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贵妃要长寿》
1. 入宫
耳边是哗啦啦的水声,佟佳·伊尔哈感觉自己在下沉。
五岁的小身子在冰冷的池水中不断挣扎,她想要呼救,却呛了满口的水。眼前的光亮越来越远,意识逐渐模糊。
"伊尔哈!伊尔哈!"
远处传来额娘撕心裂肺的呼喊,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自己坠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飘了起来。眼前不再是幽深的池水,而是一片刺目的白光。白光中,无数画面如走马灯般闪过。
她看见自己穿着白大褂,在手术室里忙碌。无影灯下,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中的手术刀精准地划过病人的皮肤。
"林医生,你已经连续工作36小时了,去休息一下吧。"护士担忧地说。
"没事,这台手术很重要,我必须亲自完成。"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画面一转,她倒在手术室的地上,周围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原来,这就是她的前世。
她是林悦,一个因过度劳累猝死在工作岗位上的医生。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自己是如何日以继夜地工作,如何一次次错过与家人团聚的机会,如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惦记着病人的病情。
"伊尔哈!伊尔哈!"
额娘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她感觉有人在按压她的胸口,温热的泪水滴在她的脸上。
"咳咳——"她猛地吐出一口水,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额娘哭红的双眼,还有阿玛焦急的面容。她躺在温暖的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我的伊尔哈,你终于醒了!"额娘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声音哽咽。
伊尔哈感受着额娘温暖的怀抱,却觉得恍如隔世。五岁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三十岁的灵魂。她看着自己稚嫩的小手,一时间有些恍惚。
"额娘..."她轻声唤道,声音稚嫩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幸好众人都在庆幸她的死里逃生,没有注意到这点异样:"我没事了。"
她环顾四周,古色古香的房间,雕花的窗棂,案几上的青瓷茶具,明明是之前自己日日都会见到的东西,如今却觉得恍如隔世。
她到底是谁?是现代社会的医生林悦?还是清朝佟佳格格伊尔哈?
"太医说你能醒来就是万幸,"阿玛坐在床边,轻轻抚摸她的额头,"以后可不能再贪玩了。"
在太医诊断伊尔哈已经没有危险,只需要细心调养就没问题了,佟佳夫人赫舍里氏这才露出放松的神情。
幸好如今大姑姐的儿子已经登基,就算是年纪尚幼还未亲政,那也是正了八经的皇帝,不然自己家这条件哪里请的来御医。
若是没有太医,自家的女儿还不一定能不能救回来……
……
病愈后的第七日,佟佳·伊尔哈第一次跟着额娘进了宫。
马车缓缓驶过宫门,伊尔哈掀开车帘一角,望着巍峨的宫墙。朱红色的高墙绵延不绝,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是她第一次进宫,却莫名觉得熟悉——前世的记忆里,她曾在故宫参观过无数次。
"伊尔哈,待会儿见了姑姑要懂规矩。"额娘轻声叮嘱,替她整理着衣襟。
伊尔哈乖巧地点头。她今日穿着淡粉色的旗装,领口绣着精致的梅花,衬得小脸愈发白皙。额娘特意给她梳了两把头发,系着红色的丝带,显得格外可爱。
穿过重重宫门,终于到了姑姑居住的永和宫。先帝的妃嫔本该住进寿康宫、慈宁宫这些地方,不过皇帝如今年纪还小,短时间内后宫不会进人,所以先帝嫔妃们都没有着急搬走。
主要是康熙跟皇额娘一起住在永和宫多年,他也不想皇额娘搬走。
还未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伊尔哈皱了皱鼻子,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前世在医院里,到处都是这种苦涩的气息。
寝殿内,姑姑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见到她们进来,勉强撑起身子,"弟妹来了..."
"姐姐快躺下。"额娘连忙上前扶住姑姑,眼圈瞬间红了。
伊尔哈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姑姑的脸色。姑姑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呼吸短促,时不时咳嗽几声。最令她在意的是,姑姑的手腕上有一片暗红色的疹子。
"姑姑..."伊尔哈轻声唤道,小手轻轻搭在姑姑的手腕上。前世作为医生的本能让她想要诊脉,可惜五岁的小手根本把不准脉象。
"伊尔哈真乖。"姑姑勉强笑了笑,"听说你前些日子落水了,可把姑姑担心坏了,如今可好些了?"
"我已经无事了,劳姑姑在病中还记挂着我。"
众人正在闲话家常,只听得外面通报。
"皇上驾到!"
伊尔哈慌忙起身,还未站定,就见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少年大步走了进来。他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眉目清秀,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伊尔哈连忙低下头,却感觉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
"皇额娘。"少年向姑姑行礼,声音清朗,"这位是......"
"是你表妹伊尔哈。"姑姑笑着说,"今日随她母亲进宫来看我。"
伊尔哈感觉到那道目光又落在了自己身上,她不敢抬头,只听见少年说:"表妹不必多礼。皇额娘近日精神都不大好,舅母和表妹过来了,母亲的精神都看着好了些。"
佟佳夫人闻言心中一动,试探道:“只可惜家中事忙,实在脱不开身,奴才也不好常进宫,不如就让伊尔哈留在宫里陪伴太后娘娘可好?”
暖阁里燃着龙涎香,袅袅青烟在雕花窗棂间缭绕。姑姑握着伊尔哈的手,指尖冰凉。
"伊尔哈,"姑姑轻声唤她,"你可愿进宫来陪姑姑?"
伊尔哈抬起头,看见姑姑眼中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那目光里有期盼,有怜惜,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
半晌,伊尔哈轻声说:"姑姑,我当然愿意留在宫里陪您啊。"
皇额娘愿意,玄烨自然也不会拒绝,他当即同意伊尔哈留在宫里。
玄烨到底功课忙,跟太后说过几句话后,就离开了。不久,佟佳夫人也提出了离开,留下了五岁的伊尔哈在宫里陪伴太后。
……
佟佳夫人踩着轻快的步子跨进府门,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她径直往正厅走去,远远就看见公公佟图赖正在品茶。
"父亲,"她盈盈一拜,"儿媳有喜事禀报。"
佟图赖放下茶盏,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哦?何事让你这般欢喜?"
这时,佟国维也闻声而来。佟佳夫人见丈夫到了,脸上的笑意更浓:"今日入宫,太后娘娘亲口许诺,要抬举咱们家伊尔哈。"
"当真?"佟国维眼前一亮,"太后娘娘怎么说?"
佟佳夫人款款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太后娘娘说伊尔哈品貌端庄,性情温婉,最是合她的眼缘,这不,只见一面就叫太后娘娘留在公里了。"
她抿了一口茶,"若是能入宫伴驾,日后......"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日后若是再能出位皇后娘娘,咱们佟家可就更加显赫了。"
佟图赖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此话当真?太后娘娘当真如此说?"
"千真万确。"佟佳夫人放下茶盏,"太后娘娘还说,要让伊尔哈常进宫走动,好生教导她宫中礼仪。"
佟国维搓着手,难掩激动:"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咱们佟家若是能再出一位皇后,那真是光宗耀祖了!"
"正是。"佟佳夫人笑道,"我已经吩咐下去,让绣房加紧给伊尔哈裁制新衣,首饰铺子也送来了最新的样式。咱们可得好好准备,不能辜负了太后娘娘的厚爱,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佟图赖捋着胡须,若有所思:"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宫中规矩多,日后咱们得请几位嬷嬷来,好生教导伊尔哈礼仪。"
"父亲说得是。"佟国维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管家匆匆进来,躬身道:"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太后娘娘赏赐的东西到了。"
佟佳夫人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快,快请进来。"她转头对佟图赖道,"父亲您看,太后娘娘对咱们家,可是格外看重呢。"
一家人相视而笑,仿佛已经看到了佟家更加显赫的未来。
……
永和宫的暖阁里,鎏金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龙涎香的馥郁气息在空气中弥漫。伊尔哈坐在姑姑榻前,小心翼翼地替她揉捏着膝盖。
"姑姑,今日可觉得好些了?"伊尔哈轻声问道。
太后半倚在绣着百子千孙的锦缎靠枕上,闻言微微颔首:"有你陪着,倒是觉得松快了些。"
伊尔哈抿嘴笑了笑,手上的动作不停。她注意到姑姑今日的脸色比往日好了许多,眼底的疲惫也淡了些。
"伊尔哈,"太后忽然开口,"你可愿......"她顿了顿,"可愿在宫里一直陪姑姑?"
伊尔哈猛然心里一紧,她意识到太后再问一遍这个问题,不是在问她想不想进宫陪她,而是在问她想不想进宫伴驾。
思索片刻,伊尔哈道:"陪太后我当然愿意啦,而且啊,宫外有好多好玩的,以后伊尔哈每次进宫都会给您带有趣儿的玩意的,您日日在宫里养病,肯定很无趣吧~"
暖阁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香炉中的青烟袅袅升起。太后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却终究没能说出那就不用进宫的话。
良久,太后轻叹一声:"罢了,你还小,以后再说吧。"
自那日后,姑侄二人再未谈起这个话题。太后一心养病,伊尔哈一心陪伴。每日清晨,伊尔哈都会亲自为太后煎药,看着她服下后才放心。
偶尔,伊尔哈会遇到玄烨来请安。少年天子一身明黄色常服,眉目清秀,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总会在太后榻前说些朝中趣事,逗得太后开怀大笑。
"皇额娘,"玄烨笑道,"今日朝会上,几位大臣为了江南水患之事争得面红耳赤,儿臣看着,倒觉得有趣。"
太后闻言轻笑:"你呀,就知道看热闹。"
伊尔哈在一旁抿嘴偷笑,被玄烨瞧见,故意板起脸来:"表妹笑什么?"
"我......"伊尔哈连忙摆手,"我只是觉得皇上说得有趣。"
玄烨挑眉:"那表妹说说,哪里有趣?"
伊尔哈一时语塞,求助地看向太后。太后笑着打圆场:"好了,你们两个孩子,就知道闹。"
暖阁里一时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伊尔哈看着太后舒展的眉头,心里也松快了许多。她知道,这样的日子,或许就是她最想要的。
为着太后养病,伊尔哈断断续续在宫里住了一年,前世毕竟是个医生,在伊尔哈的照顾下太后的病情一直很稳定。
可突然某一天,太后突然吐血,然后就陷入了昏迷。伊尔哈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她知道历史上的孝康章皇后就是在康熙登基的第二年去世的!
永和宫里,鎏金香炉中的青烟依旧袅袅升起,却掩不住满室的药味。伊尔哈跪在太后榻前,紧紧握着姑姑冰凉的手。
"太医,"玄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太后娘娘的病情如何?"
太医跪伏在地,额头触地:“臣......臣罪该万死。太后娘娘的病......怕是......怕是活不过三日了。”
伊尔哈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她感觉太后的手微微动了动,连忙凑近:"姑姑,您说什么?"
太后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伊尔哈......回家去吧......"
"不,"伊尔哈摇头,"我要陪着姑姑。"
玄烨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表妹,这是皇额娘的意思。"他顿了顿,"朕......朕会派人送你回去。"
伊尔哈抬头,看见玄烨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当夜,伊尔哈被送回了佟府。她站在房门前,望着宫城的方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三日后,宫中传来丧钟。太后薨逝的消息传来,伊尔哈只觉得天旋地转。
伊尔哈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房中绣花。针尖刺破指尖,一滴血珠落在绣绷上,染红了那朵未完成的牡丹。
她想起在宫中的日子,想起太后慈爱的笑容,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太后时,姑姑握着她的手,眼中满是怜惜。
"小姐,"丫鬟轻声唤她,"该用膳了。"
伊尔哈摇摇头:"我不饿。"她望着窗外的天空,喃喃道,"姑姑......"
天空中飘过几片云彩,仿佛太后慈祥的面容。伊尔哈知道,那个疼她爱她的姑姑,再也回不来了。
……
宫中,太后离世前,玄烨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皇上,"太后对玄烨说,"若是伊尔哈以后不想入宫......就给她指一个好婚事......"
玄烨跪在榻前,声音哽咽:"儿臣遵旨。"
太后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哀家......放心了......"
……
宫中的丧钟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转眼已是三年过去。佟府上下依旧沉浸在太后薨逝的哀痛中,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老爷,"佟佳夫人轻叹一声,"皇上大婚的日子定在下月初八。"
佟图赖放下手中的茶盏,眉头紧锁:"赫舍里氏为后,钮祜禄氏为妃......"他顿了顿,"索尼和遏必隆这两家,倒是风光了。"
佟国维站在一旁,神色黯然:"咱们家......"
"咱们家如何?"佟图赖冷哼一声,"太后娘娘在时,咱们还能指望一二。如今......"他摇摇头,"索尼是顾命大臣,遏必隆手握重权,咱们佟家拿什么跟人家比?"
佟佳夫人赫舍里氏低头不语,手中的帕子绞得紧紧的。她想起自家女儿伊尔哈,如今才八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伊尔哈还小,"她轻声说,"送进宫里做皇妃,也太早了些。"
"是啊,"佟国维叹道,"咱们只能继续等待。"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伊尔哈提着裙摆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枝刚折的梅花。
"父亲,母亲,"她笑嘻嘻地说,"你们看,这梅花开得多好。"
佟佳夫人勉强笑了笑,接过女儿手中的梅花:"是啊,开得真好。"
伊尔哈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对,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没事,"佟图赖摆摆手,"你去玩吧。"
看着伊尔哈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佟佳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想起太后临终前的嘱托,心中五味杂陈。
"咱们只能等,"佟图赖沉声道,"等伊尔哈长大,等时机成熟。"
佟国维点点头:"是啊,咱们佟家,终究还是要靠伊尔哈。"
屋外,伊尔哈正和丫鬟们玩闹,银铃般的笑声传进来。佟佳夫人望着女儿天真无邪的笑脸,心中既欣慰又酸楚。
……
伊尔哈坐在窗前,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医书。这是她从府中藏书阁里翻出来的,虽然有些字还认不全,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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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描绘着各种草药的插图她还是能看得懂的。
"小姐,"丫鬟轻声唤她,"该用膳了。"
伊尔哈头也不抬:"再等会儿,我把这一页看完。"
丫鬟无奈,只得退下。伊尔哈继续翻看医书,手指轻轻抚过书页上的插图。她前世主要学的西医,这些东西都要从头开始,若是能有个师傅想来能事半功倍。
"母亲,"某日,伊尔哈突然对佟佳夫人说,"我想学医。"
佟佳夫人一愣:"学医?"
"嗯,"伊尔哈点头,"我想知道那些草药是怎么治病的,想知道银针为什么能给人治病。"
佟佳夫人看着女儿认真的小脸,心中既欣慰又酸楚。她知道,女儿迟早要入宫,而宫中规矩森严,学医这种事,怕是难有机会。
"好,"她轻声说,"母亲给你请个嬷嬷来教你。"
伊尔哈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佟佳夫人摸摸女儿的头,"不过要答应母亲,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伊尔哈连连点头:"我保证!"
不久后,府里来了个会医术的嬷嬷。佟佳夫人将她安排在偏院,每日午后教伊尔哈识药、诊脉。
"小姐,"嬷嬷指着桌上的草药,"这是当归,补血活血;这是川芎,行气止痛......"
伊尔哈认真听着,不时拿起草药细细端详。
日子一天天过去,伊尔哈的医术渐渐有了长进。她开始能为府中的下人诊治一些小病,虽然佟佳夫人总是叮嘱她要小心,但看到女儿开心的样子,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
在伊尔哈认真学习中医的时间里,转眼到了康熙十二年,伊尔哈已经十六岁了。
这一年,赫舍里皇后第二次诊出有孕。
在这之前宫中先后几个孩子都没能保住,但没人以此攻击过皇后,毕竟皇后自己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乾清宫里,鎏金香炉中的青烟袅袅升起。康熙坐在御案前,手中握着一份奏折,却久久没有翻动。
"皇上,"李德全轻声提醒,"该用膳了。"
康熙回过神来,放下奏折:"皇后那边如何?"
"回皇上,"李德全躬身道,"太医说皇后娘娘胎象稳固,只是近日有些嗜睡。"
康熙点点头,目光落在御案一角的那串佛珠上。那是太后生前常戴的,如今被他收在这里,时时把玩。
"皇上,"李德全犹豫了一下,"佟国维大人求见。"
康熙微微皱眉:"宣。"
不多时,佟国维进殿行礼:"臣叩见皇上。"
"平身,"康熙淡淡道,"舅舅有何事?"
佟国维起身,小心翼翼地说:"臣斗胆,想请皇上考虑纳妃之事。"
康熙眉头一挑:"哦?"
"臣女伊尔哈,如今已到及笄之年,"佟国维低着头,"太后娘娘生前......"
听到"太后"二字,康熙心中一颤。他想起太后临终前的日子,想起那个总是陪在太后身边的小姑娘。那时的伊尔哈,虽然年纪小,却总是细心照料太后,陪她说话解闷。
"伊尔哈......"康熙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太后榻前忙碌的小身影。
"皇上?"佟国维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康熙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佟国维身上:"伊尔哈如今多大了?"
"回皇上,已经十六了。"
康熙点点头,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暖意。他想着若是宫中能有个人陪自己缅怀额娘,也是好的。
康熙握着那串佛珠,指尖轻轻摩挲着每一颗珠子,仿佛能从中感受到太后的温度。可他想起太后临终前的嘱托,那句"若是伊尔哈以后不想入宫......就给她指一个好婚事......"始终萦绕在心头。
"舅舅,"康熙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伊尔哈自己可愿意?"
佟国维一愣,随即躬身道:"回皇上,臣女自幼仰慕天颜,能入宫侍奉皇上,是她莫大的福分。"
听到佟国维的话,康熙点点头,就是说嘛,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想作朕的女人,皇额娘就是太小心了。
……
佟府里,伊尔哈正在院中的小药圃里忙碌。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给一株人参除草。这是她从山里挖来的,已经养了两年。
"小姐,"丫鬟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宫里来人了!"
伊尔哈一愣,手中的小铲子掉在地上。她跟着丫鬟来到正厅,只见父亲和母亲正跪在地上,面前站着一位身着蟒袍的太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监高声宣读,声音在厅中回荡,"佟佳氏嫡长女伊尔哈,品貌端庄,性情温婉,特召入宫,享妃位例......"
伊尔哈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后面的内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看见母亲眼中含泪,险些喜极而泣,手中的帕子绞得紧紧的避免自己失态;父亲却满脸喜色,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臣女接旨。"她机械地跪下,双手接过那卷明黄色的圣旨。圣旨很重,压得她手臂发酸。
不多时,在乾清宫的康熙坐在御案前,手中握着一份奏折。那是伊尔哈上书的请旨,字迹娟秀工整,却带着一丝倔强。
"皇上,"李德全轻声提醒,"佟妃娘娘的请旨......"
康熙放下奏折,目光落在窗外:"她想住永和宫?"
"是,"李德全躬身道,"佟妃娘娘说,那是孝康章皇后居住过的宫殿......"
康熙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想起太后临终前都在惦记着伊尔哈,想起伊尔哈在太后身边时的模样。那个总是细心照料太后的小姑娘,如今也想住进太后曾经居住的宫殿。
"准了,"康熙轻声说,"命内务府简单加固修缮即可,不要毁了里面的痕迹。"
李德全一愣:"皇上,这......"
康熙摆摆手:"去吧。"
伊尔哈站在窗前,手中的圣旨沉甸甸的。明黄色的绸缎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刺得她眼睛发酸。
"小姐,"丫鬟轻声唤她,"该准备入宫的事了。"
伊尔哈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攥着圣旨。她望着窗外那片熟悉的天空,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默默对自己说:"没关系的,你可以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圣旨的边缘,"既然一定得入宫,那反正穿越一遭,你总要做点什么。"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伊尔哈的目光渐渐坚定。她知道,入宫意味着什么。那金碧辉煌的牢笼,那些繁复的礼仪,那些勾心斗角......但她也知道,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进宫去,"她轻声自语,"留在大清的权力中心,哪怕是只影响他们一点点也是好的。"
她想起后世的历史,想起那些惨烈的教训。鸦片战争的炮火,圆明园的大火,南京城的血泪......每一幕都像一把刀,狠狠剜在她的心上。
"只希望,"她闭上眼睛,声音几不可闻,"后世的华夏不要再经历那样惨烈的教训了。"
手中的圣旨忽然变得滚烫,仿佛承载着她所有的期望。伊尔哈知道,从今以后,她将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这条路或许艰难,或许危险,但她别无选择。
"小姐,"丫鬟再次轻声提醒,"该更衣了。"
伊尔哈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她知道,从今以后,这片天空将不再属于她。但她相信,总有一天,这片天空下的每一个人,都能过上自由幸福的生活。
2. 避子汤
坤宁宫里,赫舍里皇后斜倚在软榻上,手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娘娘,"大宫女凌霜轻声问道,"可要再用些燕窝?"
皇后摇摇头,目光落在窗外:"伊尔哈是不是快要入宫了?"
大宫女凌霜一愣,随即答道:"回娘娘的话,听说佟家已经在准备入宫的事宜了,想来快要进宫了。"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她比我还小一岁呢。"她顿了顿,"记得小时候,我们常在一起玩。"
大宫女笑道:"是啊,那时候娘娘和伊尔哈格格总是一起在花园里捉蝴蝶。"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她总是让着我,明明跑得比我快,却总是故意放慢脚步。"她摸了摸肚子,"希望她还是那个好相处的性子。"
大宫女轻声说:"娘娘放心,伊尔哈格格性子温和,定会好好侍奉娘娘的。"
皇后没有接话,只是望着窗外出神。她想起小时候,伊尔哈总是笑眯眯的,说话轻声细语,从不与人争执。那时的她们,无忧无虑,哪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这深宫中相见。不知道以后同为皇上的女人,她们还能有几分情分。
她九岁就嫁给皇帝,现在已经进皇宫九年了,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以前在宫外的日子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娘娘,"大宫女轻声提醒,"该用安胎药了。"
皇后回过神来,接过药碗:"你说,她会不会也像我一样,觉得这宫里太闷了?"
大宫女笑道:"有娘娘在,伊尔哈格格怎么会觉得闷呢?"
皇后抿了一口药,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从今以后,这深宫里将多一个人陪她说话解闷。
只希望,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永寿宫里,钮祜禄氏倚在窗边,手中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窗外的海棠花开得正艳,她却无心欣赏。
"娘娘,"宫女轻声问道,"可要添些茶?"
钮祜禄氏摇摇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听说佟妃快要入宫了?"
宫女连忙答道:"回娘娘的话,听说就在这几日了。"
钮祜禄氏轻笑一声:"说起来,这宫里的女人们有谁不忌惮她呢?"她放下团扇,指尖轻轻敲着窗棂,"听闻佟妃幼时曾在太后的身边侍奉了一年,也算是与皇上有青梅竹马的情分。"
宫女小心翼翼地说:"娘娘何必忧心?您如今深得皇上宠爱......"
钮祜禄氏打断她的话:"宠爱?"她冷笑一声,"这宫里的宠爱,今日是你的,明日就是别人的。"她站起身,走到妆台前,"你可知道,当年太后在世时,最疼的就是这个佟妃。"
宫女不敢接话,只是低头站着。
钮祜禄氏拿起一支金簪,在手中把玩:"你说,皇上会不会因为太后的缘故,格外宠爱她?"
宫女轻声说:"娘娘多虑了,皇上对您......"
"罢了,"钮祜禄氏摆摆手,"日后这皇宫也是要变天了。"她将金簪插回妆匣,"去准备些礼物,等佟妃入宫时送去。"
宫女连忙应下:"是,娘娘。"
钮祜禄氏望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从今以后,这深宫里的日子,怕是更难熬了。
她手中的玉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长发。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却掩不住眼底的一丝落寞。
"娘娘,"宫女轻声说道,"皇上今日又来了永寿宫呢。"
钮祜禄氏手中的玉梳顿了顿,随即继续梳着长发:"是啊,皇上时常来呢。"
宫女笑道:"娘娘深得皇上宠爱,真是羡煞旁人。"
钮祜禄氏没有接话,只是望着镜中的自己。她知道,在宫女眼中,皇上时常来永寿宫就是荣宠。可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份"宠爱"背后藏着什么。
"你说,"她忽然开口,"皇上为何总是来永寿宫?"
宫女一愣:"自然是疼爱娘娘......"
钮祜禄氏轻笑一声,放下玉梳:"疼爱?"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或许,只是对钮祜禄氏的安抚罢了。"
窗外的海棠花在风中摇曳,钮祜禄氏的目光渐渐飘远。她想起那年,皇上才十四岁,就废了鳌拜,也废了她的父亲。幸好,皇上念在往日情分,免了父亲的死罪。
"娘娘......"宫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钮祜禄氏回过神,轻轻叹了口气:"去准备些茶点吧,皇上若是来了,也好招待他。"
宫女连忙应下:"是,娘娘。"
钮祜禄氏望着窗外的天空,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皇上对她的"宠爱",不过是政治上的权衡。而她能做的,也只是在这深宫中,小心翼翼地活着。
……
夕阳西下,紫禁城的琉璃瓦在余晖中泛着金光。伊尔哈踩着长长的影子,一步步走进这座巍峨的宫城。她的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的心上。
"小主,"引路的太监轻声提醒,"该往这边走了。"
伊尔哈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的宫墙。那高耸的城墙,仿佛要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脑海中,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那个叫林悦的自己,想起红旗下的校园,想起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的她,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会走进这座古老的宫城?
"林悦,"她在心中默默呼唤自己的名字,"你一定要记住自己是谁。"
太监的声音再次传来:"小主,这边请。"
伊尔哈收回思绪,跟着太监往前走。她知道,从今以后,她将不再是那个自由自在的林悦,而是这座紫禁城中的一员。
"不要被这紫禁城磨掉了过往,"她在心中告诫自己,"你一定要记住,你是长在红旗下的林悦。"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拉长了她的影子。伊尔哈望着那影子,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小主,"太监停下脚步,"到了。"
伊尔哈抬起头,看见一座巍峨的宫殿。她知道,这就是她今后的家了。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夕阳的余晖在她身后渐渐消失,仿佛在为她送别。
"林悦,"她在心中轻声说,"你一定要好好的。"
到了永和宫里,伊尔哈站在殿中,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处角落。这里的陈设依旧保持着姑姑在世时的模样,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娘娘,"宫女轻声问道,"可要重新布置?"
伊尔哈摇摇头:"不必了。"她走到窗前,手指轻轻抚过窗棂,"就这样吧。"
从今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至于以后得德妃住哪?关她什么事,反正不用她操心。她只想在这座充满回忆的宫殿里,守护着姑姑留下的痕迹。
"娘娘,"宫女再次轻声提醒,"该归置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拉长了她的影子。伊尔哈望着那影子,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琉璃,"她轻声唤道,"带着人把本宫的东西布置好。"
琉璃连忙应下:"是,娘娘。"她转身对身后的宫女们吩咐道,"去把娘娘的箱笼都搬进来。"
宫女们鱼贯而入,手中捧着各式箱笼。伊尔哈走到窗前,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
"娘娘,"琉璃轻声问道,"这些书放在哪里?"
伊尔哈回头一看,只见琉璃手中捧着一摞医书。那是她这些年积攒的,每一本都翻得起了毛边。
"就放在那边的书架上吧,"她指了指窗边的书架,"本宫闲暇时也好翻阅。"
琉璃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书摆好。她又打开另一个箱笼,里面是伊尔哈平日用的文房四宝。
"这些......"琉璃犹豫了一下,"可要摆在书案上?"
伊尔哈走过去,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熟悉的物件:"就按在家时的样子摆吧。"
等琉璃带着众人将物件都归置好了,伊尔哈端坐在主位上,目光严厉地扫过跪了一地的宫人。
"本宫不管你们以前是怎么当差的,"她的声音清冷,"从今以后,在这永和宫里,一切都要按本宫的规矩来。"
宫人们战战兢兢地应着:"是,娘娘。"
之前都以为这里是个热灶,如今看着,这佟妃娘娘怕是不好伺候。
伊尔哈正要继续训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抬头一看,只见康熙身边的大太监李德全快步走了进来。
"奴才给佟妃娘娘请安,"李德全躬身行礼,"皇上有旨。"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伊尔哈心中一紧,起身笑道:"李公公请讲。"
李德全直起身,清了清嗓子:"皇上今晚翻了娘娘的牌子,而且......"他顿了顿,"皇上说要来永和宫用晚膳。"
"本宫知道了,"她轻声说,"有劳李公公传旨。"
李德全笑道:"娘娘客气了。"他顿了顿,"皇上还说,让娘娘不必太过拘礼,就像......就像从前在太后娘娘跟前一样就好。"
伊尔哈心中一暖,点点头:"本宫明白了。"
她微微转身示意琉璃给李德全一个荷包,“今日头一日入宫,日后少不得劳烦公公,这点子心意就当请公公喝茶吧。”
待李德全谢恩退下后,伊尔哈转身对跪着的宫人们说:"都起来吧,日后你们好生当差,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她顿了顿,"去准备些皇上爱吃的菜,还有......"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把殿内的灯都点上吧。"
……
众人都在为皇帝的到来准备着,伊尔哈坐在书案前,手中的毛笔在纸上轻轻划过。她仔细斟酌着每一味药的用量,时不时停下来思考片刻。
"琉璃,"她轻声唤道,"过来。"
琉璃连忙上前:"娘娘有何吩咐?"
伊尔哈将写好的方子递给她:"你带着这个方子,去太医院找林太医抓药。"
琉璃接过方子,有些犹豫:"娘娘,这......"
伊尔哈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轻声说:"无妨,林太医是信得过的人。"她顿了顿,"记得小时候我落水,就是他来为我诊治的。"
琉璃点点头:"奴婢记得,那之后佟家请太医,都是林太医去的。"
"正是,"伊尔哈微微一笑,"你去吧,就说是我要的。"
琉璃应下,将方子仔细收好:"奴婢这就去。"
太医院里,林太医正在整理药柜,忽然听见外头有人通报佟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来找。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快步走了进来。
"林太医,"那女子福了福身,"奴婢是佟妃娘娘身边的琉璃,奉娘娘之命来抓药,这是药方子。"
林太医连忙放下手中的药材:"原来是琉璃姑娘。"他笑道,"可是要开坐胎药?"
琉璃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张方子:"这是娘娘开的方子,请您过目。"
林太医接过方子,仔细看了起来。起初他还面带微笑,可越看脸色越凝重。到最后,他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他抬起头,声音有些发颤,"这可是避孕药啊......"
琉璃点点头:"正是。"
林太医只觉得手中的方子重若千钧。他在太医院当差多年,见过不少娘娘小主开方子,可从未见过有人主动要避孕药的。
"琉璃姑娘,"他压低声音,"这方子......"
"林太医不必多问,"琉璃轻声说,"娘娘自有主张。"
林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确实跟佟家关系好,可以不敢擅自给佟妃娘娘开避孕的药,他只能敷衍琉璃:“这药方子上的几味药正巧不够了,正在着人补充,要不明日微臣配好了亲自送去永和宫?”
琉璃也不为难,主子的方子最后都写了,若是有不方便的地方,林太医可回禀乐皇上再行开药。
她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林太医可要记得,早些送过去,小主等着用呢。”
……
乾清宫里,康熙正在批阅奏折,李德全快步走了进来。
"皇上,"李德全躬身道,"林太医求见。"
康熙眉头一皱:"这么突然,可是佟妃那里有什么不适?"
李德全犹豫了一下,只是含糊道:"佟主子身体无碍,似乎是别的事。"
康熙放下手中的朱笔:"宣。"
不多时,林太医快步走了进来,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他跪下行礼:"臣叩见皇上。"
"平身,"康熙淡淡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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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林太医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张方子:"回皇上,方才佟妃娘娘身边的琉璃姑娘来太医院抓药......"他顿了顿,"这是娘娘开的方子。"
康熙接过方子,目光在上面扫过。他确实不算精通医学,不过方子大概可以看得懂,也看得出来这是事前吃的避孕药。
"林太医,"他深吸一口气,"此事还有谁知道?"
"回皇上,"林太医躬身道,"只有臣和佟主子身边的琉璃姑娘知道。"
康熙坐在御案前,手中的药方已经被他攥得起了皱。林太医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这药方其实是滋补身体的,只是副作用让人不能怀孕......"
康熙的目光在药方上扫过,每一味药都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他想起伊尔哈入宫时的模样,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小姑娘,如今竟会开出这样的方子。
"佟佳·伊尔哈,"他轻声呢喃,"你到底是真心入宫,还是......"他顿了顿,"还是佟家其他人为了富贵故意骗朕?或者你早就心有所属,才不想给朕生孩子?"
手中的药方忽然变得滚烫,康熙只觉得烦躁。他猛地站起身,将药方重重拍在御案上。
"李德全,"他沉声道,"摆驾永和宫。"
李德全一愣,连忙应下:"是,皇上。"
不多时,御驾已经准备妥当。康熙大步走出乾清宫,夜风拂面,却吹不散他心中的烦躁。
"皇上,"李德全小心翼翼地问道,"可要通传永和宫?"
康熙摆摆手:"不必。"
永和宫里,伊尔哈坐在书案前,手中握着一卷卷宗。那是她这几年在宫外做的调查,每一页都都是她一笔一划写上去的。
"小主,"琉璃轻声问道,"可要准备些茶点?"
伊尔哈摇摇头:"不必了。"她顿了顿,"你去歇着吧,今晚不必伺候了。让其他人也不必过来,省得撞到皇帝的怒火,我怕是也保不住他们。"
琉璃犹豫了一下:"可是......"
"去吧,"伊尔哈轻声说,"本宫自有主张。"
夜色沉沉。康熙的御驾缓缓停下,他掀开帘子,只见伊尔哈独自一人站在宫门口,身着素衣,神色平静。
"臣妾恭迎皇上。"伊尔哈福身行礼,声音清冷。
康熙黑着脸下了御驾,目光在她身上扫过。他本想当场发作,但看到伊尔哈独自一人在此等候,到底没给她难堪。
"平身。"他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伊尔哈直起身,侧身让开:"皇上请。"
康熙大步走进永和宫,伊尔哈紧随其后。宫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头的夜色。
"皇上,"伊尔哈轻声说,"臣妾已经备好了茶点。"
永和宫主殿内,康熙坐在榻上,目光落在小几上的一沓纸上。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眉头微皱。
"这是......"他的目光在纸上扫过,脸色渐渐凝重。
伊尔哈跪在地上,低着头,静静等待。她能听见康熙翻动纸张的声音,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每一页上停留。
康熙一页页翻看,越看脸色越沉。那些纸上记录着各地近亲结婚的案例,以及由此引发的种种问题。有的孩子生不下来,有的天生残疾,有的智力低下,更多的是根本生不出孩子。
"这些......"康熙抬起头,声音有些发颤,"都是你查的?"
伊尔哈点点头:"回皇上,是臣妾这几年在宫外查访所得。"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在他凝重的面容上。他望着跪在地上的伊尔哈,声音低沉而压抑:"既然你知道近亲结婚的危害,为什么还要进宫?"
伊尔哈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迎着康熙的视线,轻声答道:"回皇上,是家中长辈执意如此,臣妾身为佟家女儿,违背不了长辈的意愿。"
她顿了顿,声音微微发颤,努力让自己话显得可信"更何况,臣妾对表哥有情,自幼便仰慕表哥的才华与胸怀。即使是不能为表哥生下孩子,臣妾也希望能常伴表哥左右,尽一份心力。"
康熙眉头微皱,目光中带着探究:"你......"
伊尔哈微微垂眸,继续说道:"臣妾会医术,这些年也一直在钻研医理。若表哥与其他妃嫔有了子嗣,臣妾可以照顾好那些孩子。"她的声音渐渐坚定起来,"除非孩子生下来时便有严重的疾病,否则臣妾可以保证,皇子皇女不会再轻易夭折了。"
康熙沉默片刻,目光落在伊尔哈的脸上,似乎在审视她的每一分神情。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伊尔哈依旧跪得笔直,神色坦然,仿佛早已准备好承受一切质问。
过了许久,康熙才缓缓开口:"你可知,这些话若是传出去,会引来多少非议?"
伊尔哈轻轻点头:"臣妾知道。但臣妾更知道,表哥是一国之君,子嗣关乎江山社稷。臣妾不愿因一己之私,让表哥的子嗣承受不必要的风险。"
康熙的目光微微闪动,手中的纸张被他轻轻放在小几上。他望着伊尔哈,心中思绪翻涌,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深远,想起刚出生就被送走的保清,那个他几乎未曾谋面的孩子;又想起皇后腹中那一胎,太医们日日诊脉,却始终无法保证胎象安稳,还有那几个出生不久就陆续夭折的孩子们。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的雕花,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在伊尔哈沉静的面容上。她依旧跪得笔直,目光低垂,仿佛在静静等待康熙的决断。
过了许久,康熙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疲惫:"朕可以给你个机会。"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伊尔哈身上,"就在这里,就当是替皇额娘照顾孩子们吧。"
伊尔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她微微抬头,轻声应道:"臣妾定不负表哥所托。"
康熙望着她,心中复杂难明。他知道,这个决定或许会引来朝堂内外的非议,但此刻,他更愿意相信眼前这个自幼便陪伴在皇额娘身边的女子。
“至于你这些调查,不要对外人说,合适的时候,朕会公告天下的。”
伊尔哈行礼应道:“是,臣妾遵旨。”
康熙起身扶起她来,拍拍她的手,叹道:“起来吧,说了这么久的话,朕都饿了。李德全,传膳吧。”
3. 赫舍里皇后
清晨的坤宁宫,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映照在殿内金碧辉煌的陈设上。伊尔哈走进殿内,她微微福身,向端坐在主位上的赫舍里皇后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佟妃妹妹不必多礼,快坐下吧。"
伊尔哈谢过皇后,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她目光扫过殿内,见钮祜禄氏和其他几位妃嫔已经到场,便微微颔首,与她们一一见礼。
"钮祜禄姐姐安好。"伊尔哈轻声说道,语气温和。
钮祜禄氏笑着点头:"佟妃妹妹今日来得早。"
伊尔哈微微一笑,目光又转向其他几位妃嫔,其中包括未来的惠妃那喇氏和荣妃马佳氏。她与她们一一打过招呼,见两人眉间多有忧虑,估计是在思念自己的孩子,她们的孩子要么没保住,要么送去了宫外。
赫舍里皇后如今怀着孕,胎相又不好,所以每日请安的时间都压缩了,众人闲话几句之后,赫舍里皇后就叫散了。
她轻轻抬手,对殿内的妃嫔们说道:"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们都回去歇着。"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行礼:"臣妾告退。"
伊尔哈随着众人起身行礼,却并未跟着她们一起离开。她站在原地,目光温和地看向皇后。
皇后注意到她的举动,微微抬眼:"佟妃妹妹还有事?"
伊尔哈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皇后的眼下有些青黑,脸颊也消瘦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
伊尔哈心中一阵酸楚,忍不住有些哽咽。她想起皇后未出阁时的模样,那时的赫舍里姐姐珠圆玉润,笑起来眉眼弯弯,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可如今,眼前的皇后却憔悴得让人心疼。
"姐姐......"伊尔哈轻声唤道,声音有些发颤。
皇后微微抬眼,勉强笑了笑:"怎么了?"
伊尔哈摇摇头,压下心中的酸涩:"臣妾只是觉得,娘娘该好好保重身子。"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有些飘远:"这宫里的事,哪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伊尔哈望着赫舍里皇后憔悴的面容,心中不忍。最后她还是轻声说道:"娘娘,臣妾略通医术,可否让臣妾为您请脉?"
皇后微微一愣,随即点点头:"你有心了。"
皇后身边的凌霜似有不愿之意,对伊尔哈十分提防的样子。
皇后却摆手制止了凌霜,她好歹在这宫里待了近十年了,只一眼就知道眼前的小姑娘还是之前的那个心地善良的伊尔哈。
“佟妃妹妹不是外人,不用这样小心的。”
伊尔哈上前,轻轻搭上皇后的手腕。片刻后,她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担忧:"娘娘,您身子亏空得厉害,以前生子的损耗还未补回来,加上后来承受的丧子之痛,如今根本不是怀孕的好时候。"
皇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她轻轻抽回手,低声说道:"本宫何尝不知?只是......"她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身不由己罢了。"
伊尔哈心中一紧,忍不住问道:"娘娘为何如此说?"
皇后苦笑一声,目光有些飘远:"这宫里的日子,哪能事事由得自己?皇上和赫舍里氏……都需要一个嫡子,本宫身为皇后,自然责无旁贷。"
伊尔哈听到皇后的话,心中酸楚难忍,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抬手擦了擦眼角,声音哽咽:"娘娘,臣妾......臣妾实在不忍看您如此辛苦。"
皇后见她落泪,微微一愣,随即轻声安慰:"傻妹妹,哭什么?"
见到伊尔哈还是之前的性子,赫舍里皇后松了一口气。
伊尔哈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语气坚定地说道:"娘娘,臣妾略通医术,这些年也一直在钻研医理。若娘娘不嫌弃,臣妾希望能加入太医,跟太医们一起照顾您这一胎。"
皇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她轻轻握住伊尔哈的手,声音温和:"你有这份心,本宫很是感激。只是......"
"娘娘,"伊尔哈打断她的话,目光恳切,"臣妾知道宫中规矩森严,但臣妾真心希望能为您分忧。臣妾会小心谨慎,绝不会让娘娘为难。"
皇后望着她,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那本宫就依你。"
伊尔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连忙起身行礼:"臣妾定不负娘娘所托。"
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有你陪着,本宫也能安心些。"
从那天起,伊尔哈常常进出皇后的坤宁宫。她每日早早起身,亲自查看皇后的饮食,又跟着太医一起研究药方,细致入微地照顾着皇后的起居。
"娘娘,这碗汤药里加了红枣和枸杞,补气血的,您趁热喝了吧。"伊尔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轻声劝道。
皇后接过药碗,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伊尔哈摇摇头:"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然而,后宫中的流言蜚语却渐渐多了起来。有人议论伊尔哈过于殷勤,有人猜测她别有用心。这些话传到康熙耳中,他眉头微皱,随即下令处置了几个嚼舌头的宫人。
"皇上,"李德全小心翼翼地问道,"可要提醒佟妃娘娘注意分寸?"
康熙摆摆手:"不必。她是在为皇后分忧,朕心里有数。"
为了平息太皇太后的疑虑,康熙还亲自前往慈宁宫解释:"皇祖母,伊尔哈是真心为皇后着想,朕已查实,那些流言不过是无稽之谈。"
太皇太后闻言,点点头:"既然皇上这么说,那哀家也就放心了。"
自此,后宫中的风言风语渐渐平息。伊尔哈依旧每日出入坤宁宫,尽心尽力地照顾着皇后,仿佛那些流言从未存在过一般。
……
坤宁宫内,伊尔哈坐在案前,手中捧着厚厚的脉案。她一页页翻看,眉头越皱越紧。皇后的身体状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之前的亏空未补,如今又怀有身孕,几乎是在透支生命。
"原来如此......"伊尔哈轻声呢喃,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她想起自己之前对太医的轻视,以为他们无能才保不住皇后的命。可如今看了这些脉案,她才明白,在对身家性命的牵挂下,太医们已经竭尽全力了。
每一页脉案都记录着太医们的斟酌与权衡,每一味药都经过反复推敲。他们不仅要考虑药效,还要顾及皇后的情绪,甚至要权衡朝堂内外的压力。九族性命都系在一个人身上,他们怎敢有丝毫懈怠?
伊尔哈合上脉案,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她轻声自语:"是我自大了......"
等她坐在赫舍里皇后身旁,脸上却要带着温柔的笑意。伊尔哈轻轻握住皇后的手,语气轻快:"娘娘,臣妾刚才为您把了脉,这一胎脉象稳健,定是个健壮的小阿哥。"
皇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却又带着几分忧虑:"真的吗?可本宫总觉得身子不大爽利......"
伊尔哈连忙安慰:"娘娘放心,这是正常的。您只要好好养着,按时服药,定能平安诞下小阿哥。"她顿了顿,又笑道,"等小阿哥出生了,娘娘可要好好照顾他长大,教他读书习字,将来定是个文武双全的好皇子。"
皇后被她的话逗得微微一笑,神色也轻松了些:"若真如你所说,那本宫也就安心了。"
伊尔哈见皇后心情好转,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她继续陪着皇后说话,讲些宫外的趣事,逗得皇后不时轻笑。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袖中的手正紧紧攥着,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不敢在皇后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担忧,只能强撑着笑脸,一遍遍地开解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
等康熙来永和宫看她,她才敢吐露皇后的情况:"表哥,"伊尔哈轻声说道,"娘娘的身子......"
康熙摆摆手,打断她的话:"朕知道。"他叹了口气,"太医每日都会向朕禀报皇后的情况,朕比你更早了解她的状况。"
伊尔哈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臣妾无能,未能帮上更多的忙。"
康熙望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疲惫:"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顿了顿,"皇后近日心情如何?"
伊尔哈连忙答道:"娘娘心情尚可,臣妾每日陪她说话解闷,她也渐渐宽心了些。"
康熙点点头:"那就好。"他轻声说道,"你好好照顾皇后,让她轻松一些也是好的。"
伊尔哈郑重地点头:"臣妾明白,定会尽心尽力。"
康熙望着窗外,目光有些飘远:"皇后这一胎,本就艰难。这些日子国事繁忙,三番不稳,朕也顾不上她,有你陪着皇后,朕也能安心些。"
……
很快,就到了冬天了,再不久就该除夕夜宴,本来这些事都是赫舍里皇后操办,今年她怀着身孕,却是一点不能劳累。
坤宁宫内,伊尔哈坐在赫舍里皇后身旁,轻声劝道:"娘娘,如今您已经五个月了,身子要紧,不如将除夕宫宴的事交给钮祜禄姐姐去办吧。"
皇后微微皱眉:"这......本宫身为皇后,若连宫宴都不亲自操持,怕是会惹人非议的。"
伊尔哈握住皇后的手,语气恳切:"娘娘,您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钮祜禄姐姐能力出众,定能将宫宴办得妥妥帖帖。您只需安心养胎,等小阿哥平安出生,再操持这些也不迟。"
皇后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那本宫就依你,将宫宴的事交给钮祜禄氏去办。"
伊尔哈闻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娘娘英明。臣妾这就去通知钮祜禄姐姐,让她早些准备。"
坤宁宫外,伊尔哈刚走出殿门,凌霜便快步跟了上来。她恭敬地行了一礼,语气中带着感激:"奴婢多谢佟妃娘娘。"
伊尔哈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凌霜姑娘这是做什么?"
凌霜抬起头,眼中满是真诚:"娘娘性子倔,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奴婢们劝了多次,她都不肯听。今日多亏有佟妃娘娘在,三言两语就劝住了娘娘。"
伊尔哈轻轻摇头:"这是本宫应该做的。皇后娘娘身子要紧,咱们都得为她多想想。"
凌霜点点头,语气愈发恭敬:"奴婢看得出来,佟妃娘娘是真心待娘娘好。这些日子,多亏有您在,娘娘才能安心养胎。"
伊尔哈望着凌霜,心中微微一暖:"凌霜姑娘不必多礼。本宫与皇后娘娘自幼相识,自然希望她平安顺遂。"
凌霜再次行礼:"娘娘大义,奴婢感激不尽。"
伊尔哈扶起她,轻声说道:"好了,快去照顾皇后娘娘吧。本宫明日再来。"
……
永和宫内,钮祜禄氏听完伊尔哈的来意,微微一笑:"本宫倒是不意外今年的宫宴会交给我。"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深意,"只是,佟妃妹妹可记得禀告皇上和太皇太后?"
伊尔哈点点头,神色恭敬:"姐姐放心,皇后娘娘会去禀告皇上和太皇太后,想来不久皇上的旨意就会下达。"
钮祜禄氏轻笑一声:"那就好。"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皇后娘娘身子要紧,本宫自然会尽心尽力。"
伊尔哈微微福身:"有姐姐在,妹妹也就放心了。"
钮祜禄氏放下茶盏,目光在伊尔哈身上停留片刻:"佟妃妹妹近日辛苦了。皇后娘娘那边,多亏有你照应。"
伊尔哈摇摇头:"这是妹妹应该做的。天色不早了,妹妹就不打扰姐姐了。"
……
很快就来到了康熙十三年,眼瞧着要入夏,等赫舍里皇后生的时候大概在五月,天已经热起来了,伊尔哈正想着琢磨些什么吃食能让赫舍里皇后解暑,坐月子的人吃食上也得小心注意。
她正沿着宫道往回走,忽然看见马佳氏急匆匆地跑来。马佳氏神色慌张,几乎是扑到伊尔哈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佟妃娘娘!"马佳氏声音颤抖,近乎疯魔地拉着伊尔哈往钟粹宫方向走,"求您快去看看三公主!"
伊尔哈被她拉得一个踉跄,连忙稳住身形:"马佳庶妃,怎么了?三公主出什么事了?"
马佳氏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语无伦次地说道:"三公主突然高烧,浑身滚烫,怎么叫都叫不醒......太医们已经在路上了,可是......可是我怕......"
伊尔哈心中一紧,连忙安慰道:"你别急,本宫这就跟你过去。"
两人一路疾行,马佳氏的手紧紧攥着伊尔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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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腕,几乎掐出红印。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颠三倒四:"三公主平日里身子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
伊尔哈一边快步跟上,一边轻声安抚:"马佳庶妃你别慌,三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马佳氏却仿佛听不进去,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已经失去了几个孩子了......我不能再失去三公主......"她的声音哽咽,几乎是在嘶喊,"太医们根本救不了我的孩子!他们只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伊尔哈心中一酸,连忙握住马佳氏的手:"你先冷静些。本宫略通医术,定会尽全力救三公主。"
马佳氏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攥着伊尔哈的手:"真的吗?您真的能救她?"
伊尔哈郑重地点头:"本宫定会尽力。"
马佳氏这才稍稍松了些力气,却依旧紧紧拉着伊尔哈:"快,快跟我去钟粹宫!"
伊尔哈被她拉着快步往前走,心中却沉重无比。她知道,马佳氏已经接二连三地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如今三公主的病情,无疑是将她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马佳庶妃,"伊尔哈轻声说道,"你要相信三公主,她一定会挺过来的。"
马佳氏却只是不停地念叨着:"快些,再快些......"
……
钟粹宫内,伊尔哈被马佳氏拉着快步走进三公主的房间。刚一踏进门,一股闷热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伊尔哈眉头紧皱,目光迅速扫过房间。只见四周的窗户都被厚重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屋内点着几盏油灯,火光摇曳,更添了几分燥热。
"怎么把窗户都封起来了?"伊尔哈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
马佳氏却仿佛没听见,径直冲到床前,握住三公主滚烫的小手,声音颤抖:"草儿,额娘在这儿,你别怕......"
伊尔哈快步走到床前,只见三公主脸色潮红,额头满是冷汗,呼吸急促,显然已经烧得厉害。她伸手探了探三公主的额头,触手滚烫,心中顿时一沉。
"快把窗户打开!"伊尔哈转头对一旁的宫人说道,"屋子里太闷了,三公主需要通风!"
宫人们面面相觑,却不敢动。马佳氏猛地抬起头,声音尖锐:"不行!三公主受了风寒,不能再吹风!"
伊尔哈心中一急,语气也严厉起来:"姐姐,三公主现在高烧不退,屋子里这么闷,只会让病情加重!必须通风!"
马佳氏却仿佛听不进去,只是紧紧抱着三公主,泪水不停地往下掉:"不行......不行......"
伊尔哈望着她近乎崩溃的神情,心中既焦急又无奈。她知道,若再不采取措施,三公主的病情只会越来越严重。
伊尔哈却顾不上生气,她前世听闻“贱名好养活”,马佳氏是汉人,想必也是逼得没法子了,才给自己金尊玉贵的女儿起了这样的名字。
她蹲下身,轻轻握住马佳氏的手,语气温和却坚定:"马佳庶妃,你请我来说明您信任我,对不对?"
马佳氏抬起头,眼中满是泪水,声音哽咽:"我......我信你......"
伊尔哈点点头,目光真诚:"那您听我的,好吗?我能让草儿好起来。"
马佳氏紧紧攥着伊尔哈的手,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真的吗?你真的能救她?"
伊尔哈郑重地点头:"本宫定会尽全力。但你得先听我的,把窗户打开,让屋子里通风。三公主现在高烧不退,屋子里太闷只会让病情加重。"
马佳氏犹豫了一下,终于松开了手:"好......我听你的......"
伊尔哈松了口气,连忙对一旁的宫人说道:"快把窗户打开,再打些凉水来,给三公主擦身降温。"
宫人们连忙行动起来,厚重的帘子被拉开,清新的空气涌入屋内。马佳氏望着伊尔哈忙碌的身影,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
钟粹宫内,太医匆匆赶到,康熙也紧随其后。太医一进门,便见屋内窗户大开,凉风徐徐,三公主的额头上敷着湿毛巾,脸色虽仍有些潮红,但呼吸已平稳了许多。
太医连忙上前为三公主诊脉,片刻后,他松了口气,转身对康熙说道:"回皇上,三公主的高烧已经稳定下来,佟妃娘娘的法子正对症。只需再服几服药,便可退烧了。"
康熙闻言,眉头稍稍舒展,目光落在伊尔哈身上:"表妹,你做得很好。"
伊尔哈微微福身:"臣妾只是略尽绵力,多亏太医及时赶到。"
太医却摇头道:"若非佟妃娘娘及时通风降温,三公主的病情恐怕会更加严重。娘娘的处置十分妥当。"
太医也十分无奈,马佳氏根本听不进他们的话,他们来过几次提的意见马佳氏也不肯听,现在终于好了,总算是能正常治病了。
马佳氏听到太医的话,终于彻底放下心来,泪水再次涌出:"多谢佟妃娘娘,多谢......"
康熙听完宫人的禀报,得知马佳氏将三公主的房间封得严严实实,心中既无奈又心疼。他看了一眼马佳氏憔悴的面容,终究不忍心苛责,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马佳氏,"康熙语气温和,"你先去歇着吧,三公主这里有太医照看,不会有事的。"
马佳氏点点头,却依旧紧紧握着三公主的手,不肯离开。
三公主那里无事后,康熙嘱咐太医今夜不得离开,好生照顾三公主这才和伊尔哈一起回了永和宫,在路上他对伊尔哈说:"等皇后生产后,朕打算将皇子皇女抱去你那里养着。"
伊尔哈一愣,随即郑重地点头:"臣妾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皇子皇女的。"
康熙点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信任:"朕信得过你。你懂医术,又细心,孩子们交给你,朕也放心。"
伊尔哈思索片刻,还是小心道:“等臣妾将具体的想法整理一下,再向您细细汇报,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那里,也得知晓同意才好。”
康熙点点头,开始思索怎样劝服皇祖母。
4. 太子
第二日请安回来之后,伊尔哈用过早膳后便唤来琉璃。她站在主殿中央,目光扫过四周,心中已有了盘算。
"琉璃,"她轻声吩咐,"你带着人将永和宫重新归置一下。"
琉璃连忙应下:"是,娘娘。不知娘娘有何安排?"
伊尔哈指了指主殿:"本宫就住在这里,东西配殿用作库房。"她顿了顿,又指向后面的东侧殿,"那里收拾成小食堂,方便日后做些点心汤水。"
琉璃点头记下:"那西侧殿呢?"
伊尔哈微微一笑:"西侧殿留给孩子们午休用。"她目光柔和,"后殿就改成玩具房吧,摆些小玩意儿,孩子们来了也能有个玩耍的地方。"
琉璃笑道:"娘娘想得真周到,奴婢这就去安排。"
伊尔哈点点头,看着琉璃带着宫人们忙碌起来。她站在殿中,心中默默规划着每一处细节,仿佛已经看到了孩子们在这里嬉戏玩闹的场景。"
日后或许可以建个游乐园。
……
如今赫舍里皇后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行动越发不便。伊尔哈几乎日日守在皇后身边,细心照料她的饮食起居,连永和宫幼儿园的事情都暂时搁置在了一边,只让琉璃看着先安排着。
"娘娘,这是刚熬好的红枣汤,您趁热喝了吧。"伊尔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轻声劝道。
皇后接过汤碗,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伊尔哈摇摇头:"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与此同时,钮祜禄氏接手了宫务,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她隔几日便会将宫务的情况汇报给皇后和太皇太后,虽然事务繁杂,但她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皇后娘娘,"钮祜禄氏恭敬地说道,"这是近日的宫务情况,请您过目。"
皇后接过奏报,轻轻点头:"辛苦你了。"
钮祜禄氏连忙说道:"臣妾不敢当。只是这些日子下来,臣妾才深刻体会到了皇后娘娘的不容易。"
皇后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宫务繁杂,确实不易。你能如此尽心,本宫才能放心养胎。"
……
临近皇后生产,伊尔哈经常待在坤宁宫,等皇后发动的时候她立刻就到了殿外。
可皇后这一胎生的并不顺利。
赫舍里皇后的阵痛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产房内气氛紧张,太医和稳婆们忙得满头大汗。皇后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呼吸急促,显然已经精疲力尽。
"娘娘,再加把劲!"稳婆焦急地喊道,"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
皇后咬紧牙关,却已经使不上力气。
伊尔哈站在产房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心中焦急万分。她终于忍不住,不顾宫人的阻拦,直接冲进了产房。
"皇后娘娘,"伊尔哈握住赫舍里氏的手,语气坚定,"臣妾有个法子,或许能帮您顺利生产"
皇后虚弱地睁开眼睛,声音几不可闻:"什么......法子?"
伊尔哈深吸一口气:"臣妾可以用侧切术,帮您减轻痛苦,让孩子顺利出生。"
皇后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
伊尔哈立刻行动起来,指挥稳婆和太医配合。她手法娴熟,迅速完成了侧切。随着皇后最后一声痛呼,婴儿的啼哭声终于响彻产房。
"恭喜娘娘,是个小阿哥!"稳婆激动地说道。
皇后虚弱地笑了笑,眼中满是欣慰。伊尔哈望着襁褓中的婴儿,心中既激动又感慨。她知道,这个孩子,便是历史上的清太子胤礽。
康熙看着嫡子眼中满是欣喜:"皇后辛苦了,表妹也辛苦了。"
伊尔哈微微福身:"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坤宁宫内,康熙正与伊尔哈说话,忽然见太医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太医脸色凝重,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皇上,"太医躬身行礼,声音有些发颤,"臣......臣有要事禀告。"
康熙眉头一皱:"何事?"
太医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皇后娘娘身子亏损得厉害,生产时又耗费了太多元气,就算好好保养,恐怕......恐怕也只有一年的寿数了。"
康熙闻言,脸色瞬间苍白,手中的茶盏"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成几片。他猛地站起身,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太医跪伏在地,额头触地:"臣罪该万死......"
他心里叫苦不已,皇后娘娘的身子怀孕时就知道不好,他们都以为皇后娘娘会在生产的时候难产而死,都做好了被皇帝赐死的准备了。
却没想到佟妃娘娘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保住了皇后娘娘的命,可也不过是帮皇后娘娘续了一年的性命。
虽说是保养得宜还能有一年,可只怕皇后娘娘为小阿哥打算,只会更早的去世,只盼着皇上不要赐死他们这些人才是。
伊尔哈站在一旁,心中也是一阵刺痛。她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太医的话,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康熙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坐下,声音低沉:"下去吧。"
太医连忙退下,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康熙望着床榻上昏睡的皇后,眼中满是痛楚。伊尔哈轻轻走上前,低声说道:"表哥,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或许......"
康熙摆摆手,打断她的话:"朕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你先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
皇后生产之后,在坤宁宫内坐月子养身体,虽然没人将这事告诉皇后,但她冰雪聪明,怎么会感觉不到。
赫舍里皇后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却带着一丝平静。她望着坐在床边强颜欢笑的伊尔哈,轻声说道:"不必瞒我,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伊尔哈心中一紧,连忙握住皇后的手:"娘娘,您别这么说......"
皇后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释然:"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这些日子,我总觉得精神不济,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伊尔哈眼中泛起泪光,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娘娘,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皇后摇摇头,目光坚定:"伊尔哈,我临死前一定要为保成安排好。他还那么小,我不能让他在这深宫中孤苦无依。你要帮帮我……"
伊尔哈紧紧握住皇后的手,声音哽咽:"娘娘放心,臣妾定会照顾好保成,护他周全。"
皇后望着伊尔哈,眼中满是感激:"有你这句话,我也就安心了。"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伊尔哈,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保成,让他平安长大。"
伊尔哈郑重地点头:"臣妾答应您,一定会尽心尽力。"
……
坤宁宫内,康熙坐在赫舍里皇后的床前,手中抱着刚刚出生的保成。小家伙睡得正香,小脸粉嫩,呼吸均匀。
"皇上,"赫舍里皇后轻声说道,"这孩子他......"
康熙微微一笑,目光温柔:"朕给他起名保成,希望他能平安长大,成就一番事业。"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轻声说道:"保成......好名字。"
康熙望着皇后憔悴的面容,心中一阵酸楚。他知道,皇后的时日无多,若是将保成带去乾清宫抚养,母子相处的时间便更少了。
康熙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惜:"你好好养着,保成还需要你照顾。"
康熙走后,赫舍里氏盯着襁褓里的保成,一眼都舍不得错开。
凌霜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伺候赫舍里皇后喝药。皇后脸色苍白,神情疲惫,却依旧强撑着精神。
"娘娘,"凌霜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奴婢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微微抬眼,语气温和:"说吧。"
凌霜咬了咬唇,语气中带着一丝气愤:"赫舍里家......打算让您的庶妹进宫,说是来照顾您和小阿哥。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能做什么!娘娘,恕奴婢大不敬,家里这般……也太凉薄了些……"
说着说着,凌霜原本气愤地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
皇后闻言,手中的药碗微微一颤,药汁险些洒出。她沉默片刻,轻声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凌霜低下头:"听说是老爷和夫人的意思。他们觉得您身子不好,需要人帮忙照顾小阿哥......"
说是照顾阿哥,谁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一个女儿送进宫还不够,瞧着娘娘身子不好了,立马就想再送一个固宠!
皇后苦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们倒是想得周到。"
凌霜忍不住说道:"娘娘,您别难过。奴婢觉得,他们这是......"
皇后摆摆手,打断她的话:"罢了,他们也是为了赫舍里家的前程。"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疲惫,"只是我这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凌霜眼中泛起泪光,连忙说道:"娘娘,您别这么说......"
……
赫舍里府内,正厅里吵得不可开交。几位叔伯和婶娘们争得面红耳赤,各自推举自家的女儿进宫。
"我家芳儿年纪合适,性子也温顺,最是适合进宫照顾皇后娘娘和小阿哥!"一位婶娘高声说道。
另一位叔伯立刻反驳:"你那女儿年纪太小,不懂事!还是我家慧儿合适,她从小就懂事,定能照顾好小阿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赫舍里夫人坐在主位上,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满是寒意。她的女儿在宫中受尽苦楚,如今身子虚弱,命不久矣,可这些人却只想着如何让自己的女儿进宫,沾些皇家的荣耀。
"够了!"赫舍里夫人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夫人为何发怒。
赫舍里夫人冷冷扫过众人,声音中带着几分讥讽:"皇后娘娘还在宫中受苦,你们却在这里争着送女儿进宫,真是好一副慈爱模样!"
一位叔伯讪讪地说道:"夫人,我们怎么会不担心娘娘,我们这也是为了赫舍里家的前程......"
"前程?"赫舍里夫人冷笑一声,"你们眼里只有前程,可曾想过皇后娘娘的感受?可曾想过她的身子还能撑多久?"
众人一时语塞,厅内鸦雀无声。赫舍里夫人望着这些所谓的亲人,心中满是失望。只怕就连自己的夫君,如今更多的也是懊悔自己的女儿年纪太小无法送进宫去!
赫舍里夫人内心一片冰凉……
赫舍里府内,正厅里的争吵因赫舍里夫人的怒斥而暂时平息。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尴尬。这时,三房的索额图缓缓站起身,打破了沉默。
"大嫂说得有理,"索额图语气沉稳,目光扫过厅内众人,"如今家里的女儿都还小,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若是太过着急送进宫,吃相未免太过难看。皇上和太皇太后若是知道了,难免会觉得我们赫舍里家急功近利,反倒不美。"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他,眼中带着几分疑惑和思索。索额图继续说道:"况且,阿哥没有生母照料,未必不是好事。"
厅内一时安静下来,众人细细品味着索额图的话。片刻后,有人恍然大悟:"三爷的意思是......"
索额图点点头,目光深邃:"嫡子没有亲娘照料,皇上必定更加上心。皇上的恩宠,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我们急着送人进宫,反倒显得我们别有用心,不如静观其变,等时机成熟再做打算。"
一位叔伯忍不住问道:"可若是皇上将阿哥交给其他妃嫔抚养,我们岂不是......"
索额图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自信:"皇上对皇后娘娘情深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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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定会慎重考虑阿哥的抚养人选。我们赫舍里家只需在适当的时候表现出对阿哥的关心,便足够了。"
众人纷纷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索额图的二哥却忍不住想起宫里还有一位赫舍里氏,虽然不是一支,但终究是一个姓,或许可以先用上一用。
……
转眼间来到了保成满月的日子,紫禁城内,保成的满月宴办得极为盛大。乾清宫内外张灯结彩,宫人们忙碌地穿梭其间,准备着各种珍馐美味。殿内金碧辉煌,处处彰显着皇家的尊贵与荣耀。
坤宁宫内,伊尔哈和几位妃嫔正劝说着赫舍里皇后:"娘娘,您身子虚弱,还是在屋里养病吧。满月宴有我们在,定会办得妥妥帖帖。"
皇后却摇摇头,语气坚定:"我能陪保成的时间不多了,不想错过他的大日子。"
伊尔哈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娘娘,您的身子要紧......"
皇后微微一笑,目光温柔:"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我一定要去。保成是我的孩子,我想亲眼看看他的满月宴。"
众人见皇后心意已决,只得作罢。
太皇太后身着华服,端坐在主位上,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赫舍里皇后虽然身子虚弱,却依旧盛装出席,脸色虽苍白,却难掩眼中的喜悦。她怀中抱着保成,小家伙穿着一身红色的小袄,睡得正香。
众位命妇们依次上前贺喜,口中说着吉祥话,眼中却各有心思。钮祜禄氏、马佳氏等一众庶妃也纷纷送上贺礼,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
"恭喜皇后娘娘,小阿哥生得真是俊俏,将来必定是个有福气的。"一位命妇笑着说道。
皇后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多谢吉言。"
太皇太后望着保成,眼中满是慈爱:"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有福的。"
众人正围着太皇太后和皇后奉承,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声通传:"皇上驾到!"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平身。"康熙淡淡说道,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皇后身上。他走到皇后身旁,轻声说道:"皇后辛苦了。"
皇后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温柔:"皇上言重了,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康熙点点头,随即转身对李德全说道:"宣旨吧。"
李德全躬身应下,随即展开手中的诏书,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嫡子保成,天资聪颖,品性纯良,今特册立为皇太子,以固国本,以安社稷。钦此!"
殿内众人闻言,不管心里什么滋味,都按着规矩纷纷跪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伊尔哈看着康熙怀中的保成,心里满是不忍。她心中清楚,此时立太子,更多的是为了安抚民心,稳定朝堂。朝中各方势力暗流涌动,立下太子,便是给天下人一个明确的信号——大清江山后继有人。
伊尔哈目光落在赫舍里皇后身上。皇后面色苍白,却依旧强撑着精神,眼中满是欣慰。伊尔哈心中一阵酸楚,他知道,皇后时日无多,康熙立太子也是为了宽慰她,让她能走的安心些。
然而,伊尔哈也明白,从今日起,储君的担子便一日不停地压在保成的身上了。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还未曾享受过孩童的快乐,便要背负起江山社稷的重任。
康熙似乎觉得今日投放的炸弹不够多,他很快又颁布了第二条口谕,正式册封永和宫佟佳氏为佟妃,册封礼于六月举行。另外自今日起,除太子外众皇子皇女送去永和宫由佟妃抚养。
伊尔哈没想到康熙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宣布册封她为佟妃,还命她抚养众皇子皇女。这些日子,她的心思全都放在了皇后和保成身上,几乎没顾得上考虑这件事。
伊尔哈微微低头,心中既惊讶又忐忑。她悄悄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幸好,她之前思虑许久,对抚养皇子皇女的事并非完全没有准备。永和宫的布置早已按她的设想安排妥当,东侧殿的小食堂、西侧殿的午休房,还有后殿的玩具房,都已准备就绪。
"臣妾领旨。"伊尔哈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声音平稳而坚定。
康熙望着她,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佟妃,朕信得过你,不要叫朕失望。"
乾清宫内,众人心思各异,大多集中在康熙立太子的事情上。然而,太皇太后和有子女的那喇庶妃、马佳庶妃却对康熙的第二条口谕有了几分心动。
太皇太后坐在主位上,目光在伊尔哈身上停留片刻,心中暗自思量。康熙之前子嗣不丰,抱养了恭亲王的女儿作长女,现在由她抚养。虽说这孩子身份尊贵,但终究不是亲生的,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精力有限,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那孩子平日里虽乖巧懂事,却也难免受了些委屈。
"若是将这孩子送去永和宫,由佟妃抚养,倒也是件好事。"太皇太后心中暗想,"佟妃性子温和,又懂医术,定能照顾好她。"
到底有个正经的高位嫔妃抚养,对那孩子也是好事。
那喇氏站在一旁,听到康熙的口谕,心中顿时一动。她想起自己的儿子保清,自出生起就被皇上抱出宫去,由大臣抚养。这些年来,她虽时常派人去探望,但终究无法亲自照料,心中难免挂念。
"如今皇上命佟妃抚养众皇子皇女,"那喇氏心中暗想,"莫不是保清也能回宫了?"
她悄悄抬眼看向康熙,眼中带着几分期待。若是保清能回宫,就算由佟妃抚养,她也能时常见到儿子,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只能过年的时候见上一面。
马佳氏听到康熙的口谕,心中顿时一阵欣喜。她想起自己上次险些让三公主丧命的事,心中既愧疚又后怕。她本就不擅长照料孩子,平日里虽尽心尽力,却总是力不从心。
"若是能将三公主送去永和宫,由佟妃亲自照料,"马佳氏心中暗想,"我自然是万分放心的。"
5. 永和宫幼儿园
第二日,伊尔哈正坐在书案前,手中握着一卷医书。忽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琉璃快步走了进来。
"娘娘,"琉璃轻声说道,"那喇庶妃来了。"
伊尔哈一愣,随即放下手中的书卷:"快请进来。"
不多时,那喇氏带着几名宫女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几样精致的礼物。她微微福身,语气恭敬:"佟妃娘娘安好。"
伊尔哈连忙起身相迎:"那喇庶妃不必多礼,快请坐。"
那喇氏坐下后,目光在殿内扫过,眼中带着几分羡慕:"娘娘这里布置得真是雅致。"
伊尔哈微微一笑:"你过奖了。"
那喇氏犹豫片刻,终于开口说道:"娘娘,臣妾今日来,是想问问......"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不知娘娘能否请旨,将保清接回宫来?"
伊尔哈闻言,心中顿时明白那喇氏的来意。她轻声说道:"你放心,皇上自然说所有的皇子皇女,自然包括保清阿哥,等本宫思量好事宜回去跟皇上请旨的。"
那喇氏眼中顿时泛起泪光,连忙起身行礼:"多谢娘娘!"
伊尔哈看她的样子终究怜悯她的慈母心,她本想准备好再接保清回来,可看那喇氏这样子,最后还是不忍心,当天下午就去了乾清宫。
……
乾清宫内,伊尔哈恭敬地站在康熙面前,手中捧着一份详细的计划书。她微微低头,语气沉稳:"皇上,臣妾有事禀告。"
康熙放下手中的奏折,目光落在她身上:"说吧。"
伊尔哈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臣妾思虑许久,觉得皇子皇女们三岁前应由生母亲自照料,三岁后再送到永和宫由臣妾抚养"
康熙闻言,眉头微皱:"三岁前由生母照料?"
伊尔哈点点头,语气坚定:"是,皇上。虽说宫规不许生母抚养孩子,但总归是亲生孩子,母亲哪里舍得早早的和孩子分开。所以臣妾建议,三岁前是否送到永和宫,可由生母自行决定。若生母愿意亲自照料,臣妾绝不强求;若生母希望早些送来,臣妾也定会尽心照料。"
余下的话伊尔哈没说康熙也知道,高位妃嫔自然希望孩子在身边,可庶妃们却不一定这样想,她们身份低,伺候的人手、一应吃穿用度都没有什么好东西,若是有机会送到永和宫去,他们当然乐意。
康熙望着伊尔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考虑得很周全。"
伊尔哈微微低头:"臣妾只是为孩子们着想。另外,臣妾想着这些孩子只是白日里在永和宫玩耍和简单的开蒙,晚上再回到自己的生母身边。"
其实,伊尔哈就是想建立一个幼儿园,让皇子皇女们能在一起多培养感情,尽量降低日后夺嫡的惨烈性。
康熙思索片刻点点头,语气温和:"就依你所奏,等下朕会叫李德全去后宫传旨,你所需要的人手尽可从内务府挑。"
说完这些事,伊尔哈才提起保清。
“皇上,永和宫一应事务均已备好,如今只有两位公主和一位阿哥,也不需要太多的人手不如明日起就把纯禧公主、三公主和保清阿哥送过来吧?”
康熙康熙听完伊尔哈的请求,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知道,伊尔哈是想尽快将保清接回宫,让那喇氏母子团聚。那喇氏近日眼中的愁容,康熙也是看在眼中的。
"朕明白你的意思,"康熙点点头,语气温和,"那喇氏这些日子确实辛苦了。"
伊尔哈微微低头:"皇上英明。"
康熙沉吟片刻,随即对李德全说道:"立刻去内务府大臣噶礼家,把保清接回来,送去延禧宫。"
李德全连忙躬身应下:"是,皇上。"
……
延禧宫内,那喇氏正坐在窗前,手中握着一件保清小时候穿过的衣裳,眼中满是思念。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宫女匆匆跑了进来。
"娘娘,"宫女气喘吁吁地说道,"皇上刚刚下了旨意,今晚就把保清阿哥接回来,送到咱们延禧宫!"
那喇氏闻言,手中的衣裳顿时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身,眼中泛起泪光:"真的?"
宫女连连点头:"千真万确!李公公已经去接人了!"
那喇氏只觉得心中一阵狂喜,险些喜极而泣。她紧紧握住宫女的手,声音颤抖:"太好了......太好了......"
宫女连忙扶住她:"娘娘,您别太激动,保清阿哥今晚就能回来了。"
那喇氏点点头,眼中满是欣慰:"是啊,他终于能回来了......"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虽说白日里还得送去永和宫,但总好过以前那样,宫内宫外母子分离......"
她没想到佟妃的效率这么高,自己上午去求得,下午就如愿以偿了。
……
既然和康熙说了明日就开学,伊尔哈不敢再拖延。
伊尔哈抬头对琉璃说道:"派人去纯禧公主、钟粹宫和延禧宫传话,从明日起,阿哥公主每日来永和宫玩耍,不用带人跟着。"
琉璃连忙应下:"是,娘娘。"
伊尔哈继续说道:"永和宫会派宫人去接,晚上也会送回去。顺便跟生母禀告今日的状况,让她们放心。"
琉璃点头:"奴婢这就去安排。"
第二天一早永和宫内,伊尔哈早早起身,吩咐琉璃:"今日是阿哥公主们第一次来永和宫,务必小心照料。"
琉璃点头应下:"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接人。"
琉璃带着几名宫人,先去了慈宁宫。太皇太后早已知道此事,见琉璃来了,便笑着对纯禧公主说道:"去吧,好好在佟妃娘娘那里玩。"
纯禧公主乖巧地点头,跟着琉璃出了慈宁宫。
接着,琉璃又去了延禧宫。那喇氏早已等在门口,见琉璃来了,连忙将保清交给她:"麻烦姑娘了。"
琉璃笑道:"娘娘放心,奴婢定会照顾好阿哥。"
最后,琉璃去了钟粹宫。马佳氏抱着三公主,眼中满是不舍:"三公主就拜托姑娘了。"
琉璃接过三公主,轻声说道:"娘娘放心,奴婢定会尽心照料。"
接着,同住在钟粹宫的兆佳氏也将四公主交给了随行的宫人,却沉默的没有说话。
永和宫内,伊尔哈站在门口,迎接孩子们的到来。纯禧公主走在最前面,见伊尔哈站在那儿,连忙上前行礼:"给佟妃娘娘请安。"
伊尔哈微微一笑,扶起她:"公主不必多礼。"
保清才两岁,圆头圆脑的,见纯禧公主行礼,也学着像模像样地拱手:"给佟妃娘娘请安。"
伊尔哈被他的模样逗笑了,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保清真乖。"
三公主和四公主还在乳娘怀里,睡得正香。伊尔哈看了看她,轻声对乳娘们说道:"公主们还小,正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年纪,你们就跟着吧,好好照料她们,不许懈怠。"
乳娘连忙点头:"是,娘娘。"
……
双方见过礼之后,伊尔哈让乳娘带着两位公主去午休的地方休息,琉璃则守在旁边照料。她自己则带着纯禧公主和保清阿哥开始参观永和宫的布置。
"这里是你们的玩具房,"伊尔哈指着后殿说道,"里面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待会儿可以进去看看。"
保清睁大了眼睛,满是好奇。纯禧公主则乖巧地点头,眼中带着几分期待。
接着,伊尔哈带他们来到小食堂。
里面的桌上摆满了伊尔哈特意为孩子们准备的点心。每一道点心都小巧精致,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盘金黄色的奶黄包,外皮松软,内馅香甜,咬一口便能感受到浓郁的奶香。旁边是一碟晶莹剔透的水晶饺,皮薄如纸,隐约可见里面粉嫩的虾仁,入口鲜嫩多汁。
桌上还有一盘小巧的糯米糍,外皮裹着一层椰丝,内里是红豆沙馅,软糯香甜。旁边是一碗温热的杏仁茶,香气四溢,喝一口便能感受到杏仁的浓郁和牛奶的丝滑。
此外,还有几样时令水果切成的果盘,苹果、梨子、葡萄,每一块都切得整整齐齐,方便孩子们取用。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间那盘五彩缤纷的水果布丁,布丁上点缀着新鲜的水果丁,看起来既美味又可爱。
这些东西可是这段时间伊尔哈折磨大厨得出来的成果,保证孩子们喜欢。
伊尔哈笑着问道:"你们吃早饭了吗?"
纯禧公主点头:"回娘娘,已经用过了。"
保清虽然也点了头,但眼睛却一直盯着桌上的点心,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纯禧公主见状,忍不住笑了:"娘娘,保清好像还能再吃一点。"
伊尔哈被逗笑了,摸了摸保清的头:"那就再吃点吧。"
于是,参观队伍在第一站就停了下来。伊尔哈让宫人端来热茶,陪着两个孩子一起用早点。保清吃得津津有味,纯禧公主也忍不住多尝了几块点心。
永和宫的小食堂内,纯禧公主尝了一口奶黄包,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佟妃娘娘,这点心奶香浓郁,入口即化,乌库妈妈一定会喜欢的。"
伊尔哈闻言,眼中满是赞许:"纯禧真是孝顺,能想到太皇太后。"
她随即转头对琉璃说道:"命小厨房再做一些点心,送去太皇太后的寿康宫,还有钟粹宫和延禧宫。"
琉璃连忙应下:"是,娘娘。"
伊尔哈又补充道:"记得说清楚,这是纯禧公主的孝心。"
琉璃点头:"奴婢明白。"
纯禧公主听到伊尔哈的夸奖,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多谢娘娘。"
伊尔哈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纯禧懂事,佟娘娘很高兴。"
保清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听到她们的对话,也含糊不清地说道:"保清也孝顺!"
伊尔哈被逗笑了,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保清真乖。"
……
寿康宫内,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正坐在暖阁里聊天。太皇太后轻轻叹了口气:"纯禧这孩子,太过懂事安静,倒让人心疼。"
皇太后点头附和:"是啊,小小年纪就这般沉稳,也不知是好是坏。"
正说着,外头传来宫人的通传声:"永和宫进献点心,说是阿哥公主吃着好,想孝敬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
太皇太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快拿进来。"
宫人端着精致的点心走了进来,恭敬地摆在桌上。太皇太后看了看点心,笑道:"这点心倒是精致,纯禧有心了。"
皇太后也点头称赞:"纯禧这孩子,真是孝顺。"
太皇太后拿起一块奶黄包,轻轻咬了一口,眼中满是赞许:"果然奶香浓郁,入口即化,难怪孩子们喜欢。"
皇太后也尝了一口水晶饺,笑道:"这点心做得真不错,有蒙古的风味,但又有点不同,咱们吃着也顺口。"
永和宫送点心的宫人到了钟粹宫,却听闻马佳氏去了延禧宫。宫人想了想,便将两宫的点心一起打包,送往延禧宫。
延禧宫内,马佳氏正与那喇氏坐在暖阁里聊天。马佳氏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望向窗外:"也不知三公主在永和宫怎么样了......"
那喇氏笑着安慰:"妹妹不必担心,佟妃娘娘性子温和,定会照顾好孩子们的。"
马佳氏叹了口气:"三公主还小,我从未离开过她,心里总是不踏实。"
那喇氏点头表示理解:"我也是,这保清刚送去永和宫,我就开始想他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宫人的通传声:"永和宫进献点心,说是阿哥公主吃着好,想孝敬给两位娘娘的。"
马佳氏和那喇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宫人将点心端了进来,恭敬地摆在桌上。
马佳氏看了看点心,笑道:"这点心倒是精致,孩子们有心了。"
那喇氏也点头称赞:"是啊,佟妃娘娘真是用心。"
两人一边品尝点心,一边继续聊天,时间倒也过得飞快。马佳氏望着窗外的天色不早了,便早早告辞准备离开。
……
永和宫的小食堂内,保清正吃得津津有味,纯禧公主也忍不住多尝了几块点心。伊尔哈见两个孩子吃得差不多了,便轻声说道:"好了,不能再多吃了。"
保清有些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点心,眼巴巴地望着伊尔哈。纯禧公主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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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还想再吃,但也乖巧地放下了筷子。
伊尔哈笑着摸了摸保清的头:"待会儿还有更好吃的,现在吃太多,中午可就吃不下了。"
保清眨了眨眼睛,似乎被说服了。伊尔哈又对纯禧公主说道:"纯禧,带保清去玩具房玩吧,那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纯禧公主点点头,拉起保清的手:"保清,我们去玩玩具吧。"
保清一听有玩具,立刻来了精神,跟着纯禧公主欢快地跑向玩具房。
永和宫的玩具房内,布置得温馨而充满童趣。房间的墙壁上贴着色彩鲜艳的壁画,画着各种可爱的动物和花草,仿佛置身于一个童话世界。
房间的一角摆着一座小巧的木制滑梯,滑梯旁边是一个装满沙子的池子,伊尔哈说里面埋着一些小玩具,找到了就可以带走。
另一角则是一个迷你厨房,里面有各种仿真的厨具和食材,可以在这里玩过家家的游戏。
房间中央铺着一块柔软的地毯,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有精致的木制积木,可以搭建出各种形状的城堡和桥梁;有可爱的毛绒玩具,小熊、小兔、小狗,每一只都憨态可掬;还有一套迷你乐器,小鼓、小琴、小笛子,可以在这里体验音乐的乐趣。
墙边的架子上摆满了绘本和拼图,绘本的封面色彩鲜艳,故事内容生动有趣;拼图的图案则是各种可爱的动物和风景,可以在这里锻炼动手能力和思维能力。
房间的窗户上挂着彩色的风铃,微风吹过,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仿佛在欢迎孩子们的到来。整个玩具房充满了温馨和欢乐的气息,让人一进门便感到心情愉悦。
保清一进门就被这些玩具吸引住了,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地跑向滑梯。纯禧公主则拿起一本绘本,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开始翻阅。
……
等康熙来的时候就看到永和宫的玩具房内,保清和纯禧公主正玩得不亦乐乎。保清在滑梯上爬上滑下,笑声不断;纯禧公主则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专心致志地拼着一幅拼图。
伊尔哈站在门口,望着两个孩子,眼中满是温柔。
今天是他们第一天来永和宫,不必急着教什么,最重要的是让他们适应这里的环境。
"纯禧,保清,"伊尔哈轻声唤道,"玩得开心吗?"
纯禧公主抬起头,笑着点头:"很开心,谢谢佟娘娘。"
保清也从滑梯上跑下来,扑到伊尔哈怀里:"娘娘,这里真好玩!"
伊尔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喜欢就好。今天你们就好好玩,不用想别的。"
她转身对琉璃说道:"去准备些水果和茶水,让孩子们玩累了可以休息一下。"
琉璃点头应下:"是,娘娘。"
康熙大步走进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免了众人的请安之后。他转头看向伊尔哈,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朕听说表妹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送了点心,怎么没给朕送?"
伊尔哈微微一笑,语气温和:"表哥,皇子皇女第一天送过来,您肯定得过来看看。臣妾想着,等您来了,直接吃刚做好的更好。"
康熙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你倒是想得周到,既然如此,听说你还准备了午膳,朕也在这里吃吧。"
……
康熙与孩子们一起用午饭,桌上摆满了伊尔哈特意准备的菜肴,香气四溢。保清和纯禧公主坐在康熙身旁,吃得津津有味。
用完午饭,康熙看了看还在睡觉的两位公主,轻声对乳娘说道:"好好照料公主,等她们醒了再喂些吃的。"
乳娘连忙点头:"是,皇上。"
康熙又敲打了奴才们几句让他们用心侍奉,随后便起身离开,前往坤宁宫看望皇后和太子。
然而,康熙在永和宫与孩子们共进午餐的消息,却迅速传遍了后宫。妃嫔们议论纷纷,心中既羡慕又嫉妒。
"听说皇上在永和宫和孩子们一起用午饭,"一位妃嫔低声说道,"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另一位妃嫔叹了口气:"是啊,平日里皇上忙于朝政,难得有机会与孩子们亲近。如今佟妃娘娘倒是得了这个机会。"
"在永和宫里,孩子们能被皇上看见,甚至能和皇上同桌吃饭,"有人感慨道,"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后宫众人心思各异,纷纷开始盘算着,日后自己有了孩子也要将自己的孩子送去永和宫。
她们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在永和宫里,孩子们不仅能得到更好的照料,还能有机会与皇上亲近。
……
对于后宫里的议论,赫舍里皇后并不在意,她一个快要死的人了,并不在乎后宫怎么想。她只是觉得,宫中能出伊尔哈这样的人,实属不易。
这样一来,赫舍里皇后更能放心一些,至少以后在后宫中有个高位的嫔妃能给保成帮把手,她也能安心些。
伊尔哈这个高位妃嫔是个良善人,对后宫来说,也是件好事。
赫舍里皇后靠在床头,手中握着一封刚刚写好的信。她的脸色苍白,却依旧强撑着精神,目光温柔地望着怀中的保成。
"娘娘,"乳母轻声说道,"您该休息了。"
皇后摇摇头,语气坚定:"我再多看一会儿保成。"
她轻轻抚摸着保成的小脸,眼中满是慈爱。自从伊尔哈建议她为保成准备每一年的生日礼物和信,皇后便开始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她亲手为保成做了一个荷包,针脚细密,上面绣着保成的名字。荷包里放着一枚小小的玉佩,是她特意为保成求来的平安符。
至于衣服鞋袜,她画了样子,吩咐宫人等到保成生日之前再做成衣服送给他。每一件衣服的样式都经过她的精心设计,既舒适又美观。
然而,最耗费心力的,还是那些信。赫舍里皇后将保成未来可能遇到的困惑都考虑到了,甚至连如何与皇父相处,如何与赫舍里氏相处都写得仔仔细细。
"保成,"皇后轻声呢喃,"额娘不能陪你长大,但这些信和礼物,希望能给你一些安慰。"
她将信小心翼翼地封好,放进一个精致的木盒里。盒子里已经堆满了她写给保成的信,每一封都承载着她对儿子的爱与不舍。
6. 保清是巴图鲁
延禧宫内,那喇氏坐在窗前,目光不时望向门口,心中满是期待。马佳氏离开后,她就在等着儿子回来,望眼欲穿中,终于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
"额娘!我回来啦!"保清哒哒哒地跑进来,脸上满是兴奋,"佟娘娘那里真好玩!明天保清还要去!"
那喇氏连忙起身,将儿子抱在怀里,眼中满是欣慰:"保清玩得开心吗?"
保清连连点头:"开心!佟娘娘那里有好多玩具,还有好吃的点心!"
那喇氏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保清真乖,额娘也很高兴。"
保清眨着眼睛,兴奋地说道:"额娘,佟娘娘还说,明天还有更好玩的!"
那喇氏笑着点头:"好,那保清明天再去玩。"
保清开心地抱住那喇氏:"额娘最好了!"
而在钟粹宫内,马佳氏坐在暖阁里,怀中抱着刚会爬的三公主。小家伙正咿咿呀呀地玩着自己的小手,显然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三公主在永和宫可好?"马佳氏轻声问道,目光落在站在一旁的乳娘身上。
乳娘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答道:"回娘娘,三公主在永和宫一切都好。佟妃娘娘特意安排了午休的地方,奴婢一直守在旁边,三公主睡得很安稳。"
马佳氏点点头,继续问道:"佟妃娘娘可曾亲自照料三公主?"
乳娘点头:"佟妃娘娘很是细心,特意吩咐奴婢们要好好照料三公主。她还亲自来看过几次,问了三公主的饮食起居。"
马佳氏闻言,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她轻轻拍了拍三公主的小手,语气中带着几分严厉:"你们要尽心伺候,若是三公主有什么闪失,我可绝不轻饶。"
乳娘连忙跪下:"奴婢定当尽心竭力,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马佳氏挥了挥手:"下去吧,好好照顾三公主。"
兆佳氏只是安静的抱着女儿,听乳母说公主无事就叫人下去了。她不得宠,位分也低,若不是送到永和宫去,她的女儿不知何时才能见到皇上一面。
她是感激佟妃的,可是自己不会说话,能做的只有乖乖配合,不给佟妃惹麻烦罢了。
……
清晨,那喇氏刚走出延禧宫,便看见马佳氏匆匆而来。两人相视一笑,那喇氏笑着说道:"看来姐姐也是跟我一般的心思,咱们呀,还是去太皇太后那里躲躲清净吧。"
马佳氏点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是啊,孩子们去了永和宫,我这心里空落落的,总想着找点事做。"
那喇氏挽起马佳氏的手,轻声说道:"姐姐不必担心,佟妃娘娘定会照顾好孩子们的。"
马佳氏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可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朝慈宁宫走去。到了慈宁宫,太皇太后正坐在暖阁里品茶,见她们来了,笑着招呼:"今儿个怎么一起来了?"
那喇氏和马佳氏连忙上前行礼:"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摆摆手:"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两人坐下后,那喇氏笑着说道:"孩子们去了永和宫,我们这心里空落落的,便想着来陪太皇太后说说话。"
太皇太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你们呀,就是太操心了。佟妃性子温和,定会照顾好孩子们的。"
马佳氏点头:"太皇太后说得是,我们也是想找点事做,免得胡思乱想。"
太皇太后笑着摇摇头:"那就陪哀家说说话吧,也省的宫里其他人去烦扰你们。"
那喇氏和马佳氏连忙道不敢,接着众人说起了自家孩子在永和宫幼儿园的事情。
……
宫内一片和睦,宫外的佟家却没有那么开心了。佟府书房内,佟国维兄弟二人和父亲佟图赖正围坐在书案前,气氛有些凝重。
"伊尔哈都进宫大半年了,却一点怀孕的消息都没有,"佟国维皱着眉头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佟图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听说她还把孩子们接到永和宫照顾,娘娘照顾别人的孩子做什么?还不是上了玉蝶的正经养母,只是个白日里照顾的老妈子罢了。"
佟国纲点头附和:"父亲说得是,伊尔哈还是得抓紧时间生个亲生的才是。"
佟国维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可如今皇上对伊尔哈颇为信任,若是我们贸然催促,恐怕会惹得皇上不快。"
佟图赖摆摆手,语气坚决:"不管怎样,伊尔哈必须尽快怀上龙种。我们佟家的前程,可都系在她身上了。"
佟府书房内,佟国维刚与父亲和兄长议完事,走出书房便看见妻子佟佳氏正站在廊下。他快步上前,低声说道:"夫人,你递牌子进宫,去看看娘娘。"
佟佳氏一愣,随即明白丈夫的意思:"老爷是担心娘娘......"
佟国维点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娘娘进宫大半年了,却一点怀孕的消息都没有。父亲很是着急,你进宫去劝劝她,别只顾着照顾别人的孩子,还是得抓紧时间生个亲生的才是。"
佟佳氏叹了口气:"老爷放心,妾身这就去递牌子。"
佟国维握住妻子的手,眼中满是期待:"夫人,咱们佟家的前程,可都系在娘娘身上了。"
佟佳氏点头:"妾身明白。"
佟家是外戚,皇上的外家,宗人府的管事太监接过佟佳氏递来的牌子,恭敬地说道:"夫人放心,奴才这就送进去。"
管事太监不敢耽搁,立刻将牌子送到了钮祜禄妃手中。如今皇后娘娘养身子,宫务都由钮祜禄氏打理。
钮祜禄氏看了看牌子,眉头微皱:"佟家这是有什么事?"
管事太监低头答道:"回娘娘,佟夫人想进宫看看佟妃娘娘。"
钮祜禄氏沉吟片刻,点头说道:"既然是佟家的牌子,那就准了吧。去通报永和宫,请婉妃娘娘定个日子。"
管事太监连忙应下:"是,娘娘。"
伊尔哈听完宫人的禀报,得知佟家递牌子要进宫探望,眉头微微一蹙。她略一思索,便明白佟家那些人在想什么。
历史上佟妃入宫久不生育,将乌雅氏引荐给皇帝,生下皇四子胤禛养在身边。估计现在佟家还不至于这样着急,只是催促自己快点要个孩子罢了。
"娘娘,"琉璃知道主子不喜欢佟家的做派,轻声问道,"可要回绝了?"
伊尔哈摇摇头,语气平静:"佟佳夫人对我还是不错的,算是个慈母。就定在初十这日吧。"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正好这一日我给孩子们放假,不用来永和宫了,也免得佟佳夫人见着他们,又生出什么话来。"
琉璃点头应下:"奴婢这就去安排。"
伊尔哈望着窗外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她知道,佟家那些人无非是想催促她尽快怀上龙种,好巩固家族地位。
但且不说她和康熙是亲表妹,就算是能生出健康的孩子她也不想赌,就算是现代的医疗条件,生孩子都是个高风险的事情,她可不想死在这上面。
"初十那日,"伊尔哈对琉璃吩咐道,"准备些佟佳夫人爱吃的茶点,别怠慢了。"
琉璃恭敬地答道:"是,娘娘。"
佟府书房内,佟国维接到内务府的回信,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将信重重拍在桌上,语气不悦:"竟要等到初十?这都多少日了!"
佟图赖闻言,眉头紧锁:"往日进宫看太后,向来是一两天就进去了,如今竟要等这样久?"
佟国纲冷哼一声:"看来咱们这位娘娘,是越发不把家里放在眼里了。"
佟佳夫人站在一旁,轻声劝道:"老爷别急,许是娘娘近日忙着照料皇子皇女,抽不开身。"
佟国维烦躁地摆手:"照料别人的孩子倒是上心,自己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佟图赖沉声道:"等初十你进宫,务必把话跟她说清楚。佟家的前程,可不能毁在她手里。"
伊尔哈不知道发生在佟家的对话,就算是知道了她也并不在乎对方怎么想,反正照着佟家的想法是走不通的,她要是真的侍寝,生下个有障碍的孩子,他们佟家那才是真的完了。
挥挥手,驱散了佟家带来的烦躁,伊尔哈将心思放在了孩子们的身上。
来到永和宫的玩具房里,见保清正一把抢过纯禧公主手中的布偶,得意地抱在怀里:"这是我的!"
纯禧公主皱了皱眉,却没有争抢,只是轻声说:"保清,这是我先拿到的。"
保清撅着嘴,把布偶藏到身后:"我就要玩!"
纯禧公主只得拿起其他的娃娃玩耍。
午膳时分,保清又盯着纯禧公主碗里的水晶饺,伸手就要去抓:"我要吃那个!"
伊尔哈及时拦住他的小手,温声道:"保清,每个人都有份,不可以抢姐姐的。"
到了下午玩耍时,保清非要纯禧陪他玩打仗游戏,拿着木剑在屋里跑来跑去。纯禧公主安静地坐在角落,明显对这些打闹的游戏不感兴趣,却又不好拒绝弟弟。
伊尔哈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她蹲下身,平视着保清圆溜溜的眼睛:"保清,娘娘教你玩个新游戏好不好?"
保清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什么游戏?"
"这个叫分享游戏。"伊尔哈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布偶,"你看,这样你和姐姐都能玩,是不是更好?"
保清眨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伊尔哈知道,要改掉这个小霸王的性子,还得慢慢来。
永和宫内,伊尔哈将保清的乳娘唤到偏殿,细细询问:"保清阿哥在噶礼家时,是如何教养的?"
乳娘跪在地上,支支吾吾道:"回娘娘的话,噶礼大人家里...都不敢管教阿哥。他家的小公子们都被嘱咐要哄着阿哥玩..."
伊尔哈眉头微蹙:"具体说说。"
"阿哥要什么就给什么,"乳娘低着头,"用膳时要先紧着阿哥挑,玩耍时也要按阿哥的意思来。有一回噶礼家的小公子拿了阿哥看中的布老虎,还被罚跪了半个时辰..."
伊尔哈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几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难怪保清会对纯禧那般霸道,原来在宫外被惯成了这副性子。
"本宫知道了。"她冷冷道,"从今往后,在永和宫就要守永和宫的规矩。"
乳娘连连叩首:"奴婢明白,一定好好规劝阿哥。"
窗外传来保清抢玩具的吵闹声,伊尔哈揉了揉太阳穴。要矫正这个被惯坏的小霸王,怕是要费些功夫了。
这要是再晚几年接回来,保清养成了老子天下第一的想法,猛地遇到个身份尊贵的弟弟保成,肯定又是一场闹剧。
永和宫的院子里,伊尔哈特意安排了一场小小的"演练"。她让纯禧公主假装摔倒,然后蹲在保清面前,指着哭泣的"妹妹"说:"保清,看到姐姐摔倒了吗?真正的巴图鲁应该怎么做?"
保清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地看着伊尔哈。
"来,"伊尔哈牵着他的小手走向纯禧,"帮姐姐拍拍土,问问她疼不疼。"
保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学着伊尔哈的样子,笨拙地拍了拍纯禧的衣袖:"姐姐不哭..."
伊尔哈立刻表扬道:"保清真棒!这才是大哥哥的样子。"
午膳时,伊尔哈特意将点心分成几份:"保清是巴图鲁,要让姐姐先选,好不好?"
保清撅着嘴,但在伊尔哈鼓励的目光下,还是点了点头。
渐渐地,每当保清表现出保护弱小的举动,伊尔哈都会及时给予肯定。有时是一个赞许的微笑,有时是一块额外的点心。
"我们保清越来越有担当了。"伊尔哈摸着他的头夸奖道。小娃娃骄傲地挺起胸膛,开始主动帮纯禧拿玩具,甚至会在三公主哭闹时跑去哄她。
永和宫的小膳房里,宫人们正忙着准备午膳。伊尔哈特意命人烧制了一批宽而浅的瓷碗,碗沿描着青花缠枝纹,正适合盛放凉面。
"娘娘,"厨娘恭敬地问道,"要给阿哥公主的面里加冰吗?"
伊尔哈摇头:"不必。孩子们还小,又是宫里的孩子,肠胃娇弱,吃不得太凉的。"
她亲自检查了配菜:切得细如发丝的黄瓜,嫩黄的蛋皮丝,红艳的胡萝卜,还有炸得酥脆的花生碎。酱料是用芝麻酱、香醋和特调酱汁调和而成,香气扑鼻。
用膳时,保清好奇地戳着碗里五彩缤纷的面条:"娘娘,这个碗好特别!"
伊尔哈笑着示范:"这样宽的碗沿,吃面时不容易溅出汤汁。"她帮纯禧拌好面条,"尝尝看,小心别弄到身上了,注意仪态。"
保清学着大人的样子,笨拙地用筷子卷起面条,吃得满嘴酱汁。纯禧小口尝着,眼睛一亮:"好吃!"
看着两个孩子吃得开心,伊尔哈满意地点点头。她知道,从这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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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小事开始,慢慢教会他们规矩,才是长久之计。
下午趁着孩子们午睡,伊尔哈来到了延禧宫后殿和那喇氏探讨起保清的教育问题。
……
那喇氏虽然是庶妃,不能住正殿,但她有皇子,赫舍里皇后让内务府将后殿收拾出来给她居住。
那喇氏将茶盏轻轻推到伊尔哈面前,虽说是后殿,但内务府收拾得极为妥帖:青砖墁地,窗明几净,多宝阁上还摆着几件保清喜欢的玩具。
"保清在噶礼家养成的性子,确实让人头疼。"那喇氏叹了口气,"我在宫里位份低,想管教也力不从心。"
伊尔哈抿了口茶:"你倒是不必自责。我今日来,不是问罪的,只是跟你说一声,日后要注意保清的性格,皇上想必也是希望看到兄友弟恭的。"
那喇氏点点头,刚端起茶杯却又听到伊尔哈轻声说:"恭亲王也是皇上的兄长,保清以后可以多跟恭亲王接触。"
那喇氏此时并没有让儿子夺嫡的心思,她当然更希望儿子能平安富贵一生,做个有实权的王爷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历史上,保清回来的时候已经年纪不小了,她根本管教不了,光是培养母子感情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是教导儿子为人处世了。
听闻保清要做巴图鲁,康熙特意来到永和宫的玩具房来看三个孩子。正巧纯禧和保清玩闹的时候打坏了玩具。
康熙见状故意板着脸训斥纯禧:"怎么这么不小心,打坏了弟弟的玩具?"
纯禧吓得小脸发白,正要跪下认错,一个圆滚滚的身影突然挡在她面前。保清张开双臂,像只护崽的小母鸡:"皇阿玛不要凶姐姐!是保清自己不小心摔坏的!"
康熙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更严厉了:"朕在问你姐姐话,谁准你插嘴的?"
"佟娘娘说...说巴图鲁要保护姐妹..."保清的声音越来越小,但脚步却纹丝不动,"皇阿玛要罚就罚我..."
纯禧急忙拽弟弟的衣角:"保清别说了..."
康熙突然大笑,一把抱起保清:"好小子!不愧是朕的巴图鲁!"转头对目瞪口呆的纯禧眨眨眼,“保清知道保护家人,汗阿玛很高兴!”
保清在康熙怀里扭来扭去,还不忘强调:"我...我以后会更勇敢的!"
保清在一声声巴图鲁的吹捧中迷失了自我,跟伊尔哈保证一定会保护好家人。
第二日伊尔哈在请示过皇后之后,将永和宫幼儿园的上午活动变成了坤宁宫半日游。让保清提前跟弟弟培养一下感情,就连三公主也被乳娘抱过来放在保成身边的垫子上,咿咿呀呀的说着话。
赫舍里皇后靠在软枕上,含笑看着眼前的景象。保清正趴在摇床边,小心翼翼地用布老虎逗弄保成:"弟弟看,这是巴图鲁的坐骑!"
保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小手胡乱挥动着,竟真的咧开没牙的嘴笑了。
"娘娘您看,"乳娘惊喜地说,"保成阿哥头一回笑出声呢!"
三公主在旁边的软垫上翻了个身,咿咿呀呀地朝保成的方向爬去。纯禧公主连忙护在她身后,学着伊尔哈教的样子轻声哄着:"妹妹慢些..."
赫舍里皇后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伊尔哈,你这个主意真好。"
伊尔哈替皇后掖了掖被角:"保清现在可得意了,逢人就说要教弟弟当巴图鲁呢。"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在孩子们身上洒下温柔的光晕。保清突然转身,郑重其事地对皇后说:"皇额娘放心,我会保护好弟弟妹妹的!"
满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这一刻,连药香弥漫的寝殿都变得明媚起来。
……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来到了初十,是伊尔哈见家人的日子,佟佳夫人早早收拾停当进了宫。
永和宫正殿的鎏金香炉里燃着淡淡的梨花香。伊尔哈特意换了身藕荷色常服,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花簪,显得素净又端庄。
"娘娘,佟佳夫人到了。"琉璃轻声通传。
佟佳夫人迈进殿门,眼眶立刻红了。她规规矩矩地行礼:"臣妇给佟妃娘娘请安。"
伊尔哈连忙扶住母亲:"额娘不必多礼。"
母女二人落座后,佟佳夫人细细打量着女儿:"娘娘清减了。"
"额娘放心,女儿好着呢。"伊尔哈亲手给母亲斟茶,"今日特意没让皇子公主们过来,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佟佳夫人接过茶盏,欲言又止。她看着殿内精致的陈设,墙上挂着的孩子们画的稚嫩图画,终究把到嘴边的催促咽了回去。
"这杏仁酥是照着家里的方子做的,"伊尔哈推过一碟点心,"额娘尝尝可还正宗?"
佟佳夫人咬了一口,突然落泪:"还是娘娘记得我爱吃这个..."
母女俩闲话一会儿,佟佳夫人手中的茶盏已经凉了。她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叹一声:"娘娘,你父亲让我带句话..."
伊尔哈正在剥橘子的手微微一顿,橘皮的清香在指尖弥漫开来。
"老爷说..."佟佳夫人压低声音,"娘娘还是抓紧时间生个皇子才是正经。如今照顾别人的孩子,终究..."
"终究不如亲生的可靠?"伊尔哈将剥好的橘子放在母亲面前,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她点头道:“知道啦,我已经在喝坐胎药了,额娘放心吧,女儿惦记着呢。”
伊尔哈将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额娘,"她直视着佟佳夫人的眼睛,"您回去告诉阿玛,佟家若真想光耀门楣,就该好好教养族中子弟。"
伊尔哈对佟家夫人道:"皇子尚且要读书习武,何况勋贵子弟?皇子们满七岁就会统一进尚书房开蒙,咱们家的孩子就算是不能将书读出个样子来,至少也得明理守法,若是本宫在宫里苦苦支撑,你们在外面胡作非为……本宫和姑母可没那么大的面子保下你们!"
佟佳夫人攥紧了帕子:"可是娘娘..."
"前朝索额图大人为何能得重用?"伊尔哈打断道,"难道靠的是他族中女子的肚皮?"
她起身走到多宝阁前,指尖拂过一册兵书:"佟家男儿若是庸碌无能,单靠后宫的女人生十个皇子也撑不起门楣。赫舍里氏难道就索额图一个男人吗?他可只是皇后娘娘的三叔啊!"
转身时裙裾扫过青砖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7. 教育隆科多
送走了心思重重的佟佳夫人,伊尔哈随手将剩下的橘子瓣扔进瓷碟。橙黄的果肉在青瓷上滚了半圈,渗出些许汁水。
"娘娘..."琉璃欲言又止地递上湿帕。
伊尔哈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怕什么?说两句场面话应付罢了。"她将帕子掷回托盘,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横竖我在宫里,他们还能闯进来逼我侍寝不成?至于弟弟们,若是敢有作奸犯科的,看我不第一个教训他们!"
尤其是那个宠妾灭妻的隆科多!
伊尔哈越想越气,现在的隆科多也七八岁了,正是读书的时候,伊尔哈干脆起身去了乾清宫。
李德全进来的时候康熙正在批阅奏折,得知伊尔哈要求见,他很意外,伊尔哈进宫大半年了,很少主动踏足乾清宫。
“今日佟家有人进宫了吧?”
李德全躬身回道:“是,听说佟佳夫人已经出宫了。”
康熙点点头,不再多想,干脆叫人进来。
等伊尔哈进来,康熙挑眉问道:"这么急着见朕,可是孩子们出了什么事?"
伊尔哈端正地行了一礼:"臣妾是为佟家子弟求个恩典。"她抬起头,眼中闪着决然的光,"请皇上赐个严厉的师傅,专门教导隆科多他们背诵《大清律例》。"
"哦?"康熙放下朱笔,"表妹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臣妾方才细想,"伊尔哈一字一顿道,"佟家子弟若连国法纲常都不能熟记于心,将来如何为皇上分忧?不如立个规矩——何时能背诵默写全本律例,何时才许出仕!"
康熙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这主意倒新鲜。朕记得隆科多才七八岁?"
"正是读书明理的年纪。"伊尔哈语气坚定,"省得他们整日琢磨些歪门邪道。"
殿外忽然传来闷雷声,初夏的雨说来就来。康熙望着窗外骤然而下的雨帘,突然轻笑出声:"准了。朕这就选个严师去佟府。你说得对,佟家怎么说也是孝康章皇后的母家,总不能让母后蒙羞。"
伊尔哈深深福下身去,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这下,佟家那些老爷们可有得忙了。
佟府正堂内,佟国维刚听到女儿正在备孕还是很满意的,可随后妻子就带回来女儿让自己好好教导儿子的话,脸色顿时铁青。他拍案而起:"反了!她一个深宫妇人,才进宫几天就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现在也敢指手画脚管教族中子弟——"
话音未落,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老爷!宫里李公公来传旨了!"
佟国维慌忙整理衣冠迎出去,只见李德全手持明黄圣旨站在院中,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大清律例》的太监。
"奉皇上口谕,"李德全拖长声调,"明日辰时,礼部选派师傅入府,专责教导佟家子弟研习律法。钦此。"
佟国维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接过圣旨。李德全又补充道:"皇上特意嘱咐,令郎隆科多年纪正好,当以身作则。"
待宫人离去,佟国维盯着圣旨上鲜红的玉玺印,突然觉得嗓子发干。他转身看向缩在廊下的隆科多——那小子正偷偷把蛐蛐罐往身后藏。
"来人!"佟国维突然暴喝,"把少爷的玩意儿全收了!从今日起,每日背不出三页律例不许吃饭!"
佟佳夫人捏着帕子躲在屏风后,忽然觉得女儿这招,可比什么怀柔手段都管用
礼部衙门里,康熙指尖在名册上轻轻一点:"就他了。"
礼部尚书低头一看——刑部郎中鄂尔泰,其父当年因佟国维弹劾被流放宁古塔。
"皇上圣明。"尚书躬身道,"鄂尔泰精通律例,去年刚编修过《大清律例集注》。"
最妙的是这人顾忌着圣上不敢明面上针对佟家,却也因为自己父亲的原因不会轻易放过佟家孩子,叫他们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次日清晨,鄂尔泰揣着崭新的戒尺踏进佟府。隆科多正打着哈欠走进书房,就见个面容冷峻的官员立在案前,手边《大清律例》堆得足有半人高。
"第一课,"鄂尔泰敲了敲戒尺,"《户律·婚姻》篇。背错一字——"戒尺重重落在案上,惊得隆科多一个激灵。
佟国维在窗外听得真切,却不敢出声。谁让这是皇上亲派的师傅?他盯着鄂尔泰腰间晃荡的玉佩——那分明是当年其父获罪前常戴的款式。
西厢房传来戒尺着肉的脆响,伴着隆科多杀猪般的嚎叫。
反正隆科多年纪还小,鄂尔泰也不是每日都来,不会耽误正常工作,还能因此经常面圣,鄂尔泰倒是不排斥这个任务。
索额图府上的书房里,几位大人正围着炭盆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佟家那位小少爷,"一位大人做了个打板子的手势,"这几日连《名例律》都背全了。"
索额图捻着胡须冷笑:"皇上连自己外家都下得去手,咱们这些..."话未说完,突然瞥见窗外闪过侍卫的衣角,立刻改口,"...更该以身作则才是。"
次日早朝,向来跋扈的几位宗室子弟破天荒地站得笔直。康熙扫过殿中噤若寒蝉的众人,目光在佟国维青黑的眼圈上停留片刻,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散朝时,几个纨绔少爷凑在一起嘀咕:"明儿起还是去国子监点个卯吧,万一皇上也给咱们派个''鄂师傅''..."
正说着,忽见乾清宫总管太监捧着本《大清律例》从面前经过,几人顿时作鸟兽散。那书封面上"御赐"二字,在阳光下明晃晃地刺眼。
……
永和宫的清晨总是从孩子们的嬉闹声开始。伊尔哈正帮三公主系兜肚的带子,顺便应和四公主咿咿呀呀的婴语,保清已经迫不及待地扒着门框喊:"娘娘!纯禧姐姐说今天要教我们翻花绳!"
"先去把早膳用了。"伊尔哈头也不抬地吩咐,手指灵巧地在三公主背后打了个蝴蝶结。小丫头咿咿呀呀地扑进她怀里,沾了她一襟口水。
去坤宁宫请安时,赫舍里皇后拉着她的手叹道:"保成昨夜又哭闹,还是你有办法..."
"娘娘别急,"伊尔哈将新配的安神香囊系在摇床边,"臣妾教乳娘几个按摩手法就好。"
回宫路上遇见钮祜禄氏,两人隔着三步远互相颔首。伊尔哈瞥见她身后宫女捧着的账本,客气道:"姐姐协理宫务辛苦了。"
钮祜禄氏微笑还礼:"妹妹照料皇子公主才是真辛苦。"
错身而过时,两人的衣袂甚至没有相碰。这样的距离刚刚好——伊尔哈想——既不远到生嫌隙,也不近到惹是非。
阖宫都知道皇后娘娘凤体不安,等她崩逝后,皇上必定要立新后,宫里都在猜测下一任皇后是谁。
如今宫里的后妃只有永寿宫的钮祜禄妃和永和宫的佟妃两人家世高,都是皇后的有力人选。
钮祜禄氏入宫早,手里有宫权。可佟妃是皇上的亲表妹,还辅养着皇子皇女。
伊尔哈对后位和宫权毫无兴趣,可钮祜禄氏不一样,她的家里已经开始败落,她必定得是皇后,所以对伊尔哈总有几分敌对。
这不永和宫的廊下,琉璃边给伊尔哈梳头边低声道:"今早又有人往钮祜禄娘娘那儿送江南新到的云锦了。"
伊尔哈对着铜镜扶了扶发簪:"库房里不是还有两匹?拿去给公主裁夏衣。"
"娘娘!"琉璃急得跺脚,"那可是皇后规制..."
"慎言。"伊尔哈截住话头,镜中眸光骤冷,"皇上和太皇太后自有圣断。"
坤宁宫的药香一日浓过一日。钮祜禄氏来请安时,总有意无意提起:"妹妹照料孩子们辛苦,不如把保成也接来永和宫?"
"姐姐说笑了。"伊尔哈低头抿茶,"保成是太子,自有皇上安排。"
两人笑语盈盈间,保清突然举着木剑冲进来:"额娘!纯禧姐姐被蜜蜂吓哭啦!"
伊尔哈顺势告退,走出老远还能感觉到背后如芒的视线。她弯腰擦掉保清脸上的泥点,心想:这满宫揣测,倒不如孩子脸上的一抹灰来得真实。
……
伊尔哈想起历史上胤礽身边奴才的猖狂,实在放心不下,这日去看皇后时,说起了要留给胤礽的人,一定得明确下来,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打着元后的旗号让太子另眼相待。
“太子还小,自幼失去母亲,自然会对娘娘身边的人多加优待,可就怕……”
坤宁宫内,赫舍里皇后觉得伊尔哈说的有道理,她强撑病体坐直身子,将伊尔哈呈上的名单铺在炕几上。羊毫笔尖蘸了朱砂,在宣纸上落下点点红痕。
"顾嬷嬷虽老,"皇后在第一个名字上画圈,"却是本宫从赫舍里家带进宫的,忠心不必说。"
伊尔哈轻声补充:"她大儿子战死沙场,皇上还赐了忠烈匾。"
朱砂笔又点向另一个名字:"秦太监..."皇后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洇开暗红。
"娘娘别急。"伊尔哈连忙递上参茶,"秦太监是皇上乳母的侄儿,乾清宫李德全的徒弟,最是知根知底。"
皇后缓过气来,突然划掉一个名字:"这个赵嬷嬷不成,她兄弟在索额图府上当差。"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烛花爆了个响。皇后最终圈定八人:两名乳母、四名太监、两名宫女。每选定一人,都要与伊尔哈反复确认其亲族背景。
"再加一条,"皇后突然攥紧伊尔哈的手,"这些人永不许私自与朝臣结交,违者...咳咳...处死!"
伊尔哈郑重颔首,将皇后颤抖的字迹吹干。名单边缘还沾着几点咳出的血渍,像朱砂痣般刺目。
……
永和宫的后院里,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落一地碎金。石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秋果:红艳艳的山楂、黄澄澄的柿子、裂开嘴露出晶莹籽粒的石榴。
伊尔哈手持银制小刀,正小心翼翼地剖开一个饱满的石榴。保清踮着脚尖,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娘娘,这些红红的籽真的能长出大树吗?"保清伸出小胖手想碰又不敢碰。
纯禧公主轻轻捏起一粒石榴籽,对着阳光细看:"好小啊,像红宝石一样透亮。"
伊尔哈正要回答,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坤宁宫的掌事姑姑踉跄着冲进院子,头上的金钗都歪斜了,脸色煞白如纸:"佟妃娘娘!皇后娘娘方才喂太子用膳时突然晕厥,太医们...太医们说..."
银质小刀"当啷"一声掉在青石板上。伊尔哈猛地站起身,沾满石榴汁的双手在裙摆上留下几道暗红的痕迹。她甚至来不及擦拭,那些汁液像极了凝固的血渍。
保清吓得一把抓住伊尔哈的衣角:"娘娘..."
纯禧公主却异常镇定地将弟弟拉开:"让娘娘快去!"
伊尔哈顾不得整理衣冠,提着裙摆就往外跑。穿过长长的宫道时,秋风卷着枯叶在脚边打转。她突然想起昨日去坤宁宫时,看见皇后强撑着病体,一针一线地给保成缝制虎头帽。那歪歪扭扭的针脚,那苍白手指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此刻想来竟像是一场无声的诀别。
转过最后一道宫墙,远远就看见坤宁宫门前跪了一地的太医。为首的院判抬头望见伊尔哈,缓缓摇了摇头。
伊尔哈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她低头看着自己染着石榴汁的双手,恍惚间觉得那红色刺眼得令人眩晕。
康熙大步跨入门槛时,浓重的药味混着安息香的气息在空气中交织。龙袍下摆带起一阵风,惊动了跪在床前的太医们。伊尔哈抱着啼哭不止的保成站在窗边,小太子哭得小脸通红,泪水将伊尔哈肩头的衣料浸湿了一大片。
"表哥..."伊尔哈刚要屈膝行礼,康熙已抬手制止。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落在床榻上——赫舍里皇后静静躺着,脸色苍白如纸,唯有唇边一丝未擦净的血迹显出几分颜色。
"怎么回事?"康熙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昨日朕来时不还好好的?"
皇后的大宫女凌霜跪着向前挪了几步,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回皇上,今早娘娘刚用完药,赫舍里府上就递了折子进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说是...说是想送皇后娘娘的堂妹进宫侍疾..."
伊尔哈闭上眼,遮住里面的讽刺,若是赫舍里氏真的关心女儿,让皇后的额娘进宫照顾岂不是更好,可怜皇后娘娘,拼了性命为赫舍里家生下嫡出皇子,如今却还要被家里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感觉到怀中的保成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她低头看去,发现孩子手里不知何时攥着半截丝线——那是从皇后昨日缝制的虎头帽上脱落的,线头上还沾着点点暗红,不知是石榴汁还是...
"混账!"康熙突然暴喝,案几上的药碗被袖风扫落,褐色的药汁在青砖地上蜿蜒成河。他盯着凌霜,每个字都像淬了冰:"传朕口谕,皇后静养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赫舍里府上若再敢递这种折子,就让索额图亲自来乾清宫解释!"
凌霜重重磕了个头,额前的青砖上很快洇开一小片水渍。伊尔哈轻轻拍着保成的背,目光却落在皇后枕边那顶未完工的虎头帽上——歪歪扭扭的针脚里,缠着一根花白的发丝,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微微发亮。
殿角的鎏金更漏滴答作响,保成突然在伊尔哈怀里打了个哭嗝,小手无意识地朝床榻方向抓了抓
床幔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众人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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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反应过来,就见皇后猛地睁开眼,一口鲜血直接喷在了杏黄色的锦被上。
"保成..."她嘶哑地唤着,枯瘦的手朝空中抓了抓,又无力地垂落。
……
冬月初七的深夜,坤宁宫的琉璃瓦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殿内地龙烧得极旺,却怎么也驱不散那股阴冷。赫舍里皇后躺在杏黄锦被中,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伊尔哈跪在脚踏上,用沾了参汤的棉签润着皇后干裂的唇。突然,皇后的手指动了动,死死攥住她的手腕:"保...保成..."
"娘娘放心,"伊尔哈连忙凑近,"太子殿下在偏殿睡下了。"
皇后的目光却越过她,直直望向殿门。康熙披着满身雪花闯进来时,正好对上这道目光。
"皇上..."皇后的声音轻得像雪落,"臣妾...撑不住了..."
康熙一把抓住她抬起的手,那手腕上还戴着大婚时的龙凤金镯,如今已经松垮得能转三圈。
"胡说!"康熙的吼声震得烛火晃动,"给朕治!治不好提头来见!"
太医们跪了一地,为首的院判重重磕头:"皇上,皇后娘娘这是产后血崩未愈,又添心郁..."
话音未落,皇后的手突然从康熙掌心滑落。殿外北风呼啸,卷着雪花拍打窗棂,将案头那盏长明灯吹得忽明忽暗。
保成的啼哭声突然从偏殿传来,撕心裂肺。伊尔哈望着锦被上那摊暗红的血迹,恍惚想起那日剖开的石榴——也是这般鲜红刺目,却再也不会发芽了。
紫禁城的飞檐下,白幡在凛冽的北风中猎猎作响。坤宁宫正殿内,皇后的梓宫静静地停放在灵床上,四周摆满了冰鉴,森森寒气与缭绕的檀香交织在一起。
"跪——"
礼官悠长的唱礼声中,康熙领着宗室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礼。保成被乳母抱着站在最前排,小小的身子裹在粗麻孝服里,还不明白为何额娘要睡在那个大盒子里。
伊尔哈站在命妇队列的最前端,看着太监们将皇后生前最爱的翡翠头面一件件放入棺中。那支她常戴的凤头钗,如今孤零零地躺在锦缎上,再也不会簪在发间了。
"奉安——"
随着一声令下,六十四名杠夫抬起梓宫。雪地里,送葬的队伍像一条白练,缓缓向景陵方向移动。保成突然在乳母怀里挣扎起来,哇的一声哭了
乾清宫的檐下,往年会挂满的鎏金灯笼今年只零星悬了几盏素白的。礼部呈上的年节陈设清单被朱笔划去了大半,仅余几项必要的典礼。
"皇上,"内务府总管跪在殿外请示,"各宫的年例赏赐..."
"减半。"康熙的声音从奏折后传来,沙哑得不成样子,"坤宁宫那份...赐给太子。"
太和殿前,百官朝贺的乐舞全免。亲王贝勒们穿着素服磕头,连贺词都省去了吉祥话。保成被乳母抱在怀里,懵懂地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往年这里会有翻跟头的杂耍艺人,现在只剩几案上冷清的供果。
伊尔哈站在命妇队列中,瞥见康熙龙袍下露出的麻布衬边。她低头抚平自己素白裙裾上的褶皱,袖中那封皇后遗信沉甸甸地坠着。
宫墙外隐约传来百姓家的爆竹声,更显得这紫禁城里的新年寂寥如雪。纯禧公主悄悄拽了拽伊尔哈的袖子:"娘娘,我能把压岁钱给保成弟弟吗?"
檐角的冰凌突然断裂,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
康熙将保成抱去乾清宫抚养,他根本没有想过让伊尔哈抚养。
伊尔哈本来想请钮祜禄氏将赫舍里皇后准备留给太子的人,除了李德全的侄子,其他的都送来了永和宫帮着她照顾孩子们,她怕这些人哪天一不留神就被康熙弄死了。
乾清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极旺,却驱不散满室的寒意。康熙坐在紫檀木圈椅上,将哭累的保成轻轻放在膝头。孩子的小手里还攥着皇后临终前缝制的虎头帽,那歪歪扭扭的针脚上沾着点点泪痕。
"李德全。"康熙的声音沙哑低沉。
"奴才在。"李德全立刻跪着上前。
"传朕口谕,太子即日起移居乾清宫,由朕亲自养育,着内务府即刻准备一应起居用度。"
伊尔哈站在下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名单。那是皇后临终前与她反复核定的近侍人选。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皇上,皇后娘娘生前为太子精心挑选了八名近侍..."
"朕知道。"康熙打断她的话,手指轻轻拭去保成脸上的泪珠,"秦太监、顾嬷嬷这些人,朕都查过了。就按皇后的意思办。"
这时凌霜捧着皇后的妆奁进来,突然跪倒在地:"奴婢斗胆,求皇上恩准奴婢继续伺候太子殿下。"她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皇后娘娘临终前...嘱咐奴婢要看顾太子到束发之年..."
康熙沉默片刻,目光在凌霜红肿的眼睛上停留:"准了。你熟悉太子起居,即日起任毓庆宫掌事宫女,秩同六品。"
伊尔哈看着凌霜小心翼翼地将那顶虎头帽戴在保成头上,心中稍安。至少这些人跟着去乾清宫,性命是无忧了。
"至于永和宫..."康熙突然看向伊尔哈,"钮祜禄氏会再拨些得力的嬷嬷过去。你照顾其他皇子公主已是不易。"
窗外又飘起大雪,覆盖了宫道上杂乱的脚印。伊尔哈退出殿外时,听见保成突然又哭了起来,那哭声很快被厚重的殿门隔绝,只剩寒风在檐角呜咽。
……
永和宫的庭院里,春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青石板上。宫人们搬来十几个素白瓷盆,整整齐齐地排放在铺了油布的廊下。伊尔哈挽起袖口,露出腕上简单的银镯,将一袋袋种子倒在白瓷盘里。
"这是牵牛花籽,"她指着那些黑黢黢的小颗粒,"种下去一个月就能爬满花架。"
保清踮着脚往盆里填土,鼻尖沾了泥点也不在意:"我要种这个!等开花了送给皇阿玛看!"
纯禧公主仔细地将几粒凤仙花籽埋进土里,轻声问:"娘娘,真的能染指甲吗?"
"当然。"伊尔哈帮她系上小围裙,"等夏天开花,娘娘教你们捣花瓣。"
三公主摇摇晃晃地跑来,手里攥着几颗不知名的种子:"种!种!"
伊尔哈连忙接住她,发现小丫头掌心里是几粒石榴籽——正是去年秋天他们一起剖开的那颗。种子已经干瘪发皱,却依然透着淡淡的红。
"好,就种这个。"她突然鼻子一酸,将孩子搂紧了些,"等它长大了,保成回来看见一定欢喜。"
春风拂过庭院,带着泥土的芬芳。谁也没注意墙角那株新绿的嫩芽——正是去年掉落的石榴籽,已经悄悄破土而出。
8. 番茄
这日,康熙批完奏折,正倚在御榻上歇息,李德全轻手轻脚地奉上一盏热茶,低声禀道:“万岁爷,奴才方才听永和宫的宫人说,佟主子近日正教保清阿哥和纯禧公主侍弄花草呢,两位小主子兴致极高,每日都要亲手浇水松土,连纯禧公主那盆茉莉都抽了新芽。”
康熙闻言,眉梢微挑,眼底浮现一丝笑意:“哦?她倒是有耐心。”他略一沉吟,想起前些日子江南织造、两广总督进献了一批珍奇花卉,正搁在暖房里养着,便吩咐道:“去,把那些花都送到永和宫,让他们挑些喜欢的养着玩。”
李德全连忙应下,不多时,几个太监便抬着十来盆花木进了永和宫。伊尔哈正带着保清和纯禧在廊下给一盆兰草浇水,见御前的人来了,连忙起身相迎。为首的太监恭敬行礼,笑道:“佟主子,万岁爷听说您和两位小主子喜欢侍弄花草,特意让奴才们送些新鲜花木来,供您赏玩。”
保清一听是皇阿玛赏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拉着纯禧凑上前去瞧。只见那些花木个个精神,有开得正艳的山茶,枝叶青翠的罗汉松,还有几盆含苞待放的垂丝海棠,甚至有两株西域进贡的奇花,花瓣层层叠叠,颜色绚烂如霞。
伊尔哈正细细瞧着,忽然瞥见角落里两株青翠的植株,枝叶间还缀着几朵嫩黄的小花,她眸光一亮,俯身凑近细看——竟是两株番茄苗!
其实西红柿明朝就传入中国了,但一直做观赏用,想必是两广总督进贡奇花异草时,顺手将这“番柿”也当作玩赏之物送进了宫。
伊尔哈唇角微翘,直接指着那两株苗道:“这两株给我留下。”为首的太监一愣,赔笑道:“佟妃娘娘好眼力,这是广东新送来的‘金铃子’,听说结的果子红灯笼似的,挂在枝头可好看了。”
“结的果子可不止好看。”伊尔哈轻笑,转头对琉璃吩咐:“去找个阳光足的角落,用最肥的土栽上。”琉璃虽不明就里,但见主子兴致勃勃,连忙招呼小太监们搬苗培土。
伊尔哈回想起前世的西红柿,脑海中已然浮现出无数美味——鲜红多汁的番茄切片,裹着金黄蛋液在热油里"滋啦"作响,酸甜的香气瞬间弥漫;滚烫的番茄锅底咕嘟咕嘟冒着泡,嫩滑的牛肉片往里一涮,捞出来时挂着红艳艳的汤汁;还有酸甜可口的番茄牛腩、清爽开胃的番茄凉拌、蘸着白糖当零嘴吃的糖渍番茄......
"咕咚"一声,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
永和宫的西配殿内,四个新来的宫女正轻手轻脚地擦拭多宝阁。年纪最小的那个踮着脚够高处的青瓷瓶,腕上的银镯碰出清脆的声响。
"仔细着点,"年长些的宫女低声提醒,"那可是北宋汝窑的。"
廊檐下,伊尔哈坐在藤编圈椅里,手中内务府的名册被春风吹得微微翻动。琉璃捧着茶盘走近,轻声道:"娘娘,这届秀女里有个乌雅氏,是正黄旗护军参领威武的嫡女,听说在阅选时作得一手好画。"
伊尔哈接过茶盏,白瓷盖碗里浮着两朵杭菊:"皇上见过了?"
"昨儿在御花园考校过才艺了。"琉璃压低声音,"同批的郭络罗氏弹了首《平沙落雁》,万岁爷当场赐了翡翠镯子。"
正说着,三公主摇摇晃晃地跑来,小手里攥着朵刚摘的野花:"凉凉...发发..."
伊尔哈弯腰将孩子抱起,突然听见墙外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透过镂空花窗,隐约可见几个着浅粉旗装的少女在嬷嬷引领下走过,衣袂翩跹如蝶。
"去开库房,"伊尔哈轻拍着怀里的三公主,"把那套青玉茶具和四匣洞庭碧螺春,给新封的戴佳常在送去。"
保清突然从后院冲过来,举着沾满泥巴的小铲子:"佟娘娘!石榴树结花苞啦!"
阳光透过新抽的嫩叶,在青砖地上洒下斑驳金影。远处传来太监悠长的通传声,大约是又有新人入后宫了。
瞧,又热闹了起来。
永和宫的清晨比往日安静许多。自赫舍里皇后崩逝,晨昏定省的规矩便暂时搁置了。伊尔哈站在廊下,看着宫人们将新开的芍药剪下来插瓶。
"娘娘,"琉璃捧着几支新摘的牡丹过来,"听说昨儿万琉哈答应在御花园放纸鸢,被皇上瞧见了,赏了串珊瑚珠子。"
伊尔哈漫不经心地调整着花枝:"是么?"她指尖拂过花瓣上的露珠,"把咱们窖藏的那对珐琅彩花瓶送去慈宁宫吧,这花儿配那个好看。"
后院突然传来保清的欢呼声,紧接着是三公主咯咯的笑。纯禧公主提着裙摆跑来:"娘娘!保清非要给石榴树系红绳,说是能保佑多结果子..."
伊尔哈笑着摇头:"随他去吧。"她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御花园亭台,那里正有几个鲜亮的身影在赏花。春风送来零碎的笑语,又很快消散在风中。
反正来日方长——伊尔哈想着,转身去后院看孩子们系的红绳。那株石榴树已经长得比保清还高了,嫩绿的新叶间,藏着几个小小的花苞。
永和宫的正殿内,鎏金香炉吐着淡淡的梨花香。伊尔哈看着眼前几位新入宫的妃嫔,指尖在青瓷茶盏边沿轻轻摩挲。
"嫔妾们早该来拜见娘娘的,"为首的乌雅氏福了福身,耳坠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晃,"只是怕打扰了阿哥公主们读书。"
伊尔哈示意她们入座:"妹妹们有心了。"她扫过几人精心打扮的装束——郭络罗氏腕上的翡翠镯子,想必就是御花园赏的那只。
戴佳氏捧出个锦盒:"这是嫔妾娘家带来的苏绣帕子,听闻娘娘喜欢海棠..."
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保清的喊声:"佟娘娘!纯禧姐姐说..."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是被嬷嬷拦在了殿外。
万琉哈氏掩唇轻笑:"小阿哥真是活泼。"
众人实相的告退,伊尔哈将保清拉到跟前,轻轻拍掉他袖口沾的草屑:"难得放旬假,怎么不去延禧宫陪额娘?"
保清撅着嘴踢了踢脚尖:"额娘总让我背书..."
"那更该去了。"伊尔哈取出那喇氏刚托人送来的新衣裳,"你额娘熬了三个晚上给你缝的,连盘扣都是亲手编的。"
她蹲下身给保整理衣领,发现孩子颈后有个新鲜的蚊子包:"看,你额娘连薄荷膏都备好了。"小瓷盒里的药膏还留着指甲刮取的痕迹。
保清突然扑进伊尔哈怀里:"可是我想和娘娘种花..."
"傻孩子。"伊尔哈摸着他后脑勺翘起的小辫,"你额娘在延禧宫也种了芍药,就等着教你松土呢。"
窗外传来三公主的笑声,纯禧正带她给石榴树浇水。伊尔哈望着那株已经结出花苞的树,轻声道:"有些花啊,错过了花期就得再等一年。"
保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抓起那件新衣裳就往外跑:"我这就去找额娘!"
伊尔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道转角,转身从多宝阁取下一本《诗经》——是时候教纯禧认新的字了。
永和宫的书房里,阳光透过碧纱窗,在书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伊尔哈指着那句"牧童遥指杏花村",保清已经迫不及待地扒着桌沿问:"娘娘,杏花长什么样啊?"
"比桃花淡些,"伊尔哈从案头花瓶抽出一枝海棠,"花瓣差不多这般大小。"
纯禧公主好奇道:"杏子好吃吗?比御膳房的蜜饯如何?"
"新鲜的酸甜多汁,"伊尔哈笑着比划,"核儿里还有能吃的杏仁。"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琉璃道,"去小厨房取些杏仁茶来。"
保清歪着头又问:"牧童就是放牛的小孩吗?为什么他不去上学?"
伊尔哈正要解释,三公主突然摇摇晃晃地闯进来,举着个布偶:"牛牛!"那粗糙的针脚一看就是那喇氏的手艺。
三公主手中的布牛玩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伊尔哈盯着那个用蓝布缝制的牛形,突然站起身,碰翻了手边的杏仁茶。
"佟娘娘?"纯禧公主吓了一跳。
伊尔哈是猛地想起牛痘,暗骂自己不长心,预防天花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忘记了,该早早准备起来才是,等过两年孩子们正好用上。
她一边安抚着纯禧,一边想着该怎么将这事做成。
永和宫的晨光刚爬上窗棂,三公主就抱着布牛玩偶满屋子转悠:"牛牛!故事!"
伊尔哈揉着太阳穴对琉璃道:"传话下去,各宫若有知道新鲜牛事的,赏银十两。"
对不起了小宝贝,谁让你的年纪最合适呢,伊尔哈默默为自己借用孩子的名义做事愧疚了一秒钟。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晌午,钟粹宫的小太监就颠颠跑来:"奴才老家用牛拉水车,那牛能认三十多口人的脚步声!"
延禧宫的嬷嬷献宝似的说:"奴婢祖父养过一头通人性的老牛,下雨前会自己躲进棚子。"
连乾清宫的粗使宫女都壮着胆子来报:"奴婢兄长是牛贩子,说最厉害的牛能驮着小儿过河不湿鞋!"
琉璃边听边记,三公主趴在伊尔哈膝头睁大眼睛。保清突然拽她袖子:"娘娘!李公公说御马监有头西域进贡的奶牛!"
"胡闹。"伊尔哈戳他脑门,"那是给太皇太后供酥酪的。"却悄悄让琉璃记下——等打听清楚牛痘的事,或许能借来一用。
傍晚时分,石榴树下已堆了厚厚一叠牛事记录。伊尔哈摩挲着其中一页:"保定府有牛痘疮愈者,不染天花..."
转头看三公主,却发现她已经抱着布牛睡着了,嘴角还挂着笑。
……
乾清宫前的汉白玉阶上,保清蹦跳着数台阶:"...二十八、二十九!"
"嘘——"纯禧公主拉住弟弟的袖子,"皇阿玛在批奏折呢。"
伊尔哈整理着三公主的衣领,小丫头怀里还抱着那个蓝布牛玩偶。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德全笑着迎出来。
自从康熙知道表亲生子会出畸形儿,他就将伊尔哈看做自己的妹妹,又因为两人有共同的关于孝康章皇后的回忆,只要伊尔哈不越距,康熙也十分纵容她。伊尔哈带着孩子们来看太子,康熙也从未反对。
李德全也习惯了,对待伊尔哈也更恭敬些。
正巧康熙这会儿无事,在陪保成玩耍。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保成穿着杏黄色的小褂子,正撅着屁股往前爬。康熙盘腿坐在不远处,手里摇着个金铃铛:"保成,到皇阿玛这儿来。"
"啊!"太子兴奋地拍打地面,口水滴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小圆点。他忽然改变方向,朝伊尔哈带来的布牛玩具爬去。
三公主见状,立刻摇摇晃晃地扑过去护住自己的玩具:"我的!"
"太子殿下还小呢。"伊尔哈连忙把两个孩子隔开,顺手将保成抱起来。小太子不满地扭动着,小手紧紧攥住她衣襟上的珍珠纽扣。
康熙笑着接过儿子:"这小子,见着什么都要抓。"他指着案上的奏折教道,"保成看,这是天下大事..."
保成却对那沓纸张毫无兴趣,转身就往地上溜,又要去追滚远的布牛。纯禧公主机灵地把玩具捡起来,在保成眼前晃了晃:"太子弟弟,看这儿~"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保成爬过那些光斑时,胖乎乎的小手在金砖上拍出清脆的响声。
伊尔哈趁机拿出琉璃记载的"保定府有牛痘疮愈者,不染天花..."
“表哥,此事或许可以细细查探一番,若是此人真的因为染了牛痘便免疫了天花,那可是天佑大清啊。”
听到伊尔哈关于牛痘的猜想,康熙指节轻叩御案,目光沉凝。殿外春寒未尽,一缕冷风卷着乾清宫的檀香,在静默中盘旋。
“此事……若真能成,确是一桩大善政。”康熙缓缓开口,嗓音低沉却透着决断。
自清军入关以来,各地反清复明的暗流从未止息。朱明遗臣蛰伏江南,白莲教众隐于市井,三藩虽平,可天下人心未定。更棘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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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天花之疫,比刀兵更叫八旗胆寒——当年豫亲王多铎破扬州时何等威风,却因染痘而亡,连尸骨都未能运回盛京;先帝顺治,亦盛年崩于痘症。若八旗精锐因天花折损,莫说剿灭残明势力,便是镇住各省绿营,怕也要吃力。
伊尔哈所言牛痘之法,虽听着离奇,可康熙自幼饱读医书,又亲历过人痘接种之险,深知若真有一种更稳妥的防痘之术,不啻于为朝廷添了十万精兵。汉人百姓畏清廷如虎,可更畏天花如阎罗。倘若朝廷能赐他们免于痘患,谁还愿跟着那些“反清复明”的逆贼拼命?
“准了。”康熙蓦地起身,玄色袍角扫过龙纹方砖,“着太医院即日试办,先在正黄旗子弟中选百人施种——记住,此事机密,不得外泄。”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待见效后……朕要这‘皇恩种痘’之策,成为我大清收服民心的利器。”
……
了了这一桩事,伊尔哈便彻底沉静下来,专心在永和宫养孩子。她性子本就咸鱼,如今倒更显出几分从容来。
永和宫的庭院不算大,却胜在敞亮。春日里,伊尔哈带着纯禧、保清和三公主、四公主在廊下摆弄花盆,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围着她,像一群闹腾的小雀儿。
“佟娘娘,这株海棠怎么蔫了?”纯禧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枯黄的叶子,小脸皱成一团。
伊尔哈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温声道:“许是水浇多了,根烂了。”
保清闻言立刻举起手里的水壶,信誓旦旦道:“那我下次少浇些!”
三公主年纪最小,却最是执拗,捧着一盆半死不活的茉莉不肯撒手,嘟囔道:“再等等,说不定明天就好了呢……”
伊尔哈瞧着他们,忍不住莞尔。这些花儿,有的活了,抽枝展叶,开得热闹;有的却悄无声息地枯败下去,怎么救都救不回来。可孩子们并不气馁,反倒兴致勃勃地总结经验,商量着下一回该种什么。
“要不试试月季吧?听说好养活!”
“还是种芍药,开花好看!”
伊尔哈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心里软成一片。养花如养人,急不得,躁不得,需得耐心等待,细心照料。枯了几株又如何?总归还能再种新的。
阳光斜斜地洒在永和宫的青砖地上,映出一片斑驳的花影。微风拂过,新栽的幼苗轻轻摇曳,生机勃勃。
转眼又是秋天了,永和宫的庭院里,那几株新移栽的杏树和石榴依旧青翠,却没能如期待般结出累累硕果。伊尔哈仰头望着空荡荡的枝头,倒也不觉得失望——这宫里的水土,总要些时日才能适应。
"佟娘娘!"保清举着个竹篮兴冲冲跑来,"您看!御膳房送来的杏子,又大又甜!"篮子里黄澄澄的杏子还带着水珠,显然是刚洗净的。三公主踮着脚往篮子里瞧,纯禧已经捏起一个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
伊尔哈笑着接过篮子:"慢些吃,给太子也留几个。"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阵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岁多的保成迈着小短腿跑得飞快,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凌霜:"太子爷!您慢些!"
小太子一头扎进伊尔哈怀里,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姑姑!果果!"伊尔哈弯腰将他抱起,捏了捏他的鼻尖:"保成也来吃杏子?"
凌霜擦了擦额角的汗,无奈道:"万岁爷说了,太子想来找哥哥姐姐玩就随他,奴婢实在是拦不住。"伊尔哈了然地点点头,康熙对这个小太子的宠爱,满宫里都看在眼里。
太子没有跟着别的阿哥公主一样叫伊尔哈佟娘娘,她和康熙平常表兄妹相称,所以康熙让他叫伊尔哈姑爸爸。不过他年纪小,刚开始说话,伊尔哈便引着他叫姑姑。
石榴是惠妃宫里送来的,剥开来晶莹剔透。孩子们围坐在石桌旁,你一颗我一颗分着吃,保成坐在伊尔哈膝上,小手抓着石榴籽往嘴里塞,汁水染红了嘴角也不在意。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伊尔哈望着孩子们的笑脸,忽然觉得,虽然没有亲手种出果实,但这样的时光,或许比丰收更让人欢喜。
因为保成经常往永和宫跑,康熙便偶尔来接太子回去,顺便看看永和宫的孩子们。
深秋的暮色渐渐笼罩紫禁城,永和宫的琉璃瓦上染了一层金红的余晖。伊尔哈正坐在廊下教纯禧和保清下棋,三公主趴在她膝头昏昏欲睡,四公主安静的看着连环画,虽然不知道她能不能看懂,忽然听见宫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万岁爷驾到——"
伊尔哈连忙领着孩子们起身行礼,却被康熙抬手止住:"表妹不必多礼。"他俯身抱起扑到腿边的保成,目光却扫过石桌上的棋局,"保清的棋艺可有长进?"
保清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拉着康熙的衣袖:"皇阿玛!儿臣今天赢了姐姐两局呢!"纯禧在一旁撅着嘴告状:"他耍赖!明明说好让三个子的..."
伊尔哈忍俊不禁,正要说话,忽见康熙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朕路过御膳房,顺手拿了点新做的桂花糕。"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连昏昏欲睡的三公主都睁大了眼睛,四公主也从连环画中抬头,露出期待的目光。
暮色渐浓,永和宫里却暖意融融。康熙坐在石凳上,一边看着孩子们分食点心,一边随口问起保清的功课。保成赖在伊尔哈怀里,小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桂花糕,时不时往她嘴边送:"姑姑吃..."
当值的太监在宫门外探头探脑,显然是在提醒皇上该回乾清宫批折子了。康熙却恍若未见,反而跟伊尔哈说起了之前的伊尔哈找人种花的事:"前儿内务府说永和宫要添几个花匠?朕已准了,明日就让他们过来。"
伊尔哈刚要福身谢恩,余光却瞥见一个身着靛青色宫装的宫女端着茶盏款款而来。
那宫女梳着简单的二把头,发间一支素银兰花簪,那模样竟与慈宁宫供奉的孝康章皇后画像有七分相似!她心头猛地一跳,手中的帕子不觉攥紧。
9. 敲打佟家
康熙显然也注意到了。伊尔哈看见天子的手指在接触到茶盏时微微一顿,目光在那宫女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总是深不可测的眸子闪过一丝恍惚,但转瞬又恢复了清明。
"这簪子..."康熙的声音比平日低沉,"是内务府新制的样式?"
那名叫春翠的宫女身子微微一颤,声音却依然平稳:"回万岁爷的话,是奴婢从家里带来的旧物。"
殿内突然安静得可怕。伊尔哈注意到康熙摩挲茶盏的指尖有些发白,她不动声色地移步上前:"皇上尝尝这新进的六安瓜片?臣妾记得您最爱这个。"
康熙抬眼看她,眸中的寒意让伊尔哈心头一凛。只见天子轻轻搁下茶盏,对李德全淡淡道:"带下去审。"
短短四个字,却让春翠瞬间面如死灰。她仓皇抬头,眼中满是惊恐:"万岁爷饶命!奴婢不知犯了什么错..."
李德全已经带着两个太监上前,利落地架起春翠就往外拖。伊尔哈注意到康熙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支在挣扎中掉落的兰花簪,直到人影消失在宫门外。
"表哥..."伊尔哈轻声唤道,却发现康熙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无妨。"康熙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朕先回乾清宫了。"
当夜,慎刑司的灯笼亮到三更。伊尔哈在永和宫辗转难眠,窗外秋风呜咽,像是谁在低声啜泣。直到子时,李德全才来禀报,说那宫女招认是受了储秀宫李嬷嬷的指使。
"李嬷嬷说...说万岁爷最念旧情,若是见到与孝康章皇后相似的容貌..."李德全的声音越来越低。
伊尔哈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气得浑身发抖:"好大的胆子!竟敢拿孝康章皇后作伐子!她把姑母当做什么人?!又将表哥置于何地?!"
第二日清晨,伊尔哈去乾清宫请安时,看见康熙正在批折子,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殿内焚着浓重的檀香,却掩不住一股药味。见她来了,天子只平静地说了一句:"处理干净了。"便再没提起此事。
伊尔哈后来才知道,那夜康熙在乾清宫独自坐了一宿。李德全说,皇上对着那支被折断的兰花簪看了很久,最后亲手将它锁进了一个锦盒里。
暮春时节,伊尔哈在整理库房时偶然发现一个落灰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一支断成两截的素银兰花簪。她突然想起那日康熙看着春翠时,眼中除却怒意,还有更深更痛的什么东西——那是八岁丧母的孩子,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这件事只在永和宫内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很快便归于平静。宫人们私下里议论,都说春翠这丫头定是在御前打翻了茶盏,或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会被李德全亲自拖下去。毕竟在这深宫里,一个粗使宫女突然消失,实在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听说那丫头被送去浣衣局了?"
"嘘...我瞧着是被打发去辛者库了。"
"活该!谁让她不长眼,在万岁爷面前失仪..."
几个小宫女躲在回廊拐角处嚼舌根,见伊尔哈的贴身嬷嬷过来,立刻噤若寒蝉地散开了。嬷嬷摇摇头,心里明镜似的——那日的情形她看得真切,春翠那身打扮,那副作态,分明是有人精心调教过的。但既然主子们都不提,她自然也不敢多嘴。
康熙依旧每日来永和宫看太子,神色如常,仿佛那日的恍惚从未发生过。只有伊尔哈注意到,每当有生面孔的宫女上前奉茶时,天子的目光总会先在那人脸上停留一瞬,又很快移开。
深秋的落叶铺满了宫道,扫了一层又落一层。就像这宫里的秘密,埋了一件又添一件。偶尔伊尔哈路过库房,看见那个装着断簪的锦盒,总会想起康熙那夜独自坐在乾清宫的身影。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吩咐人把那锦盒收到更隐蔽的角落去。
这件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湮没在宫墙之内。
……
寒冬腊月,紫禁城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十一月初的这场大雪来得格外早,纷纷扬扬下了整整三日才停。檐下的冰溜子结得老长,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雪停这日,伊尔哈裹着狐裘去了坤宁宫。赫舍里皇后去世后,康熙给她谥号定为仁孝,算是对她一生的肯定。
仁孝皇后的忌日将至,宫里处处透着肃穆。她跪在佛前上香时,恍惚想起这位早逝的皇后生前最爱在雪天煮茶赏梅。香炉里的青烟袅袅升起,伊尔哈默默念了段往生咒,这才扶着宫女的手起身。
回永和宫的路上,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远远就听见孩子们的笑闹声——保清带着三公主正在院门口堆雪玩。
马佳庶妃前些日子又诊出怀孕,算算日子,应该是康熙的三阿哥。马佳氏养胎,愈发顾不上三公主,幸好保清经常带着妹妹玩。
见伊尔哈回来,两个小家伙立刻扑上来,小脸冻得通红。
"佟娘娘!我们在堆雪人呢!"保清兴奋地拉着她的衣袖。
伊尔哈蹲下身,替三公主拍去裙摆上的雪粒:"怎么不在屋里暖和着?仔细着凉。"话虽这么说,看着孩子们期待的眼神,她又不忍心扫兴。
"不如咱们堆个大的?"她突然提议,眼睛亮晶晶的,"再做个冰雪滑梯可好?"
宫人们闻言都愣住了。按规矩,主子们不该参与这等嬉戏。但见伊尔哈已经摘了手笼,亲自指挥起来,也只好跟着忙活。
"去取些胡萝卜来,再找顶旧帽子。"
"这边的雪压实些,滑梯才牢固。"
"保清,去叫你太子弟弟也来玩。"
不多时,永和宫院里就立起了两个憨态可掬的雪人。大的那个戴着李德全贡献的旧暖帽,小的那个系着伊尔哈的胭脂色披帛。最妙的是那道冰雪滑梯,保成被乳母抱上去时,乐得直拍小手,滑下来时咯咯笑个不停。
玩了一会儿,伊尔哈突然想吃番茄火锅,下雪天跟火锅最搭了。伊尔哈站在廊下,悄悄拉过贴身宫女琉璃,压低声音道:"今儿晚上叫膳房准备个番茄锅子,要..."
话未说完,忽然听见身后"扑通"一声。转头就见保清不知何时溜了过来,一个没站稳摔在了雪堆里,却顾不上疼,一骨碌爬起来就扑到伊尔哈腿上:"佟娘娘!保清听见了!番茄锅是什么好吃的?"
伊尔哈哭笑不得,正要解释,纯禧也闻声赶来,一双杏眼眨呀眨的:"佟娘娘,纯禧也想尝尝..."
这些番茄还是春天的时候康熙送来的番茄苗结的果子,伊尔哈正准备自己偷偷解馋,却没想到被他们听到了,不过幸好留下了种子,明年可以继续种。
看到孩子们这样,伊尔哈还是心软了,她答应保清和纯禧:“那我们明日一起吃好不好?”
保清和纯禧欢呼着继续去玩滑梯,伊尔哈一把拉住琉璃的手,将她拽到回廊拐角处,左右张望一番,才压低声音道:“今晚咱们偷偷吃烤肉,别声张。”
琉璃闻言,眼中顿时闪过狡黠的光,抿唇笑道:“主子这是馋肉了?”伊尔哈轻哼一声,指尖戳了戳她的额头:“少贫嘴,快去御膳房安排,让他们备些上好的牛肋条,要肥瘦相间、切得薄薄的,再备些五花肉,烤得焦香些才够味。”
琉璃点头应下,正要转身,伊尔哈又拉住她补充道:“对了,多要些新鲜的菜叶,莴苣、紫苏、嫩生菜都要,再切些黄瓜条、萝卜丝,解腻又爽口。”琉璃笑着应道:“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保管今晚让您吃得舒心。”
夜幕低垂,伊尔哈特意遣退了殿内伺候的宫人,只留琉璃一人在暖阁里张罗。炭火盆上架起铜盘,热油滋滋作响,薄薄的肉片一放上去便卷了边,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伊尔哈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片烤得微焦的五花肉,蘸了酱料,裹上脆生生的菜叶,一口咬下去,肉汁混着清甜的菜香在舌尖绽开,她满足地眯起眼,叹道:“这才叫吃饭呢!”
琉璃在一旁替她斟了一杯桂花酿,笑道:“主子慢些吃,肉还多着呢。”伊尔哈抿了一口酒,脸颊微红,望着窗外飘落的细雪,心情愈发舒畅。明日那番茄锅子再热闹,也比不过此刻独享的惬意。她夹起一片牛肋条,烤得恰到好处,外焦里嫩,忍不住又弯了眉眼,心想:“果然,偷着吃的东西,最是美味。”
……
腊月里的紫禁城银装素裹,细碎的雪粒子扑打在朱红宫墙上。康熙连日忙于祭天仪典与年关政务,乾清宫的烛火常亮至三更。刚满两岁的太子保成正是最黏人的年纪,见不到皇阿玛,便整日闹着要找"哥哥姐姐玩"。乳母们拗不过,只得裹着厚厚的貂绒斗篷,抱他去永和宫。
"太子爷慢些!"乳母气喘吁吁地追着蹒跚的小团子。保成穿着大红缂丝棉袄,像只圆滚滚的福娃娃,摇摇晃晃冲进暖阁,一头扎进正在玩布老虎的保清怀里:"哥哥抱!"
保清被撞得往后一仰,手里编到一半的草蚱蜢都飞了出去。五岁的纯禧公主忙把弟弟扶正,三公主已经举着拨浪鼓逗他:"保成看这里!"
今日伊尔哈打算吃番茄火锅,保成早早的被保清告知有好吃的,懒着不肯走,非要跟着一起吃。
永和宫的暖阁里,铜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鲜红的番茄汤底翻滚着,散发出酸甜的香气。伊尔哈挽起袖子,亲自将薄如蝉翼的羊肉片下进锅里,红白相间的肉片瞬间卷起了边。
"佟娘娘!我要那个鱼丸!"保清举着银箸,眼巴巴地盯着锅里浮沉的雪白丸子。
"慢些,小心烫。"伊尔哈笑着捞起鱼丸,特意在他面前的碟子里晾了晾。
纯禧公主斯文地小口啜饮着酸梅汤,时不时擦擦嘴角的酱料。小丫头吃得满脸通红,还不忘把咬了一口的虾滑往保清碗里塞:"弟弟吃!"
保成坐在特制的高凳上,努力模仿伊尔哈涮肉的动作,却把豆腐戳得粉碎。伊尔哈索性将他抱到膝头,握着他的小手一起涮:"看,这样轻轻晃两下就好..."
琉璃突然捧上个青花瓷碗:"娘娘,您要的蛋饺好了。"
四个小脑袋立刻凑过来——金黄的蛋皮里裹着粉嫩的肉馅,是伊尔哈特意按现代记忆复原的。保清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烫得直哈气也不舍得吐出来:"好、好吃!"
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却掩不住满室欢腾。保清突然举起果汁杯,学着大人模样:"祝...祝姐姐妹妹..."
"祝我们永远在一起!"纯禧大声接话,四个琉璃盏碰在一起,溅起的果汁在桌布上晕开朵朵红梅。
伊尔哈望着孩子们油汪汪的小脸,忽然想起前世孤儿院的年夜饭。那时她总偷偷把肉丸让给更小的孩子,如今这一锅热腾腾的番茄汤里,终于能捞给自己满满一碗了。
……
这日康熙接了保成,却没急着离开,反而在暖阁的炕桌旁坐了下来。伊尔哈见状,连忙示意琉璃换上热茶,又亲手捧了鎏金手炉递过去。
"皇上可是有什么吩咐?"她轻声问道,眼角还带着方才与孩子们玩耍时未褪的笑意。
康熙接过手炉,指尖在炉身上轻轻敲了两下:"太医院递了折子,牛痘的事,成了。"
伊尔哈闻言眼睛一亮。,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那些死囚..."康熙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接种牛痘后,太医院故意让他们接触天花病人的衣物,结果竟无一人染病。"
窗外风雪渐大,吹得窗棂微微作响。伊尔哈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朕想着..."康熙的目光扫过暖阁里玩耍的孩子们,保清正和三公主头碰头地摆弄九连环,纯禧公主带着四公主专心致志地剪着窗花,"等开春再验证几次,若确实安全,就给保成他们..."
话未说完,保清突然举着解开的九连环蹦过来:"汗阿玛看!儿臣解开了!"
康熙笑着摸了摸长子的头,话锋一转:"保清最近字写得如何?"
伊尔哈会意,顺着话头夸赞了几句。待孩子们又被新拿来的布偶吸引注意力,康熙才压低声音继续道:"此事暂且不要声张。太医院那边,朕会让他们加紧准备。"
"臣妾明白。"伊尔哈郑重点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保成懵懂的小脸上。想到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将来能免于天花之患,心头不由一热。
腊月十八的紫禁城银装素裹,永和宫的青砖地上结了一层薄冰。伊尔哈裹着银狐裘站在廊下,看小太监们踩着木屐在雪地里挂红灯笼。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了又散,像极了这些天总也理不清的年礼单子。
年关将至,伊尔哈作为佟妃娘娘给各宫的年礼和赏赐都该准备起来,天气又这么冷,干脆跟琉璃说:"给孩子们放冬假吧。"她呵着白气转身,"把新做的兔儿爷布偶和七巧板给他们送去,就说过年好好玩。"顿了顿又补充:"保清若问起,就说...佟娘娘给他们备了压岁红包,年三十再来讨。"
……
腊月里的佟府书房,炭盆烧得极旺,却仍驱不散佟国维眉间的寒意。他背着手在黄花梨案几前来回踱步,靴底碾过青砖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都一年多了,哈珠儿的肚子怎么还没动静?"佟国维停下脚步,眉头紧锁,看向坐在一旁的佟佳夫人,"皇上如今膝下子嗣稀薄,正是该抓紧的时候,她倒好,整日在永和宫带着几个阿哥公主玩耍,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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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不上心!"
佟佳夫人捏着帕子,低声道:"娘娘还年轻,子嗣的事急不得......"
"急不得?"佟国维冷哼一声,手指重重敲在案几上,"再这么下去,哈珠儿在宫里的地位如何稳固?咱们佟家的未来怎么办?"
佟佳夫人叹了口气,知道丈夫心中焦虑,只得试探着问:"那老爷的意思是......"
佟国维眯了眯眼,压低声音道:"你明日递牌子进宫,跟哈珠儿把话说清楚。若她实在怀不上,就从低位嫔妃里挑个老实的,将来孩子记在她名下。"
佟佳夫人一惊:"这......"
"乌雅氏就不错,"佟国维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包衣出身,家里没什么根基,兄长在护军营当差,正愁没门路。她若识相,将来孩子养在哈珠儿膝下,自然少不了她的好处。"
佟佳夫人攥紧了帕子,犹豫道:"可娘娘性子倔,未必肯答应......"
"由不得她任性!"佟国维沉下脸,"佟家送她进宫,不是让她整日陪皇子公主玩闹的!若再无所出,皇上对她的恩宠还能维持多久?"
窗外寒风呼啸,吹得窗棂微微震颤。佟佳夫人望着丈夫冷硬的侧脸,终是点了点头:"我明日便去......"
佟国维这才缓了神色,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锦盒递给她:"带上这个,就说是我特意为她寻的助孕方子。"
锦盒里是一对赤金镶红宝石的送子观音坠子,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伊尔哈立在永和宫檐下,目送着佟佳夫人的轿辇转过宫墙。檐角冰棱折射的冷光映在她眼底,将方才强撑的笑意寸寸冻裂。"娘娘......"琉璃捧着鎏金手炉欲言又止,却被主子骤然攥住手腕。
"更衣。"伊尔哈指尖发凉,鎏金镯子碰在琉璃腕上叮当作响,"去乾清宫。"
琉璃望着主子鬓间微微颤动的白玉兰簪,心知那对赤金送子观音坠子定是又戳了娘娘的逆鳞。方才佟佳夫人临行前将锦盒塞给女儿时,她分明看见娘娘指节捏得发白,面上却笑得愈发温婉:"额娘替女儿谢过阿玛费心。"
……
此刻永和宫正殿内,锦盒大剌剌敞着躺在案几上。伊尔哈经过时脚步一顿,忽地抄起那对沉甸甸的坠子,观音慈悲的面目在掌纹里扭曲成讥讽的弧度。"琉璃,"她冷笑一声,"你说这赤金能熔几两银?够不够给阿哥所添置几套《资治通鉴》?"
乾清宫的青砖地沁着腊月寒气,伊尔哈跪在明黄帐幔前,耳畔回响着康熙翻动奏折的沙沙声。案头鎏金香炉腾起的龙涎香里,她清晰听见自己一字一顿:"臣妾请皇上再加派三位翰林,专责教导隆科多习《大清会典》。"
朱笔在奏折上悬停,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点暗痕。康熙抬眼时,正对上表妹眼底跳动的烛火:"佟家......又给你递话了?"
"阿玛忧心臣妾久无子嗣,连护身符都请了双份。"伊尔哈将锦盒高举过头,赤金坠子撞出清脆声响,"可臣妾瞧着,佟家儿郎若是连''宠妾灭妻该当何罪''都背不全,便是有十个皇子傍身,怕也保不住门楣。"
暖阁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打窗棂,康熙望着锦盒里并蒂莲纹的坠子,忽然想起那年选秀,佟佳氏捧着玉如意说"愿为皇家开枝散叶"时羞赧的模样。如今眼前人眉眼依旧,眸中却淬着他不曾见过的寒芒。
"准了。"天子执笔蘸墨,在礼部呈上的翰林名录上勾了三个名字,"明日便让鄂尔泰带着新拟的功课去佟府。"笔锋一转,朱砂在"每日加练两个时辰"处重重顿下,"既然佟国维还有闲心管后宫之事,想来是朕给隆科多的课业太轻省了。"
佟府门前的积雪尚未扫净,乾清宫的传旨太监已踩着寅时的梆子声叩响了铜环。佟国维披着中衣匆匆迎出来时,檐下冰棱正折射出第一缕晨光,将太监手中明黄卷轴映得刺目。
"着佟国维、佟国纲即日起闭门谢客,族中子弟每日卯时诵《圣谕广训》,未时习骑射,翰林院每月考校课业......"尖细的嗓音割裂凛冽空气,佟国纲手中的暖炉"当啷"坠地,溅起的银霜炭在青砖上滚出焦黑的痕。
东暖阁的地龙烧得通红,兄弟俩对着案上圣旨如同面对烫手山芋。佟国维指尖抚过"妄议宫闱者杖八十"的字样,忽觉往日沉甸甸的顶戴竟比宣纸更薄——他们送进宫的金丝雀,早啄断了提线。
"好个一石三鸟。"佟国纲盯着香炉里将熄的龙涎香冷笑,"既堵了咱们的嘴,又给八旗立了勤学典范,最要紧是给那位表妹撑腰......"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隆科多的哭嚎,鄂尔泰戒尺击案的脆响混着《大清律例》的诵读声,穿过三重垂花门直刺耳膜。
佟国维推开雕花窗,见庭院里新栽的十棵石榴树已覆上薄雪。去岁伊尔哈托人捎回种籽时说"多子多福",如今看来,那些深埋地下的根脉早织成天罗地网。他想起女儿及笄那日执意要学的诊脉术,此刻方知那柔荑般的手腕,原是要给整个佟家号脉开方。
"备车。"他突然抓起狐裘,"去广济寺捐三百两香油钱——给子弟们的《四书集注》,该换成武英殿新刻的版本了。"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蜿蜒向马厩,恰如他们不得不重走的路。
腊月廿三的灶糖香还未散尽,八大胡同的朱门已悄悄换了楹联。恭亲王福晋捏着鎏金请帖的手微微发颤,洒金笺上"勤学修德"四个墨字刺得她眼底生疼——往年的"芝兰玉树"早被各家默契地换成了圣贤箴言。
"福晋,索绰罗家把戏班子退了。"嬷嬷捧着账本轻声回禀,"说是要请翰林给哥儿们讲《治平宝鉴》。"暖阁外北风卷着细雪,将镶贝紫檀屏风上"诗礼传家"的刻痕吹得愈发清晰。
醇郡王府的除夕宴破天荒撤了西域舞姬,八仙桌正中供着新抄的《圣祖训》。小阿哥夹水晶饺时多晃了下银箸,老王爷的呵斥声惊得廊下白鹦鹉扑棱棱乱撞:"仔细你的皮!没见佟家三房那个浪荡子,如今在宗学里抄《大清律例》抄得腕子都肿了?"
护城河的冰面映着各府连夜撤下的琉璃灯,往日描金绘彩的"连生贵子""步步高升",全换作青底墨字的"克己复礼"。礼亲王福晋在慈宁宫请安时,眼见太皇太后腕上新添的迦南木佛珠,回府便砸了整匣东珠头面:"快把哥儿书房那套《金瓶梅》换成《贞观政要》!"
唯有康亲王府的湖石假山下,几个勋贵借着酒意窃语:"佟佳氏好歹是万岁的外家......"话音被骤然炸响的爆竹掐断,众人不约而同望向紫禁城方向——那里飞檐上的脊兽正沐着清冷月色,恍若悬在头顶的尚方剑。
10. 种痘
转眼过了年,前朝算计着赫舍里皇后已经去世一年多了,四舍五入就是两年了,后宫不可久无主理之人,于是开始三三两两的上书皇上该考虑后宫之主的人选了。
惊蛰的闷雷滚过太和殿金顶时,康熙正把最后一本劝立继后的奏折扔进鎏金火盆。青烟裹着"钮祜禄氏贤德"的字样盘旋而上,在藻井上撞得粉碎。
"传旨。"天子突然起身,明黄袍角扫落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本,"太医院即刻刊印《种痘新法》,着各省督抚选派良医进京学习。"
李德全捧着圣旨退下时,瞥见朱批"天花永绝"四字力透纸背。殿外春雷炸响,震得檐角铜铃叮当,倒像是给这惊世诏书敲响了开场锣。
新事物总是很难被迅速推广的,尤其涉及人身安全。为了给天下做表率,降低百姓对牛痘的抵触,康熙决定让胤褆和纯禧第一个试种。
伊尔哈听到消息后立刻前往乾清宫请旨一同种痘,也好照顾皇子和公主。康熙放下手中的奏折,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伊尔哈身上:"既如此,朕准了。胤褆和纯禧先种,佟妃随同照料。"
伊尔哈谢恩后刚要踏出乾清宫门槛,忽听身后传来李德全急促的脚步声:"启禀皇上,庶妃乌雅氏在殿外求见,说是自愿请旨一同种痘,愿辅助佟妃娘娘照料皇子皇女。"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却不回头,只听得康熙沉吟片刻:"准了。传朕口谕,乌雅氏明日与佟妃一同到太医院接种。"
走出宫门时,伊尔哈正遇上候在廊下的乌雅氏。这位素来低调的庶妃今日特意穿了件月白色绣兰花的旗装,见伊尔哈出来,立即福身行礼:"嫔妾冒昧,还请娘娘勿怪。"
伊尔哈伸手虚扶一把,目光在她清秀的面庞上停留片刻:"妹妹有心了。"她声音温和,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庶妃,"明日辰时,本宫在太医院等你。"
回永和宫的路上,琉璃忍不住低声道:"娘娘,这乌雅氏突然..."
"无妨。"伊尔哈打断她的话,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多个人照料也好。"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想起方才乌雅氏眼中闪烁的坚定,倒不似作伪。
不愧是后来能坐上妃位的狠人,伊尔哈心中大为震撼,思索着估计乌雅氏在仁孝皇后赫舍里氏丧期结束后的那次大封中就会有一席之位了。
伊尔哈回到永和宫之后就开始准备种痘事宜,还特意安排太医院的人提前去那喇氏和太皇太后哪里禀明注意事项。保清那里虽然有亲娘,但那喇氏到底只是庶妃。但是只给保清安排人也不好看,便两边都送了人过去,左右动动嘴的事情,并不费事。
永和宫西配殿内,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洒进来,将原本堆放杂物的房间照得亮堂堂的。伊尔哈命人收拾出一张黄花梨木大案,铺上素净的白布,权当临时的诊疗台。
"保清阿哥先来。"伊尔哈亲自挽起儿子的衣袖,露出白嫩的手臂。太医小心翼翼地用银刀划开一道细痕,保清虽然疼得小脸皱成一团,却硬是咬着嘴唇没哭出声。
乌雅氏见状,连忙从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蜜饯:"阿哥真勇敢,尝尝这个。"她声音温柔,动作娴熟地帮保清擦去额头的汗珠。
轮到纯禧时,小姑娘明显有些害怕。伊尔哈将她搂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安抚:"公主比弟弟还大两岁呢,是不是?"纯禧闻言,立刻挺直了小身板,虽然眼眶还红着,却乖乖伸出了手臂。
种痘后的几日,西配殿里格外热闹。伊尔哈命人搬来几张软榻,四人同吃同住。保清发热时,乌雅氏整夜不眠地为他换冷帕子;纯禧胃口不好,伊尔哈就亲自熬了清淡的粥;就连乌雅氏自己种痘处发痒,也被细心的伊尔哈发现,特意让太医配了止痒的药膏。
"娘娘对嫔妾如此照顾,实在..."乌雅氏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伊尔哈只是笑笑,递给她一盏安神的菊花茶:"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七日后,四人手臂上的痘痂相继脱落。
康熙在乾清宫颁下圣旨,明黄缎面上朱笔勾勒出牛痘推行方略:
"自即日起,太医院设牛痘局专司其事。京城内外,凡五岁以下稚子,每年春分、秋分两季,凭户籍免费接种。"圣旨特意点明,"皇长子胤褆、纯禧公主已亲试其效。"
御案旁立着个鎏金匣子,里头整齐码着十支牛角种痘刀——这都是用永和宫那批成功接种的牛痘苗制成的。康熙随手取出一支,刀尖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价高者得?"伊尔哈翻着内务府呈上的章程,指尖在"每剂五十两起"处顿了顿。琉璃正在给三公主梳头,闻言插嘴:"听说索相府上已经预定了二十剂..."
"告诉太医院,"伊尔哈合上章程,"凡永和宫出去的宫人,家里有适龄孩子的,都记在本宫账上。"窗外,保清正举着痊愈的手臂给石榴树看,树梢新结的花苞在春风里轻轻点头。
各地奏报雪片般飞来:保定府乡绅争相捐建痘局,苏州盐商包下全城稚子接种费用,广州十三行甚至专程派船来京采购痘苗...李德全捧着账本笑得见牙不见眼:"万岁爷,光闽浙总督献上的种痘捐银,就够修半条黄河堤坝了!"
康熙站在乾清宫阶前,望着宫门外排队领号的百姓。有个粗布衣衫的妇人抱着孩子不住磕头,怀里婴孩手臂上新鲜的痘痂,在阳光下像枚小小的勋章。
伊尔哈倚在永和宫的朱漆廊柱旁,手里捧着内务府新呈上的账册,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账册上密密麻麻记着各地富户捐银的数目——江南盐商一出手就是二十万两,晋商票号更是包下了整个山西的种痘费用。
"皇上这手棋下得妙。"她轻声自语,指尖抚过账册上"广州十三行"几个字。琉璃正端着茶过来,闻言笑道:"娘娘是说那些富户抢着送银子的事?"
伊尔哈接过茶盏,茶香氤氲中想起前日康熙来永和宫时的神情。那时皇上抱着痊愈的保清,状似无意地提了句:"听说扬州有个盐商,为自家三个孩子种痘,捐了座书院。"现在想来,这话分明是说给当时在旁伺候的太监们听的。
果然不出三日,江南富户们就争先恐后地解囊。伊尔哈翻到最新一页,上面赫然记着"恭亲王门人捐银五万两,求优先种痘"的字样。她不禁莞尔——连皇亲国戚都坐不住了,可见皇上这"价高者得"的主意,着实戳中了那些怕死之人的软肋。
最妙的是,这些银子转头就被用于在穷乡僻壤设痘局。伊尔哈望向窗外,几个小太监正忙着给新送来的石榴树培土。就像这牛痘之法,终究会从权贵的庭院,蔓延到寻常百姓的家门口。
……
康熙坐在乾清宫的御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太医院最新呈上的牛痘改良奏报。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殿内的蟠龙柱上,显得格外孤寂。
"再减三分毒性。"他突然开口,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朕要确保万无一失。"
李德全捧着茶的手微微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在鎏金托盘上。他太清楚皇上的心思了——自从牛痘推行以来,那些暗处窥伺太子殿下的目光,比天花病毒更让人心惊。
太医院院判跪在阶下,额头上的汗珠在青石砖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回皇上,已经试过七种培育法,如今痘苗毒性比最初又降了三成..."
"不够。"康熙打断他,手中的朱笔在奏折上划出凌厉的一道,"用那个新发现的冷藏法,再试。"
窗外传来更漏声,已是三更天了。康熙起身走到殿外,望着永和宫的方向——那里,伊尔哈正带着痊愈的保清和纯禧安睡。而东暖阁里,两岁的太子保成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小手无意识地抓着锦被,全然不知自己正被多少人惦记着。
"传旨。"康熙突然转身,眸中闪过一丝决绝,"命太医院再选三十名死囚试种。若此次改良成功..."他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开春就给太子种痘。"
李德全躬身应下,却在退出时瞥见皇上袖中露出的一角黄绢——那是仁孝皇后临终前,为保成绣的平安符。
康熙秘密派出的侍卫带着明黄谕令,在京城各处寻访与太子同龄的幼童。消息一出,满城哗然。
"为太子试药?这可是天大的福分!"东城米铺的掌柜抱着自家两岁的儿子,激动得直搓手。那孩子懵懂地含着手指,全然不知自己可能成为改写大清医疗史的一笔。
太医院偏厅里,三十名幼童整齐排列。他们穿着崭新的棉袄,都是内务府连夜赶制的。最引人注目的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正学着大人的模样朝御医作揖——他父亲是正黄旗的包衣奴才,听说此事后连夜托关系把孩子送了进来。
"记住,每日记录三次体温。"康熙亲自查看试种名册,朱笔在某页顿了顿——那上面记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由叔父送来,"这孩子若试种成功,赐他七品带刀侍卫,等他十八岁便可上任。"
试种第七日,偏厅里飘着淡淡的药香。所有孩子都顺利度过了发热期,正在院中玩耍。那个包衣奴才的孩子举着痊愈的手臂,奶声奶气地对御医说:"等我长大了,也要给太子当哈哈珠子!"
康熙立在廊下阴影处,望着这群活蹦乱跳的孩子,终于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掌心里,仁孝皇后留下的平安符已被汗水浸透。他转身对李德全低声道:"三日后,给太子种痘。"
永和宫东配殿内,阳光透过新换的茜纱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伊尔哈亲自监督宫人们将殿内收拾得一尘不染,连熏香都换成了安神的沉水香。
"把太子殿下最爱的那对布老虎拿来。"她轻声吩咐琉璃,又转头对太医道:"种痘刀务必用新制的,在沸水里煮过三遍。"
殿外传来脚步声,康熙抱着太子缓步而来。两岁的保成穿着杏黄色的小褂,好奇地东张西望。伊尔哈上前行礼,接过太子时,发现孩子的里衣已经换成了柔软的细棉布——想必是皇上亲自挑选的。
"开始吧。"康熙的声音很轻,目光却始终未离开太子的脸庞。
还没等太医开始操作,保清溜了进来,挺着小胸脯站在东配殿门口,死活不肯离开。他穿着新做的靛蓝色骑射服,腰间还煞有介事地别着把小木剑,活脱脱一副小将军模样。
"儿臣要陪着太子弟弟!"他梗着脖子,声音脆生生的,"儿臣种过痘了,不怕!"
伊尔哈看着他倔强的样子,忍不住想起这孩子第一次种痘时,明明怕得发抖还要强装勇敢的模样。她蹲下身,替保整理歪了的腰带:"太子殿下还小,待会儿要是哭了..."
"儿臣会哄他!"保清迫不及待地打断,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您看,我带了糖渍梅子和九连环,保成最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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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站在廊下阴影处,看着长子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冲伊尔哈微微颔首,算是默许了。
种痘时,保清果然说到做到。他紧紧握着太子的小手,像个小大人似的哄道:"弟弟别怕,哥哥在这儿呢。"当银刀划破皮肤时,保成眼眶刚红,保清就眼疾手快地塞了颗梅子到他嘴里,逗得太子的泪花还没掉下来就破涕为笑。
夜里,两个孩子并排睡在东配殿的暖炕上。保清非要握着弟弟的手睡觉,说是"这样保成发热我第一个知道"。伊尔哈来查夜时,看见保清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却还强撑着不肯睡熟,不禁莞尔。
"娘娘..."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进来,手里捧着乌雅氏送来的安神香囊。伊尔哈接过香囊,轻轻放在两个孩子的枕边。香囊上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温暖。这次乌雅氏没有提出帮着佟妃负责此事,毕竟那是太子,自己凑过去怕是没有好处。
康熙负手站在永和宫外的汉白玉台阶上,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冷峻。侍卫统领跪在青石板上,铠甲上的铜钉在月色下泛着寒光。
"奴才失职。"统领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声音发紧,"只是保清阿哥他...日日来永和宫玩耍,对这里的角角落落比奴才们还熟..."
康熙冷哼一声,吓得统领立刻噤声。
“今日值班的罚奉一个月,领头的罚俸两个月。若是太子种痘之事再有差错,朕要了你们的脑袋!”
说着皇帝的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东配殿的窗棂——那里映着两个小小的剪影,保清正手舞足蹈地给弟弟比划着什么,活像只欢快的小雀儿。
李德全眼尖地发现,皇上转身时,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待圣驾走远,侍卫们才敢小声嘀咕:"保清阿哥钻狗洞的本事,怕是比咱们翻墙还利索..."
再后来,永和宫外突然多了两个矮小的岗哨——那是内务府连夜赶制的木雕小侍卫,就立在保清常钻的狗洞旁。小太监们都说,这定是皇上特意给长子设的"面子工程"。果然,保清见了新岗哨,立刻挺直腰板,规规矩矩地从正门进出,再不敢钻洞了。
保清这几日走路都带着风,腰间的小木剑随着步伐一摇一晃。自从陪太子种痘后,他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太子的"小护卫统领"。
"弟弟该喝药了!"他板着小脸,煞有介事地监督乳母喂药。保成皱着小鼻子躲闪时,保清立刻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乖乖喝药,哥哥给你留了蜜饯。"——那神态活像个小大人,逗得太医院的御医们都忍俊不禁。
最得意的要数每日清晨,保成睡眼惺忪地就往他身上扑:"哥哥抱!"保清便挺直腰杆,学着御前侍卫的架势,亦步亦趋地跟在弟弟身后。有次保成差点被门槛绊倒,保清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自己后背磕青了也不喊疼,反倒骄傲地对闻声赶来的宫人们说:"本阿哥接得稳吧?"
伊尔哈在廊下绣花时,常能看见保清牵着太子在院里认字。两个孩子头碰头蹲在石榴树下,保清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这是''太''字,这是''子''字..."保成奶声奶气地跟着念,时不时就往哥哥怀里钻。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个小小的影子融成一团。
某日康熙来探视时,正撞见保清蹲在殿门口,一本正经地给太子"训话":"做太子要勇敢,就像哥哥这样..."抬头看见皇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康熙难得没训斥,反而弯腰捡起保清掉落的布老虎,轻轻放在两个孩子中间。
夜里,保清趴在暖炕上写大字,忽然抬头对乳母说:"我以后要当大将军,保护弟弟!"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竟真有几分英武之气。而隔壁寝殿的保成,正抱着哥哥给的布老虎睡得香甜,梦里还嘟囔着:"哥哥..."
……
夏日炎炎,永和宫的窗棂外蝉鸣聒噪。伊尔哈命人在殿内四角摆上冰鉴,又让宫人们用新编的竹帘将灼热的阳光滤成温柔的光斑。
"不许出去。"她轻轻按住蠢蠢欲动的保清,指尖点了点他手臂上刚结痂的痘印,"太医说了,痂落前不能见风。"保清撅着嘴刚要撒娇,忽见太子保成有样学样地扯住自己衣角,奶声奶气地学舌:"哥哥,不能见风~"
伊尔哈忍俊不禁,让琉璃搬来一筐新制的玩具。彩绘的七巧板、绒布缝的十二生肖、还有会咕噜转的陀螺...保清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拉着保成蹲在青砖地上摆弄起来。三公主也凑过来,三个小脑袋几乎要碰在一起。
午后的雷雨来得突然。雨帘拍打窗棂时,保成正趴在保清背上玩"骑马"。雷声轰鸣的瞬间,小太子吓得往哥哥怀里钻。保清立刻挺起胸膛,学着御前侍卫的架势挡在窗前:"不怕!哥哥在这儿呢!"那副小大人模样,逗得正在绣花的伊尔哈针脚都歪了。
雨停后,檐角滴落的水珠在石阶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保清突然发现积水映出的彩虹,忙不迭招呼弟弟妹妹来看。三个孩子趴在窗边,保清指着水洼里的倒影教保成认颜色:"这是虹霓,天上神仙的彩带..."太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突然冒出一句:"哥哥最好看!"
伊尔哈端着冰镇酸梅汤进来时,看见三个小家伙头碰头睡在竹席上。保清的胳膊还保持着护卫的姿势,将弟弟妹妹护在怀中。她轻轻放下琉璃托盘,心想等痂落了,该带他们去御花园看看真正的彩虹。
11. 太子种痘
太子生辰前三日,凌霜抱着个紫檀木匣子来到永和宫。匣中整整齐齐叠着几幅素绢,上头是赫舍里皇后生前亲手描摹的小衣裳图样——杏黄缎面绣云纹的吉服,靛蓝棉布缝的寝衣,连袖口的如意结都勾勒得一丝不苟。
"娘娘临终前画了足足十二套。"凌霜声音发哽,手指轻抚过绢面上已经干涸的墨迹,"说要让太子爷穿到开蒙..."
伊尔哈接过图样时,发现最底下还压着张特别的:大红锦缎上画着骑着小马驹的孩童,针脚备注里写着"待保成六岁骑射时用"。她不动声色地抹去眼角湿意,转头吩咐琉璃:"去把本宫收着的云锦取两匹来,要杏黄色团龙纹的。"
西暖阁里,纯禧公主正带着三公主给布老虎缝眼睛。保清举着根银针,笨手笨脚地往香囊里塞安神草药,碎屑沾了满身。见伊尔哈进来,三个孩子献宝似的举起半成品:"佟娘娘看!保成肯定喜欢!"
生辰当日,保成穿着按生母图样裁制的新衣,在堆成小山的礼物前眼睛发亮。保清迫不及待地抢着介绍:"这个会叫的布老虎是我做的!里面塞了铃铛!"纯禧公主红着脸递上绣着歪歪扭扭"寿"字的帕子,三公主则直接扑上去抱住保成,糊了他一脸口水。
最特别的要数伊尔哈送的锦盒——里头整齐码着十二个生肖抱枕,每个都绣着"长命百岁"的暗纹。保成欢呼着扑进她怀里时,谁都没注意到康熙悄然将那个未完工的骑射图样,藏进了自己的袖中。
康熙怕内务府会苛待太子,钮祜禄氏又不是生母,康熙也怕她不用心,也不想让她太过接近太子,于是将赫舍里皇后留下的人里面挑了一个安排做内务府总管。伊尔哈怕这太监时间长了会仗着太子做出错事,特意将人叫到面前准备敲打了一番。
永和宫的东暖阁里,伊尔哈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上,指尖轻轻叩着案几。新上任的内务府总管秦德安跪在青砖地上,额头沁出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抬起头来。"伊尔哈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秦德安后背发紧,"赫舍里皇后留你在毓庆宫,是念在你兄长侍奉皇帝的忠心上。"她突然将茶盏重重一放,惊得秦德安一哆嗦,"可若你以为仗着太子就能在内务府作威作福..."
琉璃适时捧出个锦盒,里头躺着赫舍里皇后亲笔所书的"毓庆宫人事手谕"。秦德安看见那熟悉的字迹,顿时红了眼眶:"奴才万万不敢!娘娘临终前嘱咐过,要奴才们谨守本分..."
"你虽是太子的人,但也是负责整个内务府的总管。皇上安排你做总管是怕奴才们苛待太子,但也不是让你带着内务府只服务太子的明白吗?要是敢狗仗人势,本宫就能料理了你!而且本宫已奏明皇上,擢升佟家三房的佟维业为内务府副总管。"伊尔哈漫不经心地抚过腕上的翡翠镯子,"他虽姓佟,却是皇上亲点的。"这话说得巧妙,既表明佟家不会插手太子事务,又暗示这双眼睛会时刻盯着内务府的账本。
佟家被敲打后,佟府门前往日的车马喧嚣早已不见踪影。朱漆大门紧闭,只留一侧小门供下人进出。院墙内,朗朗读书声替代了昔日的丝竹宴乐——佟国维亲自督促着族中子弟在祠堂旁新设的书斋里苦读。
"《大清律例》第三卷,背。"隆科多跪在青石板上,额角的汗珠滚落在《会典》书页上。他面前坐着新来的翰林师傅,手里戒尺有节奏地敲着案几。
佟佳夫人走过回廊时,瞥见老爷正在佛堂焚香。那尊新请的送子观音前,供着本翻旧的《圣谕广训》——自打伊尔哈派人送回那对熔了的金观音坠子,佟国维就再没提过子嗣之事。
偶尔有故交来访,只见佟家厅堂正中挂着御赐"诗礼传家"的匾额,下头案几上摆着内务府新发的账册。佟国纲与人吃茶时,总不忘"恰好"露出袖中《吏部则例》,叹一句:"如今这差事,不精熟律法可办不利索。"
就连最纨绔的三房少爷,如今出门都带着本《洗冤录》。有次在酒楼听见有人非议牛痘新政,竟拍案而起引经据典地驳斥,惊得满座宾客掉了筷子——据说那日他腰间玉佩上,赫然刻着"慎独"二字。
康熙也没想真的将外家一棒子打死,所以给佟维业一个机会。
秦德安退出殿门时,正碰上保清牵着太子在院里看蚂蚁搬家。小太子仰着脸脆生生喊了句"秦谙达",他连忙跪下回礼,忽然想起赫舍里皇后弥留时的嘱托:"保成身边的人...万不可成了索额图那样的..."
三日后,内务府呈上的份例单子果然规矩了许多。太子毓庆宫的用度分毫不差,各宫嫔妃的月例也再无克扣。钮祜禄妃来永和宫串门时,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妹妹治家倒比本宫还严。"伊尔哈只是含笑递上盏君山银针:"姐姐说笑了,不过是按着皇后娘娘生前的章程办。"
窗外,保清正举着新得的木剑给太子比划,两个孩子笑闹的身影投在茜纱窗上,像极了皮影戏里的忠孝故事。
伊尔哈才不怕处置太子身边的人会影响她和太子的关系,她手里可有赫舍里皇后留给她的手书!若是这些奴才敢背主张狂,伊尔哈就能直接送他们去见先皇后!
……
盛夏午后,永和宫的竹帘半卷,滤进一室斑驳的凉荫。忽见御膳房总管亲自捧了个青釉冰鉴进来,揭开盖子时,丝丝白雾裹着甜香漫开——竟是盏罕见的酸奶酪,上头浇着新熬的山楂蜜酱,红艳艳的像缀了层珊瑚珠。
"娘娘容禀,这是西域贡的法子。"总管擦着汗解释,"用冰泉水湃过的羊奶,加上野蜂蜜发酵..."话音未落,保清已经踮着脚往案几上爬,三公主的小手直接戳进了蜜酱里。
伊尔哈用银匙轻敲盏边,清脆的叮咚声立刻让孩子们安静下来。她先舀了一勺喂给挨个排排坐的小家伙们——酸奶酪凝如脂玉,入口即化,酸甜的果酱里还藏着捣碎的桑葚粒。保成吃得眼睛都眯起来,奶膘上沾了道红印子也不管,举着空碗直嚷:"还要!"
最妙的是琉璃端上来的配食:新摘的薄荷叶裹着冰镇雪梨丝,往酸奶上一铺,翠白相间煞是好看。纯禧公主学着伊尔哈的样子小口品尝,忽然"呀"了一声——原来酸奶底下还埋着捣碎的冰沙,咬起来咯吱咯吱响。
保清吃得兴起,举着木勺就要去够冰鉴里剩下的酸奶。伊尔哈眼疾手快地拦住,却见太子已经麻利地爬到她膝上,举着沾满果酱的小勺子往她嘴边送:"佟娘娘吃!"阳光透过琉璃盏,将酸奶映得如同琥珀,里头凝固着整个夏天的清甜。
伊尔哈见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盯着空了的青釉冰鉴,小脸上写满了意犹未尽。保清还举着木勺不肯放下,三公主的指尖上沾着最后一点粉色的果酱,正偷偷往嘴里送。
"够了。"她轻轻拍开三公主的小手,拿帕子细细擦掉那点果渍,"昨儿太医怎么说的?凉食伤脾胃。"
保清撅着嘴刚想撒娇,却见伊尔哈已经让琉璃端来温热的杏仁茶:"这个也好喝,还养人。"
太子保成最是机灵,见风使舵地扑进伊尔哈怀里,奶声奶气道:"听佟娘娘的~"——那小模样,活像只讨好人的奶猫。
纯禧公主捧着杏仁茶,忽然指着窗外惊呼:"快看!"原来院里的石榴树被风吹得沙沙响,熟透的果实裂开道口子,露出里头晶莹的籽粒。保清顿时忘了嘴馋,拉着弟弟妹妹跑到廊下数石榴。伊尔哈望着孩子们雀跃的背影,转头对琉璃笑道:"去摘几个石榴,让膳房做成蜜饯,明日给他们当零嘴。"
夏风穿过回廊,将孩子们的笑声和石榴的清香搅在一起。琉璃忽然发现,方才还闹着要酸奶的保清,此刻正踮着脚给弟弟够树梢的红石榴——那副小大人模样,倒比杏仁茶还暖人心脾。
夕阳西斜,暑气渐消。伊尔哈领着孩子们来到永和宫后院的梧桐树下,只见五架崭新的秋千一字排开——青竹为架,朱漆踏板,连垂下的绳索都缠了防磨手的软绸。
"每人一架,不许争抢。"她话音未落,保清已经猴子似的窜上了中间那架描金秋千。三公主被乳母抱上缠着紫藤的小秋千,纯禧则选了最边上挂着香囊的那架。
太子保成急得直跺脚,伊尔哈弯腰将他抱上特制的矮秋千,亲自在后面轻推:"抓紧绳子,对,就这样..."晚风拂过树梢,带着孩子们的笑声荡向远处。保清的秋千荡得最高,衣袂翻飞间活像只展翅的雏鹰;三公主的秋千上系着银铃,随着摆动叮咚作响;纯禧却最是乖巧,只轻轻晃着给妹妹示范姿势。
"娘娘也来!"保清突然跳下秋千,拉着伊尔哈的衣袖往空着的第五架秋千拽。那架秋千明显宽大许多,踏板还雕着缠枝莲纹。正好四公主不敢自己做,伊尔哈干脆抱着四公主侧身坐上,谁知刚荡起来就听"咔嚓"一声——原来孩子们偷偷让太监在秋千后头系了条红绸,七八个小太监正合力拉着绸带助势。
暮色中,五架秋千此起彼伏。石榴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晃,恍惚间像是又结出了满树欢笑的果实。直到宫灯次第亮起,琉璃才强行把孩子们哄下来——保成的小手都攥出了红印子,还嘟囔着"再荡一下下"。
……
这天正好是初十,孩子们都不用来永和宫,重要的是伊尔哈想歇歇。孩子们便自发地凑到寿康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就喜欢孩子们在膝下热闹,就留他们在这里玩,顺便吃午膳后再走。正巧遇到了来请安的康熙。
康熙在寿康宫的紫檀木圈椅上坐得笔直,手中茶盏里的君山银针已经续了三回水。太皇太后捻着迦南香佛珠,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洞悉一切的笑意。
"玄烨啊,"老人家轻轻拍了拍孙儿紧绷的手背,"你三岁时还在慈宁宫打翻过哀家的珐琅香炉呢。"窗外的石榴树沙沙作响,仿佛在附和这温柔的调侃。
康熙摩挲着茶盏上"江山永固"的刻字,眉头仍未舒展:"可保成昨日背《三字经》,背到''养不教''就跑去追蝴蝶..."话音未落,廊下突然传来清脆的童谣声——原来是纯禧公主带着三公主和四公主在跳百索,绳子甩地的节奏恰好合着"人之初,性本善"的韵律。
太皇太后笑着指向窗外:"你瞧,这不就是教化?而且太子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康熙身边,潜移默化下以后自然会是个好孩子的。"
夕阳给院中的白玉栏杆镀了层金边,映得正在喂鱼的保成和保清像两个小金童。小太子学着哥哥的样子往池里撒饵料,嘴里还念念有词:"鱼鱼吃多多,长得像哥哥一样壮..."
康熙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松。太皇太后趁机将一碟松子糖推到他跟前:"你八岁登基那会儿,不也常溜去御花园掏鸟窝?"她故意顿了顿,"先帝留下的《起居注》,要不要哀家找给你看看?"
李德全在门外憋笑憋得咳嗽,连忙借着添茶的由头退下。
……
永寿宫的鎏金香炉里燃着沉水香,袅袅青烟在母女之间织成朦胧的纱帐。钮祜禄夫人从袖中取出个锦囊,神秘兮兮地推到女儿跟前:"娘娘,这可是五台山求来的送子符,住持亲自开过光的..."
钮祜禄氏指尖一颤,茶盏里的碧螺春荡出涟漪。她瞥见母亲鬓边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选秀那年,也是这双手为她簪上那支决定命运的凤头钗。
"额娘糊涂了。"她将锦囊推回去,腕上的翡翠镯碰在案几上叮咚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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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每月请平安脉的折子,皇上都要亲自过目的。"窗外知了聒噪得厉害,吵得人太阳穴突突地跳。
钮祜禄夫人急得直搓帕子:"我的儿!你瞧瞧永和宫那位,虽没怀上,可养着太子和几位阿哥公主,圣眷多浓?"她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佟家连内务府的差事都揽了去..."
"哗啦"——钮祜禄氏失手打翻了茶盏,褐色的茶汤在青砖地上漫成奇怪的形状,像极了她日日抄写却始终参不透的《心经》字句。她盯着那片水渍,忽然轻笑出声:"额娘放心,女儿自有打算。"
待送走母亲,她从多宝阁最深处取出个珐琅匣子。里头静静躺着支赤金点翠的并蒂莲簪——那是康熙十五年,皇上夸她协理宫务得力时赏的。
时间久了,钮祜禄氏也明白佟妃不会是下任皇后,佟妃从未沾染宫务。这样看来,钮祜禄氏做皇后的可能性更大。
可是皇上如此重视嫡子,皇上不会允许自己有孩子的……
……
深秋的永和宫庭院里,金黄的银杏叶铺了满地。伊尔哈命人将新制的旋转木马安置在石榴树下——那精巧的檀木架子上,六匹形态各异的小马正昂首待发,马鬃上还缀着五彩丝绦。
"要开始了!"保清迫不及待地爬上枣红色的骏马,太子保成则被乳母抱上了雪白的小马驹。纯禧公主和三公主共乘一匹描金马,伊尔哈带着四公主同坐一个,几个孩子的小脸都兴奋得红扑扑的。
随着太监们推动转轴,木马"吱呀呀"转起来,檐角的铜铃也跟着叮咚作响。保清高举着木剑,仿佛真是驰骋沙场的小将军;保成紧紧抓着马耳朵,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向来文静的纯禧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伊尔哈倚在廊柱旁,看着旋转的木马将孩子们的笑声抛向空中。秋风卷着落叶在木马周围打转,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前世游乐园的时光。
转轴声、笑声、落叶声混在一起,惊飞了石榴树上最后的红果。当夕阳给每匹木马都镀上金边时,伊尔哈恍惚听见保成喊了声"佟额娘",又很快被风吹散了。
……
钮祜禄氏犹豫许久,没想好该不该用这个求子的方子。繁忙的宫务中,她一直忙到了冬天。过了这个冬天,皇上就该下旨册封新皇后了,这时候新皇后的人选就彻底尘埃落定了。
冬日的永寿宫,炭火在鎏金火盆里噼啪作响。钮祜禄氏坐在案前,手中捧着那封已经泛黄的求子方子,指尖微微发颤。窗外飘着细雪,将整个紫禁城染成素白。
永寿宫的烛火在腊月寒夜里摇曳不定。钮祜禄氏独坐妆台前,指尖轻抚着那个尘封已久的锦囊。窗外北风呼啸,卷着细雪拍打窗棂,仿佛在催促她做最后的决断。
"娘娘,三更了。"大宫女捧着安神茶轻声提醒,却见主子突然攥紧了锦囊,鎏金护甲在案几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传太医。"钮祜禄氏的声音比窗外的冰凌还冷,"就说本宫近日眠浅,要开副安神的方子。"
当夜,永寿宫的药炉咕嘟了一宿。钮祜禄氏盯着那碗黑褐色的汤药,药面上浮着的花瓣倒映出她支离破碎的脸。
……
转眼来到了康熙十六年,康熙这段时间经常去永寿宫留宿,多次在公开场合夸赞钮祜禄氏端庄贤淑,有母仪天下的样子。
几乎是明示钮祜禄氏会是新后的人选。
康熙十六年的初春,紫禁城还笼罩在料峭寒意中,永寿宫却突然传出惊天消息——钮祜禄娘娘有孕了。
消息传来那日,康熙正在乾清宫批阅立后诏书的最后定稿。朱笔悬在"钮祜禄氏"四字上方,墨汁将落未落之际,李德全跌跌撞撞闯进来:"万岁爷!永寿宫太医来报,钮祜禄娘娘已有一月身孕!"
朱笔"啪"地落在诏书上,溅起的墨点像极了那年赫舍里皇后咳在帕子上的血。康熙盯着那团墨渍看了许久,忽然将整张诏书揉成一团:"传旨,册封大典暂缓。"
永和宫里,伊尔哈正在教保清认字。小太监来报时,她手中的《千字文》"啪嗒"掉在地上。保清好奇地捡起来,指着"嫡"字问:"佟娘娘,这个字怎么念?"
窗外,永寿宫方向的天空突然飘起五彩风筝——那是民间报喜的习俗。伊尔哈望着那风筝越飞越高,恍惚想起钮祜禄氏前日请安时,腰间那串突然换上的送子玉铃铛。
乾清宫当夜灯火通明。康熙独自站在舆图前,手指从永寿宫慢慢划向毓庆宫。李德全听见皇上喃喃自语:"...倒是朕小瞧了她。"案头那盏琉璃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将立在阴影处的立后诏书映得忽明忽暗。
康熙独自站在乾清宫的窗前,手中攥着太医院刚呈上来的脉案。窗外暮色沉沉,永寿宫的方向亮起了喜庆的宫灯,那光芒刺得他眼睛发疼。
"皇上..."李德全捧着安神茶欲言又止。
"朕知道。"康熙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去传鄂尔泰。"
当夜,毓庆宫的烛火亮至三更。康熙抱着熟睡的太子保成,孩子柔软的呼吸拂在他颈间。小太子手里还攥着半块如意糕——是白日里钮祜禄皇后派人送来的。
"阿玛..."保成在梦中呓语,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龙袍的衣襟。康熙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忽然想起赫舍里皇后临终时凹陷的双颊,和那句气若游丝的"护好我们的保成"。
翌日早朝,康熙当众宣布钮祜禄皇后有喜,满朝文武山呼万岁。退朝后,他却单独留下了太医院院判。
"皇后这一胎,"康熙摩挲着案头的和田玉镇纸,"朕要万无一失。"玉上雕刻的螭虎在晨光中张牙舞爪,恰似他此刻晦暗不明的眼神。
12. 册封新后
永和宫里,伊尔哈正在给太子绣新的香囊。琉璃匆匆进来,说看见鄂尔泰带着几个生面孔的太医往永寿宫去了。针尖突然扎破手指,血珠滴在绣了一半的"安"字上,晕开一朵小小的红梅。
"去把前儿佟国维送来的长命锁找出来。"伊尔哈突然吩咐,"要那个錾着''百子千孙''的。"她的目光越过窗棂,永寿宫檐下的石榴花灯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极了当年赫舍里皇后难产那夜,乾清宫外彻夜不灭的灯火。
不久,庶妃马佳氏发动,生下了一个阿哥,是康熙的第十子序齿中的三阿哥,这个孩子出生就肉眼可见的健康,康熙的心情好了一些。
康熙十七年的春日,紫禁城上空阴云密布。乾清宫前,李德全捧着两道明黄圣旨,尖细的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气:
第一封圣旨是规整后宫后妃品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后宫之制,关乎国体,宜明尊卑,定分位。今特更定宫妃品级,以肃内廷,以正纲常。”
“一皇后,居中宫,母仪天下;一皇贵妃,协理六宫,辅佐皇后;二贵妃,分居东西六宫,表率妃嫔;四妃,佐理宫务,以安内廷;六嫔,各司其职,以彰德行。贵人、常在、答应若干,循例侍奉。嫔位及以上为一宫主位,居主殿,皇贵妃无特殊原因不与皇后同立。”
第二封圣旨便是大封后宫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坤仪攸系,内治是勤。今中宫久虚,宜崇位号。咨尔钮祜禄氏,毓质名门,秉性柔嘉,可立为皇后,统摄六宫,母仪天下,仍居永寿宫主位。
贵妃佟佳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晋为贵妃,协理宫闱,仍居永和宫主位。
庶妃李氏,温恭淑慎,晋为安嫔,赐居咸福宫主位;
庶妃完颜氏,端庄静雅,晋为敬嫔,赐居储秀宫主位;
庶妃董佳氏,秉性贞静,晋为端嫔,赐居长春宫主位;
庶妃马佳氏,柔嘉维则,晋为荣嫔,赐居钟粹宫主位;
庶妃那喇氏,淑德含章,晋为惠嫔,赐居延禧宫主位;
庶妃郭络罗氏,温惠秉心,晋为宜嫔,赐居翊坤宫主位;
庶妃赫舍里氏,恭和谦顺,晋为僖嫔,赐居景仁宫主位;
庶妃乌雅氏,淑慎持躬,晋为德嫔,赐居承乾宫主位。
尔等宜各勤修内职,表率宫闱。钦哉!"
朝臣们跪在青石板上,惊得忘了谢恩——历来册封皇后都是单独下诏,哪有与嫔妃晋封混作一处的道理?
至于皇上明明说六个嫔位却这次却封了八个,很明显是为了佟佳贵妃,这些不过些许小事罢了,自然没人提起。
永寿宫的正门大敞着,钮祜禄皇后跪接圣旨时,凤袍上的金凤竟被风吹歪了翅羽。她抬头看见圣旨末尾的朱批——"着钦天监择吉日行礼",连个具体的册封日期都没定下。
康熙最终念及钮祜禄皇后身怀龙裔,不宜操劳,遂下旨定于三月初三行封后大典。虽时日紧迫,但内务府仍须依礼制筹备,只是诸般仪程皆从简而行,以免皇后劳神伤身。
乾清宫内,康熙执笔批阅礼部呈上的典仪章程,朱笔在“凤舆仪仗”“乐舞庆贺”等繁复条目上逐一删减,只留最紧要的几项。李德全侍立一旁,低声禀道:“皇上,钮祜禄娘娘身边的嬷嬷递了话,说娘娘近日害喜得厉害,晨起便头晕乏力,怕是……”
康熙眉头微蹙,指尖在案上轻叩两下,沉声道:“既如此,更不可铺张。传朕口谕,大典当日,皇后只需受册宝、行拜礼,其余诸事皆免。命太医院每日请脉,务必保皇后凤体无恙。”
内务府得了旨意,立刻着手调整。原本需绣娘赶制的十二章纹凤袍改为以现成的吉服稍作修改,省去繁复的金线刺绣;乐舞由百人缩减至三十六人,仅奏《中和韶乐》数章;就连宴席也减了半数,只邀宗室近支与重臣入宫观礼。
永寿宫内,钮祜禄皇后倚在软榻上,指尖轻抚微微隆起的小腹,听着内务府太监禀报大典安排。待听到“一切从简”时,她唇角微扬,对身旁的心腹嬷嬷低语道:“皇上体恤,本宫心里明白。只是……”她眸光微黯,“终究委屈了这封后的体面。”
嬷嬷连忙宽慰:“娘娘且宽心,您如今怀着龙胎,便是天大的喜事。待小阿哥落地,皇上必定另有恩赏,到时候再风光补办也未尝不可。”
皇后轻叹一声,不再多言。窗外春光明媚,三月初三转眼将至,而这座紫禁城,也将迎来它的新主人。
皇后钮祜禄氏的册封礼结束后,紫禁城的春日渐渐褪去,暑气悄然攀升。康熙念及后宫诸妃册封之事,遂下旨安排:
“贵妃佟佳氏,册封礼定于九月初十,秋高气爽,正宜行礼。”
乾清宫内,李德全躬身领旨,随即传谕内务府筹备。佟佳氏虽为康熙表妹,但册封贵妃一事仍须依礼而行。只是皇上特意择了九月初十,既不似盛夏酷热,又不至深秋寒凉,显是顾及贵妃体弱,不耐寒暑。
至于其余嫔位,康熙略一沉吟,朱笔一挥,定于九月十八日一并册封。
“八嫔同日行礼,省去繁琐,亦免后宫纷扰。”
内务府得了旨意,立刻着手准备。贵妃册封虽不比皇后隆重,但金册、宝印、仪仗等物仍需精心备办。而八嫔同日受封,更是前所未有,礼部官员连夜商议章程,既要彰显天家威仪,又不可过于冗长,以免妃嫔久站劳累。
虽然正式的册封礼还未举行,但内务府早已将贵妃规制的金册宝印、仪仗车舆、服饰器皿等一应物件送进了永和宫。殿内铺陈焕然一新:原先素雅的青瓷换成了描金彩绘的官窑瓷器,帐幔改用云锦织就,连熏香炉都换成了錾刻鸾凤纹的鎏金鼎。
琉璃领着宫人们清点新送来的物件,笑着对伊尔哈道:"娘娘您瞧,这贵妃的冠服比从前嫔位时华贵多了,东珠多了十二颗,金凤的羽翼也镶了红宝石。"
伊尔哈轻抚过那件正红色的贵妃朝服,唇角微扬:"到底是皇上的心意。"她转头吩咐道:"去库房取几匹上好的云锦,给其他几位要晋位的妹妹送去,算是本宫的贺礼。"
与此同时,其他几宫也热闹非凡。储秀宫的赫舍里氏正指挥太监们搬迁物件,准备入住景仁宫主殿,她虽然也姓赫舍里,但跟仁孝皇后并不是一支。咸福宫的安嫔则收到了伊尔哈送来的妆花缎,喜得立即让宫女裁制新衣。各宫嫔位互相赠送贺礼,有送苏绣屏风的,有赠翡翠首饰的,连小答应们都凑趣送上自己绣的荷包。
坤宁宫里,钮祜禄皇后也命人开了私库,给每位要晋位的妃嫔都赐下礼物。给伊尔哈的是一套赤金点翠头面,给其他嫔位的则是各色织锦缎匹。
"娘娘如今怀着龙胎,还这般费心。"心腹嬷嬷一边登记礼单一边劝道。
皇后轻抚腹部,含笑道:"本宫身为中宫,这些体面还是要给的。"她顿了顿,"对了,给佟佳妹妹的那套头面,再添一对翡翠镯子。"
紫禁城的秋风送来阵阵桂花香,各宫殿门前都挂上了喜庆的灯笼。虽然正式的册封礼还未到,但后宫早已洋溢着欢欣的气氛。宫人们私下议论,都说这是近年来最热闹的一个秋天了。
册封贵妃的旨意下来后,永和宫上下一片喜气,宫人们走路都带着风,连廊下新栽的石榴树都仿佛开得更艳了几分。唯有伊尔哈这个正主儿,倒显得格外平静。
琉璃捧着内务府新送来的贵妃冠服,兴冲冲地进来:"娘娘,您瞧瞧这朝冠上的东珠,颗颗圆润饱满,比从前嫔位时的华贵多了!"
伊尔哈正倚在窗边翻医书,闻言只略抬了抬眼,笑道:"搁着吧,左右不过是走个过场。"
"娘娘!"琉璃急得跺脚,"这可是贵妃的册封礼,多少主子盼都盼不来的荣耀。"
"荣耀?"伊尔哈合上书卷,唇角微扬,"我在意的是能多照看几个孩子,这些虚名..."她摇摇头,目光落在院中正在玩耍的保清和三公主身上,"还不如看他们多笑一会儿实在。"
正说着,小太监来报,说钮祜禄皇后派人送来了贺礼。伊尔哈这才起身,整了整衣裳去迎。皇后赐的是一套赤金点翠头面,并一对翡翠镯子,贵重非常。
"皇后娘娘说了,贵妃册封礼那日,她身子若爽利些,定要亲自来观礼。"送赏的嬷嬷满脸堆笑。
伊尔哈谢了恩,转头却对琉璃低声道:"去跟内务府说,我那日的礼服不必绣太多纹样,简单些就好。"她揉了揉眉心,"省得穿戴起来累赘。"
琉璃还想再劝,却见主子已转身去哄哭闹的三公主了。阳光透过窗棂,在伊尔哈素净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位即将成为贵妃的女子,此刻满心满眼只有怀中啼哭的小丫头,哪还记得什么册封大典。
……
自钮祜禄氏正式册立为皇后,宫中便恢复了晨昏定省的规矩。只是皇后如今怀着龙裔,太医叮嘱需静养安胎,康熙便下旨将请安改为五日一次,既全了礼数,又不至让皇后过于劳累。
永和宫里,伊尔哈听闻这新规,倒是松了口气。她本就不耐这些虚礼,如今能少去几回,正好多些工夫照料几个孩子。
"娘娘,明日便是第一次请安,您看穿哪身衣裳好?"琉璃捧着几套新制的旗袍问道。
伊尔哈随手一指:"就那件藕荷色的吧,素净些。"她想了想又补充道,"首饰也拣简单的,横竖不是在皇上跟前,不必太讲究。"
翌日清晨,各宫嫔妃齐聚永寿宫。伊尔哈到得不早不晚,恰好在安嫔李氏和敬嫔完颜氏之后。众嫔按位分依次入座,虽是简化的礼仪,却也一丝不苟。
皇后身着宽松的常服,发髻只简单挽起,簪着几朵绒花,虽少了往日的威仪,却多了几分柔和。她微笑着受了众人的礼,便命赐座。
"本宫如今身子不便,往后各位妹妹五日来一次便是。"皇后声音温婉,"若有要事,随时可来永寿宫禀报。"
众嫔齐声应是。伊尔哈注意到皇后说话时总不自觉地抚着腹部,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孕吐仍未好转。她暗自记下,打算回去配些安胎的药茶送来。
请安很快结束。回永和宫的路上,伊尔哈听见身后的安嫔和敬嫔小声议论:"皇后娘娘这般和气,往后咱们的日子想必好过些。"
伊尔哈微微一笑,抬头望了望天。五日的间隔正好,既全了宫规,又能少些虚与委蛇的工夫。她加快脚步,想着这个时辰孩子们快到了,她得赶快回去。
伊尔哈站在门口跟新晋位的几位嫔妃和其他几个庶妃点点头后就离开了。
天色阴沉,乌云压得极低,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伊尔哈从皇后宫中请安回来时,雨还未落下,但风已经卷着凉意穿过宫墙。她原想着今日天气不佳,便吩咐宫人去传话,让几个孩子不必过来请安了,谁知刚踏入永和宫的院门,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嬉闹声。
保清嗓门最大,正嚷嚷着:"这块芙蓉糕是我的!太子弟弟你方才已经吃了两块了!"
接着是小太子保成奶声奶气的反驳:"哥哥坏!保成还要!"
纯禧公主在一旁劝架:"别抢别抢,盘子里还有呢......哎呀!"
伊尔哈快步走进暖阁,就见几个孩子围坐在矮几旁,点心碎屑撒了一桌。保成整个人都趴在了案几上,小手紧紧护着一块糕点,保清则扯着他的衣角,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三公主坐在一旁,小脸上沾着糖粉,手里还捏着半块咬得乱七八糟的酥饼。
"这是闹什么呢?"伊尔哈故意板起脸。
孩子们顿时僵住了。保成反应最快,一骨碌从桌上爬下来,迈着小短腿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姑姑!哥哥欺负我!"
保清急得跳脚:"我才没有!是他抢我的点心!"
伊尔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蹲下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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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家伙都搂进怀里:"好了好了,不就是块点心吗?琉璃,再去小厨房拿些新做的来。"她摸了摸保成的小肚子,"再吃该积食了,晚膳又该吃不下了。"
窗外突然传来"哗啦"一声,酝酿了一上午的雨终于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暖阁里却暖融融的,孩子们的笑声混着雨声,格外温馨。
伊尔哈望着挤在一起吃点心的几个小脑袋,心想:这样的雨天,有他们在身边闹腾着,倒比晴日里独自看书有趣多了。
窗外的雨丝织成密密的帘幕,檐角滴水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伊尔哈倚在窗边,手捧一盏温热的杏仁茶,静静望着院中水洼里泛起的涟漪。
"姑姑看什么呢?"保成踮着脚尖,小手扒着窗棂,好奇地往外张望。
"看雨。"伊尔哈笑着将小家伙抱到膝上,"你瞧,雨水把树叶都洗得发亮了。"
保清和纯禧也凑过来,三张小脸挤在窗前。三公主伸手指着地上:"水、水在跑!"
确实有趣。雨滴在庭院低洼处汇成小小的溪流,裹挟着早落的桂花,打着旋儿往排水沟里钻。一片银杏叶像艘金色的小船,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地飘远。
"叶子被水带走啦!"保清突然嚷起来,"它要去哪儿?"
"顺着暗沟流到金水河,再流到宫外去。"伊尔哈指着汉白玉排水口上雕刻的螭首,"看,龙嘴巴在吐水呢。"
保成瞪圆了眼睛:"龙、龙喝水?"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竟给这寻常的排水景象编起故事来。保清说螭首是守卫皇宫的龙王,专吃坏掉的树叶;纯禧说流水是要去给宫外的小草送水喝;连三公主都咿咿呀呀比划着,说叶子是坐着轿子出门玩。
雨幕中,几个小太监正披着蓑衣疏通沟渠。伊尔哈望着他们弯腰劳作的身影,忽然想起前世在医院值夜班时,也曾这样看过凌晨的暴雨。那时觉得雨水冷清,如今却有四个小暖炉贴在她身边,连雨声都热闹起来。
"娘娘,姜撞奶好了。"琉璃端着食案进来,白瓷碗里嫩白的奶冻颤巍巍的,上面浇着琥珀色的姜汁。
暖阁里顿时响起欢呼声。伊尔哈把孩子们赶到暖炕上,一人分了一碗。窗外雨声渐急,窗内勺子碰着碗沿叮当作响,混着保成被姜味辣到的抽气声,保清故意学大人"趁热喝"的叮嘱,还有纯禧偷偷把姜汁拨到哥哥碗里的小动作。
看了一会儿雨,保清突然提出要出去踩水玩。
"佟娘娘,让我们出去玩嘛!"保清拽着伊尔哈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像只讨食的小狗。纯禧和保成还有三公主也立刻围上来,就连四公主也期待的眼巴巴地望着她。
伊尔哈看着窗外渐小的雨势,叹了口气:"琉璃,去把前些日内务府送来的油靴找出来,再备几件蓑衣。"
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蹦蹦跳跳地等着宫人给他们穿戴。保成兴奋得小脸通红,张开手臂让嬷嬷给他套上小号的蓑衣,活像只毛茸茸的小鸭子。
"只能玩一刻钟。"伊尔哈竖起手指强调,"而且不许往深水处跑。"
"知道啦!"五个孩子异口同声地答应,等穿戴整齐就往门外冲。
庭院里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洼,在青石板上映出灰蒙蒙的天空。保清第一个跳进水里,"啪"的一声溅起老高的水花,把纯禧的裙摆都打湿了。
"弟弟坏!"纯禧跺着脚,却很快也被逗笑了,跟着踩起水来。保成和三公主、四公主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追在后面,每踩一脚都要咯咯笑半天。
伊尔哈倚在廊下看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雨丝细细地飘着,沾湿了孩子们的刘海,可他们全然不在意,反而玩得更欢了。保清甚至找到一根树枝,蹲在水沟边拨弄漂浮的落叶,说要给它们"开船"。
"娘娘,姜汤备好了。"琉璃小声提醒。
果然,一刻钟刚到,伊尔哈就拍手唤他们回来。五个落汤鸡似的小家伙意犹未尽地蹭着脚步,保成还偷偷回头看了眼最大的那个水洼。
"再不回来,姜汤就该凉了。"伊尔哈一句话成功让五个孩子加快了脚步。
暖阁里,热腾腾的姜汤冒着白气。保清皱着脸一口气喝完,被辣得直吐舌头;纯禧小口啜饮着,还不忘用帕子给弟弟擦脸;保成双手捧着碗,像只小奶猫似的舔着喝,嘴角沾了一圈姜末。
窗外,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透过云层,在水洼上折射出细碎的光。伊尔哈想,或许偶尔纵容他们一下也不错——毕竟这样的童年时光,就像雨后的彩虹一样珍贵而短暂。
担心他们淋雨会生病,伊尔哈特意让人烧了热水,这会儿将让他们在两个浴桶里洗个热水澡。
晚膳时分,各宫都听说了孩子们雨中嬉戏的趣事。
延禧宫里,惠嫔那喇氏正用银勺搅着姜汤,保清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额娘!我和太子弟弟比赛踩水花,我赢了三回呢!"
"慢些说,"惠嫔把姜汤推到儿子面前,"先把这碗喝了。"她看着儿子红扑扑的脸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才放下心来。
保清咕咚咕咚喝完,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额娘,佟娘娘那里的姜汤比这个甜..."
惠嫔又好气又好笑,作势要拧他的耳朵:"小没良心的,是谁冒着雨给你送蓑衣去的?"
与此同时,乾清宫暖阁内,康熙正批着奏折,忽然听见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李德全忍着笑禀报:"太子爷说要给皇上看个好东西。"
只见保成小心翼翼地从背后捧出个湿漉漉的锦囊,献宝似的打开——里面躺着几片被水泡得发软的落叶。
"给皇阿玛...小船..."小家伙说得认真,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汽。
康熙放下朱笔,接过这"厚礼",竟也配合地端详起来:"嗯,这艘''船''的桅杆倒是别致。"
13.保清生病
天刚蒙蒙亮,永和宫的琉璃就匆匆掀帘进来,脸上带着急色:"娘娘,延禧宫来报,说保清阿哥半夜起了热,现在正烧着呢!"
伊尔哈手中的茶盏一顿,立刻起身更衣:"备轿,再把我药箱里那瓶紫雪丹带上。"
延禧宫外早已停了好几顶软轿。伊尔哈刚跨进院门,就听见惠嫔带着哭腔的声音:"昨儿回来时还好好的,怎么半夜就烧起来了..."
暖阁里乌泱泱站满了人。荣嫔马佳氏正指挥宫女换冷帕子,安嫔李氏在翻看太医开的方子,连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凌霜都立在屏风旁,手里捧着个锦盒:"皇后娘娘特意让奴婢送来安宫牛黄丸,说是若高热不退就用这个。"
"让我看看。"伊尔哈快步走到床前。
床上的保清小脸烧得通红,嘴唇都干裂了,全然不见昨日活蹦乱跳的模样。惠嫔眼睛肿得像桃子,见到伊尔哈就像见到救星:"姐姐,太医说是着了风寒,可这药灌下去两个时辰了,热度半点不退..."
伊尔哈摸了摸保清滚烫的额头,从药箱取出紫雪丹:"用这个,温水化开服下。"她转头对满屋子人说,"诸位妹妹先回吧,人多了反倒闷着孩子。"
众人这才陆续告辞。伊尔哈坐在床沿,亲自给保清喂药。小家伙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是她,竟带着哭腔嘟囔:"佟娘娘...我错了...不该玩那么久..."
"傻孩子。"伊尔哈用帕子擦去他眼角的泪,"玩水有什么错?是娘娘没照顾好你们。"她看了眼窗外渐亮的天色,突然想起什么,"保成他们没事吧?"
荣嫔立马说三公主无事,兆佳氏也紧跟着说四公主也无碍,不久外头又接连传来禀报——
"乾清宫传话,太子殿下晨起胃口甚好,用了两碗碧粳粥。"
"寿康宫嬷嬷来报,纯禧公主正在陪太皇太后用早膳。"
暖阁内霎时一静。
德嫔捏着帕子的手顿了顿,小声道:"四个孩子一道玩的水,怎么偏偏就保清..."她突然噤声,与伊尔哈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惠嫔猛地抬头,眼底泛起血色:"德嫔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攥着锦被的手指节发白,"莫不是觉得有人故意害我儿?"
"姐姐别急,"乌雅氏不紧不慢地绞着帕子,"妾身只是觉得蹊跷。保清阿哥素来壮实,怎么踩个水洼就..."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药炉,"倒是太子殿下和公主们身子更弱,怎么反而安然无恙。"
乌雅氏的话像一滴冷水溅进热油锅,暖阁内霎时炸开细碎的议论。
伊尔哈忽然起身,裙摆扫过脚踏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走到窗前,望着延禧宫庭院里那株新移栽的海棠——有几片叶子边缘竟泛着不自然的焦黄。
"琉璃,"她头也不回地吩咐,"去把昨日保清穿过的衣裳取来。"又对太医道,"劳烦大人细查。"
惠嫔突然想起什么,颤声道:"昨儿回来更衣时,保清说内衫领口刺得慌,我还当是蓑衣磨的..."
太医查验衣裳时,外头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报:"皇上驾到——"
康熙大步流星走进来,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最后落在太医手中的衣衫上:"查出来了吗?"
"回皇上,"太医捧着衣领内侧几处不起眼的褐色粉末,"此物乃夹竹桃粉,遇水则毒性发作。轻则高热,重则..."
"砰"的一声,惠嫔晕厥在床榻边。安嫔面如死灰地跪下:"皇上明鉴!妾身绝不敢..."
康熙抬手止住她的话头,转头看向伊尔哈:"表妹觉得呢?"
伊尔哈望着窗外渐起的北风,轻声道:"夹竹桃...倒是御花园东角栽得最多。"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安嫔鬓间新换的芍药绢花,"
一片死寂中,乌雅氏忽然"哎呀"一声:"妾身想起来了,前儿去御花园,正瞧见安嫔娘娘的表妹李答应在夹竹桃丛边..."她像是突然意识到失言,慌忙用帕子掩住嘴。
安嫔的哭喊声还未落下,康熙已冷着脸抬手制止。
"李德全,"皇帝的声音像淬了冰,"把延禧宫、咸福宫的奴才分开审,一个时辰内,朕要看到供词。"
不过半个时辰,真相便水落石出。保清的嬷嬷颤巍巍地招认,前日李答应身边的宫女给了她一包香粉,说是能防蚊虫,让撒在小阿哥的衣领上。
"奴婢真不知道是毒啊!"老嬷嬷额头磕得鲜血淋漓,"李答应说...说是安嫔娘娘赏的..."
康熙手中的茶盏重重砸在地上,碎瓷四溅。
"安嫔李氏,褫夺封号,废为庶人。"
"答应李氏,同罪论处。"
"涉事宫人,全部杖毙。"
圣旨一下,满宫噤若寒蝉。安嫔瘫软在地,发髻散乱,再不见往日端庄模样。李答应更是面如金纸,被太监拖出去时,绣鞋都掉了一只。
……
伊尔哈站在廊下,看着太监们用清水冲洗青石板上的血迹。混着血的水流顺着螭首排水口汩汩流走,就像昨日孩子们嬉戏时,那些被冲走的落叶。
"娘娘..."琉璃小声提醒,"惠嫔娘娘醒了,正找您呢。"
暖阁里,保清的高热已经退了,正窝在惠嫔怀里喝粥。惠嫔一见伊尔哈就红了眼眶:"姐姐,我..."
"嘘。"伊尔哈接过粥碗,试了试温度,"孩子没事就好。"
窗外传来"哐当"的落锁声——那是咸福宫方向。伊尔哈舀了一勺山药粥喂到保清嘴边,心想这深宫里的明枪暗箭,终究比秋雨更防不胜防。
但至少今日,万岁爷的雷霆手段,足够让某些人安分一阵子了。
保清病愈后,惠嫔亲自将他送到了永和宫。
"妹妹这是......?"伊尔哈看着惠嫔身后跟着的一队捧着衣裳玩具的宫人,有些诧异。
惠嫔将儿子往前轻轻一推,温声道:"这孩子病才好,我怕延禧宫还有不干净的东西,想请姐姐帮忙照看几日。"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锐色,"我也好腾出手来,把宫里好好理一理。"
伊尔哈了然,伸手牵过保清:"也好,正好保成偶尔会过来过夜,可以保成做个伴。"
保清倒是欢天喜地,一溜烟就跑进去找太子弟弟玩了。惠嫔望着儿子的背影,这才压低声音道:"那日查出来的,不过是些虾兵蟹将......"她没说完,但伊尔哈明白——这宫里盘根错节的势力,岂是一个安嫔就能掀起的风浪?
三日后,当惠嫔来接人时,延禧宫已焕然一新。原先伺候的宫人换了大半,连庭院里那株可疑的海棠都被连根拔起,改种了寓意吉祥的石榴。
"都处置干净了?"伊尔哈递过一盏茶。
惠嫔微微一笑,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划过:"姐姐放心,往后保清的衣食住行,都由我从赫舍里家带来的老人经手。"她抿了口茶,忽然道,"对了,咸福宫那边......"
"昨儿个内务府来报,说是要修缮。"伊尔哈轻描淡写地说,"怕是得住一阵子偏殿了。"
两人相视一笑。有些话不必说透——既然敢对皇嗣下手,就该知道,这紫禁城最不缺的,就是"意外"与"巧合"。
窗外,保清正拉着保成的手,兴致勃勃地讲述他在永和宫的新发现:"弟弟!佟娘娘院里的石榴树会结甜果子!比御膳房的还甜!"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落,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深宫里的博弈从未停止,但至少此刻,孩子们的笑声依然纯粹明亮。
……
惠嫔踏入咸福宫偏殿时,庶人李氏正坐在窗边绣花,发间再无珠翠,只一根木簪松松挽着发髻。见惠嫔进来,她手指一颤,绣花针在绢布上留下一个突兀的结。
"姐姐是来看我笑话的?"李氏抬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惠嫔冷着脸坐下,直截了当:"为何要害我儿?"
殿内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李氏忽然轻笑一声,指尖摩挲着粗糙的茶盏边缘:"你以为...我只是针对保清?"她眼底泛起一丝讥诮,"我不过是看不惯,凭什么佟佳氏能把皇子公主都拢在身边?她一个贵妃,倒比皇后还威风。"
原来如此。惠嫔攥紧了帕子——李氏嫉妒的从来不是保清,而是伊尔哈与孩子们那份亲厚。
"就为这个?"惠嫔声音发颤,"你可知若那日太子也穿了带毒的衣裳......"
"那又如何?"李氏突然激动起来,"反正我这辈子都无儿无女,看着你们......"她猛地刹住话头,别过脸去。
惠嫔问她为何是保清。
李氏:“因为乾清宫和寿康宫我安插不进人手,钟粹宫里荣嫔因为之前失去过几个孩子,所以看三公主看得紧,我也没法下手。倒是保清一向皮实,惠嫔姐姐你又刚成为一宫主位,有时候难免疏漏。”
惠嫔听完这番话,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所以......"她声音发冷,"你是觉得保清身子骨壮实,就算中了毒也死不了,最多让我和佟佳姐姐担个照顾不周的罪名?"
李氏垂眸不语,算是默认。
惠嫔突然笑了,那笑声比秋霜还冷:"那你可知道,太医说那剂量若是再重三分,保清的嗓子就毁了?"她俯身逼近李氏,"一个不能读书习字的皇子,在这宫里会是什么下场——你难道不清楚?"
李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确实没想那么远......或者说,她刻意不去想那么远。
"你以为你算计的是佟佳姐姐?"惠嫔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算计的是皇上看重的长子!是太皇太后最疼爱的曾孙!"她一字一顿,"你算计的,是大清的未来。"
咸福宫的穿堂风呼啸而过,吹得窗纸哗啦作响。李氏面色灰败,终于瘫软在地。
惠嫔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殿外阳光正好,照得宫道上的青石板发亮。她忽然想起昨日保清在永和宫背书的声音,那么清亮,那么鲜活——而这深宫里的有些人,心早就烂透了。
回到延禧宫,惠嫔亲自给保清换了件新做的夹袄,领口内衬用的是最柔软的杭绸。
"额娘,痒......"保清扭着身子抗议。
惠嫔却执意系紧每一个盘扣:"乖,穿好。"她摸着儿子圆乎乎的小脸,轻声道,"以后你的衣裳吃食,都只能经额娘的手。"
保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那这个糖糕......是太子弟弟偷偷给我的......"
惠嫔眼眶一热,终于落下泪来。
……
咸福宫的铜锁刚落下,前朝便掀起了惊涛骇浪。
乾清宫的朱笔御批如雷霆般降下——安嫔之父李煦,革职查办,押入刑部大狱;李氏一族凡五服之内,皆流放宁古塔,永不得入京。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噤若寒蝉。那些曾与李家交好的大臣,此刻都低着头,生怕被牵连。
康熙翻着刑部呈上的奏折,李煦的罪状写得明明白白:私通内廷、窥探宫闱、教女不严......每一条都足以让一个家族万劫不复。
"皇上,"佟国维躬身道,"李煦在江南任上时,还曾克扣治河银两......"
康熙抬手打断他:"一码归一码。"声音不重,却让佟国维立刻噤声,"李煦的账,朕会慢慢算。"
伊尔哈听着琉璃汇报前朝动向,手中的绣花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听说李大人下狱时,还喊着冤枉......"琉璃小声道。
伊尔哈将针尖在发间抿了抿:"他确实不知情。"见琉璃瞪大眼睛,她轻叹一声,"但这便是宫闱——一人犯错,全族连坐。皇上这是在杀鸡儆猴。"
窗外,保清正带着保成在院里玩九连环,欢笑声清脆悦耳。伊尔哈望着他们,忽然想起那日太医说的话:"若是剂量再重些......"
她猛地攥紧绣绷,丝线"啪"地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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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有些代价,必须有人来付。
李煦蜷缩在稻草堆上,望着小窗外的一线天光。昨日还是三品大员,今日已成阶下囚。狱卒的议论飘进耳中:
"听说了吗?咸福宫那位昨儿个悬梁了......"
李煦浑浊的眼中滚下泪来。他想起女儿入宫前夜,曾怯生生地问:"阿玛,宫里是什么样的?"
如今他知道了——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秋风卷着枯叶扫过刑部门前的石狮,仿佛在嘲弄这世间的荣辱无常。而紫禁城的琉璃瓦上,阳光依旧璀璨如初,照不亮那些阴暗角落里的斑斑血迹。
……
青瓷碗里的海带汤泛着淡淡的海腥气,褐色的海带丝随着汤匙搅动微微颤动。伊尔哈盯着这碗寻常的汤羹,忽然怔住——
"碘..."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
琉璃正布菜的手一顿:"娘娘说什么?"
"没什么。"伊尔哈压下心头震动,故作平静地舀了一勺,"这海带是福建年年进献的?"
她只是自动回忆起上辈子的知识点罢了,应试教育的后遗症啊……
淀粉遇碘变蓝什么的。
秋日的阳光透过永和宫的窗棂,洒在铺着白绢的案几上。伊尔哈将几个小瓷碗一字排开,碗中分别盛着米饭、馒头屑、切碎的土豆和一小碟藕粉。保清踮着脚张望,鼻子几乎要凑到碗边:“佟娘娘,这些吃食要变什么戏法?”
伊尔哈神秘一笑,从药箱取出个小瓷瓶:“看好了——”她将棕黄色的碘酒滴入清水,琉璃立刻递来一根银簪搅拌。液体化作淡琥珀色时,四个小脑袋已挤成一团。
“先试这个。”伊尔哈用簪尖蘸了碘水,点在米饭上。雪白的米粒瞬间浮现幽蓝斑点,像突然绽开的星空。保成“哇”地叫出声,三公主直接伸手去抓,被纯禧急忙拦住:“仔细染蓝了手!”
保清抢过银簪,学着往馒头屑上戳。当褐黄液体与淀粉相遇的刹那,靛蓝纹路如藤蔓疯长。孩子们倒抽凉气的声音里,伊尔哈轻声解释:“这叫‘显色’,是粮食里的宝贝遇上药水的秘密。”
太子突然举起藕粉碗:“姑姑!这个最蓝!”果然,整碗藕粉已化作深海般的蓝色,连簪子搅动时拖出的尾迹都泛着荧光。伊尔哈趁机揉揉他的小脑袋:“保成真聪明,藕粉里藏着最多的‘宝贝’呢。”
康熙原本含笑听着太子手舞足蹈的比划,却在听到"传递小秘密"时眸光一凝。李德全捧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颤,盏盖"咔嗒"磕出声响。
"哦?"康熙将太子抱到膝上,指尖不着痕迹地摩挲着孩子袖口沾染的淡蓝痕迹,"保成仔细说说,姑母教你们怎么玩这个?"
太子兴奋地揪住龙袍前襟:"把姑母给的药水滴在白粥上,就能显出蓝道道!"他比划着写字动作,"姑母说等儿臣会写''阿玛''两个字了,就用米汤画在纸上,再用小药水——"
李德全已经跪下了,这种秘法是他能听的吗?救命啊!!!佟贵妃娘娘你想干什么!!!!
天子从案头取来一张洒金笺,蘸着茶水写下"保成"二字,待水痕干透后递给李德全:"去取碘酒来。"
当褐黄液体拂过纸面,墨迹般的蓝字渐渐浮现时,康熙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太子却拍手欢呼:"皇阿玛写得比姑母还好看!"
晚风穿堂而过,吹动太子衣襟上未干的蓝痕。康熙凝视着儿子天真无邪的笑脸,忽然将人搂紧:"保成要记住,这个游戏..."他顿了顿,改口道:"姑母教的这个学问,只能在我们三人之间玩。"
太子懵懂点头时,谁都没发现皇帝袖中攥紧的掌心——那里躺着半块被捏碎的蓝染米糕。
……
现在安嫔李氏的离开,皇后的永寿宫中的座位又发生了变动,后面的人依次前移。除了内务府将嫔位册封礼的各位娘娘位置调整下,旁人再没有提起过之前的那位安嫔娘娘
"娘娘,佟佳夫人递了牌子求见。"琉璃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
伊尔哈的指尖在账册上顿了顿。自上次佟国维被拒之门外后,佟家倒是安分了小半年。隆科多如今在宗学里日日苦读,连三房那个纨绔都开始习《大清律例》了。
"明日便请进来吧。"她合上账本,顺手将案几上那对熔了的金观音往抽屉里推了推。
第二日,佟佳夫人穿了件靛青色的素面旗装,发间只簪了支银鎏金的扁方。行礼时,伊尔哈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的正是去年自己送回去的那对翡翠镯子。
"娘娘气色真好。"佟佳夫人笑着奉上锦盒,"这是隆哥儿亲手抄的《孝经》,老爷特意让带来给您过目。"
伊尔哈翻开书册,墨香里果然夹着几片晒干的桂花。纸上的字迹工整有力,有几处还特意描了金边——是隆科多小时候她教过的法子。
"难为他记得。"伊尔哈唇角微扬,"听说他如今在宗学里很是用功?"
"可不是。"佟佳夫人眼睛一亮,"上月背全了《刑律》,连师傅都夸呢。"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个小布包,"这是三房的小子做的九连环,说...说想给阿哥公主们玩。"
"额娘尝尝这个。"她推过一碟新做的枣泥山药糕,"皇上前日赏的山东大枣,我让人加了些蜂蜜。"
佟佳夫人捏着糕点的手有些发抖。去年这个时候,她送来的还是沉甸甸的金玉,如今这一块甜糕,倒比什么都珍贵。
"老爷说..."她咽下糕点,声音轻了几分,"说请您放心,佟家子弟如今都晓得''诗礼传家''四个字怎么写。"
伊尔哈点点头:“这样才是家族兴盛的根本。”
她指尖轻叩案几,推过去一张薄薄的笺纸——上头只寥寥几行字,却让佟佳夫人瞳孔微缩。
"此事不急,五年内办妥即可。"伊尔哈声音压得极低,"寻些有名望的大夫,不拘是妇科圣手还是男科郎中,只说府上要编养生集子。"她将茶盏往对方手边推了推,"切记,莫要惊动太医院。"
14.太子是颜控
佟佳夫人捏着笺纸的指尖微微发颤。她自然明白其中利害——这类私密之事,便是民间也多是口耳相传,哪会有正经笔墨记载。可笺纸上"天癸""遗精"等字样墨迹犹新,分明是要编成册子的架势。
这东西伊尔哈自己也能写出来,只是她平白无故的搞出一本书来太不合理了。还是叫佟家收集完,到时候伊尔哈再根据现代医学增减一些内容就好了。
"隆科多上月结识了位苏州来的大夫..."佟佳夫人将笺纸就着烛火焚了,灰烬落进茶盏里,"最擅调理妇人气血。"
临别时,佟佳夫人忽然想起什么:"三房的老姨娘...早年收过几本陪嫁的秘戏图..."
"烧了。"伊尔哈截住话头,护甲在案上刮出细痕,"我要的是济世救人的学问,不是那些腌臜东西。"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又留了饭,伊尔哈才叫琉璃将人送出去。佟佳夫人起身告退时,伊尔哈亲自将她送到殿门口。
"额娘慢走。"她声音温和,指尖轻轻拂过佟佳夫人袖口沾的一点糕点屑,"天冷,让琉璃给您添件斗篷。"
琉璃捧来一件银灰色貂绒里子的披风——是内务府新制的款式,领口绣着细密的缠枝纹。佟佳夫人摸着那柔软的绒毛,眼眶微热:"娘娘自己留着用才是..."
"我这儿不缺这些。"
佟佳夫人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却又很快压下。她最后看了眼殿内——案几上还摆着用过的茶盏,青瓷碗底残留着半块没吃完的山药糕。
"下月..."她犹豫着开口,"下月隆哥儿生辰,若娘娘得空..."
"我会记得。"伊尔哈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叫厨房给他蒸碗长寿面,多放两片冬笋——他从小就爱这个。"
佟佳夫人怔了怔,眼圈突然红了。她匆忙低头行礼,转身时斗篷在青石板上扫过一道弧光。
……
伊尔哈的册封礼结束后,内务府开始操办嫔位的册封礼。宫人们有些唏嘘,没想到以前的安嫔娘娘还没等到册封礼,人就这么没了。
内务府的太监们抬着新制的嫔位金册走过长街,朱漆托盘上明黄色的绸布被风吹得微微掀起一角。几个年长的宫女站在廊下晒冬衣,见到这阵仗,不约而同地放轻了捶打棉花的动作。
"听说德嫔娘娘的承乾宫是最好的宫殿……."
"敬嫔娘娘的册文还是李翰林亲笔写的呢……"
闲话说到一半突然断了。拐角处,两个小太监正费力地搬着个蒙灰的樟木箱——那是去年就给安嫔备下的金册匣子,锁扣上"咸福宫"三个字还崭新如初。
老嬷嬷们互相递了个眼色。其中一位摸了摸袖子里安嫔赏过的银镯子,终究没敢拿出来。风卷着碎雪掠过宫墙,不知哪间偏殿的窗纸破了洞,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新晋的宜嫔抱着手炉从回廊经过,绣鞋踩过青砖缝里一截褪色的红绳——像是从哪个宫人腕上掉落的吉祥结。她脚步未停,只在转角处稍稍侧目,看了眼咸福宫紧闭的朱门。
那门上崭新的铜锁,正映着内务府太监手中金册的冷光。
……
保清正趴在永和宫的石榴树下,专心致志地用树枝捅蚂蚁洞。五岁的小团子穿着杏黄色棉褂,后脑勺的小辫子随着动作一翘一翘。忽然一片阴影罩下来——康熙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里还拿着本《三字经》。
"保清。"
小身子一僵,树枝"啪嗒"掉在青砖上。保清慢吞吞转身,仰起脸露出个甜腻腻的笑:"皇阿玛..."眼睛却滴溜溜往院门口瞟,明显在找逃跑路线。
康熙的意思不可违背,保清一定得去上书房读书,住所也要一并搬到阿哥所去。伊尔哈只能请旨先准备好住处和学堂,伴读和师傅也要细细挑选才行。
永和宫的西暖阁里,伊尔哈正伏案疾书,宣纸上密密麻麻列着阿哥所的一应安排。
"东厢房要向阳,窗纸多糊两层,保清最怕冷。"她指尖在纸上轻点,"书案矮些,他个子还没长起来。椅子要带软垫——上回他坐硬木椅,半刻钟就嚷着屁股疼。"
延禧宫里惠嫔也在为跟着儿子去阿哥所的人选细细斟酌,以后这些奴才跟在他身边的日子比自己要多得多,一定得选个忠心可靠的。
窗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保清抱着个布老虎冲进来,脑门上还沾着草屑:"佟娘娘!我不要住阿哥所!"小脸皱成一团,"那里没有太子弟弟,也没有石榴树!"
伊尔哈拉过他,用帕子擦掉他鼻尖的灰:"保清不是说要当大将军?大将军都要会读兵书的。"见他瘪嘴要哭,又压低声音,"姑爸爸给你寻了个有趣的师傅——他会用沙盘排兵布阵,还能拿木偶演长坂坡。"
保清的眼泪顿时收了回去,眼睛亮得像星星。
三日后,保清住的阿哥所焕然一新。书架上除了《千字文》,还摆着彩绘的《山海经》;窗边挂着串青铜风铃,是仿军中所用的铃柝所制;就连砚台都特意做成虎符形状——康熙来看时,盯着那方"兵符砚"看了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
开蒙那日,保清被乳母抱上书凳时还在踢腾小腿,却见新来的师傅从袖中掏出个精巧的檀木匣子——里头躺着五六个穿着盔甲的小木人。
"今日我们先学''军''字。"师傅将木人在沙盘上一字排开,"等阿哥会写了,就教您摆八门金锁阵。"
保清的小手立刻抓住了毛笔。窗外,奉命来"监督"的李德全踮脚看了一会儿,悄悄回去禀报:"皇上,大阿哥方才写坏三张纸,还...还非说墨点是埋伏的弓箭手。"
康熙正在批奏折,闻言笔锋一顿,朱砂在"勤学"二字上晕开一片红霞。
永和宫的庭院忽然安静了许多。
从前保清在时,石榴树下永远吵吵嚷嚷——小木剑劈砍枝叶的"啪啪"声,追逐打闹时踢翻花盆的"咣当"声,还有他扯着嗓子喊"太子弟弟快来"的清脆童音。如今,只剩下纯禧公主和三公主两个小身影,偶尔蹲在树下翻花绳,或是安安静静地给布娃娃梳头。
太子保成偶尔会来,但许是没有保清他自己跟两个姐姐玩不到一起去,他待不了多久就会被回去。
伊尔哈站在廊下看着,手里还捏着保清昨日从阿哥所捎来的纸条——歪歪扭扭的"想佟娘娘"四个字,旁边画了个咧嘴笑的小人儿,墨点溅得到处都是,倒像是他从前玩闹时沾上的泥点子。
琉璃捧着新做的桂花糕过来:"娘娘,三公主嚷着要去找大阿哥..."
"让她等等。"伊尔哈折好纸条收进袖中,"等保清背完《千字文》,自然就回来了。"
一阵风吹过,空荡荡的秋千轻轻晃了晃。纯禧公主突然仰起脸:"佟娘娘,我教三妹妹认字好不好?就像保清哥哥教我那样。"
伊尔哈蹲下身,替她理了理跑乱的刘海:"好。"
……
晨露还未散尽,永和宫的青砖地上已跪了一溜瑟瑟发抖的小太监。保成骑在一个瘦弱的小太监背上,小手揪着对方后领,正兴高采烈地喊着"驾"。那小太监努力的在庭院里爬行,换取太子爷的欢心。
凌霜急得直搓帕子:"娘娘,今早太子爷从御花园回来就闹着要玩这个,奴婢实在拦不住..."
伊尔哈指尖一颤,茶盏盖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保成。"她放下茶盏,声音比秋风还轻,"过来。"
小太子闻声抬头,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可一看到伊尔哈的眼神,不知为何觉得有点怂,立刻蔫巴巴地从"马背"上滑下来,小手不安地揪着衣角:"姑、姑爸爸..."
"谁教你这个游戏的?"伊尔哈拿帕子擦他掌心的灰,动作温柔得像在擦拭一件瓷器。
太子见状,立刻将人卖了:“是小喜子”。
秋风卷着枯叶扫过永和宫的台阶,小喜子跪在青石板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他原是内务府最末等的洒扫太监,因着生得眉清目秀,又识得几个字,才被拨来伺候太子。可乾清宫里,仁孝皇后留下的旧人如铜墙铁壁,他连太子跟前奉茶的差事都捞不着。
"奴才该死!奴才原想着..."他偷瞄着伊尔哈绣着兰花的裙角,声音发颤,"太子爷这些日子总念叨保清阿哥,奴才就想给太子爷解闷..."
保成躲在伊尔哈身后,小手攥着她的衣带。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方才骑在小喜子背上时,对方谄媚的嗓音:"太子爷放心,奴才比真马还稳当..."
伊尔哈指尖轻叩案几,目光冷冷扫过跪在阶下的小喜子。那太监抖如筛糠,额上冷汗涔涔,张嘴还想辩解什么。
"堵上他的嘴。"她眉头一蹙,护甲在檀木案上划出刺耳声响。
两个粗使太监立刻上前,扯下汗巾就往小喜子嘴里塞。小喜子惊恐地瞪大眼睛,喉间挤出"呜呜"的哀鸣,却被死死按在地上,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去把秦德安叫来。"伊尔哈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满院宫人屏息垂首,"本宫倒要问问,内务府如今是怎么当差的。"
秦德安来得极快,官帽都戴歪了,显然是匆忙赶来的。他刚跨进院门,就对上伊尔哈寒潭般的目光,膝盖一软,险些跪不稳。
"秦总管。"伊尔哈指尖点了点地上被捆成粽子的小喜子,"这就是你们千挑万选送到太子身边的人?教唆太子践踏宫人取乐,往荷包里塞外头来的脏东西——你们内务府是打量着仁孝皇后不在了,就敢这般糊弄?"
她眸光一厉,"本宫今日把话撂这儿,太子身边的人,若再有半分差池,就算你是仁孝皇后留下的老人,本宫也要禀明皇上,把你裁了!"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惊得秦德安浑身一颤,连声应是。
伊尔哈不再看他,转头望向院外——保成正骑在那匹枣红小马驹上,笑声清脆如铃。她眼底冷意稍缓,却仍对秦德安冷声道:"滚回去好好筛人,若再让本宫抓到这种腌臜东西近太子的身......"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刀,"慎刑司的崔谙达,可许久没练手了。"
秦德安连滚带爬地退下,后背的官服早已被冷汗浸透。
伊尔哈将保成抱到膝上,指尖轻轻拂过他衣襟上沾的草屑。小太子不安地绞着手指,眼眶还红着,像只做错事的小兽。
"保成知道蚂蚁为什么要排队搬粮食吗?"她突然指着廊下忙碌的蚁群。保成摇摇头,注意力被转移了几分。
"因为它们每只蚂蚁都很重要。"伊尔哈握住他的小手,在掌心画了个小圈,"就像保清哥哥陪你玩的时候,从来不会真的用力推你对不对?"
保成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上次和保清玩摔跤,哥哥明明能把他拎起来,却总是小心翼翼托着他的腰。
"那个小喜子..."伊尔哈指了指被拖走的太监背影,"他现在不疼,是因为保成还小。"她突然拿起案上的青瓷盏,在保成惊诧的目光中松手——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但等保成长大了,这样的力道落在人身上..."
保成猛地扑进她怀里,小身子微微发抖。伊尔哈抚着他的后背,声音柔得像三月柳絮:"好孩子,记住姑爸爸的话。真正的巴图鲁,力气是用来保护人的。"她拾起块碎瓷,"就像这瓷器,碎了就再拼不回去了。"
安抚好保成,伊尔哈叫凌霜送他和两位公主一起去阿哥所找保清吃午膳,让他们好好玩,别让保成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凌霜蹲下身,轻轻抚平保成衣襟上的褶皱。小太子眼眶还红着,手里却已经攥住了纯禧公主递来的布老虎。
"太子爷,大阿哥今儿个学了个新游戏。"凌霜故意压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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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说是要等您去了才肯拿出来玩呢。"
保成眼睛倏地亮了起来,方才的委屈一扫而空,迫不及待地往外跑。三公主迈着小短腿在后面追,发间系着的银铃铛叮咚作响。
伊尔哈站在廊下目送他们离去,秋风卷着几片银杏叶落在她脚边。她弯腰拾起一片,叶脉在阳光下泛着金丝般的光泽——就像保成跑过时,衣摆上晃动的龙纹刺绣。
"娘娘..."琉璃捧着食盒欲言又止。
"让膳房多加道樱桃肉。"伊尔哈将银杏叶夹进账本里,"保清最近练字辛苦,太子爱吃甜的"
“还有,叫下面的人把嘴巴闭紧了,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往外透露!”
琉璃点点头想着等下给内务府和凌霜那边通个气。
太子犯错,康熙现在会念着保成年纪尚小不计较,可别人却不会如此,以后若是有人想以此败坏太子的名声,那才是糟糕。
乾清宫的鎏金烛台上,烛火轻轻摇曳,映着保成兴奋的小脸。他跪坐在膳桌旁的绣墩上,手里的银匙随着比划的动作叮当作响。
"皇阿玛!保清哥哥今天教我画大老虎!"保成舀了一勺蟹黄豆腐,却忘了往嘴里送,"哥哥说老虎额头要写''王''字..."豆腐颤巍巍地从勺边滑落,在明黄龙袍上溅出几点油星。
康熙手中的象牙筷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点油渍,却在看到儿子发亮的眼睛时化为无奈。他伸手用帕子擦了擦保成的嘴角:"然后呢?"
"然后三妹妹把墨打翻啦!"保成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墨汁流到纸上,哥哥说像...像..."他皱着小眉头努力回想,"像老虎在尿尿!"
侍膳太监手一抖,差点摔了汤盏。李德全拼命低头,肩膀可疑地抖动着。
康熙夹了块樱桃肉放进保成碗里,嘴角微微上扬:"后来怎么收拾的?"
"……”
夜风穿过窗隙,吹散了白日的阴霾。父子俩的影子投在窗纸上,一大一小,正头碰头地研究如何用宣纸吸墨渍。远处传来更鼓声,却掩不住孩童清脆的笑语——那些关于"骑大马"的不愉快,早已被今天的"大老虎"盖得严严实实。
烛花"啪"地爆开,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值夜太监。康熙轻轻放下朱笔,目光扫过暖阁里熟睡的保成——小家伙抱着锦被,嘴角还沾着晚膳时没擦净的蜜渍。
"李德全。"皇帝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让老太监瞬间绷直了脊背,"今日太子闹着骑人的事,从头说。"
李德全的冷汗悄悄浸透了中衣。他跪在龙纹地衣上,一五一十地禀报:小喜子如何怂恿,太子如何嬉闹,贵妃娘娘又是如何处置的。说到慎刑司三个字时,龙案上的烛火突然晃了晃。
康熙的指尖在案上轻叩,节奏像更漏般精准。他突然打断:"仁孝皇后留下的旧人里,可还有妥帖的?"
"回皇上,凌霜姑娘管着衣裳首饰,赵福盯着膳食..."李德全突然想起什么,"倒是崔进忠——原在坤宁宫管库房的,因着识字会算,如今在御马监当差。"
"御马监?"康熙眉梢微动,想起晚膳时儿子说要学画龙的话,"明日让他来见朕。"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康熙起身走到榻前,替保成掖了掖被角。小太子在梦里咕哝着"大老虎",肉乎乎的小手无意识地攥住了父皇的衣带。
"记着,"皇帝回头对李德全道,"新来的太监首要管住太子身边人的嘴。"他指尖掠过儿子睡得红扑扑的脸颊,"那些教唆主子取乐的,有一个算一个..."
后半句话消散在夜风里。李德全却觉得后颈发凉——皇上摩挲太子脸蛋的手指,分明还沾着朱批未干的砂印,红得刺眼。
考虑到表妹竟然试图隐瞒这件事,康熙最后还是决定让李德全加上几个乾清宫伺候的太监,明天让保成自己挑。
翌日清晨,乾清宫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李德全领着六名太监在殿外候着,个个低眉顺眼,站得笔直。
保成揉着眼睛被乳母抱过来时,还迷迷糊糊地打着哈欠,小脸上压着几道睡痕。康熙坐在龙椅上,指尖轻点扶手,淡淡道:"保成,过来挑个人伺候你,帮着你管理你身边的小太监们。"
小太子眨了眨眼,目光在一排太监身上扫过——有年长的、稳重的、看起来办事牢靠的,可他的视线最终停在了最末的梁九功身上。
梁九功生得白净,眉眼清秀,虽穿着普通的靛青太监服,却因身量修长,在一众人里格外显眼。保成眼睛一亮,小短腿蹬了蹬,从乳母怀里滑下来,哒哒哒跑到梁九功跟前,仰着脸道:"你好看!我要你!"
李德全嘴角抽了抽——他本意是想让太子选个老成持重的,哪知道这小祖宗竟是个看脸的!
康熙眼底掠过一丝无奈,却也没反对,只对梁九功道:"既如此,日后太子的起居琐事,你多上心。"
梁九功立刻跪下,声音清朗:"奴才定当尽心竭力,绝不让太子爷有半分闪失。"
保成高兴地拽住梁九功的袖子,转头对康熙道:"皇阿玛,他声音也好听!"
康熙揉了揉眉心,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心里却想着——罢了,横竖有李德全盯着,梁九功虽年轻,倒也算机灵。况且……太子喜欢,比什么都强。
待众人退下后,保成拉着梁九功的手,兴致勃勃地问:"你会讲故事吗?"
梁九功微微一笑,低声道:"奴才不仅会讲故事,还会折纸鹤、画小老虎……"
保成欢呼一声,拽着他就往书房跑,全然忘了自己还没用早膳。康熙望着儿子雀跃的背影,摇了摇头,却也没拦着,只对李德全道:"去跟贵妃说一声,人挑好了。"
李德全躬身应下,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这小祖宗,挑人跟挑糖人似的,净挑好看的!
15.同床共寝
永和宫的茶香氤氲,伊尔哈手中的青瓷盏却顿在了半空。
"梁九功?"她眉梢微挑,指尖在盏沿轻轻摩挲,"皇上竟舍得把他给太子?"
琉璃正捧着新摘的桂花进来,闻言也是一怔:"可是乾清宫那位得脸的梁公公?"
伊尔哈垂眸,茶汤里映出自己若有所思的眉眼。前世记忆里,梁九功可是康熙晚年最信任的贴身太监,执掌奏章传递、御前听差等要紧事务,连皇子们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倒是省心了。"她忽而轻笑,将茶盏搁回案上。盏底与檀木相触,发出清脆的"叮"声。
窗外传来保清背书的声音,孩童稚嫩的语调念着"人之初,性本善"。伊尔哈望向窗外,石榴树下,保清正摇头晃脑地对着三公主显摆学问,太子的明黄小身影则乖乖坐在一旁听讲。
"去把前儿收的那套《千字文》描红本找出来。"伊尔哈突然吩咐,"要洒金笺的那套。"
琉璃会意:"娘娘是要赏梁公公?"
"赏他个由头。"伊尔哈从多宝阁取出一枚羊脂玉坠,"把这个添上——就说贺他高升。"玉坠上雕着貔貅,既合太监身份,又暗含镇邪之意。
不像保清在永和宫幼儿园,只是零零星星的学几个字,太子保成在乾清宫跟康熙同吃同住,那可是康熙正经亲自开蒙识字。
乾清宫的晨曦还未穿透窗纸,保成已经被康熙抱在了膝头。御案上的奏折移开一角,空出的地方摆着特制的描红本——桑皮纸上的"天地玄黄"四字,每一笔都拓得格外粗重。
"手腕要稳。"康熙的大掌裹住儿子的小手,朱砂笔在砚台里蘸出涟漪,"这一竖要像旗杆似的,不能歪。"
保成鼓着腮帮子使劲,笔尖却还是抖成了波浪线。砚台里映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皇帝束发的金冠微微闪光,太子帽檐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晃。
李德全捧着茶进来时,正看见皇上握着太子的手批奏折——朱笔在"准"字上描了又描,小太子的鼻尖都蹭上了朱砂。
"皇阿玛!"保成突然指着奏折上的"河"字,"这个像不像保清哥哥画的小乌龟?"
康熙的朱笔悬在半空,墨汁滴在"河道疏通"的"道"字上,晕开成个圆圆的太阳。李德全屏着呼吸上前要换奏本,却见皇上突然轻笑出声:"是像——不过保成得先学会写,才能画给哥哥看。
……
三岁的太子殿下对身边的一切都很好奇,简直是个十万个为什么。康熙政务繁忙,很多时候他都拿着问题来问伊尔哈。伊尔哈不好正经的教导太子,干脆叫琉璃准备了空白的册子,叫他把问题都写在上面,等康熙有空的时候写上答案。
永和宫的西暖阁里,伊尔哈望着案几上摊开的空白册子,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姑爸爸!"保成迈着小短腿跑进来,手里攥着片枯叶,"为什么叶子会变黄呀?"
伊尔哈接过枯叶,指尖在叶脉上轻轻描摹。她本可以随口解释秋霜寒露的道理,但看着太子亮晶晶的眼睛,还是拿起了毛笔:"保成自己记下来,等皇阿玛批完奏折问他,好不好?"
小太子立刻爬上绣墩,胖乎乎的小手抓着笔,在册子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那是他理解的"叶子"。伊尔哈忍着笑,帮他在旁边标注"叶黄之故"。
这日之后,永和宫便多了本奇特的册子。
"为什么梁九功没有胡子?"——旁边画了个哭脸小人。
最离谱的一页上画着个长翅膀的奶嬷嬷,问题赫然是:"人能不能飞?"
琉璃每次研墨时都憋笑憋得手抖,伊尔哈却认真地将每页问题编号。待康熙旬休时,她亲自捧着册子去乾清宫,看着皇帝对着"为何皇阿玛的袜子有洞"的问题扶额苦笑。
"这丫头..."康熙提笔在"飞人"那页批注,"可叫朕怎么答?"
朱砂写就的答案渐渐填满册子:关于胡子的解释工整肃穆,缠足之弊则力透纸背。唯有"飞人"那页,皇帝画了只振翅的仙鹤,翼尖轻触云端,墨色晕染如真。
保成拿到册子时,第一眼就抓住了重点:"皇阿玛骗人!这根本不是答案!"
伊尔哈翻开那页,却见仙鹤羽翼下藏着行小字:"朕盼保成如鹤,凌云九霄——但得先学会走路。"
秋风穿过回廊,将童言稚语吹散在宫墙间。而那本越写越厚的册子,不知何时已被梁九功收进了太子的百宝箱,与布老虎、九连环放在一处。
晨光透过永寿宫的茜纱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伊尔哈福身行礼时,瞥见皇后搭在扶手边的指尖微微泛白——那指甲修的极圆润,却透着一丝不健康的青灰。
"妹妹坐。"钮祜禄氏的声音比往日轻软,像隔着一层纱。她抬手示意宫女看茶,腕骨从宽大的袖口露出来,竟比上月清减了许多。
伊尔哈接过茶盏,热气氤氲间恍然看见多年前的光景——赫舍里皇后也是这样倚在凤座上,孕吐折腾得连鎏金护甲都戴不住。那会儿自己刚入宫,还傻乎乎地献上酸梅,却被嬷嬷私下提点"入口之物最要谨慎"。
"娘娘近日胃口可好?"伊尔哈将茶盏轻轻搁下,目光扫过案几上几乎未动的蜜饯。
皇后还未答话,贴身宫女已抢着道:"我们主子昨儿进了半碗燕窝粥..."却在主子一瞥下噤了声。
窗外传来小宫女们晒菊花的笑闹声,衬得殿内愈发沉寂。伊尔哈看着皇后下意识抚上腹部的动作,突然从袖中取出个荷包:"臣妾新配的安神香,用的是陈皮、苏叶这些平和的药材。"
荷包上绣着缠枝葡萄,针脚细密——这是她熬了三夜做的,连穗子都特意用开水烫过三遍。当年没敢送出去的酸梅,如今化作了一包不会出错的草药香。
钮祜禄氏接过荷包,指尖在饱满的葡萄绣样上顿了顿。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伊尔哈仿佛看见对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微光——在这深宫里,有些憔悴,有些善意,从来都不需要说透。
……
永和宫的烛火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伊尔哈执着一支细炭笔,面前铺开的宣纸雪白得刺眼。她闭了闭眼,努力回想赫舍里皇后生前的模样——不是病榻上苍白憔悴的轮廓,而是初入宫时,那位在御花园逗猫的明媚女子。
"娘娘,炭笔容易污手。"琉璃轻声提醒,递上一块温热的帕子。
伊尔哈摇摇头,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炭笔,这是她特意让内务府从西洋传教士那儿寻来的。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极了当年赫舍里皇后养的那只白猫蹭过锦缎的声音。
线条渐渐勾勒出一个温柔的轮廓——微微上扬的杏眼,笑起来时眼尾有浅浅的纹路。伊尔哈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这里..."她突然停笔,指着画中人的唇角,"皇后娘娘笑时,这边会有一个小梨涡。"
琉璃凑近看了看,小声道:"奴婢倒记不清了..."
"我记得。"伊尔哈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炭笔继续游走,绘出赫舍里皇后发间常戴的那支金累丝凤簪,还有她总爱抚弄的翡翠镯子。画到一半,伊尔哈忽然从多宝阁取出一只锦盒,里头静静躺着几根雪白的猫毛——那是当年皇后养的白猫掉在永和宫的,她一直收着。
"把画收好。"待最后一笔画完,伊尔哈轻轻吹去纸上的炭灰,"等太子长大了,给他看看。"
烛光下,画中的赫舍里皇后抱着一只慵懒的白猫,眉眼含笑,栩栩如生。伊尔哈望着画像,恍惚间似乎又听见了当年皇后温柔的声音:"伊尔哈,你来啦..."
夜风拂过窗棂,烛火轻轻晃动,将她的影子投在画上,与画中人影重叠在一起,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炭笔的画容易糊,伊尔哈特意叫内务府做了相框,把这幅画放在了里面。
伊尔哈指尖轻抚过内务府新呈上的紫檀木相框,木纹细腻如绸,边角处雕着连绵的缠枝莲纹——这是她特意吩咐的样式,与赫舍里皇后生前最爱的翡翠镯子上的雕花一模一样。
"娘娘,画放进去就取不出来了。"琉璃捧着裱好的画小心提醒,"工匠说这琉璃罩子是用鱼胶封死的。"
"要的就是取不出来。"伊尔哈接过相框,看着被琉璃片牢牢保护的炭笔画。画中的赫舍里皇后抱着白猫浅笑,发丝间的金凤簪在阳光下仿佛真能反光。她特意用手指蹭了蹭画中人的脸颊——炭笔线条果然半点不晕。
相框背面被她亲手刻了小小的一行满文:"??????? ???????"(永远的铭记)。刻完后想了想,又用护甲在角落划了道浅浅的爪痕——像极了当年那只白猫淘气时在门框上留下的印记。
伊尔哈将裱好的画轻轻放入一个锦盒中,指尖在紫檀木相框上停留了片刻。她转头对琉璃道:"收进库房最里层的樟木箱里,和那对金累丝凤簪放在一处。"
琉璃捧着锦盒,犹豫道:"娘娘不现在就给太子爷?"
"不急。"伊尔哈望向窗外,保成正被乳母抱着在院中看石榴花,圆润的小脸上满是好奇,"等他再大些,能懂得思念的滋味时..."
她亲手在锦盒上系了条杏黄色丝带——那是太子常服的颜色。丝带结打得极精巧,却故意留了个活扣,像是随时准备着被解开。
"等太子来问皇额娘长什么模样时,"伊尔哈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就把这个拿出来。"
风穿过回廊,将石榴花瓣吹落在青石板上。伊尔哈望着太子伸手去抓花瓣的小手,忽然想起赫舍里皇后临终时攥着的那方帕子——上面绣的也是石榴花,只是被血染红了大半。
那幅画最终被收进了永和宫最干燥的库房,和几匹太子周岁时用过的锦缎放在一起。锦盒上的杏黄丝带随着年月渐渐褪色,却始终保持着那个一扯就开的活扣,静静等待着某个或许会来的询问。
……
鎏金烛台上,红烛高烧,映得满室生辉。伊尔哈卸下沉重的贵妃冠冕,换上一袭家常的藕荷色旗袍,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子。
康熙接过酒杯,指尖在杯沿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人目光相接,彼此心照不宣——这些年,他留宿永和宫的次数不少,却从未越雷池一步。外人只道帝妃恩爱,却不知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张屏风,各自安寝。
"今日册封礼,你受累了。"康熙夹了块清蒸鲥鱼到她碗里,"朕记得你爱吃这个。"
伊尔哈低头尝了一口,鱼肉鲜嫩,入口即化。她想起多年前刚入宫时,康熙也曾这样给她夹过菜,那时她还忐忑不安,如今却已能坦然相对。
晚膳后,宫人们悄然退下。康熙照例在永和宫留宿,李德全熟练地指挥人抬来御用的屏风,将内室一分为二。一边是皇帝的龙榻,一边是贵妃的绣床。
伊尔哈隔着屏风轻声道:"皇上明日还要早朝,早些安置吧。"
烛火渐熄,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屏风两侧,两人各自安睡,呼吸轻缓。这样的夜晚,在永和宫已不知有过多少次——看似亲近,实则疏离;看似恩爱,实则克制。
外人永远不会知道,大清的皇帝与贵妃,竟是这样"同寝"的。
两人正要就寝,外面传来李德全的通报:“太子殿下想和皇上和娘娘一起睡。”
屏风两侧的烛火同时一滞。
伊尔哈正解到一半的盘扣停在了领口,康熙搭在腰带上的手也顿了顿。两人隔着绣有山水的绢质屏风对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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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开口,殿门已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皇阿玛——"保成抱着布老虎,赤着脚站在门边,发梢还翘着一撮没梳顺的呆毛,"儿臣梦见大老虎了..."小奶音拖得长长的,眼眶红得像小兔子。
李德全在后头急得直搓手:"奴才该死!太子爷非说要找皇上..."
康熙叹了口气,弯腰把儿子抱起来。保成立即八爪鱼似的缠上去,小脸埋进父皇肩头,却偷偷朝屏风后的伊尔哈眨了眨眼——哪里像是被噩梦吓到的模样。
"既来了就睡这儿吧。"康熙无奈地看了眼伊尔哈,"叫人再添床被褥。"
宫人们手忙脚乱地布置时,保成已经滚进了伊尔哈的锦被里,抱着她的手臂小声嘀咕:"姑爸爸身上有桂花香..."
屏风终究被撤了下去。龙榻上,保成躺在最中间,左手拽着父皇的衣角,右手攥着伊尔哈的袖子。烛火熄灭后,月光漫进来,照见小家伙得逞后翘起的嘴角。
康熙在黑暗中突然开口:"朕记得表妹怕冷?"
"臣妾..."伊尔哈话音未落,保成突然一个翻身,小短腿横跨两人之间,活像只霸道的小螃蟹。
夜风拂过帷帐,吹散了最后一点尴尬。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夹杂着李德全压低的训斥:"今晚的事谁敢说出去..."
保成在梦里咂了咂嘴,无意识地往温暖处拱了拱。帝妃二人不约而同地伸手替他掖被角,指尖在月光下短暂相触,又迅速分开。
这一夜,永和宫的床榻前所未有地拥挤,却也前所未有地温暖。
晨光微熹时,康熙已悄然起身。他站在床榻边,看着仍在熟睡的伊尔哈和保成——贵妃侧卧着,发丝散在枕上,而保成则像只小树懒似的,手脚并用地扒在她身上,睡得脸蛋红扑扑的。
皇帝唇角微扬,轻手轻脚地替两人掖好被角,又用指腹抹去保成嘴角的一点口水印,这才转身离去。李德全提着灯笼候在外间,见皇上出来,刚要开口,就被一个眼神止住。
"让太子多睡会儿。"康熙压低声音,"早膳备些牛乳羹。"
日上三竿,伊尔哈才被琉璃轻声唤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保成还蜷在她怀里,小拳头攥着她的衣带,睡得正香。
"娘娘,快到请安的时辰了。"琉璃捧着热帕子候在一旁,"太子爷昨夜闹得晚,奴婢不敢叫..."
伊尔哈轻轻捏了捏保成的鼻尖,小家伙皱了皱眉,翻个身又睡了过去。她笑着摇摇头,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今日你留在永和宫。"她一边梳妆一边吩咐,"等纯禧和三公主来了,看着他们仨玩。"顿了顿,又补了句,"把前儿做的布偶老虎收起来,别让保成瞧见。"
琉璃抿嘴一笑:"奴婢晓得了。倒是太子爷醒来若找皇上..."
"就说皇阿玛给他留了功课。"伊尔哈簪上支点翠步摇,镜中映出她含笑的眉眼,"要他把昨儿梦里的大老虎画出来。"
窗外,几只麻雀在石榴树上叽喳。保成在睡梦中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应什么。永和宫的清晨,就这样在静谧与期待中缓缓展开——三个小家伙即将到来的嬉闹声,似乎已隐约可闻。
永寿宫的朱漆大门半掩着,伊尔哈刚走到廊下,便听见里头传来僖嫔赫舍里氏刻意压低却仍显尖利的声音——
"......要我说啊,贵妃娘娘入宫四年竟无一儿半女,昨夜好不容易侍寝,偏还被太子殿下搅了局,可真是......"尾音拖得长长的,满是意味深长的讥诮。
殿内霎时一静。
伊尔哈搭在琉璃腕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护甲在袖中硌得掌心发疼。她立在原地未动,透过雕花门隙,瞧见惠嫔那喇氏正低头拨弄茶盏,荣嫔马佳氏盯着自己指甲上的蔻丹出神,德嫔乌雅氏则慢条斯理地抚平膝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宜嫔放下茶盏对着禧嫔露出看蠢货的表情——竟无一人接话。
端嫔董佳氏绞着帕子缩在角落,脸都快埋进领口里了。倒是敬嫔完颜氏轻笑一声,接了话茬:"姐姐说得是,这宫里啊,有些人就是没这个福分......"
话未说完,殿门突然被推开。伊尔哈款步而入,裙裾纹丝不动,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听见。众人起身向她行礼。
"本宫来迟了。"伊尔哈没叫起,只是低头看着刚才说话的敬嫔和僖嫔两人。
僖嫔脸色煞白,强撑着笑道:“娘娘哪里来迟,嫔妾们也刚到……”。
见他们这样子,伊尔哈也觉得无趣,挥手免了礼。
殿内熏香袅袅,钮祜禄皇后扶着嬷嬷的手缓步而出,明黄凤袍上的金线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她神色平静,目光却如霜刃般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脸色煞白的僖嫔和敬嫔身上。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本宫方才听闻,"皇后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满殿嫔妃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有人对贵妃和太子出言不逊。"
僖嫔手中的帕子"啪"地掉在地上,敬嫔则猛地抬头,嘴唇颤抖着想要辩解。
皇后抬手止住她未出口的话,护甲在案几上轻轻一叩:"僖嫔赫舍里氏、敬嫔完颜氏,以下犯上,冒犯贵妃与太子,罚俸三月,禁足抄写《宫规》百遍。"顿了顿,又补了句,"抄不完,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最后一字落下,满殿死寂。
僖嫔踉跄着跪下,发间的金簪歪斜到一边:"娘娘明鉴,臣妾只是......"
"只是什么?"皇后突然轻笑一声,"只是觉得本宫耳背,听不见那些闲言碎语?"她转向敬嫔,"还是觉得太子年幼,便可任人议论?"
敬嫔伏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裳。
她们哪敢轻辱太子,不过是想着看贵妃热闹罢了。
16.昭宁公主
事关太子,康熙一下朝就知道这件事了。
康熙盯着暗卫呈上的密折,指尖在"赫舍里氏"四字上反复摩挲。朱砂御笔悬在空中,迟迟未落。
"查。"他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从僖嫔父兄的姻亲故旧查起,看他们与索额图府上有无书信往来。"
李德全躬身应是。
"太子近来常遇见僖嫔?"康熙又突然问道。
"回皇上,上月十五在御花园,前儿在慈宁宫后殿..."李德全翻着起居注,声音越来越低,"
康熙手中的密折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暗卫的字迹工整而克制:"僖嫔父兄近半载未与索额图府上往来,唯索额图之弟索伦泰曾于上月借赏菊之名,邀赫舍里氏三房嫡次子过府一叙。"
朱砂笔在"索伦泰"三字上重重圈了个红圈。
"赏菊?"康熙冷笑一声,将折子掷于案上,"十月末的菊花,倒是开得巧。"
敬嫔的咸福宫里,墨香淡淡。她端坐在案前,一笔一划地誊抄着《宫规》,笔锋端正,连朱砂标点都描得一丝不苟。宫女轻手轻脚地添了盏灯,她头也不抬,只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而储秀宫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僖嫔的指甲在宣纸上刮出几道凌乱的痕迹,墨汁晕染了大半张纸。她烦躁地将笔掷在案上,对身旁的宫女厉声道:"再去打听!皇上今日到底见了谁?"
宫女还未应声,殿外突然传来李德全尖细的唱报声:"圣旨到——"
僖嫔猛地站起身,鬓边的金菊步摇剧烈晃动。她看着李德全手中那卷明黄圣旨,膝盖一软,竟忘了行礼。
"僖嫔赫舍里氏,心思不纯、冒犯上位。"李德全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现褫夺封号,贬为庶妃,迁居北三所。"
"不......"僖嫔——不,如今该称赫舍里庶妃了——她踉跄着上前,"李公公,我要见皇上!我是仁孝皇后的族妹,皇上他......"
旨意宣读完毕,殿内死寂一片。赫舍里庶妃瘫坐在地,看着宫人们手脚麻利地开始撤换殿中陈设——那些金器、玉饰,都将随她的封号一同被收回。
而咸福宫中,敬嫔——如今是完颜贵人了——手中的笔微微一顿,一滴墨落在纸上,很快晕开。她轻轻将笔搁下,对传旨太监福了福身:"臣妾领旨。"
当夜,北三所迎来了它的新主人。赫舍里庶妃看着斑驳的墙壁和简陋的床榻,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曾在御花园"偶遇"太子,那时孩子奶声奶气地叫她"僖娘娘"。
月光透过破旧的窗纸,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远处隐约传来宫人们议论的声音:"听说索伦泰大人今儿个也被申饬了......"
赫舍里庶妃攥紧了手中唯一带出来的金簪子,簪尖刺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
内务府的朱漆册簿上,原本工整排列的八位嫔位名单,如今已被朱砂划去了两道。秦德安捧着新拟的仪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五顶嫔位金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比预期少了两份。
"再检查一遍。"他低声吩咐手下,"僖嫔...不,赫舍里庶妃和完颜贵人的那份礼器,都撤下去了?"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点头:"回总管,连她们绣墩上的云纹都刮干净了。"
风声传得极快。永和宫外,几个低位嫔妃远远望见伊尔哈的仪仗,立刻退到道旁福身,额头几乎贴到膝盖。伊尔哈目不斜视地走过,只在经过储秀宫时略顿了顿——那里大门紧闭,檐下的铁马叮当作响,像是谁在无声呜咽。
惠嫔那喇氏在延禧宫修剪花枝,听到消息时剪子"咔嚓"一声,将开得正艳的海棠齐根剪断:"可惜了,原本还想着册封礼后找僖嫔妹妹讨教绣艺呢。"
荣嫔正在教三公主认字,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将《千字文》翻过一页:"来,咱们学这个''慎''字..."
册封礼前夜,内务府最终呈上的流程单格外简洁。秦德安亲自捧着五份金册去乾清宫请康熙过目时,皇上正在教太子写"明德"二字。
册封礼之后不久,皇后的预产期就到了。众人的目光都在永寿宫,不知道她会不会再生下一位嫡子。
永寿宫的檐下挂起了避邪的五毒幡,朱红宫门日夜不闭,太医院的院判轮班值守,连煎药的炉子都支在了廊下。各宫嫔妃的贺礼堆满了偏殿,却无人敢轻易打扰——皇上已连着三日宿在前殿,奏折都搬到了永寿宫批阅。
伊尔哈站在永和宫的窗前,望着永寿宫方向彻夜不熄的灯火。琉璃捧着安神的茶过来,低声道:"娘娘,德嫔派人来问,要不要一起抄《平安经》。"
"抄。"伊尔哈收回目光,"用金粉抄。"
她没说的是,今早去送安神香时,隔着屏风听见皇后痛极的闷哼——那声音让她想起赫舍里皇后难产那夜,整个紫禁城都屏住了呼吸。
乾清宫里,康熙手中的朱笔悬在奏折上许久未落。李德全小心地换掉凉透的茶,听见皇上突然问道:"太子今日的功课做了么?"
"回皇上,太子爷临了三页字,还画了幅童子抱鲤图,说是给未出世的小弟弟祈福。"
天刚蒙蒙亮,永寿宫就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伊尔哈被琉璃急声唤醒时,窗外还挂着残星。
"娘娘,永寿宫那边发动了!"
伊尔哈匆匆更衣,连护甲都未来得及戴,便带着人往永寿宫赶。晨露打湿了绣鞋,她心头莫名发紧——按日子算,皇后这胎该还有半月才对,再想起历史上这位钮祜禄皇后只做了一年的皇后,伊尔哈连忙起身赶往永寿宫。
刚到宫门,就听见里头传来婴儿微弱的啼哭。守门的嬷嬷脸上不见喜色,只福身低声道:"贵妃娘娘万安,皇后娘娘刚诞下一位公主。"
伊尔哈脚步一顿。从发动到生产,竟不到一个时辰?她心头猛地一沉,还未开口,里头突然炸开一阵惊呼:"血——快传太医!"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皇后脸色惨白地躺在层层锦被中,身下的褥子已被浸透,暗红的血迹正顺着床沿滴落。接生嬷嬷满手是血,颤抖着去按皇后不住涌血的腹部。
殿内血腥气浓重,皇后的气息已然微弱。她涣散的目光扫过满屋子慌乱的人群,最终落在伊尔哈身上。
"贵...妃..."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尖微微发颤。
伊尔哈立刻上前,跪在床沿握住皇后冰凉的手:"娘娘,臣妾在。"
皇后的唇色苍白如纸,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公主...托付给你..."
伊尔哈心头一震,还未开口,皇后又挣扎着补了一句:"别...让她像我..."
一滴泪从皇后眼角滑落,没入枕上的金线牡丹纹中。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皇太后的仪仗到了,可皇后的手却在这时突然松了力道。
伊尔哈反手紧紧握住皇后尚未完全冰冷的手指,俯身在她耳边郑重道:"娘娘放心,臣妾必当视如己出。"
话音方落,皇后的胸口最后微弱地起伏了一下,便再无声息。
乳母抱着襁褓中的公主站在一旁,婴儿的小脸皱巴巴的,正睡得香甜,浑然不知生母已经离去。伊尔哈接过那轻飘飘的襁褓,指尖触到公主温热的脸颊,心头蓦地一酸。
太皇太后的凤辇在宫道上疾行,清晨的露水打湿了轿帘。苏麻喇姑低声禀报:"主子,永寿宫刚传来消息,是位公主...只是皇后娘娘怕是..."
老人手中的佛珠一顿,苍老的眉眼间闪过一丝痛色。她抬眸望向永寿宫方向,沉吟道:"去告诉皇帝,这孩子就交给皇太后抚养吧。"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永寿宫的小太监"扑通"跪在辇前:"太皇太后,皇后娘娘要见贵妃娘娘!"
太皇太后眉头微蹙。轿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她若有所思的神情——钮祜禄氏这是...有自己的打算?
当凤辇终于抵达永寿宫时,殿内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太皇太后扶着苏麻喇姑的手刚踏入殿门,就看见伊尔哈抱着襁褓跪在床前,而皇后的手正无力地垂落在床边。
"皇玛嬷..."伊尔哈红着眼眶抬头,怀中的公主突然"哇"地哭出声来。
太皇太后的目光在皇后安详的面容和婴儿涨红的小脸之间游移。她忽然想起多年前,赫舍里皇后临终时也是这般,死死攥着保成的襁褓不肯松手。
老人长叹一声,缓步上前,苍老的手抚过公主娇嫩的脸颊:"既然皇后选了贵妃..."她指尖在婴儿眉心点了点,"这孩子就跟着你吧。"
伊尔哈郑重叩首,怀中的公主却在这时抓住了她衣襟上的流苏,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太皇太后见状,眼底浮现一丝了然——或许皇后比谁都清楚,在这深宫里,能护住孩子的从来不是位分高低,而是一颗真心。
殿外,晨光终于穿透云层。一缕金辉落在公主襁褓上,照亮了皇后临终前亲手系上的如意结——那是用她最后一丝力气打成的,如今正紧紧缠在伊尔哈的指尖。
……
乾清宫的晨光尚未散尽,康熙刚下朝,就有太监冲过来在李德全身边耳语。
李德全扑通跪倒在地:"皇上...永寿宫...皇后娘娘..."
康熙猛地顿住:"皇后怎么了?可是早产了?"
"皇后娘娘寅时诞下公主,可..."李德全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可娘娘...娘娘薨了..."
康熙站在原地,明黄色的龙袍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目。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抬腿往永寿宫去。
"公主呢?"走了半晌,皇帝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
"贵妃娘娘抱着...太皇太后已经做主,由贵妃抚养..."
康熙缓缓走到窗前,望着永寿宫的方向。檐下的铁马在风中叮当作响,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四年前——同样的晨光,同样的铁马声,他同样失去了一个皇后,多了一个没娘的孩子。
远处,景阳钟的哀鸣一声接着一声,传遍整个紫禁城。
景阳钟的余音还在紫禁城上空回荡,内务府的太监们已经手脚麻利地给永寿宫挂上了素白帷幔。昭皇后的灵柩停在正殿中央,楠木棺椁上雕刻着九凤朝阳的纹样,每一根羽毛都描了金漆,在烛火映照下流光溢彩。
伊尔哈领着昭宁公主跪在灵前,小公主裹着素白襁褓,安静地吮着手指。太皇太后亲手将"孝昭皇后"的金册放入棺中,那册页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是康熙熬了一夜亲笔所书。
"娘娘生前最爱这枝金桂。"伊尔哈从琉璃手中接过玉盒,里头躺着几朵风干的桂花,"臣妾斗胆,请太皇太后准予随葬。"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康熙一身素服踏入灵堂,腰间玉带换成了白绫,连常挂的荷包都摘了。他接过玉盒放入棺中,指尖在皇后交叠的双手上停留了一瞬——那手腕上戴的正是大婚时他赐的龙凤金镯。
"皇上..."礼部尚书捧着谥宝欲言又止。
康熙抬手示意他退下,自己拿起案上的青玉谥宝,在"孝昭皇后之灵"的绢帛上重重压印。朱砂渗进丝绢,像极了那日永寿宫地砖上晕开的血渍。
康熙的朱笔在明黄绢帛上顿了顿,墨迹在"昭宁"二字上洇开些许金粉。
"嫡公主赐号''昭宁'',取''昭其德馨,宁其魂安''之意,为固伦昭宁公主。"皇帝的声音在乾清宫回荡,李德全捧着圣旨的手微微发颤——固伦公主的礼制,本朝开国以第一位固伦公主。
笔锋一转,朱砂又写下一道圣旨:"三公主册封和硕荣宪公主、四公主册封为和硕端静公主。"
孝昭皇后身边的大公主青玉自请离宫,钮祜禄家打算把孝昭皇后的妹妹送进宫,她想回去伺候这位小姐,以后一起跟她进宫。
伊尔哈指尖轻叩案几,目光落在青玉身上——这位孝昭皇后身边的老宫女正跪在殿中,背脊挺得笔直,眼中却含着恳切。
"青玉,"伊尔哈放缓了声音,"本宫知道你的忠心。可眼下后宫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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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主事,昭宁公主又年幼,你若走了,本宫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青玉抿了抿唇,低声道:"娘娘,钮祜禄府上已备好了接奴婢的马车..."
"本宫不放人,谁敢接?"伊尔哈突然轻笑,指尖点了点案上的宫务册子,"你瞧瞧这些账目——本宫连自己的胭脂水粉都算不明白,如何打理六宫开支?"
她起身走到青玉面前,亲手将人扶起:"凌霜管着太子的衣食住行已是分身乏术,若你再走,难道要本宫带着昭宁公主去和内务府那群老油条扯皮?"
孝昭皇后去世后,后宫中除了她,只有五个嫔位的主位娘娘,她们现在的位分实在不合适掌宫权。
只有她这个贵妃娘娘能主理宫务,可伊尔哈一点都想打理这些,她甚至怀疑历史上的佟佳贵妃死的早,除了女儿夭折伤心过度,还有过度操劳的原因。
伊尔哈一定要留下青玉和凌霜,再加上自己的琉璃,想来自己能清闲些了。
昭宁公主恰在此时醒来,咿咿呀呀地朝青玉伸手。老宫女下意识接住孩子,小公主立刻攥住她衣襟上那枚孝昭皇后赏的鎏金纽扣。
"你舍得让她连个知根知底的老人都没有吗?"伊尔哈声音轻了下来,"钮祜禄二小姐入宫是明年的事,这期间...就当帮本宫和公主一个忙。"
青玉望着怀中与旧主七分相似的小脸,突然红了眼眶。殿外,准备接人的钮祜禄府马车等了又等,最终空车而返。
当夜,伊尔哈看着青玉和凌霜头碰头核对账册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她抱起熟睡的昭宁公主,轻轻捏了捏孩子的小手:"你皇额娘留下的人,额娘一个都不会放走。"
在康熙下旨佟佳贵妃代掌凤印,主理宫务后第二日,伊尔哈就去乾清宫见了康熙。
乾清宫的晨雾还未散尽,伊尔哈便已立在殿外候旨。她今日特意穿了件靛青色旗袍,发间只簪了支素银扁方——与昨日接凤印时的华贵装扮截然不同。
"表妹这是要当甩手掌柜?"康熙放下朱笔,目光扫过她呈上的名单。
伊尔哈福身行礼,鬓角的珍珠流苏纹丝不动:"凌霜熟悉仁孝皇后旧例,青玉深谙孝昭皇后章程,琉璃最知臣妾习惯。三人协力,必不敢负皇上所托。"
康熙指尖在那三个名字上轻轻一敲:"李德全,拟旨。"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三道任命女官的圣旨便已拟好。凌霜赐五品尚宫,青玉授六品典簿,琉璃封七品司记,共同协理宫务。
"谢皇上恩典。"
……
永和宫的晨钟刚响,各宫嫔妃便已聚在廊下等候请安。德嫔乌雅氏瞥了眼站在最前方的凌霜三人——女官簇新的宫装比几位嫔位的礼服还要精致三分,青玉腰间悬着的对牌随着动作轻晃,上头"内务府支应"几个鎏金大字刺得人眼疼。
虽说剩下的五个嫔位娘娘性子都不错,可谁愿意被宫女夺了权,佟佳贵妃竟然抬举宫女也不举荐她们,实在忍不住有些泛酸。
"到底是贵妃娘娘体恤,"惠嫔那喇氏拨着茶盖轻笑,"知道咱们姐妹不耐这些琐事。"
荣嫔马佳氏捏着帕子掩唇:"姐姐说得是,就是不知这月例银子..."
"已按贵妃娘娘新定的章程发放。"凌霜不卑不亢地福身,"比旧例添了两成胭脂钱。"
众人一时语塞。端嫔董佳氏绞着衣角偷瞄那本摊开的账册——上头连她宫里摔碎的青花盏都记着赔偿日期,分毫不差。
最末位的完颜贵人突然红了眼眶。她如今位份低微,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盯着青玉发间那支孝昭皇后赏的银簪出神——曾几何时,她也是能对宫务指手画脚的敬嫔娘娘。
"要我说..."
"说什么?"德嫔突然打断话头,指尖点了点案上新供的荔枝,"尝尝这个,皇上刚赏的——太子背全了《论语》,昭宁公主会翻身了,贵妃娘娘一高兴,连咱们都沾光。"
一席话说得众人讪讪。惠嫔接过荔枝,突然发现蒂上缠着细线——正是内务府新规,凡御赐之物皆需留记。她抬头看了眼檐下的铁马,恍惚觉得那铜铃的摆动都带着贵妃定下的节奏。
风过宫墙,将永和宫的笑语吹散在各处。昭宁公主的摇篮边,琉璃正对着账本打哈欠;太子书房外,凌霜仔细核对着新来的伴读家世;而青玉走过空荡荡的储秀宫时,脚步微微一顿——那里曾住着最不服管教的僖嫔,如今只剩秋风扫落叶的沙沙声。
宜嫔郭络罗氏踩着辰时的晨光踏进永寿宫,浅粉色的旗装衬得她愈发娇俏可人。她规规矩矩地走在嫔位最末,行礼时额头几乎触地,连帕子拂过地面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贵妃娘娘金安。"她声音清甜,眉眼弯成月牙,"昨儿昭宁公主抓周时,臣妾瞧着那方小玉印可爱得紧,特意做了对虎头鞋,您看看合不合适?"
说着从宫女手中捧过个锦盒,里头躺着双精巧的软底鞋——虎眼用的是仁孝皇后旧衣上拆下的黑珍珠,胡须则是孝昭皇后赏的金线。
德嫔在一旁看得分明,这礼既捧了贵妃,又念着两位先皇后,连用料都透着滴水不漏的心思。
"妹妹有心了。"伊尔哈接过鞋,顺手将腕上的翡翠镯子褪下来,"这颜色衬你。"
宜嫔受宠若惊地推辞,最后还是红着脸收下。转身时"不小心"碰翻了茶盏,正好泼在想要阴阳怪气的荣嫔裙摆上。
"哎呀姐姐恕罪!"她手忙脚乱地替荣嫔擦拭,袖中却滑出本《女诫》——正是贵妃上月命女官们编撰的新规。
惠嫔冷眼瞧着这场戏,突然想起这郭络罗氏入宫三年,从没吃过亏。连最严苛的青玉核账时,都挑不出她宫里半分错处。
请安散后,宜嫔独自走在宫道上。经过空置的储秀宫时,她突然驻足,从荷包里掏出块饴糖放在阶前——那是去年僖嫔最爱吃的松子糖。
"主子这是..."贴身宫女不解。
"嘘。"宜嫔竖起手指,笑得天真无邪,"风大,咱们回宫吧。"
17.保清入学
这日请安后,琉璃派人前往各宫通知:"贵妃娘娘有令,往后除年节大典外,各宫不必日日来永和宫请安。"
众人闻言,也都明白,这旨意听着体恤,实则是嫌她们扰了贵妃,贵妃入宫多年,还是这样的性子。
六宫嫔妃们聚在御花园赏菊时,德嫔乌雅氏望着永和宫的方向,轻叹一声:"贵妃娘娘若不是被逼无奈,怕是连凤印长什么样都不愿细看。"
众人闻言,皆默然点头。这些年来,谁不知道佟佳贵妃的性子?她最是怕麻烦,平日里连永和宫的门都懒得出,整日不是陪着太子读书,就是逗弄昭宁公主玩耍。若非孝昭皇后骤然离世,后宫无人主事,她断不会接下这烫手山芋。
"上月我去永和宫送绣样,"宜嫔郭络罗氏摘了朵金菊在手中把玩,"正瞧见贵妃娘娘对着账册打瞌睡,昭宁公主趴在她膝上啃毛笔,那墨汁糊了娘娘一身,她竟还笑得出来。"
惠嫔那喇氏想起前日内务府的事,也忍不住莞尔:"青玉说贵妃核账时,把三百两算成了三千两,幸亏凌霜及时发现。"
"可就是这样,"荣嫔马佳氏轻声道,"皇上还夸她办事妥帖,昨儿又赏了永和宫一筐福建进贡的蜜桔。"
众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在这深宫里,能让皇上如此偏心的,除了太子和昭宁公主,也就只有这位不爱权势、只疼孩子的贵妃娘娘了。
风过回廊,将她们的私语吹散。而此时的永和宫内,伊尔哈正苦恼地看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账本,转头对琉璃抱怨:"早知道当初就该让德嫔来管这些。"
话音刚落,昭宁公主就摇摇晃晃地扑过来,小手"啪"地按在账册上,留下个墨汁淋漓的小爪印。伊尔哈见状,反而如释重负地笑了:"罢了罢了,今日就核到这儿吧。"
她顺手将账册一推,抱起女儿去院子里找太子玩耍。那本被印了小爪印的账册,就这么摊在案上,在阳光下慢慢晾干。
康熙十七年的第一场雪还未化尽,承乾宫就传出了喜讯。
德嫔乌雅氏晨起请脉时,太医院院判再三确认后,终于笑着拱手:"恭喜娘娘,这是喜脉啊!"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六宫。伊尔哈正在教昭宁公主认字,她放下笔,笑着对琉璃道:"去库房取那对赤金长命锁来,再备些上好的血燕。"
承乾宫外,各宫贺礼络绎不绝地送来。宜嫔亲手绣了百子千孙的肚兜,惠嫔送来了安胎的药材,连一向低调的端嫔都托人带了家乡特制的酸梅。
康熙得知消息时,正在考校太子功课。他笔锋未停,只在德嫔的绿头牌上画了个圈:"告诉膳房,承乾宫的份例按妃位供给。"
李德全领命而去。
德嫔自己倒显得很平静。她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望着窗外未化的积雪,突然对贴身宫女道:"去请贵妃娘娘示下,这胎若是阿哥,能否让太子给起个小名?"
消息传到永和宫,伊尔哈正被昭宁公主扯着袖子要糖吃。她闻言一怔,随即笑开:"告诉德嫔妹妹,让他自己跟太子说,本宫可不传这话。"
春日的暖阳透过窗棂,照在德嫔新得的赤金长命锁上。锁面刻着"福寿安康"四字,背面却多了行小字——"康熙十七年正月,贵妃佟佳氏赠"。
紫禁城的春天,就这样在一片喜气中悄然来临。
春日的暖阳透过乾清宫的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伊尔哈站在殿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玉坠——这是保清去年送她的生辰礼,如今已被她摸得温润生光。
"表妹有事?"康熙放下朱笔,目光扫过她微蹙的眉头。
伊尔哈福身行礼,发间的珠钗纹丝不动:"臣妾斗胆,想为保清求个恩典。"
她缓缓道来,说起保清每月休沐日总是蔫蔫的,连昭宁公主扯他辫子都提不起精神。说到那孩子眼底的青黑时,声音不自觉地发颤:"他才七岁,臣妾也知道皇子应当刻苦读书,可保清还是太小了些..."
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更漏滴答。
"朕准了。"皇帝突然开口,朱笔在起居注上划了道弧线,"每月初五、二十两日休沐。"
当夜,阿哥所的保清接到口谕时,正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听到能多休一日,他猛地跳起来,墨汁溅了满脸:"真的?我能教太子弟弟放纸鸢了?"
小太监忍着笑递上帕子:"贵妃娘娘特意嘱咐,让您头一天早些睡。"
保清胡乱抹着脸,突然从箱底翻出个布包——里头是他偷偷给昭宁公主做的小拨浪鼓,攒了足足三个月。月光透过窗纸,将少年欢快的影子投在墙上,再不见半分疲惫。
惠嫔那喇氏听到消息时,正在延禧宫修剪一盆兰草。剪刀"咔嚓"一声停在半空,几片青翠的叶子飘落在裙摆上。
"真的?皇上准了?"她声音发颤,手中的剪子当啷掉在青砖地上,"多一日休沐...多好啊..."
贴身宫女瞧见主子眼圈泛红,连忙递上帕子。惠嫔却摆摆手,转身从多宝阁最里层取出个布包——里头是保清开蒙前常玩的九连环,铜环已被摸得发亮。
"上月去阿哥所看他,"她指尖轻抚过冰凉的铜环,"这孩子背书背得嗓子都哑了,还强撑着说''儿臣不累''。"一滴泪终于砸在铜环上,"才七岁的孩子,连撒娇都不会..."
"去库房把那套新得的文房四宝找出来,"惠嫔抹了抹眼角,"再添两刀澄心堂纸——保清休沐那日,定要去找太子玩的。"
她顿了顿,又从妆奁底层取出个荷包,里头装着晒干的桂花——是去年保清从御花园偷偷带给她的。
"告诉贵妃娘娘,"惠嫔将荷包交给心腹宫女,"就说...就说臣妾谢她疼保清。"
日光西斜,延禧宫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惠嫔站在廊下,望着阿哥所的方向。晚风送来隐约的读书声,但那声音已不似往日疲惫,反倒透着几分雀跃——
保清正扯着嗓子背诵《千字文》,特意把"孔怀兄弟"那句念得格外响亮,像是要让整个皇宫都知道,他马上就要见到弟弟妹妹了。
……
之前荣宪和端静年纪小,又不像太子那样容易被人害了去,便没有冒险种痘。如今她们年纪也不小了,伊尔哈将容嫔和兆佳庶妃请过来,问她们对于公主种痘的想法。
伊尔哈将容嫔和兆佳氏唤至永和宫时,窗外的海棠正落着细雪般的花瓣。昭宁公主在暖炕上玩着七巧板,时不时抬头冲容嫔甜甜一笑。
伊尔哈推过一盏蜜枣茶,"这是太医院新呈上的种痘章程,荣宪公主和端静公主已到了年纪..."
容嫔接过册子,指尖在"牛痘"二字上轻轻摩挲。她想起去年冬天,三公主因风寒高烧不退时自己的惶恐,眼圈不由一红:"娘娘不知,妾身盼这一天多久了。"
她突然起身,从袖中掏出个绣囊:"这是妾身从娘家带来的护身符,原想着等荣宪种痘时..."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兆佳氏捏紧了帕子,她早就想让女儿种痘,可自己地位低,连容嫔娘娘的荣宪公主都还没种痘,她这才一直不敢开口。
伊尔哈接过绣囊,发现里头除了平安符,还整齐地叠着十几方帕子——每方都绣着"百毒不侵"的字样,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是出自不同时日。
"妹妹有心了。"伊尔哈将昭宁公主抱到膝上,对二人说:"本宫已命人收拾出西配殿,种痘期间她们姐妹俩就住永和宫,也好作伴,你们若是不放心就一同进来吧。"
容嫔闻言,眼泪终于落下来。她何尝不知这是天大的体面——贵妃亲自照看,太医十二时辰轮值,连熏醋的银盆都是内务府新打的。
康熙同意后,当日下午,永和宫就忙碌起来。青玉指挥着小太监们熏蒸被褥,琉璃捧着药典核对注意事项。容嫔则亲手为女儿缝制种痘穿的细棉寝衣,连领口的盘扣都拆了重缝三遍——生怕磨着将来的痘痂。
荣宪公主懵懂地趴在窗边,看太监们往廊下挂艾草。突然回头问:"额娘,种痘比绣花还疼吗?"
容嫔手一抖,针尖戳破指尖。她将血珠悄悄抹在帕子上,笑着摇头:"傻丫头,就像被蜜蜂亲一下..."话未说完,却见伊尔哈抱着个锦盒进来。
盒里躺着两个精致的瓷娃娃,轻轻一摇就发出清脆的铃响。
"昭宁送给姐姐们的。"伊尔哈将娃娃放在荣宪和端静手中,"等种完痘,你们姐妹一起给她画眉毛。"
荣宪公主和端静种痘后的第三天,永和宫的小厨房飘出了清淡的粥香。伊尔哈亲自盯着厨娘们熬煮一锅粥,连半点葱花都没放——太医嘱咐过,发物会刺激痘痂发痒。
"把贵妃娘娘的辣酱撤下去。"琉璃轻声吩咐小宫女,"这段时日,全宫上下都按忌口的单子来。"
用膳时分,保清盯着满桌素淡的菜色,小脸皱成了包子。他刚想抗议,却见伊尔哈将一碟蒸糕推到端静面前:"这是用高汤蒸的,比御膳房做的还鲜。"
端静眼眶微红,低头搅着粥碗。
"本宫问过太医了,"伊尔哈给每个孩子都盛了碗百合甜汤,"等痂落了,咱们就吃番茄锅子庆祝。"
保清闻言,立刻掏出个小本子,上面歪歪扭扭记满了想吃的菜名。
晚风穿过回廊,将药香吹散在夜色里。荣宪摸着臂上微痒的痘痂,突然觉得种痘也没那么难熬,端静则沉默的吃着饭。
端静这孩子总是安静的过分,伊尔哈特别心疼她,这样的性子以后去蒙古和亲得受多大得罪。
……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永和宫的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保清拽着伊尔哈的袖子,将她拉到石榴树后的僻静处,小脸上满是纠结。
"姑爸爸,"他压低声音,眼睛却亮晶晶的,"我的武师傅纳兰大人可厉害了!昨儿他教我挽剑花,还夸我学得快呢!"
伊尔哈笑着替他擦去额角的汗珠:"那保清要好好学才是。"
"可是..."保清突然蔫了下来,脚尖蹭着地上的落叶,"他身边那个姓徐的侍从老说怪话,佟娘娘……保清……是不是很笨呀……。"孩子模仿着大人的腔调,"''太子爷天资聪颖''、''皇上亲自教导就是不同''、''听闻太子殿下学业进度比保清阿哥您也不差太多啦..."
永和宫的后院里,石榴花开得正艳。伊尔哈拉着保清坐在石凳上,指尖轻轻拂去他衣襟上练武沾的尘土。
"保清,"她声音温柔,像在问今日的糕点甜不甜,"若是太子弟弟比你背的书多,射箭比你准,皇阿玛夸他的时候比夸你多..."她顿了顿,"你会讨厌保成吗?"
保清瞪圆了眼睛,手里的木剑"啪嗒"掉在地上。他歪着头想了想,突然跳起来跑到石榴树下,从树洞里掏出个布包——里头整整齐齐叠着十几张涂鸦,全是太子的小像。
"姑爸爸看!"他献宝似的摊开画纸,"这是保成背不出书哭鼻子,这是我教他射箭,这是他分我糖糕..."孩子的声音越来越亮,"保成是我弟弟呀!"
一片花瓣落在画上,恰好遮住太子画像上歪歪扭拙的"哥哥最好"四个字。伊尔哈突然将保清搂进怀里,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青草与阳光的气息。
"好孩子。"她声音有些哑,"记住今日的话,永远记住。"
伊尔哈拉着保清坐在石凳上,取出一对精致的白玉镇纸——一只雕着猛虎,一只刻着幼狮。
"保清,你看这两只兽,"她将镇纸并排放在石桌上,"若它们互相撕咬..."说着突然将镇纸猛地一撞,白玉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最后会怎样?"
保清心疼地捧起镇纸,发现幼狮的耳朵已经磕出了一道细纹:"都、都摔坏了..."
"是啊,"伊尔哈轻轻抚过那道裂痕,"可若它们这样——"她将镇纸并拢,虎狮相依,"任谁想挪动,都得费一番功夫。"
伊尔哈给保清讲了《诗经》里"兄弟阋于墙"的故事。说到郑伯克段于鄢时,孩子突然"啊"了一声:"就像徐侍从想让我和保成吵架!"
"聪明。"伊尔哈笑着拈起片石榴叶,叶脉在夕照下清晰可见,"你皇阿玛是棵大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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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保成都是枝头的果子。若你们紧紧挨着..."她将叶片贴近保清的心口,"风雨来了,反而更扛得住。可若是你们离得远远地,各自抵挡风雨,便会一起变得七零八落"
保清似懂非懂地点头。
琉璃捧着茶过来时,发现那对镇纸已被郑重地供在了多宝阁上。虎与狮紧紧相依,裂痕处还细心地缠了圈红绳——那是保清从自己荷包上解下来的。
夜风拂过永和宫的窗棂,将孩子们的笑声送出很远。
……
保清一路小跑到乾清宫门前,脑后的辫子都跑得翘了起来。他刚要跨过门槛,就被李德全拦住了:"大阿哥留步,太子爷正跟着皇上..."
"可今天是休沐日!"保清急得直跺脚,从怀里掏出个草编的蚱蜢,"我跟太子弟弟约好要教他编这个的!"
殿内隐约传来保成奶声奶气的背诵声:"...克明俊德,以亲九族..."背到一半突然打了个喷嚏。
保清扒着门缝往里瞧——只见四岁的太子站在特制的小书案前,小手抓着比巴掌还厚的《尚书》,正可怜巴巴地偷瞄窗外。而康熙板着脸坐在龙椅上,朱笔在奏折上勾画,时不时抬头考问两句。
"汗阿玛骗人!"保清突然大喊着冲进去,"明明说好每月初五、二十都休沐的!"
康熙的朱笔在奏折上拉出长长一道红痕。保成趁机丢下书,像只小雀儿似的扑到哥哥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
"保清,"康熙揉了揉眉心,"太子昨儿贪玩,落下了功课..."
"不可能!"保清挺起胸膛,"纳兰师傅身边的徐侍从昨儿还跟儿臣说太子弟弟比儿臣聪明,虽说比儿臣小两岁但学业进度比儿臣也不差什么了!说儿臣以后都比不上太子弟弟的!"
草编的蚱蜢在保清手里一蹦一跳,逗得太子的眼睛亮了起来。康熙被噎了一下,忍不住骂多管闲事的人。
"罢了。"皇帝终于放下朱笔,"申时前回来温书。"
"皇阿玛万岁!"两个孩子欢呼着往外跑,保成的小靴子都跑掉了一只。
殿门轻轻合上,孩童的笑语渐行渐远。康熙脸上的温和之色如潮水般褪去,眸中寒意凛冽。他指尖轻叩龙案,沉闷的声响在空荡的大殿内回荡。
"曹寅。"
侍立在一旁的曹寅立即上前,躬身听命。
"去明珠府上。"康熙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殿内的温度仿佛骤降,"告诉他,下人若管不住自己的嘴,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
曹寅心头一凛,头垂得更低:"奴才明白。"
"再告诉他,"康熙指尖摩挲着太子落下的那只小靴子,"纳兰容若教导大阿哥有功,朕很满意。"
话中深意,曹寅听得明白。这是恩威并施,既敲打了明珠不安分的心思,又给了他儿子一条明路。
"奴才这就去办。"
殿外暮色渐沉,曹寅踏出宫门时,正见两个小阿哥在御花园里追逐嬉戏。保清背着保成,两个孩子笑作一团。那纯真的欢笑声中,曹寅紧了紧袖中的密旨,大步流星地向宫外走去。
……
明珠府上的灯笼刚刚点亮,接到消息的纳兰明珠站在书房里,手中茶盏"啪"地落地,碎瓷四溅。
明珠府的书房里,烛火摇曳,映照着纳兰明珠阴晴不定的面容。他缓缓摩挲着手中的密旨,指尖在"纳兰容若教导大阿哥有功"的字迹上反复流连,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老爷......"管家小心翼翼地捧着茶进来,却见明珠突然抬手将案上的青玉笔架扫落在地,碎玉飞溅间,惊得窗外树梢的夜鸦扑棱棱飞散。
"好一个恩威并施!"明珠盯着满地狼藉,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徐渭这个蠢货——"他猛地攥紧密旨,绸缎在掌心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啦声。
管家躬身退出时,隐约听见主人喃喃自语:"太子才四岁......皇上这是要养出个什么样的储君啊......"
与此同时,索额图府上的书房却门窗紧闭。凌霜的兄长——赫舍里家的二管事跪在青石砖上,额头沁出冷汗:"三爷,贵妃娘娘把太子身边筛了三遍,咱们的人连浆洗房都进不去了,凌霜她一心照顾太子,不肯替咱们传话......"
索额图捏着翡翠鼻烟壶的手顿了顿,突然轻笑出声:"幸好。"他望向皇宫方向,檐角铁马在夜风中叮当作响,"当年仁孝皇后留下的老人,如今倒成了保命符。"
他转身从暗格里取出一本账册,就着烛火点燃。火光照亮账册扉页的"毓庆宫用度"四字,也映出他眉间一道深深的褶痕:"告诉族里那些不安分的,谁敢往太子身边伸手——"账册在铜盆里卷曲成灰,"就自己把爪子剁了。"
保清的日子依旧如常,每日早起习武、读书,偶尔去永和宫逗逗昭宁公主,或是缠着伊尔哈讨些新鲜点心。只是少了那个姓徐的侍从整日在耳边念叨"太子爷天资聪颖""皇上亲自教导就是不同"之类的话,他反倒觉得耳根清净了许多,连练武时都更畅快了。
那日,纳兰师傅教他挽剑花,见他动作比往日利落,不由笑道:"阿哥今日心静,学得倒快。"
保清抹了把额头的汗,咧嘴一笑:"没人聒噪,自然学得快!"说罢,他手腕一翻,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恰如他此刻轻松的心情。
偶尔,他也会想起那个被拖走的徐侍从——那人总爱在他练字时凑过来,故作关切地说些"太子爷这个年纪已经能背《千字文》了"之类的话。如今没了这些烦人的比较,保清反倒能静下心来,一笔一画地临帖,连康熙考校功课时都夸他进步不小。
只有一次,他在御花园遇见太子保成,小家伙正踮着脚摘石榴花,见他来了,眼睛一亮,奶声奶气地喊:"哥哥!"
保清顺手把弟弟举起来,让他够到最高处那朵花。保成笑得开心,小手攥着花瓣往他领口塞:"给哥哥戴!"
那一刻,保清忽然觉得,没有那些烦人的闲言碎语,他和弟弟相处起来反倒更自在了。
18.纯禧入学
康熙的朱笔在奏折上悬了悬,目光扫过窗外渐暗的天色——今日又没能抽出空去考校太子的功课。他揉了揉眉心,想起保成昨日背书时困得直点头的模样,终于对李德全道:"传旨,明日开始,太子与保清一同去尚书房读书。"
消息传到阿哥所时,保清正趴在桌上临帖,闻言笔尖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团。他眨了眨眼,突然咧嘴笑起来——这下可有人陪他一起挨师傅的板子了!
第二日清晨,保清特意起了个大早,换上新做的靛青骑射服,腰间还煞有介事地别了把小木剑。他兴冲冲跑到尚书房门口,却见保成已经被乳母抱来了,正坐在特制的矮凳上,小手紧紧攥着本《三字经》,眼圈还红着——方才与皇阿玛分别时显然哭过一场。
"怕什么!"保清大咧咧地坐到弟弟身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喏,佟娘娘给的松子糖,分你一半。"
一堂课下来,保清发现带着弟弟读书竟比独自用功有趣得多。保成背不出"人之初"时,他就偷偷在桌下比口型;师傅考校算术时,他故意把算盘珠子拨得哗啦响,惹得保成咯咯笑。最妙的是午歇时分,兄弟俩头碰头趴在窗边,用毛笔给书上的圣贤像画胡子,保成笑得差点从凳子上滚下去。
暮色西沉时,康熙悄悄立在廊下,看着两个儿子你追我赶地跑出尚书房。保清脑后的辫子都跑散了,却还记得回头拽住弟弟的手:"慢点儿!当心摔着!"
……
荣嫔生下的儿子是康熙的第十个儿子,如今康熙还没有给孩子赐名,宫里人也只能都是十阿哥这样叫着。
永和宫的晨光透过茜纱窗,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伊尔哈正抱着昭宁公主逗弄,忽听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荣嫔马佳氏亲自抱着十阿哥来了,身后跟着的乳母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这孩子跟姐姐有缘。"荣嫔将襁褓轻轻放在暖炕上,指尖在儿子熟睡的小脸上流连,"昨儿抓周,他一把就攥住了姐姐送的长命锁不撒手。"
伊尔哈探头看去,十阿哥正攥着拳头睡得香甜,睫毛在粉嫩的脸蛋上投下两弯小扇子似的阴影。比起刚出生时瘦弱的模样,如今倒是养得白胖了不少,只是眉宇间依稀还带着荣嫔当年痛失三阿哥时的惊惶。
"你放心。"伊尔哈接过琉璃递来的温帕子,轻轻擦了擦孩子嘴角的口水印,"保清和纯禧都是在我这儿长大的,如今不都活蹦乱跳的?"
荣嫔眼眶微红。她想起前几日去阿哥所看望保清时,那孩子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她:"荣娘娘小心门槛!"——那神态活脱脱是伊尔哈平日里关照人的模样。
昭宁公主摇摇晃晃地扑到炕边,好奇地戳了戳十阿哥的脸蛋。小家伙被闹醒了也不哭,反而咧开没长齐牙的嘴冲姐姐笑,小手一抓就攥住了昭宁衣襟上的珍珠扣子。
"看来咱们十阿哥是个好脾气的。"伊尔哈笑着掰开他的小拳头,顺手把昭宁往怀里带了带,"正好给咱们公主作伴。"
荣嫔望着两个孩子头碰头玩闹的模样,突然从袖中取出个绣囊:"这是三阿哥当年戴过的平安符..."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如今给十阿哥,就当是哥哥护着弟弟..."
伊尔哈接过绣囊,发现里头的符纸已经泛黄,但金线绣的"长命百岁"四个字依然鲜亮如新。她郑重地将它系在十阿哥的襁褓上,转头对琉璃道:"去把前儿内务府送的那对金铃铛拿来——既是哥哥的祝福,总该添些妹妹的见面礼。"
窗外石榴树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屋里新添的笑语。荣嫔临走时回头望去,只见阳光透过窗棂,将伊尔哈和五个孩子的影子融成一团,暖融融地映在青砖地上。
……
永和宫的石榴花开得正艳,伊尔哈站在廊下,望着纯禧公主踮脚去够枝头的花朵。七岁的小姑娘身量渐长,藕节似的手臂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该读书了......"伊尔哈轻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前世七岁的孩子,该是背着书包蹦蹦跳跳上学的年纪,可在这深宫里,公主们的教养不过是学些针线规矩,仿佛她们的人生只需准备好嫁衣就够了。
她想起去年科尔沁来朝时,那位远嫁的公主眼底化不开的愁绪——连汉话都说不利落的人,在草原上该有多孤独。茶盏"咔"地搁在案几上,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备轿。"伊尔哈突然起身,裙摆扫落几片石榴花瓣,"去乾清宫。"
行至半途,她却又让轿夫转向慈宁宫。苏麻喇姑正在庭院里晒书,满头银丝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案几上摊开的《蒙古源流》边角满是批注,三种文字密密麻麻交织如网。
"格格安好。"伊尔哈行礼时瞥见老人腕间的佛珠——那是太皇太后赐的,每一颗都浸透了草原的风霜与智慧。
日光渐渐西斜时,康熙在乾清宫见到了联袂而来的二人。苏麻喇姑捧着蒙文典籍,伊尔哈牵着懵懂的纯禧。小公主衣襟上还沾着方才在慈宁宫吃的奶糕屑,眼睛却亮得出奇。
"表哥,"伊尔哈将纯禧往前轻轻一推,"公主多学习日后才能在和亲中更好的发挥作用。"
康熙的朱笔悬在奏折上方。他看见女儿怯生生举着一页纸,上面用蒙汉双语歪歪扭扭写着"额吉"——那是苏麻喇姑方才教的第一个词。
暮色笼罩紫禁城时,一道特别的旨意传遍六宫:即日起,苏麻喇姑每日抽两个时辰,在慈宁宫偏殿教授公主们蒙语、算术与星象。而第一个学生纯禧公主,正趴在窗边看老人用银勺比划北斗七星的轨迹,裙摆上沾满了墨迹与星光。
永和宫的秋阳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伊尔哈正翻看着纯禧这几日的功课——蒙文字母已写得有模有样,算术簿子上还画着几颗歪歪扭扭的星星,旁边标注着"北斗"二字。
正欣慰间,琉璃轻步进来:"娘娘,恭亲王福晋进宫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现在来给您请安。"
……
伊尔哈指尖微顿,随即了然——这位福晋,是纯禧的嫡母。
"请进来吧。"她合上册子,顺手将纯禧练字的宣纸抚平。
福晋穿着靛青色的常服,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扁方,行礼时眼角微微泛红。她捧着锦盒的手有些发抖,声音压得极轻:"娘娘教导纯禧......费心了。"
恭亲王对福晋一向体贴,府中有妾室也绝不会越过福晋去。
纯禧的亲母是恭亲王的妾室晋氏,她一向对福晋恭敬有加,两人关系不错,福晋也很疼爱纯禧这个孩子。
晋氏之前听闻纯禧公主种痘,虽然知道现在公主无碍,但自己做娘的哪里放心的下。可她身份低微,连进宫请安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拜托恭亲王福晋替自己看看女儿。
那盒子里是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伊尔哈却注意到福晋袖口露出的一角帕子——上面绣着小小的木兰花,正是纯禧最爱的花样。
"公主聪慧,一点就透。"伊尔哈将茶盏往福晋手边推了推,"昨儿还缠着苏麻喇姑问,为何蒙古人把北斗七星叫做''七老翁''。"
福晋的指尖猛地攥紧帕子。她想起纯禧周岁时抓周,也是这样好奇地抓着算盘不放。可如今女儿成了皇家的公主,她连一句"我儿"都不能唤,甚至她的亲娘都不能再见她一面。
窗外忽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纯禧举着刚写好的蒙文字帖跑进来:"佟娘娘看!我学会写......"声音戛然而止,小姑娘愣愣地望着陌生的福晋。
福晋慌忙起身,低头时一滴泪砸在青砖上。伊尔哈不动声色地将纯禧揽到身边:"去把前儿学的《敕勒歌》背给......恭亲王福晋听听。"
纯禧愣了一下,才开口:“请二伯母安……”
"敕勒川,阴山下......"童音清亮,福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纯禧背到"风吹草低见牛羊"时,她突然从荷包里掏出个精致的银铃铛:"公主读得真好,这个......送给公主玩。"
那是纯禧满月时,她亲手系在女儿襁褓上的铃铛。
纯禧欢天喜地地接过,蹦跳着去找昭宁公主炫耀。福晋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终于哽咽道:"妾身......谢娘娘恩典。"
伊尔哈望着砖地上未干的泪痕,轻声道:"这套笔墨,本宫会说是福晋送的。"
秋风穿堂而过,吹散了未尽之言。那枚重归旧主的银铃铛,正在遥远的偏殿里叮当作响,像极了多年前某个婴孩的第一声啼哭。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永和宫的青砖地上,将人影拉得悠长。纯禧坐在膳桌旁,小手捧着碗,眼睛却不住地往恭亲王福晋那边瞟——她虽然从小就抱进宫,但也知道这是自己的嫡母,总是忍不住看她。
额娘总是温柔地对她笑,还知道她最爱吃蜜汁火腿,特意将那碟菜往她面前推了推。
"慢些吃。"福晋用帕子轻轻擦了擦纯禧嘴角的饭粒,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像是想多停留片刻,却又克制地收了回来。
伊尔哈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让琉璃又添了一道杏仁酪:"公主最近功课进步不少,昨儿还背了首新诗。"
纯禧眼睛一亮,立刻放下筷子,挺直了小身板:"是天苍苍,野茫茫!苏麻喇姑说,草原上的天比宫里看到的还要辽阔......"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发间的珠花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福晋望着女儿神采飞扬的模样,眼眶微热。她想起纯禧还在襁褓中时,也是这样活泼好动,小脚丫总爱把襁褓蹬开。如今长高了,眉眼也更像王爷了......
"福晋尝尝这个。"伊尔哈将一碟金丝蜜枣推到福晋面前,"公主昨儿个亲手挑的枣子,说是最甜的留给......"她顿了顿,笑道:"留给二伯母尝尝。"
福晋捏着蜜枣的手紧了紧。
日影西斜时,宫人来报恭亲王府的马车已候在神武门外。福晋起身行礼,目光却黏在纯禧身上舍不得移开。纯禧正低头摆弄福晋送的那串银铃铛,忽然抬头冲她甜甜一笑:"二伯母下次再来,我背新学的诗给您听!"
福晋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匆匆用帕子掩住,强撑着笑道:"好......好。"
……
半岁的昭宁正躺在铺着软垫的摇篮里,小手小脚不停地扑腾着。阳光透过石榴树的枝叶,在她粉嫩的小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荣宪趴在摇篮边,用拨浪鼓逗着妹妹:"昭宁看这里~"
"啊——呀!"昭宁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小手努力去抓晃动的鼓穗。
十阿哥摇摇晃晃地凑过来,好奇地盯着这个会动的小玩具。
端静安安静静的在看书,自打这孩子认识几个字之后就特别爱看书。
伊尔哈坐在廊下绣着香囊,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几个孩子。比起从前保清上蹿下跳、保成黏人撒娇的日子,现在的永和宫确实安静了许多。
"娘娘,十阿哥又去啃昭宁的襁褓了。"琉璃无奈地提醒。
伊尔哈放下针线,看见十阿哥正津津有味地啃着昭宁的衣角,口水把锦缎都浸湿了一大片。荣宪像个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地掰开弟弟的嘴:"不可以吃妹妹的衣服!"
昭宁被这番动静逗得咯咯直笑,无齿的小嘴咧得大大的,露出粉嫩的牙床。她突然一个翻身,竟从仰躺变成了趴着,惊得乳母连忙上前护着。
"咱们昭宁会翻身了!"伊尔哈惊喜地放下绣活,将小公主抱起来亲了亲。昭宁身上带着奶香,小手紧紧攥住伊尔哈衣襟上的珍珠纽扣。
午后的风轻轻拂过庭院,带着初秋的清爽。虽然保清去了尚书房,保成随康熙读书,纯禧跟着苏麻喇姑学习,但永和宫依然充满生机——荣宪正教十阿哥辨认七巧板的形状,昭宁在伊尔哈怀里咿咿呀呀地"说话",五个小家伙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温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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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永和宫的庭院里,伊尔哈半倚在藤编躺椅上,膝上摊着一本医书。微风拂过,书页轻轻翻动,她指尖按在《妇人妊娠调养》这一章上,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几行字——"妊娠四月,胎气渐稳,宜食清淡,避暑热......"
"娘娘,德嫔主子派人来问,前几日送去的酸梅汤可还合口?"琉璃捧着新沏的菊花茶走来,轻声问道。
伊尔哈合上书,唇角微扬:"她如今怀着身子,倒还惦记着我这儿。"抬手接过茶盏,氤氲的热气里飘着淡淡的菊香,她忽而想起什么,"去库里取些上好的杭白菊和冰糖,再添两匹软烟罗,给德嫔送去。天儿快热了,那料子透气,做夏衣正合适。"
琉璃应声退下,伊尔哈的目光又落回医书上。德嫔这一胎怀得低调,平日里和自己走得多,伊尔哈估摸着是想提前打好关系。
"佟娘娘!"荣宪的声音脆生生地从廊下传来,小姑娘手里举着一把刚摘的芍药,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给德娘娘的花!"
伊尔哈笑着招手让她过来,指尖轻轻拂去她鬓角的草屑:"德娘娘现在闻不得太浓的花香,咱们挑两朵淡雅的,让琉璃姑姑送去,好不好?"
荣宪乖巧地点头,蹲在一旁认真挑选起来。阳光渐渐西斜,将庭院里的石榴树影拉得老长。伊尔哈眯了眯眼,抬手遮住斜照的日光。
德嫔倚在承乾宫的软榻上,指尖轻轻抚过尚未显怀的腹部,目光落在案几上那匹新送来的软烟罗上——料子轻薄如水,是贵妃特意命人送来的。
"主子,这料子做夏衫最合适不过了。"贴身宫女捧着茶盏轻声道,"贵妃娘娘待您真是体贴。"
德嫔唇角弯了弯,笑意直达眼底。
她至今记得那个阴雨绵绵的午后,接到家里的消息暗示她佟家能帮她引荐给皇上,只要她生下皇子给佟佳贵妃。
那时的她不过是个小小庶妃,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可谁曾想,贵妃竟亲自驳了佟家的提议,甚至为此与母家生了嫌隙。
"若不是贵妃娘娘......"德嫔低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若依佟家当初的谋划,她如今怀着的这个孩子,怕是连一声"额娘"都没资格听。
窗外传来小宫女们嬉笑的声音,德嫔抬眸望去,正看见永和宫的太监捧着食盒往这边走。盒子里定是贵妃新研制的酸梅汤——她如今害喜严重,唯有这个能压住翻涌的恶心。
"去把前儿绣的百子千孙肚兜拿来。"德嫔突然吩咐,"等十阿哥周岁时,送给贵妃做贺礼。"
宫女不解:"可十阿哥是荣嫔娘娘所出......"
德嫔轻笑一声,目光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她当然知道十阿哥是谁的孩子——这份礼,不过是告诉那位永和宫的主子:如今的乌雅氏,记着这份情,哪怕贵妃娘娘并不在乎。
……
暮色四合,永和宫的宫灯次第亮起。伊尔哈揉着有些发胀的胃,慢悠悠地沿着回廊踱步。晚风送来石榴花的暗香,她脑海里却浮现出晚膳时那道香煎小羊排——御厨这次火候掌握得极好,外皮酥脆,内里嫩得能咬出汁水来,配着新酿的梅子酒,不知不觉就多用了几块。
"该让膳房明日少送些的......"她轻声嘀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月光透过云隙,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走着走着,她忽然顿住脚步——德嫔这胎若按历史算,该是未来的雍正帝。可比起这个,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记忆中那场震动京畿的大地震。
她依稀记得史料记载,康熙十八年京师地动,屋舍倾颓,连紫禁城都损毁严重。算算日子,怕是不出半年了。夜风突然转凉,吹得她一个激灵。
"琉璃,"她转身唤道,"明日去太医院,就说本宫要查查去岁各省进贡的药材单子。"手指在袖中悄悄掐算着,地震后最缺的定是金疮药和防疫的苍术,"再问问......营造司可有检修宫墙的旧例。"
廊下的铁马叮当作响,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伊尔哈仰头望了望星空——此刻的京城万家灯火,谁又能想到不久后会有天崩地裂的一日?她忽然想起白日里德嫔送来的酸梅汤,那滋味清甜爽口,孕妇喝着最是适宜。
……
伊尔哈琢磨许久,觉得还是得通过保成将这话传给康熙。
初五的永和宫格外热闹,保成和保清一左一右围着纯禧,三个孩子叽叽喳喳地抢着讲尚书房的趣事。午膳的香气还未散尽,伊尔哈便让琉璃撤了席面,换上一盘盘时令鲜果。
"都坐好,"她拍了拍手,示意孩子们在软垫上排排坐,"今儿姑爸爸给你们讲个要紧的。"
保清立刻挺直腰板,保成则好奇地眨着眼睛,纯禧乖巧地拢了拢裙摆。昭宁被乳母抱在怀里,十阿哥趴在荣宪膝头,端静收好书规规矩矩做好,几个小脑袋齐刷刷仰着,像一窝待哺的雏鸟。
伊尔哈取出一张早备好的图,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地动仪和几道波浪线:"你们可知道,地龙翻身前,会有许多预兆?"她故意压低声音,引得孩子们瞪圆了眼睛,"比如井水突然变浑,家里的猫狗躁动不安,夜里还能听见地下传来闷雷似的响声......"
保清突然举手:"就像去年御花园那窝蚂蚁搬家!它们定是知道要下雨了!"
"聪明!"伊尔哈赞许地点头,趁机将现代地震知识裹进古人能接受的说法里,"若是遇见地动,千万莫慌。保成要记得,第一时间护住头蹲到桌下,"她示范着蜷缩的姿势,"就像小乌龟缩进壳里。"
纯禧小声问:"那要是在院子里呢?"
"找空旷处趴下,远离屋檐和高墙。"伊尔哈顺手拿起一个瓷瓶晃了晃,"你们看,高的东西最容易倒。"
保成突然蹦起来:"我要告诉皇阿玛!让大家都把柜子钉牢!"
伊尔哈心头一松——这正是她要的效果。
19.地震来临
窗外日影西斜,将孩子们演练"趴护躲"的身影投在纱窗上。保清非要演示如何用棉被裹头,结果被自己绊了个跟头;纯禧认真地把要点记在绣帕上;保成则板着小脸,一字不落地复述着每句话——明日去乾清宫请安时,这些话自会传到康熙耳中。
伊尔哈倚在门边,望着满院欢闹。她想,若有人问起这些古怪知识,便推说是从《梦溪笔谈》或《天工开物》里看来的。横竖贵妃爱读杂书,在宫里早不是秘密。
晚膳的时候太子在乾清宫跟康熙叭叭今天的事情,康熙已经习惯了,每次从表妹那里回来这孩子都有说不完的话,好像永和宫里的草都比别的地方有意思。
太子跟康熙说起地震自救的这些东西,一边学着伊尔哈的样子摇头叹息:“可惜这些百姓都不知道,若是这些知识能成为常识,能给咱们避免多少损失呀。”
第二日,康熙坐在御案前,朱笔在宣纸上圈圈点点,太子稚嫩的话语犹在耳畔回响——"若是百姓都知道地动的预兆,能少死多少人啊"。
"李德全,"皇帝突然搁笔,"传钦天监正。"
当夜,一队侍卫快马加鞭赶往钦天监衙门。老监正匆忙入宫时,正看见康熙对着太子画的歪歪扭扭的"地动图"沉思。图上那些孩童般的笔迹——井水变浑、猫狗不安、地下闷雷——竟与《万历野获编》中记载的地震前兆不谋而合。
"朕要你们编本小册子。"康熙指尖轻叩桌案,"用最浅显的白话,把地龙翻身的征兆和避祸之法写清楚。"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就以太子梦见文昌帝君授书为由头。"
三日后,第一本《御制避地动要略》誊抄完毕。薄薄的册子不过二十页,却用通俗易懂的俚语配着木刻插图:教人如何用米缸存三日粮,教妇人把绣花针磁化了悬在窗前,甚至详细画出了墙角"三角救命区"的方位。最末页赫然印着太子亲笔题写的"居安思危"四字——当然是康熙握着儿子的手描红的。
当第一批册子发往顺天府时,康熙特意让太子站在乾清宫阶前,亲手将册子发给耆老代表。五岁的保成穿着杏黄蟒袍,学着父皇平日的样子叮嘱:"若见井水冒泡,切记通知左邻右舍。"稚嫩的童音回荡在丹墀下,惹得不少老人红了眼眶。
很快,京城茶楼酒肆里,说书人开始传唱"太子爷梦授天书"的新段子。坊间妇人把避震要诀编成童谣,连稚童都能哼上两句"地牛翻身莫要慌,先护头来后躲梁"。
永和宫里,伊尔哈听着琉璃禀报外间的动静,唇角微微扬起。她翻开那本送到各宫的小册子,看见"蹲护躲"三字诀旁画着个戴瓜皮帽的小人——活脱脱是保成那日的示范动作。
"娘娘,"琉璃小声问,"太子爷真梦见过文昌帝君?"
伊尔哈笑而不答,只将册子轻轻合上。窗外,几个小太监正忙着给永和宫的博古架钉防倒的铜钩,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伊尔哈内心为康熙的效率点了赞。
……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山东一个官员突发奇想带着辖区内百姓来了场“地震演习”,被康熙表扬后,其他各地都默默加快了册子的推行速度,也学着做起了演戏,还改进了一下,规定了撤离时间。
山东巡抚的奏折写得生动——某日清晨,济南城突然锣鼓大作,衙役们挨家挨户喊着"地龙要翻身了"。百姓们按册子上教的,抱头的抱头,躲梁的躲梁,连学堂里的蒙童都乖乖钻到了书案下。最妙的是,那官员还命人用沙漏计时,从第一声锣响到最后一人撤到空旷处,竟只用了半刻钟。
"这倒是个聪明人。"她指尖轻点邸报上朱批的"甚好"二字,心想康熙这招"太子仁德"的宣传当真立竿见影。
果然不出半月,各地奇招频出。河南知府把地震童谣谱了曲,让各村社学教孩子们传唱;苏州织造更绝,借着端午龙舟赛的由头,在岸边搭起摇晃的木楼,让百姓演练高楼逃生。连漠北的蒙古王公都派人来讨册子,说要译成蒙文传给牧民——毕竟毡帐虽不怕塌,但草原上的狼群最会趁乱叼羊。
最让伊尔哈忍俊不禁的是,京郊有个县令为了讨巧,竟把太子说的"三角区"给具象化了——命人在县衙广场立了三个包铁皮的木桩,美其名曰"太子救命柱"。这荒唐主意传到康熙耳中,反倒惹得龙颜大悦,赏了那县令一副御笔题写的"明体达用"匾额。
娘娘您瞧,"琉璃捧着新制的宫装进来,"内务府连咱们永和宫的帐钩都换成带卡榫的了。"
伊尔哈抚过衣裳上细密的防震褶,忽然想起现代那句"从娃娃抓起"。转头望去,院里保清正带着昭宁玩"地震游戏",小公主被哥哥裹在棉被里,笑得见牙不见眼。而十阿哥趴在石桌上,歪歪扭扭地临摹着《避震要略》上的插图——画的是个圆头圆脑的小人蹲在桌下,旁边题着"太子曰:护头如护玉"。
……
永和宫的桂花开了,甜香丝丝缕缕渗进纱窗。佟佳夫人坐在绣墩上,手里捧着的茶盏已经凉了,却仍不自觉摩挲着盏沿——那里有道细小的裂纹,是隆科多小时候摔的。
"你弟弟如今像变了个人。"她声音压得极低,眼角却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前儿主动请缨去整顿护军营的武库,连老王爷都夸他条理分明。"说着从袖中取出封信,"这是他亲手写的《兵械养护则例》,说要请贵妃娘娘指点。"
伊尔哈接过信笺,指尖抚过上面工整的字迹——这哪是当年那个逃学斗鹌鹑的混世魔王能写出来的?她忽然想起穿越前历史书上那个"佟半朝"的隆科多,心头蓦地一软。
窗外传来孩童的笑闹声,昭宁公主正被乳母抱着摘桂花。佟佳夫人望着小公主肉乎乎的侧脸,突然红了眼眶:"你阿玛如今也转了性子,前日亲自盯着三房那几个小子背《圣谕广训》,连最顽劣的那个都......"
"额娘,"伊尔哈轻轻按住母亲发抖的手,"家里好,我在宫里才能安心。"
这句话像打开了什么闸门。佟佳夫人从荷包里掏出个小小的金锁片:"这是隆哥儿打的头一件差事得的赏赐,他非要我带来......"锁片不过铜钱大小,却錾着精细的"忠孝"二字,背面还刻了朵小小的木兰花——那是伊尔哈闺阁时最爱的花样。
暮色渐浓时,佟佳夫人告退出宫。伊尔哈站在廊下,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比来时挺直了许多。秋风卷着几片早落的桂花瓣,轻轻落在她掌心那枚金锁片上。
远处传来内务府太监试灯的吆喝声,今晚的中秋宴快要开始了。
琉璃过来添茶时,发现主子正对着锁片出神。那上面"忠孝"二字的刻痕里,还留着些许未擦净的金粉,在夕阳下闪着微弱却倔强的光。
……
中秋的满月悬在紫禁城飞檐之上,乾清宫前的广场上铺开了数十张八仙桌。亲王郡王们按爵位依次落座,女眷们的珠翠在宫灯下流转生辉。保清带着几个小阿哥在席间穿梭,偷偷往袖子里藏月饼;纯禧公主、荣宪和端静挨在一起,小声比较着谁得的兔儿爷更精致;连平日严肃的裕亲王都多饮了两杯,正拉着恭亲王回忆儿时偷供果的趣事。
伊尔哈坐在嫔妃席间,看着康熙亲自为太皇太后剥蟹粉小笼——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说"皇帝也吃"。德嫔挺着微凸的孕肚,正与宜嫔交换绣样;惠嫔则忙着给保清擦嘴角的油渍,那孩子刚啃完一只桂花鸭腿。
忽然一阵琵琶急响,教坊司献上新排的《霓裳羽衣曲》。水袖翻飞间,太子保成悄悄溜到伊尔哈身边,小手献宝似的捧出个月饼:"姑爸爸吃!特意留了蛋黄馅的!"
月光漫过蟠龙柱,将满堂欢宴笼在柔辉里。这一刻没有前朝纷争,没有后宫算计,只有此起彼伏的笑语和孩童们追逐玩闹的身影。昭宁公主在乳母怀里咿呀学语,十阿哥抓着月饼在席间摇摇晃晃地走,惹得众人一阵惊呼——他竟把月饼塞进了打盹的简亲王手里!
子时的更鼓响起时,康熙命人抬出早已备好的烟花。随着第一朵金菊在夜空绽开,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仰头望去。伊尔哈借着火光瞥见太皇太后悄悄抹泪,而康熙正握着太子的手,指向天边最亮的那轮明月。
烟花落尽后,宫人们捧着应节的玉兔灯引路。离席的亲王福晋们还在讨论方才的蟹酿橙,小阿哥们则互相炫耀分到的兔儿爷泥塑。保成困得直揉眼睛,却还惦记着要把剩下的月饼带给尚书房的师傅。
夜风拂过满地的桂花香,伊尔哈回头望了望渐散的宴席。
……
中秋过去,宫中受关注的事情就是承乾宫德嫔娘娘的身孕了。在众人猜测这一胎是男是女时,承乾宫发动了。伊尔哈听到消息后就赶了过去,乌雅氏一直对她很亲近恭敬,两宫离得近,她也不该去的太晚。
伊尔哈赶到时,德嫔的痛呼声已透过雕花窗棂传了出来,一声比一声紧。
"娘娘怎么亲自来了?"承乾宫的管事嬷嬷慌忙迎上来,手上还沾着水渍,"产房血气重,您还是在偏殿......"
伊尔哈摆摆手,目光扫过廊下捧着热水来回穿梭的宫女:"本宫就在这儿坐镇。"她解下腕上的翡翠镯子递给琉璃,"去请孙太医,就说本宫说的——务必用上好的老山参。"
殿内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接着是稳婆急促的指挥声。伊尔哈指尖一颤,想起历史上乌雅氏生雍正时险些难产的记载。她不动声色地攥紧了帕子,面上却仍保持着贵妃应有的镇定。
"贵妃娘娘......"一个小宫女红着眼眶捧出个锦囊,"我们主子说,若是......若是情况不好,求您护着小主子......"
锦囊里是枚温润的羊脂玉佩,背面刻着"长乐未央"四字——正是伊尔哈去年送给德嫔的生辰礼。殿内的呻吟声忽然弱了下去,伊尔哈猛地起身:"告诉你们主子,本宫应了。但玉佩——"她将锦囊塞回宫女手中,"让她自己给孩子戴上。"
朝阳终于冲破云层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晨雾。稳婆喜气洋洋地抱着襁褓出来:"恭喜娘娘,是位健壮的小阿哥!"
伊尔哈探头看去,新生儿皱巴巴的小脸竟与十阿哥出生时如出一辙。产房门帘微动,隐约可见德嫔苍白却带笑的面容。她正虚弱地抬手,似乎想碰一碰孩子,却又无力地垂下。
"去禀皇上吧。"伊尔哈轻声道,顺手将早就备好的金锁片放在婴儿襁褓上,"就说......"她顿了顿,望向承乾宫檐下那对欢快鸣叫的喜鹊,"就说德嫔娘娘为皇上添了位虎子。"
晨风吹散血腥气,带着初秋的清爽。伊尔哈走出宫门时,正遇见闻讯赶来的康熙。皇帝的目光在她微乱的鬓发上停留一瞬,忽然低声道:"表妹有心了。"
伊尔哈微微垂首,鬓边的珠钗在晨光中轻轻晃动,映出一抹温润的光晕。她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声音柔和却不失分寸:"臣妾不过是略尽绵力,真正辛苦的是德嫔妹妹。"
她侧身让开半步,示意康熙看向承乾宫内室的方向。透过半卷的锦帘,隐约可见德嫔虚弱地靠在枕上,额角的碎发还带着未干的汗意,却仍强撑着想要起身行礼。
"太医说德嫔妹妹产程耗力太过,"伊尔哈轻声道,指尖不着痕迹地抚过袖口的一道褶皱——那是方才被新生儿攥出的痕迹,"表哥若是得空,不妨去看看她。"
……
自打德嫔诞下小阿哥后,伊尔哈便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惊醒。她披衣起身,指尖抚过永和宫新加固的梁柱,目光扫过特意用铜链固定的博古架——每一处细节都按地震防备的规制布置妥当,可心头那根弦却始终绷得紧紧的。
终于在某一天,荣宪正在永和宫的庭院里追着一只彩蝶,昭宁坐在石榴树下笨拙地摆弄七巧板,十阿哥在咿咿呀呀说话。伊尔哈倚在廊下看着他们玩耍,忽然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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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异样的扑簌声——檐下的麻雀、树梢的喜鹊,竟同时惊飞而起,黑压压的鸟群掠过天空,发出慌乱的鸣叫。
她的心猛地一沉,手中的绣绷"啪"地掉在地上。
"琉璃!快抱孩子!"伊尔哈一个箭步冲进院子,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地龙要翻身了!"
几乎同一时刻,远处传来沉闷的轰隆声,仿佛地底有巨兽苏醒。宫墙上的琉璃瓦开始轻微震颤,檐角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急促的叮当声。
"去空旷处!快!"伊尔哈一手抱起昭宁,一手拽住十阿哥,荣宪机灵地抓住她的衣角。刚跑出几步,身后就传来"哗啦"一声——永和宫檐下的灯笼砸落在地。
宫道上已乱作一团。太监宫女们抱着贵重物件往外冲,有经验的老嬷嬷边跑边喊:"护住头!别靠近墙!"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不知是谁家的瓷瓶摔得粉碎。
伊尔哈护着三个孩子冲到御花园的空地上,回头望去——紫禁城的朱墙金瓦正在阳光下微微颤动,像一幅被风吹皱的画卷。她紧紧搂住发抖的昭宁,突然想起承乾宫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荣宪看好弟妹!"她将十阿哥塞到荣宪怀里,转身就要往回跑,却被琉璃死死拉住:"娘娘!余震未停啊!"
正僵持间,地面又是一阵剧烈摇晃。十阿哥吓得哇哇大哭,昭宁把小脸埋进伊尔哈颈窝,温热的泪水浸湿了衣襟。
伊尔哈望着烟尘四起的宫阙,忽然听见整齐的脚步声——是太子带着侍卫赶来,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着:"姑爸爸别怕!皇阿玛命儿臣按《避震要略》安置众人!"
远处钟鼓楼的铜钟突然自鸣,浑厚的声响回荡在京师上空。这一刻,整个京城都在地动山摇中,践行着那本以太子名义颁布的小册子上的每一条预案。
地动甫一稍歇,伊尔哈便匆匆将昭宁几个孩子交给琉璃照看,自己则带着太子和两位女官疾步往后宫行去。宫道上的裂缝如蛛网般蔓延,碎瓦断木散落一地,远处隐约传来宫女的啜泣声。
"凌霜去东六宫,青玉去西六宫,"伊尔哈边走边吩咐,顺手扶起一个跌倒在地的小太监,"按咱们演练过的,先把人都聚到御花园的空地上。"
太子紧紧攥着伊尔哈的衣袖,小脸煞白却强作镇定:"姑爸爸,惠娘娘的延禧宫离得最近,咱们先去那儿!"
延禧宫的门楣已经歪斜,惠嫔正指挥太监们往外搬昏迷的保清。孩子额头被坠落的灯架划了道口子,鲜血糊了半张脸。伊尔哈心头一紧,迅速解下帕子按住伤口:"去请太医!要快!"
"娘娘!"德嫔的贴身宫女跌跌撞撞跑来,"我们主子抱着小阿哥困在承乾宫偏殿,房梁塌了......"
伊尔哈一把将保清塞给凌霜,拎起裙摆就往承乾宫跑。太子竟也跟了上来,边跑边喊:"孤记得《避震要略》里说,要先固定断梁!"
……
承乾宫的景象令人心惊——朱漆大门被倒下的影壁堵死,德嫔的呼救声微弱地透出来。伊尔哈抄起一根断椽就要撬门,忽听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奴才来迟!"秦德安带着十几个粗使太监赶到,众人合力推开障碍。殿内尘烟弥漫,德嫔蜷缩在墙角,用身子牢牢护着襁褓中的小阿哥。见人来救,她脱力般滑坐在地,却仍死死抱着孩子不放:"娘娘...玉佩...妾身给他戴上了......"
伊尔哈鼻尖一酸,亲手将母子二人扶出危房。转身时瞥见太子正学着侍卫的样子,用木板固定摇摇欲坠的门框。小小的人儿满身灰尘,却透着超乎年龄的沉稳。
暮色降临时,后宫众人终于全部安置妥当。御花园的空地上支起了临时帐篷,太医穿梭其间为伤者诊治。伊尔哈替吓坏了的纯禧擦脸时,康熙派来的太监匆匆赶到:
"万岁爷口谕,着贵妃统领后宫赈灾事宜。"
暮色沉沉,御花园的空地上支起了数十顶临时帐篷。伊尔哈扶着太皇太后在最大的帐中坐下,又命人取来软垫和热汤。老太太的迦南木佛珠在腕间轻晃,虽面色疲惫却仍挺直腰背:"哀家无碍,先去照看孩子们。"
"已经安排妥当了。"伊尔哈轻声应着,将狐裘披在老人肩上,"纯禧带着昭宁在东北角的暖帐里,荣宪看着十阿哥,太医说保清的伤不妨事,就是吓着了。"
帐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伊尔哈掀帘而出,见青玉正领着几位低品太医为受伤的宫人诊治。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胳膊被瓦片划得血肉模糊,却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用这个。"伊尔哈从袖中取出个白瓷瓶,"前儿配的金疮药,止血最灵验。"
太医们忙得脚不沾地,品级高的都去了嫔妃和阿哥处,这些末等御医反倒成了救治宫人的主力。伊尔哈蹲下身,亲自为一个老嬷嬷缠绷带。老人手上还戴着孝昭皇后赏的银镯子,此刻已磕变了形。
"凌霜,去开永和宫的小库房。"伊尔哈抹去额角的汗,声音沙哑却坚定,"把那些棉布、陈年黄酒都搬来,再拆几床新被褥当绷带。"
夜色渐深,御花园里燃起了篝火。伊尔哈穿梭在帐篷间,忽见德嫔抱着小阿哥站在暗处,正望着忙碌的太医们出神。
"妹妹怎么出来了?"伊尔哈忙将斗篷裹在母子二人身上。
德嫔的指尖抚过孩子腕间的玉佩,轻声道:"嫔妾只是想着...若那日娘娘没教我们''三角区''..."话音戛然而止,却将怀里的婴儿搂得更紧了些。
远处传来梆子声,三更天了。伊尔哈望着渐渐安稳下来的营地,突然发现太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太医身边,正有模有样地帮着捣药。小脸上还沾着灰,眼神却亮得出奇——像极了穿越前那些抗震救灾的志愿者。
夜风拂过残破的宫墙,带着初秋的凉意。伊尔哈拢了拢衣襟,心想明日还要清点各宫损失,安排重建...但至少今夜,所有人都平安活下来了。
20.罪己诏
宫外的情况比宫内更为严峻。京城的街巷中,尘土飞扬,断壁残垣随处可见,昔日的繁华景象在地震的摧残下荡然无存。百姓们聚集在空旷处,有的抱着仅存的财物,有的搀扶着受伤的家人,孩童的哭声与老人的叹息交织在一起。尽管空气中弥漫着不安与悲伤,但好在之前朝廷大力宣传的《御制避地动要略》发挥了作用。许多百姓在地震来临前便察觉到了井水变浑、家禽躁动等异象,迅速按照册子上的指示躲避,因此伤亡人数远比预想的要少。
“多亏了太子爷的梦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蹲在临时搭建的草棚下,颤巍巍地对身旁的年轻人说道,“若不是朝廷提前教咱们怎么躲,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早就埋在瓦砾下了。”年轻人点点头,目光投向不远处正在分发粥食的官差,低声道:“听说皇上已经派人来赈灾了,咱们再撑一撑。”
夜幕降临,乾清宫内烛火通明。康熙眉头紧锁,手中捏着刚从宫外送来的急报。奏折上详细列出了各处的损失:民居倒塌数千间,商铺损毁过半,城外农田被裂缝撕裂……他的指尖在纸面上轻轻敲击,沉默片刻后,抬头对侍立一旁的李德全道:“传旨,即刻从户部调拨银两,开仓放粮,命顺天府尹亲自督办赈灾事宜。”
“嗻。”李德全躬身应下,正要退下,康熙又补充道:“再派一队御医随行,重点救治老弱妇孺。另外,传令九门提督,加强夜间巡逻,严防有人趁乱生事。”
宫外的夜空下,赈灾的队伍已经行动起来。官差们举着火把,在废墟间穿梭,将受伤的百姓抬到临时医棚,又将粮食和清水一一分发到灾民手中。城外的粥棚前排起了长队,热气腾腾的米粥在寒夜里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一位妇人捧着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朝廷没有忘了咱们……”
与此同时,京郊的村庄里,里正敲着铜锣,高声宣读皇上的旨意:“凡房屋倒塌者,每户可领修缮银五两;伤亡者,朝廷另有抚恤!”村民们聚在一起,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希望。几个孩童蹲在路边,用木棍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房子,嘴里念叨着:“新家会更结实!”
紫禁城的角楼上,康熙负手而立,遥望宫外星星点点的火光。夜风拂过他的衣袍,带着初秋的凉意。身后的大监轻声禀报:“皇上,夜深了,您该歇息了。”康熙微微颔首,却并未移动脚步,只是低声道:“传朕口谕,明日早朝,群臣需呈上赈灾的具体章程。朕要看到实实在在的举措,不得有误。”
……
此次地震波及范围极广,不仅京城损失惨重,北直隶、山东等地亦纷纷传来灾情急报。乾清宫的御案上,奏折堆积如山,每一份都写着触目惊心的数字:河间府房屋倒塌十之六七,保定府地裂涌黑水,济南府城墙倾颓数十丈……康熙连日来几乎未曾合眼,眼底布满血丝,却仍强撑着精神,朱笔在奏折上勾画不停。
“传令直隶巡抚,即刻开仓放粮,凡受灾州县,免赋三年。”他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另派钦差前往山东,核查灾情,若有官员趁机克扣赈灾钱粮——”朱笔重重一顿,墨迹晕开如血,“立斩不赦。”
李德全躬身领命,刚要退下,康熙又抬手止住他:“慢着。再拟一道旨意,命太医院选派精干医官,分赴各府设立医棚,所需药材由内务府直接调拨。”他顿了顿,指尖按了按太阳穴,“还有,让各地驿站加急传递消息,朕要每日酉时前,收到所有重灾县的禀报。”
殿外风雨交加,檐角铁马叮当作响,仿佛天地仍在余震中战栗。康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阴沉的天色,眉头紧锁。这场灾难远超预期,但令他稍感宽慰的是,因《御制避地动要略》早已下发至各省府县,百姓们多少有了防备,伤亡比往年的地震要少得多。
山东巡抚的奏报中提到,济南百姓在地动前察觉井水翻涌,纷纷携老扶幼避至空旷处,甚至有人自发敲锣示警;保定府的乡绅则依册子上的法子,提前用木桩加固了祠堂的梁柱,使得这座百年老屋在地震中屹立不倒,成了灾民的临时庇护所……
“皇上,您该用膳了。”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捧上食盒,却被康熙挥手屏退。他转身回到案前,抽出兵部的密折——直隶绿营已奉命调动,正协助百姓清理废墟;山东的官道上,运送粮草的马车络绎不绝;甚至漠南蒙古诸部也派了快马,奏请驰援。
“传裕亲王、恭亲王入宫。”康熙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朕要他们亲自去灾情最重的州县坐镇。”他指尖敲了敲案上摊开的地图,那里用朱砂圈出了几处触目惊心的红点,“告诉他们,朕不要听‘尽力而为’,朕要看到活人,吃到热饭,住进遮风挡雨的屋子!”
更漏滴答,烛火摇曳,将康熙的身影拉得极长。这一夜,紫禁城的灯火彻夜未熄,而千里之外的灾地上,无数人也在同样的星光下,等待着黎明。
……
小太子保成蹲在阿哥所的廊檐下,小手托着腮帮子,眉头皱得紧紧的。方才他去御膳房给保清拿蜜饯时,正巧听见两个小太监躲在墙角嘀咕:"这样大的地震,怕是老天爷发怒了……皇上少不得要下罪己诏呢!"
保成的小拳头一下子攥紧了。他明明记得,汗阿玛早早就让钦天监编了《御制避地动要略》,还让太子亲自给百姓们发小册子。怎么现在地龙翻身了,反倒要汗阿玛认错?
"保清哥哥!"他蹬蹬蹬跑进屋里,一把扯住正在喝药的保清,"有人说汗阿玛要下罪己诏!"药碗差点打翻,保清手忙脚乱地扶住,额头上还缠着白布条——那是延禧宫房梁掉下来砸的。
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半天,还是想不明白。
保成急得直揪自己的小辫子:"明明我们做了那么多准备,为什么还要认错?"保清突然眼睛一亮:"走,去找佟娘娘!"
永和宫里,伊尔哈正在整理各地送来的赈灾清单。一抬头就见两个小泥猴手牵手跑进来,保成的小朝靴上全是土,保清的衣带还系歪了。
"姑爸爸!"保成扑过来抱住她的腿,仰起小脸急急地问,"为什么地龙翻身要汗阿玛下罪己诏?明明我们教大家躲了呀!"
伊尔哈放下毛笔,把两个孩子揽到身边。窗外的石榴树沙沙作响,像是在替她思考该怎么解释。她轻轻擦掉保成鼻尖上的灰:"因为百姓们觉得,地龙翻身是老天爷在警示,说明有位高权重的人做了坏事……"
保成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两盏小灯笼:"那换个人认错也行?"他掰着手指头数,"比如……比如三舅姥爷?"——他说的正是索额图,那个总想往毓庆宫塞人的赫舍里家老狐狸。
保清立刻蹦起来:"还有明珠大人!"他气鼓鼓地比划,"他家的徐侍从整天说太子弟弟坏话!"
伊尔哈差点笑出声,赶紧用帕子掩住嘴角。两个孩子一脸认真地仰着头等她裁决,活像两只等着分肉的小狼崽。她故意板起脸:"这话可不能乱说……"却在心里暗想,这两个小机灵鬼倒是误打误撞说中了关键——前世历史上,这场地震后明珠一党确实受到重创。
后来伊尔哈告诉他们这样也不是不行,可好端端的两人为什么要承认自己做了错事呢?得到伊尔哈的肯定,保清和保成又跑到一旁嘀嘀咕咕商量去了。
两个孩子蹲在永和宫的石榴树下,脑袋凑得极近,连树上的麻雀都好奇地歪着头看他们。保清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保成则时不时偷瞄一眼正在廊下看账册的伊尔哈,生怕被听见似的压低声音。
"三舅姥爷最近总往毓庆宫送点心。"保成撅着嘴,用脚尖碾碎了一片落叶,"昨天还说要给我找个新哈哈珠子,肯定是想塞他的人。"
保清眼睛滴溜溜一转,突然凑到弟弟耳边:"不如这样——你就说,这次地震后好多人在议论汗阿玛..."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摇头晃脑,"然后你就叹气,说要是有人能替汗阿玛分忧就好了..."
两个小娃娃越说越起劲,保成甚至站起来,背着小手学康熙批奏折的样子踱步:"索额图啊,朕心甚忧..."结果被自己的衣摆绊了个趔趄,被保清一把扶住。
"小心点!"保清憋着笑,"你要是在三舅姥爷跟前摔了,他肯定又要说''太子爷千金之体''什么的..."
正说着,昭宁公主摇摇晃晃地抱着一只布老虎走过来,奶声奶气地问:"哥哥们在说什么呀?"保成赶紧把妹妹抱起来转了个圈:"在说怎么帮汗阿玛打大灰狼!"
等哄走了昭宁,保清突然想到什么,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看,我都记着呢!明珠府上那个徐侍从,每次来说太子坏话的日子我都记下来了。"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三月十八,说太子背书快,定然比保清阿哥读书好","四月初二,说太子射箭歪"...
保成感动得眼睛亮晶晶的:"保清哥哥最好了!"突然灵光一闪,"那下次地动,我们就让明珠认罪!你就假装跟他好,等时机成熟..."他做了个收网的手势,可惜小手肉乎乎的,看起来毫无威慑力。
两个孩子正说得热火朝天,突然听见伊尔哈的轻咳声。一抬头,发现姑爸爸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石榴树下,手里还端着两碗冰镇酸梅汤。
"商量好了?"伊尔哈把酸梅汤递给他们,眼里带着笑意,"记住,要做得..."她故意拖长声调。
"自然!"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然后相视一笑,露出如出一辙的小虎牙。保成咕咚咕咚喝完酸梅汤,抹了抹嘴就跳起来:"我现在就去找三舅姥爷!"
看着小太子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保清突然扯了扯伊尔哈的袖子:"姑爸爸,我们这样...算不算使坏啊?"伊尔哈揉揉他的脑袋,把他额头上的布条重新系好:"这叫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保清抢着说完,笑得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那蹦蹦跳跳的小身影,已经朝着刚才太子弟弟跑走的方向跑去了。
……
索额图正在临时安置的偏殿里查看地震后的损失清单,听闻太子传召,手中的毛笔啪嗒掉在纸上,晕开一片墨迹。他连忙整理衣冠,连朝珠都多捋了两下,脸上堆满笑容:"快,快带路!"
走在宫道上,索额图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自打地震后,太子还是头一回主动召见。莫不是终于想通了,要接受赫舍里家安排的人手?他连等会儿要进献的翡翠九连环都摸了好几遍。
可刚踏进毓庆宫的殿门,索额图就察觉气氛不对。小太子没像往常那样躲在嬷嬷身后,反而端端正正坐在书案前,面前还摊着一本《论语》——书是倒着放的。
"三舅姥爷。"保成奶声奶气地开口,小手却学着康熙的样子叩了叩桌面,"这次地动,汗阿玛很忧心呢。"
索额图心头一跳,赶忙躬身:"太子爷放心,皇上圣明..."
"孤听说,"保成突然跳下椅子,凑到他跟前,仰起小脸故作老成,"有人议论要汗阿玛下罪己诏?"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索额图后背唰地冒出一层冷汗。这话确实是他让门人散播的,本想着借天灾打压明珠一党,谁知...
"不如三舅姥爷替汗阿玛写?"保成突然拽住他的袖子晃了晃,瞬间变回撒娇的小孩模样,"您字写得最好啦!"
索额图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张了张嘴,却见小太子不知从哪摸出一张洒金笺,上面已经工工整整写好了"臣有罪"三个字——明显是有人握着孩子的手写的。
"明珠大人肯定不愿意写。"保成瘪着嘴,眼眶说红就红,"还是三舅姥爷最疼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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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额图喉结滚动,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半晌。突然福至心灵:若是他主动请罪,既能讨好太子,又能显得比明珠忠心...横竖地震这种事,最后不过是走个形式。
"老臣...遵旨。"他咬牙接过洒金笺,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把这事栽到明珠头上。最好是让那老对头在朝会上主动跳出来反对,到时候...
保成突然踮起脚,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三舅姥爷最好啦!"转头就蹦蹦跳跳地跑去玩布老虎了,仿佛刚才那个讨价还价的小狐狸根本不存在。
索额图晕乎乎地走出毓庆宫,被冷风一吹才回过神。他摸着被亲过的脸颊,突然发现洒金笺背面还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乌龟——这分明是有人教太子的!
而此时,永和宫的葡萄架下,保清正眉飞色舞地给伊尔哈比划:"姑爸爸您没看见,三舅姥爷的脸都绿啦!"伊尔哈笑着往他嘴里塞了块蜜饯:"慢点说,别噎着。"
远处传来太监的唱名声,是康熙的御辇往这边来了。伊尔哈连忙把两个孩子往屋里推:"快去把《千字文》摊开,装作用功的样子..."话音未落,保成已经抓起毛笔在自己脸上画了两道胡子。
夕阳西沉,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泛着金红色的光。索额图回到住处,对着那份罪己书愁眉苦脸。
……
翌日清晨,乾清宫的金砖地上还残留着地震后的细微裂痕。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明珠一党的御史正例行参奏索额图门人贪墨之事,忽见索额图整了整朝冠,竟抢先一步出列。
"臣有本奏!"索额图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痛,扑通一声跪在大殿中央。康熙眉头微蹙,手中的茶盏轻轻搁在案上——这位老臣今日竟穿了素服,连朝珠都换成了朴实的檀木珠子。
明珠心头突地一跳,只见索额图从袖中掏出一卷洒金笺,正是昨日太子给的那份。他双手高举过头,声音哽咽:"此次地动,实乃臣辜负圣恩所致!臣查《洪范五行传》,地者臣道,臣道不修则地动..."
满朝哗然。明珠手里的笏板差点掉在地上——这老狐狸唱的哪出?他下意识看向龙椅上的康熙,却见皇上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索额图越说越激动,竟开始细数自己"罪状":"去岁保定水患,臣督办不力;今春南苑走水,臣巡查不严..."每说一条就重重磕一个头,额间很快见了红印。说到动情处,他突然转身指向明珠:"尤其不该与明相争执,致使朝堂不宁!"
明珠脸色铁青,这分明是祸水东引!他急急出列辩解:"皇上明鉴,索相此言..."
"明相不必为老夫开脱!"索额图一把抓住明珠的衣袖,哭得老泪纵横,"老夫这就上表请辞,只盼上天息怒..."说着竟真从怀里掏出份辞呈。
朝堂上乱作一团。保和殿大学士马齐拼命给索额图使眼色,赫舍里家的门人更是急得直跺脚。康熙轻咳一声,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索额图。"皇帝的声音不疾不徐,"你可知地震当日,太子在做什么?"
索额图一愣,额头上的汗珠滚落到睫毛上。只见康熙朝后殿招了招手,七岁的保成立即捧着本册子跑出来,身后还跟着额角结痂的保清。
"回汗阿玛!"保成响亮地汇报,"儿臣按您教的,带人救了十二个嬷嬷,二十三个太监!"保清赶紧补充:"还有七只御猫!"
康熙伸手揉揉两个孩子的脑袋,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朕的太子尚知救灾济民,列位臣工倒忙着争是谁惹怒了上天?"他轻轻拿起索额图的辞呈掂了掂,"爱卿既然有心,不如去通州督办灾民安置?"
索额图后背全湿了——通州现在满地废墟,这分明是发配!正要谢恩,却听明珠突然高声道:"臣愿同往!"原来他转念一想,绝不能让索额图独揽赈灾功劳。
龙椅上的康熙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准了。"
……
朝堂之上,索额图颤颤巍巍地跪伏在金砖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他手中那封洒金罪己书在晨光中泛着微光,字字句句都是他亲手所写——虽然最初是太子提议,但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这步棋走得实在憋屈。
"臣辜负圣恩,致使天象示警..."索额图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吞了一把沙子,"恳请皇上严惩。"
康熙端坐在龙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他目光扫过朝堂,明珠一党的官员们虽然极力掩饰,但眼角眉梢的喜色藏都藏不住。而赫舍里家的门人则面色灰败,有几个年轻的甚至已经红了眼眶。
"索额图。"康熙终于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念在你多年劳苦,革去大学士衔,赈灾结束后回家闭门思过一年。"
索额图重重叩首,朝冠上的红宝石顶戴在砖地上磕出一声闷响。他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还是李德全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老臣的背影佝偻着退出大殿,那身一品仙鹤补服在跨过门槛时晃了晃,像是突然失去了精气神。
明珠一党的官员们交换着眼色,有几个已经忍不住嘴角上扬。可还没等他们高兴太久,康熙突然又点了明珠的名。
"明相。"皇帝的声音依然平和,却让明珠后背一凉,"你府上那个姓徐的侍从,近来很是活跃啊。"
明珠扑通跪下,额头瞬间沁出冷汗。他当然知道皇上指的是什么——那个被发配去宁古塔的徐侍从,确实是他安插在纳兰容若身边的眼线。
"臣...臣管教不严..."
康熙抬手打断他:"朕记得你兼着礼部尚书的差事?"不等明珠回答,便淡淡道:"即日起专心料理礼部事务吧,军机处就不必再去了。"
满朝哗然。这等于削去了明珠参赞军务的大权!明珠脸色煞白,重重磕头谢恩,起身时官袍后襟都湿了一片。
21.太子探亲
退朝后,保成和保清躲在乾清宫后殿的屏风后面,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保清捅了捅弟弟,小声道:"汗阿玛真厉害,一招就把两只老狐狸都收拾了!"
保成却皱着小脸:"可是...三舅姥爷看起来好可怜..."他想起索额图临走时那个踉跄,突然有点后悔出了这个主意。
这时康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现在知道心疼了?"两个孩子吓得一哆嗦,转身看见父皇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记住今日。"康熙一手一个把他们拎起来,"为君者,既要懂得借力打力,也要知道适可而止。"他拍了拍保成的小脑袋,"去给你三舅姥爷送盒参茶,就说是你额娘留下的。"
而纳兰容若奉命明珠给传口谕,临走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父亲可知,徐渭在宁古塔招供了不少有趣的事..."
明珠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得粉碎。他望着皇宫方向,终于明白皇上这是要他们两党互相牵制,谁也甭想独大。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那道降职的圣旨上,"持身不正"四个朱批大字格外刺目。
……
太子保成的小轿刚在赫舍里府门前落下,朱红色的大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老管家领着全府上下跪在影壁前,额头抵着青石板,谁也不敢抬头直视天家血脉。保成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直到看见跪在最前面的白发老者——那是他从未谋面的外祖父,仁孝皇后的父亲索尼。
"快、快起来..."保成学着康熙的样子虚扶了一把,却因为个子太矮,只够得到老人的衣袖。索尼抬头时老泪纵横,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突然迎来春雨。他颤抖着想去碰太子的手,又在半空硬生生停住,最后只是深深作揖:"老臣...老臣参见太子爷..."
保成突然想起伊尔哈教过的礼数,连忙侧身避过半礼:"外祖父折煞保成了。"这一声"外祖父"叫出来,赫舍里家几个女眷当场就捂着嘴哭了。站在索尼身后的年轻男子更是红了眼眶——那是保成的亲舅舅常泰,仁孝皇后的幼弟。
常泰手里还攥着个褪色的布老虎,跟保成今日带来的那个正好是一对。他蹲下身与太子平视,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了梦:"太子爷长得...真像姐姐..."话没说完就哽住了。保成好奇地伸手摸了摸舅舅眼角的泪,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像是吃了没熟的杏子。
老管家引着众人往花厅走时,保成被常泰抱了起来。七岁的小太子本该避讳这样的亲近,可康熙特意嘱咐过"今日只论家礼"。他搂着舅舅的脖子,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后来才知道,那是仁孝皇后生前最爱的熏香味道。
花厅里摆着各色点心,全是仁孝皇后幼时爱吃的。索尼颤巍巍地捧出一本泛黄的《女诫》,扉页上有稚嫩的笔迹写着"赫舍里芳儿习字",那是仁孝皇后的闺名。保成小心翼翼地翻着书页,忽然从里头掉出一朵干枯的木兰花。
"你额娘七岁时夹的。"索尼用袖子擦了擦书案,"那年她第一次学绣木兰,针脚歪歪扭扭的..."老人说着突然顿住,因为保成从荷包里掏出了块绣帕——上面歪歪扭扭的木兰花,竟与书里那朵有八分相似。
常泰再忍不住,扑通跪下将太子搂进怀里。保成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朝冠上,他学着康熙安慰自己的样子,轻轻拍了拍舅舅的后背:"舅舅不哭,保成...保成以后常来看你们..."
回宫的路上,保成一直扒着轿窗往后看。赫舍里府门前,索尼还拄着拐杖站在夕阳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小太子突然想起伊尔哈说过的话:"你汗阿玛让索额图闭门思过是罚,让你去赫舍里府是恩。"
……
冬雪初落,永和宫的琉璃瓦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银白。伊尔哈倚在暖阁的窗边,看着昭宁公主在院子里踩雪玩。小丫头裹着大红猩猩毡斗篷,像团跳动的火焰,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小脚印。
琉璃捧着热茶进来,伊尔哈嘱咐她:
"今儿雪大,叫荣宪他们好好在屋里暖着。"伊尔哈接过茶盏,热气氤氲中瞥见昭宁正试图堆雪人,胖乎乎的小手冻得通红还乐此不疲。她刚要唤宫女去添个手炉,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青玉掀帘而入,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主子,翊坤宫刚传来消息,郭贵人诊出两个月身孕了。"
伊尔哈指尖在茶盏上轻轻一顿。宜嫔的这个妹妹入宫才半年,倒是赶上了好时候——地震后康熙为安抚民心,确实多召幸了几位新人。她转头望向多宝阁,那里摆着各色锦盒,都是提前备好的贺礼。
"把那个青玉送子观音找出来,再添一对赤金长命锁。"伊尔哈想了想又补充,"记得锁面要刻''瓜瓞绵绵''。"
琉璃会意地点头。宫里人都知道宜嫔姐妹与贵妃素无往来,这份礼既要显出中宫体面,又不能太过热络。正要退下,却听伊尔哈忽然轻笑:"等等,把前日内务府新贡的那匣子酸梅也捎上。"
窗外传来昭宁咯咯的笑声,小丫头不知怎么摔进了自己堆的雪堆里,正手舞足蹈地扑腾。伊尔哈摇头失笑,正要吩咐人去抱,忽见回廊下转出个熟悉的身影——康熙不知何时来了,正弯腰把昭宁从雪里捞起来,明黄龙袍上沾了星星点点的雪沫子。
"皇上驾到——"
唱名声中,伊尔哈理了理鬓角迎出去。康熙怀里抱着咯咯笑的昭宁,身后跟着的保成和保清正在互扔雪球。小太子看见她,立刻扑过来献宝似的举起个歪歪扭扭的雪兔子:"姑爸爸看!保清哥哥教我捏的!"
康熙将两个玩得满头大汗的小阿哥交给乳母后,站在永和宫的廊檐下掸了掸朝袍上沾的雪粒。昭宁公主还揪着他的龙袍下摆不撒手,奶声奶气地嚷着:"汗阿玛再举高高!"
"改日再来陪昭宁玩。"康熙弯腰捏了捏女儿红扑扑的小脸,余光瞥见伊尔哈正站在茜纱窗边,手里捧着个鎏金手炉。两人目光相接时,她微微颔首,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
李德全适时地凑上前:"皇上,翊坤宫方才递了消息,说郭贵人害喜得厉害..."话未说完就被康熙抬手止住。皇帝转身时,明黄衣摆扫过阶前未化的积雪,在青砖上拖出一道湿痕。
"表妹不必送了。"康熙在垂花门前驻足,声音不轻不重,"保成他们的功课,朕晚些再来考校。"
伊尔哈福身行礼的姿势纹丝不动,发间的金累丝凤钗在雪光中纹丝不动。直到御驾的仪仗转过宫墙,她才直起身,接过琉璃递来的斗篷披上。
保成和保清正在暖阁里抢一块芝麻糖,见她进来立刻规规矩矩坐好。伊尔哈故意板着脸:"谁先说清楚方才在御花园,是谁把雪球砸到简亲王背上的?"
两个孩子的小脸同时垮了下来。窗外,翊坤宫方向的天空突然炸开几朵烟花——那是内务府按例为有孕嫔妃放的吉庆烟火。保清好奇地扒着窗棂张望,却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伊尔哈掰开了那块芝麻糖,分给两个小家伙一人一半:"吃完记得把《千字文》抄一遍。"暖阁里的地龙烧得太旺,熏得人昏昏欲睡。昭宁不知何时趴在伊尔哈膝上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糖。
永和宫的暖阁里,铜锅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白雾氤氲中映着三张红扑扑的小脸。保清眼巴巴地盯着琉璃刚端上来的羊肉片,馋得直咽口水;保成则好奇地用筷子戳着锅里翻滚的豆腐;昭宁坐在特制的高椅上,小手抓着木勺,急得直跺脚。
"慢些,当心烫着。"伊尔哈用长筷给三个孩子布菜,特意把保清那片羊肉在清汤里涮了又涮才夹给他,"太医说了,你额娘嘱咐过,伤口没好全之前不许吃发物。"
保清撅着嘴接过碗,却见伊尔哈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不过可以蘸点这个——"瓶盖一开,浓郁的芝麻香立刻飘了出来,是特意为他调制的无辣酱料。
"佟娘娘最好了!"保清欢呼一声,蘸着酱料大口吃起来。保成有样学样,结果被热豆腐烫得直吐舌头,逗得昭宁咯咯直笑,手里的木勺啪嗒掉进了锅里。
伊尔哈忙用漏勺去捞,却见保成已经麻利地卷起袖子,露出藕节似的小胳膊:"保成来!"他学着康熙平日批奏折的架势,用两根筷子精准地夹出了木勺,还故作老成地摇摇头:"昭宁妹妹要乖。"
暖阁外风雪渐大,窗棂被吹得簌簌作响。琉璃又添了盘脆生生的冬笋片,伊尔哈给每人碗里都舀了勺热汤。两个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呼噜呼噜喝汤的样子,活像一窝抢食的雏鸟。
"要是能烤肉就更好了..."保清望着窗外的雪,突然叹了口气。伊尔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庭院里那株老梅树正开着零星的花,倒是应景。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多宝阁取来个红漆食盒。
"虽然不能烤肉..."她掀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只金黄酥脆的烤饼,还贴心地做成了小兔子形状,"但这个可以管够。"
保成欢呼着去抓,却被伊尔哈轻轻拍了下手背:"先背段《三字经》。"小太子立刻挺直腰板,奶声奶气地背起来。昭宁虽然听不懂,也咿咿呀呀地跟着学舌,不小心喷了保清一脸饼渣。
笑声透过窗纱,融化了檐下的冰棱。铜锅里的汤底已经熬成了奶白色,伊尔哈望着三个吃得满头大汗的孩子,忽然觉得——就算没有烤肉,这样的雪天也挺好。
……
郭贵人遇喜的消息传遍六宫后不久,康熙在乾清宫颁下一道震动前朝的旨意——重新为现在还活着的皇子公主序齿。这道圣旨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延禧宫惠嫔所出为大阿哥,赐名胤褆;元后赫舍里氏所出为二阿哥,赐名胤礽;钟粹宫容嫔所出为三阿哥,赐名胤祉;承乾宫德嫔所出为四阿哥,赐名胤禛。
大公主为和硕纯禧公主、二公主为和硕荣宪公主、三公主为和硕端静公主、四公主为固伦昭宁公主。
康熙原本对公主的册封都是在出嫁前,只是孝昭皇后生下嫡出公主昭宁便去了,康熙怜惜这个女儿想早早册封,可康熙又不好只给一个公主册封,这才有这些公主集体有了封号。
……
慈宁宫偏殿里,舒舒觉罗氏独自坐在西侧第二排的绣墩上。虽已四十有六,乌发间却不见银丝,只简简单单绾了个圆髻,簪一支素银莲花簪——这是她为嫡妻守孝满三年后,头回摘了白绒花。
"钮祜禄夫人到——"
唱名声中,一位满头珠翠的妇人被宫人簇拥而入。舒舒觉罗氏条件反射般要起身,膝盖都弯了一半才惊觉——自遏必隆嫡妻去世后,族中尚未立新主母,这位不过是隔房的堂嫂。
太皇太后在上首将一切尽收眼底,故意提高声音:"舒舒觉罗氏,你坐近些。哀家老眼昏花,都看不清昭宁公主的新衣裳了。"
伊尔哈抱着昭宁进来时,正看见舒舒觉罗氏窘迫地捏着帕子。这位实际比贵妃大不了几岁的"老夫人",因着妾室身份,连衣裳都不敢穿鲜亮颜色,一袭藕荷色旗袍生生被浆洗得发白。
"给舒舒觉罗妈妈请安。"伊尔哈特意用上亲近称呼,怀里的昭宁突然冲着舒舒觉罗氏咿呀伸手——小丫头今日戴着孝昭皇后幼时的长命锁,金锁片在阳光下晃人眼睛。
舒舒觉罗氏再绷不住,泪珠成串往下掉。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个杏色香囊:"奴才...奴才把娘娘周岁时戴的平安符重新熏过了..."香囊递到昭宁眼前时,散发出淡淡的沉水香——正是孝昭皇后生前最爱的味道。
昭宁却在这时突然揪住舒舒觉罗氏的银簪,奶声奶气地喊:"亮!"小丫头腕上的金镯与长命锁叮当相撞,恰似当年孝昭皇后牵着幼年康熙的模样。太皇太后忽然红了眼眶:"苏麻喇,去把哀家那对翡翠镯子拿来——赏舒舒觉罗氏。"
……
等到了康熙十八年,纯禧、胤褆和胤礽三人功课渐重,伊尔哈便叫他们若是功课繁忙便不用来永和宫请安,只在二十这日休沐轮流过来给还在永和宫幼儿园的孩子们讲课,不拘内容,主要为了让他们跟弟弟妹妹们联系感情。
于是每月二十这日,永和宫的石榴树下总会依次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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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张不同的书案——
胤褆当值日,案上必摆着《孙子兵法》与木制兵器。晨光初现时,少年已带着十阿哥在校场扎马步。"腿要稳如磐石!"他板着脸示范,却在小阿哥摇摇晃晃时悄悄扶住他的腰。昭宁公主趁机爬上兵器架,被胤褆单手拎下来搁在肩上:"小姑奶奶,这个真不能玩。"
纯禧当值日,多宝阁上的瓷瓶都贴了红纸价签。"这一文,这一两,这值十两雪花银。"她握着弟妹们的手摸瓷器胎底,"记住咯,以后嫁人了别被婆家拿次货糊弄。"午歇时又变戏法似的取出私房胭脂,给荣宪公主和端静公主眉心点了朵梅花。
胤礽当值日最是热闹。太子殿下拖来一筐旧衣裳,带着孩子们扮《论语》里的人物。三阿哥披着帐幔当孔子,昭宁顶着果盘演"宰我问孝",偏巧这日康熙来查功课,撞见太子本人正蹲在地上装丧家之犬——原是演示"仲尼哭颜回"。
伊尔哈在廊下绣着香囊,听着今日又轮到胤褆教射箭。少年刻意压低的声音混着孩童嬉闹传来:"拉弓时想着你们最讨厌的人——比如总逼你们喝药的太医..."忽然"嗖"的一声,三阿哥的箭歪歪斜斜扎进草靶,昭宁立刻拍手嚷着要学。
暮色染红窗纱时,胤褆蹲在台阶上给弟妹们修木剑。纯禧的算盘珠子被做成项链戴在端静公主脖子上,胤礽昨日留下的《山海经》画册还摊在石凳上,精卫鸟的翅膀被昭宁涂成了石榴花的颜色。
"下月我教兵法阵型。"胤褆临走时突然说,耳朵尖微微发红,"已经求了纳兰师傅做小沙盘。"话音未落,纯禧提着裙子追出来:"那我教双陆棋!太子弟弟不许再抢——"
琉璃望着三位主子吵吵嚷嚷远去的背影,转头见伊尔哈正把孩子们今日的"功课"收进檀木匣——胤褆画的布阵图、纯禧标的物价单、胤礽编的《论语》戏本,厚厚一叠压着去年春天的柳枝编的小弓。
夜风拂过庭院,将石榴花瓣吹落在未收的笔墨上。那支被十阿哥折腾坏的狼毫笔,笔杆上还留着胤礽刻的一行小字:"康熙十八年三月二十,胤礽教胤祉执笔"。
……
永和宫的冰鉴里镇着新熬的酸梅汤,琉璃正往青瓷碗里分盛,碗底沉着几颗去核的蜜渍海棠果。
院中海棠树下,荣宪和端静两个小丫头并排坐在石凳上,晃着腿等点心——五岁的孩子已有了公主的矜持,偏又压不住馋,眼睛直往食盒瞟。
"慢些吃,仔细冰着牙。"伊尔哈将两碗冰乳酪推到她们面前,又往碗边各放一枚银勺——荣宪的勺柄刻着缠枝莲,端静的则是如意云纹,都是去岁生辰时内务府特意打的。
树荫那头突然传来咯咯笑声。两岁的胤祉和昭宁正在廊下玩七巧板,偏两人都不安分,木板拼到一半就你推我搡。昭宁今日梳着双丫髻,发绳上缀的小金铃随动作叮当响;胤祉更顽皮,趁乳母不备,竟把最后一块三角形塞进了嘴里。
"吐出来。"伊尔哈板着脸伸手,小阿哥却扭头就爬,活像只机灵的小龟。
正闹着,垂花门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德嫔带着刚会走路的胤禛来了。四阿哥被裹在杏黄襁褓里,只露出张白嫩小脸。德嫔行礼时总不着痕迹地往胤祉那边瞧,话也说得巧妙:"我们四阿哥就爱看哥哥姐姐们玩,在承乾宫时,一听永和宫三个字就笑。"
伊尔哈接过胤禛掂了掂,孩子手腕上还戴着去岁她送的金铃铛。小阿哥突然抓住她衣襟上的珍珠纽扣,咿呀道:"哥……"也不知是学舌还是真认得了胤祉。
"等周岁礼成,送来跟胤祉作伴可好?"德嫔这话说得轻,手上却将儿子的小脚丫往伊尔哈掌心贴了贴——婴孩足底还沾着承乾宫带来的香粉,暖烘烘地蹭在掌纹间。
窗外蝉鸣渐起,昭宁不知何时爬到了多宝阁前,正踮脚够那对白玉镇纸。荣宪赶紧跑去抱她,端静趁机多挖了勺乳酪。
冰鉴上凝的水珠滴答落在地上,很快被夏阳蒸成一丝白气。伊尔哈望着满屋活蹦乱跳的孩子,忽然想起纯禧幼时也是这样赖在她怀里讨糖吃。
如今那丫头在慈宁宫学看账本,倒比许多大人还精明。她低头捏了捏胤禛的脚趾——再过两年,眼下这些闹腾的小东西,怕也要一个个飞走了。
……
如今宫中七岁前的孩子都养在永和宫,这几乎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康熙虽政务繁忙,但每月总要抽空来几趟,有时是晌午批完折子顺路过来,有时是傍晚带着太子和大阿哥一同来用膳。
永和宫的庭院里总是热闹非常。荣宪和端静两个五岁的小姑娘已经能带着弟弟妹妹们玩耍,三阿哥胤祉和昭宁公主正是满地跑的年纪,德嫔的四阿哥胤禛刚会走路,也时常被带来玩耍。每每圣驾将至,乳母们总要给孩子们换上最体面的衣裳,连小袜子都要换成崭新的。
宫里的嫔妃们看在眼里,心思也活络起来。翊坤宫的郭贵人刚诊出喜脉,就悄悄打听着永和宫的规矩;储秀宫的常在小主更是三天两头往永和宫送绣活,就盼着能在贵妃跟前留个好印象。前些日子翊坤宫宜嫔也被诊出有了身孕,如今整日和妹妹商量着日后怎么养孩子。
这日傍晚,康熙带着太子和大阿哥过来用膳。孩子们正在院子里玩闹,见圣驾来了,荣宪和端静立即规规矩矩地行礼,胤祉却一头扎进了康熙怀里,昭宁更是直接抱住了太子的腿。德嫔远远站在廊下看着,手里绞着帕子,心里既欣慰又酸楚——她的胤禛若能早些送来永和宫,是不是也能这般亲近圣颜?
晚膳时分,太子亲自给弟弟妹妹们布菜,大阿哥则耐心地教胤祉用筷子。康熙看着这一幕,眼中流露出难得的温情。消息传到各宫,嫔妃们更是心痒难耐——若能让孩子在永和宫长大,不仅能得圣上青眼,还能与太子、大阿哥建立情谊,这样的机会谁不想抓住?
德嫔不是不知道早些送到永和宫对胤禛好,可是胤禛是她差点要送给贵妃娘娘的孩子,对她而言算是失而复得,她一向看得紧。
幸好两宫之间离得近,胤禛又每日只是白日里在永和宫,她这才下定决心周岁后就送胤禛过去。
22.德嫔再有孕
六月初的紫禁城,暑气渐浓。翊坤宫内外人影憧憧,郭贵人生产的消息惊动了六宫。德嫔原只是循例过来探望,却在殿外廊下被阵阵血腥气熏得头晕目眩,扶着朱漆柱子干呕起来。
"德主子这是怎么了?"翊坤宫的管事嬷嬷眼尖,连忙端来薄荷水。德嫔摆摆手,只觉得小腹隐隐坠痛,恍惚想起月事似乎迟了半月有余。正巧当值的孙太医从产房出来,见状连忙上前请脉。
三指搭在腕上不过片刻,老太医便露出笑意:"恭喜德主子,这是喜脉,已有一月余了。"话音未落,产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响亮啼哭,接生嬷嬷喜气洋洋地出来报喜:"郭小主添了位公主!"
德嫔一时怔在原地。左手还按在平坦的小腹上,右手却被宫女塞了块贺喜用的红绸。薄荷水的清凉混着血腥气往鼻子里钻。
伊尔哈正在永和宫指点昭宁描红,听到德嫔有孕的消息,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磕在案几上,溅出的茶水洇湿了昭宁刚写好的"永"字。
"娘娘?"琉璃连忙递上帕子。
这次翊坤宫生产,伊尔哈没有过去,她前几日贪凉,有点不舒服,怕影响了生孩子的郭贵人,就没有去。
伊尔哈盯着水渍蔓延的宣纸,指尖无意识地掐紧了帕子。德嫔去年十月才生下胤禛,如今才六月,竟又怀上了?她心里翻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这还不到一年啊!
昭宁仰着小脸,不解地看着姑母骤变的脸色:"佟娘娘,痛痛?"孩子软乎乎的小手抚上伊尔哈紧蹙的眉头。
"去库房取些上好的血燕来。"伊尔哈强压下心绪,声音却比平日尖利了几分,"再...再添两匹软烟罗,要藕荷色的。"
她起身走到窗前,六月的骄阳晒得石榴树叶都卷了边。如今胤禛才八个月大,德嫔竟又...
"禽兽。"这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伊尔哈突然想起前几日康熙来永和宫用膳时,还夸德嫔把胤禛养得好。那时他含笑的眼神,现在想来简直...
"主子,要备贺礼送去承乾宫吗?"琉璃小心翼翼地问。
伊尔哈深吸一口气,转身时已换上平静神色:"把前儿内务府新贡的酸枣糕装一食盒,德嫔如今害喜,正用得着。"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再...再把我那对翡翠镯子找出来。"
昭宁不知何时爬到了她脚边,正抓着她的裙摆要抱。伊尔哈弯腰把孩子搂进怀里,闻着奶娃娃身上的甜香,心里那团郁气才稍稍散了些。窗外传来胤禛和胤祉玩闹的声音,两个孩子咯咯笑着追一只彩蝶。
"去请孙太医。"伊尔哈突然吩咐,"就说...就说本宫要问问孕妇调养的事宜。"她低头亲了亲昭宁的发顶,心想德嫔这次生产,无论如何都要让太医格外上心才行。
……
今年入夏以来,紫禁城里的喜事就没断过。伊尔哈的账本上,贺礼支出那一栏密密麻麻记满了条目:郭贵人诞下四公主,送赤金长命锁一对;德嫔有喜,赠血燕十两...永和宫的小库房眼见着就空了一半。
"这个月第三份了..."伊尔哈揉着太阳穴,示意琉璃去取妆奁最底层的锦盒。盒里原本满满当当的金瓜子,如今只剩薄薄一层铺底。昭宁趁机抓了一把,笑得见牙不见眼。
幸好佟家夫人每月初都会派人送银票来。前日刚到的信笺里就夹着两张五百两的票子,信上还特意写明:"隆哥儿在户部当差得的冰敬,非要孝敬姐姐。"伊尔哈心里门清,这哪是什么冰敬,分明是阿玛变着法补贴她。
康熙的赏赐也来得勤。昨日才赐下一套碧玉头面,说是太子背书背得好;前儿又赏了十匹江宁织造新进的软烟罗,美其名曰"给昭宁做夏衣"。伊尔哈摸着那薄如蝉翼的料子直摇头——这分明是变着法子贴补她的私库。
"主子,内务府来问中秋的节礼怎么备。"青玉捧着单子进来,"按例嫔位以上都要送到。"
伊尔哈瞥了眼单子,突然计上心来:"把皇上新赏的碧玉头面拆了,改成六副耳坠。"她指尖在算盘上噼里啪啦一顿拨,"这样郭贵人、德嫔、宜嫔...正好一人一对,既体面又省银子。"
昭宁在旁有样学样,抓着她的小金算盘乱晃,铃铛声响成一片。伊尔哈笑着捏捏昭宁的脸蛋,心想这小祖宗每月砸碎的瓷器都值不少钱,得亏佟家底子厚,康熙又常贴补,不然她这个贵妃怕是要当得捉襟见肘。
窗外蝉鸣聒噪,小太监们正往永和宫搬冰盆。伊尔哈摇着团扇盘算:德嫔这胎的贺礼得提前备下,郭贵人那边满月礼也不能薄了...忽见琉璃捧着个描金匣子匆匆进来:"娘娘,佟府又送东西来了!"
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匣子金锞子,个个铸成小兔子模样。
……
这次德嫔的孕症来得又急又凶。刚入七月,她就已经吐得下不了床,原本秀气的瓜子脸瘦得只剩下一双显得更大的眼睛,连走路都要两个宫女搀着。承乾宫里整日飘着安胎药的苦涩味道,连廊下的鹦鹉都被熏得掉了两撮毛。
中秋前夕,德嫔突然晕倒在给太后请安的路上。孙太医诊脉后连连摇头:"娘娘气血两亏,若再劳神费力,只怕龙胎难保。"德嫔躺在帐子里,望着摇篮里正咿呀学语的胤禛,眼泪把枕巾浸湿了一大片。
第二日清晨,承乾宫的嬷嬷就抱着胤禛来到了永和宫。小阿哥还迷糊着,怀里紧紧搂着德嫔的贴身帕子——上头用金线绣的木兰花都快被揉散了。伊尔哈接过孩子时,摸到他后心都是汗津津的。
"德主子说...说等过了这阵子就来接。"老嬷嬷说着递上个锦囊,里头装着胤禛平日最爱玩的拨浪鼓和小银铃,"四阿哥夜里要听着这个才肯睡。"
伊尔哈往承乾宫方向望了望,隐约还能听见德嫔撕心裂肺的干呕声。怀里的胤禛突然扭着身子要下地,摇摇晃晃地朝正在吃月饼的昭宁爬过去。
中秋宴上,康熙特意赐了德嫔一柄和田玉如意压枕。伊尔哈冷眼瞧着,那玉色倒是极好,只是不知德嫔现在这副模样,哪还有力气把玩什么如意。转头看见胤禛正学着太子的样子啃月饼,糊得满脸都是馅料,她心里那点郁气才散了些。
伊尔哈原以为胤禛会像其他孩子一样,日落前就被接回承乾宫。可当暮色渐沉,承乾宫的嬷嬷却迟迟不见踪影。直到掌灯时分,德嫔身边的大宫女才匆匆赶来,手里捧着个包袱,里头整整齐齐叠着胤禛的小衣裳和布老虎。
"我们主子说..."宫女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太医嘱咐要绝对静养,四阿哥夜里又爱闹腾..."话未说完,伊尔哈就明白了——德嫔这是要把孩子全托给她了。
昭宁正扒着门框探头探脑,看见熟悉的玩伴,欢呼着扑过来要抱。胤禛却突然扁着嘴要哭,小手死死攥着宫女带来的布老虎——那是德嫔亲手缝的,针脚细密得不像出自养尊处优的宫妃之手。
伊尔哈叹了口气。德嫔因为早先佟家想让她帮自己生孩子的事情,一向看胤禛看得紧,如今竟主动送来...想必是真的撑不住了。
"回去告诉你主子,"伊尔哈接过包袱,顺手把要哭的胤禛搂进怀里,"等她能吃下一整碗饭了,我亲自把禛儿送回去。"怀里的奶娃娃闻到熟悉的沉水香,渐渐止了哭,却把鼻涕眼泪全蹭在了她新上身的藕荷色旗袍上。
夜里安置两个孩子睡下后,伊尔哈揉着酸痛的腰直叹气。昭宁睡觉不老实,总爱踢被子;胤禛更是离不得人,稍一离手就要哭闹。两个乳母加上琉璃忙得团团转,才勉强把两个小祖宗哄睡。
"娘娘,四阿哥的夜奶要温到几更?"乳母小声请示。伊尔哈望着榻上蜷成团的胤禛——这孩子连睡姿都透着不安,小手还紧紧攥着德嫔的帕子。她突然想起德嫔孕吐时惨白的脸色,摆摆手道:"备着吧,横竖本宫也睡不踏实。"
……
如今距离孝昭皇后钮祜禄氏崩逝已满两年,前朝大臣们的奏折又开始如雪片般飞向乾清宫,字里行间尽是"中宫不宜久虚"的劝谏。康熙却将这些折子统统留中不发,朱笔悬在奏折上方,每每停顿片刻,最终只批个"知道了"三字。
朝堂上暗流涌动。明珠一党揣度圣意,试探着提起继后人选;索额图那边则频频让赫舍里家的命妇递牌子请安,话里话外都是元后妹妹待字闺中的消息。
永和宫里,伊尔哈正教昭宁认《三字经》,听到琉璃禀报这些风声,连眉头都没抬一下。"把库房里那套《女则》找出来,"她握着昭宁的小手描红,"给各宫嫔妃都抄送一份。"笔锋在"卑弱第一"四个字上重重一顿,墨迹透纸三分。
琉璃会意,当夜就召集永和宫所有宫人训话:"都把皮绷紧些!谁要是在外头摆主子要当皇后的谱——"她故意顿了顿,扫视着众人发白的脸色,"慎刑司的钉床可还空着呢。"
小宫女们噤若寒蝉,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
前朝的风声到底传到了后宫。这日德嫔拖着病体来永和宫看胤禛,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三次。伊尔哈索性挑明了说:"妹妹放心,永和宫的门槛不会突然高三分。"说着把胤禛塞进她怀里,"倒是你,脸色还这么差,太医开的归脾汤可按时喝了?"
夜深人静时,伊尔哈独自在灯下翻看彤史。孝昭皇后在世时的记录墨迹犹新,而最新一页上,康熙已有半月未翻任何人的牌子。她合上册子,吹熄了灯。月光透过窗纱,照在妆台上那串凤纹璎珞上——那是当年孝昭皇后赏的,如今静静地躺在匣底,再不见天日。
……
外头立后的风声传得沸沸扬扬,康熙却恍若未闻,反倒开始频频翻起庶妃的牌子。那些往日里连宫宴都坐末席的低位嫔妃,如今竟也得了圣驾临幸的殊荣。
腊月初八那日,雪下得正紧,太医院突然递了喜报——住在景阳宫后殿的戴佳庶妃诊出了喜脉。消息传来时,伊尔哈正在给昭宁试戴新打的赤金项圈,闻言手上动作一顿,项圈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按例赏吧。"伊尔哈示意琉璃去开库房,自己则继续给女儿调整项圈的大小。铜镜里映出她平静的眉眼——这位戴佳氏她见过两次,是个温顺安静的姑娘,父亲只是个五品郎中。
康熙的赏赐倒是来得快,可不过是最寻常的绸缎药材,连个像样的头面都没有。更耐人寻味的是,圣旨上只说了"好生将养",对位分之事只字未提。景阳宫的管事太监在永和宫外转悠了半天,到底没敢进来讨主意。
"娘娘,这贺礼..."琉璃捧着装好的锦盒迟疑道。里头除了一对寻常的金镯,还有伊尔哈添的两匹松江棉布——最适合给新生儿做小衣裳。
"你亲自送去。"伊尔哈把昭宁抱到膝上,握着孩子的小手往礼单上按了个朱砂印,"就说本宫说的,让她安心养胎。"她没说的是,瞧皇上这态度,这孩子生下来怕是要抱给别人养。
雪越下越大,琉璃回来时肩上落了一层白。说是戴佳氏跪着接的赏,瘦弱的身子裹在半旧的藕荷色棉袍里,接赏时手都在抖。景阳宫地龙烧得不旺,窗纸上还有破洞漏风。
伊尔哈听罢,又让添了筐银丝炭送去。转头看见昭宁正和胤禛玩雪,两个孩子裹得像小球似的,不由叹了口气——同样是龙种,有的孩子金尊玉贵,有的却连生母的名分都难保。
而且她隐约记得前世历史上,戴佳氏所出的七阿哥胤祐,似乎是天生足疾。思及此,她立即唤来孙太医,特意嘱咐道:"戴佳庶妃这一胎,你们太医院须得格外上心,尤其是..."她顿了顿,指尖在案几上轻叩,"尤其是胎儿四肢发育的情况,每月都要仔细诊察。"
孙太医领命而去后,伊尔哈又让琉璃从库房找出一匣子上等阿胶,连着几包安胎药材,亲自盯着人包好。她执笔在礼单上添了句"望勤做按摩",墨迹未干就吩咐道:"把这些送到景阳宫,就说...就说冬日天寒,孕妇最易气血不畅。"
转眼到了年关,各宫都在准备过年事宜。伊尔哈特意在请安时留意戴佳氏的肚子——已经显怀的孕肚将素色宫装撑得紧绷,可那张清秀的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趁着众人不注意,伊尔哈悄悄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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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她一个绣着五毒纹的香囊:"挂在床头,能安神。"
……
宜嫔生产那日,翊坤宫里外都透着喜气。她熬了整整一夜,终于在晨光熹微时诞下五阿哥。当康熙亲自前来,看着襁褓中健康红润的婴孩,当场赐名"胤祺"时,宜嫔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臣妾谢皇上恩典..."她虚弱地支起身子想要行礼,话音未落却听见康熙对身旁的嬷嬷吩咐:"把五阿哥抱去慈宁宫,给太后养着。"
殿内瞬间寂静。
宜嫔躺在锦被间,脸色苍白如纸,额角的碎发还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听到康熙要将胤祺送去慈宁宫的消息时,她搭在锦被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甲几乎要陷进绣着石榴多子的缎面里。
"臣妾...谢皇上恩典。"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却字字清晰。唇角甚至扬起一抹得体的微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产房里的血腥气还未散去,宜嫔已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亲手给胤祺系上早就准备好的金锁片,指尖在孩子脸颊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收回。"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吧。"她对乳母说这话时,眼睛一直望着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
等乳母抱着孩子退出殿外,宜嫔才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软倒在枕上。她侧过头,将脸埋进被褥里,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情绪。再抬头时,面上已经恢复平静,甚至还能吩咐宫女:"去把我那对翡翠镯子找出来,给太后娘娘送去,就说...给五阿哥添福。"
伊尔哈站在屏风旁,看着宜嫔这般作态,心里像堵了团棉花。康熙宠爱宜妃也是真的宠爱,毕竟她漂亮情商还高,可薄情也当真是薄情,孩子刚出生就要抱走。
那翡翠镯子是宜嫔的嫁妆,平日里碰都不让人碰,如今却要拿去给抱走自己孩子的人"添福"。
"妹妹若是难过..."伊尔哈刚开口,就被宜嫔打断。
"姐姐说笑了。"宜嫔撑着身子坐直,甚至还理了理鬓发,"能养在太后跟前,是胤祺的福气。"她说着伸手去够茶盏,可指尖抖得厉害,盏盖碰着盏身,发出细碎的声响。
殿外传来孩子的啼哭声,渐渐远去。宜嫔突然挺直了背脊,像是要把最后那点声响也听得真切些。
……
幸好太后并非真要拆散这对母子。每次宜嫔去慈宁宫请安,老人家总是笑呵呵地招手:"快来看看小五,今儿又胖了些。"说罢便让嬷嬷把襁褓中的胤祺递到宜嫔怀里。
宜嫔起初还拘谨,只敢虚虚地抱着。太后见她这般,索性把暖阁里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你们娘俩说说话。"殿门一关,宜嫔的眼泪就止不住了,滚珠似的落在胤祺的小脸上。孩子被滴醒了也不哭,反倒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够额娘耳边的流苏。
后来宜嫔渐渐放开了胆子。她发现太后总是"恰好"在她来时犯困,或是"突然"想起要去佛堂诵经,留她独自在暖阁照看胤祺。有次她甚至撞见太后躲在屏风后偷看,见她发现了,老人家还顽皮地眨眨眼:"哀家是怕你偷偷把孩子抱走。"
天气好的时候,太后会特意让宫人把摇床搬到廊下。宜嫔坐在一旁绣着小衣裳,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酣睡的胤祺。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在孩子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总要伸手去挡,生怕晃了孩子的眼。
"你呀,"太后有回瞧见了,笑着摇头,"比哀家这个老太婆还操心。"说着却让人取来顶轻纱小帐,专门给胤祺遮阳用。
最让宜嫔意外的是,太后竟默许她把胤祺的乳母换成自己从娘家带来的。如今每日清晨,翊坤宫的宫女都会掐着时辰往慈宁宫送新鲜羊乳——那是宜嫔娘家特意从关外送来的,就为让胤祺吃得惯。
这日宜嫔照例来请安,刚走到廊下就听见里头胤祺在哭。她急得连礼数都忘了,拎着裙子就跑进去,却见太后正笨拙地抱着孩子哼小调,龙袍袖口上还沾着奶渍。
"快接着,"太后如见救星般把孩子塞过来,"这小祖宗就认你。"宜嫔低头看着怀里的胤祺,孩子闻到熟悉的味道,立刻止了哭,小脸在她衣襟上蹭啊蹭的。
太后扶着腰站起身,故意大声叹气:"老了老了,连个孩子都哄不住。"边说边往外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今儿风大,就在暖阁里玩,别带出去了。"
宜嫔望着太后蹒跚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沉甸甸的——不只是胤祺的重量,还有老人家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她低头亲了亲孩子的发顶,心想等来年开春,定要给太后绣条最暖和的抹额。
……
今年的除夕夜宴筹备事宜,最终还是落在了伊尔哈肩上。她翻着内务府呈上的章程册子,目光在"嫔妃差遣"那页停了停——宜嫔和德嫔都怀着身子,自然不能劳累。
"惠嫔妹妹,"她将宴席单子推过去,"你管过膳房,这菜品安排就交给你了。"又抽出歌舞册子递给荣嫔:"你素来爱看戏,这差事正合适。"
惠嫔接过差事时眼睛发亮,荣嫔更是喜出望外。伊尔哈瞧在眼里,心想明年大封后宫时这两人多半要晋妃位,如今让她们练练手也好。至于挺着肚子的宜嫔和德嫔,她只让人送了新制的蜜饯果子去,附了张字条:"安心养胎"。
筹备期间,惠嫔果然显出本事。她拟的菜单不仅顾及各宫口味,连太皇太后的牙口都考虑周全。荣嫔却闹了笑话,请的杂耍班子差点在慈宁宫前放飞九十九只白鸽,幸亏被苏麻喇姑及时拦下。
夜宴那日,德嫔挺着肚子来赴宴,伊尔哈特意让人在她们席上加了软垫。德嫔的座位正对着殿门,冷风一吹就咳嗽,惠嫔瞧见了,不动声色地让人挪来架屏风挡风。这细致劲儿,看得伊尔哈暗暗点头——来年协理宫务的人选,心里已有数了。
宴席过半,康熙的目光在忙碌的惠嫔和荣嫔身上转了转,又扫过安坐的孕妇,最后落在伊尔哈身上。贵妃正偷闲剥着橘子,察觉到视线,冲皇帝眨了眨眼。当晚永和宫就多了匣子上等血燕——赏的是她知人善用,懂得体恤孕妇。
23.新人入宫
开春后,佟家夫人入宫请安时,特意带了个紫檀木匣子。伊尔哈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两摞素绢装订的小册子——封皮上分别用靛青和胭脂写着《养生辑要·乾卷》《养生辑要·坤卷》。
"按娘娘的意思,"佟夫人压低声音,"男卷讲的是男子弱冠前后的注意事项,女卷从葵水初潮讲到产后调理。"她翻开其中一页,指给伊尔哈看,"这部分特意请了苏州的稳婆口述,连产妇怎么呼吸都画了图样。"
伊尔哈指尖抚过那些工笔绘就的穴位图,不由莞尔。三年前她不过随口一提,没想到父兄真当回事,不但搜集了南北方各州府的养生方子,还特意请太医署的退休老太医做了校勘。
"父亲说,"佟夫人从袖中又取出个锦囊,"这些是预备给各州县官学的,笔墨钱咱们府里出了。"倒出来的小木戳让伊尔哈眼前一亮——竟是套简易印刷版,阳刻的字迹清隽秀挺,一看就是隆科多的手笔。
琉璃进来添茶时,伊尔哈正翻到坤卷的"妊子部",上头详细记载了防滑胎的食补方子。她突然想起什么,吩咐道:"去把德嫔前日送的绣屏取来。"转头对佟夫人笑道:"正好赏给编书的先生们。"
窗外春光明媚,昭宁公主在院里追蝴蝶玩。伊尔哈望着女儿活泼的身影,心想等这批册子发下去,不知能救多少难产的妇人,又能免去多少"七活八不活"的愚昧悲剧。她摩挲着锦囊里那个小小的"佟"字印章,忽然觉得,或许这才是她穿越一遭最大的意义。
伊尔哈将两册绢书带回寝殿,命琉璃备好笔墨,打算连夜细读。她特意挑了盏明亮的琉璃灯,将书册摊在临窗的案几上——这样从外面看,只当贵妃在批阅宫务账本。
《乾卷》翻到"弱冠篇"时,她眉头微蹙。古人将"梦遗"视为元气外泄,竟建议少年郎们服用固精汤药。伊尔哈提笔在眉批处写下:"精满自溢乃常事,若强行遏止,反致癃闭之症。"墨迹未干,又翻到讲解"阳事"的章节,看到"日御一女为养生之道"的说法,险些笑出声来,索性整段划去,改作:"年少戒之在色,尤忌服助兴丹药。"
夜深人静时,她翻出私藏的炭笔,在另张宣纸上画起男性生理解剖图。画到一半突然停笔——这图若流传出去太过惊世骇俗。思忖片刻,她改画了幅含蓄的经络图,将关键部位用云纹遮掩,旁边标注:"此间精气所聚,勿受寒湿,忌紧衣束缚。"
《坤卷》的修订更费心思。看到"产妇三日不食荤腥"的旧俗,她直接批注"谬矣";遇到"辨胎男女法",更是整页撕下重写。最让她揪心的是"难产处置"章节,稳婆们竟建议用秤砣坠腹。她咬着笔杆回忆现代产科知识,最终绘了张产床姿势图,注明"垫高腰部,曲腿呼吸"八字要诀。
天光微亮时,伊尔哈揉了揉酸痛的腕子。她将改好的部分书稿藏进妆奁夹层,忽然想起什么,又抽出《乾卷》另抄了份简本。这份特意删去了露骨内容,只留青春期常识与养生之道——正适合给隆科多启蒙。
后来两年里,伊尔哈一直跟这两本书较劲,有空就翻出来写写改改。直到康熙二十年才正式完稿。
"去佟府传话,"她唤来心腹太监,将简本塞进糕点匣子,"就说本宫新得了味茯苓糕的做法,让隆科多尝尝鲜。"匣子底层,那册改良版的《乾卷》静静躺着,扉页还粘着张字条:"阿弟弱冠在即,闲时一观。"
然后让佟家将改良版的《乾卷》、《坤卷》多印一些送进来,这些书有些不被世人所容,不知道康熙得知后会是什么表情,伊尔哈打算还是悄悄给孩子们看。
……
话说回现在,康熙十九年三月,承乾宫里一株老梨树刚冒出花苞,德嫔乌雅氏便发动了。产房内血腥气混着安息香,德嫔咬着软木,冷汗浸透了中衣。伊尔哈赶到时,正听见接生嬷嬷惊呼:"阿哥怎地不哭?"
小小的婴孩被倒提着拍打脚心,半晌才发出猫儿似的微弱哭声。德嫔顾不得产后虚弱,挣扎着要看孩子:"让我抱抱..."她指尖触到婴儿青白的脸色,心头猛地一揪。
康熙赐名胤祚,希望孩子能健康长大。
好在太医仔细诊脉后,确认六阿哥只是先天体弱,并无大碍。孙太医捋着胡须宽慰道:"小阿哥脉象虽细弱,但根基尚稳。只需仔细将养,待过了三岁,自然健壮如常。"
德嫔闻言,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一半。她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胤祚,孩子小小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虽比寻常婴孩微弱些,却也算平稳。伊尔哈站在一旁,悄悄松了口气,顺手将太医开的补药方子递给德嫔的贴身宫女:"按方子煎服,药材若不够,只管来永和宫取。"
康熙得知诊断结果后,特意命内务府拨了两个经验丰富的乳母来照料胤祚。每日清晨,御膳房都会送来新鲜的羊乳,说是给孩子补元气用。德嫔更是亲力亲为,连孩子的小衣裳都要亲手摸过才放心。
说来也怪,这体弱的六阿哥虽吃得少,却日日见长。满月时称重,竟比出生时重了两斤有余。德嫔喜极而泣,抱着孩子去奉先殿上了香,又特意带着胤祚去永和宫给伊尔哈瞧。
"瞧瞧这小胳膊,"伊尔哈捏了捏胤祚藕节似的胖手臂,笑道,"哪还有半点体弱的样子?"德嫔抿嘴一笑,将孩子往伊尔哈怀里塞:"都是托娘娘的福。"原来那安神香荷包里的药材,伊尔哈都是挑的最上等的。
虽说德嫔已经平安生产,但六阿哥胤祚体弱,需得精心照料。德嫔每日亲自盯着乳母喂奶、太医请脉,连换尿布都要过问,实在分不出太多精力照看已经满周岁的胤禛。
这日清晨,德嫔给胤禛换上崭新的宝蓝色小褂子,亲手系好荷包,对乳母嘱咐道:"从今儿起,每日辰时送四阿哥去永和宫,酉时再接回来。"说着又往孩子怀里塞了个布老虎,"这个带给昭宁妹妹玩。"
胤禛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只当是去玩耍,乐呵呵地跟着乳母往外走。德嫔站在廊下目送,直到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宫道拐角,才转身回屋照看正在啼哭的胤祚。
永和宫这边,伊尔哈早就命人备好了胤禛爱吃的奶糕。昭宁公主听说小伙伴要来,兴奋地把自己的玩具都搬了出来。当胤禛迈着小短腿跨进殿门时,昭宁立刻扑上去拉住他的手:"四弟弟!"
起初几日,胤禛每到傍晚就闹着要回承乾宫。伊尔哈便让乳母提前半个时辰带他去御花园玩,摘些新鲜的花草带给德嫔。渐渐地,小家伙把永和宫也当成了家,甚至会主动拉着伊尔哈的衣角喊"佟娘娘"。
德嫔虽忙着照料胤祚,却也没忘了长子。每日胤禛回来,她都要仔细询问孩子吃了什么、玩的开不开心。
六阿哥满百日那天,德嫔终于得了空,亲自去永和宫接胤禛。一进门就看见儿子正有模有样地握着毛笔乱画,昭宁在旁边帮着磨墨,两个小家伙脸上都沾满了墨迹。伊尔哈见她来了,如见救星:"快把你家小祖宗领走,我这永和宫的宣纸都快被他祸害完了!"
……
清明时节,御花园里新柳吐绿,桃李争艳。伊尔哈特意选了二十这日休沐,天刚蒙蒙亮就带着五个小娃娃出了永和宫。
胤祉和胤禛穿着同款的靛青小褂子,像两只小尾巴似的缀在伊尔哈身后。荣宪和端静手拉着手走在中间,两个小丫头今日都梳了双丫髻,发间缠着嫩绿的柳条。昭宁年纪最小,被乳母抱在怀里,手里攥着个蝴蝶风筝不撒手。
"佟娘娘,看!"胤禛突然指着假山后一丛野花,小脸兴奋得通红。伊尔哈弯腰摘了一朵别在他衣襟上,顺手也给胤祉戴了一朵。两个孩子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咯咯笑成一团。
刚走到临溪亭,就听见远处传来清脆的铃铛声——是纯禧带着胤褆、胤礽赶来了。十五岁的纯禧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手里却还孩子气地晃着个五彩风车。胤褆腰间别着木剑,活像个少年将军;胤礽则捧着本书,边走边看,险些撞到树上。
"太子弟弟!"荣宪欢叫着扑过去,一把抱住胤礽的腿。小太子这才回过神,笑着把书塞给太监,从袖中掏出包松子糖分给弟妹们。
伊尔哈指挥太监们在草坪上铺开青毡,又命人架起烤架。御膳房早备好了各色肉串,切得小小的,正适合孩子们拿。昭宁趁人不备,偷偷舔了口生肉酱,辣得直吐舌头,被胤褆笑着抱去溪边漱口。
风筝很快飞上了天。胤礽的苍鹰风筝飞得最高,引得弟弟妹妹们阵阵欢呼。胤禛和昭宁共放一个蝴蝶风筝,却总缠在一起,最后索性扔了线轴,在花丛里追起真蝴蝶来。
肉香飘散时,伊尔哈发现胤祉不见了。找了一圈,才发现小家伙蹲在桃树下,正把掉落的桃花瓣往荷包里装。"给德娘娘的,"他仰起小脸解释,"德娘娘不能来,闻闻花香也好。"
日头西斜时,玩累的孩子们横七竖八地躺在毡子上。胤禛枕着胤褆的肚子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串没吃完的烤肉。伊尔哈轻轻给他盖上小斗篷,转头看见胤礽正教纯禧和荣宪用草茎编蚂蚱,夕阳给他们的侧脸镀了层金边。
回宫的路上,昭宁趴在乳母肩头睡得香甜,发间还粘着片花瓣。
……
清明过后,紫禁城的春光愈发浓烈。这日康熙踏着暮色来到永和宫,刚跨进院门就被一群小娃娃围住了——胤禛抱着他的腿要举高高,昭宁举着刚画的花鸟图邀功,连一向稳重的荣宪都忍不住扯了扯皇阿玛的袖子,想让他看自己新学的刺绣。
伊尔哈倚在廊下看着这热闹景象,手里团扇半掩着笑意。直到孩子们被乳母带去用点心,康熙才得空坐到她身边,顺手从案几上拈了块她爱吃的桂花糕。
"朕想着,"康熙抿了口茶,突然道,"该大封六宫了。"他目光扫过院子里嬉闹的孩子们,"惠嫔抚养胤褆有功,宜嫔诞育胤祺,荣嫔照看公主们尽心,德嫔连育两子...都该晋妃位。"
伊尔哈正要接话,却见皇帝从袖中取出份草拟的懿旨。明黄绢帛上朱笔赫然写着:"晋贵妃佟佳氏为皇贵妃,摄六宫事。"她指尖一颤,茶盏险些脱手。
"至于赫舍里氏和钮祜禄氏..."康熙继续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日的天气,"元后之妹按贵人例进宫,继后之妹给妃位例。"
晚风拂过庭院,将孩子们的欢笑声送得很远。伊尔哈望着正在教胤禛挽弓的胤礽,突然明白了皇帝的深意——这是要把元后、继后的家族都摆到明面上,既全了体统,又能互相制衡。
"表哥圣明。"她最终只吐出这四个字,顺手给康熙续了杯茶。茶汤映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红得像是淬了火。远处传来昭宁银铃般的笑声,小丫头不知怎么爬到了石榴树上,正被胤褆慌慌张张地往下抱。
康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忽然轻笑:"皇贵妃的吉服,记得绣上石榴纹。"话音未落,树上的昭宁突然扔下来个半青不红的果子,正砸在皇帝脚边,溅起几滴汁水。
伊尔哈终于笑出声来,方才的凝重气氛一扫而空。夜风里飘来炊烟的气息,混着孩子们身上的奶香,竟比任何名贵熏香都来得熨帖。
伊尔哈猛然想起,仁孝皇后的妹妹,才十岁啊。
"表哥,"伊尔哈放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臣妾记得...赫舍里家的二姑娘,今年刚满十岁?"见康熙点头,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这么小的孩子独自住一宫,夜里踢了被子都没人知道。"
窗外的嬉闹声忽然大了起来。昭宁不知怎么摔了一跤,正瘪着嘴要哭,被路过的胤禛用块芝麻糖哄好了。伊尔哈望着这一幕,声音不自觉地软了几分:"不如让赫舍里姑娘暂住长春宫?端嫔性子最是温和,又通诗书..."
康熙挑眉看她,伊尔哈硬着头皮继续道:"再说长春宫离尚书房近,等赫舍里姑娘到了读书的年纪..."话未说完,就被皇帝的笑声打断。
"表妹如今倒会疼人了。"
晚风送来阵阵花香,伊尔哈望着天边渐沉的夕阳,想起自己十岁时还在佟府后花园扑蝶玩呢。转头看见康熙正握着太子的手教运笔,父子俩的侧脸在暮色中如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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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辙。
"琉璃,"待圣驾离去后,伊尔哈立即吩咐,"去开库房找些适合小姑娘玩的物件。再..."她顿了顿,"把前儿广东进贡的珊瑚串找出来,给端嫔送去。
……
很快,康熙大封后宫的旨意发了出来。晋佟贵妃为皇贵妃,惠嫔为惠妃、宜嫔为宜妃、荣嫔为荣妃、德嫔为德妃;庶妃兆佳氏为贵人,封号布,庶妃戴佳氏为贵人……
另遏必隆之女钮祜禄氏入宫,享妃位例,赐居永寿宫;索尼孙女赫舍里氏入宫,享贵人例,入住长春宫。
圣旨颁下的第二日,钮祜禄氏和赫舍里氏的轿辇便先后入了宫。虽然正式的册封典礼还未举行,但六宫上下已然改了口。
清晨的永和宫比往日热闹许多。伊尔哈才刚梳妆完毕,就听见外间传来此起彼伏的请安声。琉璃掀开帘子时,只见殿外乌泱泱跪了一地嫔妃——惠妃穿着新制的妃位吉服跪在最前头,德妃抱着六阿哥紧随其后,连平日惫懒的宜妃都早早到了。
"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整齐的唱喏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伊尔哈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却落在最后排那个瘦小的身影上——赫舍里贵人穿着杏色宫装,正怯生生地偷瞄她。十岁的小姑娘在一群妃嫔中显得格外突兀,像株刚抽芽的嫩柳。
"赫舍里妹妹往后挨着端嫔坐。"伊尔哈特意放柔了声音,眼见那孩子如蒙大赦般躲到端嫔身后,不由想起昭宁怕生时的模样。
钮祜禄妃倒是落落大方。二十岁的姑娘已显露出赫舍里家的好样貌,行礼时脖颈弯出优雅的弧度,唯有紧攥帕子的手泄露了紧张。伊尔哈注意到她发间只簪了支素银扁方——这是还在为孝昭皇后服丧呢。
伊尔哈轻轻叩了叩案几,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最前排的四妃身上。
"既是一家人,便该和和气气的。"她声音不轻不重,却让后排几个正在交头接耳的嫔妃立刻噤了声,"往后初一、十五来请安即可,不必日日折腾。"
德妃暗暗松了口气,怀里睡着的胤祚最近总闹夜,能多睡会儿自是好的。
请安结束后伊尔哈留下了四妃,众人商量着把宫权分了下去。她终于有了帮手了,美滋滋~~~只需要每月请安的时候将重要的事情说一下就行了,平日里就由她们四个管了。
凌霜只负责太子相关的后勤工作,青玉则被伊尔哈送去了翊坤宫,让她在钮祜禄妃身边,帮她熟悉宫中生活,琉璃则全心放在处理永和宫的事务里。
窗外春光正好,昭宁拉着赫舍里贵人在海棠树下玩翻花绳。伊尔哈望着那十岁孩子笨拙的手指,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明儿起每旬往长春宫送些蜜饯果子。"她没说是给谁的,但在场四妃都了然于心。
……
新入宫的钮祜禄氏性子极静,像一株长在深宫角落的幽兰。她大多时候都待在永寿宫的东偏殿,不是临窗抄写佛经,就是对着绣绷一坐就是半日。那绣绷上永远绷着素净的料子,绣的也都是些清雅的竹石纹样——半分不像二十岁姑娘该有的活泼。
偶尔来永和宫,她也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昭宁公主却格外喜欢这位"钮祜禄娘娘",每每见了就要往她怀里扑。说来也怪,最怕生的昭宁,偏生爱扯钮祜禄妃的衣袖,非要她教自己编花绳。
"娘娘看,"这日钮祜禄妃又来了,手里捧着个精致的香囊,"给公主绣的。"香囊不过婴孩拳头大小,上头却绣着栩栩如生的蝴蝶,翅膀用的还是掺了金线的缂丝。
伊尔哈接过细看,发现内衬竟暗藏玄机——里头缝了个小兜,刚好能塞进块糖。"妹妹好巧思。"她笑着将香囊系在昭宁腰间,小丫头乐得直转圈,差点撞翻茶盏。
"永寿宫可还住得惯?"伊尔哈状若无意地问。钮祜禄妃指尖一顿,轻声道:"比家里清净。"这话说得平淡。
窗外忽然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昭宁带着胤禛在院子里追蝴蝶,两个小不点跑得满头大汗。钮祜禄妃望着这一幕,眼里闪过一丝慈爱,很快又垂下眼帘,继续绣她的竹叶去了。
可赫舍里家却不肯安分。虽说赫舍里贵人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连宫规都背不全,可她身边那些从赫舍里府带进来的嬷嬷、宫女们,却像热锅上的蚂蚁般上蹿下跳。
这些日子,永和宫的耳目不止一次看见,赫舍里家的管事嬷嬷偷偷往毓庆宫方向张望。有回甚至假借送点心的名义,想往太子书房塞纸条。那纸条被凌霜当场截下,打开一看,竟是赫舍里家老太爷的亲笔,说什么"太子勿忘母族恩情"云云。
凌霜冷着脸将纸条烧了,转头就把那嬷嬷打发去了浆洗房。这老宫女是仁孝皇后当年的陪嫁,本以为能在新主子面前露脸,没成想碰了一鼻子灰。她还不死心,又去找太子乳母套近乎,说什么"小主子该知道生母往事",结果被凌霜撞个正着。
"赫舍里家的手伸得太长了。"凌霜当晚就来永和宫禀报,手里还攥着那嬷嬷偷藏的仁孝皇后旧物——一支褪色的绢花,"奴婢已经把人打发去浣衣局了。"
伊尔哈闻言,手中的茶盖轻轻磕在盏沿上。她想起白日里赫舍里贵人懵懂的模样——那孩子怕是连自己被当成了棋子都不知道。
"去跟端嫔说,"伊尔哈放下茶盏,"赫舍里贵人身边的奴才,该换换了。"她特意选在钮祜禄妃来请安时说的这话,果然见对方指尖微微一颤。
第二日,赫舍里贵人身边就多了两个端嫔指派的宫女。小贵人还当是得了玩伴,开心地拉着她们编花篮,全然不知这是在看管她。赫舍里家再派人来联络,连宫门都进不去了。
毓庆宫那边,凌霜更是把篱笆扎得紧紧的。太子身边的嬷嬷们每日都要被查三次袖袋,连往宫外送件旧衣裳都得报备。有回胤礽好奇地问起为何这般严格,凌霜只答:"殿下身边,容不得半点闪失。"小太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头又去读他的《论语》了。
伊尔哈冷眼瞧着这场闹剧,心想赫舍里家未免太心急。
24.相似吗
赫舍里家到底不是佟家,伊尔哈不好对他们做什么,本想就此放过,却没想到对方依旧贼心不死,竟然让人在胤礽去尚书房的必经之路上嘀咕仁孝皇后和这位赫舍里格格如何如何相似。
这日休沐,本该是胤褆来永和宫给弟妹们上课的日子。伊尔哈正看着胤褆手把手教胤禛挽小弓,忽见殿门处探出个杏黄色的小脑袋——竟是太子胤礽偷偷溜了进来。
"保成?"伊尔哈诧异地看着本该在乾清宫温书的孩子,"怎么..."
胤礽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猫着腰溜到伊尔哈身边,趁着胤褆带着孩子们在校场射箭的喧闹声,悄悄拽了拽伊尔哈的袖子。
"姑爸爸,"小太子声音压得极低,眼睛里却闪着渴求的光,"我皇额娘...是什么样子的?"
伊尔哈手中的团扇一顿。
"你皇额娘啊..."伊尔哈将孩子揽到身边,指尖轻轻抚过他微蹙的眉头,"她描得一手好花样子,绣的蝴蝶像要飞起来似的。"她没说那是元后为太子准备的周岁礼,至今还锁在毓庆宫的箱底。
校场那边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胤禛射中了靶子边缘,正被胤褆举起来转圈。伊尔哈借着这阵喧闹,继续道:"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但说出来的话..."想起仁孝皇后当年力排众议坚持亲自哺乳的场景,伊尔哈不由微笑,"但说出来的话,连你皇阿玛都要思量三分。"
胤礽眼睛亮了起来,小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仁孝皇后留下的遗物。伊尔哈注意到他衣襟上沾了墨渍,想必是溜出来前正在练字。
"凌霜说,"小太子突然低下头,"赫舍里家是我外祖家..."他踢了踢桌腿,"可他们总想让我看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孤……孤没见过皇额娘……那奉先殿的画像也看不出样子……"
伊尔哈心头一紧。她蹲下身与孩子平视,正好看见他睫毛上挂着要掉不掉的泪珠。"保成,"她轻轻擦去那滴泪,"你皇额娘最疼你了。她若是知道有人让你为难,该多难过啊,她最看重的便是你了。"
胤礽点点头,但情绪依然低落。
伊尔哈轻叹一声,招手唤来琉璃,低声吩咐了几句。琉璃会意,快步转入内室,不多时捧出一个紫檀木匣子。那匣子不大,却上了三重锁,显见里头收着要紧物件。
"这是..."伊尔哈指尖抚过匣盖上细细的纹路,从颈间取下一枚贴身收着的金钥匙。锁簧弹开的轻响中,一股淡淡的沉水香飘散开来——是仁孝皇后生前最爱的熏香味道。
伊尔哈取出自己之前尘封的画卷,一位年轻女子执卷而立的侧影跃然眼前。画中人眉如远山,目若秋水,唇角含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发间只簪了支素玉簪子——正是胤礽周岁那年,伊尔哈凭记忆为仁孝皇后画的肖像。
"你皇额娘不喜浓妆,"伊尔哈将画递给已经看呆了的胤礽,"最常穿的就是这种月白色衫子。"她指着画中人的衣袖,"这儿本该绣着木兰花,我那会儿画技不精..."
小太子的手指悬在画纸上空,想碰又不敢碰。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画上,给仁孝皇后温柔的面庞镀了层金边。胤礽突然发现画角有个小小的指印——想必是当年墨迹未干时,某个小娃娃好奇按上去的。
伊尔哈体贴道:“可以摸,我特意叫人在上面盖了玻璃,你不会碰坏。”
"姑爸爸,"他声音发颤,"皇额娘也这样抱过我吗?"画中人的手势,正是虚拢着臂弯,像是在哄怀里的婴孩。
伊尔哈没答话,只从匣子底层又取出张更小的纸片。上头画着只肉乎乎的小手,正抓着女子的一缕青丝,旁边题着"玄烨十六年四月初八,保成抓周"。
伊尔哈轻轻带上殿门,带着琉璃往庭院走去。透过雕花窗棂,她最后瞥了一眼殿内的情形——六岁的小太子正跪坐在案几前,将画像小心翼翼地摊开。阳光透过茜纱窗,在他单薄的背影上投下一层柔光。
庭院里,胤褆正手把手教胤禛拉弓。昭宁在旁蹦跳着捣乱,被荣宪公主笑着抱到一旁。伊尔哈故意提高声音指点孩子们射箭,好掩盖殿内隐约的啜泣声。
"娘娘,"琉璃递上茶盏,欲言又止地望向殿内。伊尔哈摇摇头,示意她看顾好正在玩闹的孩子们。
殿中,胤礽的小手轻轻抚过画像边缘。画上的女子温柔垂眸,仿佛下一刻就会唤出他的乳名。
"皇额娘..."孩子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保成会背《论语》了,皇阿玛夸我念得好听。"他吸了吸鼻子,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卷——是昨日临的字帖,"您看,儿臣写的''孝''字..."
窗外突然传来昭宁银铃般的笑声。胤礽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却又凑近画像小声嘀咕:"表姨和您一点也不像,她连花绳都编不好..."说着突然捂住嘴,像是怕被画中人责备说长辈坏话。
伊尔哈掐着时辰,等孩子们射完最后一支箭才往回走。推门时,只见胤礽已经收好了画像,正襟危坐地在案前临帖,唯有红肿的眼皮泄露了秘密。
"姑爸爸!"小太子扬起笑脸,仿佛方才的脆弱从未存在,"儿臣能把这幅画..."
伊尔哈告诉他,如果他带回去被康熙看到可能会被没收,成为他的收藏品,保成日后可能就不能常常看到了。
但保成坚持要带回去跟汗阿玛分享。
……
晚膳时分,乾清宫的鎏金烛台映得满室生辉。胤礽跪坐在特制的矮凳上,小脸因兴奋而泛着红晕,手里的银筷随着比划的动作叮当作响。
"汗阿玛!"他夹了块樱桃肉放进康熙碗里,眼睛亮晶晶的,"儿臣今日见到皇额娘了!"见皇帝挑眉,又急忙补充,"是画像!姑爸爸画的,皇额娘抱着儿臣的样子..."
康熙夹菜的手顿了顿,想起今日太子开心的抱着的檀木盒子。他不动声色地舀了勺蟹粉豆腐到儿子碗里:"哦?你皇额娘什么样?"
"皇额娘穿月白衣裳,"胤礽扒着饭,米粒粘在腮边也不觉,"笑起来左边有个小酒窝..."他突然放下筷子,小眉头皱起来,"可是宫人们总说小姨像皇额娘,根本不像!小姨连...连《女诫》都背不全。"最后这句明显是学舌大人的话。
侍膳的李德全差点笑出声,被康熙一个眼神止住。皇帝伸手抹去儿子脸上的饭粒:"谁跟你说这些的?"
"儿臣自己瞧见的,"胤礽挺起小胸膛。
后来康熙看到那幅画像果然还是想收走自己收藏。
小胤礽吓得脸都白了,小手死死攥着画像不松,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汗阿玛..."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像只护食的小兽。
康熙伸手要取,小太子突然"哇"地哭出声来,泪珠子噼里啪啦砸在画像上。皇帝的手悬在半空,望着儿子酷似亡妻的眉眼,突然想起仁孝皇后临终时攥着他衣袖的模样。
"罢了。"康熙收回手,揉了揉眉心,"奉先殿西暖阁还空着..."他蹲下身与儿子平视,"把画像挂那儿,你想看随时去,可好?"
胤礽的抽噎声戛然而止。他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突然扑进康熙怀里,沾了鼻涕眼泪的小脸在龙袍上蹭啊蹭的:"儿臣...儿臣能天天去上香吗?"
翌日清晨,画像被郑重其事地请进了奉先殿。伊尔哈特意命人打了具水晶画框,阳光透进来时,画中仁孝皇后的衣袂仿佛在轻轻飘动。胤礽踮着脚摆正画像,又掏出个小香囊挂在画框边上——里头装着晒干的木兰花,是赫舍里贵人今早偷偷塞给他的。
奇怪的是,自打画像挂进奉先殿,康熙去那儿的次数明显多了。有时带着太子,有时独自一人。李德全有回撞见皇帝对着画像喃喃自语,隐约听见句"保成如今会背《孟子》了",吓得赶紧退出去守着殿门。
赫舍里家听说此事,又动了心思。这日趁着太子去奉先殿,赫舍里家的嬷嬷"恰好"来擦洗香炉。谁知刚摸到画像边缘,就被突然出现的凌霜逮个正着。
"奴婢只是..."老嬷嬷支支吾吾。凌霜冷笑一声,夺过她袖中藏着的拓印纸——上头还沾着些许朱砂痕迹,分明是想偷拓画像。
消息传到永和宫时,伊尔哈正在教昭宁认字。闻言笔锋一滞,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大团。
"传话给赫舍里家,"她盯着那团墨渍,声音比往常冷三分,"再伸手,本宫就让他们连画像的影子都见不着。"
窗外春光正好,奉先殿方向传来隐约的钟声。昭宁歪着头,看见姑妈妈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吓得把"母"字写成了歪歪扭扭的一团墨。
……
为了安抚伤心的保成,伊尔哈连着熬了三夜,在灯下重新绘制了一幅精巧的小像。这次她画的是仁孝皇后教太子抓周的场景——画中的女子半蹲着身子,一手扶着踉踉跄跄的小保成,一手向前指着摆满物件的案几,眉梢眼角尽是温柔笑意。
"去内务府传话,"伊尔哈揉着酸痛的手腕吩咐,"要他们按西洋钟表匣子的样式,打个能支开的画架。"她亲自盯着匠人们制作:水晶玻璃要磨得透亮如无物,紫檀木底座要雕出云纹托举的样式,背面还要做个精巧的机关,能让画像稳稳立在案头。
太子生辰这日,伊尔哈特意选在黄昏时分来到毓庆宫。夕阳透过茜纱窗,将水晶画框映得流光溢彩。小太子揭开红绸时,眼睛瞪得圆圆的——这画像竟能像屏风般支开立在书案上,皇额娘的笑靥在暮色中栩栩如生。
"姑爸爸..."胤礽突然把画架轻轻合上,却不肯松手,"能...能先放在永和宫吗?"他指了指窗外正在修缮的东所殿宇,"等儿臣搬进自己的书房..."话没说完,眼圈先红了。
伊尔哈心头一颤。这孩子分明是怕画像再被收走,要等自己的地盘稳妥了才敢珍藏。她蹲下身平视太子:"好,姑爸爸每日都给画像前供新鲜木兰花。"说着掏出把小金钥匙,"永和宫库房的钥匙给你一把,随时来看。"
从此,这帧小像就在永和宫的书房里安了家。昭宁有次想摸画上的水晶玻璃,被伊尔哈难得严厉地制止。小公主委屈地瘪嘴:"太子哥哥的宝贝不能碰,那昭宁的宝贝呢?"第二天,她的小布娃娃也得了个迷你画架,摆在太子画像旁边。
有趣的是,康熙来永和宫时,总会在画像前驻足片刻。有回画像被风吹得微微倾斜,皇帝顺手扶正,指尖在仁孝皇后衣袖处停留了一瞬,仿佛要拂去并不存在的尘埃。
然后!这个男人就把奉先殿挂着的那副收走了!!!
直到后来太子搬入修葺一新的毓庆宫,这副小像才被郑重其事地请走。临行前,胤礽特意来永和宫,亲手将画架收进铺着软缎的檀木匣。
……
近来康熙频频临幸低位嫔妃,伊尔哈冷眼瞧着那些小庶妃们过得实在清苦。这些姑娘大多是小选入宫的,母家不是七品小官就是地方乡绅,每月的份例银子连打点太监都不够用。
这日内务府来报账,伊尔哈翻着簿子直皱眉——住在景阳宫后殿的戴佳氏,连着三个月没领胭脂水粉;储秀宫的万琉哈氏更惨,连冬衣都是拆了旧袄翻新的。
"传本宫懿旨,"她合上账册,指尖在案几上轻叩,"晋储秀宫万琉哈氏、景阳宫戴佳氏、钟粹宫卫氏为常在。"顿了顿又补充,"按例添置四季衣裳,月例银子涨三成。"
琉璃小声提醒:"娘娘,这不合规矩..."话音未落就被伊尔哈打断:"皇上既愿意去她们那儿,总不能叫人穿打着补的衣裳接驾。"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乾清宫方向,"横竖不过是个名分,又不动妃位。"
旨意传到各宫时,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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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妃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万琉哈氏接过新制的绿头牌,手抖得差点摔了;戴佳氏更是一边抹泪一边试新衣——她入宫三年,头回穿上不是拆改的衣裳。
最有趣的是卫常在,这姑娘愣是把多发的月例银子包成红包,原封不动送回永和宫,附了张字条:"求娘娘帮存着,等家父来京探亲时给他。"伊尔哈看着歪歪扭扭的字迹直摇头,转头让琉璃添了匹妆花缎一并送回去。
康熙得知此事后,来永和宫时特意带了匣子上等徽墨。"表妹如今也会体恤人了。"他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多宝阁上新添的几件首饰——都是从小常在们那儿"强买"来的劣质货。
伊尔哈面不改色地收下徽墨:"皇上既然爱去,总不能太寒酸。"她故意看了眼窗外——卫常在正带着新得的料子,欢天喜地往钟粹宫跑,发间的银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当晚敬事房呈绿头牌时,康熙果然翻了卫常在的牌子。老太监偷瞄了一眼,发现这枚牌子格外新,边角还缠着防止刺手的金箔——分明是皇贵妃特意嘱咐加工过的。
康熙到底是看不下去了。这日早朝后,他特意从内帑拨了笔银子出来。晌午时分,李德全就带着浩浩荡荡的赏赐队伍往后宫去了——各宫嫔妃,从皇贵妃到新晋的常在,人人有份。
伊尔哈正在核对宫务账册,忽见殿外抬进来五口描金红箱。打开一看,头一箱是给各宫嫔妃的四季衣料;第二箱装着胭脂水粉;第三箱是金银锞子;第四箱竟全是孩童玩具;最末那口小些的箱子上贴着黄签:"赐皇贵妃贴己用"。
"皇上说,"李德全躬身禀报,"前儿是疏忽了,倒叫娘娘自掏腰包。"老太监说着又呈上个锦囊,"这是万岁爷私库的钥匙,说娘娘随时可取用。"
伊尔哈拨开锦囊一看,里头除了钥匙,还躺着张字条:"朕之后宫,岂容卿破费?"笔迹力透纸背,显然是康熙亲笔。她不由失笑——皇帝这是恼她越俎代庖呢。
赏赐送到各宫时,小常在们都快哭出来了。万琉哈氏摸着崭新的云锦料子,连说"要供起来";卫常在则把分到的金银锞子排了满床,数来数去总觉得多了一倍——她不知道,那是伊尔哈特意嘱咐添的。
……
端午这日,永和宫的小厨房天不亮就飘出粽叶清香。伊尔哈特意嘱咐内务府安排御膳房多包了几大筐,除了按例给各宫嫔妃送去外,连最末等的粗使宫人都能分到两个。
"娘娘,这蜜枣馅的..."琉璃捧着食盒欲言又止。伊尔哈摆摆手:"都赏下去吧,本宫嫌太甜。"她看了眼窗外正在搬运粽子的太监们——那些人盯着食盒的眼神,活像饿狼见了肉。
最热闹的要数太监们的下处。小太监们领到粽子舍不得吃,用油纸包了揣在怀里。有个才进宫的小火者,躲在墙角狼吞虎咽,差点噎着,被老太监一巴掌拍在背上:"急什么!又没人抢你的!"
晚风送来阵阵艾香,混着各宫煮粽子的热气。昭宁公主突然举着半个粽子跑来:"佟娘娘,甜的!"小丫头嘴角还粘着米粒,献宝似的把咬了一口的蜜枣粽往她嘴边送。
伊尔哈就着女儿的手咬了一小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伊尔哈虽然不爱揽权,但作为执掌凤印的皇贵妃,对宫务并非全然撒手不管。每月初一、十五,四妃都会捧着账册来永和宫禀报要事。
份例分发这等琐事,伊尔哈虽交给了青玉打理,现在青玉跟着钮祜禄妃。等正式册封之后,份例分发这摊事就正式交给她。
钮祜禄氏家境显赫,并不缺钱,孝昭皇后给昭宁留下的体己都够她生活十辈子的了,这位小钮祜禄氏想必也不会缺钱,把份例发放的事情给她,伊尔哈还是很放心的。
……
端午这日恰逢休沐,本该是宫中难得的清闲时光。可康熙却仍在乾清宫埋头批阅奏折,朱笔在折子上勾画不停,连李德全端来的粽子都搁凉了也没动一口。
毓庆宫里,胤礽独自对着一桌功课发呆。窗外飘来的粽子香气惹得他肚子咕咕直叫,小太子索性扔了毛笔,一溜烟往永和宫跑去——姑爸爸那儿总有新鲜吃食。
谁知刚拐过影壁,就撞上个结实的胸膛。胤礽抬头一看,竟是同样偷溜出来的胤褆。少年郡王手里还提着个食盒,里头装着惠妃亲手包的蛋黄肉粽。
"太子弟弟?"胤褆慌忙行礼,耳根却红了——他本想着大家都二十那日来的,他才想悄悄过来找佟娘娘倾诉的。
两个孩子在廊下面面相觑,一个杏黄袍角沾了灰,一个腰间玉佩缠了线。正要说话,却听殿内传来伊尔哈的笑骂:"都杵在外头做甚?还不进来吃粽子!"
原来伊尔哈早从窗子里瞧见了这对兄弟。她故意让琉璃端出两碟截然不同的粽子——一碟豆沙甜粽给胤礽,一碟火腿咸粽给胤褆。两个孩子埋头苦吃时,昭宁突然从多宝阁后钻出来,小手里举着个歪歪扭扭的粽子:"哥哥们看!"
那粽子包得松散,米粒直往下掉。胤褆却如获至宝,连声夸赞;胤礽更绝,掏出随身的锦帕就要打包:"我带回去给皇阿玛尝尝。"
胤礽抱着昭宁包的歪歪扭扭的粽子欢天喜地跑出去后,胤褆却仍坐在原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腰间玉佩的穗子。伊尔哈瞧他神色不对,便让琉璃端了碗冰镇酸梅汤来。
"今儿可是端午,你额娘没留你在延禧宫过节?"伊尔哈将酸梅汤推到他面前,故作轻松地问道。
胤褆的指尖在碗沿上划了一圈,突然闷声道:"姑爸爸,我...我《九章算术》怎么也学不会。"少年声音越来越低,"昨儿师傅考校,连粟米篇的换算都算错了..."
窗外龙舟竞渡的鼓点隐约可闻,越发衬得殿内寂静。伊尔哈这才注意到,胤褆袖口沾着墨迹,眼下还泛着青——想必是熬夜苦算留下的痕迹。
25.都是数学惹的祸
胤褆苦恼不已,手指紧紧攥着《九章算术》的竹简边缘,指节都泛了白。他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得它们像蚂蚁一般在眼前乱爬。弟弟比他小两岁,却能轻松解出粟米篇的换算题,甚至还能举一反三,而他却连最基础的“粟米之法”都记不住。
“粟率五十,粝米三十……”他低声念着,可那些绕口的句子就像滑不留手的泥鳅,刚抓住一点头绪,转眼又从脑海中溜走了。
得知胤褆的苦恼,伊尔哈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她取来一张素白的宣纸,用细毫蘸墨,在上面写下几个奇特的符号——1、2、3、4……
“这叫阿拉伯数字,比算筹和汉字记数更简便。”她指着那些符号,耐心地解释每个数字对应的含义。胤褆起初有些茫然,但很快眼睛一亮,跟着她念道:“一、二、三……”
见他接受得不错,伊尔哈又写下几道简单的加减算式:
胤褆盯着这些符号,眉头渐渐舒展。他试着用手指比划,嘴里小声念叨着,不一会儿就解出了答案,甚至主动问道:“那若是更大的数呢?”
伊尔哈微微一笑,又教了他进位加法和借位减法。胤褆学得出乎意料的快,不一会儿就能独立算出两位数这样的题目。
见他兴致勃勃,伊尔哈便顺势取来另一张纸,写下整齐的九行九列数字。
“这叫九九乘法表,背熟了,计算起来会更快。”
她指着第一行念道:“一一得一,一二得二……”胤褆跟着她一字一句地读,起初还有些磕绊,但没过多久,他就能流畅地背出前几行。他的声音越来越响亮,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是终于找到了一把解开难题的钥匙。
“原来算术还能这样算!”他忍不住感叹,手指在纸上轻轻点着,仿佛那些数字不再是令人头疼的符号,而是有趣的游戏。
眼瞧着天快黑了,窗外的暮色渐渐染深,廊下的宫灯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伊尔哈抬头望了望天色,轻轻合上桌上的书册,温声道:"时辰不早了,这些你带回去慢慢琢磨,别急着一下子全学会。"
她将写满阿拉伯数字和九九乘法表的纸张仔细叠好,又取来一块素绸包住,递给胤褆:"夜里烛火伤眼,今日就学到这儿,回去早些歇着。"见少年还意犹未尽地盯着桌上的算题,她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语气带了几分不容反驳的关切:"若是让我知道你熬夜苦学,明日就不教新的了。"
胤褆这才乖乖接过绸包,小心地揣进袖中。临出门时,他又忍不住回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纸张,眼中还闪着跃跃欲试的光。伊尔哈站在门边,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不由失笑,却仍故意板着脸摆了摆手,示意他快些回去。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宫道转角,她才转身吩咐琉璃:"去小厨房装匣核桃酥,让惠妃宫里的人带回去——这孩子琢磨起事情来,怕是连晚膳都要忘了用。"
得到了新东西,胤褆第二天一大早就坐不住了。趁着下午武艺课结束得早,他一把拉住准备回毓庆宫的太子弟弟,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掏出那方素绸包裹。
"保成,给你看个好东西!"他眼睛亮晶晶的,献宝似的展开绸布,露出上面整齐排列的阿拉伯数字和九九乘法表。两个小脑袋立刻凑到了一处,在演武场边的石阶上挤作一团。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胤褆小声念叨着,手指在纸上逐行指点。太子起初还有些茫然,但很快就被这新奇的法子吸引住了,跟着兄长一句句地复诵。没过多久,两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地接龙背诵起来,清脆的童声在空旷的场地上格外清晰。
背得熟了,胤褆突然抓起一根树枝,在沙地上划拉出"3×4="的字样。太子眨眨眼,立刻会意,用小靴子尖在沙上蹭出个"12"。两人相视一笑,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游戏,你写一题我答一题,渐渐竟较起劲来。树枝在沙地上划得飞快,从简单的"2×5"渐渐升级到"7×8",演武场边满是窸窸窣窣的运算声和偶尔爆发的欢笑声。
侍卫们远远守着,只见两位小主子头碰头地蹲在沙地前,杏黄的袍角和石青的衣摆都沾了尘土也浑然不觉。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沙地上的算术题写了又擦,擦了又写,最后密密麻麻布满了整片空地。
……
两个孩子对阿拉伯数字和算术表现出了惊人的热情。每逢休沐日,天刚蒙蒙亮,永和宫的宫人们就能听见殿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胤褆和太子总是最早到的,两人怀里抱着厚厚的宣纸和笔墨,眼睛亮得像晨星。
起初,伊尔哈只是教些简单的个位数运算。可不过两三次课后,两个孩子就能举一反三。太子会趴在案几上,小手攥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列竖式;胤褆则喜欢掰着手指验算,嘴里还念念有词。有次下着小雨,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都没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整个下午殿内只听得见毛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和偶尔迸发的欢呼:"姑爸爸,我算出来了!"
到第五个休沐日时,两个孩子已经能像模像样地计算"三十六乘五十七"这样的题目了。太子擅长拆分数字,总能把复杂的运算化成几道简单的式子;胤褆则另辟蹊径,常常用画格子法来解乘法题。两人你追我赶,有时算到兴起,连午膳都顾不上用,还是伊尔哈让琉璃端着点心在一旁候着,见缝插针地喂他们几口。
最叫人称奇的是,他们竟自己琢磨出了验算的法子。太子会在算完后把数字倒过来再算一遍,胤褆则发明了用算筹辅助检查的法子。有次两人同时得出不同的答案,较真地重新计算了三遍,最后发现是太子抄错了一个数字,惹得胤褆得意地直晃脑袋。
为了方便学习,伊尔哈还将炭笔贡献了出来,两人用来学习更容易了。
得到了新知识的两人总想做点什么证明自己。这日休沐,胤褆和太子特意早早来到御花园,在石桌上铺开宣纸,摆好笔墨,像模像样地当起了小夫子。可四岁的胤祉刚坐下就开始打瞌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胤禛更是坐不住,没一会儿就跑去扑蝴蝶了。
"大哥,太子哥哥,你们在玩什么呀?"纯禧公主牵着荣宪的手好奇地凑过来。太子眼睛一亮,立即挺直腰板:"我们在教算术呢!"说着在纸上工工整整写下"1+1=2"。
三位公主顿时来了兴致。荣宪最是聪慧,不一会儿就学会了阿拉伯数字的写法;端静公主虽然年纪小,但记性极好,很快就能背出"一一得一";纯禧公主则对运算最感兴趣,缠着胤褆教她"23+45"这样的题目。
"不对不对,二姐姐你看,"胤褆急得直挠头,"这里要进位..."他抓起纯禧的手,一笔一画地教她写竖式。太子则蹲在段静身边,耐心地陪她一遍遍背诵乘法表。暖阳透过枝叶斑驳地洒在石桌上,映照着纸上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的数字。
远处树荫下,伊尔哈摇着团扇,含笑望着这一幕。琉璃轻声道:"娘娘不去指点几句?"伊尔哈摇摇头:"让他们自己琢磨去。"话音未落,就听见纯禧突然欢呼:"我算出来啦!六十八!"几个小脑袋立刻凑到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惊飞了枝头歇息的雀鸟。
…….
这天午后,伊尔哈正坐在廊下,含笑看着荣宪公主手把手教三阿哥认数字。小公主极有耐心,握着弟弟肉乎乎的小手指,在沙盘上一遍遍写着"1、2、3",三阿哥虽然还说不利索,但乌溜溜的眼睛却盯得认真,时不时发出"咿呀"的应和声。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庭院的宁静。琉璃匆匆穿过月洞门,连行礼都顾不上,凑到伊尔哈耳边低声道:"娘娘,景阳宫来报,戴佳贵人发动了,说是胎位有些不正......"
伊尔哈手中的团扇"啪"地落在青石板上。她立即起身,却见三阿哥正仰着小脸,懵懂地望着自己。略一沉吟,她快速吩咐道:"你留在这儿照看孩子们,让乳母备些点心哄着。青玉,去太医院再请两位擅长妇科的太医;红绡,取我的对牌开库房,把那支百年老参带上。"
说话间已快步往外走去,几个大宫女小跑着跟上。伊尔哈边走边拢了拢鬓发,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琉璃道:"若阿哥公主们问起,就说我去给他们摘石榴了,千万别吓着孩子。"话音未落,人已转过影壁,只余下一阵环佩叮当的声响。
伊尔哈踏进景阳宫的院门,等了许久才听见内室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接生婆抱着襁褓出来时,却面色发白,双手直打颤,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回、回皇贵妃娘娘,是位小阿哥,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将襁褓微微掀开一角。
伊尔哈心头一紧,伸手接过孩子细看。小阿哥脸蛋红扑扑的,正闭着眼睛哇哇大哭,可包裹在锦被里的两条小腿却明显不对称——右腿比左腿短了一截,像株还没长匀称的小树苗。
"传太医!"她将孩子往怀里搂紧了些,指尖轻轻抚过那截短小的腿骨。三位太医轮番诊视后,最年长的王太医捋着胡须回禀:"七阿哥身子骨结实,只是这右腿......"他比划了个手势,"若日后长得慢些,行走时怕是会有些跛。"
殿内霎时静得可怕,只听得见婴儿的抽噎声。伊尔哈低头看着怀中小阿哥皱巴巴的小脸,忽然发觉他右眼角有颗小小的泪痣,像极了前几日教胤禛认数字时,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的痕迹。
"去乾清宫报喜。"她突然开口,声音稳得惊人,"就说戴佳贵人诞育皇七子,母子平安。"
伊尔哈的目光如刀锋般钉在太医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分明:"七阿哥日后能长好的,对吗?"她指尖在襁褓上微微收紧,杏黄色的护甲映着烛火,在太医脸上投下一道晃动的光影。
老太医猛地一个激灵,花白的胡子抖了抖,立即躬身道:"娘娘明鉴,幼儿筋骨柔韧,好生将养着,未必不能..."话未说完,就被伊尔哈抬手止住。
"去开方子吧。"她转身时袍角在门槛上扫过一道弧线,抱着七阿哥径直往内殿走去。戴佳氏正虚弱地靠在床头,见皇贵妃进来就要挣扎着起身,被伊尔哈单手按住了肩膀。
"是个结实的阿哥。"伊尔哈将襁褓轻轻放在她枕边,指尖点了点孩子红润的脸颊,"太医说只是腿骨长得慢些,等大些让造办处特制双鞋,垫高一寸便是。"说着从琉璃手中接过个锦盒,"这是皇上赏的麒麟锁,最是镇邪的。"
戴佳氏颤抖的手抚过孩子不匀称的腿弯,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伊尔哈拿起帕子给她拭泪,语气突然轻快起来:"你瞧他这眉眼,活脱脱是万岁爷翻版。等过两年会跑了,本宫让造办处用软木给他做小靴子,绣上虎头纹样,保准比别的阿哥都威风。"
窗外雨声渐密,混着更漏声声。伊尔哈望着睡熟的婴儿,突然伸手将襁褓重新裹了裹,把那截短小的右腿仔细掩在锦被之下,就像掩住一个暂时不必揭晓的秘密。
伊尔哈整理好思绪,带着太医的诊断记录来到乾清宫。她深知这种事瞒不过康熙,与其让流言传到皇帝耳中,不如主动说明,更何况康熙出手,封口才最稳妥。
殿内龙涎香袅袅,她行完礼便直言道:"戴佳氏诞下七阿哥,只是..."稍作停顿,将太医的脉案双手呈上,"右腿略短一分,王太医说好生调养或可恢复。"
康熙接过脉案的手顿了顿,目光在"先天不足"四个字上停留良久。伊尔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帝王的神色,见他眉头微蹙,立即补充道:"臣妾已命太医院专设调理方子,另着造办处预备特制鞋履。此事除接生婆、太医与景阳宫贴身宫人外,再无旁人知晓。"
"你做得很好。"康熙合上脉案,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传朕口谕,七阿哥赐名胤祐,洗三礼按例办,赏赐加倍。"他抬眼看向殿外飘摇的宫灯,声音沉了几分,"至于那些太医和接生婆..."
"臣妾明白。"伊尔哈立即接话,"王太医年事已高,正该荣归故里。接生婆一家已安排去盛京庄子上当差。"她顿了顿,又轻声道,"戴佳氏是个明白人,只当孩子需要特别调理罢了。"
殿内更漏声声,康熙最终摆了摆手:"你去安排吧,朕晚些去看看。"待伊尔哈退至殿门处,又听得帝王似是自语般道:"牛痘推行方见成效,南边又刚报上丰收..."这话没头没尾,但伊尔哈知道,这便是皇帝最大的让步了——一个残疾的皇子,绝不能成为朝野议论的话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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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乾清宫时,暮色已沉。伊尔哈望着宫墙上渐次亮起的灯笼,轻轻舒了口气。明日七阿哥的洗三礼会办得风风光光,所有赏赐记录都会写得明明白白,而那个小小的缺憾,将永远成为深宫之中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
七阿哥的降生虽然在后宫掀起了一阵波澜,但对太子和胤褆这些孩子们来说,不过是多了个需要爱护的小弟弟。他们依旧每日兴致勃勃地钻研算术,甚至把演算用的沙盘搬到了七阿哥的摇篮旁,一边照看弟弟一边解题。
看着这群精力旺盛的小家伙,伊尔哈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休沐日前一天的傍晚,她突然派宫女分头去各宫传话:"皇贵妃娘娘吩咐,明日请太子殿下、大阿哥和几位公主辰时正就到永和宫来。"
与此同时,一队太监正吃力地抬着几个红漆木箱穿过宫道。箱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内务府近三年的账册,每一本都盖着朱红色的官印。琉璃指挥着人将箱子在偏殿一字排开时,忍不住小声问道:"娘娘这是要......"
伊尔哈笑而不答,只是亲手在正殿摆好了几张书案,每张案几上都备好了算盘、宣纸和朱砂墨。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盘算着明日要给这群小机灵鬼们出什么样的"难题"。
翌日清晨,太子第一个冲进永和宫,身后跟着睡眼惺忪却强打精神的胤褆。当孩子们看到偏殿堆积如山的账册时,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伊尔哈一袭简装站在案前,笑盈盈地展开一卷账本:"今日咱们来玩个新游戏——看看谁能最先找出这本账目里的错处。"
伊尔哈将账册"啪"地一声摊开在案几上,指尖点着密密麻麻的银钱数目,眼睛亮得惊人:"这些可都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银子,一分一厘都得花在刀刃上。"她俯身凑近几个小脑袋,压低声音道:"你们想想,若是奴才们暗中克扣,那原本该给你们造新弓箭、裁新衣裳的银子,岂不是白白流进了别人的口袋?"
太子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胤褆更是气得小脸通红。荣宪公主机灵,已经抓起朱笔在可疑处画起圈来。伊尔哈朝琉璃使了个眼色,这位从佟府带进来的大宫女立即会意,捧着本民间物价册子坐到孩子们中间。
"阿哥您看,"琉璃指着账上一处道,"这苏州绉纱宫外顶多二两银子一匹,账上却记了三两。"她翻着泛黄的小册子,"这还是奴婢入宫前记的价,如今说不定更便宜。"
"竟敢贪这么多!"胤褆气得拍案而起,墨汁都溅到了袖口。伊尔哈不慌不忙按住他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急什么?这才是第一本呢。"她变戏法似的又抽出几册,"内务府、广储司、营造司的账目都在这里,够你们算上一整日的。"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映照着孩子们认真核对的身影。太子负责验算总数,胤褆核对物料价格,荣宪带着两个妹妹检查日用开销。每当发现一处错漏,伊尔哈就让人记在专门的黄绫册子上,末了还要孩子们亲手盖上自己的小印。
"记着,"伊尔哈看着他们郑重其事盖章的模样,轻声道,"这天下是咱们家的,但正因如此,更要把每一文钱都看得清清楚楚。"她故意顿了顿,"等查完这些,本宫带你们去库房认认今年新进的徽墨,听说有人把三十两一匣的记成了五十两呢......"
当天傍晚,乾清宫的鎏金自鸣钟刚敲过申时的钟声,康熙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抬头望了望窗外渐暗的天色,忽然皱眉问道:"太子今日怎么还没回来用膳?"
李德全连忙躬身回禀:"回万岁爷,太子殿下今儿一早就去了永和宫,说是皇贵妃娘娘留了功课......"
康熙闻言放下朱笔,明黄色的龙袍在暮色中划过一道流光。他摆手示意仪仗不必跟随,只带着两个贴身太监,信步往永和宫走去。
刚跨进永和宫的月洞门,就听见殿内传来此起彼伏的算数声。康熙示意守门的宫女噤声,自己轻轻掀开珠帘——只见正殿里烛火通明,五张小案几拼成个大桌,上面堆满了摊开的账册。纯禧公主的发髻松散了几缕青丝,正咬着笔杆对一本账册皱眉;荣宪和端静凑在一处,一起写写画画,小手被弄脏了都顾不上;胤褆袖子挽到手肘,碳粉涂了满脸都不自知;而他的宝贝太子胤礽,正跪坐在椅子上,小脸气得通红,面前摊开的账本上密密麻麻全是朱笔圈记。
最令人忍俊不禁的是,每个人案几旁都放着碗吃到一半的冰糖燕窝,胤褆的勺子里还粘着颗桂圆,就这么悬在半空,随着他怒拍桌案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这是......"康熙刚出声,几个孩子就像受惊的小雀儿般跳了起来。太子连礼都顾不上行,举着账本扑过来:"汗阿玛!您看他们竟敢把三十两的徽墨记成五十两,算数还不好,还会经常算错!"
康熙接住扑来的儿子,目光扫过账册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目,眼神渐渐沉了下来。这时伊尔哈从内殿转出,手里还端着盘点心,见状笑道:"表哥来得正好,这几个小祖宗算起账来连晚膳都不肯用呢。"
伊尔哈见康熙神色凝重,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走到他身侧低声道:"皇上放心,臣妾早已命人严守门户。今日进出永和宫的,除了这几个孩子,就只有琉璃和青玉两个心腹。"她指了指殿外垂首侍立的宫人,"这些奴才都是臣妾从佟府带进来的家生子,嘴巴最是严实。"
康熙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果然发现连窗棂都关得严严实实,每个出入口都有侍卫把守。他微微颔首,伸手抚了抚太子的发顶:"保成今日做得很好。"又看向仍气鼓鼓的胤褆,"保清也是。"
"今夜你们随朕回乾清宫。"康熙说着,亲自帮太子整理好凌乱的衣襟,"正好给朕详细说说,这些账目都是怎么查出来的。"转头对伊尔哈吩咐道:"三位公主就留在永和宫安置,这些账册......"
"臣妾已经让人装箱封好。"伊尔哈立即接话,示意太监们抬上几个贴了封条的红木箱,"每箱都有编号,与清单分毫不差。"
夜色渐深,康熙牵着太子的手走在宫道上,胤褆捧着最重要的几本账册紧随其后。小太监们抬着沉甸甸的箱子,在青石板上投下一串晃动的影子。
26.卫贵人
夜色已深,乾清宫的宫灯却比往常更加明亮。康熙刚带着两个孩子用完晚膳,裕亲王福全和户部的几位算账好手就已经在殿外候着了。胤礽困得直揉眼睛,却还强撑着要留下帮忙,被康熙轻轻捏了捏脸蛋:"保成先去睡,明日早朝后还要考校你《论语》呢。"胤褆也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账本,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太监往偏殿走去。
待孩子们的脚步声远去,康熙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他抬手示意众人入座,自己则坐在御案前,将永和宫带回的账册重重摊开:"今夜必须把这些年的账目给朕理清楚。"烛火在他锐利的目光中跳动,映得案上朱砂格外刺目。
裕亲王立即会意,亲自带着户部官员分头核对。算盘珠子噼啪作响,毛笔在宣纸上沙沙划过,殿内只听得见翻动账册的声音和偶尔的低声交谈。康熙不时起身巡视,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中时隐时现。有官员算到关键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却不敢抬手去擦。
更漏声声,子时的梆子响过三巡。康熙突然在一本账册前驻足,指尖点着某处墨迹:"这里,去岁江南织造的缎子,价格比前年贵了三成。"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满殿官员的后背都绷直了,"可朕记得,去年江南并未遭灾。"
裕亲王连忙接过账册细看,脸色渐渐变得铁青。殿外的月光被乌云遮蔽,只剩下烛火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康熙坐回龙椅,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这一夜,乾清宫的灯火,注定要亮到天明。
……
宫墙内的夜色渐深,各宫的灯火次第熄灭,唯有永和宫依旧亮如白昼。太皇太后正要就寝,苏麻喇姑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主子,刚永和宫来人传话,说是昭宁公主玩得兴起,拉着几位姐姐不让走,皇贵妃娘娘便留几位小主子住下了。"
太皇太后闻言笑了笑,将手中的佛珠搁在案上:"这孩子,定是又缠着荣宪教她翻花绳了。"她望了望窗外,"让厨房备些杏仁茶,明早送去给孩子们暖暖胃。"
与此同时,钟粹宫的荣妃正倚在窗前,听着贴身宫女禀报:"说是几位公主在永和宫玩算术游戏入了迷,昭宁公主哭闹着不肯回来,皇贵妃便都留下了。"荣妃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扫过桌上未做完的针线——那是给荣宪公主新裁的衣裳。
"去把公主明日要穿的衣裳收拾出来,"荣妃吩咐道,"再添件薄斗篷,清晨露重。"她顿了顿,又补充,"让膳房准备些公主爱吃的枣泥山药糕,明日一早送去永和宫。"
宫墙内外,流言如常流转。值夜的太监们交头接耳,说皇贵妃娘娘最是疼爱孩子,由着几位小主子玩到深夜;御膳房的灶上嬷嬷打着哈欠,议论明日要多准备些公主们爱吃的点心。
内务府总管秦总管接到永和宫调取账册的消息时,正悠闲地品着新进的龙井。他嗤笑一声,随手将茶盏搁在案几上,对下首几个心腹道:"皇贵妃娘娘这是唱的哪出?莫不是闲来无事,拿账册当话本子看?"
几个笔帖式闻言都笑起来。其中一个谄媚道:"大人说的是,那位主子平日里对账册连看都懒得看,如今突然要查账,八成是做给皇上看的。"
"就算真要查又如何?"李德全捋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三年的账册堆起来那么都高,就凭永和宫那几个人能看出什么门道?"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让他们查去,等查完这一批,咱们早把后手都安排妥当了。"
内务府的廊檐下,几个小太监正忙着搬运账册。一个年长的管事踹了脚磨蹭的小太监,压低声音道:"急什么?横竖那些贵人看不懂。"说着故意往箱子里混了几本往年的旧账,"皇贵妃娘娘要查,咱们就给她查个够。"
账房深处,几个书吏已经得了消息,正不慌不忙地重新誊写几本要紧的账目。窗外的海棠花被风吹落,花瓣飘进砚台里,染红了墨汁也无人察觉。他们笃信,等皇贵妃查完这些账册,至少要十天半个月。到那时,该补的窟窿早补上了,该圆的谎也圆好了,说不定还能倒打一耙,说皇贵妃不懂装懂,胡乱查账。
……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乾清宫内的烛火仍未熄灭。康熙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看着案几上整理好的罪证清单,眼中寒光乍现。他沉声唤来李德全:"传曹寅即刻进宫。"
不过半个时辰,一队队御前侍卫已经悄然出宫,马蹄声踏碎了京城的晨雾。裕亲王亲自带人围了内务府秦总管的宅邸,踹开朱漆大门时,秦总管还搂着新纳的小妾酣睡未醒。
"秦德海!"裕亲王一脚踢开寝房的门,冷笑道,"皇上让你去乾清宫回话。"秦总管惊得从床上滚下来,脸色煞白地看着侍卫们翻箱倒柜,从暗格里搜出一摞地契银票。
最讽刺的是,当曹寅带人查抄秦府书房时,在暗柜深处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锦盒——里面整整齐齐收着仁孝皇后当年赐给秦德海的玉佩,还有一纸泛黄的手谕,上面写着"望尔尽心辅佐太子"的字样,字迹娟秀如昨。
消息传到永和宫时,伊尔哈正在给昭宁梳头。琉璃低声道:"秦总管招认了,光是营造司的木料银子就贪了八千两。"伊尔哈手中的玉梳顿了顿,想起前些日子宫人抱怨漏雨,内务府却推说木料不足迟迟不修的情形。
"娘娘,"琉璃犹豫道,"秦总管到底是仁孝皇后留下的人,太子那边..."
伊尔哈将一朵珠花别在昭宁发间,声音平静得可怕:"去告诉凌霜,好好开导太子,别叫他太过伤心了。"她望向毓庆宫的方向,"有些人,忘了本分就该付出代价。"
此刻乾清宫前,秦德海被按在青石板上杖责。板子落在皮肉上的闷响中,隐约还能听见他喃喃念着"奴才对不起主子"的哭嚎。康熙站在高阶上冷眼旁观,手中把玩着那方仁孝皇后的遗物,对身旁的太子淡淡道:"保成,看清楚了。这就是背主忘恩的下场。"
朝阳完全升起时,内务府总管的大门贴上了封条。而永和宫里,几个小主子正围着新送来的象牙算盘,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昨日发现的账目问题,浑然不知这一夜的腥风血雨,已经震动了整个紫禁城。
……
这次雷霆般的清查行动,如同一场狂风骤雨席卷了整个内务府。贪墨严重的官员直接被御前侍卫抄家,金银珠宝、田产地契尽数充公,本人则被押入大牢,等待流放宁古塔的命运。那些涉案较轻的,康熙则网开一面,只是勒令退还赃银,革除官职,永不起复。
令伊尔哈意外的是,在这场大清洗中,她那位向来圆滑世故的叔叔,账目上竟出奇地干净。康熙在乾清宫召见她时,甚至难得地夸了一句:"佟家人办事还算本分。"第二日就直接下旨,任命他为新的内务府总管。
伊尔哈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忍不住轻声叹息。那秦德海当年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杂役太监,若非仁孝皇后临终前特意向康熙举荐,又怎能以残缺之身坐上内务府总管这等要职?康熙这些年的抬举,说到底都是看在元后情分和太子体面上。
"娘娘,这是从秦府抄出的单子。"琉璃捧着一本册子轻声道。伊尔哈随手翻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和田玉如意两柄、金累丝香炉四座、东珠十二颗......每一件都是御赐之物。她指尖在"仁孝皇后赏翡翠扳指"那行字上顿了顿,眼前浮现出当年秦德海跪在坤宁宫前,捧着皇后赏的荷包泣不成声的模样。
"他倒是把皇后的恩情都换成了真金白银。"伊尔哈合上册子,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诮。当年那个发誓要肝脑涂地伺候太子的忠仆,如今却把修缮的银子都揣进了自己腰包。
窗外传来小太监们打扫庭院的沙沙声,伊尔哈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秦德海来永和宫回话时,袖口露出的貂皮里子——那等成色的貂皮,连妃位上的主子都未必舍得用。当时只当是皇上赏的,如今想来,早该看出端倪。
……
康熙这次雷厉风行地清查内务府,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遍京城。外头的人都知道,是佟佳皇贵妃带着几位皇子公主查账揪出的问题。那些被抄家流放的官员亲眷不敢怨恨天家血脉,却把一腔怨气都撒在了佟家头上。
伊尔哈站在永和宫的廊下,看着琉璃将一封家书交给心腹太监,低声嘱咐道:"务必亲手交给我阿玛。"信中特意用朱笔在"谨言慎行"四字下重重描了红。她太清楚这些暗流涌动的危险——佟家如今看似风光,实则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佟府这边接到消息后,佟国维立即召集全府上下训话。这位新任内务府总管穿着半旧的官服,板着脸道:"从今日起,各房月例减三成,所有宴饮一律取消。"他扫视着满屋子锦衣华服的儿孙,"谁要是敢在外头摆谱,家法伺候!"
最精明的要数佟国纲,他第二日就"病"了,推了所有应酬不说,连早朝都告了假。佟府大门外,往日车水马龙的情景不见了,只有几个老仆在洒扫庭除。有姻亲上门道贺,得到的回礼竟是半旧的荷包,里头装着几枚寻常的吉祥如意锞子——这在从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寒酸。
中秋前夕,紫禁城金桂飘香,伊尔哈的皇贵妃册封礼在庄重华美的仪式中圆满完成。典礼过后,她望着膳房进献的各式传统月饼,忽然想起前世尝过的冰皮月饼——那清甜软糯的滋味仿佛还在舌尖萦绕。
"琉璃,"伊尔哈心血来潮地唤来贴身宫女,"去御膳房传话,就说本宫想尝尝用糯米粉做皮的月饼。"她细细描述着记忆中的样子:雪白的外皮要透着馅料的颜色,内里可以裹上豆沙或是奶黄,最重要的是需得冰镇过才好吃。
没想到御膳房的老师傅们竟真琢磨出来了。三日后,当一碟晶莹如玉的冰皮月饼呈上来时,伊尔哈惊讶地发现,不仅外形与她记忆中的相差无几,连那入口即化的绵密口感都如出一辙。月饼皮上还精巧地印着"花好月圆"的纹样,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玲珑可爱。
"给各宫都送些去。"伊尔哈特意嘱咐道。很快,毓庆宫收到了豆沙馅的,胤褆那儿得了奶黄馅的,几位公主宫里送的是桂花蜜馅的。就连刚满月不久的七阿哥那里,伊尔哈也让人送了一碟,戴佳贵人总是能吃的。
中秋夜宴上,康熙看着皇子公主们面前都摆着同样的冰皮月饼,不由挑眉看向伊尔哈。皇贵妃抿嘴一笑,亲自奉上一枚特制的龙井茶馅月饼:"皇上尝尝,这是臣妾新想的法子。"月光透过窗棂,映得她鬓边的金凤步摇熠熠生辉。
中秋这日,佟佳夫人按例进宫请安。伊尔哈特意在永和宫的后花园设了茶席,四周桂香浮动,石桌上摆着新制的冰皮月饼和桂花蜜茶。佟佳夫人行礼时,伊尔哈注意到她今日只簪了支素银簪子,衣裳也是半旧的藕荷色旗装,全然不似从前那般华丽。
"家里可都安好?"伊尔哈亲手斟了杯茶推过去。佟佳夫人双手接过,声音压得极低:"娘娘放心,您阿玛日日耳提面命,连门房的小厮都不许在外头多嘴。"她余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才继续道,"隆哥儿原本要说的那门亲事,您阿玛已经亲自去退了。"
伊尔哈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隆科多才十三,急什么?"她记得前世这个弟弟就是少年得意时惹出祸事,"让他好生读书,等过两年表哥给他差事他别出错才是。"
佟佳夫人连连称是,又从袖中取出个荷包:"这是隆哥儿近日临的字帖,说请姐姐指点。"伊尔哈展开一看,竟是篇工整的《谏太宗十思疏》,字迹方正刚劲,全无少年人的浮躁。最末还特意题了"戒骄戒躁"四个小字,墨迹犹新。
"倒是个懂事的。"伊尔哈将字帖仔细收好,转头吩咐琉璃,"去把前儿皇上赏的徽墨取一套来。"又对佟佳夫人道,"告诉他,好生用功,等过几年,本宫亲自替他相看人家。"
可不能让佟佳夫人再把那位赫舍里姑娘娶进来,人家好好的姑娘被折磨成那个样子,真是作孽。
正说着,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佟佳夫人望着被皇子公主们簇拥而来的昭宁公主,忽然红了眼眶:"娘娘如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道,"家里都晓得轻重,断不会给娘娘添乱。"
伊尔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昭宁正举着个月饼跑来,小脸上沾满了馅料。秋风拂过,吹落几朵金桂,正好落在她们之间的茶盏里,荡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佟佳夫人从宫里回来后,径直去了书房。佟国维和佟国纲正在对弈,见她进来,同时放下手中的棋子。佟佳夫人将宫里的情形细细道来,说到伊尔哈对隆科多婚事的安排时,佟国维手中的茶盏轻轻一顿。
"既然娘娘有了打算,"佟国维摩挲着棋子,眼中精光一闪,"咱们也不必为那小子的婚事操心了。"他转头看向窗外正在练箭的隆科多,少年挺拔的身影在夕阳下格外醒目,"倒是该请个西席,好好教他些经世致用的学问。"
佟国纲捋着胡须点头:"娘娘说得在理。咱们家现在正该低调行事,过早结亲反而惹眼。"他指了指桌上刚送来的邸报,"今日又有两个内务府旧人被流放宁古塔,这时候给隆科多议亲,不是明摆着招人眼红么?"
正说着,隆科多擦着汗进来请安。佟国维难得和颜悦色地招手让他近前:"你姐姐赏了套徽墨,说是让你好生用功。"少年惊喜地接过,却在听到"十六岁前不许议亲"时红了耳根。
"儿子明白。"隆科多恭恭敬敬地行礼,"这几日正在读《资治通鉴》,正好用这好墨做批注。"他顿了顿,又小声道,"方才门房说,索额图大人府上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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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帖子来..."
"就说你染了风寒。"佟国维不容置疑地打断,"明日开始闭门读书,谁来都不见。"他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气突然温和,"等你姐姐在宫里站稳脚跟,自有你的好前程。"
晚风穿堂而过,吹动了书桌上的《谏太宗十思疏》。佟国纲拾起来看了看,突然笑道:"这小子,倒把''见可欲则思知足''这句描得最重。"三人相视一笑,院外的蝉鸣声忽然格外响亮起来。
……
中秋的余韵还未散尽,后宫便传来了卫庶妃有孕的消息。乾清宫按例赏下一套赤金头面、两匹妆花缎,比起当年德妃、宜妃有孕时的阵仗,着实显得寒酸。康熙在赏单上朱批时,连多写一个"赏"字都觉得多余——如今膝下已有七位皇子,卫氏这胎是男是女,对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更何况,卫氏生得太过明艳动人。那双含情目,那截杨柳腰,每次侍寝后都让言官们的奏折多上几本。康熙甚至记得,去年南苑围猎时,自己不过多看了卫氏两眼,第二天就收到御史"勿耽女色"的谏言。自那以后,他刻意冷着卫氏,连晋位份都比旁人慢半拍。
永和宫里,伊尔哈看着礼单上寥寥几样赏赐,忍不住摇头。卫氏住在偏僻的延禧宫稍间,如今有孕连个像样的太医都轮不上。
果然不就就听到卫庶妃身边的宫女哭着跑来求救——主子孕吐得厉害,想求个太医看看,却被内务府推三阻四。伊尔哈闻言冷笑,直接让琉璃拿着自己的对牌去太医院要人。
"到底是龙种。"伊尔哈望着窗外开始泛黄的梧桐,轻声道,"皇上可以不在意,咱们却不能不管。"
延禧宫里,卫氏正虚弱地靠在窗边。见皇贵妃身边的琉璃亲自送来赏赐,慌得就要下跪,却被一把扶住。"娘娘说了,您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这些虚礼都免了。"琉璃帮她掖好被角,又指着那尊翡翠观音低声道,"这是开过光的,娘娘怀昭宁公主时供过的。"
卫氏抚着尚未显怀的肚子,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她进宫三年,还是头一回感受到这样的暖意。窗外秋风扫落叶,那尊翡翠观音在案上泛着温润的光,倒映在她含泪的眸子里,像一泓不会结冰的春水。
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伊尔哈手中的茶盏渐渐凉了。她想起历史上那位贤名远播却又手段百出的八阿哥,又想起卫氏那双含泪的杏眼,终是放下茶盏,轻轻叹了口气。
"备轿,去乾清宫。"她突然起身,琉璃连忙取来杏黄色的皇贵妃披风。夜风微凉,轿帘上的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极了伊尔哈此刻摇摆不定的心绪。
乾清宫的灯火通明,康熙正在批阅奏折。见伊尔哈深夜前来,朱笔微微一顿:"表妹有事?"
"卫氏到底怀着龙种。"伊尔哈行过礼,直接开门见山,"住在延禧宫稍间实在潮湿,臣妾想着...是不是该晋个贵人位份?"她故意不提卫氏的容貌,只说着孕妇需要静养的道理。
康熙挑眉看她,忽然轻笑:"朕记得你平日最不爱管这些。"手中的朱笔在砚台上蘸了蘸,"怎么,卫氏求到你那儿去了?"
"是臣妾自己看不过眼。"伊尔哈坦然迎上他的目光,"那稍间连地龙都是坏的,万一冻着皇嗣..."话未说完,就见康熙已经提笔在空白的晋位诏书上写了起来。
"就依你。"康熙盖好玉玺,状若无意道,"不过是个贵人位份。"他将诏书递给李德全时,又补了句,"让内务府把延禧宫的后殿收拾出来。"
回到永和宫时已是三更。伊尔哈望着奉旨去宣旨的仪仗,突然想起卫氏那日捧着送子观音的模样。琉璃小声问:"娘娘为何要帮卫贵人?"
"就当是...给未来的八阿哥积福吧。"伊尔哈揉了揉眉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夜风吹散了她的话,只有檐下的宫灯明明灭灭,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第二日清晨,卫贵人跪在永和宫外磕头谢恩。伊尔哈站在窗前,看着她被宫女搀扶着离去的身影,忽然发现卫氏的腰身还很纤细,完全看不出有孕的模样。只有那双紧紧护着小腹的手,泄露了这个母亲最本能的守护。
每当这种时候,伊尔哈就忍不住在心里把康熙从头到脚数落个遍。这位英明神武的帝王在子嗣之事上,简直薄情得令人发指——五阿哥胤祺刚落地就被抱去给太后抚养,生母宜妃连口奶都没喂上;七阿哥胤祐先天腿疾,康熙除了洗三礼时瞟过一眼,再没踏进过景阳宫;如今卫贵人怀着身孕吐得昏天黑地,他却连多赏匹绸缎都嫌奢侈。
"真真是..."伊尔哈咬着牙把"渣男"二字咽回去,手里的帕子拧成了麻花。
"娘娘..."琉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伊尔哈回神,发现手中的茶盏早已凉透,茶叶梗直愣愣地竖着,像极了此刻她梗在心头的那口闷气。
"去跟卫贵人说,"伊尔哈把"皇上薄情"四个字在舌尖转了三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好好养胎,缺什么直接来永和宫取。"她望着乾清宫的方向冷笑,心想这位爷怕是连卫贵人怀胎几个月都记不清。
倒是昭宁公主突然跑进来,举着刚摘的石榴要分给弟弟妹妹。伊尔哈想着幸亏自己没有打算要孩子,也没有期待过后位,不然指不定多难过。
现代的孕妇都那样难熬,更何况是古代的情况……
若不是皇太后仁厚慈爱,宜妃又生得一张巧嘴,能时常在太后跟前说笑解闷,她这日子怕是比冷宫还难熬。自从五阿哥胤祺被抱去慈宁宫抚养,宜妃便只能借着晨昏定省的由头,才能远远瞧上自己的孩子一眼。
伊尔哈至今记得,去年重阳节家宴上,宜妃趁着太后高兴,壮着胆子想给胤祺喂块糕点。谁知孩子竟怯生生地往太后身后躲,奶声奶气地喊着"老祖宗"。宜妃当时眼圈就红了,却还要强撑着笑脸说"阿哥孝顺"。那场景,连素来与她不对付的德妃都别过了头去。
"娘娘您不知道,"宜妃身边的嬷嬷有回来永和宫送绣活,悄悄跟琉璃念叨,"我们主子每回从慈宁宫回来,都要躲在被子里哭湿半个枕头。"老嬷嬷说着抹眼泪,"有次小阿哥发热,太后开恩让主子去照顾,结果皇上知道了,第二日就派太医把孩子接回了慈宁宫..."
最讽刺的是,康熙还常夸宜妃"懂事"。有回当着众妃嫔的面,说什么"宜妃深明大义,堪为六宫表率"。伊尔哈当时瞥见宜妃死死掐着掌心,指甲都陷进了肉里,面上却还要挤出感恩戴德的笑容。
如今想来,宜妃那些张扬跋扈的做派,什么争奇斗艳的衣裳首饰,什么尖酸刻薄的闲话,不过是给自己筑的铠甲罢了。就像她宫里那株名贵的十八学士茶花,开得越艳丽,根茎扎在砖缝里就越疼。
27.出宫去吧
又到了二十这日的休沐,永和宫的小厨房天不亮就忙活起来。伊尔哈特意嘱咐做了太子爱吃的樱桃肉、胤褆喜欢的火腿煨笋,还有几位公主最中意的蟹粉小笼包。辰时刚过,几个开蒙的阿哥公主就叽叽喳喳地涌进了宫门,连素来稳重的荣宪公主都跑得钗环微乱。
"姑爸爸!"太子第一个扑到案几前,指着自己带来的功课献宝,"儿臣把《九章算术》的粟米篇都算完了!"胤褆也不甘示弱,掏出厚厚一叠写满算式的宣纸。几个小脑袋凑在一处,边用膳边争论着算术题,连汤汁溅到纸上都不在意。
正当孩子们吃得热闹时,殿外突然传来太监的唱名声。康熙跨进门时,正瞧见太子腮帮子鼓鼓的,手里还举着半个没吃完的芝麻烧饼。帝王挑了挑眉:"朕在乾清宫等了一上午,原来保成在这儿开小灶?"
伊尔哈忍着笑上前见礼,顺手接过康熙解下的披风:"孩子们正算到兴头上,臣妾就留他们先用膳了。"说着示意琉璃添副碗筷,"皇上若不嫌弃..."
康熙自然地从善如流,在太子身边坐下。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李德全道:"去把朕书房那套新进的西洋算具取来。"又特意补了句,"要那个镶珐琅的盒子装着的。"
午膳用得比平日久了许多。康熙破天荒地没催太子回去温书,反而饶有兴致地听孩子们七嘴八舌讲查账的趣事。当太子说到发现内务府虚报墨价时,帝王甚至亲自夹了块樱桃肉放到儿子碗里:"慢慢说,不着急。"
用完午膳,康熙并未像往常一样起身离去,而是倚在窗边的紫檀榻上,目光沉沉地望着庭院。太子正拿着戒尺,像模像样地教几个弟弟妹妹背诵《三字经》,胤褆在一旁帮忙纠正发音,稚嫩的童声在秋阳里格外清脆。
伊尔哈刚奉上新沏的碧螺春,就听见康熙突然叹了口气:"如今三藩初平,台湾新附,正是该与民休息的时候。"他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却落在远处,"可江南递来的折子说,各地竟时兴起为寡妇立贞节牌坊的风气。"
一片梧桐叶飘进窗棂,正好落在案头的奏折上。康熙随手拂去,继续道:"二十出头的小媳妇,守着块冷冰冰的牌坊过一辈子..."他话未说完,太子那边传来一阵欢笑——昭宁背错了句子,正被哥哥用毛笔在鼻尖点了墨汁。
伊尔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道:"百姓愚昧,只当这是体面。却不想若人人都守节,三十年后还有谁在田里耕种?"
既然说到这些陈规陋习,伊尔哈忍不住蹙起眉头,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还有那缠足的恶习,更是害人不浅!"她想起前世见过的三寸金莲,那扭曲的骨骼至今让她脊背发寒,"好好的一双脚,硬生生折断骨头裹成畸形,莫说田间劳作,便是多走几步都疼得钻心。"
康熙闻言神色一凛,手中的折子也放了下来。伊尔哈索性站起身,从多宝阁取下一尊仕女瓷俑:"皇上请看,这汉人女子看似婀娜,可您知道她裙摆下藏着怎样的双足吗?"她指尖在瓷俑裙摆处一划,"四趾折断压在脚底,日日脓血淋漓——这样的母亲,如何能生出健壮的孩儿?"
窗外忽然传来昭宁的笑声,小公主正赤着脚在院中追蝴蝶。伊尔哈指着女儿奔跑的身影:"您瞧昭宁跑得多稳当。若是裹了脚..."
太子不知何时扒在门边,听得眼睛发亮:"皇阿玛,儿臣昨日在《京报》上看到,说直隶有户人家给六岁女儿裹脚,那孩子疼得投了井..."小太子说到后半句,声音已经发颤。
康熙一把将儿子揽到身边,大手覆住他微微发抖的小手:"所以保成要记住,为君者当移风易俗。"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伊尔哈道,"你库房里不是收着些前明的《列女传》?挑几本给太子看看,让他知道这些虚名背后,葬送了多少活生生的性命。"
康熙忍不住长叹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朕何尝不想一纸诏书废了这些陋习?"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隐约可见的炊烟,"去岁就曾下旨禁过缠足,结果你猜怎么着?"
"江南织造递来的密折说,"康熙冷笑一声,"有些人家竟在官府查验时,给女童穿上特制的宽头鞋应付。"他猛地转身,袖口带翻了案上的砚台,墨汁溅在明黄的圣旨上,像极了那些阳奉阴违的嘴脸,"更可笑的是,连朕的某些臣子,私下都觉得女子缠足是''风雅之事''!"
窗外传来昭宁公主银铃般的笑声,小丫头正在草地上奔跑。康熙的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声音却愈发苦涩:"保成前日问朕,为何明知道是恶习却禁不掉...朕竟不知如何作答。"
伊尔哈轻轻拾起翻倒的砚台,发现底部刻着"河清海晏"四个小字。她忽然想起前日看的邸报,说山东有县令因强令放足,反被乡绅联名弹劾"败坏风化"。
伊尔哈轻轻放下茶盏,目光落在窗外正教导弟妹算术的太子身上:"皇上可还记得前年直隶地震前,您带着保成宣传赈灾之事?"她指尖在案几上点了点,"当时您和太子亲自推行此事,下面的官员一个个做的甚至超过您的预期。"
康熙神色微动,手中的朱笔悬在半空。伊尔哈继续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若陛下允准宫中无子妃嫔归家改嫁——"她故意顿了顿,"譬如先帝那位董鄂妃的妹妹,如今还在慈宁宫偏殿吃斋念佛。还有您……后宫中的无子的妃嫔,若能放她们出宫,天下人自然明白圣意。"
窗外突然传来昭宁的惊呼,小丫头摔了一跤正瘪嘴要哭。康熙下意识起身,又慢慢坐回去,目光深沉地望着伊尔哈:"你的意思是..."
"再比如科举。"伊尔哈掏出帕子擦了擦溅出的茶水,"若明发上谕,凡家中有缠足女子者,其父兄子侄皆不得应试。"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您猜那些读书人,是更舍不得女儿的脚,还是自己的前程?"
伊尔哈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一叩:"那群道貌岸然之辈,当年不也整日嚷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抬眼望向乾清宫方向,目光锐利如刀,"结果怎样?剃发令一下,一个个不都乖乖剃了头,留了辫子?"
窗外的秋风突然变得凌厉,卷着几片枯叶扑进殿内。伊尔哈起身走到多宝阁前,取下一本泛黄的《剃发易服录》,随手翻开一页:"皇上您瞧,这上面记着,顺治二年浙江有个举人,以死相抗不愿剃发——"她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划,"结果他儿子转头就剃了头去考科举,如今这家人不照样在杭州作威作福?"
康熙闻言,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墨汁在奏折上晕开一小片。伊尔哈趁机继续道:"他们所谓的骨气,在功名利禄面前薄得像张纸。"她走回案前,将茶盏不轻不重地一放,"既然能为了顶戴花翎剃发,难道就不能为了儿孙前程放足?"
……
康熙走后,伊尔哈盯着茶盏中沉浮的茶叶,思绪渐渐飘远。历史上清廷确实下令禁止缠足,可终究雷声大雨点小。她不禁冷笑——说到底,康熙自己为了博个"仁君"的名声,半途而废罢了。
茶水渐渐凉了,映出她微蹙的眉头。伊尔哈想起前世看过的史料,康熙晚年那位生下三位阿哥的庶妃王氏,可不就是个缠足的扬州瘦马?那女人踩着三寸金莲在御花园摇曳生姿的模样,康熙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娘娘..."琉璃轻声唤道,递上一方热帕子。伊尔哈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时掐进了掌心。她接过帕子擦了擦手,忽然问道:"你说,皇上是真厌恶缠足,还是厌恶汉人那些''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调调?"
窗外秋风呜咽,卷着几片枯叶打在窗棂上。
茶汤彻底冷了,茶叶沉在杯底,像极了那些被压在封建礼教最底层的女子。伊尔哈起身推开窗,正好看见昭宁在追蝴蝶,那双健康的小脚丫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康熙的禁缠足令一出,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圣旨上朱笔御批的惩罚格外严厉:但凡家中有女眷缠足的,子弟不得参加科举;已入仕为官的,官降三级;若一年后仍未放足,再降三级。这道旨意如同一把利剑,直接刺向了汉人士大夫最看重的功名仕途。
乾清宫外的汉臣们跪了一地,以"违背祖制"为由拼命谏阻。礼部侍郎张英甚至当庭解开发冠,以头抢地,哭喊着"此乃断我汉家文脉"。可这一次,龙椅上的康熙面色冷峻,丝毫不为所动。
"皇上圣明!"满蒙官员们却个个喜形于色。议政大臣索额图第一个出列附和,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着精光——汉官每少一个,他们子侄的官位就多一个。蒙古亲王更是拍案叫好,声如洪钟:"奴才们草原上的姑娘,哪个不是骑马放羊的好手?"
汉臣们很快察觉到了风向不对。一日早朝后,几位为首的汉官重臣悄悄聚在了礼部侍郎张英的府邸。书房里,张英将茶盏重重一放,压低声音道:"诸位还要执迷不悟到何时?"他指着案上刚送来的邸报,"你们看看,江南已有七成官宦人家给女儿放了足!"
户部郎中李光地捻着胡须的手微微发抖:"可这...这有违朱子家训啊..."
"糊涂!"张英猛地拍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眼下满蒙官员巴不得我们触怒皇上。你们算算,自从禁缠足令颁布,已经有多少汉官被降级?"他环视众人,声音压得更低,"再这么闹下去,六部的汉缺怕是要被他们占光了!"
众人闻言,脸色顿时煞白。工部侍郎突然想起什么,急忙道:"我昨儿个去兵部,正碰上索额图在安排他侄子补缺..."话未说完,在座诸公都倒吸一口凉气。
"明日就让人给家里传话。"张英当机立断,"就说...就说太医诊出小女足疾,需立即放足调养。"他苦笑一声,"横竖我那夫人早就在背地里给女儿松了裹脚布。"
第二日的朝会上,汉臣们突然安静如鸡。当康熙问及禁缠足令推行情况时,昨日还以头抢地的几位大臣,今日都恭恭敬敬地表示"臣等家眷已悉数放足"。索额图在一旁冷笑,故意大声道:"哟,张大人不是说宁死不放足吗?"
退朝时,李光地悄悄拉住张英的袖子:"咱们这样...会不会被天下读书人唾骂?"
张英望着乾清宫巍峨的殿宇,长叹一声:"活着才能谈气节啊..."话音未落,就见几个蒙古王公大笑着从身边走过,腰间新添的印绶晃得人眼花。
……
后宫之中,那些有机会出宫再嫁的妃嫔们却大多选择了留下。先帝留下的嫔妃们,年纪最小的也已三十有余,在这年头,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到了这个岁数,怕是早就当上了祖母。
伊尔哈这日特意去了慈宁宫偏殿,看望那位董鄂妃的妹妹。推门进去时,只见这位年近四十的太嫔正专心抄写佛经,案头供着的白玉观音纤尘不染。
"娘娘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太嫔放下毛笔,双手交叠在膝上,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只是本宫十二岁入宫,早就记不得宫外是什么模样了。"她望着窗外一株开败的海棠。
最令人心酸的是咸福宫那位石太嫔。伊尔哈派人去问时,老嬷嬷哭着回禀:"主子说宁可在这儿吃斋念佛,也不想回去看兄嫂的脸色。"原来她娘家早就败落,如今兄嫂就等着她带份嫁妆回去好填补亏空。
倒是钟粹宫住着的几位年轻庶妃动了心思。有个万琉哈氏的小常在,才二十出头,听说能出宫,连夜收拾好了包袱。可临到要走了,又躲在房里哭——她父亲早亡,回去只能依附叔伯过日子,还不如在宫里熬资历。
伊尔哈站在宫墙上,望着几个收拾行装的身影,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些女子就像御花园里那些移栽的花木,在深宫里扎了根,再挪出去反而活不成了。秋风卷着落叶掠过甬道,把那些犹豫的脚步声吹得零落不堪。
只有一位陈答应最终踏出了宫门。那日伊尔哈特意去送,见她穿着入宫时的旧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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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紧紧抱着个包袱,里头装着这些年攒下的五十两银子。临上马车前,她突然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奴才这一去,必当好生活着,才不负娘娘恩典。"车帘放下时,伊尔哈分明看见她眼中既有恐惧,也有期待。
端嫔这些日子有些神思不属,她自小娇养长大,父母都对她很疼爱,本不想让她进宫的,可皇命难违,选秀时被选中成了康熙的妃子。
父母不求她荣华富贵,只求她能在宫中安稳度日就好,所以她在宫中一向低调。她如今没有宠爱也没有子嗣,听说皇上允许后妃改嫁,她有些犹豫。
端嫔这些日子总是倚在窗前发呆,手里攥着的一方绣帕被无意识地揉皱又展平。她才二十六岁,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可在这深宫之中,却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白发苍苍的模样。
伊尔哈注意到,最近几次请安时,端嫔的眼神总是飘忽不定。今日在御花园偶遇,端嫔行礼时竟连步摇都忘了扶,任由那支素银簪子在鬓边晃荡。
"妹妹近日睡得可好?"伊尔哈故意问道,目光扫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端嫔像是受了惊的小鹿,手中的团扇"啪"地掉在地上。她慌忙去捡,却不小心露出了腕上那个褪色的红绳——那是入宫前母亲亲手给她系上的平安结。
回到寝宫,端嫔对着铜镜慢慢梳理长发。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可眼角已经隐约有了细纹。她想起选秀那日,母亲在神武门外死死攥着她的手,眼泪滴在她嫁衣的绣纹上:"我儿,活着就好..."
如今皇上允许无子妃嫔出宫,她心里那簇本以为早已熄灭的火苗,又开始不安分地跳动。昨日家中偷偷递进来的信上说,父亲已经给她相看好了人家,是个丧妻的武将,性子粗狂,但对妻子不错,家中只有一个刚两岁的女儿,这个年纪养大跟亲生的也没有区别了。
"主子..."贴身宫女捧着药碗进来,见她又在出神,忍不住劝道,"您若真想走,皇贵妃娘娘定会帮衬的。"
端嫔却突然落下泪来。她怕啊,怕宫外陌生的世界,怕那个素未谋面的夫君,更怕自己这颗已经习惯了深宫秩序的心,再也适应不了民间的生活。
窗外的海棠被风吹落,花瓣粘在窗纸上,像极了当年选秀时,贴在轿帘上的封条。
……
端嫔终于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鼓起勇气跪在了永和宫门前。她褪去了平日素净的宫装,换上了一件许久未穿的藕荷色旗袍,发间只簪了支新摘的芙蓉花,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初入宫时的模样。
伊尔哈刚起身就听琉璃来报,说端嫔在外头已经跪了快一刻钟,她连忙亲自出去将人扶起。
"娘娘..."端嫔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嫔妾...想求个恩典。"她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
伊尔哈看着她微微发颤的指尖,忽然想起去年端午时,端嫔偷偷给宫女们分香囊的情景。那时她笑得温柔又寂寞,说是在宫里闲着也是闲着。如今这双绣过无数香囊的手,终于要为自己绣嫁衣了。
"你放心。"伊尔哈亲手将她扶到绣墩上,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本宫亲自去跟皇上说。"她取下自己腕上的翡翠镯子,戴在端嫔手上,"这算是我给你的添妆。"
端嫔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尽似的,连帕子湿透了都止不住。伊尔哈轻轻拍着她的背,心想这深宫到底埋葬了多少女子的韶华。
"日后出宫了,好生过自己的小日子。"伊尔哈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琉璃道,"去把本宫那对赤金缠丝镯也取来。"她笑着替端嫔擦泪,"就当是...替那些出不去的姐妹,多看看宫外的春光。"
窗外雨停了,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正好照在端嫔含泪的笑脸上。伊尔哈恍惚觉得,这大概是她在深宫里见过的最动人的景色。
伊尔哈在乾清宫提及端嫔出宫一事时,康熙正执笔批阅奏折的手微微一顿,朱笔在纸上洇开一小片红晕。他眉头轻蹙,目光略显茫然地望向窗外,仿佛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
“端嫔已经是嫔位,她都能出宫才能证明皇帝的心意……”伊尔哈还在碎碎念,试图说服康熙,却看到康熙似乎是在发呆。
"端嫔......"康熙低声重复着这个封号,眼神渐渐飘远。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总是安静站在角落的身影——长春宫那位喜欢穿素色衣裳的嫔御,似乎总爱低头绣着什么。若不是之前赫舍里贵人入宫时需要人照看,他几乎要忘记宫里还有这么个人物。
伊尔哈看着帝王出神的侧脸,忽然意识到一个荒谬的事实:对康熙而言,端嫔就像养心殿多宝阁上那尊从不挪动的青瓷花瓶,明明日日可见,却从未真正入眼。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刺,忍不住为那个在深宫中默默凋零的女子感到一阵酸楚。
"表哥,"伊尔哈轻声道,"端嫔入宫十二载,从未有过过失......"
康熙回过神来,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他并非在权衡帝王颜面,只是突然想起去年除夕家宴上,那个默默为昭宁公主挑去鱼刺的素净身影。当时他还以为是哪个得脸的宫女,原来竟是自己的嫔御。
"准了。"康熙淡淡道,随手在奏折上批了个"依议",仿佛在处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抬头看了眼伊尔哈欲言又止的表情,又补了句,"朕还不至于迁怒一个五品小官。"
窗外一阵秋风掠过,吹动案上的奏折哗哗作响。康熙望着其中一本关于禁缠足的折子,突然想起端嫔似乎从未缠足——那年选秀时,正是这双天足让她在众多汉军旗秀女中显得格外不同。只是如今,连这点特别的记忆都模糊了。
伊尔哈退出殿外时,回头望了眼又埋首奏折的帝王。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明黄的龙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支朱笔在纸上划过的痕迹,就像端嫔在这深宫中留下的,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28.冬天啦
消息传到民间,顿时掀起轩然大波。茶馆酒肆里,百姓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处,议论声此起彼伏。
"听说了吗?宫里的端嫔娘娘都放出宫嫁人了!"城东米铺的伙计一边碾米一边嚷嚷,"那可是皇上的女人啊!"
隔壁布庄的王婆子拍着大腿接话:"就是!俺们巷口李寡妇才二十出头,守着个牌坊过得什么日子?"她扯着嗓子喊道,"连娘娘都能改嫁,凭啥不让俺们老百姓的闺女重新寻个好人家?"
几个正在喝茶的举人听得脸色发青。其中一人刚要拍案而起,就被同伴死死按住:"慎言!没见官府新贴的告示?再说三道四,小心革了你的功名!"
最热闹的要数西城的寡妇巷。十几个穿着素净的年轻妇人聚在井台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张二嫂把水桶往地上一墩,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裙角也不在意:"俺这就回去跟公婆说,连皇上都准妃子改嫁,他们要是再拦着,俺就去县衙击鼓!"
连向来保守的私塾先生都改了说辞。李夫子捋着胡须对学生们道:"《礼记》有云''夫妇之道,不可不久也'',但也没说非得从一而终嘛。"他心虚地瞄了眼墙上新贴的《禁缠足令》,又补充道,"圣人都说了,要因时制宜..."
茶馆角落里,几个衙役打扮的人相视一笑。他们怀里揣着的新告示上,赫然写着"凡寡妇自愿改嫁者,族中不得阻拦"的字样。最底下那个鲜红的玉玺印,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
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已经是冬月了,冬月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在紫禁城的红墙间呼啸穿行。寒衣节这日,伊尔哈裹着狐裘大氅,独自来到奉先殿。殿内的长明灯在风中微微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先给姑母佟佳氏上了炷香,青烟袅袅中仿佛又看见那个温柔身影。"姑母,"伊尔哈轻声说着,手指拂过牌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皇上近日龙体康健,现在子嗣繁茂,您可以安心了。
转到仁孝皇后的牌位前,伊尔哈的动作格外轻柔。她取出袖中准备好的木兰花,小心地摆在供桌上。"姐姐放心,"她整理着香炉里的灰烬,"保成前日射箭得了皇上夸奖,那孩子眉眼越发像你了。"香灰突然扑簌簌落下一簇,像是冥冥中的回应。
孝昭皇后的牌位前供着新摘的白梅。伊尔哈望着牌位上鎏金的字迹,想起那个总是端庄持重的女人。"钮祜禄家的小妹在宫里很安分,"她拨了拨灯芯,火光顿时明亮了几分,"皇上待她...还算宽厚。"这话说得有些勉强,好在殿内并无旁人。
离开时,伊尔哈在殿门口驻足回望。三缕青烟在殿中交织缠绕,最终消散在梁宇之间。殿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她拢了拢大氅,忽然想起端嫔离宫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那个素来安静的姑娘,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宫门,眼中竟是没有泪光的。
"娘娘,回吧。"琉璃撑着伞迎上来,"太子殿下说要来陪您用晚膳呢。"伊尔哈点点头,最后一片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很快化成了水珠。远处传来昭宁银铃般的笑声,小丫头正带着宫人在雪地里追闹。这深宫里的冬天,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
每年仁孝皇后的忌日,康熙都会独自一人闭门不出,将乾清宫的宫人尽数遣散,只留李德全远远守在殿外。殿内香烟袅袅,帝王对着仁孝皇后的牌位一站就是整日。
自从伊尔哈那幅素描画像被康熙收走后,康熙的缅怀便有了新变化。李德全曾偷偷瞧见,皇上会小心翼翼地将画像从水晶画框中取出,平铺在御案上,用镇纸压好四角。然后对着画中人的笑靥,絮絮叨叨地说些琐事。
"赫舍里,保成今日背会了《滕王阁序》。"康熙的手指虚抚过画像边缘,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小子背到''落霞与孤鹜齐飞''时,眼神活脱脱就是你当年的模样..."
有时说着说着,他会突然笑起来:"你肯定想不到,昭宁那丫头前日爬树摘柿子,被朕抓个正着。"随即又摇头叹息,"伊尔哈总惯着她,朕说几句还要护短..."
最让李德全心惊的是去年忌日那晚。他在殿外守到三更,忽然听见里头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壮着胆子探头一看,只见皇上对着画像喃喃道:"要是你在,定不会让朕这般为难..."话未说完,竟将茶盏扫落在地。那溅起的碎片划过帝王手指,血珠滴在画框上,被他用袖口慌乱擦去。
今年忌日前夜,康熙特意命人重新裱糊了画像。
忌日当天的寅时,奉先殿就亮起了灯。李德全透过门缝,看见皇上正用绢帕仔细擦拭画框,嘴里念叨着:"今儿个天冷,朕让人多备了些银霜炭..."晨光渐亮时,那絮语声渐渐低了下去……
有时候,帝王的心事只能对着已经逝去的人才能说出口。
仁孝皇后忌日那晚,毓庆宫的小书房烛火通明。胤礽将宫人们都遣了出去,独坐在书案前,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封珍藏的信笺——泛黄的封皮上,"保成亲启"四个字娟秀如新。这本是皇额娘留给他的生辰礼,可每年生辰,汗阿玛的赏赐、姑爸爸的贺礼、弟弟妹妹的祝福总是接踵而至,热闹得让他找不到片刻清净。唯有今日,这满宫的寂静才配得上与皇额娘说话的光景。
"皇额娘,"小太子将素描像端正地摆在面前,指尖轻轻描摹画中人的眉眼,"儿臣今年学会骑射了。"信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连忙放轻动作,"汗阿玛说儿臣拉弓的姿势像您..."话到一半突然哽住,因为信上正好写着"吾儿习射时,当念''心正而后身正''..."
夜风掠过窗棂,烛火跟着晃了晃。胤礽慌忙用手护住火光,生怕惊扰了画中人似的。信笺已经读到第七页,上头记着他周岁时抓周的趣事——原来那方被他抓住不放的龙纹砚,是皇额娘特意摆在前头的。
"您看,"他从怀里掏出块帕子,里头包着半块芝麻糖,"这是姑爸爸今早给的,儿臣特意留了一半..."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想起信里嘱咐的"甜食不可多食"。画中仁孝皇后温柔垂眸,仿佛在说"下不为例"。
梆子敲过三更时,小太子终于读到最后一张信纸。皇额娘的字迹在这里有些颤抖:"若吾儿他日再多出许多弟妹,当记友爱弟妹..."一滴水珠突然落在"友爱"字上,胤礽慌忙去擦,却摸到自己满脸冰凉的泪水。
窗外飘起细雪,他忽然把信笺贴在胸口,像小时候埋进母亲怀抱那样蜷缩在椅子上。"皇额娘,"带着鼻音的呢喃消散在夜色里,"保成好想您..."
……
十一月的寒风卷着枯叶拍打在窗棂上,钮祜禄妃独自坐在永寿宫的暖阁里,手中的茶早已凉透。窗外传来太监们准备仁孝皇后忌典的脚步声,那急促有序的动静,与她姐姐孝昭皇后忌日时的冷清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个月前的同一天,也是这样的冬日。她天不亮就起身梳洗,换上素服,可等来的只有内务府按例送来的几样祭品。没有帝王闭门不出的缅怀,没有满宫噤若寒蝉的肃穆,就连最基本的香烛,都比今日准备的要少了一半。
钮祜禄妃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银镯——这是姐姐临终前给她的。记得孝昭皇后忌日那天,她跪在灵前整整一日,却只等来了皇贵妃匆匆一炷香。伊尔哈甚至没来得及说句安慰的话,就被乾清宫的人请走了,说是太子殿下找。
"主子..."贴身宫女捧着新沏的茶进来,见她盯着窗外发呆,欲言又止。顺着主子的目光望去,正好看见一队太监捧着鎏金香炉往奉先殿方向去。那香炉里的沉水香,是今年暹罗进贡的上品,孝昭皇后忌日时用的却是寻常檀香。
钮祜禄妃突然起身,从箱底取出个绣囊。里头装着姐姐生前最爱的梅花香,她颤抖着手点燃,青烟在冷空气中打了个旋儿。"姐姐,"她对着虚空轻声道,"今儿个...我给您多念几遍往生咒。"
远处传来钟鼓声,那是仁孝皇后祭典开始的信号。钮祜禄妃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她望着镜中自己与姐姐七分相似的眉眼,突然明白了为何皇上总不爱来永寿宫——这双眼睛,终究不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一双。
香炉里的梅花香渐渐燃尽,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冬日惨淡的阳光里。钮祜禄妃抬手抹去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珠,转头对宫女道:"去把新绣的经幡取来,明日...明日我们自己去宝华殿供奉。"
……
仁孝皇后的忌日后不久就快到年底了,腊月的紫禁城银装素裹,各宫檐下早已挂起了喜庆的宫灯。今年的宫宴格外隆重,不仅因着年节喜庆,更因着康熙大封六宫后,后宫位份齐整,皇贵妃与四妃同坐一堂,连带着满宫的太监宫女都跟着沾了喜气。
伊尔哈斜倚在暖阁的熏笼旁,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惠妃呈上来的宴席单子。四妃为了这场宫宴忙活了小半个月,惠妃主理膳食,特意从江南请了厨子来做蟹粉狮子头;宜妃负责歌舞编排,排了新编的《霓裳羽衣曲》;德妃张罗着各宫装饰,连回廊的栏杆都缠上了金丝彩绦;荣妃则精心准备了给各府命妇的赏赐,连香囊里的香料都亲自调配。
"娘娘瞧瞧可还缺什么?"惠妃笑着递上最后一本册子,"臣妾特意问了太医,今年天寒,每桌都添了当归羊肉羹。"
伊尔哈扫了眼单子,随手在"西域葡萄酒"旁批了个"减半":"皇上近来不喜饮酒,换成桂花酿吧。"她合上册子,目光扫过四位神采奕奕的妃子,"你们办事,本宫放心。"
宴席当日,太和殿里暖香扑面。皇贵妃的鎏金宝座设在康熙龙椅之侧,四妃按位份依次而坐,连平日不起眼的庶妃们今日都穿上了新制的吉服。太子领着阿哥们献上贺词时,伊尔哈注意到胤礽的小朝珠是德妃亲手重新串过的,每颗东珠都擦得锃亮。
酒过三巡,宜妃精心准备的歌舞开场。伊尔哈借着举杯的机会,瞥了眼上首的康熙。帝王正望着殿中出神,目光却像是穿透了眼前的繁华,落在某个遥远的角落。她顺着视线看去——原来是一枝插在瓶中的白梅,在这个满目金红的殿堂里,显得格外素净。
宴席将散时,小太监突然来报,说钮祜禄妃身子不适先回了。伊尔哈望着那个空出来的席位,想起今早路过永寿宫时,看见钮祜禄妃对着孝昭皇后的旧物发呆的模样。她悄悄吩咐琉璃:"把那道她爱吃的杏仁豆腐送去,再捎上本宫那对翡翠耳坠。"
……
等宫宴结束回了永和宫,伊尔哈望着永寿宫的方向,轻轻摇着手中的团扇。钮祜禄妃这些时日的郁郁寡欢,她看在眼里,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深宫里的女人,伤心多半是因为闲出来的毛病。
"等明年开了春,"伊尔哈对正在整理账册的琉璃说道,"表哥十有八九要晋钮祜禄氏为贵妃。"她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到时候本宫就把这摊子宫务全交给她打理,四妃从旁协理。让她日日对着账本算盘,看还有没有功夫伤春悲秋。"
琉璃闻言抿嘴一笑:"娘娘英明。奴婢瞧着钮祜禄妃打算盘的本事,可比她绣花强多了。"这话倒是不假,前日内务府对账,钮祜禄妃一眼就看出三处错漏,算盘珠子拨得比老账房还利索。
伊尔哈走到窗前,望着院中正在玩雪的昭宁。小丫头裹着大红斗篷,活像只欢快的雀儿。"这人啊,"她忽然道,"心里头空着才会胡思乱想。"就像她自己,若不是整日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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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照看这群小祖宗,怕也要被前尘往事搅得心神不宁。
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是宝华殿在做晚课。伊尔哈盘算着,等钮祜禄妃真当上贵妃,就把最繁琐的节庆典礼交给她操办——上元节的灯会、端午的龙舟、中秋的祭月,一桩接一桩,保管让她忙得脚不沾地。到时候哪还有闲工夫对着孝昭皇后的旧物抹眼泪?
"去库房把那套碧玉算盘找出来。"伊尔哈转身吩咐,"等圣旨下了,就当贺礼送给钮祜禄妃。"她想象着那位清冷美人被宫务缠得焦头烂额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昭宁的笑声却愈发清脆,仿佛连这深宫的寒冬都要被融化。
伊尔哈觉得历史上那位孝懿仁皇后最后落得个芳华早逝的结局十有八九是累的。
这深宫里的风刀霜剑,最是催人老。历史上那位估计就是被六宫琐事耗干了心血,再加上幼女夭折的打击,才一病不起的么?
窗外传来昭宁咯咯的笑声,小丫头正追着一只蝴蝶跑。伊尔哈的眼神柔软下来,轻轻按住心口。她绝不能重蹈覆辙,为了那些永远理不清的账本、永远吵不完的官司,搭上自己的性命。康熙还有三十多年要活呢,她可得好好保重,亲眼看着昭宁出嫁,看着太子登基...
……
第二日清晨,伊尔哈正倚在暖榻上翻看太医送来的养生方子,盘算着是该先试试茯苓粥还是首乌汤,忽听得殿外一阵欢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未等她放下手中的药方,门帘就被猛地掀开,一群穿着崭新吉服的小家伙们叽叽喳喳地涌了进来。
"佟娘娘新年好!"打头的是已经长高不少的胤褆,一本正经地行着礼,眼睛却直往她手边的锦盒上瞟。太子胤礽紧随其后,杏黄色的袍角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小胤祉和胤禛你推我挤地凑上前,奶声奶气地学着哥哥们问安。三位公主倒是规规矩矩,只是纯禧藏在袖中的手不停扭动,显然是在憋着不去摸桌上那碟金裸子。
伊尔哈被这群小麻雀吵得头疼,尤其是胤禛,简直就是个小话痨。
她连忙让琉璃取来早就备好的压岁荷包,沉甸甸的金瓜子挨个发下去,小阿哥们规规矩矩道谢,公主们则欢天喜地比着谁的绣样更精巧。
"胤褆、保成和纯禧留下。"伊尔哈揉了揉太阳穴,对其余几个挥挥手,"你们且去外面玩吧,记得保暖,玩一会儿就回来。"小胤禛闻言如蒙大赦,拉着荣宪就往外冲,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
待小不点们都跑远了,伊尔哈才长舒一口气,招手让留下的三个大孩子近前。纯禧机灵地给她捶起腿来,胤礽则熟练地斟了杯参茶。只有胤褆还傻站着,被她一把拉到身边坐下。
"本宫有话问你们。"伊尔哈从案几下抽出几本册子,"听说你们昨儿个在尚书房比背书?"见三个孩子面面相觑,她忽然板起脸,"谁的主意?大过年的也不消停!"
纯禧噗嗤笑出声,指着太子道:"是二弟说要比试《论语》,结果输给我三篇!"胤礽顿时涨红了脸,胤褆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偷笑。
窗外传来小阿哥们打雪仗的欢笑声,衬得殿内愈发温馨。伊尔哈望着眼前三个已经能说会道的孩子,忽然觉得什么茯苓首乌都比不上这般热闹让人舒心。只是这念头刚起,就听"哗啦"一声——纯禧不小心碰翻了她的养生茶,褐色的药汁在医书上洇开一大片。
"佟娘娘恕罪!"纯禧手忙脚乱地去擦,反倒把墨迹抹得更花。伊尔哈看着三个孩子惊慌的模样,忽然笑出声来。也罢,这养生的法子,还是改日再琢磨吧。
今年永和宫的庭院里,伊尔哈早早命人筑起了一座精巧的冰滑梯。晶莹剔透的冰阶在冬日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两侧还特意雕琢了栩栩如生的瑞兽扶手。
胤禛和胤祉两个小阿哥早就按捺不住,穿着厚厚的棉袍就往冰阶上爬。四岁的胤禛胆子最大,蹬着小靴子一马当先,三岁的胤祉却有些畏缩,在第三级台阶上犹豫不前。
"三弟别怕!"荣宪公主提着裙角走在后面,一手稳稳扶住胤祉的后背。刚七岁岁的小公主已经很有姐姐的模样,发间的红绒花随动作轻轻颤动,"你看二姐姐怎么做的——"说着示范性地在冰阶上踏了两步,端静公主也在下方张开双臂等着接应。
最闹腾的要数昭宁,小丫头裹得像只圆滚滚的粽子,非要挤在两个哥哥中间。荣宪不得不分神拽住她的后领:"昭宁慢些!"话音未落,小丫头已经"哧溜"滑了下去,在雪堆里栽了个跟头,却咯咯笑着爬起来又要往上爬。
端静公主守在滑梯底部,眼疾手快地接住刹不住车的胤禛。小阿哥冲劲太大,带着姐姐一起跌坐在软垫上,惹得众人都笑起来。荣宪见状,索性一手牵着胤祉,一手揽着昭宁,三个小不点排成一串往下滑,活像一串冰糖葫芦。
伊尔哈倚在廊下看着这一幕,手中的暖炉都忘了换炭。琉璃正要上前帮忙,却被主子拦住:"让孩子们自己玩去。"只见荣宪已经组织起秩序,让弟弟妹妹们排着队轮流玩;端静则掏出手帕,给每个滑下来的孩子擦擦小脸。
忽然"哎哟"一声——昭宁玩得太疯,一头撞进了雪堆里。还不等嬷嬷们反应,荣宪已经利落地把小丫头挖出来,熟练地拍打着她满身的雪粒。端静则蹲下身,仔细检查妹妹有没有磕着碰着。两个小阿哥也凑过来,胤禛甚至贡献出自己珍藏的芝麻糖哄妹妹开心。
阳光透过冰滑梯折射出七彩光晕,将孩子们欢笑的身影映照得格外鲜活。伊尔哈忽然觉得,这座冰滑梯筑得值当——既让阿哥公主们活动筋骨,又让年长的两个公主学会了照顾弟妹。只是...她揉了揉眉心,待会得记得让小厨房给孩子们都煮碗姜汤。
29.谁能拒绝毛茸茸
几个孩子在冰滑梯上疯玩了小半个时辰,就被嬷嬷们连哄带抱地请进了暖阁。一进屋,热腾腾的姜汤香气就扑面而来,琉璃正指挥着小宫女们将熬得浓稠的姜汤分盛到青瓷碗里。
孩子们的小脸还带着寒气,鼻尖冻得通红,却都乖乖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昭宁被姜味辣得直吐舌头,胤禛见状,偷偷把自己的冰糖梨水推给了妹妹。
他们清晨先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了安,又到宁寿宫向皇太后磕头,得了好些吉祥如意锞子,这才跑来永和宫玩耍。这会儿玩累了,一个个东倒西歪地靠在熏笼旁,荣宪和端静两位公主还惦记着帮弟弟妹妹们擦干被雪打湿的袖口。
午膳时分,膳房抬上来一口紫铜火锅,炭火烧得正旺,锅里的高汤咕嘟咕嘟冒着泡。伊尔哈特意让准备了两种汤底——一边是清鲜的菌菇汤,一边是微辣的骨汤。胤褆和胤礽已经能熟练地涮肉片了,纯禧公主则忙着给弟弟妹妹们夹不辣的那边煮好的豆腐和青菜。
"烫!烫!"小胤祉指着锅里翻滚的肉丸直跳脚,端静公主连忙用勺子给他捞出来,放在小碟子里晾着。
昭宁和胤禛、胤祉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姐姐们大快朵颐,虽然自己只能吃一点点火锅,大多还是得吃特意准备的菜,但能和大家围坐在一起,三个小孩子也开心得手舞足蹈。
伊尔哈看着胤禛乖巧地等姐姐给夹菜的模样,忽然想起这孩子刚会走路时,还因为抢不到点心哭鼻子呢。如今虽然吃不上火锅,却也能安安静静地捧着自己的小碗,时不时还学着哥哥的样子,用调羹在粥碗里搅两下,装模作样地"涮"着根本不存在的食材。
暖阁里热气氤氲,火锅的香气混着孩子们的笑语,将窗上的冰花都熏化了几分。伊尔哈夹了片嫩羊肉在辣汤里涮了涮,忽然觉得,这冬日里最养人的,未必是那些名贵药材,或许就是这样热热闹闹的烟火气。
用完午膳,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几个孩子都开始昏昏欲睡。荣宪公主靠在熏笼边直打哈欠,端静也忍不住揉起了眼睛。胤祉更是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嬷嬷们轻手轻脚地给孩子们盖上锦被,连最活泼的昭宁都蜷在伊尔哈怀里打起了小呼噜。
谁也没注意到,四岁的胤禛悄悄睁开了眼睛。他先是装模作样地跟着大家一起闭眼,等嬷嬷转身的功夫,就蹑手蹑脚地溜下了榻。小阿哥连斗篷都顾不上披,只穿着件夹棉袄子就推开了殿门。
昨夜内务府送来的冰灯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竟是一排活灵活现的小狗模样。有蹲坐着的,有打滚的,还有两只像是在嬉戏打闹。最妙的是中间那只大狗,嘴里还叼着个冰雕的骨头,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胤禛忍不住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冰狗的耳朵。指尖传来的凉意让他"嘶"地缩回手,却又忍不住再碰一下。他绕着冰灯转了一圈,忽然发现每只狗的项圈上都刻着字——原来这是按着十二生肖的狗年样式雕的。
"四阿哥怎么在这儿?"琉璃抱着斗篷匆匆赶来,"仔细冻着!"刚要给他披上,却见小主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琉璃姑姑,"胤禛指着最大的那只冰狗,声音压得极低,"它是不是在笑?"小阿哥的鼻尖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
琉璃这才注意到,这些冰灯确实雕得精巧。不仅形态各异,连表情都栩栩如生。最大的那只狗眼角微微下垂,确实像是在憨笑。她正想夸小主子观察仔细,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原来是胤祉醒来看见弟弟不在,也跟了出来。两个小阿哥很快凑在一起,对着冰灯指指点点,时不时发出压抑的惊叹。
见孩子们对冰狗灯爱不释手,伊尔哈索性拍板道:"走,咱们去兽园挑个活物养着!"话音未落,几个小不点顿时欢呼起来,连打瞌睡的昭宁都一骨碌爬起身,拽着伊尔哈的袖子就要往外冲。
兽园里热闹非凡。胤禛一马当先扑到京巴犬的笼子前,指着那只毛色金黄、尾巴摇成扇子的小狗直蹦跶:"姑爸爸!要这只!它和冰灯长得一模一样!"小狗也似通人性,立起前爪就往他手心舔。
胤褆却对旁边笼子里的细犬着了迷。那猎犬身形矫健,眼神锐利,少年郡王看得眼睛发亮:"这才配得上我们满洲儿郎!"说着就要解披风给狗当垫子,被嬷嬷慌忙拦住。
最逗的是胤祉,小阿哥蹲在狮子狗笼前挪不动步。那狗蓬松的毛发活像个毛球,见人来就翻肚皮,惹得胤祉咯咯直笑。可当太监要把狗抱出来时,他又吓得直往姐姐身后躲,只敢伸出一根手指头偷偷摸狗耳朵。
太子胤礽却对猫舍情有独钟。他相中只通体雪白的狮子猫,那猫傲得很,任怎么逗都不理人,偏偏太子就爱它这副矜贵模样:"孤就喜欢不爱搭理人的。"说着还学康熙背手的姿势,逗得伊尔哈直摇头。
公主们更是挑花了眼。纯禧选了只玳瑁色的小奶猫,荣宪则抱着只蓝眼睛的波斯猫不撒手。最出人意料的是端静,小丫头转了一圈,最后停在竹熊的笼舍前走不动道——那只圆滚滚的小家伙正捧着嫩竹啃得欢实,黑眼圈憨态可掬。
"这...这怕是不好养..."管事太监急得直搓手。伊尔哈却笑了:"无妨,就它吧。去问问膳房,每日多备些嫩竹来。"
心想这倒好,端静一直过于温柔,伊尔哈怕她嫁去蒙古会被欺负,若是能把这只熊猫养熟了,想来以后得安全就不用担心了。
回宫的路上,胤禛抱着小狗走在最前头,小京巴在他怀里直拱;胤褆牵着猎犬,腰板挺得笔直;胤祉的狮子狗由乳母抱着,他自个儿攥着根狗尾巴草在后头跟着逗。几位公主的猫都被装在铺了软垫的篮子里。
昭宁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姐姐们都有宠物,小嘴撅得能挂油瓶。伊尔哈弯腰把她抱起来:"咱们昭宁年纪小,先养只兔子可好?"小丫头这才破涕为笑,搂着姑妈妈的脖子直点头。
康熙得知永和宫添了一堆活物后,手中的朱笔悬在半空好一会儿。李德全战战兢兢地禀报完,就见帝王揉了揉太阳穴:"竹熊...也敢往宫里带?"
"回皇上,皇贵妃娘娘说...说是端静公主非要不可..."李德全的声音越说越小。他可是亲眼见过那竹熊的利爪,一爪子能把竹子劈成两半。
康熙放下奏折,眼前仿佛已经看到御花园被啃得七零八落的惨状:"传旨,竹熊依旧养在兽园。"他顿了顿,想起端静那孩子怯生生的模样,又补了句,"准公主每日未时去探望,叫驯兽司派专人盯着。"
第二日,端静公主就提着个小竹篮准时出现在兽园。篮子里装着特意让膳房准备的嫩笋尖,小竹熊闻到味道,立刻从假山上滚下来,眼巴巴地凑到栏杆前。端静小心翼翼地递过竹笋,见它吃得香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圆滚滚的脑袋。
驯兽司的太监看得心惊肉跳,谁知那平日凶悍的竹熊,在公主手下竟温顺得像只猫儿。渐渐地,端静来兽园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带着画本子坐在笼舍外描摹,有时干脆捧着《诗经》念给小竹熊听。那畜生也怪,别人靠近就龇牙,唯独对公主百依百顺,甚至学会了接住她抛来的苹果。
一个月后,康熙偶然路过兽园,看见端静正指挥竹熊打滚作揖,惊得手中的佛珠都忘了捻:"这...这成何体统?"可当他瞧见女儿脸上罕见的笑容时,到嘴边的训斥又咽了回去,只对李德全道,"去跟驯兽司说,给那畜生修个宽敞些的笼子。"
渐渐地,端静探视竹熊成了宫里头一桩奇景。有时她来得晚了,那竹熊就趴在栏杆上嗷嗷叫唤,急得驯兽太监直跺脚。最绝的是有回下雪,端静染了风寒不能出门,竹熊竟绝食抗议,最后还是皇贵妃派人把公主的斗篷拿去笼舍里挂着,那憨货才肯进食。
伊尔哈有回去瞧热闹,正撞见端静教竹熊作揖。小丫头一板一眼地示范,竹熊却总学不会,急得直挠头。那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随行宫人都忍俊不禁。
……
过了正月十五,荣宪和端静两位公主就满七岁了,按规矩该正式开蒙了。伊尔哈盘算了几日,特意挑了个康熙心情好的时候提起这事。
"苏麻喇姑最是稳重,纯禧跟着她老人家学了不少东西,如今荣宪和端静也到了年纪了。"伊尔哈一边给康熙斟茶,一边细细分说,"两位公主性子静,正适合跟着学些诗书礼仪。"她没提的是,苏麻喇姑通晓满蒙汉三语,又精于骑射,比寻常嬷嬷强出不知多少。
康熙略一沉吟就准了。他正为台湾战事烦心,只嘱咐了句:"别累着老人家。"转头又让李德全去库房取两方上好的徽墨,说是给公主们习字用。
消息传到钟粹宫,两位公主的生母连夜准备好公主开蒙的东西,她们虽然是后宫的女人,却也知道读书对女孩子总归是有好处的。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日,两位小公主穿着崭新的藕荷色旗袍,规规矩矩给苏麻喇姑磕了头。老人家坐在太师椅上受了礼,从案头取出一对银镯子给她们戴上:"格格们记住,读书明理是第一要紧的。"
从此每日辰时,就能看见两位公主带着宫女往慈宁宫偏殿去。荣宪总是走在前面,书包上的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端静则抱着竹筒笔匣跟在后面,时不时回头张望——她总惦记着未时要去兽园看竹熊。
苏麻喇姑教得用心,除了《女诫》《内训》这些必读的,还常讲些蒙古草原的故事。有回教认星斗,老人家干脆带着她们夜观天象,惊得太皇太后连夜派人送貂裘来。
最有趣的是习字课。苏麻喇姑让两人临摹蒙文字母,端静总把圈儿写得太大,活像她养的那只竹熊滚出来的墨团;荣宪却写得极工整,还被夸像太皇太后年轻时的笔迹。
宫中确实有些闲言碎语,说苏麻喇姑年事已高,教导公主怕力不从心。几个汉人出身的嬷嬷更是私下嘀咕,觉得这位蒙古老嬷嬷能懂什么诗书礼仪。
可伊尔哈心里跟明镜似的。她记得清清楚楚,历史上孝庄文皇后去世后,康熙可是亲自把年幼的十二阿哥胤裪托付给苏麻喇姑教养。那位十二阿哥后来不仅精通满蒙汉三语,更以贤德著称,在九龙夺嫡中独善其身,得了个善终——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苏麻喇姑的能耐?
转眼到了端午,两位公主已经能背诵《三字经》全文。苏麻喇姑别出心裁,让她们用蒙汉双语写在彩笺上,呈给太皇太后当节礼。
这日伊尔哈去看她们的适应情况时,伊尔哈发现端静的字帖上沾着几根竹熊毛,荣宪的袖口则蹭了墨迹。苏麻喇姑无奈道:"一个惦记着喂食,一个急着去校场看哥哥射箭。"话是埋怨,眼角却带着笑。
伊尔哈望着窗外两个小丫头手拉手跑远的背影,忽然想起历史上胤裪的结局。她转头对苏麻喇姑道:"您多费心,教她们些...保全自己的本事。"老人家闻言一怔,随即会意地点头,腕间的老银镯叮当作响。
……
纯禧公主作为最早跟随苏麻喇姑学习的长姐,在两位妹妹初来乍到时,展现出了超乎年龄的稳重与体贴。她早早地就收拾出自己用过的描红本和笔记,工整地摆在两位妹妹的书案上,每一页边角还细心地贴了签条注明要点。
每日清晨,纯禧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到慈宁宫,帮妹妹们把笔墨纸砚准备妥当。荣宪初学握笔时手总发抖,纯禧就站在她身后,轻轻握住妹妹的小手,一笔一画地带她临摹;端静总记不住蒙文字母的发音,纯禧就编成儿歌,陪她一遍遍唱念。
钟粹宫的荣妃看在眼里,特意让贴身嬷嬷送来了一个锦盒。里头装着纯禧最爱吃的松子糖,还有一对赤金累丝镯子,镯子内侧刻着"贤姊"二字。布贵人更是亲手绣了个书包,用的是上好的云锦,里头还缝了个暗袋,装着二十个银裸子。
别的公主阿哥都有额娘贴补,帮着打赏下人,可这些纯禧都是没有的。荣妃心细,特意准备的打赏奴才们用的银钱送给纯禧公主,方便她过得更舒坦些。
"好孩子,这些银钱你拿着。"荣妃亲自给纯禧戴上金镯时,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慈宁宫那些老嬷嬷最是势利,该打赏时别吝啬。"她没说的是,这些银裸子都是特制的,上面刻着钟粹宫的标记——既全了体面,又让人知道两位小公主是有依仗的。
纯禧果然用这些银钱打点得妥妥当当。苏麻喇姑屋里的炭盆永远烧得最旺,两位妹妹的坐垫永远最柔软。有回端静背书背得嗓子哑了,纯禧立刻让太监去太医院取了秋梨膏,还塞给值守嬷嬷一个银裸子,请她别往上报免得妹妹受责。
最难得的是,纯禧从不在妹妹们面前显摆自己学得早。每次苏麻喇姑提问,她总是等妹妹们先回答,再补充完善。有次荣宪把《千字文》背串了,急得直哭,纯禧立刻站起来说:"姑爸爸,是孙女昨日教错了韵脚。"硬是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渐渐地,慈宁宫偏殿成了三位公主的小天地。纯禧的书案上总摆着妹妹们送的小礼物——荣宪编的吉祥结,端静画的竹熊图。苏麻喇姑有回对太皇太后感叹:"纯禧格格这做派,倒让老奴想起当年科尔沁的姑娘们。"
这日放学,纯禧照例一手牵一个妹妹往回走。荣宪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姐姐,这是我用娘娘给的银裸子买的蜜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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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静也献宝似的捧出个竹编小盒:"我给姐姐留了块竹熊最爱吃的蜂蜜糕!"纯禧眼眶一热,突然觉得那些熬夜帮妹妹们温书的辛苦,都值得了。
……
不同于阿哥们五岁起就要习武练箭,公主们的武艺课程向来要晚些。伊尔哈心里虽觉得女儿家也该强身健体,却也不急着在这事上出头。她盘算着,等纯禧她们满了十岁,身子骨长结实些,再向康熙提起不迟。
眼下看着胤褆带着几个小阿哥在校场拉弓射箭,伊尔哈只是不动声色地记在心里。纯禧偶尔扒着围墙偷看,她也只当没瞧见。倒是有回昭宁闹着要哥哥的小弓,伊尔哈特意让造办处做了把桃木小弩,只说是给孩子们玩耍用。
"娘娘为何不直接请皇上准公主们习武?"琉璃整理着昭宁玩坏的第三把小木剑,忍不住问道。伊尔哈正在翻看纯禧的功课,闻言笔尖一顿:"急什么?总要等她们长大些再说。"她没明说的是,前朝那些言官正盯着后宫变革,此时提这事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倒是有次康熙来用膳,看见昭宁拿着木剑比划,随口夸了句"有满洲姑奶奶的架势"。伊尔哈立刻顺着话头道:"臣妾瞧着纯禧那孩子,腕力比保清七岁时还强些。"见康熙没接话,她也就不再多提,只让膳房多上了道皇上爱吃的鹿筋。
私下里,伊尔哈却早就在做准备。永和宫的小库房里,已经收着几套特制的骑装——比照公主们的身量逐年放大做的。她还特意嘱咐马房,将来选马时要温顺的母马,毛色得是姑娘们喜欢的枣红或雪白。
那日苏麻喇姑来闲聊,说起蒙古格格们都是马背上长大的。伊尔哈立刻接话:"可不是,太皇太后当年一杆套马杆,能套住最烈的儿马子。"说着还让琉璃取来新制的马鞭给老人家看,鞭梢特意缠了五彩丝线,既漂亮又趁手。
转眼春风又绿了宫墙,纯禧公主已经九岁半了。伊尔哈看着校场上欢跑的孩子们,默默数着日子。等秋狝过后,等台湾战事平定,等皇上过了万寿节...总归要在纯禧生辰前,把这事办妥帖了。
……
荣宪和端静两位公主开蒙后,永和宫一下子清净了不少。往日热闹的庭院里,如今只剩下昭宁公主带着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三个小不点玩耍。昭宁没了姐姐们陪伴,整日扯着哥哥和弟弟的袖子,非要他们陪自己玩过家家。胤祉性子温和,还能耐着性子陪妹妹摆弄布偶;胤禛却总惦记着溜出去看他的小狗,常常玩到一半就找借口开溜。
翊坤宫里,宜妃正和姐姐郭络罗氏说着体己话。姐妹俩对坐在暖炕上,中间的小几摆着新摘的桂花蜜饯。
"要我说,五公主也该送去永和宫了。"宜妃捏着蜜饯却无心品尝,压低声音道,"如今那儿就三个孩子,正是好时机。"
郭络罗氏会意地点头:"是这个理儿。永和宫的孩子,哪个不是常常见着圣颜?"她凑近妹妹耳边,"听说连四阿哥养的那条狗,皇上都夸过两句。"
宜妃也是心里苦啊。她亲生的五阿哥胤祺养在皇太后膝下,按规矩等七岁开蒙就去尚书房读书,搬去阿哥所住了。
每每去慈宁宫请安,看着儿子对自己生疏的模样,宜妃的心就像被针扎似的疼。可皇太后的面子摆在那儿,她连多抱一会儿孩子都不敢,更别提早早接回身边了。
如今姐姐的五公主到了年纪,宜妃思来想去,只能另辟蹊径。"让丫头去永和宫沾沾光也好。"她对姐姐郭络罗氏解释道,"总比闷在翊坤宫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釉上彩的缠枝纹都快被磨花了。
她不是没想过其他法子,每次康熙过来她都抱着五公主想让康熙多见见,可康熙瞧着面色不好,所以几次下来她也不敢再这么做了。
"我若是太刻意,反倒惹皇上疑心。"宜妃咬着唇对姐姐说,"以为我借着闺女想儿子呢。"这话说得心酸,连带着眼眶都红了。
送去永和宫就稳妥多了,横竖是皇上安排的。况且伊尔哈向来大度,从不拦着孩子们见生母。五公主白日里去永和宫进学,晚膳前就能回来,既不耽误母女亲近,又能常常见着圣颜。
宜妃越想越觉得这事耽搁不得。第二日就借着请安的机会,向伊尔哈提起五公主的事。话说得漂亮:"昭宁公主一个人怪孤单的,不如让五公主过去做个伴?"手指却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
伊尔哈当然没意见,宜妃和郭贵人愿意送过来,她当然不拦着。五公主已经一周多了,能跑能走的,跟哥哥姐姐们玩也有助于身心健康。
五公主搬进永和宫那日,昭宁高兴坏了,拉着新妹妹的手满院子跑。小丫头献宝似的展示自己的玩具,连最心爱的布娃娃都舍得让出去。胤祉和胤禛也懂事,一个帮着搬妆匣,一个贡献出珍藏的糖渍梅子。
五公主谨记着临行前额娘和宜妃娘娘的叮嘱,一到永和宫就打开了随身带来的小包袱。小丫头先掏出那盒油纸包着的松子糖,小心翼翼地捧到昭宁面前:"姐姐吃……。"声音软糯糯的,还带着点怯生生的颤音。
昭宁眼睛一亮,伸手去抓。
最让人意外的是,她还给胤祉和胤禛各准备了一份礼——给三阿哥的是个青玉笔架,给四阿哥的则是串狗牙项链。小丫头记性极好,连昭宁养兔子、胤禛养狗这些细节,都牢牢记着。
"额娘做哒……"五公主最后掏出个珐琅小盒,里头整整齐齐码着梅子蜜饯,每个都用油纸单独包着,"佟娘娘……吃?"她仰着头看向伊尔哈,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伊尔哈接过蜜饯,发现油纸上还画着歪歪扭扭的小花,显然是孩子的手笔。她笑着摸摸五公主的发髻:"好孩子,难为你记得这么周全。"转头吩咐琉璃,"去把前儿得的那个西洋八音盒拿来,给五丫头玩。"
几个孩子很快闹成一团。昭宁非要给五公主梳头,荣宪帮着分糖,连最淘气的胤禛都贡献出自己珍藏的弹弓。五公主渐渐放松下来,小脸上终于露出真切的笑容,腕间的金铃铛随着动作清脆作响。
晚膳时分,宜妃特意派贴身宫女来接人。五公主已经和昭宁手拉着手,亲热得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临行前,小丫头还不忘把没分完的糖果仔细包好,塞进每个哥哥姐姐手里。
"明日早些来。"昭宁扒着门框喊道,"我带你看我的小兔子!"五公主回头用力点头,发间的珠花一颤一颤的,在夕阳下闪着温暖的光。
回到翊坤宫,郭贵人迫不及待地把女儿搂进怀里。听宫女禀报五公主在永和宫的种种,又看见小丫头腕上多出的珊瑚手串,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30.兄弟多了
五公主来永和宫还没满半个月,延禧宫后殿就传来了卫贵人临盆的消息。那日伊尔哈正在教昭宁和五公主翻花绳,忽然听见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琉璃匆匆进来禀报,说卫贵人从凌晨就开始阵痛,到现在还没生下来。
伊尔哈手中的红线打了个结。她记得历史上的八阿哥胤禩就是卫氏所出,这孩子将来可是要搅动风云的人物。正想着,窗外又传来太监的报信声,说是卫贵人胎位不正,太医们都赶去了。
"去库里取那支百年老参。"伊尔哈放下花绳,想了想又补充,"再带两匹软缎,给卫贵人产后用。"。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延禧宫那边仍没有消息传来。昭宁和五公主玩累了,靠在一起打起了瞌睡。伊尔哈让乳母把孩子们抱去歇息,自己则坐在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
直到暮色四合,才听见远处传来欢呼声。琉璃小跑着进来,脸上带着喜色:"生了!是个阿哥!母子平安!"伊尔哈手中的香匙"当啷"落在案几上,她长舒一口气——历史上的八贤王,终于来了。
"卫贵人如何?"伊尔哈边问边起身。琉璃帮她披上外衣:"说是力竭昏睡过去了,但太医说无大碍。"顿了顿又压低声音,"皇上刚去瞧了一眼,赐名''胤禩'',就回乾清宫批折子去了。"
伊尔哈点点头,心里明镜似的。卫氏出身低微,又不得圣宠,这孩子将来怕是要吃苦头。不过眼下...她看了眼熟睡中的昭宁,转身吩咐道:"明日一早,把本宫那对金麒麟送去延禧宫。"
夜风拂过窗棂,带着初秋的凉意。伊尔哈望着延禧宫的方向,忽然想起历史上胤禩的结局。那孩子聪慧过人,最后却...她摇摇头,转身去看睡梦中的昭宁。小丫头不知梦见了什么,正咧着嘴笑呢。
大阿哥胤褆正在上书房温书,听说延禧宫添了个八弟,立刻放下笔墨就往回赶。虽说在伊尔哈的教导下,他对弟弟妹妹们都亲近,但心里终究是分了亲疏的——太子胤礽与他年纪相仿,两人日日一起习武读书,情分自然不同;而这位新出生的八弟,额娘卫贵人恰好住在自己生母惠妃的延禧宫后殿,说起来也算半个自己宫里的人。
胤褆赶到延禧宫时,正遇上太医出来回话。少年装模作样地背着手,学着皇阿玛平日的样子问了句:"八弟可健壮?"眼角却不住地往内殿瞟。惠妃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急什么?乳母正给阿哥洗澡呢。"
等了好一会儿,乳母才抱着襁褓出来。胤褆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只见新生儿红扑扑的小脸上还带着胎脂,正睡得香甜。他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弟弟的脸蛋,软乎乎的触感让他心头一软。
胤褆临走前,特意从荷包里掏出个金锞子塞给乳母:"给八弟打项圈用。"想了想又补充,"别让我额娘知道。"这锞子还是他上月射箭赢了太子得的彩头。
回上书房路上,胤褆绕道去了毓庆宫。太子正在练字,见他来了立刻扔下毛笔:"大哥见到八弟了?长得像谁?"两个少年头碰头地嘀咕起来,完全忘了方才还在为一道算术题较劲。
"我瞧着眉眼像卫贵人。"胤褆比划着,"这么小一团,哭声倒是洪亮。"说着突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给你带的枣泥糕,趁热吃。"
太子接过糕点,突然压低声音:"大哥,咱们给八弟准备个见面礼吧?"胤褆眼睛一亮,两人立刻凑在一起谋划起来,完全不像平日斗气的模样。窗外秋阳正好,照得两个少年的笑容格外明亮。
康熙得到消息后按规矩赏了东西,跟戴佳氏生七阿哥的时候一样的分量。
……
康熙的子嗣渐渐多了起来,毓庆宫的书房里,太子胤礽时常对着窗外出神。他敏锐地察觉到,汗阿玛来考校功课的次数少了,过问骑射进展时也不似从前那般事无巨细。
休沐日这日,胤礽终于忍不住跑到永和宫,攥着伊尔哈的衣袖欲言又止。小少年眼眶微红,手里还捏着本翻旧的《资治通鉴》——那是康熙上月赏的,却再没问过他读到哪里了。
伊尔哈放下茶盏,挥手屏退左右她太熟悉这孩子强撑镇定的模样了。
"保成可是梦见你皇额娘了?"她故意岔开话头,果然见太子的肩膀松了松。小少年摇摇头,突然扑进她怀里,声音闷闷的:"三舅姥爷说...说弟弟们长大了会跟儿臣抢..."话没说完就哽住了,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
伊尔哈捡起书,正好翻到"唐太宗诸子争储"那页,书角还折了个印记。她心头一紧,想起赫舍里家那些不安分的亲戚,定是又在太子耳边嚼舌根。
"保成你看,"她指着窗外正在玩雪的几个小阿哥,"昭宁抢过你的糕点没有?胤褆跟你比箭输了可曾使绊子?"见太子摇头,她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兄弟如手足,你皇额娘若在,定要你护着弟弟们才是。"
胤礽怔怔地望着窗外。昭宁正把最后一块芝麻糕掰成两半,非要分给五公主;胤禛抱着他的小狗,眼巴巴地等着胤褆教他系项圈。这些平常景象,此刻看来却格外温暖。
"可是汗阿玛..."小太子还是不安。伊尔哈将他搂紧了些:"你皇阿玛是天下人的君父,可保成永远是他第一个手把手教写字的儿子。"她故意压低声音,"昨儿他还跟本宫夸你《孟子》背得好呢。"
这话半真半假,却让胤礽眼睛亮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个荷包:"儿臣给八弟刻了枚长命锁..."声音越说越小,"就是手艺不太好..."
伊尔哈接过一看,银锁上歪歪扭扭地刻着"胤禩"二字,背面还画了只小乌龟——那是太子小时候,康熙教他画的第一个图案。
"傻保成,"她揉揉太子的发顶,"明儿本宫陪你去趟延禧宫可好?"窗外暮色渐沉,却见昭宁拉着五公主往膳房跑,说是要亲手给哥哥煮奶茶暖身子。胤礽望着妹妹的背影,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伊尔哈轻轻抚摸着太子的后背,感受着小少年微微发抖的肩膀。她深知此刻每一句话都重若千钧——胤礽还只是个孩子,却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在这深宫之中,他能依靠的只有康熙的宠爱,半点闪失都可能万劫不复。
"保成啊,"伊尔哈捧起太子的小脸,声音柔得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你可知道,你汗阿玛给你换过多少块尿布?"见胤礽睁大眼睛,她继续道,"你的兄弟姐妹们都是六岁种痘,你汗阿玛为了你的安全生生的逼着太医院拿出了三岁孩子能用的痘苗;你第一次临《兰亭序》,他握着你的手教了整整二十七遍。"
窗外的雪光映在太子脸上,照出他怔忡的神情。
伊尔哈趁机从多宝阁取来《史记》,翻到《高祖本纪》那卷:"你看刘邦,麾下良将如云,可真正坐稳江山的本事是什么?"她指着"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那行朱批,"是用人之明啊。"
小太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不由自主跟着读起来。伊尔哈趁机点拨:"你那些弟弟们,将来都是你的左膀右臂。你该做的不是打压他们、忌惮他们,而是应该提升自己,让兄弟们信服,发现兄弟们的长处,让他们做自己适合的事情"
她突然压低声音,"就像你汗阿玛用裕亲王管兵部,用明珠理漕运,这才是帝王之道。"
胤礽的小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那里记载着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伊尔哈看着他渐渐舒展的眉头,心想这孩子到底遗传了父母的聪慧。
最后一句话像把钥匙,突然打开了胤礽的心结。小太子扑进伊尔哈怀里,这次却没哭,只是紧紧攥着她的衣襟:"儿臣明日...明日就去给八弟送长命锁。"声音闷闷的,却坚定。
伊尔哈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轻轻拍着太子的背。她知道,这番道理孩子未必全懂,但只要记住"汗阿玛最疼他"这一点就够了。至于那些帝王心术...来日方长,总有慢慢教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是别让这孩子被那些所谓的"亲人",生生逼成孤家寡人。
最重要的是,太子不能对康熙有嫌隙,他终究要走到前朝,伊尔哈能在后宫中保护住胤礽,却保护不了前朝的太子。
伊尔哈蹲下身子抱着小太子,小声道:“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今日的对话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了吗?”
胤礽点点头,应下了。
等保成的心绪平复下来,伊尔哈才带着他出去看荣宪讲课。
这是荣宪开蒙后第一次给弟弟们上课,纯禧在一旁辅助,胤褆也跑过来看热闹。
虽然保成的情绪被伊尔哈安抚过去了,但伊尔哈还是免不了回忆起历史上记载的父子二人最后的猜忌,她开始回忆历史上记载的太子和康熙的第一次隔阂出现在哪里。
那年康熙在西北军中染疾,高烧不退,急召太子驰往侍疾。十九岁的胤礽星夜兼程赶到行营,却因为一路风尘仆仆,特意沐浴更衣后才去面圣。年轻的太子强忍担忧,在病榻前表现得沉稳得体,殊不知这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反倒让多疑的康熙起了芥蒂。
"太过整洁..."伊尔哈喃喃自语。她突然想起去年胤礽染风寒时,小太子烧得满脸通红,却还惦记着要把《论语》注解写完,生怕耽误功课让皇阿玛失望。那孩子骨子里的要强,与史书上记载的何其相似。
窗外风雪渐急,吹得窗棂咯吱作响。伊尔哈的思绪飘得更远——历史上康熙后来在谕旨中痛心疾首地写道"毫无忠爱君父之念",可谁又知道,当时的胤礽或许只是不想让病中的父亲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就像仁孝皇后当年,明明产后虚弱得站不稳,还要强撑着梳妆整齐才肯见康熙一样。
这个自幼失去生母的孩子,或许早就习惯了把情绪藏在得体之下。
"得改..."伊尔哈轻轻合上史册,心里已有了盘算。明日就让胤礽"不小心"打翻茶盏,后日再教他如何在康熙面前撒个娇。既然史书说父子隔阂始于过分端庄,那她就偏要教出个在外端庄得体,但在康熙面前是个会哭会闹的“双标”爹宝太子。
……
之前去了尚书房之后太子越来越有储君的样子了,这是康熙想看到的,虽然偶尔他也会有些失落,不过是有一种来自老父亲的纠结。
可康熙近日发觉太子有些反常——那个已经初具储君威仪的小少年,突然又变回了黏人的小娃娃。前日批阅奏折时,胤礽竟抱着《资治通鉴》蹭到他身边,非要挨着坐;昨儿个考校骑射,小太子射完箭不急着听点评,反倒眼巴巴地问"汗阿玛瞧儿臣这袖口是不是蹭脏了";今晨更甚,乾清宫议事结束,这孩子磨磨蹭蹭不肯走,最后竟腆着脸讨了块他碟子里的芙蓉糕。
这种变化让康熙既困惑又隐隐欢喜。他特意召来太子身边的管事太监梁九功询问,这太监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只说太子最近常去永和宫。
这日处理完朝政,康熙信步来到永和宫,准备询问伊尔哈太子的事情,顺便看看这里的孩子们。刚跨进院门,就听见里头笑闹声一片。昭宁公主正追着只白兔满院子跑,五公主在一旁拍手助威;胤禛和胤祉蹲在廊下,专心致志地给小狗梳毛;而他的宝贝太子——康熙挑眉——居然毫无形象地趴在伊尔哈膝头,任由昭宁往他发髻上插绢花。
"皇上圣安。"伊尔哈想起身行礼,却被太子扯住了袖子。小少年这才发现皇阿玛来了,慌慌张张要站起来,结果发髻上的绢花掉在了康熙脚边。
"保成近来..."康熙弯腰拾起绢花,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倒是活泼了些。"目光却看向伊尔哈,带着询问之意。
伊尔哈笑而不答,只招呼孩子们过来见礼。昭宁直接扑过去抱住了康熙的腿,五公主也大着胆子献上新学的刺绣。在一片欢闹声中,太子悄悄拽了拽康熙的衣角:"汗阿玛...儿臣昨日射箭中了红心..."
康熙心头一动。这语气,这神态,活脱脱是保成三四岁时的模样。他下意识伸手揉了揉太子的脑袋,完全忘了上个月还教导儿子"储君当庄重"。
直到用膳时,康熙才寻着机会低声问伊尔哈:"太子这是?"皇贵妃正给昭宁擦嘴,闻言笑道:"孩子嘛,该撒娇时就得撒娇。"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正在给弟弟夹菜的太子,"总比憋出病来强。"
窗外夕阳西沉,将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康熙望着太子认真教胤禛用筷子的侧脸,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非要他喂饭的小团子。心底某处柔软被轻轻触动,他伸手给太子夹了块樱桃肉——这是胤礽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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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最爱吃,长大后却不好意思多夹的。
从此以后太子和康熙的感情更好了,只要胤礽在外面撑起太子的仪度,私下里黏人康熙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因为太子跟三阿哥都差了三岁,在弟弟们面前一向是成熟稳重的太子殿下,所以他这样的双标只有保清知道。
……
这次保成和康熙之间的小矛盾让伊尔哈想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青霉素的发现是人类现代医学的里程碑,她当年上课的时候也是详细学了的,现在开始着手准备,这几年应该就能成功,到时候康熙的病想来就没有大碍了。
伊尔哈将青霉素的研究笔记仔细收进紫檀木匣,锁好藏在多宝阁的暗格里。转身从案几上取过佟佳夫人上次送来的那摞文稿——那是府里特意为公主们编纂的《闺训图说》,里头还夹着几页她嘱咐母亲添补的私密内容。
指尖拂过纸页,伊尔哈不由想起纯禧公主日渐抽条的身形。那个曾经跟在弟弟妹妹身后转悠的小丫头,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间隐约有了少女的风姿。再过两年,就该教她些不一样的学问了。
她抽出其中一页,上面用工笔细细描绘着女子月事带的制法。这是她特意让母亲找经验丰富的嬷嬷补上的,连熏艾止痛的方子都列了三四种。旁边还备注着:"须得用软棉布,宫中贡缎虽华贵却易磨伤肌肤。"
翻到后面,是几幅讲解身体变化的图画。伊尔哈用朱笔在"女子十四天癸至"旁边添了句"因人而异,或早或晚皆属平常"。想起历史上那些因初潮不调而乱用虎狼药的宫妃,她又补了张食补方子:当归羊肉羹、红枣桂圆茶...
"娘娘,"琉璃端着茶进来,"纯禧公主之前还在问,何时能学骑马呢。"伊尔哈闻言一笑,在备注里又添一行:"月事期间忌剧烈运动,然缓步走马反可缓解腹痛。"
三月的春风拂过紫禁城的红墙金瓦,御花园的垂柳抽出嫩绿的新芽。就在这草长莺飞的时节,一道圣旨如春风般传遍六宫——晋封钮祜禄氏为僖贵妃,仍居永寿宫主位。
册封典礼那日,永寿宫前的海棠开得正盛。钮祜禄贵妃穿着新制的吉服,朝冠上的东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臣妾叩谢皇恩。"钮祜禄氏的声音清泠如泉,倒是与"僖"这个封号相得益彰。
礼成后,伊尔哈特意去永寿宫道贺。刚迈进宫门,就看见檐下新挂了一串青铜风铃——那是蒙古贵族用来祈福的物件,铃铛下缀着的狼牙还是孝昭皇后当年的嫁妆。微风吹过,铃声叮咚,仿佛姐妹二人在隔空低语。
正式册封贵妃后不久,伊尔哈就将内务府发放份例和一些其他的宫务交给了僖贵妃,还在六宫请安的时候明确通知各宫,自今日起,六宫宫务由贵妃主理,四妃协理,每月月底跟自己汇报一次即可。
僖贵妃入宫已近一年光景,这段日子里,孝昭皇后生前最得力的大宫女青玉始终陪伴在侧,将宫中错综复杂的人情往来、繁琐细微的规矩礼数,都一一细细说与她听。
"娘娘且看,"青玉捧着账册轻声道,"这景阳宫的炭例比别处多三成,是因当年戴佳常在产后体虚,皇贵妃特意加的。"她指尖在纸页上轻轻一点,"如今戴佳常在已晋为贵人,这例倒是可以改回来了。"
接手宫务后,僖贵妃很快就展现出过人的才干。她将各宫用度重新梳理,该增的增,该减的减,既不失体面,又杜绝了不少浪费。有回查出广储司虚报采买价格,她也不急着发落,只将证据默默收好,待到月底与皇贵妃核对时,三言两语就处置得妥妥当当。
青玉就像影子般默默辅佐。每当僖贵妃拿不定主意时,她总会适时递上一盏参茶,状若无意地提点两句;遇到难缠的管事太监,她又会恰到好处地搬出孝昭皇后当年的旧例。最妙的是她总能在僖贵妃疲惫时,变出孝昭皇后最爱的杏仁茶,让新主子在熟悉的味道里放松心神。
如今永寿宫的日常已井然有序,僖贵妃渐渐也摸索出了门道——每月初五发放份例,初十核查账目,二十日预备下月用度。青玉将这些都编成小调,方便主子记忆。
"主子辛苦了。"青玉适时递上热帕子,"奴婢瞧着,您比先皇后当年接手时,还快上半个月就理顺了呢。"话里带着几分欣慰,几分追忆。窗外的海棠被风吹落几瓣,正好飘在摊开的账册上,像极了当年孝昭皇后最爱的簪花笺。
……
伊尔哈如今可算是卸下了一副重担。过去执掌六宫时,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处理各宫琐事——从嫔妃们的胭脂水粉份例,到皇子公主们的四季衣裳裁制;从节庆宴席的菜式安排,到宫女太监们的月钱发放。那些没完没了的对牌、账册、礼单,像永远理不清的乱麻,日复一日消磨着她的精力。
如今可好了,僖贵妃接过了这副担子。伊尔哈只需每月底听听要紧事的汇报,偶尔在重大节庆时露个面指点一二。其余时间,她终于能安心躲在永和宫里,摆弄那些瓶瓶罐罐的青霉菌培养皿,或是陪着昭宁公主扑蝶玩耍。
"娘娘,景阳宫来问端午的香囊式样..."琉璃刚开口,就被伊尔哈摆手打断:"去永寿宫回话。"她正忙着给昭宁梳小辫,头也不抬地补了句,"往后这些事,都让她们找贵妃做主。"
就连康熙都察觉出变化。有回来永和宫用膳,随口问起中秋宴的安排,却见伊尔哈笑眯眯地推说不知:"如今这些琐事,僖贵妃比臣妾清楚多了。"说着还亲手给帝王斟了杯菊花酒,"表哥尝尝,这是臣妾新酿的,正好能清清火气。"
最开心的要数昭宁公主。往日伊尔哈处理宫务时,小丫头只能在旁边自己玩。现在可不同了,姑爸爸有大把时间陪她翻花绳、讲故事,甚至还会带她去御花园捉萤火虫。
这日伊尔哈躺在摇椅上小憩,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算盘声——那是僖贵妃在核对各宫夏衣的料子。她惬意地眯起眼,心想这甩手掌柜当得可真舒坦。昭宁趴在她膝头数花瓣,小丫头突然仰起脸:"佟娘娘最近笑得比从前多啦!"
是啊,伊尔哈轻轻捏了捏孩子的脸蛋。不用再为哪个嫔妃的脂粉不够细腻操心,不必再为哪个阿哥的衣裳不合身费神,这样的清闲日子,可不就该多笑笑么?窗外的石榴花开得正艳,一如她此刻轻松的心情。
31.隆科多的婚事
等宫权按照位份分好后,伊尔哈正盘算着这几日去乾清宫面圣,好让纯禧公主正式开武艺课。没成想这日清晨,来自科尔沁的宣妃竟主动登门拜访。这位蒙古贵女穿着利落的骑装,发辫上的银饰随着步伐叮当作响,一进门就带来股草原特有的飒爽气息。
宣妃自进宫就是妃位例,但康熙就是不肯给她正式册封,伊尔哈瞧着太皇太后不是没有怨气,只是顾忌着之前跟自己儿子顺治闹得过于难看,才不得已压下去这股气。
好在宣妃很看得开,就住在皇太后附近的春禧殿,整日里跟先帝的蒙古太妃们玩耍,或是找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
"娘娘安好。"宣妃行了个漂亮的蒙古礼,直起身时眼睛亮晶晶的,"妾身听说宫里要给公主们开骑射课?"她拍了拍腰间悬挂的银鞘匕首,"我们科尔沁的姑娘,五岁就能在马背上捡哈达了。
"
伊尔哈眼前一亮。宣妃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人,骑射功夫在蒙古诸部都是出了名的。当年康熙巡幸塞外时,曾亲眼见她一箭双雕。由她来教公主们,再合适不过。
"正愁找不到好师傅呢。"伊尔哈亲手给宣妃斟了杯奶茶,"只是公主们娇贵,怕吃不得苦..."
"娘娘放心!"宣妃豪爽地一挥手,腕间的银镯叮咚碰撞,"妾身连小马驹都备好了——从科尔沁带来的三岁母马,温顺得像绵羊。"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绣花布袋,"这是妾身小时候用的骑装,改改就能给纯禧格格穿。"
两人越说越投机。宣妃提议先教公主们蒙古摔跤打基础,等身子骨练结实了再学骑射;伊尔哈则想着趁机让太医研制些舒筋活络的药油。正商量着课程安排,昭宁突然从门外探进个小脑袋,眼巴巴地望着宣妃腰间的彩绸腰带。
"来,小格格。"宣妃笑着招手,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羊骨陀螺,"试试这个,比你们那些绢花有意思多了!"
三日后,御花园北边的空地就辟成了小校场。宣妃果然说话算话,不仅带来了温顺的小马驹,还特意用彩绸缠了木桩当箭靶。纯禧公主穿着改小的蒙古骑装,在宣妃的指导下学拉弓,虽然小脸憋得通红,却倔强地不肯喊累。连最娇气的昭宁都跟着学起了蒙古舞,说是要"先练腰腿功夫"。
伊尔哈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历史上那些和亲的公主。若是她们从小也能这般习武强身,或许就不会在塞外香消玉殒了。正出神间,忽见康熙带着太子远远走来,显然是被这边的热闹吸引来的。
"皇上您瞧,"伊尔哈迎上去笑道,"咱们大清的格格,可不比蒙古姑娘差。"话音刚落,纯禧的箭就歪歪斜斜地扎上了靶子边缘,惹得众人一阵欢呼。
……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永和宫的小花园里,伊尔哈带着几个小不点开始了他们的"春日探秘"。四岁的胤祉牵着三岁的胤禛,两个小阿哥像模像样地背着迷你竹篓,那是伊尔哈特意让内务府给他们做的;昭宁公主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手里攥着个布口袋,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最小的五公主则被乳母抱在怀里,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
"姑妈妈快看!"昭宁突然蹲下身,指着石缝里一簇嫩绿的小草,"这是什么呀?"
伊尔哈也跟着蹲下来,轻轻拨开草叶:"这叫荠菜,是可以吃的野菜哦。"说着摘下一片心形的小叶子,放在昭宁掌心,"尝尝看?"
小丫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立刻皱起鼻子:"苦苦的!"
一旁的胤祉见状,连忙把自己篓子里的小水壶递过去。这孩子向来体贴,已经很有兄长的模样了。胤禛却对地上的蚂蚁更感兴趣,正趴在地上看得入神,连新衣裳沾了泥都不在乎。
"三阿哥真懂事。"伊尔哈摸摸胤祉的脑袋,又指向不远处的一株桃树,"我们去看看那棵树好不好?听说昨天开了第一朵花呢。"
几个小不点立刻排成歪歪扭扭的小队伍往前走。五公主在乳母怀里兴奋地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喊着"发发"——她还说不清"花花"这个词。
走到桃树下,果然有朵粉白的花苞刚刚绽放。伊尔哈把最小的五公主举高些,让她能摸到花瓣。小丫头的手还肉乎乎的,碰到花瓣时惊喜地"咯咯"直笑。
"等过些日子,姑爸爸带你们种西瓜好不好?"伊尔哈指着旁边一块空地,"到时候三阿哥和昭宁负责浇水,四阿哥...哎,四阿哥呢?"
众人回头,发现胤禛不知何时溜到了假山后面,正蹲在那儿研究一丛蒲公英。小阿哥摘下一朵,鼓起腮帮子使劲一吹,看着白色小伞四处飘散,乐得直拍手。
……
端午的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永和宫,佟佳夫人早早入了宫,带来自家包的八宝粽。母女二人坐在临窗的暖炕上,粽叶的清香混着茶香在室内氤氲开来。
"娘娘,"佟佳夫人剥开一个红豆粽,状似无意地提起,"隆哥儿前日射箭赢了西林觉罗家的少爷。"她将粽子切成小块,推给伊尔哈,"那孩子如今身量都快赶上他阿玛了。"
伊尔哈手中的茶匙微微一顿。她自然听出了母亲的弦外之音——十四岁的隆科多,在这个年代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前些时日因内务府那场风波,佟家为避嫌暂停了所有婚事张罗,如今尘埃落定,确实该重新考虑了。
"额娘可有中意的人家?"伊尔哈轻轻搅动着茶汤,水面映出她微蹙的眉头。隆科多是佟家这一辈最出色的孩子,他的婚事牵动着太多人的心思。
面对女儿询问儿媳的人选,佟佳夫人还是提出了历史上的选择,她更希望能娶自己的侄女,隆科多的亲表妹,历史上被做成人彘的赫舍里氏。
这个赫舍里氏跟仁孝皇后虽然是一个姓氏,但并不是一支。当年的佟家在京城算不上高门大户,和佟佳夫人娘家算是门当户对。
后来佟家靠着康熙成为京城响当当的皇亲国戚,佟佳夫人希望能让自己的娘家再沾光,这才想着亲上加亲。
伊尔哈却不想隆科多娶表妹,亲表妹两人血缘太近了,虽然历史上两人的孩子没有事,但伊尔哈还是不想这位可怜的女子嫁进佟家,她还是嫁个家世相当的人吧。
隆科多虽然说这些年变了些,但毕竟本性难移,万一他以后再看上舅舅家的小妾李四儿,俩人再勾搭在一起,伊尔哈能气死。
佟佳夫人回到府中,径直去了佟国维的书房。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纱,在青石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将伊尔哈的话细细转述,末了轻叹一声:"娘娘的意思,是要请皇上亲自指婚呢。"
佟国维手中的茶盏一顿,茶水在杯沿晃出细小的涟漪。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立刻会意——女儿这是要把隆科多的婚事抬到御前,既显得佟家恭顺,又能谋个更好的前程。
"娘娘深谋远虑。"佟国维捋着胡须点头,眼中精光一闪,"明日我就上折子,请皇上为隆科多赐婚,看看皇上的意思。"他起身从多宝阁取下一卷名册,"这是近来适龄的贵女名单,你瞧瞧哪些合适..."
佟佳夫人却摆摆手:"娘娘说了,让咱们别操心。"她压低声音,"我瞧着,娘娘怕是已经有人选了。"
"去跟隆哥儿说,"佟国维突然开口,"让他这些日子多去校场练骑射。"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皇上最爱勤奋的年轻人。"
翌日清晨,佟国维的请婚折子就递到了乾清宫。
当晚,敬事房的太监捧着绿头牌进来时,康熙的指尖在"皇贵妃"的牌子上顿了顿。鎏金漆牌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边角处还缠着防止毛刺的金箔——这是内务府特意为高位嫔妃准备的。
"去永和宫传膳。"康熙合上手中的奏折,突然想起白日里佟国维那封请婚折子。隆科多那孩子他见过几次,骑射功夫不错,眉眼间还有几分伊尔哈少时的神采。是该指婚的年纪了。
永和宫里,伊尔哈刚哄睡昭宁,就听见外头传来圣驾将至的唱名声。她抿了抿鬓角,特意换了身家常的藕荷色旗袍——这是康熙最喜欢的颜色,既不显得刻意,又透着几分亲近。
"表妹近日气色不错。"康熙进门就瞧见窗边插着新摘的芍药,桌上摆的也都是他爱吃的菜色。两人闲话几句家常,帝王便切入正题:"隆科多的婚事,你可有人选?"
伊尔哈见康熙用完膳后心情颇佳,便借着续茶的功夫,轻声道:"皇上,科尔沁那边递了话,说是想送位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入宫。"她边说边观察着康熙的神色,果然见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蒙古诸部已经发现大清皇帝不喜欢他们的格格成为皇妃,所以都牟足了劲培养自己的儿子希望能让康熙将公主嫁过来和亲。
但是科尔沁不一样,现在的太皇太后是出自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大清皇帝流着他们的血,所以科尔沁想延续这份荣光,即使已经送进来两位格格都不得宠,他们依旧想再送一位过来。
想到此处伊尔哈不禁叹息,之前的慧妃幼年入宫,还未成年便去世,被康熙追封为慧妃,还剩下的宣妃一直到康熙晚年才正式册封。
"臣妾想着,"伊尔哈将茶盏轻轻放在康熙手边,"满蒙联姻虽是祖制,但如今后宫已有宣妃在,再多位蒙古贵女..."她故意留了半句,让康熙自己体会。
康熙摩挲着茶盏上的缠枝纹,若有所思。自他父皇顺治开始,他们对蒙古妃嫔确实多有疏远。可科尔沁毕竟是皇祖母的娘家,直接回绝又恐伤了情面。
伊尔哈见时机成熟,便继续道:"隆科多今年十四了,论起来也是皇上的表弟。"她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若是让他娶了这位格格,既全了满蒙联姻的旧俗,又..."
话未说完,康熙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是啊,隆科多既是佟家子弟,又是皇亲国戚,身份足够尊贵;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引起朝堂上的猜忌。
"科尔沁那边..."康熙仍有顾虑。
"臣妾打听过了,"伊尔哈早有准备,"这位格格是台吉之女,若能许以隆科多,想来科尔沁也会满意。"她没说的是,隆科多英俊挺拔,骑射功夫又好,最对蒙古贵女的胃口。
康熙忽然想起去年秋狝时,隆科多驯服烈马的英姿,不由会心一笑:"表妹这主意不错。"说着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朕明日就让礼部去办。"
伊尔哈低头抿茶,掩去嘴角的笑意。这一招既解了蒙古格格的困局,又给隆科多找了个能管住他的厉害媳妇——蒙古姑娘的泼辣,可不是李四儿之流能比的。最重要的是,将佟家与科尔沁绑在一起,将来无论朝局如何变化,都能多份保障。
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画出斑驳的花纹。伊尔哈望着康熙离去的背影,心想明日得让琉璃准备份厚礼,给宣妃送去。这位蒙古妃嫔,想必会很乐意促成这段姻缘。
……
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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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正在永寿宫后殿擦拭她那把祖传的蒙古弯刀,忽听宫女来报说皇贵妃驾到,惊得手中的鹿皮巾都掉在了地上。她第一反应就是公主们的骑射课出了岔子——莫不是昭宁那丫头又摔着了?还是纯禧练习射箭时碰伤了手?
"娘娘金安。"宣妃匆匆迎出去行礼,却见伊尔哈笑吟吟地扶起她,还让宫女捧上个精致的锦盒。
两人在内殿坐定后,伊尔哈开门见山:"妹妹可还记得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格格?"见宣妃点头,她继续道,"皇上打算让她与隆科多结亲,妹妹觉得如何?"
宣妃手中的奶茶碗一晃,险些洒了出来。她在宫中多年,早就看透了——自顺治爷起,蒙古妃嫔在这紫禁城里就是个摆设。太皇太后在世时还好些,如今她们这些蒙古女子,不过是维持满蒙联姻的体面罢了。她那位表妹若真入了宫,恐怕连皇上的面都见不上几回。
"娘娘此话当真?"宣妃眼睛亮了起来,连蒙古话都蹦出来了,"隆科多那孩子我见过,骑射功夫比我们科尔沁的儿郎也不差!"她激动地站起身,腰间的银饰叮当作响,"若能成,我那表妹就不用..."
话到一半突然哽住。伊尔哈了然地点点头,接过话头:"就不用在这深宫里虚度年华了。"她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镶嵌绿松石的银镯,"这是给格格的见面礼。"
宣妃抚摸着镯子上熟悉的蒙古纹样,突然单膝跪地行了个大礼:"娘娘大恩,科尔沁铭记于心。"
宣妃握着狼毫笔,在洒金笺上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她特意用了最庄重的蒙古文,字迹力透纸背:
【族长亲启:
此番皇贵妃亲至永寿宫,为隆科多求娶我部博尔济吉特格格。此子乃大清皇帝亲表弟,自幼长在御前,骑射功夫连皇上都称赞有加。更难得的是佟家门风严谨——皇贵妃亲弟隆科多,每日寅时便起身习武,午后必读圣贤书,连皇上赏的宴席都从不贪杯...】
写到这里,宣妃的笔尖顿了顿,想起前日远远瞧见隆科多在校场纵马奔驰的英姿。她唇角微扬,又蘸了蘸朱砂墨继续写道:
【其亲姐皇贵妃执掌凤印,深得帝心。格格若嫁入佟府,既全满蒙联姻之谊,又能常伴京师。妾身冷眼旁观,此等良配实属难得,望族长三思。】
最后一笔落下,宣妃又从箱底取出个绣着雄鹰的荷包,将信笺仔细装入。这是她入宫时带来的嫁妆,上面的鹰眼用金线绣成,在烛光下炯炯有神。
"去把前日皇上赏的东珠取两颗来。"她对贴身宫女吩咐道,"再包上那对鎏金马镫,一并送回科尔沁。"
待一切准备妥当,宣妃又亲自检查了三四遍。她知道族里那些老顽固最看重什么——特意在信末补了句【隆科多乃皇贵妃亲手教养,规矩比亲王世子还严】,这才用火漆封了信。
"记住,"她把信交给心腹侍卫时再三叮嘱,"一定要当面告诉族长,这位额驸可是能随时进宫面圣的。"说着又塞了块令牌,"就说是我说的,陪嫁要多带些草原上的良驹。"
望着侍卫远去的背影,宣妃长舒一口气。她转身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入宫十余年,眼角已有了细纹。若是当年她也能嫁到这样的勋贵之家,现在或许正骑着马在草原上自由驰骋,而不是在这深宫里数着更漏度日。
晚风送来阵阵花香,宣妃突然想起该去检查公主们的骑装。边走边盘算着,等婚事成了,定要让妹妹常来宫里走动。有这位科尔沁格格在,她们一起教导公主们也是好的。
……
既然涉及科尔沁的婚事,就不得不禀告太皇太后了。
太皇太后得知科尔沁要与佟家联姻的消息后,当即命苏麻喇姑将伊尔哈召至慈宁宫。老人家虽已年迈,但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如鹰隼般清明,仿佛能洞穿人心。
"丫头,"太皇太后用蒙语缓缓开口,枯瘦的手指摩挲着佛珠,"科尔沁的姑娘是我的血脉,你可明白?"
伊尔哈恭敬地行了大礼,发间的金步摇纹丝不动:"老祖宗放心,隆科多虽年轻气盛,但最是敬重蒙古勇士。"她抬起眼,直视太皇太后探究的目光,"臣妾已与阿玛说定,佟家绝不插手小两口的事。"
殿内檀香袅袅,苏麻喇姑适时递上奶茶。太皇太后接过茶碗,突然问道:"若那丫头三年无所出呢?"
"那便五年。"伊尔哈答得斩钉截铁,"十年也无妨。"她向前两步,压低声音,"臣妾向您保证,只要格格能管得住隆科多,两人和和美美过日子,佟家绝不提纳妾二字。"
窗外的阳光透过琉璃窗,在青砖地上投下五彩光斑。太皇太后盯着伊尔哈看了许久,突然笑出声:"你倒是比你那个表兄明白。"她指的是康熙对蒙古妃嫔的冷淡,"罢了,这门亲事我准了。"
伊尔哈刚要谢恩,却听老人家又补了句:"不过你得答应我,将来那丫头受了委屈,可要直接来找你撑腰。"手中的佛珠突然"啪"地一响,像是某种警告。
"这是自然。"伊尔哈郑重应下,心想有太皇太后这句话,隆科多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去招惹李四儿了。她甚至盘算着,等婚事定了,要让宣妃好好教教那位格格,怎么用蒙古姑娘的手段管住丈夫。
离开慈宁宫时,夕阳正好照在宫门前的铜鹤上。伊尔哈长舒一口气——这步棋总算走成了。有科尔沁和太皇太后撑腰,隆科多将来若敢胡来,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32.南苑巡猎
两边都愿意,康熙也很满意这桩婚事,不久,康熙下旨指婚科尔沁格格博尔济吉特氏·塔娜和佟佳·隆科多,婚期就定在明年三月。
圣旨颁下的第三日,佟佳夫人按例进宫谢恩。伊尔哈特意在永和宫后殿的小佛堂见她,袅袅香雾中,母女二人的神色都格外郑重。
"额娘,"伊尔哈亲手给母亲斟了杯杏仁茶,声音压得极低,"隆科多院里那些个准备做通房的丫头们,趁早打发了吧。"见佟佳夫人面露难色,她将茶盏重重一放,"这可是太皇太后亲自点头的婚事!"
佟佳夫人手一抖,茶水溅在袖口的云纹上。她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太皇太后多年不管事,如今竟为这桩婚事开了金口。
连忙保证:"娘娘放心,昨儿个已经让你阿玛把人都遣散了。"说着又凑近些,"连你舅舅送的那个会唱曲的,都给了二十两银子打发回江南了。"
伊尔哈点点头,又从案几抽屉里取出个锦盒:"这是给塔娜格格的见面礼。"盒中是一对赤金嵌红宝石的蒙古式耳坠,"您回去跟隆科多说清楚,这门亲事是佟家祖坟冒青烟才求来的。"
窗外的蝉鸣突然喧嚣起来。佟佳夫人突然握住伊尔哈的手:"娘娘,额娘晓得轻重。往后他们小两口的事,咱们绝不插手。"
伊尔哈反握住母亲的手,力道有些重,"额娘知道就好,这格格尊贵,给皇上做嫔妃也是使得的。"
伊尔哈轻轻抚了抚袖口上绣着的缠枝莲纹,声音又压低了几分:"额娘,塔娜格格自幼长在草原,初入京城怕是连门帘该掀多高都不晓得。咱们府里那些弯弯绕绕的规矩,还有各府之间的往来应酬,少不得要您手把手地教。"
见佟佳夫人若有所思地点头,她继续道:"头两年最是要紧。您想想,她离了科尔沁的毡房,嫁到咱们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连风都是打旋儿的——"伊尔哈指尖在案几上画了个圈,"光是记住各房下人的脸面,就够这丫头晕头转向的了。"
窗外的知了突然扯着嗓子叫起来,衬得佛堂里更静了几分。伊尔哈从鎏金香炉里拈起一撮香灰,任由细碎的灰烬从指缝间漏下:"咱们不当那等刻薄婆婆。她敬您一盏茶,您就回她一对镯子;她学规矩时打碎了茶盏,您就笑着说岁岁平安。"
佟佳夫人忽然想起什么,犹豫道:"可若是族里那些婶子们说闲话..."
"所以更要您撑腰啊。"伊尔哈忽然握住母亲的手,腕间的翡翠镯子凉津津地贴着皮肤,"那些碎嘴的,您当场就驳回去。等格格摸清了门道,自然知道怎么对付她们——蒙古姑娘的鞭子,抽人可比咱们的戒尺疼多了。"
说到最后竟带出几分笑意。
"最要紧的是,"伊尔哈忽然正色,"他们小两口关起门来吵嘴也罢,恩爱也罢,您只当没听见。"她将茶盏往母亲跟前推了推,"等格格给您生下胖孙儿,骑着蒙古马带您去西郊猎兔子的时候——您就知道今日的苦心,值当得很。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
宣妃斜倚在永寿宫的雕花窗棂边,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听着心腹宫女低声禀报佟家的消息。
"哦?都打发去庄子了?"她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来皇贵妃娘娘倒是雷厉风行。"
宫女又凑近几分,声音压得更低:"听说是前些日子佟家夫人进宫后,回去就处置了。那几个丫头原是备着给隆科多少爷做通房的,如今一个不留,连会唱曲儿的那个江南姑娘,都给了银子送走了。"
宣妃轻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满意。她转身走向书案,铺开一张洒金信笺,狼毫蘸了墨,笔尖悬在纸上顿了顿,随即落笔将这件事也写了进去。
信写完后,宣妃搁下笔,指尖轻轻摩挲着信笺边缘,若有所思。她转头对身旁的宫女道:"去库房里挑几匹上好的缎子,再把我那对鎏金马鞭装好,一并送去科尔沁。"
宣妃也知道蒙古的姑娘性情耿直,怕塔娜嫁过来两人磨合不好,琢磨着趁着婚期还有一年,叫两人多传传信。
宣妃起身道:“摆驾永和宫,那信等我回来再送。”她得跟皇贵妃请示一下这件事。
宣妃刚踏入永和宫的院门,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孩童的嬉闹声。她放轻脚步绕过影壁,只见廊檐下铺着厚厚的绒毯,皇贵妃伊尔哈正被几个小团子围在中间。四岁的胤祉攥着一把彩线,小脸皱成一团,昭宁公主正踮着脚往一只京巴身上比划布料,三岁的胤禛抱着小狗的脑袋不让它乱动,二岁的五公主则坐在伊尔哈膝上,咿咿呀呀地挥舞着银剪刀。
"娘娘金安。"宣妃刚要行礼,那只小狗突然从孩子们手里挣脱,叼着半截布料就朝她扑来。伊尔哈眼疾手快地拎住小狗的后颈,笑着把五公主往怀里拢了拢:"妹妹来得正好,快帮本宫劝劝这几个小祖宗。"她指了指被扯得歪歪扭扭的绣绷,"非要给胤禛的狗做衣服,这都糟蹋三块云锦了。"
小狗在伊尔哈手里扭来扭去,胤禛急得直跺脚:"佟娘娘轻点儿!"昭宁趁机把一顶缀满珍珠的小帽子往狗头上扣,五公主见状咯咯直笑,手里的剪刀咔嚓作响。宣妃瞧着这鸡飞狗跳的场景,忍不住用帕子掩了掩嘴角。她上前接过伊尔哈怀里的五公主,顺手把银剪刀拿远了些:"娘娘,妾身有件事要请示......"
话未说完,胤祉突然扯住她的袍角:"宣娘娘看!我给狗狗缝的兜兜!"小阿哥献宝似的举起一块歪歪扭扭的红布,上头还挂着几根纠缠不清的金线。
伊尔哈扶额叹气:"这傻孩子,非说狗儿要穿红裳。"她接过那团"杰作"看了看,突然笑出声:"倒是有几分蒙古袍的架势,妹妹说是不是?"
打发孩子们自己玩,伊尔哈跟宣妃在树下的石桌前坐下,这才问起宣妃过来所为何事。得知宣妃想让两人提前通通信,伊尔哈抬手拂去落在石桌上的海棠花瓣,指尖在青石桌面上轻轻点了点,笑道:"姐姐这主意倒是不错。不过与其让他们隔着千里传信,倒不如让塔娜格格早些进京。"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思量,"科尔沁的台吉若是放心,不如让格格的兄弟护送她入京,在京中置办处宅院先住下。"
宣妃眼睛一亮,立刻接话道:"娘娘说得是。年底蒙古亲王们都要入京朝贺,塔娜的父母正好能随行,等婚期临近,他们也能亲眼看着女儿出嫁。"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格格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若能在婚前熟悉熟悉佟家,日后相处起来也更自在。"
伊尔哈轻笑一声,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正是这个理。隆科多那孩子性子跳脱,若是格格能提前见见他,也好心里有个底。"她抬眸看向宣妃,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深意,"不过,到底还没成婚,见面时总得有人陪着,免得惹闲话。"
宣妃会意,点头道:"娘娘放心,妾身会安排妥当。"
伊尔哈满意地颔首:"那就这么定了,佟家那边本宫会嘱咐好。回头本宫跟皇上提一提,让理藩院给科尔沁去道旨意,也好让台吉安心。"她顿了顿,又笑道,"格格若是住不惯汉人的宅子,佟家在京郊也有处带马场的别院,清净又宽敞,倒适合蒙古贵女住着。"
宣妃唇角微扬,心想皇贵妃果然思虑周全。她端起茶盏,以茶代酒般向伊尔哈敬了敬:"有娘娘这般安排,塔娜格格定能顺顺利利地嫁过来。"
微风拂过,树影婆娑,两人相视一笑,此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
宣妃回到永寿宫后,立即命人备好笔墨。她展开一张洒金信笺,狼毫蘸了浓墨,笔尖悬在纸上略作思忖,随即落笔写道:
"族长亲启:"
"前信所言之事已定。皇贵妃娘娘体恤格格初入京城恐不习惯,特请旨准格格提前入京,暂居京中别院。待年底亲王入朝时,族长与夫人可一同前来,亲眼见证格格大婚。"
写至此处,她笔锋微转,又添了几句:
"佟家诚意十足,不仅遣散了隆科多房中所有通房丫头,更特意备下带马场的别院供格格居住。皇贵妃娘娘亲口承诺,格格入京后可常入宫走动,妾身亦会从旁照应。"
待墨迹干透,宣妃将信笺仔细折好,装入绣着雄鹰纹样的锦囊中,又取出一枚鎏金火漆印,在封口处重重按下。她转头对身旁的心腹宫女吩咐道:"派快马送回科尔沁,务必亲手交到族长手中。"
几乎与此同时,乾清宫的谕旨也由理藩院官员带着,沿着官道疾驰向北。明黄的绢帛上,康熙的朱批字迹力透纸背,准科尔沁台吉之女塔娜格格提前入京待嫁。
七月的京城暑气正盛,永和宫的冰鉴冒着丝丝凉气。伊尔哈正在翻看僖贵妃送过来的报告,忽见琉璃匆匆进来,附耳低声道:"娘娘,科尔沁的塔娜格格已到京了,暂住在佟家准备的别院里。等收拾妥当,便会递牌子进宫请安。"
伊尔哈合上账册,唇角微扬:"倒是来得快。"她指尖轻轻敲着案几,"去跟宗人府说一声,等格格递牌子时,把请安的时辰安排在早晨,太皇太后那会儿精神最好。"又想了想,"再让御膳房备些蒙古奶茶和奶果子,省得那孩子想家。"
琉璃笑着应下,刚要退下,又被叫住。伊尔哈从多宝架上取下一个锦盒:"这是前儿内务府新进的红宝石额饰,你亲自送去别院,就说是本宫给格格的见面礼。"
窗外蝉鸣阵阵,伊尔哈望着琉璃远去的背影,轻轻摇着团扇。她心想,这科尔沁的格格来得这样早,倒真该让隆科多那小子好好准备准备了。
……
这日二十,胤褆、胤礽和纯禧、荣宪、端静五个孩子休沐,虽然轮到纯禧来给幼儿园的弟妹们上课,不过其他四个人也都跑了过来永和宫玩。
这日清晨,永和宫格外热闹。九岁的大阿哥胤褆穿着一身靛蓝色骑射服,腰间别着明珠新赠的匕首,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一个锦盒。他故意板着小脸,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可眼底却藏不住得意:"佟娘娘,这是儿臣特意给您寻来的。"说着掀开盒盖,露出一把精巧的燧发火铳,"明珠大人说,这是罗刹国最新式的,比咱们大清的射程还远三十步呢!"
他这段时间故意跟明珠亲近,一副被他洗脑不喜欢太子弟弟的表现,从明珠那里搞来一把火铳,特意送给伊尔哈献宝。
七岁的太子胤礽站在一旁,杏黄色的常服衬得他愈发清秀。他见胤褆献宝,立刻凑过来,却仍保持着储君的仪态。待看清火铳后,他眼睛一亮,仰起小脸冲伊尔哈软软一笑:"姑爸爸,这铳管上的螺纹比上回南苑见的更密些。"说着伸出小手想摸,又顾忌着什么似的缩回袖子,只眨巴着眼睛看。
"你们呀——"伊尔哈刚要说话,忽听殿外传来银铃般的笑声。纯禧公主领着荣宪、端静风风火火闯进来,三个小姑娘都穿着改良过的骑装——纯禧的袖口还沾着草屑,显然刚下马就跑来了。"皇额娘快看!"十岁的纯禧献宝似的举起个柳条编的小笼子,里头两只绿蝈蝈正振翅鸣叫,"宣娘娘教我们编的,说要送给昭宁他们玩。"
荣宪和端静手拉着手站在后头,两个小公主比年初开蒙时精神多了。荣宪腰间别着把小算盘,端静则抱着本《声律启蒙》,见伊尔哈望过来,齐齐福身行礼。端静细声细气道:"纯禧姐姐非说蝈蝈能教弟弟妹妹认节气,我们拦都拦不住......"
话音未落,胤褆突然"咔嗒"一声扳动火铳击锤。纯禧立刻把蝈蝈笼子往太子怀里一塞,一个箭步挡在妹妹们前面:"胤褆!在皇额娘宫里弄这个做什么?"杏眼圆睁的模样,活像只护崽的小母豹。
小太子被挤得踉跄两步,手里的蝈蝈笼子晃了晃。他看看剑拔弩张的兄姐,突然踮脚把笼子挂到多宝架上,转身拉住伊尔哈的衣袖:"姑爸爸,今早师傅讲''君子不器'',儿子想着,火铳也好,蝈蝈也罢,总要分个场合......"
伊尔哈揉了揉眉心,笑着摆摆手道:"好了好了,都别在这儿闹腾了。外头日头正好,你们且去园子里玩吧,别都挤在我这儿。"
孩子们得了令,立刻欢天喜地往外跑。胤褆将火铳郑重地交给琉璃,还不忘叮嘱:"姑姑可要收好了,这火铳金贵着呢!"琉璃抿嘴一笑,福身应下:"大阿哥放心,奴婢定当仔细保管。"
转眼间,殿内便只剩下胤礽一人。小家伙没跟着兄姐们跑出去,反而蹭到伊尔哈身边,小手拽着她的袖子轻轻晃了晃,仰着脸软声道:"姑爸爸……"
伊尔哈低头瞧他,见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怎么了?太子殿下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玩儿?"
胤礽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才道:"儿臣听保清哥哥说,宫外可热闹了,有糖人儿、杂耍,还有卖小玩意儿的集市……"他越说眼睛越亮,可随即又蔫了下来,"可儿臣都没出去瞧过。"
伊尔哈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保清那孩子,自己都是早早被接回宫的,他知道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逗你。"
胤礽听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可随即又眼巴巴地望着伊尔哈:"那……姑爸爸,儿臣什么时候能出去看看?"
伊尔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温声道:"等你再大些,皇上自然会带你出宫巡视。到时候,你想看什么都能看个够。"
胤礽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儿臣知道了。"
伊尔哈见他这般懂事,心里一软,又哄道:"不过,若是你近日功课做得好,姑爸爸倒是可以请皇上准你随驾去南苑围猎,那儿虽不算宫外,可也比紫禁城开阔多了。"
胤礽眼睛一亮,立刻挺直了小身板:"儿子一定好好用功!"
伊尔哈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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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他理了理衣襟:"去吧,去找你哥哥姐姐们玩儿,别总闷在屋里。"
胤礽这才高高兴兴地行了一礼,转身往外跑。刚跑到门口,他又突然回头,冲伊尔哈甜甜一笑:"谢谢姑爸爸!"
伊尔哈望着他跑远的背影,摇头失笑。这孩子,明明已是储君之尊,可在她面前,却总还像个撒娇的小娃娃。
……
康熙正在乾清宫批阅奏折,李德全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万岁爷,太子殿下今儿在永和宫跟皇贵妃娘娘撒娇,说想出去看看宫外的热闹。"
朱笔在奏折上顿了顿,康熙抬眼问道:"太子真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梁九功躬身道,"皇贵妃娘娘还笑话大阿哥,说他早早被接回宫,能记得宫外什么好玩的。"
康熙闻言轻笑出声,随手合上奏折:"既如此,传旨南苑围猎。"他略一思索,提笔在纸上写下随行名单,"太皇太后、皇太后许久未出宫走动了,宣妃、宜妃也一并去。"
梁九功凑近一看,只见纸上墨迹淋漓地写着:【太子胤礽、大阿哥胤褆、纯禧公主随驾】
"皇上,这..."梁九功迟疑道,"要不要再带上其他阿哥公主?"
康熙摆摆手:"其他孩子年纪尚小,经不起车马劳顿,皇贵妃留宫照顾孩子们。"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让理藩院通知科尔沁,那位待嫁的塔娜格格也一同前往。正好让隆科多见见这位未婚妻。"
当日下午,南苑围猎的旨意就传遍了东西六宫。永和宫里,胤礽正和昭宁玩翻花绳,听到消息后高兴得差点把红线扯断。昭宁撅着嘴问:"二哥要去打猎吗?能不能带只小兔子回来?"
胤礽摸摸妹妹的羊角辫:"二哥给你带最漂亮的白兔子。"
与此同时,大阿哥胤褆正在校场擦拭他那把小弓,听到随行的消息后,立刻跑去缠着明珠要新箭囊。他一定比太子弟弟打的多!
纯禧公主则拉着宣妃的衣袖撒娇:"宣娘娘,这次我一定要猎只狐狸给您做围脖!"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正让苏麻喇姑收拾骑装。老太太摸着压在箱底多年的蒙古马鞭,笑呵呵道:"总算能出去透透气了,在这宫里闷得骨头都僵了。"
皇太后则忙着吩咐膳房准备蒙古奶食,又让人把多年不用的猎装找出来熏香。宜妃得知自己也在随行之列,惊喜之余赶紧让宫女们连夜赶制新骑装。
理藩院的官员快马加鞭赶到科尔沁格格的别院,塔娜格格正在后院练习射箭。听到要随驾围猎的消息,她手中的弓弦一颤,羽箭"嗖"地钉在了靶心红点上。
……
伊尔哈倚在永和宫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闲书,漫不经心地翻着。忽然想起前几日进宫请安的塔娜格格——那姑娘穿着蒙古袍子进来时,整个永和宫都仿佛亮堂了几分。那双眼睛跟草原上的晨露似的,清澈透亮,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挑,带着股子说不出的鲜活劲儿。
伊尔哈顺手从果盘里拈了颗蜜饯含在嘴里,甜津津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眯着眼想象塔娜格格在南苑策马奔驰的模样,那姑娘腰间别着银鞘小刀,发辫在风中飞扬,定然比困在这四方城里时要快活百倍。
想到这儿,伊尔哈忽然轻笑出声。她支着下巴望向窗外那方四角天空,喃喃道:"这样的好姑娘啊..."后半句话消散在唇齿间,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就该在广袤天地间肆意驰骋,而不是被锁在深宫里,日复一日地数着更漏过日子。
琉璃见状也不敢多劝,正要退下时,却听伊尔哈又吩咐道:"去库里把那套红玛瑙头面找出来,明日差人送去南苑给塔娜格格。"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就说本宫祝她猎得头彩。"
围猎场上旌旗猎猎,塔娜勒马站在外围,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场中的暗流吸引。明珠一袭靛蓝骑装,正与索额图并辔而行,两人谈笑间刀光剑影,连递个水囊都像是在较劲。更远处,太子胤礽和大阿哥胤褆各自带着侍卫,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像是刻意避开对方似的。
"难道大清的夺嫡之争已经开始了?"塔娜暗自思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马鞭。她在科尔沁时就常听阿布说起中原王朝的储位之争,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亲眼目睹。
正出神间,忽听传令官高声宣旨:"皇上有令,命佟佳·隆科多与博尔济吉特·塔娜兄妹护卫太子、大阿哥入林狩猎!"塔娜猛地回神,只见康熙正含笑望着她,而身旁不知何时已多了个挺拔的青年——想必就是她未来的额驸隆科多。
四人并辔入林后,塔娜惊讶地发现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兄弟,此刻竟亲亲热热地凑在一处。胤褆正手把手教胤礽调整弓弦,嘴里还念叨着:"二弟你看,这个角度要再抬高些..."胤礽则乖乖点头,软软地唤着"大哥"。塔娜看得一头雾水,方才场上的火药味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隆科多策马靠近,低声道:"格格别见怪,他们兄弟俩在外人面前总要装装样子。"他嘴角噙着笑,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两兄弟,"大阿哥是故意做给明珠看的,太子殿下嘛...是在学皇上年少时的做派。"
塔娜闻言恍然大悟,再看向那对兄弟时,只见胤礽正偷偷把胤褆箭囊里的羽箭换成更轻巧的,而胤褆明明发现了却装作不知。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忽然觉得这紫禁城里的水,似乎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
围猎休息时,五人在林间空地支了帐篷小憩。太子胤礽挺直腰板,用还带着生涩的蒙语向塔娜的兄长问候:"赛音拜诺(你好)?"发音虽然标准,但语调却有些僵硬。
大阿哥胤褆紧接着用蒙语问道:"塔娜格格的骑术真是了得,不知在科尔沁时...呃..."他突然卡壳,皱着眉转头看向隆科多,用满语小声问:"''师从何人''用蒙语怎么说?"
隆科多正捧着蒙语册子翻看,闻言赶紧凑过来:"好像是……?"他说得磕磕绊绊,尾音还带着不确定的上扬。
塔娜的兄长□□台吉原本绷着脸,见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他忽然换成了流利的满语:"几位不必勉强,我们兄妹都会说满语。"字正腔圆。
塔娜也抿嘴一笑,用满语接道:"阿布说既然要嫁来京城,总要学会夫家的语言。"她眼波流转,瞥了隆科多一眼,"倒是没想到几位为了我们,特意学了蒙语。"
太子和大阿哥顿时松了口气,胤礽的小脸都兴奋得泛红:"台吉的满语说得真好!"他迫不及待地用满语问道,"科尔沁的孩子们也都学满语吗?"
五人围着篝火畅谈起来,原本生疏的气氛瞬间融洽。隆科多悄悄收起蒙语册子,看着塔娜用满语和太子讨论草原上的鹰隼,又听□□台吉给大阿哥讲述打狼的诀窍,忽然觉得怀里的册子有些多余。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众人身上,将五个年轻人的笑声送得很远很远。
33.出宫去
□□台吉一边跟众人聊天,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两位皇子。他这次奉父亲之命进京,明面上是护送妹妹塔娜待嫁,实则肩负着更重要的使命——科尔沁需要摸清大清下一代继承人的底细。
"阿布说得对,"他暗想,"索额图和明珠就像两匹争夺头马位置的公狼。"他的视线扫过正在较劲的两位皇子,"若是小狼崽们也不和睦,他们或许能在裂缝中种下种子。"
□□记得临行前父亲的叮嘱:"记住,草原上的狐狸永远要准备两条路。若大清将来内乱,我们要确保科尔沁能站在胜利者那边。"
可现在,胤褆正手把手教太子调整弓弦,那亲昵的模样哪像是势同水火?更让他意外的是,太子虽然年幼,言谈举止间已隐约可见君王气度,而胤褆对弟弟的维护之情也毫不作伪。
"奇怪..."□□眯起眼睛,"难道那些传言都是假象?"他转头看向正在和隆科多比试箭术的妹妹,忽然改了主意:"得告诉塔娜,让她多与太子亲近。这位储君,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难对付。"
□□台吉端起银碗抿了口奶茶,状似随意地问道:"听说宫里规矩多,皇子公主们平日都怎么消遣?"他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脸上却挂着单纯的好奇。
太子胤礽正用小刀削着一根树枝,闻言抬起头:"我们常去永和宫。"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皇贵妃娘娘那儿总有新鲜玩意儿,昨儿还教我们玩七巧板呢。"
"可不是!"大阿哥胤褆接过话茬,眼睛亮晶晶的,"上回娘娘带着我们做风筝,连皇阿玛都来凑热闹。"他比划着,"那么大的沙燕风筝,最后挂在了乾清宫的飞檐上。"
□□手指轻轻敲击着碗沿,若有所思:"听起来皇贵妃娘娘很会照顾孩子?"
"姑爸爸最好了!"胤礽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红着脸补充道,"皇贵妃娘娘待我们都像亲生的。纯禧姐姐的骑射是宣娘娘教的,但诗文功课都是皇贵妃娘娘亲自指点。"
隆科多在一旁听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姐姐在信里提过这些事,但亲耳听到皇子们这般亲近的口吻,还是让他心头一暖。
□□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想起临行前父亲的话:"永和宫那位不简单,能让康熙的孩子们都亲近她..."现在看来,这位皇贵妃比传闻中更有手段。不仅将皇子公主们聚在一处教养,竟还能让太子脱口喊出"姑爸爸"这样的亲昵称呼。
"塔娜日后嫁过来,也要常去永和宫请安才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妹妹。塔娜会意地点头,她早从宣妃那里听说过,这位皇贵妃娘娘,才是真正维系着皇室下一代和睦的关键人物。
……
□□台吉坐在帐篷里,借着烛光细细擦拭他的蒙古弯刀,脑海中回想着今日所见所闻。刀刃映出他若有所思的面容——隆科多确实一表人才,但若仅凭一个"康熙表弟"的身份,还不足以让科尔沁的明珠下嫁。真正让父亲松口的,是那个稳坐永和宫的皇贵妃。
"阿布果然深谋远虑。"他低声自语。刀面反射的烛光在他脸上跳动,映照出眼中的算计。塔娜若能借着姑嫂之便常去永和宫,就等于在皇子公主们面前混了个脸熟。那些孩子们一口一个"姑爸爸"叫着皇贵妃,自然会对她的弟媳另眼相待。
帐篷外传来塔娜和侍女的说笑声,□□收刀入鞘。他想起今日太子说起皇贵妃时发亮的眼睛,大阿哥提到永和宫时亲昵的语气——这才是最珍贵的嫁妆。隆科多没有官职又如何?只要他姐姐还在永和宫一日,科尔沁就能通过这层关系,名正言顺地接近大清未来的掌权者。
"台吉,该用晚膳了。"随从在帐外轻声提醒。
□□起身时,一枚金钮扣从怀中掉出,那是今日大阿哥射箭赢彩后随手赏给侍从的。他弯腰拾起,在掌心掂了掂分量。就像这枚金钮扣一样,有些价值,不在本身,而在它来自何处。塔娜的婚事,亦是如此。
……
围猎归来的銮驾刚进紫禁城,太子胤礽就扒着车窗眼巴巴地望着渐行渐远的宫门。大阿哥胤褆骑着马跟在御辇旁,手里还攥着围猎时赢来的彩头——一个民间匠人雕的木头小马,越看越觉得比宫里那些玉雕金铸的玩意儿有趣。
"汗阿玛,"这日休沐,胤礽趁着请安的功夫,小手拽着康熙的龙袍袖角,"儿臣听说城南来了个会训猴的杂耍班子..."
康熙头也不抬地批着奏折:"太子该读《尚书》了。"
胤褆见状换了策略,献宝似的捧上一包宫外买的芝麻糖:"这是儿臣特意给皇阿玛带的,那老字号掌柜说..."
"大阿哥的《孙子兵法》抄完了?"康熙眼皮都没掀一下。
接连碰壁的两兄弟垂头丧气地退出乾清宫,在汉白玉台阶下面面相觑。胤礽突然眼睛一亮,凑到胤褆耳边嘀咕了几句。不一会儿,永和宫的门槛就被两个小身影踏得咚咚响。
"姑爸爸!"胤礽一进门就扑到伊尔哈膝前,也不在乎在弟弟妹妹面前失了储君的气度,他仰起的小脸上写满委屈,"儿臣想去看城南的庙会..."
胤褆也跟着帮腔,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娘娘尝尝,这是宫外老字号的核桃酥,比御膳房的还香呢!"
伊尔哈被两个孩子缠得没法,拈起块核桃酥尝了尝,确实不错。
伊尔哈用帕子擦了擦指尖沾着的核桃酥碎屑,看着眼前两双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不禁莞尔。她转头对琉璃吩咐道:"去乾清宫禀报一声,就说本宫新得了些江南进贡的明前龙井,请皇上晌午来永和宫用膳。"顿了顿,又补了句,"就说...本宫特意准备了他爱吃的鲥鱼,还有一碟新做的核桃酥。"
琉璃会意地抿嘴一笑,福身退下。胤礽和胤褆立刻像两只小哈巴狗似的凑得更近,胤礽甚至殷勤地给伊尔哈捶起肩膀来:"姑爸爸最好了!"
"先别高兴太早。"伊尔哈故意板起脸,指尖轻轻点了点两个小脑袋,"待会儿皇上来了,你们得乖乖的,本宫自有办法。"她朝窗外望了望日头,又吩咐道,"去把前儿内务府送来的那个鎏金鸟笼取来,再把纯禧她们几个也叫来。"
不一会儿,永和宫的小厨房就飘出了鲥鱼的鲜香。伊尔哈亲自盯着宫人布置膳桌,特意将那碟核桃酥摆在康熙常坐的位置前。窗边的鎏金鸟笼里,两只画眉正叽叽喳喳地叫着,那是她特意让人准备的——康熙最近正迷逗鸟,这"好东西"来得正是时候。
康熙正批阅着奏折,朱笔在折子上勾画不停。李德全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万岁爷,永和宫来人传话,说皇贵妃娘娘备了您爱吃的鲥鱼,还有新得的明前龙井,请您过去用午膳。"
笔尖微微一顿,康熙头也不抬地问道:"太子和大阿哥是不是在永和宫?"
李德全弓着腰,脸上堆着笑:"回万岁爷的话,两位阿哥确实在那边,听说还带了宫外的核桃酥孝敬皇贵妃娘娘。"
康熙轻哼一声,将朱笔搁在砚台上。他就知道,那两个小子在乾清宫碰了壁,定会去找他们姑爸爸搬救兵。不过..."表妹说有好东西给朕?"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是,娘娘特意说了,有''好东西''要呈给皇上。"李德全觑着主子的脸色,又补充道,"奴才瞧着永和宫的人还抬了个鎏金鸟笼进去。"
康熙闻言,眉梢微微扬起。前几日他确实提过想寻对好画眉...表妹倒是会揣摩他的心思。想到这儿,他嘴角不自觉地带了笑,起身理了理袖口:"摆驾永和宫。"
李德全连忙高唱:"万岁爷起驾——"心里却暗道,皇贵妃娘娘这"好东西"送得真是时候。皇上明明知道两位阿哥的小心思,却还是心甘情愿往永和宫去,这份圣眷,满宫里也找不出第二份了。
……
康熙的銮驾刚在永和宫门前停稳,伊尔哈便领着众人迎了出来。她脸上挂着笑容:"表哥来了,正好赶上膳时。"
殿内早已摆好膳桌,鲥鱼的鲜香混着明前龙井的清香飘散开来。康熙扫了眼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孩子们,目光在太子和大阿哥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两个小子低着头,却偷偷用眼角余光互相使着眼色。
"都坐吧。"康熙在主位落座,顺手接过伊尔哈奉上的茶盏。茶汤清亮,正是他最喜欢的火候。
胤禛和胤祉小心翼翼地挨着凳子边坐下,五公主更是缩在伊尔哈身后,小手紧紧攥着皇贵妃的衣角。伊尔哈察觉她的不安,借着布菜的功夫,轻轻拍了拍她的小手,又往她碗里夹了块最嫩的鱼肉。
"汗阿玛,您把妹妹吓着啦!"昭宁突然脆生生地开口,一边说一边把五公主搂到身边,"您看,她都不敢动筷子了。"
康熙闻言一愣,这才注意到五公主红着眼圈的模样。他神色不由柔和下来,从桌上拈了块核桃酥递过去:"是朕的不是,来,尝尝这个。"
五公主怯生生地接过,小声道:"谢...谢汗阿玛。"声音细若蚊呐,倒让康熙想起她生母郭贵人谨小慎微的模样。
伊尔哈见状,适时地转移话题:"皇上尝尝这鲥鱼,是今早刚从江南快马送来的。"她眼角余光瞥见太子和大阿哥坐立不安的样子,却故意不提出宫的事,只专心给康熙布菜添茶。
膳桌上渐渐热闹起来。昭宁绘声绘色地讲着围猎时的趣事,胤礽和胤褆时不时插上几句。
胤祉和胤禛年纪小,只是埋头干饭。
……
膳毕,康熙倚在永和宫的软榻上,眉宇间的威严渐渐舒展。伊尔哈亲手奉上一盏消食的普洱,茶汤在白玉盏中泛着琥珀色的光。窗外树影婆娑,偶有雀鸟掠过,在青砖地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影子。
"皇上。"伊尔哈轻声唤道,示意琉璃捧来个紫檀木匣,"臣妾近日刚做好的东西,想请您过目。"
康熙漫不经心地接过木匣,却在掀开盖子的瞬间僵住了。匣中丝绒衬底上,静静躺着一幅巴掌大的画像。琉璃片下,孝康章皇后温婉的眉眼纤毫毕现——那是他记忆中母亲最后的样子,眼角带着温柔的笑纹,发间只簪着支素银簪子。
指尖不自觉地抚上琉璃片,康熙的喉结动了动。这画法与当初送给太子的仁孝皇后小像如出一辙,却比宫中画师绘制的肖像更鲜活三分。他仿佛又看见母亲坐在景仁宫的廊下,轻声哼着江南小调为他缝制冬衣的模样。
"表妹..."康熙的声音有些哑,"这是..."
伊尔哈坐在康熙身边,轻声道:"臣妾当年见到姑母时姑母已经在生病,而且当时年纪尚少,姑母的容貌不甚清晰,还是请教了当年伺候过孝康章皇后的老嬷嬷这才画成的。"她顿了顿,"画得不好,表哥别见怪。"
康熙凝视着画像,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琉璃片边缘。这是他能触碰到的、最接近母亲的温度。殿内一时静极,连最闹腾的昭宁都识趣地噤了声。窗外一阵风过,吹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恍若隔世的回音。
良久,康熙才珍而重之地合上木匣:"朕...很喜欢。"短短四个字,却似用尽了力气。他抬眼看向伊尔哈,目光柔和得不像个帝王,倒像是当年那个失去母亲的孩子。
看到母亲的小像,康熙看着自己的孩子们也更温和了一些。
伊尔哈见康熙神色动容,便轻轻将茶盏往他手边推了推,温声道:"皇上可还记得,太子四岁那年,第一次射中靶心时的模样?"她的目光扫过正在逗弄画眉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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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阿哥头回骑马时,吓得小脸发白却硬撑着说不怕;昭宁学会走路那天,跌跌撞撞扑到您怀里..."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康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胤礽正小心翼翼地给五公主喂核桃酥,胤褆和昭宁凑在鸟笼前叽叽喳喳。这些寻常景象,此刻却莫名刺痛了他的眼睛。
"孩子们长得快。"伊尔哈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今日还缠着您要糖吃,明日就要学着批奏折了。"她指尖抚过茶盏边缘,"就像这桂花酿,当年摘花时的欢喜,与后来独酌时的滋味,终究是不同的。"
见康熙有所松动,伊尔哈接着劝:“若是错过了这次的欢喜,等孩子们长大了就算得到了,也不会再有同样的快乐了,做的再多,终究是……刻舟求剑一样”。
她悠悠看着远方,轻叹:“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欲买桂花同载酒..."康熙低吟着,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小少年正学着兄长的样子挺直腰板,可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记忆中那个蹒跚学步的婴孩,不知何时已长成了会背《论语》的小大人。
……
康熙轻轻合上装着母亲画像的木匣,指尖在琉璃片上又停留了片刻,终于松口道:"既然皇贵妃都这么说了——"他抬眼看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太子和大阿哥,"准你们出宫半日,但需裕全和隆科多随行护卫。"
胤礽和胤褆顿时眼睛一亮,刚要欢呼,又听康熙补充道:"不得去闹市,不得接触闲杂人等,申时前必须回宫。"两个小脑袋立刻点得像小鸡啄米。
伊尔哈见状,顺势笑道:"不如让纯禧也一起去吧?这孩子跟着宣妃学了这些日子骑射,在城外庄子上跑跑马,比闷在宫里强。"她边说边给康熙添茶,"正好塔娜格格也在京中待嫁,年轻人凑在一处,也热闹些。"
康熙瞥了眼正在逗画眉的纯禧,小姑娘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转过头来,杏眼里满是期待。他想起这丫头前日射箭时英姿飒爽的模样,确实不该总拘在深宫里。
"罢了,都去吧。"康熙摆摆手,嘴角却微微上扬,"记得多带些侍卫,别让格格们磕着碰着。"他看向伊尔哈,意味深长地补了句,"表妹安排得倒是周全。"
伊尔哈低头抿茶,掩去唇边的笑意。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有第一个人出宫就能有第二个人出宫。
伊尔哈看着欢天喜地准备出宫行装的太子和大阿哥,目光又落在膳桌旁的两个小团子身上。胤禛正踮着脚去够果盘里的蜜瓜,小短手在空中划拉了半天,还是胤祉机灵,搬来小凳子帮他够着了。两个孩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分着吃,汁水沾了满手也不在意。
她伸手揉了揉两个小脑袋,柔软的鬓发蹭在掌心痒痒的。胤禛仰起沾着果渍的小脸,懵懂地眨了眨眼:"佟娘娘也吃?"说着举起啃得乱七八糟的瓜瓣。
"你们吃吧。"伊尔哈笑着用手帕擦去他脸上的汁水,心里却想着:等你们再大些,也会像哥哥姐姐们一样想出宫看看的。
窗外传来纯禧银铃般的笑声,那丫头正拉着塔娜格格试骑装。伊尔哈望着他们忙活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案几。今日太子和大阿哥能出宫,明日或许就能轮到胤禛和胤祉。就像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只要开了这个头,往后的路自然会顺理成章地铺开。
胤祉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娘娘,瓜好甜!"小家伙献宝似的捧上最后一块。伊尔哈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果然甜得沁人心脾。
……
永和宫的偏殿里,伊尔哈正亲自检查着出宫要带的物件。几个宫女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便装进来——太子的是靛青色箭袖袍,大阿哥选了件赭石色骑装,纯禧的则是杏红色对襟衫,都是寻常富贵人家子弟的打扮,却又在暗纹里绣着细密的龙纹云饰,既不失体面,又不显眼。
"铜钱都备好了?"伊尔哈问道。琉璃连忙捧出几个绣着吉祥纹样的荷包,每个里面都装着沉甸甸的铜板,还有几块碎银子。"娘娘放心,都是新铸的铜钱,奴婢一个个挑过,边角圆润,不会划伤手。"
另一边,宫门口的石狮子旁,恭亲王裕全正和隆科多低声交谈。裕全一身藏蓝直裰,腰间只悬了块青玉,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富家老爷。隆科多则穿着墨色劲装,腰间别着短刀,目光不时往宫门内张望。
"来了来了!"随着小太监的通报,三个穿着便装的小祖宗兴冲冲地跑出来。纯禧的杏红衫子衬得小脸格外明艳,发间的珠花随着跑动一颤一颤的。太子虽然极力端着储君的架子,可眼中的雀跃怎么也藏不住。大阿哥最是活泼,已经迫不及待地摸着荷包盘算要买什么了。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往集市走去,谁也没注意街角停着辆青帷马车。等他们在茶馆歇脚时,掌柜的突然引着两位妇人进来。纯禧正捧着茶碗说笑,抬头一看,一位穿着藕荷色比甲的妇人正在眼眶红红的看着她,身旁的人她认得,那是自己的嫡母,那这个人……是自己的生母?
纯禧自幼被抱进宫,对生母晋氏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她有些不敢认……
裕全福晋笑着推了推晋氏:"快去跟姑娘说说话,我在这儿看着。"晋氏眼眶通红,颤抖着摸了摸女儿的发髻,又赶紧从怀里掏出个绣着蝴蝶的香囊塞给她。母女俩只来得及说了几句体己话,纯禧就被太子催着继续逛集市了。
但那一瞬间的相会,足够小姑娘攥着香囊开心一整日。
隆科多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眼站在茶馆二楼窗边的晋氏。妇人正用帕子抹着眼泪,却笑得无比欣慰。他忽然想起姐姐说过的话:"这深宫里的母女,能见一面都是福分。"
34.甜蜜的负担
夕阳西沉,天边的云霞染成了橘红色,集市上的灯笼也一盏盏亮了起来。太子胤礽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糖葫芦,眼睛却不住地往街角卖面人的摊子上瞟;大阿哥胤褆腰间别着新买的木剑,正跟隆科多比划着刚才看到的拳脚招式;纯禧公主则紧紧抱着生母给的香囊,另一只手还拎着包蜜饯,小脸上写满了意犹未尽。
恭亲王裕全看了看天色,上前温声劝道:"几位小主子,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回宫了。"
"再玩一刻钟嘛!"胤褆立刻央求道,指着不远处还在营业的杂货铺,"我还没给昭宁买泥人呢!"
裕全笑着摇摇头,蹲下身与孩子们平视:"今日若是回去晚了,下次皇上问起来,臣可不好交代啊。"他故意压低声音,"但若是这次表现得好,下回臣再带各位出来,也好说话不是?"
太子胤礽闻言,虽然不舍,却率先点了点头。他扯了扯胤褆的袖子:"大哥,汗阿玛说过要言而有信。"小大人似的模样逗得裕全忍俊不禁。
纯禧也乖巧地整理了下衣衫,只是临走前又回头望了眼茶馆二楼——那里早已没有晋氏的身影,但她知道额娘一定还在某个角落目送着自己。
回宫的路上,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分享着今日的见闻。隆科多牵着马走在最后,听着小主子们约定"下次要去西市看胡商",不由摇头轻笑。宫墙的阴影渐渐笼罩过来,但孩子们脸上的光彩却比晚霞还要明亮。裕全说得对,有了这次的好印象,往后的出宫游玩,自然会顺利得多。
……
胤褆觉得裕全皇伯骗人,再想出宫这事也没那么容易。
又是休沐日。
胤褆趴在乾清宫的门槛上,眼巴巴地望着正在批阅奏折的康熙。他特意换上了上次出宫时穿的那件赭石色骑装,腰间还挂着集市上买的木剑,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汗阿玛,"他壮着胆子又凑近两步,"儿臣听说西市来了批西域胡商,会训骆驼跳舞......"
康熙头也不抬,朱笔在折子上划出一道红痕:"《论语》抄完了?"
胤褆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剑的剑柄:"抄、抄完了......"
"《孟子》呢?"
"还差两篇......"大阿哥的声音越来越小,脚尖在地上画着圈。他明明记得上次出宫回来时,皇阿玛心情很好的样子,怎么现在又变回铁面无私的模样了?
康熙终于搁下笔,抬眼看了看儿子蔫头耷脑的样子:"既然功课没做完,就好好读书去。"语气虽严厉,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等把该背的书都背熟了,再想着玩。"
胤褆垂着脑袋退出殿外,在汉白玉台阶上蹲成了一朵蘑菇。不远处,太子胤礽正躲在廊柱后面探头探脑,见状赶紧跑过来:"大哥,怎么样?"
"又没成。"胤褆泄气地扯了扯腰间的佩剑,"皇阿玛说要先背完《孟子》。"他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又拉着太子弟弟哒哒哒跑回乾清宫门口。
小太子胤礽很聪明,他从凌霜那里询问这句词的意思,隐约明白了"欲买桂花同载酒"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可大阿哥胤褆不知道啊,他只当这是句神奇的咒语,以为只要念出来就能让皇阿玛心软。
于是他学着伊尔哈平日温柔的模样,倚在门框边,还故意把声音放得又轻又缓:"皇阿玛......"
康熙头也不抬:"又有何事?"
胤褆深吸一口气,摆出副惆怅的表情,幽幽叹道:"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哎哟!"
话还没说完,一本奏折就精准地砸在他脑门上。胤褆捂着额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康熙怒道:"滚出去!东施效颦!"
"可是佟娘娘说这句......"
"你佟娘娘说这话时心里装着事,你懂什么!"康熙气得又抄起本折子,"再敢学舌,朕让你把《楚辞》抄十遍!"
胤褆抱头鼠窜,太子捂脸,也赶紧跟着他一起溜了,怕汗阿玛连他一起收拾。。
"太子弟弟!"胤褆委屈巴巴地拽住太子的袖子,"这话怎么到你姑母嘴里就好使,到我这儿就挨揍啊?"
胤礽忍笑忍得小脸通红,赶紧把哥哥拉到廊下,掏出帕子给他擦额头:"大哥,这话不是这么用的......"他凑到胤褆耳边小声解释了几句。
胤褆听完瞪大了眼睛:"原来皇阿玛小时候也......"
"嘘!"太子赶紧捂住他的嘴,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时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乾清宫窗内,康熙听着外头的动静,手中的朱笔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再扔第二本奏折出去。
……
惠妃正在延禧宫里绣着帕子,忽见贴身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娘娘,不好了!大阿哥被皇上用奏折砸出乾清宫了!"
"什么?"惠妃手中的绣花针一抖,险些扎到手指。她急忙放下绣绷,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胤褆那孩子虽然顽皮,可从未惹得皇上动怒至此。莫不是闯了什么大祸?
"快,备轿!"惠妃站起身,又迟疑地停下。直接去乾清宫询问未免太过冒失,万一触怒圣颜......她咬了咬唇,改口道:"不,先去永和宫。"
轿子刚到永和宫门口,惠妃就听见里头传来皇贵妃的笑声。她忐忑不安地进去,只见伊尔哈正倚在窗边喝茶,见她来了便招手:"姐姐来得正好,尝尝新到的碧螺春。"
惠妃哪有心思喝茶,勉强寒暄两句就试探着问:"娘娘可听说......胤褆那孩子......"
"哦,你说大阿哥啊,"伊尔哈忍俊不禁,"那傻小子学我说话,被皇上用奏折教训了。"她见惠妃仍一脸担忧,又宽慰道,"不妨事的,皇上后来还问我,大阿哥额头上的红印消了没有。"
惠妃这才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她接过茶盏,无奈地摇头:"这孩子,净干些傻事......"语气虽是责备,眼角却已带了笑意。只要不是真惹了皇上厌弃,这些孩子气的举动反倒显得可爱。
伊尔哈笑着递过一碟点心:"姐姐别担心,大阿哥这是跟皇上亲近呢。"她意味深长地补了句,"有时候啊,会犯傻的孩子才最有福气。"
惠妃细细品着这话,忽然觉得口中的碧螺春格外清甜。了却一桩事,惠妃不多时便告退了。
伊尔哈倚在永和宫的窗边,望着惠妃远去的背影,不由轻笑摇头。她抿了口茶,眼前仿佛已经看到多年后的场景——当胤褆长大成人,回忆起今日在乾清宫闹出的笑话,定会羞得无地自容。
"等咱们大阿哥领了差事,在朝堂上听人吟这句诗时......"伊尔哈对身旁的琉璃笑道,指尖轻轻点着茶盏边缘,"怕是要当场红了耳朵。"
琉璃也忍不住掩嘴:"娘娘说的是。到时候大阿哥府上的下人们怕是要得个规矩——但凡宴席上有吟诗的,都得提前把这句话从诗集里撕了去。"
窗外一阵风吹过,庭前的桂花树沙沙作响。伊尔哈想象着胤褆日后在御前议政时,若有文臣不经意吟出这句诗,那位威风凛凛的皇长子怕是会立刻僵直了背脊,连手中的笏板都要捏出汗来。
"这孩子现在不懂,等明白了其中深意......"伊尔哈轻轻摇头,眼中满是促狭的笑意,"怕是这辈子听见''桂花''二字都要打个激灵。"
……
毓庆宫里,胤褆趴在紫檀木案几上,手里的毛笔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他一边慢吞吞地描着《孟子》里的字句,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明明上次都让出去了......这次不就是背错了一句诗嘛......"
一旁的胤礽倒是写得认真,小身板挺得笔直,只是听到哥哥的嘀咕声,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偷偷瞥了眼站在门边的梁九功和胤褆的贴身太监,见他们都垂着眼帘,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便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胤褆:"大哥,专心写,写完说不定还能去御花园放会儿纸鸢。"
"放什么纸鸢......"胤褆哀怨地拖长声调,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皇阿玛说了,写完这些还要背《孝经》......"他说着又愤愤地蘸了蘸墨,结果用力过猛,溅了几滴在胤礽的袖口上。
梁九功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跳,但还是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胤褆的大太监更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假装在研究地砖上的花纹——大阿哥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他们是一个字也没听见。
"都怪那个卖面人的老张......"胤褆继续碎碎念,笔下的字越写越歪,"说好了这次给我捏个关公骑赤兔的......"
胤礽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结果被哥哥瞪了一眼,赶紧低头假装咳嗽。窗外的日影渐渐西斜,两个小阿哥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胤褆的抱怨声渐渐变成了哼唧,最后彻底淹没在沙沙的写字声里。只有梁九功悄悄松了口气——总算不用继续装聋作哑了。
秋天了,永和宫里今年种的是花生。
前段时间花生的花朵落得时候伊尔哈告诉孩子们花落了,地下的果子才能成长,所以花生的全名是落花生。如今花生成熟,孩子们都期盼不已。
金秋的阳光洒在永和宫的菜畦上,将泥土照得暖烘烘的。伊尔哈挽着袖子,手持小木铲,身边围着几个兴奋不已的小团子。胤祉蹲在最前面,小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扒拉着泥土;胤禛有模有样地学着伊尔哈拿铲子的姿势;昭宁和五公主则提着精致的小竹篮,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地面。
"记得姑爸爸说过什么吗?"伊尔哈轻轻挖开松软的泥土,露出底下串串饱满的花生,"这落花生啊,就是要等到花儿都谢了,地下的果子才能长得结实。"
"我知道!"昭宁抢着说,"就像我们背诗,背错了被先生罚抄,才能记得牢!"五公主在旁边懵懂地点头,小手已经抓住了一株花生秧,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外拔。
"慢些慢些。"伊尔哈笑着帮小公主稳住身形,只见泥土里带出一串沾着新鲜泥土的花生,颗颗饱满得像胖娃娃的手指头。胤禛小心翼翼地摘下一颗,剥开还带着泥土香的壳,将粉红色的花生仁放进嘴里。
"甜的!"小家伙惊喜地瞪圆了眼睛,赶紧又剥了一颗递给伊尔哈。阳光透过他沾了泥点子的袖口,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胤祉已经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挖着自己的那垄花生。忽然他欢呼一声,举起一串特别大的:"佟娘娘看!这个像不像一串小铃铛?"花生荚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
伊尔哈吩咐宫人们将新挖的花生分成几份,用精致的竹篮装好。给太子和大阿哥的那份特意选了最大最饱满的,还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送去乾清宫的那篮则精心挑选了大小均匀的,用锦缎垫着,显得格外庄重。
太子胤礽、还有入学的三位公主那里也送了一些。永和宫这片地方不大,产的花生不多,送完后都没剩什么了,果然是甜蜜的负担。
回到殿内,换了干净衣裳的孩子们早已围坐在小几旁。昭宁的羊角辫还带着水汽,胤禛的衣襟上沾了点没擦净的泥印子,五公主则眼巴巴地盯着门口——厨房飘来的盐水花生香气已经让几个小家伙坐立不安了。
当宫女捧着热气腾腾的铜盆进来时,孩子们的眼睛顿时亮得像星星。伊尔哈亲手给每人分了一小碟,还特意没把花生壳完全擦干,保留了些许泥土的芬芳。胤祉迫不及待地剥开一颗,白胖的花生仁冒着热气,咬下去的瞬间,咸香中带着清甜。
"比御膳房做的还好吃!"昭宁含混不清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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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手里已经攥了好几颗。五公主有样学样,虽然剥得笨拙,却坚持要自己动手,小脸上写满了骄傲——这可是她亲手挖出来的花生呢!
胤褆刚踏进阿哥所的院门,贴身太监就捧着个竹篮迎上来:"主子,永和宫刚送来的新鲜花生,说是今儿个刚挖的。"
"哟!"胤褆眼睛一亮,书包都来不及放下,直接伸手从篮子里抓了几颗。花生壳上还沾着些许湿润的泥土,他随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拇指和食指一捏,"啪"的一声脆响,粉白的花生仁就蹦了出来。
"嗯——"胤褆把花生仁丢进嘴里嚼了嚼,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还挺甜!"他又连剥了好几颗,边吃边问:"皇贵妃娘娘那边怎么吃的?"
"回主子的话,"小太监躬着身子答道,"听永和宫来的人说,是用盐水煮的,几位小主子都爱吃得很。"
胤褆拍了拍手上的花生衣,眼珠转了转:"去,把这花生分作两半。一半照永和宫的法子用盐水煮了,另一半就保持这样。"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生的熟的各装一碟,再包些送去延禧宫给额娘尝尝。"
小太监刚要退下,胤褆又叫住他:"等等!"少年挠了挠头,"跟额娘说...就说这花生是永和宫种的,我吃着好,特意给她留的。"说完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转身就往书房跑,留下小太监在原地偷笑。
延禧宫里,惠妃正倚在窗边绣花,忽见贴身嬷嬷捧着个精致的食盒匆匆进来,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娘娘,大阿哥派人送东西来了!"
惠妃放下绣绷,接过食盒轻轻掀开盖子——一股新鲜泥土混着花生的清香扑面而来。左边小碟里躺着几颗还带着湿气的生花生,右边则是盐水煮过的,颗颗饱满油亮。食盒角落还塞了张皱巴巴的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额娘尝尝,永和宫的花生可甜了。"
"这孩子..."惠妃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花生,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她想起前日胤褆被皇上用奏折砸出乾清宫时那副委屈模样,如今竟还惦记着给她送吃的。
嬷嬷在一旁抹着眼角:"大阿哥身边的太监说,主子特意吩咐要生熟各半,就怕娘娘想尝个新鲜。"她指了指生花生,"说这个带着土气的才最甜。"
惠妃剥开一颗生花生,粉白的仁儿在指尖打着转。她想起胤褆小时候也是这样,总爱把沾了泥的果子往她手里塞。如今儿子长大了,这份心意却丝毫未变。
"去把我新做的那件夹袄找出来。"惠妃突然吩咐道,声音有些哽咽,"天凉了,该给大阿哥添衣裳了。"
今日几个孩子回宫的时候都带了一些花生回去,满宫里都是花生的香气。
胤礽从毓庆宫出来,手里捧着个精巧的藤编小篮,里面装满了还带着泥土芬芳的花生。他低头看了看,又伸手调整了下垫在底层的锦帕——这些可是他特意从永和宫带回来的,颗颗都饱满圆润。
走到慈宁宫门前,小太子整了整衣冠。守门的宫女见是他,立刻笑着行礼:"太子殿下金安,太皇太后刚还念叨您呢。"
"乌库妈妈!"胤礽一进门就脆生生地唤道,脚步不自觉地轻快起来。太皇太后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晒太阳,闻声立刻睁开眼,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哎哟,我的小乖乖来了。"
胤礽献宝似的把小篮子捧到榻前:"孙儿给您带好吃的来了!这是永和宫皇贵妃带着弟弟妹妹们种的花生,可甜了!"他边说边剥开一颗,小心地递到老人嘴边,"您尝尝?"
太皇太后就着他的手吃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嗯,是甜!比哀家小时候在科尔沁吃的还甜!"她粗糙的手掌抚过胤礽的发顶,"我们礽儿最孝顺了。"
正说着,李德全捧着个描金食盒进来:"太皇太后,皇上听说太子殿下在这儿,特意让奴才送些花生来。"打开一看,竟是康熙那份里的精品,颗颗都一般大小。
慈宁宫的暖阁里,太后正抱着两岁的胤祺,纯禧公主坐在一旁,两人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碟盐水花生。小胤祺眼巴巴地望着姐姐剥花生的动作,小手在空中抓呀抓的。
"皇祖母,您说把这些花生磨成花生露,五弟能喝吗?"纯禧熟练地剥开一颗花生,将白胖的仁儿放在小碗里,"太医说五弟的脾胃弱,但花生最是养人了。"
太后慈爱地摸了摸胤祺的小脑袋:"少用些应当不妨事。这孩子..."话未说完,就见胤礽蹦蹦跳跳地进来,身后跟着捧食盒的太监。
"皇祖母!纯禧姐姐!"胤礽规规矩矩地行完礼,立刻凑到胤祺跟前,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布老虎,"五弟看,哥哥给你带什么来了?"
小胤祺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咿咿呀呀地去抓布老虎。胤礽逗着他玩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道:"明年五弟就三岁了,要不也送到永和宫去?"他掰着手指头数,"三弟、四弟、昭宁妹妹、五妹妹都在那儿,可热闹了!"
太后和纯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太后捏了捏胤礽的脸蛋:"我们礽儿倒是会安排。不过..."她低头看看怀里的胤祺,小娃娃正专心致志地啃着布老虎的耳朵,"这事儿哀家再想想。"
虽然身为储君,胤礽在正式场合也会端着架子自称"孤",可一旦回到永和宫的庭院里,那个"孤"字就变得格外生疏。他会毫不在意地接过胤禛递来的、沾着口水的半块点心;会任由五公主的小脏手拽着他的朝珠玩;甚至被昭宁缠着编辫子时,也只是无奈地笑笑,任由妹妹折腾。
今日见到小胤祺时,胤礽几乎是本能地问出了那句话。他想象不出,若是一直孤零零地在慈宁宫长大,五弟该有多寂寞。就像他无法想象,若是没有永和宫里那些吵吵闹闹的日子,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也许真会如历史上那般,长成个孤高冷傲的储君,与兄弟们形同陌路。
35.太子弟弟真可怜
太皇太后望着纯禧和胤礽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对皇太后说道:"老五的事,你也该好好想想了。"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皇太后坐下。
皇太后抱着熟睡的胤祺,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孩子细软的鬓发:"老祖宗,臣妾知道您是为胤祺着想。只是..."她低头亲了亲孩子的额头,"这孩子自打出生就养在臣妾身边,一时还真舍不得。"
太皇太后伸手接过胤祺,小家伙在睡梦中吧唧着小嘴,浑然不知大人们在讨论他的未来。"哀家明白你的心思。"老人家用蒙语轻声说道,"可你看看今日礽儿和纯禧相处的模样,那是从小一块儿玩出来的情分。"
窗外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落下,太皇太后望着飘落的树叶,缓缓道:"等胤祺长大了,兄弟们议事时说的都是幼时的趣事,唯独他插不上话,那滋味..."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孩子。
皇太后绞着手中的帕子,眼前浮现出胤礽方才逗弄胤祺时温柔的模样。她想起皇上小时候,也是因为养在宫外,回宫后与兄弟们总隔着一层。半晌,她终于轻声道:"那...等开春后,先让胤祺每日去永和宫玩一个时辰?"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枯瘦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胤祺的小鼻子:"听见没?你皇玛嬷答应啦。咱们小五啊,马上就有好多哥哥姐姐陪着玩了。"睡梦中的胤祺仿佛听懂了似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个甜甜的笑来。
伊尔哈倚在永和宫的窗边,手里捻着一颗新炒的花生,听着琉璃禀报慈宁宫那边的动静。听到太皇太后有意让五阿哥来永和宫时,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随他们安排吧,不强求。"
花生壳在指尖发出轻微的脆响,伊尔哈望着庭院里追逐打闹的胤祉和胤禛,思绪飘得有些远。历史上的五阿哥胤祺,似乎很晚才正式入上书房读书,比其他阿哥都要晚些。如今若真送来永和宫,倒也算是提前了。
"娘娘,皇太后似乎还在犹豫呢。"琉璃小声补充道。
伊尔哈将花生仁丢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不急,皇太后亲自教导的自然是个好孩子。"
庭院里,昭宁正拉着五公主的小手,教她怎么把花生壳排成小花的样子。
……
伊尔哈将五阿哥的事情抛到一边,继续整理之前的青春期手册。这是她耗时数月编纂的青春期手册,专门为宫里的皇子们准备的。现在终于完成了男子篇的定稿,她特意用上好的宣纸重新誊抄了一份,字迹工整得如同刊印的一般。
"娘娘,夫人到了。"琉璃轻声通传。
伊尔哈抬头,见佟佳夫人正从殿外进来,便笑着招手:"额娘来得正好。"她将誊抄好的册子小心装入锦囊,又用丝带系好,"这是给隆科多的,劳烦额娘带回去。"
佟佳夫人接过锦囊,入手沉甸甸的:"这不是上回给过一册了吗?"
"之前那本是草稿,这才是定本。"伊尔哈抿嘴一笑,眼角泛起细纹,"那小子不是总抱怨看不太明白?这次我连图都画上了。"她顿了顿,压低声音,"特别是关于...嗯...男女大防那几章,添了不少注解。"
佟佳夫人会意,将锦囊贴身收好:"娘娘放心,我定盯着他好好研读。"她忽然想起什么,忍俊不禁,"上回那本,那小子看完就藏在了枕头底下,还当别人不知道呢。"
……
凛冽的北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拍打在坤宁宫的朱红窗棂上。伊尔哈裹紧了狐裘,在仁孝皇后的牌位前轻轻摆上一枝新折的白梅。香炉中的青烟袅袅升起,她低声絮语着这一年的琐事:"...昭宁开始学《女诫》了,太子临的《兰亭序》很得皇上夸奖...永和宫的花生收成不错..."
待给三位皇后都上完香,伊尔哈正要转身离去,却见僖贵妃扶着宫女的手迈进门来。两人在殿门口不期而遇,僖贵妃的狐裘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显然也是顶风冒雪而来。
"娘娘金安。"僖贵妃福了福身,发间的金步摇在幽暗的殿内闪着微光。
伊尔哈微微颔首:"妹妹也来上香?"她侧身让开半步。
两人沉默地站在廊下,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半晌,僖贵妃轻声道:"今年冬天比往年都冷些。"
"是啊。"伊尔哈呵出一团白气,"不过永和宫的地龙烧得旺,孩子们倒是闹得欢。"她顿了顿,"妹妹若是得空,不妨来坐坐,昭宁很想你。"
僖贵妃想起姐姐留下的女儿,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连忙应下。
僖贵妃给姐姐孝昭皇后上完香,笑着说:“姐姐的安排很是妥帖,皇贵妃是极好的人,她将昭宁照顾的很好。”
……
腊月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轻轻叩击着永和宫的窗棂。伊尔哈斜倚在暖阁的软枕上,难得清闲地翻着闲书,终于给日日来闹腾的孩子们放了假。可这份清静还没享受半日,管事嬷嬷就捧着厚厚的账册在外求见。
"娘娘,"琉璃轻手轻脚地进来通传,"僖贵妃派人送来了年节赏赐的清单,说是请您过目。"
伊尔哈叹了口气,将书卷搁在案几上。她心里明白,虽说贵妃和四妃都已将各项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可这宫里终究讲究个名分规矩——赏赐宗亲的礼单、年宴的座次、各宫的新衣份例,哪一样不得经皇贵妃的眼?
暖阁的门帘被掀起,带进一阵寒意。管事嬷嬷跪在屏风外,高高举着描金托盘:"请娘娘验看除夕宴的菜单,惠妃娘娘说最后还得您拿主意。"
伊尔哈接过单子,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菜名。窗外忽然传来孩子们打雪仗的欢笑声,她不由走神了片刻,想起去年此时昭宁把雪球扔进汤锅里的闹剧。回过神来,她提笔在"冰糖燕窝"旁添了"去核金枣"几个小字——皇上最近咳嗽,该润润肺。
刚批完菜单,敬事房总管又候在了门外。伊尔哈揉了揉眉心,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册子,忽然觉得这年关就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任她如何想躲清闲,终究逃不开皇贵妃的职责。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突然传来昭宁的笑声。小丫头扒着门框探头进来:"皇额娘!我和四弟堆了个雪人!"她红扑扑的小脸上还沾着雪粒,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伊尔哈手中的朱笔顿了顿,忽然将册子一合:"本宫去看看。"她起身时,发间的步摇划过一道明亮的弧线,就像突然照进殿内的一缕阳光。
今年宫宴办的很热闹,康熙很满意。烛火辉煌,金碧交映。歌舞升平间,康熙举杯环视满座嫔妃皇子,目光最终落在伊尔哈身上。他唇角含笑,声音洪亮:"这一年宫务繁杂,皇贵妃辛苦了。"
伊尔哈闻言立即起身,鎏金护甲轻触酒杯,恭敬回道:"臣妾不敢居功,都是僖贵妃与四妃尽心操持。"她眼波流转,向在座的几位妃嫔颔首致意。
康熙朗声大笑,挥手示意梁九功呈上赏赐。给僖贵妃的是一套翡翠头面,四妃各得金丝香囊一对。轮到伊尔哈时,宫人们抬上的竟是整箱的贡品绸缎并一尊白玉送子观音。
"皇贵妃照料朕的子嗣有功。"康熙看了眼正在喂胤禛吃糕点的太子,"这一年孩子们连个头疼脑热都少有,表妹辛苦了,该赏。"
伊尔哈连忙领赏谢恩。
……
开春后,时间来到了康熙二十一年。
正月初一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永和宫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伊尔哈拖着疲惫的身子刚踏入殿门,就被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包围——昭宁穿着崭新的红袄子冲在最前面,后面跟着脸蛋红扑扑的胤祉和胤禛,连平日里最安静的五公主都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跑来。
"皇额娘!"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喊着,像一群欢快的小麻雀。昭宁手里举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我们给您剪的!"胤禛献宝似的捧出个油纸包:"太子哥哥给的芝麻糖!"
伊尔哈蹲下身,任由孩子们扑进怀里。她这才发现,除了要去乾清宫伴驾的太子,所有在永和宫待过的孩子竟一个不落地都来了。连刚满三岁的胤祺都被乳母抱在怀里,小手朝她挥舞着。
"怎么都跑来了?"她笑着摘下沉重的朝冠,任由琉璃接过。发间的金钗早已被胤禛好奇地拽歪,她却浑不在意。
昭宁贴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太子哥哥让我们来的,说您昨儿个累着了。"小丫头身上还带着鞭炮的火药香,暖烘烘的,"他还让我们别吵您,结果四弟一来就把花瓶打碎了..."
正说着,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子胤礽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明黄的小朝服还没换下:"姑爸爸!皇阿玛准我过来用膳了!"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个食盒,"这是御膳房新做的年糕,皇阿玛说...说您爱吃甜的..."
看着满屋子热热闹闹的小家伙们,伊尔哈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对琉璃吩咐道:"去准备火锅吧,记得多备些嫩羊肉和鱼丸,孩子们爱吃的都摆上。"
不一会儿,永和宫的膳桌上就支起了两个黄铜暖锅。乳白的骨汤在左边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右边则是红艳艳的番茄汤。宫人们穿梭着端上一盘盘薄如蝉翼的羊肉片、雪白的鱼丸、嫩绿的小白菜,还有伊尔哈特意嘱咐的,去年秋天晒干的落花生。
"都坐好,不许抢。"伊尔哈一边给五公主系上小围嘴,一边指挥着孩子们入座。胤禛和胤祉已经迫不及待地扒在桌边,眼巴巴地望着翻滚的汤底。
"去年也是这样呢!"昭宁突然拍手叫道,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皇额娘,我们以后每年初一都吃火锅好不好?"
伊尔哈夹了片羊肉在辣汤里涮了涮,放进胤礽碗里:"好啊,就当是咱们永和宫的规矩。"她看着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把食材往锅里丢,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去年此时,也是这般光景。
太子小心翼翼地给五公主喂了颗鱼丸,忽然抬头道:"姑爸爸,等五弟长大了,我们这桌就更热闹了!"
伊尔哈刚夹起一片涮好的羊肉,还未来得及放入昭宁碗中,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太子不在,康熙自己在乾清宫觉得有点孤单,想着永和宫表妹这里热热闹闹的,更衬得他像孤家寡人了。尤其今日还是初一,去别的宫里也不大合适,干脆起身来了永和宫,跟孩子们一起用午膳。
暖锅的热气氤氲中,伊尔哈连忙放下筷子,带着一屋子孩子起身接驾。孩子们手忙脚乱地整理衣冠,五公主的小围嘴都来不及解,就这么歪歪扭扭地跟着行礼。
康熙大步走进来,目光扫过满桌的火锅食材和一屋子红扑扑的小脸,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都起来吧。"他伸手扶起伊尔哈,顺势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朕在乾清宫批折子,听着这边热闹得很..."
伊尔哈会意,立即吩咐琉璃添置碗筷。康熙自然而然地在上首落座,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火锅,忽然想起幼时在慈宁宫,太皇太后也是这样带着他们兄弟姐妹围炉用膳。
"皇阿玛尝尝这个!"胤礽机灵地给康熙夹了片羊肉,"是姑爸爸特意让人切的,可薄了!"
康熙笑着接过,发现孩子们虽然拘谨了些,但眼中的欢喜藏都藏不住。昭宁甚至大着胆子把蘸料碟往他面前推了推:"汗阿玛,这个不辣,您试试?"
暖锅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康熙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忽然觉得乾清宫的冷清恍如隔世。他接过伊尔哈递来的酒杯,听着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吉祥话,连素来安静的端静都壮着胆子敬了杯甜酒。
"都动筷子吧。"康熙一声令下,殿内顿时又热闹起来。
……
午膳过后,暖锅的余温还在殿内氤氲。康熙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看着孩子们渐渐卸下拘谨,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胤礽第一个凑上前,挺着小胸脯汇报《论语》的进度;昭宁迫不及待地展示新学的刺绣;胤祉和胤禛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骑射课上的趣事。最让人意外的是小胤祺,这孩子被乳母抱到康熙跟前时,竟用蒙语结结巴巴地说起了新年吉祥话。
"阿布...额吉...赛音..."小家伙掰着肉乎乎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康熙难得地没有催促,反而俯下身耐心听着,时不时用蒙语回上几句。伊尔哈站在一旁,看见皇上眼中闪过的柔和——那分明是想起自己幼时在慈宁宫学说话的回忆。
轮到五公主时,小丫头害羞地躲在伊尔哈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康熙也不恼,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精致的布老虎:"来,告诉汗阿玛,最近在读什么书?"
布老虎的诱惑终于战胜了胆怯,五公主细声细气地背起了《三字经》。康熙听完,竟亲自把她抱到膝上,指着布老虎的眼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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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认"日月"二字。这场景看得伊尔哈都有些恍惚——平日在乾清宫威严的帝王,此刻竟像个寻常人家的慈父。
待最后一个孩子说完,时间已经不早了。
康熙准备带着太子回到乾清宫继续批折子,这样的一对一教导的特殊待遇,让伊尔哈忍不住看了胤褆一眼,担心他会难过。
结果她在胤褆的眼中看到了……同情?
伊尔哈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康熙牵着太子的小手离开永和宫后,胤褆非但没有半点难过,反而皱着小脸,一脸忿忿不平的模样。
"佟娘娘!"胤褆一个箭步窜到伊尔哈跟前,拽着她的袖子就抱怨起来,"您说汗阿玛是不是太过分了!太子弟弟才多大啊,就要被拎去批折子!"他气鼓鼓地比划着,"那么厚的折子堆,我看着都眼晕!"
伊尔哈愣了一下,随即忍俊不禁。她原以为胤褆会嫉妒太子独得圣宠,没想到这孩子竟是心疼弟弟。昭宁也凑过来帮腔:"就是就是!上次太子哥哥回来,手指头都磨出茧子了!"
"还非得背那么多书..."胤褆掰着手指数落,"《论语》《孟子》《资治通鉴》...我听着都头疼!"他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佟娘娘,要不咱们想个法子,把太子弟弟偷出来玩会儿?"
伊尔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揉了揉胤褆的脑袋:"你呀..."
……
日头渐渐西沉,永和宫檐角的琉璃瓦映出橘红色的余晖。伊尔哈看着满屋子玩闹后东倒西歪的孩子们,轻轻拍了拍手:"好了,时候不早了,都该回去了。"
昭宁正和五公主头碰头地翻花绳,闻言立刻撅起小嘴:"皇额娘,再玩一会儿嘛..."
"你额娘怕是早就备好了新衣裳等你呢。"伊尔哈笑着替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又转头对胤祉和胤禛道,"荣妃娘娘昨儿还跟我说,给你们缝了新春的荷包。"
提到生母,几个孩子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伊尔哈挨个给他们系好斗篷,又往每人手里塞了个暖手炉。她望着廊下等候多时的各宫嬷嬷们,心想这些做娘亲的,此刻定是望眼欲穿地盼着孩子回去。
"胤褆呢?"伊尔哈突然发现少了个人。
琉璃抿嘴一笑:"大阿哥早跑啦,说是要给惠妃娘娘看太子赏的墨宝。"
正说着,殿外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原来是端静公主的生母派了人来接,小丫头正欢天喜地地展示着永和宫给的新年荷包。伊尔哈站在廊下,看着孩子们一个个被接走,最后只剩下五公主还拽着她的衣角。伊尔哈蹲下身,轻轻擦去小姑娘脸上的点心渣:"嬷嬷送你回去找郭贵人好不好?你额娘一定煮好了杏仁茶等你呢。"
五公主这才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嬷嬷走了。
……
春日的暖阳融化了紫禁城最后一丝寒意,永和宫的庭院里,几株早桃已经绽出了粉嫩的花苞。伊尔哈站在多宝阁前,仔细挑选着要给塔娜格格的赏赐。
"把那对鎏金嵌宝石的马鞍也添上。"她指着库房清单对琉璃吩咐道,"再取两匹妆花缎,要杏红和柳绿的那两款。"
琉璃一边记录一边抿嘴笑:"娘娘这是要把库房搬空啊?"
"你懂什么。"伊尔哈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这可是咱们佟家娶媳妇。"她展开一卷礼单,朱笔在末尾又添了几样——南海珍珠头面一套、和田玉如意一对,连去年江南进贡的缂丝屏风都列了进去。
三日后,佟府的聘礼队伍浩浩荡荡穿过京城。打头的是伊尔哈特意赏下的十六抬嫁妆,红绸包裹的箱笼上皆贴着皇贵妃宫里的签封。街边百姓踮脚张望,只见那队伍里光锦缎就有二十匹,更别提那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银器皿。
"听说是皇贵妃娘娘的亲弟弟娶亲?"
"可不是!娶的还是蒙古格格呢!"
佟国维看着礼单上熟悉的字迹,捋须笑道:"娘娘这是把半个永和宫都搬来了。"他转头对隆科多道,"你姐姐如此看重,你日后若敢欺负媳妇,怕是要被娘娘打断腿。"
隆科多红着脸挠头,目光却忍不住往别院方向飘。
大婚当日,天刚蒙蒙亮,胤褆和太子就在乾清宫门口探头探脑。两个小家伙穿着崭新的吉服,腰间挂满了荷包玉佩,活像两个缩小版的王孙公子。
"皇阿玛——"胤礽扒着门框,声音拖得老长,"再不出发就要错过吉时啦!"
康熙被吵得没法,终于放下朱笔:"急什么,朕当年大婚时..."话没说完就被胤褆打断:"汗阿玛!隆科多舅舅说了,新娘子会骑蒙古马来,去晚了就看不到啦!"
纯禧在一旁捂嘴偷笑,她今日特意穿了身石榴红的骑装,发间只簪了支金步摇——这是宣妃千叮咛万嘱咐的,说要她好好记下婚礼细节,回来讲给永和宫的弟妹们听。
康熙被三个孩子闹得头疼,终于摆摆手:"去吧去吧,多带些侍卫。"话音未落,胤褆已经拉着太子窜出去老远,纯禧匆匆行了个礼也追了上去,发间的步摇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金线。
佟府门前早已张灯结彩。胤褆仗着个子小,硬是挤到了最前排。当塔娜格格骑着枣红马出现在街角时,他激动地拽着太子的袖子:"快看!新娘子腰上别着银刀呢!"
太子踮着脚,眼睛瞪得溜圆:"舅舅笑得像个傻子..."话没说完就被纯禧捂住了嘴。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教训弟弟:"宣娘娘说了,新娘子最害羞,不能乱说话。"
婚礼的喧闹声中,没人注意到三个小贵人偷偷溜进了新房。胤褆把早就准备好的金锁片塞到喜枕下——这是惠妃教他的"压床"习俗;太子则认真地在合卺酒壶边放了枚如意结;纯禧最细心,把带来的红枣花生摆成了心形。
回宫的马车上,三个孩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胤褆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新娘子的骑术;太子学隆科多喝交杯酒时同手同脚的滑稽样;纯禧则把蒙古婚礼的细节记得清清楚楚,准备回去说给宣妃听。
"明年咱们再去!"胤褆突然宣布,"等舅舅生了小娃娃,咱们去抓周!"
车帘外,春日的柳絮纷纷扬扬,仿佛也在为这场喜事起舞。而此刻的佟府新房内,塔娜正对着枕下的金锁和如意结发愣,得知是太子爷、大阿哥和纯禧公主送过来的,她连忙叫人准备好礼物,明日进宫谢恩时好送过去。
36.爱武器的公主
这日康熙来到永和宫看孩子们,进门就看到伊尔哈在哄着昭宁把手里的火铳放下。
只听见昭宁清脆的嗓音在嚷嚷:"皇额娘!再让我玩一会儿嘛!"紧接着是伊尔哈又好气又好笑的声音:"快放下,这可不是你该玩的物件儿。"
绕过影壁一看,只见昭宁正踮着脚,双手举着一把精致的小火铳,死活不肯撒手。伊尔哈半蹲着身子,一手护在火铳下方,一手轻轻去掰女儿的小手指,生怕她不小心扣动扳机。
"皇上来了。"康熙轻咳一声,惊得昭宁一个激灵,火铳差点脱手。伊尔哈眼疾手快地接住,三下五除二卸掉了里头的火药,这才松了口气,把空枪递还给眼巴巴的昭宁。
"这丫头也不知随了谁,"伊尔哈擦了擦额角的细汗,转身对康熙无奈道,"打小就爱这些刀枪棍棒。上回明珠送来的匕首,藏得多严实都能被她翻出来。"她指了指多宝阁最上层,"臣妾现在都得把危险物件锁在那儿,谁知道她昨儿个搬了凳子就想往上爬..."
昭宁得了空火铳,立刻有模有样地对着窗外的麻雀瞄准,嘴里还"砰砰"地配着音。
康熙看得有趣,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朕看这丫头倒有满洲姑奶奶的英气。"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掏出个锦囊,"正好,朕带了样东西来。"
康熙解下腰间那把鎏金火铳,熟练地卸去火药和铅弹,这才递给眼巴巴望着他的昭宁:"喏,这个给你玩,但记住——"他故意板起脸,"只能在朕或者你皇额娘跟前才能碰,知道吗?"
昭宁接过火铳,小脸兴奋得通红,立刻像模像样地行了个军礼:"嗻!女儿遵命!"逗得康熙忍俊不禁。
转身看向其他孩子,康熙发现胤祉和胤禛正趴在案几上,用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走近一看,竟是在演算阿拉伯数字的加减法。
"来,考考你们。"
几个孩子都答得不错,康熙满意的摸了摸孩子们的头,转身就看到昭宁将火铳拆的七零八落。
昭宁的小手灵活地摆弄着火铳零件,咔嗒咔嗒的声响中,原本完整的火铳转眼间变成了一桌零散的部件。
伊尔哈都要被她气笑了,却见这小丫头抿着嘴唇,全神贯注地又将那些齿轮、弹簧一一归位,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竟将火铳完好如初地组装了起来!
"这......"伊尔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手中的帕子都忘了放下。她蹲下身,仔细检查着那把火铳——每个零件都严丝合缝,连最精密的击发装置都安装得分毫不差。
"皇额娘,这个弹簧要这样装才顺当。"昭宁得意地指着其中一个部件,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您看,这个卡槽要对准这里......"
伊尔哈与康熙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发顶,突然开口道:"表哥,臣妾有个不情之请。"她指向那把火铳,"
昭宁在这方面的天分实在难得,不如......让武器局送些简单的图纸来,叫她试着做做看?"
康熙若有所思地捻着扳指,看着昭宁又拆开火铳研究内部构造的模样。不管是洋人还是底下的汉人研制火器,康熙都不是很信任,可若是研究火器的是自己的女儿……。
"准了。"康熙突然笑道,"朕明日就命南怀仁和戴梓挑些适合的图纸送来。"他伸手刮了下昭宁的鼻尖,"不过有个条件——每做好一件,得先给朕过目。"
昭宁欢呼一声,扑过去搂住康熙的脖子:"汗阿玛最好了!"又转身抱住伊尔哈,"皇额娘最最最好!"
……
南怀仁捧着图纸匣子走在宫道上,灰蓝色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他一边走一边翻检着手中的图纸,嘴里念念有词:"燧发枪的构造太复杂...这个转轮打火装置倒是有趣...啊!这个好!"
他抽出一张简易手铳的图纸,这是当年他给年幼的康熙讲解火器原理时特意绘制的入门图样。
"戴大人,您看这个如何?"南怀仁热情地凑到同行的戴梓身边,"既简单又安全,正适合公主启蒙。"
戴梓板着脸,官帽下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南大人,你我皆是朝廷命官,如今却要陪个黄毛丫头玩火器,成何体统?"
他甩了甩袖子,冷哼道,"本官在工部还有要务,就不奉陪了。"
南怀仁望着戴梓愤然离去的背影,无奈地耸耸肩。这位比利时传教士早已深谙在紫禁城的生存之道——康熙帝的意志就是他的使命。
别说陪公主研究火器,就是让他去教太监跳弗朗明哥,他也会立刻找来响板。
"南大人!"一个小太监匆匆追来,"皇上口谕,让您再带些西洋的机械玩具去。"
"是,是!"南怀仁连连点头,转身就往钦天监跑。他盘算着要把那套迷你蒸汽机模型也带上——既然要讨好,不如做到极致。
反正他在欧洲时,那些贵族小姐们也爱摆弄这些精巧玩意。
路过武备库时,南怀仁突然驻足。他想起库房里还收着一套他亲手制作的铜制火炮模型,虽然只有巴掌大,但每个零件都能拆卸。
想到昭宁公主可能会露出的惊喜表情,这位传教士的脚步不自觉地轻快起来。
毕竟在这异国的宫廷里,能找到一个对西洋机械如此感兴趣的小知音,倒也是件乐事。
戴梓阴沉着脸回到工部衙门,重重地将官帽掷在案几上。几个属官见状,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生怕触了这位大人的霉头。
"荒唐!"戴梓低声咒骂着,手指狠狠敲打着桌面。他堂堂工部侍郎,平日里经手的都是军国重器的图纸,如今竟要为个五岁稚童挑选玩具!可皇命如山,他再不满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来人!"他朝门外喊道,"去把丙字库第三柜的图纸取来。"
属官很快捧来一摞泛黄的图纸。
戴梓阴沉着脸翻检着,专挑那些最简单粗浅的——反正皇上只说要送图纸,又没规定送什么样的。
他抽出一张最基础的燧石打火机构造图,冷笑一声:"就这个吧,够那小丫头琢磨半年的。"
正要封匣时,他突然想起康熙素来疼爱昭宁公主,若是敷衍太过...戴梓的手顿了顿,又不情不愿地添了张简易弩机的分解图。这张图虽然简单,但胜在零件精巧,倒也算得上体面。
"送进宫去。"戴梓将图纸塞给候在一旁的小吏,又冷声补充道,"就说...就说工部近日公务繁忙,更精密的图纸都在修订中。"
看着小吏捧着图纸匣子离去,戴梓重重地坐回太师椅上。窗外春光明媚,他却只觉得心烦意乱。端起茶盏又放下,终究忍不住又骂了句:"简直是明珠弹雀!"
可骂归骂,第二日他还是乖乖地整理了更多图纸,甚至亲自去库房挑了几件精巧的模型——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位小公主会不会在皇上面前抱怨工部敷衍了事。
在这紫禁城里,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皇帝的心头肉啊。
……
伊尔哈坐在永和宫的廊下,看着昭宁蹲在庭院中央,小手认真地摆弄着一堆木制零件。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洒在小姑娘身上,映得她额前的细汗闪闪发亮。
虽然那些精细的齿轮和弹簧还是由工匠们代劳,但每次组装时,昭宁专注的模样活像个小小的军器大师。
"皇额娘看!"昭宁突然举起一把精巧的木制火铳,得意地晃了晃。这把铳通体用红木雕成,铳管中空,尾部装着个简易的弹簧装置。
只见她塞进一个小纸团,扣动扳机——"啪"的一声,纸团精准地打中了三丈外的花瓶。
"好!"围观的胤禛和胤祉立刻拍手叫好。就连一向稳重的太子也忍不住凑上前:"昭宁,给哥哥试试!"
很快,几个男孩子人手一把木铳,在永和宫的庭院里摆开了"战场"。胤褆虽然早就从明珠那里得了真火铳,但康熙严禁他们使用实弹,这把能发射纸团的木铳反而更合他心意。
"都站好,咱们比试比试。"胤褆像模像样地指挥着,在石榴树下摆了一排瓷盏,"谁打中的多,我就把新得的匕首给谁玩!"
伊尔哈看着孩子们排成一列,个个屏息凝神地瞄准,忍不住摇头轻笑。昭宁的小木铳虽然只能打纸团,却意外地让几个男孩子找到了新乐子。
就连平日里最安静的胤祉,此刻也绷着小脸,全神贯注地调整着瞄准的角度。
"中啦!"太子的欢呼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他得意地指着被打落的瓷盏,转头对昭宁说:"好妹妹,改日给哥哥也做一把吧?要镶金边的那种!"
小话痨胤禛则是不停的碎碎念,诉说着自己的兴奋。
昭宁托着小脸,眉头紧锁地盯着桌上那把木制火铳。纸团虽然能射出去,但威力太小,射程也不够远,和她想象中的相差甚远。小姑娘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小辫子都弄乱了。
"皇额娘,为什么弹簧总是弹不远呀?"昭宁撅着嘴,扯了扯正在批阅宫务的伊尔哈的衣袖。
伊尔哈放下朱笔,将女儿抱到膝上,轻轻抚平她皱成一团的小脸:"昭宁想做更好的火铳是不是?"
昭宁用力点头,眼睛里闪着不甘心的泪光。
"可是要做出更好的火铳,得先学会很多东西呢。"伊尔哈指着书案上的《千字文》,"就像这些字,昭宁要是都认得了,就能看懂南大人送来的图纸,还能读那些讲火器原理的书。"
见女儿还是一脸不情愿,伊尔哈从多宝阁取下一本烫金的《武备志》:"你看,这里面记载了好多厉害的火器,可要是不识字,就永远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做出来的。"
昭宁的小手轻轻抚过书页上精美的插图,眼睛渐渐亮了起来:"那...那我现在就学写字!"她跳下母亲的膝头,抓起毛笔就往纸上画,"皇额娘快教我!"
伊尔哈看着昭宁歪歪扭扭写出的"火"字,不禁有些头疼。她自己虽通文墨,却从未正经教过孩子习字。正发愁时,端静公主闻讯赶来,信心满满地揽下了教导妹妹的差事。
"来,姐姐教你!"端静握着昭宁的小手,在纸上写下几个漂亮的蒙古文字,"这是''火''的蒙文写法..."
昭宁眨巴着大眼睛,困惑地指着纸上的文字:"可是姐姐,南大人送来的图纸上都是汉字呀..."
端静一时语塞,她一直被苏麻喇姑教导蒙文和蒙古各部关系,对汉字的掌握倒是不多,反而教不了妹妹。姐妹俩大眼瞪小眼,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消息传到毓庆宫,太子胤礽立刻上了心。第二日清晨,他就拉着康熙的衣袖恳求:"皇阿玛,昭宁妹妹想学汉字做火铳,您派个嬷嬷教教她吧!"
康熙被缠得没法,笑着点了点太子的鼻尖:"你倒是会为妹妹着想。"沉吟片刻后道,"苏嬷嬷通晓汉学,又曾在钦天监伺候过南怀仁,就让她去吧。"
苏嬷嬷到永和宫那日,不仅带来了文房四宝,还特意准备了一套《幼学琼林》的插图本。她将火铳的零件摆在案几上,每教一个字,就指给昭宁看对应的部件:"这是''铳管'',这是''扳机''..."
昭宁学得出奇地认真,小手指着图纸上的字,一笔一画地临摹。
永和宫的西暖阁里,昭宁的小书案上堆满了图纸和字帖。
晨曦刚透进窗棂,就能看见她小小的身影伏在案前,一笔一划地临摹着"燧发机"、"转轮"这些复杂的字眼。
连平日里最爱的木工活都暂时搁置了,那些半成品的零件被整齐地收在锦盒里,等着她学成归来再继续。
"妹妹,这个''膛''字要这样写。"胤祉坐在昭宁身旁,耐心地纠正着她的笔顺。
这位三阿哥自幼嗜书如命,如今见妹妹突然对学习如此上心,竟比得了新玩具还高兴。
兄妹俩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天,认真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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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苏嬷嬷学习,连用膳都要宫人三催四请。
而在庭院里,胤禛正带着五公主和刚会走路的胤祺玩得不亦乐乎。他们用昭宁之前做的小木铳打纸团,在花丛间设了靶子比赛。
偶尔胤祺跌倒了,五公主就会像个小大人似的跑过去扶他,还学着伊尔哈的样子给弟弟拍打衣服上的尘土。
"三哥!这个字我写对了吗?"昭宁清脆的声音从窗内传出。
胤禛抬头望去,只见妹妹举着写满字的宣纸,小脸上满是期待。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衬得那双专注的眼睛格外明亮。
……
然而好景不长,过了大半年,伊尔哈就注意到胤祉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往日里那个会主动陪昭宁习字、兴致勃勃讲解《千字文》的小男孩,如今只是蔫蔫地坐在一旁,连翻书的动作都显得心不在焉。
这天午后,伊尔哈特意将胤祉叫到跟前,轻轻抚着他的发顶问道:"三阿哥最近怎么不爱和妹妹一起读书了?"
胤祉低着头,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儿臣...儿臣..."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摇了摇头。
伊尔哈见状,便让人请来了荣妃。荣妃匆匆赶到永和宫,听完伊尔哈的担忧后,也是一脸困惑:"臣妾也发觉这孩子近来食欲不佳,夜里还常说梦话..."她犹豫片刻,"莫不是...想去上书房了?"
"上书房?"伊尔哈微微一怔。确实,胤祉已经六岁了,按规矩是该进学的年纪。这些日子他陪着昭宁习字,怕是把这份心思压在了心底。
正说着,窗外传来胤祉的读书声。伊尔哈循声望去,只见小男孩独自坐在廊下,捧着本《三字经》大声诵读,那模样分明是在模仿上书房里阿哥们的做派。阳光照在他单薄的背影上,竟显出几分落寞。
荣妃的眼圈顿时红了:"这孩子定是见大阿哥和太子日日去上书房,心里羡慕..."
伊尔哈轻轻叹了口气。她这才明白,原来胤祉不是不爱读书,而是想像真正的学子那样,正正经经地进学。永和宫里妹妹主要对着武器相关的书学习,他有点兴致缺缺。
伊尔哈轻轻握住荣妃的手,温声劝道:"妹妹不必忧心,这是好事啊。"她指了指窗外正襟危坐的胤祉,"你瞧三阿哥那认真的模样,小小年纪就这般好学,皇上知道了定会欣慰的。"
见荣妃仍有些犹豫,伊尔哈又笑道:"五岁开蒙也不算早了,"她替荣妃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皇上最重皇子教育,见孩子主动要求进学,高兴还来不及呢。"
伊尔哈推开窗,只见小男孩捧着书站在海棠树下,晨光透过花瓣洒在他身上,衬得那小身影格外挺拔。荣妃望着儿子认真的模样,终于点了点头。
"去吧,"伊尔哈轻推了她一下,"趁皇上今儿心情好,现在就去说。"她眨了眨眼,"你若是害怕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保管皇上不怪罪你。"
荣妃感激地福了福身,转身时裙角带起一阵微风。
……
康熙的旨意很快传遍紫禁城,内务府立刻忙碌起来。荣妃得了消息,欢喜得连午膳都没用,就带着宫女们翻箱倒柜地准备起来。
上好的松花砚、紫毫笔,还有特意从江南采买的澄心堂纸,一应文具都挑最精致的备齐。
"惠姐姐,"荣妃亲自来到延禧宫请教,"阿哥所的床帐该用什么料子?夏日里是用竹席好,还是玉簟好?"
惠妃见她这般郑重,不由得笑道:"你如今协理六宫,要什么好东西没有?"说着还是细细指点起来,"竹席透气但易生虫,还是用苏州进贡的冰丝簟妥当。
枕囊要备两个,一个装菊花明目,一个装茉莉安神。"
有了惠妃的经验之谈,荣妃准备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她这两年执掌宫务,各处的管事太监听说是三阿哥要用,无不尽心尽力。
尚衣监连夜赶制了四季衣裳,连袖口的云纹都绣得一丝不苟;膳房的总管亲自来问阿哥的口味,拍着胸脯保证每日的点心不重样。
"到底是荣主子有脸面,"老嬷嬷一边给衣物熏香,一边感慨,"当年惠妃娘娘准备大阿哥的物件时,可没这么顺当。"
荣妃抚摸着给儿子新做的书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往里面塞了包昭宁最爱吃的松子糖:"三阿哥去了上书房,还得常回来看看妹妹才是。"
消息传到永和宫时,昭宁却瘪着小嘴,眼泪汪汪地扯着伊尔哈的衣袖:"皇额娘,三哥去了上书房,谁陪我读书呀?"
伊尔哈轻轻擦去昭宁脸上的泪珠,柔声哄道:"傻丫头,你还有四弟、五弟呢。等他们再大些,不都能陪你读书玩耍?"
她指了指窗外正和五公主玩九连环的胤禛,"瞧,四阿哥现在不就常来找你讨教木工活?"
昭宁抽抽搭搭地往窗外望了望,小脸上的愁容总算舒展了些。
伊尔哈趁机往她手里塞了块桂花糖,又指着桌上未完成的木铳图纸道:"等你把这些都研究透了,说不定还能教弟弟们呢。"
待昭宁破涕为笑,又跑去摆弄她的零件时,伊尔哈望着女儿专注的背影,心中却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比谁都清楚,昭宁走的这条路有多特别——在这深宫之中,一个痴迷机械的女儿家,终究会与寻常闺秀渐行渐远。
"娘娘在想什么?"琉璃轻声问道。
伊尔哈摇摇头,目光落在昭宁刚写歪的"枢机"二字上:"只是忽然觉得...这孩子将来怕是要耐得住寂寞。"
那些真正钻研学问的人,往往要在漫漫长夜中独自摸索,"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早,先让她高高兴兴地学吧。"
窗外的春光正好,昭宁正兴高采烈地向胤禛演示她的新发明。伊尔哈抿了口茶,将那些遥远的忧虑暂时压下。
至少此刻,永和宫里还回荡着孩子们欢快的笑声,这就够了。至于将来...将来的事,就交给时间吧。
37.僭越还是宠爱
得知胤祉要进上书房的消息,大阿哥胤褆和太子胤礽都格外上心。这日下午的骑射课刚过半,胤褆就凑到师傅跟前:"师傅,今儿个三弟第一日进学,我们想早些去看看他。"
太子也在一旁帮腔,小脸上写满期待:"孤保证明日多练半个时辰补回来。"
师傅见他俩这般兄友弟恭,笑着准了假。两个小家伙连骑射服都没换,就急匆匆往阿哥所跑。刚到三阿哥的院子,就见宫人们进进出出,将一应物件归置得井井有条。
"三弟!"胤褆大咧咧地推门而入,却见胤祉正端坐在书案前,一笔一划地临着字帖。听到动静,小男孩惊喜地抬头,眼睛亮得像星星:"大哥!太子哥哥!"
太子环顾四周,不禁赞叹:"荣娘娘准备得真周到。"只见屋内陈设雅致,书架上整齐码着新书,连窗边的花觚里都插着时令鲜花。
最妙的是那张特制的小书案,高度正适合胤祉这样的小童。
晚膳时分,兄弟三人干脆就在院子里摆了小桌。胤褆兴致勃勃地讲着上书房的趣事,太子则细心地给弟弟布菜。宫灯初上,将三个小身影映在粉墙上,其乐融融的模样。
"明日需得早起可别哭鼻子。"临走时,胤褆故意逗弟弟。胤祉却挺起小胸脯:"我才不会!"那倔强的模样,活脱脱是个小大人了。
胤祉搬进阿哥所的头几天,荣妃几乎夜不能寐。伊尔哈看在眼里,特意派了最得力的琉璃前去探望。
琉璃刚踏进三阿哥的院子,就看见奶娘张氏正在廊下晾晒被褥。见是永和宫来人,张氏连忙放下活计行礼。
"娘娘让我来问问,"琉璃递上伊尔哈特意准备的安神香囊,"三阿哥这几日可还适应?内务府送来的东西可还周全?"
张氏接过香囊,犹豫了片刻才道:"回姑娘的话,一应物件都是顶好的。就是..."她压低声音,"阿哥每日卯时就要进学,御膳房送来的早膳尽是些油腻点心,三阿哥用不下几口就得去上课。"
琉璃闻言蹙眉。三阿哥性子静,本就不似大阿哥那般能吃。她环顾四周,发现书案上还放着半块没吃完的千层糕,想必是小主子匆忙离去时落下的。
"这事我记下了。"琉璃点点头,又从袖中取出个荷包,"这里头是娘娘让带的松子糖,若是阿哥课间饿了,好歹垫一垫。"
回永和宫的路上,琉璃特意绕道去了御膳房。管事太监听说皇贵妃过问,吓得连连赌咒发誓,说即刻就换些清淡可口的粥品小菜送去。
当夜,伊尔哈就收到了琉璃的禀报。她沉思片刻,提笔给荣妃写了张字条,又让膳房备了些胤祉爱吃的杏仁茶和茯苓糕。
伊尔哈放下手中的茶盏,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阿哥所的晨钟刚刚敲过,想必胤祉又匆匆扒拉了几口早膳就去上课了。
她转头对琉璃道:"去打听打听,大阿哥和太子那边,可也有这样的情形?"
琉璃抿嘴一笑:"娘娘多虑了。大阿哥那边,惠妃娘娘早就敲打过内务府,每日的膳食都是按着他的口味备的。
至于太子殿下..."她压低声音,"上个月御膳房送的糕点凉了些,殿下还没说话呢,李德全就把管事太监骂了个狗血淋头。"
伊尔哈闻言不禁莞尔。确实,胤褆那孩子从小就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稍不顺心就能闹得人仰马翻;而太子身为储君,身边伺候的人哪个不是战战兢兢?
想来内务府那帮奴才,也只有对着性子温和的胤祉才敢敷衍了事。
"去跟御膳房总管说,"伊尔哈指尖轻叩案几,"三阿哥的早膳比照大阿哥的例,再加一盅杏仁酪。"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就说本宫每日要查膳单。"
琉璃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带回了御膳房总管的保证。那老太监听说皇贵妃亲自过问,吓得直抹冷汗,连连保证明日就换三阿哥最爱吃的鸡丝粥和茯苓糕。
晚风送来阵阵花香,伊尔哈望着渐暗的天色,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太子今日的功课可还顺当?"
"顺当着呢。"琉璃一边点灯一边回道,"听说今儿个皇上考校《论语》,殿下对答如流,皇上赏了方新砚台。"
伊尔哈点点头,心想在这紫禁城里,果然还是得有些脾气才好。就像那对兄弟,一个莽撞,一个尊贵,反倒都活得痛快。
倒是胤祉这样温吞的性子,少不得要人多费些心思。她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玉镯,盘算着明日还得让荣妃多去阿哥所走动走动才好。
伊尔哈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思绪不由飘远。她想起史书上记载的诸多皇子,那些没有强势母妃庇护的龙子凤孙,在这深宫之中过得何等艰难。
"前朝万贵妃当宠时..."她轻声对琉璃道,"那些低位嫔妃所出的皇子,听说连冬衣都要克扣三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内务府那起子奴才,最会看人下菜碟。"
琉璃正添着灯油,闻言手上一顿:"娘娘是说..."
"本宫是说,"伊尔哈冷笑一声,"若没有惠妃的强势,荣妃的体面,胤褆和胤祉怕也要吃些暗亏。"
烛火噼啪作响,映得伊尔哈侧脸忽明忽暗。
她起身从多宝阁取下一本《明实录》,指尖停在某页记载上——成化年间有位皇子,因生母位份低微,寒冬腊月竟连炭火都不足用,最后落下病根,未及弱冠就夭折了。
"去告诉内务府,"伊尔哈突然合上书册,"从今往后,所有阿哥的用度单子,每月初一本宫都要过目。"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特别是五阿哥和六阿哥的。"
夜风卷着落叶拍打窗棂,琉璃知道主子这是想起了那些无宠嫔妃所出的皇子。在这紫禁城里,皇子的尊贵从来不止在于血脉,更在于有没有人为他们撑腰。
寅时的更鼓刚敲过,阿哥所的灯就亮了起来。
胤祉揉着惺忪的睡眼坐在膳桌前,小脸上还带着未散的困意。忽然,一阵熟悉的香气飘来——是鸡丝粥的味道,还混着茯苓糕的清甜。
"咦?"胤祉惊讶地看着桌上摆着的早膳:冒着热气的鸡丝粥上撒着嫩绿的葱花,松软的茯苓糕切成适口的小块,旁边还配着一盅温热的杏仁酪。这分明都是他在永和宫时最爱吃的。
奶娘张氏一边替他盛粥,一边轻声道:"昨儿个永和宫的琉璃姑娘特意来问过,说阿哥早膳用得少。这不,内务府连夜就换了菜单。"她将调羹递到胤祉手中,"娘娘还嘱咐,要看着阿哥多用些再去上课。"
胤祉捧着粥碗,热气氤氲中仿佛看见皇贵妃温柔的笑脸。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忽然觉得早起上学也没那么难熬了。窗外,启明星还挂在天边,阿哥所的灯笼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将温暖的光影投在青石地上。
用过早膳,胤祉特意让奶娘包了块茯苓糕带着。他想,等课间休息时,要分给太子哥哥尝尝——这是皇贵妃娘娘的心意呢。晨风吹动他的衣角,小少年迈向上书房的脚步,比往日轻快了许多。
自从上次内务府被清洗之后,康熙又安排了新的副管事,还特意嘱咐不许怠慢太子,太子的份例跟自己等同,甚至比康熙自己的更好。
太子胤礽细细品味着胤祉送来的茯苓糕,那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让他想起小时候在永和宫与弟弟们分食点心的温馨场景。他放下咬了一半的糕点,擦了擦手,对身旁的梁九功道:"去内务府传个话。"
梁九功连忙躬身听命,只见太子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告诉他们,往后每位弟弟搬去阿哥所,孤都会亲自过问。"
他顿了顿,指尖轻叩案几,"内务府若是办得好,孤自会在皇阿玛面前美言;若是办得不好..."
梁九功心领神会,立刻道:"奴才明白,定叫他们知道轻重。"
梁九功的办事能力胤礽很放心,嘱咐完之后胤礽就开始继续上课。
……
伊尔哈倚在永和宫的窗边,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眉头微蹙。
琉璃刚打探来的消息还在耳边回响——太子毓庆宫新换的云锦帐幔,竟比乾清宫的还要精致三分;每日供应的龙井,是今年杭州府上供的头茬嫩芽,连康熙都还未曾享用。
"娘娘,要不要奴婢去提醒太子殿下..."琉璃小心翼翼地问道。
伊尔哈摇摇头,目光落在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上:"太子年纪尚小,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她轻叹一声,"去请凌霜过来吧,就说本宫新得了些碧螺春,请她来品鉴。"
当夜,凌霜借着送绣样的由头来到永和宫。伊尔哈将一盏茶推到她面前,状似无意地提起:"听说毓庆宫近日添了不少好东西?"
凌霜何等聪慧,立即会意:"娘娘明鉴,都是内务府那帮奴才自作主张。"她压低声音,"奴婢会提醒太子殿下,有些东西...用不得。"
烛火摇曳中,伊尔哈轻轻颔首:"父子情深时自然千好万好,可天家不比寻常百姓..."话未说完,但凌霜已然明白。前朝多少太子,不都是被这些看似尊荣的"逾制"一步步推向深渊?
第二日,毓庆宫的陈设就悄然变了样。那些过于奢华的物件被收起,换上了素雅得体的器具。太子甚至特意穿了一件半旧的袍子去给康熙请安,说是"穿着读书最舒服"。
康熙见状果然龙颜大悦,摸着太子的头连声夸赞:"我儿懂得节俭,实乃社稷之福。"却不知在屏风后,凌霜正与梁九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伊尔哈得知后,终于松了口气。
然后她开始反思自己,之前没想到这件事,若是早早想到了,不用等太子开蒙,只要还在太子三四岁的时候,教他撒个娇这事就过去了。
幸好现在也不算晚。
因为想到了日后康熙和胤礽离心的事情,伊尔哈越发想做点什么。
她望着案头堆积如山的霉菌培养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沾染的药渍。多少个不眠之夜,永和宫的偏殿灯火通明,琉璃端着安神茶来劝,却总见她伏在案前,对着那些发霉的瓜果记录数据。
"娘娘,第三批橘皮霉菌长成了。"小太监捧着青瓷盘进来,盘中绿绒般的菌丝在烛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伊尔哈立刻搁下朱笔,凑上前去。这次培育的菌株比上回更完美,青绿色的霉斑均匀地铺展开来,像极了她在书上见过的描述。她颤抖着用银匙刮下一小撮,小心地混入早已备好的药液。
"去把南怀仁前日送来的滤器取来。"她声音沙哑却透着兴奋,"再熬一锅骨汤,要浓些的。"
窗外更鼓敲过三响,琉璃第无数次劝道:"娘娘,该歇了..."
"再等等。"伊尔哈固执地盯着药液变化,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这次定能成。"
突然,瓷碗中的液体开始分层,底部渐渐析出些许浑浊的沉淀。伊尔哈猛地站起身,带翻了手边的茶盏——这正是之前看过的初级提取物!虽然离真正的药效还差得远,但至少证明方向对了。
伊尔哈长舒一口气,将最后一份实验记录收进锦盒,才在琉璃的服侍下歇息。
这一晚上伊尔哈睡得极好,神清气爽,将多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这才有心思过问起宫里的近况。她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唤来琉璃问道:"这些日子,孩子们都还好吗?"
琉璃一边替她揉肩,一边笑着禀报:"昭宁公主前儿个默写了整篇《千字文》,苏嬷嬷说照这个进度,明年开春就能读《幼学琼林》了。"她取来一叠宣纸,"您瞧,公主还试着给南大人写了封信,问火铳弹簧的事儿呢。"
伊尔哈接过信纸,只见上面稚嫩的笔迹工整地写着"南大人安",虽有些字还歪歪扭扭,但已初具章法。她不禁莞尔,这丫头对机械的痴迷倒是一点没减。
"四阿哥呢?"
"正带着五公主和五阿哥在院子里玩呢。"琉璃推开窗棂,欢快的笑声立刻飘了进来。只见胤禛像个小大人似的,抱着自己的小狗看着弟弟妹妹在新架的跷跷板上玩得不亦乐乎。
五阿哥笑得小脸通红,奶声奶气地喊着"五姐姐再高些"。
伊尔哈望着这一幕,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昭宁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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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在追逐她的机械梦,胤禛也渐渐有了兄长的模样,就连最小的五阿哥,都在永和宫找到了玩伴。
"去把本宫收着的那套九连环取来。"伊尔哈理了理衣襟,"该去看看孩子们了。"她迈出门槛,去院子里加入了孩子们中间。
……
今年伊尔哈忙着弟弟的婚事和青霉素的研制,忘记了在院子里种东西的事情。
转眼已是夏天了,永和宫的庭院里,往年这个时候小菜园本该是一片绿意盎然,可今年却空空荡荡。伊尔哈站在廊下,望着那片闲置的土地,这才猛然想起——自己竟忘了安排春种的事宜。
"娘娘,这时节能种的菜不多了。"琉璃捧着本《齐民要术》跟过来,"要不...种些白菜?"
伊尔哈蹲下身,抓了把泥土在指间捻了捻。确实,错过了最好的播种时节,如今能赶上的也只有白菜这类耐寒的作物了。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
"皇额娘!我们要种什么呀?"昭宁不知何时跑了过来,小手上还沾着木屑,想必是刚做完她的新发明。
很快,胤禛也牵着五公主和五阿哥凑了过来。三个小娃娃听说要种菜,立刻兴奋地围成一圈。五阿哥甚至已经撸起了袖子,露出藕节似的胖胳膊,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种白菜好不好?"伊尔哈柔声问道。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地答道,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种的不是最普通的白菜,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第二日清晨,永和宫就热闹起来。
伊尔哈挽起袖口,在永和宫的庭院里摆开阵仗。内务府送来的干草整齐地堆在一旁,她亲自示范着将干草点燃,火苗噼啪作响,很快化为一堆细腻的草灰。
"看好了,"她蹲下身,将草灰与泥土按比例混合,又浇上适量的清水,"要揉到不黏手才行。"修长的手指在泥团中翻搅,很快揉成一个光滑的泥球。
昭宁学得最认真,小脸上沾了泥点都顾不上擦。她学着伊尔哈的样子,在大拇指上沾了点水,在泥球中央摁出个圆坑:"是这样吗,皇额娘?"
"对,再深一些。"伊尔哈握着女儿的小手调整力道,"然后把种子放进去,轻轻盖上土。"
胤禛带着五公主和五阿哥在旁边忙活。五阿哥兴奋过头,直接把泥球拍成了饼,急得五公主直跺脚:"弟弟!要圆的!"胤禛连忙救场,手把手教弟弟重新揉了一个。
不一会儿,庭院里就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泥球。有的圆润如珠,有的歪歪扭扭,但每个小坑里都郑重其事地埋着一粒希望。
"等苗儿长到三片叶子,"她轻声对孩子们说,"咱们再把它们移栽到地里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些泥球整齐地排在苗床上,像一列列等待检阅的小士兵。
夕阳西下,伊尔哈带着几个满手泥巴的小家伙到廊下洗手。清凉的井水冲过孩子们的小手,将泥土与草灰一并带走。
昭宁甩着手上的水珠,胤禛则细心地帮五公主擦干手指,而三岁的胤祺还沉浸在刚才的乐趣中,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
"佟娘娘,"胤祺用稚嫩的满语磕磕巴巴地问道,"为什么要做...泥团子?直接种...不行吗?"他歪着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伊尔哈眼睛一亮,没想到这孩子竟会问这个。她将胤祺抱到膝上,取来一个冰碗塞到他手里,柔声解释道:"这泥团子啊,就像给种子盖的小房子。"
她边说边用果盘里的蜜瓜籽做示范,"你看,直接种在地里,种子可能会被雨水冲走,或者被虫子吃掉。"
胤祺听得入神,连西瓜都忘了吃。伊尔哈又捏了个小泥球:"用草灰拌泥,既暖和又有养分。等苗儿在小房子里住舒服了,再搬去大田里,就能长得壮壮的。"
昭宁突然插嘴:"就像五弟刚来永和宫时,也要先住偏殿适应几天对不对?"
"正是这个理!"伊尔哈笑着点头,顺手擦去胤祺嘴角的西瓜汁。她没想到三岁的孩子能听懂这些,更没想到昭宁会联想到弟弟身上。
胤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举起小手:"那...我的小房子呢?"逗得众人都笑起来。伊尔哈亲了亲他的小脸:"等你再大些,皇额娘给你做个更大的泥房子,咱们一起种甜瓜好不好?"
……
自从那次育苗之后,三岁的胤祺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每天清晨,他都要迈着小短腿跑到永和宫的菜畦边,蹲在那里眼巴巴地等着白菜发芽。
伊尔哈时常看见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摸摸泥土,嘴里还嘟囔着满语的童谣,活像个小小的庄稼把式。
相比之下,历史上那个以"农夫皇子"著称的胤禛,眼下却是个十足的话痨。
这会儿他正围着伊尔哈打转,喋喋不休地说着昨儿个去上书房看哥哥们的见闻:"...然后师傅说''大阿哥安静些'',可儿子明明看见太子二哥在偷偷画小人儿..."
伊尔哈一边给胤祺的小水壶装水,一边望着眼前判若两人的四阿哥,不禁陷入沉思。史书里的雍正帝冷峻寡言,最爱在圆明园躬耕陇亩,可眼前这个叽叽喳喳的小家伙,哪有一丝未来铁血帝王的影子?
"娘娘?"琉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五阿哥又把您的手帕当播种布了。"
伊尔哈回过神,只见胤祺正郑重其事地将她的绣花手帕铺在地上,上面整齐地摆着几粒南瓜籽。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他专注的小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或许历史上的胤禛并非天生爱农事,而是在九龙夺嫡的血雨腥风中,不得不借"农夫"之名避祸。
就像她培育的那些幼苗,在狂风暴雨来临时,唯有低伏于泥土才能存活。
"皇额娘看!"胤禛突然举起一个歪歪扭扭的泥娃娃,"这是儿子照着五弟做的!"
伊尔哈接过那个丑萌的泥偶,看着眼前活泼开朗的小话痨,忽然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让胤禛永远做个爱说爱笑的孩子,让胤祺永远单纯地热爱着泥土的芬芳。
38.辣白菜
金秋十月,永和宫的白菜地终于迎来了收获的时节。
伊尔哈特意选了个休沐日,好让所有孩子都能参与。谁知消息一传出,纯禧、荣宪和端静三位公主就结伴找上门来。
"皇额娘偏心!"纯禧扯着伊尔哈的袖子撒娇,她比两个妹妹更大胆些,"种菜时不叫我们,现在倒想起我们来了?"
荣宪和端静虽然不敢造次,但两双水汪汪的眼睛也直勾勾地望着伊尔哈,活像两只被冷落的小猫。伊尔哈被她们闹得没法,只好许诺让她们最先挑选要收的白菜。
胤褆和太子倒是端着架子没多说什么。只是某日请安时,胤褆状似无意地提了句:"听说永和宫的白菜长得挺好?"太子更是直接,临走时轻飘飘扔下一句:"收菜那日,孤已吩咐太傅调课了。"
最让伊尔哈担心的是胤祉。这孩子自从进了上书房,越发沉静寡言。当伊尔哈特意去阿哥所邀他时,他正捧着《论语》看得入迷,闻言只是淡淡点头:"儿臣遵命。"那模样,活脱脱是个小老夫子。
收菜这日,秋阳正好。伊尔哈早早命人在菜地旁摆了茶点,还准备了小竹篮和木铲。纯禧三姐妹果然最先到,穿着简便的骑装,发间只簪了朵绢花,生怕弄脏了华服。
"要连根拔起哦。"伊尔哈示范着动作,"然后轻轻抖落泥土..."
话音未落,胤褆和太子就结伴而来。一个穿着短打劲装,一个着杏黄便服,哪还有半点皇子和储君的派头?两人二话不说就加入了收菜队伍,比公主们还积极。
最令人惊喜的是胤祉。起初他还拘谨地站在一旁,可当发现白菜根上爬着的蚯蚓时,竟蹲下身认真观察起来。伊尔哈趁机递过小铲子:"三阿哥试试?书上的农事,总要亲手做过才明白。"
渐渐地,胤祉的动作越来越熟练,甚至主动教五阿哥怎么捆菜叶。阳光照在他久违的笑脸上,那个埋在书堆里的小古板,终于又变回了活泼的孩子。
金灿灿的秋阳下,永和宫的菜地热闹非凡。
大孩子们挽起袖口,蹲在菜畦边各显神通。胤褆力气最大,双手握住白菜根部猛地一拔,整颗菜就带着泥土被拎了出来;
太子虽然动作斯文,但胜在细致,每颗菜都拔得干干净净,连一片菜叶都不伤着;胤祉则像个老农般专业,先松松周围的土再拔,省力又利落。
小不点们也不甘示弱。五阿哥和五公主组成"运输小队",抱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白菜,摇摇晃晃地往箩筐那边跑。
昭宁负责"质检",小手麻利地翻检菜叶,发现虫眼的就果断掰下来扔进废料筐,活像个严厉的小监工。
"这里!这里坏了!"五公主突然指着片叶子叫道。胤禛立刻凑过去,却见那不过是片被阳光晒黄的叶子,不禁失笑:"五妹妹,这是晒伤的,不算坏。"
说着示范性地摘下一片真正腐烂的菜叶,"要这种带着黑斑的才要扔掉。"
伊尔哈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手中的茶都忘了喝。只见胤褆和太子不知何时竟比起赛来,看谁拔的菜又多又好;
纯禧三姐妹则把菜叶编成了花环,戴在五公主头上;连最安静的胤祉,此刻也满脸是汗地指挥着弟弟妹妹们分类装筐。
秋风拂过,带着泥土和白菜的清香。那些被摘下的坏叶子堆成了小山,而完好的白菜则在箩筐里码得整整齐齐。
伊尔哈忽然想起民间那句老话——"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播下的何止是菜种,更是这些孩子们手足情深的种子。如今看来,倒是都长得不错。
嘿嘿~
……
忙活了一上午,几筐水灵灵的白菜整齐地码在廊下。孩子们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衣裳,一个个小脸红扑扑的,发梢还带着水汽,就被伊尔哈招呼着围坐在膳桌旁。
在清朝宫廷祖制中,向来只有早膳和晚膳两顿正餐。但伊尔哈这个穿越而来的灵魂,始终改不掉一日三餐的现代习惯。
起初内务府还战战兢兢地劝谏,可当看到皇贵妃亲自为饿肚子的皇子公主们张罗点心时,谁也不敢再多嘴了。
永和宫的小厨房从此成了紫禁城最忙碌的地方。寅时三刻准备早膳,午时准点开席,申时再加一顿简餐。昭宁和胤禛这些常住永和宫的孩子,很快就养成了规律的饮食习惯。
最让御医惊讶的是,这些小主子们不仅没因多食积滞,反而个个面色红润,比单吃两顿的时候更健壮了。
等胤褆、太子他们搬去阿哥所后,这习惯竟也跟着带了过去。大阿哥头一天就闹着要"午膳",把伺候的太监急得团团转。
消息传到内务府,管事的刚想以"祖制不可违"推脱,就被皇贵妃一道口谕堵了回去:"阿哥公主们正在长身体,饿坏了谁担待?"
贵妃和四妃们也不反对,永和宫一直是这样养孩子的,这些年来孩子们极少生病,她们眼见着孩子们个头窜得快,读书习武都更有精神,也就默许了。
惠妃甚至悄悄让延禧宫的小厨房也备起了午膳——毕竟谁不心疼自家孩子挨饿呢?
"尝尝看,"伊尔哈指着正中那盘清炒白菜,眼中闪着怀念的光,"这是皇额娘最爱吃的。"
翡翠般的菜叶盛在青花瓷盘里,只简单用蒜末清炒,却散发着最本真的清甜。
伊尔哈夹了一筷,记忆突然回到前世——大学宿舍里,她最想念的就是妈妈做的这道家常菜。那时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味的食物了。
"哇!好甜!"昭宁惊喜地瞪大眼睛,完全没想到平平无奇的白菜能这么好吃。
太子尝了口白菜饺子,烫得直哈气也不舍得吐出来:"唔...比御膳房做的鲜!"
最让人意外的是胤祉,平日挑食的小家伙,竟然连吃了三个饺子。五阿哥更是把脸蛋都埋进了碗里,吃得满嘴油光。
……
伊尔哈正给昭宁夹着白菜饺子,忽听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小太监那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筷子在半空中顿了顿,伊尔哈险些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她早该料到的!每次太子留在永和宫用膳,这位九五之尊总能"恰好"路过。上次说是来赏梅,上上次说是来看胤禛习字,这次不知又要找什么由头。
"儿臣参见皇阿玛。"太子反应最快,放下碗筷就要起身行礼。
康熙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目光在满桌菜肴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那一大盘晶莹剔透的白菜饺子上:"朕听说...孩子们在收白菜?"
伊尔哈强忍着没戳穿他——这消息传得可真快,太子才坐下不到一刻钟呢。她挂着得体的微笑起身:"表哥来得正好,尝尝这白菜饺子?是孩子们亲手收的菜做的。"
康熙从善如流地坐下,梁九功立刻机灵地添了副碗筷。五阿哥献宝似的把自己碗里的饺子推到父皇面前:"汗阿玛!这个最好吃!"
"嗯,是不错。"康熙尝了一个,状似随意地问道,"听说还准备了些让孩子们带回去?"
伊尔哈心里暗笑,果然在这等着呢。她故意慢条斯理地给昭宁擦擦嘴:"是呢,惠妃妹妹最爱吃饺子,荣妃喜欢清炒的..."
话没说完,康熙就轻咳一声:"乾清宫的小厨房...最近做的菜总欠些火候。"
太子在一旁憋笑憋得脸都红了,赶紧低头扒饭。伊尔哈从善如流地吩咐琉璃:"去,把备好的食盒再添一份,记得多放些醋——皇上爱吃酸口的。"
伊尔哈眼角余光瞥见康熙已经夹起了太子碗里剩下的饺子,心头猛地一跳。她急忙朝琉璃使了个眼色,让厨房立刻再煮锅饺子应急。
琉璃会意,借着添茶的功夫快步退了出去。一出殿门就提起裙角小跑起来,心里直打鼓——虽说皇上今日心情好,可让万岁爷吃阿哥公主们的"剩饭",这要传出去还得了!
殿内,伊尔哈故作镇定地给康熙斟了杯菊花茶:"皇上尝尝这新摘的白菜,是孩子们亲手种的。"她特意强调了"亲手"二字,果然引得康熙眉梢微扬。
"嗯,是比御菜园的鲜甜。"康熙又夹了片清炒白菜,竟是对着五阿哥用过的筷子毫不介意。太子见状,默默把自己那碗没动过的饺子往父皇那边推了推。
等新煮的饺子端上来时,康熙已经就着孩子们剩下的菜用了小半碗饭。
琉璃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却见皇贵妃又给她递了个眼色——食盒!那些要给各宫娘娘带的饺子差点被忘了个干净!
于是永和宫的小厨房这日破天荒地煮了五锅饺子。当康熙终于心满意足地准备起身时,不仅各宫娘娘的份例备齐了,连乾清宫都额外得了两食盒。
康熙放下茶盏,抬眼看向太子:"保成可要跟朕回去?"
太子正捧着碗喝饺子汤,闻言小脸一僵,汤匙在碗边轻轻磕了一下。他偷偷瞄了眼窗外的菜地——那里还堆着上午没收拾完的白菜呢。
"孤......"他抿了抿嘴,声音不自觉地拖长了调子,"想在姑爸爸这儿再玩会儿~"说完又赶紧补充,"晚膳前一定回去温书!"
伊尔哈见康熙挑眉,连忙打圆场:"皇上不如也留下?臣妾正要带孩子们做辣白菜呢。"她指了指廊下那几筐特意留出的白菜,"按高丽那边的方子,加些梨汁和虾酱,滋味最是爽口。"
康熙看着太子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又瞥见五阿哥已经迫不及待地扒着门框往外张望,终是笑着摇了摇头:"罢了,朕还有折子要批。"起身时却对太子道,"做好记得往乾清宫带些来。"
太子如蒙大赦,恭送圣驾后立刻恢复了活泼模样,拉着昭宁就往菜地跑:"妹妹快来!咱们挑最水灵的做!"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永和宫的廊下,孩子们围坐在大木盆旁,一个个精神抖擞,全然没了平日的困倦。
伊尔哈挽起袖口,面前摆满了各色调料——鲜红的辣椒粉、雪白的蒜末、金黄的姜丝,还有特意准备的梨汁和虾酱。
"先试试这个。"伊尔哈将研磨好的辣椒粉分到小碗里,给每个孩子发了一双棉布手套。昭宁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抓,立刻被辣味呛得打了个喷嚏,惹得众人哄笑。
太子学得最认真,小眉头紧锁着按伊尔哈教的顺序添加调料:"姑爸爸,梨汁要放这么多吗?"
"对,这样能去辛辣。"伊尔哈握着他的小手调整分量,"保成做得很好。"
另一边,胤禛和五阿哥已经玩开了。五阿哥整张小脸都沾满了辣椒粉,活像只小花猫;胤禛则把调料混成了奇怪的紫色,还得意地向姐姐们炫耀。
五公主最是乖巧,安安静静地跟着琉璃学揉搓白菜,虽然动作笨拙,但格外认真。
"轻些,像这样..."伊尔哈示范着将调好的辣酱抹在白菜叶上,孩子们立刻有样学样。
不过真让他们做完所有工序是不可能的——辣椒会灼伤娇嫩的皮肤,盐分也会让小手发皱。所以大部分工作还是由宫人们完成,孩子们只体验最有趣的部分。
夕阳西沉时,几十颗辣白菜整齐地码在陶缸里。每个孩子都分到了一小坛自己"参与制作"的成品,连五阿哥都得了贴着他名字的迷你罐子。
太子抱着他那坛,已经开始盘算要往乾清宫送多少——毕竟答应过皇阿玛的。
紫禁城的宫墙内,消息总是传得比风还快。永和宫的白菜饺子还没出锅,各宫娘娘们就已经得了信儿——今儿个皇上又"凑巧"赶上了皇贵妃那儿的午膳。
延禧宫里,惠妃一边修剪着花枝,一边听心腹宫女禀报:"大阿哥带回来的食盒已经送到小厨房了,说是亲手包的白菜饺子..."
"本宫缺的是这口饺子吗?"惠妃轻哼一声,剪刀"咔嚓"剪下一截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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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重要的是皇上跟保清一块儿用膳了!"她放下剪子,若有所思,"去打听打听,太子可说了什么?皇上心情如何?"
同样的场景在景阳宫、钟粹宫接连上演。荣妃接过胤祉带回的辣白菜,第一句话问的是:"皇上尝了吗?可说了什么?";宜妃捧着五阿哥献宝似的送来的小菜坛,眼睛却一直往乾清宫的方向瞟。
就连最淡然的僖贵妃,在收到昭宁托人送来的饺子时,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皇上今日除了太子,可还关注谁了?"
永和宫的这场午膳,在这些娘娘眼里,早就不只是一顿饭那么简单。皇上去了几次?跟哪个阿哥多说几句话?对太子可有关切?这些细节才是她们真正在意的。毕竟在这深宫里,圣眷就是最大的风向标。
……
冬日里,塔娜跟着佟佳夫人来永和宫请安,琉璃将人请了进来。
窗外飘着细碎的雪花,永和宫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塔娜格格行完礼后,便识趣地告退去慈宁宫请安了。待人一走,佟佳夫人立刻拉着伊尔哈的手,眉眼间满是掩不住的喜色。
"这丫头虽说是蒙古贵女,倒也不娇气。"佟佳夫人压低声音,"前儿个我故意放了桩棘手的家务事给她料理,原想着要暗中帮衬,没成想她连夜就理出了章程。"
伊尔哈抿嘴一笑,给母亲添了杯热茶:"科尔沁的格格,到底不是寻常闺秀,家里也是精心教养过得。"
"最难得的是与隆哥儿处得好。"佟佳夫人眼角笑出了细纹,"小两口日日同进同出,一个练骑射,一个学管家。"她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前儿个我瞧着塔娜换了宽松的袍子,又爱吃酸的..."
话未说完,母女俩相视一笑。伊尔哈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额娘别急,等过了年再说。"她望向窗外,雪地里还留着塔娜的脚印,"蒙古姑娘身子骨结实,到时候自然水到渠成。"
佟佳夫人会意地点头,转而说起家常:"塔娜还学着做了辣白菜,说是跟昭宁公主讨教的方子..."话里话外,已然是把这媳妇当自家人看待了。
暖阁里的炭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窗棂上。
佟佳夫人放下茶盏,神色忽然认真起来:"娘娘,你如今在皇贵妃位子上也坐了这些年,膝下又养着这么多皇子公主..."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女儿,"就算你不想再生养,那中宫之位..."
"额娘!"伊尔哈打断她,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这话可不敢乱说。"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皇上能让佟佳氏出一位皇贵妃已是恩典,再出一位皇后?"她回头苦笑,"除非女儿死了,或许能得个追封。"
佟佳夫人手中的帕子猛地攥紧:"娘娘!"
"事实如此。"伊尔哈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日的雪势,"赫舍里皇后、钮祜禄皇后,哪个不是八旗著姓?皇上不会让外戚坐大的。"她轻轻抚过窗棂上的冰花,"更何况..."
更何况她这个穿越者本就不想当什么皇后。中宫之位看似尊荣,实则是个活靶子。现在这样多好——既有权柄,又不必担虚名。但这些话,她不能对母亲明说。
暖阁里一时静极,只听得炭火偶尔的噼啪声。佟佳夫人长叹一声:"娘娘心里有数就好。"她转而提起塔娜新学的蒙古点心,仿佛方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伊尔哈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落在窗外覆雪的梅枝上。皇贵妃这个位置,于她而言实在是再合适不过——既不必像皇后那般主持繁琐的祭祀大典,又无需在年节时接受命妇们没完没了的朝拜。
那些劳心劳力的宫务,她大可以一句"不合规矩"推给四妃去操持。
佟佳夫人欲言又止,却见女儿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现在的伊尔哈,既能以太子的"姑爸爸"身份参与教养皇嗣,又能以皇贵妃之尊协理六宫。想管的事伸手够得着,不想管的差事随时能抽身——这才是真正的自在。
"您瞧,"伊尔哈从多宝阁取下一本账册,"这是今年除夕宴的用度。若我是皇后,少不得要亲自过目每道菜色。"她随手将册子丢回原处,"现在嘛...让贵妃们头疼去。"
最妙的是那些孩子们。他们唤她"皇额娘",却不必她担嫡母的责任。昭宁闯了祸,她可以宠着;太子课业不佳,自有康熙操心。这般恰到好处的距离,全赖这不上不下的位份。
……
佟家自从被伊尔哈和康熙联手敲打之后安分了好一阵子,可时间久了,康熙给了佟家内务府总管的位子,在前朝又多番器重佟国维和佟国纲两兄弟,现在佟家又娶了科尔沁的格格,佟家人的心思又有点活泛了起来。
佟家沉寂了数年后,随着康熙的恩宠渐隆,那股子骄矜之气又开始在族人的眉梢眼角悄悄浮现。
前些年内务府的差事上,佟家人还谨小慎微得像鹌鹑似的,如今却敢在采买账目上动手脚了——虽不过是些零碎银两,但这份胆量,分明是仗着宫里宫外都有人撑腰。
佟国维如今在御前行走,时常得康熙单独召见议事;佟国纲掌着京营兵权,连议政王大臣会议都有他一席之地。
最惹眼的是刚被提拔的内务府总管佟佳·鄂伦岱,仗着是皇贵妃的堂兄,在衙门里说话声都比旁人响三分。
"听说鄂伦岱前儿个在衙门发了好大的脾气,"琉璃一边给伊尔哈梳头,一边低声道,"为着几匹妆花缎,把苏州织造来的管事骂得狗血淋头。"
伊尔哈手中的玉簪一顿,在妆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忽然想起前几日家书中,叔父那隐晦的暗示——"族中子弟渐多,盼娘娘多予提携"。
更棘手的是塔娜嫁过来后,佟家与科尔沁的关系日益密切。前儿个鄂伦岱竟私下接待了蒙古台吉的使者,席间还大放厥词,说什么"满蒙联姻,佟家当为表率"。
39.小主子们的审查
窗外北风呼啸,卷着雪粒子拍打在窗棂上。伊尔哈摩挲着腕上的玉镯,心想是时候再敲打敲打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族人了。否则哪天康熙的耐心耗尽,佟家怕是要步赫舍里氏的后尘。
还有一件事,后宫中包衣相互勾结,积重难返。就像是红楼梦里面贾府的奴才们,一个个都是家生子,脸面恨不得比小主子都大,这也是伊尔哈下决心整治他们的原因。
康熙二十二年的正月初一,六宫嫔妃齐聚永和宫请安。伊尔哈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鎏金护甲轻叩着案几,待众人行礼毕,缓缓开口道:"今日召各位妹妹来,是有桩新规矩要立。"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宜妃手中的帕子无意识地绞紧,僖贵妃则微微直起了身子。
"自即日起,"伊尔哈的声音不疾不徐,"宫中所有管事嬷嬷、太监总管,一律五年一调换。"她目光扫过众人,"调任前需由内务府会同各宫主位审核账册,核验差事。"
惠妃最先会意,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是防着底下人结党营私呢。她瞥了眼坐在末位的几位贵人,果然见她们脸色发白。想来是平日里没少收管事们的孝敬。
"审核优等的升迁,"伊尔哈的护甲在案几上划出清晰的痕迹,"中等的平调,劣等的..."她顿了顿,"轻则罚俸,重则逐出宫去。"
皇太后赐的翡翠念珠在她腕间泛着冷光,恰如此刻殿内凝滞的气氛。这规矩明面上是针对奴才,实则是在敲打各宫——若谁敢在审核时包庇自己人,便是公然与皇贵妃作对。
"娘娘英明。"荣妃率先起身附和,"臣妾宫里的库房管事,早该换换了。"
伊尔哈微微一笑,心知荣妃这是递梯子呢。果然,众嫔妃纷纷表态支持,连最傲气的僖贵妃都点了头。毕竟谁也不想落个"治宫不严"的名声。
待众人散去,琉璃小声问道:"娘娘,这招真能管住佟家?"
"至少能让他们收敛些。"伊尔哈望向乾清宫的方向。方才那番话,字字都是康熙默许的。鄂伦岱若还不知进退,下次等着他的就不是调任,而是慎刑司的板子了。
皇贵妃的谕令如同一阵疾风,顷刻间席卷了整个紫禁城。内务府的文书房连夜抄写了数十份章程,天不亮就张贴在各处宫门。
那些往日里推诿塞责的管事嬷嬷们,如今个个绷紧了皮,生怕成为新规下的第一个靶子。
"听说了吗?"尚衣监的小太监咬着耳朵,"浣衣局的张嬷嬷昨儿个连夜核对了三年的账本,吓得连觉都不敢睡!"
各宫娘娘们倒还好,僖贵妃和四妃掌管宫务,略上心整理了一下内容。其他的妃子们反倒没有波及,审查只针对后宫各处管事,不针对各个宫殿。
后妃居住的宫殿基本上是私人领地,一般不会检查,搜宫需要皇帝或者皇后下旨,这是极伤嫔妃颜面的事情。
皇贵妃的谕令虽如惊雷般传遍六宫,但真正受影响的还是那些执掌具体事务的管事嬷嬷和太监总管们。对于各宫嫔妃而言,只要不涉及宫权分配的妃嫔,反倒没受什么波及。
"妹妹们且安心,"伊尔哈在宣布新规时特意说明,"此次审查只针对内务府下辖各司处,各宫寝殿不在查验之列。"
这话一出,不少低位嫔妃明显松了口气。毕竟在这紫禁城里,妃嫔的寝殿就如同闺阁般私密,除非涉及大案,否则即便是皇后也不能随意搜查——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为的就是保全妃嫔们的体面。
僖贵妃和四妃作为协理宫务的主位,自然要率先表率。惠妃亲自带着账房核对了延禧宫名下管辖的几处库房;荣妃则把针线房的管事嬷嬷叫来,一件件核验今年春装的料子。
但她们各自的寝殿里,妆奁匣子、箱笼柜阁,依旧纹丝未动。
这样既整肃了宫规,又没触动妃嫔们最敏感的神经。毕竟搜宫这种事,是极伤嫔妃颜面的事情。伊尔哈只是想整治紫禁城的宫人们,又没想树敌。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道审查旨意——三个月后,皇上突然下令,将由太子胤礽、大阿哥胤褆和纯禧、荣宪、端静三位公主,带着乾清宫总管李德全,对各处进行首次核验。
更惊人的是,听说往后这差事竟要成为定例,随机由皇上或皇贵妃指派皇子公主来办。
"这是要变天啊..."内务府的老太监望着新贴的告示直擦汗。往日里那些糊弄主子的把戏,如今在龙子凤孙们眼皮底下可玩不转了。
消息传到佟府,鄂伦岱手里的茶盏"啪"地摔了个粉碎。他这才明白,皇贵妃娘娘这道令,分明是冲着他这个内务府总管来的。往后莫说贪墨,就是差事上稍有懈怠,都可能被小主子们逮个正着。
紫禁城的暮鼓声中,各处的灯火都亮到了深夜。管事们翻箱倒柜的动静,宫人们窃窃私语的交谈,交织成一首变革的前奏曲。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永和宫却异常宁静,只有昭宁稚嫩的读书声随风飘散:"...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
在这深宫之中,皇子公主们自小就要学会如何驾驭下人、明辨是非。伊尔哈特意将太子、大阿哥和三位公主召集到永和宫,郑重地告诫他们:"你们是紫禁城的主子,首要的就是不能叫奴才们蒙蔽了双眼。"
她指着案几上厚厚一摞账册继续道:"这些奴才,不管是谁提拔的,也不论背后站着哪位娘娘,犯了错就该罚。"鎏金护甲在烛光下闪着冷光,"本宫今日教你们一个道理——对奴才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几个孩子听得认真,连最活泼的胤褆都正襟危坐。
伊尔哈见状,语气缓和了些:"当然,查账也要讲究方法。大阿哥不必查延禧宫的差事,荣宪和端静也避开荣妃掌管的部门。"
她看向太子,"保成带着李德全,专查那些最油滑的老狐狸。"
太子眼睛一亮,立刻领会了姑爸爸的用意——这是既给了各宫娘娘体面,又能让最精明的李德全盯着关键处。惠妃和荣妃知道自己的孩子参与查账,自然会约束手下人。
"娘娘放心,"纯禧公主突然开口,,"宣娘娘教过我们,查账要盯着米粮、炭火这些实在东西。"
伊尔哈欣慰地点头,心想这些孩子们果然一点就透。她最后叮嘱道:"记住,你们查的不是各宫娘娘,而是那些欺上瞒下的奴才。
有李德全在旁提点,该办的差事一件都不会错漏。好好干吧,给你们的弟弟妹妹们开个好头。"
……
随着最后一份审核奏折呈递到乾清宫,这场震动紫禁城的内务府大审计终于落下帷幕。
针工局的总管嬷嬷因私吞锦缎被贬去刷马桶,浣衣局掌事太监克扣皂角银子事发,直接发配宁古塔。御膳房几个采买太监流放的流放、杖责的杖责,连乾清宫茶房都换了新人。
"娘娘,这是提拔名单。"琉璃捧着朱漆托盘进来,上面整齐码着新任管事的履历。
伊尔哈扫了一眼,多是些家世清白、做事勤勉的。
那个在浣衣局埋头苦干十年的周嬷嬷,如今升了尚衣监副管事;御花园的老花匠王公公,因培育出新牡丹品种,被提拔为花房总管。
至于那些没犯错也没功劳的,伊尔哈大笔一挥——通通平调。膳房的刘太监调去管瓷器库,针工局的李嬷嬷改管灯烛。既给了体面,又断了他们经营多年的关系网。
最热闹的莫过于内务府小选。各旗包衣争相把子弟送来应试,都知道这是趟青云直上的好机会。考核场上,小太监们比着谁算盘打得快,嬷嬷们较着谁女红做得精,生怕步了前任的后尘。
康熙看过结果很是满意,特意在早朝上夸赞太子办事妥帖。
下朝后,胤褆得意地向惠妃炫耀自己查出的纰漏;荣宪公主则把赏赐的绸缎分给了帮忙的宫女。连最小的端静都得了褒奖,她的生母布贵人都得了康熙的夸奖。
永和宫里,伊尔哈望着焕然一新的账册,轻轻舒了口气。这场变革就像一场及时雨,既浇灭了佟家渐长的气焰,又肃清了积弊。
最重要的是,让皇子公主们明白了如何驾驭下人、明辨是非。窗外春光正好,新补上的小太监正在认真扫地,那卖力的模样,与月前懒散的老油条们判若两人。
……
纯禧公主走在宫道上,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以往那些躬身行礼的宫女太监们,此刻腰弯得更低了,眼神里除了恭敬,还多了几分畏惧。
她不过随意扫了一眼路过的浣衣局,管事嬷嬷就吓得小跑过来听候吩咐,全然不似从前那般表面恭敬实则敷衍的模样。
荣宪和端静也感受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从前她们要个绣绷子,尚衣监总要拖上几日;如今只需派个宫女去说一声,不到半日就能送来最上等的材料。
最明显的是那些包衣奴才,再不敢用"格格年纪小不懂事"的眼神看她们,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姐姐,他们好像...怕我们?"端静小声问道,捏着新得的和田玉镇纸——这是查完账后内务府巴巴送来的谢罪礼。
纯禧抚摸着腰间康熙赏的蒙古银刀,忽然明白了宣妃常说的"权柄"二字。这不是与生俱来的尊贵,而是能让这些油滑的奴才真正战栗的力量。
就像那日她指出账本纰漏时,浣衣局总管瞬间惨白的脸色,比任何珠宝都让她心潮澎湃。
太子和胤褆对此感触不深,他们自幼便享有储君与皇长子的威仪。可对三位公主而言,这次审计就像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原来在这深宫里,除了帝王的宠爱,还有另一种让人臣服的力量。
晚风送来阵阵花香,纯禧望着灯火通明的内务府,那里正在连夜赶制给公主们的新衣。
她忽然想起伊尔哈说过的话:"在这紫禁城,与其等着被人捧在手心,不如把权柄握在自己手里。"当时不懂,现在终于明白了其中深意。
……
伊尔哈站在廊下,望着纯禧公主手持马鞭训斥办事不利的太监,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她太清楚康熙朝公主们的命运了——那些被送去和亲的金枝玉叶,有多少在草原上孤独凋零?与其让她们做任人摆布的绵羊,不如早早磨利爪牙。
"娘娘,纯禧公主这性子..."琉璃欲言又止地看着远处气势凌人的小主子。
"很好。"伊尔哈截断她的话,指尖轻叩窗棂,"本宫宁可她们像慧敏公主那般,在科尔沁掀起风浪,也不想她们远嫁蒙古却郁郁而终。"
转身从多宝阁取下一把蒙古弯刀,伊尔哈轻轻抚过锋利的刀刃。
这把刀是特意为纯禧准备的及笄礼,刀鞘上刻着蒙古各部的地形图。她要教给这些公主的,从来不是三从四德,而是如何在草原上争权夺势的本事。
窗外传来荣宪公主呵斥管事的声音,伊尔哈抿唇轻笑,心想等这些狼崽子们长大了,蒙古草原上怕是要掀起新的风云。
与其做和亲的祭品,不如成为执刀的人——这才是她为公主们谋划的真正出路。
……
审计风波刚平息不久,紫禁城便迎来了喜讯。这日清晨,太医院的院判匆匆赶往翊坤宫,不多时,整个东西六宫都传遍了——宜妃郭络罗氏又有了身孕,如今已经两个月了。
"听说吐得厉害,"琉璃一边给伊尔哈梳头,一边说着刚打探来的消息,"早膳用的燕窝粥全呕了出来,把翊坤宫的宫女们急坏了。"
伊尔哈闻言轻笑,从妆奁里挑了支吉祥如意的金簪:"去库里取些上好的血燕,再带上那对安胎玉佩,本宫亲自去道贺。"
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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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门口,就听见里头欢声笑语。宜妃正倚在软枕上,惠妃和荣妃围坐在旁,三人说得热闹。见皇贵妃驾到,宜妃忙要起身,被伊尔哈按住了:"快别动,仔细闪着腰。"
宜妃忍不住说:"如今还不到三个月,胎气未稳,日后怕是不能日日接送五阿哥了。"
自从皇太后开了金口,允准五阿哥偶尔去永和宫玩耍后,宜妃便有了新的盼头。每日清晨她总会去慈宁宫,亲自去接五阿哥。
"额娘!"五阿哥一见宜妃,便像只欢快的小雀儿般扑过来。宜妃蹲下身,借着整理衣襟的功夫,悄悄将儿子搂在怀里深吸一口气——那奶香味混合着慈宁宫的檀香,是她日思夜想的味道。
从慈宁宫到永和宫的路不长,宜妃却总要走得极慢。她一手牵着五阿哥软乎乎的小手,一手指着宫道两旁的花草讲解:"这是芍药,那是海棠..."其实这些昭宁早教过弟弟,但宜妃就是贪恋这点母子独处的时光。
有时五阿哥会突然挣脱她的手,跑去追一只蝴蝶,或是蹲下来看蚂蚁搬家。宜妃从不催促,只是含笑站在一旁,目光一寸不离地追随着那个蹦跳的小身影。偶尔遇到宫人,她便端起娘娘的架子,可转身对上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又忍不住柔了神色。
到了永和宫门口,宜妃总要蹲下来再给儿子理理衣领:"听皇贵妃娘娘的话,别淘气。"五阿哥胡乱点着头,心思早飞到了昭宁姐姐许诺的新玩具上。
见宜妃伤感,伊尔哈赶紧劝她:"如今天气正好,等你胎气稳固后再接送也是使得的。而且五阿哥也大了,日后去永和宫玩,路过你这里过来看看你也不费事,没人会多说什么的。"
宜妃如今有孕在身,可不能有不好的情绪,对身体不好。
僖贵妃也在旁边劝了几句,还有惠妃、荣妃和德妃的劝导,宜妃终于露出了笑模样。
伊尔哈看着僖贵妃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问起:“贵妃看起来不大舒服,可是最近累着了?”
说这话时伊尔哈还有点心虚,最近能叫贵妃累着的也不过是刚刚过去的审查活动,僖贵妃主理六宫事务,忙点……也是难免的。
僖贵妃揉揉额角,笑着说:“不是大事,估计是春日到了,有些困倦,不碍事的。”
伊尔哈想起僖贵妃的十阿哥和宜妃的九阿哥相差好像不过一个月,如今宜妃已经有孕两月,那这时候贵妃应该也有身孕了。
思及此,伊尔哈叫太医给贵妃诊脉看看。正巧她们都在翊坤宫,给宜妃诊脉的太医还没走,正看着宫人们煎药。叫他过来看也方便。
众人见皇贵妃坚持,僖贵妃也没有再推辞,坐在绣墩上等着太医来诊脉。
僖贵妃伸出皓腕,玉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王太医搭上丝帕,凝神诊了片刻,忽然面露喜色:"恭喜贵妃娘娘,这是喜脉啊!约莫月余。"
一屋子人都愣住了。宜妃最先反应过来,顾不得自己还在喝药,撑着腰就要起身道喜。僖贵妃却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小腹,连太医什么时候退下的都不知道。
"姐姐..."宜妃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这深宫里的女人都明白,在这会儿有个孩子作伴,比什么荣宠都实在。
……
消息传到乾清宫时,康熙正在批阅奏折。李德全躬身上前,低声禀报了两位妃嫔的喜讯。朱笔在奏折上顿了顿,康熙的眉宇间瞬间舒展开来,眼角浮现出细碎的笑纹。
"赏!"康熙放下朱笔,声音里透着难得的愉悦,"按旧例,加倍。"
很快,两队捧着赏赐的太监分别向翊坤宫和钟粹宫走去。打头的太监捧着明黄绸缎覆盖的托盘,上面摆着如意、金锁等吉祥物件;后面跟着的宫人们则抬着各色绸缎、补品,连两位妃嫔的娘家都得了厚赐。
翊坤宫里,宜妃看着流水般送进来的赏赐,抿嘴轻笑。最得她欢心的是那对赤金长命锁,做工精巧不说,上面还特意刻了"福寿安康"四字——这是皇上知道她喜欢这些吉祥话。
钟粹宫那边,僖贵妃抚着康熙亲赐的翡翠送子观音,神色复杂。这尊观音与她宫中供奉的那尊极为相似,想来是皇上记得她的喜好。
最特别的是一匣子徽墨,上面描着"芝兰玉树"的花样。
晚膳时分,康熙难得地多用了半碗饭。李德全在一旁凑趣:"皇上今儿个胃口好。"
"朕这是替两个小的高兴。"虽然已有十多位皇子公主,但再添子嗣,终究是件值得庆贺的事。这一胎无论男女,都是锦上添花。
自从诊出喜脉后,僖贵妃和宜妃便越发形影不离。每日清晨,翊坤宫的宫门刚开,就能看见僖贵妃的暖轿已停在院外——她是特意绕远路来接宜妃一同去御花园散步的。
两个孕妇挽着手臂,在春日的暖阳下缓缓而行。宜妃爱说笑,常指着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打趣:"姐姐瞧,我这孩儿定是个活泼的,整日闹腾。"
僖贵妃便抿嘴轻笑,抚着比她稍小些的孕肚道:"那我这个想必是随了额娘性子,安静得很。"
御膳房最是头疼,两位主子的口味南辕北辙——宜妃嗜酸,腌梅子能当零嘴吃;僖贵妃却偏爱甜口的枣泥糕。偏生两人又爱凑在一处用膳,小太监们只得捧着食盒两头跑,生怕耽误了哪位娘娘的胃口。
最有趣的是听戏时。宜妃爱看热闹的武戏,僖贵妃却偏好缠绵的昆腔。最后折中之下,上半场唱《长生殿》,下半场演《三岔口》,倒把戏班累得够呛。
两位娘娘却坐在特制的软椅上,一个捧着酸梅,一个吃着蜜饯,看得津津有味。
太医院的太医们更是跑断了腿。每日请脉都得凑好时辰,既要避开两位娘娘的午憩,又不能耽误用药的时辰。王太医有回打趣道:"老臣这把骨头,都快被二位主子遛散架了。"惹得满屋子宫女掩嘴偷笑。
40.火种
伊尔哈这日正带着孩子们打理永和宫的小菜园,今年种的是油菜花,如今已是三月,油菜花陆陆续续开了。金灿灿的花瓣在春风中轻轻摇曳,映得整个园子都明亮起来。
她挽起袖子,亲自示范如何给花苗松土,昭宁和五阿哥蹲在一旁,学着她的样子用小铲子小心翼翼地翻动泥土。
“额娘,这花儿什么时候能摘呀?”五阿哥仰起脸,鼻尖上还沾着一点泥土,眼睛里满是期待。
伊尔哈笑着用帕子替他擦掉泥点:“再等些日子,等花开得更盛些,咱们就能摘下来做菜了。”
昭宁伸手轻轻碰了碰花瓣,转头问道:“额娘,油菜花除了做菜,还能做什么?”
“还能榨油呢,”伊尔哈柔声解释,“等花谢了,结了籽,咱们就把籽收起来,送去油坊榨油。这油炒菜可香了。”
五阿哥听得眼睛发亮,立刻干劲十足地挥了挥小铲子:“那我得多松点土,让它们长得更好!”
众人正说笑,却听到承乾宫宫人来报喜,德妃娘娘又怀身孕了。伊尔哈手里的花差点拿不稳,几片花瓣簌簌落在裙摆上。她下意识攥紧了花枝,指节微微发白。
德妃是有名的易孕体质。伊尔哈还记得她接连怀上四阿哥和六阿哥时,太医院院判曾私下摇头,说这般频繁的生育最伤根本。
后来她悄悄劝过德妃,递过避子汤的方子,甚至亲自盯着她调理身子。德妃也听进去了,这些年一直谨慎着,怎么如今又......
伊尔哈飞快地算了算日子,距离六阿哥出生已近三年,倒也不算太近。她稍稍松了口气,可心头仍像压了块石头
后宫的女人除了取悦皇帝便是诞育皇子……
……
康熙得知后,如宜妃一般,给了德妃许多赏赐——上等的血燕、安神的沉香,还有一尊白玉送子观音。下朝后,他特意绕道去了承乾宫,见德妃气色尚好,眉眼间才舒展开来。
德妃倚在软枕上,趁着皇上心情好,柔声道:"臣妾如今要静心养胎,六阿哥正是活泼的年纪,整日在殿里闹腾......"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不如让他去永和宫,和四阿哥、昭宁格格作伴,也好让皇贵妃娘娘教导。"
康熙打趣德妃,你如今终于舍得让孩子去永和宫玩了吗?德妃抿唇一笑,指尖轻轻绞着帕子:"臣妾这不是想着,六阿哥也该跟着哥哥姐姐们学学规矩了。"
她面上带着温婉的笑意,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皇上哪里知道她的为难之处——五阿哥比六阿哥年长,太后那里一直不肯松口送去永和宫。
她一个妃位,哪敢越过太后的意思,贸然将儿子送去?若不是太后已经许了五阿哥去永和宫玩,自己这又有了身孕,她连提都不敢提。
德妃想起胤禛似乎跟她说过,是太子殿下在太后那里提起送五阿哥去永和宫,才劝的皇太后松了口。
她指尖轻轻抚过茶盏上细腻的青花纹,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太子殿下向来仁厚,待底下的弟弟妹妹们都是极好的。
她心里忍不住又念了几句太子的好,这样的好兄长,日后她的孩子也能过得容易些。六阿哥年纪小,若能得太子几分照拂,在这深宫里便多了份保障。
德妃有孕,不是很有精神,康熙也忙,所以略坐坐,看了看胤祚就走了。
送走康熙后,德妃接过宫人递过来的茶。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釉面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定了定神。六阿哥的名字是胤祚——"祚"字有国祚的意思,这个字的分量太重了。她虽出身不高,但这个字的意思还是懂的。
赫舍里皇后或许是个宽厚的主子,可宫外的赫舍里一族却未必仁慈。德妃想起前些日子听说索额图在朝堂上的做派,后背就隐隐发凉。她不过是个包衣出身的妃子,在这深宫里根基尚浅,若有人要对胤祚不利......
窗外的风吹得有些凉,德妃拢了拢衣襟,下人见状立马把窗子放下来。若是太子殿下愿意回护一二,那便是最好的。
太子是储君,有他照拂,总能给胤祚增添两份保障。她望着跳动的烛光,暗暗祈祷太子能一直这般仁厚,待底下的弟弟们都如亲兄弟一般。
……
六阿哥胤祚早就知道永和宫是个好玩的地方。
每次四哥从永和宫回来用晚膳,总会眉飞色舞地跟他讲那里的新鲜事——昭宁姐姐教他们认字用的彩绘卡片,皇贵妃娘娘小厨房里香甜的牛乳糕,还有后院里那个能挖出蚯蚓的菜园子。
后来四哥说得更神气了,说起太子哥哥带着他们审查宫中管事时威风凛凛的模样,听得胤祚眼睛都亮了起来。
"额娘!我也要去永和宫!"小团子似的胤祚常常抱着德妃的腿撒娇,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德妃总是温柔地摸摸他的小脑袋,轻声道:"等你再大些......"
其实她心里也拿不准主意。
五阿哥一直没过去永和宫,太后那边始终没松口,她这个做妃子的哪敢越过太后行事?只能一遍遍哄着胤祚:"等你三岁了,额娘就送你去和哥哥姐姐们玩。"
胤祚掰着肉乎乎的手指头数日子,每次见到四哥都要问:"我离三岁还有多久?"
如今终于能如愿以偿,小家伙早早就把自己的小包袱收拾好了,连最心爱的布老虎都要带去给昭宁姐姐看。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胤祚就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连早膳都顾不上好好用,急匆匆地拽着四哥的衣袖就要往永和宫跑。
德妃忙将人拦下,亲手给小家伙系好披风带子,又蹲下身替他整了整衣领。
"胤禛,"德妃拉着长子的手再三叮嘱,"今日是你第一次带着弟弟去永和宫,要记得让弟弟认全哥哥姐姐们。"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些,"听说今日太子殿下休沐,若是他们过去了,你多带着弟弟跟着太子学学规矩。"
胤禛沉稳地点头应下,德妃却仍不放心,又追到宫门口补充道:"记得看着弟弟用点心,别让他贪凉......"
话未说完,就见胤祚已经迫不及待地扯着哥哥的袖子往外走,小短腿迈得飞快,德妃望着两个儿子的背影,既欣慰又有些怅然。
六阿哥与太子之间差了六岁,这样的年龄差距让德妃暗自叹息。好在胤禛与太子年纪相仿,当年在永和宫一起玩耍时结下的情谊,总比其他皇子要深厚几分。
她记得有一次胤禛回来说,太子夸六弟抓周时抓了本书,是个聪慧的。德妃立即让内务府照着六阿哥抓的那本书,重新装帧了一册送给太子。
这样的小心思她用了许多——让胤禛带着六阿哥画的稚嫩图画去毓庆宫,逢年过节送些六阿哥亲手做的简单针线。
虽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德妃想着,水滴石穿,总能慢慢让太子对这个小弟弟多几分怜爱。
这深宫里的母子,总要学会这样迂回地互相扶持。德妃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只盼着这份苦心,能为幼子换来多一分平安。
……
如德妃所料,这日太子、大阿哥和胤祉都休沐在宫中。晨起用过早膳后,胤祉正要去永和宫给弟弟妹妹们上课,太子便提议道:"听说六弟今日也到永和宫了,不如我们一同去看看?"
大阿哥闻言立即来了兴致:"正好瞧瞧这个小不点,上次见他还是周岁宴上。"
三人便换了常服,沿着宫道往永和宫走去。
太子走在最前头,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胤祉抱着几册启蒙用的画本,时不时与兄长们说笑两句。
转过一道宫墙,远远就听见永和宫里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
太子唇角微扬,回头对两位兄弟道:"看来我们来的是时候,这小家伙倒是适应得快。"
大阿哥已经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脚步,嘴里念叨着要给新来的小弟弟带路,认认永和宫的各处景致。
胤禛远远望见太子一行人的身影,立即整了整衣襟,牵着胤祚的小手快步迎上前去。待行至跟前,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随后轻轻将躲在身后的六阿哥往前带了带。
"太子哥哥,"胤禛的声音比平时清亮几分,"这是六弟胤祚,今日刚来永和宫。"说着又低头对懵懂的幼弟轻声道:"祚儿,快给太子哥哥见礼。"
小胤祚仰起脸,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兄长。他学着四哥的样子笨拙地行礼,奶声奶气道:"胤祚给太子哥哥请安。"
圆溜溜的眼睛里既带着怯意,又藏着掩不住的亲近之意。太子见状,眉眼间不由柔和了几分,俯身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太子温厚的手掌轻轻落在胤祚柔软的发顶,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他向来喜欢胤禛这个懂事的弟弟,如今见六弟这般玉雪可爱,心中更添几分怜爱。
虽然索额图时常在他耳边念叨"祚"字有国祚之意,要他提防这个幼弟,但胤礽心里明镜似的——汗阿玛对自己的重视从未动摇,何须与一个稚子计较?
他想起姑母之前的劝诫:"太子该学着发现弟弟们的长处才是。"眼前的小胤祚正仰着脸,乌溜溜的眼睛里盛满对兄长的仰慕。
太子心头一软,从腰间解下个精巧的九连环塞到弟弟手里:"这个给你玩,改日让四哥教你解开。"
余光瞥见胤禛眼中闪过的感激,太子暗自点头。这才是储君该有的气度,若整日猜忌提防,岂不寒了兄弟们的心?
几人正说着话,忽然从内殿传来昭宁清脆的抗议声:"皇额娘,儿臣不想现在种痘!"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急,
"这一章马上就要搞清楚了了,种痘后要休养好几日,功课都要耽搁了......"
太子等人闻言面面相觑,大阿哥挑眉看向胤禛:"这是闹的哪一出?"
胤禛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
"皇额娘说臣弟、三哥和昭宁姐姐都到了该种痘的年纪,原打算今日趁着三哥过来一并说明。谁知昭宁姐姐正在钻研新学的篇章,觉得种痘会打断她的功课进度。"
他说着,眼中流露出几分了然,"她这几日为了弄懂那段注释,连午憩都省了。"
话音未落,就见昭宁提着书卷从殿内快步走出,小脸上写满倔强。见到太子一行人,她匆忙行礼,可手中的书册却攥得紧紧的,显然还没从方才的争执中回过神来。
昭宁眼圈微红,攥着书卷的手指紧了紧,委屈地唤了声:"太子哥哥......"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太子见状连忙上前,温厚的手掌轻轻落在她肩头。
"种痘不耽误看书的,"他柔声劝道,从袖中掏出帕子递给小姑娘,"孤当年种痘时比你还小两岁呢。"说着大概比划了一下,"你看,不过留了这么个小印子,连一日功课都没耽误。"
见昭宁情绪稍缓,太子又放轻声音:"身体健康是顶要紧的,你皇额娘是为你好。"
他弯腰与小姑娘平视,眼中带着兄长特有的温和,"别为这个跟姑母置气,嗯?待你种完痘,孤把新得的英吉利商人进贡的大炮模型送你,可好?"
昭宁这才破涕为笑,小声道了谢。太子直起身,朝殿内望了望,果然看见伊尔哈正倚在门边,眼中含着欣慰的笑意。
胤祚从永和宫回来的第一日,德妃刚想拉过幼子细细询问在那边可还习惯,就听胤禛提起皇贵妃要为他们兄妹几人安排种痘的事。
德妃心头一紧,手中的茶盏险些打翻——种痘这等大事,做额娘的哪能不守在身边?可低头看了眼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又不得不按下这个念头。
翌日清晨,她亲手为两个儿子整理好衣冠,反复叮嘱胤禛要照看好弟弟。待轿辇转过宫墙,德妃立即吩咐备轿,径直往钟粹宫去了。
"姐姐可得帮帮我,"德妃一见到荣妃就拉住她的手,"我如今这身子实在不便进种痘所,可心里总放不下......"话未说完,眼圈先红了。
荣妃会意,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去永和宫守着。横竖三阿哥也要种痘,我正好一并照应着。"
德妃感激地点点头,两人商量好轮流派人去打探消息。
太医院这些年对种痘一事早已驾轻就熟。
自康熙爷大力推行种痘之法后,太医们不仅在全国各地广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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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艺,更是在京中反复操练,连最偏远州县的大夫们都已熟练掌握。
这次为皇子公主们准备种痘,太医院更是格外上心。
皇贵妃的命令刚传到太医院,院判便亲自督办。
次日清晨,一应物件便已齐备:崭新的银刀、特制的痘苗、消过毒的细布,还有各色调理汤药,全都用朱漆托盘盛着,覆以明黄绸布。
几个经验最老道的太医被选派出来,连熬药的炭火都选的是最上等的银丝炭。
种痘的地点定在了永和宫后殿的暖阁,这里既避风又朝阳。
伊尔哈早命人将此处收拾得一尘不染,还特意吩咐:"这些日子其他阿哥格格们就不必过来了,免得过了病气。"
宫人们领命,立即在永和宫各处熏起艾草,连廊下的锦帷都换成了防风的厚缎。
昭宁种痘这几日,僖贵妃坐立难安。这是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她恨不得亲自守在榻前照料。
可如今腹中胎儿尚未坐稳,太医千叮万嘱不可接触病气,她只得日日往德妃宫里走动,好歹能第一时间得知消息。
宜妃见状,索性也带着针线活计过来作陪。三个孕妇围坐在德妃宫中的暖炕上,僖贵妃手里绞着帕子,时不时就要差人去永和宫打听。
宜妃一边绣着小肚兜,一边说些俏皮话宽慰她们;德妃则默默煮着安神茶,茶香氤氲间,眉间的忧虑始终未散。
说来也奇,宜妃和德妃从前为着些宫务没少针锋相对,如今倒因着这份共同的牵挂,渐渐能心平气和地说上话了。
这日宜妃见德妃眼下青黑,难得主动劝道:"你也别太忧心,我听说皇贵妃娘娘把昭宁照顾得极好。"说着还把自己带来的蜜饯推过去,"尝尝这个,开胃的。"
德妃微微一怔,轻声道了谢。两人目光相接,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为人母的牵挂,那些旧日的龃龉,似乎也在这几日茶话间渐渐消融了。
三个孩子的体质都很好,种痘过程异常顺利。不过三五日光景,胤禛已经能带着弟弟在院子里玩耍,昭宁也重新捧起了心爱的书卷。
太医临走时留下了详细的调理方子,伊尔哈特意命人抄录了两份,一份送往钟粹宫给荣妃过目,一份送去承乾宫让德妃安心。
"这几日饮食要清淡些,"伊尔哈叮嘱道,"鱼虾发物都暂且忌口。"见孩子们在庭院里追逐嬉戏的模样,她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想到僖贵妃这些时日的牵挂,伊尔哈又特意安排昭宁去永寿宫住了一日。
昭宁刚到永寿宫门口,就被僖贵妃一把搂进怀里。
僖贵妃摸着小姑娘略显消瘦的脸颊,心疼得直掉眼泪,又忙不迭地让人端来早就备下的红枣羹。"
快让姨母好好瞧瞧,"她将昭宁揽在膝头,亲手喂着羹汤,"这些日子可把姨母担心坏了。"
昭宁乖巧地依偎在僖贵妃怀中,小口小口喝着甜羹,时不时说些永和宫的趣事逗姨母开心。
直到日头西斜,伊尔哈派人来接,僖贵妃还依依不舍地往昭宁的荷包里塞满了蜜饯果脯。
……
种痘的风波刚过,永和宫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这日午后,伊尔哈趁着孩子们在廊下玩耍的间隙,命人抬出几个精致的檀木匣子。
她轻轻打开匣盖,露出里面泛着冷光的奇异兵器——一柄英吉利造的燧发枪,一把沙俄的钢制短刃,还有几件叫不上名字的异国器械。
"都过来瞧瞧,"伊尔哈招手唤来孩子们,指尖轻点着那些冰冷的金属,"这些都是英吉利和沙俄商人带来的物件,比咱们大清的兵器锋利得多。
"她拿起那柄燧发枪,在阳光下转了转,精密的机械结构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五公主好奇地凑近,却被那森冷的寒光惊得后退半步。
伊尔哈顺势将她揽住,声音沉了下来:"锋利的武器落在野蛮人手里,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的目光扫过每个孩子的脸庞,"那些红毛夷人,表面来做生意,背地里却惦记着大清的疆土。他们驾着铁甲船来,带着火器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踏进大清的国土。"
昭宁的眼睛亮得惊人,小手紧紧攥住那柄燧发枪的图纸,信誓旦旦地仰起脸:"皇额娘放心,儿臣定能造出比这些红毛夷人更好的火器!"
她纤细的手指划过图纸上精密的构造,已经在心里盘算着改良的方案。
伊尔哈温柔地抚过她的发顶,却轻轻摇头:"科技向来不是一枝独秀的。"
她拿起案几上的茶盏比划着,"你的设想再好,若没有精钢锻造的枪管,没有标准化的零件,再精巧的设计也是纸上谈兵。"
说着,她目光扫过围坐的孩子们:"胤禛可想过,炼钢需要什么样的高炉?胤祚知道要多少匠人才能打造一个零件?"
见孩子们陷入沉思,伊尔哈的声音愈发柔和:"所以我们要做的是齐头并进——改良农具让百姓吃饱,兴办学堂培养匠人,开采矿藏储备原料..."
窗外的春光正好,照在孩子们专注的小脸上。
伊尔哈将那张燧发枪图纸仔细折好,放进昭宁手中:"记住,未来是你们的。但要撑起这个未来,需要你们每个人都成为擎天玉柱。"
伊尔哈平日里除了研读医书,最爱翻看那些海外传来的游记杂记。
永和宫的书架上,《职方外纪》《坤舆图说》这些异域见闻总是摆在最顺手的位置,书页间还夹着她亲手批注的纸条。
因此她说出这番话来,倒也不算突兀,只是在这闭关锁国的大清宫廷里,终究显得有些惊世骇俗。
但孩子们尚未被那些条条框框完全规训,他们清澈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好奇与向往。
胤禛盯着那柄燧发枪的膛线出神,昭宁的小手无意识地描摹着图纸上的构造,连最小的胤祚都似懂非懂地攥紧了小拳头。
伊尔哈的话语像一粒粒火种,悄无声息地落入他们心田,在无人察觉处暗暗生根。
窗外一阵春风拂过,掀动书页沙沙作响。谁也不知道,在这寻常的午后,某些关乎未来的念头,正在这些天家稚子心中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