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溪十二春》
2. 第二章 恶霸
春风携带着雨露将江南的十里风荷吹散,晨雾飘荡遮蔽了娇俏的湖岸,三里巷内有飞燕振翅穿过寻常百姓的屋檐。
船夫是个哑巴,一路上只是重复将船橹插进水中,在江面上切开万里的银波。洛鱼笙一袭白衣独坐小舟,俨然一副气定神闲世家公子做派,她拿起腰侧的玉佩端详,这本是她给清辉留作物证的,临走时又被塞了回来。
就好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江湖之大,她还有容身之所,所以千万要留着一条命,有人还在等。
越临近岸边,江雾越薄。船夫稳稳将船停靠后,示意她到了,洛鱼笙收拾起零散的几分乡愁,背上行囊踏上这她从未涉足之地。
街道两旁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偶尔听到说书先生将掌中醒木拍响,洛鱼笙总要感慨师父干这行还是不行,百代光景在那些个说书人嘴里吐出,汇成褒贬不一的志趣,有时也会说起洛鱼笙的故事,但她只是淡然一笑,继续行路。
“小二,上酒!”
洛鱼笙寻到一处酒馆落座,从包袱里掏出些碎银,悄然打量着屋内的众人。
粗布短衫的跑堂连忙上前将碎银收进手里,满脸堆笑道:“好嘞,客官稍等。”
不多时,一坛十里飘香便被捧了上来,洛鱼笙细嗅着飘散的醇香,略一挑眉。
她酒未沾唇,心却先热了。
吩咐小二倒出一碗,又趁机打探起消息,状似无意般问道:“小哥,我向你打听个事,听说你们这出了个欺男霸女的混世魔王?”
“哎呦,您可别提了。”一说这事,小二满脸愁容。
他先瞄了一眼四周,又做贼似的凑到洛鱼笙耳旁,悄声道:“我看公子您是外地人,这事我就跟您说了,我们这的太守家里有个小公子,那真是为非作歹,我们都躲着走。”
洛鱼笙闻言来了兴致,烈酒入喉,又拿出些碎银,拉过小二一同坐在板凳上,还给他倒了一碗酒。
“这么邪乎?他都干什么事了?”
小二一见她这么客气,面色羞愧地推脱,但无奈他拗不过洛鱼笙,只能小心翼翼地坐下,笑笑道:“公子真客气,我也是才来姑苏不久,不过我最近听说那小霸王似乎在买些女人。”
“女人?”洛鱼笙面色一凛,但随即又换上笑容,追问道:“是买贱籍的奴仆还是良家妇女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
洛鱼笙又留他喝了一碗,随后提着剑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坐在窗前思考着小二的话有几分可信,毕竟单凭一面之言还不足以判定这太守儿子的罪行,她打算明日再上集市打探一番,若真如此,正好可以从此人下手追踪瘦马门。
第二天晨雾熹微,客栈还未正式开张,洛鱼笙下楼踩木梯时的响动惊扰了小二,定睛一瞧是她,小二立马扬起熟络的笑容,招呼道:“公子也是奔着早市出去的?”
少女身形一顿,眼珠子转了转,佯装苦恼道:“是啊,我也只是听别人说,但这城里这么大该上哪找去啊?”
“嗐,这还不好说?”小二不疑有他,来到窗户前给她指路:“您按照这条路往东直走,看到摆摊的就是了。”
“多谢小哥。”
按照店小二的指示,洛鱼笙很快找到当地的早市,只是她敏锐地发觉,各路摊主的兴致怏怏,几乎每个人都愁眉苦脸,其中一位老者正掩面痛哭,周围好多人上前安慰。
少女环视一圈,视线最终停留在一位卖粥的老妪面前,正好是那老者的正对面,视线绝佳。
她依旧是一身男装,乐呵呵走上前:“好婆婆,来碗粥吧。”
那老妪闻声抬头,连忙收起愁容,笑了笑:“公子去旁边稍坐,粥这就来。”
洛鱼笙点了点头,落座后她仔细观察对面的情况,零星听得几句“闺女”“失踪”等字眼。
“粥来了。”老妪捧着碗热粥,打断了洛鱼笙的观察。
少女抬眸,拉住了老妪干瘪的手,笑道:“婆婆,那位伯伯怎么了?为什么哭呀?”
掌心骤然温热,老妪愣了一下,苦笑了两声:“他闺女昨天夜里失踪了。”
“失踪?”洛鱼笙眉头一皱。
老妪偏头打量着四周,略显沧桑地说道:“都说是失踪,但城里人都知道,应该是被太守家的小公子抢去了。”
又是这个小公子。洛鱼笙在心里默默记下,又疑惑地发问道:“光天化日,在大街上他就敢抢人?”
“你们外地人不了解,这太守儿子在我们这抢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可谁敢管呢?”
秋风萧瑟,吹在洛鱼笙心里,令她无端顿觉一痛,辨不清是江边的薄雾还是妇人眼底的悲凉。
扬州三月,柳絮随风飘满烟城,黄鹂绕枝透出盎然的新芽,街巷内人潮汹涌,马蹄声踏碎茶馆说书人高亢的音调。洛鱼笙年少时曾随父亲下过江南,扬州的十里风荷,飘香贵子轻拂过她的面颊,是满目胭脂红中为数不多的惬意。
幼时父亲时常教导她,忧天下者,必先入世,只有深入急百姓之所急才能懂百姓之所想。但当时的她太过年幼,只知晓街边焦色的糖人很甜,看不透常年苛捐杂税的苦。高楼红台上花魁萦绕的水袖让人眼花缭乱,侧身而过的是连年征战家中无丁的老妪。
半城风雨,江风穿梭在街巷间,带来平头百姓的苦涩,吹散画舫楼阁的一纸芳香,自古不度春风的不仅是玉门关,还有嬉笑作乐的红楼。
红纱帐内,婉转的唱腔氤氲了江南柔肠,三两富豪公子推杯换盏。
梅星韵颓唐地依靠在美人怀里,浓烈的脂粉气令他作呕,但又不得不强装镇定,叹了口气。
身后的佳人很懂得体贴,捻起一颗葡萄喂进他嘴里,娇媚笑道:“公子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怕不是昨夜的姑娘深得心意啊。”围绕在梅星韵身侧的其中一人打趣道。
少年皱了皱眉,疑惑地直起身子,问道:“什么姑娘?我昨夜一直在府中。”
几方互相对视一眼,纷纷了然。
“肯定又是你那大哥借你名义行事了。”
“咱们长卿也真是够冤的,现在满城都知道是他昨夜抢了个姑娘。”
梅星韵闻言,烦躁地挥了挥手,屋内原本服侍的美人都低着头默默退了出去。他闭着眼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兀自发出一阵低笑。
“真是好事轮不到我,坏事往头上砸。”
有个穿蓝衫的文人,撑着手臂挪到他身侧,调侃道:“现在你可是姑苏的大名人啊,哪家摊位被砸了,肯定是你梅小公子,哪家姑娘被抢了,肯定也是你梅小公子。”
眼见梅星韵情绪低落,几人也各自斟满杯盏,举杯道:“旁人不知道就算了,我们几个知道就行,来!”
二楼的雅间里够筹交错,胡姬踩着琵琶的节拍,银蛇一般摇曳腰肢。一楼嫖客看客墨客混作一团,嬉闹声里偶尔夹杂几句诗词歌赋。
洛鱼笙打听好今夜太守的小儿子在这寻欢作乐,一早换上男装,寻了个靠近楼梯的位置,将手中剑横在桌案上,像模像样点了一坛酒,随后独自坐在角落里观察四周。
“你听说最近江湖上多了个‘粟玉公子’吗?”
洛鱼笙耳尖动了动,回眸望去,是两位佩剑的少女。
“听说是男扮女装,专门劫富济贫。”另一位青衫女子开口回应。
粉衣姑娘脸上荡漾出一抹笑意,颇为自得地将佩剑举起,说道:“我就是听了她的故事才决定要闯荡江湖的。”
她的声量不大,却足以让洛鱼笙听个真切。
“那你爹娘呢?”
“我爹娘都挺支持我的,说什么,趁着年轻多出去闯荡,多点见识总归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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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刚落,青衫女子眼底黯然转瞬即逝,端起茶杯苦笑道:“令尊和令慈对你真好,不像我,我爹气的都要和我断绝关系了。”
粉衣少女见状,连忙握住她的手:“辰月,你别难过,等我们这次教训了那个太守儿子,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了,到时候令尊会理解你的。”
冷辰月弯眸,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青扬,有你真好。”
洛鱼笙含笑收回视线,重新盯着二楼的天字号雅间,良久后,三道身影踉踉跄跄地从房间里出来,小二弓着腰连忙上前,问道:“各位公子可都吃好了?”
“你这的酒菜不错,接着。”梅星韵从怀里取出一枚金元宝,随手扔给小二。
“多谢梅小公子!”
话音刚落,原本喧闹的一楼都不约而同地寂静下来,醉倒在梅星韵怀里的文人,满脸通红笑道:“怎么这么安静?是不是都在欢迎你啊,星韵。”
梅星韵掩饰住眼底的不耐,把玩着掌中的玉石,迈下楼梯。
洛鱼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身量颀秀,满头黑发披散,眉宇锋锐,但双眸的柔润又中和了英气,整个人流露出浑然天成的灵气。
“他就是梅星韵?”柳青扬缓缓握上剑柄。
冷辰月倒是平静许多,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少年身上,淡淡道:“别急,先等等,说不定有人比我们还先出手呢。”
说罢,她偏头向洛鱼笙看来,方才柔和的模样荡然无存,只留下一双探究和深邃的眼。
粟玉公子回给她一抹温雅的笑容,将碗底剩下的清酒一饮而尽,提剑先行离开。
“奇怪,他怎么走了?”
“或许在外面埋伏着。”
梅星韵搀扶着书生,一路上左摇右摆,经过二人桌边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刻意将怀里的男人调转,将自己遮蔽在书生身后。
“李兄,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柳青扬想要拔剑的手几次犹豫,询问地看向冷辰月。
少女目光如炬,但梅星韵并不在意,只一味把怀中人当作挡箭牌,顶着各色的目光穿过人群,最终踏出了酒楼。
“卑鄙!”柳青扬紧咬牙关,艰难地挤出两个字。“难道我们就这么让他溜了?”
冷辰月蹙眉扶额:“我们现在冒然出手只会引火烧身,不如先按兵不动,看看别人怎么做。”
果不其然,人群中有沉不住气的,抽出佩剑朝着梅星韵喊道:“梅星韵!你强抢民女,作恶多端,还不速速纳命来!”
寒光乍现,少年眸色一凛,后撤半步,抬起两指将突如其来的剑刃接住,随即转身朝着佩剑的主人一笑:“我的命就在这,只怕你是没有资格来拿。”
话音刚落,立即有一队护卫涌入酒楼,将梅星韵护在身后,领头地率先开口:“小公子可有受伤?”
“无碍,把他拿下!”梅星韵抬手指着方才袭击他的人,一脸得意。
“是!”
两排护院鱼龙惯出,无视那人的挣扎,利落地将他绑上,带到了梅星韵眼前。
“就你要杀我?”少年抬起一只脚,不轻不重地踩在男人肩上,一脸坏笑:“来啊,怎么不杀了,刚才不是很威风吗?”
“梅星韵!你迟早要遭报应!”
“呦,还挺大口气。”
酒楼里的众人面面相觑,都一脸菜色地看着梅星韵,柳青扬深吸口气,只觉快抑制不住怒火,悄声对身侧的冷辰月说道:“欺人太甚!看来之前城里那些恶事,果真都是他做的。”
冷辰月虽然没有吭声,但似乎心里也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方才想着先按兵不动,毕竟传言也可能有误,如今看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们走!”
梅星韵挥了挥手,身后跟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开。
3. 第三章 老大
梅星韵将书生交给杨家的仆从后,赶紧钻进马车内,颓唐地枕在软垫上,毫无察觉地拿起瓷盘中的水果。
“切,就那些个三脚猫还想抓本公子?”说完,少年还洋洋得意地掀开车帘,窥探起酒楼内的情况。
月光皎皎透过车帘,在桌案上投射下光影斑驳,今夜风急,将烛火吹得摇曳。
就在梅星韵靠近桌子上的四方天地时,他终于看清了身后跃跃欲试的刀锋。
“唔——!”他刚要转身喊人,洛鱼笙抬手猛地把他口鼻捂住拖拽到怀里,将手中匕首抵在梅星韵颈侧。
车内挣扎的响动引起了管家的注意,但顾及到小公子的脾气,并没有贸然掀帘,轻声询问道:“公子,是有什么事吗?”
梅星韵皱眉,张了张嘴。
“你要是喊人,我现在就能让你没命。”
洛鱼笙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却让四肢百骸感到寒凉。
少年阖眸深吸口气,沉吟道:“无事,还不快走!耽搁了本公子回府,要你们好看!”
车外的一众仆从不敢再多问,战战兢兢地驱车前行。
春雨初霁,马车碾过水坑在泥泞的道路上印出深痕。路途颠簸,但洛鱼笙握刀的手却依旧稳健,纹丝不动架在梅星韵的喉结前。
“你想要什么?”梅星韵攥紧膝上的衣料,额前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听见身后那人似乎笑了一声,洛鱼笙抬起左手扶住梅星韵颤抖的双肩:“别紧张,我问,你答。”
“瘦马门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少年吞了吞口水:“没有没有!我压根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你确定?”
冰凉的触感令梅星韵瑟缩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洛鱼笙掐住脖颈,冷声道:“那城里平白无故被你抢的姑娘呢?她们现在何处?”
从小到大,谁敢这么对梅小公子,晚风吹拂车帘,却吹不散梅星韵心里的苦涩,满面愁容道:“大侠,你找错人了吧,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抢姑娘了。”
他说这话时,刻意拿起衣袖擦着一把鼻涕一把泪,洛鱼笙在心里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少年依旧滔滔不绝地控诉道:“都是江湖儿女,你不能把那张三李四的事都安到我身上啊,我这上有老下没有小的……”
“闭嘴。”洛鱼笙不耐烦地开口:“你若是真没做过,那为什么城中百姓都能一口咬定是你在胡作非为?”
梅星韵闻言,似乎更加冤枉了,轻哼一声:“切,我上头有五个哥哥,谁知道是他们其中的哪一个顶着我的名头行事。”
他话音刚落,只见马车忽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桌上瓷盘随着颠簸滑落,洛鱼笙身形不稳,握刀的手起伏着。
梅星韵瞅准时机,低下头向前一步,摆脱了她的桎梏。
“这下看你还怎么挟持本公子!”他仰起头双手掐腰,甩了甩头发,居高临下地盯着洛鱼笙。
少女并不着急,她悄悄掀开车帘朝外望去,马车不知不觉间已经驶进荒郊野岭,周围并无人家,只有两侧森然而立的树影,兵器的打斗声在寂静的夜幕中显得格外刺耳。
“辰月,注意身后。”
熟悉的声音在洛鱼笙耳畔响起,她瞬间知晓是酒楼里的两姐妹动的手。
随着长剑刺入皮肉,最后一个护卫倒下,马车的帘子也从外被掀开。
柳青扬扶着受伤的冷辰月,凛冽的眉眼扫视过马车内的二人,视线最终停留在洛鱼笙身上,皱眉道:“是你。”
梅星韵见状,暗道不妙,脚底抹油小心翼翼地朝着车门挪动。
月光倾泻,将洛鱼笙笼罩宛如渡上层华光,她并没有说话,眼前的柳青扬却率先甩落佩剑上的血迹,警惕道:“还请公子行个方便,我要送我妹妹去就医。”
“好啊。”洛鱼笙眉宇柔和,缓缓起身,拽住正要逃跑的梅星韵:“但这个人得跟我走。”
“凭什……”梅星韵话还未说完,一道银鞭迎头落下缠绕上他的右腿,冷辰月手中发力,骤然将他掀翻在地。
少年跌坐在地,一时吃痛倒吸口凉气。
洛鱼笙伸手死死拽着梅星韵的衣领,望向二人:“姑娘受伤了还能有如此力道,洛某佩服。”
柳青扬往前两步,将冷辰月护在身后,佩剑直指梅星韵面门:“公子可以走,但他的命得留下。”
眼前寒光闪烁,少年脸色惨白,瞬间蜷缩着身子往后蹭,满脸堆笑道:“女侠,有话好好说,别杀我啊!”
“你为非作歹,强抢民女,死有余辜!”
梅星韵闭上眼,意料之中的佩剑并没有落下,洛鱼笙提起剑柄,将柳青扬的长剑挡了回去。
“只听信坊间传闻,不了解真实的情况,就要人性命,这就是游侠的风范吗?”
少年悄悄睁开眼,洛鱼笙负剑而立,春夜的晚风掀起她衣袂,带着江南水乡的情韵吻上锋锐的眉梢,她眼里融过难凉的热血,也淬过杀意的寒锋。
如今挡在他身前,像不屈的松柏,质问地掷地有声。
“人言可畏,他要是没做过,为什么全城都说是他?”柳青扬收回佩剑,双手环胸瞪了梅星韵一眼。
洛鱼笙沉吟开口道:“姑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就不能妄下定论。”
少年狼狈地趴在地上,衣襟沾染上泥土,他似乎找到了为他撑腰的人,连滚带爬躲到洛鱼笙身后,附和道:“就是就是,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做的了?”
“你!”柳青扬刚要上前,一直在她身后的冷辰月扯住了她的衣袖。
“罢了青扬,这位公子说的也在理。”冷辰月温声地安抚着正在气头上的少女。
柳青扬眉宇有所松动,双肩松懈,深深呼出口气道:“可是,我们杀了他,令尊说不定就不让你嫁给那个废物表哥了。”
冷辰月闻言,眼里触动,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放心吧,我现在既然逃出来,就不会回去再过那种任人摆弄的日子。况且,”她话音一顿,目光投向洛鱼笙,露出抹苦笑:“我们两个可能都未必能打过她吧。”
“您说对吗?粟玉公子。”
洛鱼笙对于冷辰月能识破身份并不惊讶,反倒是柳青扬一双杏眼圆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她,是粟玉公子?”
梅星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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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雾水地探出头,看着忽然息战的三人,心底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躲在洛鱼笙身后观望。
“你早就知道,所以想来分一杯羹。”肯定的语气,似乎还带着几分戏谑。
冷辰月眉眼低垂,温顺一笑道:“是我急功近利了,既然此人落到了粟玉公子手里,那希望您能秉公处理。”
洛鱼笙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从袖中取出一瓷瓶,扔给那人:“金疮药,以备不时之需,下次不可如此冒进。”
冷辰月抬手接过,和柳青扬相视一笑。
月上中梢,漫天星辰点缀在夜幕中,池塘里不知哪处的蛙鸣惊扰了静谧的夜色。少女远去的背影越来越渺远,直到融入满山春色中,洛鱼笙才堪堪收回视线。
她心里对这二人是多有敬佩的,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能为自己而活。
“你还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梅星韵瞥见二人走远了,才放心地从洛鱼笙身后出来。
两相对视,少年收敛起神色,郑重地掀起衣摆,突然跪在洛鱼笙身前,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老大在上,请受小弟一拜!”说罢,梅星韵面色凝重,抡起两臂,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礼。
洛鱼笙只觉得心里一阵梗塞,扶额无奈道:“你在做什么?”
梅星韵眼底闪烁着微光,像浮动的流萤,望进了粟玉公子的心里。
“你救了我,那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老大,我就是你的小弟,你得罩着我。”
洛鱼笙闭上眼,强忍着揍他一顿的冲动,眉峰轻挑:“你这是赖上我了?”
梅星韵闻言,腼腆一笑,挠了挠头:“也不算,毕竟我也可以给老大出力呀。”
“他不一脚把我踹阴沟里就算可以了,还指着他出力?”洛鱼笙暗自轻嘲道。
“我不需要小弟。”
她简短地撂下一句话,随即拂袖准备离开。
梅星韵见状,顾不得衣衫上的尘土,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跟上:“老大等等我呀,你不是最近在查瘦马门么。”
洛鱼笙脚步一顿。
少年见还有戏,目光揣测着眼前人的情绪,继续介绍道:“你跟我回去,我让我爹给你收拾出一间院子,这样你不仅可以每天盯着我,证明我的怨情,也可以趁机调查我那几个哥哥。”
“看看是谁暗中和瘦马门勾结。”
洛鱼笙拇指顶开剑格,露出一截银光,玩味道:“你这么想让我跟你回去,为什么?就因为我救了你的命?”
熟悉的压迫感朝着梅星韵袭来,他强忍住后撤的冲动,瞧着少女的神情,小心翼翼地上前把剑收入鞘中。
“什么都瞒不过老大的眼睛。”梅星韵谄媚地笑了笑:“这不是我害怕今日之事会重蹈覆辙么。”
“今天刚来两个用剑的,万一明天再来个耍刀的,后天再碰上个玩风火流星锤的,我这小命不就……”
他张开双臂夸张地跟洛鱼笙描述着,说完还像模像样地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洛鱼笙被他这番动作弄得一愣,思索片刻后,忽然露出一抹笑意,缓缓上前勾起梅星韵的下颌。
4. 第四章 教训
梅星韵心里陡然一凉,瘫坐在地朝着身后挪动,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老,老大,您这是?”
洛鱼笙本想试探一番,握住他手腕细细探去,却发现这傻子一点武功底子都没有,看来酒楼里空手接白刃纯属偶然。
“没什么,那你平白无故领回去一个大活人,你怎么跟你爹交代啊?”
少年闻言,黑的发亮的眼眸闪了闪,连滚带爬从地上起身,讨好地双手奉上,笑得一脸纯良:“老大放心,我爹已经对我彻底失望了,所以我做什么他都不会管。”
他试探地拿起洛鱼笙怀里的佩剑,小心翼翼道:“老大,这剑这么沉,我帮您拿着吧。”
洛鱼笙瞥了他一眼,心里发笑,琢磨这小子什么时候露出狐狸尾巴,干脆将剑扔到梅星韵怀里,附和道:“也是,拿这么长时间手也酸了,你拿着吧。”
“得嘞!”梅星韵抱住剑就不撒手,跟在洛鱼笙身侧,状似无意道:“老大,刚才那两位女侠好像很怕你呀。”
马车已经因刚才的打斗被损坏了,二人只能慢慢地走回城中,月光透过树影将他们俩的影子拉长,洛鱼笙低头瞧着明晦不辨的地面,刻意避开积水。
“你没听过我的名号?”
梅星韵接连踩了好几个水坑,裤腿被污水浸湿,他摇了摇头:“我平日里除了花楼就是酒楼,没注意过呀。”
少年听见耳畔洛鱼笙似乎轻笑了一声,少女双手环胸,故作思索道:“再打一百个你不成问题。”
树影茂密,偶尔拂过夜风,也悄然擦拭去梅星韵额头的冷汗。
他低着头嘀咕道:“我真没害过人,怎么一个两个不是要打我就是要杀我……”
洛鱼笙强忍着笑意,端着一副冷酷大侠的表情,说出调侃的话:“要怪就怪你这个名字,梅星韵,没幸运,可不各路大神都找你。”
“那也不能怪我呀!我娘生我那天说是漫天霞光,所以才给我起名叫星韵,也是希望我能一生幸运。”
少年一听,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跺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用已经湿鞋的那只脚猛地踩进小水潭,溅了洛鱼笙一身水。
洛鱼笙眸色一沉,也没惯着他,借着天黑路滑的理由,一把拉过梅小公子的胳膊,毫不留情地将他推进前面的积水里,没好气地想道:“的确不该怪你,也不该怪你娘,应该怪你爹,谁让你爹姓梅。”
“哎呦!”梅星韵低头瞧着已经湿透了的两只鞋,敢怒不敢言,只能握紧怀里的剑。
少女察觉到他的情绪,一只手拧过他的耳朵:“怎么?不服气?”
梅星韵从小到大还被谁上手教育过,刚才和冷辰月她们是第一次,如今是第二次,他倒吸口凉气,痛呼出声:“老大饶命啊,天上地下老大第一,我怎么可能不服气。”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却还盘算着何时到城中通风报信。
哼,敢欺负我梅星韵,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洛鱼笙松开手,将他从水池里拉出来,率先迈步道:“你跟在我身后,就不会踩水坑。”
“老大威武!”梅星韵兴高采烈地上前,还不忘吹捧一波,他亦步亦趋地跟随着洛鱼笙,借着月光才敢打量起眼前人。
洛鱼笙背影较一般男子瘦削,但四肢修长,宽肩窄腰,刚才站在月下和冷辰月二人对峙时,一身正气凛然,就是一双黛眉有些秀气,比起画本子里五大三粗的大侠差了几分豪迈。
可惜了,梅星韵心里暗道。这要是个姑娘,他高低得收回府里,不仅长得好看,武功还好,肯定能在他被欺负的时候帮自己欺负回去。
但对方是个男人,梅小公子只感觉尊严上受到了欺辱。
等一会回府,提前让那帮狗腿埋伏好,新仇旧恨一起算,打某人一个猝不及防。
想到这,梅星韵忍不住胸中的快感,爆发出奇怪的笑声:“桀桀桀桀桀桀~”
洛鱼笙用瞧傻子的样子看他,翻了个白眼:“你又抽什么风?”
梅星韵闻言回过神来,又摆出一副讨好的模样,搓了搓双手:“我在想老大叫什么名字,肯定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面前的少女顿住脚步,笑意盎然地回眸,将梅星韵盯着浑身不自在。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破的时候,洛鱼笙将马尾甩了甩,勾唇道:“切,那你可听好了,我呢?就是江湖中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无人能敌的粟玉公子——洛……”
话到嘴边,她连忙咽了回去。
当年逃婚闹得沸沸扬扬,“洛鱼笙”三个字一脱口,难免不会满城风雨,更何况她爹得到消息还在不死心地找她。
半天没有下文,梅星韵眉峰轻挑,凑上前问道:“洛……?”
“洛天!”
洛鱼笙脸部红心不跳地报出了她爹的大名。
“好名字啊!”梅星韵竖起大拇指,又开始无脑吹捧:“老大这名字真是大气!”
有惊无险,洛鱼笙在心底憋笑,得亏这小傻子不认识。
交换了姓名,二人都心怀鬼胎。
梅星韵把他这辈子能想到的江湖门派在脑子里搜刮了一遍,愣是没找出一个叫“洛天”的。
马车停靠的位置距离城门不远,估计柳青扬顾忌到冷辰月还有伤在身,不敢真到荒山野岭中。
梅小公子靠着自己在城中的地位,颐指气使地吩咐看守城门的护卫。
“快给小爷开门!没看见我老大要进城吗?”
洛鱼笙平生第一次顶着百姓看罪魁祸首的目光走在前面,她无语地抬起手,试图将自己的脸遮住。
梅星韵早就习惯了,临走前还对着护卫指指点点:“下次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偷懒,我就让我爹收拾你!”
“快点走吧……祖宗。”少女伸手扯着他的衣摆。
姑苏城的夜市才刚刚开始,各色花灯挂上枝头,像坠落凡尘的星子,暖黄的光照在来往的人群身上,比明月更夺人目光。
偶有爱侣携手相伴,街边小贩借机兜售自家的花灯,一派祥和。
想不到这小霸王的爹倒是挺为民的。洛鱼笙打量着街道上的行人,一路走来她耳旁飘过最多的就是太守多么的为民着想,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反观身旁的梅小公子,全身上下除了长相就没有一点遗传他爹。
“老大,我们先去酒楼看看吧。”梅星韵忽然开口。
洛鱼笙疑惑地问道:“去酒楼做什么?”
“嘿嘿,我家那帮下人根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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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被劫持到城郊了,估计还在酒楼那找我,我们去报个平安吧。”
洛鱼笙沉默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作为全姑苏最大的酒楼,红楼共计三层,一楼都是暂时歇脚的散客,彼此高声交谈着江湖中的秘辛。但说来说去还是当年的“粟玉公子”
洛鱼笙跟着梅星韵踏进门槛时,全场有一瞬的寂静,愤恨、不甘的眼神落在大摇大摆的梅小公子身上,咬牙切齿,怒目圆瞪。
“公子!您终于回来了。”
梅星韵的狗腿围在一楼蹲守,众人再生气,也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梅星韵刚要上前半步,其中一个小厮连忙激动地握住他的手,欲哭无泪道:“我们找了您好久,好在是有惊无险。”
“唉!李德贵,你那鼻涕别往我手上抹。”梅小公子嫌弃地将手抽出来,然后埋头示意他们都靠近点。
洛鱼笙皱眉瞧着一堆脑袋紧碰在一起,嘀嘀咕咕似乎在安排什么,梅星韵偶尔抬起头朝着自己的方向瞥上几眼,又神神秘秘地谋划。
“都明白了?”梅小公子拍了拍狗腿的脑门:“要是做得好,小爷给你们每人一个大红包。”
话音刚落,先前密密麻麻的脑袋瞬间分开,狗腿们纷纷拔出腰上的佩剑,气势汹汹地盯着洛鱼笙,仿佛在看砧板上的鱼肉。
“洛公子,听说您在江湖中颇有些名号啊。”李德贵没有佩剑,只能掂量着刚才从后厨偷得菜刀,缓缓来到洛鱼笙眼前。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洛鱼笙了然一笑,淡定地摊开手:“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众人闻言,有些惊讶地看着梅星韵,其中一个狗腿悄悄溜到李德贵身旁:“怎么回事?公子不说他不怎么厉害么。”
梅星韵看着面色如常的洛鱼笙,心道失策,但一想到自己怀里还抱着她的剑,瞬间来了底气,连腰杆都挺直了些。
“怕什么?他没有剑,一起上!”
此言一出,众人不再犹豫,露出贪婪的笑容,挥动着手里的剑朝洛鱼笙袭来。
少女后撤半步,定睛瞧着径直砍来的剑身,略微偏头拿起一旁的木凳,抬手格挡。
男人力道极大,木凳瞬间被劈砍成四分五裂,洛鱼笙借机矮身伸出腿横扫那人下三路。
她身形较小,灵活地躲避四面八方地攻击。
“我也来!”李德贵举起菜刀,面露凶光,直逼洛鱼笙面门。
少女眼疾手快,一把抓起手边桌子上的酒坛,李德贵闭眼倒地的最后一秒,看到洛鱼笙唇边荡起抹笑意。
不过片刻,她凭借拳打脚踢已经突破了包围圈。
梅星韵见状,吓得七魂没了六魄,脸色惨白地盯着逐一倒下的帮手。
他原本只是想让他们出手教训洛鱼笙,给自己找回点面子。但谁料洛鱼笙出手太狠,赤手空拳把他的小弟都撂倒了。
少女活动了一下筋骨,酒楼里的看客纷纷为她叫好,洛鱼笙笑得像只狐狸,慢慢地走上前,伸出手握住了梅星韵怀里的剑柄。
“啊啊啊啊啊!”在梅星韵眼里,现在的洛鱼笙和阎王索命没什么两样,他浑身抖如筛糠,尖叫地跪倒在地,依靠膝盖向后蹭。
“老大饶命啊!”
5. 第五章 辩白
日上中天,院内的垂柳随风摇曳,李德贵顶着额头上的紫包,小心翼翼地沾起药膏涂抹在梅星韵肿的老高的屁股上。
“哎呦!你轻点啊李德福。”冰凉的膏体贴上肌肤,反而带来些火辣,梅小公子倒吸口凉气,抓住身下的被褥龇牙咧嘴。
李德贵无奈地撇了撇嘴,手上动作放轻了许多:“公子,奴才叫李德贵。”
“知道了李德全。”梅星韵心不在焉地趴在榻上,心里越想越气,昨晚被洛鱼笙一顿胖揍不说,最后还得服软请人家到府上,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少年艰难地转头,右眼眶一圈紫,却还不忘放狠话:“敢对本公子这么无礼,我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小霜!”
“小霜呢?”
李德贵尽量不看自家公子眼睛上的淤青,憋着笑转过身,双肩颤抖:“公子见谅,这不是洛公子昨儿搬到了西厢房,今天院子里的丫鬟女使都去一睹姿容。”
“叛徒!”梅星韵朝枕头猛地砸了一拳,又牵扯到肩膀上的新伤,胸中又苦又愤,喊道:“李德明!快给小爷想个办法。”
李德贵无可奈何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奴才李、德、贵!也没有办法呀。”
梅星韵脸色阴沉,正要说些什么,房门猝不及防被从外推开。
丫鬟小霜脸上荡漾着笑意,甩着两条麻花辫,一进门就看到梅星韵手忙脚乱地盖上被子,被揍的鼻青脸肿,一时没忍住嗤笑出声。
“噗,少爷,您这么成这幅模样了?”
梅星韵瞪了她一眼,李德贵很有眼力见地开口道:“怎么这般毛毛躁躁的,有什么事?”
小霜收回视线,轻咳了两声:“咳咳,老爷要您去前厅。”
“我爹……回来了?”梅小公子的声音不禁颤抖,身体僵直。
小霜却好似没听出他话里的恐惧,添了一把火:“是呀,老爷听说了您的事,今儿一早就赶回来了,还有洛公子也在前厅呢。”
李德贵和梅星韵对视一眼,前者皱眉问道:“那大夫人呢?”
“哦对,大夫人也在。”
这下梅星韵的心彻底死了,闭上眼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李德贵凑上前,悄声道:“公子……目前的局势对我们很不利啊。”
“一定是洛天!”梅星韵咬着牙又对着空气挥了几拳:“一定是他告状!”
他边说边气愤地提上裤子,丫鬟小霜见状,连忙上前帮梅星韵整理衣襟。
“我来帮公子。”
梅星韵特意挑了一件黛青色外袍,将头上琳琅的饰品都摘了,看着乖巧纯良,临走前还特意问李德贵,今天的“不惹是生非儿子装”怎么样,得到一致好评后才放心赶去前厅。
梅府虽然不大,但讲究布景,穿过回廊就是一池碧溪,粉嫩的桃花飘在水上,梅太守说这叫“花自飘零水自流”是自古文人墨客追求的意蕴。梅小公子可不懂这些,每逢闲暇时就喊上一帮狗腿在这开大会,内容都是围绕如何吹捧梅星韵最自然。
如今他还是第一次战战兢兢地绕过池塘,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默默地迈进前厅。
“儿子见过爹爹,娘亲。”
梅文州端坐在主位,早已等候多时,他面色铁青瞪了一眼梅星韵,冷哼一声。
王浮凌见状,伸出手缓缓覆上男人的手腕,言语轻柔道:“夫君,星韵已经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说完,眉目慈爱地望着自家儿子,笑道:“星韵今日的打扮倒是乖巧。”
梅星韵心底暗爽,他知道在这梅府,能制住父亲的只有母亲,果不其然,梅文州抬眸仔细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语气冷硬道:“穿的人模狗样有什么用啊!一天到晚就知道给我丢脸。”
“还不快见过洛公子。”
此言一出,梅星韵才抬起头注意到一旁的座位,只见洛鱼笙镇定地饮了一口茶,慢慢站起身,朝着梅文州行礼道:“太守客气,我与小公子早就见过了。”
两人视线交锋,梅星韵吞了吞口水。
梅文州捂着胸口,深呼吸平复了一会,面色有所缓和,朝着洛鱼笙说道:“对不住了洛公子,我实在不知这孽障在城中犯下如此大事。”
“您误会了。”洛鱼笙皱眉,解释道:“在下只是将城中的传言告知您,但毕竟是传言,不可尽信。”
梅星韵诧异地望着洛鱼笙,没想到她能为自己辩白。
少女回眸和他对视,眼神里多了些愧疚:“而且,我留下来,主要是为了给梅小公子赔礼道歉,毕竟我将他打伤了。”
老者轻捋胡须,摇了摇头:“公子不必多说,他的脾气旁人不知,我可是知道的。”
“这孽障从小就娇生惯养,傲慢跋扈!现在更是目中无人,竟然,竟然做出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的勾当!”
“我没有!”梅星韵震惊地看向梅文州,双手紧攥成拳,也来了脾气。
“你,你还狡辩!”
梅文州听不进解释,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生气又失望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子?”
父亲失望透顶的语气像一把钝刀,割在梅星韵心底,从小到大梅文州从来没有一次站在自己这边,哪怕是兄长们顶着他的名号在外鬼混,父亲不分青红皂白惩戒的一定是自己。
现在仅凭几句流言就断定是他所为,梅星韵只觉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委屈的滋味侵蚀进四肢百骸。
“呵,”他轻笑出声,眼里泛起泪光:“您为什么从来不愿意相信我?”
梅文州闻言有些诧异,眉头紧皱,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地强硬:“你说什么?”
梅星韵忽略了母亲阻拦的视线,支起膝盖从地上起身,声音颤抖:“每次犯了错,您不问原因就知道打我……”
“好的永远是别人家的孩子,我就只能给您丢脸。”
他声音越来越轻,诉说着这么多年的委屈。
“您从来不听我解释,”梅星韵垂眸落下一行泪,他死死攥住衣摆,父亲的眼底倒映出儿子倔强的模样。少年看着眼前他最熟悉却也最疏离的人,再也抑制不住颤抖的双肩。
“既然我是累赘,我只会丢人,那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
梅星韵眼眶猩红,近乎嘶吼着发问。
“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做一个您的木偶?依靠您的想法而活吗?”
他言辞犀利,质问有声,像是撕开了数千年宅院里尘封的遮羞布,怒斥着腐朽的礼教和封建的父权。
梅星韵瘫坐在地,他的问题不会有答案,就像他猜不透为何对眼前的男人爱恨交织,既渴求父亲的爱,却又狠不下心与他彻底了断,只能又当又立地折磨自己。
梅文州只当他是撒泼打滚,怒火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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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心头,抄起手边的茶杯突然砸向梅星韵脑门,骂道:“我供你吃供你穿,难道还有错处?”
没有,当然没有。
从呱呱坠地那一刻,父亲就站在永久的胜利高地上俯视孩子的一生。
梅星韵闭上眼,反正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又何必再躲。
但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耳畔掠过一阵罡风,他听见茶杯碎裂的声音。
再睁眼,熟悉的衣袂,熟悉的剑鞘,是昨夜月下坚定站在他身前的那道倩影。
洛鱼笙收剑入鞘,朝着堂上的二人抱拳道:“多有得罪,太守的家事,本不应我这外人插手,但事到如今,我也需要为小公子说两句。”
“您说他强抢民女,敢问是在何时何地可有证人?”
“那被抢的女子又是何等相貌,芳龄几许?”
梅星韵直愣愣地望着她,趴在门外偷听的李德贵和小霜都在心里为洛鱼笙此举叫好。
“看来这次公子有救了。”李德贵探出半个脑袋,兴致勃勃地往屋里瞅。
小霜则一脸花痴:“洛大侠就是帅!”
屋内的众人无暇顾忌他们,梅文州被洛鱼笙噎住了话茬,少女乘胜追击,将梅星韵一把拉起:“既然没有证据,那任何一个人都不能随便给小公子扣帽子,更不能说您教导无方。”
三言两语,她就将梅文州最在意的面子问题解决了,果然老者的态度不再强硬,洛鱼笙继续说道:“您应该下令彻查此事,给姑苏的老百姓看看,他们敬仰的太守是个为民请命,公正无私的人。”
此话一出,梅文州眼里闪过动容。
王浮凌见缝插针道:“夫君,洛公子说得对呀,这要是抓到背后的人,你这政绩不就有保障了么。”
“夫人说的在理。”
梅文州重新坐回凳子上,绷着脸瞥了梅星韵一眼,拂袖道:“你先下去吧。”
王浮凌给洛鱼笙使了个眼色,少女心领神会,拽着还愣神的梅星韵一起退下了。
李德贵一见自家主子出来了,立即讨好地上前,看向洛鱼笙的眼里多了些感激:“公子,您没事吧?”
“我没事,你们下去吧。”
李德贵还想再劝,但被一旁的小霜拉走了。
一时间只剩下两人,昨夜并肩进城的经历还在眼前,梅星韵却像霜打的茄子,颓唐地跟在洛鱼笙身后。
“对不起。”
少年惊讶地抬眼,洛鱼笙站在他身前,遮挡了大部分刺眼的光,梅星韵连忙摆了摆手:“不不不,是我……对不起老大。”
事到临头他竟然还叫自己老大。
洛鱼笙心道,果然是个没头脑的。
话匣子一打开,梅小公子就像冲溃的洪水,一股脑往外倾泻:“老大,话说你怎么能那么准确地劝动我爹呢?”
常处深闺,洛鱼笙更加懂得一些道理。
比如父母的联姻是为了父亲的仕途,而自己的姻亲是为父亲能够拉拢同僚,在朝中站稳脚跟。
年少时不愿意接受,也不想接受,但残酷的真相摆在眼前,无一不证实了,父亲爱面子胜过爱自己。
但她不忍心告诉梅星韵,小傻子天天开心也挺好。
于是乎话锋一转,粟玉公子背着手向前踱步,语调轻快道:“因为我是你老大呀,老大就是什么都知道。”
6.第六章 结盟
回到梅星韵的小屋,他一反常态,拉着洛鱼笙坐在榻前,自己则规矩地站着,目光坚定。
“老大!”
他忽然大喊一声把洛鱼笙吓得一愣。
梅星韵掀起衣袍,“噗通”一声跪在原地,举起两条胳膊朝着洛鱼笙行了个标准的大礼,脑门实打实地磕在地上。
“老大,之前是我不对。你救了我,我竟然还想报复你,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重新收了我吧!”
洛鱼笙紧咬下唇,但还是泄出几声轻笑,她翘起二郎腿,朝着梅星韵勾了勾手:“乖孙,我可没有压岁钱给你。”
“再说了,我收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梅星韵脑子不太灵光,但皮相不错,一双桃花眼看谁都深情,他也自知这一点,所以每次被梅文州责骂,就去求母亲。
此刻他自认为可怜兮兮地瞧着洛鱼笙,嚅嗫道:“我,我可以为老大做任何事,您尽管吩咐就行。”
洛鱼笙打量着面前穿的像大公鸡一样的少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移开目光试图不被他干扰。
但梅星韵却以为她被自己打动了,于是自家老大看左边,梅小公子就贱兮兮地爬到左边。老大看右边,他就谄媚地凑到右边。
最后洛鱼笙只能仰头望着房梁,勾唇道:“就你那破布袋的嘴?我上午交代你件事,用不上半个时辰就全城皆知了。”
“谁说的!”梅星韵不死心,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元宝,将洛鱼笙的视线拽下来:“虽然我不会武功,但我有人脉呀,老大要是想找个人或者查个事,我都有门路。”
他说完,将金元宝又重新踹回了怀里。
这话倒是给了洛鱼笙提醒,少女好奇地凑近,细嗅他身上的熏香,忽视了梅星韵泛红地耳尖。
“你有什么办法?”
梅星韵双手压在胸膛,掩盖擂动的心跳,眸间闪烁微光:“我有钱啊!到集市上打听一圈,谁愿意透露消息就给谁钱。”
让梅小公子想办法是洛鱼笙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事。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留在梅府?”洛鱼笙指尖敲着桌面,试探地问道。
梅星韵闻言,下意识环视四周,确定无人偷听后,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大要查瘦马门,怀疑梅府上有人和他们暗中勾结。”
洛鱼笙眉峰扬起,有些意外。
“你不傻。”
碎光从窗棂跳跃进屋内,投射在梅星韵脸上,照出眼底汹涌的暗潮。
少年垂下眼睫,语气平淡:“所有人都以为我傻,但老大既然两次回护我,那我就跟老大说实话。”
洛鱼笙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荡,犹如无形的手剥开梅星韵的衣衫,窥探他是否真心。
“我也只是猜测。”粟玉公子伸手替他拂去膝盖上的尘埃:“以后别见谁都跪,你平日里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呢?”
梅星韵笑吟吟地上前,附耳道:“我只对老大五体投地。”
“哎呦!”
剑柄不轻不重地敲在梅小公子头上。
“来和我说说吧,目前你所掌握的情况。”洛鱼笙问道。
梅星韵闻言收敛了神色,偷偷摸摸地从瓷盘里摘下六颗葡萄,在桌子上依次排开。
“这五个,是我的五位兄长。”
“这个,是我爹。”
洛鱼笙瞧着格外饱满的那颗葡萄,眉头微皱。
梅星韵继续说道:“今天他在前厅那么生气,我觉得还是有些蹊跷的。”
说罢,他又抓起一颗苹果:“一部分原因可能是觉得我丢脸,另一部分,我怀疑是因为你。”
洛鱼笙看着他拿着苹果压了压葡萄,猜测道:“难道是他怕事情泄露?”
“老大,其实瘦马门在姑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梅星韵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那为什么最近才放出风声?”
梅星韵眼含笑意将瓷盘倒空,然后在洛鱼笙的注视下,倒扣在苹果上方。
“请君入瓮。”
日头偏西,将屋内的光亮遮蔽殆尽。
冷风拂过洛鱼笙的鬓发,少女眸色凛然。
“不只是我,应该还会有大人物来姑苏。”
梅星韵眼底隐晦,指腹摩挲着桌案的纹路,像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中寻到一处容身之所。
但下一秒,一双手打乱了他的布局,少年望向二人相握的指尖,温热的触感烫在心头,梅星韵浑身一颤,下意识想要抽手。
洛鱼笙掌心下移握住他腕骨:“你想要什么?”
太烫了。
让他情不自禁想逃避。
梅星韵条件反射一样双腿发软,又想给她跪下,但迫于老大的威严,还是轻咳了几声:“我就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清白的,但从来没有人帮我……”
听闻此言,洛鱼笙慢慢松开他的手,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梅星韵,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为什么不信你?”
“因为他们都觉得传言说的是真的。”
少女嗤笑出声,一张桌案被二人分成明暗两面,洛鱼笙身在光里,率先探出手越过了楚河汉界。
“你信吗?”她轻声质问。
梅星韵胸腔一揪,他不敢面对的真相终究还是摆在了眼前。
当他第一次发现兄长们似乎都喜欢拿他当挡箭牌时,他并没有多大的怀疑,父亲也是纵容的态度。从无人问津到流言四起,都是由内而外的。
“会不会其中有人,一直在用你的名义躲避追查。”
洛鱼笙目光灼灼。
如果布局之人用梅星韵的名头行事,哪怕查下来,梅小公子也是实实在在一身清白。而这个宅院里的某些人,哪怕知道此事,也选择做一个沉默的帮凶。
梅星韵呼吸急促,胸腔剧烈地起伏。
他不敢细想,仿佛一夕之间熟悉的家人都变成了披着人皮的猛兽,笑脸背后是冰冷的刀锋。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清白的,但所有人都说他在撒谎。
“不……老大…”梅星韵后背发凉,冷汗沿着下颌滚落。
“别怕。”
洛鱼笙坚定地握住他的手,少年喉结滚动,再次加重了相握的力道,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良久后,少女舒缓的声音灌进梅星韵耳中。
“你还可以相信你自己。”
洛鱼笙将五年前师父的话重复给他听。
天地茫然,每个人都在向外求索,但当你发觉有一瞬可能自己正站在世界的对立面,所有人都对你避之不及,那何不向内心看一看,还有自己永远地和你站在一起。
“公子!”
李德贵推开门,神色慌张。
梅星韵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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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一抖,将手抽了出来,脸上攀抹红霞,气急败坏道:“李德忠!你想干什么?!”
“我记得他好像叫……”洛鱼笙犹豫开口,却发现李德贵面露菜色,问道:“你怎么了?”
李德贵没说话,只是脸色异常地望着自家公子。
梅星韵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老大问你话呢,有屁快放!”
“奴才方才路过老爷书房,宫里似乎来人了。”
风铃轻响,拨动心弦。
梅星韵目光深邃,压低声音问道:“你看清楚了?是个什么人?”
李德贵知道自己看见了不该看的,稳了稳心神,结结巴巴道:“是,是个太监,奴才还听到他跟老爷说什么这次怎么约在书房。”
梅星韵回眸望着洛鱼笙。
“也可能只是巧合。”少女淡定回答。
“但,我都不知道我爹还和宫里的太监有往来。”
洛鱼笙思索片刻,问道:“李德贵,你来时有人跟着你吗?”
李德贵摇了摇头,如实回答:“并没有,当时我还特意确定周围无人才来找公子的。”
“找些水来。”
梅星韵虽然疑惑,但还是将自己的茶盏递了过去:“茶水行吗?”
洛鱼笙端起杯盏,起身来到门前,将杯中的茶水悉数浇在李德贵来时的路上。
主仆二人见状,好奇地凑上前。
只见地面上瞬间显现出一道银色的痕迹,从门口蔓延到屋内,直至李德贵脚下。
“这,这,”李德贵仔细瞧着衣袖,矢口否认道:“不是我干的,公子,洛大侠,你们要相信我!”
“当然不是你。”洛鱼笙蹲下身,伸出手抹了一把银粉。
“这是什么呀老大?”
“浮线。追踪用的,撒一点在人的身上就能自动延展,但是遇水会现形。”
李德贵吓得瞪大双眼:“那,那现在怎么办?”
洛鱼笙眯起眼睛没有立刻答话,唇边勾起一抹揶揄的笑意,问向身侧的梅星韵:“五个兄长,你最讨厌谁?”
梅星韵眼珠子转了转,又一次发出渗人的笑声。
“桀桀桀桀桀桀~三哥你给我等着。”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只留下李德某在风中凌乱。
“把衣服洗了,再将洗衣服的水沿着书房倒到他三哥门口。”
“切记,别被人发现了。”
李德贵点头如捣蒜,赶紧抱着衣服退下。
梅星韵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害怕了,窗外日头西沉,站在门前眺望,目光所及之处都被柔和的霞光铺满。
“老大,你觉得是谁发现了李德华呢?”
“……”洛鱼笙对于梅小公子的记性实在堪忧,她勉强忽略梅星韵叫错地名字,和他一同站在门前。
一阵风过,将二人的交谈吹散。
“不知道,但我肯定今夜之后,那个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我赶出姑苏。”
梅星韵捕捉到她言语里的熟稔,重新挂上梅小公子标志的贼笑,追问道:“所以现在,老大承认我们是一伙的了?”
“那我就是你小弟了!”
洛鱼笙低眸瞧他,若是三日前有人告诉她姑苏之行会收个狗腿,她绝对不相信,但眼下和这小傻子结盟无非是最佳选择。
“算了,你开心就好。”
7.第七章 抛尸
洛鱼笙是被窗外窸窣的响动吵醒的,她下意识睁开眼,抱着剑躺在榻上,门外立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看装束应该是府上的公子和丫鬟。
“这就是六弟带回府的人?”男人浑厚的嗓音透过窗纸。
“是的四公子,洛天大侠就住这。”
另一道女声莫名地有些熟悉,洛鱼笙皱了皱眉。
“你先下去吧,继续盯着梅星韵。”说完,他又向门前走了两步,身影被愈发拉长。
洛鱼笙屏住呼吸,她终于想起梅星韵房里地小霜就是这个声音。
大半夜这梅四公子不睡觉跑到她门前做什么。
姑苏之行事关瘦马门,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会引起洛鱼笙的怀疑,从梅星韵被污蔑到现在,她越发觉得这一家子人的不对劲。
梅星韵知道自己被监视了吗?
男人刻意向前半步,似乎知道洛鱼笙能看到自己,他收敛了气息,这是江湖中有武功底子的人都会的。
洛鱼笙想起了沾在李德贵身上的浮线,但依旧躺着没动,像是真的睡熟了。
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梅府院内灯笼高悬,忽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窗纸上映出一闪而过的黑影,将烛火惊扰了刹那。
“谁!”
梅四公子心中一骸。
风声却好似听懂他的质问,翻飞起黑衣人的衣角,梅青山抬眸望去,只见厢房顶矗立着一道身形,两厢对视,黑衣人简单地停顿了一瞬,随即朝着后宅深处纵身跃去。
“站住!”
梅青山提着灯笼,目光死死锁定那人的背影,他脚踩墙面借力,顺势也站上了屋顶。但他并不擅长轻功,勉强能让黑衣人在视线之内,脚下的瓦片随着他追逐发出清脆的响动。
“什么东西在房上?”
“可能是老鼠吧。”
洛鱼笙将门推开一道缝,刚要凑近上前,一双纤细的手骤然探进门缝。
锋芒一泄,剑尖比反应更先一步砍进缝中。
“洛大侠!是我!”
柳青扬扒开门,月光下是客栈惊鸿一瞥的模样,洛鱼笙收起剑,微微皱眉。
“你怎么在这?”
“事不宜迟,我有要事要同你说。”
少女警惕地望向四周,侧身躲进屋内,关上门后一脸严肃道:“城郊死人了。”
洛鱼笙握剑的手一顿:“什么人?”
“看样子是个小贩,前段时间他闺女丢了,都说是梅府的小公子绑去的,洛大侠查出什么了吗?”
洛鱼笙脑中闪过粥铺哭丧老汉的模样,摇了摇头:“我来的第一晚就把梅府探了一遍,没有藏人。”
“那就是了。”柳青扬喃喃自语,抓住了洛鱼笙的手腕:“这已经是这个月死的第四个了,都是和走失姑娘有关,都被抛尸城郊了。”
“这么大事官府的人呢?”
洛鱼笙不解发问,却换来柳青扬一个白眼:“都死了!什么为民请命都是假的,那些人吃着百姓的粮净会干些残害百姓的事。”
“洛大侠,你快跟我走!辰月要撑不住了。”
洛鱼笙回想起引开梅青山的那道身影,什么都明白了。
“胡闹!”她弹了一下少女的脑门。
柳青扬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带洛鱼笙走,她刚要拉开门,一个脑袋突然艰难地探了进来。
柳青扬抬起手刚要下劈,梅星韵双手合十求饶道:“别动手!”
“老大!是我。”
洛鱼笙转头见是他,只觉得今晚接二连三的变数闹得她头疼,瞪了梅星韵一眼:“你又来做什么?”
梅星韵对柳青扬还有点阴影,用余光偷偷瞟着她,双脚朝着洛鱼笙身后蹭去。
“小霜和我说四哥来找你了,我怕他为难你,就来看看。”
柳青扬长鞭一横,冷声道:“洛大侠跟他废什么话!直接敲晕了扔到院子里,我们快走吧。”
梅星韵一听顿时来了脾气,壮着胆子双手掐腰,又摆出他玩世不恭的无赖相。
“我说你是谁啊?凭什么让我老大跟你走?”
柳青扬扬起手作势又要打他,门外却响起男人的质问。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梅府?”
洛鱼笙瞬移到门前,冷辰月鬼魅般从房檐上一跃而下,她戴着面纱并不答话,视线却若有若无地瞥向一侧的房门。
“不说话?那就别说了。”
梅青山双掌凝力,弓步冲上前直逼冷辰月胸膛。
少女顺势后仰,双手抓住脚踝,凭借惊人的柔韧度躲开了一掌,也趁机从腰侧拔出匕首,扬起手腕割下了梅青山鬓边的一缕发丝。
男人后撤半步,曲起腿踹向冷辰月的右手,锋刃掉落在地,又是一掌袭来。
“不好,辰月不是他的对手。”柳青扬在原地焦急地跺脚。
“我去帮她。”
洛鱼笙说着便要拔剑,一侧的梅星韵连忙将她拦下。
“老大不能去啊,你一去不就露馅了吗?到时候梅府以为你图谋不轨,我们的计划就泡汤了呀。”
柳青扬闻言,拽着他的耳朵,气愤道:“你再说一遍?”
梅星韵龇牙咧嘴,继续说道:“别拽别拽,我有办法!”
门外梅青山赤手空拳,抬起手肘撞开了冷辰月握剑的手,男人招式大开大合,几次三番寻着少女的命门下手。
冷辰月并不慌乱,身姿如同银蛇,在那人的下盘斡旋纠缠。
二人一柔一刚,接连交手却分不出胜负。
“住手!”
梅青山身后传来一声警告。
“你要是敢伤她,梅星韵立刻死在你面前。”
听到熟悉的名字,男人不可置信地转身,柳青扬蒙面拿着剑抵在梅星韵颈侧,怀里的少年惊恐万分,看向梅青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喊道:
“四哥!救我!”
梅青山攥紧掌心:“星韵!”
“把嘴闭上!”柳青扬恶狠狠地踢了梅星韵一脚。
少年脸上的表情瞬间真实多了,皱着鼻子低声道:“你来真的啊。”
梅青山的神色有所松动,向前两步:“别动他。”
剑锋稍稍划破皮,渗出鲜红的血迹,柳青扬望向冷辰月点了点头,又添了一把火:“站在原地,要不然他就是死。”
梅青山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梅星韵身上,根本没注意身后的冷辰月悄无声息地绕过他,站到了柳青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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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侧。
下一秒,冷辰月望向屋内的洛鱼笙,随即抓住梅星韵的衣领,一个轻功起跃窜上屋顶。
“小贼!竟然偷了我的剑!”
眼见梅青山又要追上,洛鱼笙立即拿着带血的方帕,捂住小腹冲了出来。
“洛大侠?你这是?”
男人探究的眼神落在洛鱼笙的伤口上,少女却不给他细看的时间,脚下踉跄原地起跳,脚尖轻点灯笼翻身上房。
“她们偷袭了我,是为了小公子,我去将她们追回来!”
说罢,她迎着月色,瞬息之间便消失在梅青山的视线中。
冷辰月拎不动梅星韵,只能和柳青扬二人合力将他扛在肩上。
“我们这么扛着他真的可以吗?”冷辰月有些不放心。
柳青扬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死不了,一会洛大侠追上来就把他放下来。”
梅小公子倒立看着面前变成残影的砖瓦,胃里翻江倒海,风声瑟瑟,吹进梅星韵脑子里都是“想吐”两个字。
“放,放我下来……呕!”
柳青扬捏着鼻子跟着干呕了两下:“你忍忍!别吐人家房顶。”
“要不我们还是把他放下来吧。”
洛鱼笙早年跟随师父学了几招轻功,但终究不是最拿手的,需要借助外力才能使出,踩在瓦片上比梅青山的响动还大。
她追着三人的背影,尽量将扩大迈步,不出半个时辰终于追上了冷辰月她们。
“什么味?”洛鱼笙皱眉捂住了鼻子,浓烈的酸臭弥漫。
柳青扬拍了拍半死不活的梅星韵:“他自掏腰包把人家房顶糊上了。”
“老大……”梅星韵耷拉着眼皮,低声嚅嗫,全然没有平日那副精气神。
洛鱼笙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脑门,和冷辰月并肩坐在一起,问道:“你们怎么想到要找我的?”
冷辰月莞尔,像个大家闺秀一样露出娴静的笑意,缓缓道:“我们将梅小公子交给您之后就猜测您可能在梅府,青扬和我就策划了这么一场。”
她说完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画卷里的小姐鲜活了不少。
洛鱼笙双手托腮,思索了一会:“这尸体不简单吧。”
“您猜怎么着。”柳青扬立即接上话,挤到二人中间:“我们调查了,这城郊的山里有一群山匪。”
“山匪?”洛鱼笙瞳孔微缩,接二连三的抛尸还有可能说成是巧合,荒山野岭官府搜捕不到。但山匪的性质就不是官府失职三言两语就能带过的了。
为什么城中没有人声张?究竟是不知,还是刻意不知。
梅星韵一听“山匪”两字,指尖动了动,面色依旧惨白,嗓子一阵火辣。
“我从未听说过山匪,梅府上下也没提起过。”
冷辰月眸色微亮,柔声开口道:“我们也是寻着抛尸的血迹一路追查,才发现山匪的寨子的。”
洛鱼笙心里觉得蹊跷,皱眉询问:“那既然此前城中人都不知有山匪,就证明他们也从未害过人,为何最近出手呢?”
到底是不是山匪害人还需进一步探查,来一趟姑苏,瘦马门的消息没找到,倒是被卷进了官府的杂七杂八。
“一切等看过尸体才知。”
8.第八章 上山
夜晚城郊静谧,只有树影随风而动,梅星韵瑟缩地跟在洛鱼笙身后,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胆战心惊。浓烈的腐臭钻进鼻腔,刚才胃里已经吐空了,但梅小公子还是一阵干呕。
“死了多久了?”
洛鱼笙蹲下身查看尸体,死者四肢留有几处刀伤,后脑凹陷,她目光瞥过死者扭曲的四肢,伸手捏了捏。
柳青扬回忆了片刻,思索道:“应该是刚死不久,我和辰月这两天都在附近,今晚才发现他。”
冷辰月柔声补充道:“之前的几个都被我们找了个地方埋了,都是被敲击后脑致死。”
“洛大侠,是有什么蹊跷吗?”
洛鱼笙搓了搓指尖,梅星韵很有眼力见地递过自己的方帕。
“帮我把他翻过来。”
梅星韵强忍着恶心,犹豫着下手捏住死者脚踝,和洛鱼笙一同发力,将人翻了个面,整张脸完全暴漏在众人眼中。
洛鱼笙扒开死者的眼皮,面色逐渐严肃。
“他两天前就死了。”
毋庸置疑地口吻,却让柳青扬二人面面相觑,冷辰月不解地发问:“可我们真的是今晚才发现的。”
“他眼睛浑浊,四肢已经有了浮肿,应该是这两天山里转凉,所以并不是我们常见的浑身膨胀。”
“他身上的尸斑已经定型了,但身体还不算特别僵硬,这是只有死后一天才会出现的缓和。”
洛鱼笙眸色阴翳,仰头望着不远处高耸的群山:“他四肢扭曲,身上和衣服上都有划痕,应该是死后被从高处抛尸,扔到了这里。”
“难道真是山匪?”冷辰月掩面担忧。
洛鱼笙却促狭地笑了一声:“是与不是,上山看看不就知道了?”
梅星韵闻言,瞪大双眼,下意识开口阻止:“不行啊老大!山匪那么多人,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
他话音刚落,柳青扬就蓄力朝他脑门砸了一拳。
“你会不会说话啊!洛大侠这不是还好好在这呢么。”
冷辰月拉住柳青扬的胳膊,眉眼间也添几分忧愁,缓缓道:“小公子说的也不无道理,敌众我寡,不如我们一起陪您上山。”
语气笃定,少女倔强地望着洛鱼笙。
“谁说我要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啊。”洛鱼笙伸了个懒腰,视线描摹群山的轮廓。
梅星韵松了口气,又眼巴巴地凑上来,狗腿似的讨好道:“那老大可有高招?”
洛鱼笙沉吟片刻,还是打算将计划如实相告:“我打算潜入他们山寨,摸一遍地形,探听实情。”
“那,那我们跟您一起去!”柳青扬举了举剑柄,眼底是敢闯天地的从容。
洛鱼笙看着他们一腔热血有欣慰也有头疼,扶额轻叹口气。
“那么多人怎么潜入?”
梅星韵忽然举起手:“我有办法!”
柳青扬撇了撇嘴,虽然对这傻子百般看不惯,但介于刚才他的确让大家脱身,还是给了个台阶:“你有什么办法?”
“我跟着老大上山,你们在山下等消息。”
“切,说了还不如不说。”
梅星韵见状跑到洛鱼笙面前,拽着她衣袖,试图将他对付自己母亲的那招搬到洛鱼笙身上,眉眼下垂,我见犹怜。
“老大,你带我上山,如果出什么意外可以让她们俩去梅府传信,不至于让老大身陷险境。”
他在自己当成挡箭牌,遇事先绑在洛鱼笙身上,无论最后成功与否,都能助她脱身。
梅星韵凝视着洛鱼笙,一尘不染的眸子里倒映出少女融过秋水的眼。
柳青扬眉峰扬起,勾唇调侃:“想不到你还有点脑子,这招可以,洛大侠,您就带上他,必要的时候把他当枪使。”
洛鱼笙收回视线,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扔给梅星韵。
“如果我五日后没有回来,就派人去梅府送信。”
少年看着前方的背影,兴奋地跑到洛鱼笙身侧,回头朝着二人挥手道:“上山!”
今夜无风,漫天的星辰沿着山路纵深,像从天坠落为他们照亮前路。夜间的山里泛起凉意,和耳旁磔磔的鸟鸣构成聊斋里志怪的画面。
树梢微动,二人踩在石粒堆砌的土道上,脚下深浅不一,梅星韵心里打鼓,他试探开口打破周遭的沉默。
“老大,你平日里也会走夜路吗?”
洛鱼笙回眸瞥了他一眼,一句“废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见梅小公子已经自顾自接上了下文。
“我就不常走夜路。”
他似乎不指望洛鱼笙能回答,只是不想周围那么寂静,怪渗人的。
洛鱼笙看破他的心思,将剑鞘往他面前递了递,勾唇道:“你要是害怕就牵着吧。”
梅星韵受宠若惊,直勾勾看着老大的侧脸,月色照在头顶,却在梅小公子的心里照出一块通明。
老大今夜笑得真多。他想,要是总能笑笑就好了。
洛鱼笙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面上不显,暗地里得意翘起了尾巴,心道:“不愧是我,快被本姑娘迷死了吧哈哈哈哈。”
她垂眸只有余光打量着梅星韵,后者的视线还是一动不动地粘在自己脸上。
洛鱼笙皱了皱眉,这傻子不会看傻了吧,虽然本姑娘貌美如花倾国倾城,但眼下好歹还是个男人。
她这边胡思乱想,梅星韵浑然不知,慢慢探出一只手,在洛鱼笙略显震惊的目光中,从她脸上捻起一只小虫子。
“多亏老大没动,嚯!这虫子这么大呢。”
一排乌鸦飞过,又是谁自作多情。
洛鱼笙挠了挠侧脸,方才脸痒还以为是梅星韵的眼神凝成实质了,她面无表情地猛地拽了一把剑鞘。
梅星韵向前踉跄了半步,糊上了树枝间的蜘蛛网。
山间丛林茂密,二人一直朝前走,越往上坡越陡,迷路的可能也越大。
“这林子那么大,上哪找山门啊。”梅星韵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一夜的奔波如今困意上涌,脚底咯得生疼,梅小公子顿时有点不乐意了,但老大没说停他就不能停。
洛鱼笙一回头就看见梅星韵垂头丧气,像是被吸干了阳气,耷拉着两条胳膊,甩着四肢前进。
“停一会吧。”少女就地找了个树靠着,斜眼瞧着小少爷。
梅星韵眼睛一亮,挪动着碎步靠近洛鱼笙,随便找了个借口:“老大,事先说好,我是看你太累了才歇一会的,不是我自己走不动。”
洛鱼笙心里发笑,点了点头:“是是是,我太累了,你快陪我一会吧。”
梅星韵抿嘴窃笑,终于安心地坐在她身旁,赶路时满脸倦怠,眼下倒是格外清醒,他抬头透过重叠的缝隙看星星。
“老大,你那么厉害,究竟是什么人啊?”
他这话把洛鱼笙问笑了,夜里的露水濡湿了发顶,洛大侠顶着满头的湿润,再次被眼前这傻子折服,反问道:“你当我这么多天小弟,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啊?”
“你也没说呀。”梅星韵低声嘀咕。
洛鱼笙将伸出的拳头收了回来,仰天长叹:“我是逃婚出来的,跟着蓬莱的老道士在山上待了五年。”
梅星韵嗅到了隐情,墨色的眼睛转了转,好奇问道:“那老大,你岂不是五年都没有回家?那你衣食住行都靠什么?”
“赏金。”洛鱼笙摸出一枚铜钱,指腹按压着纹路:“我走访各地,有时帮民间捉贼,也有时候协助官府破案,都会给一些赏金。”
她没细说,五年来洛鱼笙走遍河山,每到一处就将自己的故事卖给说书人,她曾在漠北跟随商队穿越了荒漠,在那埋了一坛酒,等胡琴再奏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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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曲调时,她会在那隐居安稳地度过一生。
梅星韵听完,眼底是再也抑制不住的崇拜,追问道:“那你肯定认识不少大侠吧,你知道李茏怡吗?”
“幽州见过,她欠我一掉钱。”
“哇!那萧钦呢?”
“西行的时候死了,我把他骨灰带回了老家。”
“什么?!”
梅星韵张大嘴,不可置信地听着,他从小就喜欢看关于萧钦的话本,眼下的惊天噩耗犹如五雷轰顶,将梅小公子劈在了原地。
他还没来得及伤心,就听耳畔“咻——!”一声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擦过脸颊。
梅星韵伸手抹了一把,温热的液体沾了满手,他顿时双腿发颤,向后退了好几步。
“别动!”洛鱼笙抓住他衣领,迫使梅星韵站直。
耳边又传来接连几声穿透树叶的响动,林中一时落叶纷纷,洛鱼笙将梅星韵护在身后,拔剑而出,她眼神如鹰,盯着反射的银光,将剑身横在双掌,以剑做刀迎上前劈砍。
兵器刹那撞击,一些细密的银针被格挡在二人脚边。
梅星韵俯身查看,针尖极细不易察觉,他小心翼翼捏住一根向上捋,瞳孔剧缩。
“老大小心!它上面有线。”说完,他立马寻了个安全的地方埋伏。
树枝微颤,好像在印证梅星韵的话,洛鱼笙身后的落叶堆震出脆响,细针擦身而过,少女看清了暗夜中寒光乍破的银丝。
数个针尖落如繁星,见伤不到洛鱼笙,瞬间转变方向瞄准梅星韵的面门。
“老大救我!”少年惊恐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银雨,屏住呼吸。
洛鱼笙侧步提剑朝着丝线斩去,剑尖还没碰到,银丝便牵动针尖撤了回去。
梅星韵隔得有些远,只能从颤抖的树影和扑簌的落叶判断袭来的方向。
“老大,砍线!”
“左边!”
洛鱼笙将剑扔到左手,轻功踩上树干,直逼银针的投来的方向,她看不清具体是哪根,仅在离针身的三寸处挥剑。果真如梅星韵所料,银针如雨滴坠地噼啪地掉落。
相反方向的树叶飘落,梅星韵从草丛里爬出来,站在洛鱼笙身旁:“看来是跑了,老大知道是谁吗?”
“我不知道是谁,但知道江湖中有这么一个门派。”洛鱼笙收剑入鞘,陷入了回忆中:“她们的祖师就是女裁缝,被赌鬼丈夫卖到了青楼,不甘受辱一个人逃到荒山,得到了当时道教仙人的点化,以针线为武器开宗立业。”
梅星韵听得入神,他足不出户却一直想闯荡江湖,于是兴致勃勃地问道:“那这一门派岂不都是女子喽?”
洛鱼笙点了点头:“而且宗门里有规定,所有女弟子都要断情绝爱。”
“怪不得她对我下手那么狠。”
梅星韵喃喃自语,瞧着地上扎满的银针还有些后怕,又贴着洛鱼笙紧了几分。
还没走两步,眼前又缓缓现出两个人影。
洛大侠眯了眯眼睛,手已经握上了剑柄。
两条身影一高一矮,隐约也看见了上山的二人,停住脚步窃窃私语了片刻。良久后,矮的那位捏着尖细的嗓子,喊道:“来者何人?”
洛鱼笙松开手,淡定回答:“上山的人。”
此言一出,对面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挠了挠头。梅星韵戏谑地盯着他俩,这次高的终于发话了,磕磕巴巴好一会才拼凑出完整的一句话。
“大,大当家说了,现,现在上山的都,都是闯山,山门的,赶紧滚。”
他最后三个字说得倒是顺畅,梅星韵不服气地掐着腰,学着他的样子,喊话道:“那,那要是不滚呢?”
俩人又是嘀嘀咕咕一阵,小矮个子背起一把大宽刀,碾了碾胡须,猥琐地笑了两声:“那就让你们的脑袋滚下山。”
9.第九章 闯山
天边隐隐透出辉光,照在满地狼藉上。
高个上前一步,掀开衣襟露出健硕的肌肉,大砍刀在两手来回交替。
梅星韵挑了挑眉毛,不免惊叹一声,小声对着洛鱼笙说道:“老大,你看我要是练那一身肌肉会好看吗?”
洛鱼笙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你不适合那种,小白脸就挺好。”
矮的那位瞧着二人窃窃私语,还以为是他们怕了,迈着得意的四方步上前,这人眉毛眼睛好像粘在一起睁不开似的,缺了颗门牙却笑得猥琐,眼里的杀意不减分毫。
“怎么样?现在跑还来得及。”
洛鱼笙抽出剑,并不想与他们废话,给了梅星韵一个眼神,少年立马如法炮制钻进树林里,暗中观察起剑拔弩张的三人。
“要打就打,别废话。”
少女先发制人,目光率先锁定高个,疾步上前。
清辉曾教过她遮掩身形的武功,洛鱼笙速度之快落在外行人眼里只能捕捉到残影。
她并不急着进攻,先试探一番,等临近那人眼前时,洛鱼笙双脚蹬地腾空而起,在身高上拉近了距离。
高个男人见状,连忙挥动砍刀横劈而过,但笨拙的动作还是让少女乘虚而入,她脚尖点在刀刃,紧接着双腿并拢,猛地踹向男人胸膛。
这一脚洛鱼笙使出了八分的力,却只让他晃了晃身形。
“哼哼,狗蛋可是特意练过的。”矮个子露出两颗极长的门牙,像老鼠一样发出吱吱的笑声。
被叫做狗蛋的男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怯生生地站在“贼眉鼠眼”身后。
洛鱼笙回到最初的位置,三人再度拉开距离。
一打二不是没有胜算,但会极消耗心神。
洛鱼笙只是思索了一刻,便提剑又一次冲向狗蛋,这回她刻意放慢速度,让对方能够观察到自己的路径,男人果然双手握住刀柄,再次想要将她拦腰劈砍。
“借力打力!”
梅星韵连忙喊道。
洛鱼笙闻言,一个矮身已经站在逼近的刀锋前,她感受到罡风划破后脊,巨大的冲击袭来,少女借着男人爆发的力道调转剑尖,对准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矮个子。
她紧咬牙关,将佩剑往前推,小矮个的表情逐渐惊恐,举起宽刀抵挡在眼前,但他低估了洛鱼笙的力气,兵器碰撞震得掌心发麻。
男人露出些许狰狞的神色,从洛鱼笙的视线向下俯视,像眉毛胡子拧在了一起,滑稽万分。
“可恶啊……”他膝盖弯曲,有些撑不住了。
大块头反应过来,瞪大双眼甩着粗壮的四肢,抄起刀就向二人奔来。
“不好!”
梅星韵心里焦急,情急之下捡起地上的石子一把扔到了狗蛋头上。后者果真顿住了脚步,慢吞吞地望过来。
梅小公子撩了撩刘海,做了个鬼脸:“狗,狗蛋,来追我呀!”说完,他这次挑了个更大块的石头,瞄准男人脑门。
“啊——!”
石头脱手,被大块头一掌击碎,少年这番动作明显激怒了他,鼻孔喷出热气,挥舞着双臂跑向梅星韵。
洛鱼笙不再分神,屈膝一脚蹬上小个子的下颌,那人尖叫一声,摸了摸下巴上的鞋印,气得两只眼睛都张开了。
“你你你!你竟然敢踹我!”
洛鱼笙没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像先前对付梅星韵一样,薅住衣领,对着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就是两拳,直把小矮个打的眼冒金星。
“别打脸啊大侠!”男人被洛鱼笙像小鸡一样拎在怀里,连连求饶道:“大侠!你饶了我,我,我是大当家座下亲信一只眼刘明,我可以替您引荐呐。”
“别信他老大!”
洛鱼笙转身发现梅星韵早就安安稳稳地坐在了树上,只是光着两只脚,鞋不知被狗蛋扯到哪里去了,拿着掌心里的野果,有一下没一下地砸着大块头,嘴里振振有词:“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这一只眼刘明是苏静茹手下的探子,这水寨就是当年苏大当家隐居江湖的地方。”
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红果,有滋有味地嚼着。
“大当家很多年不出山了,寻常人想见她只有一条路。”
梅星韵止住了话头,眼神满意地扫过洛鱼笙探究的表情,轻咳两声继续说了下去:“从山门闯进去,过九道关口,水寨才会认为你是义士,大当家才会见你。”
洛鱼笙闻言,松开了手,刘明瞬间抱头鼠窜躲到大块头身后瑟瑟发抖。
少女双手环胸对梅星韵有些刮目相看,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话本子里看的呀。”梅星韵荡着双腿,悠闲道:“我还以为我看的都是胡编乱造的,直到刚才你跟我讲萧钦,我才回过味来,想到了苏静茹。”
说罢,他难掩兴奋,抬起双手慢慢从眼睛上挪开:“我们进入了话本子里的江湖。”
洛鱼笙来到两兄弟面前,将剑插进土里,冷声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是……”刘明双手抱膝和狗蛋依靠在一起,害怕地低着头,声音发抖:“我,我们兄弟俩是守山门的,您,您还得继续往上走。”
他说话声越来越小,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
洛鱼笙横了他一眼:“给你们大当家带个话,有人要见她,让她先行恭候着,我们稍后就到。”
刘明讨好地点头,弓着腰一面堆笑一面把狗蛋领走。
“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两人一大一小互相搀扶着,一溜烟就顺着山路跑没影了。
梅星韵眼底含笑,并不急着下去,视线从远处拉近落在洛鱼笙身上,少女奔波一夜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山间的尘土沾染了她的秀面,却让眼中坚毅杀出重围。
君子如松,他这老大倒像磐石。
“看什么呢?”洛鱼笙对上少年的视线,体贴地转身让他瞧个清楚。
梅星韵垂下眼睫,笑意却没消散:“在看老大英武的身姿。”他促狭地笑了一声,极轻却带来些勾缠的旖旎。
“不像儿郎,倒有几分姑娘的清秀。”
洛鱼笙走上前,目光变得玩味,抬手捏住少年的脚踝,炙热的眼神相撞,是让梅星韵想要逃离的压迫。仿佛折腰的猎物,接受上位者的审判。
少女俯下身拾起靴子,指尖掐在殷红的肌理上。
树梢风过,将梅星韵墨绸的青丝吹散,露出纯情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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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是姑娘你当如何?不是又当如何?”
洛鱼笙收起先前同他嬉笑的神情,掌心摩挲着脚底,在那人微微战栗中替他穿靴。
梅星韵从未见过这样的老大,像红楼里寻风问月的嫖客,自己则是薄纱遮面的舞姬,红晕从脖颈蔓延上耳垂,搅碎了小霸王的狂妄,一言不发地看着洛鱼笙。
“别做白日梦了。”洛鱼笙拿剑柄敲了敲他的额头,似乎早已看破他心中所想。
“是男的是女的,都不会是你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梅星韵心里那点情绪如潮褪,重新将他拽进冰湖浇了个透心凉。
小公子跳下树枝,跟上老大的步伐,又变成嬉皮笑脸的模样:“嘿嘿,老大别不要我,我可机灵着呢。”
方才洛鱼笙的所作所为更像是警告,不要留存不该有的心思。
她见过的男人比梅星韵吃过的盐都多。
他没有戳破洛鱼笙的意思,但心里也知道饮过黄沙,胸有丘壑的人压根看不上一个足不出户,还有前科的公子。
但梅星韵并没有气馁,只要洛鱼笙还愿意带着他,总有一天他也会策马江南,踏水青州,曾经见过或没见过的光景都会变成阅历,缩短二人的距离。
洛鱼笙跃上高坡,再次递出剑鞘:“上来。”
梅星韵毫不犹豫地握住,紧跟着爬到上方。
“你知道接下来是哪位应战吗?”
“按照话本子里写的,应该是黑白双煞。”
“黑白双煞?”洛鱼笙不解地望着他:“这是山寨还是地府啊?”
梅星韵见状,堆笑着挠了挠头,解释道:“时间太久,我忘了他们的名字了,但是他们真的像黑白双煞一样,都有一手铁链。”
“据说,过了这一关,这寨门就算是踏进去了。”
洛鱼笙埋头赶路,扯着剑鞘的手也逐渐前探:“我们需要快点了,一夜已经过去了,五日内若是没有消息传下山,你爹可就要带兵逼上来了。”
山路并不好走,哪怕二人脚程加快,但崎岖的山路也消磨时间。梅星韵走了一夜口渴难耐,舔了舔干涩的唇,忍着额头的酸胀,听耳边传来潺潺的水流声。
“老大,不急这一时。”少年扶住树干,抬起手臂遮住刺眼的阳光,指了指一旁的树丛:“我听那边好像有水声,不如去看看。”
洛鱼笙走了半天也身心俱疲,点了点头。
梅星韵在前打头阵,时不时停下来仔细辨认水声的来向,他扒开挡道的繁枝,确定了方位,一直向东。
洛鱼笙坚信傻人有傻招,沉默地跟着他。
流水声越来越大,像冲天的擂鼓震得二人捂住耳朵,梅星韵瞥见枝叶遮蔽后的微光,坚定地钻过树丛,却情不自禁瞪大了双眼。
奔腾的瀑布像玉带,从高处奔腾而下砸进望不到尽头的江中,水浪翻滚呼啸着前行,在满目江水间矗立着几根木桩,像撒在宣纸上细微的墨点。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端着铁链,金鸡独立在木桩上,一面若菩提渡世,闭着眼神色垂爱。一怒目横眉,虎视眈眈地盯着四周。
洛鱼笙愣了一瞬,扯了扯嘴角:“掉下去会直接被他们俩收走吗?”
10.第十章 无常
“来者何人?”白衣男人依旧闭着眼,侧耳倾听,江面水涛湍急,瀑布声势浩大,但他仍然在一片嘈杂间捕捉到了二人的脚步声。
梅星韵驻足在岸边,偏头同洛鱼笙悄声道:“他好像是瞎子。”
洛鱼笙若有所思,抓起一粒石子向前扔去,石子接连砸在木桩上,白衣男子耳尖动了动,循着方向向前刚要迈出一个桩位,身侧黑衣男人却抢先一步抓住他的手。
“阿欲。”黑衣男的目光愈发狠厉,剜在对岸两人身上。手里的铁链缠绕小臂,轮转了几圈,二人这才注意到那铁链顶端还挂着根矛尖。
粟玉公子“啧”了一声,视线逼视他,下盘分毫未动,任凭尖端截断鬓边的发丝,江风裹挟着丰润的水露,濡湿了额前的碎发。
“你们寨子就这么喜欢在武器后面绑线?”
黑衣男人近乎眯着眼盯着少女的唇舌鼓动,一句话说完反应了一会,脚尖点地直扑洛鱼笙。
“找死。”
曾青欲闻言,一手捻揉着佛珠,道了句“阿弥陀佛。”他额间一点朱砂倒让人觉得他是慈爱的善僧,白衣被风吹得翩跹,笑颜温雅。
“我这弟弟素来性子急,二位不要见谅,我替阿溯给二人赔不是了。”
闻人溯皱眉看着兄长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无奈叹了口气。
梅星韵扬起玩味的笑:“和尚,你倒是个懂礼,是不是我们只要过了这江,就算过关了?”
“正是如此。”曾青欲唇边笑意愈深,赤红的佛串像腾蛇绑在他身上。
洛鱼笙一声嗤笑,提剑跳上第一根木桩,她低头发现梅花桩有粗如银盘,也有细若皓腕,且长短不一。
单只脚踩在巴掌大的木桩上,洛鱼笙起初还有些摇晃,借助剑身稳住身形。
“老大。”梅星韵担忧地望着她,后者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即使没出过姑苏,少年也听说过这梅花桩源自少林寺,是帮僧人练功用的。
闻人溯视线停留在少女不稳的下盘,轻蔑一笑,他向前探了两根桩位,随即瞄准洛鱼笙双脚,猛地抛掷出矛尖,连带着足够长的锁链一起飞了出去。
洛鱼笙眸光一闪,腾空跃起避开袭来的尖刺,眼见男人欲要收链向上刺,少女连忙抬起脚踩住矛尖与铁链相连处,往下运力,尖锐的前端瞬间扎进木桩里。
闻人溯紧接上后弓步,紧咬牙关尝试将尖头拔出来。
这让两端连接的铁链瞬间绷直,倒给了洛鱼笙可乘之机,她轻盈一跃,双脚踩上细长的链条,直扑闻人溯。
“唉,”和尚轻叹口气,单手立在胸前:“阿弥陀佛,杀戮太重。”
他话音刚落,便如鬼魅般旋转身形来到二人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来一掌。
洛鱼笙赶忙向后塌腰,但也因此错失了偷袭的时机,矛尖被拔出,她只能向后倒退回起点,以退为进。
掌力沿着少女的腰腹擦过,径直打在岸边一棵垂柳上,梅星韵回眸去望,一声轰然巨响,树干被拦腰截断。
“你这个出家人!还说别人杀戮重,要不要脸?”梅小公子皱眉上前,站在洛鱼笙身侧一个梅花桩上,低声耳语道:“老大,他们一个聋一个瞎,得想想办法把他们分开。”
曾青欲闻言,双手捧起佛珠,笑道:“阿弥陀佛,贫僧向来追求佛法随心,这串上的佛珠,每一个都是贫僧证道的见证。”
他仔细抚摸着,洛鱼笙面露肃杀,每一颗佛珠都代表了他杀过的人。
如今那手串已经堪堪垂地。
两人对视一眼,梅星韵扯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我和那个老恶鬼试试,送我过去老大!”
少年高声呼喊,一字不落地钻进曾青欲的耳中,和尚略微偏头,佛珠在光下透出诡异的血色。
耳畔响起兵器碰撞的声音,梅星韵和洛鱼笙背靠着背,闻人溯读不出唇语,面对眼下杂乱无章的剑法,将手里的铁链甩出罡风。
“就是现在!”
梅星韵的嗓音再度响起,曾青欲感受到有人跃至眼前,想不都想直接寄出一掌。他这掌力比先前更猛,掌心感受到与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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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的接触,随之而来的是吐血的声音,和尚笑了句:“恕罪恕罪。”
但下一秒就听梅星韵幸灾乐祸笑了起来,拍手道:“哎呀你个老鬼,也不知道你兄弟能不能宽恕你。”
曾青欲闻言,心中大骇,颤抖地伸出手:“你,你不是……”
“我什么我?”梅星韵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小爷我一直在这,压根没挪过地方。”
“阿,阿欲……”
熟悉的嗓音传来,曾青欲身形晃了晃,不可置信地俯下身,伸出手摸着眼前倒地之人的眉眼,顿时瘫坐在地。
“阿溯!”
洛鱼笙上前探了探闻人溯的脉搏,随即从怀里取出枚药丸喂他吃下:“他本身内力纯厚,未伤及心脉,我已喂他吃下还魂丹,快带他回去疗伤吧。”
曾青欲见状,慌乱地背起闻人溯,临走时还不忘道谢:“多谢侠士,还不知侠士名讳。”
洛鱼笙刚要开口,梅小公子却瞬间来了神气,掐着腰挡在少女面前,沾沾自喜道:“现在知道打听了?你可听好,我老大就是闻名天下的粟玉公子!”
“知道了就快走吧,你那兄弟再晚点就要没命了。”
曾青欲的表情瞬间变得微妙,喃喃道:“竟然是粟玉公子……再会!”话音刚落,他瞬间消失在原地。
梅星韵瞠目结舌地环顾四周,企图找出和尚的身影。
洛鱼笙转身站在江风中,连声音也被碎成万千银波:“世上一等一的轻功,你寻不到他的。”
“竟然这么厉害!”梅小公子不由得惊叹,但下一刻目光瞥见身侧的少女,又忽然改口道:“不过还是没有老大厉害,连黑白无常都降服了。”
洛鱼笙脑中回想起方才曾青欲的那一掌,拳头轻轻敲在梅星韵头顶,轻声道:“要不是你的主意,这一关也不可能那么顺利。”
少年原本茫然地抬起头,却在听到洛鱼笙称赞后,露出心满意足地笑容:“老大是最好的老大,那小弟也要成为最好的小弟。”
“不过老大终于夸我了!”
11.第十一章 幻术
两人小心翼翼地踩着梅花桩,身侧的江水不时拍打上稍矮的桩身,梅星韵低头看着湍急的水流,双腿打颤。
这要是掉下去,不得粉身碎骨……
“抓紧。”洛鱼笙向后送出剑鞘。
梅星韵握上那一刻忽然感到一阵心安。
继续向前,打斗的激情过后就是赶路的疲惫,梅星韵捶着大腿,在江边灌了几口水,稍微清醒了些,但养尊处优的梅小公子眼下却饿的饥肠辘辘。
“老大,你看那树杈像不像羊肉串?”他眼冒绿光,盯着眼前晃过的树枝出神。
这次赶路匆忙,并未带干粮,洛鱼笙循着视线望去,又看了眼身侧望眼欲穿的某人,轻笑道:“嗯,把你挂上去就更像了。”
梅星韵瞪了她一眼,捂着隐隐作痛的胃,抱怨道:“这什么破寨子,一路上竟是些妖魔鬼怪,一个人家都没见到。”
洛鱼笙也觉得可疑,抬头望向四周,她张了张嘴还是想提醒梅星韵在别人家门前要慎言,但树林深处却没来由传来一声叫嚷。
“谁在老夫门前说坏话啊?”
梅星韵眉头紧皱,小跑上前,只见茂密的树影深处有一处庭院,里面赫然立着一间茅草屋,院内堆放着柴火,隐隐飘出炊烟。
他细嗅着传来的饭香,不自觉地被吸引朝前走了两步。
但紧接着梅星韵忽然回过神来,心下察觉不对,连忙退了回来,面色凝重:“我觉得不对劲,这荒郊野岭怎么会突然出来一个小院?”
“到底是何人?为何不回答老夫?”
屋内再次传出老者沧桑的声音,伴随着阵阵剧烈的咳嗽。
洛鱼笙不敢掉以轻心,先问梅星韵:“下一关是谁?”
梅小公子思绪飘远,语气诧异道:“我记得是个年轻的女子,可这……”他眉头拧在一处,指了指不断传来咳嗽声的茅草屋。
“我们是赶着上山投奔的剑客,敢问前辈是?”
洛鱼笙决定先试探一番,她话刚说完,老者的声音却忽然止住,连接连的咳嗽声也消失了。
果然有诈。
她连闯两关本应身心俱疲,但在杀机前提剑的本能还是让洛鱼笙麻木地抬起胳膊。
那人似有所感,在少女即将逼近院门时开口道:“原来是想上山的客人呐,老朽年轻时因为赋税过于繁重,干脆逃到这山中,住在这茅草屋里。”
“老人家,我闻到你屋里的饭香,不知我二人能否入席啊?”
脚步在院门前的软泥上留下足迹,洛鱼笙重新收起剑。
梅星韵拉住她的胳膊,低声问道:“老大,这地方这么诡异,你怎么还要留在这啊?”
洛鱼笙瞧着他,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啧了一声:“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越诡异就代表这可能就是第三关,我们当然要留下来一探究竟啊。”
“而且,你不是饿了吗。”
梅星韵闻言,心上像被砸了一拳,感动地泪眼汪汪,情急之下又顺势给洛鱼笙跪下,抱着大腿呜嗷乱叫:“啊……老大,你竟然还记着我,我好感动啊!”
他狗皮膏药一样粘在洛鱼笙大腿上,后者接连蹬腿,还未来得及骂他,屋内又传来声音。
“如此,那你们便进来吧。”
梅星韵停住动作,二人对视一眼,走进院内。
一位老翁从屋内缓缓走出,他满头斑白,略微佝偻着,走路时脚下一顿一顿的,格外诡异。
“快进来吧。”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梅星韵。
少年瞬间头皮发麻,只见枯树皮一样的脸上是异常凸出的眼球,唇周发黑,但面色却苍白如纸。
“怎么了?怎么不进来?”
老者扭动着僵硬的脖子,五官堆在一起面色狰狞地凑出一个笑容,死死盯着梅星韵。
“老大……”梅小公子下意识抓上老大的手。
洛鱼笙捏了捏他的手背以示安慰,又对老者报之一笑,上前一步掀开门帘:“我们是小辈,您先请。”
老翁像木偶一样反应了片刻,木讷地点了点头,缓缓道:“饭在锅里,你们自己盛吧。”
他说完,悬在半空的一条腿漫漫地落下,似乎还能听到细微的咯吱声。
梅星韵等老者彻底进屋后,才松了口气,手吓得冰凉握住洛鱼笙的掌心:“老大,你为什么不直接解决了他?”
洛鱼笙并不觉得有他,任凭他牵着:“在没弄清条件之前,我们不能默认出手就一定会过关。”
她闻着飘散的米香,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肉味,拉着梅星韵走到灶台前。
“这是野味?”梅小公子闭着眼仔细嗅了起来,虽然人家武功不行,性格不行,但鼻子还是很行的。
他皱着眉,摇了摇头:“不对,不是鸡肉,也不是猪肉……”
这香味有些怪异,不是寻常的家禽家畜,却格外的鲜香,钻进鼻孔勾的人馋虫往脑子里钻,有种飘飘欲仙的恍惚。
洛鱼笙眼见他神志逐渐不清,她连忙捂住梅星韵的口鼻往后拖。
“这饭果然有问题!”
梅星韵猛地醒神,震惊非常,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洛鱼笙上前扬手掀开锅盖,白雾蒸腾氤氲了眼前的视线,让这奇异的香气窜向四面八方。
梅星韵只看了一眼就恨不得把隔夜饭吐出来。
铁锅置于文火上,锅内炖的既不是家禽,也不是家畜,而是密密麻麻正在蠕动的蜈蚣和蜘蛛,还有不知名的虫子。
汤汁也是腥红色,粘稠地粘在每一只的身上,掀开锅盖的那一刻,有不少趁机钻出锅在灶台上胡乱地攀爬。
洛鱼笙咬住舌尖,痛感令她稍稍稳住心神,她仔细打量着,锅中的蜈蚣似乎不像寻常所见,尾部只有一根尖锐的倒刺,顶部没有触角。蜘蛛也是,通体光滑水润,在阳下泛出微光。
“梅星韵,你不是饿了么。”
洛鱼笙将手插进锅里,黏腻的液体将手吞没,周边奋力往外爬的怪虫见状,忙不迭地更换方向,往手心里钻。
她抓起一把,五指并拢送到梅星韵眼前,言简意赅道:“吃。”
“老,老大。”梅小公子惊恐地看着洛鱼笙,一瞬间她和锅里的怪虫好像没有区别——一样的可怕。
洛鱼笙狭长的眸子眯起:“怎么?还要我喂你不成?”
说罢,她松开一手的怪虫,随后从锅里挑了一条细长的虫子捏在手里,步步逼近梅星韵。
少女纤细的指尖捻着挣扎的虫子,像展示精美的玉器,尽显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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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但看着洛鱼笙手上滴落的红汤,梅星韵此刻也没有摆弄风月的闲情。
一只手掐住梅星韵的下颌,迫使他微微启唇,手上的红液吻在少年的眉心,映出白瓷的面。
梅星韵心一横,眼睫扇动,主动仰颈衔住虫身。
意料之中的苦涩没有传来,舌尖蔓延出清甜,咀嚼起来像在吃某种蔬菜。
梅小公子刚抬眼就对上洛鱼笙戏谑的视线。
方才他勉强的表情,活像被逼无奈只能委身求全的良家子。
“好吃吗乖孙?”
梅星韵在心里默默编排起她,幽怨地点了点头:“这竟然不是真的虫子。”
洛鱼笙甩了甩手上的红汁:“当然,这都是幻术。”
早在她观察虫子时就发现了,这世上哪有那么怪异的蜘蛛,无非都是被先前飘起的饭香致幻了。
“雾里有药,没进院前我们就吸入了。”
“那这里的一切岂不都是假的?”
梅星韵试探地敲了敲灶台,依旧是熟悉的触感,并无其他不对。
洛鱼笙目光瞥向遮挡的门帘,从刚才进屋到现在,再也没传出过老者咳嗽的声音。
她来到房门前,先敲了两下。
“伯伯,您在屋内吗?”
无人应答。
她紧接着加大力道又敲了两下,依旧是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洛鱼笙打算闯进去的时候,梅星韵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搓了搓手,堆笑道:“嘿嘿,老大,这种小事让我来就行。”
为了挽回刚才丢的面子,梅小公子冷哼一声,拿出姑苏小霸王的架势,一脚踹上木门,可能是茅草屋年久失修,木门被他踹的这一下,直接从门框上掉了下来。
“谁!”
不等梅星韵进屋,老翁就迈着僵硬地步伐朝门口走来,边走边点头,浑浊的眼球转了一圈才盯住梅星韵。
“你怎么把老夫的门拆了?”
梅小公子眼珠子滴溜转,疑惑地问道:“我们刚才敲了好几下,您怎么都不回话啊?”
话音刚落,老者又是一阵咳嗽:“老夫年纪大了,耳背,你们好好的敲门做什么?”
洛鱼笙上前一步,笑着回答道:“无事,我们看饭好了,想叫您来着。”
“那就进来吧。”老者一条腿扭到背后,紧接着转头,最后才将身体重新转向屋内。
梅星韵经过刚才的一吓,已经不是那么害怕了,他壮着胆子执意要走在洛鱼笙前面。
二人相继步入屋内,洛鱼笙扫视起这屋子的摆设,进门就是一张被白布包裹的长条木桌,极其显眼。桌子后才是床榻,也正对着门。
“老伯,这些是什么?”
梅星韵注意到榻上放置的几个人形木偶,有男有女,穿戴不一,忽然想到这老者的神态,动作都像这木偶,不免发问。
洛鱼笙则停留在桌子前,弯腰掀开白布。
老翁却异常宝贝似的,把那些妆成人形的木偶抱在怀里,眼神有一瞬的清明,喃喃道:“这些都是阿虎喜欢的,我把他们摆在榻上,阿虎回来就能看到。”
“阿虎?”
忽然,洛鱼笙的手一顿,她缓缓拿起桌子下面的木牌。
“爱子林虎之位。”
12.第十二章 皮囊
洛鱼笙默默将牌位放回桌底,走到老者面前,试探开口道:“老伯,大虎是你的什么人呀。”
老者耷拉着眼皮,重复着念叨起一句话。
“大虎是我儿子,是我儿子……”
少女目光阴翳,瞥过老人怀里抱着的木偶,蓝色的粗布短衫,头上戴着巾帽,是寻常的樵夫装扮。再看老人,如出一辙的衣衫,但是较傀儡相比更破。
洛鱼笙俯下身平视着坐在榻上的老者,那人的眼光像锁定她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凝视着面前的人。
“大虎去哪了,您知道吗?”
老者若有所思,思绪逐渐飘远,似乎在回忆极其久远的事,枯槁的手轻抚过木偶不带一丝温度的脸:“大虎,大虎去打仗了,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梅星韵闻言,心道奇怪,本朝已经休养生息很久了,哪有仗可以打,这老头神情恍惚满嘴谎话,一定有鬼!
他回头望着洛鱼笙,却发现那人没再继续问,反而观察起屋内,翻箱倒柜地像在找什么。
而老头说完这番话,也像被定身一样保持着怀抱木偶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目光还是朝着方才直视洛鱼笙的方向。
“老大,你找什么呢?”梅星韵觉得渗人,向洛鱼笙那挪了挪,悄声道:“我觉得这老头好生奇怪,你看他本身就像个木偶,还收藏了这么多木偶。”
他说的不无道理,二人背对着老者,他们发现只要自己的动作不被那人看到,老头就会定在原地,就仿佛这人就是配合演戏的角色,而他们是这出戏的主角。
“我找蜡烛,这屋子里太暗了。”
洛鱼笙这么一说,梅星韵才发觉这屋子里的确暗的出奇,只有刚才被踹掉的门露出外面的天光,除此之外将近伸手不见五指了。
梅小公子心里戏异常丰富,瞬间感觉阴风拂面,惊心动魄地扯了扯洛鱼笙的衣袖:“老大,你觉不觉着这地方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阴气特别重。”
洛鱼笙从积灰的木匣子里翻出一根蜡烛,用手肘怼了怼梅星韵,吩咐道:“你要是害怕,就出去把锅里的饭端进来。”
她说完,从长桌底下端出来三个盘子递给梅星韵。
一听可以离开这,梅小公子一蹦三尺高,也不管先前怕不怕虫子了,点头如捣蒜连忙退到了门外。
灶台生得火将所剩无几的柴燃的劈啪作响,梅星韵寻了一圈,没发现舀饭的勺子,只有三根筷子。
梅小公子尝试用筷子把一锅乱七八糟盛到盘子里,但粘液太滑,几次三番脱手。将盘子插进去舀,也总是装不满。
他看了着锅里已经被煮熟的虫子,即使已经知道是幻术,但还是极不情愿地伸出手,忍住恶心掏出一大把放在盘子上。
“怪老头,家里连个碗都没有,就三个盘子。”
他嘀嘀咕咕地发着牢骚,像端着三盘烫手山芋连忙跑进屋内。
“老大,我回来了,这老头家里就三根筷子。”
洛鱼笙不知从哪又摸出两根蜡烛,见他回来,眼神示意将盘子放到长桌上:“那不正好,一人一根。”
“老伯,我们吃饭吧。”
她转过身暴露在老者的视线中,像是启动了某种机关,老头又重新抬起头,慢吞吞地从榻上起身挪动到桌子前。
洛鱼笙和梅星韵分头坐在两侧,老者则一人面对着门坐下。
那股饭菜的异香再次飘散,填满了屋内。
梅星韵屏住呼吸,看着盘子里的血色有些眩晕,但下一刻一双手缓缓伸到他面前,老者抓着一把怪虫放在少年的盘子里。
“吃吧,小虎最喜欢吃我做的菜了。”
气血上脑,梅星韵指尖掐进掌心才勉强克制住想吐的冲动。
洛鱼笙看在眼里,问道:“老伯,这小虎去打仗多长时间了。”
“啊,”老头茫然地抬起头:“有三十年了。”
梅星韵错愕地扭头,不小心和他对视,老者的眼球逐渐布满血丝,神情哀恸:“三十年了……小虎就是不回来。”
他身形不稳,突然泄了力弓起腰,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眼神一直盯着门外,也只有此刻让洛鱼笙觉得他生动许多。
“您也一直在这等着小虎?”
洛鱼笙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她将三根蜡烛依次排开,发问道。
老者不说话,只是木讷地朝前看。
空气中的异香瞬间变得更浓,梅星韵捏住鼻子,但还是猝不及防吸入了些。
洛鱼笙观察着老人,对方吸入香气后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但难得清明的眼神又回归迷茫,嘴里絮絮叨叨:“小虎,小虎要回来了,我要给他做饭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老伯,你看这是不是小虎?”洛鱼笙将蜡烛点燃,将桌子下的牌位摆在了老人刚才坐过的位置。
烛灯长明,瓜果掷盘,筷子就是香,弥漫的雾气是点燃后的白烟。
梅星韵胸膛剧烈地起伏,一股凉意爬上心尖,由内而外地恐惧包裹了他。
如果这是灵堂,那……
他向后望去。
竖着摆放的床榻,以及平躺在榻上的蓝杉木偶,不就是棺椁和尸身么。
“对……”老人动作一顿,回头望着牌位出神,脚下却不自觉地朝桌子迈步:“这就是我的小虎。”
梅星韵毛骨悚然,浑身汗毛直立,他唇色泛白,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声。
洛鱼笙怕他被吓坏,温热的掌心焐暖了冰凉的指尖,再抬眼时只剩一片寒霜。
“别怕,都是假的。”
她将桌子上的筷子分给梅星韵一根,将声音放缓:“拿着去拜一拜,然后出去。”
老人将凳子上的木偶抱在怀里,又坐上最开始对门的位置,做完这动作后,就像完成了命令,低垂着眉眼,安详地勾起抹笑容,再也没动一下。
梅星韵按照洛鱼笙说的,上前一手环握住筷子,一手扶助颤抖的小臂,闭上眼鞠了一躬。
二人并肩站立,洛鱼笙也按照上香的姿势,规规矩矩地行礼,最后还将两根筷子摆在老人面前。
退至屋外,梅星韵迟迟不敢转身,他有些心虚地看着洛鱼笙,内心气愤自己胆小。
可恶啊!老大肯定以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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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他不带我查案了怎么办?
他会不会换个更聪明机智的小弟呀?
洛鱼笙不知道他内心的起伏,只当他被吓到了,双手按在梅星韵肩上,迫使他转过身:“你看,什么都没有了。”
原本的茅草屋和老人都在一夕之间荡然无存,只有一缕炊烟升腾,梅星韵赶紧到灶台上查看,一锅怪虫也显出了真身。
“这是,野菜?”梅星韵伸出手戳了戳嫩绿的菜叶。
茅草屋虽然消失,但四下的雾气还没有飘散,依旧蔓延在二人周身,模糊了眼前的路。
梅星韵皱眉挥了挥手,试图驱赶这些白雾:“怎么没完没了的?”
洛鱼笙却不动声色地站到少年面前,她从踏入院内就知道这其中有幻术,但如今草庐已散,背后之人却迟迟不肯露面,五日之期短暂,稍瞬即逝,她不想在这浪费时间。
寒光出鞘,在雾气中割开一处清明。
“何人装神弄鬼?出来!”
“公子火气也太大了。”
清越的笑声传来,浓雾中走出一位温文尔雅的男人。
洛鱼笙举着剑的手没放下,征求似的看向梅星韵。
梅小公子这回笃定万分:“不是他,应该是一个女人。”
剑尖压在那人衣领处,洛鱼笙毫不留情划破他的衣衫,露出缝合的皮肤。
“公子何必动手呢。”男子依旧是儒雅的模样,朝着洛鱼笙摊了摊手,但这在粟玉公子看来,更像一味只会谦让的傀儡。
她剑锋没停留,向下刺开皮肉,沿着缝合的细线划开一道血痕。
经历过方才的种种,梅星韵已经见怪不怪。
伤口越来越深,但却半分血迹都没有,甚至被划伤的男人还保持着微笑。
洛鱼笙心里有些烦躁,这幕后主使一贯喜欢披着旁人的皮囊戏耍他们,就是不露出真身。
少女的指尖扣进伤口,撕扯着滑腻的皮脂,剥落表象。
刚才的儒雅书生身体逐渐扭曲,但脱落后却让洛鱼笙一愣。
面皮之下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洛鱼笙眼看着一开始的伤口被撑大,随即一位少女缓缓脱下“肉身”
“你到底是谁!”梅星韵盯着女人妖艳的容颜,质疑道。
“我?”女人嗤笑一声,蛇一样的竖瞳望向二人:“无名无姓,但寨子里的人都叫我妄姬娘娘。”
“两个毛头小子竟然能识破我的幻术,不简单啊。”
妄姬身段婀娜,一步一摇曳地晃到洛鱼笙眼前,带着香风的指尖轻抚过粟玉公子的下颌,语气暧昧:“公子的确应该留在寨子里。”
洛鱼笙目光冰冷,握住了妄姬胡来的指尖,笑了笑:“可惜,在下平生最不喜和戴着面具的人交往。”
她话说得隐晦,却也能听出几分不情愿。
妄姬满不在乎地嗤笑道:“小郎君,你行走江湖理应知道,这世上何人不戴皮囊?人与人之间都摸不清孰真孰假,你又何必在意。”
洛鱼笙知道此关已过,拉着梅星韵绕过女人,临走时留下一句:“我知道,戴面具是常情,但是否戴面具,是我的选择,你又何必拿你的选择左右我的选择。”
13.第十三章 下蛊
鸳鸯帐暖,夜间的凉风渗进屋内。
苏静茹披上外袍坐在榻前,重新点燃烛火,眉宇间似有不耐:“你今夜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
榻上内侧躺着一位男子,眉宇嫣然,青丝垂落颈侧遮蔽了殷红的痕迹,他指尖缠绕上女人腰间的绶带,声音婉转多情:“我在想这上山的两人到哪了,怎么这么半天都没个动静。”
苏静茹不以为意,牵住他的手,指腹摩挲着男人掌心:“估计是折在哪关下山去了吧。”
她重新躺回男人身侧,望着头顶的红纱轻帐,似是警告地说道:“珏儿,我把你买回来,不是让你插手山上的事务的。”
“是……念珏明白。”
苏静茹回眸瞥见他忽然黯淡的眸色,又有些心疼,拍了拍念珏的手,刚要安慰两句。
“大当家!不好了!”
房门忽然被从外撞开,念珏下意识躲在苏静茹身后,一只眼刘明火急火燎地冲进来,神色慌张。
苏静茹皱着眉强忍着怒气,阴冷的目光扫视着面前人:“说。”
“妄姬娘娘回来了。”他颤颤巍巍地回禀,不敢抬头直视苏静茹。
周遭忽然安静下来,苏静茹也沉静异常。
她原本以为来的是两个毛头小子,基本上第一关就能被刘明两兄弟挡下来,但这二人倒是接连给她惊喜。
水寨已经很多年没有进来人了,此番的情况让群雄兴致高涨,劫道拦路都是拿出看家本领。
刘明抬起眼悄悄打量着苏静茹的表情,求助的目光投向女人身后的念珏。
念珏温热地掌心覆上苏静茹的双肩,轻声询问道:“大当家可是担心那二人上山?”
“非也。”苏静茹凝视着燃得正旺的烛芯,勾起了唇。
她未明说,只是继续问道:“妄姬没有受伤吧?”
刘明摇了摇头,见她并不生气,又回到以往嬉皮笑脸的模样:“没有,回来的时候还一直念叨着有个公子特帅,满面红光的。”
苏静茹若有所思。
已经第三关了,但回来的人都未伤及性命,有些还出手相救,对方的功力深浅倒是令她捉摸不透。
究竟是不愿,还是不能?
刘明颇有眼力见地上前,跪在苏静茹面前,低声问道:“大当家,您别怪小的多嘴,这要是真让这两人闯进来,我们收还是不收啊?”
水寨至少十年没有人上山了,就连之前住在山脚下的村民,听闻这山中有个水寨,近两年也都举家搬到别地去了。
苏静茹轻叹口气,她建水寨本就是收容天下侠士,却到了故步自封的这一步。再者,她的确很多年都没有下山了。
苏静茹眼神凛冽。
“召集所有人,去忠义堂。”
“是!”刘明又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念珏替她披上披风,眼里含有不舍:“大当家,您什么时候回来?”
苏静茹拍了拍他的肩:“你先睡,不用管我。”说完,一个眼神都没再分给念珏,阔步离开。
忠义堂内,不少侠士站在两侧交头接耳,刘明带回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有个人腕上缠蛇,看起来像文弱书生,戏谑地瞧着曾青欲:“哎我说,你们兄弟俩和他们交过手了,怎么弄成这幅样子呀。”
曾青欲闻言,也没有平日圣僧的度量,冷笑一声:“阮龄,你也不必在这嘲讽我兄弟二人,只是你幸运些没下山而已,又何必在这和我逞口舌之快,阿弥陀佛。”
他又念了一句佛偈,双手合十。
阮龄冷眼瞧他,指尖摸了摸腕口银蛇的头:“曾青欲,你不用跟我摆那普度众生架子,你杀过的人我都给你记着呢。”
男人话音一顿,眼里露出狡黠,轻点蛇身,那银蛇就得令一般从阮龄手上离开,盘旋着奔向曾青欲。
银蛇约莫只有一指粗,在地上蠕动仿若无声。
曾青欲皱眉,仔细辨认,抬起脚几次三番想要踩住蛇身,但都被灵活的避开。
但银蛇并不打算伤害他,对准曾青欲的鞋尖下口猛地一咬,随即完成任务一样,优哉游哉地回到主人身边。
“曾青欲啊曾青欲,连个畜生都看不惯你,还成什么佛,妖僧。”
阮龄一声嗤笑,不屑地打量着二人。
他看曾青欲吃瘪就胸中大快,不再多说,转向一旁沉浸在回忆里的妄姬。
“妄姬娘娘,你也见过了,那两人当真那么厉害?”
妄姬原本痴迷的神情骤然被打断,她没好气地瞪了阮龄一眼:“去去去,别妨碍老娘。”
美人愠怒在阮龄眼中也像娇嗔,他厚着脸皮轻笑两声,继续攀谈:“别介啊好姐姐,我看你一脸回味,不会是要抛弃念珏公子,转头恋上那二人中的一个了吧。”
妄姬闻言,娇俏的脸染上桃色,推搡着男人的肩膀:“你别瞎说,念珏公子那是属于大当家的,我也不过是欣赏而已。”
“你看我说中了吧。”阮龄不服气地掐着腰,手上的银蛇游窜到肩颈:“就是个绣花枕头,不知道怎么给大当家灌迷魂药了,竟然那么宝贝他。”
妄姬翻了一个白眼,忍不住朝一旁拉开距离。
“阮龄,你看我们哪个喜欢和你说话?”
阮龄还要辩驳,就见周遭人忽然噤声,整个屋内都安静下来。他识趣地站回自己的位置,和众人一起低着头。
“吵什么?”苏静茹大步迈进屋内,径直走过群雄,坐在最上方正中央的座位上。
“这么能争论,谁知道这两人的来路啊?”
她意有所指地盯着阮龄,后者心虚地移开视线。
曾青欲闻言,朝外挪了一步,拱手道:“我败走时曾问过那人的名号,是……粟玉公子。”
此言一出,群雄哗然。
妄姬捂着胸口,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喃喃自语道:“什么?竟然是女扮男装的粟玉公子……”
阮龄一头雾水,他一向躲在深山里练蛊,从来不知道江湖中有这一号人,疑惑地看着周围人津津有味地讨论,自己一句也插不上。
不仅是他,苏静茹也狐疑道:“粟玉公子?这是何人?”
曾青欲捻着佛珠,悠悠开口:“这粟玉公子原是一处县令的千金,五年前逃婚意外被蓬莱的仙长收去做了徒弟,出师后一直在北部活动,劫富济贫。”
“嚯!这小女子是个奇人呐。”
阮龄听得入迷,不由得在心里设想洛鱼笙的样貌,又想到方才妄姬的表现,初步猜测是个美人。
苏静茹沉吟良久,思酌道:“这般女子的确不多见,今日召集诸位也是为了此事,若这二人真闯上来,留还是不留。”
她视线转向曾青欲和闻人溯兄弟俩:“那人和你们交手,你们可知他的路数?”
闻人溯凝视着苏静茹的唇,一句话说完,他才上前抱拳回答道:“二人身法诡谲,我们兄弟俩被他们暗算了,并没有试探出多少。”
“那岂不是白挨一顿揍,就逃回来了?”阮龄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窃笑,银蛇感受到双肩的震颤,又盘上男人的腰肢。
苏静茹无可奈何地瞥了他一眼,对于阮龄这话多毒舌的性子,寨子里很多人都不待见他,但又怕得罪了他哪天被下蛊毒死。
阮龄也感受到周身陡然冷下来,双手环胸走到大当家面前,行礼道:“大当家,他们都是废物,我愿意出手把那个粟玉公子绑来,让大当家摸摸底细。”
“人都做不成的事,就凭几个畜生能成?”
一只眼刘明对他嚣张的口气很是不爽。
阮龄摊开手,银蛇便慢慢爬到掌心上:“就因为你们几个人都办不好,所以畜生都看不起你们要出手了。”
他说罢,不再多言,朝着苏静茹拱了拱手,先行离开。
树林间又升起一轮暖阳,从茅草屋离开已经一夜了,耳旁江水的磅礴澎湃依旧,只是越往上行声音越来越小。除了在茅草屋里嚼了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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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进食都是奢侈。
洛鱼笙最开始的白衣也被染黑,到处都是树枝刮破的痕迹,她脸上覆了一层土,和赶路的汗水混在一起,整个人黑黝黝的。
梅星韵倒是对自己这张面皮呵护得紧,遇水必擦,遇泥必躲,反正他胸无大志,只想跟着老大混吃等死,必要的时候展示一下对话本子的记忆力,其余时间都在贴心地保护自己。
不得不承认,梅小公子真的把自己养得很好。
越往上登,两侧的树木越少,中间的大道也慢慢显露出来。
“卖酒喽!”
二人刚在一个坡顶站稳,不远处就传来一阵嘹亮的吆喝。
梅星韵在原地站定,眯着眼瞧去,影影绰绰,一道矮小的身影在树林间穿梭,在二人眼中逐渐清晰。
一个罗锅的老头挑着两大坛子酒,在山路上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下山。经过二人身边时,刻意停顿了一下,笑吟吟问道:“二位公子,来点酒吗?”
他边说边打开红绸,醇厚的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梅星韵闭上眼细嗅,不禁咽了咽口水,但还是强忍住冲动,将征求的目光投向洛鱼笙。
“你这酒,怎么卖?”洛鱼笙问道。
老头将担子撂在地上,视线在二人身上徘徊,最终挥了挥手:“嗐,给一枚铜钱得了,要不然我这酒也没人喝。”
洛鱼笙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递给他,并不接瓢,反问道:“没人喝您还到这山上卖酒?”
她目光犀利毫不客气地凝视着老头。
“你们有所不知,我是山上水寨里的人,平时总会到山脚下的镇子里卖酒。”
老人解释完,打量了洛鱼笙一圈,轻哼一声:“我说,你们到底买不买,不买就别耽误我做生意。”他说罢,作势便要封上酒坛。
梅星韵眼疾手快,连忙扔给他一枚铜钱,赔笑道:“我们买我们买,您别生气啊。”
老头瞥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梅星韵的错觉,这老头眼里似有精光闪过。
少年还是留了个心眼,弯眸凑上去:“老伯,你这一路挑的也辛苦,你先喝一口吧。”
“呵,你是怕我下毒吧。”
老头斜睨着梅星韵,一声冷笑后拿起瓢舀起酒,仰头一饮而尽。清酒甘甜并不猛烈,入口回味,老头一脸陶醉,随即把空瓢递给梅星韵。
洛鱼笙点了点头,少年这才放心地饮下一口,清亮的酒水浇灌干涩的喉咙,梅星韵眉开眼笑地又盛了一瓢,上前背对着老头,将酒递到了老大的眼前。
“这酒可香了。”
洛鱼笙一只手接过,见梅星韵并无大碍,也放心的饮了下去。
老头见状,重新挑上担子,笑道:“那这酒就留给二位公子了,我就先走了。”他说完,便面朝大路,准备继续前行。
可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
阮龄会心一笑,也不打算继续伪装,撕下脸上的面皮,露出原本的容貌。
“不就是两个愣头青吗,哪有那么困难。”
他走到倒地的两人眼前,最终目光投向梅星韵,摸着下颌满意地笑道:“不亏是粟玉公子,这脸就是俊。”
阮龄伸出手摸了一把梅小公子的脸蛋,梅星韵朦胧中似有所感,惊起一身鸡皮疙瘩,艰难地偏头躲避他的魔爪。
“呦,脾气还不小呢。”男人识趣地收回手,咂了咂嘴,但又想到了什么,得意道:“等这听话蛊生效了,我问什么,你们可都如实说了哈哈哈哈哈。”
他话音刚落,梅星韵的手臂像抽搐一样,忽然抬起,随后是全身可见的颤抖。少年四肢像被提线的木偶,都僵直地举在半空。
阮龄惊讶地看着梅星韵缓缓地起身,又茫然地睁开眼。
“奇怪,这回药效怎么这么快。”
他来到梅星韵眼前,试探地问道:“你是粟玉公子吗?”
梅星韵眼神呆滞,微张着嘴,痴傻地点了点头。
14.第十四章 调戏
阮龄瞧着他那副模样,得意地取出怀里的瓷瓶:“真是不枉我耗费这么长时间研制。”
梅星韵依旧站在原地,只是双目有些失焦,身形微微摇晃。
没过一会洛鱼笙也醒了,情况如出一辙。
“他是你什么人?”阮龄指了指洛鱼笙,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这么狼狈的样子应该是随从之类的。
梅星韵缓缓转头瞥了眼,像方才二人见识到的木偶,僵硬着脖颈,一字一顿:“他是我的跟班,会点武功,所以同行。”
阮龄皱眉盯着洛鱼笙,劲装负剑,手有老茧,的确是个练家子,便也不多怀疑。贪婪地目光落在梅星韵脸上,微凉的指尖捋了捋他的鬓发,贼笑道:“长得真不赖,我问你,你有没有相好的?”
梅星韵一阵恶寒,不自觉地攥紧拳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嗯?”
阮龄狐疑地盯着他,梅小公子反应极快,装成抽搐一般,“呕”一声嘴里渗出暗红,一弯腰就精准地吐在了男人的鞋上,然后小幅度踮起脚抖搂起两条胳膊,嘴里支支吾吾道:“我,我,我……”
深红如血的液体黏糊糊粘在鞋上,阮龄只感觉五脏六腑移位,也连着干呕了几下。
为了更加真实,梅星韵还刻意朝阮龄挤了挤眼睛,伸出一只手向前。
他这嘴歪眼斜的模样顿时把阮龄吓了一跳,果断地退开一些距离,站到了洛鱼笙身旁,酸涩的味道还萦绕在鼻腔中,阮龄一脸菜色地问道:“粟玉公子怎么会这样?”
我哪知道啊。
洛鱼笙憋笑憋得痛苦,阮龄一回头又是一惊:“你脸都紫了!”
对面的梅星韵闻言,疯狂地眨眼示意洛鱼笙快别笑了。
但他这一举动落在阮龄眼底就是狰狞地向他抛媚眼。
“你,你别过来!”
洛鱼笙拿手擦了一把脸,总算压下笑意,也梗着脖子慢慢转向阮龄:“粟玉公子,他,他对男人过敏,从小到大只要是男人,都会让他随地呕吐,心猝倒地。”
“啊?”阮龄一时间有所怀疑,但两人的确喝下了药酒,他从怀里摸出瓷瓶,喃喃自语:“不能啊……”
看他还在犹豫,梅星韵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额头:“哎呀,我这心脏怎么这么疼啊!”
他说完,脚底踩中石子,夸张地向后仰去。
阮龄果真中计,愣是没看出他浮夸作假,色心战胜了理智,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梅星韵搂在怀里。
“美人!你没事吧。”
梅星韵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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痒痒,为了恶心他,故意将嘴边还残留的红汁抹在阮龄的胳膊上,朝着洛鱼笙使眼色。
老大,你再不出手,我清白可就不保了!
洛鱼笙勾唇,慢慢地向前探,为了不引起阮龄的注意,梅星韵刻意拽着他的衣领,迫使他不能回头。
“大人,我头好疼。”
阮龄动作一顿,疑惑道:“你不是胸口疼吗?”
梅星韵一个哆嗦,不失尴尬地笑了笑。
男人眯起眼,神情逐渐严肃。
但下一秒,一记手刀猛地劈向阮龄后颈,洛鱼笙鬼影一般的身形立在男人的身后。梅星韵嫌弃地将他从自己身上踹下去,拍了拍衣袖。
“死短袖!竟然敢这么碰小爷,你等下山,我让我爹收拾你!”
梅小公子泄愤似的朝着阮龄的手踩了两脚。
洛鱼笙扯了扯他的衣袖,劝道:“既然第四关已过,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她刚要转身离开,梅星韵却叫住了她,眼中冒出精光,嘿嘿笑了两下:“老大,我们一关关闯下去,何时是个头,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洛鱼笙侧眼瞧他。
梅小公子蹲下身从阮龄怀中摸出瓷瓶,阴恻恻地笑道:“让他主动把我们送到苏静茹眼前。”
15.第十五章 进门
梅星韵说完,掰开阮龄的嘴将剩下的药一股脑全都倒了进去。液体无色无味,很快便被晕着的男人吞进了肚子里。
梅小公子伸出手戳了戳阮龄的肩膀,下一秒男人忽然睁开眼,直直地瞪着面前的二人。
“见鬼啊!”梅星韵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到洛鱼笙身后。
洛鱼笙上前半步查看,阮龄目光僵直,四肢无力地垂下,眼睛一眨不眨。她又探了探男人的手腕,并无内力阻滞,似乎只是神识短暂地被剥离了。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依旧心有警惕,端着剑在阮龄眼前徘徊。
男人张了张嘴,视线没动,口齿含糊:“阮,阮龄。”
洛鱼笙皱了皱眉,回头去望梅星韵。
少年点了点头,站在她身边:“苏静茹的水寨里的确有这么一号人物,擅长下蛊用毒,是当年苗疆内部叛乱逃出来的。”
闻言,洛鱼笙打消了疑虑,和梅星韵两人各抬着阮龄的一只胳膊,咬牙把男人架了起来,但药效过猛,阮龄双腿瘫软,靠着树干就要往下滑。
连续几次,阮龄要么直愣愣跪在二人眼前,要么就后仰趴在地上,解锁了不下十几种姿势。
洛鱼笙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利落地将那人往地上一甩。
“你是不是喂得药太多了?”
身旁洛鱼笙大汗淋漓,梅星韵也弓着腰喘粗气,气急败坏地踩了阮龄一脚,抱怨道:“这货是饭桶投胎吧,两个大男人都架不住,就他现在这样,怎么给我们引路啊。”
洛鱼笙若有所思地瞧着阮龄,又看了看梅星韵,逐渐露出狡黠的笑容。
梅星韵毛骨悚然,每次老大这个表情就代表他要遭殃,上次是客栈里的竹板炒肉,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乱七八糟地要觊觎他的屁股。
“呵呵……老大,您又有什么想法了?”他苦笑了两声,但脸上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决绝。
洛鱼笙一瞧梅星韵的表情,知道这傻子又开始抽风了,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几寸。
“你准备好了吗梅星韵?”
被提名的梅小弟莫名有些紧张,但还是回答道:“我准备好了……”
“太小声喽。”
“我准备好了!”
洛鱼笙满意地看着梅星韵,点了点头,心想这傻子还挺好玩的。
但这笑容落在梅小公子眼里,就是荣耀!是认可!是老大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不愧是我的小弟。”
对于从小不被认可的梅星韵,此刻让他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洛鱼笙不知道他沉浸地在想什么,只是看到梅小公子一个劲的傻笑,还时不时举起拳头,慷慨激昂地嘟嘟囔囔。
“让他靠你身上。”洛鱼笙指了指阮龄。
梅星韵动作一顿,随后大义凛然地将不存在的披风一挥,二话不说就抬起阮龄的一只胳膊。
“好嘞!老大搭把手。”
洛鱼笙架起另一只胳膊,放在梅星韵的腰上,让阮龄整个人都依靠在梅小公子怀里。
身上陡然一沉,梅小公子才恍然大悟,挠了挠头:“不对啊,为什么要放我身上?”
洛鱼笙转过身捂嘴窃笑,随即转过身,看着被阮龄手脚并用缠上的梅星韵,解释道:“你现在是粟玉公子,进寨的时候伪装好,让他开口把我们送进去。”
“那为什么是我?”梅星韵苦不堪言地戳了戳半死不活的阮龄,有这么一个活死人趴在身上,他实在有点害怕。
洛鱼笙闻言,伸出手将阮龄的头往上拖了拖,不至于滑下去:“因为他认准你才是粟玉公子啊,做戏要做全套,即使中途他清醒了,我们也不至于暴露。”
“可是……”梅星韵还欲再说。
但洛鱼笙率先抬起手止住了话音,少女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不必多说,这件事交给你——我唯一的小弟,我放心。”
什么都不用说了。
梅星韵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只要洛鱼笙一声令下,别说是抱个人,就是举着阮龄跑三里地都不在话下。
洛鱼笙仔细瞧着少年眼底微妙的变化,挑了挑眉。
这招对梅星韵真是百试百灵。
梅星韵带着一个拖油瓶,脚程逐渐慢了下来,他左右打量起山中的景观,树木依水而生,郁郁葱葱,像缥缈的绿黛水彩,晃了路过行人的眼。
山中不时还有莺燕啼鸣,梅星韵从来不出过姑苏,这些看似寻常的景象落在他眼底就是从未见过的美。
“原来姑苏外面也这么好看。”他望着一侧堆砌的巨石,不禁感叹。
洛鱼笙瞧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忍俊不禁:“这有什么,你若是想去,总有一天也会出去看看的。”
梅星韵将视线转移到她身上:“那老大行走江湖,肯定是去过很多地方喽?”
山风拂面,和煦而温暖。
洛鱼笙步伐也跟着轻快起来,马尾辫甩了甩,目光留恋,追溯道:“我的确去过很多地方,在西北荒漠,我跟着商队听到了楼兰女人的胡琴。还有漠北,千里冰封。兰陵汹涌的竹海,五岳的巍峨……”
她忽然止了话茬,梅星韵听得津津有味,抬头发现洛鱼笙眼里有些黯淡,好奇问道:“怎么了老大?我在听呢。”
“没什么。”洛鱼笙重拾起情绪,摇了摇头。
梅星韵见状,又开始发挥他死缠烂打的看家本事。
“哎呀说嘛,这又没有别人,我保证不会瞎传话的。”
洛鱼笙被他磨得烦了,叹了口气,实在没办法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就是寻思,自己走了这么多地方,但好像都没有好好看看家乡。”
梅星韵忽然想起老大曾经说过自己是逃婚出来的,如今这么长时间了,难免有些思乡心切,便斟酌着开口安慰道:“没事的老大,出来这么久想家也正常,我也有点想我爹了,虽然他不是打我就是骂我……”
不知是哪句话飘进了洛鱼笙的心里,少女的眼神瞬间冰冷下来。
“我不想家。”
洛鱼笙撂下这句话后,就在前先行,将梅星韵落在了身后,不再回头。
梅星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恼了她,只能悄悄打量着洛鱼笙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
良久后,洛鱼笙放慢了脚步,逐渐站定。
梅星韵以为是她终于肯等自己了,拖着阮龄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嬉笑道:“我就知道老大肯定会等我……嗯?”
他抬眼看着面前的景象一愣,脚下的大道分叉成两条蜿蜒的小路。一条往上地势更高,一条则拐进林荫,延伸看去一侧似是悬崖。
洛鱼笙思索了片刻,上山前冷辰月说接连几天的尸体都是一种死法,那都是被敲碎后脑从高处扔下的,既然如此,粟玉公子毫不犹豫地拐进林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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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星韵见状,也急忙跟上。
“老大等等我!”
这条路起初还很正常,两侧无非就是交错的树,但越往深走,道路越来越窄,下坡的幅度也越大,左手边的土丘也逐渐向上延展。
等洛鱼笙窜出树林时,左手已经是高耸的岩壁,再往前,就是峭壁上突出的缓台,一侧是幽深的山谷。
梅星韵见状大惊失色:“这人不会就是从这被扔下去的吧?”
洛鱼笙皱眉蹲下身,趴在缓台上伸出一只胳膊往下向悬崖摸索。
一阵风过,将极小的一片布料吹进了她的手里。
布料摸起来粗糙且磨损严重,看起来更像是平头百姓家能用得起的料子。
“这不会就是死者的衣服吧?”梅星韵惊讶地说道。
洛鱼笙将破布收好放进衣襟,面色凝重:“现在还不确定,需要等下山之后比对才知晓。”
梅星韵偏头不解:“老大,那我们还用上山吗?用不用传信给柳青扬她们,直接带着官府的人搜山?”
洛鱼笙摇了摇头:“一切未清晰之前,我们不能妄下定论。况且,”她话音一顿,拿起脚边的告示牌,只见上面清晰地刻着几个大字:“此路危险,上山请走另一条。”
梅星韵心有疑窦,摆在面前的无非就是两种情况。
人是水寨杀的,人不是水寨杀的。
如果是前者,取证之后派官兵捉人就是了。但若是后者,那事情就复杂了,需要找出藏在幕后之人,以及这人和官府是否有关联。
两个大活人带着一个活死人继续赶路,走出不远就是水寨的大门,两边各立着守卫,拿着长矛警惕地查看路过的每个人。
洛鱼笙跟在梅星韵身后,低着头遮掩面容。
“什么人?”护卫竖起长矛,脸色冷硬地看着上前的三人。
梅星韵披散着头发半遮面容,阮龄头朝里侧,压根没看那两个守卫。
梅小公子捏住嗓子,手心拍了拍阮龄的胸膛,忍住恶心细声细语说道:“哎呀两位大爷,我们是随着阮公子上山的人呐。”
洛鱼笙闻言,头疼地叹了口气。
这傻子指定是看惯了花楼里的姑娘,依葫芦画瓢学的一身风骚,却殊不知自己这刻意的动作非但没有降低警惕,还让护卫更加怀疑。
“上山?你们上山做什么?说!”
威慑的语气镇住了梅星韵,他条件反射膝盖就打弯。
洛鱼笙一只手已经握在了剑上,看着护卫逐渐逼近,她身体绷直,像蓄势待发的箭,只等一暴露就冲上去一击毙命。
但情急之下梅星韵脑子飞速转动,他冷汗直流,悄悄捏了捏阮龄的手,悄声道:“快按照你的习惯告诉他,我们是你带上去的,快啊!”
“站住!”怀里的男人忽然开口,把剩下二人弄得一愣。
阮龄依旧是侧脸示人,语调是一贯的跋扈:“睁大眼睛看看你爷爷是谁!我带上山的是粟玉公子,你们也敢拦?”
一早就听闻阮龄自请去捉拿闯山的二人,现如今抓获归山,两名护卫面面相觑,犹豫地看着对方。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快请进,苏大当家已等候多时了。”其中一名护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两人将大门让出来,弓着身把人请了进去。
梅星韵抽空回头,得意地瞧着自家老大。
洛鱼笙含笑竖起了大拇指。
16.第十六章 预判
水寨人员众多,搭建的营帐也随处可见,除却山匪还有一部分农民,他们大多是些老弱妇孺,负责寨子里的煮饭和浆洗衣物的工作。每个营帐前都有些年轻力壮的护卫把守,看起来是山中农户家的儿子们,在寨子里图个营生。
“阮公子回来了。”
他们一见到阮龄,都热情地上前招呼,视线落在梅星韵和洛鱼笙二人身上,疑惑道:“这二位是?”
水寨已经多年没有外人了,大家好奇地打量着二人。
男人依旧是呆滞的神情,木讷地点了点头:“这两位是粟玉公子和他的仆从,我奉大当家之命带二人上山。”
众人一时感到惊讶,但毕竟事关大当家,所以也不敢多问。
三人就这么迎着目光继续往前,寨里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都知道阮龄把粟玉公子捉拿归山了。
道路两旁都是小的营帐,偶尔有几间厢房,但是都因年久积上厚灰,不适合住人。
一路以来,梅星韵没看见大营,再次戳了戳阮龄:“带我们去苏大当家那。”
阮龄闻言,顿时抬起双腿就要从梅星韵怀里挣脱,但药效还没过,他四肢瘫软,没走两步就又要栽倒在地,梅星韵眼疾手快赶紧将他重新服了起来。
“哎呀,你指给我们不久好了?”梅小公子生无可恋,担忧道:“就你这脑子,是怎么被大当家挑中的?”
洛鱼笙一听心里发笑。
这傻子还担心起别人是不是傻子。
阮龄因为他这话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抬起手指了指东边方向:“就是那,忠义堂。”
梅星韵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原来话本子里的忠义堂真的存在啊。”
他眼睛转了转,朝着洛鱼笙招了招手:“趁着他神志不清,不如我们问他点关于水寨的事怎么样?”
“也成。”
洛鱼笙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先挑眼下最重要的问:“你们寨子里最近有没有死过人?”
阮龄迟疑了一瞬,但还是摇了摇头:“并没有。”
梅星韵皱着眉头,怀疑是不是药效过了。
洛鱼笙却对梅星韵使了个眼色,少年见状很有眼力见地凑到她面前。
“我们兵分两路,你先带着他去找苏静茹,等露馅了我再出来。”
梅星韵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照做。
洛鱼笙观察了一圈周围并无可疑人物之后,一跃上了房顶,好在旧屋不住人,无人在意房上的响动。
她身姿轻盈转眼消失在梅星韵的视线中,小少爷一时有些看呆了,低头也看了看自己脚跟,喃喃道:“我什么时候也能这么身轻如燕呢。”
他抓着阮龄朝着忠义堂的方向走去。
洛鱼笙本意是想探查一下水寨中还有没有其他线索没有被发现,但七拐八拐,无论哪处都有巡逻的哨兵,坚守各营,让她不得不四处躲避。
她趴在房上,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北侧有一间房屋四下无人,但隐约能听到屋内传来响动。
洛鱼笙拾起一颗石子朝着眼前的守卫扔去,落地清脆,果真引起了注意。
“什么人!”
其中一位警惕地上前,招呼着周围的其他人集聚,然后抬起头环顾四周。
洛鱼笙趁着檐下无人,踩上瓦片猛地朝那间屋子跃去。
她落地的声音控制得极轻,没有惊动任何的守卫,但却落进了屋内女人的耳中。
苏静茹端茶的手一抖,溢出些茶水。
念珏见状,拿起方帕擦了擦她濡湿的衣料:“大当家怎么了?”
苏静茹并没有答话,仰起头望着房梁。
“梁上君子”洛鱼笙听闻此话也是一惊,她竟然误打误撞摸到了苏静茹的屋子。她身躯僵硬,保持着手指抓在瓦片里的姿势,大气也不敢喘。
洛鱼笙没见过苏静茹,但也听过大当家的威名。
当年江湖动荡,各门各派都和朝廷勾结,宦官当道,百姓叫苦连天。
苏静茹背着她父亲的枪,从籍籍无名到扫荡江南一带名震四方,虽然已经隐退江湖,但不少能人异士都来水寨投奔,足以见得她的威名。
洛鱼笙隔着屋顶,清楚地听到苏静茹的声音。
“我上西边去一趟,阮龄那小子好像真把人带回来了。”
西边?梅星韵他们不是去东边了吗?
洛鱼笙暗道不好,中计了!
她顾不上暴露,脚下瓦片被踩碎,洛鱼笙横剑便要往东侧楼顶赶。
还没迈出半步,一柄长枪猛地朝洛鱼笙眼前刺来。
少女被逼得退后,双手持剑勉强挡开一击。
苏静茹紧接着跃上屋顶接枪,一双美目在粟玉公子身上游走,她年纪有些大了,但还是能瞧出几次年轻时的绝色,大当家嗤笑道:“哪来的毛头小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单枪匹马硬闯我的水寨。”
她语调轻柔,却出手狠辣,银枪如出洞的蛇,瞄准了那人的心口,右手掌心前推,递出锋利的尖端。
洛鱼笙挥剑下劈,抬腿踩住了枪尖向下压,她无心恋战,只想赶快确定梅星韵的生死,照着先前梅花桩的经验,双腿压上枪身,快步朝着苏静茹移动,提剑横割颈间。
苏静茹瞳孔微缩,双手舍枪向后撤步。
洛鱼笙虚晃一枪,趁着她躲避的一瞬,调转方向朝东奔去。
“好俊的身法!”苏静茹眼神一亮,将长枪拔出,赞赏地望着洛鱼笙远去的背影。
瓦片碎裂掉落,念珏担忧地喊道:“大当家没事吧?”
女人摇了摇头,握了握被震麻的手臂,心里暗叹还是老了,不及年轻人意气风发,但洛鱼笙却实打实引起了苏静茹的注意,她对着房下的念珏道:“去西侧那几间屋子,找找阮龄。”
念珏拱手行了礼之后便离开了。
梅星韵拖着阮龄越走越不对劲,两边的护卫越来越少不说,连营帐也没有刚入寨时密集,他并不认识路,走得一头雾水。每次问阮龄,男人也只是木讷地表示不可能出错。
直到梅星韵走到一处破旧的房屋时,他忽然将怀中的阮龄推开,皱眉道:“你骗我!”
奇怪的是,阮龄这一次只是踉跄了几下,一改呆若木鸡的神态,讥讽地看着梅星韵,轻嘲道:“蠢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装的?本大爷将计就计骗了你们一路,只可惜跑了一个。”
他目光骤然变得危险,死死盯着梅星韵。
“本来还想把你交给大当家处置,但本大爷最讨厌欺骗,所以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听惯了太多的狠话,梅小公子早就无感了,慢慢从怀里摸出洛鱼笙给的匕首,也不甘示弱地看他:“你想怎样?”
阮龄见状,摸着下颌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吧,你早就被我预判了,所以我趁机给你下了阻滞内力的药,什么粟玉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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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你现在就和不会武功的废人一样!”
梅星韵闻言,手中的匕首掉落,瞪大双眼露出诧异的神色。
“怎么样?现在知道怕了?”
阮龄得意地看着梅星韵颤抖地双肩,以为是他过于害怕被吓到了。
但下一刻,梅小公子爆发出了诡异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吧,我预判了你的预判!我压根不是什么粟玉公子。”
看着阮龄瞬间垮掉了表情,小少爷指着他的脸笑弯了腰:“大傻子。”
他话音刚落,阮龄眸色一凛,随即勾起玩味的笑容,指尖摸了摸钻出衣衫的银蛇:“去吧,别让他活。”
小蛇露出尖牙,金色的竖瞳凝视着梅星韵,缓缓上前。
梅星韵定睛一瞧,倒吸口凉气,开始小心翼翼地后退,生怕这小东西一言不合就开咬,他这边胆战心惊却还不忘嘲讽一下阮龄:“喂喂喂我说你这个人将不讲武德,打不过就使阴招!”
男人怒目而视,银色的小蛇也跟着吐出信子,站在主人身前坚定的维护。
它目光灼灼,弓起身子蓄力,下一秒就要跳到梅星韵身上。
“畜生。”
一声冷哼,寒光出鞘,斩断了白蛇的尾巴。
阮龄大骇,他甚至连出剑都没有看清,银蛇便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洛鱼笙提着剑鞘将梅星韵护在身后,冷静地望着阮龄腥红的眼睛,在男人出手之前插了一句:“你打不过我,现在抱着它回去说不定还有救。”
“你!你欺人太甚!”
藏在洛鱼笙身后地梅小公子见状,探出半个脑袋,阴阳怪气道:“哼,你道义,你最道义了,给人家酒里下药,还放蛇想咬死我。”
阮龄闻言嘴唇颤抖,双手沾满鲜血,愤恨地剜了二人一眼,梅星韵说的不无道理,的确是他有错在先,但洛鱼笙伤害了小白就是不可饶恕。
眼下当务之急是治好小白,看着躺在自己手里奄奄一息的小蛇,阮龄吸了吸鼻子,刚要转身就撞上了轻功而来的苏静茹。
他一抬头见是大当家,瞬间绷不住了,哭丧着脸:“大当家,他们,他们伤了我的小白,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看着不久前在自己面前立下军令状的某人,很难和现在哭哭啼啼的阮龄联想到一起。
但苏静茹还是点了点头,安抚道:“好,快回去吧,这交给我。”
得到了稳妥的答复,阮龄最后瞪了洛鱼笙一眼,随后才放心地抱着小白离开。
洛鱼笙见她逼近,握住剑柄,随时准备一战。
苏静茹好整以暇地围着她转了一圈,打量道:“你就是粟玉公子?”
“是,惊扰了大当家,实属不该。”
“不不不。”苏静茹眼含笑意,连连摆手,视线却像黏在了洛鱼笙身上,忍不住地赞赏:“我好久没见过像你这般身手了,今日打的真是过瘾呐。”
一旁的梅星韵露出嫌弃的神色,暗自翻了个白眼:“哪有什么过瘾,不过惦记上老大这幅色相罢了。”
果不其然,苏静茹伸出手擦拭起洛鱼笙脸上沾染的尘土,豪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名号如雷贯耳,我早就听说了哈哈哈哈哈。”
“不不不,大当家的名号才是人尽皆知。”
“哈哈哈哈哪里哪里。”
梅星韵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挂着笑脸来回吹捧。
不是……这豪爽什么呢这是?
17.第十七章 正事
梅星韵忍无可忍,上前将二人分开,对着洛鱼笙悄声耳语道:“老大,别跟她客套了,你忘了我们上山的目的了吗?”
洛鱼笙恍然大悟,刚才自己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尬笑,平复了一番后,重新望着苏静茹,拱手道:“险些误了大事,我二人此番前来是想要加入水寨,在大当家手下图个差事。”
“哦?”苏静茹眼里有些疑惑,但依旧挂着笑容:“粟玉公子在江湖中已是名声鹊起,为何还要加入我水寨呢?”
洛鱼笙的动作有一刹那的停顿,但还是被她不着痕迹地掩盖了,粟玉公子笑着摇了摇头:“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心里终究空落落的,况且我又是逃婚出来的……”
她话语停顿,倒是引起了苏静茹的好奇。
“逃婚?难不成粟玉公子是为了躲避成亲之人?”
苏静茹的语气变得额揶揄,玩味的视线扫荡起洛鱼笙全身,又瞥向一侧的梅星韵,勾起一丝笑意。
凭借梅小公子在自家父亲那多年练就的察言观色,他心里瞬间一凉,汗毛倒立。
这疯婆娘不会以为他和老大是……
果不其然,苏静茹轻盈地来到他身前,又是一阵打量,称赞道:“也难怪,这小公子长得忒秀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大当家您别乱说,我可不是奥!”梅星韵嘴角抽搐,练练摆手,内心祈祷这疯女人赶紧走。
苏静茹闻言却是一脸了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知道你们是。”
梅小公子倒吸口凉气,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啪”一声,从小到大积累的道德伦理就这么轻轻地碎掉了。
洛鱼笙看着他张着大嘴呆若木鸡,无奈地挽过苏静茹的胳膊,解释道:“我这小弟什么都不懂,难免冲撞了您,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老大竟然没有反驳?!难道老大是……?
短短的几句对话,已经颠覆了梅小公子的认知。
二人相视一笑,都选择忽略梅星韵。
苏静茹覆上洛鱼笙的手,目光欣赏:“粟玉公子敢为了自己而活,既然封建的道义容不下你,那我这水寨也断不能再将你赶尽杀绝,从今往后你就将这当自己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说完,她想了想又接上一句:“逃婚出来的肯定是步履匆匆,都没时间办正事。”
她这话让洛鱼笙身形一颤,想到此番上山的目的,有些不敢直视苏静茹的眼睛,但还是淡定地笑了笑。
一旁的梅星韵还沉浸在崩溃的情绪中,肩膀却猝不及防被碰了碰,小少爷本来就没好气,如今更是火上浇油,像对府中的那些狗腿一样,不耐烦地甩开那人的手。
“去去去,没看见我心烦着呢!”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人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温润款款地笑了一声:“对不住小公子。”
梅星韵颇为意外地转身,却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面前男人的脸和当时妄姬幻术所化的木偶一模一样。
“嚯!都到现在了还想考验我们?”
突如其来的喊叫让在场的额外二人一愣,洛鱼笙率先看去,也是一愣,皱了皱眉,但并没有声张,上前拉住梅星韵,眼神示意他不要妄动。
苏静茹见是来人,并不惊讶,招了招手:“念珏,快来见过二位。”
“是。”念珏缓步上前,低垂着眉眼,拢袖作揖道:“想必这就是闯山的大人了,念珏心生佩服,见过两位。”
“念珏?”梅星韵惊呼出声,警惕地盯着男人。
“可是有什么问题?”苏静茹笑着握住身侧人的手。
梅星韵皱眉还欲说些什么,就被洛鱼笙扯住了衣袖,少女上前一步,觑着大当家的神色,缓缓道:“实不相瞒,我们上山时碰到了您手下的妄姬娘娘,她所化的幻相就是这位公子。”
苏静茹听完扬了扬眉,将念珏的手握得更紧,摆手轻笑道:“原来如此,二位不必担心,妄姬的幻相也是照着念珏做的,栩栩如生了些也别害怕。”
二人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放下了戒备。
“今日你们二人进寨,我还要吩咐人准备酒菜,就先由念珏带着你们找间屋子吧。”
苏静茹朝着二人抱拳,洛鱼笙连忙回礼,低着头道了句:“大当家慢走。”便目送那人离开。
临走时女人拍了拍念珏的肩膀,附耳轻声道:“就带他们去那间……”
男人温和一笑点了点头,抬起手示意二人:“二位这边请。”
他在前领路,洛鱼笙和梅星韵跟在身后,虽然水寨内部差不多让他们摸清了,但各营的实力却还是一概不知。
洛鱼笙一边跟着他,一边瞧瞧打量着营帐前的民兵。
他们一见到念珏,神情都异常恭敬,纷纷行礼问好。
梅星韵双手环胸,狐疑地盯着念珏,悠闲开口道:“公子,您和大当家是夫妻吗?”
面前人的背略微弯曲,脚下动作一停,似乎有些愣神。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笑了笑:“我们并未结发,但也算朝夕相伴。”
梅星韵将这话在舌尖碾了碾,试图咂摸出几分滋味。
“那你岂不是压寨夫人!”
他这话不仅让念珏一恍惚,也让洛鱼笙回眸瞥了一眼。
梅小公子浑然不觉自己说的有何不对,低头思索着又接上了一句:“不对啊,那为什么那么多话本子里都没提到你啊?”
念珏闻言,有些苦涩地扬起嘴角,摇了摇头:“公子言重了,我不过是无名小卒,无人在意的。”
他这话让梅星韵没法接,认命地闭上了嘴。
洛鱼笙双眸眯起,环顾四周,跟随着念珏在各营之间穿梭,她盯着正在溪边浣洗衣物的老妇,问道:“这么多农户,难道都是闯山上来的?”
被转移了话题,念珏的神情平淡多了,他摇了摇头:“他们都不会武功,寻常人想上山都是一条路,但在水寨的大后方有一条小路,平日寨中有人上山或者下山都从那走,不易被发现。”
“原来如此。”
念珏并未察觉不对,无意开口道:“走了这么久,念珏还不知二位的名讳呢。”
梅星韵一听来劲了,双手掐腰,轻哼一声,得意道:“那你可听好了,我老大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洛天是也!”
“洛天?”念珏垂眸念了两句:“可是天地的天?”
洛鱼笙敏锐地察觉到异常,沉声道:“是,念珏公子可是认识?”
男人笑着摆手:“在下只是听闻有一县令也叫洛天,不知您可认识?”
洛鱼笙皱眉,似乎在绞尽脑汁地思索,良久后摇了摇头:“不曾,可能之前是本家,但我爷爷那辈起我们就独立出家谱了,我祖上世代是猎户出身,没出过县令。”
念珏听闻此言,面色恢复如常,沉吟道:“原以为您能认识,这水寨里也能跟着多沾光,看来是误会了。”
他说完,加快了脚步,不再多言。
梅星韵虽然没听过洛鱼笙讲起自己的身世,但从方才念珏地盘问来看,直觉他不是什么好人。
“念珏公子,我们来时遇到一条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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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小路,那也能上山?”
念珏弯眸瞧着梅星韵:“小公子说笑了,既然是悬崖峭壁,贸然上山岂不是危险?”
“是吗?”梅星韵吹了吹指甲上的浮灰,状似无意道:“我看立着牌子,还以为那路也能通山上,就是危险点。”
男人眸色隐晦辨不清情绪,洛鱼笙听到他低沉地说道:“那条路其实和我们寻常上山的小路相连,算是一个岔路,前些日子有不少人在那摔死了。”
二人像被骤然抓住了心脏,呼吸一滞。
“我们到了,您二位就住在这间吧。”念珏推开房门,房屋虽然陈旧,但屋内的陈设却是俱全。
木质的桌椅和床榻之间有屏风遮挡,满水的茶壶,清一色排开的香膏,连被褥都被换成了大红色。
就差贴个喜字,就是妥妥的婚房。
二人僵硬地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洛鱼笙眼下才明白苏静茹所说的“正事”是什么。
梅星韵则是冷汗直冒,手脚冰凉。
念珏瞧着二人的表情,莞尔道:“既然二位还满意,那念珏就不多打扰了,先行告退。”
说完,他步伐轻盈地掠过已经被定身的二人。
微风吹过,却似秋风萧瑟。
洛鱼笙偏头轻咳了两声,先找回了些心神,但动作还是有些不自然,她先行迈进屋内,转头对着已经吓麻了的梅星韵说道:“别挣扎了,就住这吧,不耽误正事就行。”
“正事……?”梅星韵的声音颤抖,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客栈里看阎王爷的感觉再度袭来,他向后踉跄了两步,惊恐万分:“老大,我可不是……”
洛鱼笙皱了皱眉,心道事到如今梅星韵竟然还在作妖,二话不说拎起他的后颈,像提着小鸡一样将他扔进了屋里。
“哎呦!老大饶命啊!”
梅星韵摔了个狗啃泥,蜷缩着四肢,生无可恋地向角落蠕动。
洛鱼笙脑袋嗡嗡了两下,关上门坐在椅子上,五指并拢成拳,深呼吸劝慰自己道:“不能生气,管儿子不能只讲究武力。”
良久后,她俯下身对着瑟缩一团的梅星韵开始讲道理。
“乖孙,你这么想,我们上山是不是为了查清真相,摸出瘦马门和朝廷的关联,顺便还你清白。”
“嗯……”梅星韵慢慢抬起头。
见这招有效,洛鱼笙继续说道:“既然最终的结果都敲定了,那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的任何事,只要不影响最后的结果,不就是没用的吗。”
梅小公子紧皱着眉头,但还是认同了她的话,点了点头。
“那既然误会已经产生了,就算你现在去找大当家解释,让她再换个房间,不也是没有必要的么。”
梅星韵咬着下唇想了想,似乎的确是这样的,以往在城中时,他爹只要是认为他做了坏事,哪怕再解释都难逃一顿爆揍,后来次数多了,他索性也就不解释了。
洛鱼笙瞧着他思考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勾起唇角重新坐回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老大你说得对。”梅星韵撑着胳膊起身,洛鱼笙抿了一口,刚要欣慰乖孙长大了,就见梅小公子大手一挥把外袍一解、一扔,光着上半身视死如归地看着她。
“来吧!”
“啪——!”一声茶杯碎裂,洛鱼笙眯起眼睛。
“啊啊啊啊啊!!老大!”
营帐外坚守的民兵鼻子动了动,怼了怼身旁的同僚:“你闻到了吗?什么味这么香?”
“好像是……竹板炒肉!”
18.第十八章 烛火
又是那个梦。
洛天依旧坐在对面低着头,洛鱼笙警惕地握着剑,哪怕是有些相似的脸,但却令她分外的陌生。
记忆中的洛天从来不会有这么平静的神色,也不会和她平等地坐在一起。
“什么时候回来?”男人垂眸忽然问道。
洛鱼笙没有回答,她身体绷直,双唇紧抿,无一不在透露出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戒备。
没听到回答,洛天脸上的恬淡有些崩裂,他抬起眼,晦暗的瞳眸仿佛要把洛鱼笙望穿。
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洛鱼笙站起身,可那道视线却随着她的步伐移动,始终粘在她的身上,一如她怎么也甩不掉骨子里的血缘。
“回答我!”
男人突如其来地嘶吼让洛鱼笙咬紧了牙关,长剑出鞘在洛天咽喉三寸的地方停留下来。
但这并不足以让洛天闭嘴,他怒视着洛鱼笙,恨不得饮血啖肉。
“你杀了我!杀了你爹!下阴曹地府我们也继续这么纠缠,我生了你,你就只能听我的!”
“你以为你长大了?不还是个废物!要不然怎么会被瘦马门绑走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双手骤然握上剑身,鲜血沿着手臂落下在地面汇成满目的暗红,越积越多,直至蔓延到洛鱼笙脚底,她耳畔还能听到男人癫狂的笑声。
洛鱼笙呼吸急促,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闭嘴!”
她闭上眼挥剑砍向洛天,但在触及到锋刃的一刹时,男人便化作一道残影,迸射出更多的血液,溅在洛鱼笙的脸上、身上,像无形的手要把她拽入深渊。
洛天离开前最后看了她一眼。
随之而来的是堕入血滩的窒息。
……
洛鱼笙醒来时好像还能看见那双眼,昏暗的烛火入目,挤出了蓄满的泪,她视线无法对焦,只能茫然地抬起头。
但滴落的泪却被另一只手拭去。
“老大。”
梅星韵的发丝垂落到洛鱼笙的唇畔,少年的眉眼被暖黄的光晕染出柔和的轮廓,温热的指腹轻抚过紧皱的眉头。
“你做噩梦了。”
洛鱼笙分不清梦境现实,脚下失陷时带有的不愿提及的恐惧,现在从心头传递向四肢。她闻声转动视线,聚焦在咫尺的眼睛上。
梅星韵的眼睛过于明亮,将她心惊的模样尽收眼底。
洛鱼笙眸光微动,再也抑制不住身体地颤抖,她抓住梅星韵单薄的衣衫,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爱你的父亲,为什么……”
梅星韵看着她的样子,无措地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爱从来没有标准。
洛鱼笙泄力一般松开了手,梦中的愤怒和恐惧差点填满了她,看着房中滑稽的布置,掌心摸着身下的被褥,她这才找回些熟悉的感觉。
她现在在姑苏的水寨。
洛鱼笙抬起胳膊挡住眼睛重新躺回榻上:“对不起,刚才我……确实做噩梦了。”
“老大是不是梦到自己的父亲了?”
睡前的竹板炒肉让他只能趴着,但丝毫不影响他好奇地询问。之前上山他就敏锐地觉察出洛鱼笙对她爹是闭口不谈,眼下的质问更是说明粟玉公子和她爹的关系不简单。
“是啊。”洛鱼笙并没有遮掩,坦荡地说了出来:“我梦到我爹要索我的命。”
梅星韵闻言有些惊讶,但一想到闯山时洛鱼笙英武的身姿,瞬间觉得什么都不稀奇了。
话茬掉在半截,梅星韵小心翼翼地打量起洛鱼笙的神色,见她并无波动,主动打圆场道:“嗐!这有什么的,每个人心里都或多或少会有点不如意,可能是老大太厉害了,所以安排一个不想让你厉害的角色。”
“是吗?”洛鱼笙被他这话惹笑了,侧过身枕着胳膊,调侃地望着他:“那你平时这么招摇,其实心里还是有些自卑的?”
被戳破了真实的想法,梅星韵并不扭捏,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轻叹口气:“我还是太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了,总希望身边的人能认可我。”
“梅星韵,你是好样的。”洛鱼笙试探地伸出大拇指,不出所料地看到少年眼底重新燃起的火光。
这招对梅小公子来说简直不要太好用。
“好了,既然睡不着就谈正事吧。”
洛鱼笙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给梅星韵,叮嘱道:“你明天到下山的小路那等着,看有谁下山采买,就把这封信给他,托他交给城郊的两位姑娘。”
“明白。”梅星韵有了夸赞地加持,现在干劲十足。
“另外,你这两天多和寨子里的百姓打打交道,明里暗里透露点我们要查瘦马门。”
洛鱼笙说罢,将腰侧的玉佩取下一并给了梅星韵。
“拿着它去,就说是洛家人要查。”
梅星韵疑惑地接过,不解道:“老大不会怀疑那些被抛尸的人都和瘦马门有关吧?”
洛鱼笙不置可否,毕竟她来姑苏就是因为瘦马门,一切因它而起。
“可这样一来,难道苏大当家也会和瘦马门勾结?”梅星韵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喜欢的话本角色干出这种事,他握紧了手里的玉佩。
灯火摇曳,洛鱼笙看着墙壁上斑驳的光影,眼神安抚少年,轻声道:“这只是一种猜测,明天我会去探探苏静茹的口风。”
与瘦马门勾不勾结是两码事。
手下有勾结她知不知情又是两码事。
但愿他们此举能把幕后之人诈出来。
窗外时常响起寨子里各处的吵嚷声,念珏挑选的这间屋子处于偏僻的角落,但还是有依稀的声响。两人沉默地躺在榻上,都没有了困意,默默地等待天明。
寨子里有几家农户养了野鸡,最后一截烛芯燃尽,公鸡地啼鸣声传进屋内,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谁?”洛鱼笙打了个哈欠,装作刚睡醒的模样。
念珏的声音响起:“是我,念珏,大当家今日要摆席面,欢迎二位入寨,派我来问问二位起来了没有。”
洛鱼笙推开房门,两人互相行礼后,她侧身让出梅星韵,略带歉意地笑笑:“有劳公子了,只是我这小弟昨天上山就受了惊吓,不想和阮公子同处一厅,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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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都想先在寨子里四处看看,避一避风头。”
梅星韵双手环胸,目光瞥向别处,倒像是受了委屈生闷气的样子,轻哼道:“哼,都怪那个什么叫阮龄的耽误了我上山的兴致。”
念珏的视线在二人身上交替,温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先请洛大侠随我去见大当家吧。”
洛鱼笙作揖跟上,临走时和梅星韵交换了眼神。
少年立刻会意,等他们走远后就绕到另一条路上观察。
“大当家特意让我问问,昨夜洛大侠住的可还习惯?”
念珏缓步前行,青色的衣衫垂地掩盖住瘦削的背影。
洛鱼笙盯着他,像在看蜿蜒盘行的蛇,在前吐着信子,背后是藏匿的鳞片。
她低笑了两声,回答道:“大当家对我等关怀备至,念珏公子又体贴入微,水寨对于我而言早已像家一样。”
面前的那人也跟着笑了,素白的手垂下来,落在洛鱼笙眼底有种披着人皮的森然。
她试探地开口道:“只是我刚上山,有些事还需向大当家问个明白,到时候若是惹得大当家不悦,还望念珏公子多替我美言几句。”
“哦?”这一番话果真勾起了念珏的好奇,脚步也慢了下来:“洛大侠有何事?不妨说与我听,若是合适,自然帮您转答给大当家。”
洛鱼笙眼底显出笑意,并不直说,旁敲侧击道:“看您与大当家如此熟悉,肯定是相伴多年了吧。”
念珏闻言顿住了脚步,仰头望着远处的忠义堂,捋过鬓边的发丝,似有追忆。
“我与大当家已经相伴八年了,八年前我举家南迁却遇歹人,杀害我全家夺去财产,是大当家出手相救,我也因此和她结缘。”
“八年前……”洛鱼笙若有所思地站到他身侧,和他一同眺望:“难不成念珏公子是遇到了瘦马门?”
此言一出,男人的身形明显一顿,微微眯起眼。
洛鱼笙将他的反应记在心中,继续说道:“洛某这次上山就是为了瘦马门一事。”
念珏的脸色一变,正色地转过身盯着洛鱼笙,语气是前所未有得严肃:“怎么?难道洛大侠怀疑是大当家和瘦马门有勾结?”
洛鱼笙闻言并不出言辩解,反而狐疑地望着他,勾唇道:“这可是念珏公子自己推测的,洛某并没有言明您就擅自推断,难道是你怀疑大当家?”
男人的面色有所缓和,但崩裂的一瞬还是让她捕捉到了。
念珏低眸朝洛鱼笙一作揖,放柔了语气:“对不住洛大侠,只是事关大当家,我就是……关心则乱。”
“理解。”
洛鱼笙含笑点了点头,不在意地挥了挥衣袖:“其实洛某是想和大当家商量如何铲除瘦马门。”
她话音顿了顿,眉宇间流露出些许得愤慨:“早些年洛某就曾落入瘦马门之手,幸得师父相救。”
念珏眉峰轻挑,驻足在原地,像蛇一样扭动着脖子朝向洛鱼笙。
粟玉公子上前一步,攥住了男人的手腕,望进念珏的眼底。
“不瞒您说,我已经找到瘦马门在姑苏的据点了。”
19.第十九章 设宴
念珏望着洛鱼笙的眼底藏着些许情绪,几番挣脱不得,他深呼出口气,缓缓凑近:“不知洛大侠有什么发现?”
洛鱼笙并不露怯,直盯着他,扬起一抹笑意:“我已经知道那些失踪姑娘在哪了,而且早已被我探查清楚了。”
男人的笑意僵在脸上,但还是立即恢复如常,淡淡道:“洛大侠武功高强,想必定能肃清瘦马门,我们还是快些去见大当家吧。”
“公子请。”洛鱼笙松开手,恭敬地退到念珏身后。
那人见状,低笑点了点头先行一步。
一路上二人都没再交谈,洛鱼笙悄然打量着念珏,试图从中找出破绽。但那人依旧是垂着头,施施然如水中青莲,一举一动淡定雅然。
忠义堂内早已摆上了酒宴,二人抵达时苏静茹正站在主位前同刘明攀谈。念珏率先迈进前厅,绕过七嘴八舌的众人,来到苏静茹身旁,轻声道:“大当家,粟玉公子来了。”
他声音虽轻,却令在座的群雄瞬间鸦雀无声。
众人纷纷抬起头望向门外,都想一睹粟玉公子的真容。
苏静茹眼睛一亮,下意识上前两步,急切道:“快,快请!”
“切,有什么好看的。”阮龄一条腿踩在凳子上,掌心里躺着虚弱的小蛇,轻嗤一声。
得到允许后,洛鱼笙提剑步入厅内,今日设宴屋内摆上长桌,两侧各坐着苏静茹手下的“文武大臣”她并未更换衣物,还是前两日闯山的装束,风尘仆仆尽显沧桑。
“洛某见过大当家。”
苏静茹笑意盎然,爱才之心怎么也遮掩不住,握住洛鱼笙的手,视线就移到了她朴素的衣衫上,一双黛眉拧在一起,心疼道:“都怪我,怎么就没想到给你送两件换洗的衣物。”
洛鱼笙愣了一瞬,有些受宠若惊:“大当家待洛某已是思虑万全,哪里还敢麻烦您呢。”
烛光聚集在高台上,将二人的身影拉长。
阮龄嘴上嘲讽,但还是忍不住偷瞄向洛鱼笙,他目光飘到那人偶尔显露线条的小臂上,又慌乱地别过头去。
“阿溯,如何?”曾青欲摩挲着佛珠,指尖在身旁闻人溯的手背上比划。
黑无常转过头,他对女子的容貌向来没有衡量的标准,洛鱼笙落在他眼底也说不出是美是丑,闻人溯有些苦恼,抿了抿唇,半晌才憋出几个字:“大当家说不能随便对女子评头论足。”
曾青欲听完,带着点调侃地意味,轻笑一声,继续比划道:“是吗?那我看你打她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手软。”
闻人溯收拢掌心,默了默:“你打我的时候也没手软……”
两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地传进妄姬的耳中,对于当天的战况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知晓些,但迫于这兄弟二人的武力,只有阮龄敢指着鼻子笑。
“妄姬娘娘,您觉得呢?”曾青欲碰壁后不死心,又转向对面的妄姬,双掌合十。
女人啐了一声,桃红的蔻丹擦过杯沿,笑骂道:“呸你个和尚,六根不净修什么佛,让大当家知道定扒了你的皮。”
曾青欲笑念两声“罪过”便不再多问,低着头默念佛经。
高台上的二人并不知道他们的交谈,苏静茹关怀了半晌,从起初的收敛到毫不掩饰对洛鱼笙的欣赏,连称呼都从“洛大侠”变成了“妹子”勾着洛鱼笙的肩膀。
“对了,跟着你的那个小公子呢?”
洛鱼笙随着她一起坐下,凑到苏静茹的耳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说辞:“他啊,在家一个人横行霸道惯了,前几天和阮龄公子有点矛盾,今天索性就不来了,大当家见谅。”
“都是一家人了,一会我劝劝阮龄。”女人勾了勾手指,一侧的念珏顿时会意,斟满了两杯酒推到二人面前。
苏静茹端起一杯,看都没看念珏一眼,笑着和洛鱼笙碰杯:“妹子,我也是一直在山上,很久没见过像你身法这么俊的人了,我听说你师父是蓬莱的仙长?”
洛鱼笙满饮一盏:“说来也是缘分,原本我也是不会武功的,还多亏师父的栽培。”
“妹子既然能拜仙长为师,那就是有机缘。”苏静茹又替她倒了一杯。
女人颇有些意外,瞧着念珏,后者也是配合地惊叹道:“洛大侠秀外慧中,看起来就不是等闲之辈。”
烈酒入喉,洛鱼笙不愿多饮,半推半就地抿了一口,又将杯子放回到桌案上,象征性地摆了摆手,谦虚道:“哪里,不过是我当日落难,与家师结识纯属偶然。”
苏静茹闻言扬了扬眉,朝着洛鱼笙方向挪了挪,问道:“难不成妹子还有难言之隐?”
一直坐在下方的阮龄冷不丁插上一句:“切,不会是太强势,被新婚的郎君厌弃吧?”
还没等苏静茹的眼刀扫过来,妄姬便眼疾手快拿起一块馒头塞进了阮龄的嘴里:“快吃吧,就你话多!”
她说完,还朝着苏静茹和洛鱼笙一笑。
“说来惭愧。”洛鱼笙半张脸埋进臂弯里,面颊酡红,故作醉酒状,目光迷离地盯着苏静茹,悄声道:“我当初私自逃婚还没走出多久,就遇上了瘦马门。”
念珏再次添酒,默不作声地守在苏静茹身旁。
听闻“瘦马门”三个字,在座的众人都是一惊。
“我以为瘦马门这些年已经消停了。”苏静茹的面色顿时变得严肃,将手里的酒杯放下。
洛鱼笙打量着她的表情,眸色幽深,继续说道:“大当家许久未曾下山,但想必诸位豪杰应该听说过吧。”她的视线巡视过每个人的脸,有仇视,有愤慨,还有哀愁。
目光和阮龄相撞时,男人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说的话,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但终究咽了回去。
苏静茹也跟着看了一圈,望向洛鱼笙的眼里柔和了不少,解释道:“这两年没有人上山,所以他们对外面的事也不了解,妹子你受苦了。”
“无碍,”洛鱼笙轻笑拍了拍苏静茹的手背,眼神逐渐深邃:“只是我此番拜入山门,总觉得没能了却之前的恩怨,有些伤感。”
“妹子你放心,如果我们有了瘦马门的消息,一定竭尽全力地帮你报仇。”
洛鱼笙眼睛转了转,忽然瞧见一直站立一侧端着酒壶的念珏,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茬:“我瞧念珏公子对大当家倒是尽心,连这点小事都要亲自来做。”
她边说边站起身,摇晃着身形,眯着眼打量着四周:“等,等我给念珏公子搬个椅子,何不坐下和我们一起喝!”
众人闻言色变,念珏慌忙上前想要阻止,苏静茹却更先出声道:“不必了妹子,安心坐下就是了,让他站着就行。”
“是啊,怎么敢劳烦洛大侠呢。”念珏也连连附和,但面对大家或戏谑或嘲讽的神情,还是有些尴尬。
洛鱼笙只能重新坐回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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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念珏略显黯然的背影。
她忽然有些疑惑苏静茹和念珏的关系,看样子两人的确朝夕相伴,但处处透露出不对等。
“我怕念珏公子站累了,大当家莫怪。”
苏静茹的神情倒是没多大变化,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兴致,又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知道妹子怜香惜玉,只是也不年轻了,哪有那么多讲究,比不上你金屋藏娇。”
洛鱼笙瞬间明了她在揶揄梅星韵没来的事,心里琢磨了一阵。
也不知道那小傻子有没有完成交代他的事。
酒席上推杯换盏,寨子里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热闹了,因为久不下山,众人都喜欢听洛鱼笙讲一讲山下的事。喝到尽兴处,还会追着洛鱼笙问东问西。
粟玉公子看向面前盘子里的烧鸡,忽然笑了一声:“大当家的水寨当真像桃花源。”
苏静茹听闻敲了敲桌案,弯眸也发出几声轻笑。
“你想当武陵人还不成呢,我们其实每天都有下山的民兵,只是采买的事都交给珏儿负责了。”
突然被点到名字,念珏身体一颤,含笑点了点头。
众人差不多都已经酒足饭饱,曾青欲一边“罪过”一边用袖袍遮盖脚边的空坛,阮龄则熏熏然地仰在椅子上望天。月色渐浓,传来池塘里的蛙鸣,交谈声也微弱下去。
洛鱼笙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试探过后也不再多留,双手撑在桌案上,朝着苏静茹和座位上的群众抱拳:“对不住各位、大当家,洛某不胜酒力,我那小跟班还等着我回去呢。”
“那可得快些回去。”苏静茹醉眼迷离拍了拍她的肩,念珏上前想要搀扶女人,却被一把挡开:“不用管我,我没事,外面天黑路滑,妹子小心些。”
她这话的确让洛鱼笙心底一暖,传闻中的大当家义薄云天,如果不是还有任务在身,洛鱼笙肯定也会想就此留下,在水寨里逍遥度日。
她低着头缓缓退下。
夜风吹散了洛鱼笙身上的酒气,露出清醒的双眸,她循着来时的路摸索,天黑难以辨出脚下的路。
粟玉公子无奈地站在原地,恰好此时路过一位巡逻的民兵,洛鱼笙赶忙上前,堆笑道:“小哥,你知不知这寨子里哪间屋子是贴满喜字的?”
那人狐疑地打量着洛鱼笙,良久后一拍大腿:“你,你系要找星韵不?”
星韵?
洛鱼笙一愣,随后连连点头。
看来这小子当真混的不错。
“你早说嘛,沿着这条路直走,左手边就是。”
洛鱼笙道了谢,按照男子指的路七拐八拐后找到了角落里挂着大红灯笼的屋子。
屋内灯火通明,想来梅星韵正在里面。
洛鱼笙走到门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屋内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动。
她来不及细想,握住剑一脚踹开门。
“梅星韵!”
“砰”一声巨响,蹲在地上的少年和椅子上被五花大绑的蒙面人皆是一愣。
“你在做什么?”洛鱼笙皱了皱眉,盯着被布袋套头的“不速之客”
梅星韵做贼心虚,将手里的狗尾巴草一扔,连带盖住那人光着的脚。
不知是不是洛鱼笙的错觉,自从自己出声之后,椅子上的人似乎挣扎地更剧烈了。
粟玉公子慢慢走上前,掀开了套头的布袋。
20.第二十章 密道
布袋下是蓬头垢面被堵住嘴的男人。
待洛鱼笙看清那人面貌时,顿时上前将他松绑,关切问道:“师父,您没事吧?”
“师父?”梅星韵目瞪口呆,忽然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连忙换上了一副讨好的嘴脸,不敢去看那人:“老,老大,我真不知道他是你的师父,我以为是什么仇家呢。”
清辉揉了揉泛红的手腕,没好气地瞪着梅星韵,等彻底将自己从凳子上松开时,老者一个鲤鱼打挺,指着梅小公子的鼻子:“太不讲道理了!这小子简直忒坏!”
“师父,您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怒呢。”洛鱼笙扯着清辉的衣袖,好声好气地劝道。
蓬莱仙长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轻哼一声,象征性地抓了一把头发,但还是一记眼刀把想要上前讨好的梅星韵瞪了回去。
他朝向洛鱼笙,眼睛却死死盯着梅星韵,咬牙切齿道:“我刚到山上,就看见这小子拿着你的玉佩,我想趁机打探一下你的消息,就上前问他认不认识粟玉公子,谁知道这小子……”
清辉猛地一拍桌案,吓得梅星韵躲在洛鱼笙身后,老者气得胡子乱飞,一时间也忘了什么仙风道骨。
“他骗我说知道你在哪,要带我去,我看他也不会武功,就信了。”
后续的发展洛鱼笙大概也能猜出来,等梅星韵把清辉领进屋里后,估计是一个闷棍就把大名鼎鼎的蓬莱仙长敲晕了,再之后就是自己进屋时的那一幕了。
梅星韵撇了撇嘴,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瞟着清辉,嘀咕道:“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想打听还是想害我老大……”
“嘿你个小骗子!”
眼见清辉抄着鞋底就要揍梅星韵,洛鱼笙连忙拦住,将二人分开。
她先稳住清辉,拿起茶壶亲自给师父倒了一杯茶,轻声道:“师父消消气,他也不是故意的,您怎么就上山了呢?”
热茶氤氲出白雾,清香沁人心脾。
清辉吹散了茶中的浮沫,平静许多:“你一个人来姑苏,我怎么都不放心,到了这地界一打听,说是城外荒山出了山匪,我一猜你就在这。”
“果然,”他的视线在二人身上徘徊,落在窗户上贴的“喜”上,一扬眉毛:“让我猜中了。”
清辉捋了捋胡子,幽怨地望向梅星韵,语气恨铁不成钢:“你说这小子哪儿好了?这就是你不要太守儿子换来的?你自己看看他是什么玩意儿。”
“老头,你说什么呢!”梅星韵一听急了,也顾不上其他的纰漏,从洛鱼笙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气鼓鼓地和他互瞪。
洛鱼笙并不想听他们互掐,干脆坐在清辉对面,遮挡住梅星韵,谁知这举动落在自家师父眼里就是见色忘师,顿时痛心疾首。
“师父,您这贸然上山很容易被发现的,而且徒儿已经有大概的猜想了。”
“这才几天,你就嫌弃为师了?”
清辉心酸地喝了一口茶,很是落寞。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告诉你这寨子里有密道了。”
他说罢,欲要起身,洛鱼笙闻言连忙拉住他的胳膊,语气有些急切:“您说什么?这寨子里有密道?”
清辉仰起头,在洛鱼笙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哼,现在想起来师父了,晚了!对于你护着这个小崽子的事,为师很痛心!”
老者转身已经朝着门口迈步了,洛鱼笙还想上前劝他留下,身后的梅星韵却及时出手,对着清辉就是一阵嗤笑。
“老大,那老头八成是骗你呢,还说什么蓬莱的仙长,哪个仙长跟个臭说书的一样。”
他后半句纯属偶然,但洛鱼笙却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着清辉铁青的脸,还是怼了怼梅星韵,和他交换了眼神,一唱一和。
“说什么呢,我师父对我最好了,有什么好东西都能给我。”
“我看未必啊,那老头八成是蒙你的,压根不知道密道在什么地方。”
清辉闻言骤然迈回桌子前,像说书人拍醒木一样,一掌拍在桌案上:“谁说我不知道!那密道就在峭壁里面。”
套出了自己想听的,梅星韵朝着洛鱼笙扬了扬眉。
狼老大竖起了大拇指,狼小弟的尾巴摇了摇。
洛鱼笙乘胜追击,拉着清辉坐回凳子上,心平气和地问道:“实不相瞒,我上山时探查过那峭壁,但并无入口,师父可是进去过了?”
此言一出,清辉脸上也难得露出为难的神情,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为师绕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入口,不过既然是密道,入口处应该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要么是在只有修建者知道的,要么就在某个角落。”
放眼整个水寨,有能力建造密道的也只有大当家苏静茹,但根据他们的观察,水寨已经与世隔绝很久了,且寨子里巡逻的都是民兵,不存在修建密道囤兵器的说法。
洛鱼笙沉默了半晌,忽然想到了刚才宴席的一个细节。
采买的事都交给念珏了。
如果是囤一些日常的用品,那倒也合理。
“事不宜迟,师父您赶紧下山。”
清辉猝不及防被提及,端茶杯的手一顿,疑惑地看着她:“这才待了多久,就要撵我走?”
洛鱼笙无奈地将他茶杯夺过来,语重心长道:“师父,您即使武功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寨子里的能人颇多,你留在这只会暴露。”
她捡起老者掉落的外袍,递给清辉:“不如先下山,我若是有动作就给您捎去书信,到时候您在来帮忙。”
“当真?”清辉眯起眼睛,还是有所怀疑:“你不会是为了支开我,自己一个人行动吧?”
洛鱼笙上前为他开门,不愿同他废话,俨然一副送客的架势:“您要相信我,快走吧。”
老者见状,也不好再发作,回头瞪了梅星韵一眼,拂袖离去。
两个和尚走了一个,洛鱼笙的耳根瞬间清净不少。
“老大,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弄清楚密道的入口啊?”
梅星韵将玉佩从怀里拿出来,放在烛火下,油润的光泽让他忍不住端详了良久。
洛鱼笙并没有注意他的动作,思索道:“恐怕当务之急需要弄清寨子里是否知道有密道。”
今夜无风,璀璨的星光流进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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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辉走的时候吹灭了两盏烛台,屋内大红色的布置让白玉映出血色,梅星韵依靠桌案上微弱的火光,仔细看刻在玉佩上的“洛”字。
他没有回答洛鱼笙,琢磨起方才清辉口中“太守儿子”的意思,又抬眸瞧了瞧自家老大。
他忽然知道为什么洛鱼笙恨她的父亲了。
“老大,你真名叫什么?”
洛鱼笙慢慢地映在他的眼底,像浮动的流萤。
“洛鱼笙。”
梅星韵将烛火向前推了推,暖色的光就将二人包围,他一手托腮,弯眸笑了笑:“真好听,比洛天好听多了。”
“只是多余生的而已。”洛鱼笙垂下眼睫,看不出悲喜。
梅星韵眸光微动,掌心里的“洛”字烫的他心里一紧,但还是故意挖苦自己道:“哎呀,你要是多余的,那我岂不是成捡来的了?”
洛鱼笙看出他的意思,低笑了两声,将玉佩拽了回来,随即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梅星韵:“这都说不准呐,万一你不是亲生的呢。”
“老大你别吓我!”梅小公子耷拉着并不存在的尾巴。
夜深人静,窗外有乌鸦啼鸣,两人笑闹一会又安静下来,勾起心里的凉。
粟玉公子不再捉弄他,收敛了笑意:“把信送出去了?”
梅星韵点了点头:“我一出门正好碰上人下山,就让他把信捎下去了,老大可有试探出什么来?”
“大当家的桃色传闻算吗?”
洛鱼笙伸了个懒腰,宴席上的逢场作戏把她累得够呛,索性蹬掉鞋袜,一头扎进被褥里。
梅星韵有些犹豫地站在床榻边,看着洛鱼笙贴心地躺在里侧给他留了个位置,瞬间想到昨天也是同塌而眠,也不再扭捏,挨着洛鱼笙躺下。
“是苏静茹和念珏的?”
洛鱼笙多少也喝了点酒,闭上眼睛还有点眩晕,听着梅星韵说话像是飘进了脑子里,含糊道:“嗯……我觉得他们俩有点不对劲。”
烈酒后劲挺大,她现在才感觉翻江倒海,紧皱着眉侧躺在一旁。
就在洛鱼笙想要推开门冷静的时候,微凉的指尖覆在了她的额上,梅星韵力道适中,衣料上淡淡的冷香飘散,说话声轻了些:“现在呢老大,有没有好一点?”
梅小公子想着话本子里的桥段,脑子里闪过许多才子佳人的浪漫故事,他四下环顾,暖黄的烛光,体贴的自己,受伤的老大……怎么看都是爱情故事照进现实。
他这厢沉浸在剧情中,洛鱼笙那边不按还好,一按更是感觉天翻地覆,尤其是梅小公子身上的香气,搅得脑中浑浑噩噩。
偏偏狼小弟还刻意地往洛鱼笙脸上抖落衣袖。
粟玉公子在给他一拳和吐他脸上之间,选择抓住了梅星韵的手。
“老大!您想说什么?”
梅星韵目光发亮,期待地望着洛鱼笙。
“你听过孟姜女哭长城吗?”
“嗯?我……啊啊啊啊啊!!”
门外巡逻的民兵听见声音停住了脚步,喃喃自语道:“那家人真奇怪,前两天大晚上做饭,今天又鬼哭狼嚎的。”
21.第二十一章 良人
念珏一早推开门,就看见洛鱼笙站在门前,她弯腰摆弄院子里的花草,看不出等了多久。只是晨露濡湿了她肩上的衣料,显出来者的犹豫。
“洛大侠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念珏侧身露出门后苏静茹对镜佩簪的身影。
洛鱼笙依旧站定在门前,弯眸摇了摇头:“洛某是怕打扰了大当家和公子的雅兴。”
她揶揄的视线凝成实质,落在念珏的身上,果不其然,后者扯了扯嘴角,露出酸涩的笑。
“哪有什么雅兴,不过是为大当家分忧,和山寨上的其他弟兄没有什么区别。”
洛鱼笙没有说话,苏静茹和念珏之间的关系过于暧昧,她并没有打听人家风流韵事的习惯,所以这话茬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要是狼小弟在就好了,他那张嘴估计祖宗十八代都能问出来。
“谁来了?”苏静茹慵懒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念珏顾不上洛鱼笙的答复,连忙喊道:“是洛大侠。”
苏静茹一听,将手中的钗环放下,连外袍都还没来得及披,连忙走到屋外。
昨天的酒席让大当家看洛鱼笙哪哪都顺眼,人还没见着,笑就先挂脸上了。
“妹子来了!怎么不进去呀?”女人亲切地挽着洛鱼笙,一双凤眸泛出碎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洛鱼笙。
粟玉公子略显羞赧地后退两步,挠了挠头:“我怕打扰大当家和念珏公子。”
苏静茹闻言紧了紧鼻子:“这有什么打扰,只要是你来,随时都不打扰。”说罢,她转向一侧的念珏,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但眼神却冷了下来。
“你先下去吧,我和洛大侠有要事相商。”
念珏躬身行礼后,有些落寞地离开了。
洛鱼笙望着他单薄的背影若有所思,但还是被苏静茹推请进了房内。
琳琅首饰堆了满桌,女人拉着她来到铜镜前坐下,托着腮望向洛鱼笙,看她眼中闪过错愕,苏静茹嗤笑道:“喜欢就挑走。”
“没有,只是一看到大当家这么多首饰有些惊讶。”洛鱼笙的目光开始巡视桌案,状似无意地问道:“我看您常年习武,每次见您的衣裳都不一样,针线活应当是不错的。”
苏静茹并未察觉她语气中的试探,将一根金簪插在鬓发间:“我不会做针线,但珏儿做的不错,我的衣物要是破损,都是他给我缝。”
洛鱼笙忽然想起闯山时善用银针的神秘人。
“大当家,这山上可有女子擅长针线活?”
苏静茹闻言放下的胭脂,扬了扬眉,轻笑道:“说出来,我也不怕妹子你笑话,都上山当土匪了,哪个女子会是寻常闺阁的做派?都是舞刀弄枪的好手。”
洛鱼笙皱了皱眉:“连妄姬娘娘也是吗?”
“她的手是做木偶的,不是拿针线的。”苏静茹瞥见一支素雅的木簪,随手插进洛鱼笙的发间。
“哎呀,当真是标致。”
苏静茹看着铜镜中未施粉黛却清雅脱俗的洛鱼笙,不禁发出一声赞叹。
“我就是不能娶女人,要不然就留你做压寨夫人。”
洛鱼笙闻言,连忙摆了摆手,调侃道:“那可不成,念珏公子怕是要生气的。”
苏静茹却不以为意,对镜描眉,嗤笑了两声:“他?不过是我买来的小奴,一个个怎么都那么看重呢?”
“小奴?”洛鱼笙捕捉到其中的细节,她上半身前探,目光深邃:“念珏公子不是您的良人吗?”
苏静茹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描眉的手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洛鱼笙。
在得到后者坚定的眼神后,苏静茹逐渐收敛起笑意。
“他是我灭了一众山匪后在被绑的人里卖下的。”
洛鱼笙挑了挑眉,虽说说辞大差不差,但两个人的口吻明显不同。
苏静茹就事论事,似乎并没有将念珏当作自己的郎君。
而念珏神色暧昧,话里话外无不彰显了二人之间长情的关系。
难怪她总是觉得这两个人的相处十分怪异。
“但是我看您很信任他呀。”洛鱼笙拿起画眉的工具,像模像样地给苏静茹描眉。
苏静茹闭上眼,发出一声低笑,没有回答她。
洛鱼笙并不打算放弃,又开始转向另一个话题:“我上山的时候,发现山中多峭壁,又有江水环绕,路途十分难走,有没有小道或者密道能走得顺畅些呢?”
苏静茹睁开眼,却见洛鱼笙继续说道:“我屋里那位又闹脾气了,非说山上住不惯,要跟着下山买点衣料和吃食。他不会武功,我怕他走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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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沉吟了片刻,眉形也初步画好了。
“珏儿应该知道有一条路,是……当初建水寨的时候,修的一条密道,他说用来堆放杂物,我也就默许了。”
洛鱼笙面色如常:“那您知道这密道在哪吗?”
“应该是修在了悬崖边,让念珏带你们去。”
少女心里一惊,这和师父昨夜的推测一模一样。
洛鱼笙离开时,苏静茹还没从梳妆台前起身。
她心里盘算着,决定还是和梅星韵商量一下对策。
有了狼小弟探听的能力,加上住了两天,洛鱼笙已经基本将山寨里摸熟了,四邻居住的百姓也慢慢认识她了。
尽管有一部分是梅星韵的功劳。
“洛大侠回来了!老大!”
一个不知道从哪跳出来的小孩子,浑身沾满泥土,活像刚从泥巴堆里打完滚。
他隔着很远就瞥见了洛鱼笙,随后蹦蹦跳跳地朝着挂满喜字的房子跑去。
老大?洛鱼笙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梅星韵迈着四方步,趾高气昂地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洛鱼笙一点也不惊讶。
只见梅小公子从怀里摸索出两枚铜板,摸了摸小孩的头:“小猴乖,这是给你的奖励。”
“哇!谢谢老大!”
那个被叫做“小猴”的孩子一拿到铜板,就兴高采烈地往回跑:“娘!老大给我钱了!”
洛鱼笙双手环胸,含笑望着梅星韵,少年在姑苏时的锦衣已经被换成了粗布短衫,但这种大公鸡一样的气质却一点没变。
“我才出去多大一会,你就又收小弟了?那看来我这个老大也不能轻而易举吩咐你办事了呢。”
她调侃了两句,找了个石凳坐下,梅星韵特别有眼力见的上前,替她捶肩。
“哪有,我一直都是老大的小弟呀!有事您尽管吩咐。”
洛鱼笙惬意地闭上眼,朝他勾了勾手指:“一会你去找念珏,就说是大当家让你跟着他进密道下山。”
一听“密道”梅星韵瞪大了双眼,掌心不自觉地按住了洛鱼笙的肩膀,眼里泛光:“老大你竟然真的把密道问出来了?”
肩上一痛,粟玉公子毫不客气地拍掉了他的手。
“话那么多干嘛,照做就是。”
22.第二十二章 破晓
梅星韵不情愿地站在念珏的门前,有些犹豫,既然是老大交代的任务那肯定是要完成的。但他直觉念珏不是什么好人,他并不想过多的接触。
“哎呀,怎么办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自然地说出口啊!”梅小公子懊恼地蹲在地上,拿着树枝搅弄蜘蛛网。
房门被打开,苏静茹出门的第一眼就看见梅星韵垂头丧气地往屋里瞧。
她嘴角扯出轻笑,有些意外又好奇,这一天把这对“新婚夫妻”算是见全了,苏静茹有一种当公婆的感觉,等着新人来敬茶请安。
“小公子要找谁啊?”苏静茹之前见梅星韵都有洛鱼笙在身旁,几次与洛鱼笙交谈时提及,让她对梅小公子有了一个初步印象,眼下看梅星韵就像看水寨里最淘气的小孩,言语戏谑。
梅星韵闻言抬起头,不是老大吩咐的人,他又重新摆弄蜘蛛网,看着蜘蛛锲而不舍地吐丝。
苏静茹在他眼里有些危险,特别是她每次看洛鱼笙的眼神,都让梅星韵有些毛骨悚然。
“是大当家呀,我想找念珏公子,让他带着我下山。”梅星韵一边说着,一边偷瞄屋内的动静:“不知道方不方便。”
女人抿唇露出一抹微笑:“洛妹妹都和我说了,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念珏!”
她拔高了声音,将房中正在缝补衣裳的男人唤了出来。
念珏款步迈出门外,目光落在梅星韵身上,疑惑问道:“怎么了?可是小公子有要事?”
少年瞥见念珏施施然文雅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站起身拂去膝盖上的尘土,事先想的词都抛诸脑后。
“嗯……本公子想下山买点东西,有点怕高,你能不能带我走密道?”
语气强硬,鼻孔朝天。
非常符合姑苏小霸王的气势。
梅星韵拿出和自家小弟说话的姿态,双手环胸,打量的视线扫过念珏。
哼,看你会有什么反应。
念珏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脸上的笑意愈发深邃,他点了点头:“当然了,我们现在下山,或许还能赶上晚饭。”
梅星韵有些狐疑,他不相信念珏会这么好心,就好像是预料之中,让他和老大在不知不觉掉进了陷阱。
苏静茹一直在旁边默默地观察,梅星韵面颊圆润,白里透红,以前总站在洛鱼笙的身后,许多人第一眼都是被粟玉公子冷冽的线条吸引,忽略了他柔和的轮廓。
此时他有些气恼地双手掐腰,像从陶土上走下来的娃娃。
“那不成,我得和我老大商量商量,她说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男人露出促狭的笑意,反问道:“不是公子想要下山吗?怎么还要问过洛大侠?”
梅星韵闻言呼吸一滞,抓了抓头发,猛地一跺脚:“那你们寨子里的事难道不需要经过大当家吗?怎么,那我问问老大还不成吗?”
念珏掩面低笑,饶有兴致地看着梅星韵:“当然可以了,等小公子准备好了,我随时奉陪。”
日头逐渐攀升,水寨里巡逻的民兵又换了一轮岗,洛鱼笙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擦拭剑身,面前站了高矮不一胖瘦不等的五六个孩童。
“你们不会都是被梅星韵收编的小弟吧?”洛鱼笙看向其中一个白白矮矮的小胖墩,他在一众黑瘦的孩子堆里异常明显。
少女露出调侃的神情,朝着小胖墩勾了勾手指,像使唤梅星韵一样:“你,过来。”
小胖墩左看右看,周围其他小孩很默契地让开一定的距离,让他暴露在视线下,知道怎么也躲不过去,胖墩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凑过去,浑身的赘肉因为他的哆嗦而抖动。
洛鱼笙感觉有意思,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怕我?”
“嗯……洛大侠……”他像待宰的羔羊,抖若筛糠,倒有几分初见时梅星韵的神态。
可能是看不惯他那窝囊样,之前报信的猴子主动站出来:“来福,瞧你那死样,洛大侠,他自从老大讲完你们是怎么上山的之后,就一直害怕您。”
“怕您哪天把他宰了!”周围的孩童顿时嬉笑一堂。
洛鱼笙也被逗笑了,佩剑收归入鞘的一瞬,果不其然看到来福颤抖了一下。
少女忍住笑意,故作调侃地问道:“小来福,你是不是把山寨里的零嘴全抢去了?”
“嗯……没有没有!”来福连忙挥舞着小胖手辩解:“我,我是奶奶带大的,她对我很好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却带着一股幸福,洛鱼笙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同时也有些疑惑:“既然如此,你跟着梅星韵干嘛?我看你也不像缺钱花呀。”
“老,老大说,他能让我瘦成像他一样。”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洛鱼笙能想到梅星韵所谓“命令”估计也就是跑跑腿,真是难为这小胖墩了。
笑了一会,少女收敛了神色,从摇椅上站起身,目光巡视了一圈,她刻意拿出了严肃的姿态,让面前的孩子们都情不自禁地有些紧张。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老大平时待你们不薄,我现在有需要你们做的事,谁想加入?”
猴子第一个举手,眼里放光:“我想!老大之前说您会武功,我还没见识过呢,有事您吩咐。”
第一个站出来就会有第二个,接二连三,最后来福慢吞吞地跟着举起了小胖手。
洛鱼笙走到了猴子身前,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蹲下身和他平视:“猴子,这里面你最机灵,一会我和你老大会离开,你带着他们暗中跟着,只要发现我们进了密道,就去给大当家通风报信。”
猴子的脸上有些疑惑,皱着眉头,有些不自信地捏着衣角:“嗯……我去行吗?见到了大当家说什么呀?”
洛鱼笙轻抚他的发梢:“就说是我让大当家带着人手去的,别紧张,当大侠都是要有第一步的。”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猴子,他顿时目光坚定,不由分说地点了点头,那眼神好像在说“一声令下我跳火坑都行。”
梅星韵慢慢悠悠走回来就看见院子里站满了他的小弟,场景似曾相识,几位小弟见“大哥”回来了,纷纷一溜烟地凑到梅星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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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老大你终于回来了!”
“老大老大,洛大侠给我们布置了任务!”
七嘴八舌地讨论像麻雀在梅星韵耳边叽叽喳喳。
少年一见来福,手痒地揉了揉他的脸:“那可挺好,小来福又能跑掉点肉。”
梅星韵打发走孩童,凑到洛鱼笙身旁:“老大,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等天快黑了再行动,方便他们隐藏。”
梅星韵给他们每人一块酥糖,算作这次行动的奖励,除了小来福。
夜幕降临,各家各院都点上了烛火,念珏的房门被叩响,烛光映照下是两道探究的视线。
洛鱼笙提着剑站在前面,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坚持:“天黑路远,我得亲自送他下山。”
她的借口拙劣,但念珏并不在意,拢紧了外袍,吹灭烛火。
院子里微弱的光如今也消失殆尽,沉寂在暗夜中。
山路曲折,尤其是夜晚,二人上山时还不觉得,但下山的坡度拉长,梅星韵紧握着洛鱼笙的手臂,相互搀扶地跟在男人身后。
念珏如履平地,似乎都不需要辨别方向,走出一些距离又会停下等待,似乎生怕二人掉队。
洛鱼笙拿着剑随时警惕,她的视线时不时瞥向一旁树丛中矮小的身影——那是孩子们藏身的位置。
“我们到了。”
念珏按下一处隐秘的开口,在几人前行的路上顿时塌陷出一个入口,通往地底不知名的深处。
洛鱼笙驻足在原地,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勾唇轻笑:“念珏公子不同我们一起进去吗?”
梅星韵扯了扯少女的衣衫,刻意拉高的声量:“他肯定是怕自己瘦马门细作的身份被我们发现!”
黑暗中男人的身形像一座静默的雕像,良久未动。
“既然都知道了,还要自投罗网?”
念珏的声音忽然变了,从寻常的温润低沉,骤然变得尖锐可怖。梅星韵隐约看见他抬起手,阴影蠕动,似是把脸撕开了一道裂缝。
少年喉结滚动,心惊胆战地握住洛鱼笙的手。
“这就说得通了。”粟玉公子将梅星韵推到一边,长剑出鞘,寒光照映出眼前人妩媚的眼。
洛鱼笙冷哼一声,盯着“念珏”但却说给梅星韵听:“你记不记得上山时我们遇到的银针,我还和你说了那个门派功法传男不传女。”
话到如此,梅星韵什么都明白了。
眼前这个“念珏”只是个披着男人皮囊的女人。
“装神弄鬼。”洛鱼笙跃身上前,抢占先机,长剑横在手中,朝着那张面皮劈砍。
女人身形如鬼魅,转身避开进攻,袖中丝线顿时遵照主人的命令刺向洛鱼笙。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洛鱼笙双脚踩上树干借力,迎着银针袭来的方向挥剑斩断,但紧接着又是袖里细丝再度缠绕,少女皱着眉,眼前的丝线好似无有穷尽,怎么都斩不断。
“老大!她在消耗你的体力,她想活活累死你!”和小来福一起抱团取暖的梅星韵探出半个脑袋。
23.第二十三章 私奔
洛鱼笙眸光凛冽,映照着手中剑影,像升腾起杀气,她没有多少耐心,用剑挡住一波银针,然后轻功起跳朝着念珏袭来,她的手摸索到了人皮面具的边缘。
女人眼里闪过一丝惊慌,抬起手劈向洛鱼笙,后者拔出佩剑毫不留情地斩断了她的手指。
血流如注,顿时滴落在二人的衣袍。
念珏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她用尽全力一掌打在洛鱼笙的心口,二人分开些距离。
梅星韵见状,连忙从草丛中跑出来,一把扶住了洛鱼笙,但少女也因为这一章的力道而吐出一口血。
“老大!”梅星韵看着满手的鲜红,焦急万分。
他心疼地望着洛鱼笙,忽然生出一种无力感,那种被戳着脊梁骨骂“废物”的屈辱袭上心头。
爹没说错,他就是个废物,连自己的老大都保护不好,算什么称职的小弟啊!
“妖女!你竟敢伤我老大,我告诉你,苏大当家很快就过来了!”梅星韵拉着洛鱼笙躲在树丛,还不忘叫嚣。
洛鱼笙眼神示意自己没事,闭上眼平复着心绪,这一掌她没有预料到,突如其来,让她眼下有些脱力。
不知是不是苏静茹的名字触动到了念珏,女人顾不得流血的断指,袖里探针瞄向梅星韵所在的那棵树。
“闭嘴!别提她!”
洛鱼笙紧咬牙关,左手持剑,在银针将距离少年一寸时挥剑斩断,她心肺被怒火炙烤,眼里的从容化作了灰烬,发出一声轻嘲:“别提她?苏大当家知道和自己朝夕相伴的良人竟然是个妖女吗?”
她冲出树后,看着念珏踉跄的身影,眼中闪过的是当年自己在瘦马门里看到的无数哭泣的女子。
她们有的是女儿,有的是妻子,甚至有的是母亲。
每一个都是值得敬重的身份,但却落入贼窝,只能逐渐枯萎。
“你也是女人!为什么要做那些勾当?”
洛鱼笙握剑的手有些颤抖,嘶吼着质问。
面前的女人面色惨白,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像一条毒蛇并不理解洛鱼笙的愤怒。
“为什么?”念珏喃喃自语,随即爆发出诡异的笑,她双肩颤抖,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止不住地拍手。
阴森的笑声在夜晚的丛林里格外突兀,梅星韵心里发毛,又看了一眼身边早就吓傻的小来福,焦躁地攥紧衣摆:“猴子怎么还没回来?苏大当家也没有消息……”
念珏终于笑够了,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然后直直地望着洛鱼笙,像猎人锁定猎物,幽幽开口:“你竟然问我为什么,太可笑了。”
“我十四岁就被父亲□□,后来他赌输了,就把我卖给了另一个男人,也是受尽屈辱!”
“那个时候你在哪!”
念珏癫狂地嘶吼,如同咆哮的野兽,用鲜血淋漓的手指着洛鱼笙。
少女心里蓦地揪了一下,但并没有影响她的判断,反而朝前迈了一步。
“你遭遇的不公,就要让别人来承担吗?”
洛鱼笙知道她在看,炙热的视线隐藏在暗夜中,是两种截然不同人生的对弈。
粟玉公子语气放得轻柔:“我心疼你的遭遇,也遗憾我没有早些成长保护你。”
她的话轻如鸿毛,却沉重地砸在念珏心上,让她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洛鱼笙将天下女性觉醒作为目标,也将保护每一个弱小受难的女子为己任。
“但是,”少女的语气一转,是毕露的锋芒:“你残骸良家妇女属实,让更多女子陷入不易的境地,我不能放了你。”
念珏冷哼一声,失血的虚脱让她不得不倚靠在树上,她伸出手擦拭了眼尾的泪痕,那绝不是后悔,而是自私的欲念。
女人怨毒的眼神像钩子,咬住了洛鱼笙。
“我知道你,逃婚出来的小姑娘,当初一早就应该把你杀了!”
梅星韵听到女人的嘶吼,没来由一阵后怕,而且猴子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更让他担忧。
他拍了拍身旁的小来福,嘱咐道:“不行,我怕猴子他们出事,你先在这躲着,别添乱,害怕就吃糖。”说完,他将怀里用油纸抱着的酥糖一股脑全扔给了小胖。
梅星韵蹲下身,发觉念珏并没有察觉到他,蹑手蹑脚地向着来时的路回山。
小来福掰开一小块酥糖塞进嘴里,含糊地劝道:“老大,你一个人要小心呐!”
“知道了,你省着点吃,别都给我吃没了!”
又是一块酥糖混着小胖墩哽咽的声音:“可是我真的害怕呀。”
眨眼间,梅星韵便已经没了身影,他灵活地避开念珏的视线,等逐渐来到高坡后,他直接站起身朝着山上狂奔。
梅星韵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一定要快!一定要见到苏静茹去救老大!”
快点、再快点!
水寨灯火通明,苏静茹今日设宴,麾下所有的能人异士都在忠义堂。梅星韵火急火燎地跑到山门,守卫的民兵刚想阻拦就发现是他,立即扬起熟稔的笑意。
“呦,星韵,你不是和洛大侠下山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梅星韵心脏狂跳,胃里翻滚,他气喘吁吁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但少年并没有忘记他的目的,洛鱼笙还在等他搬救兵过去,再晚点老大就有危险了!
“我,我要找苏静茹!”
梅星韵没时间和他们攀谈,朝着最亮的屋子就是跑。
眼看忠义堂越来越近,少年脚下忽然像踢到东西,将他绊倒在地,梅星韵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他擦了擦眼睛,发现脚下蠕动的样子更像个人影。
旧在洛鱼笙身边,也让他学到了几分冷静。
少年慢慢蹲下身,忍着心底的恐惧,逐渐凑近。
灯火摇曳,梅星韵瞳孔剧缩。
“猴子?!你怎么在这?”他一把拽掉男孩嘴上的布条,惊讶又心疼。
男孩大口喘着气,紧皱眉头:“老大,我一看洛大侠拔剑就感觉不对,连忙往回跑,谁知道、谁知道那个刘明硬说我撒谎!还把我绑在这!”
他越说,梅星韵的脸色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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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明是苏静茹的亲信,他的意思想必就是苏静茹的意思。
“我现在就去找苏静茹!”
梅星韵一脚踹开房门,咣当一声巨响,让满堂瞬间寂静,他胸膛起伏,目光如炬地扫视过每个人,最终视线停留在苏静茹那略带震惊的脸上。
“妹夫,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苏静茹不疾不徐地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掩饰了面露的惊慌。
梅星韵没有立即回话,他现在思绪混乱,容易冲动。
冷静……想想老大会怎么分析。
少年深吸一口气,苏静茹一定知道现在老大和念珏打的水深火热,但却无动于衷,是确信念珏能杀了老大?
不对,她没有把握,但按兵不动总归是对的。
念珏死了,她可以假装来晚了收买洛鱼笙的人心。
洛鱼笙死了,她可以说除掉了假意上山的细作,让念珏继续对她死心塌地。
“妹夫,既然来都来了,喝一杯酒吧?”苏静茹笑意晏晏地上前。
梅星韵知道此时不宜点破念珏的身份,自己势单力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就和老大下地府当苦命鸳鸯去了。
他眼睛转了转,心里有了主意。
梅星韵偷偷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然后泪眼婆娑,猛地推开了苏静茹端来的酒,瘫坐在地放声嚎啕。
“什么妹夫啊,大当家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酒杯坠地,苏静茹明显一愣,似是没料到他这番动作,但还是蹲下身,保持着笑容:“怎么了这是?”
梅小公子把对付自己爹那一套拿出来了,捶胸蹬腿,越哭越凶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我不活了啊啊啊!念珏那个杀千刀的,当着我的面对我老大拉拉扯扯!”
“还要,还要带着她私奔!俩人现在已经快到山下了!”
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声泪俱下说的有鼻子有眼,死死拽着苏静茹的衣袖抽噎。
在座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苏静茹,随后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人群中依旧是阮龄率先发出一声哂笑,他有些得意,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捉奸呐!”
曾青欲闻言,双手合十,念了一句“罪过罪过。”但还是站起身,慢慢走到梅星韵面前:“贫僧虽说已然超脱红尘,但看施主在苦海挣扎实属不忍,若不嫌弃……”
梅星韵动用自己最大的定力,强忍着听他把话说完,迫不及待抓住了男人的腕骨:“不嫌弃不嫌弃!只要大师能帮我脱离苦海,我愿意拿出所有的钱给大师造个金身!”
不知是不是梅星韵的错觉,曾青欲眉毛似乎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面朝苏静茹:“大当家,何不去一探究竟?”
苏静茹皱眉按压着太阳穴,梅星韵的话冲击力太大,不是两方谁死了,而是两个变数现在要联手跑了。
若真如此,那她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妹夫放心,我定会为你做主。”仅仅犹豫了一瞬,苏静茹便目光坚定地拍了拍梅星韵的肩膀。
24.第二十四章 撕扯
梅星韵带着忠义堂的人赶到时,念珏和洛鱼笙已经筋疲力尽,但粟玉公子略占上风,对面女人的衣衫都被鲜血浸透,梅星韵略显惊讶,毕竟闯山时洛鱼笙也从不殃及性命。
四周的脚步声惊扰了念珏,她重新戴上人皮面具,又恢复成温润如玉的公子做派。
“这是……私奔?”阮龄第一个从高坡上跑下来,玩味的神色在受伤的二人之间徘徊,随后他注意到念珏被砍断的手指,发出一声轻笑。
他一向不喜欢念珏,这个山寨里每个人都是凭借本事安家,唯独只有念珏是依靠色相搏得大当家的欢心。
“我怎么看像□□未遂啊。”
轻佻的语调,晦暗的目光落在洛鱼笙身上,阮龄伸了个懒腰,慵懒道:“虽然你伤害了我的小白,但要是想让我帮你宰了他,也不是不行。”
梅星韵扒开围观的众人,看到洛鱼笙没事,紧绷的肩膀立刻松懈下来。演戏演全套,他捂着嘴鬼哭狼嚎地跑向洛鱼笙,一把扑进她的怀里,顺便挤开了妄图凑上来的阮龄。
“老大!我以为你被这个小白脸蛊惑,不要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一只手暗自搀扶住洛鱼笙,让她可以借力靠在自己怀里。
突然被撞开,阮龄身体一僵,随后瞥见梅星韵得意地朝着自己做了鬼脸,生平第一次感觉遇到对手了。
洛鱼笙询问的眼神只看了一眼,就明白这是梅星韵为了拉拢众人做的局,她极轻地发出笑声,放心地将整个身子压在梅星韵身上。
她像模像样地揉了揉少年的发顶:“我怎么舍得抛弃你呢。”
一直沉默的曾青欲闻言,脸上露出些许遗憾,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看来小施主已经脱离苦海,贫僧的金身……唉。”
“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静茹面露惊讶,望向梅星韵时,眼底露出几分察觉不到的杀意。
她被这个看起来没头脑的傻小子给骗了。
洛鱼笙借机上前一步,剑锋指着念珏:“请大当家明鉴,此人并不是真正的念珏公子,而是瘦马门埋伏在姑苏的细作,她已经亲口承认了!”
此言一出,如同石子投入平湖。
“什么?”阮龄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凑上前,他瞪着念珏,那是对洛鱼笙判断的完全信任。
苏静茹的神情莫测,身形被树影遮蔽,像个沉默的看客。
念珏始终低着头,直到眼尾的余光瞥见了苏静茹的身影,她的眼底闪过几分动容,她艰难地直起身体,周遭人的议论都仿佛消失,凝视着高处那个人,是期待、是害怕、也是一点寻求慰藉的渴望。
“念珏……”苏静茹缓缓启唇,吐出两个字。
那人的身形因为这声呼唤踉跄了几下,犹豫了片刻,还是暴露了自己的本声,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大当家。”
洛鱼笙倒吸口气,指尖掐进掌心,她狠厉的目光从念珏转移到苏静茹。
“大当家!还等什么!”
众人的惊讶声和催促声灌进苏静茹的耳中,但她的目光始终望着念珏,蕴藏着只有她们彼此能懂的复杂情绪。
苏静茹攥紧拳头,想要上前,却被念珏抬起手制止了。
女人的喉咙里发出笑声,起初是低沉,后来又带着些尖锐,声音越来越大,快要撕破喉咙。
“洛鱼笙……我就说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念珏喃喃自语,看了看自己断指,面上狰狞:“我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竟然让你跑了!”
她愤恨地指着洛鱼笙,恨不得把她撕碎。
“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被发现!”
洛鱼笙皱紧眉头,迎着她的指尖上前,眼中并无惧色,声音冷硬:“你竟然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你知不知自己做的事会毁掉多少个家庭,会残害多少个女子!”
念珏闻言,眯起眼朝着少女的脸啐了一口:“不知悔改?我呸!你别在这假惺惺地大义凛然了,说是为了拯救那些女孩,强调多想要她们觉醒。”
“那你自己还不是女扮男装?还不是享受着作为男人的优待?”
她这话像一把火,点燃了洛鱼笙心里残存的怜悯。
少女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身躯颤抖,她一把扔掉了手中的剑,示意梅星韵松手,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奋力地撕扯衣衫。
布料撕裂发出细微的声响,是她对这世间拔剑的争鸣。
“老大!”梅星韵惊呼中带着心疼,下意识想要闭上眼回避。
却被少女一声呵斥:“躲什么!你不是从女人身体里出生的吗?”
她这一声质问,让在场包括念珏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似乎都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议论的嘈杂逐渐安静。
洛鱼笙拽碎了外袍,还不够。
她粗暴地扯断衣带,近乎蛮横地撕烂内襟,露出了被绸布层层包裹的胸膛。
“我享受特权?”洛鱼笙一声冷笑,她凑上前:“你看清楚了。”
没有停止,握剑的手解开绸布,掉落的是数千年来对女子的贞洁枷锁。
洛鱼笙站在风中,五脏六腑却烧在火里。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们!我用穿这个东西出门?”她将解下来的布条扔到念珏脸上,紧接着拽住女人胸前的衣料。
“你知不知你们所做的事,会让多少想要踏出院门的女子后退?又会让多少想要一窥青天的姑娘寒心?”
洛鱼笙的视线下移,轻蔑地露出一抹冷笑:“呵,可笑的是,原来你也知道女人家行走江湖危险,你也知道要用一个男人的身份伪装自己啊!”
她将自己身上燃起的火烧到了念珏身上。
“那些姑娘在哪?别和我说死了,我知道你们把人绑到手后会先找买主再处理人。”
念珏被她接二连三的发问怼的哑口无言,她视线避开了洛鱼笙的身体,是对她的回避,也是对自己所做事情的逃避。
一直站在一旁的阮龄,此刻已经收敛了嬉笑的神色,复杂的目光望向洛鱼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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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开口:“洛大侠,别和她废话,直接动手吧!”
念珏勾唇,挑衅地看着洛鱼笙:“动手啊洛鱼笙,杀了我,你再也别想知道那些姑娘在哪。”
从出现到眼下都保持沉默的苏静茹终于有所动作,她捡起洛鱼笙掉落在地的外袍,走上前轻柔地为少女披上。
“妹妹的话醍醐灌顶,不如将此人交由我处置?”
洛鱼笙闻言,抬眼环顾了一圈,没有发现安排报信的猴子,她没有回答苏静茹,而是继续盯着念珏。
“念珏,你跟着大当家这么多年,竟然骗她。”
女人的身体僵硬,藏匿的柔和荡然无存,只剩下想要将洛鱼笙扒皮抽筋的恨,她额头流下冷汗,断指的痛苦并没有消散。
“你懂什么!”念珏被激怒了:“我没有骗她,我一直都是那个念珏,从未改变!”
洛鱼笙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带着一丝轻嘲:“你这个妖女,还敢在大当家面前提这个?大当家看到你该多失望啊,你简直辜负了大当家对你的信任!”
少女的手按在苏静茹的肩上,仿佛还是在山寨里那副亲昵的模样,后者的身体一僵,随即干笑着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还是妹妹了解我。”
念珏看着苏静茹信赖的模样,顿时缓和了神情,眉宇间攀上忧愁,她矛盾的情绪缠绕在面前的二人身上。
“大当家,您要相信我,我……我不是想骗您的。”
苏静茹指尖蜷缩,洛鱼笙的声音却先给她下了判词:“住嘴!你还敢和大当家牵扯关系?大当家正义凛然,是多少江湖儿女心中的榜样。”
她逐渐来到念珏面前,眉眼两弯:“好在大当家并未被你迷惑,只是把你当一个买回来的小奴。”
此言一出,念珏的身形从摇摇欲坠到瘫倒在地,女人并没有分给洛鱼笙眼神,只是直直地看着苏静茹,仿佛破碎的瓷器。
念珏的眼眶蓄满泪水,她原以为苏静茹在外人前的疏离是出于对自己的占有,却不曾想竟然真的是厌恶。
“她,她说的是真的?”
断指的痛苦刹那间都没有眼下来的猛烈,像泄洪的江水吞没了全身,是潮湿的心痛。
梅星韵将猴子他们安顿好,然后走到洛鱼笙身旁,状似无辜地说道:“是呀,大当家亲口说的,而且山寨里那么多人都看在眼里,你怎么还没察觉呢?”
洛鱼笙一直在观察着苏静茹的表情,她看到那个威风凛凛的水寨之主动摇了,像是微风吹拂过树叶,细微地难以捕捉。
“难道,这妖女竟然对大当家动了觊觎之心?”洛鱼笙添了一把柴。
苏静茹良久的沉默宣判了念珏的罪证,女人仰起头无声地落泪,沙哑呢喃:“密道下面有一个地窖,人都在那,我每次借着下山采买的缘由,就把人送进地窖。”
她话音一顿,抬眸望着洛鱼笙:“我做的这些事,都是咎由自取,不管大当家分毫。”
寒光一凛,念珏从袖中捻起银针便要刺向脖颈。
25.第十五章 下山
洛鱼笙眼疾手快,迈步上前劈向念珏的手腕,银针落地,她擒拿住那人的胳膊,伴随着女人绝望的哭声在山间响起:“洛鱼笙!如今我已经交代了,你还不打算放过我吗?”
她对着洛鱼笙嘶吼,眼睛却一直注视着苏静茹。
洛鱼笙面无表情,并没有受到她的影响,瞥了一眼梅星韵,淡淡道:“你还没完全交代,瘦马门在姑苏可还有其他的聚点?你又受谁的指控?”
少女不由分说地掰开念珏的下颌,将指尖强硬地塞进女人的牙关,她怕念珏会咬舌自尽。
女人泄愤一样咬着洛鱼笙的手指,瞠目欲裂:“你还不如杀了我!”
两人剑拔弩张,洛鱼笙望向梅星韵略显惊恐的模样,深吸口气,另一只手掐住了念珏的脖颈,有些无奈:“你知不知你做的这些事,会影响别人的清白,让那些无辜之人替你顶罪。”
话音刚落,梅星韵诧异地抬眸,眼底闪烁微光。
原来老大一直都记得——要还他清白。
“妹妹息怒,不如将此人交给我。”苏静茹再度上前,言辞恳切:“在我的山寨出了这档子事,谁也没想到。如果妹妹愿意相信我,我一定把她知道的都审出来。”
她目光深沉打量着念珏,抬起胳膊想要握住洛鱼笙的手,但却被少女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洛鱼笙神色如常,朝着苏静茹微微点头,话语里不容置喙地坚定:“在姑苏出了这种事,当然要禀明太守,还是把这妖女移交官府更为妥当。”
苏静茹闻声色变,眼里闪过警惕,她的手握在腰侧的剑柄上,不动声色地朝着洛鱼笙靠近:“你是官府的人?”
她心里盘算着,洛鱼笙因为之前的激战,肯定力不从心,而现在水寨里所有的部下都在,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取洛鱼笙的项上人头。
“怎么?如果我是官府的人,大当家就要把我就地正法?”洛鱼笙毫无惧色,平淡的眸子里惊不起一丝涟漪,她依旧保持着掐住念珏的动作,但身体微微向苏静茹倾斜。
于是这种暗藏杀机的氛围转到了二人之间。
阮龄察觉到不对劲,心里也有些焦急,连忙上前打圆场:“这是做什么,大当家别生气,洛大侠即便是官府的人,她也没有伤害我们不是吗?”
“她不伤害不代表不会伤害。”苏静茹语气温和,眼神却逐渐凌厉,和念珏如出一辙的视线投在洛鱼笙身上。
少女耸了耸肩,将梅星韵护在身后:“我们对山寨没有恶意,但您若是执意阻拦,我们将您扣走也不是不行。”
说罢,她回头看着梅星韵,展露出一抹笑颜:“我前几天派人到山下送信,算算日子,现在山下已经被官兵包围了。”
“大当家,”洛鱼笙眉眼冷清:“不要再挣扎了,我只带她走。”
周围人一片嘈杂,有惊恐、有愤怒、也有抵触……他们都是被官府逼到走投无路才上了山寨。
带着锋芒的视线将洛鱼笙照了个通透,她一手护着梅星韵,一手掐住念珏,压低身形,缓慢地向后退。
但苏静茹并不给她脱身的机会,女人长剑出鞘,向前一掷,剑身便擦着洛鱼笙的侧脸,直直刺进他们身后的树干。
“当年老娘建水寨,和官府明争暗斗的时候,你怕是还在瘦马门等着被卖钱呢!”
苏静茹攥紧掌心向前,朝着洛鱼笙面门砸,少女被她这句话激怒,瘦马门是她的一生之敌,也是隐藏在心里的伤。
“你欺人太甚!”梅星韵面色涨红,指尖掐进掌心里,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家老大,内心是感同身受的伤心和愤怒。
阮龄也在第一时间挡在苏静茹身前,他不敢相信这番话竟然是从自己最敬爱的大当家嘴里说出来的。
但和他们相比,矛头直指的洛鱼笙却看起来异常的冷静,她像是发现了新奇的猫,眯起了眼睛,吐出剜心的话:“大当家这么急,是在意官府……还是在意她?”
那一刹那的眼神不会错,苏静茹对念珏的确有情。
洛鱼笙将插进树干的剑拔出来,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朝着苏静茹扔去,但她体力不支,所以那柄剑只扔到了女人的脚下。
她转身向山下走,带着把那些曾经在山中的人和事都忘却的决绝。
阮龄下意识向前追了两步,但看着洛鱼笙月色下的背影忽然顿住了,这等惊艳的女子不应该为谁而停留,像山间的风,短暂地在心里吹皱涟漪,又翩然而去。
柳青扬二人接到了信,早就在山下埋伏好了,她们躲在小路的两侧,观察到有三个身影,立马现身迎了上去。
“洛大侠!”柳青扬蹦蹦跳跳地上前,她特意换了夜行衣,暗色中眼神格外明亮。
冷辰月跟在她身后,视线却落在念珏身上,皱了皱眉:“这就是瘦马门的领头?”
女人被洛鱼笙敲晕,蓬头垢面,身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还需带回去问个明白,你们将信送到梅府了吗?”洛鱼笙擦了擦手里的鲜红。
柳青扬得意地甩了甩辫子:“您交代的事,我们俩是义不容辞,他们都在下面等着呢,我们先来打头阵探探口风。”
她的视线又瞥到梅星韵身上,双手环胸,轻哼一声:“哼,原来你小子还在啊,我还以为你被山上的狼叼走了呢。”
分明是才几天不见的熟悉声音,但梅星韵却恍若隔世,他的思绪从刚才的激战中平复下来,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触感。
我和老大,下山了……
我们真的成功地回来了!
“本公子福大命大!区区野狼能奈我何!”梅星韵找回了熟悉的感觉,一夕之间又变回了那个嚣张跋扈的梅小公子,他颇为自得地望着洛鱼笙,声音柔和了一些:“更何况还有老大呢。”
洛鱼笙此时也难得地松懈,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接连几天的疲惫涌上心头,她呼出一口气,轻声道:“行了你们,快些下山吧。”
“见见你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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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很担心你。”洛鱼笙的掌心轻抚过梅星韵的发顶,带着他继续往山下赶路。
上山一程,梅星韵内心改变了很多,他不仅知道了洛鱼笙女扮男装的真相,还见识到了她身上坚韧的力量。
梅星韵忽然在心里生出一个念头——他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母亲了?
在偌大的宅院里,似乎所有人都在围绕着权力中心的那个男人而展开,以至于忽略了家主背后的女性力量。
有了之前洛鱼笙绘制的路线图,几人下山的脚步快了许多。
灯火璀璨像晕染的水墨,逐渐在眼前铺展,那是久违的烟火气息。
梅星韵率先瞥见的就是母亲抹着眼泪的身影。
“夫君,星韵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不活了!”王浮凌挽着梅文州的胳膊,止不住地垂泪。
男人心里焦急,但还是尽力宽宥夫人:“别怕,我们的儿子不同寻常,一般人镇不住他,放心吧。”
梅星韵听到熟悉的声音,有一瞬间的愣神,他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兴奋地攥紧拳头,踩着坑坑洼洼的小路,跌跌撞撞地跑向二人。
“爹——!娘——!”
王浮凌循声望去,险些栽倒,她捂着胸口,泪如雨下:“星韵!娘在这!”
看着自己儿子跑向自己,梅文州脸上也闪过动容,之前担忧的神情立马被收敛,依旧是语气不善地冷哼:“哼,孽障!竟然还知道回来,干脆留在山上和土匪过日子去吧。”
他话音刚落,王浮凌就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儿子刚回来,你干嘛呀……”
梅星韵并没有在意,他的视线始终落在二人身上,心里流过暖流,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但随后,他立马注意到了身后的洛鱼笙,梅小公子连忙将自己老大拉到二人面前,露出明朗的笑意:“这回多亏了老大,我们还找到了一个瘦马门的手下。”
他话音顿了顿,耳尖发烫,眼神飘忽:“我才不跟土匪过日子呢,我就想和老大一起过日子……”
梅星韵的声音越来越轻,王浮凌有一瞬的错愕,但她随即看到了缠绕在少女胸前的绸布,顿时了然。
女人解下了外袍亲自给洛鱼笙披上,眉眼慈祥:“好孩子,你辛苦了,又一次救了星韵。”
洛鱼笙知道王浮凌提到的“又”是指上次在梅文州面前辩驳的事,少女含笑摇了摇头。
“星韵很有自己的想法,我管不住他。”王浮凌轻叹口气:“幸亏有你一路上相伴,否则怕是凶多吉少。”
这点小事对洛鱼笙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她还是眼神安慰着女人,就像她之前安慰梅星韵一样。
“还有一事,我想请太守帮忙。”洛鱼笙躬身朝着梅文州抱拳:“还请太守大人将此妖女押入牢狱,等待受审,还梅小公子清白。”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一愣,王浮凌的手微微颤抖,眼里是藏不住的欣喜,她紧紧握住洛鱼笙的手腕,眼眶发红。
26.第二十六章 玉佩
洛鱼笙将念珏交到了官吏手中,便想着到城中找一处落脚地下榻,她裹紧披风正要往前头赶,却猝不及防被梅星韵拉住了衣袖。
“老大,你去哪?”梅星韵疑惑地望着她。
少女顿住脚步,感受着从手腕传来的温热,抬起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露出一抹笑意:“自然是去找客栈了,难不成还要去睡大街?”
梅星韵闻言,两眼放过,直接握住了洛鱼笙的手,兴致勃勃道:“住我府上啊!之前那间屋子肯定还给老大留着呢。”
在山上的这段日子,让他下意识想要跟着洛鱼笙,站在粟玉公子身侧,总会让他心安。
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身后的二人听见。
王浮凌勾唇,不动声色地将怼了怼梅文州的手,男人也看在眼里,轻轻牵着夫人,点了点头。
“星韵说得对,”王浮凌亲切地上前,他们越来越靠近城中,借着万家灯火,女人喜爱地打量着洛鱼笙:“我们府上那间厢房还空着,洛大侠一起去吧。”
熟悉的眼神,让洛鱼笙不免愣了一下。
“劳烦夫人了。”少女朝着王浮凌行礼,女人笑得欣喜,取出了随身的荷包,交给梅星韵,她耐心叮嘱道:“星韵,你带着洛大侠先出去转转,我和你爹先行一步给洛大侠腾院子。”
洛鱼笙看着如出一辙的戏码,心里有点发笑,没成想,上一次山,连姻缘都搞定了,还提前见了公婆。
梅星韵倒是没心没肺,高兴地接过荷包在手里掂量掂量,然后拉着洛鱼笙像个小麻雀,欢快地朝着山下跑。
“知道了母亲!”
洛鱼笙跟着他从阴暗潮湿的山中跑到了热闹繁华的集市。依旧是满城灯火通明,人潮汹涌,商贩依旧极力介绍着商品,仿佛他们只是短暂地去了另一个天地,眨眼间又回到了上山前。
梅星韵在街巷间穿梭,将热闹的叫卖抛在身后,他转过身面对着洛鱼笙,倒着行走在人群中,万家灯火都凝聚成了一点缠绕在少年纯真的眼眸里。
洛鱼笙没告诉梅星韵,其实从第一见面,她就笃定这个小公子一定不是瘦马门的人——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梅星韵的眼底只有星河和纯粹,现在又装下了一个洛鱼笙。
“老大,你还记得这吗?你上次给我买了个糖葫芦!”少年指着草靶子上插满的山楂。
洛鱼笙轻笑着点了点头:“你也就记得吃。”
梅星韵闻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眸色有些黯淡,周身的活力也退散了些,像个委屈的小动物。
“要是猴子他们在就好了,那么大点的小孩子,应该也爱吃甜的。”
梅星韵抿了抿唇,犹豫开口:“老大,我们还有机会上山吗?”
洛鱼笙挑了挑眉,对于梅小公子的伤感有些意外,她戏谑地笑道:“那就看明天会不会有一处好戏了,如果有,我们就会上山。”
“一出好戏?”梅星韵有些疑惑,但随之而来的是少女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一种无声地认同。
他站在灯笼下,看着洛鱼笙被暖光覆盖的轮廓,听到了她说:“你是一个很好的老大。”
随后洛鱼笙买了一根糖葫芦再次递给梅星韵:“我也应该向你学习。”
他只是看着手里鲜红的山楂,心里就荡起了波澜。随之而来的是对于洛鱼笙的去留感到不安。
梅星韵将糖葫芦攥在手里,可能今夜风急,将酒楼前昏黄的烛光吹到了少年的眼底,于是看谁都温柔。
“老大,如果能把姑苏的瘦马门铲除,你是不是……”他没有勇气继续说,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可以决定洛鱼笙。
那双眼照进洛鱼笙心里,像饮了一口沉檀烈酒,谁都不喜离别,但每天都有人离开。
少女伸展双臂,尽量不让氛围显得悲伤,她发出一声促狭的笑:“怎么了乖孙?还真打算缠上我了?”
梅星韵低着头,心里慌乱,只能低头摆弄自己的衣带嚅嗫:“没有……就是,舍不得你。”
声音很轻,将洛鱼笙心里的高山溪水、大漠孤烟都暂时吹散了,她耳畔胡姬的琵琶越飘越远,剩下都是和梅星韵并肩作战,同床共枕的景象。
粟玉公子从怀里取出玉佩,递到了梅星韵眼前:“这个送给你,就当……‘洛’在你这。”
她一语双关,梅星韵小心翼翼地接过捧在手里,心里的酸涩被填补了一点:“那老大怎么办?”
这个玉佩算是洛鱼笙身份的象征,也是江湖中名声鹊起的粟玉公子的通关文牒,才刚见证了两人闯山的经历。
“我留余生。”
洛鱼笙转过身掩饰起了嘴角笑意,暗中转换了话题:“你收的那小来福,我也没见他瘦多少啊。”
梅星韵将玉佩放在心口处,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我上山带的那点吃的给他们分了,他们都不吃,都给小来福。”
原来不是吃独食,而是吃百家饭。
梅星韵买了几包点心,做好了回山就分给小弟们的准备,他抱着大包小包,视线瞥向了洛鱼笙的剑,疑惑开口:“老大,你以前不是用剑的吧?”
“你怎么知道?”洛鱼笙有些意外。
梅小公子狡黠一笑,又要开始摆谱:“我是谁?你的小弟,怎么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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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老大呢?”
他瞥见洛鱼笙攥紧了拳头,连忙恢复正经,讨好地笑了笑:“我,我只是看老大这几次出招又劈又砍,更像是刀法。”
洛鱼笙暗自惊讶,这小子竟然连自己的一招一式都记下了,她有些赞许地看着梅星韵:“我是有佩刀的,这是我母亲的剑,这次对付瘦马门,我希望用她的剑。”
温热的指腹轻抚过剑身,少女闭上眼似乎在追忆,也在心里感受着那一段短暂却温暖的时光。
“老大……”少年敏锐地察觉到洛鱼笙的失落,伸出手小心翼翼和她十指相扣。
宽大的袖袍遮掩住交握的手指,掌心的炙热传递,洛鱼笙愕然了一瞬,却没有挣脱。
来往的人群逐渐模糊,江面上婉转的唱腔随风消弭,好像只剩下两人在烟火人间里相伴一程,落下余生。
回到了梅府,李德贵率先迎上来,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家的主子,捻着手绢擦了擦眼尾:“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奴才天天提心吊胆,茶饭不思啊……”
“是吗?”梅星韵学着洛鱼笙的模样,戏谑地扬眉:“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走的时候胖了呢?”
“哪有!”李德贵见被戳穿了真相,面色不改,依旧是涕泗纵横的模样:“奴才可是一直待在您走的卧房里,寸步不离!”
梅星韵皮笑肉不笑,直接一把抓住他手里的粉色手绢,双手掐腰:“人赃并获!这是什么?我以前可从来没见你拿过。”
看着李德贵那一脸痴笑,他忽然明白了!
“好你个李德宏!竟然背着我找相好的,本公子在山上提心吊胆,你在这沉溺温柔乡!”
李德贵笑得满脸褶子,一边灵活地避开梅星韵的追打,一边讨好地堆笑:“公子消消气,我的确……和厨房的小翠好上了。”
梅星韵停顿住了动作,有些不爽,周围人都有伴儿,只有他这个伴儿……少年打量着洛鱼笙,摩挲着指尖,心里有泛起丝丝甜腻。
洛鱼笙低笑了两声,脚迈进大门,才逐渐找回一些人间的感觉,数日紧绷的神经松懈,她快步地回到厢房。
“老大!等等我!”梅星韵见状,连忙跟随着她一起走进厢房。
粟玉公子推开门,把剑放在桌案上,闭上眼扑进被褥里,她耳尖动了动,声音沉闷:“我要休息了,你来做什么?”
只见梅小公子不知从哪抱来一张枕头和棉被,笑眯眯地把洛鱼笙挤到里侧,然后厚着脸皮盖被躺下。
“老大,我知道你害怕,所以我来陪你睡了!”
洛鱼笙皱眉,活动了筋骨:“竹板炒肉没吃够是吧?”
27.第二十七章 反压
阴暗的监牢里,念珏身上的伤被处理,好了七八。她依旧是呆滞地坐着,任凭如何审讯都闭口不谈。
姑苏频落雨,透过墙壁将潮湿传达到她的心里,念珏的断指被包扎,但那夜对峙时苏静茹的漠然却刺进了胸腔。
“你说她这些天不吃不喝,死了怎么办?”其中一个狱卒偷瞟了几眼,有些担忧,万一念珏真死了,太守怪罪下来,可够他喝一壶的。
他身旁的另一个狱卒倒是轻松许多,揉了揉站酸的腿:“我倒是觉得她这样挺好,不像一般关进来鬼哭狼嚎的,多清闲。”
他瞥了一眼念珏,压低声音说道:“我们酉时就走了,到时候牢里没人,她怎么死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两人最后打量了念珏一番,然后朝着门口走去。
偌大的地牢只剩下个别嫌犯的哀求和哭泣声,女人蜷缩在角落里低着头,忽然一阵轻微的响动,牢门被从外到内推开了。
念珏以为是来送饭菜的狱卒,头也不抬说道:“拿出去。”
对方没有动作,女人皱眉抬起头,忽然瞳孔剧缩。
“大当家……?”念珏声音颤抖好像不忍打破自己的美梦,她下意识抬起手却又停顿,想起了昨夜苏静茹的沉默。
苏静茹见到她这幅样子,眼里闪烁着不忍,她俯下身沿着那张人皮面具边缘摩挲,声音沙哑:“是我。”
温热的触感让念珏动容,但随即她想起现在这幅样子不适合出现在苏静茹面前,她慌乱地想要重新戴上面具,哽咽地避开:“我,我骗了大当家……别看了。”
“我知道。”苏静茹一向波澜不惊的神色在瞥见念珏的断指后,惊起涟漪。
“我带你出去。”苏静茹冷静下来,从怀里取出钥匙,这是她刚从离开的狱卒身上偷过来的,她将念珏从地上拉起来。
念珏眉眼哀恸,摇了摇头:“您这是做什么?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又怎么能连累大当家……”
她的话让苏静茹的手抓的更紧,眉宇也变得锋锐:“你从来没有连累过我,万般苦楚都是自愿,别再说这种话……我带你出去!”
“出去回山寨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暗影中露出洛鱼笙熟悉又带着笑意的脸,她的视线依次扫视过二人。
苏静茹瞬间警惕,目光如炬瞪着眼前人:“洛鱼笙?你知道我会来?”
她将念珏护在身后,掌心伸进袖中,时刻准备应敌。
“老大神机妙算!就感觉你俩有事!”梅星韵将钱袋扔给了刚才的两名狱卒,缓步和洛鱼笙站在一起,嘴上挂着戏谑的笑意:“大当家,你知错犯错,明知她是瘦马门的人还要执意带走她,你是何居心?”
昏暗的地牢内只有几盏微弱的烛火,苏静茹能明显感觉到黑暗中站着的身影,双拳难敌四手,她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洛鱼笙气定神闲,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把那些姑娘绑来,你也出力了吧大当家。”
语气笃定,仿佛她已经窥探了真相,洛鱼笙的手握在剑柄上,回应了苏静茹剑拔弩张的氛围。
“大当家没有!”念珏拖着虚弱的身体,艰难地发出嘶喊:“她从来没有帮过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洛鱼笙挑了挑眉,但站在身旁的梅星韵却先开腔:“那就是包庇了?大当家对犯人刻意隐瞒,可不是小事啊。”
少女并不想废话,她之前向梅文州请示过,如果有人劫狱,她需要一队人手来帮忙。
“抓住她们。”洛鱼笙一声令下,躲在暗处的帮手顿时如鱼贯出,亮出的刀光映照出苏静茹的脸。
女人从袖中取出匕首,率先一脚踢开来人,刀锋和匕首相撞,苏静茹分毫不让,迎着佩刀向前,挡开第一波进攻,她不再犹豫,直冲向洛鱼笙。
长剑出鞘,洛鱼笙下意识做出反应,她一只手握剑避开,剑身碰撞带来的震荡让虎口发麻,但另一只手立马擒拿住苏静茹的胳膊。
五指发力,匕首脱落,苏静茹的一条胳膊脱臼地垂落,这一刻所有的姐妹情深都烟消云散,留在洛鱼笙眼底的是苏静茹败露之后不加掩饰的恨。
“洛鱼笙!你放开大当家!”念珏踉跄地上前,但却被狱卒拦住了。
苏静茹柔善的面具被撕碎,冷哼一声:“怎么?抓我回去斩首示众?”
洛鱼笙并没有多说,将苏静茹交给狱卒,转身朝着梅星韵说道:“你把之前上街准备的那些糖备好,我们可能还需要上山。”
“那可太好了!”一听到能再次见到小弟,梅星韵瞬间兴奋了,眼里闪过这些天在山寨陪伴自己的小弟,心里涌上暖流:“我要让李德玲把我所有藏得好吃的都装起来,带到山上!”
苏静茹闻言,猛地转过身瞪着洛鱼笙:“你想做什么?!”
少女冷静地收剑入鞘,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语气平淡:“你们上头的人是谁?”
她看向苏静茹,却是对着念珏发话。
“哪有什么人!只有我自己!”
洛鱼笙皱了皱眉:“你宁愿死也不说?”她兀自发出一声冷笑:“呵,瘦马门培养出来的,真是忠心。”
她也知道不能张扬,若是将瘦马门在姑苏的事传出去,很可能会惊动上面那位,到时候弃卒保帅让线索断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带她们回山寨。”洛鱼笙看着主动送上门来的“诱饵”忽然有了注意。
她将苏静茹脱臼的胳膊接上,语气重带着些警告:“想保住她的命,就和我们一起回山。”
念珏神色一凛:“你要做什么!洛鱼笙!”
她的喊叫在满是阴气的牢房里掀不起波澜,少女眼神示意,两侧的狱卒立即上前把她绑了。
“我们,上山。”
几番来回,洛鱼笙已经将上山的路摸遍了,今夜她打头阵,身后的提着大包小包吃食的梅星韵,他们沿着小路上山,丛林里依旧是风吹树叶泛起的响动,但这一次全然没有之前的慌乱和急促。
苏静茹被推着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她身侧跟着洛鱼笙,低声提醒:“一会到了山寨,还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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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家全力配合。”
女人偏过头不想再听,眼前的灯火逐渐逼近,却带着一丝寒凉。
“大当家?”刘明熟悉的声音响起,目光在瞥见一侧的洛鱼笙时有所警惕,但毕竟是亲信,刘明并没有过多言语。
苏静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无事,你退下,别让任何人打扰我。”
刘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放在刀柄上的手愈发攥紧,但也只能看着苏静茹离开。
梅星韵跟在队伍最后,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他的小弟。身上抱着的吃食散发出香气,让他脚下的草丛动了动。
“老大~”一声久违地呼唤让梅小公子停下了脚步。
只见小来福探出半个脑袋,猛地吸了吸鼻子,两眼放光:“老大你带好吃的来看我们了?”
说完,他艰难地抬起头朝着后面传达情报:“老大回来啦!带了好多好吃的!”
梅星韵感觉这句话让草丛里格外的骚动。
他掰下一块绿豆糕先塞进了来福的嘴里,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前方传来洛鱼笙冰冷的嗓音:“把妄姬叫来。”
声音不大,但带着毋庸置疑得强硬。
梅星韵连忙将包裹交给小来福,自己则快步跟上洛鱼笙,朝着水寨最深处走去。
卧房内依旧是点燃的烛台,铜镜前凌乱的首饰还没来得及收拾,仿佛还像曾经一样。
念珏的眼里闪过动容,她用余光描绘着陈设,是怀念和眷恋。
这份短暂的温存被推门声打碎。
妄姬神色慌张地走进来,她第一眼看向了苏静茹,随后又转向洛鱼笙,皱眉道:“不知大当家找我来有何事?”
“让你看个东西。”洛鱼笙率先发话,掐住了念珏的下颌凑到妄姬面前,指腹摩挲着人皮面具的边缘,丝毫不管念珏愤恨的目光:“这张面具破了,能不能重新做一张。”
妄姬的眉头没有松动,犹豫着凑近上前摸了摸,目光忽然变得阴翳:“这是人皮,很难一模一样。”
“什么?”梅星韵闻言吓退了两步,结结巴巴:“竟然是人皮?!”
他慌乱将嘴里的胡饼咽下去,心里一阵胆寒,指着念珏:“你你你……你也太丧尽天良了!竟然扒人皮。”
念珏并没有多大的波澜,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挑衅地望着洛鱼笙。
少女垂眸,等找出接头人再新仇旧恨一起算。
“能仿制吗?我之前上山时看你做的那张面具就很相像。”
妄姬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我试试吧,但那次是在光很暗的地方,不容易露馅,细看还是有分别。”
处理完面具,洛鱼笙蹲下身直视着念珏:“你们每次怎么接头?”她握着剑横在苏静茹颈侧。
念珏剜了她一眼:“每次都是我在山下的福运客栈等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可是,那些姑娘都被我们救出来了呀。”梅星韵有些疑惑:“上哪再去找一个呢?”
话音刚落,洛鱼笙的视线带着几分狡黠瞥过来。
28.第二十八章 情丝
洛鱼笙带着梅星韵来到他们之前住过的院内,喜字和红绸还在,在暗夜里映出灼眼的温度。
“乖孙,老大平时对你不薄吧。”洛鱼笙双手环胸,目光狡黠,让梅星韵无端感到不对劲。
但秉承着小弟的职责,梅小公子还是点了点头,语调轻快:“那当然了,如果没有老大,我恐怕早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腹摩挲着玉佩。
洛鱼笙露出了然的笑意,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眼下正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她将梅星韵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又用手比量了一下他的肩宽。
“老大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梅星韵话音刚落,就见洛鱼笙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粉色的襦裙抛给他,这是二人初到山上时苏静茹给她准备的,没想到如今派上用场了。
“换上。”
梅星韵一时愣在原地,听到洛鱼笙简短地命令才回过神,像捧着烫手山芋一样,局促不安地站着:“老,老大……这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能这样啊……”
他有些踌躇,感受着襦裙细软的面料,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洛鱼笙并不意外,低着头也露出一脸为难:“哎呀,这的确有点难为情,我知道。”
“对嘛。”少年轻声附和。
“尤其是让你堂堂梅小公子做这种事,有点羞愧。”
梅星韵点头如捣蒜,就差满脸写着“老大你懂我”的字样。
洛鱼笙在他面前踱步,剑穗拂过衣裙,带来少女轻俏的笑音:“那玉佩还我吧。”
“对对对……嗯?”梅星韵脸上地笑容僵住了,随后五官皱在一起,警惕地护住腰侧的玉佩,对着少女摆出讨好的媚笑:“别这样啊老大,我穿,我穿还不行吗。”
梅小公子敢怒不敢言,他真的害怕洛鱼笙一气之下把玉佩收回去,到时候连个念想都不给他留。
少年拖着沉重的步伐迈进屋内,烛火照亮窗棂,梅星韵清瘦的身段在纸糊的窗上投上暗影。
洛鱼笙很想像个君子一样退出去,然后等待梅星韵换好衣服出来,但少女坐在摇椅上,目光描摹着窗内少年的轮廓。
看他解开了衣袍,青丝垂落。观他舒展的手臂在飘纱里荡出优美的线条。
窗里窗外,景象万千,同属风月。
梅星韵温热的视线瞥向摇椅上修长的手臂,有力量的腰线。
“老大,衣带……缠住了。”
少年似是知道她在看,指尖搭在窗上轻点。
洛鱼笙眉峰上扬,推开了红木门,暖香环绕上她的周身,将梅星韵身上清甜的果香吹来。
粉红的衣裙落在少年白皙的身上,软化了小霸王的嚣张,带着点恬静和柔情。
这才像江南能养出来的孩子。洛鱼笙心里暗道。
“我看看。”她视线扫过梅星韵遮掩在衣襟下若隐若现的肌理,伸出手绕着腰解开衣带。
梅星韵闭上眼,老大身上凛冽的气息收敛,他忽然想到那枚玉佩,既是见证也是别离。
院子里逐渐静下来,少年的眼里藏着不舍和不愿,混在洛鱼笙的倒影里,构成难割舍的情丝。
“别走,老大。”
他这声像是祈求,指尖捏住了洛鱼笙的指节,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胳膊,抱住了洛鱼笙。
离别像酸涩的果子,藏在心里不易被看见,只有咬开果皮,才能感受到四肢百骸的苦楚。
“我现在不是在这呢么,松手。”洛鱼笙缓缓将他的手放下,弹了一下梅星韵的额头:“我出去等你,我们今晚还有大事。”
少女推开门,带走了最后一丝暖光。
梅星韵磨蹭了一会,穿戴整齐后站到洛鱼笙面前。
他生得白皙,粉色的衣裙衬得更加水嫩,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姑娘,带着一股子鲜活的娇蛮,但梅星韵一开口立马破功。
“这怎么这么别扭啊!”梅小公子难耐地抓挠,毫无美感可言。
洛鱼笙收回视线,无奈地将他的手抓住:“别动,一会也别说话。”
她事先问过念珏,今夜瘦马门的人就会来交易,再等一会,他们就能出发了。
洛鱼笙拉着他坐在院内,微风鼓动裙摆,看流萤像落入凡尘的星点,梅星韵双手托腮,好奇地发问:“老大,你为什么要叫粟玉呢?”
他的发问让洛鱼笙心头一软,连声音也轻了些:“粟玉可以安神,但也是寻常百姓家最常见的玩意儿,以我之弱躯,换天下女子以安眠,是我最希望看到的。”
此言一出,梅星韵眼里闪烁着微光,洛鱼笙被月光裹挟,神思渺远,他觉得身旁之人瞬间高大了许多,有些黯然自己和她的差距。
“老大,你的志向真的很远大,但我……好像只看到了眼下姑苏城里的事。”梅小公子垂头丧气抱着膝盖。
洛鱼笙闻言一笑,一双明眸望着他:“行侠仗义不分大小,就像现在,你为了救姑苏的百姓陪我涉险,救代表你已经称得上是大侠了。”
梅星韵的眼睛听闻此言后又亮起了微光,雀跃地扇着手里的团扇:“我也是大侠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打量着洛鱼笙,瞥见她面色柔和,少年慢慢地倾身,最终靠在了少女肩上。
洛鱼笙扬了扬眉,随即一只手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今日乐,不可忘。乐未央,何为自苦,使我心悲。
“洛大侠!”妄姬的呼唤打破了温存的氛围,梅星韵身体一僵,下意识从洛鱼笙怀里抬起头,猛地站起身。
洛鱼笙感觉怀里一凉,扶在梅星韵肩膀的手还僵在原地,她轻咳一声:“怎么了?我在这。”
妄姬率先瞧见了梅星韵的粉裙,她不敢多想,只是将面具展开示意洛鱼笙:“面具做好了,现在就戴上吗?”
少女点了点头,微凉的触感仿佛真的肌理贴在脸上,妄姬仔细地将褶皱抹平,和念珏八九不离十的脸就呈现在眼前。
“这,这也太逼真了吧!”梅星韵惊讶地看着洛鱼笙。
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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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衣服不同,面容基本上无懈可击。
“我帮洛大侠更衣吧。”妄姬对自己做出来的这张脸很是满意,于是主动提议。
洛鱼笙不用去看,通过二人的反应就能猜测出,这张脸很成功。她推门走进屋内,找出了念珏寻常穿的衣物,在妄姬的帮助下换上,等再走出来时,俨然一副念珏的模样。
“小姐,我们出发吧。”
洛鱼笙朝着梅星韵伸出一只手,熟悉的面容,让少年再度回忆起像毒蛇一样的妖女。
“好……”他颤抖着回握,慢慢随着洛鱼笙下山。
“洛大侠,那大当家怎么办?”妄姬有些为难,出了这种事,水寨里丧失了主心骨,人心惶惶,谁也没想到会和苏静茹扯上关系。
洛鱼笙站定脚步,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好生照顾她,别让她自寻短见。”
“是……”
山脚下的福运客栈热闹嘈杂,不少赶夜路的脚夫会要一碗热酒暂时的休憩,店内人声鼎沸,小二马不停蹄地上菜。
洛鱼笙将梅星韵揽在怀里,远看就像是一对夫妻并不引人注目,粟玉公子的视线敏锐地扫视着店内的众人,他们一进店就迎来了许多的视线。
店小二笑着凑上前:“二位打尖还是住店?”
梅星韵举着团扇半遮面容,跟着洛鱼笙坐下,他感受到不少的目光朝着自己投来。
“我们要一坛酒就好,别来打扰。”洛鱼笙取出铜钱递给小二,她依次扫视过角落里的几人,决定先按兵不动。
小二立马将钱收进怀里:“得嘞!一坛烧刀子马上就来。”
梅星韵有些不安,瑟缩着脖子靠近洛鱼笙:“老大……我怎么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不太对?是不是我露馅了?”
他将团扇挡得更严实了,垂下眼只看洛鱼笙。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洛鱼笙不动声色地向前挪动,替少年遮掩住几道炙热的视线:“你别太明显,装的害怕一点。”
一坛烧刀子很快就摆在了二人桌前,随着店小二的退场,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落座在洛鱼笙对面,那人蒙面还戴着斗笠,很难看清长相。
“今天怎么就一个?”低沉的嗓音传来,蒙面人靠近洛鱼笙,视线盯着瑟瑟发抖的梅星韵。
粟玉公子倒了一碗酒,刻意表现出不悦:“山上来了两个游侠,他们有点怀疑我,有一个就不错了。”
“游侠?”男人停顿了一下:“你不知道贵人着急要吗?耽误了贵人的事,谁担待得起?”
他的声音带着愠怒,让洛鱼笙眯起了眼。
贵人?她几乎瞬间想到了来拜访梅文州的太监,他是哪个宫里的呢?
洛鱼笙牵扯嘴角露出轻嘲:“我就是个运货的,贵人要是能出手帮我把那两个游侠摆平,我自然能提供更多的货。”
男人深吸一口气,下意识环顾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才放心地说道:“贵人政务繁多,哪能解决你那点小事,况且贵人马上就要回京了,事不宜迟!”
29.第二十九章 点兵
洛鱼笙眸色隐晦,她指尖轻敲桌面,沉声道:“什么贵人呐?你给我透个底,我好给你办事。”
她像模像样地拿起那碗烧刀子一饮而尽,喉咙被烤的发腥,混着客栈里鱼龙混杂的味道,让洛鱼笙找回了几分真实。
男人闻言,瞬间身形一僵,指腹摩挲着碗边,有些踌躇:“贵人的事,哪是我们下面这些臭鱼烂虾能打听的。”
少女“啧”了一声,带着些许不耐烦:“那你就让贵人等着吧,我干这事要是让官府抓住了可就惨了,这回能来一个已经是不错了。”
她说完,一把拉过梅星韵展示给男人看。
男人快速瞟了一眼,随即低下头凑到洛鱼笙身旁:“你就放心整,多找点货,太守都发令了,你还怕什么。”
此言一出,让二人浑身一颤。
“太守?”洛鱼笙暗地里握住了梅星韵的手,压粗声音:“可是姑苏的太守梅文州?这事他也掺和了?”
男人锋锐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轻嘲一笑:“要不然呢?你以为我们能在姑苏这么多年是因为什么,没有官府的人,我们敢这么明目张胆吗?”
他饮了一口酒,皱了皱眉:“可笑的是,太守还找了他的小儿子来顶包,就算上头有人来查,也抓不住我们。”
洛鱼笙感觉梅星韵抓着的手正在颤抖,她掐了一下少年的手背。
梅小公子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自己敬重这么多年的父亲竟然和瘦马门有勾结……这是他从未想过,也从不敢想的。
洛鱼笙又填了一碗酒,和男人碰盏,状似无意般问道:“那这么多货全运太守府去?没听过梅文州是什么好色之徒啊。”
烈酒下肚,那男人也不免松懈下双肩,吐出一口浊气:“哪有那么简单,太守往上还有贵人,这批货大多都往外运,谁敢做本地生意?”
掌心相握,梅星韵紧咬牙关,不甘、愤怒、怀疑……都变成了刺向自己的钝刀,割掉曾经无数次期望父亲青睐的瞬间。
“外头都那么黑了,你不能直接把人运到太守府吧?”洛鱼笙旁敲侧击,掌心轻抚梅星韵背脊,无声地安慰。
她最懂这种对父亲失望的痛苦,最亲近之人亲手撕裂了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男人调整了一下斗笠,露出一双有些醉意的眼,嗤笑了两声:“太守府哪能藏人呢?我们都运到城北的矿坑那。”
梅星韵瞪大双眼,但洛鱼笙已经先一步按住了男人的手腕。
“你们……”话未说完,洛鱼笙猛地一拽手腕,男人下意识前倾,少女另一只手骤然抓住他的衣领,双手并用将男子甩出了店内。
她并不想引起多大的动静,借着夜色,洛鱼笙撕下人皮面具,拔剑出鞘抵在男人脖颈上。
“猴子!把他绑了。”
话音刚落,树丛里窜出一个瘦高的男孩,脸上挂着笑意:“放心吧,师父。”
三下五除二就把男人用麻绳捆了个结实的结,然后拿出手帕,严严实实地塞进嘴里。
梅星韵见到猴子,眼神一亮,又惊又喜:“你小子,下山怎么不告诉我?还有,你叫谁师父呢?”
猴子笑着挠了挠头:“洛大侠已经答应教我武功,自然是我师父啦。”男孩思索了一会,扯了扯梅星韵的衣袖:“不过嘛,老大还是老大,一个酥饼的交情我还是记得的。”
“油嘴滑舌。”梅星韵捏了捏男孩的脸,他很是受用的挺直了腰杆,丝毫不在乎自己穿的女裙。
洛鱼笙赞赏地拍了拍猴子的肩膀:“不错,告诉他们几个,把他拖到山上。”
猴子了然,朝着树丛吹了个口哨:“别藏着了,出来干活!”
树丛间窸窸窣窣跑出来许多孩子,小来福依旧捧着满怀的吃食,艰难地跑过来。
梅星韵从他怀里顺了块糖塞进嘴里:“老大,我们就这么把他带回山了?”
洛鱼笙刚想开口说眼下太守府已经存疑了,倒不如山上方便。但转念一想,她还是想给梅小公子留个念想,改口说道:“山上更近,空屋子也多,能安顿好这一帮人。”
“猴子,你带路,上山。”
小来福一听,顿时蔫儿了,垂头丧气地跟在梅星韵后面嘀嘀咕咕:“这,这才刚下来,怎么就又要上去了?”
回到山寨,洛鱼笙先带着男人去见了念珏:“和你接头的是这个人吗?”
她将黑衣男驾到念珏面前,女人微微挑眉,似乎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洛鱼笙绑回来了。
“是他。”
苏静茹有些诧异地看着洛鱼笙,攥紧了拳,终究没有说话。
粟玉公子不再理会,转头和梅星韵来到忠义堂,今夜所发生的一切都过于突然,水寨上下人心惶惶,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来掩盖内心的慌乱。
洛鱼笙踏进屋内,满堂群雄都起身,最开始他们对官府的人嗤之以鼻,但苏静茹劫狱帮助瘦马门也给了这些人当头一棒。
“洛大侠,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阮龄一改往日的嬉笑,正色地望着洛鱼笙,眼里是不易察觉的钦佩。
洛鱼笙抬手示意大家坐下,她说话声音很轻,但在死寂一样的屋内却格外清晰:“我们抓住了接头的人,承认了城北的矿坑是瘦马门的据点。”
众人一片哗然,妄姬紧张地攥着手绢:“矿坑?那不是官府下令开采的吗?瘦马门难不成和官府有勾结?”
“阿弥陀佛,都是一群蛇鼠之辈。”曾青欲虽然面色不显,但言语间满是对官府的嘲讽。
梅星韵下意识就要反驳,但被身旁的洛鱼笙牵住了手,少年瞬间泄了气,他不知道该如何辩解,毕竟事实摆在眼前。
“我需要人手。”洛鱼笙一掌拍在桌案上,众人瞬间安静,她扫视过面前人:“我知道水寨出了这档子事让大家都有点后怕,但瘦马门是江湖公敌,他们强抢民女丧尽天良,我需要各位的帮助。”
她抱剑作揖:“当日我闯山寨,各位为我摆酒设宴想必心里就是认可我了,如今我再求一次诸位,洛某必不辜负信任。”
众人面面相觑,阮龄有些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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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站起身,目光乱飘就是不看洛鱼笙,生涩开口:“算我一个,我可不希望你死了,小白受伤的事我还没向你讨债呢。”
闻人溯在曾青欲的掌心划了两下,和尚了然站起身:“阿弥陀佛,小僧先前答应过小施主要渡他脱离苦海,我们兄弟二人愿意出手。”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身,洛鱼笙心里有些触动:“多谢诸位,洛某一定竭尽全力。”
“那若是碰上官府的人怎么办?”阮龄吐了一口果皮,皱了皱眉。
在这水寨,谁都不想和官府扯上关系,众人探究的视线再次落到了洛鱼笙身上。
少女侧过身,梅星韵会意先前一步,朝着他们一作揖:“先前有所隐瞒对不住诸位,我乃是姑苏太守梅文州的儿子,遇到官兵,尽可以把我推在前头。”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的神色不一。
猴子连忙站出来,焦急地扯住了梅星韵的衣角:“那怎么能行呢,老大你不会武功,冲在前面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你是那个姑苏小霸王?”阮龄掏了掏耳朵,狐疑地打量着梅星韵,发出一声嗤笑:“当街抢人,无恶不作,为非作歹说的是你?”
虽然都知道是冤枉的,但梅星韵冷不丁再听这些诨号还是有点脸热,少年朝着洛鱼笙身后迈步,粟玉公子勾唇露出浅显的笑容。
“那些,都是瘦马门做的,他也是被污蔑做了替罪羊。”
梅星韵没想到老大会为自己说话,拽着洛鱼笙的衣袍擦了擦自己并不存在的眼泪,悄声说道:“老大……我将追随你一辈子!”
少女颇为嫌弃地将衣袖扯了回来,打断了梅小公子的感动。
“那……大当家呢?”妄姬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这个称呼,她有些生怯,不敢直视洛鱼笙的眼睛。
但她的话却给热闹起来的氛围泼了一桶冷水,众人的脸色都阴沉了下去。
洛鱼笙没有过多在意,沉吟了一会,开口道:“让大当家先在山上,等抓住了贼人再说。”
刘明闻言,心里泛起酸涩,他或多或少对苏静茹的事有所了解,只恨自己没有早日劝解让大当家回头。
“诸位今夜好好休整,明日我清点人数。”洛鱼笙撂下一句话,带着梅星韵离开了,只留下沉寂的氛围和心思各异的众人。
猴子他们也跟着洛鱼笙出来了,他雀跃地站在一侧,眼里闪烁微光:“师父,您刚才太有气势了,我还以为想要说服他们很难呢。”
梅星韵见自己的马屁让别人拍了,笑着扬起眉峰,在猴子额头上敲了敲,带着一股得意洋洋的劲儿:“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是谁的老大。”
“其实他们也别无选择。”洛鱼笙顶着山风向前,声音也飘进夜幕里:“大当家的形象一夜崩塌,又和瘦马门有牵连,水寨都有些难以接受。”
猴子揉着额头,眼里的光却并未消散:“我知道,这叫群龙无首!师父及时出招,让他们都信您服您。”
洛鱼笙望着天上的星点,喃喃道:“但愿不会出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