己这件事影响了两个早已嫁出去的隔房堂姐。 “月姐姐和宣姐姐未出阁时待我可好了,是我不懂事,连累了她们。” “瞎说,月姐姐和她夫君有多恩爱你不知道?还有宣姐姐的丈夫可是在我爹手底下做事的,他敢为了这事儿苛责宣姐姐,我爹第一个不放过他。” “行了,别伤春悲秋了,外头雪都化干净了,跟我出去散散心!” 韩靖衣不由分说地将人从榻上拽起来。 她力气大,顾廷瑶被她推着走:“去哪儿啊?” “娘说这些日子我要待在家中反省的,我也不想出去,我一出去肯定有人会笑我。” “舅母也说了叫我好好开导你,又不叫你去大街上招摇,你怕什么?” 顾廷瑶就这么被韩靖衣带到了郡主府。 坐到盈珠跟前了,顾廷瑶还想往韩靖衣身后躲。 “顾小姐不必拘束,你既然是靖衣的妹妹,那便是我……” 盈珠及时收声,“冒昧问一句,顾小姐今年年方几何?” “十六了。” 扭捏归扭捏,盈珠和她说话的时候,顾廷瑶还是十分乖巧地答了。 “比我大了一岁。” 盈珠笑:“倒不拘这些虚礼,咱们自然来往就好。” 顾廷瑶瞧她人生得好看,脾气也好,面上也不曾因她私奔一事生出任何鄙夷轻视,一颗心便渐渐地放松下来。 两人都不是难相处的人,三个人凑一块儿很快打起叶子牌。 说着说着便聊到了温羽然。 “我和她平常是有些不对付,可顶多就是些小打小闹,今日她裙子美过我,明日我的步摇就贵过她,哪里想到她竟会使出这样阴毒的法子来?” 顾廷瑶还是想不明白:“若说是她单纯看不过我,所以才这么害我倒也罢了,我当她心性歹毒,可她不是,为了给陆嘉行出气?” “我不过是拒了他几次邀约而已,他男子汉大丈夫,怎生得这般小肚鸡肠?” “这陆嘉行,邪得很。” 韩靖衣评价:“仿佛女人的目光不落到他身上就是触犯天条的大罪似的,和他有过接触的诸家小姐们,哪一个有好下场?” 顾廷瑶想到温羽然,也叹息:“她瞧着,也不像是会做出这样事的人。” “怪只怪她被美色迷了眼。” 盈珠道:“归根结底,还是那陆嘉行的错,不过这事儿,估计算不到他头上去。” “怎么算不到他头上?” 韩靖衣哼笑:“他自己惹来的人,归他自己收着,温羽然这回倒是能得偿所愿了。” 盈珠皱起眉头。 顾廷瑶听不懂:“什么意思?” 韩靖衣嗤笑一声:“意思就是这两人天造地设的一双人,谁也别想离开谁。” 第205章 和丞相府的婚事 u0013温羽然自从亲眼见到叶其琛断手哑口的惨状后,便病得起不了身了。 京城里的大夫来了一波又一波,病是渐渐好了,精神却依旧不好。 肃宁伯夫人陪着女儿,她几乎每晚都会尖叫着从噩梦中醒来。 嘴里不是喊着死人了死人了,就是哭着让叶其琛去找别人索命,与她无关。 肃宁伯夫妇为了不让她再继续这样下去,尝试着将收拾齐整的叶其琛带到温羽然面前,让她知道人活着,没死。 可白日里温羽然清醒着看到活生生的叶其琛,到了晚上叶其琛就又会变成雪地里一具尸体,扭曲着朝她爬过来。 噩梦难消,温羽然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 肃宁伯虽然恼恨女儿的莽撞冲动,收尾不干净叫人抓住了把柄,但更恨的还是顾家的不留情面。 他们竟然将叶其琛丢到他们伯府来,这不是纯纯挑衅? 可偏偏,对上顾父和卫国公,他只能做小伏低,连连赔笑。 至于丞相府的陆嘉行? 他倒是有心恨,可连顾家都招架不住,他又如何敢去攀扯丞相府? 然而那日卫国公却给他出了个主意。 此时不正是他们伯府和丞相府商谈两家婚事的大好时机吗? 陆嘉行想赖,可温羽然珍藏的那些二人来往的信件可都是真真切切的。 “肃宁伯不必担心,此事,有我国公府和顾家助力,必叫令千金得偿所愿。” 肃宁伯还记得卫国公深邃的目光。 他如何不知道卫国公和顾家此举是为了报复他女儿? 可眼下对于他们肃宁伯府来说,能趁机和丞相府结亲,也是一桩好事。 更何况,若不是陆嘉行,他女儿也不会犯下如此大错,被吓成这般模样。 肃宁伯已然打定了主意,然而没想到率先反对的不是丞相府不是陆嘉行,竟然是肃宁伯夫人。 “我不同意!” 肃宁伯夫人气得脸色涨红:“那陆嘉行并非良配!” “伯爷,羽然年幼被奸人蒙骗,难道你也看不清吗?” “那顾家小姐同叶其琛私奔是羽然在背后撺掇,卫国公和顾家记恨她,怎么会叫她寻到好归宿?” “那陆嘉行前头议了三回亲事,和他议亲的姑娘家个个都没有好下场,你怎么舍得推自己亲生的女儿入火坑?” “那你要我怎么样?” 肃宁伯有些焦躁道:“你瞧瞧你女儿如今这副模样,外头还有人愿意娶她吗?” “还是你觉得她差点害了顾廷瑶一辈子后,卫国公和顾家除了将那个穷写书的丢进伯府来,就不会再做什么了?” “顾廷瑶婚事艰难,他们难道会许羽然婚事顺遂吗?” 肃宁伯夫人哑了声。 肃宁伯缓了缓,又道:“我难道不知道他们不怀好意吗?我难道不知道那陆嘉行并非良配吗?” “可对于现在的她和伯府来说,陆嘉行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好歹,那也是丞相府。” 肃宁伯夫人没话说了,她捂着脸啜泣,也不知是哭伯府,还是哭女儿。 “别哭了,最起码,羽然是中意陆家老二的。” 肃宁伯闭上眼,只觉得疲累得紧:“你去告诉她这个消息,说不定,她能好一些。” 果然,一听爹娘预备将她嫁给陆嘉行,温羽然原本灰败的面色都亮了。 “当真?”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来到肃宁伯夫人面前,眼睛都在发亮:“娘,您不是在骗我吧?我当真能嫁给陆公子?” 肃宁伯夫人只觉深深的无力,可看着女儿满是期待的脸,她还是答道:“当真。” “若不是他,你如何会犯下这等蠢事,招来这样的灾祸?” 提起这些,肃宁伯夫人依旧很生气:“眼下你病成这样,每晚都被噩梦折磨,名声也坏了,还得罪了卫国公和顾家……” “娘!” 温羽然很是不满地打断她:“这怎么能怪陆公子呢?” “又不是他让我去做的,我就是看不惯那顾廷瑶假清高,端架子,拒绝陆公子的好意,所以才一时冲动。” 肃宁伯夫人简直不敢相信:“事到如今,你还在为他说话?” “若不是他,你能变成现在这样吗?” “若不是他,我和你爹何至于为你操心至此?” 温羽然垂着头,有些心虚,还有些不服气。 肃宁伯夫人见状,就知道她一心恋慕那陆家公子,自己的一番担心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多余的。 她只觉心累,语气也冷了下去:“你要做好嫁过去后被陆嘉行冷待的准备。” 这桩婚事是他们温家相逼,丞相权高势大,就是有了国公府和顾家的助力,婚事基本能成,可嫁过去之后呢? 陆嘉行一定会对温羽然心生怨怼。 “不会的!” 温羽然自从听到自己能嫁给陆嘉行后,整个人都好似活了过来,她笃定道:“陆公子性情温柔,怎么会冷待我?” “更何况……” 她扭捏起来,苍白的脸颊上飞上两抹红云,“他心里有我。” 肃宁伯夫人木着脸,开始思考自己过去的教导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他若是真的心里有你,就不会引诱你去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肃宁伯夫人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我怎么生了你这个蠢货?” 她指着温羽然的鼻子骂道:“一些甜言蜜语就哄得你死心塌地,我是这么教你的?” 温羽然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忽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娘?” 她想为心上人辩解:“陆公子没有引诱我,是我自愿的!” 然而肃宁伯夫人根本不听:“别跟我说这些话!” “好,就算那是你自愿的,那被顾家报复也是你自愿的吗?重病、噩梦缠身也是你自愿的?” 温羽然不说话了。 肃宁伯夫人被她的不争气气得眼睛都红了:“那陆嘉行并非良配,我也只能这样同你说,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你嫁去陆家这件事,有卫国公和顾家助力,基本上板上钉钉。” “往后的日子是苦是甜,都得你自己往下咽,家里帮不了你了。” 第206章 做妾 娘——” 温羽然不懂肃宁伯夫人为何这样说,她心底隐隐不安,之前的喜悦都在亲生母亲异常严肃的神色中消减不少,她怯怯地想要去牵她的袖子。 然而肃宁伯夫人对她早已失望,不顾她的呼唤直接转身离开。 温羽然牵了个空,巨大的惶恐将她包裹。 娘为什么会这么说? 难道她嫁去陆府后,就不是伯府的女儿了吗? 她知道她这件事做得不对,可顾家和卫国公府,不也及时找回了顾廷瑶,又将叶其琛丢进伯府来吓她了吗? 好,就算他们助力伯府与丞相府的这桩婚事是不怀好意,可陆公子心中有她,却不会如他们的愿,待她不好的。 哪怕、哪怕陆公子对这桩婚事心生怨怼,可他是那么温柔的人,只要她用些心思,他一定会与她重归于好的。 只要让她嫁给陆公子,她就有信心会将日子过好。 顾家和卫国公府等着看她笑话,可她偏偏要打他们的脸。 定了定心,温羽然竭力忽视心底止不住的惶恐不安,开始幻想嫁给心上人陆公子后的日子。 然而此刻的丞相府里。 陆嘉行大发脾气:“凭什么要我娶那个蠢货?” “是她自己去害顾家小姐的,与我何干?” “哦,她说是为我出气,就能将所有的事情全都怪罪到我头上来了?” “我不娶!” “这件事,不是你说不娶,便能不娶的。” 丞相陆渐鸿沉着脸看着这个小儿子,“从前那些事倒也罢了,你这次惹恼的是卫国公,所以这温家小姐,你不娶也得娶。” “爹!” 陆嘉行很是不满:“那温羽然哪有一点配得上我?” 他又骂:“这卫国公真是多管闲事,那顾廷瑶不就只是他岳家的侄女而已吗?又不是亲生女儿,他当真要为了一个侄女得罪我们丞相府?” 说到这个陆渐鸿也来了气:“我平日是不是说过,要你玩归玩,闹归闹,开罪不起的人离远些?” “卫国公最护犊子,虽说只是个内侄女,可极受国公夫人喜爱,爱屋及乌便是这个道理。” 见陆嘉行依旧十分愤愤,陆渐鸿冷斥道:“既然知道那温羽然是个蠢货,那你为何要去招惹她?” “招惹了还不知道扫干净尾巴,招来这个祸端也是你该的!” “老爷,您就别说行儿了,一切都是那温家小姐一厢情愿,与行儿何干?” 丞相夫人心疼小儿子,气道:“再者,温家小姐有错,可她也没将刀架在顾廷瑶脖子上,逼她和那个穷写书的私奔啊?” “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喜欢上一个写书的,这说出去哪个不笑话?” “分明就是那顾廷瑶满脑子情爱不顾家族的体面与尊荣犯下错事,还有那温家小姐背后撺掇之责,怎么也怪不到咱们行儿头上来啊。” “这件事,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丞相夫人不死心:“那温家小姐,行儿非娶不可了?” “非娶不可。” 丞相夫人比陆嘉行还不满:“她哪里配得上行儿?出身勉强够得上,可这为人的品性改不了呀……” “但不会是正室。” 陆嘉行紧皱的眉头一下子就松开了。 丞相夫人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若真叫她做正室,就太委屈行儿了。” 其实真要算起来,在丞相夫人眼中,温羽然连做妾都不够看的。 若没有顾廷瑶一事,倒也能将人划入行儿未来正室夫人的人选里,好歹是正经伯府呢,其嫡出的兄长也算是个青年才俊。 出了这件事后,丞相夫人只觉得这姑娘简直蠢钝如猪。 要不是她,她家行儿也不会被顾家和卫国公府记恨上。 “做妾就做妾吧,倒是便宜她了。” 陆嘉行心气还是不太顺,按照他的打算,他对温羽然只是玩玩而已,哪曾想有一天竟会真的要将人娶进府来? 一想到是温羽然那封信暴露了他,他就恨得牙痒痒。 就没见过这么蠢的!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同她写那些信! 还有顾廷瑶…… 陆嘉行眸光渐深。 丞相府的意思传达到肃宁伯府里,肃宁伯沉默,肃宁伯夫人直接摔了茶盏。 “妾?!” 饶是已经对温羽然失望透顶,可那到底是她十月怀胎娇养了十余年的女儿,她哪里舍得她就这样被人轻看,甚至堂堂伯府千金沦为旁人妾室? “他们要我女儿,去给那陆二公子做妾?” 肃宁伯夫人气得呼吸不稳,又看向肃宁伯:“伯爷!” “羽然性子是骄纵了些,可若不是那陆二公子明里暗里的引导,她根本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她是有错,可错不至此啊!” “好歹也是个伯府千金,怎能与人做妾?!” “我不同意,这门婚事算了吧!” 她迫切地看向肃宁伯,想在事情尚有转圜之机的时候,为自己那个愚蠢的女儿争来一线生机。 可肃宁伯看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肃宁伯夫人倍感绝望:“伯爷!” 毕竟是疼爱多年的女儿,就算是给丞相府的二公子也属实委屈了她,肃宁伯到底不忍,他别过头,挣扎半晌才道:“你去问问羽然,若她愿意,那便嫁,若不愿意,我就给她寻一户清白人家。” 肃宁伯夫人大喜:“好!” 然而在温羽然心中,不能嫁给陆嘉行比杀了她还难受。 “清白人家?什么是清白人家?” 温羽然不可置信道:“爹的意思莫不是要随便找一户人家将我给打发出去?” “我都这样了,除了陆公子,谁还会愿意娶我?” 肃宁伯夫人来前热切的心一下冷却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再如何,你也是伯府千金。” “不说京城,就说整个东恒,难道还怕找不到一个家世清白人品端正的好郎婿来吗?” “爹娘的意思是,你堂堂伯府千金,与人做妾实在是委屈了,爹娘不会害你,自然会为你寻到一门叫你称心如意的婚事。” 温羽然立刻道:“能叫我称心如意的就只有嫁给陆公子。” “哪怕是做妾。” 肃宁伯夫人看着女儿坚定的目光,心底传来一声哀叹。 这个女儿算是没救了。 第207章 报应 那陆嘉行,到底有什么好?” 顾廷瑶得知温羽然要给陆嘉行做妾,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若不是那陆嘉行,她也做不来这样的事,更不会……” 想起被挑断手筋被毒哑嗓子又被丢进肃宁伯府的叶其琛,顾廷瑶多少有些心虚。 “总之经此一事,她难道还认不清那陆嘉行的真面目吗?” “若是正室夫人倒也罢了,可是是去做妾哎。” “伯府的嫡出小姐,去做妾?” “她自己乐意,也赖不着谁。” 韩靖衣嗤笑道:“又没谁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做这个妾。” “肃宁伯并非不讲理,肃宁伯夫人更是个疼女儿的,若是她不愿意,这桩婚事就到此为止了,可见她爱极了陆嘉行,就算是做妾也心甘情愿呢。” “所以我不懂,陆嘉行这个人也就是一张脸看得过去,瞧着病恹恹的,说不了一两句话就咳得撕心裂肺,我都怕风大些,将他人给吹折了。” 顾廷瑶缩缩脖子,一脸的敬而远之。 盈珠想起此前陆嘉行在她面前装柔弱扮可怜的样子,再看顾廷瑶一脸真切担忧陆嘉行身体的模样,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该怎么和顾廷瑶说,这是陆嘉行惯用的博人怜惜的手段呢? “听说这纳妾礼定在年后。” 韩靖衣兴致勃勃:“我都有些期待这两人凑一块儿能发生什么好玩的事来了。” “话说,温羽然不是还病着?她能挺到纳妾礼那天吗?” “不对,应该是听说能嫁给陆嘉行,她病都好了大半了。” 盈珠轻叹:“可惜的是,这场闹剧里,最该受到惩罚的那个人什么事也没有。” “有啊,他娶到了温羽然。” “这算什么惩罚?” 盈珠认真道:“只是妾而已,若是他不喜欢,多的是法子叫温羽然难过,那么他本人呢?” 韩靖衣刚要反驳,却发现盈珠说得也不无道理。 “温羽然有错,可我却觉得,背后引导她的陆嘉行更为过分。” 盈珠秀眉紧蹙,对陆嘉行的不喜之色溢于言表:“他不仅什么惩罚也没有,还白得了一个伯府千金做妾室,而且这个妾室爱极了他,为他做什么都愿意,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去?” “话也不能这么说,最起码这件事在京中小范围地传开了,日后陆嘉行的正室人选想来也会极为艰难……” 说着说着韩靖衣的声音就弱了下去。 一细想,可不是。 最该受到惩罚的人什么事也没有! 当事人顾廷瑶倒是很看得开:“我相信天理轮回,善恶终有报,他得意不了太久的。” “如果和他议过亲的那三个姑娘的惨状皆因他而起的话,我相信他会有报应的!” 盈珠看着顾廷瑶天真烂漫的样子,心底不由得生出一缕艳羡。 顾廷瑶一定是被父母亲人疼爱着长大的。 不然不会这般天真。 若这世上的善恶当真有报偿,那她上一世怎么会落得个那样惨烈的结局? 难得一个深冬的晴日。 听雨阁二楼的包厢里,盈珠和韩靖衣表姐妹俩相对而坐。 袅袅茶香里,韩靖衣望向窗外百无聊赖的神情忽地顿住,眼睛蹭地一下亮了起来。 “你们瞧,说曹操曹操到。” 盈珠和顾廷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可不是? 那街对面站着的一双人影,正是方才她们话中的主人公。 ——温羽然和陆嘉行。 大病初愈的肃宁伯府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扯住了陆嘉行的袖子,委屈得红了眼眶。 “陆公子,你我婚事都定了,你怎么反倒不理睬我了?”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陆嘉行眉宇间是抑制不住的烦躁,他将自己的袖子从温羽然手中拽出来,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温小姐,请你自重!” 说完他就要走。 “陆公子!” 可温羽然是个犟的,这几日她使人传信去丞相府,无人应答不说,还遭了丞相夫人一通狠批。 好不容易才追着陆嘉行的步子寻到了人,她不问清楚缘由,又怎会轻易放手? “我知道我不该连累你,可我的一颗心都是为了你呀!” 她紧紧地攥着陆嘉行的袖口,像是要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他看:“我是真心喜欢你,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哪怕是做妾……” “陆公子,你从前不是这样的,难道就因为这一件事,你从前对我的好都要收回了吗?” 从盈珠的角度去看,并不能听清温羽然说了些什么,但陆嘉行不耐又厌恶的神色几乎是摆在了明面上。 顾廷瑶觉得有点解气:“她还说我呢,至少我不会在叶其琛对我不耐烦的时候巴巴儿凑上去。” “当然啦,叶其琛也不敢对我不耐烦,虽然他的温柔和深情都是装的。” 这边,陆嘉行几乎是将温羽然甩开的。 “温小姐!你我的婚事虽然已经定下,但你现在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大庭广众之下同男子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温羽然看着陆嘉行满是厌恶的眉眼,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陆公子?” “你我婚事虽然定下,但我希望温小姐能明白,这桩婚事非我所愿。” 陆嘉行看着温羽然,压着怒气一字一句道:“实不相瞒,我待你并非男女之情。” “你也不要再说什么是为了我,分明就是你嫉妒心作祟才犯下大错。” “我虽然不满顾家小姐屡次拒绝,可我也没想着要用这么歹毒的法子害她。” “你自己犯下的错,别牵扯到我头上来。” “我能应下这桩婚事,已经足够怜惜你,还望你嫁进来后,收敛起你那些恶毒的小心思,尽到一个妾室应做的本分。” 陆嘉行的这些话对于温羽然来说不亚于当头棒喝。 肃宁伯夫人在她面前说了千次万次陆嘉行的不好,她一点都没听进去。 怎么可能呢? 陆公子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善解人意。 能嫁给他,就算是做妾,她也觉得幸福。 可此刻陆嘉行满是厌恶的眉眼是如此清晰。 那些话仿佛有人拿着生了锈的小刀一个字一个字地刻进她脑海里。 陆公子待她并无男女之情。 陆公子不喜欢她。 温羽然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 第208章 傅安黎归京 小姐!” 陆嘉行眼睁睁看着温羽然翻着白眼倒下去,心中嫌恶更甚。 “还不快将人扶起来?” 他看温羽然就像在看一个无法脱手的大麻烦,顾忌着周遭百姓的目光,到底没做太绝。 忍着嫌恶吩咐下人:“去,弄顶轿子来。” “是。” 心腹很快去对面的听雨阁里借来了一顶软轿,两个侍女将晕死过去的温羽然扶上轿子,迟疑半晌还是道:“陆公子,不知能否借您的马车一用?” “我家小姐出门时,没坐马车……” 陆嘉行不耐烦地挥挥手,侍女一喜,匆匆行了个礼,就跟着轿子离开了。 他甚至等不及轿子离开视线,就迫不及待地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可一回头,正好瞥见听雨阁二楼最左边的房间里露出来三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卫国公府的韩靖衣,骂他臭虫的羲和郡主,品味低劣的顾廷瑶。 三张或明艳或昳丽或清纯的脸蛋上,独独不屑和嫌恶是如出一辙的。 陆嘉行僵了一僵,原本下意识要扯出的温润笑容慢慢收了回去,面无表情地回视。 顾廷瑶最先受不住,缩回脑袋,嘀咕着:“阴森森的,果然我第一眼见了就不喜欢他。” 盈珠淡淡地收回目光,伸手将窗户关上。 温羽然不省人事着被送回肃宁伯府。 醒来时已近深夜。 肃宁伯夫人歇在外间,听见动静急忙进来一看,就见温羽然蒙在被子里,痛哭失声。 大夫说,她身子没什么大碍。 只是大病初愈,先前流失的元气还没补回来,又急火攻心,才会晕倒。 肃宁伯夫人守了她一晚上,知道人醒了,悬在喉口的心便放了下去。 她没打扰温羽然,只是坐在床边,沉默着等她哭完。 早前温羽然被送回来时,她就已经在侍女口中得知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她早就说过,那陆嘉行实非良配。 可温羽然不听。 就算是做妾,也执意要嫁。 婚期已定,就算此刻温羽然后悔,也没得更改了。 温羽然哭出了一头汗,掀开被子坐起身,见肃宁伯夫人沉默着望着她,立时扑了过去。 “娘!” “陆公子他怎么能那么说我?” “他怎么能真的不喜欢我了?” 肃宁伯夫人轻轻地搂住她,慢慢地拍着她的背:“陆公子生来体弱,自小便被丞相夫人娇宠,你嫁过去后,多捧着他,哄着他。” “你此举惹恼的不仅是顾家和卫国公府,还将背后的他也暴露了出来,顾家和卫国公府执意促成你和他的这桩亲事,他自然对你多有怨怼。” “羽然,往后你进了丞相府的大门,便不可再这般任性了,凡事要以夫为先,若他日后迎了正室,你也不可太过嚣张跋扈……” 温羽然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来,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似的,“娘?” “你在说什么呀?怎么好像我嫁去丞相府后,日子会过得很不好似的。” 她擦了眼泪,强颜欢笑道:“我知道,我知道陆公子此刻对我有怨气,可他心里到底还是有我的,等我嫁过去了之后,过段日子,他肯定会恢复成从前的样子,对我很好很好的。” 然而肃宁伯夫人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表示认同:“娘知道,娘相信你。” 温羽然没想过她的回答竟然是这样,一时间愣住,没了言语。 肃宁伯夫人用帕子擦净了她额头的汗,又给她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温声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你与陆公子的婚期就在明年开春了,离得不远,准备的东西多着呢,” “别担心,虽然只是个纳妾礼,但爹娘不会亏待你,该有的东西都会有,你只管放心嫁给你的心上人。” 明明母亲没有对她冷言冷语,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极力阻止她嫁给陆公子。 可为什么她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呢? 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温羽然张了张嘴,看见肃宁伯夫人疲惫的神色,愧疚从心底蔓延上来。 “娘,您守了我很久了吧?” “我已经好多了,您回去休息吧。” 肃宁伯夫人唇角微扬,爱怜地抚了抚了她的脸颊。 “那娘走了,你也快些休息。” 送走亲娘,温羽然重新躺回床上,眼前仍旧浮现出陆公子充斥着厌烦和不耐的眉眼。 她闭上眼,用力将这副景象打碎,替换成陆公子温柔望向她的模样。 娘说得对。 陆公子现在只是对她有怨气而已。 等她嫁过去了,用些心思,他就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盈珠和荣国公府的冷战持续到了这一年的岁末。 荣国公夫人似乎是妥协了,又或是不再对盈珠抱有期望,盼着她和傅安黎一样柔顺听话又懂事了。 “母亲这些日子,也想明白了。” 她端坐上首,慢条斯理地撇去茶水面上的浮沫,“母女情分,强求不得。” “你到底离开了我们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外头肆意惯了,没将自己当做是国公府的一份子,我也不怪你。” 一听就知道还在怪她拆穿傅晏抿欺骗柳霜意一事。 盈珠纠正她:“母亲这话说得不对,我从回到京城以来,都将自己当做国公府的一份子。” “我有亲生的爹娘,亲生的兄长,我很高兴。” “虽然一个人肆意惯了,可我知道是非黑白,所以更不能叫嫡亲的兄长走了岔路。” 荣国公夫人一噎,看着盈珠那一脸的大义凛然就来气,“傅晏熹!” 这个亲生女儿,就是故意来气她的是吧? “母亲,何事?” 看着盈珠一脸坦然无辜,荣国公夫人深吸一口气:“无事。” 想到这半年无论怎么亲近都没办法将这个女儿的心捂热,她就觉得窝火又恼恨。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对阿黎太狠心。 也不知道这都年关了,阿黎如何了…… 荣国公夫人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挥挥手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盈珠立刻起身:“那女儿就不打扰母亲了。” 她走得头也不回,荣国公夫人看着她的背影更觉心寒。 心中愈发思念起远在京郊庄子上的养女傅安黎。 “夫人!夫人!” 匆匆而来的门房打断了荣国公夫人的思绪。 “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回来了!” 第209章 景王 荣国公夫人一下子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门房喜气盈盈:“二小姐回来了!” “二小姐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是和……” 然而正在思念养女的荣国公夫人完全听不下去他接下来的话,看着外头天寒地冻的,一颗爱女之心膨胀到了极致。 “快快快,去知会国公爷和两位公子一声,你们,都随我去迎接二小姐!” 这边,盈珠才走出荣国公夫人的瑞雪楼,刚与那行色匆匆的门房擦身而过。 就见整个国公府的下人全都走动起来,仿佛有贵客降临的模样。 很快荣国公夫人也在下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面上的喜色遮也遮不住,匆匆就往大门口走。 竟是连盈珠人还没走都没发现。 来到大门,盈珠就明白了。 这位“贵客”不是旁人,正是荣国公夫人日夜记挂着的傅安黎。 只见她一袭素色裙裳,薄施粉黛,本就明媚照人的脸蛋愈发美得惊人,就这样倚靠在荣国公夫人怀中,哭得梨花带雨。 “母亲,我好想你。” “这些日子我不能侍奉在您身边,您身子怎么样?” “还有爹爹,爹爹他还好吗?我听说,大哥二哥都从白鹿洞书院归家了?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眉宇间是纯粹的担忧和关切:“大哥辛苦用功了这么多年,怎么会到了秋闱前夕,竟……” 荣国公夫人冷下脸:“还不都是你姐姐!” “要不是她,你大哥二哥他们怎么会颜面扫地被赶出书院,又怎会得罪柳山长?甚至你大哥的差使也没有着落……” “原来母亲对我的怨气这样重。” 清凌凌的女声打断了荣国公夫人,她倏地止住了声,心虚地回头看。 就见盈珠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那双本就清冷的凤眸愈发凛冽。 荣国公夫人的心虚化作羞恼:“难道我说的有假?” “若不是你,你两个哥哥根本不会被赶出书院!” “难道是我逼着大哥去欺骗柳小姐的?是我逼着傅晏琅去打柳公子的?” 盈珠毫不示弱:“分明就是他二人品行不端,母亲怪到我头上来,也当真是好笑!” 荣国公夫人又惊又怒:“傅晏熹!” “那是你嫡亲的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们?” “他们敢做,难道还怕我说?” 盈珠嗤笑道:“倒是母亲您,不去怪做出这种事的人,反倒来怪想帮他们变好的我。” “母亲,你方才说,我没将自己当成国公府的一份子,那么我现在也想来问问您,您究竟有把我当成您的亲生女儿吗?” 她质问的语气是这样明显,那张和自己年轻时候七分相识的脸上满是冰冷的失望。 荣国公夫人被震住,然而紧接着就是无尽的愤怒和失望。 她没将她当做亲生女儿? 她要是没将她当做亲生女儿,做什么事事维护她,甚至为了她,将阿黎都赶出府去? 还有晏铭和晏琅去书院的这些日子里,她几乎是围着她来转了。 这难道还不够吗? 她还要怎么待她? 荣国公夫人只觉得过去这半年付出的心血都喂了狗。 “傅晏熹,你就是怎么想我的?” “不是我这么想您的。” 盈珠平静回:“是您就是这么做给我看的。” “不打扰你们母女团聚了,告辞。” 说完,她转身便走。 然而走出去还没两步,就被一道陌生的男声给叫住了。 “这鼎鼎有名的羲和郡主,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的么?” 盈珠顿住身形,循声望去。 就见门口那辆华贵的马车被掀开了车帘,里头坐着一个发须皆白衣着讲究的老者。 正眯着眼睛,很是不满地打量她。 “阁下是?” 傅安黎提醒道:“姐姐,这是景王爷。” 景王? 盈珠迅速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名号,很快便寻到了对应的人。 相比于寿王在京中稀烂的名声,这位景王,可谓东恒第一战神。 大大小小的胜仗打过无数,在东恒的地位只高不低,是当今陛下很是尊敬的一位王叔。 觉察出他目光中的不满,以及对傅安黎的维护之意,盈珠立时明白,为何傅安黎能这么快的就回京了。 “羲和见过景王爷。” 盈珠行了标准的晚辈礼,“王爷有所不知,此事乃是我与……” 然而这位景王根本不听,只皱着眉打断他:“无论你怎样狡辩,你对你亲生母亲不敬就是事实。” “本王只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是啊姐姐,母亲待你那么好,你怎么能顶撞母亲呢?” 傅安黎也道:“我知道你在外多年,不懂京中规矩,可母亲待你的心,就连我看了都要为之动容。” “你怎么能这么说母亲呢?” 盈珠算是明白了。 敢情这景王就是来给傅安黎撑腰的。 她放弃和他们争辩,果断朝着荣国公夫人一拜:“母亲,是女儿错了。” “女儿不该顶撞母亲。” 荣国公夫人仍旧是一副痛心又失望的模样,她别过脸,不去看盈珠。 “算了,到底是你我母女缘浅,你回去吧。” 盈珠刚要动作,景王就不满道:“国公夫人,我听说你这个亲生女儿是半年前才找回来的,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青楼里,不懂京城的规矩。” “她不懂规矩,你就更该仔细教她才对,怎好就这样轻易放过?” 荣国公夫人还没说话,傅安黎就迫不及待道:“那依王爷看,该如何呢?” “依本王的意思,她就该跪在这里反省才是。” 景王冷冷地看着盈珠:“跪到真的认清自己的错误为止。” “王爷,” 荣国公夫人看了一眼盈珠,觉得有些过了,“这寒冬腊月的,要是……” “正是因为寒冬腊月,她跪在这里冷一冷,便能更好地醒一醒脑子。” “母亲,王爷说得有理。” 眼看着荣国公夫人还有些迟疑,傅安黎道:“姐姐她真不该那样顶撞您,您方才不是说了吗?要不是姐姐,大哥和二哥他们……” 她话还没说完,荣国公夫人瞬间就摒弃了那一丝不忍。 “晏熹,你就跪在此处好好反省反省,直到真的认清自己的错误为止。” 第210章 这心未免也太偏了 不知何时起了风。 冷风拂乱了盈珠的鬓发,她立在台阶之下,看着那并肩而立的一对母女。 傅安黎挽着养母的胳膊,依偎在她身边,秀丽明媚的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得意和讥笑。 而她的亲生母亲荣国公夫人,原本是理直气壮,神情严肃而冰冷地降下责罚的。 可和她对上目光,不知怎么竟然别开脸去,恭声和景王道:“不知王爷怎会和小女一起回京?” “这天寒地冻地,王爷不如进府来喝杯热茶?” “这说起来,便是本王和阿黎的缘分了。” 提及傅安黎,景王方才还冷冰冰的语气瞬间和缓许多,他起身下马车,那边傅安黎自发上前去扶。 “王爷,小心脚下。” 景王将手搭在傅安黎掌心,神色间多了几分慈爱。 “国公夫人,你有个好女儿啊。” 荣国公夫人不可谓不惊讶,但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便调整好了表情,有些惊喜,有些欣慰地看着傅安黎。 心中想着,阿黎果真变好了。 她没了四皇子的婚事,又被陛下所不喜,若是能得到景王爷的庇护,想来日后前程也不低。 “这自小养在身边的,到底是比没养在身边的好。” “懂事、知礼、孝顺。” 景王话锋一转,瞥向盈珠。 “不似那等乡野里长大,忒没规矩。” 见盈珠还站着,他眉头一皱,冷笑道:“瞧瞧,瞧瞧,荣国公夫人,你这亲生女儿摆明了不服气呢。” “晏熹!” 荣国公夫人看清盈珠眼底的怨怼,方才的心虚瞬间无影无踪,只冷着脸催促道:“怎么,我这个做母亲的,难道还使唤不动你了?” 玉蕊忍不住了,她刚要上前一步,就被盈珠伸手拦下。 “晏熹不敢。” 盈珠垂首低眉,掩住眸中的冷意,“母亲叫女儿跪,女儿跪就是了。” 她提起裙摆,没有任何犹豫,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她一跪,玉蕊和碧琼也随之跪下。 一瞬间,傅安黎几乎要掩饰不住心中的得意和喜悦。 她这大半年的委屈愤恨与怨怼,好似终于有了纾解的出口。 只是跪一跪而已。 傅晏熹,你施加在我身上的一桩桩一件件,我迟早要还回去。 这只是个开始。 “明明是姐姐先对母亲不敬的,可我怎么听着,姐姐好似对母亲生出了怨气呢?” 傅安黎不满的冷下脸,为荣国公夫人抱不平:“母亲叫你跪,只是想叫你长个记性罢了,又不是真要伤你,姐姐,你何时才能懂母亲的良苦用心啊?” 她这番话,简直说到了荣国公夫人心坎儿上。 是啊,晏熹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又不会真的对她做些什么。 这大半年来,她哄着她捧着她,还是捂不热她那颗冷冰冰的心,甚至还因她,两个儿子都得罪了白鹿洞书院的山长,往后仕途艰难。 若不是叫景王撞见了,她对她是一句责问也没有的。 她那样聪慧,难道不知道此时叫她跪,只是因为景王在吗? 做做样子而已,就对她这个亲娘生出怨气,难不成,这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荣国公夫人的心更冷了,心一横,就道:“跪足两个时辰,不然,不许起身!” 她就不信她不同她服软! 说完,像是怕自己后悔,她直接扭过头去请景王。 “王爷,您请。” 景王满意了,路过盈珠身边时,厌恶地瞪了她一眼。 一行三人进了府门,盈珠抬起头,正好对上傅安黎望过来的,挑衅的目光。 她无波无澜,看着荣国公府的大门在眼前关闭。 “郡主!” 玉蕊忍不住了,“难道您当真要跪足两个时辰吗?” 不。 她又不贱。 傅安黎仗着有景王撑腰,才回京就给了她这么一个下马威。 若是她真心盼着与荣国公府一家团聚,这时说不定就真老老实实跪了。 可她不是。 “郡主,不然,奴婢去请韩小姐?她定然有主意。”碧琼也道。 “不用。” 她叫玉蕊附耳过来,耳语几句,玉蕊登时心领神会。 小姑娘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国公夫人!我家郡主知道错啦!” “她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也给大公子和二公子赔不是!您快原谅她吧!” “大公子犯下大错,被白鹿洞书院的柳山长赶出书院时,我家郡主不该拆穿他的谎话,” “就该听从国公夫人您的意思,为嫡亲兄长遮掩,哪怕这样会叫无辜女子清名尽毁,甚至毁去她的一生!” “我家郡主都该为大公子遮掩,谁叫大公子是她嫡亲的兄长呢?就算大公子杀人了放火了,我家郡主都该乖乖跟在后头擦屁股…” “还有二公子!虽然二公子无缘无故殴打柳山长家的公子时,我家郡主早已不在白鹿洞书院。” “但她也应该及时感应到二公子的行动,然后飞过去阻止!” “虽然二公子总是对我家郡主恶言相向,甚至几次对我家郡主,说我家郡主不该回来,但只要是嫡亲的兄妹,无论二公子多不喜欢我家郡主,我家郡主都该为二公子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国公夫人!二小姐!我家郡主知道错啦!您就原谅她吧!” 荣国公府所在的巷子,聚集着整个东恒国最上等的权贵。 又恰好是在巷口的地方,一个拐角就是繁华的东大街,常有贩夫走卒来来往往。 玉蕊声音清亮,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很快就引来了众多百姓围观。 此前柳山长送鼻青脸肿的傅晏朗回来时,本就已经叫京中百姓看了场热闹。 那荣国公夫妇在柳山长面前讨好的样子,夫妇俩在门口就为了两个儿子互相指责的样子,百姓们可还没忘记呢。 虽然不知道这荣国公府的两位公子究竟犯下何事,但总归错的是他们。 可今时今日,跪在这里的,竟是羲和郡主。 听着这郡主身边的侍女所言,这荣国公夫人,竟是将两个儿子犯下的错,都归结到了女儿身上? 这心未免也太偏了! 第211章 都给我住口 就连荣国公府的门房也未曾想到,盈珠竟会毫不顾忌国公府的名声,来这么一出。 门房慌里慌张地进去通报。 这厢围观的百姓,看着这天寒地冻,盈珠脸色苍白,一脸心如死灰。 那为她求情的小姑娘已然泪流满面,明明委屈到了极致,却还在不停地为自家主子求情。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使女努力直起身板替羲和郡主挡风,也是一脸心疼。 “这天底下,哪有这样做人父母的?” “不是说这羲和郡主是荣国公府早年被拐的嫡亲大小姐吗?” “是啊,这刚找回来不到半年的亲女儿,就这么对待?” “堂堂郡主,这寒冬腊月的在大门口罚跪,这哪是亲女儿啊,这是仇人之女吧!” “羲和郡主虽然长在乡野,可这性子实在正直,为了挽救无辜女子的清名,不惜得罪亲娘和兄长,实在可敬可佩啊!” “倒是那荣国公府的世子和二公子,往年名声那样好,我还真以为是个正人君子呢。” “嗐,这些世家子弟,不都一个德行吗?只能说是往年的表面功夫做得好。” “就是可怜羲和郡主啊,才回来不到半年呢,竟然就……要我说,这荣国公夫人,实在不配做郡主的母亲!” “哎,我刚才可还听见了傅家二小姐名字,她回来了?” “可不是?我方才可是亲眼瞧见,那傅二小姐和荣国公夫人亲密极了,羲和郡主孤零零一个杵在那儿,当真是可怜哟!” “这傅家二小姐,也就是郡主没回来之前的大小姐,不是早前联合那宣平侯府的世子谢怀英,妄图将郡主骗回去当妾吗?” “她犯下这样的大错,不过半年而已,荣国公夫人就原谅她了?” “郡主从六岁被拐,寻回来时都十四十五了,哪里比得过这傅二小姐自小在荣国公府长大?” “亲生女儿比不过一个心思狠毒作恶多端的养女,唉!” 周遭议论纷纷,有为盈珠抱不平,唏嘘她的遭遇,有谴责傅晏铭两兄弟,质疑荣国公府的家教。 荣国公和傅晏铭兄弟俩匆匆回府迎接傅安黎的归来时,撞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傅晏熹身边那个小丫头,看似声泪俱下为她求情,可其实字字句句都在抹黑他们荣国公府。 可恨这些愚民,竟然都听信了这贱丫头的鬼话! “傅晏熹!” 傅晏琅气势汹汹地拨开人群,想也不想,对着玉蕊抬脚就踹:“贱婢闭嘴!” 然而碧琼早已注意到了他的动静。 那一脚还没落在玉蕊身上,她就顺势扫向傅晏琅在地上的另一只脚。 傅晏琅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摔了个四脚朝天,疼得他嚎叫出声。 来不及阻止的傅晏铭和荣国公铁青着脸看着这一幕,听着周遭那一大片叫好声,恼怒又深一层。 傅晏琅爬起来,目眦欲裂:“你这贱人,怎敢——” “闭嘴!” 荣国公厉声喝道:“谁许你动不动就对你妹妹的身边人动手的?” “父亲!” 傅晏琅不可置信,明明就是傅晏熹这贱人指使身边的婢女给他们荣国公府抹黑,他是为了谁? 荣国公再一次在心里哀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蠢儿子。 “你什么时候能收收你这暴虐的性子?这是你妹妹不是你的仇人!” 他沉声道:“看来百姓们说得不错,你当真被你母亲教坏了!” 他冲傅晏铭使了个眼色,傅晏铭立时上前将傅晏琅扶起来。 “二弟,父亲的话你就听一听吧。” 傅晏琅不情不愿地止住了声,但看向盈珠的眸光依旧充斥着怨毒。 “晏熹,快起来吧,这天寒地冻的,可别冻坏了身子。” 荣国公好声好气地同盈珠道。 盈珠双眸含泪,面上还残留着一抹惊惧,她摇摇头,泣声道:“父亲,您不必劝我。” “本就是我做错了事,惹恼了母亲,母亲说,我跪不满两个时辰不许起身,您进府去吧,我跪着就是了。” 荣国公眸光一暗,既恨自家夫人的莽撞,又恨盈珠的奸猾。 围观百姓见他神色如此慈爱,言语间又变了。 “荣国公夫人当真心狠!足足两个时辰!看这天气又要下雪,她是要活活冻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不心疼,去疼一个要害自己亲女儿的养女,简直糊涂!” “郡主当真可怜,才回京不到半年呢,要是我,我情愿不认回亲生父母。”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瞧着荣国公并不知情,看上去也很是心疼郡主的样子呢。” 荣国公演的更来劲儿了:“好姑娘,快起身吧,这天寒地冻的,你母亲就是一时气上了头,快随父亲进去。” “您别劝我了。” 两滴晶莹的泪珠自盈珠眼尾滑落,她避开荣国公的手,又挺直了脊梁。 “母亲觉得此事我有错,那我便有错,我早前不能侍奉在母亲跟前,已然是不孝,如今母亲要教我规矩,我若是再不听从,岂不是更叫她伤心?” 荣国公脸色又沉了一沉。 他想直接伸手去扶人,可那一大一小两个侍女,硬是将盈珠贴得紧紧的,他想扶都没法儿下手。 傅晏铭见状,也近前劝道:“晏熹,别再同父亲母亲闹脾气了,你明知道他们不会——” “姐姐!” “傅晏熹!” 只是他预备好的一番说辞才起了个头,前头国公府的侧门打开,盛怒中的荣国公夫人快步而出。 “我不过是要你跪上一跪,反省反省自己的错误而已!” “你如此大张旗鼓,抹黑荣国公府的名声,究竟有没有将自己当做国公府的人?”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要害死你两个哥哥吗?!” 她实在是气极了,连荣国公拼命使来的眼色都没有注意到。 眼里怒火熊熊,死死地瞪着地上的盈珠。 她话音刚落,傅安黎就立刻接腔:“姐姐,你究竟对母亲和哥哥们有多大的怨气,要这样诋毁他们?” 荣国公此刻心中已然没了傅安黎归家的喜悦,他沉沉锁着双眉,恨不能将这个搅事精再送回京郊山庄。 “都给我住口!” 第212章 盈珠晕倒 父亲明明就是姐姐她……” “别说了。” 傅安黎一脸受伤,却强忍着委屈还要辩解,又被荣国公夫人制止。 荣国公夫人被吼了这么一通,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 抬眸看见台下围观百姓的脸色,耳听着他们交头接耳指责她偏心、糊涂的声音,荣国公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这个亲生女儿,究竟是有多恨他们荣国公府? 她十月怀胎生下她,捧在手心里娇宠了六年,牵挂了九年,找回来后又低声下气地哄了半年。 她究竟哪里对不住她,她要这么害她,这么害他们一家? 他们可都是她嫡亲的父母兄长! 哪怕是再见过大场面,荣国公夫人也觉得自己实在没办法在这样的场景下再做出一副慈母模样。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那个好女儿已经先发制人,显出十足的弱势。 她若是还不能收敛脾气,只怕荣国公府日后在坊间又要添一笔笑料! 于是她深呼吸数次,逼着自己将愤恨到扭曲的神色缓和下来,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哽咽地唤:“晏熹——” “你究竟要母亲怎么做你才能满意?” “你回京这大半年,我同你父亲事事迁就着你,想着补偿你在外多年吃的苦楚,府中什么好东西都往你跟前送。” “甚至,甚至还为了你,将陪伴在父亲母亲身边多年的阿黎也送了出去。” “本盼着能与你一家团聚,能叫你真心认同这个家,可你的心好似那寒冰铸成,母亲怎么捂也捂不化。” “母亲不是要你为你两个哥哥当牛做马肝脑涂地,父亲母亲生你下来,是为了叫你在这人世间享福的,不是让你来做奴婢的。” “我只是盼着你将两个哥哥当做亲人而已……” 说着说着情绪上头,荣国公夫人红着眼眶,当真抽泣起来。 这一番肺腑之言,本是极感人的。 可她方才气势汹汹从大门里冲出来指着盈珠鼻子痛骂的样子还在众人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仇恨的模样,仿佛盈珠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是什么杀父仇人。 再瞧那羲和郡主,纤弱的小身板在寒风里颤抖着,苍白的脸上一双凤眸红得要滴血,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落。 天可怜见的,一看就是受了大委屈! “我若没将两个哥哥当做亲人,我做什么要盼着他们改正错误,重回正道?” “他们品性不端与我何干?日后闯下大祸毁了国公府又与我何干?” “母亲,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 只见她话还未说完,身子就毫无征兆地往后仰。 碧琼及时将她捞回怀里,慌张喊道:“郡主!” 瞧啊,这一家子,竟是将羲和郡主都逼得晕过去了! 这下,围观百姓心中的天平,几乎都倾向了盈珠。 荣国公忿忿地瞪了尚且处在震惊中的荣国公夫人一眼,吩咐下人:“还不快将郡主抬回府去?” “快去请大夫!快!” 可碧琼一下子就将盈珠抱了起来,玉蕊展开双臂阻止国公府的下人靠近。 “郡主府离得不远,奴婢就先带着郡主回府了。” 荣国公眸中闪过一抹厉色:“荒唐!郡主晕倒,身体要紧!你一个奴婢,怎么好……” “荣国公再行拖延,伤的只会是郡主的身子!” 然而一道冰冷的男声打断了荣国公的怒火。 江竟云自人群中走出来,清隽无双的脸上布满寒霜,周身慑人气势仿佛无端带来一场凛冽风雪,冻得周遭百姓自发远离。 荣国公愣了一瞬:“江大人?” 那厢碧琼和江竟云对上目光,恭敬一颔首,便抱着盈珠大步离去。 江竟云余光注意着碧琼的动静,随意冲荣国公拱了拱手:“郡主吃了那么多苦才寻回京城,国公爷和夫人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的?” 他冷冷地瞥了傅安黎一眼,方才抬脚去追离去的盈珠。 “便是我们这些陌生人看了也不忍心呢,这一家子怎么舍得?” “你看清了吗?那郡主当真可怜,本就身子弱,又被罚在大冬天里跪在大门口,真是狠心啊!”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想着给郡主头上泼脏水呢!真当我们眼瞎心盲啊?” “也就国公爷这个亲生父亲还看得过去,这当娘的还有当哥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嘘!你不要命啦!” 傅晏琅阴沉着目光往人群里搜寻,却没寻到声音的来源。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嫌笑话没演够吗?” 盈珠人也走了,荣国公也不再压抑自己的怒火。 他一声怒喝,就连荣国公夫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傅晏铭兄弟俩一声不吭地跟在后头进了府门。 与傅安黎对上目光后,三兄妹交换了一下眼神,相伴多年的默契和亲近便透露出来。 “这半年在外头受委屈没有?” “吃得好不好?穿得好不好?那庄子上的下人伺候得可还好?” “我怎么瞧着,还比离开时漂亮许多?” “都好都好,哥哥不必担心我,倒是你们,怎么好端端的,从书院归家来了?” 前头荣国公气势汹汹大步走,荣国公夫人心情沉重地跟着。 兄妹三人放慢脚步缀在后头,先彼此问候了一番。 又放轻声音交换了一下彼此对盈珠的怨恨。 方才心满意足。 可人还没走到正厅,就见荣国公沉着脸在院中等他们。 傅安黎一走近,更是直接道:“谁许你回来的?” 只一句,傅安黎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傅晏琅刚要说话,荣国公一个凌厉的眼神就刮了过来:“你闭嘴。” “国公爷,其实是——” 荣国公夫人要解释,然而荣国公根本不听。 “趁现在天色尚早,你收拾收拾,即刻起程回去。” “半年都没让你改改你那挑事的性子,那就再加半年!” “父亲!”傅晏铭兄弟俩到底忍不住。 荣国公夫人也急了:“国公爷!” “不必说了,你现在就走!” 荣国公大手一挥,一锤定音。 第213章 干孙女儿 你要让我的干孙女儿走哪儿去?” 陌生而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荣国公回头一看,立时大惊。 “王爷?您怎么会……” 然而景王并不理会他,只是冲傅安黎招了招手,方才还失魂落魄伤心到极致的人便立刻飞奔过去。 “王爷!” “好了,别哭了,你父亲不要你,本王要你,正好本王家中还缺个如你这般大的孙女,你就跟本王回去,好不好?”景王一脸慈爱。 傅安黎泪眼朦胧:“当真?” “本王一言九鼎,绝不弄虚作假!” 眼看着这对“干祖孙”旁若无人地演绎着一场叫人感动的祖孙情,荣国公胸腔里原本激荡的怒火奇迹般地平息下去。 “王爷?小女阿黎,是同您一道回京的?” “我倒是不知,这丫头何时入了您的青眼?” 傅安黎压下心底的讥诮,才要回身答话,就被景王按住了手。 “我与阿黎这个丫头有缘,我很喜欢她。” 常年征战在外的老王爷自有一股威势,眯起眼睛打量人的时候,饶是荣国公为官多年都有些受不住。 更别谈荣国公夫人和傅晏铭兄弟俩。 傅安黎立在景王身后,享受着他的庇护,藏起眼尾得意的笑意,脊梁骨挺得更直了些。 这厢郡主府里。 其实盈珠在回到马车上的时候就醒了。 只是做戏要做全套,郡主府里大夫来来往往,很快就传出了她受寒病倒的消息。 不趁着今日大好的机会好好巩固一下百姓们心中她弱者的形象,将恶人二字往荣国公府的牌匾上钉深些,她今日这场跪都算白跪了。 送走了大夫,盈珠命人请江竟云进来。 她要多谢他,若不是他今日及时出现,碧琼恐怕还要同荣国公再拉扯一番。 还是她想得不周到了。 若江竟云没来,荣国公命人用强可怎么办? 看来下次身边要多带些人才行。 盈珠在脑海里细细复盘今日之事,抬眸间就发现屏风后头已经立了根如青竹般的身影。 竟是江竟云站在哪里,不知等了她多久。 “抱歉,我在想事情,一时不察,没发现江大人你已经进来了。” “不用抱歉,我没进来多久,还怕扰了你休息。” 江竟云声音低沉,辨不出喜怒,但盈珠莫名觉得,他好似不大高兴。 “今日,还要多……” 于是她停下了道谢的话,轻笑一声:“我就不道谢了,我与江大人之间,想来也无须这般生疏客套。” 玉蕊惊讶地看着江竟云肉眼可见明亮开朗起来的脸色,再看自家郡主眉眼间轻松的笑意,不知怎么也有些兴奋。 盈珠看着屏风那头影影绰绰的身影,轻叹口气:“碧琼,让人将屏风撤了吧。” “是。” 撤去屏风,盈珠方才清楚地看见了江竟云的样子。 他们上次相见还是半年多前,和韩靖衣在霞飞楼遇见了出言辱她的宁毅侯世子沈子慕。 然后一行四人将沈子慕狠狠打了一顿,出了口恶气。 那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江竟云。 短短半年而已,这人怎么憔悴成这样? 眉眼依旧清隽如仙,黑了,瘦了,轮廓更加清晰,掩饰不住的疲态反在在这张近乎完美的脸上增添几分沧桑的魅力。 盈珠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眼下那道刺目的血痕,当即拧起了眉头。 “你受伤了?” 又吩咐玉蕊:“小孙大夫该是没走远,你快叫个脚程快的追她回来!” 玉蕊乐呵呵地应了声,拔腿就往外跑。 江竟云第一反应就是阻止:“不用,没多大事儿,就只是擦伤而已。” “伤在眼下,怎么没多大事儿?” 盈珠严肃道:“更何况是你这样一张脸。” 江竟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唇角就下意识上扬:“什么?” 盈珠顿了一顿,话已经说出了口,收回来也来不及了,更何况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既然有幼时的交情,又有救命恩情来,她夸一句他生得好而已。 这样想着,盈珠镇定道:“我说,你生得好,伤再小,若是留了疤,岂不可惜?” 然而耳根处早已染上绯红,滚烫一片。 盈珠面上平静,心中却在唾弃自己。 前世在宣平侯府时,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怎么到了今生,只是一句简单的夸赞,她就慌张成这样? 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将别在耳后的长发理到前面来。 江竟云得了她那句夸赞,本就心情愉悦,再看见她如瀑青丝里露出的一小片红得要滴血的耳垂,忽然心跳如鼓。 孙佩兰确实没走远。 不到一刻钟,她就又回到了郡主府。 得知要给江竟云看脸上那一小道擦伤,也依旧面不改色。 这时盈珠插嘴:“不如也替江大人把把脉吧。” 她又问江竟云:“这些日子,除开眼下这道擦伤,你可曾还受过其他的伤?” 绣衣属在东恒,实在是个再扎眼不过的地方。 权力大。 文能督查百官、讨伐奸佞,武能领兵对阵、剿匪除恶。 肩上挑着的担子重,就意味着责任大,危险多。 她不问他又去查了什么案子,执行了什么任务,只问他可受过其他的伤。 这半年来,他们虽然不曾见面,可总有人打着江竟云的名号隔三岔五往她府中送东西。 有时是名贵的首饰,有时是新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盈珠在青楼长大,又经历过前世,她想她大抵能明白江竟云的心思。 可她遇见的那些男人们,几乎都有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的东西。 或是才情,或是追捧,或是肉体。 而谢怀英不仅要这些,还要她的命。 那江竟云想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她等了他这大半年,他没从她这里索要任何东西。 竟只是单纯地对她好,护着她。 盈珠头回很想找回幼时同他相处的记忆。 她想,不排斥他。 甚至,她有一点愿意亲近他。 如果未来,她要择一位同盟,那么江竟云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江竟云看着盈珠的眼睛,那双澄澈见底的凤眸里满是真切的关心。 他听着自己鼓噪的心跳声,在她关切的目光里点了点头,隽秀的长眉轻轻蹙起。 “有。” 第214章 祖父 夜幕低垂荣国公府里渐次亮起明灯。 荣国公一家恭恭敬敬送景王出府。 “多谢王爷今日送小女归京,改日臣必将带着小女上门拜访王爷。” 荣国公一改白日里的对傅安黎的厌烦,此时此刻看向养女的目光又恢复了从前的慈爱宠溺。 不愧是自小便养在国公府里的他的女儿,就是这般的聪慧有手段! 景王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他挥挥手,“行了,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可别再受了寒,伤了身子。” 后半句关切的话自然是对着傅安黎说的,她屈膝再行一礼,黑白分明的杏眼儿里满是孺慕感激。 “王爷路上小心,本就奔波了一路,回府后也该早些休息才是。” “行,本王知道了,不过——” 景王虎目一沉,故作恼怒道:“怎么还叫王爷?” 荣国公夫妇面上含笑,鼓励地看向傅安黎。 傅安黎不太好意思地抿唇一笑,甜甜叫道:“祖父!” “哎!” 景王爽朗应下:“这才对嘛。” “好了,本王不与你们多说。” 看向荣国公夫妇时,老王爷脸上的慈爱笑意又消失了,“傅廷光,王氏,阿黎是个极好的孩子,你们不可因为寻回了亲生女儿就苛待她。” 傅廷光是荣国公的名讳,荣国公夫人本家便姓王。 不呼身份呼名号,是极郑重的态度了。 荣国公夫妇心里也不觉害怕,满心都是景王看重养女的喜悦。 “是是是,从前种种都是误会,臣日后一定好好疼爱这孩子。” “阿黎自幼长在臣妇膝下,臣妇对她的疼爱只多不少。” 景王冷哼一声:“最好是这样,若下次再发生这样的情况,那本王不介意将阿黎接走。” 荣国公本就弓着的身子弯得更深:“是。” 目送景王的马车离开,荣国公直起腰,看着视线里逐渐远去的马车许久,方才转过身来看向傅安黎。 那双充斥着精明和算计的眼眸里此刻暗沉一片,傅安黎竟分不清他此刻是喜是怒。 几缕忐忑自脊背攀爬上来,傅安黎在寒风里睁着一双滢滢水眸,“父亲?” 傅晏琅实在急躁,以为自家妹妹有了景王这座靠山,亲爹还是不满意,刚要上前,就听见荣国公发出一声爽朗的大笑。 他伸出手在傅安黎肩头重重拍了两下,“你,很好!” 傅安黎才悬起来的心立时安安稳稳地落了回去。 荣国公面上的笑容止不住:“好了,时辰也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傅安黎顿住脚:“父亲,我还要回西园吗?” “回什么西园?” 荣国公夫人道:“我方才就叫人去将烟霞居给你重新收拾出来了。” “既然有人不懂珍惜……” 她眉眼间闪过一抹狠决,转瞬又化为对傅安黎的慈爱,“这本就是你的居所,合该物归原主才是。” 傅安黎没有不识趣地提起盈珠,她想起半年前。 那时候,这家人是怎么和她说的? 哦,他们说,烟霞居原本就是荣国公夫妇给傅晏熹准备的居所,不过被她占了而已。 这才多久啊,她就成“物归原主”里的那个原主了? 老实说,傅安黎一点儿都不高兴。 无论荣国公夫妇此刻看起来有多疼爱她,又在景王面前说得多么郑重,都改不了他们是看在景王的份儿上才勉强恢复待她的态度的事实。 什么“视作亲女”、什么对她的疼爱只多不少。 统统都是假的! 这对夫妇心里根本没有所谓的真情! “谢谢母亲。” 心中如何想,傅安黎不曾透露半分,她依偎在荣国公夫人怀中,感动地红了眼眶。 “好孩子,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荣国公夫人分外慈爱道:“别怪父亲母亲,送你去京郊的庄子上,也只是为了护住你而已。” “只有我们先行惩罚了你,陛下才不好继续罚你。” 这是实话。 傅安黎串通四皇子,在盈珠的及笄礼上给荒淫无道的寿王下药,意图将盈珠推给老寿王做寿王妃这件事,傅安黎是明面上的那一个。 陛下为了保住四皇子萧晟,只能将这件事含糊过去。 但这不代表他不记恨傅安黎,虽然已经叫她连四皇子侧妃也做不成,但难保之后不会降下更严厉的惩罚。 所以那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一早,荣国公夫妇就将傅安黎远远送走。 荣国公夫妇得拳拳爱女之心,傅安黎全然体会不到。 又或者说体会到了,却不屑一顾。 她心中满是恨意。 现在说得这么好听有什么用?她这大半年来受的苦,难道是说一说就能过去的吗? 荣国公夫人自然是能感受到这个养女心中的怨气的,她有些愧疚道:“往后啊,就在父亲母亲身边,哪儿也不去了,好吗?” 景王方才说了,要认阿黎为干孙女儿,还要为她请封郡主。 虽然荣国公夫人觉得,这郡主的封号有些难,但有景王这座靠山在,阿黎一定是能安安稳稳留在京城的。 荣国公的语气也变得慈和:“这大半年,父亲母亲,还有两个兄长,没有一日不牵挂着你呢。” “要不是书院不放假,我都想去庄子上看你。”傅晏琅道。 就连素来“公正”的傅晏铭也道:“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你永远都是我们最疼爱的妹妹。” 傅安黎笑中带泪,重重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父亲母亲,还有两位兄长待我的心。” “从前,是我太不懂事,但经过这半年,我已经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 “我再也不会和姐姐争了,因为我知道你们都很疼爱我,是不是亲生也没什么要紧。” 看了看围坐一团的傅家人,她放轻声音,试探道:“我也会努力和姐姐做一对……” “别提她!” 荣国公夫人率先变脸:“她根本就没真心将我们当做一家人,她就是来搅合我们这个家的!” “母亲,你终于发现了!” 傅晏琅一副忍辱负重多年终于被理解的样子:“我早就说过,傅晏熹她奸诈得很,她根本就没有心!” 这回没有人反驳。 傅安黎唇角泛起细微的弧度。 就算我不在京城又怎么样呢? 他们惦记的人始终是我。 姐姐,你看,你还是输了呢。 第215章 憎恨青楼出身的女人 一场亲人团聚的戏码落幕,傅安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烟霞居。 时间太赶,烟霞居的布局虽然和从前一样,但有许多摆设堆在库房还没来得及找回来,因此显得有些空荡。 傅安黎站在烟霞居门口许久,迟迟没动身进去。 这地方本就临湖而建,寒风吹得紫茗面皮都好似针刺。 “小姐?这儿风吹得太冷了,您快进去暖暖身子吧。” 她到底忍不住开了口。 傅安黎仿佛才醒过神来,迈步进去。 一进门,便觉得好似从隆冬踏入了暖春。 正因为烟霞居临水而建,每到冬天都会更加寒冷,所以从建立之初,各种防寒防潮保暖的措施就做全了。 “奴婢记得这里有樽紫色的琉璃花樽的,哪儿去了?” “还有这里,这里不该是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吗?怎么变成楠木的了?” 终于从破败的山庄回到国公府里,自家主子也有了坚实靠山,紫茗高兴极了。 她在烟霞居里转了一圈,又回到傅安黎身边,“小姐,奴婢伺候您梳洗吧?” 傅安黎摇头,“出去。” 紫茗不敢有异议,俯身行了一礼,便将屋中的下人都带走了。 房门阖上,屋子里只剩下傅安黎一个人。 她看着铜镜里那张熟悉又不熟悉的芙蓉面。 又想起白日里盈珠在她面前跪下的模样。 难以抑制的愉悦自她心口涌现出来,镜子里那张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 想她擅自下山时,何曾想过归京之路这般顺利? 景王是她在归京的路上遇到的。 山庄里没有马车,只有驴车,偏那驴又不服管,一下山就跑没了影儿。 焦虑暴躁之际,她远远就瞅见官道上驶来一行车队。 那被护在中间的华贵马车顶上的明珠在日光下几乎要闪瞎了她的眼睛。 于是傅安黎就决定赌一把。 她本就自信于自己的容貌,在用了那等秘药后更添美丽。 索性弄乱自己的衣衫和头发,挑了个最美的姿势往树下一坐,信心满满等着马车来了就开哭。 车队确实为她停下了,最华贵的那辆马车的主人也确实为她掀开了车帘。 傅安黎满心期望能看见一位青年才俊,再不济也要是个五官端庄的皇亲国戚。 确实是位皇亲国戚。 但那张苍老的脸,已然是做她祖父的年纪了。 傅安黎却并不失望,因为她看见了那人眼中不易察觉的怜爱。 做不成情人,谋一份长辈对后辈的疼惜之情也是好的。 虽然开头出乎了傅安黎的预料,但好在结果令她满意。 更叫她惊喜的是,景王似乎厌恶极了青楼出身的女子。 一听说傅晏熹那个贱人在青楼里长大,就瞬间变了脸色,断定她一定是心机深沉品性低劣的人。 “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能有几个好的?” 景王是这样说的:“她小小年纪,就能从扬州一路寻回京城,可见她城府之深。” “她回京不到半年,就挑拨了你与养父母多年的感情,叫你被送到这偏院的京郊,可见她手段之高。” “定是在那淫秽之地学来的!” 有景王对傅晏熹青楼出身的厌恶在,接下来的事情甚至不用她过多矫饰,这位王爷就已经自动弥补出小可怜养女被青楼出身心机深沉的亲女欺负的戏码。 一切都是这么顺理成章。 傅安黎不禁想,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 没了荣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没了同四皇子的婚约又如何? 她傅安黎的命就是天定的富贵。 她绝不可能败给傅晏熹。 绝不可能回到六岁以前的贫苦生活。 “我与景王素不相识,他待我的恶意怎生得那样重?” 郡主府里,盈珠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她确信今日是第一次见景王。 “定是那傅安黎在景王面前抹黑您!” 玉蕊很是气愤:“凭借那冒牌货的性子,她肯定在景王面前说你的坏话了!” “说不定还颠倒黑白,将一切的过错都推到郡主你的身上来呢!” “等景王知道她对你做过什么事,咱们回京后她又是怎么算计你的,想来景王就会知道自己今日帮的是怎样一条毒蛇了。” 玉蕊觑了一眼盈珠和碧琼的脸色,虽然心里也发虚,但还是道:“郡主,您就别担心了。” “我听说景王这么多年来和鞑子打赢了好多场胜仗,保住了边疆好多年的太平,很受百姓推崇,这样的人,怎么都不会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吧?” 盈珠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瞥道一旁碧琼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碧琼?”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碧琼叫了一声:“郡主……” 又很是为难地低下了头。 玉蕊有些急了:“碧琼姐姐,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和郡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我和郡主才来京城不到半年,你在宫里伺候了这么多年,是不是知道一点有关于景王的事情啊?” “是。” 碧琼轻叹口气,看着盈珠玉蕊一大一小两双同样清澈的眼眸,道:“奴婢或许能猜到一点,景王这么讨厌郡主您的原因。” “其实也不全是傅安黎的问题。” 玉蕊问道:“那是因为什么啊?” “因为……景王他很讨厌青楼里的女人。” 盈珠没曾想竟是这样的原因,不由得追问:“为什么?” “因为景王的父亲母亲,就是先景王和景王妃,就是因为一个青楼出身的女人才双双身亡的。” 话已经出了口,见盈珠面色尚算平静,碧琼就继续道:“其实景王年轻时也娶过王妃,还生了个儿子,景王和景王妃也十分恩爱。” “可惜后来边疆战事又起,景王带兵出征,回来的时候,景王妃和小世子就被害死他父王母妃的女人的后代给毒死了。” 也就是说,景王之所以这么厌恶盈珠,是因为她出身青楼。 而景王之所以憎恶青楼出身的女人,则因为他曾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却毁在一个青楼出身的女人身上。 玉蕊理了好半天才理顺,“那、那这和我们郡主有什么关系?” “郡主是被迫入青楼的,又不是主动!” 第216章 拟封号 不管被迫还是主动,总之景王恨毒了青楼出身的女人。 依着他今日这不分青红皂白为傅安黎出气的架势,盈珠就已经能想到日后的麻烦必然不会少。 碧琼有些担心自家郡主会伤心,可见她拧眉沉思,烛光下更显温柔潋滟的昳丽面容上,并不见丝毫感伤和自卑。 不禁感叹,郡主当真是她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 东恒民风虽开化,文人墨客也好在青楼狎妓以示风流,可若是世家小姐和青楼二字扯上关系,坊间也大多是贬低为多。 更遑论她家郡主,虽是世家出身,却在青楼长大。 碧琼还记得第一次见她在宫中,那荣国公夫妇对她的青楼出身多有诟病,偏她家郡主理直气壮,一条一条地驳斥回去,硬是叫荣国公夫妇心生愧疚。 这大半年来虽有陛下撑腰,可私下里的闲言碎语并不少。 那宁毅侯府的世子沈子慕找上门来,说她家郡主在青楼长大,京城中无人敢娶,也只有他才愿意以世子夫人的名号娶她为妻时,碧琼愤慨又伤心。 可郡主却只当那沈世子是只臭虫,全然没将那番贬低她的话放在心中。 她是真的不在意。 哪怕是听闻景王最憎恶青楼出身的女人,她面上也只有愁绪,过一会儿便散了。 “不想了,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总不能领兵攻打我的郡主府不是?” 玉蕊被她这番话逗笑。 她心思最简单,见盈珠不发愁了,她也就不想了。 “那奴婢伺候郡主洗漱,天色好晚了,到郡主就寝的时间了。” 碧琼收回思绪:“那奴婢去给郡主铺床。” 盈珠躺进柔软床褥里时,已是三更天。 外头又响起簌簌落雪声。 她在黑暗里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的是男人精壮却布满伤痕的后背。 她候在外间,隔了两道帘子,孙佩兰出来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里头传来两声压低的痛呼。 于是她下意识探头往里一瞧,正好瞧见江竟云背上狰狞的伤疤。 新伤叠着旧伤,光是看一眼,盈珠就觉得自己的后背也火辣辣的疼起来。 看来绣衣属的差事真的很不好当。 江竟云走时她打包了库房里很多伤药给他。 还有一些玄玉真人和陛下赐给她补身子的补品。 结果人却不要。 没受前世那三年磋磨,她养了大半年,身体已经恢复康健,个子又往上窜了一窜,两颊都丰盈许多。 和上次见面相比憔悴太多的江竟云却道:“这些是陛下和真人给你养身子的,全给了我,你怎么办?” 他拧着隽秀的长眉,像是懊悔不该将伤势展露在她面前,“都是些皮肉伤,我回去养养就好,用不了这些。” “从前江大人还说,叫我无须同你客气。” 盈珠也学着他的样子拧起眉头:“可现在同我客气的是你。” “这些伤药和补品都是宫里赐下来的,我吃了大半年,身子早就好全了,与其放着叫它药效流失,还不如给你,让它发挥应有的价值。” “更何况我还有呢。” 不待江竟云说话,她眉头蹙得更深:“还是说江大人瞧不上我这些东西?” 江竟云立刻否认:“自然不是!” “那不就行了?” 江竟云反应过来这是她的激将法,当即绽颜:“好。” “那竟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青年生了一双分外魅惑的狐狸眼。 可盈珠大多时候见到他时,他都是温润而清隽,隐忍又克制的,那是她第一次见他笑得那般肆意,狐狸眼里闪烁着琥珀色的光泽,好似一壶醉人的陈酿。 这也辗转反侧的人不止盈珠一个。 江竟云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盈珠嬉笑怒骂的模样。 桌边的各种伤药和补品堆得高高的,要不是怕压坏了,他恨不得抱着一起睡。 不着急。 他想。 盈珠愿意亲近他,不再像从前那般满是戒心,已经是非常成功的一步。 他会一点一点地,润物细无声的,占据她的心。 她本就是他自小订下婚约的未婚妻。 翌日一早,景王就进宫面了圣。 他镇守边关十年,此次归京便是得了陛下召令,回来养老的。 比起寿王是纯粹的辈分高,当今陛下与景王,是有几分真切的叔侄情谊在的。 更何况早些年景王战功累累,如一座铁塔般守住了东恒的西北,使得蛮夷不敢来犯。 又因景王无后,皇帝是真心敬爱他。 细谈一番西北的境况后,景王提起了傅安黎。 “那孩子实在太合我的眼缘。” “我年纪大了,又无儿无女,未免太过孤单,若是能认她做干孙女,叫她侍奉在我跟前,我想想就高兴。” 皇帝面不改色:“依王叔的意思便是,那傅家姑娘能得王叔的喜爱,是她的福分。” “这么说,那陛下也同意封她做郡主了?”景王眼前一亮。 皇帝唇边笑意凝固。 景王已经吩咐开了:“礼部的人呢?快叫他们拟几个封号来。” “还有这丫头的封地,我的封地在荆州,她的话就选夷陵。离得近好照看。” “听说那傅晏熹成了郡主后食邑千户、岁禄万石?既是因为救下玄玉真人才得此封赏,本王也不便说什么。” 话是这样说,可他眉头紧皱,明显有些不满。 “阿黎那丫头没傅晏熹那么好的运气,能有这样的奇遇,便叫她食邑八百户吧,岁禄不能少,便从本王的份例里挪几成出去,给她凑足万石……” 前面说了,皇帝因为景王的累累战功,真心敬爱他。 可也因为他这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性子,真心厌烦他。 不提给傅安黎请封郡主倒还好,认个干孙女而已,想认就认吧。 偏他这位王叔不会识人眼色,一厢情愿地认为他开了口这事儿就一定会成。 那可是郡主! 是享受百姓供奉、吃皇家粮的郡主! 盈珠救了他的母亲,他才心甘情愿封她做郡主,保她一世荣华富贵,这是应该的。 可傅安黎凭什么? 皇帝心中对傅安黎的憎恶更深。 更坚信这个女人就是祸害,害了他的老四不够,转头又攀附上景王。 这是何等恐怖的心计! 第217章 好兄长 景王将傅安黎的封号、封地和食邑岁禄统统安排好了。 说完了才发现殿中宫人无一应允,再一看,皇帝面色也不似方才轻松。 “本王不是叫你去请礼部的人吗?怎么不去?” 他理所应当地质问皇帝的心腹太监。 那太监在心底叹了口气,神色为难地看向面色沉凝的皇帝。 “陛下……” 皇帝开了口:“王叔,朕并未答应,要封傅氏安黎做郡主。” 景王很不满:“为何?” “那傅晏熹都当得郡主,缘何阿黎做不得?” “她虽然不曾做下任何功绩,可本王认了她做干孙女,她便有了做郡主的资格。” 皇帝脸色更沉:“王叔可知道那傅氏安黎为何会被送至京郊别庄反省?” “和那傅晏熹起了冲突,这个本王自然知晓。” 提起盈珠,景王面上的嫌恶完全不加掩饰:“阿黎养在京中性情单纯,只想守在养父母身边承欢膝下,偏那傅晏熹是个心狠手辣的,荣国公夫妇也实在愚蠢又偏心。” “竟然就这么撇下了疼爱多年的养女,择了在青楼长大的亲女。” “真是糊涂!” “陛下有所不知,我昨日才归京,送阿黎回荣国公府时,就亲眼撞见那傅晏熹顶撞自己生身母亲,其态度之嚣张,全然不将生养她的母亲放在眼中。” “这样的人……竟也能撞上大运,救下玄玉真人。” 景王直接用最恶毒的想法去揣测盈珠:“谁知道这救命之恩是真是假?” 昨日的事,不用他说,皇帝当晚就知道了。 皇帝未曾想过,自己竟还有为盈珠解释的一天。 “王叔,事关母亲性命安危,朕早就叫人仔仔细细地盘查过,这份救命恩情并非弄虚作假。” “傅氏安黎之所被送去京郊别庄反省,是因为她伙同老四、宣平侯世子,要在傅晏熹的及笄礼上毁去她的清白,撮合她和寿王。” “在这之前,她更是串通宣平侯府的谢怀英,意图将失去记忆的傅晏熹囚困为妾。” 他一桩桩一件件地说给景王听:“昨日之事,朕也略有耳闻。” “虽不知详情,但依着朕对傅晏熹的了解,她并非会无理顶撞生身母亲的人。” “荣国公夫妇确实偏心,可偏心的一直都是养在身边的傅安黎,而非傅晏熹。” 一番话说完,景王眉眼的嫌恶未有丝毫减少:“果然是青楼出身的狐媚子,竟是将陛下你都迷惑成这样!” 皇帝眼前一黑:“王叔!” “陛下恕罪,是臣一时嘴快。” 景王不情不愿地拱手一揖。 皇帝深吸一口气,知道景王对傅晏熹有偏见,一时半会是说和不了了。 “总之,王叔若是要认那傅安黎做干孙女儿,朕没有任何意见,但请封郡主一事,免谈!” 他站起身来,不容拒绝道:“时辰不早了,朕就不留王叔用膳了,王叔请回吧。” 景王还要说话,然而皇帝已经进了内室,太监伸手往外引。 “王爷,您请。” 景王沉着脸,甩袖离开。 他不好去怨怪皇帝,于是对盈珠的憎恶又深一层。 那等淫秽之地养出来的女人,果然狠辣恶毒,又手段高超! 景王将请封郡主失败的事告知傅安黎,很是愧疚:“按理来说,本王认你做了干孙女儿,你就是郡主了。” “可谁曾想,陛下会不允。都怪那傅晏熹!” 傅安黎有些失望,但并不多,她能寻到景王这座靠山已经不易,郡主的名号对她来说实在是奢望。 有更好,没有也不妨事。 “没关系的,祖父。” 她笑着安慰景王,怎么看都有股强颜欢笑的意味在里头,“毕竟是我做错了事,陛下还许我待在京城,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郡主什么的,都是虚名而已,一点儿都不影响我在您身边尽孝,不是吗?” 她表现得越懂事,景王心里就越喜爱、越愧疚:“你啊,若是没这么懂事就好了。” “放心吧,请封郡主不行,但这认干亲的仪式,本王可要大办特办。” 傅安黎眼眸微亮,景王继续道:“到时候一定叫你洗刷从前的屈辱,重新回到京城的权贵圈里。” “你的婚事,也有干祖父为你掌眼,定会为你觅得一个良婿。” 傅安黎眼眶微红,哽咽道:“阿黎何德何能,能得祖父这样真情相待?” 若这景王能再年轻个几十岁就好了。 这样好哄又好骗的一个人,若是年轻几十岁,这简直就是她心目中的最佳郎婿。 景王哪里知道傅安黎心中所想,他只觉得这个干孙女儿当真是乖巧懂事又贴心,不枉他诚心相待。 “傻姑娘,自然是因为你值得。” 比景王和傅安黎的认干亲仪式来得更早的,是这一年的除夕。 荣国公府的人来了好几趟,盈珠都以有病在身的理由给拒了。 傅安黎和傅晏琅都在,她可不想再去受气。 双拳难敌四手,那可是一家五口,她嘴仗打得再厉害也会应接不暇。 更何况,今年是她重生以来的第一个除夕,她只想和自己亲近的人好好吃餐团圆饭。 荣国公府的人还不死心,最后甚至傅晏铭都来请了。 “今年是你回京后的第一个除夕,怎么都该回家吃餐团圆饭才是。” “还是你心里对父亲母亲还有气?” “晏熹,你要知道父亲母亲都很疼你,我们是你血缘上最亲近的人。” 他又恢复了从前的温润如玉,好似丁点儿不记恨她害他计划暴露被柳山长责罚,在京中名声跌至谷底。 盈珠觉得,他们这么执着地要她回去吃团圆饭,是因为没了她这个观众,他们就不好表演阖家欢乐。 再次被拒绝后,傅晏铭叹了口气:“好吧,你不愿意,大哥也不愿逼迫你。” 盈珠实在好奇:“傅晏铭。” 傅晏铭以为她回心转意,抬起头来,很有些惊喜:“你改主意了?” 盈珠摇摇头,她看着面前的翩翩公子,“你这么演,当真不累吗?” 傅晏铭眸光一凝:“晏熹?” “明明你很讨厌我,甚至恨我,为什么一定要装出一副好兄长的模样来?” 盈珠歪着头问:“在外头装就算了,怎么还要在我面前装?” “你做过什么,你心里很清楚,不是吗?” 第218章 补偿 什么? 傅晏铭的瞳孔骤然缩紧。 只见少女容色倾城,澄澈剔透的眼眸好似琉璃珠子,能照见世间所有善恶。 她终于,要同他摊牌了? 告诉他,她其实早就已经想起了幼时的记忆,她被拐时,明明有机会被救,是他袖手旁观,才害得她沦落青楼。 只因他嫉恨她的聪慧伶俐,嫉妒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这个声名在外的荣国公府世子,被父亲母亲寄予厚望的家中长子,其实是个再卑劣不过的小人。 “当年之事,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没保护好你,只是那时我太过年幼,一时慌了手脚,才错失良机,让你被那人贩子抓走……” “什么?” 盈珠震惊起身:“当年竟然是大哥你袖手旁观,才让妹妹我被那人贩子抓走?” 傅晏铭恍然回神:“傅晏熹?” “大哥,我回来时你装出一副友爱弟妹的好兄长模样,屡次在父亲母亲面前为我说话,原来是因为你心虚啊。” 她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我还以为这国公府里,父亲母亲和二哥都偏心傅安黎,独你一个还算明理,却原来,你才是那个最恶心的人!” “如果当年你能及时呼救,我不会被拐,不会流落青楼,更不会吃这么多年的苦!” “傅晏铭,若是我今日不问,你还打算将这件事埋在心底几时?” “不知父亲母亲可曾知道,他们引以为傲的长子,不仅是个欺骗无辜女子毫无担当的混账,还是个丝毫不念骨肉亲情,因一己私利便能纵容亲妹被拐的卑鄙小人!” “未来若是真将国公府交给你,只怕是……” “不是的!” 盈珠面上的愤怒是那样真实,好像她真的不知道当年她被拐的真相一样。 傅晏铭最怕的就是当年他袖手旁观的真相被荣国公夫妇知晓,闻言顿时慌了手脚:“我当年真是无心之失!” “我、我只是——” 他止住了声。 方才还愤怒得全身颤抖的少女此刻安然端坐在椅子上,那张清丽艳绝的脸神情讥诮地看着他,好像在说,这才是你啊傅晏铭。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恼怒地沉下脸:“你耍我?” 她分明早就想起来了当年的事,故意在这里戏耍他! “耍你又如何?” 盈珠毫不示弱:“我方才说的话有错吗?” “若不是你当年袖手旁观,我如何会流落在外?” “也就是我运气好,命不该绝,若是我运气不好,傅晏铭,那你就害死了你嫡亲的妹妹。” 她笑意凉薄:“我真是想不通,究竟什么样的人,会嫉妒自己亲生的妹妹?” “心胸狭窄,又技不如人的可怜人呗。” 玉蕊在旁自然接话:“以为没了威胁,自己就能成为父亲母亲心中的第一,可其实无论怎么隐藏,都掩盖不该其卑劣的本性和下作的人品。” 傅晏铭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眸光闪烁,深吸一口气:“你既然早已经知道,为何不告诉父亲母亲?” “你想我告诉父亲母亲?” 盈珠直起身子:“玉蕊,备车,我们这就去国公府!” 玉蕊响亮应声:“好!” “这大好除夕团圆夜,我们是该好好算一算当年的账。” 她已然起身朝外走去,傅晏铭见状,到底忍不住:“晏熹!” “当年是我的错,你别告诉父亲母亲。” “是大哥对不住你,大哥一定会补偿你的。” 他罕见地带了几分无措,眼里是明晃晃的哀求意味:“别告诉父亲母亲,我已经叫他们失望过一次,不能再让他们对我失望了。” 盈珠眼珠一转:“大哥想怎么补偿我?” 傅晏铭当即道:“我近日新得了一盒东珠,个个硕大饱满,晶莹圆润,无论是制成头面,还是打发钗步摇,都是极好的,我改日就送来。” 不等盈珠答,他又道:“我名下还有间制衣的铺子,每年盈利都十分可观,也送你。” “我知道这些补偿,不足以弥补你这些年在外受的苦楚,只求能宽慰一二。” 盈珠毫不客气:“那妹妹就收下了。” 见傅晏铭还立在原地欲言又止,她干脆赶人。 “时辰不早了,大哥不回去和父亲母亲吃团圆饭吗?” “我这就走,不打扰你了。” 傅晏铭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才走出去几步,方才还惶恐中带着歉意的神色就一点点变得冷沉。 盈珠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问碧琼膳房的团圆饭预备得如何了。 “郡主饿了?” 碧琼关切道:“要不是上些小点垫一垫?” “不用。” 盈珠以手支颐,看着外头又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色,忽然觉得好没意思。 她不告诉荣国公夫妇当年真相,是因为知道这对自私又冷漠的夫妻根本不会在意真相如何。 傅晏铭是嫡出长子,刚出生就被请封成了世子,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荣国公夫妇的骄傲。 他是男儿身,是日后荣国公府的继承人,不像她和傅安黎。 哪怕是出了白鹿洞书院一事,但世子已经长成,他们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放弃傅晏铭。 更何况当年之事太过久远,她这个刚寻回来的亲女儿,他们也并不看重。 真要将这种事在荣国公夫妇面前揭发了,最后被指责怪罪的人,大概率只会是她。 傅晏铭自然也知道这件事。 但他不能容忍自己在荣国公夫妇面前的形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损伤。 特别是在白鹿洞书院一事后,他的差使至今未落到实处的现在。 他送铺子,送东珠,说要补偿她,可其实只是想暂时安抚下她罢了。 让她猜一猜,她这位嫡亲的好兄长,心中又是如何咒骂她憎恨她的呢? “快到吃团圆饭的时辰了,不好饮茶,郡主尝尝这盅莲子红枣汤,既补气血,又美味。” “还有这玫瑰牛乳糕,是郡主近日喜欢的,咸口的有羊肉馄饨,里头加了丁香汁,很是新奇,还有椒盐酥和牛舌饼。” 碧琼不知何时命人备下了一桌茶点,“郡主,您别想太多,白给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第219章 团圆饭 盈珠被莲子红枣汤的香甜气息扑了满脸,不禁释然一笑。 说的是。 何须将大好时光都耗费在不值得的人和事上呢? 她端起温得正好的莲子红枣汤,尝了一口,莲子的香糯和红枣的清甜瞬间温暖了她在这寒冬腊月里飘摇不定的心。 见玉蕊的目光不住地往桌上的牛乳糕上瞟,她轻笑一声,将糕点碟送到她眼前。 “谢谢郡主!” 玉蕊嘿嘿一笑,拿起一块牛乳糕就一口咬下。 碧琼想提醒她注意本分,但再看自家郡主神色轻松,再不见方才的冷凝的模样,就又将话咽了下去。 算了,好在这小丫头对外时都很能撑得住场面,郡主乐意宠她,便宠吧。 将糕点一一尝遍,盈珠就站起身:“我们去膳房看看团圆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玉蕊兴奋地跳起来:“好!” 膳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盈珠一进去,厨娘们反倒不知自在。 她转了一圈就出来了。 恰逢蔡嬷嬷领着杏儿来寻她。 “郡主姐姐!” 大半年过去,从前那个瘦弱的小姑娘长高不少,脸颊也长肉了,穿一身喜庆的红色长袄,双丫髻各簪一朵红色的珠花,俏皮又可爱。 她小心翼翼拿着一张宣纸,蔡嬷嬷又将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呈上。 “这个是我写的字,还有我绣的荷包,送给你!” 盈珠接过来,就见那宣纸上的“平安喜乐”四字虽笔锋稚嫩,却端端正正,初见风骨。 还有那荷包,一看就是下了苦功夫的,针脚整整齐齐,绣着圆润胖乎的荷花和锦鲤, “字写得好,女红也不错。” 盈珠一点都不吝啬夸奖:“还有这荷包的配色,也很是清新秀丽。” 得了夸赞,杏儿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蔡嬷嬷看笑了:“得了郡主您这一句好,也不枉费这丫头日夜用功了。” 她有心要为杏儿多说些好话:“她总说,若不是郡主您,她此刻还不知道会在哪儿。” “有心要送些礼物来感谢您,可吃穿用度又都是郡主您的,一个人为了这事儿茶不思饭不想,还是奴婢提醒她,郡主您不差什么,最重要的是心意。” 杏儿有些不好意思,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郡主姐姐喜欢就好了。” “我很喜欢,谢谢你,杏儿。” 盈珠摸了摸杏儿嫩滑的脸颊:“吃了团圆饭,今晚陪郡主姐姐守岁,姐姐给你多多的压岁钱。” 杏儿重重点头。 冬季天色黑得早。 郡主府的团圆饭刚摆上桌,外头就已经放起了烟花。 墨蓝色的天幕上,各色烟花肆意绽放,有的如彩蝶纷飞,有的如银河倾泻,美不胜收。 “郡主,人齐了。”玉蕊迫不及待道。 玉蕊,碧琼,杏儿,还有她。 人是齐了。 门外天幕上的烟花燃尽,重归寂静,盈珠第一个坐下来。 “人齐了就用饭吧。” “不拘什么礼节,简简单单吃餐团圆饭就好。” 玉蕊已经带着杏儿坐下,碧琼却仍近前几步:“郡主。” “怎么了?” 碧琼心一横:“要不要奴婢派人去请一请江大人?” 刚拿起来的筷子就这么哐当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盈珠回眸,不可谓不震惊:“你——” 她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碧琼解释:“您早几日就问过奴婢,江大人家中可还有亲人,奴婢答没有,您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方才还频频看向门外,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要吩咐奴婢一样,还有……” 盈珠有些颤抖地抬起手:“好了别说了。” 谁把之前那个寡言少语稳重内敛的碧琼给她调包了? 对上对面的玉蕊和杏儿两双茫然天真的眼睛,盈珠捂住脸,闷声道。 “都这个时候了,想来江大人已经吃过年夜饭了。” “奴婢叫人去绣衣属里打听过了,今日是江大人值守,这时候想来才刚下值。” 碧琼眼含笑意,忍不住道:“郡主要叫人去请一请吗?” 要吗? 她知晓江竟云的心意,也有意与他成为同盟,那么给予一些礼貌的回应也在情理之中。 ——但就这样贸贸然请人上门来吃年夜饭,是不是太过出格了? 可江竟云的境况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她有父母却似无父母,江竟云父母双亡,幼妹早丧,说起来还要惨过她一些。 她都敢拒了荣国公府的邀请,不同亲生父母在一块儿吃年夜饭,不顾今日过后外头肯传出的闲言碎语。 那么请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江竟云吃一顿团圆饭…… “郡主。” 盈珠还在迟疑,门房就已经进来禀报:“江大人送来了霞飞楼的名菜,说给郡主您的年夜饭添几道菜。” 盈珠打眼一看,那五个红木食盒排排放,里头全是霞飞酒楼需要提前预定才能买来的菜肴。 甜咸辣都有,他考虑得十分周到。 “江大人呢?” “这会儿应该还没走远。” 于是盈珠不再迟疑:“快去请他回来,就说这些菜,请江大人与我一同品尝。” “哎!小的这就去!” 门房忙不迭地走了。 碧琼唇角含笑,替盈珠换了副干净筷子。 翻了年玉蕊就十二岁了,这么一番下来她也明白了,急忙起身来到盈珠身边。 “盈姐姐,你与那江大人……” “若将来要择一位与我并肩的夫婿,” 盈珠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也不扭捏,认真道,“那么江大人是个很好的人选。” “我也觉得江大人很好。” 玉蕊有些高兴:“他救了我们两次,回回的贺礼都好丰厚,官职高,人品好,长相也很出众。” “最重要的是,他待盈姐姐你有意。” 盈珠诧异地看向她,玉蕊不乐意了:“怎么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啊。” “你说是吧,碧琼姐姐?” 碧琼笑而不语。 “等江大人来了,不许在他面前乱说话。” 盈珠点着玉蕊的额头。 “知道啦知道啦,我肯定不会乱说话的。” 玉蕊吐吐舌头,又跑过去拉杏儿。 “走,杏儿,我们去外间和蔡嬷嬷一起吃。” 第220章 竟云哥哥 门房回来得很快。 盈珠往他身后望,没见着江竟云的人,一时诧异。 “江大人呢?” 门房笑笑,道:“江大人说,从正门进不好,今日是除夕,若是落在外人眼中,于郡主名声不利,所以……” 他话还未说完,一道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盈珠的视线里。 江竟云还穿着绣衣属的官服,黑金绣衣自带一股肃杀气质,压迫感极强。 可沿途灯光一点一点模糊了他身上如霜雪般的冷清,那张清隽如仙的脸上漾开温润笑意,狐狸眼里目光灼灼,整个人好似一块被打磨了上千年的宝玉。 还未靠近她就要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柔光泽彻底俘获心神。 “上次在霞飞楼,我看你很喜欢这道樱桃肉,便猜你好甜口。” “这道‘它似蜜’在京中很出名,属霞飞楼做得最好,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碧琼立在一旁布菜,色泽鲜亮的羊肉散发着腾腾热气落在她面前的碟中,盈珠在江竟云期待的目光中尝了一口,眼前一亮。 这羊肉入口软嫩,甜中带咸,不但好吃,还很合她的胃口。 “很好吃。” 盈珠笑,见江竟云面前的碗碟干干净净,刚坐下一刻钟就光顾着给她介绍这霞飞楼的菜肴了,便道:“江大人不必拘束。”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坐在一起吃顿年夜饭也没什么的,江大人这般,倒显得生分。” 江竟云被她灿烂的笑颜晃了一下神,心口好似被温暖的棉絮填满,他笑意更深:“郡主说的是。” “别叫我郡主了,叫我的名字吧。” 盈珠道:“我封号羲和,真名傅晏熹,可我还是更喜欢盈珠这个名字。” 盈珠这个名字,是她刚入藏春阁时,头一个跟着的姐姐同她取的。 没什么多雅致的寓意,只是盈同满,盼她吃穿不愁,人生圆满,珠意珍贵,愿她将来得良人相伴,待她如珠似宝。 “你叫我盈珠,我以后便叫你江大哥。” 少女眸光湛湛,面上笑意清浅,昳丽眉眼好似凛冬盛放的寒梅。 江竟云却深知这寒梅绽放的不易。 本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女,本该被人如珠似宝地疼爱着长大,却在幼时被拐在外,流落青楼长大。 孤身一人寻回京城后,亲生父母却早已有了疼爱的养女。 平心而论,若是他,恐怕没有这样开阔的胸怀和豁达的心境。 怎么也要将荣国公府搅合得天翻地覆,让那些偏心又冷漠的家人不得安宁才对。 他这番感受若是叫荣国公一家知道,只怕他们要气得吐血。 自从盈珠归家,他们荣国公府被搅合得还不够乱吗? 名声一落千丈不说,养女的婚事没了,又招了当今陛下嫌恶。 一双儿子也被东恒第一书院退学,国公府也和桃李满天下的柳山长结仇。 总之自从盈珠回来,他们荣国公府哪哪儿都不顺。 这还不够天翻地覆? 当然,荣国公府不会知道,正如此刻盈珠也不知道江竟云因何望着她沉默一般。 那双本该狡猾多情的狐狸眼里此刻盛满疼惜,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江大哥?” 盈珠轻声道:“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当然不是。 只是江竟云总觉得这不够亲近。 耳畔浮现出一道稚嫩又欢快的童声:“竟云哥哥,你帮我把风筝摘下来好不好?” “竟云哥哥,你生得真好看,母亲说你是我的未婚夫,什么是未婚夫啊?” “竟云哥哥,你别不理我了,也别生我的气,都怪我太小了,那你等等我,我迟早会长得和你一样大的,好不好?” “竟云哥哥——” 江竟云眸光深邃:“你小时候,都是叫我竟云哥哥。” 他目光太过炙热,盈珠一时间竟不敢直视。 她移开目光,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青梅酒:“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江竟云面上浮现出一抹黯然和落寞,但很快就收敛心神:“无妨,你就叫我江……” “这个称呼,等我往后再叫。” 这个?往后? 江竟云眼眸微亮,什么往后? 一杯青梅酒下肚,盈珠按住自己莫名慌乱的心跳,轻声重复:“竟云哥哥,等日后……我再这样叫你。” 那四个字她声音放得很轻,可落在江竟云耳中却无比清晰,带了几分缱绻意味,和幼时稚嫩童音重合,在他耳边生出无限回音。 “那我便期待着这样的日后。” 江竟云微微笑起来:“盈珠。” 郡主府里,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两人怀着同样的心思,试探着靠近。 一顿年夜饭吃的温情脉脉,又无限温馨。 这厢荣国公府里。 荣国公夫人沉着脸看着八仙桌对面空无一人的位置,心思百转千回。 今晚府中的团圆饭,不单傅晏熹没回来,就连阿黎也被景王府来人接走了。 傅晏熹没回来,荣国公夫妇自然是恼恨居多。 这是她回来的第一年,荣国公夫妇本以为先前闹得再过,这年夜饭她也该是要回来吃的。 结果人真就称病不来了,他们三催四请,最后叫了傅晏铭去请,还是没能将人请来。 下午迟迟等不到傅晏熹的人来时,荣国公夫人差点就按捺不住要冲去郡主府找人了。 她要问问她这个女儿,到底想做什么? 还有没有将他们当做父母,有没有将自己当做傅家人? 可荣国公阻止了她。 “算了,随她去!” 若傅安黎不曾寻到景王这座靠山,荣国公是万万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对比起乖巧懂事的傅安黎,傅晏熹这个亲生女儿实在太不得他的心。 既然她这般狠心绝情,那他们荣国公府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左右荣国公府不止有她这一个女儿。 景王府派人来接傅安黎时,荣国公夫妇其实是高兴的。 这说明这位王爷极其看重养女,是真心将她当做亲孙女儿来疼的。 荣国公示意傅安黎去景王府将景王一道请回来用年夜饭,没想到傅安黎压根不接他的话茬儿,上了王府的马车就走了。 荣国公夫人恼恨傅晏熹不归家,欢喜傅安黎得景王喜爱,也因着养女不在有些感伤。 看着载着傅安黎的马车远去,荣国公却陡然间意识到一件事。 阿黎,或许对他们生出了隔阂。 第221章 认干亲 开了年,天气暖和得很快。 景王府认干亲的仪式就举行在三月的某天。 为了这一件事,傅安黎亲自往郡主府送来了请柬。 “能认景王做干祖父,于妹妹来说是一件大喜事。” 她道:“姐姐去岁的及笄礼,妹妹也参加了,那妹妹的喜事,姐姐是不是也应该赴约呢?” 盈珠挑眉:“你就不怕我也学你,毁了你的喜事吗?” 别庄反省大半年,傅安黎当真长进了,她面不改色:“姐姐说笑了。” “妹妹早已改正,此番相邀,真的只是想让姐姐来见证妹妹的喜事而已。” “你改正我就要原谅你?” 盈珠冷笑:“我若是真去了,只怕你喜事变惨事,你也不想当着你好不容易寻来的靠山的面,暴露真面目吧?” 傅安黎唇边笑意僵住。 这个盈珠,简直油盐不进! “还是说,你又在你干祖父的王府里给我准备了几个老男人脏男人抑或是从城隍庙寻来的乞丐,只等我一露面,就往我酒水膳食里下药,好毁去我的清白?” 傅安黎温润有礼的面具快带不住了:“姐姐,你说什么呢,我……” “哎呀那可惨了,上次有谢怀英挡在你前头,这次没了他,岂不是要你亲身上阵,去与那些人周旋?” 傅安黎忍无可忍:“傅晏熹!” 她这次是真的只想叫盈珠看一看,景王对她的疼爱和支持。 好叫她知道,就算她被陛下不喜,没了与四皇子的婚事,又被罚去别庄反省半年又如何? 她照样能一点一点地夺回她该有的东西。 养父母和兄长的疼宠、京中的地位和名声、甚至一桩必将胜过盈珠的婚事。 盈珠笑盈盈地望着她,眼中光芒却冷,“怎么,傅小姐不演了吗?” “不管你信不信,我来请你,真的只是想让你来见证这一切,顺便缓和缓和和父亲母亲的关系。” 傅安黎深吸一口气,一副为了父母着想的孝顺女儿姿态:“父亲母亲这些时日很惦念你,你若是有时间,还是回府看看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 回到马车上,荣国公夫人睁开眼睛,有些期待道:“怎么样?” “晏熹她答应要来了吗?” 傅安黎的眼泪夺眶而出:“母亲——” “怎么了怎么了?” 荣国公夫人见状,急忙抽出怀中帕子为养女拭泪:“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是不是她又说难听的话刺激你了?” 傅安黎抽泣着摇摇头:“没有,没有,是我自己,我觉得我好没用。”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您和姐姐的关系也不至于僵成这样,姐姐她也不会这么久都不回府看望您和父亲,都是我的错……” 盈珠说的那些话,是万万不能叫荣国公夫人知晓的。 她好不容易叫荣国公夫妇待她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可不想再提起旧事。 她含糊言语,只一味地自责落泪,荣国公夫人那叫一个心疼。 “好了好了不哭了,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比起千般呵护万般牵挂都捂不热一颗冰块心的亲生女儿,眼前泪眼朦胧又乖巧懂事的养女明显更得她的心。 “到底不是长在身边的,晏熹她心里根本就没有国公府,没有我这个亲娘。” 荣国公夫人眼中的期待散去,化作失望和恼恨,“算了算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管不住她。” “阿黎,别哭了,她不来就不来吧,她既然能做到这般狠心,那日后,国公府只当没她这个女儿就是。” 傅安黎眼角还挂着泪,急切地为盈珠说话:“不行的,母亲,原本就是我的错,姐姐她是被我伤透了心了,所以才……” “好了。” 荣国公夫人温柔又不容抗拒地擦去她眼角的泪花,神色间满是心疼愧疚:“别再为她说话了,你知错就改,又一心一意为了她,她可曾记你半分情?” “明日是你的好日子,不该为了不值当的人伤心。” 傅安黎止住眼泪,乖巧点头:“我都听母亲的。” “郡主,门口的马车离开了。” 玉蕊得了消息,赶紧来同盈珠禀报。 “奴婢藏在侧门里看见的,那荣国公夫人就在马车里。” “明明来了,又不进来,这是什么意思?” 盈珠放下手中的账本,眺望了一下窗外的春色放松眼睛。 “拉不 玉蕊撇了撇嘴,都在大冬天里罚她家郡主在国公府门口跪下了,之后郡主称病,她更是一次也没来看过。 怎么,还想她家郡主去她跟前磕头认错? 天底下,哪有这样做母亲的? “那冒牌货得了景王的青眼,偷着乐就算了,怎么还一定要请郡主您去观礼呢?” 玉蕊很是警惕:“那好歹也是她干祖父的王府,她还想故技重施,在王府里再算计您一回啊?” 盈珠啜饮了一口牛乳茶,皱皱眉:“淡了。” 碧琼立时接过:“奴婢再加些桂花蜜。” “不是算计,是炫耀。” 盈珠转头回答玉蕊:“自我归京,她就一路走下坡路,好不容易能风光一把,可不就想在我面前好好炫耀一下么。” 玉蕊目露鄙夷,不屑地哼了一声,“只是认个干亲而已,又不是真成了王府郡主了,得意什么?” 去年年末傅安黎跟随景王归京的第二天,景王就进宫为傅安黎请封了郡主。 结果自然被驳回了,听说景王出宫时脸色沉得厉害,一看就是被陛下责问过了。 “真不知道那冒牌货有什么魅力。” 即便是这样,玉蕊也还是为盈珠抱不平:“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呢?” “就连景王,也要为她置办这样一场堪称豪华的认干亲仪式。” 盈珠笑:“别气了,明日的景王府,应该会很热闹。” “为什么呀?” 一听她这样说,玉蕊立时兴奋起来。 碧琼道:“因为明日,寿王也会去。” 傅安黎和四皇子联手谢怀英算计她和寿王,她是当场就报复回去了。 可怜老寿王年纪一大把了,还当着陛下和京城世家贵族的面出了次丑。 四皇子已经被陛下惩罚过,谢怀英也被寿王狠狠羞辱了一顿。 还剩下个傅安黎。 景王战功是高,可寿王辈分也高。 明日的景王府,定将上演一出精彩好戏。 第222章 寿王妃 C景王府已经多年不做喜事。 虽说只是认干亲,但景王铆足了劲儿要给傅安黎撑面子,因此大半个京城都得了景王府的请柬。 宴席开了上百桌,可真正到场的人不足三成。 景王原本高兴迎客,可看着堂中、院中稀稀拉拉的客人们,他的脸色还是越来越沉。 “卫国公府、绣衣将军府就算了,左右是那傅晏熹亲近的人,不来也罢,可这沈丞相府、左尚书府、顾侍郎府、还有陈太仆府,为何也没人来?” 管家面露难色,呈上一摞礼单:“王爷息怒,这些大人们虽然不曾亲至,可也送上了贺礼。” “许是、许是家中当真有难事,所以才……” “行了,你也不用绞尽脑汁安慰本王。” 景王烦躁地一挥手,“本王知道他们为何不来。” 管家大松一口气,知道就好知道就好,他是真心想不明白,自家王爷要认干亲,京中大把贵女上赶着来,缘何要选一个被陛下厌弃的傅安黎? 景王却在心中心疼,如今有他撑腰,傅安黎在京中都如此艰难。 若是没有他,那她这辈子岂不是完了? “祖父。” 傅安黎在身后不知看了多久,她怯怯出声唤回景王的思绪,杏眼微红,神情愧疚又不安。 “都怪我,若不是我的话,今日王府的客人不会这般少。” “傻孩子。” 景王叹息一声,招手唤她近前来,“这如何能怪你?” “怪只怪那傅晏熹心机深沉,害你至此。” 他安慰傅安黎:“无妨,就算是这样,祖父也会将今日这场喜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傅安黎笑中带泪:“多谢祖父!” 再看院中三三两两的宾客,傅安黎勉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无妨,无妨。 这只是她回京的第一步。 迟早有一天,她会将傅晏熹踩在脚底下! 开春后盈珠便将开妆阁的事提上了日程。 京城里并没有专门给人上妆的铺子,倒是有几位较为出名的妆娘。 但这些妆娘大多被世家贵族所聘,只为那一户人家的小姐们上妆。 盈珠想见识见识这些妆娘的手艺,便只能去赴京中春日里的各色赏花宴、诗词会,来观摩观摩诸位小姐们的妆面。 景王认傅安黎为干孙女的这日,盈珠就在听雨阁和韩靖衣一道参加了一场诗会。 临近黄昏才起程回府,韩靖衣格外神气。 “叫她们瞧不上你,你作的诗可比那些人作的打油诗好多了。” 没错,今日这场诗会,盈珠拔得了头筹。 彩头是一本前朝著名女诗人的诗集,当世留存的孤品。 出自当朝御史大夫秦大人的嫡女秦见夕,那是个醉心诗书眼高于顶的姑娘。 盈珠的诗作没拿出来时,她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但当看见盈珠的诗作之后,虽然还是别别扭扭的,却也真心服输,亲手将那诗集交予了她。 韩靖衣得意的像得了头名的人是自己:“秦见夕呀秦见夕,叫你眼睛放头顶上看人,这些好了,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了吧?” 秦家姑娘又气又羞,满脸通红,瞪了韩靖衣一眼,就转身走了。 盈珠隐约看见那姑娘眼尾有泪光。 结果人不到一刻钟又回转身来,在盈珠登上马车之际,当着街边百姓和来参加诗会的世家小姐们的面,郑重同盈珠道了歉。 “此前因为京中传言,我对郡主很是瞧不上,但今日得见郡主诗作,我方知自己是何等狭隘。” “那字里行间透出的铮铮风骨,见夕钦佩不已。” 语罢了,她俯身一拜:“还请郡主原谅见夕此前的轻慢。” 话是这样说,可其实这位秦小姐哪怕瞧不上她,方才的种种礼仪也是做足了的。 盈珠欣赏这样知错便改坦坦荡荡的人,亲手将人扶了起来。 “这位秦小姐不似你说的那般清高。” “那是因为你的诗胜过了她,不然啊,她哪里会给你好脸色看?” 韩靖衣笑:“不过我虽然有点和她不对付,但她这人确实行得端坐得正,又敢做敢当的。” 话锋一转:“但我还是看不惯她。” 秦家家教严,教出来的女儿也格外重礼仪,偏遇上家中独女韩靖衣,是个随心所欲的主儿。 碰在一起,便是谁也看不惯谁。 盈珠觉得这两人凑在一块儿十分有意思。 和韩靖衣分别,回到郡主府里午休醒来,玉蕊就满脸笑容地进来了。 “果然如郡主您昨日猜测的那样,今天景王府里好大一场热闹!” “景王府里今日的排场特别大,可是好多位置都是空的,这也就算了,仪式进行到一半,寿王来了!” “景王还以为寿王是来恭贺他的,结果——” 玉蕊笑眯了眼睛,卖关子:“郡主你猜,寿王也说了什么,叫景王和傅安黎都又气又恼?” 盈珠思索一瞬,立刻道:“他要娶傅安黎为寿王妃?” “对!” 玉蕊惊讶:“郡主,您怎么这么聪明!” 寿王这句话说出来时,简直震惊全场。 不等景王反应,寿王就道:“此女从前不过是个荣国公府的养女,无论如何也是配不上本王王妃的位置的。” “但如今不一样了,她既然已经成了景王你的孙女,那她的身份就足以配得上本王了。” 气得景王几步上前,拽着寿王的衣领嘶吼:“阿黎不过二八年华!” 又吼:“她如今是我干孙女,你要娶她做王妃,本王还不认你这个孙女婿呢!” 寿王理直气壮:“都说是干的了,又不是亲的!” “她在那羲和郡主的及笄礼上做出那样的事情,本王还愿意聘她做王妃,不知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这等没脸没皮品性卑劣的女人,也就景王你将她当做个宝了。” “怎么?本王说的可都是真话,啊,我知道了,她该不会是没告诉过你她都做过些什么吧?” “哎呀景王!枉你英明一世,却被个黄毛丫头骗了个底朝天啊!” 玉蕊学得惟妙惟肖,一时做恼怒状,一时又故意做出趾高气扬的样子。 “那景王气得脸色铁青,竟然直接对寿王动了手!” “当然寿王也不是没有准备,一时间好好的认亲仪式,两府侍卫打作一团。” “那傅安黎躲在荣国公夫人怀里,哭得可惨了!” 第223章 做主 景王府的认干亲仪式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好好的喜事成了一场闹剧。傅安黎缩在荣国公夫人怀里,浑身都在发抖。 为什么。 为什么才刚刚开始好起来,事情就又急转直下变得糟糕? 设计寿王一事,分明就是四殿下率先提出来的! 寿王不去报复四殿下,对着她一介弱女子来算什么本事? 再说了,那日寿王受辱,她难道就好到哪里去了吗? 惹了陛下厌烦,被关郊外别庄大半年,去年岁末才好不容易回京。 她没了与四殿下的婚约,引以为傲的名声也跌落谷底,她如今能紧紧抓住的,除了养父母的宠爱,便只有景王的疼爱。 偏偏寿王来闹了这么一场,若是景王当真相信了他的话,对她生出恶感,反悔收她做干孙女了怎么办? 她泪眼惶恐,蓦地隔着人群对上寿王淫邪又恶意满满的目光。 她愈发抖得厉害,一个劲儿地往荣国公夫人怀中钻。 “别怕别怕,母亲在呢,母亲在呢。” 提及旧事,荣国公夫人心中也有疙瘩,可见自小疼宠着的女儿害怕成这副模样,她心里便只剩下了心疼。 寿王今日便是来砸场子的,他被打得鼻梁歪斜,鼻血横流,也不恼,见荣国公府的人全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姿态。 那罪魁祸首傅安黎,更是埋首在荣国公夫人怀中头都不敢抬。 “傅小姐!” 他扬声喊:“本王乃是真心求娶,你可一定要好好考虑啊,毕竟这寿王妃的位置,本王觉得非你莫属!” 说完,他擦擦了鼻血,就对景王道:“本王这就去见陛下,本王好心求娶你这个干孙女儿,你居然敢对本王动手!” 景王额角青筋直跳,要不是残存的理智按下了他滔天的怒火,他非得将人抓回来狠揍一场才是。 寿王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进宫去,景王看着满地狼藉,只觉得头疼。 好不容易强撑着笑脸送走府中宾客,又命人好生收拾现场,等转过身看见荣国公府一家,面上的沉凝也丝毫未散。 傅安黎仍在抽泣,她泪眼朦胧,一下子跪倒在景王跟前。 “祖父,孙女知错了,从前种种,都是孙女一己之私铸成大错。” “错既在孙女,该担的责,孙女也都认,寿王、寿王既然想聘孙女做王妃,那孙女应就是了。” 荣国公夫人大惊:“阿黎!” 荣国公更是神色晦暗,细细观察着景王的反应。 傅晏琅恨不能跳起来:“阿黎,你胡说些什么呢?” “那寿王都多大年纪了,你怎么能嫁给他呢?” “母亲,二哥,你们不要再劝了,”傅安黎泣声道,“本就是我招惹来的祸端,就该我负责才是。” “祖父,请允许孙女最后一次这样叫您。” 她抬起一双盈满水光的杏眼,满是孺慕愧疚地看着景王。 “您不用再为我多做些什么,这或许就是我的该走的路,人要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我知道。” “我若要嫁给寿王,便不能用您孙女儿的身份去嫁,幸好仪式还未完成,我还不算您真的干孙女儿。” 傅安黎有些庆幸地笑起来,目光中却透露着决绝。 “王爷,您这些时日里,已经帮了我太多,阿黎不好再麻烦您了。” “今日若不是我,那寿王也不会来此……您一世英名,不能被我毁了,等今日,我便……” “你便什么?” 景王冷声呵斥:“你便要应了那寿王,嫁给他做王妃?” 傅安黎被他难得冰冷的语气吓得怔住。 “你多大?他多大?你难道要为了一时的错误,就将自己的后半辈子全都葬送进去?” 景王恨铁不成钢地骂:“错了改正就好,这天底下谁不犯错?” “况且,难道在你心里,本王就是那等怕麻烦的人?” 他走过来将傅安黎一把扶起:“本王既认了你做孙女儿,那你就是本王的孙女儿,本王不许你这么轻贱自己。” 荣国公心头尘埃落定,走上前对景王深鞠一躬:“阿黎能得王爷如此慈爱,实在是她的幸运。” 傅安黎的眼泪流得愈发汹涌:“祖父,阿黎何德何能啊。” 景王半抱住她,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要说他心中说没有一点儿犹疑,那是假的。 寿王找上门的时候,他震惊又愤怒,却在心里嘀咕,傅安黎竟然真的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傅安黎的眼泪一下来,他就又没话说了。 总不能一棒子将人打死。 天底下谁能不犯错呢? 又不是那莲台上的菩萨,一辈子都纯净无暇。 况且傅安黎此前也同她坦白了,她确实因为担忧养父母有了亲女后不疼爱她,在旁人的撺掇下犯下错事。 方才她没有推脱,而是选择主动承担,在景王这里就已经很有好感了。 既然是这样,那将她从泥潭里拉出来庇护一二,引领人走上正道,不也是善事一桩吗? “方才仪式尚未完成,你就在此刻给本王敬一杯后辈茶吧。” 傅安黎擦干眼泪,露出笑容:“是!” 下人奉上茶来,她跪在地上,接过茶,亲手奉上:“孙女儿请祖父喝茶。” 景王接过啜饮一口,又亲手将人扶了起来:“好!” “日后,你便是我景王府的大小姐了。” 这厢傅安黎心满意足,景王府里一片和乐,那厢寿王顶着鼻血横流的一张老脸进宫。 一路哭嚎着陛下,硬生生将皇帝从后宫嫔妃殿中哭了出来。 “寿王叔,您脸上这伤是?” “陛下!您要为臣做主啊!” 寿王那叫一个委屈:“那傅家养女传出那等丑闻,能做一品亲王的王妃,对她来说,不该是恩典吗?” “我都不介意叫景王那老小子占我便宜,可他呢,您瞧,您仔细瞧!” 他仰起一张满是血色的脸,浑浊的眼睛里竟然还泛起了泪花。 “老臣一把年纪了,被那老小子当着众多宾客的面打成这样。” “日后老臣该如何见人?”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只觉得头疼欲裂。 第224章 布施 由景王府认干亲一事引发的闹剧,最终以陛下调停止息。 毕竟是景王先动的手,要他向寿王道歉也是理所应当。 偏他自持战功高,不愿对寿王低头。 陛下也不苛责他,只道:“那傅家养女回京不过数月便纷争不断,甚至还克得两位王叔生了嫌隙,看来她着实不适合留在京城……” 景王是真的心疼傅安黎,皇帝话还没说完,他就急吼吼地道:“老臣道歉就是了,陛下何必迁怒一个小女子?” 说完不待陛下反应,他就对着寿王鞠了一躬,涨红着一张老脸道了歉。 寿王见状愈发嘚瑟:“景王,你那干孙女儿日后若要议亲,可得第一时间考虑考虑本王啊。” 气得景王又恼起来,同皇帝告状:“陛下!” 皇帝和稀泥:“景王叔,寿王叔说的也不无道理啊。” 景王憋着一口气回到王府里,还不得不依照寿王的意思送去赔礼。 “王爷,其实陛下说得在理,那傅家小姐实在配不上您如此相护啊。” 王府的老管家实在看不得自家主子一世英名葬送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干孙女儿头上,他顶着景王杀人一般的目光,大着胆子上前劝说。 “您去年年末方才归京,自然不知道那荣国公府里的热闹。” 老管家守在王府里,去年京城闹得满城风雨的事,他再清楚不过。 哪里能想到,去年还觉得晦气的人,今年就成了自家王爷执意要认的干孙女儿? 他将事情的始末全盘托出,又劝:“老奴知道王爷心善,最是怜惜弱小,可那傅家姑娘,实在配不上您的这一番善心啊。” “陛下这么说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这样说?” 景王忍着怒气:“阿黎在王府里的这些时日为人如何,你难道看不清吗?” “她从前是有错,可如今既已经改正,为何还要用过去的错误苛责她?” 老管家的脊背弯得更深了:“老奴是不愿看着王爷您的一世英名,毁在傅姑娘手里。” “本王的一世英名若是这般简单就毁在一个小姑娘手里,那本王这些年的胜仗算是白打了。” 景王冷哼一声,见老管家还要再劝,他耐心全无:“好了,你不用再说了,本王决定过的事情,便是陛下来了,也不能改变。” 他严厉道:“你要记得,阿黎如今是我景王府的大小姐,你从前再不喜她,如今也得好好叫府中下人,将她当做正经主子来伺候,明白吗?” 老管家叹息一声:“老奴明白了。” 此番闹剧虽平息,但私下里有关傅安黎的风言风语却从未停下过。 若换作从前的傅安黎,她必会满怀羞愤地躲在府里,等外头风波停息后,再正常外出赴宴。 但她偏不。 既已经确定景王对她的维护之心,又有荣国公府在她身后撑腰,一些风凉话而已,她还承受得住。 更何况都是些愚民罢了。 名声这种东西,只要她想,她就能还自己一个清名。 “小姐,这可都是您最喜欢的东西,真的就这么当掉了?” 烟霞居内,紫茗看着那一盒子闪闪发光的名贵首饰,心都在滴血。 “当掉这些,自然是因为还有更好的在后头。” 傅安黎坐在梳妆镜前,细细观察着自己的脸。 她不施粉黛,一张五官明丽的脸依旧美得惊人,嫩得像豆腐一样的脸颊,掐一下好像就能沁出水来。 紫茗去一旁净了手,上前来拿起铜镜下方一个白色的圆形瓷瓶,从中挖出一坨白色的膏状物,小心翼翼地往傅安黎脸上抹。 她真心赞叹:“小姐,你生的可真好看。” 傅安黎闭上眼睛,任由她为自己敷脸,闻言唇角微翘。 敷完一整张脸,紫茗往瓷瓶中一看,见到了底,又拉开抽屉。 “小姐,这药又用完了。” 傅安黎闭着眼睛,享受着秘药滋润自己容貌的奇妙之感,“用完便使人传信再买就是了。” “是。” 紫茗看着手上残留的膏状物,瞥了眼闭着眼无知无觉的傅安黎,悄悄往自己脸上一抹。 上脸便是极其温润的质地,一抹就化开了,透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 她在心中感叹这秘药的神奇,收拾好抽屉里用光的瓷瓶,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唤傅安黎。 “小姐,我们该出发了。” 傅安黎睁开眼睛,又凑近梳妆镜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绝美容颜,方才起身。 “走吧。” 挂着荣国公府印记的马车先去了城里的酒楼餐馆,又拉着几车糕点粥饭,驶向了京中最为贫困的城西。 碧琼来报时,盈珠正对着梳妆镜折腾自己的脸。 她今日化的是前世自己琢磨出来的桃花酒醉妆。 柳眉细长,媚眼如丝,更重要的是双颊如醉酒般红润,朱唇润泽晶亮,让人见之就想一亲芳泽。 玉蕊捧着脸星星眼:“好美呀郡主,就连奴婢这个小丫鬟,见了也招架不住呢。” 盈珠笑着睨她一眼,抬手就擦去了半边脸上的妆。 玉蕊还以为自己夸得不到位:“怎么擦了?郡主,奴婢说得是真心话!特别特别美!” “我知道,我只是在练手罢了。” 盈珠手中眉刷轻点黛粉,将柔婉的柳眉勾出新月眉的形状。 方才不知怎么,她有些生气。 前世她空有这一手描妆的技术,却只会画这些讨好人的妆容来获取谢怀英的宠爱。 困在那座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她每日里能做的,便是将自己描摹成一道道可口的佳肴,拼命从谢怀英那里求得一丝怜惜。 盈珠替前世的自己觉得可悲。 “奴婢觉得郡主原本的眉形就很好看。” 玉蕊着迷地看着盈珠上妆的动作:“这些妆容虽然能将郡主的容颜衬托出来,可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郡主原本就生得很美。” 她真心赞叹:“是奴婢生平所见的最最貌美的人了!” 盈珠轻笑:“你从哪里学来这些甜言蜜语?” “这还用学吗?见到郡主您,自然而然就会啦!” “郡主。” 碧琼便是在这时候进屋的,“傅安黎去了城西布施粥饭。” 第225章 前未婚夫 盈珠动作一顿,扭头问:“是国公府里预备的粥饭,还是……” 碧琼回:“是在京中各大酒楼饭馆里买的。” 盈珠不禁笑起来:“那我们这位傅小姐,还真是挺大方的。” 玉蕊撇撇嘴:“装模作样。” “以为这样就能让京中百姓忘记她做过的事情了吗?” “不是所有人都有闲心思去八卦的。” 盈珠一边对镜描眉,一边语气平静道:“城西是京城的贫民区,那里多的是连肚子都填不饱的人,只会在意自己的一日三餐在哪里,不会理会些旁的。” 玉蕊细想也是,碧琼也道:“奴婢已经查到了,傅安黎派了很多人在城西为她造势,夸她心地善良,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呢。” “效果呢?” 碧琼就笑起来:“她才去第一天,仙女的名号没传扬起来,她自己倒是被那些地痞流氓弄了个没脸。” 城西是京城的贫民区,那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有填不饱肚子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的可怜人,自然也有偷鸡摸狗的市井无赖。 傅安黎打定主意要做那下凡布施的神仙妃子,殊不知那里多的是想将她扯入泥潭的下流人。 虽有重重侍卫相护,可法不责众,躲在人群里说几句荤话,这位来布施的“好心人”难不成就要将他砍头不成? “一开始秩序倒算井然,从一个半大孩子冲上来抢她手上的烧鸡开始,场面就不受控了。” 何止不受控? 要不是有荣国公府的侍卫将傅安黎团团护在中间,只怕她非得被那些人给生吞活剥了不可。 “傅安黎离开的时候狼狈极了,那身流光锦做的白裙子被扯坏了,发髻散了,鞋子也被踩掉了。” 碧琼眉眼间是止不住的鄙夷:“她头回布施,除开一些简单的粥饭,全是些大鱼大肉。” “那些人几个月都难得吃一次荤腥,她就这样大咧咧地摆在那里,不引起哄抢才怪。” 玉蕊原本还不懂,听到这里就明白了,她捂着嘴乐:“该!” “还仙子下凡呢,我看呐,她去梨园唱戏还差不多!” “凭她的性子,她这会儿肯定在府里大发脾气呢。” 盈珠忽然起了兴致:“玉蕊,你觉得傅安黎还会再去吗?” “不会了吧?” 玉蕊说:“她都被那些人弄成那样了,不教人将那些人全抓起来砍头,就已经算她脾气好了,再去?” “不可能了吧?” 盈珠摇摇头:“她会去的。” “做戏也好,真心也罢,她此刻虽有景王相护,又有荣国公府做靠山,可陛下不喜她满京皆知。” “她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再不趁热打铁狠下心里洗去自己的污名,就再也洗不净了。” 玉蕊似懂非懂:“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吗?” “现在先不用。” 盈珠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等她神仙妃子的名号打响了,我们帮她一把。” “还有一件事。” 碧琼走近些,压低了嗓音:“她要那秘药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了。” “半月前才送去的五瓶,今日就用完了。” 盈珠的心情更愉悦了:“好事呀。” “她要多少,就供多少,等到……半年后,毒入骨髓了,便断了吧。” 碧琼应声:“是。” 便如盈珠所言,这日傅安黎一身狼狈地回府后,确实发了一场脾气。 傅晏铭兄弟俩来劝,要布施,京中有善堂可以接管此事,哪里就要自己亲身上阵了? 傅晏琅心疼她今日受辱,气道:“那等刁民,活该饿死,哪里值得你这样做?” 傅安黎红着一双眼拒绝:“大哥,二哥,这是我想做的事。” “从前我犯下大错,差点毁去姐姐的一生,如今她不肯原谅我,她也不需要我为她做些什么。” “那我便去救济那些连饭也吃不饱的百姓,总归是在行善事,这样的话,也能弥补我从前犯下的过错吧?” 于是傅晏琅舍不得再说她,只是下一次布施,他亲自带了更多的侍卫在旁护送。 不单他,景王府还送来了一队亲兵。 那是真的跟随景王上过战场的人,往那儿一站就自带杀气,震慑得那些地痞流氓纷纷后退,再不敢起歪心思。 傅晏熹一连布施了半月余。 她纯善的名声自城西开始朝京城扩散。 还有那孩童编了歌谣称颂她的好心,走街串巷将歌谣传遍整个京城。 有知情人提起她此前犯下的错事,也有她的推崇者为她辩白。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难道要因为一时错误,就否定她所有的善举吗?” “若不是傅小姐,我家小子早就病死了,是她为我家小子请来大夫,又帮我们将破败的屋子重新修建起来,傅小姐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我们一辈子感激她!” “傅小姐从前是什么人,我不关心,我只知道她来了,我爹就有救了,谁说她一句坏话,我就同那人拼命!” “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报答阿黎姐姐的!” 总之,傅安黎确实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在她亲力亲为,操劳了数月之后。 如今城西人人皆唤她,傅仙子。 “这陈大人的嫡次子,本王见过,是个正直又端方的君子,去年春闱只差一名,就上榜了。” 景王将一幅画像在傅安黎面前展开:“你细瞧,可合你的眼缘?若你觉得不错,那祖父便安排你们见面。” 傅安黎藏住眼底的嫌弃,笑意温婉。 “祖父,孙女今年才将满十六岁,还想多在祖父跟前孝敬,不想这么早嫁人。” 就算要嫁,也不该只嫁一个太仆家的次子。 她知道她挽回名声的手段虽然有效,可改变的,也只是坊间百姓们口中的她。 一句陛下不喜,就彻底绝了她高嫁的路。 这位太仆侍卿陈大人,想来也只是看在景王和荣国公府的面子上,才遣人来商议婚事。 “也罢,是祖父太着急了。” 景王收起画像,见傅安黎神情恍惚,便问:“阿黎?” 傅安黎回过神来:“祖父。” “你想什么呢?” 傅安黎眸光微颤。 自然是在想,即将要回京的四皇子萧晟,她的前未婚夫了。 第226章 四皇子归京 四皇子萧晟自漳州归京时,已是这一年的秋日。 胆战心惊地见过皇帝后,他方才去常宁殿见了贤贵妃。 “母妃,儿子回来了。” 膝盖还没落地,早已等候多时的贤贵妃就扑上来,将他扶了起来。 “叫母妃看看。” 贤贵妃眼含热泪,将这唯一的儿子转着圈儿打量,“黑了,瘦了。” “我听你父皇说,你上了剿匪前线,还受伤了?” “伤哪儿了?快叫母妃看看,是不是留疤了?” 萧晟无奈地拽住贤贵妃的手:“母妃,您放心,儿子没事儿,儿子好好地站在这里呢。” 可贤贵妃依旧落了泪。 天知道她从陛下口中得知晟儿受伤时有多心疼担忧,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她恨不得能以身替之才好。 萧晟四周看了看,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等到殿中人散尽了,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萧晟方才卸下浑身防备,与贤贵妃交代实情。 “那伤,是我自己找人刺的。” 他眸光阴暗,有些恼恨:“我若是不闹出点动静来,父皇他能允我回京吗?” 漳州的海匪盘踞那地方多年,始终找不到根治的法子。 神出鬼没不说,就算当真追到海上了,也难以找到匪徒老巢。 他此行虽为剿匪,可他对海事一窍不通,去了也只是当个摆设。 他颓废数月,在手下人的提醒下咂摸出一些父皇的意思,便开始努力去学。 可接连过去数月,成功抵抗住海匪两次袭击,又剿灭了那海匪一半势力,喜讯报回京去,可父皇却还是不松口许他归京。 不得已,他只好使出这苦肉计。 幸好父皇还顾念几分父子情分,这出苦肉计唱对了。 闻言,贤贵妃愈发心疼了:“苦了你了。” 提起将萧晟坑害至此的罪魁祸首,她又恨得牙痒痒。 “要不是那傅安黎与傅晏熹,你哪里会受这样的折磨?” “这傅家的姐妹俩,都是灾星转世,来克你的!” 贤贵妃见识过从前萧晟对傅安黎的深情,好不容易解除了婚约,人也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她生怕他重蹈覆辙。 “经此一事,你可千万要离那傅安黎远一些!” “她虽然认了景王做干祖父,这半年来又在坊间搏了些善名,可你父皇摆明了不喜她,你可千万不能再犯浑啊!” 不怪她如此紧张,老实说,萧晟之所以这么急着回京,也有怕傅安黎在京中失了他这个倚仗,养父母又都去疼爱刚寻回来的亲女,她一个孤立无援的原因。 他遭了父皇训斥,被发配去漳州剿匪时,心里并不认同自己母妃的话,是傅安黎害了她。 他只怪自己不够强大,还不能很好地保护心上人,更怪自己计划粗陋,被那傅晏熹轻而易举地识破,还将自己也栽了进去。 怪来怪去,未曾有一分是怪罪在傅安黎头上的。 但父皇说得也不无道理。 他堂堂皇子之尊,空有聪明头脑,却将这些心思用在后宅阴私上,岂不是大材小用? 他最该做的就是努力去搏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到时候天下权势尽归他手,区区一个傅晏熹,还不是吹口气就压死了吗? 在漳州的一年里,萧晟沉稳许多,即便心中还为傅安黎抱不平,但面上却面不改色道:“母妃放心。” “儿子已经得到了教训,那傅安黎……儿子日后远着些就是了。” 贤贵妃看得出来他还对傅安黎余情未了,但他不像之前那般执意要护着傅安黎,已经算进步很大了。 她轻叹一声,也不忍心苛责这个才回来的儿子。 “母妃都是为了你好,晟儿,大事未成,咱们母子俩不能出任何闪失啊。” “若是旁的倒也罢了,可那傅安黎,是你父皇摆明了不喜的人,就连那战功赫赫的景王要为她请封郡主,都被你父皇毫不犹豫地驳了回去。” “景王尚且如此,更何况你呢?” 于是萧晟的神色更加严肃了些:“母妃,儿子知道。” “儿子今后,再不会叫母妃失望了。” 话是这样说,可出宫后不过两日,他就命人接来了傅安黎私会。 “四殿下!” “阿黎!” 傅安黎女扮男装,一身小厮打扮,但那张叫他日思夜想的脸,即便是不施粉黛,也美得动人心魄。 “殿下,都怪我,若不是我,你也不会……” “别这样说,阿黎,这怎么能怪你呢?” 萧晟拥着傅安黎,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他动作轻柔地擦去傅安黎的眼泪,柔声安抚。 “是我考虑不周,也是我太过鲁莽,计划粗陋,反将你坑害了进去。” “我不在的这一年,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瞧你,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走了。” 傅安黎靠在他怀中,看着那双自始至终都不曾改变的深情眼眸,忽地卸下全身心防,失声痛哭。 “四殿下,也就只有你,能这般牵挂着阿黎了。” “你离京的这一年,阿黎真的好累好累。” 她哭得梨花带雨,声声哽咽:“早知如此,傅晏熹归来时,我就不向殿下诉苦,求殿下助我了,不然也不会害得殿下远赴漳州,差点葬身海匪之手。” “你受伤的消息传来时,阿黎时常会做噩梦,梦里,阿黎连一个为你披麻戴孝的资格都没有……” “殿下,若是你真在漳州出了什么事,阿黎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她将萧晟的眼泪也哭了出来:“好阿黎,那只是梦而已。” “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么?” 萧晟拥着心上人,心快软成一滩水。 可这水底下对盈珠的怒火,却越烧越旺。 是他大意,错估了这位羲和郡主在他父皇心中的位置。 是他小瞧,还以为一个在青楼里长大的国公府小姐,只会乖乖跳进他为她预备的陷进里引颈就戮。 却不想竟是个深藏不露的,一伸爪子就将他抓了个头破血流。 “放心,我既已经归了京,就绝不会看着你被那傅晏熹压一头,” 他伸手轻柔擦去傅安黎眼尾泪痕,“等着我为你报仇……阿黎?” 傅安黎原本还沉浸在萧晟的深情里,却见他脸色突变,手上不知哪里来的血色无比殷红刺目。 “阿黎?你脸怎么了?” 第227章 显出原型 脸?” 傅安黎心头一跳,她从萧晟充斥着担忧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眼尾的红色。 她下意识抬手一摸,只觉得触手湿润,低头一看,竟也是满手的血色。 萧晟眉头紧皱,站起身来冲外头大吼:“来人!快去请大夫!” “拿着本殿下的牌子去请御医署的人,快去!” 这厢傅安黎已经扑到了梳妆镜前,只见她引以为傲的那张脸上正往下淌着大片大片的血色,她抖着手轻轻一擦,那原本白嫩的肌肤就像被戳破的宣纸,露出里面红色的嫩肉。 鲜血从肌肤纹理里渗透出来,很快汇成一小股往下淌。 可诡异的是,她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巨大的惶恐笼罩了她,傅安黎下意识想抬手擦去这些鲜血,可她的手擦去的不止有殷红的血色,还有半张薄如蝉翼的脸皮! “啊——” 她惊恐地大叫起来,便是萧晟在旁看了也觉得心惊。 “阿黎!” 萧晟不过愣神一阵,迅速跑过去将傅安黎的双手束缚住,阻止她继续伸手摸脸。 “没事的,没事的,你看着我,阿黎,别看镜子,别看镜子!” 傅安黎怎么可能不去看? 这是她的脸啊! 她扭着身子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半面鲜血不止半面惨白,一双本该明媚天真的杏眼此刻却惊恐瞪大,诡异又可怖。 傅安黎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扭头扑入萧晟怀中。 “四殿下,我的脸,我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萧晟抱住她不停颤抖的身体,心中亦是惊涛骇浪。 “阿黎,别害怕,我在这儿呢,你同我说,这些日子,你可又遇上什么事?” “你的脸上可敷过什么东西?亦或是膳食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萧晟想到什么,将傅安黎的手腕拽住,用力往上面一擦。 没有掉皮,没有流血,只是有些泛红。 他又撸起袖子,在傅安黎的胳膊上试。 也统统什么事也没发生。 “四殿下——” 傅安黎抬起头,急切地想告诉萧晟她曾在脸上敷过一种名唤雪容膏的药,用以滋养肌肤,重现美貌。 可头才抬起来,就明显感觉到萧晟浑身一震,竟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四殿下……” 傅安黎很快明白了萧晟这样的反应。 她在萧晟惊恐的目光中看见了一张鲜红的好似人皮都被掀掉的脸。 这场景太过惊悚骇人,她甚至没来及发出一声哀嚎,眼前一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阿黎!” 萧晟一把将软下去的傅安黎捞回怀中:“阿黎!” 傅安黎那张脸实在太过惨不忍睹,活像被人生生剥皮了似的,鲜血很快就淌满了她的脖颈沾湿了她的衣襟,萧晟顾不得害怕,赶紧将人抱起来放在软榻上,又急吼吼地去催大夫。 可催得再急,大夫要来也得半个时辰,萧晟只能命人将最细软的棉布拿出来给傅安黎止血。 好不容易血止住了,萧晟才松下一口气,就听得一声惊叫。 只见那蹲在榻边拿着棉布为傅安黎止血的侍女跌坐在地,不停退后,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 萧晟定眼一瞧,那地上血刺呼啦的棉布上竟然沾了一团鲜红的肉状物。 再看傅安黎被棉布包裹下露出的脸颊,明显凹进去一块! 四皇子府的侍女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间惊声四起。 生生将原本还在昏迷的傅安黎给吵醒了。 “四殿下?四殿下——” “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萧晟急吼吼地训斥走了屋中的侍女,又扑上去抓住了傅安黎要往脸上摸的双手。 “阿黎,我在呢,我在这儿。” 傅安黎的双手在他掌心挣扎,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四殿下,为什么要将我的脸给蒙起来啊?” “我怎么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的脸还在流血吗?” “没事的,没事的,大夫很快就来了,别怕,阿黎。” 萧晟强作镇定安抚她:“已经不流血了,你晕过去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了,只是表面蹭破了一点皮而已,是我下手太重伤了你,是我的错。” “是这样吗?” 傅安黎大松一口气:“只是蹭破一点皮而已吗?” 萧晟忍不住红了眼眶:“是,就是这样,你疼不疼啊,阿黎?” 不疼。 一点都不疼! 傅安黎想不通,她怎么会一点都不疼呢? 这是她的脸啊,流了这么多的血,她应该要疼才是啊! 对,她应该要疼才对! “疼,四殿下,阿黎好疼!” 傅安黎此刻的眼泪未有分毫掺假,萧晟心疼得不得了,可却没办法再为她拭泪。 “好阿黎,你闭上眼睛睡一会儿,醒来就会好了。” “别哭,千万别哭,眼泪掉进伤口里会疼得更厉害的。” “睡吧,睡吧,等醒来就会有所好转的。” 有萧晟的柔声安抚,又有她不停地说服自己,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当真哭累了,傅安黎到底还是睡了过去。 大夫很快就到了。 萧晟将人严厉警告了一番才放进来,小心翼翼掀开傅安黎脸上被血色浸透的棉布,看见她那张鲜红又坑坑洼洼的脸。 饶是那大夫自诩见多识广,也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样?究竟是何原因?” 那大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小的无能,诊不出这位小姐患了什么病症。” 正好前头门房领着御医署的御医进来,萧晟抬脚就踹:“滚!” 这大夫连滚带爬地离开,换了御医来诊。 可就是御医署出身的御医,也无法说出傅安黎究竟患了什么病症、中了什么毒。 萧晟眸中晦暗一片,整个人焦躁不已。 四皇子府的热闹,盈珠并不知晓。 只是安插在国公府里的线人来报,傅安黎午时出门,一直到天黑都不曾归家。 四皇子忽然旧伤发作,请了好多大夫上门,还有御医署的人。 玉蕊变聪明了:“不会是那冒牌货吧?” 那药,竟然叫那冒牌货在四皇子面前显原型了? 第228章 定是傅晏熹 傅安黎是在深夜时分被送回荣国公府的。 她天黑未归,荣国公夫人本就担忧不已,得知人是被萧晟送回来的,情况还不大好,她一下子就站起了身。 “什么叫不大好了?” 荣国公夫人看着眼前侍女为难的神色,只觉得一阵眩晕。 她好端端的女儿出了趟府,回来就不大好了? 柳嬷嬷急吼吼地冲进来:“夫人!夫人!您快去看看吧!” 荣国公夫人又觉得腿软了,她扶着两边侍女的胳膊,赶紧往烟霞居去。 路上又遇到了赶来了傅晏琅兄弟俩。 “母亲!” “阿黎出什么事了?” 荣国公夫人眼泪都快出来了,她踉跄几步差点儿摔倒,又被周边侍女牢牢扶住。 傅晏琅和傅晏铭兄弟俩索性亲手去扶,母子三人带着一大群下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烟霞居的门口。 就见房门大开,侍女们匆匆往来,各个神色都掺进惊惧,好像屋子里发生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 “这是怎么了?” 一进院门,荣国公夫人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她身子一软,被傅晏琅牢牢扶住。 “母亲!” “四殿下!四殿下!” 荣国公夫人此刻也顾不得礼仪周全了,她几步冲上去抓住了萧晟的袖子。 “我家阿黎、阿黎她发生什么事了?” 有侍女端着水盆从屋子里出来,她余光瞥见那里头竟是红得发黑的血水。 “阿黎她好端端地出门,怎么回来就——” 萧晟沉着脸道:“国公夫人,您暂且放心,阿黎她没有性命安危。” “就是、就是她的脸……” 脸? 听见他说女儿性命无虞,荣国公夫人总算觉得自己又能呼吸了,可见他一言难尽的神情,胸腔里的心好似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 她来到屋中,看到床上昏死过去的傅安黎,只一眼,她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软倒了下去。 她看到了什么? 她的女儿,那张花容月貌的脸通红一片,好似被人活活剥了脸皮! 后头跟进来的傅晏铭兄弟俩也被这场景吓得呆住。 傅晏铭愣了一瞬,然后捂着嘴就冲了出去。 傅晏琅只觉得自己也好似呼吸不过来了,他去扶荣国公夫人。 “母亲,快起来,四殿下说了,阿黎她性命无虞的……” 说到最后也哽咽起来,人生在世,脸面二字,若是毁了容,那日后阿黎该怎么办啊!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荣国公夫人实在不忍心去看傅安黎那张脸,她质问萧晟。 “四殿下,阿黎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萧晟此刻也没心思去计较她的失礼,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说了。 “轻轻一碰,脸皮就掉了?” 傅晏铭吐完回来,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萧晟的话,又觉得胃部在翻涌了。 “我请了御医来看,查不出任何缘由。” “怎么可能呢?” 荣国公夫人恍恍惚惚地坐下,呢喃着:“连御医署的人都查不出缘由……” “紫茗!” 傅晏琅看到跪在床边哭泣不止的紫茗,忽然大步上前,将人连拉带拽:“你说,你家小姐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萧晟也追问:“她有没有往脸上敷过什么东西?” “有,有。” 紫茗哭着点头:“一种叫雪容膏的药,那药效果极好,能滋养肌肤……” 萧晟打断她:“药呢?” “药、药早就用完了,已经有半个月都买不到了。” 紫茗想起了什么,急忙爬起来,冲到一旁的梳妆台前,将抽屉里用完的瓷瓶抱出来。 “殿下,夫人,公子,就是这个!” 萧晟打开盖子,只闻到一股极为清幽的香气,本想叫大夫看看可有何蹊跷,可瓷瓶里头干干净净,竟是一点残留也无。 紫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将雪容膏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一开始傅安黎被蜜蜂蛰得满脸包,好了之后非说自己的脸不比从前。 紫茗一边抽泣一边说:“可奴婢们瞧着,小姐的脸分明是和从前一样的。” “这事儿柳嬷嬷可以作证。” 众人又看向柳嬷嬷。 柳嬷嬷上前一步,附和道:“是,那段时间,小姐格外注意自己的容貌。” “后来还命奴婢们去各处搜寻能滋养肌肤的好药。” 萧晟眸光一凛:“这个雪容膏,就是这么来的?” “是。” 紫茗垂着头,哽咽道:“是庄子上的农户,来送新鲜蔬果的时候,谈起他有个在广阳城做富家妾室的表亲。” “原本年老色衰,早已失宠,可忽然间得了一种秘药,不仅重新获得了主家的宠爱,还在三十岁的年纪有了身孕。” 荣国公夫人眉头蹙得死紧,不敢相信这竟然会是自己那个女儿做出来的事。 “所以她就买来了这种秘药,用在了自己的脸上?” 用在脸上的东西,怎能这般不小心? 紫茗慌忙摇头:“不是的,夫人,小姐她也很谨慎的。” “那雪容膏,她是用在我们下人身上,又请大夫看过,确认不会出差错,才上了脸的。” 萧晟深吸一口气:“那农户叫什么?他那远亲嫁的主家又姓甚名谁?” “除了阿黎,用过这雪容膏的人还有谁?你们那日请的那里的大夫来看?” “这所谓的雪容膏,又是从谁手上买来的?” “你好好想,不要漏过任何一个人名。” 萧晟眸光狠辣,这分明就是一场针对阿黎的局! 可怜他的阿黎,他不过离京一年,竟然就遭了这样的算计! 他看向荣国公夫人和傅晏铭兄弟俩的目光都带上了怒意。 如果不是这家人偏心亲女…… 傅晏熹! 紫茗在努力回忆这半年来有关雪容膏经手的人和事,荣国公夫人母子三人焦躁不已。 萧晟忽然看向荣国公夫人,咬牙切齿:“定是那傅晏熹!” “不可能!” 荣国公夫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反驳的话已经脱口而出。 “晏熹她是性情冷淡了些,不好与我们亲近,可她也绝对做不出来这样恶毒的事情!” “如果不是她,那还有谁会这样恨阿黎?” 萧晟冷笑着反问:“国公夫人,这么多年阿黎在你身边长大,满京城谁不赞她的礼仪规矩?” “除了傅晏熹,她在京中难道还有别的仇人吗?” 荣国公夫人不说话了。 第229章 孤家寡人 时隔大半年,荣国公夫人再次来到郡主府,没想过竟然是为了此刻躺在床上几近疯魔的养女。 她一面不愿相信,晏熹是她的亲生女儿,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是,那孩子心冷绝情,可也只是不肯亲近他们而已。 一面又忍不住相信,阿黎这么多年在京城里名声都很好,从不与人结仇。 长到这么大做过唯一出格的事情,便是阻止晏熹回京认亲,意图毁去她的清白。 那么这样看来,晏熹报复回来,似乎也很合情合理。 可她还是接受不了。 毁去阿黎的脸,和毁了她一辈子有什么区别? 生不如死地活着,还不如干脆利落地死了。 当初阿黎和谢怀英串通起来,阻止晏熹回京认亲,也只是要将她囚困成妾,未曾伤她分毫。 还有及笄礼那日,不仅事情没成,阿黎还被陛下厌弃,没了同四殿下的婚事。 再如何,她都不该下这样狠毒的手啊! 多年相伴的母女情,到底还是压过了那一丝寻回亲生的喜悦与慈爱。 荣国公夫人完全没意识到,她在心中已经将盈珠判定为凶手。 因此一见面,还未开口,面上就带了三分怒意。 盈珠有些无奈:“母亲此来,是为了傅安黎吧?” 荣国公夫人怒从心起:“你知道?” “你怎么能对你妹妹下那么重的手?!” “你知不知道她的脸成了什么样子?” “她此刻躲在屋子里连门也不敢出,屋子里一点能照出人样的东西都不能有,你知不知道她的脸要是好不起来,她这辈子就毁了?” “傅晏熹,你告诉我,你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如此狠毒的心计,是不是你从青楼里学来的?” “你小时候分明不是这样的,晏熹,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她悲愤又气恼,胸口不断起伏,眼中已然泛出泪光,一副失望至极的模样。 盈珠却很冷静:“我以前是什么样子?” “我也很好奇,我在母亲您的心中,究竟是什么样子?” “您时隔大半年再来我的郡主府,就是为了将一项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的头上,是吗?” “我甚至都不知道傅安黎究竟怎么样了,你就说是我把她的脸毁了,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呢?” “母亲,总不能凭您的一番臆想就给我定罪了吧?” 她太过镇定,荣国公夫人难得生出一次犹疑:“不是你?” 盈珠笑:“如果是我,我不会毁去傅安黎的脸,我会要了她的命。” 荣国公夫人不可置信地倒退一步。 面前的少女不过十六岁,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女儿,可那张容色倾城的脸上满是冷漠和杀意,她知道她说的话是真的。 她恨毒了阿黎,所以如果是她,她一定会要阿黎的命。 她怎么生出来这样一个狠心绝情的女儿? “母亲若是无事,还请回吧。” 盈珠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是回去照顾您毁了容的好女儿,还是大义灭亲去报官说我害了您的女儿,都随您的便。” “女儿乏得很,就不奉陪了。” 盈珠抬脚要走,荣国公夫人忍无可忍地叫住她。 “傅晏熹!我是你亲生母亲!” “你的心肠到底是不是血肉做成的,怎能如此冷漠?” “若阿黎此番中的毒不是你下的手,你反驳我啊,你据理力争啊!” “我说了母亲就会信吗!” 盈珠突然回身,厉声打断了她。 “我说不是我母亲您就会信吗?” 她目光灼灼,里头好似燃着两盏永不熄灭的火,烧得荣国公夫人面上羞臊。 “母亲您今日上门,不就是断定了此事乃我所为吗?” 荣国公夫人想要解释:“不!不是的!我是来——” “就算不是,您也觉得我的嫌疑最大,因为她傅安黎近一年来与我结仇最深!” 盈珠忽然叹了口气,有些讥诮地笑起来:“母亲,您知道吗,您有些时候真的特别特别虚伪。” 恍若当头一棒,荣国公夫人愣怔在原地。 “您看起来,确实要比父亲,要比大哥和傅晏琅,更疼爱我,更愿意认我这个亲生女儿。” “您总是说要补偿我,要待我好,可每回不分青红皂白没有任何缘由将所有事情怪罪到我头上来的也是您。” “您其实根本就不愿意认回我这个亲生女儿,您真正疼爱的人只有傅安黎一个,所以无论她犯下什么错事您都愿意包容她体谅她替她擦屁股!” “而不像对我这般,一点风吹草动就怪我,骂我心思歹毒。” 荣国公夫人想解释,可对上那双澄澈见底仿佛能映照出人心的凤眸,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好似被扒了衣服丢在大街上,她所有的偏心都无所遁形。 “母亲,您知道吗,比起只看重我郡主名号的父亲,比起全然不顾念骨肉亲情的两位兄长,看似疼爱我,却又处处质疑我的您,更叫我觉得寒心。” 语罢,盈珠不带丝毫留念,径直离开。 正厅里只剩下荣国公夫人。 她呆立在原地半晌,将方才盈珠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理解了又拼凑起来,只觉得心痛难耐,又羞愧万分。 原来,她在晏熹心里就是这样的吗? “国公夫人,您请吧。” 碧琼面无表情,伸手将她往屋外引。 荣国公夫人恍恍惚惚地转身,踉跄着离开。 晏熹说得不无道理。 她有证据证明阿黎中毒一事是晏熹谋划吗? 没有。 她却就这样无凭无据地上门指责晏熹狠毒。 狠毒的人分明是她才对啊! 不,她是真心想要认回亲生女儿,想要补偿她的啊! 荣国公夫人忽地转身,却被碧琼牢牢挡住。 “带我去见你们郡主,我有话要同她说。” “夫人。” 碧琼的眉头皱了起来:“若是您有证据证明傅小姐的脸是我家郡主伤的,大可以直接报官,带着人来抓我家郡主。” “但若是没有,您还是别去打扰我家郡主了。” 荣国公夫人刚要发脾气,就听见碧琼的声音低落了起来。 “她有亲人却像无亲人,孤家寡人一个已经够可怜了,您还要往她心上插刀子吗?” 第230章 不老颜 盈珠下手前就曾想过荣国公府的反应。 哪怕她布局缜密,能确保事情万无一失,但无论是傅安黎还是四皇子萧晟,对她疑心都不会打消。 所以荣国公夫人找上门来也在情理之中。 左右这一家子从来没真心接纳过她,总是傅安黎眼泪一掉就倒向了她。 碧琼送完荣国公夫人回来,将方才荣国公夫人的反应说了。 “……瞧着很是后悔心疼的样子。” 荣国公夫人态度的反复,早已让玉蕊都对她失去了信任。 小姑娘嗤之以鼻道:“她的心疼有什么用?等回了府一见到心尖尖上的冒牌货,还不是又怪起郡主来了?” “耳根子软成这样,说她是两边倒的墙头草都抬举她了!” 盈珠忍不住笑:“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见她笑了,玉蕊也笑了,很是自豪地昂起脑袋:“奴婢自己学的!可能这就是天赋异禀吧。” 盈珠惊讶挑眉:“天赋异禀这个词都会说了?真是了不起。” 玉蕊自今年年初开始,便和杏儿一块跟着女夫子认字读书,她聪慧,短短半年,竟也识得不少字了。 碧琼努努嘴:“夜里也点灯学呢,当真努力。” 玉蕊有些不大好意思,给盈珠换了杯热茶:“郡主,咱们今日还出门吗?” “出,为何不出?” 她的妆阁再过半个月就要开门迎客了,今日就是要去铺子里看看装潢布置。 已经为了不值得的人影响了心情,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玉蕊站起身来:“那奴婢这就去准备!” 盈珠姿态闲适地靠在美人榻上,想,她的妆阁要起个什么名字呢? “玉颜阁!” “焕颜楼!” 韩靖衣皱眉:“玉颜明明就比焕颜好听!” 秦见夕冷脸:“玉颜俗气,焕字有容光焕发之意,不正合了这妆阁的初衷?” 顾廷瑶道:“玉颜好,焕颜也好……” 韩靖衣一个眼刀甩过来,她瞬间倒戈:“玉颜好!还是玉颜好!” 秦见夕不屑冷哼,韩靖衣得意挑眉。 二人双双将目光投向书桌旁的盈珠。 “晏熹——” “郡主——” 盈珠只觉得头大。 “其实,我方才已经想好妆阁的名字了。” 她举起桌上宣纸,将那上面的三个大字给三人看:“不老颜,如何?” “不老颜?好哎!简单好记,又别有一番韵味。” 韩靖衣最捧场,秦见夕勉强点头:“红颜常驻,青春不老,倒也不错。” 于是妆阁的名字就这样定下。 等到牌匾做好,那就是妆阁开门迎客之日。 得知盈珠还有闲工夫操心铺子,荣国公府里,傅晏琅气得都快要炸了。 “除了她,还能有谁会对阿黎下这样的毒手?” “就是她!阿黎都这样了,她还是不肯放过她,非要将阿黎逼死才甘心吗?” “不行,我要去找她,我要让她跪下来给阿黎道歉!” “站住!” “晏琅!” 傅晏琅人刚走出去没一步,荣国公夫妇就齐齐叫住了他。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收收你这鲁莽冲动的性子?” 荣国公冷声道:“你有何证据证明这件事是晏熹下的手?” “不是她!” 荣国公夫人则道:“我已经去过了,若此事当真是她,她不会那样理直气壮。” 傅晏琅不意外荣国公的严厉,但对于荣国公夫人这番话却是很震惊。 “父亲,母亲!” “除了她,还能有谁?” 傅晏琅气愤道:“母亲,您是被她骗了!” “她巴不得要阿黎的命才好,见了阿黎出事,她只会高兴,根本不会心虚!” 荣国公夫人知道他说的其实有道理,那盈珠那双充斥着失望和恼恨的眼眸还停留在她脑海里,因此她还是道:“那你可有证据?” “说来说去,不过是猜测罢了,官府抓人都要讲究真凭实据,怎么我们就能空口白牙给晏熹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 傅晏琅觉得根本不需要证据,阿黎这么多年在京城与人为善,根本没有仇人。 所以这件事只能是盈珠所为。 可他已经被荣国公厉声斥责过一顿,再对上父亲母亲同样严肃沉痛的目光时,他只得忍下心中怒火。 “晏熹说,她已经习惯了。” 荣国公夫人只觉得心痛难耐:“不管阿黎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总是将所有的错都怪罪到她头上。”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错,明明说到底,是阿黎对不起她……” 傅晏琅不可置信:“母亲!” “你在说什么啊?” “是,阿黎此前是犯下过错事,可她早已经还回去了啊,自从傅晏熹回来,她受了那么多苦,难道还不够吗?” 盈珠的话不停地在她脑海里回放,荣国公夫人忽然厌极了傅晏琅这番话。 “等事情水落石出,有证据证明是晏熹下的手了,你去找她,我不拦你,但眼下事情还未查清,” 她厉声道,“我不许你去打扰晏熹!” 傅晏琅气结:“好!好!母亲,你就偏心傅晏熹吧!” 说完,他直接甩袖离开。 傅晏铭叹了口气:“父亲,母亲,我去和晏琅说。” 荣国公挥挥手,荣国公夫人已经被傅晏琅那句偏心震在了当场。 晏熹说她偏心阿黎,晏琅又说她偏心晏熹。 不过是阻止晏琅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去打扰晏熹而已,这竟然就是偏心了? 那是不是要她第一时间带着人打上郡主府去,将晏熹抓回来给阿黎磕头认错,才算不偏心? 若说在郡主府里,她对自己的偏心还有些委屈。 想努力证明,自己是有在盈珠和阿黎之间端水的。 可现在,她只觉得羞愧得无地自容。 她就是偏心阿黎,偏心到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要了。 所以晏熹才会和她不亲。 因为她比她更早意识到这件事。 “老爷。” 荣国公夫人下意识求助于荣国公:“我们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我们、我们就是偏心阿黎,所以晏熹才会和我们不亲。” “你知道吗,她那日和我说,如果她真的要对阿黎下手,只会取她的命。” 她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来:“都是我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第231章 走水 #荣国公沉着脸端坐在椅子上,心中只有厌烦。 他并不觉得自己偏心。 从始至终,他看重的都是国公府的体面和利益罢了。 一个自小被拐在青楼长大的亲生女儿,自然是比不过养在身边的与四皇子有婚约的养女的。 可一个得陛下青眼,又于陛下养母有救命之恩的郡主就不一样了。 傅安黎与四皇子的婚约尚在时,他还能念及旧情,护她一护。 可她偏要犯蠢,在及笄礼那日闯下大祸。 那之后,荣国公就开始后悔为何当初要收养这个养女。 到底惦记多年相伴情谊,只将人远远送走。 后来盈珠执意搬去郡主府,他又难免想起乖巧懂事的养女。 觉得这个刚寻回来的亲女实在太过叛逆。 直到养女寻了景王这个靠山回京,试探出景王对养女的疼爱后,荣国公的心又不知不觉偏向了养女。 再到今日。 他更庆幸,好在当日未曾真的和亲女撕破脸皮。 养女也罢,亲女也好,总之都是他的女儿,都是他们傅家的人。 “我相信不会是晏熹动的手。” 荣国公开了口:“她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阿黎的脸已经废了。 就算有景王撑腰,有四殿下真心相许,可陛下不会许她嫁给四殿下,阿黎也无法高嫁了。 那么晏熹一定不能出事。 就算这件事真的是她动的手,也必须不是。 荣国公夫人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为养女感到可悲,还是为亲女感到高兴。 荣国公府传达出来的意思虽然没有明言,四皇子萧晟却从荣国公闪躲的态度里明白了。 傅晏琅有荣国公压着,不能出府对盈珠做些什么,萧晟有贤贵妃耳提面命,又是才回京,也不方便因为傅安黎的事再露面。 景王却毫无顾忌。 他去见过了傅安黎。 从前那个乖巧懂事的干孙女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连一丝光也不能见。 憔悴了,消瘦了,那张脸被牢牢遮在幕篱后头,即便看不清,也能闻到那股熟悉的血腥味。 景王心疼坏了。 “阿黎,你放心,祖父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祖父!” 傅安黎捂着脸,叫住了将要离去的景王。 景王很惊喜:“阿黎,你愿意和祖父说话了?” 傅安黎满目仇恨,语气却委屈哀婉:“阿黎已经麻烦您许多了,不能再叫您为我涉险。” “这件事,我父亲母亲已经叫人去查了,祖父,您别再为我费心了。” 她泣声道:“也许这就是我欠姐姐的吧,我差点毁了她的人生,所以老天降下报应,叫我毁了脸。这是我该受的。” 景王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哭起来:“可是为什么是脸呢?” “我情愿把命赔给她,为什么偏偏是脸……” 她哭得景王的怒火越来越盛。 “好阿黎,你且放心,祖父不会叫你白白受了这委屈的。” 景王转身离去,傅安黎的哭声也渐渐停了下来。 她独坐在满室昏暗中,仰望着窗户缝里透出来的一点天光。 数日前四殿下来告知了她查探的结果,所有经手过雪容膏的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就是专门针对她设下的一场局! 还能有谁这么恨她? 只有傅晏熹,只有盈珠! 傅安黎恨得心头滴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了也恍若未觉。 她不得不佩服盈珠的缜密心思,数月平静,竟然是在这里等着她。 这些日子,她身体里时常游走着一股冲动,驱使着她冲到盈珠跟前,亲手将她碎尸万段,用以偿自己毁容之痛。 不,不! 应该要亲手剥了她那张美人面,叫她和自己一样以如此丑陋的面容存活于世才是。 可她不能。 她得忍。 这还不够解气。 她必须要一点一点地毁去那个贱人所在意的一切,然后将她牢牢踩在脚底下不得翻身,才更痛快! 至于如今景王和四殿下想要为她出气…… 傅安黎鲜红的唇角扬了起来。 就当是道开胃菜吧。 夜色昏沉,秋风大起。 郡主府里,玉蕊端着一盅牛乳燕窝匆匆行过长廊,来到正院。 “郡主,燕窝好了。” 盈珠已经散了发髻,换上寝衣,屋子里早早烧起地龙,很是暖和。 她正要端起燕窝,碧琼却匆匆掀开门帘,裹挟着一身寒风进地屋来。 “郡主!” 她如临大敌,神情极其端肃,附在盈珠耳边,耳语几句。 盈珠一下瞪大眼:“火油?” “是,他们想火烧郡主府。” “郡主,要不要……” 碧琼眸光狠辣,以手化刃,往下一劈。 盈珠沉吟一会儿,很快有了决断:“不用。” “既然要烧,那就让他们烧。” 碧琼急了:“郡主!” 盈珠抬手:“我们也烧回去。” 碧琼眼眸一亮:“是!” 她匆匆而去,留下不明所以的玉蕊也严肃了神色。 “郡主,发生了何事?” “何人要烧我们郡主府?” “是不是傅晏琅那个冒牌货的狗?” 盈珠摇头:“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她气定神闲,只面上隐隐带了一股迫不及待想看热闹的兴奋:“放心吧,没事的。” 这厢景王府里,夜已深沉,他却全无睡意。 “王爷,夜已经深了,您就早些休息吧。” 管家劝道:“您既然已经吩咐下去,那便是万无一失的。” “那羲和郡主虽得陛下青眼,可说到底只是一介女流,咱们王府的人,可都是随您上过战场的。” 景王睁开眼睛,望向窗边沉沉夜色:“不知为何,本王就是心不宁。” 直到郡主府的方向亮起了熊熊火光,他心头愁绪才散去,眉目舒展开来。 “事成了,休息吧。” 他站起身来,回到正院洗漱一番歇下。 不多时,只听得一声惊喝,将他从梦中惊醒。 景王心脏狂跳不止,披头散发地掀开了床帐:“何事?!” “王爷!” 老管家冲上来就要拽他:“府里走水了,快随老奴离开!” 走水? 景王瞬间清醒,打眼一看,就只见屋外烈火熊熊,能将人烤化的热意扑面而来。 #荣国公沉着脸端坐在椅子上,心中只有厌烦。 他并不觉得自己偏心。 从始至终,他看重的都是国公府的体面和利益罢了。 一个自小被拐在青楼长大的亲生女儿,自然是比不过养在身边的与四皇子有婚约的养女的。 可一个得陛下青眼,又于陛下养母有救命之恩的郡主就不一样了。 傅安黎与四皇子的婚约尚在时,他还能念及旧情,护她一护。 可她偏要犯蠢,在及笄礼那日闯下大祸。 那之后,荣国公就开始后悔为何当初要收养这个养女。 到底惦记多年相伴情谊,只将人远远送走。 后来盈珠执意搬去郡主府,他又难免想起乖巧懂事的养女。 觉得这个刚寻回来的亲女实在太过叛逆。 直到养女寻了景王这个靠山回京,试探出景王对养女的疼爱后,荣国公的心又不知不觉偏向了养女。 再到今日。 他更庆幸,好在当日未曾真的和亲女撕破脸皮。 养女也罢,亲女也好,总之都是他的女儿,都是他们傅家的人。 “我相信不会是晏熹动的手。” 荣国公开了口:“她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阿黎的脸已经废了。 就算有景王撑腰,有四殿下真心相许,可陛下不会许她嫁给四殿下,阿黎也无法高嫁了。 那么晏熹一定不能出事。 就算这件事真的是她动的手,也必须不是。 荣国公夫人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为养女感到可悲,还是为亲女感到高兴。 荣国公府传达出来的意思虽然没有明言,四皇子萧晟却从荣国公闪躲的态度里明白了。 傅晏琅有荣国公压着,不能出府对盈珠做些什么,萧晟有贤贵妃耳提面命,又是才回京,也不方便因为傅安黎的事再露面。 景王却毫无顾忌。 他去见过了傅安黎。 从前那个乖巧懂事的干孙女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连一丝光也不能见。 憔悴了,消瘦了,那张脸被牢牢遮在幕篱后头,即便看不清,也能闻到那股熟悉的血腥味。 景王心疼坏了。 “阿黎,你放心,祖父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祖父!” 傅安黎捂着脸,叫住了将要离去的景王。 景王很惊喜:“阿黎,你愿意和祖父说话了?” 傅安黎满目仇恨,语气却委屈哀婉:“阿黎已经麻烦您许多了,不能再叫您为我涉险。” “这件事,我父亲母亲已经叫人去查了,祖父,您别再为我费心了。” 她泣声道:“也许这就是我欠姐姐的吧,我差点毁了她的人生,所以老天降下报应,叫我毁了脸。这是我该受的。” 景王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哭起来:“可是为什么是脸呢?” “我情愿把命赔给她,为什么偏偏是脸……” 她哭得景王的怒火越来越盛。 “好阿黎,你且放心,祖父不会叫你白白受了这委屈的。” 景王转身离去,傅安黎的哭声也渐渐停了下来。 她独坐在满室昏暗中,仰望着窗户缝里透出来的一点天光。 数日前四殿下来告知了她查探的结果,所有经手过雪容膏的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就是专门针对她设下的一场局! 还能有谁这么恨她? 只有傅晏熹,只有盈珠! 傅安黎恨得心头滴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了也恍若未觉。 她不得不佩服盈珠的缜密心思,数月平静,竟然是在这里等着她。 这些日子,她身体里时常游走着一股冲动,驱使着她冲到盈珠跟前,亲手将她碎尸万段,用以偿自己毁容之痛。 不,不! 应该要亲手剥了她那张美人面,叫她和自己一样以如此丑陋的面容存活于世才是。 可她不能。 她得忍。 这还不够解气。 她必须要一点一点地毁去那个贱人所在意的一切,然后将她牢牢踩在脚底下不得翻身,才更痛快! 至于如今景王和四殿下想要为她出气…… 傅安黎鲜红的唇角扬了起来。 就当是道开胃菜吧。 夜色昏沉,秋风大起。 郡主府里,玉蕊端着一盅牛乳燕窝匆匆行过长廊,来到正院。 “郡主,燕窝好了。” 盈珠已经散了发髻,换上寝衣,屋子里早早烧起地龙,很是暖和。 她正要端起燕窝,碧琼却匆匆掀开门帘,裹挟着一身寒风进地屋来。 “郡主!” 她如临大敌,神情极其端肃,附在盈珠耳边,耳语几句。 盈珠一下瞪大眼:“火油?” “是,他们想火烧郡主府。” “郡主,要不要……” 碧琼眸光狠辣,以手化刃,往下一劈。 盈珠沉吟一会儿,很快有了决断:“不用。” “既然要烧,那就让他们烧。” 碧琼急了:“郡主!” 盈珠抬手:“我们也烧回去。” 碧琼眼眸一亮:“是!” 她匆匆而去,留下不明所以的玉蕊也严肃了神色。 “郡主,发生了何事?” “何人要烧我们郡主府?” “是不是傅晏琅那个冒牌货的狗?” 盈珠摇头:“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她气定神闲,只面上隐隐带了一股迫不及待想看热闹的兴奋:“放心吧,没事的。” 这厢景王府里,夜已深沉,他却全无睡意。 “王爷,夜已经深了,您就早些休息吧。” 管家劝道:“您既然已经吩咐下去,那便是万无一失的。” “那羲和郡主虽得陛下青眼,可说到底只是一介女流,咱们王府的人,可都是随您上过战场的。” 景王睁开眼睛,望向窗边沉沉夜色:“不知为何,本王就是心不宁。” 直到郡主府的方向亮起了熊熊火光,他心头愁绪才散去,眉目舒展开来。 “事成了,休息吧。” 他站起身来,回到正院洗漱一番歇下。 不多时,只听得一声惊喝,将他从梦中惊醒。 景王心脏狂跳不止,披头散发地掀开了床帐:“何事?!” “王爷!” 老管家冲上来就要拽他:“府里走水了,快随老奴离开!” 走水? 景王瞬间清醒,打眼一看,就只见屋外烈火熊熊,能将人烤化的热意扑面而来。 第114章 郡主府 “晏熹!晏熹!” 荣国公夫人急坏了,她使劲儿拍了傅晏琅几巴掌:“你做什么?” “疯了吗你这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你妹妹往外赶?” 傅晏琅气得脸色通红:“我就是看不惯你们在她面前卑微的样子!” “明明你们是她的亲生父母,她却活像和我们有仇似的,没个好脸。哪家做女儿的做成她这幅模样?” 荣国公一脚就踹过去了:“要你多话!” “就是因为你,你妹妹才不肯在家中久待!” “那是你妹妹不是你的仇人,你就这么见不得她好吗?” 荣国公气得脸都青了:“我不是命人关你禁闭吗?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来人!来人!把二公子拖回去!” 傅晏琅赶紧抓住荣国公夫人的手腕:“娘,我是偷跑出来的,我想去送一送阿黎,你给我备匹马吧,我把阿黎送出京城我就回来。” 荣国公夫人赶着追盈珠,直接扒开他的手:“放开!” 傅晏琅如何肯放:“娘!你就答应了吧,阿黎一个人被送去庄子上,已经这么可怜了,要是连个送她的人都没有,那就太惨了!” 气的荣国公也上手来抓他:“你放开,还送出京城,你怎么不跟着她一块去庄子上呢?” 傅晏琅眼前一亮:“好啊!爹,反正我也要关禁闭,你就把我送去庄子上和阿黎一起呗!” 荣国公简直忍无可忍:“你给我滚!给我滚去屋子里好生待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盈珠走出去老远,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的怒吼声。 玉蕊一边脚步不停,一边回望身后,得意道:“还是盈姐姐你有法子。” 一早便知道荣国公夫妇不会这么轻易放她离开,直接让人将傅晏琅放出来,让他一路追到烟霞居,看见荣国公夫妇挽留她的模样。 傅晏琅那双眼睛就见不得盈珠好,见自家爹娘不顾自小一起养到大的养女,只顾着亲女,可不就炸了吗。 她到底人小,眼看着要落后了,碧琼将她提溜了一把,提醒道:“快些走吧,要是夫人追上来了,那就不好了。” 盈珠莫名有些想笑。 一行人坐上了离府的马车,她掀开车帘,看着依旧宏伟的荣国公府大门。 心中竟生出一股逃脱牢笼的自由欢畅之意。 哪怕回府来,荣国公夫妇都待她很好。 可,这里到底不是她的家。 行事更是多有顾忌,不能完全放开手脚。 所幸,今日总算要离开了。 她放下车帘,吩咐车夫:“走吧。” 盈珠的郡主府离荣国公府并不十分远。 坐马车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府里的装潢修饰,都是按照盈珠的喜好来的。 雕栏玉砌,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竹林花苑,古意盎然,又不失雅致清静。 盈珠很好心情地将整座宅院都逛了一遍,没有一处是不合她心意的。 杏儿跟在她身边跑前跑后,一口一个盈姐姐地叫。 自从那日离开桐花巷去往流云山,她和这孩子就快有一个多月不曾见过了。 从前她自己都难寻一个安身处,想的是将这孩子送到城中的慈幼堂去。 但眼下她成了郡主,有了自己的府邸,再多养一个杏儿也不算什么难事。 晚间用完膳后,杏儿一改白日里的活泼,有些扭捏地唤:“盈姐姐……”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盈珠对她,当真是极好的了,她想留在这里,可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得寸进尺了。 “从前我尚未寻回自己的亲生父母的时候,是想将你送去慈幼堂的,” 盈珠一眼便看出了杏儿心中所想,她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道,“但现在我有了自保的能力,多养一个你自然也不在话下。” “安心住着,等长大了,或是读书明理,或是学一门手艺,日子还长呢。” 杏儿原本是想哭的,但看着盈珠的笑眼,她用力擦了下眼睛,重重点头。 她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然后报答盈姐姐! 新居第一晚,玉蕊乐得跑来跑去,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兴奋得就没怎么坐下来过。 老实说,荣国公府里的烟霞居也很漂亮。 可她只要一想到,那是傅安黎曾经住过的,心里就觉得无比膈应。 哪怕那个地方原本该是她盈姐姐的,可那里的装饰摆设,每一处都是荣国公夫妇对傅安黎的爱意。 还有那个二公子,跑来说什么,是盈姐姐抢了傅安黎的东西。 苍天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反正住在烟霞居的每一日,她都感觉被束缚住了似的,时时刻刻警惕着,生怕那一家人又对着盈姐姐发疯。 可这里就不一样了。 这里是她盈姐姐的郡主府,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全部都是彻彻底底属于她盈姐姐的。 不会突然有人冒出来指责盈姐姐抢了谁谁谁的东西。 也不会有人处心积虑设好陷进等着盈姐姐跳。 真是太爽啦! 玉蕊乐完,就发现盈珠以手支颐,一双凤眸正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仿佛在思索什么大事似的。 “盈姐姐?” 眼下屋子里只余她主仆二人,玉蕊很是放松,凑上前去:“怎么了吗?” “玉蕊,你已经不是贱籍了,” 盈珠温声说,“你要不要——” “我要一直侍奉在盈姐姐身边,成为羲和郡主手下最得力的丫鬟!” 玉蕊怎会猜不到她的心思,当即道:“盈姐姐,我和杏儿不一样。” “我是要一直一直侍奉在你身边的,我要给你端茶倒水,铺床叠被,你可别想着甩开我。” “再说了,做郡主身边的大丫鬟,说出去可太威风了。” 盈珠被她说笑了:“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了!” 玉蕊正经起来,认真道:“我能从藏春阁里出来,还要多亏了盈姐姐你。” “既然说过要伺候你一辈子,我就不会食言。” “那好。” 盈珠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很努力,让你这个贴身丫鬟的身份,也水涨船高的。” 玉蕊嘿嘿一笑:“好!” 郡主府里一片欢腾,此时此刻的荣国公府里就不一样了。 第115章 置气 荣国公夫妇到底没让傅晏琅出去送傅安黎。 他们亲自将人押送回房,命人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地看守起来。 甚至还叫人将门窗都上了锁,钉得死死的,只留下点透光的缝隙。 傅晏琅又急又气:“爹,娘,你们这是做什么呀!” “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吗?我不过就是想去送送阿黎,你们有必要这么关我吗?” “我只和书院请了三日的假,我明日还要去上学的啊!” 荣国公通通不理,只答了他最后一句话:“左右你上学也上不出什么名堂来,我已经向书院为你请了半个月的假,反省完你再给我回去上学。” 傅晏琅只觉得身体里有团火在乱窜,他砸了多宝阁上的粉彩牡丹纹瓷瓶,又掀翻了桌上的一整套茶具。 “爹!放我出去!” “我保证再也不去骚扰傅晏熹,也不再提起阿黎了,你放我出去!” 但外面悄无声息,很显然荣国公夫妇已经走远了。 傅晏琅发泄了一通,外面始终无人回应,意识到这回爹娘是来真的了。 他颓然地瘫坐在地,又气恼又委屈,实在想不通事情究竟为何到了这样的地步。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大哥能帮他在爹娘面前说说好话了。 这晚傅晏铭确实来了。 但却是恨铁不成钢地来质问他的。 “你不是答应过我,好好反省的吗?怎么会突然跑出去又闹了这一场?” “明明只要反省几日,爹娘就会放你出来,现在好了,直接关紧闭半个月,有你受的!” 傅晏琅垂头丧气,又十分委屈:“我就是看不惯傅晏熹!” “凭什么已经将阿黎赶去庄子上了,却还要爹娘放下姿态求她留在国公府里?” “不就是个郡主吗?到底在摆什么架子?要不是她,我们傅家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等等,” 傅晏铭蹙眉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爹娘去求她留在家里的?谁告诉你的?” “我听见下人在议论,说傅晏熹摆郡主架子要离府,爹娘去挽留。” 傅晏铭发出一声低笑,傅晏琅懵了:“大哥?你笑什么?” “我笑你傻,被她给利用了!” “我?被她给利用了?” 傅晏琅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晏熹她根本就不想留在国公府里。” 傅晏铭说:“她知道你不喜欢她,也知道爹娘一定会挽留她,所以故意让人在你面前说起这件事,激起你的愤怒。” “你一出现对她恶言相向,爹娘就找不到留下她的借口了。” 傅晏琅先是愤怒:“她故意的?她故意让我在爹娘面前出丑!” 后又不解:“她为什么啊?阿黎都被她赶走了,爹娘现在也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巴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宠呢,她为什么非要搬走?” 傅晏铭叹息一声:“有没有可能,晏熹已经对我们彻底失望,根本不想和我们做一家人?” 傅晏琅思索了一两秒,然后整个人都跳了起来:“那她还回来做什么?” “哦,把阿黎赶出去,她又不和爹娘交心,非要搬出去,让爹娘失去养女又失去亲女,所以她回来的目的就是把我们原本美满的家搅合得一团糟,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吗?” 傅晏铭闭了闭眼,深感无力。 傅晏琅还在跳脚:“好啊,我算是知道了,她就是故意的!” “从一开始,知道爹娘收养了阿黎之后,她就把我们所有人都记恨上了。” “她把她被拐和流落青楼的那些年吃的所有苦都怪罪在我们头上来,见不得我们这些年过得这样快活,所以处心积虑要报复我们!”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忽然发现房门外的傅晏铭许久没有做声。 “大哥?你还在吗?” 傅晏铭深吸一口气:“晏琅,答应大哥,这些话别说给爹娘听。” “为什么啊?” 傅晏琅想起白日里爹娘在傅晏熹面前卑微的样子就来气,再想到此时此刻在城郊庄子上孤苦无依的傅安黎就更气了。 “我非得把这个真相告诉爹娘,让他们认清那傅晏熹的真面目不可!” “因为很蠢。” 傅晏铭说:“她不是一回京就对我们失望的,她是在见证过我们的偏心之后才彻底失望的。” 傅晏琅不服:“偏心?呵,爹娘偏心的那个人明明就是——” “傅晏琅。” 傅晏铭强忍着不耐:“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听爹的话待在院子里反省,听娘的话往后再也不要去招惹晏熹。” “你不拿她当妹妹,她也没拿你当哥哥,做陌生人最好,明白了吗?” “谁稀罕要她这样心机深沉的妹妹?” 傅晏琅喃喃几句,按下心中的那抹不甘和怨恨,道:“明白了。” “你最好是明白了。” 傅晏铭说完,直接转身就走。 他怕他再继续待下去,真会被这个弟弟气出个好歹来。 回到瑞雪楼时,荣国公夫妇已经在正厅里摆好晚膳了。 一进入正厅,傅晏铭面上瞬间漾开春风般温和的笑容,“爹,娘。” 荣国公一脸沉郁,荣国公夫人则神思不属,眉眼哀愁。 “好了,您二老就别伤心了。” 傅晏铭耐心劝道:“晏熹是搬去郡主府,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更何况两家离得这么近,娘您要是想见她,随时都可以啊。” “这怎么能一样呢?” 荣国公夫人伤心道:“她好不容易回到京城,结果在家里住了还没一个月就搬出去了。” “说是离得近,可也不如就在一个府里方便。” “明明是亲生的女儿,怎么就生疏至此了呢?” “随她去!” 荣国公气道:“我看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们这个家,没有我们这对爹娘!” 荣国公夫人的眼泪当即就下来了。 傅晏铭轻叹一口气:“爹,娘,儿子倒是觉得,恰恰正因为晏熹她心里有我们这个家,所以她才会执意搬出去的。” “怎么说?”荣国公夫人抬起头来。 傅晏铭道:“您想啊,若她心里没有我们这个家,那她为何要和我们置气呢?” “先前阿黎闹出那些事来,我们舍不下她,留她在府里,” “晏熹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绝对是在意的。” 第116章 贤贵妃 “所以,您只需要在阿黎去庄子上反省的这些日子里好好待她,等她气消了,自然就回来了。” 荣国公夫人越想越觉得是,心中的大石不知不觉就轻了许多。 她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知礼懂事的长子,感叹道:“晏铭,还好这个家里有你在。” 连带着刚寻回来的亲生女儿在内,次子和养女都是不省心的。 荣国公的神色也缓和许多:“明日,你就要起程回书院了吧?” 傅晏铭敬声道:“是的,爹。” 两父子寒暄几句,荣国公彰显了一番做父亲的威严,终于满足。 “好了,用饭吧。” 傅晏铭刚提起筷子,就听见荣国公夫人道:“晏铭,明日娘送你,咱们娘俩先去郡主府看一看晏熹,好吗?” “好啊。” 傅晏铭笑意更深。 于是荣国公夫人也安心了:“吃饭吧。今日有你爱吃的炙羊肉……” 翌日清晨他们到达郡主府时,盈珠已经备好了早膳。 先用饭,然后盈珠便带着他们参观郡主府。 荣国公夫人心中原本是相信傅晏铭,觉得盈珠心里在和他们置气的。 可盈珠看起来开心极了。 完全不像在国公府里,再怎么笑都透着疏离的样子。 荣国公夫人恍惚地想,她其实压根没有和他们置气,她是真的很高兴能搬出国公府。 晏熹她……是真的不需要她这个娘吗? 可一转头,少女清甜欢畅的笑声就响在耳畔。 “娘,过几日我打算请真人还有韩小姐她们来暖宅,娘也一起来吧?” 盈珠挽着她的胳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见底,带了一点小女儿家的娇态:“我到底年轻,怕招待不周,娘来帮帮我,好吗?” 荣国公夫人心中那个令人无法接受的猜想瞬间就打消下去。 “当然,娘回去就清点人手,让他们来帮你。” “你这府里景致是好,但就是太空旷了些,依我看啊,这儿不该种竹子,该种桂花……” 母女俩姿态亲昵,绕着府中景致和三日后的暖宅宴,聊得热火朝天。 一直到傅晏铭要出发去书院了,他才找到时间与盈珠单独说话。 “爹娘这些年都很记挂你。” 他温声道:“你别怪他们,若有时间,回府多陪陪他们吧。” 盈珠点头:“我会的。” 傅晏铭看着眼前的少女,正要抬手抚一抚她的发顶,盈珠就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意识到不对后,就连盈珠也愣了一下,抬眸:“大哥。” 傅晏铭眸光一深,感慨道:“我们小晏熹长成大姑娘了,也不和大哥亲近了。”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总喜欢跟在我和晏琅后头,指挥着我们带你四处玩耍。” “你说你是将军,而我和晏琅都是你麾下的副将。” 说着说着他便笑起来,英俊的眉眼缀满柔情:“也不知你小时候,哪儿有这么多古灵精怪的鬼点子。” 盈珠面露向往,有些黯然:“我都不记得了。” “大哥,若是你有时间,可否多和我讲一些小时候的趣事?” 她期待道:“说不定听得多了,我就能记起来了呢。” “好啊。” 傅晏铭面色不改,满眼都是兄长对妹妹的疼爱:“我也盼着你能记起来。” 已经上了马车的荣国公夫人看着这幅兄妹友爱的场景,心顿时涌动着暖流。 “好了,晏铭,你该出发了,往后多的是时间叫你们兄妹团聚。” 马车载着荣国公府的夫人和世子远去,盈珠站在门口,一直到巷尾也看不见马车的身影了,方才转身回府。 整座荣国公府,藏得最深的就是她这位大哥。 方才言语里尽是试探,是害怕她当真想起从前的事,想起他对她的见死不救吧。 可怎么办呢。 兄妹相处的记忆记不清,可被拐那日的情形,几乎是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怎会不记恨他的袖手旁观。 只是日子还长,这笔账,他们迟早要清算。 暖宅的日子很快来到。 荣国公夫人做惯了世家妇,这等小型宴会几乎是手到擒来。 不过她有意教盈珠,宴会当日的安排,还是依着主人的意思来。 宴请的宾客除了玄玉真人和韩靖衣,都是荣国公夫人亲自挑选的,与荣国公府极亲近的人。 当然也有人提前得知消息送了贺礼来。 但都是些不怎么熟悉的人,全是冲着玄玉真人去的。 盈珠只让人将送礼之人的姓名记下,到时候方便还礼,人就没请。 她知道那些送了礼却没得到请柬的人心思落空,私下里肯定会对她生出怨言。 但那又怎么样。 她办这暖宅宴,本就是只为自己亲近之人,和荣国公府沾亲带故的也就罢了。 旁的,只维持基本礼节也就是了。 宴会很顺利,可谓是宾主尽欢。 就连展玉燕北一群小姑娘们围着,心情也好了很多。 “郡主。” 盈珠正与韩靖衣下棋,玉蕊忽然附耳过来。 韩靖衣原本就抓耳挠腮,见盈珠有事忙,顿时眼前一亮:“你去吧你去吧,不着急,我再看会儿,这颗子没那么容易下呢。” 盈珠哪里能不知道她要做些什么,眉眼弯弯地应了:“好啊,那你慢慢看。” 韩靖衣小鸡啄米式点头:“嗯嗯嗯。” 盈珠刚转身,她就迫不及待想换棋子,谁料才走出去一步的人杀了个回马枪。 “不许耍赖,我可都记着这棋子的位置呢。” 韩靖衣泄了气:“知道了。” 盈珠眼里的笑意止也止不住,跟随玉蕊远离人群:“怎么了?” “江大人送了贺礼来。” 盈珠倒是不意外:“送就送了,记下待日后还礼就是了。” 玉蕊深吸一口气:“怕是还不起。” 盈珠眉梢一挑,正要细问,却见门房火急火燎地跑来。 “郡主!郡主!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了? 盈珠下意识看向花厅里的展玉燕,门房又道:“不是陛下的人,是贵妃娘娘。” “是贤贵妃娘娘的人。” 盈珠明白了。 贤贵妃,不正是四皇子萧晟的生母吗? 第117章 贺礼 “贵妃娘娘得知郡主乔迁之喜,特地命我等来为郡主送上贺礼。” 身材圆润面白无须的太监笑得一脸和善,“早就听闻郡主国色天香,仪态端庄,虽出身乡野,却丝毫不输这京中世家精心培养的贵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盈珠眉梢微挑。 这话明着听,是赞她仪态姿容,可暗着听,却是说京中世家出身的贵女们不如她,挑拨她与那些贵女们的关系。 虽说她不在意,可流落青楼的那七年,终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这话传出去,满城世家高门的贵女们不如一个青楼出身的淸倌儿,不知道要给她招来多少嫉恨。 “公公说笑了。” 盈珠施施然行了一礼,温声回道:“臣女不过蒲柳之姿,哪里担得起公公这样的称赞?” “更何况我流落在外多年,若论仪态,必然是不如京中世家的诸位姐妹们的。” “容貌乃爹娘亲赐,不是用来攀比的工具,又何来输赢一说?” 那太监没料到她竟会这般气定神闲,脸上笑意渐落。 盈珠却唇角轻勾,笑意温软:“臣女倒是觉得这世上女子千人千面,各有各的风姿韵味,都美得恰到好处呢。” “说得好!” 韩靖衣跳出来,蹙眉道:“这位公公,贵妃娘娘命你来送礼,你怎么还挑拨起郡主同我们的关系来了?” “没有没有,奴才哪里敢呀?” 那太监讪笑道:“都怪奴才这张破嘴,不会说话,叫郡主和诸位小姐们误会了。” 他忙作揖,盈珠很好脾气的模样:“无妨,公公既是来为贵妃娘娘送礼的,不然留下来喝杯茶吧?” “郡主客气了,奴才就是个跑腿的,礼送到了,奴才也该走了。” 花厅里的展玉燕已经听见动静走了出来:“这是怎么了?” 那太监心里叫苦,又恨盈珠实在伶牙俐齿,面上却看不出一点,只结结实实给展玉燕行了个大礼。 “见过真人,贤贵妃娘娘得知今日是羲和郡主乔迁之喜,特命我等前来恭贺。” 又是一揖。 “礼送到了,奴才也该走了,真人和诸位夫人小姐玩得尽心。” 盈珠并不为难他,命人收礼入库,又回身招呼府中宾客。 “时辰不早了,请诸位移步望云阁用膳吧。” 她就站在那里,通身气派并不慑人,却如春日里一弯静谧的湖水,沉静而温和,仿佛天大的事情落下来,她也能应对得宜。 荣国公夫人觉得那贤贵妃身边的公公说的没错。 她的女儿就算是流落乡野,出身青楼,通身气派也不比那些养在京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千金们差。 她无可避免地想起养女傅安黎。 心中不由自主地做起比较。 一对比,荣国公夫人心中的自豪感便油然而生。 到底是她嫡亲的血脉,就是和那等旁支出生的人不一样。 盈珠感受着她满是赞赏自豪的目光,近前来挽着她的手臂:“娘。” “那贤贵妃为人如何?” 贤贵妃摆明了要为四皇子出头,她上下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位所谓的贤贵妃,还是打听了清楚了好做准备。 闻言荣国公夫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是了,她光顾着自豪盈珠无须人教导就能聪明化解那公公话里的陷阱了,忘了这人的来意。 “从前因着阿黎…傅安黎是未来四皇子妃的缘故,我也曾见过这位娘娘几回。” “瞧着不是个好相与的,就是四皇子如此喜欢傅安黎,她也对她没多少好脸色。” 盈珠明白了。 傅安黎在她跟前都讨不着好的话,她这个害得四皇子被发配漳州治匪的“罪魁祸首”,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荣国公夫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你放心,有爹娘在,就算她是贵妃,也不能那么轻易对你出手。” “更何况,你对真人有恩,陛下也对你颇为优待,贤贵妃她就算真要对你动手,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越说,荣国公夫人越觉得就是这样,原本提起来的心也不知不觉地放松下去。 竟是将陛下和展玉燕当做了她绝对的靠山。 盈珠在心底叹了口气。 人与人之间的情分从来都是有定数的。 就连亲生爹娘也无法始终如一地为儿女殿后,她又怎能指望这救命之恩,就叫展玉燕护她一辈子呢? 就算展玉燕当真心善到如此地步,那陛下呢? 那可是一国之君。 她与陛下之间的联结只在展玉燕,那贤贵妃可是陛下宠爱多年的妃子,四皇子可是他的亲儿子。 盈珠一时竟不知道该说自己这位亲生母亲天真,还是该说她愚蠢。 情分是会消耗的,她与展玉燕之间的情分就那么浅浅一层,若无法加深,那她就会将这些情分用到关键时刻。 而不是贤贵妃不过试探一回,她就全然交了底。 心中思量不曾与人言说,盈珠轻轻握住荣国公夫人的手:“我只盼娘亲护着我。” 她那双澄澈清明的眼睛里满是孺慕依恋,荣国公夫人顿时挺直了脊梁。 “自然,你是我女儿,我不护着你护着谁?” 酉时一刻,宴席散尽。 送走府上宾客,盈珠方才有时间来清点今日客人们送上门的贺礼。 看到那院中垒起来的大的小的黄花梨木、檀木、酸枝木的箱子,她方才明白了玉蕊所言何意。 这些再加上及笄礼那日江竟云送来的礼,已经抵过她库房里所有的金银财宝了。 江竟云真的不是把他的库房都给她搬来了吗? 还是这绣衣将军的差事这么好当,他不会受贿了吧? 转移赃物拉她下水? 一瞬间,盈珠脑海里飞快浮现出多种猜想。 碧琼看她神色凝重,看着那檀木盒子里无比耀眼的东珠,像是在看什么危及性命的脏东西。 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郡主。” “这江大人,是不是对您有意啊?” 盈珠回神:“你也觉得他要害我?” 碧琼哭笑不得:“奴婢的意思是,他对您,有倾慕之意。” 第118章 对弈 倾慕? 盈珠不信。 就算他们幼时曾有过婚约,可她六岁被拐,到如今及笄,中间足有八年多不曾见过面。 江竟云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九年前他不过十一二岁,且算他老成,可对一个六岁小女孩生出倾慕之意…… 盈珠想象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如不想。 “若有需要,郡主尽管直言,竟云能做到的,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她耳畔浮现出及笄礼那日青年含笑的嗓音。 笑意从那双狐狸眼欢畅地跑出来,俊美似画中仙的人立在那昏暗的拐角里,一笑,仿佛聚了万千春光。 倾慕不信,可盈珠愿意相信他对自己没有恶意。 两次相救,端方守礼,又赤诚相待。 她没有理由再怀疑他。 盈珠暂且放下心中的疑虑,将江竟云纳入可信任的阵营里。 “入库吧。” 礼是还不起了,但人情她倒是能还上一还。 暖宅宴上贤贵妃只是一次试探。 盈珠知道她在等,等展玉燕离京。 她离京的日子定在十日后。 原本展玉燕的打算是参加完盈珠的及笄礼后就走的。 这十日还是皇帝软磨硬泡来的。 剩下的时间里,展玉燕就不总是待在宫里了。 她出宫来寻盈珠,要么两人一道烹茶下棋,要么盈珠和韩靖衣拉着她出府逛街。 但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她们逛街时总是会遇到这家的夫人那家的小姐。 见了展玉燕就忙不迭过来行礼寒暄。 展玉燕嫌烦,后来干脆不出去了,就待在盈珠的郡主府里,和韩靖衣三人一道说笑玩闹。 后来几天皇帝也跟着来了。 盈珠如临大敌,紧张又慌乱,倒是把皇帝逗笑。 “不必拘束,别把朕当成皇帝,就把朕当成真人的儿子便好。” 展玉燕毫不留情:“你左一口朕,右一口朕的,自己的皇帝架子都摆得高高的,这话说出来就怪虚伪的。” 皇帝神色讪讪:“是,是我说习惯了。” 他当即改口,笑容和善对盈珠道:“我母亲总往你这郡主府里跑,所以我也来看看,你这府里究竟有什么吸引我母亲的地方。” 展玉燕哼道:“能有什么?有自在,有快乐,没那么多规矩!” “母亲——” 皇帝求饶:“好歹给儿子留几分面子。” 却听到一声轻笑,他转头,就见盈珠睁着一双滢滢水眸,很是新奇地看着他们。 他故意板起脸:“笑什么?你也来取笑朕?” 谁知盈珠怕也不怕,仍是笑容满面:“陛下和真人瞧着,竟是比寻常人家的母子还要亲密几分呢。” 皇帝爱听这话:“当真?” “这还有假?” 皇帝脸上的笑便愈发畅快了:“难怪母亲喜欢你,你这丫头确实是个机灵的。” 盈珠丝毫不敢放松:“是真人心善,愿意照拂我才是。” 一个下午就这样无惊无险地过去。 “明日,我便要带着玄英回流云山了。” 盈珠将展玉燕和皇帝送到大门口,展玉燕握着她的手,秀丽的眉眼望向远处青天,带着几分怅然与怀念。 “当真不要我在这里多留几日?” “我总不能用这份恩情绑架您一辈子。” 盈珠轻声说:“更何况您已经帮了我太多了,如今我有了亲生爹娘,还成了郡主,若还是要像从前那样匍匐在地求人怜惜,岂不是叫您一番苦心白费?” 展玉燕笑了,她轻拍着盈珠的手,欣慰之意溢于言表。 “真是个聪明人。” “你且安心,我虽回了流云山,可对你的庇护依然在。” “谁打你,你就打回去,陛下不是个偏心不讲理的。” 盈珠愈发感激:“是,多谢您。” 翌日展玉燕离京,盈珠也去送了。 眼看着那长长的队伍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处,盈珠刚要上马车,就见一人快马而来。 “参见羲和郡主,我家娘娘听闻郡主棋艺高超,特地请郡主进宫对弈。” 饶是知晓这贤贵妃不是个好相与的。 但盈珠也还是惊了一惊。 这玄玉真人可才刚出京城大门呢!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整治她了? 盈珠面上波澜不惊,礼貌一颔首:“是,劳烦公公替臣女传话,就说臣女回府换身衣衫,这就进宫。” “奴才瞧着郡主这身衣服就很好,不用特地回府再换了。” 这次来的瘦太监比之前那个胖太监面相更刻薄,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叫人心里直发麻。 玉蕊咬咬牙,低声道:“郡主,真人还未远走……” 盈珠已经应下:“好啊,那就请公公前面带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倒是要看看这贤贵妃耍的什么把戏。 瘦太监伸手一引,面上的笑意愈发深了:“郡主请。” 盈珠朝他点了点头,直接上了马车。 “郡主,咱们怎么办呀?” 玉蕊忧心忡忡:“真人还没走远,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召你进宫,指不定打什么鬼主意呢。” “怕什么?宫里不是龙潭虎穴,有陛下在,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盈珠顿了顿,补上一句:“至少今日不会。” 除非这位贤贵妃和她那儿子一样蠢笨。 玄玉真人还未走远,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对真人的救命恩人下手,陛下会如何想? “也对,还有陛下呢。” 想到这一点,玉蕊顿时安心许多。 马车不急不慌地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而此时此刻皇宫的常宁殿中,贤贵妃已经等候多时。 “如何?真人是真走了?” 她生得明艳,三十有五的年纪风华正茂,一颦一笑间皆是迷人风情。 侍女回:“娘娘放心,是真走了。” 得了肯定的回答,贤贵妃放松地倚靠在美人榻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竟就这么走了,我还以为咱们这位真人,要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位羲和郡主呢。” 她神色变得狠戾又怨毒:“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青楼妓女,竟叫她如此死心塌地地护着,害得我的晟儿被发配到那么远的漳州!” 想起唯一的儿子,她眉头蹙起,眼眶泛红,心疼道:“那漳州位置偏,又多海匪肆掠,要是他出点什么事——” 话锋一转,咬牙切齿:“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个青楼出身的贱人!” 第119章 都像你这么大的本事吗 贤贵妃全然忘了,是四皇子萧晟用了卑劣的手段试图毁掉盈珠的及笄礼。 从头到尾,盈珠不曾对四皇子动过一次手。 一切都是她的儿子,为了心爱的未婚妻不择手段地对付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 正如皇帝所说,堂堂皇子,明明有聪明才智,却不去造福百姓,反而陷入这内宅阴私,将卑劣手段用在无辜女子身上。 这本就犯了皇帝的大忌讳。 虽说是被发配去漳州剿匪,可萧晟身为皇子,又不擅武力,自然不会让他去直面匪人。 不过是躲在后头挂了个名罢了。 若剿匪成功,最大功名在他,若不成功,皇帝怜他远赴漳州,路途辛苦,也不会过分苛责。 怎么看都是萧晟赚了。 然而贤贵妃却不懂皇帝的良苦用心。 在她看来,她儿子本该是太子之位的有力人选。 就该高坐明堂手握大权在皇帝和朝野众臣的期待下登上太子之位才是。 可结果呢? 那荣国公府的养女和亲女之间的官司,连累她好好的儿子也跟着被人非议! 说她儿子眼光差,看上傅安黎这么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又说堂堂皇子,未婚妻竟然只是个旁支的女儿。 到这里,贤贵妃尚且能忍耐。 可那傅安黎,竟然撺掇她儿子给寿王下药,当着皇帝和真人的面干出这样的丑事来! 那晚得知消息,贤贵妃差点没气晕过去。 她不由得庆幸,还好那日中招的是个破落侯府的世子,而不是此刻正被陛下和真人看重的羲和郡主。 但得知那晚更多细节后,她就笃定,这个将将回京的羲和郡主必然也参与其中。 萧晟一被发配漳州,她就恨上了羲和郡主。 主谋傅安黎,乃是儿子心爱之人,她虽然心中膈应,也只得忍耐。 从犯谢怀英,已经遭了老寿王的毒手,听说腿伤还未愈。 太惨了,暂且放过。 只有羲和郡主一个。 不仅毫发未伤,还得了皇帝和真人的怜惜。 她儿子如今苦哈哈地奔赴漳州,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这羲和郡主在京中逍遥自在? 虽说不能真将人杀了,可小小折磨一下还是行的。 这不,展玉燕一走,她就迫不及待将人召进宫来。 见她摩拳擦掌磨刀霍霍的样子,心腹忍了又忍,还是道:“娘娘,真人虽然走了,可陛下还在呢。” “等郡主来了,您收敛些。” 贤贵妃冷笑:“本宫知道,她如今金尊玉贵得很,陛下看重着呢,本宫哪里敢伤她?” 只是这宫里能折磨人又不伤人的法子,实在太多太多。 盈珠来到常宁殿时,已是午时了。 “郡主的腿脚未免也太慢了。” 台阶之上,常宁殿的大宫女这样说道:“我家娘娘都等困了,如今已经歇下了。” “郡主就在殿外稍待吧,等我家娘娘醒了,奴婢就去帮郡主您通报。” 说完,那宫女甚至没等盈珠开口,转身就走。 “什么人啊,明明就是她家娘娘要咱们来的,来了又不见人,这不是故意——” 玉蕊止了声,忿忿地咬牙。 她忘了,她们这趟来,本就是这位贤贵妃娘娘在为自己的亲儿子报仇呢! 一个两个的,怎么就盯着她家盈姐姐? 明明就是那四皇子居心叵测阴险毒辣要对无辜女子下手,盈姐姐不过是自保而已。 “等着吧,娘娘要我们等,我们自然得等。” 盈珠面上未见一丝不悦,她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宫殿,嗅着里头飘散而出淡淡花香,脑海却在回忆上一世。 贤贵妃和四皇子倒台是在她成为活死人之后。 那时候她被谢怀英和傅安黎联手安了个毒杀主母的罪名,又悲愤于父母兄长不肯认自己。 本想以死证清白,结果却把自己撞成了个活死人。 意识清醒,五感尚存,可身体却像囚笼,将她牢牢禁锢在一片黑暗中。 她分不清日夜,记不清时间,只能靠傅安黎和荣国公夫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外界信息。 眼下贤贵妃圣宠不断,四皇子萧晟虽惹怒了陛下,却还是被寄予厚望送往漳州历练,但盈珠知道他们会在三年后垮台。 可她也只知道这些。 具体什么原因一概不明,甚至日后新帝人选,她也一无所知。 所以如今她只能顺从。 五月末,京城已经入了夏,正午的日头悬在头顶,不遗余力地蒸烤着大地。 “我家娘娘醒了,郡主请随奴婢来。” 头晕目眩之际,先前的那位大宫女及时出现,皮笑肉不笑地引她进去。 盈珠难免有些可惜。 再站一会儿,她就可以直接顺势晕倒,不用进这常宁殿了。 这位贤贵妃娘娘的时间倒是拿捏得很准。 能叫她罚站受苦,传出去也不至于太过苛责。 盈珠带着玉蕊和碧琼随那宫女进了殿,只听到一道柔婉的女声。 “你便是陛下亲封的羲和郡主?” 盈珠没有抬头,而是俯身行了个大礼:“羲和参见贤贵妃娘娘。” “郡主不必客气,快抬起头来给本宫瞧瞧。” 盈珠微微抬起头,眼睫依旧垂着,不去直视这位贵妃娘娘。 只余光瞥见是位妩媚风情的大美人,就这么斜斜倚靠在美人榻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哎呀,这小脸,果真跟天仙下凡似的,难怪真人和陛下这么喜欢你。” 贤贵妃兴致勃勃地坐起身来:“郡主不必拘束,本宫又不会吃了你,快上前来,好好让本宫看看。” 盈珠缓步上前,贤贵妃一把牵住她的手,将人按坐在美人榻上,凑得极近的打量。 “郡主小小年纪,便出落得如此花容月貌,莫不是那扬州城的青楼,有什么调教人的秘方不成?” “娘娘?” 明知她是有意为难,盈珠仍是诧异抬头,脸色有些泛白。 “哎呀,郡主别介意,本宫实在是好奇极了。” 贤贵妃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眼里的恶意明晃晃地满溢出来。 “一个自小被拐,在青楼里长大的姑娘家,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陛下亲封的郡主,这份成就不可为不大啊。” “那青楼里的姑娘,都像郡主这样大的本事吗?” 第120章 憋屈 “不。” 盈珠不恼不恨,轻轻摇头,怅然道:“青楼里的姑娘家,哪里有我这样好的运气?” 贤贵妃眉头微蹙,正要说话,盈珠却反握住她的手,用那双蒙了一层水光的眼睛热切地看着她。 “娘娘,臣女同您讲讲青楼里的那些女子吧?” 贤贵妃眉间弧度更深了。 这羲和郡主难道听不出来她是在讽刺挖苦她吧? 青楼出身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吗? 按常理来说,她如今成了郡主,认回了国公府的亲生爹娘,应该要将过去那段不堪的过往竭力掩埋起来啊。 别人提及,她应该要感到羞愤和屈辱。 就算这些都不是,那她至少也不该这样坦然,甚至连一丝羞恼也无啊! 贤贵妃狐疑之际,盈珠已经开始讲述起来。 “她们被亲爹或丈夫卖进来的,刚开始进来的时候哭闹不止,总觉得家里人还会来赎她们回去。” “她们挣扎、反抗,可老鸨和龟公手段狠辣,但凡从经过他们调教的姑娘,都只有两种结果。” “要么接客,要么被卖去那更低等的窑子里……那才真叫惨不忍睹了。” 她讲楼里老鸨和龟公的手段,讲她自小识得的几个姐姐。 运气好些的有固定的客人,日子过得尚算可以。 运气不好的撞上城中纨绔,一身皮肉寻不到一块儿好地。 还有的不愿接客去寻死,寻死的法子也各式各样。 撞柱而死的脑花淌了一地,吊死的吐出舌头双眼外翻,还有那拿着利器扎脖子的,当真是血如泉涌。 她说得认真又细致,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为那些逝去的无辜生命惋惜痛苦。 贤贵妃却听得毛骨悚然,明明是五月末的初夏,却好似有一股凉风吹到了她心里。 “娘娘一定没见过死的那样惨的人,她四肢扭曲得不成人形,身下漫出深深的鲜血,嘴里发出嗬嗬声响,她还没死,她就这么瞪着眼睛看着我,说,救救我,救救我……” “别说了!” 贤贵妃终于忍无可忍,她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弹跳起身离了盈珠足足一丈远。 “傅晏熹!你在本宫面前说这话是何意?” 盈珠抬起一张泪流满面的脸,茫然地抽泣道:“不是娘娘自己要听的吗?” “是您问我,青楼里的姑娘,是不是都如我这样有这么大的本事,娘娘或许对我也对青楼有些误会,所以我才想着和娘娘解释解释的啊。” “你!” 贤贵妃的脸白了又青,咬牙道:“本宫说过要听?你分明是来故意吓本宫的!” “还、还把那些人的死状讲述得如此细致,你、你——” 看着盈珠那张昳丽绝色如春桃带露的脸,贤贵妃一阵窝火又憋屈。 怪不得傅安黎那丫头也栽在了她手上了。 这个傅晏熹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她脸色变换不停,盈珠仿佛被吓到一般,扑通一声就给她跪下了。 “娘娘赎罪,娘娘赎罪,臣女不是有意的,臣女只是、只是想起那些姐姐们的惨状,就控制不住……” 她哭得止不住,纤瘦的身体不住颤抖着,活像被人欺负了。 她倒是想啊,可她还没开始啊! 贤贵妃额角青筋直跳,忍下心中怨愤: “好了,别哭了,本宫的兴致都被你哭没了,你出宫吧!” 盈珠不听,还在哭。 “霜姐姐……白鹭姐姐……我好想你们啊,你们死得好惨啊!” 竟是在她的寝殿里给旁人号起丧来了! 贤贵妃恼火得不行,气得声音都开始颤抖:“傅晏熹!” “你到底有没有将本宫放在眼里?本宫让你别哭了,赶紧出宫去!再晚了宫门下了钥,你就出不去了!” 盈珠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全情投入。 最后还是碧琼将她扶起来,红着眼眶给贤贵妃行了一礼:“贵妃娘娘莫怪,我家郡主就是这样的重感情,从前那些死去的姐妹,她心中一刻也忘不了。” 玉蕊更是直接跪了下去:“娘娘,还请您体谅体谅我家郡主,她从前的日子过得太苦太痛了。” “本宫知道了。” 贤贵妃木着脸:“出宫去吧。” “是。” 主仆三人相互搀扶着往殿门口走,快要出去时又被贤贵妃叫住。 “等下,把眼泪擦干再走。” 她倒是不介意这位羲和郡主哭着从她的殿里出去。 可前提是,她的眼泪要是被她羞辱而来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她什么也没做,她就哭得像死了爹妈似的。 她是存心欺负她,要为自己的儿子报仇,可她什么也没做,她就这么出去,叫陛下知道了,她得多冤枉啊! 眼泪是擦净了,可眼眶还红着呢。 盈珠才踏出宫门,皇帝就知道了。 “哭着走的?” 宫人点点头:“常宁殿的洒扫宫女说,不知道娘娘做了什么,郡主哭得厉害,离开的时候都差点站不住。” 皇帝有些讶异的扬眉,那丫头不是这么柔弱的性子,也没有这么爱哭啊。 他又问:“那贤贵妃是什么反应?” 宫人犹疑了下:“……很生气,很愤怒。” 那就怪了。 要是真是贤贵妃所为,那她该觉得痛快才是啊。 怎么那丫头哭成这样,她反倒还生起气来了? 皇帝很快知道了原因。 “那丫头,当真这么和贵妃说的?” 宫人也觉得奇特:“是,郡主说得动情,贵妃却怕极了。” 皇帝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眼中兴味更浓:“这丫头真是个妙人。” “母亲还要朕多护着她,朕看呐,不用朕护,她在这京城里,只怕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又想到一件事:“朕记得,这丫头幼时,和竟云有过一桩婚约?” 宫人恭声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只是自从……那件事后,荣国公府便将这婚约解除了。” 提及数年前先太子造反一案,宫人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跪倒在地。 可求饶的话还没出口,便听见上首的皇帝欣慰道:“与竟云着实相配。” “依朕看啊,这婚约就不该解。”“不。” 盈珠不恼不恨,轻轻摇头,怅然道:“青楼里的姑娘家,哪里有我这样好的运气?” 贤贵妃眉头微蹙,正要说话,盈珠却反握住她的手,用那双蒙了一层水光的眼睛热切地看着她。 “娘娘,臣女同您讲讲青楼里的那些女子吧?” 贤贵妃眉间弧度更深了。 这羲和郡主难道听不出来她是在讽刺挖苦她吧? 青楼出身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吗? 按常理来说,她如今成了郡主,认回了国公府的亲生爹娘,应该要将过去那段不堪的过往竭力掩埋起来啊。 别人提及,她应该要感到羞愤和屈辱。 就算这些都不是,那她至少也不该这样坦然,甚至连一丝羞恼也无啊! 贤贵妃狐疑之际,盈珠已经开始讲述起来。 “她们被亲爹或丈夫卖进来的,刚开始进来的时候哭闹不止,总觉得家里人还会来赎她们回去。” “她们挣扎、反抗,可老鸨和龟公手段狠辣,但凡从经过他们调教的姑娘,都只有两种结果。” “要么接客,要么被卖去那更低等的窑子里……那才真叫惨不忍睹了。” 她讲楼里老鸨和龟公的手段,讲她自小识得的几个姐姐。 运气好些的有固定的客人,日子过得尚算可以。 运气不好的撞上城中纨绔,一身皮肉寻不到一块儿好地。 还有的不愿接客去寻死,寻死的法子也各式各样。 撞柱而死的脑花淌了一地,吊死的吐出舌头双眼外翻,还有那拿着利器扎脖子的,当真是血如泉涌。 她说得认真又细致,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为那些逝去的无辜生命惋惜痛苦。 贤贵妃却听得毛骨悚然,明明是五月末的初夏,却好似有一股凉风吹到了她心里。 “娘娘一定没见过死的那样惨的人,她四肢扭曲得不成人形,身下漫出深深的鲜血,嘴里发出嗬嗬声响,她还没死,她就这么瞪着眼睛看着我,说,救救我,救救我……” “别说了!” 贤贵妃终于忍无可忍,她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弹跳起身离了盈珠足足一丈远。 “傅晏熹!你在本宫面前说这话是何意?” 盈珠抬起一张泪流满面的脸,茫然地抽泣道:“不是娘娘自己要听的吗?” “是您问我,青楼里的姑娘,是不是都如我这样有这么大的本事,娘娘或许对我也对青楼有些误会,所以我才想着和娘娘解释解释的啊。” “你!” 贤贵妃的脸白了又青,咬牙道:“本宫说过要听?你分明是来故意吓本宫的!” “还、还把那些人的死状讲述得如此细致,你、你——” 看着盈珠那张昳丽绝色如春桃带露的脸,贤贵妃一阵窝火又憋屈。 怪不得傅安黎那丫头也栽在了她手上了。 这个傅晏熹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她脸色变换不停,盈珠仿佛被吓到一般,扑通一声就给她跪下了。 “娘娘赎罪,娘娘赎罪,臣女不是有意的,臣女只是、只是想起那些姐姐们的惨状,就控制不住……” 她哭得止不住,纤瘦的身体不住颤抖着,活像被人欺负了。 她倒是想啊,可她还没开始啊! 贤贵妃额角青筋直跳,忍下心中怨愤: “好了,别哭了,本宫的兴致都被你哭没了,你出宫吧!” 盈珠不听,还在哭。 “霜姐姐……白鹭姐姐……我好想你们啊,你们死得好惨啊!” 竟是在她的寝殿里给旁人号起丧来了! 贤贵妃恼火得不行,气得声音都开始颤抖:“傅晏熹!” “你到底有没有将本宫放在眼里?本宫让你别哭了,赶紧出宫去!再晚了宫门下了钥,你就出不去了!” 盈珠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全情投入。 最后还是碧琼将她扶起来,红着眼眶给贤贵妃行了一礼:“贵妃娘娘莫怪,我家郡主就是这样的重感情,从前那些死去的姐妹,她心中一刻也忘不了。” 玉蕊更是直接跪了下去:“娘娘,还请您体谅体谅我家郡主,她从前的日子过得太苦太痛了。” “本宫知道了。” 贤贵妃木着脸:“出宫去吧。” “是。” 主仆三人相互搀扶着往殿门口走,快要出去时又被贤贵妃叫住。 “等下,把眼泪擦干再走。” 她倒是不介意这位羲和郡主哭着从她的殿里出去。 可前提是,她的眼泪要是被她羞辱而来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她什么也没做,她就哭得像死了爹妈似的。 她是存心欺负她,要为自己的儿子报仇,可她什么也没做,她就这么出去,叫陛下知道了,她得多冤枉啊! 眼泪是擦净了,可眼眶还红着呢。 盈珠才踏出宫门,皇帝就知道了。 “哭着走的?” 宫人点点头:“常宁殿的洒扫宫女说,不知道娘娘做了什么,郡主哭得厉害,离开的时候都差点站不住。” 皇帝有些讶异的扬眉,那丫头不是这么柔弱的性子,也没有这么爱哭啊。 他又问:“那贤贵妃是什么反应?” 宫人犹疑了下:“……很生气,很愤怒。” 那就怪了。 要是真是贤贵妃所为,那她该觉得痛快才是啊。 怎么那丫头哭成这样,她反倒还生起气来了? 皇帝很快知道了原因。 “那丫头,当真这么和贵妃说的?” 宫人也觉得奇特:“是,郡主说得动情,贵妃却怕极了。” 皇帝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眼中兴味更浓:“这丫头真是个妙人。” “母亲还要朕多护着她,朕看呐,不用朕护,她在这京城里,只怕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又想到一件事:“朕记得,这丫头幼时,和竟云有过一桩婚约?” 宫人恭声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只是自从……那件事后,荣国公府便将这婚约解除了。” 提及数年前先太子造反一案,宫人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跪倒在地。 可求饶的话还没出口,便听见上首的皇帝欣慰道:“与竟云着实相配。” “依朕看啊,这婚约就不该解。” 第121章 赏花宴 一上马车,玉蕊脸上的笑容就再也忍不住了。 “碧琼姐姐,你看见那贤贵妃娘娘的脸色没有?” 她眉飞色舞,哪里还有方才的伤心模样:“原来这所谓的贵妃娘娘也不过如此嘛,郡主一哭她就慌了。” 碧琼原本眉眼含笑,闻言敛去笑意,素来清淡的神色也含了几分亲近:“不可掉以轻心。” 又看向盈珠,正色道:“依着奴婢对这位贵妃娘娘的了解,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 盈珠拭去眼角湿痕,又接过玉蕊递过来的茶水润了润哭久了的嗓子。 “起码今日过后,她再起坏心,也该掂量几分。” 回到郡主府里不过一刻钟,荣国公夫人便着急忙慌地来了。 “怎么样?那贤贵妃可有为难你?” 她拉着盈珠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圈,只见女儿眼眶有些红肿,眼睫湿润,一看就是哭过了,她顿时就心疼起来。 “晏熹——” “娘,您别担心。” 盈珠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误会了,将人按坐在太师椅上,又命人奉上新鲜的茶点。 “贤贵妃娘娘确实意在为难我,不过我并没如她的愿。” 她将她和玉蕊碧琼在常宁殿里配合默契的那一遭说了,微微红肿的凤眸里笑意盈盈,狡黠又灵动。 “贵妃娘娘被我哭了个措手不及,就直接让我们出宫了。” 荣国公夫人却神色复杂,眼里的心疼愈发浓郁。 盈珠仿佛无知无觉,凑近了关切道:“娘?您怎么了?” “晏熹啊,你告诉娘,” 荣国公夫人握住盈珠的手反复摩挲,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在藏春楼时,日子是不是难过极了?” “那个老鸨是不是经常打你?你能吃饱肚子吗?穿得暖不暖?” 哪怕盈珠将那些青楼里的姑娘们的惨状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可能将贤贵妃吓成那副模样,能叫她的女儿哭到眼眶红肿,真实情况也一定会更加触目惊心。 光是一想到,她亲生的女儿被拐去青楼,饿着肚子受人责打,而她却在京城里疼爱着新收养来的养女。 她就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当年怎么就认定晏熹一定找不回,转而收养了傅安黎,并将对晏熹所有的感情全都倾注在她身上了呢? “都过去了,娘。” 盈珠垂眸,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来:“从前再不好过,如今也好过了,不是吗?” “是爹娘亏欠你良多。” 荣国公夫人将她抱入怀中,郑重道:“你放心,爹娘一定好好弥补你。” 盈珠靠在她的肩头,眼神清明,没有丝毫情动。 亲生母亲的承诺她权当耳旁风,反正她说过不止这一次,可没有一次是毫不偏颇地选择了她的。 若她没猜错的话,她的心腹柳嬷嬷,是和傅安黎一起去的庄子上。 看似是惩罚,可其实都是他们做爹娘的一番苦心,还想着将傅安黎掰正呢。也许这把刀落到自己身上,他们方才会真的意识到傅安黎的无可救药。 还有那位贤贵妃,等她反应过来,又会用什么样的法子来对付她呢? 盈珠很快知道了答案。 没过几日,贤贵妃便又下帖子请她入宫,说是番邦进贡了一株奇花,特邀京中贵女入宫赏花。 荣国公夫人忧心忡忡:“一日说下棋,一日又说是赏花,这次还拉上了各家小姐。” “她到底想做什么?” 盈珠有了准备,倒是不慌:“去了就知道了。” “晏熹,你记住,贤贵妃娘娘虽然得宠,可你爹爹也很受陛下看重,更别谈你现在是陛下亲封的郡主。” 荣国公夫人郑重道:“你放心,爹爹和娘亲始终都在你身后。” 盈珠领她这个情:“我知道的,娘。” 此时此刻的常宁殿里,皇帝正与贤贵妃一道用膳。 皇帝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好端端的,想起办这场赏花宴了?” “陛下明知故问。” 贤贵妃搁下玉箸,分外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如今晟儿远在漳州,陛下又不常来常宁殿,臣妾这殿中终日空空荡荡,好没意思。” “请京中贵女们来臣妾殿中热闹热闹,不好吗?” “再者,晟儿如今已经到快成婚的年纪了,头一个未婚妻……不说也罢,这第二个,臣妾得好好选才是。” “免得到时候又挑中一个‘傅安黎’,闹得鸡飞狗跳,再连累晟儿,又要叫陛下您失望了。” 皇帝点头:“哦,原来你是在怪朕。” “臣妾哪敢?” 贤贵妃急忙起身,提起裙子跪在皇帝脚边,仰起一张艳若桃李的脸,盈盈含泪道:“臣妾为人母,自然会心疼自己的孩子,可臣妾侍奉陛下,也知道陛下处事的不易。” “陛下往日里那么疼爱晟儿,此次将他发配漳州,也是因为他错得太离谱的缘故,陛下您不单是一国之君,还是一个父亲,父亲待儿子的心,做母亲的自然也该明白。” “前朝之事,臣妾不明白,可后宅之中,臣妾却能指点一二,只盼着能为晟儿寻一位贤妻,好将他改改他那莽撞的性子。” 她一番慈母心肠,说得在理,饶是皇帝知道她此次行宴,目的绝对不会是那么单纯,也难免有几分动容。 他叹了口气,朝地上的贤贵妃伸出手。 贤贵妃一喜,将手搭上去,站起身来。 “若那小子知晓你这个做母亲的良苦用心,也就不会做出那样的混账事来惹朕生气了。” “都是臣妾的错。” 贤贵妃落下泪来:“是臣妾自小娇惯,没将他教好,是臣妾对不起陛下。” “行了,按你这么说,那朕也有错,谁让朕是他父亲呢?” 贤贵妃有些着急:“不不不,陛下怎么会有错呢?明明是——” “朕只是皇帝,又不是神仙,是人都会有错。” 皇帝打断她,“既然要办赏花宴,那等那日,朕也来瞧瞧,看看这京中的女儿家,哪一个适合做晟儿的皇子妃。” 贤贵妃的面色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就又柔和下去。 “好啊,到时候就请陛下来为晟儿掌掌眼。” 第122章 异想天开 陛下就这么护着那个贱人?” 皇帝走后,贤贵妃回到寝殿中,屏退众人,一改方才的柔媚模样,气得一张脸通红。 “那日究竟是来替晟儿选皇子妃,还是要看着那羲和郡主,怕本宫害了她?” 两个心腹一个给她扇风,一个轻抚胸口给她顺气。 “娘娘哎,您小声些,就算陛下因为真人的缘故对羲和郡主多注意了些,可到底还是比不过咱们四殿下的啊。” “就是就是,给四皇子选未来的皇子妃人选,是多么重要的事,陛下这般疼爱咱们四殿下,来看看也是情理之中啊。” “您别自己误导自己,一个郡主而已,哪里比得过咱们的四殿下?” 贤贵妃被说服了:“当真?陛下当真不是为了看顾那个贱丫头才说要来的?” “一个是犄角旮旯里跑来的没有血缘关系的郡主,一个是自己嫡亲血脉顶顶疼爱寄予厚望的儿子,陛下那样英明,难道不会选?” 贤贵妃的气渐渐消了:“说的也是。” 可转眼又焦虑起来:“可那日若是陛下来的话,那咱们的计划就要变一变了。” 这次赏花宴,她几乎将京中一半的世家小姐们都请来了。 自然也包括了陛下幼妹淑颖长公主的女儿书韵郡主江婉清。 那丫头是个没头脑又容易冲动的,此前就曾和盈珠打过架。 甚至淑颖长公主都为了女儿求到宫里来,要陛下替她女儿主持公道了。 结果被陛下和真人训斥一通,灰溜溜地走了。 她厌憎这个羲和郡主,挨过打受过骂的江婉清只会更加憎恶她。 有这样一个好用的帮手在,到时候几乎不用她做些什么,江婉清为报仇,自然会刁难她,与她再起争执。 她只需暗地里推波助澜,自然能借他人之手,为她的晟儿报这个仇。 “无妨,左右冲锋陷阵的不是本宫。” 转瞬间贤贵妃眸中就多了一分狠厉。 想到如今正在漳州吃苦受罪的儿子,她心中对盈珠的恨意便更深一层。 她儿子还是太心善了。 一个出身青楼的妓子,清白于她早就不存在了。 不存在的东西,如何能拿来威胁呢? 要毁,自然要毁她那张引以为傲的脸。 “那药,送出去了吗?” 心腹俯首:“送出去了,娘娘放心。” 贤贵妃殷红的唇角上扬,不禁开始期待起来。 江婉清,你可千万别让本宫失望啊。 赏花宴这日是入夏以来难得一见的阴天。 乌云层叠堆积压在头顶,仿佛天也跟着要塌了似的。 空气中满是潮湿之意,种种现象都昭示着待会儿将有一场暴雨。 但盈珠出门时,头顶的乌云却散开来,日头露出了半张脸。 天又晴了。 “晏熹!晏熹!” 盈珠循声望去,那一袭红衣明艳不可方物的人,不是韩靖衣又是谁? “不是说好巷口汇合吗?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我等了一会儿你没来,索性就直接来找你了。”盈珠下意识看看天色:“如今刚刚巳时啊。” “我知道,我急性子,出门早了。” 韩靖衣笑笑,直接爬上盈珠的马车:“咱们就坐一辆马车去吧,路上还能说说话。” 盈珠自然不会不应:“好啊。” 车厢内宽敞得再坐三四人都行,盈珠与韩靖衣坐在一处说着话,马车朝着宫里的方向驶去。 “上次贤贵妃召你入宫,都说了些什么?” 韩靖衣眉头紧蹙:“听说你是哭着出宫的,外头都说,是那贤贵妃记恨四皇子被发配漳州,所以要找你麻烦呢。” 瞧,这件事满京城的醒目人都心知肚明。 “她确实要为难我。” 盈珠笑笑:“不过我哭倒不是因为她为难了我。” 又将那日情形简略讲述一遍,韩靖衣赞叹不已,可面色却渐渐沉凝下去。 “我早前便知道这等风月场所,是靠着吞吃女人的血肉过活。” “可没想到这里头的情形比我想象中的更残酷。” 盈珠想说别担心,此前江竟云去扬州查案,已经将整条胭脂胡同的青楼都封了。 可转念一想,虽然官府允许她们自赎自身,可脱离贱籍的姑娘们到底在少数。 更多的,依旧脱离不了这个魔窟,只是换个地方勉强过活罢了。 于是她也沉默下来。 “若我也能入朝为官,为这些深陷泥潭的女子出一份力就好了。”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响在耳畔,盈珠诧异抬头:“什么?” 韩靖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怕盈珠也会像自家爹娘那样否决自己,她摇摇头:“没什么。” 又转移话题:“今日这场赏花宴,江婉清也会去。” “贤贵妃的主场,她肯定会更加嚣张,你要小心为上,不然今日我就一直跟着你好了,有我在,她怎么也该收敛一两分。” “谢谢你,靖衣。” 盈珠轻轻牵住韩靖衣的手,一双凤眸亮晶晶地盯着她瞧:“若女子也能入朝为官,你一定会受到很多百姓爱戴的。” “谢什么?我们是好朋友嘛,况且你是我第一——” 韩靖衣猛地抬眸:“你说什么?” “我说,” 盈珠认真道,“若有朝一日,女子也能科考为官,你一定会做出一番大成就,受到很多百姓的爱戴的。” “凭你这颗赤诚之心,什么事情做不成?” “……你、你不觉得我离经叛道吗?” 韩靖衣有些高兴,有些无措,有些忐忑,“你不觉得我是在异想天开吗?” “女子入朝为官,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就是我爹娘听了我的心愿,也觉得我是发了高烧说胡话呢。” 说着说着她便低落下去。 “我在青楼里长大,若是那时候有人告诉我,我未来会成为陛下亲封的郡主,我也会觉得那人是在异想天开。” “一个低贱的淸倌儿,如何能一飞冲天成为郡主呢?” 韩靖衣看过来,盈珠笑笑:“可我如今已经是了。” “可见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 “从前没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如今也没有,但不代表以后也会没有。” 第123章 嘲讽 你是第一个和我说这些话的人。” 韩靖衣看着眼前的蓝裳姑娘,心中竟是难得的熨帖,好似那大热天里长途跋涉,口干舌燥之下饮下一盅自己最爱的雪泡豆儿水,别提多舒爽了。 “傅晏熹,你真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这么合我胃口的人了。” 韩靖衣紧紧攥着盈珠的手,热切道:“若我日后当真有这么一日,记你一大功!” 盈珠笑着点头:“好啊,那我可就盼望着日后韩大人能做我的靠山了。” 韩靖衣答得爽快:“没问题,我护着你!” 两人相视而笑,心中都是同样的欢畅。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常宁殿里派了宫人来接引,盈珠和韩靖衣来到举办赏花宴的清风池馆时,馆内的各家小姐们也已经差不多到齐了。 盈珠甫一出现,原本正在谈笑的各家小姐们忽地静了声。 探究、好奇、鄙夷、不屑等各色目光落在她身上,等盈珠回望过去时,那些人又凑过去和同伴交头接耳,时不时发出一声嗤笑。 韩靖衣当即就皱起了眉。 “来,我们坐这儿。” 她拉着盈珠来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那些人还想继续看,便只能转头,或是大幅度扭转身体。 有教养的,自然不会允许自己如此失礼,没教养的,恨不能将轻蔑和鄙夷写在脸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盈珠。 韩靖衣迎着这股恶意的目光瞪回去:“慕容月,你再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 那位名叫慕容月的穿着天水碧色裙裳的姑娘下意识一抖,面上浮现出惧怕和恼怒,可转念一想此时此刻她们身处深宫,乃是受贤贵妃娘娘邀请赴宴赏花。 就算是她韩靖衣再嚣张,也不会在这样的场合做出出格的事情。 于是她的腰板又挺直了起来:“韩小姐,你怎能口出恶言?” “我不过是从未见过羲和郡主,今日终得一见,想要好好瞻仰下郡主的风姿罢了。” 她此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道:“是呀,我们还从未见过,如羲和郡主这般身世跌宕起伏的姑娘呢。” “郡主初回京城,可还适应?京城的风光比起扬州如何呀?” 更有甚者,顶着一张无辜的鹅蛋脸问道:“听闻郡主是在青楼长大的,那青楼……是什么样子呀?郡主可否给我们分享分享?” 越说越过分,韩靖衣当即按捺不住,想要拍案而起,但盈珠紧紧握住她的手,面上笑意依旧清淡温和,不见一丝愠怒。 “这位小姐既然这么想知道青楼是什么样子,何不自己去体验体验呢?耳听不一定为真,眼见方才为实嘛。” 那鹅蛋脸姑娘脸色骤变,豁然起身:“你什么意思!” “你居然叫我去青楼?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怎么敢这么侮辱我?” “原来这就是侮辱了吗?” 盈珠十分惊讶,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巴巴儿望向包括慕容月在内的,方才出过声的各家小姐们,明眸很快蒙上水雾,委屈又无措的模样。 “那诸位岂不是存心侮辱我?” 慕容月皱眉:“你别装模作样!明明就是你——” 不等她将话说完,盈珠便垂眸,轻叹口气继续道:“怪我见识少了。” “我还以为这京中的世家小姐们,都是教养极好的大家闺秀呢,可原来,也有你们这些人,无冤无仇,却专往人的痛处戳。” “当真是刻薄无礼。” “你说谁刻薄无礼?!”鹅蛋脸姑娘气懵了,她全然想不到盈珠这张嘴竟然会如此直接。 不是说流落乡野,在青楼里长大,只学了一身撩拨男人的手段,靠着好运气才傍了玄玉真人成了郡主的吗? 如今玄玉真人离京,她的靠山都走了,本就是初来乍到,就该夹着尾巴做人才是啊。 她怎能如此张扬! “谁气得跳脚就说谁咯。” 盈珠眨眨眼:“这位小姐,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呀?” 韩靖衣嗤笑:“自然是因为最刻薄无礼的人就是她了。” “怪不得是青楼出身呢,这般伶牙俐齿,一看就知道是被那……”鹅蛋脸姑娘气红了眼,脱口而出。 盈珠眸光骤然变冷,却没等来她的下一句,慕容月将那姑娘一把扯了下去。 紧接着,柔媚女声便由远及近:“这是怎么了?” “本宫大老远的便听见这里在吵吵嚷嚷了,发生什么事了?” 江婉清和她一道缓步进入清风池馆,一眼就锁定了最角落的盈珠和韩靖衣。 盈珠适时抬头,和她对上目光,牵起唇角淡淡一笑。 江婉清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人竟能这般无耻。 她还记不记得她打过她两巴掌?! 她满腔愤恨,巴不得再见面就能用目光杀死她,可盈珠居然还能对着她笑出来? 挑衅! 她绝对是在挑衅! 江婉清死死咬着唇,咽下涌到嘴边的谩骂。 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回了个皮笑肉不笑。 笑吧,趁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待会儿,我就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厅中无人回话,贤贵妃也不恼,在江婉清的搀扶下坐到上首,便宣布开宴。 这时候的贤贵妃倒是十分和蔼亲切。 和席间的各家小姐们谈天说地,好似同龄人一般。 就是每家小姐都照顾到,却独独漏了盈珠和韩靖衣。 坐在她们正前方的慕容月轻蔑地瞥了盈珠一眼,轻声哼道:“真不知道贵妃娘娘为什么要请一个不相干的人过来。” “她明明融入不进我们啊,就这么坐着很尴尬吧。” 她身旁的鹅蛋脸姑娘,也就是礼部尚书的嫡女齐毓如道:“娘娘心善呗。” “不然要是娘娘只请了我们而不请她,她说不定又要说我们刻薄无礼,或是孤立她了。” “噗——多大的脸啊,一个出身青楼的腌臢货,光是和她坐在一块儿,我都嫌脏!” “也就是娘娘心善,竟然愿意请她过来,要是我的话,我早就将她远远地赶出去了。” “多脏啊,说是淸倌儿,可指不定招待了多少客人呢,万一有病……” 第124章 各打五十大板 盈珠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话,心中才刚起了一个念头,就只见一个金色的物什就从她的余光里飞出去,然后正正好砸在前方慕容月和齐毓如中间。 “啊!” 那两人惊叫一声,齐齐跳开来,但为时已晚。 酱红色的汁水牢牢吸附在那两人的衣服上,甚至有块樱桃肉还因为太过用力而落进了慕容月的发髻中间。 她回过头来,怒吼:“你们做什么?” 上首的贤贵妃拧眉看过来:“怎么了?”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娘娘,是我太粗心了!” 韩靖衣噌的一下跳起来,拿起帕子就往慕容月和齐毓如两人身上抹。 “我劲儿大,一不小心这碟子就飞了出去,还正正好砸在慕容小姐和齐小姐身上。” 她看似在给那两人擦身上的污渍,可一通乱抹,那污渍反倒从背上那一块蔓延到了全身,甚至是慕容月和齐毓如的脸上都有了。 “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替你们擦擦!” “别擦了!韩靖衣!韩靖衣!你走开!” 齐毓如彻底恼了,她忽地伸手将韩靖衣狠狠一推! 眼看着韩靖衣的头摔下去的方向正对着她那张案几的桌角,盈珠赶紧扑过去,用身体垫在她身下。 她承受了这股冲击力,后背狠狠撞在尖锐的桌角,后头碗碟酒盏洒落一地,碎得乒乓作响。 “嘶——” 盈珠下意识轻嘶一声,韩靖衣立刻从她怀里翻身:“没事吧?撞到哪儿了?” “没事。” 盈珠摇摇头,想叫韩靖衣别担心,但眉眼间的痛苦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韩靖衣面上浮现出自责的神情:“都是我不好,能起得来身吗?” 她伸手去扶,盈珠冲她小幅度地摇摇头,神情变得愈发痛苦:“起不来了。” 韩靖衣顿时心领神会,回过头去对着齐毓如道:“齐毓如!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都说了我是不小心了,我也在帮你擦身了,你为什么要推我?”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郡主替我挡了这一下,我的头撞到桌角,我会出什么事?” 齐毓如伸手推的那一下就后悔了。 韩靖衣分明就是故意弄脏她们的! 明知道今日是贤贵妃为四皇子选皇子妃,在场的哪一个不是精心打扮? 据说待会儿陛下还要来,可现在她精心准备的衣裳、妆容甚至发髻全都被韩靖衣毁了! 她盛怒之下,才伸手推开了韩靖衣,眼看着她倒向案几,她也提起了一颗心。 万一今日韩靖衣被她一推,出了点什么事,她就招惹上大麻烦了。 幸好有那个羲和郡主及时出现,才没有出现不可挽回的错误。 “你现在不是没出事吗?” 齐毓如放下了一颗心,又挺直了腰板,气道:“什么叫不小心?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你明知今日赏花宴如此重要,却故意毁了我和月儿的衣裳妆容,说是擦身,可却越擦越脏!” “你瞧瞧我的脸,再看看月儿的脸,你瞧!”她直接气哭了:“你就是记恨我们方才说羲和郡主是青楼——” 慕容月一扯她的衣角,齐毓如霎时止住了声。 “是什么?” 韩靖衣不依不饶:“我记恨你们什么?说啊?怎么不说了?” 齐毓如选择求助贤贵妃:“娘娘——” 她哭道:“您来评评理,这事儿,明明就是韩靖衣的错!” “我和月儿成了这般模样,实在是太失礼了!” 贤贵妃乐得看这样的热闹,反正此次赏花宴,替四皇子选皇子妃是假,替四皇子报仇才是真。 虽然眼下她看重的江婉清还没出手,但不要紧,无论是谁,能看见盈珠那贱人吃苦受辱就好。 更何况,如今她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一半了。 于是她拧起双眉:“韩小姐,你实在是太不像样了。” “无论如何,你也不该弄脏慕容小姐和齐小姐的衣裳和妆容啊。” “娘娘明鉴!靖衣当真是不小心的。” 韩靖衣一口咬死了不是故意的:“靖衣又不是那等不知礼数的人,如何会不知道女子仪容的重要性?” “这真的只是个意外,我满心歉疚,想给慕容小姐和齐小姐擦干净身上的污渍,谁曾想她们如此抗拒,这一来二去的,我好心反倒办了坏事。” “可不管怎么样,齐小姐都不该推我才是,方才要不是羲和郡主及时替我挡了一下,我要是将头撞到这桌角上,可后果可真就不堪设想了。” 齐毓如咬牙:“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弄脏了我们的衣裳,还突然冲过来对我们上下其手,说是替我们擦身,可其实是将油污弄得我们身上到处都是,我……” “好了。” 贤贵妃看着还半靠在桌角脸色苍白的盈珠,疼惜道:“瞧羲和这小脸白的,定然是疼极了。” 齐毓如心生怯意,可又不甘心:“娘娘,臣女、臣女不是有意的。” “本宫知道,这事儿你们都有错。” 贤贵妃选择各打五十大板:“不如韩小姐你向慕容小姐和齐小姐道个歉,齐小姐你也向韩小姐和羲和郡主道个歉,本宫做主,这事儿就这么了了,可好?” 谁敢说不好? “对不起,齐小姐,慕容小姐,弄脏了你们的衣服,真是抱歉。” 韩靖衣没有任何犹豫,齐毓如和慕容月却犯了难,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因着受不住满身脏污,不甘不愿地道了歉。 “后头厢房里,本宫备了几件更换的衣裳,叫宫人带你们去换吧。” “是,臣女谢过贵妃娘娘。” 慕容月和齐毓如迫不及待地跟着宫人离开,盈珠由韩靖衣搀扶着站起身。 贤贵妃见状,很是关切道:“羲和,要不要本宫为你请个太医来看看?” 盈珠丝毫不同她客气:“那便麻烦娘娘了。” 贤贵妃面上笑意更甚:“不麻烦的,你快去更衣,本宫这就叫人去请太医。” “古古怪怪。” 出了清风池馆,韩靖衣在盈珠耳边念叨:“她要真有这般好心,方才就不会各打五十大板了。” 盈珠道:“随机应变吧,这是宫里,她再如何,也不会在明面上胡来。” 第125章 衣裳 都怪那个姓韩的!” 齐毓如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精心梳好的发髻上那一块显眼的污渍,整个人都抓狂无比。 “她就是故意的!我特地请了春颜阁的头牌妆娘给我精心设计的妆容发型,现在全毁了!” “她一个卫国公府的大小姐,身份也不比那所谓的羲和郡主低,怎么就像条狗似的护着她?” 慕容月坐在离门边近,耳听着熟悉的女声由远及近,她赶紧道:“嘘,快别说了!” “在贵妃娘娘面前已经够丢脸了,你还想闹出点什么事来吗?” “我闹?” 齐毓如不可置信:“慕容月,要不是你开了这个头,我们俩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来前她踌躇满志冲着未来四皇子妃这个位置去的,本来听闻四皇子是因为那羲和郡主才会被贬去漳州剿匪,所以她就想奚落那人一番,替四皇子出气,也好叫贤贵妃娘娘看到她。 结果贤贵妃娘娘确实是看到她了,可却是因为她这一身狼藉才注意到的她! 什么四皇子妃,她只怕是连个侧妃也做不成了! 她满腔怨愤,慕容月也惊了。 “齐毓如,那些话不是我逼着你说的吧?” “坏话是咱俩一起说的,变成现在这样也不是我想的,我好心劝你,你怎么还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我头上来了?” “如果不是你拉着我说羲和郡主的坏话,那韩靖衣也不会用东西砸我们,毁了我的衣裳妆容!” “可我没逼你!谁来赴宴不是精心准备?我的衣服也被弄脏了!” 方才还头碰头亲密的紧的两姐妹瞬间反目。 “两位小姐,先别吵了,重新梳妆要紧啊。” 急得各自的贴身侍女赶紧安抚顺气:“不好叫贵妃娘娘久等的,再说了,待会儿说不定陛下还要来呢。” 一听这话,齐毓如和慕容月心中再不忿,也只好收敛怒气,乖乖坐在梳妆台前叫侍女给自己整理。 好不容易重新梳好头发,上好妆容,前来送衣裳的宫人也到了。 齐毓如等不及,外头门一敲响,她就率先起身过去开门。 “齐小姐,这是我家娘娘让奴婢送来的……” 眼前华光一闪,她的目光瞬间被另一个正要去隔壁的宫女手中的华服所吸引。 “哎,我喜欢雪青色,我要这件!” 齐毓如叫住那个宫女,伸手就要去拿衣裳,谁料那宫女退后一步,恭敬道:“齐小姐,这件衣裳是我家娘娘给羲和郡主准备的。” “您和慕容小姐的,是这件柳绿和这件海棠红的。” 齐毓如拧眉,目光在四件衣裳上来回,发现用料款式都大差不差。 她本也只是瞧着那件雪青色好看,才想要那件的,可眼下这宫女说,这衣裳是给羲和郡主的,她就非要将这衣裳要过来不可了。 “娘娘可曾说过,这件雪青色的不许旁人穿?” 宫女没想到在这宫里竟然还有如此不讲理的人,一时愣住:“倒是没有。” “那不就行了?反正你也没将这衣裳送过去,这件雪青色我要了!” 她说完就伸手拿衣裳,宫女急了,一把护着托盘:“齐小姐!” “这衣裳是我家娘娘特意为羲和郡主准备的,说这雪青色衬郡主的肤色,实在是……”另一侧厢房的门打开,盈珠和韩靖衣站在门边,问:“发生什么事了?” “郡主!” 那宫女活像见了救星,赶紧绕开齐毓如来到盈珠面前。 “这件雪青色的衣裳,是我家娘娘特意为郡主您准备的,郡主肤色白,穿雪青色好看,可齐家小姐执意要这件衣裳,还说——” 盈珠答得爽快:“那就给齐小姐吧,不过是件衣裳而已。” 宫女傻了眼:“啊?” 这两人方才不还剑拔弩张势如水火的吗! 这衣裳怎么能说让就让呢? “你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把这件衣裳让给你。” 齐毓如哼了一声,直接过来拿走了衣裳:“我先看中的,自然该是我的。” 那宫女眼睁睁地看着本该属于盈珠的衣裳被拿走,焦急又慌张,一个劲儿地给同伴使眼色。 韩靖衣嗤笑一声,刚要说话,却正好瞥见那宫女焦急的神色。 眉心一跳,立时止住了声。 盈珠去拿那件柳绿色的衣裳,见状微微一笑道:“没事的,既然齐小姐喜欢雪青色,那就让她穿好了。” “我穿这件柳绿色也是一样的,多谢贤贵妃娘娘的好心了。” 齐毓如早就拿着衣裳进去,将厢房的门关上了。 她再急,也不能闯进去将衣裳夺回来,只好强颜欢笑道:“郡主当真大度。” 厢房门一关,韩靖衣看见门前的人影远去了,这才凑近盈珠耳边:“有古怪。” “她为什么这么想让你穿那件雪青色的衣裳?” “一件衣裳罢了,谁穿不是穿?” 盈珠仔细看了看手里这件柳绿色的衣裳,又将属于韩靖衣的那件胭脂红的衣裳细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样。 又凑到鼻尖细闻,却也只嗅到了淡淡的桂花香。 看来蹊跷出在齐毓如那件本该属于她的雪青色衣裳上。 “待会儿就知道了。” 两人换好衣裳,和齐毓如慕容月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清风池馆。 踏入正厅的那一刻,盈珠敏锐地察觉到身上划过去一道深沉的目光。 她抬眸一看,就见上首的贤贵妃看着身穿雪青色衣裳的齐毓如,目光中是明显的不满和怒意。 齐毓如不自知,还在试图和贤贵妃套近乎,说多谢娘娘的衣裳,不然她们今日可实在是太失礼了。 又说娘娘眼光真好,这衣裳不仅颜色好看,就连上头的花纹也十分独特云云。 贤贵妃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了,佯装不经意地问:“齐小姐很中意雪青色?” “本宫记得这件衣裳,本宫是命人给了羲和郡主的。” “是啊,郡主为表歉意,主动将这件雪青色的衣裳让给了臣女呢。” 齐毓如回过身来,冲盈珠露出个笑容:“郡主,是不是?” 盈珠看着她自作聪明的模样,也回之一笑:“齐小姐喜欢就好。” 第126章 蜜蜂 :午宴过后,便是这场赏花宴的重头戏了。 那株番邦进贡的奇花被花匠小心翼翼地端进殿来,无数开得正盛的芍药、牡丹、郁金香以及鸢尾花也被一盆一盆地抬进殿来做陪衬。 四周用以挡风遮光的纱帘被卷起,清风灌入殿内,拂乱花枝无数,引来奇香四溢。 那奇花当真奇特。 花开七瓣,瓣瓣不同色,既有芍药的粉,也有牡丹的红,更有郁金香的鹅黄和鸢尾花的蓝白。 剩余那两色,一瓣仿佛墨水在宣纸上晕染开来,一瓣则承接了外头灿金色的阳光,叫人叹为观止。 “世间竟有如此奇花?” “竟然有一瓣是金色的,哎呀,当真奇特。” “那些番邦人究竟是怎么培育的?一朵花,怎么会有七种不同的颜色呢?” “闻着还很香呢。” “贵妃娘娘,不知我等可否近前一观?” 贤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近前来,闻言轻轻一笑:“自然可以,这花再奇特,也是用来赏的。” 于是原本坐在位置上的世家小姐们纷纷起身。 盈珠和韩靖衣也一道起身,随大流地来到人群外围。 她对这所谓的奇花兴致不高,只随手拨弄着身边盛放的大红色牡丹花,目光一直停留在人群中间的齐毓如身上。 她看得太专注,谁料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冲力,她往韩靖衣的方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你怎么做事的?不知道小心些吗?” 盈珠回过头,才发现是江婉清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后,正在训斥一个端着托盘的宫女。 那小宫女面色惶恐,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江婉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下去吧,毛手毛脚的。” “不好意思啊,撞到你了。” 她又回过头来,很不情愿地对着盈珠道:“你也看到了,我也是被撞的那一个。” 韩靖衣很不满她随意的态度,刚要出声,就被盈珠制止。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出什么事。” 她很好脾气的笑笑:“书韵郡主小心些就是了。” 江婉清不领情,冲她假笑两声,又转着圈离开了。 这显然不是她的作风。 就算是不小心撞到,江婉清也会顺势压在她身上狠狠打她两圈以报那两耳光之仇才是。 怎么还会和她道歉呢? 一阵嗡嗡声由远及近。 “什么声音?” 人群里有人发出一声惊叫:“蜜蜂!好多蜜蜂!” 盈珠抬头,却只见不远处黑压压地飞来一片乌云,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由远及近,竟是无数蜜蜂闪动着翅膀朝着殿内飞来。 “快躲开!” “保护贵妃娘娘,保护贵妃娘娘!” 人群顿时四散奔逃,韩靖衣迅速拉着盈珠躲到案几之下。 后头随侍的玉蕊和碧琼迅速冲上来用双手为她们驱赶这密密麻麻的蜜蜂。 “啊!” “我的脸!” “救命!快来人!” 惊慌四散的惨叫声中,齐毓如凄厉的声音格外渗人。 脖颈处针扎一样的疼痛传来,盈珠从人群纷乱的身影里去看,只见齐毓如面上笼罩着一片漆黑,竟然被那蜜蜂叮得无处下脚了。 电光火石间,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瞬间在她脑海中浮现。 “快走!” 韩靖衣见周遭那些蜜蜂实在纠缠不放,一把拉起盈珠要跑,可盈珠竟直接挣开了她的手。“离我远一点!” “记得救我!” 她只来得及匆匆交代碧琼一句,然后就脱下衣裳罩着头,冲出游廊,直接跳下了湖。 “郡主!” “晏熹!” 湖水灌入口鼻的那一瞬间,盈珠就后悔了。 她就该直接将外裳脱掉,而不是多此一举直接跳入湖水中。 但那蜜蜂并不只盯着她被江婉清触碰过的地方蛰,说不准这贤贵妃不止在衣服上下了手脚,还在她的膳食酒水里下了。 所以保险起见,还是跳入水中避祸的好。 可是—— 救命! 她游水的技术不是很熟练啊! 紧接着又是几人接连入水的噗通声。 盈珠看到了已经满脸是包却还是在被蜜蜂追杀的齐毓如,还有惊惶大叫的慕容月,甚至是韩靖衣、碧琼…… 她力竭之际,韩靖衣和碧琼一边一个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奋力朝上拖。 好不容易上岸,盈珠趴在岸边将肚子里的水吐干净了,还觉得头昏脑涨,不舒服极了。 “小姐!小姐!” “快救救我家小姐!” “来人啊!快拿火把来!” 场面一片混乱。 盈珠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忽然觉得身上一凉,她抬眸去看,果然就见贤贵妃脸色阴沉,而那江婉清又气又恼,转过头去骂自己的贴身侍女。 “是衣裳的问题?” 韩靖衣面色凝重地问。 那边齐毓如已经被拖上了岸。 她那张脸已经红肿得不能看了。 她的贴身侍女吓得大哭,趴在她身上哭个不停,又火急火燎地求人去救她家小姐。 慕容月倒是还好,她倒是个会水的,爬上岸后看着昏迷不醒的齐毓如也是哇哇大哭。 除却这两,还有几个跳入水中躲避蜜蜂蛰咬的小姐,也都在宫女的救援下上了岸。 原本祥和安宁的赏花宴狼藉一片,哭声此起彼伏。 “我的脸,我的脸好疼啊——”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么多蜜蜂?” “你们快看,快看齐毓如的脸!” “天啊,怎么肿成这幅样子了?” “这得毁容了吧?太可怕了。” 原本如乌云般铺天盖地的蜜蜂被宫人驱散了,一看厅中恢复安全,贤贵妃立刻站出来主持大局。 “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太医啊!” “快去拿衣裳被褥,给落水的各家小姐们送去!” “诸位切莫惊惶,本宫已经叫人去请太医了,还请稍待片刻。” 玉蕊带着干净的衣裳匆匆而来,分给碧琼和韩靖衣各一件,又赶紧将干衣服给盈珠披上。 “郡主,你怎么样?还好吗?” 盈珠点点头:“还好。” 玉蕊红着眼眶:“你这哪叫还好,分明就很不好!” “你瞧你的脖子,你的下巴!” “这倒是什么蜜蜂,怎么蛰人这么毒啊!” 第127章 肿胀得畸形 盈珠伸手往后一摸,像是被火燎过,那块儿的皮肤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还有下巴和脖子上的,稍稍一动,便疼得厉害。 再一细看,她就发现眼前这三人都没有幸免。 韩靖衣的脸被蛰了,碧琼的耳朵被蛰了,玉蕊的手也遭了殃。 但比起满头满脸肿得不能看的齐毓如,她们四人顶多算是破了点皮。 御医到来时,盈珠已经换好了干净衣裳,和韩靖衣一道坐在床前,听着屏风那头齐毓如贴身侍女的抽泣声。 被蛰落水的人太多,预备的厢房又太少,就这么一间屋子,除了盈珠、韩靖衣和隔壁的齐毓如,还挤了四五个人。 “小姐,小姐您别吓奴婢啊,您醒一醒啊小姐。” “这位大人,我家小姐怎么样啊?她几时能醒啊?” “齐小姐被蛰得太厉害,待我将她脸上的蜂刺拔出来,清完里头的蜂毒,再上完药,应该就会醒过来了。” “嘶——” 韩靖衣的痛呼声将盈珠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面前御医早已拔完了她脸上的蜂刺,又上完了药,匆匆交代几句,就又赶紧去处理其他被蛰的人。 御医署出品的伤药效果十分的好,虽然被蛰的地方仍旧不可避免地红肿起来,但药膏的清凉已经抚平了那股火辣辣的痛楚。 至少现在盈珠已经察觉不到疼痛了。 “陛下驾到——” 宫人的声音由远及近,房间内的哭声顿时一静,瞬间所有人都动作起来。 但紧接着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贤贵妃身边的宫女轻敲房门。 “陛下有令,诸位小姐无需出来觐见,安心清理伤势便好。” “谢陛下恩典。”众人齐呼。 盈珠原本鞋都穿好了,闻言朝着房门的方向浅浅一礼,又坐回床上。 “怎么样,疼吗?” 御医们紧着各家小姐们来,还没轮到像碧琼和玉蕊这样的奴婢。 盈珠看着这两人的耳朵和手,颇有些心疼,索性直接拧开方才御医留下的药膏。 “我先替你们上药吧,起码能先不疼。” 碧琼还要推辞,玉蕊已经将手递了过去:“谢谢郡主。” 于是她也乖乖等着后头:“谢谢郡主。” 御医们清理完各家小姐们的伤势,终于轮到同样受伤不浅的奴婢们。 这厢盈珠紧张兮兮地看着御医给玉蕊处理那双快肿成馒头的手,那厢齐毓如悠悠转醒。 “红燕?天黑了吗?” 名为红燕的侍女心惊胆战:“小姐?您别吓奴婢啊?您睁开眼睛瞧瞧,这还是大白天啊。” 齐毓如觉得自己的眼皮好似有千斤重,沉就算了还又疼又痒,根本睁不开。 意识渐渐恢复清醒,她颤抖着手摸上自己的脸,可手接触到的肌肤滚烫一片,这也就算了,她竟然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脸。 只觉得摸起来好像一个凹凸不平的瘤子,她吓得哭出声来。 “红燕,红燕?” “奴婢在!小姐,奴婢在这儿呢。” 红燕一把抓住齐毓如的手,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赶紧叫御医:“大人!我家小姐醒了!” 齐毓如费劲睁开眼睛,却只能得到一线光明,她甚至连就在身边的红燕的脸都看不全。“御医,御医!” 她伸手乱抓,抓到半截袖子,费劲地睁眼去看:“御医,我的脸怎么样了?它现在是什么样子?” “什么时候能恢复?会不会留疤啊?会不会毁容啊?” “你说啊,你说啊!” “齐小姐!还请您先冷静些!” 御医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艰难地往回扯自己的袖子:“您是因着体内蜂毒未清,方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待到来日……” 恐慌惊怒中的齐毓如压根听不得这话:“什么叫待到来日?我要等多久这张脸才能好?” “你不是御医吗?我不就是被蜜蜂蛰了一下吗?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宫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蜜蜂?还突然之间全都扑过来?” 齐毓如只觉得耳畔仍旧停留着那片扰人的嗡嗡声,那片如乌云般密不透风的蜜蜂好似钻进了自己脑海里,搅合得她整个人都不得安宁。 “红燕,你瞧见了吗?方才那蜜蜂,为什么只盯着我一个人蛰?” “镜子呢?给我镜子,我要瞧瞧我的脸!” “除了我,还有没有别人被蛰得这样狠?” 齐毓如崩溃了:“你说话呀,你哑巴了吗?” 红燕哭着道:“小姐,御医说了您受伤很重,为了伤势着想休息要紧,您别这样,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慕容月看不下去,她从屏风后头绕进去,本想着安慰一二,可看见齐毓如那张肿胀得畸形的脸,还是吓了一跳。 “啊!” 齐毓如头一偏,那双只能睁开一丝缝隙的眼睛准确地锁定了慕容月的方向。 “慕容月?你叫什么?我的脸很吓人吗?” “不不不,不是!” 慕容月赶紧摇头,意识到现在的齐毓如可能会看不见,她踱步过去,正在措辞安慰。 谁料齐毓如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支起身子,那双手就往她的脸上摸。 “齐毓如!你做什么?” 齐毓如艰难而又迅速地摸完了慕容月的一整张脸,更崩溃了:“为什么你的脸没多大的变化?” “为什么只有我的脸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她癫狂的样子吓坏了慕容月,她用力挣脱开齐毓如的手,听见这话顿时就不大乐意了。 “你什么意思?难道要我们的脸都变成你这幅样子才好吗?” “鬼知道你做了什么,那群蜜蜂才会那么喜欢往你身上扑……” “闭嘴!闭嘴!” 慕容月话还没说完,齐毓如就大叫起来:“你滚!滚出去!” “出去就出去,我好心安慰你,你不领情,也不该这样恶言相向。” 红燕快给她跪下了:“慕容小姐,您少说几句吧,我家小姐变成现在这幅样子,您再说只会更刺激她,就当奴婢求您了。” 齐毓如随手拿起床边的药膏就砸了出去:“红燕!不许你求她!” 那装药膏的瓷瓶在地上炸开来,碎片都飞出屏风外,蹦到盈珠脚边。 就在这时,外头的厢房门又被敲响。 “羲和郡主,陛下和贵妃娘娘有请。” 第128章 倒打一耙 齐毓如噌的一下抬起了头。 “陛下?”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跌跌撞撞往外去:“陛下!” “求您为我主持公道!” 红燕胆子都快被她吓破了:“小姐!” 但齐毓如已经冲出屏风去,四周顿时响起了一阵惊呼声,都是被她肿胀的脸吓到了。 见人拦不住,红燕只好拿起一件外裳跟着冲了出去。 齐毓如已经开了门,不管不顾地对外头那人道:“我要见陛下,劳烦您为我通报一声!” 那人后退数步,好险抑制住了已经来到嘴边的尖叫声。 娘哎,这脸怎么肿成这幅鬼样子? 齐毓如哪里能不清楚自己这张脸对旁人的冲击,她委屈又悲愤,心情是视死如归:“就说,臣女求陛下为臣女主持公道!” 这张脸确实该主持公道。 饶是盈珠此前是见过齐毓如被蛰的惨状的,但看见她这副样子,也还是被吓了一跳。 那宫人显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匆匆转身去通报,又匆匆回身来请。 “这、这位小姐,请。” 齐毓如披着外裳就冲了出去,宫人又朝着屋内的盈珠和韩靖衣道:“羲和郡主,韩小姐,请。” 盈珠和韩靖衣来到清风池馆的时候,厅中已经收拾干净了。 齐毓如顶着一张肿胀的脸跪在厅中哭诉。 一身明黄常服的皇帝端坐上首,面色凝重。 贤贵妃也换了身衣裳,眼底是抑制不住的烦躁憋闷。 江婉清倒还是穿着之前那身衣裳,瞧着齐毓如的脸有些惧怕,又有些不甘。 那股不甘在看见盈珠进殿就更加浓郁。 “……臣女本来好端端来宫中赴宴,谁曾想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臣女的脸肿成这幅样子,若是日后好不了,臣女、臣女该怎么办啊?” “求陛下严查,抓住罪魁祸首,还臣女一个公道!” 盈珠和韩靖衣刚俯下身去预备行礼,皇帝就挥挥手,示意她们站到一边去。 “齐小姐放心,这既然是宫中出的差错,朕自然会查得分明,给你一个交代。” “陛下!蜂房的奴才带到!” 一个身材矮小的小太监被带了进来,一进殿他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起来。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奴才今日当值,明明是锁好了那蜂笼的,可不知怎么,那笼子松动,还是叫蜜蜂跑了出去。” 皇帝看向自己的心腹太监。 那人微微一颔首,道:“确实如这人所说,笼子松动,确实是因着年久失修的缘故。” 迟疑一瞬,又道:“可,好几个蜂笼一块儿松动,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 皇帝闭上眼睛:“继续查。”不单是蜜蜂,就说这飞出来的蜜蜂不去御花园,只来这清风池馆,还只盯着齐毓如一人蛰咬,就分外可疑。 这厢齐毓如连盈珠和韩靖衣也顾不上了,倒在红燕怀里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皇帝问过了盈珠和韩靖衣的伤势,又使人问了清楚了方才的情形。 贤贵妃在他身旁坐着,要么关怀慰问齐毓如,要么关心盈珠和韩靖衣。 又自责地向皇帝请罪:“要不是臣妾办这一场赏花宴,也不会害得各家小姐们受此惊吓,都是臣妾的错。” 不待皇帝答话,她便看向一旁的齐毓如:“齐小姐,你放心,你的脸,本宫一定命御医好好为你医治。” “绝对不会叫你毁容或留疤的。” 齐毓如沉浸在悲伤之中,抽抽搭搭地:“谢过贵妃娘娘。” 贤贵妃叹息着:“谢什么?这本就是本宫该做的,要不是本宫办了这场宴会,你的脸也不会,哎——” 江婉清在旁跃跃欲试:“娘娘何必自责?说不定这件事根本不关你的事呢。” “这是何意?” 皇帝和贤贵妃,甚至是一旁的齐毓如也齐齐看来。 江婉清指着盈珠道:“蜜蜂来前,羲和郡主正和齐小姐爆发过一阵争吵,闹得难看极了,说不定就是羲和郡主记恨齐小姐,所以才买通宫人,弄了这样一出大戏,意在毁掉齐小姐的容貌呢。” 好一个倒打一耙! 可偏偏正处在极度悲伤和愤怒之下的齐毓如完全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闻言唰的一下抬头看向盈珠。 “是你!” “是你害我!” “我不过是说了你几句而已,你有必要下这么狠的毒手吗?” “要是我这张脸恢复不好,毁容了,我这辈子绝对不会放过你!” 盈珠叹口气:“书韵郡主的意思是,我一个刚回京不到三个月的人,已经神通广大到如此地步,可以操纵宫里的人手了?” 江婉清一噎:“反正你最有嫌疑!” “我们今日来赴宴的这些人里头,就你是一个异类,还一来就和齐小姐慕容小姐她们起了争执,不怀疑你怀疑谁?” “况且那蜜蜂袭来的时候,你立马就往湖里跳,还说不是早有准备?” “我以为遇到蜜蜂袭击,往水里跳是生活常识。” 盈珠微笑:“此前我是与许小姐起了争执,可不过口角之争而已,我也不至于心思狭隘到如此地步。” “更何况,我又如何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布下这一盘大局呢?” “那蜜蜂袭来时,我也被蛰了,要不是我及时跳下水避难,恐怕我此刻也不比齐小姐好到哪里去。” “要是我真有这样的本事,这件事真是我做的,我为何不再缜密些,确保万无一失,而是让自己也身处危险之中呢?” 她条理清晰,江婉清哑口无言,只能耍赖:“皇帝舅舅,您一定细查!” “这件事,绝对和她脱不了干系!” 皇帝蹙眉:“好了,什么证据都没有,怎可空口白牙地污蔑人?” 江婉清忿忿,却不敢再言语,盈珠淡淡移开目光,佯装不经意道:“陛下,不如派人去查查臣女和齐小姐此前换下来的衣裳。” “当时在这里,那蜜蜂也不知怎么,就臣女和齐小姐身上最多,臣女怀疑,是衣裳出了问题。” 贤贵妃瞳孔骤然缩紧,她豁然起身。 “放肆!你的意思是,本宫要害你们吗?” 第129章 问题出在奇花上 娘娘?” 盈珠很是惊讶:“臣女可没这个意思。” “只是见那蜜蜂一直往我和齐小姐身上扑,所以想着肯定是我们身上的某种东西引起了那蜜蜂的注意。” “有可能是衣裳,也可能是腰间佩戴的香囊,又或是脸上的脂粉头上的发簪,总之一切皆有可能。” 皇帝听着也觉得有道理,他侧过头去看贤贵妃:“贵妃?” 贤贵妃如梦初醒,讪讪坐下:“陛下见谅,妾身一时误会,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方才……” “衣裳……对,衣裳!” 她话还没说完,底下的齐毓如忽地抬起头来:“就是衣裳!” “陛下!方才我和羲和郡主起了争执,都弄脏了衣裳,在后头厢房更衣的时候,是贤贵妃娘娘给我们送来了衣裳。” “我穿的那件雪青色的衣裳,那宫女说是贵妃娘娘特地给羲和郡主的……傅晏熹!” 她刷的一下转头看向盈珠:“是不是你?你肯定是知道那件雪青色的衣裳有问题,所以你才那么好心让给了我!” “被那些蜜蜂蛰的人本该是你才对!都怪你,都怪你!” 韩靖衣被她的逻辑惊呆了,此前对她的那点微末同情荡然无存:“齐毓如,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你都说了那件雪青色的衣裳是贵妃娘娘交代了那宫女,特地给羲和郡主的,是你将那件衣裳抢了过去,郡主甚至都没碰那衣裳一下!” “你不去怪衣裳,不去怪自己,反倒去怪羲和郡主,你可真有意思。” “你肯定早就知道那件衣裳有问题,所以二话不说就让给了我,甚至方才,你眼睁睁看着我被那些蜜蜂蛰,却不肯出声救我一下。” 齐毓如仍旧哭哭啼啼,不依不饶:“就是你害的我,就是你,傅晏熹,你看见我变成现在这幅样子,是不是很得意?” “我的脸要是恢复不过来,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齐毓如!你发什么疯!” 韩靖衣不可置信:“你的脸又不是晏熹蛰的!你根本就是在胡搅蛮缠!你欺软怕硬,你——” “靖衣,别说了。” 在韩靖衣未曾将更直白的话说出来之前,盈珠一把按住她的手腕,轻声提醒。 韩靖衣及时止住了声,一回头,就对上贤贵妃那快要杀人的目光。 她半点不怕,就这么直视回去。 “贵妃娘娘,您不会在意的吧?” “若这问题当真出在您给臣女们准备的衣裳上,您就真要好好查查身边的人了。” “竟然有胆子在宫里闹出这样大的一桩事,还害得齐小姐的脸成了这幅模样,伤了我们事小,若是伤了陛下,那可就了不得了。” 贤贵妃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韩小姐说的是,本宫也觉得蹊跷,怎么好端端的赏花宴上,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蜜蜂突然袭击呢?” “陛下。” 她又看向身旁的皇帝,恳切道:“您一定叫那些人好好查,还妾身一个公道。” 说着说着便掉下泪来:“这次赏花宴是妾身主办,若出了什么事情,第一个便怪到妾身头上。” “妾身巴不得这赏花宴圆满举办,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伤害这些小姐们呢?” “齐小姐这幅模样,妾身光是看着都觉得心疼坏了,不敢想她会有多疼。” 齐毓如哭声渐大,贤贵妃忙提起裙子走下台阶,来到她身边。“齐小姐莫怕,若是宫里御医治不好,本宫一定遍请天下名医,让他们一定医好你这张脸。” 她上下打量着齐毓如肿胀到畸形的脸,一双妩媚多情的眼睛里很快便泛起泪花。 “天可怜见的,你小小年纪就遭此大祸,都是本宫的错,本宫就不该办这次赏花宴。” 她如此温言软语,好声安抚,就算看不清她的面部表情,可光是听着这声音,齐毓如心中那对她的几分怀疑就彻底消除了。 贤贵妃娘娘是这样好的人! 一定是那个傅晏熹在暗中做了手脚,方才害得她成了这副模样! 就算主谋不是她,她肯定也在旁边动了手脚! “娘娘!” 齐毓如哭着扑到贤贵妃怀中,放肆嚎哭起来。 贤贵妃的身体僵硬一瞬,很快便软了下去,将人轻轻环抱,温声安抚。 韩靖衣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她小声嘀咕:“还真是演的一手好戏啊,这要是去了梨园,指定是个头牌。” 盈珠无奈:“小点声吧,上头陛下还看着呢。” “怕什么?” 韩靖衣有恃无恐:“反正齐毓如换下来的那件衣服我都让我的侍女好好看着在,只要御医一查验,指定能发现问题。” 方才贤贵妃的反应已经证实了,就是那件雪青色衣裳的问题。 她特地命人将那件衣裳给盈珠,就是想引来蜜蜂毁了她的容貌。 结果误打误撞,让齐毓如穿去,被蛰成发面馒头的,自然也成了她。 盈珠看着贤贵妃那气定神闲丝毫不慌只顾在陛 那衣裳泡过了水,说不定早就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况且贤贵妃如此淡定,想来是早有准备。 果然,不一会儿,几名御医跟在宫人身后匆匆而来。 纷纷道那那几件衣裳都已经查验过,没有任何问题。 问及为何蜜蜂只盯着齐毓如蛰得最狠。 一番查询,最后又查到那株番邦进贡的奇花上。 说是那花的花粉可使蜜蜂变得狂暴,而方才离奇花最近的人就是齐毓如,所以蛰她蛰得最狠。 看上去,似乎答案就是如此了。 可那蜂房的蜂笼何故一齐松动,叫这么多蜜蜂跑了出来,未免也太过巧合。 再有方才离那株花最近的人不止齐毓如一个,怎么只蛰她,却不怎么蛰别人呢? 还有游离在人群之外的盈珠,她离那株花可远得很,怎么就成了全场除齐毓如外,最受蜜蜂青睐的人? 可皇帝已经下了定论。 “虽说只是一场意外,可也叫这么多人受了惊吓。” “贵妃,你好好安置她们,朕就先走了。” 贤贵妃温顺行礼:“是,臣妾恭送陛下。” 第130章 议亲 皇帝走后,贤贵妃站起身来,长叹一口气。 “也是本宫的错,无端端叫你们这些小姑娘受了这样的苦。” 江婉清立刻道:“怎么能怪贵妃娘娘您呢?” “分明就是有人扫把星转世,去到哪里哪里就会有灾祸,和娘娘您何干?” 韩靖衣冷着脸:“江婉清,你这张嘴是只会挑拨离间,给人泼脏水吗?” 江婉清瞬间变了脸色:“怎么?我说错了吗?” 她指着盈珠:“她难道不是扫把星?” “她才回京多久啊,傅安黎就从未来的四皇子妃变成侧妃再到现在直接被送去庄子上回不来了,” “我表兄也被发配去漳州剿匪,甚至宣平侯府的世子最惨,居然被老寿王……” 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贤贵妃周身冷凝下来的气势,江婉清含糊说完,道:“反正,这个人就是扫把星!” “贵妃娘娘,您下次可不能再请这种人了,这次只是蜜蜂,下次万一要是毒蛇可怎么办?” “要是危及到娘娘您和陛下的安危,那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书韵郡主就算记恨我,也不该在贵妃娘娘面前说这种荒谬至极的话。” 盈珠仍旧立在原地,穿着一身素色的宫装,乌发如云,妆容极淡,偏生有着一张不施粉黛都妍丽精致的桃花面,再加上周身清冷似霜雪的气质,江婉清竟然有瞬间的怔愣。 “我自认是个有福之人,要不然也不会遇上玄玉真人,得了真人和陛下的垂爱,从一个孤女成为郡主,还认回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傅安黎和谢怀英有今日惨状,只能说他们是咎由自取,至于四皇子被发配去漳州剿匪,这乃是陛下对他委以重任,如何能和我扯上关系呢?” 语罢,她又看向贤贵妃:“贵妃娘娘,您说是吗?” 贤贵妃自然不能说不是。 “是啊,你表兄去漳州剿匪,乃是你皇帝舅父对他寄予厚望。” 她微笑着应下,看向江婉清的目光却严厉中含着警告:“书韵,你可千万别在你皇帝舅父面前说这些话。” “羲和郡主怎么会是扫把星呢?她一回京就救回了玄玉真人,立下如此功劳,是福星还差不多。” “这些话以后莫要再说了,要是叫你皇帝舅父知道,就算是本宫也保不住你了。” “还不快向羲和郡主道歉?” 江婉清咬牙切齿,恨盈珠的好运气和伶牙俐齿,又恨自己白费苦心结果什么也没捞着。 “知道了。” 她不甘不愿,飞快地说了一声对不起,声音又小又含糊,像夏日的蚊子从耳边飞过。 盈珠并不计较,她认真说:“没关系,书韵郡主下次可千万别这样了,这次是有贵妃娘娘提醒,下次若还是这样口无遮拦,事情闹大的话,可就没这么好收场了。” 江婉清好险没忍住又和她呛起来。 计划已经失败,说多错多,不能再暴露了。 闹了这么一通,贤贵妃也累了,她强颜欢笑,将那些还在厢房中的各家小姐们请出来一一慰问。 然后又命人备好礼物,将人好好地送出宫去。 等回到常宁殿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废物,全都是废物!” 没了外人在,她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和火气瞬间就发泄了出来。 “那件衣裳,本宫不是让你送给傅晏熹吗?怎么会被那齐家小姐穿去了?”那送衣服的宫女欲哭无泪:“奴婢是要送给傅晏熹的,可谁料那齐家小姐突然冲出来,就非要抢那件衣裳。” “奴婢都说了,是您特意给傅晏熹准备的,结果那齐家小姐非但不松手,还抢得更厉害了。” “蠢货。” 贤贵妃深深地闭上眼。 想来,那傅晏熹就是在这时候开始怀疑的吧。 不然也不会顺势让出这件衣服。 她轻飘飘地挥了挥手:“办事不力,罚四十大板。” 那宫女惊恐抬头:“娘娘!娘娘恕罪啊——” 但两侧太监已经不由分说地将人带了下去。 “经此一事,本宫不可再轻举妄动了。” 贤贵妃觉得心累:“陛下是那样敏锐的人,要是本宫再闹出什么事来,他肯定会想到是本宫在为晟儿报仇。” “说不定今日这场,他就已经怀疑本宫了。” “不会的!” 心腹劝道:“娘娘千万别自己吓自己,咱们做得那样缜密,又有书韵郡主在前头顶着,查不到咱们身上来。” “但事情出在本宫办的赏花宴上,就算不是本宫,也和本宫有关系。” 先前的怒火退去,理智回归,贤贵妃懊恼起来:“本宫还是太心急了。” 心腹又劝:“就算当真如此,可陛下没有追究,是不是也相当于默许呢?” 贤贵妃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娘娘,四殿下不止是您一个人的儿子,也是陛下的亲儿子,您有爱子之心,陛下何尝没有?” “只是那羲和郡主毕竟是玄玉真人的救命恩人,陛下敬重真人,再如何也不会对羲和郡主下手,可这不代表他心中不记恨郡主。” “碍于玄玉真人,陛下他得善待羲和郡主,可作为四殿下的父亲,他心中也难免有怨气。” “他怀疑娘娘您,却没有将事情挑明,也没有说要给羲和郡主主持公道,怎么不能算是一种默许呢?” 贤贵妃被这番话说服了:“若当真如此,那本宫就更不能放过这个羲和郡主了。” “凭什么我儿在漳州吃苦,她却能好端端在京城做她的郡主?” “只是有了今日之事,本宫怕是再不好命她进宫了。” 心腹道:“娘娘也不一定要请她进宫来。” 贤贵妃拧眉:“有话直说。” “娘娘忘了吗?” 心腹微微一笑,凑近些道:“郡主才办过了及笄礼,这女子及笄,便能议亲了。” 贤贵妃眼珠一转,立时明了:“你的意思是——” 心腹点点头。 贤贵妃笑了。 “虽说是郡主,又出身荣国公府,可在青楼里那几年,却是她无论如何也磨灭不了消除不掉的事实。” “这样一个人,该配一桩什么样的婚事才好呢?” 第131章 缜密 一回到郡主府里,盈珠就命人去请了杏春堂的大夫。 特地点名要请年轻一些的小孙大夫。 韩靖衣觉得耳生,便问:“这杏春堂的大夫不是姓白吗?何时多了个姓孙的大夫?” “这杏春堂,本来就是姓孙的。” 盈珠三言两语将此前孙佩兰父女和白知远的恩怨说了。 好心收留孤儿,又将医术倾囊相授,结果养大了孤儿心性,反坑害了自己一家。 被活生生关在地牢数年,用满腹才华和医术为白眼狼博来一个神医的名号。 数月前,方才真相大白。 白知远受不住鞭刑,半月前就病死狱中。 而杏春堂重新回到孙家父女手中,生意比此前更上一层楼。 韩靖衣不可谓不震惊。 “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依我看啊,这最毒该是男人心才是。” 她蹙眉道:“难怪我此前,就不喜欢这所谓的白神医,沽名钓誉之辈,根本就担不起这神医的名号。” “你为何要点名要这位小孙大夫?她医术如何?若你当真中了那贤贵妃的计,她当真能诊出来吗?” 盈珠诚实道:“我只知晓她的医术比之此前的白神医更胜一筹,但具体如何,还要等她来了才能知道。” “也是。” 韩靖衣细细观察着盈珠,眉间的担忧与关切不自觉地溢出来:“你现在感觉如何?” “除了这脖子上和下巴上这两处被蛰的伤,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盈珠摇摇头。 见韩靖衣始终愁眉不展,她又笑着安抚道:“无须太过担心,今日贤贵妃明显就是冲着我的脸去的。” “既然重头戏在那件衣裳和铺天盖地的蜜蜂上,想来也不会多此一举再做旁的手脚。” 韩靖衣被她说服,但面上忧虑依旧不曾散去。 “这贤贵妃真是好不讲道理。” “四皇子被发配漳州剿匪,明明就是他咎由自取,可她偏偏要将这件事怪到你的头上来。” “老实说,这与你何干?” “这对母子俩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郡主,小孙大夫到了。” 就在这时,有人入厅通禀。 “快请。” 不过须臾,屋外的孙佩兰便领着个扎双丫髻的女童走了进来。 “民女见过郡主,见过韩小姐。” 孙佩兰行礼,那后头跟着背着药箱的小童也像模像样地行礼。 “小孙大夫无须多礼,劳烦了。” 此前碧琼去请大夫时已将情况简略告知,因此盈珠也没有和她再寒暄。 小童打开药箱,拿出脉枕,盈珠将手腕搁在上面,细看着孙佩兰的面色。 “大夫,如何?” 孙佩兰沉吟不语,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又细看了盈珠的舌面、眼底。 最后道了一声得罪,将盈珠的手腕放在鼻尖轻嗅。 “郡主今日用的熏香可是兰草?” 玉蕊答:“不是,衣裳的熏香是桃花,不过昨晚郡主用的皂角是兰草味道的。” 盈珠的衣裳发饰都是经她的手,因此她再清楚不过。 孙佩兰的眉眼霎时明朗:“郡主体内确有一股药性,只是剂量很轻微。” 玉蕊顿时紧张起来:“药?那对我家郡主有害吗?”孙佩兰摇摇头,又点点头:“这药性在郡主体内是无害的,但它能使郡主身上散发出一股香气,这香气对蜜蜂来说是致命的吸引。” “想来这便是方才为何蜜蜂这般执着于蛰郡主的缘故。” 盈珠立刻嗅了嗅自己的手腕,果然嗅到一股淡淡的奇怪的香气。 这香气紧贴着肌肤,又被衣裳掩盖,当时的清风池馆内又始终萦绕着各色花香。 难怪她发现不了。 “这药性何时能散?需要开药吗?” “不需要,郡主体内的剂量很浅,正常饮水用膳,过一晚便会消了。” 听了孙佩兰的话,玉蕊这才放下心来。 又请她看过了四人身上被蜜蜂蛰出的伤,这才给诊费将人好好送了出去。 “所以,这贤贵妃不止给你的衣裳下了药,还在你的膳食酒水里下了药。” 一盘算,韩靖衣简直不知道该骂贤贵妃心狠手辣好,还是赞盈珠谨慎得好。 “不止,之前江婉清还故意撞了我一下,我怀疑她也将什么东西洒在我的衣裳上,只是水一泡,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盈珠感叹:“去时我便做好了准备,因此她准备的膳食酒水我都用得极少,没想到就是这样也躲不开她的计谋。” “她她她、她这是不毁掉你不罢休啊。” 韩靖衣恼怒过后,想起今日在清风池馆中时皇帝的反应,面色又沉凝下来。 “晏熹,你我既是挚友,那往后你若遇上什么难事,只管来寻我便是。” “你是我活了十八年来,难得的知心人,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这些奸人害了。” 少女眉眼澄澈,一片坦然,是一眼便能望到底的真心。 盈珠怔住,只觉得心口暖热一片,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她重生归来,满心仇恨,并不奢望能有怎样恢宏的一生。 她只想复仇。 只想让前世欺她骗她伤她的人全都得到应有的报应。 傅安黎、谢怀英、傅晏琅、傅晏铭,甚至是她的亲生爹娘。 她要闹得这群人没有安生日子。 最好一个比一个惨,这样才能偿她前世葬身火海之痛。 她从未想过,她这辈子,竟还能遇到真心待她之人。 不图她的身份,不图她的身体,更不图能从她身上讨来任何好处。 只图她好。 只要她好。 “谢谢,谢谢你,靖衣。” 她何德何能呢。 竟然能遇上这样好的人。 盈珠本想留韩靖衣在府里用晚膳。 但清风池馆的事情早就传出了宫。 卫国公夫妇也知道了。 韩靖衣赶着回家叫爹娘安心,这才匆匆离去。 她前脚刚出门,后脚荣国公夫人便到了。 “晏熹!” 她该是着急赶来的,额上蒙着一层薄汗,神色焦急又担忧。 “哎呀,你的脸!” “怎么肿成这幅样子?叫大夫来看了没有?疼不疼啊?”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盈珠,发觉她只有脸上和脖子上被蛰了之后,松了一口气。 “我听说,那齐尚书家的姑娘毁容了?” 第132章 探亲 此时此刻的尚书府里。 齐毓如砸碎了一面又一面镜子,对着亲娘痛哭失声。 “娘,我的脸毁了,我毁容了,以后我该怎么办呀?” “明明毁容的该是傅晏熹那个贱人才是,她肯定早就知道了那件衣裳有问题,所以故意将衣裳让给我,故意害我毁容!” 她本就肿胀得过分的脸上连眼睛都小得看不见了,可泪水依旧从这条缝隙里涌出来,甚至冲掉了刚上的药。 齐母看着心疼极了,忙不迭有手帕给女儿擦眼泪:“好了好了莫要哭了,眼泪都把刚上好的药冲掉了,你还想不想好了?” 齐毓如忙收声,可委屈和悲愤依旧如那潮水般汹涌澎湃。 “可、可是我忍不住,我忍不住哇——” “齐毓如!” 齐母给她擦眼泪擦烦了,索性一声厉喝:“不许哭了!” 齐毓如打了个哭嗝,又惊又怕地止住了声。 “搞成现在这幅样子,你最该怪的就是你自己!” “你去赴宴的时候,我是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你千万别和那羲和郡主对上?她不是个好相与的,更不是个好对付的,你把我的话听进去没有?” 齐毓如不吱声。 齐母冷哼一声:“你若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今时今日就不会搞成现在这幅模样!” 齐毓如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淌,她小声嘤咛起来:“娘,女儿都成这幅模样了,你不心疼女儿,还骂女儿,你当真是我亲娘吗?” “你如果不是我的亲女儿,你蠢成这幅模样,我压根就不想多管你!” 齐毓如哭声渐大,齐母深吸一口气,又拿过一旁的药瓶,低喝道:“不许再哭了。” “你的脸本来就肿得不成样子,再哭下去只会更肿,你要是不想真的毁容,就忍住你的眼泪。” 齐毓如的情绪在母亲沉稳的声线里逐渐稳定下来。 虽然仍旧一抽一抽的,但好歹是眼泪不流了。 齐母一边给她上药,一边问:“你去时,我是不是不和你说过,忍住你的脾气,不许招惹羲和郡主?” 齐毓如心虚气短,蚊子一样哼哼:“说过。” 齐母恨铁不成钢:“为何不听?” “我看不惯她。” 齐毓如翁声说:“一个出身青楼的妓子,凭什么攀上了玄玉真人,就成了金尊玉贵的郡主?” “我就是看不惯一个本就不如我的人,却能骑到我的头上去。” 齐母忍了又忍:“我再问你,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她是低贱,可她攀上玄玉真人后,就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 “别说她是妓子,就说她是那地上的蝼蚁,可攀上了玄玉真人这根金枝,得了陛下的青睐,也早已变作了那枝头的凤凰。” 齐毓如依旧忿忿,却不敢再言语。 齐母叹息一声,语气又缓和下来。 “傅晏熹自然比不上你,一个流落民间多年,又在青楼里长大的人,如何能比得过我养在深闺的乖女儿?” 齐毓如抽噎一声,就要开哭,齐母又严厉起来:“可羲和郡主却是实打实地比你尊贵。” “我让你忍住你的臭脾气,不要招惹羲和郡主,是因为娘知道羲和郡主身后站的是陛下和玄玉真人。” “那是九五至尊,儿啊,我齐家得罪得起吗?” 齐毓如摇摇头,又磕磕绊绊道:“可、可今日陛下并未为傅晏熹主持公道啊。” “我都那样骂傅晏熹了,陛下也没什么反应,娘,你是不是说得太夸张了?” “陛下不过是看在玄玉真人的份儿上才给了她一个郡主名分,如今真人又走了,他自然就——”“你骂了羲和郡主,她可否有驳你?” 齐毓如方才的底气又打消下去:“驳了,而且不止她,还有韩靖衣!” 想起方才种种,她又气愤起来:“我明明说的是傅晏熹,韩靖衣凑什么热闹?” “要不是她弄脏了我的衣服,我也不会……” 余下的话,在齐母冰冷的目光中消弭于无形。 齐毓如又想哭了。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惨了。 明明都面临毁容的风险了,结果她亲娘非但不安慰她,还把她痛骂一番! “娘知道你心中怨气深重,但你告诉娘,你被蜜蜂蛰成这幅模样,心中可有一丝后悔?” “若你当时没有跟慕容月一块儿对羲和郡主口出恶言。” “那卫国公府的韩小姐便不会故意弄脏你的衣服。” “她不弄脏你的衣服,你也就不会在换衣服时,看上贤贵妃为羲和郡主准备的衣裳,被那蜜蜂蛰了满头满脸。” “你告诉娘,你疼成这样,后悔吗?” 齐毓如绷不住了,她哽咽着点头。 后悔,怎能不后悔? 可就是因为后悔,就是因为吃了这么多苦,她就更加恨傅晏熹。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 她根本就不会掺和进贤贵妃针对她的这场计谋中,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那你就记住这种后悔。” 齐母正色道:“羲和郡主对玄玉真人有着救命的恩情在,真人甚至亲自参加了她的及笄礼,做了她的正宾。” “还有陛下也去了,你仔细想想,陛下登基的这十几年里,他可曾参加过旁人的及笄礼?” 齐毓如摇摇头。 “这就是了,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陛下都是护着羲和郡主的。” “你再恨她,都不能将这些情绪表露在人前,至少不要那么明显。” “娘是为了你好。” 齐母一番苦口婆心,齐毓如像根霜打的茄子,再无先前的气势。 “女儿知道了。” 她明白了。 陛下看似没有对傅晏熹有多优待,但对比起她来,必然是对玄玉真人有着救命之恩的傅晏熹更胜一筹。 齐家虽也是世代为官,可她爹的权势不如荣国公,她更不如傅晏熹得陛下青眼。 所以这件事,她只能忍。 看齐毓如这副样子,齐母就知道她其实并没有怎么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好了,等你的伤好些了,就随娘去平洲外祖家探亲吧。” 她叹息一声:“等养好了伤,娘就给你在平洲寻几个适龄的青年才俊,你的婚事也该相看起来了。” 齐毓如想说不。 可话到嘴边又咽下。 今日一事早就传遍京城,不说嫁给四皇子,就说这京城里,也无人敢娶她了。 第133章 宁毅侯府 六月初的京城已经开始炎热。 日上三竿,街上行人寥寥,摊贩被日头晒得也懒得再出声吆喝。 唯有那大槐树上的蝉鸣不知疲倦,正式宣告着夏天的到来。 半座京城都在初夏便已经足够炙热的日光里昏昏欲睡。 城东大街上的赌坊却依旧热火朝天。 “滚!没钱来什么赌坊?” 两名黑脸壮汉毫不留情地将一个高瘦男人扔出去。 “两位爷,再给我一次机会,” 那男人脸色灰败,面上却满是狂热的执拗:“我下把肯定能翻盘,我肯定能——” 领头的管事神情不屑,朝他啐了一口。 “呸!还翻盘?我看啊,你还是先想法子把欠我们的赌债还了再说吧!” 余光瞅见一位锦衣公子朝着赌坊的方向走来,管事瞬间变脸,点头哈腰将人往里迎。 “哎呀,许久不见王公子您了,快请快请。” “咱们赌坊这半个月可又多了不少新奇玩法,您今儿个,一定能玩得尽心!” 王公子看也不看地上瘫软的高瘦男人,兴奋地直搓手:“当真?” “爷今日可带了不少银子,就等着过瘾呢!” 门口的伙计刚将门打开,一个藏蓝色的身影就飞快地窜了进去。 那王公子被撞了个趔趄,破口大骂:“什么人?!” “管事的,你们怎么做事的?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头——” 耳听着他声音越来越大,管事赶紧道:“王公子!” “那是宁毅侯府的人,世子爷还在里头呢,您消消气,消消气。” “来人!快,好好招呼王公子,务必要叫王公子今日尽兴!” 他扭头喊人,立刻就有两个穿着轻薄衣衫的妙龄少女近前来,挽住了王公子的胳膊。 “王公子好。” “公子今日当真威武帅气。” 侯府威严在前,少女娇颜在后,王公子面上的怒意顿时烟消云散,揽着人乐呵呵地进去了。 “大!大!大!” 坊内鱼龙混杂,呼声震天,那道藏蓝色的身影焦急地在一台台赌桌中穿梭,终于找到了自家主子。 “世子爷!” 他奋力从人群中挤过去,一把抓住牌桌上最激动最狂热的红衣男子:“世子爷!不好了——” 然而赌红了眼的人六亲不认,抬脚就往他身上踹:“滚!你才不好了,小爷我好得很!” 人群挤挤挨挨将赌桌围了个严实,即便是被踹了,那家丁也倒不下去。 反而是被一哄而上的人群直接挤了出去。 家丁倒在地上欲哭无泪,想起府中的紧急状况,顾不得被踹的胸口闷痛,又奋力扒开人往里头挤。 “世子爷!侯爷、侯爷回来了!” “老夫人叫您赶紧回去,您要是再不快些回去,侯爷就要找来了啊!” 他话音刚落,这边赌桌上令盆被掀开,露出内里骰子的点数。 “小!” 人群顿时发出失望的嘘声。 沈子慕不甘地锤了桌子一下,不甘不愿地将筹码全都推到对面,脑子里有根弦忽地断了。 “世子爷……” 这时候家丁才再一次挤了进来,沈子慕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急切追问:“你方才说什么?” “我爹回来了?” 家丁忙不迭点头。 沈子慕烦躁地啧了一声,随手将人推开:“怎么不早说?” 语罢,他赶紧起身,火急火燎往外奔。家丁急忙追上。 “不是说我爹要下个月才能回来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该死,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告诉我?” 一主一仆好不容易回到了宁毅侯府,却还是晚了。 宁毅侯正端坐高堂,等着他呢! “逆子!” 一声厉喝,沈子慕浑身一抖,脖子一缩,哪里还要方才在赌坊里时不可一世的样子? 宁毅侯最恨这唯一的儿子不上进,天资不高生性懒惰倒也罢了,安安分分袭了爵位不给侯府丢脸总行吧? 可他偏偏爱往那赌坊青楼里钻,君子六艺无一精通,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 不是没打过,也不是没管教过,怎奈何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苗,老夫人护着,亲娘也护着,无论如何也下不了狠手去。 久而久之,这纨绔的名号就传出去了。 “你是不是又去赌坊了?” 宁毅侯看着头恨不能埋到地里去的长子就来气:“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这种地方去不得!” “我沈家积攒了百年的清名,全都毁在你这个孽障身上了!” 家法早已备好,他拿起藤条就要往沈子慕身上抽。 “今日我非得打死你这个小畜生不可!” 却被老夫人拦下:“住手!” 沈子慕刹住逃跑的脚步,躲在祖母后头扮可怜:“祖母——” 宁毅侯气得脸红脖子粗:“母亲!” “就是因为您总是这样,才惯得他成了这幅样子!” “您让开,今天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见老夫人不让,宁毅侯索性绕过去,直接抬手就打。 沈子慕吓得转身就跑,正好看见宁毅侯夫人匆匆赶来:“母亲救我!” 宁毅侯在后头追:“孽障,你给我站住!” 老夫人气得浑身直哆嗦:“不许打他,不许打他!” 宁毅侯夫人急忙将儿子护在身后:“侯爷!今日当真打不得!” “有什么打不得的?我宁毅侯府家门不幸,生了这么个孽障出来,左右侯府前途一片灰暗,我还不如打死他了事!” “侯爷!” 宁毅侯夫人一把抓住那挥下来的藤条,急切道:“宫里来信了!” 宁毅侯动作一顿,总算能收敛点怒气。 “娘娘有何吩咐?” 宁毅侯夫人看向躲在自己身后的儿子,又看向面上仍旧残留着怒气的丈夫。 “回屋再说。” 沈子慕赶紧往屋里跑。 宁毅侯不甘不愿地收了藤条,心神暂且被这个宫中来的信所吸引。 回到正厅,屏退下人,宁毅侯夫人开门见山。 “长姐要慕儿娶了羲和郡主。” 宁毅侯还没说话,沈子慕就率先跳了起来。 “要我娶一个妓女?我才不要!” “我堂堂侯府世子,我的世子夫人不说家世多高,好歹也得是一个家世清白的姑娘家。” 沈子慕气愤道:“那羲和郡主虽有个郡主名号,可她毕竟出身青楼,当个妾倒是使得,世子夫人,她也配?” “没错。” 老夫人符合道:“虽说她是荣国公府的嫡出千金,如今又成了郡主,可到底曾流落民间,又在青楼里长大。” 她眉眼间是止不住的嫌恶,很是不满地看向宁毅侯夫人。 “老大家的,这便是你要说的大事?” 第134章 明日就提亲 ~“母亲,儿媳如何能不知道那羲和郡主配不上咱家慕儿” 宁毅侯夫人叹了口气:“可这是娘娘的吩咐。” “母亲!这可是儿子一辈子的大事!” 沈子慕觉得荒唐极了:“好端端的,为何要让我娶这么个人?” 宁毅侯夫人很不想回答这句话。 能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自家儿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是京城有名的纨绔,谁家将女儿嫁进来,都是苦一辈子。 那羲和郡主和贤贵妃有仇,她可不得想尽办法给羲和郡主添堵么。 宁毅侯尚在思索这桩婚事能给自家带来的好处。 “不行,我不同意!” 老夫人的反应最激烈,她一把搂住沈子慕,心肝儿宝贝肉地唤:“我这样好的大孙子,就是公主都配得,如何能娶一个妓女?” “绝对不行!” 沈子慕顿时像找到靠山一样:“母亲,我不娶!” “外头都说那羲和郡主性情跋扈,大庭广众之下都敢打人,要是娶了这么一个世子夫人,我日后还怎么在外行走?” “到时候人人都要笑我捡了破鞋,是只绿毛龟!” “胡说什么呢?” 宁毅侯忍不住了:“那再如何也是郡主,得陛下看重,你这张嘴要是再没个把门的,叫这些话传到陛下耳朵里,你爹我都保不住你!” “哪有这么严重?” 沈子慕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他又对宁毅侯夫人道:“母亲,您不要总是对贤贵妃娘娘这样言听计从好不好?” “您首先是我母亲,是咱们宁毅侯府的侯夫人,最后才是贤贵妃娘娘的妹妹。” “如今四殿下被发配漳州,明显是叫陛下厌恶了,日后能不能回到京城都说不定,您这样为贤贵妃鞍前马后,甚至不惜牺牲儿子的婚事,万一他们……” “沈子慕!” 耳听得他越说越离谱,宁毅侯低喝一声,怒道:“你皮又痒了是不是?” 沈子慕一缩脖子,躲在老夫人怀里不说话了。 “好端端地说着话,你又骂他做什么?” 老夫人护着孙子,很是不满。 宁毅侯看着沈子慕的蠢样子就来气:“你知道些什么?” “四殿下去漳州只是暂时的,陛下跟前就这么几个长成的儿子,四殿下又最为出众,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就放弃他?” “更何况,若是能娶得羲和郡主,对我们侯府也有好处。” 沈子慕不可置信:“爹?你不是吧?你真要让儿子娶一个妓女啊?” 老夫人同样不敢相信:“你真要让那种人进咱们沈家的门?” “母亲,您听我给您解释。” 宁毅侯耐着性子劝了这么一句,又板着脸呵斥沈子慕。 “以后尊称郡主,我不希望再从你口中听到妓女一词。” 沈子慕不服,刚要张口,就又听见宁毅侯道:“她的郡主封号是陛下亲赐的,你有几颗脑袋敢忤逆陛下?”沈子慕不说话了。 宁毅侯深吸一口气,又道:“她虽然出身青楼,可刚一回京,就得了陛下青睐,被封作郡主,还有玄玉真人做靠山。” “原本傅家大小姐,宣平侯府的世子谢怀英,甚至是四殿下,一个都没在她手上讨到好。” “可见她手段不凡。” 宁毅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沈子慕一眼:“咱们沈家,只有子慕这么一根独苗,偏他又不肯上进,只顾吃喝玩乐,只怕他日后袭爵,保不住侯府荣耀。” 老夫人虽然依旧有些不甘愿,但也没话说了。 她是疼爱沈子慕这唯一的孙儿,可也清楚地知道这个孙儿的本性。 吃喝玩乐可以,怕是撑不起这侯府。 “再加上他声名狼藉,但凡是与我们侯府门当户对的人家,没有一个愿意将女儿嫁进我们侯府来的。” 这话宁毅侯府说出来都觉得脸上臊得慌,偏沈子慕脸皮厚。 “谁稀罕要她们嫁进来?天下女子千千万,我难道还找不到一个称我心意的世子夫人了?” 宁毅侯不同他计较:“所以这位羲和郡主,反倒是最适合子慕的世子夫人人选。” 老夫人把自己说服了:“倒也是,若是她嫁了进来,那玄玉真人便成了咱们宁毅侯府的靠山。” “若她聪慧些,管着子慕,让子慕上进起来,又有玄玉真人做靠山,又有荣国公府这样实力强大的岳家……” 她越说越振奋:“那咱们宁毅侯府,有望在子慕手中更上一层楼啊!” “玄玉真人做靠山,荣国公府做岳家。” 沈子慕勉强说服自己:“那也不是不行。” “母亲,那她什么时候过门?” 老夫人满心畅想着宁毅侯府重振往日辉煌,也满怀期待地看向宁毅侯夫人。 “贵妃娘娘什么时候给郡主和子慕赐婚?” 宁毅侯夫人嘴角抽了抽,深吸一口气道:“娘娘说,这事儿得咱们沈家自己谋划。” “而且……那羲和郡主大抵不会同意和我们家的婚事,所以要用些非常手段。” “什么?” 老夫人怒了:“她不同意?她凭什么不同意?” “咱们侯府都不嫌她在青楼长大,愿意聘她为世子夫人,她怎么敢不同意的?” 沈子慕同样震惊:“我愿意娶她做正室她都该感恩戴德了!” “她那样的出身,满京城除了我谁愿意娶她回去?” 在沈子慕的猜想中,只要他们宁毅侯府放出愿意和荣国公府结亲的消息,荣国公府就该马不停蹄地上门才是。 他们沈家在京城虽然比不得荣国公府,可宫里的贤贵妃是他嫡亲的姨母。 最有望成为太子的四殿下是他的亲表哥。 这样的家世,这样的背景,应该是荣国公府巴不得和他们结亲才是啊! 宁毅侯皱起眉头道:“不能直接提亲么?” 他是诚心想为儿子聘来一位厉害的世子夫人,所以不愿用那些所谓的非常手段毁了两家的关系。 “母亲,您明日直接叫媒婆上门提亲!” 沈子慕很有自信:“有人愿意娶她,他们家就该千恩万谢了,一个妓女,难道还敢同我拿架子不成?” 第135章 合作 这次就连宁毅侯也没反驳沈子慕口中的妓女一词。 他虽然觉得这桩婚事来得恰到好处,可说到底看中的也是那羲和郡主背后的玄玉真人,以及陛下对她的维护,和她本身的手段。 可若是抛开这些,作为一个男人设身处地地去想,他也是觉得盈珠配不上自家儿子的。 那羲和郡主出身是高贵,可到底是在青楼长大的。 这说出去,哪户人家不觉得丢脸? 若要正经与荣国公府交好,将那羲和郡主的靠山变作自家侯府的靠山。 这桩婚事就该堂堂正正地走完六礼,而不是所谓的非常手段,结亲变结仇。 对此他对自家夫人也有些不满:“咱们若是想要得到那羲和郡主和荣国公府的助力,这婚事就该和荣国公府好好商议,最好能叫他们看见我们的诚意。” “结亲不是结仇。” 他有些隐晦地提醒宁毅侯夫人:“子慕说得没错,你如今是我沈家妇,就该将宁毅侯府的利益放在前才是。” 贤贵妃与四殿下和那羲和郡主之间,是有仇怨的。 贤贵妃传信来叫子慕用非常手段强娶羲和郡主,分明是看中子慕纨绔的名声,想利用他们宁毅侯府来为四殿下报仇。 宁毅侯府在血缘上天然与贤贵妃四殿下一脉站在一边,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活该成为贤贵妃报仇的工具。 这桩婚事自然要成。 但得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成。 宁毅侯夫人委屈极了:“我自然是将咱们侯府的利益放在最前头的。” “可前几日宫中发生的事,侯爷难道不知道吗?” 她解释道:“那齐尚书家的千金被蛰得满头包,差一点就毁容了!那羲和郡主虽然躲过一劫,可她人聪慧,哪里能想不到这事儿是贵妃娘娘下的手?” “咱们宁毅侯府和贵妃娘娘的关系,满京城谁人不知?才出了赏花宴的事,就这样贸贸然去提亲,那羲和郡主还能猜不到咱们是贵妃指使?” 宁毅侯神情一滞,眉头蹙得更紧:“这倒也是。” 宁毅侯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信上还有些话,她没敢说出来。 长姐道,这桩婚事走明路必然是行不通的,但暗地里,无论他们使何种手段,都要将这个羲和郡主娶到手。 哪怕信上的话有所收敛,只道羲和郡主与玄玉真人有救命之恩,娶回府后于侯府也是一大助力。 但宁毅侯夫人心知肚明。 她这位长姐向来心狠手辣,她此举分明是想毁了羲和郡主,想将她困在后宅中折磨。 毕竟沈子慕的秉性,她这个做母亲的最清楚。 她也知道,长姐根本没有顾及到他们宁毅侯府,若做出这样的事来,只怕羲和郡主根本不会成为他们的助力,而是阻碍。 可若是,他们和羲和郡主坦白,并与之联手,这样是否可行呢? 夫妻连心,她才要开口,宁毅侯便道:“那便与羲和郡主合作。” 老夫人被他们说得云里雾里:“不是说结亲吗?怎么又成合作了?”“郡主是聪明人,她此前因着荣国公府二小姐一事,得罪了四殿下和贤贵妃,我们无论用何种手段求娶,在她眼里只怕都是不怀好意。” “可贵妃势大,四殿下又得陛下看重,将来最有望继承大统。” “她若是不顺了贵妃的意,往后保不定要遭遇什么祸事,等到将来四殿下一登基,她这个郡主便做到头了。” 宁毅侯脸上是和方才沈子慕脸上同样的自信:“我们与她合作,骗过贵妃,但诚心待她,这样她嫁进来,便能真心待子慕,好生管着他让他上进,这样不仅能保住咱们侯府百年荣光,还能更上一层楼。” “等到日后四殿下继承大统,若贵妃仍旧憎恶郡主,想法子叫她早逝便是。” “左右那时候她定然与子慕诞下了我侯府的嫡长孙,侯府也不需要她了。” 便是宁毅侯夫人与他同床共枕多年,枕边人的脾性如何她再清楚不过,可骤然间听见丈夫这样轻描淡写地决定这位羲和郡主的生死,还是不免觉得心寒。 “这法子好!” 老夫人却已经高兴起来:“这样既不得罪贵妃娘娘,咱们宁毅侯府也多了一桩强大的姻亲。” “就是委屈了我的大孙子,竟然要娶这样一个女人过门。” 老太太面上的嫌恶鄙夷藏不住,宁毅侯劝道:“母亲,等日后郡主进门,您可得收敛些。” “咱们既是正经的亲家,要郡主她真心真意为了咱们侯府付出,那就不能叫她看出任何端倪来。” 老夫人不干了:“怎么?这人还没进门呢,你就为了她数落起我老太太来了?” “我就是不喜欢她又如何?她这样的出身,谁家老太太能喜欢她这样的孙媳妇?” “我看呐,你就是操心太过,就算是合作,可只要她嫁进我们宁毅侯府来,就是我们侯府的人了。” “既是我们侯府的人,就该全心全意为了侯府才是,难道这嫁了人的姑娘,不一心为了丈夫和夫家,还敢有二心不成?” “祖母说得对!” 沈子慕附和道:“我娶她回来,我还觉得委屈了呢,她进了我们沈家的门,就该像母亲这样,以丈夫为天才是。” “她要是敢生出二心,” 沈子慕露出一抹狠戾的笑容,“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宁毅侯府看向自家夫人:“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办。” “你们同为女人,好说话,务必要让郡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让她答应这桩婚事。” 宁毅侯夫人敛去心中那点微末的不适,郑重应下:“妾身明白。” 此刻的郡主府里。 盈珠并不知道已经有人盯上了自己的婚事。 她看着桌上那匹轻盈梦幻的香云纱,着实惊讶。 “你说,这是那齐尚书府上送来的?” “正是。” 玉蕊眉头紧皱,“郡主,你说会不会是那齐毓如还在记恨你,所以打着赔罪的旗号,实际上在这香云纱里下了毒吧?” “就像那日赏花宴上,贵妃娘娘执意要让你穿的那件,能引来无数蜜蜂的衣裳。” 第136章 报恩 我这就去请杏春堂的小孙大夫来检查检查!” 玉蕊掉头就跑。 盈珠也没阻止,只是仍旧看着那匹香云纱沉思。 齐毓如也没有蠢到这种地步。 更何况这香云纱何其名贵,价值千金不说,产量还极其稀少。 满京城里能用得上的,除了王公贵族,也就最顶尖的那几个世家。 依着齐毓如的性子,她就算要下毒害她,也不会拿这样珍贵的香云纱。 “奴婢倒是觉得,这香云纱没问题。”碧琼忽然道。 盈珠回眸,示意她继续。 “那齐家小姐虽然性子莽撞易冲动,又极易受人挑拨,可她的母亲齐夫人,却是个很明事理的人。” 碧落道:“奴婢在宫中那么多年,有几次宫中行宴,见过那位齐夫人几回,瞧着很是平易近人好相处。” “那位齐夫人本家姓崔,出身清河崔氏的旁支,闺中时便贤名远扬。” “这香云纱,该是她做主给郡主您的赔礼。” 赔礼不赔礼的,盈珠倒是不在意,她只是惊讶:“既然这位齐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人,那怎么齐毓如却这么的……?” 看在这位齐夫人和这匹香云纱的份上,盈珠没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碧琼一滞,笑了:“那奴婢就不知道了。” 盈珠挑挑眉,也没放在心上。 左右这次赏花宴,齐毓如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真要说起来,她也该谢谢齐毓如的跋扈,不然被蛰得满脸包的人兴许就是她了。 玉蕊去得急,回来得也快。 “郡主身体哪里不适?” 孙佩兰没带药童,一个人挎着药箱来的。 “哦,不是我,请小孙大夫来,是为了这匹香云纱。” 虽然碧琼这样说了,盈珠也觉得齐家不会蠢到用同样的计划来害她,但保险起见,还是查一查叫人安心。 盈珠让开位置:“你帮我瞧一瞧,这香云纱上,可有问题?” 孙佩兰面色不改,近前去细细检查。 “依民女看,这香云纱没什么问题。” 她觑了一眼盈珠的面色,斟酌着道:“但若是郡主仍不放心……” “没事,我信你。” 盈珠笑笑,又吩咐碧琼:“这天青色极美,就拿下去做件裙子吧。” 碧琼抱起香云纱离开,孙佩兰忽然问:“郡主为何这般信任民女?” 盈珠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小孙大夫医术好啊。” 真的吗? 可自从她从那个被困了三年的地窖出来后,除开宣平侯府的世子夫人周惜文外。 第一次单独出诊就是来郡主府。 杏春堂的名气大,但来的人大多是冲着她爹孙庆海去的。 哪怕她爹为她说了无数好话,力证她的医术已经早就达到了可以独立出诊的地步。 但那些病人们总是因着她是女子,又太过年轻,而不放心她。 而羲和郡主是第一个,来到杏春堂里,指名道姓要她出诊的人。 她这样信任她的医术,会不会……救下她的那个人,就是她? “郡主是否知道此前杏春堂的白神医?” 盈珠眸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孙佩兰的意思。 “知道,小孙大夫被困地窖三年,医术却还是如此高超,足以证明我没看错人。” 从前不叫周惜文透露自己,是因为那时她自身难保,不愿暴露踪迹叫谢怀英知晓。但眼下她不怕了。 救下孙佩兰父女的人是她,这份救命恩情是她该受的。 更何况孙佩兰瞧着是个知恩图报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又有这样好的医术,合该为她所用。 孙佩兰心中猜想落了地,无限的感激和激动涌现出来:“原来当日是郡主救下了我和我爹。” 她提起裙摆扑通一声跪下:“郡主救命之恩,佩兰永生铭记,愿用这毕生所学医术,报答郡主。” “快起来。” 盈珠亲手将人扶起来:“救你不单有我,还有宣平侯府的世子夫人。” “是,佩兰知道,您和世子夫人,都是我们父女的救命恩人。” 孙佩兰没有去问盈珠为何会知道她被白知远关在地窖三年。 她只知道她和周惜文都是他们父女的救命恩人。 没有她们,她和爹早就死在那地窖之中了。 这份恩情深且重,值得她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报答。 盈珠很是欣慰自己没看错人,她想起上京路上和她同行的郑家人,便问道:“郑家妹妹的病如何了?” “好些了,我每隔半月为她施一次针,等到年底,她的身体便能真正好起来了。” 无须盈珠再问,孙佩兰便道:“郑老伯如今在杏春堂做掌柜,林姨做些洒扫的活计,都很好。”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盈珠觉得高兴,叫玉蕊拿了诊金,送孙佩兰出府。 “劳你跑这一趟。” 孙佩兰不肯收诊金:“郡主,这怎么使得呢?” “您对我们父女有着救命的恩情,您如何差遣我都是应当的,我怎么能收您的诊金?” “一码归一码。” 盈珠不由分说地将银两塞进她手中:“恩情既是情分,就不该消耗在细枝末节的小事上,你出诊,我就该付诊金。” “是,我知道了。” 孙佩兰心中愈发敬佩盈珠,收下诊金,又道:“那日后郡主有什么事,只管来杏春堂说一声便是。” 想想又道:“不如我每隔一日,都来郡主府里,为您把平安脉吧?” “这样也好。” 盈珠欣然应允。 玉蕊送了孙佩兰出府。 盈珠觉着有些乏了,正想回房午休。 却见玉蕊匆匆进来,手里还举着信封。 “郡主!” 玉蕊用帕子包着,将信封递给盈珠:“我刚送小孙大夫出去,就有个小乞丐把这封信丢到了我们府门前。” “我已经叫家丁去追那小乞丐了。” 盈珠拆开信封,展开信纸,却只见上头一行大字: 不日将逢大难,若求解,两日后听雨阁一叙。 盈珠的面色凝重下来。 玉蕊见状赶紧凑上来,急切道:“上头写的什么啊?” “说我要倒大霉了,让我找他求解。”盈珠简单解释。 “不会又是贤贵妃吧?!” 玉蕊又气又恨:“她堂堂贵妃,怎么就和咱们过不去了?” “不是她。” 盈珠的心情只凝重了一会儿便坦然起来。 “无妨,两日后就知道了。” 第137章 听雨阁 听雨阁是京城里世家小姐们逛街歇脚最爱去的地方。 不但地方雅致清静,各色茶点十分可口,更因为掌柜的是个妙人儿,时不时就办一场诗会词会,想出各种新鲜游戏来供小姐们取乐。 这不,盈珠来赴这场陌生人的约时,听雨阁内便正在办一场诗会。 耳听得少女们清脆的笑声如那悦耳的风铃,盈珠才踏进茶楼大门一步,便有个体态丰腴眉眼带笑的妇人迎了上来。 “这位贵客可是羲和郡主?” 明显就是确定了她的身份,无须回答,便伸手往里一引。 “郡主随民妇来,您的厢房早就预备好了。” 盈珠有些讶异的扬眉:“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掌柜的笑呵呵道:“自然是因为郡主您貌若天仙,又贵气逼人,我等俗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这话忒俗,但不可否认的是,自她口中说出来,一点都不惹人厌烦,反倒叫人心情愉悦。 盈珠轻笑一声,那掌柜的又道:“郡主别嫌弃,民妇嘴拙,话虽粗,可却全是真心。” “民妇在这天子脚下开了快二十年的茶楼了,金尊玉贵的小姐们见了个遍,还真是少见郡主这般气质独特的。” 这就解释了,为何她一眼便能认出她是羲和郡主,因为单她一个面生的。 盈珠夸道:“若掌柜的都算是嘴拙,那这天地下,怕是没有口巧的人了。” 掌柜的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郡主谬赞了。” 又体贴道:“小心脚下。” 上了二楼,左拐第一间厢房,盈珠才落座,茶楼里的侍女便端着茶点进来了。 掌柜的亲自将茶点奉至桌前。 “郡主尝尝,这雨前龙井前儿个刚到,最是新鲜不过,还有这透花糍,是我们听雨阁的招牌。” 盈珠颔首:“有劳” “郡主您慢用,您的客人稍后就到,我等就不打扰您了。” 掌柜的带着侍女们退至门边,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玉蕊忍不住了:“郡主,您为何不问问掌柜的,那给我们定厢房的人是谁呢?” “问了她也不会说的。” 碧琼仔细检查着这间厢房:“做生意的人都精,不该说的不会说的。” “况且,那个人很快就到了。” 玉蕊一脸茫然。 下一瞬,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敲响了房门。 玉蕊如临大敌,小心翼翼打开一条门缝,却只见一位紫衣妇人带着侍女站在门前,正冲她笑得和蔼。 “这位夫人,您是——?” “请夫人进来吧。” 盈珠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朝来人轻轻颔首:“沈夫人好。” 宁毅侯夫人不可谓不惊讶:“郡主?你怎么知道是我?” 盈珠笑答:“本来是不知道的,不过我打听到今日听雨阁的诗会,是宁毅侯夫人您主办,便知道了。”那传信之人遮遮掩掩,想来是不想叫外人知道与她的会面。 来前她便叫人去查了这听雨阁近几日的来客,一打听到今日有诗会,还是那宁毅侯夫人主办,又查到这位宁毅侯夫人与贤贵妃乃是姐妹关系,便知道这传信之人就是她了。 宁毅侯夫人神色讪讪,本想买个关子,先将这羲和郡主吓上一吓,却没想到人家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不过转念一想,如此聪慧谨慎,娶回家去,必定能好好管教子慕,叫他们宁毅侯府重新兴旺起来啊! 若是日后,她那长姐仍旧不喜这位郡主,她便替她求求情,保住她一条命就是了。 “不如沈夫人直言?我倒是很想知道,我不日将会有何大难。” 盈珠率先坐下,又亲手斟了一杯茶,推到宁毅侯夫人的面前。 她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冒犯而心生恼怒,态度温和,很是守礼。 于是宁毅侯夫人心中的好感又深一层,将前两日便预备好的说辞说了。 “……郡主放心,我儿虽然顽劣,可不是坏人,若严加管教,他是能变好的。” “到时候郡主训夫,我和侯爷绝对不插手!” “若贵妃娘娘问起来,我便说郡主在府中处境艰难,如她还是不信,也就是几场戏的功夫。” “当然,那都是演给我那长姐看的,我们宁毅侯府和郡主您,是真真切切的合作关系。” 盈珠看着眼前满眼真诚的宁毅侯夫人,意识到她是来真的之后,脸上的笑意便再也止不住了。 “合作?” 她笑出声来,笑到原本胸有成竹的宁毅侯夫人面色僵住:“郡主?” “沈夫人,您这话说出来,自己信吗?” “我凭什么要用我的终身大事去同你们合作呢?” 盈珠敛去笑意,俯身靠近,认真问道:“你可是贤贵妃的亲妹妹,你们宁毅侯府是板上钉钉的四殿下一党,我嫁进去就好比羊入狼窝,我凭什么相信你们是真心待我而不是将我骗进去杀呢?” “我明白郡主的担忧。” 宁毅侯夫人郑重道:“我们侯府虽然在血缘上天然站队四殿下,可这世上,但凡是人,便都有私心。” 为了说服盈珠,她索性坦白道:“实不相瞒,小儿性情顽劣,我和侯爷又只有他这一根独苗,日后侯府落到他手中,只怕是保不长久。” “所以我们才想替他娶一门家世高,人又聪慧有头脑的媳妇儿进来,撑起侯府。” “恰好贵妃娘娘又下了那样的指示,我们便想不如将计就计,这样娘娘满意,郡主您也避开了祸事,我们侯府也娶回了一名贤妇。” “郡主放心,只要你同意,你一嫁进来,我便将府中中馈交予你,你和我儿的房中事,我也绝不插手。” 宁毅侯夫人自认诚意很足。 她这个儿子虽然爱玩爱闹了些,可说到底底子不坏。 平日里,是她们将他惯坏了,舍不得下手管教。 可这人成了亲就不一样了,郡主聪慧,必定有办法将他那性子掰正过来。 到时候,她保证不插手,也会尽量劝着老夫人不多嘴。 她满怀期待地看着盈珠,以为能从她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可对面的少女唇角轻勾,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 “沈夫人,我对您还是太客气了。” 第138章 不知礼数 什什么” 宁毅侯夫人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反应了过来却又不可置信。 这羲和郡主,方才不是很有礼貌吗? 她是诚心来同她谈合作的啊! “嫁去你们宁毅侯府,于我有什么好处呢?” 盈珠实在不解:“便是我不曾见过贵府世子,也听过他在京城纨绔的名声,我好端端的,为何要嫁给这样一个人?” “您和宁毅侯夫妻生养他这么多年,都没管教好他,我一个外人,如何能管教得好?” 对上盈珠真诚的眸光,宁毅侯夫人只觉得一阵羞恼。 但还是强颜欢笑道:“郡主怎么会没有好处呢?你嫁到我们沈家,贵妃娘娘就不会再继续盯着你了。” 盈珠仍旧看着她,见她不再说话,惊讶道:“没有啦?” “我赔上自己的终身大事嫁进你们沈家,就换来这一个作用,这甚至都不能称为好处。” 宁毅侯夫人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 “郡主,话不能这样说……” 盈珠自顾自地打断她:“而以沈夫人方才所言,我嫁进你们沈家后,不但要管教一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丈夫,还要用我这个陛下亲封的郡主名号,和我荣国公府的权势来助力你们宁毅侯府。” “是这样吗?夫人?” 宁毅侯夫人说不出话。 明明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可为什么从羲和郡主口中说出来,就显得他们宁毅侯府格外的会算计呢? “况且难道我嫁进你们沈家之后,贵妃娘娘就不会再对我出手了吗?依我看,怕是未必吧?” 盈珠不再看对面坐立难安的宁毅侯夫人,她端起温好的茶水轻啜一口,只觉得唇齿间茶香四溢。 “所以这桩所谓的‘合作’对我来说毫无好处可言,沈夫人还是请回吧。” “郡主拒绝得如此果断,就不再好好考虑考虑吗?” 宁毅侯夫人定定神,决心再争取一把:“我知道我们沈家,或许并不在郡主的择婿范围内。” “我儿他,也确实声名狼藉。” 她面上浮现出一抹赧然,又道:“但我那长姐的手段,想必郡主你也领教过了。” “若郡主此番不肯与我们合作,长姐她必定还有更厉害的计划等着郡主。” “若郡主愿意同我们合作,有我在其中斡旋,说不定此事能就此平息。” 一顿,有些隐晦地提醒道:“日后,可有的是光明前途等着郡主。” 这是说四殿下登基之后呢。 盈珠心中讥笑。 虽然她并不知道将来登临帝位的是谁,但她知道四皇子绝对不会是那个人。 而且,他风光不了几年,就要被废了。 “沈夫人这是在威胁我?” 宁毅侯夫人以为有了转机,镇定下来,淡淡笑开:“我也是为了郡主好。” 她自认已经仁至义尽。 自家长姐的脾性,她最清楚不过,四殿下如今被发配漳州,说不定几时才能重新回到从前的地位。长姐必然恨羲和郡主入骨。 此番计划不成,往后必有更阴毒的计策等着她。 如此算来,嫁进他们宁毅侯府,和他们合作,反倒是最好的一条路子。 虽然这次合作是他们宁毅侯府受益最多,可羲和郡主那样的出身,她儿子还觉得委屈呢! “那就多谢沈夫人的这一番好心了,很抱歉,我不需要。” 盈珠站起身:“如果沈夫人没有其他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宁毅侯夫人简直不可置信:“郡主!” “我一番好心,全是为了郡主你在着想,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一言呢?” “嫁进侯府对你来说,真的是最好的一条路了!” “我不这么觉得。” 盈珠彻底冷下脸来:“我不认为贵妃娘娘在京城可以一手遮天,我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她就算真要动我,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宁毅侯夫人脱口而出:“是,你对玄玉真人有救命之恩,陛下看着这份儿上也会护着你,可陛下能护你一辈子吗?” “沈夫人这是何意?” 盈珠惊得笑出声来:“您这是在诅咒陛下吗?” 宁毅侯夫人彻底恼了:“郡主!我是为了你好。” “沈夫人这话说出来自己不觉得招笑吗?” 盈珠有些不耐烦了:“说什么合作,明明就是为了我郡主的名号和荣国公府的权势才想强娶我,却一口一个为了我好?” “我和沈夫人您素不相识,您是贤贵妃娘娘的亲妹妹,真要算起来也该是与我有仇才是。” “明明有仇,却摆出一副好心的样子劝我良多。” 她皱起眉头:“我很难怀疑这是不是又是贵妃娘娘和你们宁毅侯府专门针对我的计划。” “现在说得好好的,可只要我一点头同意,嫁进了你们宁毅侯府,就成了你们砧板上的鱼肉,任你们宰割。” 宁毅侯夫人只觉得一番好心喂了狗:“看来郡主心中早已对我们宁毅侯府下了定论,无论我如何劝说,你都不肯信了。” “沈夫人知道就好。” 盈珠抬脚便走,宁毅侯夫人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在门开时叫住了她。 “无论郡主信不信,我都要说我们宁毅侯府求娶郡主的心意最真挚不过。” “我儿虽贪玩,本性却不好,我和侯爷商议过后,也愿意将侯府中馈交予你。” “郡主如今拒绝得这么果断,往后,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婚事了。” 忍了一路的玉蕊也忍不住了:“沈夫人!” “我家郡主敬您是侯夫人,才处处礼让,您别得寸进尺!” “我家郡主虽然刚回京,可贵府世子的名号早就听说过了,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货色,哪里配得上我们郡主一丁点儿?” “分明是贪我们郡主的身份地位,却偏偏装出一副为了我们郡主好的模样来,沈夫人这么会唱戏,怎么不去梨园里唱,要来我们郡主面前显摆?” 盈珠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宁毅侯夫人气得面色涨红,指着玉蕊的手都在发抖:“你你你、你这贱奴才!” “羲和郡主!你身边这侍女实在太没礼数了!” 盈珠回头,笑颜如花:“比起沈夫人您,她已经很有礼貌了。” 第139章 不识抬举 宁毅侯夫人只觉得全身气血上涌,眼前一黑。 “羲和郡主!我好心好意来与你商议合作,你怎能、怎能——” 余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因为盈珠已经扬长而去,连个头都没有回一下。 “果然是出身乡野的下贱胚子,以为自己成了郡主便可高枕无忧了么?” “如此狂妄不知礼数,在这京城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侍女连忙过去关了厢房的门,又拿起扇子给她送风。 宁毅侯夫人重新坐回去,胸口剧烈起伏,面上仍旧满是怒意。 “亏我好心,想着等她入府后,我一定与她好好相处,做个叫人喜欢的婆婆,没想到却是我自作多情了!” “人家不仅根本没想着与我们合作,还纵着一个低贱的奴才骂我是唱戏的?呵!” “我活了快四十年,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宁毅侯夫人全然忘了,方才她还在心中暗夸盈珠的聪慧知礼,想着有她相助,他们宁毅侯府必将更上一层楼。 盈珠主仆之所以出言不逊,也是因为她离谱要求在先。 “夫人,诗会散了。” 厢房门外有侍女来报。 宁毅侯夫人站起身来,没好气地一甩袖子:“回府!” 她回到侯府时,宁毅侯和世子沈子慕都不在家中。 许是觉得这桩“合作”是必成的,宁毅侯甚至被沈子慕说服,对他赌博逛花楼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沈子慕是这么说的:“左右娶了那羲和郡主之后,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眼下她还没进门,我还有这么一段快活日子,爹,您就别拘着我了。” 宁毅侯也心疼唯一的嫡子要娶一个青楼出身的世子夫人,骂了几句后就松口了。 这不,沈子慕前日出的门,至今还没回来呢! 老夫人还在午休,宁毅侯夫人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时余怒未消,连侍女来问是否摆饭,都被她骂了出去。 沈铃兰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向来端庄大方体贴温柔的母亲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铁青,而周边侍奉的下人们全都噤若寒蝉,生怕发出点声响来惊扰了主母。 见了她,统统松了一口气。 “大小姐。” 宁毅侯夫人抬头,就见自己的长女一身粉色襦裙,清新淡雅如天边一弯新月,正快步朝自己走来。 “母亲?发生了何事?” 对着女儿,宁毅侯夫人的面色总算好了一点:“你怎的来了?用过饭没有?” “和祖母她老人家一块儿用的,听说母亲还没用膳,就想来看看。” 沈铃兰直接吩咐下人:“去摆饭吧,我陪着母亲。” 见过了儿子的糟心,又被早已视作未来儿媳的盈珠一顿怼,女儿的体贴周到叫宁毅侯夫人倍感舒心。 “亏得有你。”她牵着女儿的手,一道坐在饭桌旁,感叹道:“你要是是个男儿身就好了,有你支撑门楣,我和你爹也就不用为了你弟弟为了整个侯府操心这么多事。” 沈铃兰的眸光黯淡下来,拧起眉头问道:“母亲何出此言?” 自从三年前,她自小订下婚约的未婚夫病逝后,她便守起了望门寡。 三年来深居简出,自然也不知道近日来家中的发生的大事。 宁毅侯夫人此刻急需倾述,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明,末了气道:“枉费我一番好心,这个羲和郡主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她以为没了我们宁毅侯府,她还能寻到一门体面的婚事吗?” “贵妃娘娘记恨于她,日后必不会叫她好过,我们侯府好心要与她合作,她却摆起架子来嘲讽我,真真是不识好歹!” 宁毅侯夫人原以为女儿会和自己同仇敌忾,谴责盈珠的嚣张跋扈,却不想沈铃兰轻叹一声,无奈道: “母亲,既然你们是冲着这位羲和郡主的身份地位,以及她身后的荣国公府,才提出的这项‘合作’,那怎么这么肯定,没有人也像你们一样看中这位郡主身后的势力呢?” 宁毅侯夫人僵住了。 沈铃兰继续道:“说不定这户人家的儿子比二弟要上进,更比他知道洁身自好,郡主既有如今的身份地位,便不愁婚事,她自然知道怎么选才是好的。” “母亲,说到底,是咱们宁毅侯府有求于郡主啊。” “兰儿!” 宁毅侯夫人虽然对这个事实心知肚明,可她也听不得亲女儿这般贬低儿子:“你怎能这么说你弟弟?” “是,你弟弟不上进,你弟弟不洁身自好,可他是你弟弟啊!” 沈铃兰顿感疲惫:“母亲,正因为他是我亲弟弟,所以我才这么说。” “眼下这婚事八字还没一撇,他就两天不着家,别说是郡主,就是那寻常百姓家,闻听未来夫婿是这般人品,想必都会拒了这桩婚事的。” “沈铃兰!” 宁毅侯夫人一拍桌子,怒道:“那是你亲弟弟!旁人也就罢了,你身为他嫡亲的长姐,怎么能这么说他?” “……好,是我错了,我不该置喙父亲母亲的决定,更不该轻易评价二弟的为人。” 沈铃兰心灰意冷,站起身来冲着宁毅侯夫人便是一礼:“母亲慢用,兰儿回去了。” 看到女儿失落的神色,宁毅侯夫人就后悔了。 她赶紧拽住沈铃兰的手腕,缓和了语气:“好兰儿,你别怪母亲,母亲就是被那羲和郡主呛得太生气了。” 她将人拉回来坐下,叹口气道:“乖女儿,你就陪母亲多说说话吧。” “等下午你父亲回来,我将这件事告知他,他必然会生气的,你给母亲出出主意,怎么能叫那郡主回心转意?” 沈铃兰的身体还没碰到凳子就弹了起来:“母亲!” “那羲和郡主都将话说得那么明白了,您竟还没死心?” “我知道这桩婚事,算起来是咱们宁毅侯府占了大便宜,可是兰儿,你那姨母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若这桩婚事成了,有咱们宁毅侯府在其中遮掩,她或许就不再针对羲和郡主了,若这桩婚事不成,不单是咱们侯府讨不着好,那羲和郡主,必将遭逢大祸啊。” 越说越觉得是这样,宁毅侯夫人振振有词:“前几日宫中那场赏花宴,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齐尚书家的大小姐,可是都毁容了!” 第140章 所谓活路 沈铃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这么说来,这羲和郡主想要日子安稳,除了嫁进我们沈家,就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宁毅侯夫人已经把自己说服了,昂起下巴:“那当然了。” “我们沈家求娶她,是给她活路,谁曾想,她竟这般不识抬举。” “兰儿,你是不知道,这羲和郡主虽是荣国公府的千金,可她六岁被拐,自小在青楼长大,这样的出身,说出去哪个不嫌?” “你弟弟虽然纨绔,可好歹也是正经侯府养出来的勋贵子弟,配一个出身青楼的世子夫人,我还替他觉得委屈呢。” “再有,” 她凑近了,放低声音道:“你父亲都说了,日后等四殿下登基,你姨母若是仍记恨这羲和郡主的话,便直接叫她病逝。” 沈铃兰瞳孔地震,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生父亲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宁毅侯夫人赶紧道:“你别怕,我都打算好了,若那郡主嫁进来侍奉公婆,教养子女,能将你弟弟往正道引,到时候我便替她求情,至少保住这一条命……” 沈铃兰听不下去了:“若她不能呢?母亲,你是不是也同意父亲的做法,让她直接去死?” “母亲,您扪心自问,这桩婚事,当真是在给这位羲和郡主一条活路吗?” 宁毅侯夫人看着女儿的澄澈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虚。 但很快想到至今流连青楼快及冠了都不成器的儿子,想到宁毅侯府的未来,她还是选择摒弃自己的良心。 “至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对羲和郡主来说,嫁到我们沈家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握住女儿的手,定定地看着她:“兰儿,你不要忘了,你姓沈,日后侯府由你二弟继承,你二弟是你将来的依靠。” “他好,侯府好,你的日子才能过得更好。” 沈铃兰怔然许久,眸心愤怒的光芒渐渐熄灭下去,她敛眉低首,又回复以往的温顺娴静。 “女儿知道。”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挣开母亲的手,起身为她布菜。 “母亲,吃饭吧。这道鲫鱼汤很是鲜美,您尝尝。” “兰儿。” 宁毅侯夫人压下心中那点挣扎,不知道是为了说服女儿还是为了说服自己:“父亲和母亲都是为了你和你二弟,为了咱们侯府,你能理解的,是不是?” “父亲和母亲的良苦用心,女儿怎会不知?” 沈铃兰眼中划过一抹讽刺,转眼又笑得温柔:“女儿都明白的。” 宁毅侯夫人这才安了心。 却也还是没什么心思用饭,寥寥吃了几口,便叫下人撤了下去。 “女儿就先回房了。” 沈铃兰待不下去了,索性直接告退。 宁毅侯夫人还在发愁自家侯爷回来后得知被果断拒绝,自己该如何应对。 闻言随口叮嘱两句,便挥手放人走了。 沈铃兰一走,想起至今未曾归家的儿子,又着急起来。 “去,快去请世子爷回府!” 沈子慕惯去的几个地方府里无人不知,因此很容易就将人找了回来。“母亲,什么事那么急啊?” 沈子慕还没醒酒,衣裳穿得乱七八糟,毫无形象地打着哈欠:“连父亲都同意我这几日尽情放纵了,您这么快把我寻回来做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此前盈珠和沈铃兰再三强调了这个儿子的混账不成器,导致现在宁毅侯夫人看见沈子慕这副样子就觉得来气。 “寻你回来做什么?不寻回来,叫你在那花娘的肚皮上睡上三天三夜吗?” 她恨铁不成钢,抬手就用力拍了沈子慕几下:“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 “书也不读,学武也不会,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 沈子慕被打懵了:“母亲!” 他撤开一大步,气愤地看着宁毅侯夫人:“您好端端地打我做什么啊?” “我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我又没惹您,又没做错什么事,你们让我娶一个妓女,我也打算娶了,怎么还……” “呵,娶?” 宁毅侯夫人大声道:“人家根本就没看上你!” “嫌你只知吃喝玩乐,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人家堂堂郡主,凭什么嫁给你这么个废物?!” 沈子慕被骂得震在当场,等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在脑海中重新排列组合,他理解了这个意思之后,巨大的愤怒和屈辱很快席卷而来。 “看不上我?” “她一个娼门女,看不上我?” 他指着自己,难以置信:“我,沈子慕,宁毅侯府的世子爷,宫里最受陛下宠爱的贤贵妃是我亲姨母,四殿下是我亲表哥,她一个娼门女,看不上我?” 他气笑了:“好啊,青楼里飞出来的麻雀,攀上了陛下就觉得自己成了货真价实的凤凰了?” “我不嫌她出身青楼,她就该跪下来给我磕头感恩了,居然还敢嫌弃我?” “我倒要去问上一问,她一个娼门女,凭什么、有什么资格瞧不上我?” 语罢,他气冲冲地一撸袖子,就要往门口冲。 不想正与刚回府的宁毅侯撞了个正着。 “快成亲的人,还这般莽撞!” 宁毅侯府将人拎到一旁站好,很是不满。 又见他一脸怒容,自家夫人的脸色也格外不好,就问:“怎么了这是?” “父亲!” 沈子慕告状道:“亏您和母亲还想着和那羲和郡主合作,谁曾想人家根本就不稀罕!” “她瞧不上我,不愿意嫁给我!不仅如此,她还嘲讽母亲,恨不得将我贬低到泥里去!” 越说越气愤:“才当了几天的郡主啊,这眼睛就放头顶上看人了。” “还瞧不起我?她是个什么东西敢瞧不起我?” “好啊,既然她这么不识好歹,不乐意做我的世子夫人,那我就听姨母的话,用些非常手段,叫他乖乖做我的妾!” 宁毅侯眉头紧蹙,问自家夫人:“那羲和郡主,当真是这么说的?” 宁毅侯夫人面色难看地点点头。 宁毅侯也恼了,冷笑一声:“想不到啊,我们这位羲和郡主,心气还挺高!” 第141章 男妾 宁毅侯府的闹剧如何暂且不谈。 盈珠这厢回到郡主府里,还觉得这事儿实在是荒唐至极。 为了避开一时磨难,她就要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不说贤贵妃是否真能一手遮天,彻底毁了她。 就说嫁进宁毅侯府这件事。 宁毅侯夫人是贤贵妃的亲妹妹,她是有多蠢才会听信这人的话,觉得她能护住自己? 人确实有私心,但人心生来就是偏的。 若她真嫁进了这宁毅侯府,一个是盛宠的贵妃和有望继承大统的皇子,一个是早就嫁进来任人摆布拿捏的儿媳妇。 三岁小孩儿都知道该怎么选。 女子婚事何其重要,上辈子她是在能选的范围内择了个最优的,可结果还不是凄惨赴死。 现如今她有了身份地位,对婚事只会更加慎重。 宁毅侯府的算盘珠子都崩她脸上来了,她等她话说完才发脾气,都算是有教养了。 “真是晦气!” 玉蕊人小气性大,两颊鼓鼓的,目光恨不得将那宁毅侯夫人大卸八块似的。 “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胆子来欺负郡主您了,我看啊,这就是那贵妃娘娘和这宁毅侯府针对郡主您的计划!” 盈珠纠正:“贤贵妃可想不出这么蠢的。” 依照这位贵妃的性子,估计是真的让叫宁毅侯府出手强娶了她。 只要娶了她,日后还不是任人拿捏? 结果宁毅侯府不愿得罪荣国公府,又想将玄玉真人这座靠山变为己有,所以就想出这种破绽百出的法子来,妄图两边讨好,两边获利,哪边都不得罪。 其实就是贪心不足,欲壑难填。 玉蕊气得跟什么似的,盈珠却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对了,咱们那位谢世子如今怎么样了?” 碧琼微微一笑,近前回道:“说是腿伤好了,能站起来走动了,就是那方面……” 顾忌着玉蕊,她声音渐低,凑上前去道:“不行了。” “找了几个府上的侍女来试,又让人秘密送了青楼里的姑娘去,还是不行。” 本以为说出来盈珠会高兴,却不想她眉头紧皱,分外不爽。 “他还能去找旁的姑娘来试?” 盈珠磨了磨后槽牙,眼睛微眯:“看来他的日子还是过得太安逸了。” 碧琼原本觉得这位谢世子如今的处境已经够凄惨了。 好好一个世子,得罪了陛下颜面尽失前途尽丧就算了,自己还被一个年逾六十的老男人给糟蹋了。 虽说也因此免去了去南风馆的惩罚吧,可如今也是无法再行房事,往后都不能再叫一个完整的男人了。 可听见她家郡主这么一说,碧琼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是啊,他日子过得多安逸啊。 至今仍是世子。 虽说前途没了,可宣平侯府能保住他一世荣华富贵。 不能行房事,可他那世子夫人肚里的孩子还有几个月就能降生了! 到现在还能霍霍府里无辜的侍女们,简直可恶! 盈珠眸光一转,招招手,碧琼便附耳过去,细听她说了几句话。 碧琼眼前一亮,素来稳重的人此刻也忍不住眼里的笑意,匆匆一礼道:“奴婢这就去办!”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玉蕊虽然一头雾水,但见盈珠那兴奋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有了新的点子,不由地问道:“郡主,您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惩罚那谢世子啦?”没错,就是惩罚。 那谢怀英哄骗欺辱了她家郡主,差点害得她家郡主被囚困后院孤苦一生了,眼下她家郡主做什么都是对的。 不管是什么,谢怀英都得受着! “这怎么能叫惩罚呢?” 盈珠故作严肃的板下脸:“促成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这是做好事呢。” 明明她没有指名道姓,玉蕊的脑海里就瞬间浮现出了一个人。 ——老寿王。 这位行事荒诞的老王爷,仗着辈分高,祖上又确实立下大功。 便是当今陛下遇事了都只能尽力安抚。 这不,盈珠及笄礼上,他被下了药和谢怀英躺在一处。 陛下顾念着自己的儿子阻止了这场闹剧,事后却是赏赐了好多东西来安抚这位老王叔。 闹剧平息后,这位老王爷照样在京中逍遥自在,荤素不忌。 盈珠倒是很记得这位老王爷前世的结局。 他会在一年后死于马上风。 这本是所有人都能预料到的结局。 结果后面又查出来,是从前被他祸害过的无辜男子的姐姐为弟弟报仇。 给他下了药效极强的春药。 只是等到真相被发现的时候,凶手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盈珠并不清楚这位老王爷究竟祸害了多少个无辜的少男少女。 但至少,若是能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谢怀英身上来。 她就能解救几个真正无辜之人。 事情比盈珠想得更顺利。 第三日,碧琼就来报,说是老寿王挑着聘礼,往宣平侯府去了。 说是宣平侯世子谢怀英早就成了他的人,如今他要聘他为男妾! 宣平侯府的门房是崩溃的。 他远远地看着那老寿王大摇大摆地走来,身后还跟了十来个腰间系着红绸的家丁,抬着六个红木箱子。 两侧还有仪仗队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府里冲。 “不好了!不好了!” “寿王爷来了!寿王爷来给二小姐下聘了!” 谢怀英正在宣平侯夫人和周惜文的陪伴下抛开拐杖练习走路。 从流云山膝行回京这一路,他伤了骨头,修养了个把月,伤口早早愈合,也能自行走动了。 周惜文拖着快七个月的笨重身子站了一会儿就有些累了,她刚要和谢怀英和宣平侯夫人说一声去休息。 自从谢怀英不举后,这宣平侯夫人就将她肚里的孩子当做了最后的希望,宝贝得不行。 偏谢怀英的性情越发阴晴不定,若不是为了哄着他,周惜文真不愿意在这大热天里出来。 还没开口,就听见门房的声音由远及近。 “夫人!不好了!寿王爷来给二小姐下聘了!” 宣平侯夫人跳起来:“什么?” 谢怀英抓住拐杖,脸色黑得像锅底:“寿、王、爷?他怎么还有脸来?” 哦豁。 周惜文又坐了回去。 第142章 不举的事实 宣平侯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他、他来做什么?” 她不愿相信。 她的怀臻才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那寿王爷,可是都快六十岁了啊! 更何况他已经毁了她一个孩子了,难道还要霍霍她第二个孩子吗? “小的看见他挑着聘礼,身后的家丁腰间都系着红绸,敲锣打鼓的,估计、估计就是……” 门房的声音在宣平侯夫人快要杀人一样的目光里低了下去。 这架势,不就是来给二小姐下聘的吗? 他完全没想过下聘的对象不是二小姐,而是谢怀英。 毕竟当下虽然世风开化,可这男妾二字提起来,还是叫人匪夷所思啊! “他他他、他这一大把年纪了,简直就是没脸没皮了!” 宣平侯夫人想晕过去算了,身体都软倒在嬷嬷的怀里了,可一想起自己那如花似玉的女儿,又生生逼着自己清醒过来。 “不行,我决不能叫他再祸害我一个孩子!” 说罢,她气势汹汹就要往门口冲。 却被谢怀英叫住了:“母亲。” 宣平侯夫人回过头去,却只见自己这个长子脸色苍白,神情阴郁,唇边泛起一丝诡异的笑意。 “臻儿已经十七了,又被退过一次婚,若是能嫁给寿王爷当王妃,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啊。” 宣平侯夫人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长子。 他在说什么? 这还是她的儿子吗? 她怎么好像不认识他了呢? 周惜文在画屏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闻言也被震在当场。 她看着谢怀英苍白阴郁的脸颊,和那双漆黑得看不到一丝光亮的眸子,意识到她这个夫君是来真的。 他想将自己的亲妹妹嫁给一个年逾六十的老男人! 无论是为了权势,还是为了报那晚的仇。 都改变不了他要将自己的亲妹妹推入火坑的事实! 一股寒意悄然顺着脊背往上爬,周惜文半边身子都依偎进了画屏怀中。 往常她觉得谢怀英心狠,也只是对着外人,对爹娘弟妹,他既孝顺,又友爱。 俨然就是称职的儿子和兄长。 可没想到,今时今日,他这份狠心竟然也用到了自己嫡亲的妹妹身上! “怀英啊,你说什么?是不是腿又疼了?” 宣平侯夫人强颜欢笑着,上前去搀了谢怀英就要往里走。 “没事啊,娘这就大夫来给你看看,你也别担心外头的事,娘能应付得来的,你回去好好休息,你——” 谢怀英握住她的手,声音清晰又坚定:“娘,将怀臻嫁给寿王爷吧。” 宣平侯夫人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他。 谢怀英认真道:“以咱们侯府现在的情况,怀臻能嫁给寿王爷做王妃,已经是很不错的选择了……” “谢怀英!”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一声清喝,一道淡黄色的身影风也似的刮过来,一把就将谢怀英推倒在地。 “你怎么有脸和我说这种话?!” 谢怀臻愤怒地看着地上的谢怀英,心中早就没了对这个长兄的敬爱,有的只是的无尽的恨与怨。 “如果不是因为你闹出了这样一桩惊天丑事,得罪了陛下和玄玉真人,我怎么可能会被退婚?” “你是我嫡亲的兄长,我往日里敬你爱你,从没有过任何逾矩的地方!”“甚至你闹出丑事害得我被退婚,看在你也被大受打击的情况下,我硬生生挺着一句都没在你眼前抱怨!” 眼泪汹涌而出,又被她用力擦去:“结果现在,你居然要将我嫁给一个年逾六十的老男人?” “你不知道那寿王荒淫无度,最喜欢在床笫之间折磨人吗?” “哦,我怎么忘了,那老寿王在床上的手段,你早就领教过了——” “臻儿!” 宣平侯夫人停下去搀扶谢怀英的动作,急吼吼地过来捂女儿的嘴。 “这是你嫡亲的兄长!你怎可胡言乱语,揭他的伤疤?!” 谢怀英跌坐在地,死死地瞪着眼前泪流满面的亲妹妹。 眼中恨意层层叠加,如那浓得化不开的墨,早已不念所谓的血缘亲情。 谢怀臻也不甘示弱:“他活该!” “我当他是嫡亲兄长,他有当我是嫡亲的妹妹吗?” “就因为他一个人的丑事,我们宣平侯府早就在京城被人笑掉大牙了!” “我明明有一桩那么好的婚事,明明再过一段日子我就能嫁给喜欢的人,可现在全被他毁了!” “娘,我不嫁!” 谢怀臻握住宣平侯夫人的肩膀:“这桩婚事我自己来拒,要是那寿王爷仍旧想娶,那就让他娶谢怀英好了!” “左右他们已经行过房事了,兄长也被那老寿王害得不举了,如今正好叫他负责!” 众所周知的事被这样袒露在人前,谢怀英杀了谢怀臻的心都有了:“谢怀臻!” 宣平侯夫人头都要炸了:“臻儿,你听娘一句话,娘……” 谢怀臻哪里听得进去? 她怼谢怀英:“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就是被寿王爷害得不举了啊,这不是事实吗?” “别说了!” 宣平侯夫人急得直跺脚。 谢怀臻理也不理,直接推开宣平侯夫人,大步往大门的方向去。 “臻儿!” “怀英——” 宣平侯夫人左右为难,最终还是选择去追盛怒之中的女儿。 “臻儿!” 周惜文再不情愿,也只得一步一步地朝着谢怀英的方向挪。 一边指使下人将人扶起来,一边娇娇弱弱地喊:“夫君——” 谢怀英同样处在暴怒之中,甚至都没听见周惜文的呼唤。 他被扶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大门的方向去,结果走得太急摔了一跤,索性气急败坏地扯住下人。 “蹲下来,背着我去!” 下人急忙蹲下身子,将谢怀英背起来。 一主一仆就这样艰难地去追前头的母女二人。 周惜文才要去追,王嬷嬷按住她:“老奴叫人抬软轿来,世子夫人别着急。” “我不急。” 画屏搬来太师椅,周惜文又扶着肚子坐了下去。 “急的是他们。” 一顿,还是催促道:“叫他们快些吧。” 她这想看热闹的心思都压不住了! 第143章 不是娶二小姐 谢怀臻人还没到,就看见了门前停着一排排贴着喜字的红木箱子,还有那家丁腰间的红绸。 鲜艳的红色刺激着她的神经,远远地就是一声大喝:“我不嫁!” 她气势汹汹地来到门口,对着脑满肠肥的老寿王敷衍地行了一礼,炮仗似的炸开了。 “寿王爷!您好歹是正一品的亲王,怎么能不打一声招呼就带着聘礼上门?” “我也不怕得罪您说一句实话,您如今已快是六十岁高龄,而我年方十七,您的岁数都能做我祖父了,我怎么能嫁给您呢?” 她愤怒到脸色都涨红,此刻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什么礼仪了,狠狠一抹眼泪,决绝道:“总之您死心吧,这桩婚事我绝不同意,就算我父亲母亲同意了,我也不会嫁给您!” “你若是真要娶,就娶我的尸首好了!” 寿王爷眉头紧皱,欲言又止,就迟疑了那么一会会儿的功夫,那边宣平侯夫人就和被人背着的谢怀英一起到来了。 “谢怀臻!你怎可对王爷无礼?!” 这声呵斥来自谢怀英,本来他心中或许还有那么一丝愧疚不安,但听了方才谢怀臻揭他伤疤的那番话后,他就确定以及肯定,一定要将这个不知好歹的妹妹嫁给老寿王。 不管是为了权势,还是为了报仇,总之既然他不好过,那所有伤害他的人就都别好过! “王爷!你千万别将我妹妹的话放在心上!” 谢怀英让下人将自己放下来,他接过拐杖自己倚着站立,气定神闲道:“她还年轻,不知道年纪大的男人的好处。” 他没看见寿王听见他这句话后眼睛都亮了,他只看着气的浑身直哆嗦的谢怀臻,幽幽笑开:“更何况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亲潜心书画,他的职责就该由我这个长兄来履行。” “所以,这门婚事,我便替我们谢家同意了!” “谢怀英!” 谢怀臻尖叫一声,哭着求助宣平侯夫人:“母亲!母亲我不嫁!我不嫁!” 宣平侯夫人也气得不行,她将女儿护在怀里:“好好好,不嫁不嫁,母亲不点头,这桩婚事就绝不能成!” 谢怀英很是不满地低斥道:“母亲!您到底分不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他掩盖住自己的满腔的恶意和私心,故意夸大其词,用整个侯府的利益来诱哄宣平侯夫人。 “……这桩婚事对如今的谢家来说,就是那久旱逢甘霖啊!” 他看着宣平侯夫人的眼睛,轻声道:“母亲,有了寿王爷的助力,待到儿子的腿伤彻底好了,日后,不照样还是前程远大吗?” 谢怀臻拼命摇头:“母亲,我不嫁,我不嫁!” 宣平侯夫人怔怔地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 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 她如何能不明白她的心思? 更何况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宣平侯夫人,因着丈夫不管事,府中应酬往来,大多是她亲自操持。 所以她知道谢怀英的这些话几分真几分假,又有几分怀揣着亲妹妹的恶意。 她既痛心于长子要牺牲报复妹妹,又对如今明显走入歧路的长子恨铁不成钢。 “怀英,你在说什么啊?” 她仍旧希望能唤醒长子心中的那一丝亲情:“臻儿是你亲妹妹,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你们自小一起长大,你那么疼她……” 谢怀英不耐烦听这些话,什么亲妹妹? 他遭逢大难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个亲妹妹来关心一下他,为他出头。 既然这样,那如今他利用利用她又怎么了?“妇人之仁!” 他低喝:“母亲!您就算不想着我,也该想一想怀胥!” “他现在可还将自己关在院子里闭门不出呢,您想让他就这么颓废一辈子吗?” “若是臻儿嫁了寿王爷,成了寿王妃,日后怀胥出门,旁人顾忌着王爷和臻儿,也不会再对他闲言碎语。” “母亲,牺牲臻儿一个,可救下来的却是咱们整个侯府啊……” 宣平侯夫人知道自己该拒绝的。 就算嫁给寿王爷了又如何呢? 那寿王行事荒诞,在京城中的名声难听得不行。 又曾和她的长子做过那种事…… 若真将臻儿嫁过去了,怕是只能得到嘲笑。 可—— 不能否认的是,一品亲王妃的名号实在是太诱人了。 寿王辈分高,这么多年来,陛下对他都多有尊重。 要是当真和自家成了亲家,是不是就能看在这份儿上,帮衬自家一二呢? 毕竟一品亲王妃的娘家落魄,寿王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谢怀臻绝望了:“母亲——” 她虽受宠,可也知道自己的地位比不过大哥和小弟,她也做好了自己的婚事是利益交换的准备。 特别是在谢怀英出事,她被退婚后。 可现在年逾六十的老寿王就站在她眼前,她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 哪怕再年轻些,哪怕名声再好些,哪怕另有隐疾,都比眼前这个老王爷要好上千万倍啊! 宣平侯夫人到底还是将谢怀英的话听进去了。 她陷入了两难境地,只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实在难以抉择。 谢怀英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正打算再添一把柴,让宣平侯夫人对这桩婚事点头。 旁边饶有兴趣地看了半晌的寿王爷忍不住了。 “侯夫人,谢小姐,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 谢怀臻只觉得自己好像那溺水的人又呼吸到了一口新鲜空气,原本灰败下去的眸子噌的一下亮了。 “是啊,就是误会,我来可不是为了娶谢小姐的。”寿王爷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谢怀臻如蒙大赦,悬在脖子上的那把大刀移开了,她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宣平侯夫人却懵了,她看了看老寿王,又看看他身后系着红绸的家丁和贴着喜字的红木箱。 这不就是来下聘的吗? 不娶臻儿,总不能是来娶她这个侯夫人的吧! 宣平侯夫人一个激灵,赶紧将这个荒唐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赶紧问:“那敢问王爷,您既然不是来给小女下聘的,那这是……?” 老寿王嘿嘿一笑,暧昧的目光看向了谢怀英。 谢怀英心中一突,一股强烈的不好的预感从天而降笼罩了他。 第144章 该感激 本王来给贵府世子下聘,聘他为本王的第七房男妾!” 话音未落,周遭呼声四起。 “男妾?闻所未闻啊!” “那是你见识少而已,咱们这位寿王爷的后院里可是养了不少男妾呢,不过第一次亲自带人来下聘还是头一回。” “可这是宣平侯府,那是宣平侯世子吧!虽然王爷是比侯爷的品阶大,可聘一个世子为男妾,这还是有违礼法啊!” “是啊,这世子可已经娶妻了,这寿王爷私下里荒唐也就罢了,怎么能明目张胆地闹到人前来呢?” “那又怎么了?我还羡慕寿王爷呢,什么侯府世子,只要我想,还不是得乖乖来给我做妾?” “哎,你们听说了吗?这宣平侯世子曾在前些日子和寿王爷春风一度呢!” “啊?什么时候的事啊?” “那就怪不得了,这宣平侯世子明明已经娶了妻,却还是不安分地勾搭寿王爷,这不,寿王爷来给他名分了!” 四周百姓的议论声和嬉笑声无比清晰地传到他的耳朵里,谢怀英恍恍惚惚地立在原地,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若是梦,那他这梦也做得太真实了,他腿上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呢。 若是现实,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呢? 他虽然和寿王……可那是他被迫的啊! 他中药了,寿王爷也中药了,他们那是被盈珠那个贱人害的! 古往今来,从来都只有女人做妾,哪里有男人做妾的呢? 更何况他可是宣平侯世子! 就算宣平侯府早早没落,在满京的权贵里压根就不起眼,可他仍旧是侯府世子啊! 侯府世子怎能与人做妾?! “王爷。” 谢怀英大半个身体都倚靠在了下人身上,他苍白着脸看向满面春风的寿王爷,满怀希望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风太大了,我有些没听清,可否与我再细说一遍?” 寿王爷很有耐心:“本王是说,本王此来,是专门给贵府世子,也就是你下聘的。” “本王要聘你,做我的第七房男妾!” 不是来聘怀臻为王妃。 是来聘自己这个侯府世子为男妾。 谢怀英哈哈笑出声:“王爷,您别开玩笑了,我乃侯府世子,怎能与人为妾呢?” “更何况我早已娶妻,我夫人肚里的孩子都快诞生了。” 说起周惜文,他急忙回头去寻:“惜文!惜文!” 恰好听见寿王那番话的周惜文如梦初醒,小步走来:“夫君!” 谢怀英一把抓着周惜文的胳膊,将她拽到自己身前,挡住自己:“王爷您看,这便是我夫人。” 生怕寿王爷不信,他又摸了摸周惜文的肚子,强颜欢笑:“这孩子都快七个月了,马上就要生了。” 被粗暴拉至身前,直面这个荒淫无度的寿王爷,周惜文浑身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可谢怀英的手抓她抓得很紧,她根本挣脱不开,又顾忌着笨重的身子,只能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可面上的害怕和恐惧都快漫出来了。 好在寿王爷此刻的注意力全被慌张无措的谢怀英吸引,眼里完全没看见她。“本王知道啊,你娶妻的消息满京城都知道,本王怎么会不知道?” 寿王反问:“不过这和本王要聘你做男妾有什么关系呢?” 谢怀英僵住。 什么意思? 寿王爷的话他怎么不明白呢? “啊,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还是有些关系的。” 寿王忽地改口,看着周惜文隆起的肚子笑了:“既然你夫人肚里的孩子都快临盆了,你有了子孙后代,那就更能全心全意地做本王的男妾了。” “不行!” 谢怀英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用了大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是男人!” “男人怎么能给男人做妾呢?这太荒唐了!” “本王当然知道你是男人!你要是女人本王还不稀罕呢!” “荒唐?” 寿王爷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本王什么荒唐的事没做过,不差这一桩!” “更何况你的身子早就被本王占了,若不是你那日勾引本王,怎会使得本王对你着迷?” “那日是我中了他人算计!” 谢怀英一张脸青青白白,只觉得怒意在体内汹涌沸腾,却寻不到出口,憋屈得厉害。 “王爷,那日当真只是意外!” “从古至今都没有男人给男人做妾的道理,我乃宣平侯府的世子,我将来是要承袭府中爵位的,我怎么能给您做妾?” “怎么不能?!” 被“男妾”二字雷得外焦里嫩的谢怀臻从新生的狂喜里缓过神来,她冷冷地瞪着自己血缘上的亲哥哥,嗤笑道:“兄长,你方才没听见王爷说吗?” “你的身子都被王爷占了,你不给他做男妾,你还想干什么?” “爵位一世无须你操心,你都——”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谢怀英,毫不掩饰鄙夷和不屑:“这副样子了,哪家侯府的世子会失了身又残废?” 谢怀英攥紧拳头,目光像是要杀人,宣平侯夫人只觉得头晕目眩,她扯着女儿的袖子,不停哀求:“臻儿!就当母亲求你,别说了!” 谢怀臻不理会,也丝毫不惧谢怀英的目光,她眼下只想将方才的绝望委屈和怨气统统发泄出来。 “兄长,你也别瞎操心爵位的事了,不是还有怀胥吗?再不济,嫂子肚里的孩子都七个月了,马上就要生了。” “随便谁继承都好,总好过你丢人现眼,害得我们宣平侯府也跟着被骂好吧?” 宣平侯夫人恨不得捂上她的嘴:“谢怀臻!别说了!” “我就说就说!” “方才兄长不是劝我为了侯府嫁给寿王爷吗?怎么现在轮到自己就这么不情愿了?” 谢怀臻红着眼眶质问道:“还是说在兄长眼里,只有我为你牺牲的份儿?” 谢怀英胸口重重起伏,怒气蓬勃。 谢怀臻却笑了:“兄长,别生气啊。” “你早早和寿王爷春宵一度了,寿王爷喜欢你,他都亲自来给你下聘了,你该高兴感激才是啊。” 第145章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对啊,本王都亲自来给你下聘,愿意负责了,你还摆什么架子?” 寿王淫邪的目光落在谢怀英苍白的脸上,他满意地笑起来:“快快收下本王的聘礼,本王这才好找媒人去订个良辰吉日,迎你过门啊!” “王爷!这实在是使不得啊!” 宣平侯夫人很不想去面对寿王,她无数次在心底哀叹,怎么什么离谱荒唐的事情都能找上他们家? 可再不想也得去,不然就眼下这幅局面无法收场,到时候被嘲笑的依旧是他们宣平侯府。 虽然眼下他们侯府在京城已经成了笑柄了,但能挽回一点还是挽回一点吧。 “这实在是不合我朝礼法啊,更何况我儿并无断袖之癖,上次那次实属意外,他是遭人算计了!” “若因着上次一事,我们谢家有得罪王爷您的地方,妾身在这儿给王爷赔罪。” 宣平侯夫人对着寿王爷行了个大礼,苦笑道:“王爷,您就别戏弄我们了,这事儿传出去,不仅我们谢家会被人嘲笑,您的名声也只怕会有损啊。” “名声?哈哈哈哈!” 寿王爷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朗声大笑几声,面色忽地沉凝下来。 “侯夫人觉得本王是在戏弄你们?可本王纳妾的心是真的啊!” “上次虽是意外,可令郎在床上的风姿实在是叫本王倾心不已。” 寿王爷一脸陶醉,又看向谢怀英:“谢世子,那日,你明明也很快活,不是吗?” 看着寿王爷那张油腻丑陋的面容,谢怀英只觉得自己好似掉入粪坑被一只巨大的蛆虫舔了一口,他恶心地想吐,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王爷!”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愤怒又屈辱:“大庭广众之下,您怎能、怎能……” “本王怎么了?” 寿王爷觉得莫名其妙:“本王说的都是实话啊。” “你子嗣后代也有了,出了这种事也继承不了爵位了,那你最好的归宿就是进寿王府做本王的男妾啊!” 他殷殷劝道:“你看啊,趁着本王现在对你还挺喜欢的,你早早进府,本王多疼爱疼爱你,自然有大把大把的好处等着你。” “可你要是拿架子不情愿,那本王就日日来劝你。谢世子,你也不想本王将那日的细节说得人尽皆知吧?” “王爷当真要如此逼迫于我?”谢怀英尝到了喉咙口涌现出来的血腥味,他定定地看着眼前嬉皮笑脸的寿王。 “怎么能叫逼迫呢?本王这次纳妾的诚意很足啊。” 寿王不满地皱起眉,看着谢怀英的黑脸又笑了:“谢世子这么生气做什么?”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不是世子爷自己招来的吗?” 寿王浑浊的目光中满是戏谑,谢怀英如遭雷击,定在当场。 原来如此。 寿王爷知道了! 他知道那日在荣国公府,是他和四殿下阿黎一起联起手来算计盈珠,想将刚及笄的羲和郡主嫁给这个年逾六十的老寿王。 结果被盈珠反将一军,和老寿王春风一度的人成了他谢怀英。 寿王爷毕竟是王爷。 哪能允许自己就这样被他人肆无忌惮地算计? 四殿下远去漳州他报复不起,阿黎已经被送去庄子上,又有四殿下和荣国公府的庇护。盈珠如今正受陛下看重,又是郡主,只有他,一个招了陛下嫌恶的残废世子,最好拿捏! 所以他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来宣平侯府下聘,说要纳他为男妾! 男妾是假,羞辱报复才是真! 谢怀英胸腔中的恼恨屈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不安。 “王爷——” 他急切地上前两步,“您听我解释,那件事并非……” 话还没说完便止住了声。 并非什么呢? 他难道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次将那件事翻出来吗? 陛下都因着四殿下没有追查到底,他有几个胆子能道出真相? “谢世子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寿王虽然是笑着,可目光却是冷的。 宣平侯夫人和谢怀臻被这两人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 “怀英,是什么?” 见谢怀英抿着唇迟迟不言,宣平侯夫人索性提着裙摆给寿王爷跪了下去。 “王爷!妾身给您跪下了,我儿怀英身有隐疾,日后怕是于仕途无望,您若是记恨上次的意外,那您惩罚妾身吧!” “妾身给您磕头,愿意做任何事来求得您的原谅,只求您莫要再拿我可怜的孩子取笑了……” 她一番慈母心肠,感动了不少围观的百姓。 “唉,也是苦了侯夫人,竟养出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累得自己到老了也不安宁。” “到底还是亲生的孩子呢,这寿王爷未免也太荒唐了,竟将侯夫人欺负成这样!” “话说,宣平侯呢?这寿王爷都要聘他嫡亲的长子为男妾了,他怎么也不出现啊?” “嗐,你不知道吗?前些日子宣平侯回了侯府一趟,说是都要举着剑杀世子了呢,也不知道这谢世子究竟犯了什么错,好好一个侯府,被他连累成这样!” “侯夫人,本王要怎么说,你们才愿意相信本王不是来取笑,而是真心的呢?” 寿王爷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望着谢怀英似笑非笑:“好吧,既然谢世子这般不愿,那本王爷不好强求。” 谢怀英当即松了一口气。 可寿王爷的话还没说完:“日后若你反悔,便直接来寿王府寻本王,本王身边第七房男妾的位置,永远都为你留着!” 说完,寿王爷转身离去。 谢怀臻失望极了,不情不愿地扶着宣平侯夫人起了身,委屈得眼泪直流:“母亲为了兄长当真是豁出去了。” 宣平侯夫人握住女儿的手,心中实在愧疚:“臻儿,母亲也是逼不得已,府里如今这样的状况,要是你兄长再……” “母亲不用和我说这么多,女儿明白的。” 谢怀臻凄然一笑,又看了看依旧铁青着脸的谢怀英,掉头就跑。 “臻儿!” 宣平侯夫人追出去两步,又念着谢怀英,只得转身回来,忧心忡忡地问: “怀英啊,方才王爷那话是什么意思?他为何说这是你自己招来的报应?” 第146章 宁毅侯世子求见 还能是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你的好儿子和四殿下傅安里一起联手算计郡主和寿王爷。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把自己搭进去了啊! 周惜文默默腹诽。 谢怀英此刻心中惶恐屈辱和愤恨到达了极致,他顾不上答宣平侯夫人的话,直接呵斥下人关上大门,将门前围观的百姓驱散。 “怀英啊……” “母亲!” 谢怀英猛地回头:“儿子现在已经够烦的了,您就别再给儿子添乱了好吗?” 说完,竟是直接在下人的搀扶下离开了。 宣平侯夫人愣在原地。 添乱? 她不过多问了一句,怎么就是在给他添乱了? 她可是刚刚为了他给寿王爷跪下,才勉强让寿王爷松口,免去他去寿王府做男妾的命运啊! 她这些日子为了他的事殚精竭虑,整个人都快疯魔了,结果就换来一句“添乱”? 臻儿方才伤心成那样,也不忘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可是她一心一意为着的儿子,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 宣平侯夫人身形不稳,踉跄后退,周惜文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 “母亲!” “您别多想,夫君他就是被这件事震惊住了,他此刻定然心乱如麻,才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叫母亲您不开心……” “这些事都是谁惹出来的?” 宣平侯夫人恨声道:“若不是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傅安黎,咱们宣平侯府如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看着周惜文一如既往柔顺的面容,她又恨铁不成钢地骂:“你怎么就没有一点脾气?” “你的枕边人做出这样的事来,完全都不顾及你和你肚里的孩子了,你竟还这样为他说话?” 周惜文脸色微僵。 不然呢? 你们是母子,母子间哪有隔夜仇的? 她可是“卑贱的商户之女”,不知修了几世的福分才能嫁到侯府为妻,可不得好好哄着捧着这个世子爷夫君吗? 这可都是宣平侯夫人耳提面命,一次又一次地同她强调的。 眼下她不过是照做罢了,怎么还迁怒上她了? 宣平侯夫人发了一通脾气,看见这个儿媳妇呆愣的脸色,又看见她高高隆起的肚子,气瞬间泄了大半。 “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把周惜文往屋里赶:“挺着这么大个肚子还到处乱跑,万一伤到我的孙子怎么办?” “都快做母亲的人,还是这般不知分寸,也不知道你爹娘究竟是怎么教你的。” 周惜文不气不恼,温温和和地道:“那母亲,儿媳就先回去休息了,您也千万不要太过操劳了。” “去吧去吧。” 宣平侯夫人点点头,转身直接就朝谢怀臻离去的方向追过去了。 王嬷嬷要扶周惜文上软轿,被她摆摆手制止了。 “走回去吧,就这么几步路,大夫都说了让我多走动。”王嬷嬷便挥退了软轿,和画屏一人搀扶一人打扇,一行人往雅韵轩的方向去。 “今日之事,郡主肯定爱听。”周惜文道。 王嬷嬷心领神会,给画屏使了个眼色,画屏便道:“世子夫人,到您喝安胎药的时辰了,奴婢先回雅韵轩去准备。” 周惜文欣然应允:“去吧。” 画屏走了,她又交代王嬷嬷:“过会儿再差人去问问夫君。” “今日这寿王行事委实太过荒唐,真担心夫君想不开。” 王嬷嬷心疼坏了:“小姐,真是苦了您了。” 本以为是个如意郎君,可谁曾想这宣平侯府就是个虎狼窝,这所谓的如意郎君,根本就是个披着羊皮的恶狼。 她家小姐顶着个世子夫人的头衔,在这侯府里如履薄冰就算了,枕边夫婿竟还被…… 就是她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恶心透顶,恨不能将隔夜饭给吐出来。 可怜她家小姐,不仅要将宝贵的青春都葬送在这种人身上,还要温柔小意,时刻扮演一个贤惠的娘子。 “苦是苦了点,可只要结果是如我愿的就好。” 周惜文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想起方才小姑子说的话,不由得眸色一深。 谢怀臻平日里说话不过脑,可今日这话却是正好说在了点子上。 这府中爵位不止谢怀英能继承,还有她肚里的孩子和小叔子谢怀胥。 要想让这宣平侯府的爵位平平稳稳地落在她腹中孩子的头上,至少在孩子出世前,谢怀英世子的封号不能有任何闪失。 虽有羲和郡主相帮,可她自己也得努力才行。 不如,从那位醉心书画的公公身上下手? 老寿王前脚刚从宣平侯府离开,后脚盈珠就知道了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闹剧。 “这个谢怀英,当真是坏到了骨子里!” 玉蕊骂道:“把亲妹妹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的时候,巴不得婚事尽快成,到自己又不乐意了?” “我要是那谢二小姐,我非得跳起来扇他几个耳刮子不可!” “简直不要脸到了极致!” “唉,就是可怜了那世子夫人,她肚里可还怀着孩子呢,好像是再过三个月就要生了吧?” 玉蕊缩了缩脖子,一言难尽道:“那孩子生下来也挺可怜的,有这样一个亲生爹爹。” “孩子再可怜,也有还母亲替他谋划呢。” 碧琼笑道:“宣平侯夫人的例子不就摆在眼前吗?” “要将女儿嫁给老男人是能考虑的,儿子嫁去王府做妾是要下跪哀求的,明明这桩事从头到尾都是儿子惹出来的祸事,明明自己也是女人,却依旧……” 碧琼面上笑意散尽,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有瞬间的讥讽和冰冷。 盈珠关切道:“怎么了?可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小时候。” 碧琼也没藏着掖着,淡笑道:“奴婢幼时进宫,是因着弟弟闯了祸,家里拿不出银子来赔,便只能让奴婢进宫,拿那笔安家费。” 屋中有瞬间的寂静。 很快碧琼面上笑意加深,真心道:“说起来奴婢还要感谢奴婢的爹娘。” “要不是他们让奴婢进宫,奴婢也不会吃饱穿暖长到这么大,也不会遇上郡主您这样好的主子。” 盈珠微微一笑,伸手过去和碧琼的手相握在一处,可还没等她说话,就有人来报: “郡主!宁毅侯世子求见!” 第147章 请回吧 盈珠凝眉,毫不客气道:“不见!” 一个外男,没有请柬拜帖,就这样贸贸然上门求见,她要是见了他,才真是不合礼法了。 门房去了又返,一脸难色:“郡主,沈世子说,您若是不见,他就一直守在门口。” 这是想威胁她? 盈珠面色不改:“那就让他守着吧,不见就是不见,他就是把那块地站穿了,我也不见。” 她牵了碧琼的手,又招手唤来玉蕊:“走吧,该用午膳了。” “今日膳房做了清炖肥鹅,该趁热吃才好。” 玉蕊流着口水道:“昨日庄子上送来的水蜜桃个大多汁又清甜,我叫他们加牛奶做了蜜桃酥山,等用完膳就能吃了!” 盈珠眼前一亮,碧琼蹙眉:“虽说已经入了夏,可到底才只是六月初,郡主还在调养身体,这冰还是吃不得。” “可太医和小孙大夫都说了,吃一点点也没关系的。” 主仆三人完全不在意这不速之客,只管热热闹闹去用膳。 烈日之下的沈子慕却不敢相信这位新晋的羲和郡主当真这般无礼,将他拒之门外。 六月初的日头高悬,散发出的热意炙烤着大地,沈子慕没站一会儿就汗流浃背。 “你!” 他毫不客气地看向门房,恶狠狠地说:“再去帮本世子通传一声,我就不信她当真不见我!” 门房朝他作了个揖,竟是直接进去,转身将大门关上了。 沈子慕简直惊怒交加:“你、你们!” 可郡主府的大门已经在他眼前关上。 他气得踹了台阶一脚,可下一瞬就抱着脚跳起来,疼得吱哇乱叫。 心腹急忙去扶:“世子爷,咱们回府?” 沈子慕气得一甩袖子:“回府!” 可人走出去两步,又恨恨转回来:“回什么回?不回!” “今天见不到这羲和郡主的面,我就不回府!” “我就不信了,她还真能不让我进去不成?” 沈子慕重新回到原地站定,仰头看着郡主府那烫金的牌匾,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无数种将羲和郡主娶到手该怎样报复的法子。 若说此前宁毅侯夫妇让他娶盈珠为妻,他嫌恶盈珠的出身,不是十分乐意,那么现在被盈珠果断拒绝后,反倒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他虽嫌弃盈珠的出身,可也愿意看在她郡主的名号上娶她为世子夫人。 盈珠凭什么嫌弃他? 他出身勋贵之家,自小长在京城,金尊玉贵地养大。 宫里盛宠的贤贵妃是他的亲姨母,未来将会继承大统的四殿下是他亲表哥。 就算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又如何? 他有资本,有底气! 更何况他一个男人,这不是很正常吗? 盈珠有什么资格嫌弃他? 还将他视洪水猛兽般,用那样的言语贬低…… 既然她这么不情愿,那他还非将她娶到手不可! 左右对他没损失,可盈珠就不一样了。 进了他们沈家的大门,就别想离开! 心里是这么想,可半个时辰过去,沈子慕大汗淋漓,只觉得内里的衣衫都湿透了。 绸缎做的衣裳又闷又不透气,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将热气全都锁住。 沈子慕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在炉子里被炙烤的烤鸭。 他日日流连青楼赌坊,身子虚得要命,热得喘不上来气,踉跄几步就要往后倒。 “世子爷!” 心腹眼疾手快地扶住,见沈子慕脸色发白,把人扛起来就要去找大夫。 “您撑住!小的这就带您去找大夫!” “慢着!” 沈子慕拽住他的手不远离开:“我不走。” 心腹见他人还清醒,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见人这样固执,还是无奈劝道:“世子爷!咱们还是回去吧!改日再来。” “也许羲和郡主今日当真有其他的事要忙,这男未婚女未嫁,又无请柬拜帖,这么贸然上门,实在、实在是有失礼——” 余下的话在沈子慕宛若看死人一样的目光销声匿迹。 “去,再去敲门。” 沈子慕依旧死死地瞪着郡主府紧闭的大门:“去敲门,就说我中了暑气,向她讨一碗水喝。” 他就不信,这位羲和郡主当真能这般狠心,眼睁睁看着他晕倒在她府门前! 就算她真能狠得下心来,他往她府门前一晕,这么多来来往往的百姓都瞧见了,流言怎么编排,还不是他说了算? 沈子慕打算得很好。 郡主府的大门确实打开了。 可那门房拎着一壶冷茶出来,很是无奈为难地大声道:“沈世子!” “我家郡主和你素不相识,你这是做什么呀?” “一无请柬二无拜帖的,不觉得太过失礼了吗?” “您脸色都白成这样了,还是早些回去看大夫吧!”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沈子慕的心腹原本捧着茶盏去接凉茶的,闻言立刻怒道:“分明就是你家主子没有礼数,将我家世子拒之门外!” 门房立刻退后一步,连带着那壶沈子慕渴望很久的凉茶也随之远去。 “嘿,我就不明白了,你家主子和我家郡主又不认识,你家主子非得见我家郡主干嘛呀?” “我家郡主都说了不见不见了,你家主子还在这大热天杵在大门口晒太阳,瞧这脸色白的,该不是中了暑气了吧?” 说着说着那门房就后退一大步,神色惊恐道:“哦,我知道啦,你们莫不是要讹上我们郡主吧?” 沈子慕头昏脑涨又想吐,只觉得这羲和郡主身边的下人都嚣张得很,叽叽喳喳地想打死。 “住口!” 心腹尽职尽责地护着沈子慕,眼瞅着周边逐渐停驻了许多围观的百姓,连忙呵斥道: “我家世子有急事要与羲和郡主相商,你这刁奴不曾通报就如此言语侮辱我家主子,若是叫羲和郡主知道……” 话没说完就被那门房打断了。 “我家郡主说不见不见不见!” 门房奇怪道:“怎么,贵府的人耳朵都不怎么好使吗?” “刁奴!” 沈子慕惊了,他额角青筋直跳,骂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怎敢这么对本世子说话?!” “当然知道啊,您是宁毅侯府的世子爷嘛。” 门房嘻嘻一笑:“我家郡主说了,她和世子爷您从不相识,您这样贸贸然前来,实在有失礼数,她不见。” “请回吧!” 第148章 谈婚论嫁 说完,门房放下茶壶,转身就走。 沈子慕气了个倒仰,抖着手指着门房的背影,问身边的心腹。 “他方才说什么,你听清楚了没有?” 心腹苦着脸:“听清楚了,世子爷,咱回吧!” “不回!” 沈子慕直接抱起那地上的茶壶,对着嘴就灌了两口凉茶。 浑身蒸腾的热意消退不少,他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你,再去传话,就说本世子有要事同羲和郡主商议,事关郡主的终身大事,请郡主务必出来与我一会!”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叫身后围观的百姓听个清楚明白。 “终身大事?莫非这羲和郡主才回京不过两月,就寻到了有情人?” “算了吧,什么叫有情人?你也不瞧瞧这沈世子是什么人?这就是一不知上进的纨绔,日日流连青楼赌坊——” “哎!这不是正好吗!一个流连青楼,一个出身青楼,天造地设的一双人啊!” “别胡说,人家羲和郡主虽然确实出身青楼,可是因为被拐了,如今郡主成了郡主,自然要找个青年才俊才配得上,这沈世子一身的恶习,哪里相配了?” “家世就相配!虽说郡主成了郡主,可哪家高门大户愿意要这样一个儿媳?” “说的也是,可方才那郡主府的门房说了啊,郡主与他素不相识呢!” “你听他瞎话?要是真不相识,沈世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守在郡主府门前,要与郡主商议终身大事啊?” 身后人群的议论声里,虽然也有那么一两句不爱听的。 可总体来说,还是很合沈子慕的心意。 羲和郡主,你这么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可你瞧。 我不过在你门前站上一站,在百姓们口中,你我可就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双人呢! 心腹匆匆而返,听见了人群里的议论声,不由得眼前一亮,凑近道:“世子爷,还是您有方法。” 沈子慕看着依旧紧闭大门的郡主府,心中冷笑。 不见面又如何? 他依旧有法子将她强娶了! 盈珠午休刚醒,碧琼便匆匆而来,将大门前的情况同她细说了。 玉蕊惊得目瞪口呆:“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所谓的沈世子明明和郡主什么关系也没有!就是连面也没见过的!” “怎么在外人口中,他就已经成了郡主的……” 碧琼神色凝重:“郡主,流言可畏,蜚语诛心。” 盈珠思索了一瞬,就道:“叫人去报官,再去宁毅侯府里告知侯爷和侯夫人,让他们来接这位沈世子。” “是!” 碧琼眼前一亮,转身就走。 玉蕊气愤至极,已经开始摩拳擦掌:“郡主,咱们出去见见那沈世子吗?” 她已经准备好把那位厚脸皮的沈世子喷得狗血淋头了! “不。” 谁知盈珠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玉蕊明白了,“那等官府的人来了,咱们再出去!” “看当着官府的面,这沈世子还敢不敢胡言乱语同郡主您攀关系!” 沈子慕还真敢。 郡主府门前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沈世子此来,是要同羲和郡主商议终身大事?” 问这话的人一身玄衣,周身气势凛冽慑人,光是站在那儿,就让人心生恐惧只想尽快逃离。 只见他眸如寒星,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子慕:“我怎么不知,沈世子什么时候同羲和郡主相识了?” 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在围观百姓们的口中,这沈子慕已经同羲和郡主发展出一番爱恨情仇了。 什么相恋却不被彼此父母认可啦。 什么亲爹娘棒打鸳鸯使有情人分离啦。 什么沈世子浪子回头金不换,为了羲和郡主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啦。 沈子慕也不解释,只一味摆出一副深情守候的模样来让百姓误会。 江竟云来时见到这么一幕,生生气笑了。 他不过是离京了半月余,怎么又有这不长眼的往他刀口上撞? “我与郡主的私事,江大人一个外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沈子慕虽然看见江竟云心里也有些发怵,但如今戏都演到这份儿上了,他非得将这羲和郡主逼出来不可。 所以他佯装镇定,深情凝望着依旧紧闭的郡主府大门:“我惹了郡主生气,她才不愿见我,但我知道郡主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我再等等,郡主府的大门终归会为我敞开的。” “瞧,我就说吧!果然就是一对有情人!” “真是难得啊,这只知花天酒地的沈世子,竟然也有浪子回头的这一天?” “还是羲和郡主的手段高啊!不愧是在青楼里长大,被好生调教过的……” 江竟云如冰刀般锋利的目光直射而去,人群里那人的舌头像是突然断掉般,没声儿了。 “沈世子真是好计谋。” 他嗤笑一声,冷声道:“羲和郡主分明与你不曾相识,你却站在她门前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叫旁人误会,意图毁了郡主的名声。” “郡主究竟与你有何仇怨,你要这么害她?” “江大人慎言!” 沈子慕不满道:“我与郡主的私事,岂是你这个外人能知晓的?” “都说了,是我做了错事惹了郡主生气,所以此行是来赔罪的。” 他理直气壮道:“郡主与我闹别扭,才紧闭大门不愿见我,江大人,你一个外人,就别来多管闲事了吧?” 江竟云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了下来:“那依沈世子所言,你与羲和郡主的关系必然很好咯?” “那是自然。” 沈子慕挺起胸膛,很是自豪地说道:“你方才没听见吗?我与羲和郡主,已经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江竟云的眸光深了又深,刚要说话,却见郡主府的大门开了。 一个穿金戴玉模样清秀的年轻女子,在仆从的簇拥下走出来,沈子慕的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 “郡主!”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你总算愿意见我了!” 江竟云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 此前一腔怒火,在看到那年轻女子身后做侍女打扮的人的第一眼,就悄无声息地被头顶烈日蒸发了。 好似凉风吹拂,他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第149章 脏病 羲和郡主后退半步,蹙眉道:“你就是宁毅侯府的世子?” “郡主,你就别同我闹脾气了。” 沈子慕藏起得逞的笑意,状似无奈:“你我之间,怎么就到了如此生疏的地步了?” 人群恍然: “原来真是一对有情人啊!” “看来这宁毅侯府和荣国公府很快就成亲家了!” “可我怎么瞧着,这羲和郡主确实像是头一次见沈世子的样子啊?” “嗐,女人嘛,你要是惹了她生气,她就是会这样阴阳怪气的。” 将这些话都听在耳朵里的江竟云唇角下落,眉头皱起。 若是盈珠没有来这招以假乱真,只怕这沈子慕的计划就得逞了。 果然流言扰人,对女子影响尤其大。 那厢的羲和郡主又气又恼,冷下脸来呵斥道:“宁毅侯世子!” “今日才是你我相见的第一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好好,第一面就第一面。” 沈子慕拱起手来朝她行了个礼,脸上的笑容无奈又宠溺:“宁毅侯世子沈子慕,见过羲和郡主,这样好了吧?” “郡主,你就别同我置气了,你我之间,怎么就如此生分了?” 羲和郡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沈世子,你脸皮怎么这般厚?” “我回京不过两月,与你素不相识,你无缘无故来到我家门前,顶着这样大的日头都非要见我一面,见了面,言语间更是让人误会你我关系亲昵,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话说得这样明白,沈子慕计划得逞,演得更起劲儿了。 他很是受伤:“误会?” “你说我故意让他们误会我们关系亲昵?郡主,你就算生我的气,也不该用这样的话来伤我的心啊!” “况且我怎么是无缘无故了?我顶着这样大的日头来见你,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羲和郡主仍旧一脸冷漠:“什么心?害我的心?” 沈子慕踉跄后退,眼眶都红了:“郡主!” “你我之间,分明、分明……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副被负心女辜负的痴情男模样,实在太具欺骗性。 围观的百姓很快便炸开了锅:“嚯!看不出来啊,这沈世子还是个纯情少男呢!” “到底是侯府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大少爷,论手段,哪里玩得过一个自小在青楼里长大的妓女?” “说的也是,这沈世子沾花惹草,谁曾想惹了一株食人花,哈哈哈!” “这羲和郡主手段高啊,竟将这游戏人间的纨绔都玩弄于鼓掌中了。” “何止呢,你瞧,就是绣衣属的江大人,也对这羲和郡主有意思呢。” “你不知道啊?这江大人和羲和郡主可是有过婚约的。” 江竟云逼着自己将目光放在那位羲和郡主身上,可眼睛依旧不受控制地往郡主身后那个侍女身上飘。 盈珠原本和自家郡主同仇敌忾,恶狠狠地瞪着沈子慕的,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就见江竟云正望着她,唇角不知不觉就带了笑。 见她看过来,仿佛是为了不露馅似的,飞快地移开目光,神色重新恢复冷峻。 盈珠心中微动,不知怎么有些想笑。 这厢沈子慕还在同羲和郡主纠缠。 羲和郡主很是不耐地打断沈子慕:“那么依你方才所言,你我之间关系匪浅,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他母亲都上门去请求合作了,可不是快谈婚论嫁了吗。 沈子慕答得毫不犹豫:“是啊。” 羲和郡主又问:“那我们之间,定然见过很多面,早已互明心意喽?” 沈子慕含情脉脉:“郡主,你总算愿意承认了。” 羲和郡主再问:“那可有什么信物凭证,能证明呢?” 沈子慕面露难色:“郡主你为人谨慎,从不肯将贴身信物赠与我。” 围观百姓惊了又惊: “嚯,这沈世子常年打鹰,没想到有朝一日被鹰啄了眼啊!” “还是羲和郡主手段高啊,不愧是青楼出身。” 羲和郡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你我二人之间,竟是这般亲密啊。” 沈子慕欣喜不已,心道这羲和郡主也没有那么难搞啊,虽然容貌只能算作清秀,但身后又是玄玉真人又是荣国公府的,他娶了她也不亏! 大不了今日所受的屈辱,等将人娶进门之后十倍还回去就是了。 他迫不及待上前,想当着围观百姓的面表演一番深情似海。 可羲和郡主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愣在了原地。 “既然你我心意相通,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那么沈世子为何还认不出郡主的模样来呢?” 沈子慕僵笑:“郡主?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大懂呢?” “听不懂就对了,人话是说给人听的,畜生当然听不懂了。” 盈珠上前一步,冷着脸道:“沈世子真不愧是出身宁毅侯府,和你母亲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厚脸皮。” 沈子慕看着先前那位“羲和郡主”低着头恭敬退下的模样,再看眼前明显气势更盛的盈珠,要是还不明白个中蹊跷的话,那才真是蠢到家了。 “你骗我?” 他失声叫道,方才还满是深情的脸上立时被恼怒和愤恨取代。 “不骗你怎么戳穿你的骗局呢?” 盈珠嗤笑:“沈世子,就算我拒绝了你母亲的求娶,你也用不着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来污我的名声吧?” “说了不嫁就是不嫁,你就是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嫁!” 沈子慕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着心中汹涌的怒火:“羲和郡主……” 盈珠打断他,格外真诚道:“沈世子,我虽然两个月前才回到京城,又有着流落乡野在青楼里长大的经历,可我真的不是收破烂的。” “你说什么?” 沈子慕眉头紧皱,忍不住了,“你竟敢说我是破烂?” “你不是吗?” 盈珠无辜地睁着一双凤眸:“你家世是高,可为人不上进,快及冠的年纪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就知道往青楼赌坊跑,而且还——” 她目光落在沈子慕的裆部,露出嫌恶的表情:“还染了脏病于子嗣有碍,怎么看都不是个良配啊。” “你胡说!” 沈子慕那叫一个惊怒交加:“我没病!我行得很!” 盈珠很是理解,怜悯道:“好吧,你说你没病就没病吧。” 第150章 得空 “不过沈世子若是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介绍几个医术了得的大夫给你。” 盈珠紧跟着又补了一句。 这反转又反转叫人震惊的真相,围观的百姓们听得不亦乐乎。 “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羲和郡主看不上这宁毅侯世子吧!” “原来一切都是这沈世子在撒谎啊,什么两心相通情根深种的,他根本连人家羲和郡主的面都没见过!” “那他这么说是图什么啊?” “娶不来门当户对的世子夫人,所以死皮赖脸找人接盘呗,没听郡主说嘛,宁毅侯夫人替自家儿子求娶过她!” “啧啧,这染了脏病,还不行了,那宁毅侯岂不是要绝后了?” “想不到啊,这沈世子竟然有这样的隐疾。” “欺负人家羲和郡主初来乍到,想用流言毁了郡主的名声再娶了她,这宁毅侯府可真是歹毒啊!” “你才知道吗?这沈世子本就是个只知吃喝嫖赌的纨绔啊,他会对一个女子情根深种,是我听过最大的笑话!” “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分明是瓢虫想找个老实人接盘!”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沈子慕面色铁青,气得浑身直哆嗦:“住口!都住口!” 他看着台下那些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的百姓,怒道:“你们这么刁民,谁许你们这么谈乱本世子?” “事实摆在眼前,难道还不许旁人评说了?” 盈珠大惊:“不会吧不会吧,沈世子恼羞成怒,不会要迁怒这些无辜的平民吧?” “无辜?” 沈子慕恶狠狠地瞪着盈珠,“你难道没听到这些刁民刚才是怎么说本世子的吗?” “听到了呀。” 盈珠唇角轻勾,笑意讥诮:“可他们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 她轻声道:“方才这些百姓被世子几句话牵着鼻子走的时候,你不是很得意吗?” “怎么,轮到自己,就觉得难以忍受了?” “你!” 沈子慕目眦欲裂:“你这个贱人!” 他竟是扬起手来,想要对盈珠动手。 身穿郡主服饰的碧琼立刻上前将盈珠护在身后,一把抓住沈子慕挥来的手臂,抬脚就踹。 但有人动作比她更快。 只见身后一道黑影闪来,一前一后夹击之下,沈子慕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都斜飞了出去。 “世子爷!世子爷!” 心腹急吼吼地上前搀扶,沈子慕龇牙咧嘴地坐起身来,指着盈珠和江竟云,话都说不利落了:“你、你们,你们怎么敢对我动手?” “明明就是你先对我家郡主动手的!” 玉蕊冲出来,大声呵斥:“我家郡主不过是自保罢了!怎么,难道我家郡主就该站在原地让你打不成吗?” “沈世子今日所为,真是叫江某大开眼界。” 江竟云居高临下地睨着台阶之下的沈子慕,一张脸冷得能掉冰碴儿:“先是装模作样在郡主府门前博同情,逼见郡主,再是故意误导他人,道你与郡主心意相通。” “事实上你连郡主的面都没见过,心意相通是假,用卑劣手段强娶郡主才是真。” “这便是你们宁毅侯府的家教吗?” 当着众人的面被揭个底儿掉,沈子慕并不觉得羞愧,他只是很愤怒。 本以为此举手到擒来,羲和郡主已是他板上钉钉的世子夫人。 到时候无论是荣国公府还是玄玉真人,统统都得为他的前程尽心尽力地铺路。 没想到羲和郡主见招拆招,还反将一军诬他染了脏病后嗣无望。 甚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被江竟云和这郡主府的下人齐齐动手,飞出去快一丈远! 急火攻心,又恼又恨,沈子慕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就没了意识。 见他晕过去,心腹那叫一个心肝俱颤:“世子爷——!” “世子爷您怎么了?世子爷您醒醒啊!” 心腹护主,指着江竟云和盈珠就哭骂道:“等着!若是我家世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宁毅侯府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着就和同伴艰难将沈子慕背起。 江竟云冷哼一声,抬脚迈下台阶:“不用等,我今日便亲自送沈世子回去,问问宁毅侯,世子今日所为,可都是他教的?” 心腹一个腿软,带着背上的沈子慕直接从郡主府门前的三层台阶上摔了下去。 他意识清醒倒是没事,就是可怜了沈子慕,从台阶上滚落在地,直接将额头给撞破了。 鲜血顺着染灰的脸颊淌下,心腹吓得脸都白了,江竟云步履轻松,从不省人事的沈子慕身边路过,还不忘补一刀: “哎,这伤可是你造成的,可不关我和郡主的事。” “还不快将你家世子抬回马车上?继续放在这里,是想叫他的血就这么流完么?” 那心腹不敢再说话,连滚带爬地起身,背起沈子慕就往自家马车边跑。 像是生怕江竟云真的追上来。 江竟云不慌不忙,先是对围观的百姓道:“大家可都看清楚了?” “这沈世子连羲和郡主的面也不识得,就造谣与她心意相通意图毁她的名声。” “女子清名何其重要,大家可要擦亮眼睛,别被这等居心叵测之人牵着鼻子走。” 绣衣属绣衣将军的名声在民间还是十分响亮的。 百姓们纷纷应和: “自然自然,今日这遭,可是叫咱们开了眼了。” “没想到这侯爵家的公子哥儿,竟也这么的死皮赖脸没有下限。” “郡主当真聪慧,看来人确实不可以出身论长短啊。” 他们散去后,江竟云立在台阶之下,又对台阶之上的盈珠遥遥一礼。 “今日之事,郡主无须担忧,江某一人做事一人当。” 盈珠回礼:“多谢江大人出手相帮。” 她没问为何她叫人去府衙报官,来的却是绣衣楼的主事人。 明明这件小事无须出动他本人。 她有心想问问江竟云这半月来去了何处,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算上这次,江大人已经帮过我许多次了。” 盈珠浅笑盈盈:“若哪日江大人得空,我在京中酒楼设下宴席,好好谢一谢大人您的相救之恩。” “三日后。” 盈珠没想过这么突然:“什么?” 江竟云看着她,神色极认真:“我三日后便是假期。” 第147章 请回吧 盈珠凝眉,毫不客气道:“不见!” 一个外男,没有请柬拜帖,就这样贸贸然上门求见,她要是见了他,才真是不合礼法了。 门房去了又返,一脸难色:“郡主,沈世子说,您若是不见,他就一直守在门口。” 这是想威胁她? 盈珠面色不改:“那就让他守着吧,不见就是不见,他就是把那块地站穿了,我也不见。” 她牵了碧琼的手,又招手唤来玉蕊:“走吧,该用午膳了。” “今日膳房做了清炖肥鹅,该趁热吃才好。” 玉蕊流着口水道:“昨日庄子上送来的水蜜桃个大多汁又清甜,我叫他们加牛奶做了蜜桃酥山,等用完膳就能吃了!” 盈珠眼前一亮,碧琼蹙眉:“虽说已经入了夏,可到底才只是六月初,郡主还在调养身体,这冰还是吃不得。” “可太医和小孙大夫都说了,吃一点点也没关系的。” 主仆三人完全不在意这不速之客,只管热热闹闹去用膳。 烈日之下的沈子慕却不敢相信这位新晋的羲和郡主当真这般无礼,将他拒之门外。 六月初的日头高悬,散发出的热意炙烤着大地,沈子慕没站一会儿就汗流浃背。 “你!” 他毫不客气地看向门房,恶狠狠地说:“再去帮本世子通传一声,我就不信她当真不见我!” 门房朝他作了个揖,竟是直接进去,转身将大门关上了。 沈子慕简直惊怒交加:“你、你们!” 可郡主府的大门已经在他眼前关上。 他气得踹了台阶一脚,可下一瞬就抱着脚跳起来,疼得吱哇乱叫。 心腹急忙去扶:“世子爷,咱们回府?” 沈子慕气得一甩袖子:“回府!” 可人走出去两步,又恨恨转回来:“回什么回?不回!” “今天见不到这羲和郡主的面,我就不回府!” “我就不信了,她还真能不让我进去不成?” 沈子慕重新回到原地站定,仰头看着郡主府那烫金的牌匾,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无数种将羲和郡主娶到手该怎样报复的法子。 若说此前宁毅侯夫妇让他娶盈珠为妻,他嫌恶盈珠的出身,不是十分乐意,那么现在被盈珠果断拒绝后,反倒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他虽嫌弃盈珠的出身,可也愿意看在她郡主的名号上娶她为世子夫人。 盈珠凭什么嫌弃他? 他出身勋贵之家,自小长在京城,金尊玉贵地养大。 宫里盛宠的贤贵妃是他的亲姨母,未来将会继承大统的四殿下是他亲表哥。 就算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又如何? 他有资本,有底气! 更何况他一个男人,这不是很正常吗? 盈珠有什么资格嫌弃他? 还将他视洪水猛兽般,用那样的言语贬低…… 既然她这么不情愿,那他还非将她娶到手不可! 左右对他没损失,可盈珠就不一样了。 进了他们沈家的大门,就别想离开! 心里是这么想,可半个时辰过去,沈子慕大汗淋漓,只觉得内里的衣衫都湿透了。 绸缎做的衣裳又闷又不透气,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将热气全都锁住。 沈子慕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在炉子里被炙烤的烤鸭。 他日日流连青楼赌坊,身子虚得要命,热得喘不上来气,踉跄几步就要往后倒。 “世子爷!” 心腹眼疾手快地扶住,见沈子慕脸色发白,把人扛起来就要去找大夫。 “您撑住!小的这就带您去找大夫!” “慢着!” 沈子慕拽住他的手不远离开:“我不走。” 心腹见他人还清醒,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见人这样固执,还是无奈劝道:“世子爷!咱们还是回去吧!改日再来。” “也许羲和郡主今日当真有其他的事要忙,这男未婚女未嫁,又无请柬拜帖,这么贸然上门,实在、实在是有失礼——” 余下的话在沈子慕宛若看死人一样的目光销声匿迹。 “去,再去敲门。” 沈子慕依旧死死地瞪着郡主府紧闭的大门:“去敲门,就说我中了暑气,向她讨一碗水喝。” 他就不信,这位羲和郡主当真能这般狠心,眼睁睁看着他晕倒在她府门前! 就算她真能狠得下心来,他往她府门前一晕,这么多来来往往的百姓都瞧见了,流言怎么编排,还不是他说了算? 沈子慕打算得很好。 郡主府的大门确实打开了。 可那门房拎着一壶冷茶出来,很是无奈为难地大声道:“沈世子!” “我家郡主和你素不相识,你这是做什么呀?” “一无请柬二无拜帖的,不觉得太过失礼了吗?” “您脸色都白成这样了,还是早些回去看大夫吧!”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沈子慕的心腹原本捧着茶盏去接凉茶的,闻言立刻怒道:“分明就是你家主子没有礼数,将我家世子拒之门外!” 门房立刻退后一步,连带着那壶沈子慕渴望很久的凉茶也随之远去。 “嘿,我就不明白了,你家主子和我家郡主又不认识,你家主子非得见我家郡主干嘛呀?” “我家郡主都说了不见不见了,你家主子还在这大热天杵在大门口晒太阳,瞧这脸色白的,该不是中了暑气了吧?” 说着说着那门房就后退一大步,神色惊恐道:“哦,我知道啦,你们莫不是要讹上我们郡主吧?” 沈子慕头昏脑涨又想吐,只觉得这羲和郡主身边的下人都嚣张得很,叽叽喳喳地想打死。 “住口!” 心腹尽职尽责地护着沈子慕,眼瞅着周边逐渐停驻了许多围观的百姓,连忙呵斥道: “我家世子有急事要与羲和郡主相商,你这刁奴不曾通报就如此言语侮辱我家主子,若是叫羲和郡主知道……” 话没说完就被那门房打断了。 “我家郡主说不见不见不见!” 门房奇怪道:“怎么,贵府的人耳朵都不怎么好使吗?” “刁奴!” 沈子慕惊了,他额角青筋直跳,骂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怎敢这么对本世子说话?!” “当然知道啊,您是宁毅侯府的世子爷嘛。” 门房嘻嘻一笑:“我家郡主说了,她和世子爷您从不相识,您这样贸贸然前来,实在有失礼数,她不见。” “请回吧!” 第148章 谈婚论嫁 说完,门房放下茶壶,转身就走。 沈子慕气了个倒仰,抖着手指着门房的背影,问身边的心腹。 “他方才说什么,你听清楚了没有?” 心腹苦着脸:“听清楚了,世子爷,咱回吧!” “不回!” 沈子慕直接抱起那地上的茶壶,对着嘴就灌了两口凉茶。 浑身蒸腾的热意消退不少,他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你,再去传话,就说本世子有要事同羲和郡主商议,事关郡主的终身大事,请郡主务必出来与我一会!”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叫身后围观的百姓听个清楚明白。 “终身大事?莫非这羲和郡主才回京不过两月,就寻到了有情人?” “算了吧,什么叫有情人?你也不瞧瞧这沈世子是什么人?这就是一不知上进的纨绔,日日流连青楼赌坊——” “哎!这不是正好吗!一个流连青楼,一个出身青楼,天造地设的一双人啊!” “别胡说,人家羲和郡主虽然确实出身青楼,可是因为被拐了,如今郡主成了郡主,自然要找个青年才俊才配得上,这沈世子一身的恶习,哪里相配了?” “家世就相配!虽说郡主成了郡主,可哪家高门大户愿意要这样一个儿媳?” “说的也是,可方才那郡主府的门房说了啊,郡主与他素不相识呢!” “你听他瞎话?要是真不相识,沈世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守在郡主府门前,要与郡主商议终身大事啊?” 身后人群的议论声里,虽然也有那么一两句不爱听的。 可总体来说,还是很合沈子慕的心意。 羲和郡主,你这么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可你瞧。 我不过在你门前站上一站,在百姓们口中,你我可就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双人呢! 心腹匆匆而返,听见了人群里的议论声,不由得眼前一亮,凑近道:“世子爷,还是您有方法。” 沈子慕看着依旧紧闭大门的郡主府,心中冷笑。 不见面又如何? 他依旧有法子将她强娶了! 盈珠午休刚醒,碧琼便匆匆而来,将大门前的情况同她细说了。 玉蕊惊得目瞪口呆:“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所谓的沈世子明明和郡主什么关系也没有!就是连面也没见过的!” “怎么在外人口中,他就已经成了郡主的……” 碧琼神色凝重:“郡主,流言可畏,蜚语诛心。” 盈珠思索了一瞬,就道:“叫人去报官,再去宁毅侯府里告知侯爷和侯夫人,让他们来接这位沈世子。” “是!” 碧琼眼前一亮,转身就走。 玉蕊气愤至极,已经开始摩拳擦掌:“郡主,咱们出去见见那沈世子吗?” 她已经准备好把那位厚脸皮的沈世子喷得狗血淋头了! “不。” 谁知盈珠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玉蕊明白了,“那等官府的人来了,咱们再出去!” “看当着官府的面,这沈世子还敢不敢胡言乱语同郡主您攀关系!” 沈子慕还真敢。 郡主府门前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沈世子此来,是要同羲和郡主商议终身大事?” 问这话的人一身玄衣,周身气势凛冽慑人,光是站在那儿,就让人心生恐惧只想尽快逃离。 只见他眸如寒星,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子慕:“我怎么不知,沈世子什么时候同羲和郡主相识了?” 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在围观百姓们的口中,这沈子慕已经同羲和郡主发展出一番爱恨情仇了。 什么相恋却不被彼此父母认可啦。 什么亲爹娘棒打鸳鸯使有情人分离啦。 什么沈世子浪子回头金不换,为了羲和郡主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啦。 沈子慕也不解释,只一味摆出一副深情守候的模样来让百姓误会。 江竟云来时见到这么一幕,生生气笑了。 他不过是离京了半月余,怎么又有这不长眼的往他刀口上撞? “我与郡主的私事,江大人一个外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沈子慕虽然看见江竟云心里也有些发怵,但如今戏都演到这份儿上了,他非得将这羲和郡主逼出来不可。 所以他佯装镇定,深情凝望着依旧紧闭的郡主府大门:“我惹了郡主生气,她才不愿见我,但我知道郡主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我再等等,郡主府的大门终归会为我敞开的。” “瞧,我就说吧!果然就是一对有情人!” “真是难得啊,这只知花天酒地的沈世子,竟然也有浪子回头的这一天?” “还是羲和郡主的手段高啊!不愧是在青楼里长大,被好生调教过的……” 江竟云如冰刀般锋利的目光直射而去,人群里那人的舌头像是突然断掉般,没声儿了。 “沈世子真是好计谋。” 他嗤笑一声,冷声道:“羲和郡主分明与你不曾相识,你却站在她门前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叫旁人误会,意图毁了郡主的名声。” “郡主究竟与你有何仇怨,你要这么害她?” “江大人慎言!” 沈子慕不满道:“我与郡主的私事,岂是你这个外人能知晓的?” “都说了,是我做了错事惹了郡主生气,所以此行是来赔罪的。” 他理直气壮道:“郡主与我闹别扭,才紧闭大门不愿见我,江大人,你一个外人,就别来多管闲事了吧?” 江竟云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了下来:“那依沈世子所言,你与羲和郡主的关系必然很好咯?” “那是自然。” 沈子慕挺起胸膛,很是自豪地说道:“你方才没听见吗?我与羲和郡主,已经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江竟云的眸光深了又深,刚要说话,却见郡主府的大门开了。 一个穿金戴玉模样清秀的年轻女子,在仆从的簇拥下走出来,沈子慕的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 “郡主!”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你总算愿意见我了!” 江竟云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 此前一腔怒火,在看到那年轻女子身后做侍女打扮的人的第一眼,就悄无声息地被头顶烈日蒸发了。 好似凉风吹拂,他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第149章 脏病 羲和郡主后退半步,蹙眉道:“你就是宁毅侯府的世子?” “郡主,你就别同我闹脾气了。” 沈子慕藏起得逞的笑意,状似无奈:“你我之间,怎么就到了如此生疏的地步了?” 人群恍然: “原来真是一对有情人啊!” “看来这宁毅侯府和荣国公府很快就成亲家了!” “可我怎么瞧着,这羲和郡主确实像是头一次见沈世子的样子啊?” “嗐,女人嘛,你要是惹了她生气,她就是会这样阴阳怪气的。” 将这些话都听在耳朵里的江竟云唇角下落,眉头皱起。 若是盈珠没有来这招以假乱真,只怕这沈子慕的计划就得逞了。 果然流言扰人,对女子影响尤其大。 那厢的羲和郡主又气又恼,冷下脸来呵斥道:“宁毅侯世子!” “今日才是你我相见的第一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好好,第一面就第一面。” 沈子慕拱起手来朝她行了个礼,脸上的笑容无奈又宠溺:“宁毅侯世子沈子慕,见过羲和郡主,这样好了吧?” “郡主,你就别同我置气了,你我之间,怎么就如此生分了?” 羲和郡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沈世子,你脸皮怎么这般厚?” “我回京不过两月,与你素不相识,你无缘无故来到我家门前,顶着这样大的日头都非要见我一面,见了面,言语间更是让人误会你我关系亲昵,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话说得这样明白,沈子慕计划得逞,演得更起劲儿了。 他很是受伤:“误会?” “你说我故意让他们误会我们关系亲昵?郡主,你就算生我的气,也不该用这样的话来伤我的心啊!” “况且我怎么是无缘无故了?我顶着这样大的日头来见你,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羲和郡主仍旧一脸冷漠:“什么心?害我的心?” 沈子慕踉跄后退,眼眶都红了:“郡主!” “你我之间,分明、分明……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副被负心女辜负的痴情男模样,实在太具欺骗性。 围观的百姓很快便炸开了锅:“嚯!看不出来啊,这沈世子还是个纯情少男呢!” “到底是侯府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大少爷,论手段,哪里玩得过一个自小在青楼里长大的妓女?” “说的也是,这沈世子沾花惹草,谁曾想惹了一株食人花,哈哈哈!” “这羲和郡主手段高啊,竟将这游戏人间的纨绔都玩弄于鼓掌中了。” “何止呢,你瞧,就是绣衣属的江大人,也对这羲和郡主有意思呢。” “你不知道啊?这江大人和羲和郡主可是有过婚约的。” 江竟云逼着自己将目光放在那位羲和郡主身上,可眼睛依旧不受控制地往郡主身后那个侍女身上飘。 盈珠原本和自家郡主同仇敌忾,恶狠狠地瞪着沈子慕的,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就见江竟云正望着她,唇角不知不觉就带了笑。 见她看过来,仿佛是为了不露馅似的,飞快地移开目光,神色重新恢复冷峻。 盈珠心中微动,不知怎么有些想笑。 这厢沈子慕还在同羲和郡主纠缠。 羲和郡主很是不耐地打断沈子慕:“那么依你方才所言,你我之间关系匪浅,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他母亲都上门去请求合作了,可不是快谈婚论嫁了吗。 沈子慕答得毫不犹豫:“是啊。” 羲和郡主又问:“那我们之间,定然见过很多面,早已互明心意喽?” 沈子慕含情脉脉:“郡主,你总算愿意承认了。” 羲和郡主再问:“那可有什么信物凭证,能证明呢?” 沈子慕面露难色:“郡主你为人谨慎,从不肯将贴身信物赠与我。” 围观百姓惊了又惊: “嚯,这沈世子常年打鹰,没想到有朝一日被鹰啄了眼啊!” “还是羲和郡主手段高啊,不愧是青楼出身。” 羲和郡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你我二人之间,竟是这般亲密啊。” 沈子慕欣喜不已,心道这羲和郡主也没有那么难搞啊,虽然容貌只能算作清秀,但身后又是玄玉真人又是荣国公府的,他娶了她也不亏! 大不了今日所受的屈辱,等将人娶进门之后十倍还回去就是了。 他迫不及待上前,想当着围观百姓的面表演一番深情似海。 可羲和郡主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愣在了原地。 “既然你我心意相通,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那么沈世子为何还认不出郡主的模样来呢?” 沈子慕僵笑:“郡主?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大懂呢?” “听不懂就对了,人话是说给人听的,畜生当然听不懂了。” 盈珠上前一步,冷着脸道:“沈世子真不愧是出身宁毅侯府,和你母亲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厚脸皮。” 沈子慕看着先前那位“羲和郡主”低着头恭敬退下的模样,再看眼前明显气势更盛的盈珠,要是还不明白个中蹊跷的话,那才真是蠢到家了。 “你骗我?” 他失声叫道,方才还满是深情的脸上立时被恼怒和愤恨取代。 “不骗你怎么戳穿你的骗局呢?” 盈珠嗤笑:“沈世子,就算我拒绝了你母亲的求娶,你也用不着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来污我的名声吧?” “说了不嫁就是不嫁,你就是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嫁!” 沈子慕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着心中汹涌的怒火:“羲和郡主……” 盈珠打断他,格外真诚道:“沈世子,我虽然两个月前才回到京城,又有着流落乡野在青楼里长大的经历,可我真的不是收破烂的。” “你说什么?” 沈子慕眉头紧皱,忍不住了,“你竟敢说我是破烂?” “你不是吗?” 盈珠无辜地睁着一双凤眸:“你家世是高,可为人不上进,快及冠的年纪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就知道往青楼赌坊跑,而且还——” 她目光落在沈子慕的裆部,露出嫌恶的表情:“还染了脏病于子嗣有碍,怎么看都不是个良配啊。” “你胡说!” 沈子慕那叫一个惊怒交加:“我没病!我行得很!” 盈珠很是理解,怜悯道:“好吧,你说你没病就没病吧。” 第150章 得空 “不过沈世子若是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介绍几个医术了得的大夫给你。” 盈珠紧跟着又补了一句。 这反转又反转叫人震惊的真相,围观的百姓们听得不亦乐乎。 “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羲和郡主看不上这宁毅侯世子吧!” “原来一切都是这沈世子在撒谎啊,什么两心相通情根深种的,他根本连人家羲和郡主的面都没见过!” “那他这么说是图什么啊?” “娶不来门当户对的世子夫人,所以死皮赖脸找人接盘呗,没听郡主说嘛,宁毅侯夫人替自家儿子求娶过她!” “啧啧,这染了脏病,还不行了,那宁毅侯岂不是要绝后了?” “想不到啊,这沈世子竟然有这样的隐疾。” “欺负人家羲和郡主初来乍到,想用流言毁了郡主的名声再娶了她,这宁毅侯府可真是歹毒啊!” “你才知道吗?这沈世子本就是个只知吃喝嫖赌的纨绔啊,他会对一个女子情根深种,是我听过最大的笑话!” “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分明是瓢虫想找个老实人接盘!”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沈子慕面色铁青,气得浑身直哆嗦:“住口!都住口!” 他看着台下那些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的百姓,怒道:“你们这么刁民,谁许你们这么谈乱本世子?” “事实摆在眼前,难道还不许旁人评说了?” 盈珠大惊:“不会吧不会吧,沈世子恼羞成怒,不会要迁怒这些无辜的平民吧?” “无辜?” 沈子慕恶狠狠地瞪着盈珠,“你难道没听到这些刁民刚才是怎么说本世子的吗?” “听到了呀。” 盈珠唇角轻勾,笑意讥诮:“可他们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 她轻声道:“方才这些百姓被世子几句话牵着鼻子走的时候,你不是很得意吗?” “怎么,轮到自己,就觉得难以忍受了?” “你!” 沈子慕目眦欲裂:“你这个贱人!” 他竟是扬起手来,想要对盈珠动手。 身穿郡主服饰的碧琼立刻上前将盈珠护在身后,一把抓住沈子慕挥来的手臂,抬脚就踹。 但有人动作比她更快。 只见身后一道黑影闪来,一前一后夹击之下,沈子慕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都斜飞了出去。 “世子爷!世子爷!” 心腹急吼吼地上前搀扶,沈子慕龇牙咧嘴地坐起身来,指着盈珠和江竟云,话都说不利落了:“你、你们,你们怎么敢对我动手?” “明明就是你先对我家郡主动手的!” 玉蕊冲出来,大声呵斥:“我家郡主不过是自保罢了!怎么,难道我家郡主就该站在原地让你打不成吗?” “沈世子今日所为,真是叫江某大开眼界。” 江竟云居高临下地睨着台阶之下的沈子慕,一张脸冷得能掉冰碴儿:“先是装模作样在郡主府门前博同情,逼见郡主,再是故意误导他人,道你与郡主心意相通。” “事实上你连郡主的面都没见过,心意相通是假,用卑劣手段强娶郡主才是真。” “这便是你们宁毅侯府的家教吗?” 当着众人的面被揭个底儿掉,沈子慕并不觉得羞愧,他只是很愤怒。 本以为此举手到擒来,羲和郡主已是他板上钉钉的世子夫人。 到时候无论是荣国公府还是玄玉真人,统统都得为他的前程尽心尽力地铺路。 没想到羲和郡主见招拆招,还反将一军诬他染了脏病后嗣无望。 甚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被江竟云和这郡主府的下人齐齐动手,飞出去快一丈远! 急火攻心,又恼又恨,沈子慕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就没了意识。 见他晕过去,心腹那叫一个心肝俱颤:“世子爷——!” “世子爷您怎么了?世子爷您醒醒啊!” 心腹护主,指着江竟云和盈珠就哭骂道:“等着!若是我家世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宁毅侯府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着就和同伴艰难将沈子慕背起。 江竟云冷哼一声,抬脚迈下台阶:“不用等,我今日便亲自送沈世子回去,问问宁毅侯,世子今日所为,可都是他教的?” 心腹一个腿软,带着背上的沈子慕直接从郡主府门前的三层台阶上摔了下去。 他意识清醒倒是没事,就是可怜了沈子慕,从台阶上滚落在地,直接将额头给撞破了。 鲜血顺着染灰的脸颊淌下,心腹吓得脸都白了,江竟云步履轻松,从不省人事的沈子慕身边路过,还不忘补一刀: “哎,这伤可是你造成的,可不关我和郡主的事。” “还不快将你家世子抬回马车上?继续放在这里,是想叫他的血就这么流完么?” 那心腹不敢再说话,连滚带爬地起身,背起沈子慕就往自家马车边跑。 像是生怕江竟云真的追上来。 江竟云不慌不忙,先是对围观的百姓道:“大家可都看清楚了?” “这沈世子连羲和郡主的面也不识得,就造谣与她心意相通意图毁她的名声。” “女子清名何其重要,大家可要擦亮眼睛,别被这等居心叵测之人牵着鼻子走。” 绣衣属绣衣将军的名声在民间还是十分响亮的。 百姓们纷纷应和: “自然自然,今日这遭,可是叫咱们开了眼了。” “没想到这侯爵家的公子哥儿,竟也这么的死皮赖脸没有下限。” “郡主当真聪慧,看来人确实不可以出身论长短啊。” 他们散去后,江竟云立在台阶之下,又对台阶之上的盈珠遥遥一礼。 “今日之事,郡主无须担忧,江某一人做事一人当。” 盈珠回礼:“多谢江大人出手相帮。” 她没问为何她叫人去府衙报官,来的却是绣衣楼的主事人。 明明这件小事无须出动他本人。 她有心想问问江竟云这半月来去了何处,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算上这次,江大人已经帮过我许多次了。” 盈珠浅笑盈盈:“若哪日江大人得空,我在京中酒楼设下宴席,好好谢一谢大人您的相救之恩。” “三日后。” 盈珠没想过这么突然:“什么?” 江竟云看着她,神色极认真:“我三日后便是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