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美食给妖怪做情绪疏导》
3. 蛇医
婶子知道她要去买绿豆,所以瞧见穆棠棠提着一大袋回来也不惊讶,只问:“穆姑娘要做什么?俺来帮你。”
“俺也要俺也要!”妞妞在旁边搭声。
穆棠棠当即笑了,屈指点点妞妞的额头:“就你最积极!”
她晃晃手中的绿豆,往灶台走:“做绿豆元子粥,不过今晚倒不着急。”
她取出一个大盆,把绿豆悉数倒进去,这样等第二天泡完一宿之后,豆子才会更容易煮熟。
次日一大早,穆棠棠就赶到农户家,经过一夜的绿豆已经泡得饱涨,她全部倒入锅中,等大火煮沸,在表面冒出一个又一个小泡泡之后,才慢慢转小火熬制,将豆子煮得软烂。
妞妞在灶台后帮忙烧火,没跟着婶子出去捡酸角,她鼻尖闻到绿豆煮沸的香气,不禁开口:“好香啊姐姐……”
穆棠棠也是小时候过来的,自然知道她这话背地里是什么含义,无非是小馋猫馋嘴罢了。
她一面用勺子搅匀着绿豆一面笑道:“别急,马上就要熬好了。”
趁着中间熬煮的时间,穆棠棠又把糯米粉倒水揉好,搓成一个个小元子。
灶台上有两个位置,穆棠棠架起另一锅,把元子投进去煮,绿豆煮得时间稍久,这个时候两边一起开动,刚好不耽误。
乳白色的雾气徐徐飘起,穆棠棠用手左右扫扫,心中突觉一阵惬意,这几日虽然累是累了点儿,但总归是比原世活得自在,日子都觉得有盼头了许多。
她弯起嘴角笑笑,等到元子煮得差不多了,捞起来转投到绿豆粥里,再煮上一阵子,便一齐舀到桶里,抬到屋后的水井里冰镇。
恰好此时已至正午,婶子捡完酸角回来,几人将就吃了点晌午便又投入到了忙碌中。
不光穆棠棠干得起劲,婶子也精力勃勃,要知道这几天下来挣得可比往日多得多了,她心里生怕稍一懈怠就把握不住这笔钱。
下午酸角熬好的时候,穆棠棠便去把水井里的桶提了出来。
“婶子,妞妞,快来尝尝!”她搅和几下,舀起两碗递给她们。
妞妞早就迫不及待地等在旁边了,当即欢呼一声接过,也不用勺子,就这么直接囫囵下去。
冰冰凉凉的绿豆粥顺着舌尖滑进,一抿就完全化开,散发出独特的清香。元子口感弹滑,同样煮得绵软,裹着绿豆的丝丝甜意,在口中回味无穷。
妞妞好吃得不停跺脚,不是不说话,是嘴巴全拿去吃了。
婶子则稍微内敛一点,端着元子粥慢慢细品,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穆姑娘,你这手艺,俺是真佩服!”
穆棠棠见她们的样子,便知是做成功了:“那有啥难,婶子想做可以和我一同做。”
婶子摇摇头:“算咯算咯,平常做个饭那老头子都嫌弃俺做的不好,非得他自己做。”
穆棠棠和妞妞都笑了。
几人喝完,刚好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提着东西往集市去。穆棠棠心里琢磨着元子粥的价钱,这次一定要好好赚一笔!
虽说来集市的人类许多都是农户,但也有不少商人货郎之流,多少都有点家底。
另外,穆棠棠靠着情绪美食系统,做出来的东西天然有助于缓解妖怪情绪躁动,是以虽然只来集市几天,却已经有了不少妖怪客户,那些妖怪浑身是宝,手头也有钱,要穆棠棠说,要宰肯定逮着大的宰!
不过说到妖怪,这两天穆棠棠倒是有些奇怪,明明每天她的摊前都有妖怪光顾,也看到他们的情绪因为美食而稍有疏解,却没有触发系统任务,难道……是需要某种特定的条件吗?
也许,等到下一次出发任务的时候就知道了。
进了集市,穆棠棠照例在胭脂铺旁搭摊,趁着现在还没客人,她舀起一碗送给胭脂铺的姑娘,姑娘笑着接过去,转头拈起一块胭脂送给她。
有客人瞧见穆棠棠开摊,此时也凑了过来,这姑娘虽然来得日短,但在集市名气可不小,不仅长得貌美,手艺更是一绝,来得晚了说不定连渣滓都抢不到!
“诸位来得早,今日上新品,第一个来的可以免费品尝!”穆棠棠拍拍手边新摆的桶。
她这一吆喝不得了,周边立时围满了一圈人和妖,全在争第一,摊前霎时间好不热闹。
穆棠棠收钱收到飞起,心里乐开了花。
那厢抢先买到的客人也不着急离开,蹲在路牙子边一面品味着,一面同身边的侃大山。
“前些日子家里婆娘不舒服,去找蛇医,咋个没见人呢?”
旁边蹲着条犬妖,听到问话抬起头来,头上的耳尖耸动着:“蛇医好像前些日子被人邀去看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说呢……”那汉子摇摇头,一口闷完碗里的元子粥,转身又挤进人群里。
犬妖复低下头,刚把嘴凑到碗边,突然警觉地抖了抖耳朵。
他往集市外人界的地方望去一眼,眉目霎时间凝重起来。
“不好了!有妖怪暴走了!!”犬妖猛地站起身冲大伙喊道,“好像还有捉妖司的人!快跑!不然来不及了!!”
摊前的人和妖一听,顿时炸开了锅,刚刚挤进去的汉子连碗都不顾了,当即转身往集市外面跑。
其他人和妖同样慌慌张张地四散开来,回家的回家,回妖界的回妖界,穆棠棠的摊前一下子空了出来。
怎么回事?怎么全都跑了?!
穆棠棠手里还捏着舀粥的瓢,愕然地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
“穆姑娘也快走吧,那不是普通的妖怪!”旁边胭脂铺的姑娘见穆棠棠还愣在原地,一边焦急地收拾起摊前的东西一边喊道,“那妖怪应该是暴走了,小心等会儿伤到你!”
妖怪?暴走?
穆棠棠脑子还没回过味儿来,就听见脑中乍起的声音。
“检测到附近有剧烈情绪波动,触发系统任务:情绪治疗。”
“任务奖励:神秘菜谱一份。”
“请宿主做好准备应对情绪暴走妖怪,保证自身安全。”
保证自身安全,我拿什么保证,瓢子吗?
穆棠棠懵了,这系统真不是害人吗?她一个普通人顶多做做饭,还能跟妖怪斗?还是个暴走的妖怪!
于是她当即也跟着收拾起摊位来,开玩笑,谁爱玩儿命玩儿命!反正她不玩儿!有命赚钱没命花这找谁说理去!
正低头整理剩下的粥和酸角汁,穆棠棠忽听得耳边一声尖叫。
“穆姑娘小心——!!!”
她浑身汗毛登时炸开,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恐惧感占据了全身,可是偏偏她的身体却像被冻住了一般僵在原地。
短短一息之间,她只能抬起头,看见一只血盆大口朝自己扑来——
“嘭——!!!”
就在她心中悲呼完蛋,眼睁睁看着那大嘴几乎将自己整个人都吞噬进去之时,一道黑影突然如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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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闪来,狠狠撞向了那只大嘴!
穆棠棠眼睛骤然睁大。
那黑影一下将妖怪撞开,反手抽出一个东西,穆棠棠只见一道银光反射入自己的眼帘,在空中瞬息间斩出数道银白色的练光。
练光之中,妖怪苦苦挣扎着,直到被黑影一刀斩在左腿上,才奄奄倒了下去。
穆棠棠此时才看清楚,那居然是一只绿螈!
“咔嚓!”
叶承尘收刀入鞘,回首看那摊边的女子,她呆呆地望着自己这个方向,好像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转回再看那绿螈,他匍匐在地上,左腿汩汩地往外涌血。
叶承尘从腰间取下逮捕令,对着他的脸。
“你可认罪?”
“我不……认罪。”谁知那绿螈居然还在嘴硬,“人不是我毒死的,那个人明明是请我去给他治病……”
“放着人界的大夫不找,去找你这只妖怪?”叶承尘冷哼一声,“你不认罪也无所谓,反正我都会把你带回去。”
他蹲下,取出腰间的缚妖索,正欲套到那绿螈的脖子上,忽听得身后一声叫唤。
“大人且慢!”
叶承尘回头,见是那个女子,手上捧着碗朝这边跑来。
“闲人退避,小心妖怪伤……”
他刚开口准备提醒,就见女子直接扑到了妖怪身边。
“……”
女子吓出一头冷汗,眼睛却亮晶晶的,看见叶承尘的脸,她愣了一瞬,又很快反应过来。
“大人,我这有碗粥可缓解这妖怪的情绪暴动。”
“粥?”他冷眼瞥见女子的碗,里面浮动着绿豆碎和雪白的元子,看着冰冰凉凉煞是可爱。
好吃估计是好吃,只不过说缓解妖怪情绪?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要知道妖怪受到刺激后便极易陷入情绪暴动,有的可能会反伤自己,而绝大多数都会对周围造成破坏。若是在妖界倒还好,可能被其他大妖揍一顿就歇火了,但若是在人界,稍有不慎便会造成一方生灵涂炭。
这也是为何当朝坚持设下人妖分界制度,不过,总有漏网之鱼。
眼见叶承尘一脸拒绝,穆棠棠登时有些着急:“大人,您信我一回,反正这妖怪就在大人手底下,您肯定也不会放任他伤害我,对吧,还有你……”
她把碗凑到绿螈嘴边:“你试试就知道了,你现在的暴躁情绪很危险,再不调节一下说不定还会暴走。”
那绿螈动了动鼻尖,嗅到绿豆清爽的味道,当即忍不住口舌生津。
“喂!姓叶的,快让我喝一口罢了!”绿螈急道。
“我为什么要让你喝?”
绿螈一听就怒了:“你追老子追了三天三夜,你不饿老子也饿了!让我临死前吃口饭不行!”
“……”
叶承尘稍稍松开按住他脖子的手。
算了,仅此一次。
他捏捏眉心,见女子躬身喂那绿螈,神情认真毫无怯意。
她居然不害怕此等面目可怖的妖怪么?
要知道妖怪情绪暴走时难以掌控妖力,便会变回本体的模样。大多长的千奇百怪,足以止小儿夜啼。
叶承尘确有些惊讶于这个女子的胆量。
然而让他更加惊讶的还在后面。
随着绿螈埋头吞吃,他浑身的鳞片逐渐褪去,羽状的外腮也慢慢消失,最后,居然重新变回了人形!
5. 红糖芝麻烧饼
若只说自己卖得贵穆棠棠也就认了,毕竟确实不便宜,可瞧不起人是几个意思?穆棠棠心里生出些火气。
“我这牌子立在这里明码标价,你自己看不清楚还要怪谁?”她手指着旁边前不久刚做出来的招牌,骂道:“自己兜里没几个子儿还怨起贵来了,你怎么不叫那皇城的金轿子便宜点儿卖你!”
“再说了,老娘凭本事在这里做买卖,哪里比不上你这泼皮凭本事耍无赖!”话一出口,四周哄笑一片。
那无赖见穆棠棠还敢开腔洗刷他,当即怒上心头伸出蒲扇大的手掌来:“臭不要的玩意儿还敢顶嘴,非要老子教训教训你不成?!”说着便压下手掌欲要扇在穆棠棠脸上。
穆棠棠在这里摆摊也有一阵子,遇见的奇葩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但却是第一次遇到这般狂放不讲理的人。她倒是不怕挨这一顿揍,这人若是真敢打她,她非叫他把底裤都赔个干净!
于是乎她躲也不躲,甚至还抄起手边的大瓢作势还上一手。
众人原本正看着热闹,谁知两人吵着吵着居然开始动起手来了,登时慌慌张张欲上前拉架,却见一道黑影突然闪至跟前,架住了那无赖挥下的手。
“啪!!”
那无赖一巴掌扇到剑鞘上,疼得当即大叫起来:“哪个狗崽子跑来这里逞英雄!”
叶承尘面若寒霜,手中剑柄一转,底端猛地顶在那无赖胸口,直接把他顶飞了出去。
围着的众人登时惊呼倒退。
“草!”
那无赖一屁股摔在地上,赶紧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却在看清叶承尘身上的装束时面色骤然一僵。
“好啊,我说怎么敢在这儿坑人呢。”他嘴角抽搐,露出恶意的一笑,“原来是背后有靠山是吧······”
“你们都瞧瞧,看见了没有,啊?”他指着叶承尘穆棠棠两人,冲周围的人大喊道,“这臭婆娘就是仗着自己身后有人,故意在这里坑人。一碗粥敢卖老子十五文钱,还敢打人,你们说说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种人还敢在集市里摆摊?乡亲们,咱们难道不该把这臭婆娘赶出去吗?”他挥动双臂激情呐喊,却见周围的人全都一脸看傻子般看着他,还要不少妖怪冲他呲牙。
这是怎么回事?
无赖懵了。
他明明是在帮这些人维护集市繁荣啊,有这样一个高价坑人的家伙难道不应该赶出去吗?他们怎么敢用这种眼神看他?凭什么这么看他?!
“你再一口一个臭婆娘,可别怪我不客气了。”正当无赖惊疑之际,一个小童突然慢慢朝他走来。
小童通身着绿,面上眼角和下颌显出墨绿色的鳞片,瞳仁尖竖。在他的脚下,数道暗影如蛇般蔓延,几乎包围了无赖。
无赖好歹是在这附近生活的,自然知道这看似无害的外表下隐藏的凶暴,又见对方蓄势待发的模样,最终嘴唇嗫嚅几下,没敢再口出什么狂言。
叶承尘横眉冷脸,半分多余的字都不给他:“还不滚?”
无赖缩缩脑袋,环视一番见势不对,当即便打算拔腿开溜。
“站住!”
穆棠棠从叶承尘身后慢慢走出,停在他身边晃晃手中的大瓢,面上露出狞笑。
“两碗粥并精神损失并器物损失,哦对了,”她点点叶承尘,“还有我这靠山的出场费。”
“靠山”叶承尘瞟了她一眼,没说话。
穆棠棠摊开手,晃晃指尖。
“一共两百文,麻烦客官结一下呗。”
不是说她仗着靠山吗?
那她可就要好好仗势欺人一下了。
既然她没做什么都要被指着鼻子骂,那她当然就什么都可以做了。
穆棠棠把手中的钱来回数了几遍,乐得连旁边的两人都忘了。
唉,要不怎么说还是无义之财来的快,这要是再来几个无赖,她开店的计划不就指日可待了吗?唉唉······
她心中正幻想着,忽觉被谁拉了拉,垂头,看见青谷正扯着她的衣角。
“姑娘,你没事吧······”青谷顶着一双墨绿色的大眼睛望着她,面上鳞片悉数褪去,显出原本纯稚的模样,“你若是伤了,我可以给你开药方。”
虽然穆棠棠不知道为何对方这么想给她开药方,但她对于他的关心倒很是受用。
“没什么大碍。”她乐呵呵挥手道,“你们来得及时,不然我估计真要挨一顿揍了。”
“知道会挨揍,就不要那么鲁莽。”叶承尘在一旁突然开口道,顺便抬手把拉着穆棠棠的青谷扯开。
穆棠棠自己也知道当时有些冲动了,不好意思地应下:“是是,但当时实在气极了嘛······”
她瞧着叶承尘拉过青谷的动作,突然反应过来惊叫道:“青谷这是被放回来了?!”
穆棠棠既是为青谷洗脱冤屈高兴,同时也是为自己任务完成高兴,毕竟她其实对那个神秘奖品挺好奇的,这还是系统第一次给她这种奖励。
叶承尘见她乐得眉飞色舞的模样,眼中滑过些微的不解,口中却只简单说一句:“人既然已经送到,某就先走了。”
“诶诶诶!”谁知他刚欲转身,却被拉住了手臂,叶承尘蹙眉回头,便见穆棠棠毫无察觉地从摊位上取过什么东西塞到他手里。
他低头,目光先是落到自己被搭住的护腕,随后才移到那被硬塞到自己手中的物件上。
只见油纸里夹着一方金黄色的烧饼,表面洒满了香气四溢的白芝麻,外皮看起来便酥脆焦香,哪怕是叶承尘这种不重口腹之欲的人在看到的一瞬间都忍不住想要一口试试这表皮的脆度。
“叶公子费心送青谷回来,又帮了我一个大忙,小女感激之情实在难以言表。”视线中,穆棠棠的脸上难得显出几分正经的神色来。
“这烧饼是我自己做来当饭的,今日恰好多出几个,公子若不嫌弃便尝尝罢。”
穆棠棠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人,哪怕是出门做生意也会给自己置办点好吃好喝的,为了这烧饼她大早上便爬起来发好面团,里面还加了一点肉桂粉,味道较普通烧饼更加浓郁,红糖馅儿也是自己亲手调的,饼胚表面还刷了蜂蜜水,吃起来香甜酥脆。
就这么直接送了出去,若不因着是叶承尘,她说实话都有点儿心疼。
叶承尘目光闪烁,迟疑了几秒后最终还是点点头接下了:“好。”
穆棠棠为对方坦诚地接受自己的感谢欣然一笑。
很好,帅哥,虽然你脾气很冰脸很臭,但起码不是个犟毛。
叶承尘离开后并没有马上吃掉这张饼,而是等走出几里地,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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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烧饼从油纸里挤出来。
虽然因为放过一段时间表面有些凉,但一咬下,外皮还是酥脆到能听到“咔擦”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点焦香的味道。里面的发面却相当绵软,反复咀嚼后还会逸散出一股奇特的咸香。
他在自己根本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接连咬了好几口,直到一股温热的甜意进入到他的舌腔。
叶承尘忽然一愣,垂头,看到烧饼最中心露出的点点暗红色。
是红糖。
他已经好久没吃过糖了。
嘴里的烧饼带上了点难以言喻的滋味,叶承尘小心地将剩下的烧饼一点点吃完,像是犯人在享受自己人生中最后的一餐。
吃完后,他仔细拍去身上掉落的饼渣,重新赶回捉妖司。
目送叶承尘离开,穆棠棠回转身,便见到青谷眼巴巴地凑上来。
“这次在下能够得救,多亏姑娘帮忙。”他顶着一张稚嫩的小脸笑嘻嘻向穆棠棠行了一礼,“不知道姑娘信甚名谁,家住何处?在下日后一定会登门道谢。”
“顺手之劳罢了。”穆棠棠挥挥手,“小女名穆棠棠,唤我穆姑娘即可。”
“我一直在这方摆摊,你若想找我可以到集市来,若没有也可以到承云客栈来寻我。”承云客栈便是穆棠棠一直以来住宿的客店。
“承云客栈?”青谷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似的点点头,“明白了。”
“对了,你这腿······”穆棠棠指指青谷那简陋包扎过的左腿,“需要帮什么忙吗?”
“这个?”青谷见她所指一笑,“穆姑娘难道忘了?在下是名蛇医,再说了,就算那姓叶的真把我腿砍了,没几日也能重新长回来。”
穆棠棠一愣,是了,青谷不仅是个医者,还是个妖怪来着,寻常人伤筋动骨的伤口,在人家那里也许只不过小事一桩。
两人这厢正聊着,忽听见一声尖叫传来。
“穆姑娘!!!”
穆棠棠吓得肩膀一耸,这声音虽然刺耳却分外熟悉,她转头一看,便见一只暗红色的花蝴蝶遥遥向自己扑来——
“穆姑娘你没事吧?!”花蝴蝶双手抓住穆棠棠的肩膀,像翻煎饼似的把穆棠棠翻来覆去检查了个遍,“奴家这才几日不见,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听说前几日这边有个妖怪暴走,连捉妖司的人都惊动了,今天还来了个泼皮!穆姑娘你怎么也不来找奴家?!这要是发生什么事可得了?!”
“涂山白······等等,你先别激动······”穆棠棠头晕目眩止住涂山白的动作,忍不住发出灵魂质问,“你这几天都在妖界,我也联系不上你啊!”
摊煎饼的手一顿。
涂山白眨眨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哦······”不说差点都忘了穆棠棠是个普通人类。
他紧接着反应过来,手探向自己腰间,顿了顿,将系在腰间的那串铃铛取下,递给穆棠棠:“穆姑娘,这铃铛可以联通妖界,日后若有需要的地方······”
他红唇翕动,钩子似的眼尾弯出动人的弧度,朝穆棠棠抛来一个媚眼。
“摇动这串铃铛,呼唤奴吧······”
说着,涂山白双手捧铃,盈盈跪倒在了穆棠棠身前。
穆棠棠:······这家伙到底还有完没完了?
6. 八宝鸭
穆棠棠正扶额汗颜,就听另一个声音也加入进来。
“说的对啊,穆姑娘是个凡人来着。”青谷抬手伸进自己耳后,龇牙咧嘴揪出一个东西下来。穆棠棠登时目瞪口呆,看着他同涂山白一般将一枚青绿色的鳞片递向自己。
“这是我的颈鳞,对着这个鳞片叫我的名字便可以联系我。”青谷笑道。
“不是,这也太······贵重了。”穆棠棠不傻,狐妖的铃铛、蛇医的颈鳞这种东西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这两只妖怪就这么随随便便给她了?
“穆姑娘收下罢。”青谷收敛笑意,脸上显出几分认真的神色,“不单是为着救命之恩,穆姑娘还是我这么久以来遇到的第一位愿意站出来帮助妖怪的人类。”
“集市的存在固然为人妖的交流留下了缓冲的地方,可归根结底那些人对于妖怪依旧充满畏惧和抵触。”
“凭着这样的情分,青谷甘受穆姑娘驱使,在所不辞。”
穆棠棠怔愣地看着那递交到自己手中的信物,一时难言,恍惚之间,那鳞片和铃铛似乎和前些日子同样落在她手中多余的铜钱一般,叠合在了一起。
全是沉甸甸的信任。
青谷多日未归,急于赶回医馆。穆棠棠送走了他,又将剩下一点元子粥卖完,见涂山白还候在一边,不禁问道。
“你前几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涂山白原本靠在柱子边发呆,听到穆棠棠问他,迟钝一秒后才回道:“没······没什么事啊。”
穆棠棠一边收拾一边翻了个白眼。
她好像真没和涂山白说过,他演技真的蛮差的,当初居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赶出歌楼的吗?
不过人家不愿多说,她也不乐于打听,于是转换话题道:“那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涂山白眨眨眼:“就是听跑回妖界的小妖说了你遇到危险的事,便赶来了。”
他突然又反应过来,眼神一亮冲穆棠棠道:“对了穆姑娘,你前些日子不是同奴说打算多攒点钱开铺子吗?”
穆棠棠点点头:“是啊。”
“那这可就巧了。”涂山白打了声响指,“灯花婆婆的女儿不久要嫁人,过两日打算到人界来寻婚宴的掌勺厨子,穆姑娘何不带上拿手的菜品去试上一试?”
穆棠棠心中颇觉稀奇,妖怪居然也会嫁娶吗?
许是看出穆棠棠的疑惑,涂山白解释道:“妖怪其实同人类也没什么不同的,人类有婚丧嫁娶,妖怪也有,据说当初人妖未曾分界时,许多节日还是合着一起过的······”说到最后,他话一顿,止了声音。
穆棠棠小心绕开这敏感的话题,转而问道:“灯花婆婆是谁?”
却见涂山白突然邪笑一下,抬起衣袖遮住半张脸:“嗯······虽说这是个好价钱的差事,但灯花婆婆算妖怪里的老妖了,性格难免龟毛些,具体如何,穆姑娘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周身升腾起雾气,作势要跑回妖界的模样:“三日后寅时,界山山脚最大的那棵槐树下,穆姑娘若要一试可千万记得哦~”
说着,便如云如烟消失在了原地。
虽说涂山白提醒在先,但为着那点银两,穆棠棠着实有些心动。
不过问题来了,她不曾有过婚宴的经验,对于其中的个别讲究也不甚清楚,要想办好,还真要下点功夫。
她把这件事讲与婶子听,婶子当即一拍大腿,碗也不洗了甩给老汉,扯着穆棠棠搬出板凳,在院子里开始给她传授起经验来。
村里每年都有婚席,婶子虽然不擅庖厨,但每次都会去席上帮忙,是以对其中门道相当熟悉。
“首先呢,这菜必须要为偶数,寓意成双成对。”婶子扇着蒲扇徐徐说道,妞妞听不懂蹲在旁边揪狗尾巴草。
“像俺们一般的家庭,一席四碗八盘也就够了,若是富贵之家,便是八碗十六盘,这都是传下来的规矩。”
“前菜一般都有四喜丸子和冷盘,主菜必须有鸡,寓意‘吉祥如意’,还得有鱼和红烧肉。”婶子顿了顿,提醒道:“对了,这鸡和鱼都必须得是全的,鱼最后不得吃完,这样才吉利,晓得不?”
穆棠棠点点头,手上拿着炭笔和草纸记着。
没办法,条件就是这么个样子。
婶子继续说道:“汤羹呢一般就是莲子百合羹,八宝甜汤之类,必有红枣桂圆花生。”
“主食有喜面,穆姑娘若是有闲,还可以做龙凤喜饼。”
带着一筐经验,穆棠棠晚上躺到客店的床上,在脑子里开始琢磨起婚宴的事来。
若要携一个菜品去找那灯花婆婆,那必定是主菜了,只是选什么做主菜,又让她有些头疼。
花雕醉鸡、红烧鲤鱼之流,未免太规矩,当普通主菜也就罢了,要想增加人家选定自己的概率,还是得另寻其他。
正在脑中思索着呢,穆棠棠突然想起,之前任务完结自己的奖励还没有领取。
之前第一个奖励绿豆元子粥菜谱,不仅帮穆棠棠赚了好些钱,还疏解了青谷的情绪暴动。而且穆棠棠事后回想,总觉得这一切很巧合,刚好暴躁的青谷碰上了有助于去热消暑的绿豆元子粥,简直天造地设。是以穆棠棠对于系统奖励的菜谱也多了一分上心。
她当即唤出系统领取奖励,一个是菜谱,还有一个是······
穆棠棠揉了揉眼睛,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一条形状卷曲、干巴巴的东西正躺在她的手心。
系统适时给出提醒:“此物为风干螈尾,功效有三,解百毒,治百病,强身体。”
原来是绿螈的尾巴。
穆棠棠对这功效啧啧称奇,要不说妖怪浑身是宝呢,光凭这一点估计就能让不知多少人疯狂。
不过现下倒没什么用处,穆棠棠把它丢进系统背包,查看起新食谱来。
看着看着,穆棠棠不禁眉头一挑,眼中流露出惊喜的光芒。
第二天一大早,穆棠棠便去村里托婶子买来一只鸭子。
她先取一大碗糯米搁在灶台上泡好,紧接着烧开热水给鸭子烫毛。这个时候的鸭子可不比穆棠棠前世,只需在生鲜超市买来去好毛的就行了,一切都得自己动手从头开始。
等水烧好,穆棠棠反复把鸭子浸在热水里,用铁勺逆着把鸭毛快速刮掉,剩下完整的鸭皮,然后整个去骨,这是所有步骤里最重要也是最难的部分。穆棠棠一手捏着剪刀一手拎着鸭子,三五下便将骨架完整地取出,顺便刨去内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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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用清水把鸭子冲一遍,沥干后用竹签在鸭皮内侧扎小孔,可以防止鸭皮被蒸破。穆棠棠翻出粗盐、黄酒和姜片涂抹在鸭皮表面,之后就是静静等它入味了。
前些日子连天的大晴天,今天却像把所有的雨都积蓄在了一起般瓢泼而下,屋内外是潮热的气息。穆棠棠赶紧把昨日投进井里冰镇的绿豆元子粥提出来,看今天这天气,下午的生意是不好做了。
婶子两口子一早便出去农忙,下了雨也没回来,妞妞在门口担心地张望,穆棠棠于是拉着她给自己帮忙。
热锅下猪油,再加入葱姜、腊肠丁和香菇丁爆香,糯米已经泡好沥干,也加入锅中翻炒,直到变得半透明。还有白糖、生抽、胡椒粉等等,等炒入味之后,穆棠棠又歇了火加入糖渍的莲子、蜜枣和冬瓜糖。
这冬瓜糖是冬瓜切成条,用石灰水浸泡脱苦后糖渍晾干而成的,表面结着细细的糖霜,晶莹透明。穆棠棠投进锅前自己捻了一条塞进嘴里,一条给妞妞,两人甜得龇牙咧嘴,牙根似乎都在隐隐发疼。
这个时候鸭子腌得也差不多了,她先在鸭腹里铺上一层红豆沙,然后填入炒好的糯米,但不填满,只到一半的地方,中间加入几颗咸蛋黄,可以调和一下过分的甜味,之后再继续往里加糯米。
糯米的量也有讲究,不能太满也不能太少,因为糯米在蒸的过程中会膨胀,太满了鸭子就会涨破,太少了则又显得有些中空。
最后一步就是开蒸,原本穆棠棠还应该用棉线给鸭子定个型,但这只是试做,她也就省了这一番功夫,简单拿竹签卡住开口后直接沸水上蒸锅,大火盖蒸半个时辰,再转小火蒸差不多一个时辰。
婶子两口这时也回来了,两人身上披着蓑衣,边缘不住往下滴水,妞妞一见便从灶台后面跑到他们跟前,帮他们解蓑衣。
穆棠棠另一锅烧了热水,这时候刚好排上用场,她赶忙打两碗热水,想了想,又偷偷往里面磨了点螈尾粉。
这个时代医学不算特别发达,两口子家也没什么家底,还有一堆农活,能不生病就最好不要生病。
她转身把热水给两人端去,招呼他们赶紧喝下。
一段时间后鸭子蒸好,婶子两人也收拾利落了。穆棠棠当即邀请他们来尝尝自己新做的菜品。
婶子深吸一口气,嗅到一股醇厚的脂香,当即问道:“穆姑娘,你这次做的又是什么?”
“此物名为八宝鸭。”穆棠棠抽出开口处的竹签,待馅料里的汤汁流入盘中,才取来菜刀开始卸腿片肉。
随着她的动作,鲜甜的香味顿时充溢整屋,三人忍不住食指大动,全都凑到穆棠棠跟前观摩起来。
肥厚的鸭肉包裹着金黄油润的馅料,热腾腾的汤汁顺着裂隙溢出,糯米的甜香、火腿的咸鲜等等接二连三的扑鼻而来,穆棠棠取箸探入馅心小心撇开,粘糯的糯米便拉出缠绵的金丝,可见火候十分到位了。再一翻箸,酥烂的鸭肉便脱骨而下,皮肉间凝着晶莹的脂膏。
三人不过普通农家,一年里也只有节日的时候会吃上点肉,更别说此等珍品了。妞妞看着穆棠棠箸间夹着的鸭肉,不争气地开始咽起口水来。
穆棠棠对着冒着白气的鸭肉吹了吹,递到妞妞嘴边。
“来妞妞,尝一下?”
7. 灯花婆婆
妞妞早就迫不及待,嗷呜一口全部吞进去。
浓郁的肉汁在咬下的一瞬间涌出,一层一层的馅料像开宝箱一般充斥整个口腔,糯米吸足了鸭油,红豆泥湿润香甜,偶然咬到一小颗蜜枣,入骨的甜意更是一瞬间在口中炸开,余味无穷。妞妞好吃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给穆棠棠竖大拇指,口中嗖嗖呼气。
穆棠棠笑了,捏捏她的小脸蛋子,随后给婶子老汉还有自己也挑了一口尝尝。
馅料的火候倒是到位,但是鸭肉的水气感觉有点多了,表面的抹料因着是第一次做,放得也有点少,下次可以再多一些,总的来说,穆棠棠觉得自己这次做的一般。
八宝鸭毕竟在穆棠棠原世被誉为“宴席之冠”,其工艺之复杂,用料之考究,远胜一般菜品,对于掌勺的基本功也相当考验,所以对于这个结果她也并不气馁,时间还有两天,可以再多试几次。
就是这钱有点遭不住,穆棠棠事后心疼地盘算了一下做一次八宝鸭需要的铜钱,只希望那灯花婆婆一定要把自己选上。
否则,她哭都不知道该往哪边哭了。
好在这几日她的摊子越来越红火,除了元子粥外,穆棠棠还添了一些适合当暮食和夜宵的新品增加收益,包括上次的红糖芝麻烧饼,还有卤豆干、酸笋之类。
豆干洗净焯水,锅里加油、糖小火炒出糖色,再放入包着八角、桂皮、草果等等的卤料包,加入酱油调色后放到锅中焖煮,浸泡一段时间便可以捞出晾晒,口感爽脆韧劲十足。穆棠棠还多做了有辣椒的版本,吃上去更是一绝。
时值立秋,山林野间也多了许多冒出头的秋笋,妞妞每天上山捡笋子捡得不亦乐乎,穆棠棠于是便动手做起酸笋来。
笋子剥皮焯水,大火沸煮去除涩味,随后捞出转泡冷水,再一层层放入坛子里。每放一层都要撒上一层粗盐,最后拿石头压实,排出竹笋之间的空气。
盖子不能直接封口,得先铺一层稻草,放到阴凉通风的地方发酵,一周多便能腌好。穆棠棠多做了几坛子留给婶子家,能一直吃到冬天。
这些吃食不仅制作简单成本低,而且耐于存放,做一次便可卖好几天,刚好能给她腾出时间备战婚宴。
到正式去找灯花婆婆之前,穆棠棠足足试做了三只鸭子。婶子一家帮忙试菜,最近吃的那叫一个满嘴流油,只觉连过年的那几天都比不上这几日了。
几人也晓得此物珍贵,见穆棠棠整日忙碌,于是婶子连摊也不摆,和妞妞一起给穆棠棠帮忙。老汉有农田要照看,但每晚也会给穆棠棠带一笼新菜。
当天天没亮,穆棠棠便早早爬起来做鸭子,在原来的基础上用棉线给鸭子定型,再拿蒸出的汁水加淀粉勾芡回淋,兼之表面涂了点蜂蜜,更显红润油亮。
穆棠棠把鸭子放进早就准备好的食盒里,出门了。
界山在村子以北,中间是集市,穿过集市后便是一片山脚下的密林。界山高达数千米,其间老树盘虬灌木丛生,常年缭绕的浓雾可达千里,绝非寻常人可以踏足,只有妖怪能够翻越。
穆棠棠来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穿过集市,没了人的经营和劳作,越是靠近山脚林木也就越是浓密,好在她想要寻找的地方并不隐蔽——偌大的山脚下除了其余树木只有一棵槐树,枝叶几近通天,哪怕站在村里远远眺望都能看到。
天色还未大亮,稀薄的雾气更削弱了一层阳光,四周悄无声息,寻常山间可见的野兔飞鸟更是杳无踪迹。穆棠棠提着食盒左右顾盼辨别着方向,心头不禁有些发怵。
突然,她脚步一顿。
不远的前方,一抹暖黄色的灯火透过雾气进入了她的眼帘,仿佛在向她指引方向。
穆棠棠突然回想起那妖怪的名字,灯花婆婆,难道······这是她留下的?
有了准确的目标,穆棠棠行进的速度快多了。她小心地避开山野间的灌丛,片刻后便到了那灯火跟前。
薄雾渐渐消失,穆棠棠看到巨大的槐树下立着一道人影。
她轻声唤道:“敢问是灯花婆婆?”
话一出口便奇了怪了,这“婆婆”怎么是个男的?
那人影听到一愣,转向她,一张长满络腮胡的脸上同样目露震悚。
这“婆婆”怎么这么年轻?
到了近前,两人一看对方手上都提着家伙什,才恍然大悟。
“你也是来应聘的?”穆棠棠问道。
络腮胡谨慎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穆棠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这人身宽体胖,穿着褐色的短打,周身靠近便有一股油烟的味道,一看就知是长年围着厨房打转的人物。
她倒是有心想聊几句,但络腮胡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是以两人一时无言,只得站在树下干等。正当穆棠棠有些百无聊赖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悉悉簌簌的响动,片刻后,一道人影走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目中俱是惊疑。
居然还有一个人?!
那人是个瘦高个,头上戴着方巾,见到两人同样一愣,但很快,脸上就堆起了笑脸。
“我道是谁?原来是王兄!”瘦高个热络地上前和络腮胡攀谈,两人显然是认识。听他俩聊天,穆棠棠才知道那络腮胡原是邻村很有名望的一位大厨,而瘦高个则是更远一点的镇上酒楼的掌勺。远则远,然都在界山脚下,穆棠棠估摸着他们应该也是有相熟的妖怪引荐。
那人和络腮胡聊完,转向穆棠棠,同样笑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穆棠棠交代完姓名,那人又道:“穆姑娘如此年轻居然就成了有名一方的厨娘,张某真是佩服!”
穆棠棠微微一笑:“小女只不过是个集市摆摊的罢了。”她知道对方在套她的底细,只可惜她的底细就像是一个人花光了铜板的裤兜,充满了令人白费心机的坦荡。
果然,那人一听她不过无名小人,面上的笑意收敛了一点,但嘴上仍圆滑道:“那姑娘能受此邀约,也实为不易。”
说完也不等穆棠棠回话,便转回身和络腮胡继续攀谈了。
穆棠棠倒是不在意这点无视,厨子毕竟不是靠嘴巴和眼睛做饭的。
她只是有些疑惑,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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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也有一会儿了,怎么还不见那灯花婆婆?
她探寻的目光投向那挂在槐树指头的铜灯,却见忽然之间,那铜灯闪了一闪。
身边两人也察觉到了这突然的异动,顺着穆棠棠的视线望过去。
铜灯又闪灭了两三下,随后,在三人惊愕的目光中,数道金黄色的灯光如丝线般探出,在半空中盘旋缠绕,周围浮动着萤火般的微光。最后,那些“丝线”居然凝聚成了一个半人高的光球!
紧接着,一道棍子从光球里探了出来,随后是脚、身子······
来人手执弯弯曲曲的拐杖,一身淡蓝色的深衣,头上顶着一个倒扣的花骨朵儿,那花茎的末尾还悬着熹微的光团,显然,她就是真正的灯花婆婆了!
灯花婆婆眼风左右扫过三人,头上的光团随之晃动,紧接着耸拉的眼皮一皱:“就你们几个?”
说完,也不等他们回答就挥挥手:“唉算了算了,你们赶紧的吧!”
这脾气······该说不说,果然难伺候。
穆棠棠心中暗道。
她不打算先上,只了然地看着瘦高个陪着笑走上前道:“您老早好!鄙人张某久闻大名······”
灯花婆婆小手又是一挥:“少废话,上菜就行!别跟老身扯些七七八八的!”
瘦高个惨遭禁言,不禁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躬身捧上手中的食盒:“灯花婆婆果然爽利,那张某就先斗胆一试,权当给二位抛砖引玉了。”
只见瘦高个说完微微一笑,缓缓掀开食盒的盖子。
穆棠棠眉尖微微一挑。
说真的,这要是在一个动漫里,她觉得此处一定有金光特效。
无他,只因这菜品,实在是太绚丽夺目了!
油亮的蟹黄如碎金般流淌,白嫩的豆腐如珠玉般散落其间,加上青豆、虾仁点缀。而盛放这一切的器物甚至不是瓷蛊,而是雕琢而成的南瓜!掀开食盒的一瞬间,乳白色的热气便携着鲜甜的味道扑面而来,叫人似乎一瞬间就到了清爽的海边!
虽知对方如此胸有成竹一定有点实力,但这还是大大超乎了穆棠棠的预料。
她不禁在心里捏了把汗。
该死!早知道当初八宝鸭的材料价格就应该再多砍一点了!
感受到身后投来惊羡的目光,瘦高个不禁有些飘飘然来。他冲灯花婆婆介绍道:“此菜名为金玉满堂,蟹黄为金,豆腐为玉,鄙人愿以此菜恭祝令爱觅得良缘!”
饶是挑剔如灯花婆婆,此时也不禁缓下眉头来。
她拿起食盒中配的调羹,轻轻挖了一勺,白嫩的豆腐竟然就如水般滑了进来。
吹完后送进嘴边,灯花婆婆的神情在一瞬间便顿住。
瘦高个见此,颇为自得地道:“此菜乃鄙人早起用活蟹蒸熟所制的,个个蟹黄饱满膏脂丰腴。高汤则是以猪筒骨和老母鸡为底,整整熬煮了两个时辰······”
他正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的做法,却见灯花婆婆骤然将调羹一摔,爆发出一声惊天大喝。
“混账!”
9. 梧桐叶落时
“检测到附近有剧烈情绪波动,触发系统任务:情绪治疗。”
“任务奖励:神秘菜谱一份。”
“请宿主做好准备应对情绪暴走妖怪,保证自身安全。”
穆棠棠脑中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堂前的一声大喝。
只见原本正在共饮合卺酒的新娘子突然一把甩开新郎官的手,身上鲜红的嫁衣骤然裂出数道裂隙,紧接着,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数道枝条突然从裂隙中伸出,整个人都好像化成了话本里的妖魔!
穆棠棠率先反应过来,朝前院的宾客们大吼:“快跑——”
霎时之间,人群如疯了般骚动,尖叫着冲大门跑去。穆棠棠也在其中之列,一边跑还一边往身后扔盘子甩凳子。只可惜她原本就身在厅堂侧翼,还没跑出几步便被那疯狂生长的枝条圈住了腰肢往回拖。
完了完了完了!
穆棠棠心中尖叫,试图扯住沿途一切的东西延缓被拖到妖怪身前的时间,但毫无作用,那枝条简直就像铁做的一样,任凭她如何挣扎始终坚定地箍住她的腰间往回拖。不过几息,穆棠棠便在余光中看到了飞舞的红嫁衣的衣角。
不,不行······她绝对不能倒在这里!
她还不想死······她还想开店过上好日子哪!
然而暴走的新娘子骤然尖啸一声,打断了穆棠棠的思绪,她只觉得大脑好像突然之间被人拿锤子锤了一下,当即头晕脑胀起来,身体僵直着放弃了挣扎。
伴随着尖叫声,无形的旋风在周身刮起,新娘的红盖头在风中掀开,一张大半爬满了树皮褶皱的脸,出现在了穆棠棠眼前。
美艳、妖异,简直就像是破庙里供奉的残缺木偶。
穆棠棠目光呆滞地对上树妖新娘的视线,红盖头从新娘的头上飞起,辗转中飘到她的面前遮住了视线。
她仿佛能想象到,红纱的背后,一张血盆大口正朝她打开——
“刺啦————”
红纱撕裂的声音如剑一般刺进穆棠棠的耳中,她紧紧闭上双眼,这回是真完蛋了!
然而,下一秒,一只大手突然揪住她的胳膊。穆棠棠惊愕睁眼,只见银白色的练光一闪,那根禁锢住自己的枝条骤然断开!
“跟着其他人快跑。”
树妖惨痛的叫声中,叶承尘一剑剖开红纱和枝条,乍然出现在了穆棠棠眼前。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穆棠棠恍然回神,原来刚才她竟是陷入了树妖的蛊惑?!
叶承尘没再多话,时间紧迫,他将穆棠棠往门外甩去,回身一剑架住树妖抽过来的枝条。
穆棠棠瞬间远离树妖,前院的宾客大半已经跑光了,还剩下一点并林宅的下人们,一起被树妖缚住悬在了半空,昏厥的昏厥尖叫的尖叫。
不行,被困住的人太多了,叶承尘一个人肯定救不下来!
穆棠棠脑子里像风暴一样搅动,想办法想办法!
对了!八宝鸭!她可以拿八宝鸭来安抚树妖的情绪!
但是她必须得靠近才行,叶承尘一个人对付树妖,她可不能直愣愣冲上去拖后腿!
有什么东西能帮她靠近树妖?穆棠棠蜷在门脚一边小心避开树妖的枝条一边四处搜寻,直到她看到一个东西,眼前骤然一亮!
火盆!树妖怕火!!!
她赶紧一个飞扑到火盆旁边,抄起一旁桌上的大勺,撕下身上布衣的一角裹在勺子顶端。火盆里的火还在烧着,她把勺子伸进去点燃,勉强做出来一个火把。
虽然心中有点发怵,但穆棠棠还是挥舞着勺子冲上去了。周围飞舞的枝条果然没敢靠近她的身边。
“叶承尘!!!”她冲厅堂内独自奋战的身影喊道。
叶承尘百忙之中回身看了一眼,见她不仅没跑还抱着火盆冲上来了,心回电转间明白过来,当即加快速度斩断缚住人的枝条,一边移动位置给穆棠棠让出正面的空间。
眼见树妖身前露出一片空档,穆棠棠大手一挥,将火盆直直地往树妖身上甩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当即炸开,穆棠棠强忍着头晕目眩的感觉去够旁边桌上的一盘八宝鸭,席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但好在菜还是摆着的。
那树妖被火盆砸中,干草的火焰霎时间在她的枝条和身上的嫁衣上蔓延开。叶承尘趁机又斩断数道枝条救下剩余的几人,那几人一边尖叫一边搀扶着往门外跑去了。
穆棠棠端着八宝鸭小心翼翼地靠近树妖。
叶承尘没有收剑,看到她的动作伸手拦住:“先等等,她现在的状态还很危险!”
“我明白。”穆棠棠颔首道。
然而系统要她死她不得不死,要不是为了完成任务,她也不会顶着小命凑上来啊。
眼见穆棠棠还是要上前,叶承尘只好把住剑走在前边,两人慢慢向那树妖靠近。
树妖身形较最初膨大了许多倍,高达三四米。因为火焰的灼烧,浑身的枝条都在如蛇般扭曲着,中心勉强还算作人形的部分更是在地上疯狂打着滚。
穆棠棠心中有些微的不忍,抬手挖出一勺八宝鸭刚欲开口,便见一道身影突然从树妖的背后冲了出来!
“你们不要伤她!”那人一边护在树妖身前一边疯狂扑救着树妖周深的火焰,浑身装束凌乱,像是刚被树妖的枝条解绑似的。
穆棠棠定睛一看,这不是林凤栖是谁?
刚才光顾着对付树妖还没注意,原来这家伙一直被树妖藏在身后吗?
“我不是打算伤她,”穆棠棠抬起手中的八宝鸭,“我这菜可解妖怪暴动,林公子若不放心我可以亲手喂这树妖。”
林凤栖刚挣脱树妖,现下正不住地喘气,虽然他不知局面为何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但还是本能抗拒着一切可能对桐娘造成伤害的人。
“谁知道你会不会在菜中下毒!”林凤栖失声吼道,抓起一边砍断的树枝,手颤得像秋叶,“你们都不准过来……否则,否则……小心我……”
“林公子,你忘了吗?我是灯花婆婆招来的掌勺啊。”穆棠棠道,“我怎么可能会害她呢?你就算不信我还不信灯花婆婆吗?”
林凤栖双眸一顿,似是回忆起穆棠棠的身份。
穆棠棠干脆将八宝鸭塞到他的怀里:“林公子,你若再不喂她,到时候她再发起疯来可就没人能阻止了!”
林凤栖听到穆棠棠的点拨骤然回过神来,赶紧端着八宝鸭跪至桐娘跟前,眼见桐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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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火焰灼烧躺在地下奄奄一息的模样,不禁垂头落下泪来。
喂桐娘的前一秒,他自己先试了一口,没察觉到什么不对,于是才轻轻抬起桐娘的上半身给她喂下。
穆棠棠站在旁边,见桐娘终于咽下去,才深深舒了一口气。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系统恰时地提醒道。
桐娘现下正半昏半醒,但身形肉眼可见地变小了,周深的枝条也逐渐回缩。她面上的树皮褶皱褪去,露出一张美艳动人的面庞来,只是唇色有些惨白。
“凤栖……”她迷蒙着眼四顾,似是终于恢复了神智,“这是怎么了……我们……不是今日成亲么……”
林凤栖环抱着她,一时泪如雨下。
“我们的客人呢……喜娘呢……等了这么久,怎么都不见了……”她素白的指尖勾住林凤栖的领口,顺着抚上他的脸,“还有……凤栖,你怎么哭了……”
穆棠棠闭了闭眼,不忍地偏过头去,这一眼,便见一道人影朝着厅堂走了过来。
“叶大人!”来人直接跪下,朝着穆棠棠身侧的叶承尘兀地磕了一个响头,声音悲愤近哑。
“此妖狀亲惑主,罪孽滔天,老奴恳请叶大人施法收之,以慰林家先主在天之灵,以正林家清正门楣!”
穆棠棠愕然地瞪大双眼。
管家??!!
桐娘突然发疯竟是管家的手笔?!
可是明明第一天来的时候还是管家提醒她不要乱动院中梧桐树的枝叶的啊!
林凤栖同样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跪地叩头,一只手颤抖地指着他,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少爷,”管家语气恳切,“当年自从这树妖在林宅扎了根,家主俩就先后去世。少爷当时年岁尚小,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可这妖孽不但不停手,反而还使计蛊惑少爷!”他憎恶地指着林凤栖怀中的桐娘。
“您可是是林家少有名气,担当重任的才子啊,怎能被此等妖孽迷得失了神智,甚至连功名都不要了吗?!为了先主,为了少爷您,哪怕是做个恶人老奴也都认了!”
“你放肆!!”林凤栖原本的儒雅都被这几句话刺激得抛之脑后,他双眼通红大骂道,“林家当初的事与桐娘半点关系都没有,蛊惑之言更是无稽之谈,桐娘平日待人甚厚,怎么偏生喂出你这个白眼狼?!”
穆棠棠听出管家的话中之意,突然反应过来看向身旁的叶承尘。
叶承尘稍稍侧过头,迎着穆棠棠询问的目光,点了点下颌。
果然,是管家报的捉妖司。
这样看来,一切都不是偶然,说不定叶承尘早在很久之前就埋伏在林宅周边了,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如此巧合地救下自己。
只是,想到当初撞见他捉拿青谷的态度,穆棠棠就有些发愁,按照这个人的脾性,肯定也会毫不留情地把桐娘捉回去吧?
那厢管家听到林凤栖反驳自己,更是一脸“我家少爷居然被妖怪迷惑至此”的痛恨。他张口还欲争辩,忽听得门外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狀亲惑主,罪孽滔天?倒是好大的一口帽子!”
“林家气数本就该绝,若不是我们桐娘偏要镇着你家林宅,你这千金大少爷的早夭命都不知道投了几次胎了!”
11. 箫鼓追随秋社近
重新回到村子,穆棠棠整整休息了一整天。婶子问起婚宴的事,她不敢暴露桐娘,便只得含糊其辞。
好在婶子也没有多问,婚嫁之事常有,又没有多稀奇,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秋社?”穆棠棠心觉稀奇,她记得自己小时还背过陆游的一首诗呢。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这秋社难道就是秋天对应的社日?
婶子点点头,补充道:“春社是为了祈求丰收,秋社则是为了酬谢神恩,祭祀土地神的。”
妞妞在旁边激动地接嘴:“到时候还会有人沿着村子击鼓跳舞呢,好多人都会过来看,可热闹了!”
穆棠棠一听,脑中便灵光一现。
这可是摆摊的好机会啊!
到时候在游行跳舞的路线上架个摊子,她还担心没客人吗?
想到这里穆棠棠就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动,当即向婶子问起社日有哪些吃食。
“可多了,”婶子摇着蒲扇驱赶蚊虫,“有社酒、社饭、社肉,还有社糕等等。”
“社酒是拿新米酿的,社饭一般是拿黍米,加上腊肉丁、蒿菜和豆子等等一起蒸出来。”
“在土地庙前祭过后的豚肉,就是社肉,会被分给大家伙吃,这个啊,叫做‘打社’。”
穆棠棠听得啧啧称奇,这回真是长见识了。
于是她开始琢磨起社日那天摆摊卖些什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社酒和社糕比较适合。
社饭做起来简单,家家户户应该都会自己做,社肉是大家伙分吃,也不需要去买,只有社酒和社糕需要点时间和精力,可能会到摊子上买。
打定好主意她便去之前光顾过的粮行买食材,离社日还有几天,社糕不着急做,社酒倒是可以提前酿好。
黍米洗净后浸泡,随后沥水上蒸。穆棠棠找婶子借来竹簟,把蒸好的米倒上去摊凉,取小臂长的筷子翻弄,刚刚出锅的黍米还带着蓬蓬的热气,一颗一颗像小金粒儿。
酿酒当然不可能没有酒曲,只是穆棠棠买的酒曲里混了点中草药,闻着有点微苦的味道。她把酒曲碾成粉,然后分层撒入黍米中搅拌,均匀后便可以放入陶瓮。
放可不是随随便便放,其中颇有些技巧。她在堆实的黍米中央挖了个小坑,做出一个“酒井”。有了“酒井”就可以观察酒液的渗出情况,还能方便取酒。等到酒酿好的时候,拿竹管直接从坑中吸取,酒糟就不容易混进里面。
最后在表面封上纱布,放在墙角静置就好了。因着是试做,穆棠棠只酿了两坛。
其后两天她一面等社酒发酵,一面照常到胭脂铺旁摆摊。快钱要挣,“慢钱”她也不可能放过不是?
然而穆棠棠有些意外的是,原以为离开了一段时间,生意会有点难做,结果没想到反而比之前更加红火。之前做的卤豆干和酸笋反响很好,价格不贵味道还爽口,不论是人和妖怪都很喜欢,一见她回来了,都争相前来光顾。
除此之外,穆棠棠居然还遇到了几个树妖,应是与桐娘相识,经她的介绍而来。穆棠棠很是高兴,给他们豆干和酸笋都送了半斤,一面问起桐娘的事。
“她重回了妖界,我们都很开心,现在刚刚落住,在收拾家里呢。”
另一个树妖补充道:“就是不知道怎么带回来一个人类当丈夫,瞧着还弱不禁风的。”
穆棠棠抿嘴轻笑,真要让林凤栖听见这句话,估计又要哭着跟桐娘闹了。
“对了,她还让我们带句话,”最开始说话的树妖微微一笑,“说她适才反舍,百端待理,等到诸事务毕,定会上门拜谢。”
穆棠棠心中一股暖流划过,将东西递到人家手上,说道:“也劳烦替我带句话吧,请她多多保重身体,日后若肯垂顾,定当备酒馔以待。”
树妖自然无不应。
等到日色已尽,穆棠棠便打算收拾东西回去,今天的货准备的不多,现下都已经卖完。
却在此时,一道微风携着幽香远远飘来,穆棠棠不由得抬眼望去,瞧见是涂山白。
“穆姑娘!”
他面色有些疲惫,见到她露出些微的喜色。
“许久不回来,怎么不来个信儿,奴家真是要伤心了。”
她猛地想起涂山白之前给过自己一个铃铛,当即有些懊恼,回来的时候忘了跟他说一声了。
“抱歉抱歉。”她道,指了指自己空无一物的摊位摊手,“今日一点没有了,明个儿给你多带一张芝麻烧饼来。”
涂山白捂嘴轻笑。
穆棠棠左右多看了他两眼,发现一丝不对:“怎么感觉……”
涂山白见她反应过来,双眼当即一亮,展开衣袖转了一圈:“穆姑娘你瞧,奴家这身装束如何?”
他衣上绣着百蝶穿花,一副束腰的玉带扣出纤细的腰肢,外披一件金丝云纹的帔子,比起之前的妖异艳诡,更多了些妩媚风流。
穆棠棠反应过来了:“你这穿的是……戏服?还化了妆?”
“是啊。”涂山白停下动作,“虽说奴家现在不在歌楼了,但平日有时兴起,还会穿上当时的衣服取下乐。”
他穿着高山屐的脚说着便在地下踏起拍子,嘴上哼出婉转的曲调,穆棠棠瞧他翻袖旋转,白色的长发在空中飘荡,精致的脸庞美艳动人,当真有着不输人间优伶的风姿。
唱完几句,他停下动作又叹道:“只可惜那些妖怪都是不识音律的,奴家一腔好调全都是对牛弹琴,唉……”
穆棠棠不知该如何安慰,于是转而问道:“我看你这么疲惫,难不成最近都在自己唱戏?”
涂山白愣了愣,先是抚上自己的脸:“完了完了,奴家这是脸垮了?”
紧接着又犹豫道:“那倒不是这个原因,只是……”
他嗫嚅了半天,最后还是开口:“奴家……最近在自己尝试酿酒……”
酿酒?
穆棠棠也是一愣:“难道你也在酿社酒?”想到之前涂山白提到有些节日妖怪也会和人类一般过,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不是不是……”涂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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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手,“是……新丰酒。”
新丰酒?
穆棠棠更加惊讶了。
这个酒她倒是听说过的,“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不知是多少文人墨客的心头之好,饮一杯则写尽风流无数。想来涂山白当年身在歌楼这等风月之地,应当没少跟人喝过。
“是······但奴家实在不擅此道,时至今日一坛也没有酿成过。”说着,涂山白就不禁掩面蹙眉。
穆棠棠脑中灵光乍现,回想起前段时间涂山白时不时发呆恍惚,原来是一直在烦恼这件事吗?
“这有何难?”她道,“你早与我说便是,我最近刚好在酿社酒,你若想喝,我顺手便帮你酿不就好了?”
涂山白眉头扬起来,忍不住激动地拍手:“真的?穆姑娘真是人美心善,奴家原想着穆姑娘平日里就甚是繁忙,再多叨扰实属不好,这才想着自己试一试!”
如此看来,也许涂山白心中早就有酿酒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说出口。穆棠棠有些意外,他这妖怪看起来挺放得开的模样,撩拨姑娘花言巧语常有的事,没想到居然也有此等徘徊犹疑的时候么?
既然应下要帮忙,穆棠棠便立刻采取了行动。做法不难,和社酒大差不差,只不过把黍米换成了粟,换了另一种酒曲,同样入翁发酵。然而社酒数日可成,新丰酒却不行,现下做好存放,得到明年才能开封。
穆棠棠告与涂山白,他却只微微一笑:“无妨,奴家为着这一坛酒也不止等了一年了。”
当真只是为了一坛酒吗?
穆棠棠心疑,但没有多问。
没有多久,她最开始酿的两坛酒就好了。
是日晚间,正直热暑初退,秋夜微凉。婶子一家忙完了活计,在院里摆上条凳和小方桌。穆棠棠掀开翁盖,沥取酒浆,再配上一碟卤煮的茴香豆,简直是人间难得的美味悠闲。
她倾翁倒碗,过滤后的酒液色泽微黄,带着点乳白色的沫沫。妞妞年岁尚小不便饮酒,婶子只取了筷子在她唇上点了两点。
妞妞起初还很兴奋,抿了抿嘴巴后当即挤眼咋舌:“怎么又甜又苦的!”
其余三人哄笑一片。
穆棠棠捧碗轻啄一口,正如妞妞所说,酒液刚入口中带着甜意和淡淡的谷物香气,饮进喉中时却又留下一丝苦涩,穆棠棠猜想应是那酒曲的作用。
这酒味道不浓,香气宜人,正适合闲情小酌。穆棠棠喝完一口又捻起一颗茴香豆抛进口中,口感绵沙软糯,咸香回甘,带着浓郁的香料气息。
她倚在桌边,饮一口酒便就上两三颗的豆子,仰天望望天空,蓝墨色的幕布上繁星数点,耳边是婶子和老汉喁喁的私语,在讨论着今年粮食的收割,妞妞趴在桌上一劲儿地抠豆子。
秋风轻柔地扑在面上,脑中所有的烦思都好像随之被抽离而去,醺醺然间不觉有股醉意。
伏倒在案上的前一秒,她不由自主想到,这酒滋味甚美,可得给涂山白等妖留几坛,哦对了……还有叶承尘,就是不知道……他喝不喝酒呢?
12. 梅子饭糍和雪梨蜂蜜汤
社日当天,村门口的牌坊上挂起了纸糊的红灯笼,即将游行的路边用木桩牵起一段又一段的红绸。
村民们一大清早便准备好香烛、水果等用品去到村中央的社庙,举行祭祀土地神的仪式。
没过多久,土地庙前便传来噼啪作响的鞭炮声,伴随着敲锣打鼓的声音,穆棠棠知道,游行的队伍要来了。
她今天一大早便来占了一个摊位,如她所想的人不少,也都在路边架起了摊子,等待在节日里小赚一笔。
穆棠棠把陶瓮摆好,旁边是一竹簟的糕点。
为了此次社日,她一共做了三种口味的社糕,有豆沙馅、枣泥馅还有果仁馅,前两者自不必说,后者则是用蜂蜜渍过的核桃仁、杏仁、芝麻捣碎而成,吃起来香脆可口。外面用熟糯米皮裹着,整体用木板划出规整的方形。为了能吸引更多的食客,她还专门在糕点的造型上搞了个花样。用红糖在皮上烙出各式各样的吉字,有“福”“禄”“寿”等等等等……
鼓乐的声音已经近了,她抻长脖子,果然看到不远处游行的队伍,以及旁边追赶围观的人们。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打头一群人身上系着红绦,敲锣打鼓的声音几近震天;身后紧跟着一方轿辇,由四个大汉赤膊抬着,土地神像安稳地立在上面,面目慈祥地看着欢天喜地的人们;举着龙身的长队沿路蜿蜒,身上挂着的铃铛叮铃作响,忽而伫立原地,仰首喷出一股浓雾,把围观的孩童们惊得不能自已。
穆棠棠虽然在原地观望,但也为这浓郁的节日氛围所激励,同乡人们一起叫好鼓起掌来。
漫长的游行队伍渐行渐远,过来寻热闹的人们送过土地神,便开始回首打量起路边的摊位来,穆棠棠赶忙回过神,开始推销起今日的货品。
“社日特供社酒社糕,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社酒每人可免费品尝一杯,社糕买五送一,六六大顺咯!”
她声音清亮,今日为迎接社日专门换了一身衣裳,脸上还抹了一点胭脂铺春芝姑娘送的胭脂,看起来格外娇艳明媚,周围四顾的人闻声望来,便见一个貌美小娘子奋力叫卖的模样,登时就被吸引住了目光,一个接一个挤到摊前来。
“老板,这社酒怎么卖啊?”
“社糕有什么味儿的?拿来我瞧瞧。”
穆棠棠一面有条不紊地介绍,一面给问社酒的人拿竹筒倒了一小杯奉上。那人接过小酌一口,当即眉毛一扬。
入口清甜,回味有涩,但甜而不腻,涩却不久,平衡得恰到好处,谷物的香味更是悠长绵延,口中鼻尖腹内好像都为这香气所充盈,着实是好酒。
那人当即要了一坛。
眼见反馈良好,前来光顾的人也越来越多。大人们多来问酒,孩童们则大多扯着爹娘来问糕点。这些白白糯糯的团子摆在竹上,远远就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穆棠棠忙得大汗淋漓,心情却相当舒畅,一面想着今日果然是大丰收,一面又暗叹这社酒社糕还是做少了,按这速度估计不到晚上就要卖光了。
一直到中间午食的时候,她才稍稍得空休息。穆棠棠软下腰,一手搁在背后轻锤,长舒一口气。
摆摊虽热闹,但果然还是太辛苦了,什么时候她才能攒够钱开个自己的堂口,到时候雇几个人多好啊!
然而脑中虽有抱怨,该摆还是要摆,真要没人来光顾,她也不乐意了。
趁着这点时间她打算盘算一下上午的收入,顺便吃个午食,准备迎接下午的硬战。
却见此时一双鞋立在了摊前。
“这位客人看看想要······”她正准备招揽,结果话说到一半,愣住了。
这鞋瞧着怎么这么眼熟?
她缓缓抬起头,和一道熟悉的视线相对。
叶承尘?
他怎么在这里?
穆棠棠张张口,突然喉间一痛咳嗽起来,今天一上午不停叫卖,此时她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但尽管如此,人既然已经到了自己摊前,哪有不招待的道理。她抬手指着社酒社糕,示意叶承尘想看哪个。
却见叶承尘突然蹲下身凑过来,手指在穆棠棠颈间轻点,咳嗽霎时便止住了。
穆棠棠喘过气来,赶紧捧起一边的水囊喝水,一面转过头看叶承尘。他面上有些不虞,原本就面瘫的一张脸显得更臭了。
干嘛呀这是?大好的日子还不开心呐?
“你下午还要在这摆摊?”结果穆棠棠还未发问,叶承尘便突然开口了。
“肯定啊。”穆棠棠喝完水,抹了抹嘴,手背划过嘴角和脸颊,叶承尘目光跟着她的手,注意到她红润的面颊,穆棠棠皮肤本就白皙,加上一早忙碌和胭脂点染,更显白里透红的艳丽。
穆棠棠见他目光扫了自己一眼,突然扭过去不说话了。
这人咋回事?说一半怎么又不说了。
“你今儿怎么来了?”他不说穆棠棠说就是了,“难道又有谁报官了?”
叶承尘摇摇头:“捉妖司有规定,凡重大节假日,都会派人来界山这边巡查······保证当地人员安全。”
穆棠棠懂了,这跟前世节假日旅游城市增加安保一个道理嘛。至于这保证安全是为了隔绝哪一方的危险,他们都心知肚明地不提及。
她转身从背篓里取出午食,是自己做的梅子饭糍,因着怕自己不够吃,所以多带了一个,她顺手递给叶承尘。
“你也没吃午饭吧?孬,这个给你。”说着直接塞到他手里。
又一次被强硬投喂的叶承尘:“……”
不过相较于最初,他现在已经稍微有些习惯穆棠棠的作风了,是以顺从地接过来,剥开表面的竹叶。
外层的糯米里混了点粟米,比起单纯的软糯多了些粗粝,饭团拿盐渍过,吃起来有股咸香的风味,内里的腌梅口感酸冽,初入口时便叫人口舌生津。
他吃饭一向很快,三两口一个拳头大的饭团便解决完了,回头一看,穆棠棠的饭团还只吃了个尖尖,嘴里鼓得像仓鼠一样震惊地看着自己。
叶承尘别过头,没忍住轻笑一声。
紧接着他拍拍身上的碎屑,在穆棠棠惊疑的瞪目中开口:“等我一下。”说完便离开了摊位。
穆棠棠先是惊讶于他吃饭的速度,听他开口又有点好奇他要去做什么,可是午食的时间差不多要过了,她得赶紧先把饭吃完才能应对下午的忙碌。
果然没出她所料,刚吃完没多久,她清点完上午的收入之后便有人凑到了跟前。
这厢又是忙碌了半晌,待她应付完一茬又一茬的客人,穆棠棠才恍然想起许久没见叶承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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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不是说等一会儿就回来吗?人呢?
左右顾盼了半天依旧没见人影,穆棠棠有些泄气地开始整理起摊位,低头却看到摊位的旁边不知什么时候放着一小盏瓷盅。
她愣了一瞬。
刚才一堆人在摊前围得水泄不通,难道中间叶承尘回过一次,看见她在忙碌就没有打扰她,只是留下东西就走了吗?
她伸手端起那盏瓷盅,掀开盖子,清甜的香气铺面而来。
这下她更是直接呆住了。
居然是雪梨蜂蜜汤?
这饮子穆棠棠是知道的,之前做果仁社糕的时候,里面需要的蜂蜜便是在同一个老板那里买的,今天这老板也在摆摊,卖的便是这雪梨蜂蜜汤。
只不过因着这家老板的蜂蜜质量好,一向供不应求,所以卖价也不便宜,让穆棠棠做吃食拿来卖她倒愿意,毕竟钱出去了又会回来,但让她买饮子,她确实是有些心疼的,就这么一小盅,估计就要五十文钱。
她拿起汤匙轻舀,只见橙黄的糖水微微发亮,其中梨块切得细碎,已经炖成半透明状,蜂蜜的味道浓郁醇厚,混着汁水填满了果肉的每一个孔隙。一饮下去,唇齿间甘味回荡,原本滞涩的喉咙好像一瞬间就受到了抚慰。
也许是糖水的热气扑面,穆棠棠喝着不觉耳根有些发热。
这家伙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做事还挺妥帖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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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日很快就要结束了,大人们并小孩都携着节日里满满的收获准备回到家中休憩,四处洋溢着轻松喜乐的氛围。
穆棠棠也正在打包这自己的东西,然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打断了她的动作。她微微抬头,便见一位中年村妇正焦急地四顾着,注意到穆棠棠的目光,她当即冲过来问道。
“穆姑娘,你看到我们家阿南了吗?七八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很瘦······”
她语无伦次举着手比划,想要精确地描述出孩子的样貌,似乎这样就能唤醒对于她的孩子可能存在的记忆。
然而,穆棠棠仔细回想了一下,无奈道:“不好意思,我没有看到。”
村妇当即颓然地塌下肩膀。
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穆棠棠追问道:“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村妇强忍住已到眼眶边的泪水,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懊悔:“俺们家阿南不见了,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
她掩面哽咽起来:“就是没给他买个糖果儿,便闹气脾气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俺还以为他去找他爹了,结果一问才知道知道是不见了·····”
“都怪我,都怪我······”
穆棠棠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要知道今天社日来的人可不止本村,现下日头马上就要下山了,要是还没要找到阿南的话,后果完全不堪设想。
“刘姨,你先别急,阿南一个小孩子肯定不会跑太远,说不定就是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玩儿去了呢?”她一面安慰着恸哭的刘姨,一面开始想起办法来。
光凭刘姨两口子和她寻人,肯定还是不够,她得多叫点儿人才行,而且······某个人不是说过,自己今天的任务便是保证安全么?
14. 姑获鸟
翌日清晨,天刚亮起鱼肚白。
穆棠棠收拾好背篓,手中一枚鳞片突然泛起微光。
很好,看来是时候了。
她和叶承尘相视一眼,两人一起循着鳞片的光亮前进。
然而走着走着,穆棠棠不禁蹙起眉头。鳞片的光亮自村口的牌楼开始闪烁,然后穿过集市一直深入界山脚下的密林。
最后,居然指引着两人到达了曾经遇见灯花婆婆的那棵槐树之下!
鳞片依旧闪烁,可是穆棠棠看着眼前高大的树冠,却不由得愣住了。
什么意思,这是要让她爬到树上去吗?
正一筹莫展之际,却见身侧的叶承尘突然走上前,抬手抚了抚树皮。
穆棠棠有些不明所以:“这是在……”
叶承尘并没有停下动作,反而加大了力量,开始拍打起树干。
“我们来得有点早了。”他声音淡淡向穆棠棠解释,“他还没醒。”
谁还没醒?
这里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第三个人吗?
穆棠棠茫然地眨眨眼,然而倏忽之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惊愕地瞪大双眼:“难道这也是……”
叶承尘点点头,在他坚持不懈地动作之下,终于,槐树的枝叶开始窸窣响动起来。
片刻后,树皮的中央,那个原本又浅又小的树洞,突然缓慢地加深、变大。
就像是一个被叫醒后舒展身体的人类。
最后,那树洞大到几乎能走进去。
穆棠棠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手中的鳞片在树洞成型之后光芒大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原先就好奇为什么那些妖怪能够随意地进出界山,却没想到,答案居然就近在眼前!
“你怎么会知道他的树洞可以进入……”她后知后觉地问身旁的人。
叶承尘眼睛盯着树洞,半点没有偏头,声音一本正经:“捉妖师知道这些,不是很正常么?”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熟悉……
穆棠棠眯了眯眼。
然而正事在前,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她当即先把这事抛在脑后,跟在叶承尘后面钻进树洞。
密林本就昏暗,进去之后更是什么都看不清。她原本还有些拘谨,结果发现这里面的空间大得不可思议,四处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的味道,仿佛在地底穿行。
她举起手中的鳞片想要辨别方向,然而它的光在进入这个空间之后却像是被吞噬了似的,一时之间竟然微弱到不见。
“一直走就行了。”一道冷静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畔,听距离应该就在她身侧。
没见她回声,那人沉默了一瞬,然后,穆棠棠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拉扯住她的袖口。
身边的声音再度响起,细若蚊呐:“快走吧……”
果然如叶承尘所说,两人往一个方向前进不久,眼前便出现了一道光亮,显然是出口。
穿出树洞的一瞬间,穆棠棠反射性眨眨眼。再睁开时,一切都变了模样。
她惊艳的目光缓缓移动,只见周身树林高大而茂密,错落的枝叶几乎织成一个巨大的穹顶,将这片土地笼罩在幽绿的荫蔽之中。
遗漏的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缝隙,洒下丝缕的光线,光线之中灰尘翻舞仿佛微小的蝴蝶。
这便是界山的另一端、人烟荒芜的、妖怪的世界。
手中的鳞片再次发出光芒,穆棠棠环绕一圈,最终确定方向:“走这边。”
叶承尘在前开道,抽剑劈开茂盛的灌木。此地几乎不能通行,但谁让妖怪们自有手段,不需要像人类一样修路呢?
很快,两人便在一道木墙下停住脚步,鳞片在此熄灭了光。
“怎么会有一道墙?”穆棠棠抠抠脑袋,“这该往哪里走啊?”
叶承尘左右四顾后仰起头,目光凝重道:“这不是墙。”
“这是一棵树。”
穆棠棠双眼都快瞪出来了:“树······树??!!”
叶承尘思索片刻,开始绕着树走,穆棠棠赶紧跟过去,半晌过后,一个宫殿般巨大的树洞居然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两人刚刚靠近,便听见树洞里传来一声大叫。
“都说了我不是小孩,我是妖怪!妖怪!!!你看清楚我都有一百多岁了!!”
紧接着,一道绿色的身影连滚带爬地往洞口跑来,看到穆棠棠两人,那人登时大喜:“你们俩可算来了!再不来我都要穿上尿布了!!”
穆棠棠一个没绷住,笑出声来。
青谷眼神幽怨地看了一眼穆棠棠:“穆姑娘你的好主意可是把我害惨了!”他一下扑进穆棠棠的怀里。
穆棠棠刚欲开口,却听见青谷身后一道声音幽幽响起。
“虽然你是个坏孩子,一点也不乖······”
“但是,任何人都不可以把你从阿娘身边抢走哦······”
三人愕然抬头,下一秒,一道白色的身影倏忽自树洞中飞出!!!
“乒——”
穆棠棠一手拉着青谷退后,身侧叶承尘抽剑上前,狠狠架住对方甩来的伞端。
“咦?”一张面白若纸的脸从展开的伞面后探出来,目光落在叶承尘身上带着些微惊讶和探寻,“这些是你的伙伴吗?”
她纤薄的嘴唇轻轻一勾:“阿娘很高兴你有朋友,不如······,”
她语气轻柔,手上的动作却截然相反,旋转着伞面回缩后随手一挑便将叶承尘的剑尖挑开!紧接着狠狠往前一刺!
“就让他们留下来陪你玩吧!!!”女人秀美如瓷器般的眉眼霎时间变得狠厉,叶承尘纵身后撤避开伞尖,余光见穆棠棠已带着青谷撤到一边,于是再也不拘谨,直接和那妖怪打斗起来。
“那几个孩子在哪里?!快带我去!”趁这个机会穆棠棠赶紧让青谷带路,救出小孩才是最要紧的,去晚了受到什么伤害可就迟了!
两人进到树洞,只见四壁藤蔓缠绕高悬,中间摆着一张精致的卧榻,背后是九条栩栩如生的鸟头,硕大的翅膀展翅欲飞。
穆棠棠见此霎时间反应过来,这妖怪竟是一只姑获鸟!难怪有偷孩子的癖好!
两人绕过卧榻进入内室,穆棠棠一把掀开羽帘,焦急大喝道:“孩子们快跟我走!”
四双眼睛齐刷刷地望来。
“孩子们快!不然等会儿······诶?”穆棠棠原本正架着帘子招呼人,结果转头一看屋内的情况,直接愣住了。
只见屋里四个小孩,一个正趴在毯子上翘着脚看话本,两个在抢布老虎,还剩一个,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边摆弄兔儿爷。
穆棠棠脑海中四个小娃娃抱头痛哭面黄肌瘦的画面,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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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就碎掉了。
这是怎么回事??!!
看话本的小孩从榻上爬起来,冲穆棠棠道:“穆姐姐?你也是来跟我们一起玩的吗?”
谁来跟你们玩?我是来救你们的!
但很显然,眼前这个情况绝对用不上“救”字。
她呆呆地转头问青谷:“你不是说这妖怪把你害惨了吗?”
“对啊!”青谷理直气壮地回道:“因为我不是人类不出五谷,结果那家伙就以为我拉裤兜了硬是要给我换尿布!差点把我裤子扒了,你说紧急不紧急!”
穆棠棠深吸一口气,抬手捂住脸。
片刻后,几人围坐在桌边,叶承尘抹了抹脸上的灰,对面的女人心疼地抚着自己的伞。
青谷坐在穆棠棠旁边,不敢和任何一方对视,穆棠棠则小心地搓着手,硬着头皮来当和事佬。
“不好意思,是我们误会了。”
女人放下伞,摆摆手:“无妨,你们会这样想很正常。”
她顿了顿,又轻声道:“唤我霍姑便可,刚才······我以为你们是要抢我的孩子,所以才先动了手,抱歉。”
她转头看看内室里的四小只,问穆棠棠:“你们是要把他们接回去么?”
穆棠棠点点头:“是的。”
霍姑眼睫颤了颤,沉默片刻:“我以为,他们爹娘不想要他们,才把他们带回来的。”
原来如此。
但是,穆棠棠心中还是有点疑惑:“人妖有别,你若想要个孩子,自己生一个或者找其他妖怪不更好么?越过界山岂不危险又麻烦。”
霍姑长长叹了一口气,抬起双眼。
穆棠棠不由得为这眼神中逾越千年的孤独与苍茫所震慑。
“我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她语气轻缓,出口的话若不是仔细听,很快就如雾气一般散了,“但是它被其他妖怪捉走吃了。”
穆棠棠眼神霎时瞪大。
倒是青谷和叶承尘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
“这在妖怪里很正常。”青谷拍拍穆棠棠的肩,“有些妖怪不能接受,但有些妖怪甚至会同类相食。”
穆棠棠的脑袋仿佛被木槌砸过一般,不能动弹了。
霍姑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对不起,但我只是想,如果没有人要他们的话,我可以······”
越是强大的妖怪就越难以繁衍,也更孤独。难以匹敌的力量让他们能够独自占有一方领地,随之而来的便是难以靠近的距离感和威慑力。
霍姑在这个世界上已活了千年,见惯了日月更替和沧海桑田,她没有朋友,曾经有机会拥有一个亲人,但最终也如泡影般转瞬即逝。
直到现在,那个逝去的生命都像一根刺一样扎根在她的心里。原本这次社日,她只是想化作人形兜售糖果儿,可以和小孩子们玩一玩,但是,当她目睹到他们的现状后,她转变了想法。
虽然明知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所为也是触犯底线的,但是她实在无法忍受想要弥补遗憾的冲动,而且……万一这些孩子恰好也需要她呢?
结果就是引来了穆棠棠几人的追查,她对此毫不意外,只是觉得这短暂而幸福的两天就像当初的泡影一样,也迎来了尾声。
“明天。”霍姑放下手,恢复了平静,她澄澈的眼睛注视着穆棠棠,“明天,你们便带他们离去吧。”
15. 桂花糖藕
穆棠棠给四小只围上眼睛,人妖毕竟殊途,为了防止日后这些小鬼头们偷跑到妖界,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但很显然,几个小孩都很依依不舍的样子,他们年纪小心眼也不大,只觉得虽是被妖怪给拐了过来,但这几天吃好喝好还有得玩,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如今这种日子就要结束了,他们心里还遗憾得不行。
穆棠棠最后望了望树洞,霍姑始终没有起来,显然是不打算送行,这样也好,免得徒增伤悲。
又想到自己还给她留了件东西,也许霍姑用过之后心情会好受一点吧。
“走吧。”她回身,见到一个女孩仍执拗地望着树洞的方向,揉了揉她的脑袋,“再不回去,阿爹阿娘都要急死了。”她记得这个姑娘,当时进入内室的时候,她自己一个人在玩兔儿爷,性子似乎很孤僻内敛。
女孩没有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嘴巴转过头。
不知道为何,虽然这女孩沉默得很顺从,但穆棠棠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离开在即,她也就先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他们进入到树洞,穆棠棠小心地牵着孩子们,防止有人掉队,因为有了前一次经历,她这回心中安稳了许多。
走出树洞时,她不放心特意回看了一眼,很好,四个小孩都在。
从槐树走出密林需要点时间,其间雾气浮沉,幽邃寂静。几人慢慢前行,在即将看到集市的那一刻,穆棠棠又回头看了一眼。
很好,还是有四个······等等??!!!
穆棠棠心中一跳,然而眼前几个孩子翻来覆去数都只有三个,还有一个去了哪里??!!
一个小孩见突然停下,于是拉下眼罩四顾:“阿若呢?阿若怎么不见了?!!”
“阿若······肯定是不想回去的。”三人中剩下的一个女生慢吞吞开口,她就是阿雨。
穆棠棠惊疑地看向她,还没开口问,就听阿雨继续道:“她爹娘不喜欢她,老打她,还让她干活。”
剩下两个孩子也大力点头,很多事情小孩子虽然不理解,但他们都看得到。
穆棠棠脑中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了。
原来,阿若就是那个没有糖果儿的姐姐吗?
想起刚刚离开时阿若犹疑的样子,穆棠棠心中不觉有了一个猜测。
“你们先带他们回去。”穆棠棠冲叶承尘和青谷道,“我去找阿若。”
叶承尘点点头,青谷在旁边摇头晃脑小声感慨了一句:“命运啊命运。”
穆棠棠于是立马动身,按照原本的路线摸回去,她有一种预感,阿若不会四处乱跑。
果然,在那棵巨大的槐树下,穆棠棠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远远地注意到,心里不由得奇怪,是啊,是啊,她怎么就没有发现,原来阿若这么瘦小呢?几个小孩年岁相差不大,可阿若却几乎比其他几人矮了半个头,四肢像麻秆一样纤细,皮肤也很粗糙,别说跟妞妞比,就是阿雨看起来都比她活泼健康。
她朝槐树靠近,阿若察觉到望过来,目光平静如水。
“穆姐姐。”她开口,仰起脸看穆棠棠,仿佛鼓足了勇气,“对不起,我······”她深呼吸,有些紧张地扯住衣角,但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完整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我不想回去。”
时间停滞了两秒,说出去的话脆生生地落在地上,眼前人却一时没有反应。
阿若心中越发忐忑起来,她知道自己的想法简直天方夜谭,恐怕任何人都会觉得她是疯了才想要回到一个妖怪的怀抱。
摇摆不定的心太过软弱,竟让她自己也产生了些许怀疑,她这是在做什么?又在给别人添麻烦?明明穆姐姐费了这么大心力来救他们,可她居然还不知好歹大言不惭要跑回去?!
可是内心深处的抵触又让她几乎难以迈出脚步,阿若简直要痛恨死这样的自己,越发把头低了下去。
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是她,要面对这一切,在痛苦的漩涡里反复挣扎但却永远也逃不出。
阿若感受到自己的眼眶连带着整张脸都开始发起热来,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开始在眼里充盈,让她几乎难以抗拒。
就在这个时候,穆棠棠突然动了。
她蹲下身,取下背后的竹篓,一件件拿出东西。
“这里有一些吃的,酸笋和豆干可以放很久,烧饼要赶紧吃完。”穆棠棠平常出去摆摊就背这个背篓,里面经常放着一些日用和吃的,她第一次这么感谢自己这种随手乱放的习惯。
“还有一些野果子和菇子,”她动作一顿,翻出背篓底之前买的桃花编结,扒着脑袋嗫嚅了几下,最后说,“呃······这个你没事可以拿着玩儿。”
还有斗笠、水囊、铜镜等等,穆棠棠翻来翻去,最后干脆双手一撂:“算了,你都拿去吧!”想了想又问,“这些你背得动吗?”
阿若赶忙回答:“我背得动的!”她抬手,粗布衣服擦过眼睛狠狠摩擦两下,声音忽大忽小像是都在喉咙里出不来,还带着点点气音,“之前······家里的柴,我都会背。”
穆棠棠抿了抿嘴巴,看着她这副极力忍耐的表情,忍不住心中叹口气,抬手抚了抚她干草一样的头发。
阿若原本不想哭,但是那只在自己头顶摸索的手好温暖,让她一下就忍不住抽噎出声来:“穆姐姐,我不是不识好歹······我不是白眼狼,我就是······霍姑对我很好,从小到大······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没有人会送她糖果儿,没有人会抱着这样的她轻轻哄睡,费尽心思地搜刮玩偶就为了让她展颜一笑,没有人会告诉她不需要谦让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不用抢着干活儿小心翼翼地讨好。
所以哪怕这可能是一条不归路,她也想去走一走,未知的路固然可怕,可已知的路却早就一眼望得到头,她不想······永远这样顺从地停滞在原地。
“不要为你做的任何选择解释。”穆棠棠帮她背上背篓,最后摸摸她的小脸,“你有权力做任何事。”任何想要困住你的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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阱,你都可以震动翅膀逃离。
她把阿若往后一推:“去吧。”聪明的等在槐树下的孩子,你想必已经知道通往新生活的方法。
阿若果然走到那树洞下,抬手轻抚起粗糙的树皮。
树洞打开的时候,她回头朝穆棠棠看了一眼。
穆棠棠朝她点点头,看着阿若瘦小的身影背着大大的背篓走进树洞,她的身影很快淹没在黑色之中,从此再没有回头。
穆棠棠突然回想起当时三人编戏本时,青谷抓着脑袋崩溃大喊,“我这也太惨了吧”。
然而事实上,又何止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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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醒来的时候,屋里一片安静。
若是之前这般,霍姑只觉得平常,千千万万个日子她也是这么过来的,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竟有些发慌。
穆棠棠果然已经按约定把孩子们带走,她在门前发了会呆,又折回内室,榻上收拾得很干净,孩子们的玩具都在柜子上放得整整齐齐。
她突然就有些懊悔,早知道应该把这些玩偶也给他们带上,那个兔儿爷,不就是阿若最喜欢的吗?
霍姑走到柜子边,拿起那兔儿爷,放在手心里左右看了看。她四处慢慢踱步,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反正都是消磨时光。
到前厅的桌边时,她突然看到桌上有什么东西,凑近才发现是一小笼食盒。
她把食盒打开,看到里面拿炭笔和草纸写着:“此物名为桂花糖藕,甘甜可口,食之可舒心中郁结,望君多多保重。”
早在出发之前,穆棠棠便做好了妖怪暴动的打算,是以她专门隔了一晚制成这桂花糖藕放在背篓里。
菜谱是之前桐娘任务成功给的,恰巧这段时间正是莲藕成熟的季节,秋藕软糯粉绵,正适合拿来做这道菜,藕孔的中间用糯米填充,加入冰糖和红枣熬煮,最后撒上干桂花淋上蜂蜜便算完。
初见时穆棠棠的系统便显示霍姑心中抑郁,于是特地留下这道菜,希望能帮她缓解心情。
霍姑读罢,眼中不觉泛热。她执起汤匙,轻轻挖了一口那糖藕。汤匙一碰藕身便分开,中间拉出断断续续的细丝,未凝固的蜂蜜顺着流进缝隙,鼻尖桂花的香气清幽。
外层的莲藕细腻,中心的糯米吸饱了汤汁,软弹黏牙,蜂蜜滋味醇厚香甜,轻轻一抿便如流泉一般流入心尖。
也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食完这一盘糖藕,霍姑觉得自己的心情居然果真好了许多,也许,甜的东西就是能如此缓解苦涩罢。
日子还很漫长,有了这样甜蜜的东西相伴,也许没有那么难挨也说不定。
霍姑长长舒出一口气,她看看手中的兔儿爷,沉默片刻后起身,准备回到内室。
就在她转身的一秒,背对着日光和远处朦胧的界山,她听到一声始料未及的呼唤。
“霍姑。”
“我回来了。”
16. 小宴
几人回到村里,孩子们扑向各自爹娘的怀抱,只余下一对夫妻,蹙着眉迎上来:“穆姑娘,我们家阿若呢?”
穆棠棠摇摇头:“抱歉。”
两人闻言,没有半分悲戚的样子,反倒是有些不虞:“怎么其他家的都回来了,偏生我们家阿若没有,穆姑娘可别是故意替那赔钱货包庇。”
“就是啊穆姑娘,你可是说替我们找回来的。。”其中男人一双三角眼紧盯着穆棠棠,“这么大一个姑娘呢,就是被卖走了都有一大笔钱呢······”
穆棠棠眼神冷下来。
她还未出声,就见一个身影上前冷道:“在下出师不利,未能将令爱救回,心中实在难安。”
叶承尘眼神扫过面前两人干瘦尖锐的脸颊:“不如二位随我至捉妖司回禀,在下愿负荆请罪。”
夫妻俩面面相觑,没想到叶承尘会抢着出这个头,对方好歹是官家人,哪里是他们平头老百姓惹得起的。
于是乎心里那点小九九当即打水漂,两人忙补救道。
“哪里的话,大人能替我们出手我们感谢都来不及。”
“全是阿若那孩子命不好才被捉了去,这也没办法!”
穆棠棠嫌恶地背过身,一想到刚才阿若离开时委屈难言的样子,她现在看这夫妻俩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
最后除阿若一家,其余都带着孩子回去了。里正原本因这事焦头烂额了几天,现下见解决,一面安慰阿若家的夫妻,一面高兴地想要邀请叶承尘办个庆功宴。
叶承尘对宴请毫无兴趣,利落地拒绝了,里正有些遗憾,还想着靠这次机会好好巴结巴结呢,结果人家一点都不在意。
“里正邀请你,为什么不去?”三人从里正家出来,穆棠棠戳戳叶承尘。
她稍稍落半步在叶承尘之后,抬手便能碰到叶承尘的臂膀,硬硬的。
真是钢铁般的男人,不管是精神上还是□□上。
脑中正为这突如其来的灵感发笑,就见叶承尘回头看了她一眼:“不喜欢参加这种事。”他又多加了一句,“要赶回去复命。”
“是吗······”穆棠棠脑筋一转,想出来一个好法子。
她故作遗憾地拍了拍身边青谷的肩膀,“那可惜了,今天大家把事情办完聚在一起,我还打算做顿饭犒劳一下大家呢。”
她晃晃青谷:“你肯定来是不是?”
“必须的啊!”青谷之前喝过穆棠棠的绿豆元子粥,偶尔也会来摊位光顾,对于她的手艺再清楚不过。但是之前吃的都算清粥小菜,今天穆棠棠既然开口说要摆席,他就是腿断了都要蹭上这一顿饭啊!
青谷喜滋滋地冲叶承尘吐舌:“姓叶的,你赶快回去复命吧,穆姑娘的席我一定把你的那份吃的干干净净!”
叶承尘冷冷瞥了他一眼:“哦。”
又抬头看看天:“今天有点晚了,明日再走吧。”
青谷:“······”
“姓叶的你有病吧?”
他手指着盘子大的太阳:“这他爸的还没过晌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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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韭黄甩进锅里,穆棠棠几下快炒,撒上一小撮盐花,复下早已腌渍过的鸡丝。韭黄取的嫩心切成寸断,鸡丝取的雏鸡的胸肉撕成松针般的细条,再加上热油里的花椒,呛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前日下了雨,河里的水涨满,鱼儿们都争相浮出水面。老汉干完农活回来时顺手在河里抓了条鲈鱼,个大肥厚,养在家里的水缸里,今日正好拿来作宴。
穆棠棠抱着鱼思索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做成糖醋口的。
鲈鱼去鳞开背,掏出内脏后斜改花刀,拿粗盐、黄酒抹遍全身。为了提鲜去腥,穆棠棠还在鱼腹里塞了姜丝和葱白。
待铁锅升腾起青烟,便下猪油滑锅,穆棠棠手提着鱼尾,舀热油浇淋鱼身,然后慢慢沿着锅滑进。鱼皮在热油的煎烤下发出“嘶嘶”的声音,逐渐变得金黄脆挺。
灶台上还有另外一口锅,穆棠棠散入饴糖香醋和酱油,浇进一碗清水,文火慢熬,锅中液体浓稠翻滚,甜香四溢,色泽清亮宛如涌动的琥珀。
煎好的鱼入糖醋汁轻翻裹匀,待汤汁收浓后即可出锅。穆棠棠在鱼身旁边还摆上几缕嫩蒿苗,看着别有一番韵味。
两个大菜做完,剩下的就简单多了。九月里正是各种蔬菜争相出世的季节,茄子、茭白、莴苣,齐齐跑上穆棠棠的菜板。茄子拿来红烧,茭白拿来清炒,莴苣并院里刚掏来的土鸡蛋作汤,最后再凉拌个木耳,一顿家常的小宴,很快就自穆棠棠的手里准备完毕。
叶承尘摆好桌椅,婶子夫妻帮忙上菜,青谷坐在桌边被妞妞早就缠得不耐烦了,见到香喷喷的菜盘子当即乐得从位子上跳起来。
“快快快!香死我了!”
青谷激动执箸,眼巴巴看着众人就位才动手。
韭黄油嫩发亮,入口时带着淡淡的辛辣,鸡丝白中微褐,香而不柴,配着混了粟的米饭好吃到青谷几乎掉了牙齿。
再夹一口鲈鱼,鱼皮裹满了金红油亮的糖醋汁,里面是蒜瓣一般的鱼肉。一口咬下去,鱼皮“咔擦”一声脆响,焦香油润的味道溢满了口腔。鲈鱼肥美少刺,口味清甜,合着浓汁一起入口,鲜味更是越发透彻,直抵人的脑门。
原本还想唠唠嗑,但菜一上桌,众人便只顾的上吃饭了,一时之间竟然只听得到动筷的声音。
穆棠棠自己平日里开小灶惯了,此时倒没有着急抢食,她侧头瞥向身边的叶承尘,对方握着箸子的手白皙如玉骨节修长,关节处透着点微红,虎口处还有着淡淡的茧印。
他吃饭的样子看着很悠闲,但不知道为何却比其他人吃得都快。穆棠棠的目光顺着他箸间望去,想看看他口味如何。
就看见他原来一直在挑鲈鱼的皮吃。
这小伙,咋还挑食呢?净吃鱼皮不吃肉。
她瘪瘪嘴,作为一个厨子,这样的行为让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但很快她就明白过来了,叶承尘不是挑食,他只是喜欢鱼皮上面的糖醋汁。
穆棠棠眯了眯眼睛,心中默默思索起来。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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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承尘夹菜的动作都慢了下来,最后偏过头微微压低,问她:“看什么?”
穆棠棠被他猛不丁一问有些愣,而且因为两人坐得近,虽然知道对方低头是为了讲话,但是这样一来,穆棠棠难免和他直视。
她问:“我看你只挑鱼皮吃,怎么样,合你胃口不?”
叶承尘捏着箸子的指尖抖了抖,有些慌乱地眨眨眼。
“嗯······很好吃。”
“那以后有机会可以再做一次。”穆棠棠盯着他扑闪的纤长的睫毛,突然想起来自己很久之前的一个打算。
“你渴吗?要不要喝点什么?”
其实叶承尘不是很渴,但穆棠棠既然问他了,他只会答:“有点。”
话一说完穆棠棠便离了席,再回来时,手上捧着一个陶瓮。
叶承尘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果然,便见穆棠棠另取来一个空碗往里倒,叶承尘很快便闻到一股酒香。
“之前酿的社酒还有一点,咱们今儿个干脆把它喝完。”她冲桌上的人道,然后把碗第一个递给了他,目光灼灼。
“这次能救回那几个孩子,叶公子功不可没。”穆棠棠把酒递到他面前,嘴角噙着笑,“这第一碗酒该叶公子喝。”
青谷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连连叫好让叶承尘喝,老汉和妞妞也在起哄,唯独婶子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眼神微微发亮,透着点难以言表的东西。
叶承尘顿了两秒后接过,眼睛却没有看酒,而是盯着穆棠棠。
穆棠棠被他盯得有些发毛,这人惯不爱说话,但是眼神看人总像有魔力似的,像是一条直愣愣地看着你的大狗狗,但背地里却不知道在打什么心思。
下一秒,便听见他说:“功劳绝非我一人,穆姑娘不也出了很多力么?”
“不如这一碗酒,我敬你吧。”
敬酒自然是要陪酒的。
青谷叫得更大声了,开始激动地拍桌子。
只是喝一碗酒而已,这对穆棠棠来说完全小菜一碟,但不知为何,她这回老觉得有些别扭,一碗酒端在手上,先琢磨从哪里下嘴,又怕喝的时候不小心漏出来沾在衣服上,结果心里想太多,最后喝完时直接被呛到,脸红了一片。
再看叶承尘,悠悠闲闲一口闷完不说,脸色也没变。这酒度数不高,但对于不常喝酒的人来说却是够了,眼见叶承尘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穆棠棠知道自己想要看叶承尘喝酒脸红的计划失败了。
甚至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出了个大糗。
“咳咳!”她捂着嘴咳嗽不停,身边人立时放下酒碗,轻拍她的后背。
“穆姑娘喝酒小心啊!”一旁的婶子倒了碗清水过来,喝酒呛到的滋味可不好受。
叶承尘顺手接过去,喂到穆棠棠嘴边。难受之下哪里管得了太多,穆棠棠直接就着他的手喝下。
倒是婶子愣了一愣,随后捂着嘴重新坐回老汉身边了。
“算是我多事。”她抿着笑低头,悄悄和自己汉子咬耳朵。
旁边的青谷啥也不知道,一拍桌子就开始笑:“穆姑娘你喝酒也太菜了!”
17. 桂花糕和秋梨膏
一晌酒足饭饱,其中欢言笑语不足为外人道。待到夜色渐浓,月亮升到中天又落下,第一声鸡鸣自村口响起,穆棠棠顶着晨曦给叶承尘送行。
她顺手做了个快手的早点,清水调面糊摊成薄饼,中间裹上鸡蛋、豆干、酸笋等等,出锅的葱香味没过半秒就把青谷也迷起来了。
“诶,这个不是你的。”穆棠棠一拍青谷探过来的小手,指指旁边的那摞。
青谷看过去,有些奇怪:“这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是甜面酱的,那边的是咸口的黄豆酱。”这些都是穆棠棠许久之前做出来的,平日里偶尔嘴馋了就着馒头吃都香。
青谷想了想,果断选择黄豆酱的煎饼,一面心中腹诽,穆姑娘做事倒是妥帖,但哪个家伙大早上起来吃甜口的饼子呢?奇也怪哉。
然后,他就见出去晨练完回来的叶承尘在穆棠棠的提醒下,取走了那块甜面酱的煎饼。
青谷咀嚼的动作一顿,不敢置信地看向叶承尘。
不是?居然还真有?!
奇也怪哉的叶承尘倒是面不改色。
外表的面皮摊得轻薄,中间撒了点芝麻,边缘有点点焦香。甜面酱浓稠但却不腻,配上酸笋、黄瓜丝,开胃爽口。
穆棠棠给婶子一家留下几份,送用完早食的叶承尘出门。
天光微亮,青灰色的雾气稀薄,脚下的土地还带着点秋夜的凉意。
村子地处边缘地区,为了抵御追捕时不时逃出妖界的妖怪,捉妖司设在距离村子最近的一座城池,历城中。
但即使是最近,来回也需要好几天。
心里盘算着时间,穆棠棠一时都忘了自己是来送人的,等反应过来时,便看到叶承尘早已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似是专门等着她说什么。
穆棠棠不由耳根一热,但还是问出心中所想的问题:“你……中秋休沐吗?”
她看到叶承尘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有。”他郑重点点头,“中秋……需要帮什么忙,我来寻你。”
回到捉妖司已是三日之后。
司内除了值班的之外没有多少人,大部分都是在外奔波,捉妖毕竟不可能坐在椅子上就捉到。
叶承尘照例进到最里面的书房,敲门进屋。
司长在看公文,见到他抬了下眼。
简单问候几句,他直接进入正题。
“今年你怎么突然调岗?那个村子之前可不是你巡查的地方。”
“之前追查蛇医就是在这个村子,我担心还会碰见其他妖怪。”
司长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那这次去呢?有没有碰见什么状况?”他审视的目光落在叶承尘身上。
叶承尘摇头。
司长的目光停驻两秒,见叶承尘仍面无表情固执的样子,最后垂下眼轻轻叹口气。
“上次,你说那梧桐妖自焚。”
“这次,你说无事发生。”
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叶承尘面前。
“承尘,你应该知道,我这个司长的工作可不只是给你安排任务……”
叶承尘目光微微一滞。
司长靠近叶承尘的耳畔:“连续几次都没能捉回来一只妖怪,我也不好向上交代啊……”
叶承尘低下头,看到手心里被塞进的一封信。
司长拍拍他的肩膀。
“前几天你外出巡查时送来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在这里一待就是几年,也是该回去看看。”
穆棠棠准备做些桂花糕。
村里桂花前几日下完雨后开得更盛,点点鹅黄飘香十里。穆棠棠闻到这个味道就心痒难耐,于是乎哄着妞妞一同去摘桂花,两人不到半天就摘下一大盆,摊在院子晒干。
待糯米粉加水搅拌均匀后,便散入干桂花,蒸个一时半刻便能出锅。做法并不难,吃的就是这时令独有的香气。
做好的桂花糕一部分她打算拿去卖,一部分留下来合着准备好的衣物和生活用具打包,托给了青谷。他会带着穆棠棠的包裹和自己回医馆打包的药材一起送到姑获鸟那里。
姑获鸟毕竟是只妖怪,对于人类的日常起居不算了解,阿若年纪也不大,虽说性格早慧,但能力有限,有穆棠棠两人帮忙准备能省去很多麻烦。
把一切安排利落,穆棠棠便放心地继续摆起自己的摊。她算算之前承办婚宴的报酬和各种摆摊以来的收入,惊喜地发现自己也许不日就能真正脱离流浪生活,建一个自己的店铺了!
想到自己来到异世后即将拥有自己的一个落处,她就激动得不能自已,直接大手一挥,桂花糕买三送一!
在集市摆摊这么久,穆棠棠早已有了不少熟客,见她总算携着新品归来,一时之间全都涌至摊前。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妖怪——他们听说这附近有一个摆摊的姑娘,不仅吃食做得好,还几次三番救过妖怪,都想来见识见识,顺便捧捧场。结果一来就碰上新鲜出炉的桂花糕,香得当即找不着北了。
米糕轻盈绵软,就像是一小块冒着蓬蓬热气的云朵,桂花的香气沁润人心,一口仿佛将整个秋都吞进了口中。
桂花糕一时之间大卖,穆棠棠收钱都来不及收。
“穆老板你这手艺太好了!”一名食客手中捧着香气腾腾的桂花糕,一面埋头苦吃一面开口,“能不能改明儿做点秋梨膏来尝尝啊,入秋了老觉得喉咙不舒服,偶尔也想吃点这种!”
“是啊是啊!”旁边有人应和道,“我小时候还有货郎挑来卖过,就吃过那一回,可给我迷得不行,做梦都想再吃一次!”
穆棠棠摆摊这么久,倒还是第一次有食客主动提想吃的东西,她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客人这么对她提不就是相信她的厨艺么!
而且,秋梨膏也算应景的小食了,正合穆棠棠的意。
“好啊!”于是她欣然应道,“等我研究两天就给大家上!”
心里有了打算,她今日一收完摊就开始打听集市上哪家卖秋梨,当晚便琢磨起秋梨膏的做法。
秋梨膏算一种药膳,材料主要是秋梨和蜂蜜,还有一些药材,后者倒是不担心,可以找青谷进货,秋梨也打听好了明日便可先拿到一点,就是蜂蜜,之前买的已经用完,需要再补购。
穆棠棠对做菜一向认真,做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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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做好的,材料自然不能差,因此她还打算找之前交易过的养蜂女,也就是社日那天卖过雪梨蜂蜜汤的老板。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次日,当她去集市上寻这家老板的摊位时,却被告知老板最近都没有来。
更严重的是,不仅是这位老板,集市上所有卖蜂蜜的养蜂人最近都没有开摊。
“养蜂的那边近日好像出了点问题。”旁边摊位的老板说道,“吴二娘许久之前就看着有点魂不守舍的,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吴二娘便是这集市上最出名的养蜂人,名字唤作吴采真。据说经她之手养过的蜜蜂,无不庞然硕大,而且采出的蜜色泽透亮浓稠拉丝,结晶细腻而没有沉淀,品质远超其他。
且最关键的是,一般来说蜂蜜质量若高,产量就低,但是她却不同,不仅能保证质量,还有超高的产量。因此一直以来,凡是提到养蜂人和蜂蜜,无人不会提及这位大名鼎鼎能力超群的吴二娘吴采真。
而今天,有人告诉穆棠棠,吴采真居然许久都没有开摊了?并且其他养蜂人也是如此?
她脑中登时就有些警觉起来,立马问了老板吴二娘家在何处,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吴采真非本村人士,而是在邻村,但好在不远,穆棠棠没有多时便寻到地方。
这下她却是有些奇怪了,照理来说吴采真既然是远近闻名的养蜂人,那收入自然是不低的,然而她不仅住在村中一个十分偏僻的位子,住所还相当简陋,唯独旁边的养蜂场,倒是修得格外宽敞气派。
此时,一大堆人正围在蜂房门前交流着什么。
穆棠棠带着疑惑凑上去,拍拍一名同样探头往里看的男人。他转过脸来,神情憔悴下颌布满胡须,把穆棠棠吓了一跳。
“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惊异开口,“我是邻村的穆棠棠,最近打算做秋梨膏来卖,结果打听才发现所有养蜂人都不在。”
那人眼中透着点红血丝,明显是睡眠不足导致的,听见穆棠棠的问话,他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重重叹出一口气。
“疯了,这些蜂子!全都疯了!”
疯了?!
穆棠棠惊愕地瞪大双眼。
“从好几天前开始,俺家的蜂子就不出去采蜜。”他哽咽着继续,“要么疯了一样围着蜂房转,要么就一整天飞出去晚上才回来,也不知道是咋个问题,各种方法都试过了!”
他痛苦地捂住脸,现下正秋季,是蜜蜂可以大肆采蜜的最后一个季节,如果不等到冬天花谢之前攒足够的蜜赚钱,他都不知道今年过年该怎么过。
想到自己的那些蜂子,想到空空如也的蜂房,还有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子和妻子,他就整天整夜焦虑地睡不着觉。
靠天吃饭的人,老天若是不赏脸,那无异于一场灭顶之灾。
穆棠棠蹙起眉头:“是只有你一家这样吗?”
“怎么可能?!”那人苦笑地指着周围的人,“这些都是几个村养蜂的伙计,大家都是因为一样的问题才聚在一起的,还有那位——”
他指着人群中央,穆棠棠抬眼望去。
“你瞧,那不就是吴二娘么?”
18. 吴二娘
只见人群中央围着一位年轻女子,约莫二八年岁,一头长发用头巾裹着,杏眼桃腮,脸上有点点雀斑,看起来尚有些呆拙的稚气,但身处人群中央却丝毫不显得慌乱,正和身边的人交流着什么。
穆棠棠挤过人群,喊了一声:“吴二娘!”
吴采真偏过头来,见是穆棠棠,两人之前做过买卖,年岁也相仿,因此她对穆棠棠印象格外深刻。
"穆姑娘?"她有些惊讶,“你怎的来了?”
“我原本想找你买蜂蜜,但听说你这里出了点事。”她打量着吴二娘,如同刚才那位中年男人一般,吴二娘的脸上也带着掩饰不住的憔悴。
还没等吴采真说话,身边刚和她谈话的人开口了:“吴二娘您瞧瞧,这事儿再不解决,可不止我们这些养蜂的伙计,就是其他开店做生意的也难免会被影响。”
吴采真揉揉额角,有些无奈:“我明白的,但是一时之间确实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大家就是来找我也没有用啊。”
穆棠棠听明白了,合着这里这么多人是把吴二娘当领头羊,讨办法来了。
“这十里八村最会养蜂的就是您吴二娘,您要是还想不出什么招,那我们就更不可能了。”那人也知道把压力加到一个小姑娘身上明显是强人所难,可吴二娘声名在外,此时蜜蜂出了问题,大家的第一想法自然都是来这里寻求帮助。
“烦请各位给我两天时间找找问题吧。”吴二娘最后做下决定道,“我知大家心中焦急,但也不要慌了头脑,可以回去检查一下蜂箱和蜂子,兴许有发现也说不定。”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无奈应下,各回各家。
吴采真此时才得空回复穆棠棠:“穆姑娘,你也看见了。”
她一摊手,指指周围排列的封箱。成群的蜜蜂杂乱无章地飞舞着,要不就奄奄地伏在壁上,一点要采蜜的样子也无。
穆棠棠打量着这些行止奇怪的蜜蜂,心中怀疑更甚。
“不知道吴二娘有什么想法吗?这些蜂子会不会是生了什么病?”她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先试探问道。
“早在出状况的那两天,我便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所有蜂箱,虽有小部分病弱的蜂子,但也不至于影响整个蜂群。”
她又补充道:“而且,平日里只要我敲击蜂箱,这些蜂子就会听话地回来,可是这段时间它们却不听指令,只顾着到处乱飞了。”
穆棠棠听到吴二娘详细的陈述,不禁眯了眯眼。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她好歹有基本的生物常识。
蜜蜂是一种由信息素主导行为的生物,而且族群内部高度社会化,可以通过协作完成复杂的任务,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影响一整片的蜜蜂,且排除疾病的影响,那么最有可能的原因似乎就是——
某种维系整个蜂群的关键“信息素”,缺失了。
“不知道吴二娘有没有检查过蜂王?”她于是接着试探。
吴采真眼中闪过一瞬讶异和慌乱。
她有些僵硬地勾勾嘴角,眼睛没看穆棠棠:“穆姑娘居然还知道蜂王?”
“我也只是了解一点。”穆棠棠瞧出面前人的不自然,她犹豫了两秒,又低声补充道,“吴二娘不妨查看一下蜂王出了什么问题。”
吴二娘抿抿唇,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多谢穆姑娘提醒,我会注意的。”
穆棠棠瞧她恍惚的模样,最终还是放不下心,暗示道:“我之前摆摊的时候也碰到过一些······特殊的朋友,吴二娘若是······”她想说如果吴二娘需要帮助可以来找自己,可是没想到的是,她话音还未落,就见原本正垂着头的吴二娘突然仰起脸来。
“穆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吴二娘蹙眉瞪眼,面上泛起激动的红晕,“咱们虽是在界山脚下,但有些话可不能乱说,你知道人类和妖怪私通可是犯罪?!”
穆棠棠一下被她吼愣住了,愕然地看着面前突然发作的吴采真。
似是认识到自己的失态,吴二娘闭了闭眼,赶忙低声朝穆棠棠道了句歉。
“不好意思穆姑娘,近日一直紧张蜂子的事,心情不太好。”话是这么讲,但吴二娘的语气肉眼可见冷了下来,“望穆姑娘莫要介意,我待会还要检查一下蜂箱的情况,不如就请穆姑娘先回吧。”
于是乎穆棠棠就这么吃了一记闭门羹。
她看着面前紧闭的门,呆滞了片刻后摸摸鼻子,喉间忍不住溢出一声低笑。
这吴二娘虽然瞧着沉稳能干,但果然还是嫩了些,稍稍碰一下就什么都抖出来了。
她有任何一个词,提到过“私通”么?
············
穆棠棠取出铃铛,轻轻摇晃。
清脆的声音之中,一道人影逐渐浮现,九条尾巴在身后隐约浮现。
“穆姑娘?”那人影微微晃动,“今儿个倒是稀奇了,知道来找奴家了,是有什么事吗?”
“你有没有认识的蜂妖?”穆棠棠直戳了当发问。
“蜂妖?”涂山白思索两秒,“没有,穆姑娘找蜂妖做什么?”
穆棠棠简单告知他附近蜂群的异动和自己的猜测。
“照穆姑娘这么说,那蜂王确实十有八九是个妖怪。”涂山白的耳朵尖晃晃,“而且,奴家虽不懂养蜂酿蜜,但能长期保持如此高的质量和产量,界山脚下那点花肯定是不够的。”
“你的意思是······”穆棠棠微微眯起眼睛。
“是的。”涂山白点点头,“我怀疑,那蜂王应该是在妖界采的蜜。”妖界无人类开垦,花草繁盛,比起界山脚下的密林,采蜜的条件不知好了多少倍。
但穆棠棠有个疑问,妖界如此之大,她又该何处去寻这蜂王呢?
却听涂山白开口:“穆姑娘不妨问问那吴二娘有没有蜂妖的信物。”
穆棠棠双眼一亮,是啊,她怎么还忘了这一茬,吴二娘和那蜂妖的关系肉眼可见地不一般,手头肯定有蜂妖给她的信物,有了这信物,进妖界之后还愁找不到蜂妖吗?
不过,在去找蜂妖之前,她还得做好准备。
“穆姑娘若拿到信物便知会奴家一声,妖界不比人界,若是随意走动说不定惹上什么麻烦。”涂山白好心提醒道。
穆棠棠点点头,重新收好铃铛,那如云如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
然后,她召唤出系统,查看起之前任务的奖励。
上次解救小孩们的奖励她还没领取,现在正是用的时候了。
荧光一闪而过,穆棠棠看着眼前的菜谱,陷入沉思。
······
次日清晨
吴采真早上照例检查一遍蜂房,不出所料看到蜂子们依旧如秃头苍蝇一般乱晃。
她蹙着眉叹气,眼下一片青黑。
连日的忙碌、焦急和不安本就让她难以入睡,昨天穆棠棠的那句话,更是让她陷入彻夜的失眠。
所有检查的方法都试过,可能存在的原因都被一一排除,她心底原本一直刻意忽略的答案,终于在此时难以掩饰地逐渐清晰,甚至占据了她的大脑。
她从蜂房回到自己的小屋,打开窗边的一个大木箱子,里面都是层层叠叠的衣服和被褥。
她翻到最下面,掏出一个东西,神色复杂地端详。
究竟该不该······
“叩叩叩!”身后传来抠门的声音。
吴采真心中一慌,赶忙把东西随手往衣服中间一塞,盖上木箱去开门。
“穆姑娘?”她讶异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穆棠棠不待她反应,直接如游鱼一般进入,反手关上房门。
吴采真被她这毫不见外的动作吓了一跳,刚想开口质问,就听先面前人劈头盖脸一句。
“吴二娘,你的蜂子里有一只妖怪吧?”
吴采真气儿没上来,心脏蓦地一顿,两眼一翻就要昏倒在地。
穆棠棠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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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忙上前扶住吴采真,却没想到直接被拍开双手。
“你怎么会知道的?”吴采真跌坐在地,手撑在地面上,五指紧紧抠住,“你怎么会知道!”
她眼眶泛红,嘴唇颤动,神色既有惶恐,又有对穆棠棠一语道破天机的愤恨,还夹杂着一点难以言喻的东西。
穆棠棠眨眨眼,老实回答:“我猜的。”
吴采真颤着手指着她,嘴唇嗫嚅片刻,最终无力地放下,神情疲惫颓然。
“算了。”她捂住脸,“你说吧,去告诉他们吧。”
告诉他们吴二娘所谓的养蜂名声都不过是一个假象,而她不仅靠着一个妖怪名利双收,甚至还······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穆棠棠不太懂了。
吴采真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她:“什么?”
穆棠棠百思不得其解地抠抠头:“你难道不想找回你那个······咳咳,妖怪么?”
吴采真原本僵住的脑子重新转起来,愕然地看向穆棠棠:“什么意思?所以你不是来揭发我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来揭发你的?”穆棠棠摊手,一脸理直气壮,“这些蜂子疯了这么久,我的客人们全等着我做秋梨膏呢,再不把你那个朋友找回来,我摊子还开不开了?”
吴采真微微张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不废话了。”穆棠棠摆摆手,“我是来问你手上有没有那蜂妖的信物的,他很有可能在妖界遇到了什么麻烦。”
“妖界?”吴采真声音陡然拔高,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他现在在妖界?!!”
“只是猜测。”穆棠棠没想到吴采真表面上看着稳重,实际上情绪如此敏感,“具体情况要看信物的指引。”
吴采真原地怔愣两秒,随后马上转回身从木箱里翻出一个东西。
“我不知道什么是信物,但是······”她双手指尖捏住这个东西,垂着头声音细若蚊呐,“他之前把这个交给我,叫我好好保管。”
穆棠棠凝眸看去,是一枚像蜜凝结而成的结晶一样的东西,中间穿一个孔,拿红绳系着。
“就是这个。”
吴采真立马问:“那该怎么找到他?”
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结晶闪了一闪。
穆棠棠原本即将出口的话当即顿住。
她看着那迫不及待昭示存在感的结晶,不禁低声一笑:“你瞧,他这不就是在呼唤你么?”
吴采真惊讶地看着手中一闪一闪的结晶,那热烈急促的模样在心里和某个影子悄悄合在一起。
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光亮闪晕了头还是怎的,她突然觉得这几天以来总是挥之不去的焦虑不安全都沉息下来,心中升出一股莫名的安定和决心。
“我想去找他。”她低低出声,复抬起头来看穆棠棠,眼神灼亮:“带我去找他吧。”
······
穆棠棠用铃铛联系上涂山白,看到她毫不避讳地在自己眼前如此这般,吴采真的眼神复杂起来。
难道她不害怕被别人知道私下里和妖怪沟通吗?为什么?
她心中疑惑,另一边穆棠棠已经与涂山白说好。
“待会我走槐树进去。”
“槐树?”涂山白一愣,随之反应过来,“走那地方做什么?那地方也就一些妖怪翻不过界山才走,我直接带你们过来不就得了?”
穆棠棠心中一顿:“什么意思?”
“槐树算是个老通道了,而且找起来很麻烦,一般妖怪妖力足够都直接自己飞出去,除非一些小妖······哦。”涂山白突然想起来,“或者为了偷跑到人界封住妖力的妖怪才会走。”
“你怎么知道的?”穆棠棠追问。
涂山白扭捏了两下,才开口:“奴家当年偷跑到人界便是这么做的。”
合着是自己有经验是吧。
穆棠棠很想笑话笑话涂山白,但是她笑不出来。
19. 花池
白日高悬,参天的巨木上苔藓茂盛,地面枝叶堆积,满是泥土的气息。零零散散的飞虫振翅低鸣,在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后降落在树干上收敛起翅膀。
涂山白看着不断闪烁的结晶,最终确定:“这个方向是花池。”
“花池?”穆棠棠疑惑问道,身边第一次来到妖界的吴采真正惊奇地打量着周围。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能来到妖界。
“花池是花妖的领地,其间百花繁盛,想来那蜂妖应该是一直在花池采蜜。”涂山白解释道。
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为何吴采真的蜜可以一直那么高产高质了。
却听涂山白紧接着轻啧一声:“这下麻烦了。”
穆棠棠一愣:“怎么说?”
“这蜂妖和花妖与奴家俱没什么交情,而且据说那花妖性子很是古怪,尤其喜欢捉弄别人,这一趟奴家除了保护二位之外估计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穆、吴二人面面相觑。
“无妨。”吴采真看向涂山白,“去试过一次才知道。”
穆棠棠也很赞同。
三人再度出发,吴采真稍稍落后于两人,垂下眼帘。
既然她已经来到妖界,那么这一趟她无论如何都会走的。
至于结果······
她眼睫颤了颤,心头不禁泛起一丝苦意。
也许那个人,根本不想跟她回去也说不定呢?
······
妖界不同于人界,各个地方都由一个或者一群妖怪占据,而且各家规矩不同,有的允许飞过去有的不行,不可避免就要绕路。三人奔波几日,才终于赶到花池。
花池位于一处山谷,山脚下有一条幽长的隧道,穆棠棠行走其间,觉得自己好像在经历桃花源记。
穿出洞口的一瞬间,她更是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仲秋将逝,山峦环抱的最中央却如同春朝,目之所及尽是姹紫嫣红,月季、芙蓉成团拥簇,虞美人红艳似血,鸢尾舒展出的花瓣如同蝶翼,全都开得艳丽夺目硕大奇诡。
“好漂亮······”吴采真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如此热烈几近靡烂的花朵,几乎让她心魂震荡。
穆棠棠在旁也忍不住长吸一口气,馥郁的芳香便如河流入海一般涌进她的肺腑,让她的大脑似乎都陷入了短暂的晕眩。
好香啊。
她忍不住内心感叹道。
“做什么闭着眼?”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穆棠棠愕然掀开眼帘,猛地转头看向旁边。
一双熟悉的丹凤眼,墨色如剑的长眉,那人习惯性地抿住嘴角,看过来的眼神清浅微寒。
叶承尘?!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来这里找我,不记得了么?”他唇角微不可察一勾。
是么?
穆棠棠蹙着眉思考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好像是要找一个人,是叶承尘么?
“自己做过的事,反倒不记得。”叶承尘的眼中染上些许不愉,偏过头背过身去,好像在闹别扭。
“怎么会?!”穆棠棠一听他这样说赶忙开口反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扯住他的衣角,“都是因为这里的花太香,害得我脑子有些钝了。”
两人迈进花野之中,和煦的风携着花香扑面而来,吹得穆棠棠都有些醺醺然了。
“你喜欢这些花么?”身边的人突然问道。
穆棠棠一面回答当然,一面心中暗想,奇怪今日叶承尘居然说了这么多话。
“既然你喜欢,我们就呆在这里吧。”叶承尘停住脚步。
他的瞳孔很黑,厚重中又带着些凉意,看着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很专注。
穆棠棠为他突然的一句话有些猝不及防。
她仰起脸,看见叶承尘的头低垂下来,而且愈来愈低,墨黑色的瞳中光华流转,远胜万千花丛。
穆棠棠有些难以招架,赶忙偏过头装作很忙的样子试图转移话题。
她目光扫过周围的花丛,突然眼前一亮:“你看!”
叶承尘的目光随之望去,是一团长相奇特的花朵,花瓣微卷细长一条,泛着青白的颜色,表面有细细的茸毛。
“这是忍冬。”穆棠棠兴高采烈地指给他看,“又叫做金银花,它的花蜜可以直接采来喝,很甜的。”
她采下一朵金银花,轻捏花管后拔掉花蕊,转回来递给叶承尘,激动道。
“你试试,直接吸就可以,我小时候可喜欢摘金银花喝花蜜了!”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叶承尘的脸色自看到她的动作之后就逐渐变得阴沉。
他看着那递到自己眼前的花蜜,眼角抽了抽,接着毫不留情地轻嗤:“这很好吃么?”
穆棠棠原本兴奋的神情突然一滞。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花,神情冷硬下来。
“你不是叶承尘。”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叶承尘”的眼神微微一动,紧接着身影便如同吹散的细沙般消失。
一张艳丽的脸庞突然出现在跟前:“穆姑娘!你没事吧?!”
涂山白神色紧张地打量着穆棠棠,心中一直提着的气松下来,还好,没有受伤。
穆棠棠晃晃脑袋,回过神来。
“你刚才进入了花妖的幻境。”涂山白蹙着眉,“这花妖着实可恶,还没见面呢就立下马威。”
原来如此,她就说这个叶承尘怎么看起来怪怪的,穆棠棠心道,幸好刚才没有在幻境里答应他,否则自己现在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她突然反应过来:“吴二娘呢?”
涂山白一愣,刚才就连他也陷入了花妖的幻境之中,醒过来就马不停蹄叫醒穆棠棠,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在旁边。
······
······
······
吴采真茫然地环顾四周,刚才她和穆棠棠两人刚进花池,就遇到一阵风吹过,携来满鼻清香和飞舞的花瓣,再一睁眼,身边的两人便不见踪迹。
显然,这是那花妖的手笔。
她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尝试回头,却发现根本找不到进来的隧道,四周的方向好像被模糊了,于是她只能漫无目的地行走。
绕过大片爬藤的球兰,穿越比人还要高大的蜀葵,吴采真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圈像墙壁一样围起来的花架。
烈火般的天竺葵如万千柳枝垂下,在微风中徐徐轻摇,中间留出一个门洞。
手中的结晶突然开始闪动,吴采真心头一跳。
难道他就在这里面?
吴采真没来由地开始慌乱,突然就有些瑟缩。
然而手中的结晶不要命地闪烁,像是在焦急地催促。
算了,都走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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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呢?
吴采真深吸一口气,慢慢靠近门洞,掀开垂在头顶的枝条,一股奇异的花香扑面而来。
花架围绕的最中间,一张巨大的摇椅由无数花枝牵引悬在半空中。
摇椅内,一个小麦色皮肤的男子正侧躺在铺满鲜花的软垫上,他着一身袒胸露背琉璃色的披帛,墨黑的革带勒出一截窄腰,长裤下赤着双足。一手撑着头,臂上套着雕金的钏环,另一手——
正揽着斜倒在自己身前的美人。
那美人背对着吴采真,看不到脸,一头如火焰般的长发几乎遮蔽了全身,她头靠在男子肩上,素白的指尖搭在男子胸前,轻佻地拨弄着披帛的一角。
仿佛是世间最柔情甜蜜的眷侣。
察觉到身后的目光,女子缓缓转过脸,在看到吴采真的一瞬间,露出微微笑意。
那笑容在吴采真眼中看来,无异于羞辱。
“原来就是你啊······”
吴采真手握着结晶,浑身像筛子一般颤抖,她一只手还抬在头顶,此时却是僵硬得根本无法放下。
她的眼眶泛起红潮,牙关紧紧咬住,强制自己不发出一丁点示弱的声息。
“是你?”那男子此时睁开眼来,赤金色的瞳孔里透出微微诧异。
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你怎么过来了?”
吴采真的呼吸开始急促,她想过一千种自己来找他时会面临的场景,可唯独没有这一种。
那双漂亮的像琉璃一样的眼睛,如此平静,好像没有一丁点因为她的到来而欣喜。
也没有一丁点曾经熟悉的热烈。
这样的陌生让她的大脑有些呆滞,她不由自主地开口,说出的话却好像在讥讽:“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
“我?”男子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叫过你?”
吴采真举起手中闪烁的结晶:“这不是么?”
旁边倚靠的女子轻嗤一笑。
“你瞧,你留下的垃圾也有人当成个宝贝。”
男子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吴采真愕然地看着他们的反应,什么垃圾?什么宝贝?这不是他留给自己的信物么?
意识到背后的真相,吴采真几乎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
“抱歉,二娘。”男子无奈开口,“这个结晶只不过是我酿的蜜制成的,只要想,我可以做很多。”
“那闪光又是怎么回事?”吴采真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好像一头不弄清一切就不罢休的小牛犊。
事已至此,她甚至顾不得羞耻,只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做出来的东西,会感应到我很奇怪么?”男人随口道。
“所以……”吴采真感觉自己的喉咙在发紧,“你不是特意留信物给我。”
“不是。”
“你不是在呼唤我。”
“不是。”
“……你不是想让我带你回去。”
男子顿了顿,突然摁住额头。
但很快他恢复过来,低沉的声音仿佛在怜悯。
“不是。”
“那就把你的东西拿回去!!!”吴采真放声大吼,将手中的结晶狠狠往他身上投掷。
结晶高飞到半空之中,如同砸碎铜镜一般,爆出“噼啪”的巨响。
所有的画面在眼前分崩离析。
20. 赌约
吴采真愣愣地看着眼前突然破碎的一切,结晶在半空中被阻隔,又重新落回她的手中,紧接着一个人影朝她飞扑过来,宽厚的肩膀将她整个人都揽进怀中。
“二娘!你果然来找我了!”那人一时激动得不能自已,结实的臂膀几乎要把她压进身体里,话音刚落还不忘转头冲身后吼道,“花涟你别太过分了!”
一头红发的美人轻嗤一声,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算我输。”
吴采真僵硬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又看看他身后的美人。美人虽长得倾国倾城,但仔细一瞧身段才知道是个男的。
她心头原本萦绕的痛苦和酸涩,突然就散去了大半。
“什么意思?”她没有回应男子的拥抱,而是仰起脸,眼神中含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你······你们,是在耍我么?”
环抱的动作一僵。
男子吓得赶紧解释:“不是的二娘!我怎么可能会耍你?!”
他有些语无伦次,神情紧张中透着股小心翼翼。吴二娘的质问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解释。
男子于是偏头看向花涟求助:“你快说啊,明明只是······”
“是我和丰措打了个赌罢了。”花涟幽幽开口。
“打赌?”吴采真眉头一挑。
丰措见她的表情不太对劲,意识到这赌约的背后绝对不能让二娘知晓,于是赶紧拉住她的衣角:“二娘,你来找我我很开心,我们快回去吧,我想回去了。”
吴采真却没有理会,撇开他的手。
丰措一时怔愣在原地。
“······二娘?”
“说清楚。”吴采真强制自己的视线不去看丰措,她直视着花涟,手指因为压抑的愤怒轻轻颤抖,“把赌约说清楚。”
花涟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来回,一个是失意怅惘,一个是冷硬决绝。
她凭什么这么冷硬?她从丰措身上攫取的还不够多吗?
花涟心头的不虞也终于被点燃:“就是我和他打赌看你会不会来找他罢了。”
“你若是找来,他就跟你一起回去。”
“那我要是不来呢?”
“你若是不来······”花涟眼角弯出戏谑的弧度,“那他就永远留在妖界咯。”
他的目光落在吴采真身上,语气意有所指:“反正,你也并不在乎他。”
吴采真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她不在乎?她要是真的不在乎,还能让他当着她的面说出这句话?
“那你呢。”问过花涟,她的目光转向丰措,“这个赌约,你肯定也同意了吧。”否则也不可能在她脱离幻境之后才巧合地出现。
丰措的嘴唇动了动,眉头蹙成痛苦的神色:“二娘······”
不正面回答,就是同意了。
吴采真深吸几口气,想要压住心头的怒火和即将冲出眼眶的酸涩。
她是什么白痴吗?才会真的跑来这个地方找他?
他以为她是谁?赌约中的一部分?那个虚无的幻境又是什么意思?想要刺激她,看看她会不会因此失心落魄?
吴采真讨厌他作为这场戏弄的背后推手,可是她更痛恨的是,自己居然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为此感到心碎。
“还是那句话。”既然他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那么她也要作出回应。
吴采真举起手中的那枚结晶。
丰措双眼微微睁大,他很快反应过来伸出手握住她包裹着结晶的手:“二娘,这个不可以······”
吴采真扭住他朝自己伸过来的胳膊,掌心中的结晶被她顺势狠狠怼进他的手中。
她眼眶泛红,看着丰措,一字一顿地重复。
“把、你、的、东、西——”
“拿、回、去。”
丰措的眼睛也有些红了,赤金色的瞳孔颤抖着放缩。吴采真想要抽回手,但他紧紧握住,两个人无声地较着劲。
“二娘,我不是那种意思。”他习惯性服软,低声道,“我当然知道,你是很在乎我的······对吧?”
花涟又是一声轻嗤。
“到底谁才是一直呆在幻想里的那个。”他斜躺在摇椅上,都有些不耐烦了,“丰措啊丰措,你我同是花池里诞生的大妖,可是你看看你,为了一个人类,日日来回辛苦采蜜,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不说,结果净为他人作嫁衣裳。”
“那个人类利用你的能力名利双收,可有半分惜怜于你?”
丰措的嘴唇抖了抖:“花涟······你闭嘴······”
“我们打赌了多少日之后她才寻来,就这,你还日日殷勤盼望同我保证······”
丰措赤着眼大吼:“花涟!!!”
他出口的同时,浑身妖力涌动,竟然没控制住向花涟投去一道罡风。
花涟惊愕的同时挥袖将罡风湮灭,然而因为距离太近,那风依旧截去他一小缕头发。
细碎的红色飘落在地。
他怒不可遏地抬眼瞪向丰措,语调更加尖酸起来:“我哪一点有说错?你我多年挚友,我不忍你为人类所利用,难道还错了?!你竟要因此与我反目不成?”
他极美的面庞因为愤怒变得有些狰狞,近乎咬牙切齿道:“人类果然是邪恶,我早该拦住你不要去人界!”
话出口的同时,花涟周身竟也有妖气隐隐涌动起来,花架上火红的天竺葵无风自动,脱落的花瓣汇聚在他周围,像托举帝王一般承着他的身体。
他的目光转向吴采真,妖异的瞳孔开始不断放缩,抬起双手。
吴采真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丰措一把拉进怀中,紧接着便感到包裹住自己的身体朝后飞去,她的心蓦然一慌。
那花妖竟是想让自己死不成?!
丰措将吴采真往身后推,转身同暴走的花涟缠斗起来。
他身后探出透明的翅翼,在阳光下泛着鎏金般的色泽,试图躲过花妖投射过来的花团,然而吴采真就在他身后,丰措左支右绌应对艰难。
“花涟!控制一下你自己!”丰措朝对面的大妖吼道,然而花涟双眼泛红,出击的动作不仅不缓,反而愈加凌厉起来,俨然是已经彻底暴走。
吴采真毕竟是个凡人,见到这等场面直觉朝大门跑去,然而花涟反应实在够快,在她即将靠近大门的一瞬间,缠飞的花瓣就如蛇般朝她射去。
“二娘!!!”丰措心惊肉跳,也不顾还有一个花团朝自己飞来,双翅一振瞬息便到达吴采真身前。
此时的花瓣在花涟手中早已不是柔弱的模样,吴采真回头瞪大双眼,眼睁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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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丰措朝自己飞扑过来,眼睁睁看着长蛇一般的花鞭,朝着丰措鎏金的翅翼穿去。
“不······”
刹那之间,白光一闪而逝。
吴采真痛苦地闭上眼睛。
“诶哟哟,做什么打这么火热!”一道声音突然插入。
来者一击将二妖分开,施施然落在地上,身后九条尾巴徐徐摇动。
穆棠棠抹把汗,心道幸好赶上了。
丰措将吓倒在地的吴采真扶起,吴采真重新睁开眼,第一反应扒住丰措的手臂看他的后背,见到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花涟眯了眯眼,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大妖。
“九尾狐?”他笑容一如既往的轻蔑,眼神却凝重起来,“你来凑什么热闹?”
“不好意思,你要伤的可是奴家的朋友。”涂山白抬袖捂嘴,露出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再说了,既然知道是九尾狐······”他微撩眼帘,露出一双竖瞳,“奴家做什么,还轮不着你一个小妖来说。”
花涟面上抽抽两下,却竟然没有反驳。
穆棠棠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涂山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硬了?
花涟虽知九尾狐血统高贵实力强悍,但此时他神智早已不清,大脑被愤怒和痛恨所占据,是以依旧没放松攻势。
“是你朋友又如何?”他咬着牙开口,“人类······都该滚回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原本被花瓣托举在半空的身体,猛然朝下俯冲下来!
“和九尾狐打?”涂山白依旧一副笑脸,只是眼中满是讥诮的意味,“是奴家看起来脾气太好了么?”
他一挥广袖,身后九条尾巴骤然膨大。
“涂山白!”眼见两人开始上头,穆棠棠没忘记此行目的,赶忙开口喝道,“别缠斗!按住他!”
“明白!”涂山白蹬地跃起,如箭矢一般飞出。
五秒后。
花涟跪倒在地上,双手被白光反向缚住,双眼赤红。涂山白立在他的身后,拍了拍衣角。
“身为堂堂九尾狐,竟然也甘愿受人类驱使。”花涟狼狈地喘着粗气,“你就不觉得可耻么?”
涂山白笑而不答,只是后退把位子让给了穆棠棠。
见到他身后走上前的女子,花涟愣了愣,刚才他光顾着和涂山白争斗,没注意还有另一个人。
“是你······”他虽然落魄,但眼神却凌厉不减,带着些微恼意。
穆棠棠摸了摸鼻子,明白对方估计是在气她折了他的花儿呢。
“你放心,我不是想把你怎样。”面对花涟那仿佛看着敌人的眼神,她取下身后的背篓,“嗯······我就是单纯想,给你点好果子吃。”
花涟心中不屑,好果子?难道她以为他会像其他妖怪一样随随便便就屈服么?既然她敢在他面前耍手段,那可就别怪他了······嗯?什么味道?
花涟惊愕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低头在背篓里掏啊掏,半天之后,掏出来一个小食盒。
隔着木制的食盒,香味依旧不可阻挡地扑到面前,他没忍住嗅了嗅。
这什么东西?
他心中暗恨,可恶,人类对付妖怪的手段已经进步到这种程度了吗?
21. 栗子酥
出发之前,穆棠棠翻出上次系统任务的奖励——栗子酥菜谱。
村子附近不产栗子,就这点还是她专门去找跑商的货郎买的。买来的栗子挨个划出划痕,埋在烧火的热灰中煨烤了半晌,剥起来就要比生栗子方便得多。
煨过的栗子已经开始泛出暖香,剥好用石舂捣成泥,加糖稀小火慢炒。穆棠棠另取面粉和猪油揉成酥面,再拿擀面杖把面团擀成薄薄一片,反复折叠开酥。
栗泥搓成丸子,放进酥皮中压扁包裹,穆棠棠之前做社糕的模具可以反复利用,方方正正的栗子酥直接送进抹了油的铁鏊焙烤。
烤出来的栗子酥表皮淡黄,边缘微裂,大概一个手掌大小,香气浓郁。
“这个好果子,如何?”穆棠棠掀开食盒的盖子,取出一枚栗子酥递到花涟面前。
花涟从刚才看到她拿出食盒开始,就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她,见到她把酥点递到自己面前,更是不加掩饰地嘲讽:“你是不是傻?”
到底谁会给一个暴走的妖怪递吃的,先不说脑回路正不正常,她难道就不怕有什么危险吗?
穆棠棠眼角轻抽。
她深呼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狞笑,然后——
一把将栗子酥塞进花涟的嘴里,横眉冷目:“吃!”
花涟没反应过来,一个不小心就咽下去了。
开过酥的面皮入口即碎,薄如片纸,浓郁直接的麦香和油香下,是醇厚细腻的栗泥,味道清甜,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什么细碎的东西。
“是松仁和核桃碎。”穆棠棠恰时开口,“怎么样,是不是好多了?”
花涟一愣。
不知不觉之间,他的思绪竟然已被口中的酥点占据,全然忘记刚才的冲动和愤怒。
四周的花瓣散去,赤色的双眼又重新恢复平静,花涟愕然地看向穆棠棠。
她一个人类,居然能够化解妖怪的暴动!
“恭喜宿主完成情绪治愈任务!”
穆棠棠拍掉手上的碎渣,终于解决了。
身后涂山白打了个响指,缚住花涟的白光就此消失,他从地上缓缓爬起来,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不远处的丰措。
刚才,他差点就要伤到自己的朋友。
花涟嘴唇抖了抖,想要说什么,然而丰措抢先一步开口。
“不用抱歉。”丰措语气轻柔,“反而应该是我向你道歉。”
他无奈一笑:“其实归根到底,是我自己没有那个勇气站出来直面罢了,反而让你替我出了这个头。”
“纠缠这么久,也是时候该了断了。”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吴采真。
……
……
……
丰措刚刚偷跑到人界的第一天,就碰上了多年未见的暴雨。
彼时,为了方便躲藏,他化成原形混在蜂群之中,其他蜜蜂在花丛中采蜜,他则新奇地四处乱飞。
然而顷刻间暴雨倾盆,许多来不及赶回去的蜜蜂霎时间被暴雨击打得零落,湿漉漉、软趴趴地散在花瓣上、泥土里。
丰措是妖怪,不怕暴雨,但是他不可能为了救这些蜜蜂暴露自己,未化妖的蜜蜂跟他本质上是两种生物,更何况习惯妖界弱肉强食的作风,他根本没想过出手。
但是有人出手了。
丰措伏在树枝上,浓密的树叶很好地遮蔽住他的身躯。他看见一道人影自远方慢慢而来,周围的农人都扛着锄头赶回去,只有她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在暴雨连绵的野丛里穿梭,朦胧看去像一株移动的稻草人。
这个人是谁?她为什么在暴雨天还要出来?
脑子里刚出现想法,丰措就看到那个靠近的人影伏低身子,在野丛里摸索着什么,然后她拨开身前的蓑衣,露出一个干燥的小箱子,把找到的东西轻轻放进里面。
原来竟是在找那些被暴雨打得七零八落的蜂子吗?
丰措默默看着她弓腰埋进野丛,身影在雨中时隐时现,像是采矿人珍惜地拾起每一粒细小的金子。
那些微小到几乎微不足道的生命,丰措不在乎,其他养蜂人不在乎,只有她在乎。
忽而一阵狂风袭来,丰措听到一声惊叫。他抬眼望去,看到狂风像刀一样碾平那些灌木,那人身上披着的蓑衣在风中抖动,倏忽之间,她的斗笠被大风掀翻——
“轰隆——!!!”
与此同时,辽远的天边响起闷雷的声音,像滚地毯一样由远及近地呼啸而来。
连带着夏日潮热的气息,风中飘凌的长发,还有惊鸿一瞥的曈光,掠过他的身体。
初来人间,丰措对万事万物都充满好奇,而在这一瞬间,某种不同于其他事物的新奇感受,像羽毛一样挠过心头。
丰措兀地离开树枝,在雨中摇摇晃晃向她飞去,落在她背后的一朵小花上。
趁着她转过身来的瞬间,他冷不丁朝地面倒去。
假装自己脚滑了。
……
……
……
从那之后,丰措在人间有了落脚之处,而吴采真也多了一个秘密。
在丰措的帮助之下,她养蜂的名声也渐起。
吴采真感恩丰措的援手,她双亲早逝,大姐远嫁,破落无依,除了一个蜂箱,她别无所有,其他养蜂人的蜂子丢了换一批就好,可是她不行,蜂就是她的命根。
也因此对她来说,丰措完全是拯救她于水火的存在。
直到随着日渐相处,这份单纯的感恩之情,悄悄变质。
丰措相貌英俊,性格热情温良,为了她甘愿每日辛劳,总是喜欢采完蜜欣喜地来找吴采真,用那双赤金色的瞳孔热烈地看着她。
吴采真不是什么人事不知的幼童,但也正是因为此,她开始感到痛苦。
人妖殊途的事哪怕没人说,她自己也是一清二楚,丰措毕竟一个妖怪,日后若是相看两厌大不了拍拍屁股就走,可她呢?
当心里的感情开始变化,吴采真便很难再坦然接受丰措的帮助,那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讨好,而她不愿挟持感情利用他,所以他越是对她好,她就越为此感到愧疚和煎熬。
而且,伴随着声名鹊起,很多暗中忮忌她的竞争者也总是盯着她,想要知道她为什么总能得到质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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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多的蜂蜜。
吴采真害怕被人知道她的一切几乎离不开一只妖怪,不仅是害怕被人发现她和一个妖怪在一起,还因为内心里,她对于“利用”到丰措这件事甚至是庆幸的,他让她收获到了名和利,远离了当初穷困和饥饿的境况,而丰措一旦暴露,她所有的一切都会如泡影般消散,她无法接受,也就愈加痛苦。
为了回避这些痛苦,她开始回避丰措。
丰措是只妖怪,他不懂吴采真作为一个人类的想法,他只知道从某一天开始,二娘不喜欢理他了。
他为她献出的一切,都像被一个无形的屏障挡了回来。
柔软的盾牌,让他不至于被割伤,却又粗钝地磨着他的心口。
丰措有些不解,继而感到焦虑,他尝试通过各种手段想让吴采真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可是无济于事。她总是像看到空气一样略过他,对他的一切不闻不问,甚至开始拒绝他的帮助。
他们同住在一起,却莫名像两个陌生人。
这样的僵持,最终让彼此都开始痛苦疲惫。
直到有一天,丰措做出一个决定。
他打算回到妖界,找他的朋友寻求帮助,他知道自己不懂人类的心,但是总有人懂。
花涟提出计划的时候,丰措很犹豫,他本质柔软,不喜欢欺骗,可是花涟的一句话让他沉默了。
“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吗?”
丰措无法拒绝这句话。
他也很想知道,在他为一个人神魂颠倒,为一个人肝肠寸断的时候,在他停驻在瓢泼暴雨里为一个瞬间恍惚的时候,那个人,是否有半分的······
丰措嘴唇微动,轻轻吐出最后的几个字。
吴采真看着他,兀地堕下泪来。
所有人,包括丰措在内,全都呆住了。
“二娘,你······”丰措手忙脚乱地抹掉吴采真脸上的眼泪,然而那些泪水就像串珠一样,拭去之后又立马流出。
他心里有些泛苦,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低哄道:“没事的二娘,你若与我不开心,我便就此留在妖界,不回去了,你开开心心的,不要哭······”
吴采真愕然地抬起眼睛看他,泪水滚珠一样滑了出来。
然后,她哭得更大声了。
丰措原地怔愣。
穆棠棠在旁边“啧”了一声:“人家来找你你又说不回去了?”这傻孩子。
丰措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震惊地回头看向吴采真。
“二娘,你······你让我回去了?”他激动得有些口齿不清,见吴采真没反驳,当即高兴地一个熊抱把吴采真裹进怀里,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吴采真戛然止住哭泣,整个人陷进丰措的胸口中,炽热的温度,熟悉的气息,像冬日的棉被一样包住她。
当初,她为他的存在而惶恐不安,但现在她才发现,原来他的离去才最让她感到不安。
那些虚浮的,看不到底的忧虑,全在一场太阳般的拥抱里化为灰烬。
吴采真吸吸鼻子,缓缓张开双手,回抱住丰措的身体。
22. 开店招人
秋天的梨子圆润白净,洗干净去皮捣成梨蓉,合着红枣、姜片、罗汉果一起放进锅中,加入蜂蜜调味,煮至浓稠,颜色如同深棕的琥珀。
穆棠棠舀了一小勺浅尝,酸甜的味道,还带点红枣的醇厚,能吃到点点梨蓉。
她把秋梨膏分罐,既方便拿去卖又方便自己以后泡水喝,然后带上其中一个去找婶子。
她打算问问开铺的相关事宜。
“没问题。”婶子听闻立马答应,“地方的事好办,山脚下没人管,至于木头瓦片那些,俺帮你问问村里的匠人。”
两人盘算了一下费用,定下时间,重阳建完,刚好还能赶着时间办个开张宴。
最后婶子一拍脑门,突然开口:“诶呀,忘了问穆姑娘,你若是开店,那生意可不止如今这点儿了,要不要招些人啊?”
招人?
穆棠棠一愣。
对啊,她现在光是摆摊就已经忙不过来了,到时候开店只会更忙,确实得张罗张罗招人的事。
不过,能招谁呢?她来到这里几个月,认识的人除了婶子一家外没有特别熟悉的人,但婶子一家有自己的活计,找其他人么?她又不放心。
“我想想吧。”她最后同婶子这么说。
然而这一想就是几天,眼见着中秋将至,重阳紧跟在后头,再不想好可就耽误开张了。
穆棠棠于是最终决定采用招聘广告的方式招人。
这两天店铺已经开始动工,位子就选在胭脂铺旁边,地上摆着一大堆木料,师傅们刨形的刨形弹墨斗的弹墨斗,来来往往的人见了都很好奇,知道是穆棠棠的店,全都连声祝福。
春芝姑娘看到之后朝她挤眼睛:“这下好了穆姑娘,我可要跟着你沾光了。”日后穆棠棠的店开起来,吃完饭后说不定还会到她的摊子上瞧瞧,生意不就来了么?
“随便沾。”穆棠棠大大咧咧地摊手,活像个脸皮厚的无赖。
两人摊位相邻,早已十分熟稔,彼此之间不忙的时候经常你来我往地调侃。
穆棠棠拿起一张自己画的广告——就是一张纸上多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一面用米浆粘在最早立好的招牌上,一面向春芝摊开自己沾了墨水的手:“这光给你沾你要不要?”
春芝哈哈大笑,结果半道突然噤声。
穆棠棠没注意,她把广告贴好,拿手抚一遍让它粘得更牢固,结果刚放下就有另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肤色如玉指如葱,掀开广告的一角,意欲把整张揭下来。
“诶诶诶,这我刚贴好的!”穆棠棠赶忙阻止,却见那只手毫不犹豫地把广告摘下来,还抖了两下,才放到面前。
“亲占开业,诚······力入。”那人轻启薄唇念出广告上的字。
穆棠棠原本恼火的心情再转过头之后突然顿住。
眼前人穿着一袭白色长袍,赤红色的长发如同点燃的火焰,双眉斜飞,一对桃花眼脉脉含情,却似乎含着几分讥讽的意味。
花涟?!
他怎么突然来这里?
“······是新店开业,诚邀加入。”穆棠棠抹汗开口,下一秒就见花涟那张漂亮脸蛋阴沉下来。
“呵,是你的字写得太丑了。”他毫不留情地嘲讽。
穆棠棠寻思着,虽然她字写得确实丑,可也不至于看不出来是什么字吧?相比而言,某个人的识字量才更胜一筹吧。
当然,这话她可不敢当面说。
却见花涟反手将广告一挥,立在她面前:“你开店招人?”
穆棠棠奇怪:“怎么了?”
花涟微微一笑,穆棠棠顿感大事不妙。
“没怎么,近日没事,我来给你帮忙好了。”他斩钉截铁地把广告往怀里一揣,不留任何反驳的余地。
穆棠棠差点笑出来,帮忙?他能帮什么忙?给她店做室内美化么?
见穆棠棠表情一言难尽,花涟有些羞赧又有些烦躁地道:“怎么?你这地儿庙大,我还不配进不成?”
“这······能进倒是能进,就是······”为什么呢?
穆棠棠不相信花涟真是想来给自己打下手,他看起来哪有半分会干这种事的样子?
“因为我乐意来。”花涟昂首说得理直气壮。
穆棠棠扶额,她就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算了,她心想,反正自己确实缺人手,花涟长这么好看,到时候就跟涂山白一起,一左一右地立在门前当招牌,岂不美哉?至于他来自己这里到底想干些什么,等到真开店时不就知道了?
于是她一点骨气没有,麻溜儿地同意了。
花涟满意了,挂着一脸“你看嘛怎么可能有人拒绝我”的表情离开。
送走这尊大神,穆棠棠放下心来,回头看看木板上留下的米浆印记,得,白费一番功夫了。
她突然想起春芝,刚才她和花涟讲话,一直没见她吭声,仔细一看才发现在木板后面躲着呢。
“你干什么?”穆棠棠莫名其妙,这厮平日里不是最喜欢看帅哥侃大山么?怎么今儿个安静得像个鹌鹑似的。
“啊?没什么啊?”春芝像是突然回过神,口不择言地回答她:“我就是这木板的花纹还挺好看的呢呵呵呵······你瞧。”
穆棠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木板光滑切面上,有一抹黑糊糊的图案。
她左瞧右瞧,越看越像某坨东西。
春芝也觉到些尴尬,一时哑然,收回手讪笑两声不说话了。
···········
·············
·············
穆棠棠心想,她真傻,真的。
早知道花涟会把那广告带走,她当初就不应该给他。
“穆姑娘,你竟肯让那花妖来帮工,却不来找奴家?!”涂山白满脸不可置信,双手扶在额角边大呼,“难道不是我最早来的吗?怎么他可以,你却根本没和奴家说过?!”
“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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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心寒了。”他盈盈跪倒在地上掩面颤肩,完全心碎成灰的模样。
虽然穆棠棠知道他根本没哭是装的,可是耐不住自己心软,于是好声好气哄道:“我那广告是给外人看的,花涟在我刚贴上墙时就揭走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真的?”涂山白抬起脸,玉手托在眼角,双目放光,“奴家就知道穆姑娘你果然是在意奴家的!穆姑娘你一定会允许奴家来帮忙的吧?”
穆棠棠还能说什么呢:“自然,自然······”
话音刚落,涂山白眼泪登时收住了,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还冲旁边看戏的花涟白了一眼。
花涟不屑轻嗤:“哼。”幼稚。
两人气势针尖对麦芒,双双瞧不起对方,中间的穆棠棠左右为难。
谁能想到,就在第二天,她开店招人的消息便如飞鸟一般传了出去。今日她刚来店门口视察赶工情况,就碰到涂山白揪着花涟冲她哭爹喊娘。
穆棠棠取来茶水安抚两位,今天春芝不知为何没来看店,她的店面又在建,便索性请那两位先在胭脂铺里暂坐。
茶水满上,花涟先是蹙了蹙眉,随后端起茶碗轻啜一口,鼻子皱起来。
“算了,将就些吧。”他自顾自低喃。
穆棠棠真想一茶壶盖他脑门上。
“你可别将就,这里可比不上你那花池。”涂山白早就看他性子不爽,且同为一等一的美人,两人却气质迥异,难保不会相看两厌。
花涟目光一凛,当即欲要拍案而起。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穆棠棠脑仁都在发疼。
“哟!今儿个倒是热闹!”前方恰时传来一道声音。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青绿色布褂的少年朝摊子走来,摊子前面是铺面后面有一小方空间,那人掀开侧边的门帘走进来。
“青谷?”穆棠棠惊讶,“你怎么也来了?”
“许久不听闻消息,现下知道穆姑娘你要开店,我可不得来看看么?”青谷俏皮地眨眨眼。
“当然没问题······”只要别是来找她应聘的就行。
穆棠棠心中腹诽,抬起茶壶给他添茶。
青谷进门扫过一眼,见除了涂山白还有另一个妖怪,有些惊讶,回想起刚才门外听到的一些碎语,于是笑道:“穆姑娘最近在招人手?只有两个怕是不够吧?”
穆棠棠倒茶的手一抖,差点洒出去,赶忙阻止道:“够了够了,已经够了,不需要再招人了。”她店小,光承住那俩樽大佛就已经不易,到时候真开起店来每天不知道能闹腾成啥样。
“唔,可惜了······”青谷喝一口茶,轻笑道,“今日本来还想让穆姑娘见见呢,人都来了。”
他微微一笑,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差不多她们应该到了。”说着起身到门前掀起帘子。
香风拂过,来人收伞驻足,身后跟着一个包着脸的小童。
“穆姑娘,许久不见。”霍姑颔首轻笑。
23. 囚牢
霍姑此次前来,一则因中秋将至,带阿若出来玩玩,顺便参加穆棠棠的开张宴,二则是带来一个消息。
“妖界龙族发布了一则通告,龙女赘婿潜逃至人间,若有见到者需要即刻上报。”
“赏金,龙珠十斛。”
穆棠棠原本只以为霍姑是要跟自己讲八卦,但听到最后一句话,有些坐不住了。
龙珠十斛?她就算再没见识也知道价值不菲啊。
穆棠棠最近建店,手头的积蓄几乎快用光了,正是一穷二白的时候,听到这消息怎能不激动。
“那赘婿是个什么情况?”她向霍姑打听。
“只知道二十来岁,姓柳。”霍姑一边品茶一边回,“似乎还是个人类。”
“人类?”穆棠棠惊讶的倒不是对方的身份,而是对方既然能让龙族下这么大本通缉,那赘婿的投入绝对不会比赏金少,他竟然能抵御如此巨大的诱惑,不惜从妖界逃回人界。
想想那水底的琼楼玉宇珍珠缀壁,穆棠棠就觉得后槽牙痒痒的。
可恶,这样的好事儿怎么她就没碰上过?
“此事我也只是代为传递,穆姑娘近日来可以多多注意些。”霍姑道。
注意,肯定多多注意。穆棠棠其后几天每日到铺子附近视察时都忍不住左顾右盼,想要看看那潜逃的赘婿是否正混在人群里面,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她有些泄气,想到那十斛龙珠要与自己失之交臂落到另外一个人手里,就有点难受,但不日中秋来临,渐渐浓郁的节日氛围倒是很好地抵消了她心中的郁闷,她转而开始积极筹备起过节的事来。
······
······
······
京城,皇宫地牢。
叶承尘蜷缩在牢中一角默不作声,这里暗无天日,他已经不清楚过了几天,前些日子假意顺从那人的心被囚禁在这里,如今,他惦记着约定,却是再也不忍等下去了。
他想起前些日子,他拿了司长给自己的手信,日夜兼程赶回皇宫,见到那人的第一面,便是劈头盖脸一句。
“不是说要为我斩妖除魔么?怎么,现在反悔了?”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是挥之不去的厌恶和抵触,轻嗤一声,“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叶承尘无言以对,可那人却没有放过他。
“身为捉妖师却连续几次任务失败,按律可是要降罪投入大牢的。”那人幽幽捻着胡须,闪烁的目光落在叶承尘身上,“不过······”
“之后倒是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承尘,你意下如何啊?”
叶承尘抬起头来,目光直视那个男人:“什么意思?”
那人抄起案上的一个卷轴,甩给他。
叶承尘接住,展开,卷轴上几个大字赫然进入眼帘。
他没有读完双目便狠狠圆睁,眉头皱起,甚至没控制住激动的心情忍不住质问那人:“为什么?明明每年都有按照你的要求捉妖,明明已经有界山分隔两族,为何你还要······”
“放肆!”那人一甩镇纸,砸在叶承尘的胸口,他没忍住倒退两步跪倒在地。
“这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你别忘了,我再怎么也是你老子!是这一国的皇帝!”那人勃然大怒痛骂道。
“你若答应,便算你戴罪立功,放走妖怪的前事就此不提。”
“你若不答应······”那人眯起眼睛,语气低沉,“也就莫要怪我手下无情。”
叶承尘自然不会答应,如果是曾经的他也许会,因为盲从,因为想要那分融入这个世界的认同,但现在他甚至难以接受不分青红皂白地捉拿妖怪,又怎会答应那人,随他去猎妖呢?
于是,在回到皇宫的第一天,他就被送进了大牢。
他自小养在偏宫,没多少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有几个宫人侍候他的日常起居,和他的兄弟姐妹相比,完全算是囚禁式放养。
自然,大牢里的狱卒也不会识得他,只知道这人胆大包天,刚入宫便惹恼了圣上,于是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甚至时不时会施以拳脚,譬如在他吃饭时把他的饭碗踹开,又譬如假装把他提出来“审讯”。
按理来讲那些人是没有随意提审的权力的,可男人自打他入牢那天起就再也没管过他,就好像把一条败狗随手丢在了这里,所以那些狱卒做什么都没有人阻止。他们一直呆在这阴暗的地方,早就想有个发泄口,来历不明又备受厌弃的叶承尘就是最好的选择。
叶承尘自己倒是无所谓,这种事情,他从小到大都习惯了。
那些人的力量相比他而言实在是弱小,他连动根手指反抗的心思都没有,面对皮鞭棍子除了留下伤口之外一声不吭,只默默等着几日之后趁那人放下戒心逃走。
凭那人的心思,故意冷落他看他反应,假装不注意其实背后窥探控制,这些手段他早已一清二楚。
叶承尘摸摸胸口的鞭伤,不疼,而且寻常人半月不见好的伤口,在他这里却很快就结了痂,这倒是方便他之后的行动。
空气里满是陈腐的气息,他的脚和手都被套上了铁链,轻轻一动就会发出响声,现在应该是晚上,因为他听到了狱卒的打呼声,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此起彼伏的低沉的呻吟声。
几天下来,他也逐渐摸清这些狱卒的习惯,知道他们会在大约什么时候换班,知道谁心思灵敏谁鲁莽,于是趁着其中一个大块头值班打瞌睡时,叶承尘开始行动起来。
拴在手腕和脚踝的铁链足有拇指粗细,他五指铁链,握紧。
这是个旁人看起来很滑稽的动作,什么人能把铁链给掰断呢?那不是异想天开么?
但是就在他握住的地方,铁链表面开始翻出烧红的色泽。
叶承尘咬紧牙关,额头开始泛出汗水,作用在铁链上的温度同样也会作用在自己身上,但是他似乎毫无感觉,白气从他的指缝间飘起,铁链像是夏日的冰块一样在他的掌心中逐渐融化。
“啪!”一声细碎的响声,断裂的铁链落在茅草堆上。
“你在做什么?!”大喝声自牢房远处传来,他竟不知在何时醒了!
叶承尘目光一凛,向剑一般朝他射去。
那狱卒被吓了一跳,马上又反应过来,明明这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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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下囚,哪有他害怕的道理?
于是心中当即生出一股恼怒,他走到牢房门前:“把你手中的东西给我交出来!”他只看到叶承尘一只手握着什么东西,根本没想到他居然能把铁链弄断。
叶承尘面色冰冷,巍然不动。
那狱卒见他不应,更是气上心头:“想造反了?辫子没吃够是不是?”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提着根棍子凶神恶煞地走向叶承尘,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叶承尘看着他朝自己一步步靠近,就在狱卒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时,他动了——
握着断裂铁链的手下一秒便缠上狱卒的脖子,高温在一瞬间烧坏他的喉咙,叶承尘两手一扯,“咔吧”一声,骨头碎掉的声音。
把人轻轻托在茅草堆上,叶承尘将剩下几条铁链解决,撕下狱卒衣服的布条围在脸上,无声无息消失在地牢浓黑的阴影中。
······
······
······
要说穆棠棠中秋最期待的是什么,便是月饼和螃蟹。
月饼不必多说,中秋经典必吃项目,穆棠棠提前三天便做了一批出来,红枣、莲蓉、豆沙馅等等应有尽有,这些她打算节日当天拿去摆摊,另外给自己开了个小灶做螃蟹。
秋天的螃蟹又大又肥,青壳白肚腿肉饱满,穆棠棠早就馋这一口了。她花重金买了四十只,分别做成清蒸、香辣、盐焗、醉蟹四种。
清蒸的最容易处理,把螃蟹刷洗干净绑住蟹腿,水烧开后放进锅,加入姜片、料酒去腥,完全是纯天然的滋味。
香辣的切块裹上淀粉炸,加入辣椒、花椒、豆瓣酱炒,鲜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花雕的泡白酒,盐焗的裹上粗盐,再配上驱寒的姜茶,简直是神仙般的滋味。
吴采真和丰措邀穆棠棠同行,中秋这天各个村的集市都会开张,一路走过去不仅可以逛吃,还能猜灯谜赏月亮。
穆棠棠自然应下,她想着等叶承尘来就领他一同去寻两人,省得她做灯泡干吃狗粮。
当天早上,集市挂上一串的花灯,摊贩门支起棚子,吆喝声此起彼伏,混着小吃香甜暖融的味道,勾得行人频频驻足。
霍姑带着阿若早早便去赶集了,集市里有许多家卖兔儿爷的;青谷要看医馆,节假日也不休息;涂山白一般不早起,挨到下午才会跑出来逛街,看到漂亮姑娘就去搭话;花涟对赶热闹没兴趣;春芝这两天不知道在忙什么事,老是不见人影,穆棠棠总觉得她在瞒着自己什么。
但是这些一切都事情,都要暂时先抛到后头,因为——她在等叶承尘。
从清晨醒来梳洗打扮开始,到准备吃食,穆棠棠心中一直忐忑着。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给自己编了个头发,抹了点儿之前没用完的胭脂。看着铜镜里娇俏的一张脸蛋,她还是有些发愁。
按理来说她不该有这种情绪,叶承尘是个相当可靠的人,做出什么承诺就一定会践行,她不该担心他是否来赴约。
但很奇怪,她的心中一直不安,隐隐约约觉得要出什么意外。
这个预感在之后得到应验,一直到当天日落,穆棠棠都没等来叶承尘。
24. 三七炖鸡
穆棠棠站在官道旁眺望,时间快要入夜,远处已有人开始点起河灯,能看到细碎的烛光,集市里热火朝天,绝大部分人们都在逛街凑热闹,更显得穆棠棠境况的凄清。
秋夜泛凉,她摸摸自己身上单薄的布裙,想着该攒钱置办点过冬的衣服了。
想着想着又不禁有些怨恨,要不是那个人迟迟不来,自己会在这儿受冻么?
他要是再不来······她干脆就不等了!
“哒哒哒······”
远处传来马蹄声,穆棠棠的心一下子提起来。
什么人会在骑着马来呢?村里的人赶路最高端的方式也不过是牛车,平日里除了驿使难得见到骑马的人,更别说是这种阖家团圆的时候了。
脑子里的想法和渐行渐近的马蹄声重叠,穆棠棠没忍住往前迎了两步,想要看清一片灰黑中来人的模样。
朦胧夜色之中,那人的身影逐渐清晰,头上似是裹着披风,宽阔的肩膀微微压低,随着颠簸上下起伏,仿佛千里疾驰的单刀刺客。
穆棠棠一时噤声,屏住呼吸,看着那人骑着马儿由远及近,蹄下扬尘卷起碎叶,全都携卷到身后去。
在穆棠棠不远处,那人勒马减速,一面掀开披风,鸦羽般的长发倾泻而出,凌乱在颊边,一双丹凤眼下是厚重的青黑色,掩饰不去的疲惫。
瘦了。
穆棠棠第一印象反应,下一秒,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那人身体歪斜,竟突然像一块木头似的直直摔下马背。
!!!
······
······
······
叶承尘睁开眼,和一双青绿色的大眼对上。
他没忍住皱起眉,微微把脸偏过去,目光有些茫然。
“切!你以为谁想看你似的!”青谷直起腰,扭头喊穆棠棠,“人醒了,自个儿来看看吧,可是不乐意见着我!”
穆棠棠早在他起身时就反应过来靠近床沿,一面同青谷道:“外面药还在煎着,我问他两句话。”
青谷挑眉,后知后觉一脸“你完了”的表情看叶承尘,麻溜地滚到外面煎药去了。
叶承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青谷的医馆内。
这里应该是后面看诊的地方,并排摆着几张病床,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
“说说吧,怎么回事儿?”穆棠棠搬条凳子坐在床边,神色凝重。
叶承尘第一次见到她这么严肃的表情,隐隐约约夹杂着怒火,她平日里一向笑得没心没肺,难得有这种时候。
他一紧张起来,目光就开始四处乱晃,不敢看她:“没什么事······”
穆棠棠眯眼,猛地一个饿虎扑食抓住叶承尘的领口,往两边狠狠一扯!
“刺啦——”布料裂开的声音。
叶承尘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己胸口暴露在空气之中,他下意识紧张抽吸,胸口的伤痕和淤青印在白玉似的肌肤上,随着呼吸起伏反而更显狰狞。
他想要重新裹上,但穆棠棠今日偏要当这个流氓,扳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动:“你告诉我这叫没事?那你说说,这是什么?!”
叶承尘抿抿嘴巴,不吭声。
穆棠棠知道他当着自己面说不出什么谎,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阻止自己知道真相。眼见他跟个闷葫芦似的任凭自己怎么晃都不开口,穆棠棠想到自己今天费那么多功夫等他,结果人迟迟才来,还当着自己面晕过去,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又难受又无力。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么?”她指着窗口,外面已升起月亮,热闹的喧嚷声遥远而模糊,“今天可是中秋啊。”那么喜庆的节日,她做了那么多充足的准备,期待了那么多天,结果全因为他的迟到而付之东流,而他竟然一点解释都不给她么?
叶承尘嘴唇微动。
穆棠棠收回手胸口起伏,继续添油加火道:“随你便吧!你爱说不说!你不说我还不想听呢!”她“咻”地站起身往门外去。
见她要离开,叶承尘心中一慌,猛地拉住她的手腕。
他指腹有茧,掌心热烫,简直像烙铁一样,穆棠棠受力向后倒,一下坐到床上,身后人就势把她捞到身边,按着,不让她离开。
他衣襟还敞着,乌发披散,因为受伤面色有些发白,唇色浅淡,配上浓墨似的眉眼,像幅寥寥几笔勾勒而就的画,一点点冷俊,一点点脆弱。
“不是我不想同你说。”他头低下,呼吸喷在穆棠棠额前,“我若告诉你,是我父亲,你信么?”
穆棠棠眼睛蓦然瞪大:“你父亲?”
紧接着她怒道:“为什么他要打你?而且就算是你父亲也不行啊!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随便打人!”
叶承尘轻笑:“他就是可以。”
穆棠棠龇牙咧嘴,活像个自家幼崽被欺负了的野猫:“他在哪?我非要把你这伤讨回来不可!”
叶承尘笑得更明显了,胸腔都在震:“他很厉害的,一般人可对付不了他。”
穆棠棠才不信,再厉害能有叶承尘厉害?他们一起捉妖几次,她可是亲眼见到他对付那些妖怪甚至都游刃有余,那人难道比妖怪还厉害不成?
“你又转移话题。”她瞪眼,“他为什么对你动手你还没说呢!”
叶承尘此时却不说话了,笑而不答,无声的拒绝。
穆棠棠和他对峙一会儿,无果,泄气地塌下肩膀。
“最近不要靠近妖界。”叶承尘见她情绪萎靡,心中也很无奈,可是出于安全考虑,他实在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只能这么暗示她。
穆棠棠心思聪慧,听到这话第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叶承尘受伤十有八九是因为捉妖一事。
是因为放走那些妖怪所以被惩罚了吗?
穆棠棠目光落在他胸前的疤痕上,情绪复杂:“我明白了。”
她手下意识抬起抚在疤痕泛红的边缘:“那你这几天就先在这里养病吧,青谷说了,你这伤起码五六天才好。”
叶承尘自无不应,一则毁约一事他确实心有亏欠,想要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陪穆棠棠,二则是……那人若要猎妖,势必要通过界山。
他打算在这里藏一段时间,等到猎妖的队伍行动时跟上去。
那人终究太过天真,不知道凡人进入妖界将会面临着什么,哪怕他们有……
难得的中秋夜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叶承尘留在医馆里养病,穆棠棠第二天起早到店门,前店基本已经建好,框架由木制榫卯构成,屋顶铺的青瓦,大门的旁边半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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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窗子,方便以后卖早食。穆棠棠还在旁边挂了一串吊兰,找花涟要的,美其名曰职员加盟费。
花涟不懂人界规矩,当真以为出来干活还要自己掏东西,就这么给出去了。
房内还没摆上桌椅,等到店铺建完会再添置。后厨灶台也已经搭好,穆棠棠简单擦拭一遍,架上铁锅。
她手头提着现杀的鸡和一包青谷给的补品,把鸡切块泡水后,她打开药包,里面有三七、枸杞、桂圆还有红枣。
三七洗净切片,红枣掏核,把鸡块姜片和料酒一起投进去焯水,之后放进汤锅里加上准备好的药材和清水炖煮。
汤锅咕噜咕噜冒着泡,穆棠棠取个板凳坐在灶台前,用蒲扇扇火。
“一大清早就在做什么呢?”来人推门而入,是花涟。
穆棠棠惊讶:“我还没问你呢,怎么突然过来?”
“我都捐了花了,还不能想来就来?”那吊兰在他花池里品相都是数一数二的,愣是被穆棠棠要了去,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都记挂着呢。
穆棠棠嘿嘿一笑,自觉理亏不说话了。
花涟凑到灶台前,吸吸鼻子:“做的药膳?有人生病了?”
“嗯……”穆棠棠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一个朋友。”
花涟上下打量她两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眯起眼睛:“是当初幻境里的那个人吧?”
穆棠棠扇火的动作一顿,花涟见此促狭地笑了。
“那人是谁啊?你还挺在意的嘛。”他追问。
穆棠棠斜眼瞟他,之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八卦?
“说出来吓死你哦。”她有心想吓吓花涟,嘴角勾起恶劣的弧度。
“切!你倒是说来听听?”花涟抬手一撩散在肩上的长发。
他才不怵这些,当初跟涂山白都敢对着干,还有什么怕的?
眼见花涟一脸不屑,穆棠棠坏笑,一字一顿:“捉、妖、师。”
花涟动作一僵,旋即一个不敢置信的眼神投来,然而那眼神中并不是穆棠棠意料之中的惊讶,反而更多是愤懑。
“你竟然跟捉妖师裹在一起?!”他失声尖叫。
什么叫裹在一起?穆棠棠龇牙。
“我原先觉得你对妖怪不心存芥蒂,倒是个好的,没想到你背地里居然勾结那等阴险无耻的败类?”花涟气急败坏地走来走去,仿佛穆棠棠犯了什么弥天的大罪一般不可饶恕。
等等等等,这说的有点过分了吧,虽然捉妖师和妖怪确实立场对立,但也是因律法所框矩,职责便是限制妖怪侵扰人界,怎么就是阴险无耻的败类了?
再说了,凭花涟的脾气,虽然穆棠棠与他相处不久,但也知道,这货的脾气就是睥睨一切,半分不合他心意的就能惹他冷嘲热讽喋喋不休,话里十分有九分的夸大。
花涟见她一脸混不在意只是冷笑:“你别告诉我,你还不知道那些捉妖师背地里干的名堂。”
“那你倒是说说啊。”穆棠棠也有些不悦,他又不认识叶承尘,哪里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口。
“呵。”花涟嘴角轻蔑地勾起,眼里是止不住的厌恶。
“捉妖师?说的好听!不过就是一群猎杀妖怪企图夺取力量的歹徒罢了!”
25. 栗子炖排骨
穆棠棠愣住:“什么意思?”
“你竟不知道?”花涟嗤笑,“也是,那人肯定不会告诉你。”
“你以为的捉妖,不过是捉拿那些出格的妖怪,可实际上,呵······”花涟似是回忆起什么,眼神中透出些微恨意。
“那些人把你捉回去后,会把你扒皮抽筋,夺走你附着妖力的躯体,是鸟妖就拔走你的羽毛,是鹿妖就砍去你的头角,把你当作蓄养力量的容器,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穆棠棠扇风的动作停下,满脸不敢置信,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而那些从你身上获得的力量,则会用来对付你的同族。”花涟的目光转回到穆棠棠身上,一张艳丽的脸庞表情扭曲,“否则,你以为蝼蚁如人类,是如何应对妖怪的?”
仿佛五雷轰顶一般,穆棠棠的脊背寒意乍起。
一直以来,她认识的捉妖师只有叶承尘一个,但他对付妖怪不过凭手中一剑,以至于她自始至终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人类是如何对付妖怪的?真的只是靠那一把铁器吗?
而如今,这个问题的答案,和着鲜血淋漓的真相被花涟甩在了她面前。
“你的身上有妖力的气息,你居然没有用过么?”花涟凑近穆棠棠轻嗅,“那条蛇医,还有那个九尾狐······该说不说,你在这方面倒是单纯得像个白痴了。”
穆棠棠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阻塞了一样:“我以为只是拿来联络的······”
花涟呵笑一声。
穆棠棠眉头紧紧蹙起,垂着脑袋辩驳道:“而且,他从来没用过妖怪的力量,不是你说的那样的······”
“你有妖怪的力量都不知道怎么应用,还能分辨他?”花涟真想掀开她的脑袋看看她到底再想些什么,面对幻境都能那么快反应过来的聪明人,这时候却在犯傻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他背地里真是个屠杀妖怪夺取力量的刽子手也说不准呢,呵呵呵······”
穆棠棠的心沉下去,她不想受花涟的影响,因为等会她还要去找叶承尘,可是她不能不多想。
“怎么一直在发呆?”叶承尘放下汤碗。
窗口半敞,摇摆的树影发出悉悉簌簌的响动,暖光透过枝叶落到床上,筛出青绿色的淡光。
“呃······”穆棠棠回过神来,有些欲言又止。
她毕竟是一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脑子里都是原世的思想,这也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对妖怪产生介怀之心,对她来说,不论是人是妖,都是平等存在的生物,然而事实是,妖怪们不仅被驱逐到界山的另一边,禁止与人类深入接触,还遭遇着危险的猎杀。
她不相信叶承尘会是这种滥杀无辜的人,但是他身在捉妖司这个地方,不可避免会接触到那些血腥的罪恶。
他是否是其中的一份子,他受的伤,是否又是为了猎妖铤而走险的结果?
穆棠棠心如乱麻,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能和他说些什么。
叶承尘沉默地打量了她一会儿,突然开口:“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穆棠棠起先一愣,最终没忍住承认:“是······”
叶承尘闭上眼,深呼吸几口气,睁眼:“花妖?”
穆棠棠:?
不是,你们一个个鼻子这么灵?什么东西动动鼻子就全知道了?
“他同你说了什么?”叶承尘凝视着她,眉眼难得的严肃,“告诉我。”
穆棠棠被他这语气搞得有些烦,他叫她说她就要说么?自己昨天那么缠着问他他为什么就不告诉自己?
"不说。"她心中跟他较起劲了。而且,她有眼睛,是非对错她自可以凭自己眼睛定夺,无论花涟说些什么,无论叶承尘对她如何背地里又是如何,她只需要跟从自己的眼睛就好了。
脑子里把一切想清楚,穆棠棠顿觉一身轻松。
没错,她就该这么做。
然而叶承尘似是洞悉了她心中所想,眼角有些耸拉,显出闷闷不乐的样子:“你是在怪我昨天没有与你说清楚。”
“没有。”穆棠棠摇头。
“就有。”叶承尘的心比穆棠棠所想得还要敏锐,“而且,你在怀疑我。”
两人相顾无言,室内陷入半晌沉默。
叶承尘像是不太舒服的样子,动了动肩膀,问她:“为什么?”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告诉我,好么?”
穆棠棠抬眼看他:“那你先告诉我,你这伤因何而来。”
叶承尘沉默两秒,最终老实回答:“我被威胁参与猎妖,拒绝后受到了责罚。”
穆棠棠目光微愕,原来他这伤不是因为捉妖,反而是因为拒绝捉妖。
“你父亲是想获得那些妖怪的力量么?”她紧接着问。
叶承尘一脸了然:“你果然知道了,那个花妖告诉你的。”
穆棠棠没有否认。
既然已经说到这一步,已经完全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叶承尘按住穆棠棠放在膝盖上的手:“并非是我不愿同你说,而是此事太过危险,我怕你牵涉连累。”
“他们不过多久便会进发妖界,届时必然会引发一场血战。”他目光略过穆棠棠,看向窗外,青谷的医馆在集市北部靠近界山的位置,透过窗口可以看到云雾笼罩的界山,还有清晨日光下枝叶参天的槐树。
即使是两相分隔,一方的欲念如果无限膨胀,那么中间的阻隔也依旧形同无物。
这样的一天,总会来临。
······
······
······
在青谷和穆棠棠的照顾之下,叶承尘的伤好得很快,穆棠棠为照顾病患,每日换着花样做饭,什么山药瘦肉粥、八宝冬瓜盅、清汤烩鱼肚轮番上阵,几天下来别说叶承尘,跟着蹭饭的青谷脸都圆了一圈。
穆棠棠心里很满意,叶承尘掉的那点肉总算补回来了,作为厨子最自豪最幸福的就是这种事好么?
另一边,店铺的建设也在有序进行,已经到了尾声。前店后屋的铺子,穆棠棠订下几张方桌方凳摆在前堂,后屋也简单添置了几件家具,床、衣柜、梳妆台等等,经手收拾一下,总算是有了自己家的样子。
来到这里几个多月,穆棠棠终于有了自己的落脚之处,从此不用再租住在客栈。
说来,她在承云客栈租住许久,与老板甚至都混熟了,之前摆摊的吃食每日都会余留一点赠送给他,如今即将搬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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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都还有些舍不得这待了许久的地方。
“无妨,我这客栈就在这里,穆姑娘若回来我蔺某随时欢迎。”客栈老板名蔺合,着一袭青色长衫,黑发拿布条简单系着,不像是个天天打算盘的人物,倒像是个儒雅的书生。
穆棠棠感念他对自己的照顾,于是笑道:“当然,过两日开张宴,蔺老板可也一定要来。”
蔺合自然应下,看着穆棠棠转身兴高采烈地往门外走。
门口处站着一个男人,个子高挑,面容清俊,一身黑色劲装,脚边摆着几个箱子,里面装的正是穆棠棠的全身家当。
那人很敏锐,捕捉到他打量的目光后看过来,顿了片刻后冲他点头,但仍旧冷着一张脸。
蔺合心中颇觉好笑,还有点其他滋味,他看见穆棠棠凑到男人跟前,两人交流两句,随后男人蹲下,气也没喘就抱起全部箱子,女孩应该想帮忙,但在旁边绕了一圈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最后只好乖乖跟在身后走。
一副任谁看了都忍不住会心一笑的画面。
蔺合收回目光,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
两人把东西搬到后屋,开始着手整理。眼见着叶承尘麻利地铺床收拾被褥,穆棠棠有些惊讶,她之前真不知道叶承尘会干这些——你能想到一个冷脸酷哥默不作声地套着一个鹅黄色的被套么?
那被套上的花纹还是穆棠棠自己手贱绣的,花麻色的鸭子愣是被她绣成了一坨肥鹅,她都怕叶承尘看了会笑她,谁知叶承尘表情管理这么好,只是沉默了两秒,像是想要极力分辨但分辨不出来,于是最终选择放弃认真干活的样子。
最后两人各抓着两角把床单铺上,就算大功告成了。
穆棠棠把多余的地方窝进去,心里突然觉得怪怪的。
这算什么,一股莫名其妙的老夫老妻感么?
“老夫”并未察觉“老妻”所想,只一味抢着干活,收拾完床又开始收拾起桌子,最后只剩衣服那箱子没动。
穆棠棠猜他肯定是害羞,啧,床都帮忙铺了还害羞这哪!
厨房里炖着栗子排骨,穆棠棠听到冒泡的声音赶过去搅和,油亮的排骨上挂着浓郁的酱汁,中间夹杂着八角香叶还有姜片,鲜香扑鼻,等两人收拾完刚好可以吃上午食。
这厢她取好碗筷,那厢叶承尘已经探头出来,他虽不溺口腹之欲,但是穆棠棠做的实在太香了。
穆棠棠端上菜,随机指腹赶忙捏住耳垂,好烫。
叶承尘瞟过来一眼,没说话。
两人正准备入座吃饭,谁知恰在此时,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
“老板,你这栗子炖排骨卖吗?”
两人循声望去,穆棠棠吓了一跳。
没办法,只因此人着装实在太过奇怪,整个头拿破布包着,唯独露出一双眼睛,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灰扑扑的,仿佛一个野人。
那人在门前探头探脑地望着,眼神不住地往餐桌上瞟。
香,实在是太香了。
他许久不曾吃一顿正经饭,饿得不行,一进集市就为这香气吸引,走到近前来看才知是一家食店,看着挺新,应该是刚开门的那种,店里只有一男一女,不像在做生意,他踟蹰许久,才终于忍不住腹中饥饿,开口询问。
26. 龙女
“这······“穆棠棠有心想拒绝,可对方这潦倒的样子又让她有些不忍。
“你放心,我不吃白食,会给你钱的!”那人也知道自己这样子难以让人接受,赶忙保证道。
同时他心中不免酸涩,好歹当初他也是大富之家的少爷,没想到竟也有沦落至此的时候。
算了,接济一下吧,而且叶承尘在旁边,也不怕他动什么手脚。
穆棠棠请他进门入座,为他摆上碗筷。那人接过道声谢,旋即狼吞虎咽起来。
栗子炖的绵软,轻轻一抿就化在唇尖,甜糯的香气裹着肉汁,好吃得他快要哭出来了。
饶是当年他也没吃过这般美味的食物,原以为只是个普通食店,没想到这老板手艺竟如此精妙!
他三两口咽完栗子,又夹起一块排骨塞进嘴里,酥烂的骨肉一下脱离,在咀嚼的间隙溢出浓香的酱汁。米饭蒸得软弹,沾上咸甜的酱汁,让他完全停不下筷子。
穆棠棠一边吃一边打量他,瞧见他虽然快速但依旧矜持的用餐姿态,还有刚才的道谢,猜测他应该不是什么平头老百姓之流。
既然不是,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呢?
穆棠棠心生好奇,见他过了刚碰到饭的瘾,于是试探着问道:“不知阁下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因何变成这副样子?”
那人停下动作,把嘴里的饭嚼完才开口:“鄙人姓柳,名子华,家里原本是个富户,只可惜大水决堤导致家破人亡,迫不得已才流落到此地。”一句话真假掺半。
“原来如此。”穆棠棠也知对方肯定有所保留,但至少对对方不算一无所知了。
柳子华继续低头用饭,不多时吃饱喝足。
“柳兄弟打算日后如何?”穆棠棠问。
柳子华微微一笑,唯一漏在外面的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鄙人打算一直往东南行,找个气候适宜的地方谋生。”
“那柳兄弟是打算现在就走了?”穆棠棠现在也算相信他流浪的身份了,于是建议道,“集市西有一家客栈,价格实惠,老板人也好,若是不介意可以到那里歇歇脚。”
旁边一直沉默着的叶承尘突然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
“哦?”柳子华眼前一亮,多日奔波劳累,就连他自己也有些受不了这一身臭汗了,能找个地方简单休整一下自然再好不过,“多谢姑娘,鄙人待会就去看看。”
“唤我穆姑娘便可。”穆棠棠抿嘴一笑,送他出门。
眼见着人逐渐离开,穆棠棠站在门槛上,突然想起一件事。
等等!他好像没给钱啊!
痛失一笔收入,穆棠棠当场捶胸顿足,但是又想到那人本就身世可怜,这一顿饭就当是请他的好了,反正也只是随便做的家常吃食。
这样想着,穆棠棠叹口气回转身,就见叶承尘立在桌边,手里捏着一个东西不知道在看什么。
“怎么了?”穆棠棠凑上前,大吃一惊,“珍珠??!!”
“收拾碗筷的时候,发现他碗底扣着一颗珍珠。”叶承尘指尖转动,小拇指大小的珍珠在日光下泛着瑰丽的色泽,圆润饱满。
穆棠棠就算再不济也知道,这颗珍珠的价格肯定远远超过了她这一顿饭的价格!
原以为他身份是编造的,没想到竟是真的,随便出手就是这样一枚成色的珍珠,究竟是富到了何种程度?!
穆棠棠收下珍珠,想了想又取一块布来包住,仔细存放在后屋的抽屉里,心里美滋滋。
还未开店便已收获一笔巨款,她脸都要笑开花了。
······
······
······
明日便是重阳节,也是她开店的日子,穆棠棠有心要办一场开张宴,想来想去决定做菊花火锅。
菊花来源依旧是花涟,前几日他因为捉妖师的事同穆棠棠闹了脾气,几天没见人影,穆棠棠在忙店里的事也就没管他,谁知这人竟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开业前一天听说她要做菊花火锅,专门送了一大捧菊花过来。
穆棠棠心中发笑,这人真是跟小孩子一样喜欢闹别扭!
有了花涟的赞助,穆棠棠的菊花火锅便没有缺的了,她于是招呼叶承尘帮自己处理菊花,提前备好明日需要的食材。
鲜菊瓣拿盐水浸泡洗净,去蒂留瓣。鸡胸肉切片,择好青菜,锅里再炖上一锅猪骨,浓郁的香气远远飘到门外。
“这么早就在做准备了?”春芝开门而入。
穆棠棠忙碌间隙抬眼看她:“这两天怎么不见你?”
春芝一边进门一边左右张望着什么:“家里有点事。”
她看到盆里的菊花:“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花涟送的。”
春芝脚步一顿,又左右张望一番,屋子里确实只有穆棠棠二人。
她暂时放下心来,一面上前帮忙一面状似无意识问道:“那人跑哪去了?”
穆棠棠摇摇头:“谁知道呢,估计逛集市去了吧。”
几人忙活半天,眼见日头已过晌午,穆棠棠便收手打算做顿午食。
刚好锅里有猪骨汤,她打算做猪骨汤面。
简单发好面团,青菜焯水备用,调上一碗葱花、蒜末还有酱油猪油的底料。面条扯成细长条下锅,过冷水沥干,倒入酱汁再冲上滚烫的猪骨汤,穆棠棠另起锅煎了几颗溏心蛋,并上青菜一起摆在面条上,最后撒上一撮葱花。
奶白色的汤汁香浓,手擀的面条劲道柔韧,简单朴素的味道却又余味悠长。
“这天怎么阴沉沉的?”春芝吃饭的中途瞟了一眼窗外,只见天空阴云密布,四周的树影全都左右摇晃着,一看便知是下雨的前兆。
奇怪了,早上还是大好的艳阳天,怎么一过中午就黑成这样?
穆棠棠刚准备起身,就见叶承尘从座位离开:“我来。”
他走到窗户跟前,因为支架在窗外不得不透出半个身子。
谁知就在他手刚刚碰到支架的瞬间,“轰隆”一声,惊雷乍起。
原本随风而动的树影摇摆的幅度更大了,狂风夹杂着凉意席卷而过,叶承尘眨眨眼,刚才有沙砾被吹到他眼睛里了。
“下雨咯下雨咯!赶快回家哟!”周围赶集的人吆喝着,大人牵着小孩赶紧往回赶,摆摊的摊主们也抓紧时间收拾起东西,大家都熟练地应对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忙乱的人群之中,叶承尘一手还扶在支架上,他看着黑压压的云层,眉头紧锁起来。
“怎么了?”穆棠棠上前顺着叶承尘的目光看去,黑云由近到远颜色逐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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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深,浓云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她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当她揉揉眼睛再望去时,却见那云层之间竟然真的有东西在朝自己这个方向而来!
“什么东西!”穆棠棠失声惊叫,忍不住抓住叶承尘的手臂。
叶承尘半揽着她,面色严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仿佛炸响在耳边,周围的人疯赶着跑回家,还有些有棚子屋子的店主留在原地,听到这声响忍不住浑身一抖。
好大的雷!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雷了!
“应该是······”
有个胆大的店主立在屋檐下,抬头看天。电光在云层之间闪烁,急促的风几乎将树根都要拔起,滚滚黑云像千百万车乘一般疾驰而来,车头之上,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的······
他额前突然一凉,伸手去摸,是雨滴。
“东海龙女······”
“东海龙女宓稚在此,尔等区区凡人,还不出来跪拜!”
天边云头,一群长得奇形怪状、虾头鱼尾螃蟹钳的人围绕着前方最中央的身影。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子,头上一对白玉角,额间一片琉璃鳞,颈间的璎珞镶着指尖大小的珍珠,身着一袭流霞鲛绡裙,浮动间如同波光粼粼的水面。
她面庞稚嫩,颊边尚有点婴儿肥,碧蓝色的眼眸又大又圆,眼中透着掩饰不住的矜傲。
刚才说话的正是她身边拿着一把叉子的虾兵。
“妖······”刚才大着胆子站在屋檐下的店主两腿发软,“妖怪啊啊啊啊!!!!”他转头跑回店里,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浑身颤抖。
暴雨如注,周围见到妖怪现身的人全都同店主一样躲回屋子里藏好,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妖怪干掉。
穆棠棠也想缩回去,如果不是她发现龙女看着自己这个方向的话。
“跟你说话呢!愣着做什么!”那虾兵又开口了,挥舞着手中的叉子,“这可是东海最尊贵的龙女,龙王殿下最宠爱的小女儿,整个东海的掌上明珠,还不赶紧上前跪拜?!”
穆棠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向身旁的叶承尘,后面的春芝见到这场面,吓得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
叶承尘回给穆棠棠一个安定的眼神,走出门去。
“不知龙女前来,所为何事?”
“大胆!”虾兵嗷嗷叫道,“你竟敢如此无礼!看我不把你······”他话还未说完,身边伸出一只手挡住他。
“龙······龙女殿下?”那虾兵当即噤声,看着身边的女子缓缓上前一步,低垂的眼睛仿佛在藐视。
“何事?”她扬起下巴,倨傲的神情中带着一丝不耐。
“你私藏本殿下的未婚夫,难道还不算什么大事吗?!”
未婚夫?
穆棠棠不明所以,什么未婚夫,她这店里除了叶承尘还有任何一个雄性生物吗?
“抱歉龙女殿下。”穆棠棠擦擦额头细汗走上前,“您是不是搞错了,我这店里就只有我们三人,哪里有殿下的未婚夫啊。”
“还敢嘴硬?”宓稚冷哼一声,“非要我翻出个证据才认是吧?”
她抬手一挥:“给我搜!”
27. 命中注定
一众虾兵蟹将应声冲向店铺。
叶承尘双目一凛,反手拔出腰间佩剑,虽未言声,但阻拦之意明显。
“这小子以为他是谁?还能拦住我们?”打头的虾兵大笑,扬起手中的鱼叉,猛地往前一刺。
兵戈相撞的铿然之声乍起,叶承尘一剑拨开对方的鱼叉,旋身撞开虾兵,剑刃在空中挥转一圈,顺势劈中后面迎上来的妖怪,他身手灵敏绝不恋战,只将冲上前的妖怪一个个击飞,一时之间竟然还没人能进来。
“啧。”宓稚细眉微蹙,自己手下这都是些什么废物,打个凡人居然还这么狼狈!
穆棠棠眼见叶承尘深陷包围之中,一时焦急不已。
未婚夫未婚夫!她上哪儿给她变出个未婚夫出来!这龙女······诶等等?
穆棠棠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之前霍姑给她传的消息。
龙族龙女,未婚夫,潜逃到人间的赘婿。
流浪的二十多岁男子,疑似富家子弟的身份,被当作报酬的珍珠——珍珠?!
穆棠棠恍然大悟,急忙转头奔向后屋,一阵翻箱倒柜。
“该死!这人怎么这么难缠!”领头的虾兵狠狠啐了一口,回头看龙女神情阴沉,心知再拖下去一定会惹殿下不快,当即大喝道:“众人随我一起冲锋,不要单独行动!上!”
身边人应声而动,齐齐朝叶承尘冲去。
叶承尘咬咬牙,握紧手中的长剑,寻常凡人哪里能应对这种场面,可若是在这里就······
身后传来一声大喝:“龙女殿下!你要的未婚夫在我手里!”
众妖齐齐刹车。
龙女眉尖轻挑,阴郁的脸色霎时间好转:“柳郎,你终于······”
却见穆棠棠手中高举着一个东西缓缓步出店铺,停在叶承尘身侧。
龙女嘴角扯扯,反应过来后登时愠怒:“你竟敢耍本殿下?!”
“非也,还请龙女殿下仔细看看,这难道不就是您的未婚夫么?”穆棠棠摊开手心,掌中一方布帕包着一颗珍珠,流光溢彩。
“这······”虾兵看着珍珠,惊疑不定地望向龙女,“殿下,这上面好像还真是柳姑爷的气息啊!”
宓稚也是一脸诧异,柳子华逃出龙宫时她故意留给他一捧下了秘术的珍珠,可以根据它定位到柳子华的位置,她也是凭借这个追上门来的,结果只看到一枚珍珠?
“如果不出我所料,龙女殿下应该是凭借这个珍珠认定我店里有您的未婚夫吧。”穆棠棠走上前,“但只可惜,您的未婚夫昨日来我店中用饭把这珍珠当作报酬,早已不知哪里去了。”
穆棠棠不确定柳子华是否真的去承云客栈了,就算去了她也不会说,这是龙女两人的事,跟她没有关系,况且明天就是她的开店之日,她也不想牵扯进去。
宓稚从天上缓缓落下,绵绵的雨丝逐渐停歇。
“既如此,算本殿下误会了。”宓稚个头不高,比穆棠棠矮了将近半个头,看起来像个精致的娃娃。
“你真不知道本殿下的未婚夫在何处?”她凝视着穆棠棠,一字一顿,“你若告诉本殿下,连同误会一事的歉礼和悬赏的赏金······”
她缓缓伸出二指。
“本殿下可以给你,龙珠二十斛。”
穆棠棠蓦地放下手中的珍珠,转身抬手指向承云客栈的位置:“龙女殿下,请跟我来。”
······
······
······
柳子华难得睡了个舒坦的觉,临近中午才醒来。
他起身穿上昨日洗过的衣服,对着铜镜整理了一番。
很好,最后一颗珍珠也已经处理完,他现下状态良好,下午的时候便打算离开。此地靠近妖界,实在不宜久留。
然而,过午不久,屋外开始下起大雨。
客栈大堂里坐着一圈人,全都着急地看着门外的大雨,柳子华也在其中之列。
奇怪了,中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下起雨来了。
他心中有些不安,这雨一时半会不像要停的样子,可让他就这么顶着雨往前走,也不知道走多久才能到下一个村落。
屋外雷鸣阵阵,激起他浑身鸡皮疙瘩。
不行!再等下去难保不会出什么变故,他找老板问下路,看看能不能在路上借个伞。他必须得走了!
柳子华想到便立即起身。前台处,客栈老板正抱着一把算盘,他凑上前去开口:“老板,请问往东南去距离此地最近的村子怎么走?”
老板抬头,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看屋外的骤雨,又转回头,微微一笑。
“不用问了。”
?这老板什么意思?
柳子华还欲张口,却见屋外的雨竟渐渐小了。
真是天助我也!
柳子华欣喜若狂,也不管老板刚才莫名其妙的言语,登时拔腿往外面跑。
客栈在集市较偏的地方,他往村口奔去,然而,还未跑出两步,一道声音突然从天而降,宣判了他的死刑。
“柳郎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柳子华先是一愣,紧接着咬牙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身后传来轻笑,柳子华心如死灰,眼睁睁看着一众虾兵蟹将上前将自己围住。
完了!完了!他的逃跑计划全完了!
“还请柳姑爷停步,莫要为难在下人等!”为首的虾兵喝道。
穆棠棠叶承尘两人落后龙女半步,见到乌泱泱一片人中围着一个青年男子。
他身上灰扑扑的衣服重回淡蓝色的原样,原本脏兮兮的头发也拿布条系成低马尾,光滑柔顺。
“柳郎。”宓稚嘴角含笑,眼中神采飞扬,“你可让我一番好找,这下逃也逃了,闹也闹了,干脆就跟本殿下回去成亲吧!”
“谁要跟你成亲!!!”原本背对着的人猛然回头,神情愠怒。
穆棠棠见到那张脸,心中叹道,无怪乎龙女如此心心念念,这赘婿可真是长了一副好皮相。
唇红齿白桃花眼,端的是风流姿容。
宓稚听到柳子华呛声,面色微微一僵,但还是缓缓走上前劝慰道:“柳郎,你莫要再与我置气了。我东海龙族女婿的身份哪里不好,只要你答应便是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那么我也很想知道。”柳子华气得胸口起伏,他恨恨地盯着宓稚,眼中带着一丝不耐和嫌恶,“这样的荣华富贵,你为何不找其他人,偏偏要找上我!”
宓稚突然微微笑起来,目光柔和,似是回忆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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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啊!”
“狗屁的天命!”柳子华一脚恨不得把围在自己身边的虾兵蟹将踹翻,“你是妖怪,是龙族龙女,我就是个普通人,哪里来的命中注定!简直就是笑话!”
宓稚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妖怪”两个字直直从他的嘴里冒出来,像一道无形的边界线一样冷酷地将两人划分。她贝齿咬住下唇,原本就可爱可怜的一张脸现下更是叫人心碎。
“我与你说了千百万次!你就是不信!我们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就是!”她心生一股无名的委屈,蛮横不讲理地想要上前去拉扯柳子华。
柳子华下意识想甩开她的手,但一顿后选择倒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身后是一个虾兵,他退到虾兵旁边,冷不丁抓住虾兵手上的鱼叉往自己下颌歪斜。
“柳郎!”宓稚失声尖叫。
“不可!”围观的穆棠棠也忍不住惊叫出声。
被抓住鱼叉的虾兵反应过来时,差点要当场跪下。
完了完了!姑爷要是拿他的鱼叉伤了自己,他这一条虾命可就不保了!
“我最后再说一次。”柳子华捏紧鱼叉,一字一句说得坚决,“不要逼我。”
“我绝对不可能,跟你回龙宫。”
宓稚无声凝视着他,嘴唇颤抖。
柳子华喉结滚了滚,目光落在宓稚身后,避开她直视自己的目光,但依旧昂着头。
“唉,区区小事,又何必弄得两相怨恨呢?”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
众人一瞬被吸引,看向声音的来源。
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抱着算盘缓缓走来,一双眼依旧笑眯眯的样子。
穆棠棠双目圆瞪,蔺合?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叶承尘看了看蔺合,又看看穆棠棠,上前一步,卡在两人中间。
“有言道是,与其相憎,不如相离。”蔺合顿住脚步,目光掠过穆棠棠看向宓稚,“龙女殿下又何必纠缠于一棵独树。”
龙女转过头,上下打量他两眼,对外人又恢复了刁蛮的表情:“本殿下做事轮得到你管?”
“轮不到我管,但是······”蔺合语气不紧不慢,“殿下要在人界把一个人类抢走带回去,未免还是太过火了。”
没等宓稚反驳,他继续幽幽开口:“而且,即使是天定之缘,也并非不可斩断,不是么?”
宓稚双目一凛,目光如剑一般射向他:“你!”
“殿下沉湎于前尘旧日,执着于那一丝命定之缘,自以为可以守得相逢千万次,可一来,固步自封抹杀了其他可能,二来,人家也未必领你的情。”
蔺合长叹一口气:“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啊,对于朝生暮死的浮游而言,能在短暂的日晖中自由自在的翱翔,才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你说是不是?柳公子?”他突然转向柳子华。
柳子华被他点到突然一愣,他看向宓稚,回道:“正是。”
然而他心里却是在想,什么前尘旧日命定之缘,什么“守得相逢千万次”,这个青衣男人到底在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懂?
而且,虽说他确实不想跟宓稚回去,可是这人当着他的面就差没说一嘴“天涯何处无芳草”了,真的没问题么?
28. 招婿
“你到底想说什么?”宓稚语气不耐。
“蔺某只是想向龙女献上一则建议。”蔺合目光闪动,语气轻快,“既然柳公子不想做殿下的夫婿,那换一个人不就好了?”
换一个?
所有人都楞住了,似乎根本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么大胆的建议,却没想到接下来他的话更是吓得人冷汗直冒。
“龙女殿下金尊玉贵,只要放言招婿,何愁找不到如意郎君呢?”
虾兵蟹将捏紧手中的鱼叉,为这个男子默哀。
敢在龙女殿下面前说出这种话,不要命了!东海龙宫谁人不知,这龙女殿下是何等心悦于柳郎君!这人竟然还敢在她面前说什么“直接就换”?!
宓稚也觉得这个人简直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她愁的是如意郎君么?她愁的明明就是柳子华!说什么招婿,在她眼中,除了柳子华以外,那些凡夫俗子哪有一点可与她相提并论?!
似是洞悉宓稚心中的不快,蔺合接着道:“而且,私以为柳公子既然渴望自由想要离开,可以,但总要尽自己一番名头上的责任。”
“这样,一个能觅得夫婿,一个也可以功成身退,二位就此和平分手相忘于江湖,又何乐而不为呢?”
虾兵蟹将们闻言只觉眼前一黑,恨不得就地去世。
完了!龙女殿下一定要发火了!他们都有得苦吃了!
却不曾想,宓稚听到蔺合的话竟然没有立刻动怒,而是如同呆滞般立在原地,轻声呢喃:“功成身退,和平分手······”
“龙女殿下,我也觉得这个建议属实不错。”穆棠棠此时也走上前来劝道,她背对着柳子华,刚好直面着宓稚。
“天下英俊的郎君何其之多,殿下若不试试将目光投到别处,又怎知自己不会移情别恋收获圆满呢?”她一边说,一边朝宓稚眨眨眼。
原本正陷入沉思的宓稚一愣,就见眼前的女子朝自己无声说道——相信我,答应。
她眼瞳微微颤动,没太搞明白为何穆棠棠要这样暗示自己,但她抬眼看穆棠棠的动作顺势让她见到了柳子华脸上的神情。
阴郁、不耐,还有,厌烦。
宓稚的心,轻轻抖了一下,又像是被一个铁锹砸到头,满脑子嗡鸣起来。
她看到他纤薄的嘴唇微动,似是要说些什么,但是在那之前,另一道声音急促地响起来,好像仅仅是为了阻止他。
“好,我答应。”
她后知后觉发现,这好像是自己的声音。
······
······
······
“听说了吗,有个妖界的什么龙女要招婿?!”
“是是是,我当时就在现场,闹得可大了!好像是因为龙女之前的未婚夫不乐意,于是转而打算招其他人作夫婿!”
“人和妖怪怎么能在一起?这也太荒谬了吧······”一个人瞧瞧在旁边嘟囔道。
“蠢货!”前一个开口的人肘了肘最后出声的人,低声道,“你知道他们说,被选上能有多少么?”他搓搓手指尖,比出一个数,一字一顿。
“五万斛珍珠!”
五万斛!!!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惊叫出声。
他们多少人一辈子赚的钱说不定都不够买一斛珍珠,而这龙女招婿,竟然出手就是五万斛!谁看了不心动!
不过显而易见,这五万斛珍珠绝对不是好拿的,不仅要从一众人里脱颖而出,而且最关键的是,你得让龙女看上!
别说其他的,光看脸,肯定就不能差吧!
几个大老粗面面相觑,互相确定对方应该是不大会入龙女的眼的。
“对了。”另外一个人补充道,“马上穆姑娘的店就要开了,她承包了这次的招婿宴,到时候,哪怕不参加,咱们几哥几个也可以去蹭上一顿饭啊!”
其余几人点点头:“所言甚是。”吃饭,总不需要看脸嘛!
与此类似的对话在短短一日之内就传遍了界山附近的地界,随从龙女而来的虾兵蟹将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能干上宣传的活儿。
一时之间,不知道多少人蠢蠢欲动,既是想争夺那一线可能的荣华富贵,又是出于对东海龙女的好奇。
而这一切,都还与招婿的两位主角无关。
柳子华捧着名册发呆,脑子里反复回想,都不记得自己何时说了“答应”,可是他就是如此莫名其妙被牵扯进了“招婿”的事件里——明明他最初只是想远远逃走啊!
现在好了,他留在宓稚的身边,被迫干起了初筛的活——他感觉自己好像有病吧?怎么那个男的一说让他尽职尽责之后好功成身退他就真的信了?!他难道中了什么魔么?!
“怎么,选出来了没有?”宓稚昂着头睨他。
柳子华抬头看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去,随手翻开投过来的纸页。
“这个字都写错了,文盲一个,不行。”他说着,随手将纸页甩开。
“这个,太丑,不行。”又甩开一张。
“这个······”他顿了顿,“太花里胡哨了,也不行。”又甩开。
“哪里不行了?”宓稚接住这张纸页,垂头看看,复交还给柳子华,“我看这个还可以,放进来吧。”
柳子华看着她把那张纸片硬怼回自己手里,眼睫动了动。
总是这样,不由分说地想让他妥协。
“行。”他急促地回声,将纸页放到旁边桌子,成功霸占这张原本空荡荡的桌子。
“说好的要尽职尽责完成前未婚夫该做的事,就不要偷懒哪。”宓稚盯他两眼,回转身留下一句话离去。
柳子华看着手中的纸页,半晌后,轻哼一声。
后厨的穆棠棠眼睁睁看着小情侣闹了一阵,才收回目光。
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小心别把手切到了。”旁边的叶承尘提醒道。
穆棠棠回过神来,看向旁边,叶承尘正低头洗菜,袖口一直翻到手肘,露出白皙有力的小臂。
她没忍住多瞟了两眼,就见旁边人侧过头来,看她。
“干嘛?”穆棠棠缩缩脑袋。
“咳咳······”叶承尘咳嗽两声,才低声开口,“怎么突然想到去劝她?”
穆棠棠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昨天主动劝龙女答应招婿的事。
“我就是配合一下蔺老板。”穆棠棠一边切菜一边回道,“虽然不是很想掺和这些事儿,但是如果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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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赚,那就没办法了。”
“倒是你。”穆棠棠促狭地朝叶承尘挤眼睛,“堂堂捉妖师大人居然放纵妖怪在人界搞出这些动静,实在是失职呀。”
“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捉妖师了。”叶承尘低声道。
从他逃出那座囚牢开始,他就算完全背离了原本的轨迹,那个人知道他的离开,肯定也会对他恨之入骨——虽然从一开始,他对他这个工具人就没有什么爱意可言。
话说到这里,气氛一时有些凝重。穆棠棠清咳两声,正准备说些什么安慰他,就听见前门传来一声呼唤。
“穆老板在吗?”蔺合立在门边笑意盈盈。
正坐在前堂筛选的柳子华见到他,面色登时就有些不快了。
就是这个人!要不是他,自己早不知跑哪里快活去了!哪里还需要在这儿给宓稚挑什么劳什子夫婿!
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半分目光都没往蔺合那边漏。
蔺合八风不动,没有理会柳子华刻意的忽视。
穆棠棠探头从后厨出来:“怎么了蔺老板?”
“是这样的。”蔺合道,“关于招婿宴一事,我有些事还想和龙女殿下商量一下,想找穆老板帮帮忙。”
旁边翻纸页的人不动了。
“这······”穆棠棠有些犹疑,难道有什么事是必须要用到她的吗?她现下正着急准备宴席,就怕耽误时间。
“因为此事牵涉到一些其他人,所以确实需要穆老板帮忙。”
眼见蔺合回答地胸有成竹,穆棠棠不得不答应了,她于是回头交代叶承尘:“锅里熬着汤呢,等会儿记得把火减小点儿。”
叶承尘一直关注着这边,闻言点点头,“哦”了一声。
穆棠棠没察觉出不对,转身焦急地催着蔺合走了。
快点把事情解决,她还要回来做饭呢!
两人去到承云客栈,龙女及其下属都在客栈中。蔺合领着她去见龙女。
宓稚正坐在窗边,见到两人回过头来。
“不知龙女殿下需要我做什么?”穆棠棠率先一步问道。
“让在下来说吧。”蔺合走到桌边,示意穆棠棠也坐下。
“昨日蔺某之言,想必二位都能领会,一则,确实有助龙女觅得佳婿之意,二则,也是想帮龙女试探一下柳公子。”
宓稚一手撑着下巴,面色郁郁不乐,她当时答应,极大程度上是为柳子华的决绝刺激到了,包括刚才在他面前说的那些话,也确实带着试探之意。只是她却并不为此而感到快活,柳子华的反应并不如她所料,相反,他竟然真的顺着她的意来!而这才最让她恼火好么!
叫他留下不留下!叫她成亲不成亲!一叫他帮自己挑夫婿,就乖乖听话了,这不是故意气她是什么!
“龙女殿下不要着急,蔺某也是考虑到如此,才想找穆姑娘一起商量。”
“哦?”宓稚终于被吸引,“你打算做什么?说来听听。”
蔺合嘴角轻轻勾起:“殿下,蔺某只是想说,既然我们打算做这一出戏,那便要做完全。”
“不多请几位登台的戏子,又怎么能行呢?”
他看向穆棠棠:“而这戏子,恐怕就需要穆老板帮忙了。”
29. 登场
次日,清晨。
一声锣鼓响起,没过多久,便有许多人陆陆续续地出门往集市赶去。
今日,既是穆老板食店开业的日子,又是传言中东海龙女招婿的日子。
在一众虾兵蟹将的宣传和柳子华的筛选之下,不少适龄男子都前来宴会,怀抱着能获得龙女殿下的青眼,从此享尽荣华富贵走上人生巅峰的期望。
不多时,穆棠棠食店门前已围上了一圈人。她提前把店里和借来的桌椅摆成一个大圆形,中间留出一方空地。
“好香啊。”前来看热闹的人动动鼻子,嗅到空气里浮动的香气。
穆棠棠组织着花涟和涂山白上菜,之前这俩货就吵着要给她打下手,今日正是用的时候了。
坐在位子上的人看到前来上菜的两位,全都眼前一亮。
“好漂亮啊······”
“应该是妖怪吧······”
“穆老板居然认识这么多妖怪么?还能让他们帮忙上菜?”
“之前穆老板摆摊的时候就有很多妖怪食客了,很正常。”
一干人悉悉簌簌地低语着。
花涟刚把一盘菜端上桌子,就见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正盯着他看,他转过脸,那人面色一红,赶紧低下头。
他没觉得有什么,长得好看这件事,他自己已经很清楚了。
倒是旁边的涂山白见他不解风情,出声逗那姑娘。
“赵姑娘今日是怎么了?之前在集市里碰到奴家也没见这么脸红过,怎么,是奴家长得不够好看么?”
话说完,赵姑娘脸更红了,周围响起轻松的哄笑声。
不远处,春芝正接引前来宴席的客人,她听到笑声回头,便见到涂山白笑得一脸得意,花涟则面不改色,旁边是一个脸快埋到胸口的姑娘。
她撇撇嘴,心道,这人跟涂山白混在一起学得倒挺快,没几天功夫也会花言巧语逗小姑娘玩儿了。
后厨里,穆棠棠和叶承尘正忙着装盘,本来人不太够的,但好在霍姑和蔺合也来帮忙了,四人一起有条不紊地出餐。
“等会儿有个席要空出来,桐娘和林公子,吴姑娘和丰措,还有青谷都要来。”她嘱咐回来端菜的涂山白道。
“奴家晓得了。”涂山白应下。
不多时,菜依次上好,每桌中间都摆上一口小锅,中间正是穆棠棠准备已久的菊花火锅。
金黄色的油珠在汤面滚动,数瓣嫩黄色的菊花沉浮其间,散出清芬的香气。旁边摆着鲜鱼片、鸡脯肉、火腿切片,全都切得薄如蝉翼,另有新鲜的笋片、秋葵等等。穆棠棠还专门调了料汁,酸辣的料汁裹上涮烫好的食材一起下肚,香得人简直咬掉舌头!
正当众人兴致勃勃地品尝时,又一声锣响,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这场宴席的中心,终于在万众瞩目中登场了。
在虾兵蟹将们的拥簇下,龙女缓缓坐到穆棠棠在圆型空地前方留下的位置,扫视过下方或好奇或惊艳或心存算计的目光。
“诸位!今日便是我东海龙女殿下招婿的日子!凡有意且通过筛选的郎君,皆可前来一试!”领头的虾兵立在宓稚身边喝道。
招婿大会,正式开始!
台下悉悉簌簌讨论一阵,宓稚坐在高椅上略略走神,她余光看向柳子华,他坐在她的旁边,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背后,穆棠棠观察着席面上的反应,有些忧心地冲旁边的蔺合道:“蔺老板,这法子真的可行么?”
蔺合微微一笑:“试一下总是不亏的。”
他顿了顿又稍稍低下头低声道:“而且,若是成功了,穆老板不就能大赚一笔了么?”
这话是真说到穆棠棠心头上了:“也是。”
她点点头,目光重新回到前方,没察觉到身后不声不响站了个人。
蔺合重新直起身子,穆棠棠没看到他却看到了,他头微微往后侧。
两人短暂对视一秒,蔺合才淡笑着转回头。
叶承尘抿了抿嘴唇,心情有些烦闷。
前方,安静了一会儿的席面突然被一道声音打破。
“既然如此,那某就先来!”一个膀大腰圆的青年男子走上前来,他样貌憨厚,气质沉稳,走到宓稚身前先是行了个礼才开口:“龙女殿下,鄙人姓周,是一个铁匠,平日里就喜欢研究打铁和做些小玩意儿,家中父母俱健,有十亩良田,可以供养一家人饱腹。今日斗胆前来,只愿能亲眼见见传说中的龙女,不论能否得殿下青眼,某也觉得值了。”
此人说话滴水不漏,态度也很诚恳,模样虽不出彩但也算端正,听得周围人频频点头。
“这人我知道,之前就帮我家修过农具,是个宽厚善良的汉子。”
“也不知龙女殿下喜不喜欢这一款,要是我我就答应了。”
“估计不,龙女殿下家财万贯,什么样的男子得不到,这人虽品行端正,但模样终归是差了点儿。”
宓稚自然也听到了讨论,她倒不是只偏爱英俊的男子,只是这人实在没让她产生什么兴趣,但看在态度良好的份上,她还是打算温和以对。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身边坐着的人就先开腔了。
“抱歉。”柳子华上下打量着那人,挑剔之意明显,“阁下算是龙精虎猛的汉子,只可惜我们龙女殿下更偏爱俊美的类型。”
宓稚:?
她什么时候说过她喜欢俊美的男子了?
姓周的男子无奈一笑,虽然他自知被选上的几率不大,但也不免失望,于是略略抱拳退下。
柳子华这一开口,席面半晌都没人再敢上前,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俊美”的自信。
“没人上么?”一人突然出声,抹了抹嘴跳下凳子,“那我来好了。”
众人只见一个穿着青绿色褂子的少年走上前去,嗯,模样不错,虽说个子比起成年男子不算高挑,但别有一番清爽的朝气,还有不少人觉得有些眼熟。
“青谷大夫?”
“他居然也来参加招婿了?!”众人分外惊讶。
穆棠棠见到这场景,也不出所料地按了按额头。
但愿青谷能演好点吧。
一边坐着的花涟则轻嗤一声:“谁给小孩儿报的名?”
青谷没注意其余人的讨论,正全身心地沉浸在表演之中。他朝宓稚行礼,抬头,一双青绿色的眼睛碧波荡漾。
妖怪们都长着一副不错的好皮囊,而青谷放在妖怪里也算长得不错的少年郎了。
“你是······?”宓稚有些惊讶,心头略微起了点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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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前倾的姿势没有瞒过旁边的人,柳子华侧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在下名为青谷,是个大夫,经营有一做医馆。”
宓稚点点头,又问:“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
青谷挠挠头,露出一个傻白甜的微笑:“在下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便是制药,另外,香也会制一点。”
“你会制香?”宓稚惊讶出声,她对脂粉香薰一类的东西尤其喜爱,只可惜这玩意儿在妖界少见,要想买到还得遣人来人界交易,故此一听青谷开口才会如此惊讶。
“没错,在下能制多种香饼,龙女殿下若喜欢,在下待会可以遣人送来。”青谷热情回应道。
眼见二人在这儿聊得火热,柳子华有些坐不住了。
他低咳两声:“殿下若想要香还不简单?只需差人来买便可,这小子瞧着年岁不大,也不是殿下青睐的类型,还是下一个吧。”
柳子华说的确实在理,但只可惜宓稚今日偏偏不想如他的意。
“话是如此,但难得看到还算入眼的,这样吧。”宓稚遣手下给青谷送去一颗珍珠。
“你算是入围了。”
“谢殿下赏眼!”青谷没想到来演一趟戏还能有额外收入,当场乐不可支收下珍珠退了场。
有青谷这么一试,还有奖励,原本犹豫不决的人都开始跃跃欲试起来。也有人注意到龙女身边坐着的青年男子几次三番开口,在台下小声讨论起来。
“那个人是谁?殿下的幕僚么?”
“瞧着有点像,模样挺好看的,不会有什么其他关系吧?”
"不会吧······感觉和殿下比起来,有点老了。"
柳子华坐在位子上听到周围一众人的言语,尤其是最后一句,差点气得当场昏过去。
老?!他哪里老了?!他不过二十多岁,正是大好的年华?!怎么比起龙女就差很多了?!那些人到底知不知道他们以为的尚还年幼的龙女实际上都已经一千多岁了?!
偏偏他坐在此地无法反驳,否则他一定要把那个说他老的人揪出来,问问他到底哪只眼睛看出来他比龙女年纪大很多!
柳子华这厢正气上头,那厢又有人上前,然而比起前面两位实在有些看不入眼。
接连几人皆无所获,柳子华心下稍安,宓稚也有些无聊。
“龙女真的能借此招到夫婿么?”穆棠棠有些犹疑不定了。
“不用担心,看下去就好了。”蔺合目光落到柳子华身上。
总会有坐不住的时候的。
台上又陷入了短暂的空档,却在此时,一道人影缓缓走上前。
有眼尖的人一下子认出来,不由惊呼:“怎么是他?”
宓稚见到来人,也是一瞬间挑起眉头。
此人面白如纸唇色浅淡,眉眼却很深邃,浓眉长睫,身上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衣,朴素间还带着点病气,但难掩清俊之色。
柳子华暗道一声不妙。
他在宓稚身边时间不长但也不算短,宓稚的喜好他再清楚不过,他知道她喜欢模样俊俏的郎君,尤其是眉眼漂亮有气质的。前面上来的人固然有长得好看的,但万万不及眼前人的十分之一。
他在自己还没察觉到的情况下心慌起来,侧头看向宓稚。
30. 抉择
宓稚果然来了兴趣,不待来人开口便问道:“你是何人?”
男子轻咳几声才开口,宓稚不禁挑挑眉。
“在下名徐归远。”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至于身份,不过一介将死之人罢了。”
宓稚面露惊讶,这人虽看起来一身病气,但她万万没想到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而台下的众人却丝毫不感到意外,徐归远的名字他们并不陌生,有了名的病秧子,据说自小便体弱多病,家中为供养他耗尽了心血财力,没过多久双亲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他一人慢慢等死。
村里的郎中起初会偶尔接济一下他,到后面极少见到他的踪迹,没想到今天居然又出现在人们眼前,还是在这种场合。
不少人心中颇有微词,人家这好好的找夫婿,你一个病秧子凑上去找什么热闹啊?!
宓稚听到他的话心觉可惜,口中不免带了些怜悯的意味。
“得了什么病?我东海也有许多医中圣手,也许能帮到你。”
“谢殿下关照,然此病无可解之法,就无须多考虑了。”徐归远说一句话要喘三口气,“在下只愿能追求心中所念,以此了却余生。”
“所以你拖着病体也要来参与这次招婿?”宓稚有些惊讶,“难道你的遗愿是结亲?”
“并不是。”徐归远却又说道,“但在下心中所念,非龙女殿下不可实现。”
“那你倒说说是什么愿望?”一直没吭声的柳子华突然开口了。
徐归远淡薄的眼神瞥向他,却没有回答。
柳子华眯眯眼,不禁坐直了身体:“怎么?你敢想却不敢说么?”
这话有些咄咄逼人,宓稚向他抛去一个眼神。
柳子华余光自然能看到宓稚在瞧他,他也自觉这话说的冲动,可是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不可能收的回来。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先等来的不是徐归远的回答,而是宓稚的拍板。
“无妨,有些话不方便说,本殿下私下听你说也可。”她心中百转千回,最终朝徐归远微微一笑,挥手指示手下上前。
“可以结束了。”她从座位上起身,手指着徐归远,脸上带着不容置喙的神情,“本殿下的未婚夫,就是你了。”
······
······
······
招婿宴如此出人意料地结束,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龙女招呼手下将人给带走了,台上一下就空了大片地方。
众人瞧得稀奇,私下里议论不停,穆棠棠见此赶忙上前组织一下秩序,等把客人依依送走之后才回转身来,瞧见柳子华还愣愣地呆在原地。
“柳公子刚才忙碌许久,现下便随我们一同用饭吧。”他们这些工作人员都还没吃饭呢。
柳子华猛地回过神来:“嗯?啊,好啊。”
他跟着穆棠棠坐到空余的一方餐桌上,叶承尘、春芝还有花涟等人皆在座,见到柳子华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没多说什么,只招呼他先用饭。
柳子华虽吃着,但只觉味同嚼蜡,脑子里不停回放着宓稚钦点那人的模样。
招婿的事他虽未明言拒绝,但确实是照做的,他不会跟宓稚回去,她能凭借这个机会换一个人,他委实觉得无可厚非。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会感到失望呢?
穆棠棠知他心中难受,于是倒酒劝道:“柳公子,莫要再纠结了,今日一过便准备点行囊往东南方去吧,长痛不如短痛。”
他们相处时间肯定不少,心中难免还存着一点情谊,可是龙女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不如顺水推舟去追求原本心心念念的生活。
柳子华接过酒水一饮而尽,闷头的苦意一直烧到胃底。
他没回话,接连又喝了几杯,穆棠棠有心想说这酒度数不低,但瞧他那样子估计也不会停止,于是最终眼睁睁看着他喝得面红耳赤,“嘭”一下倒在桌面上。
柳子华很想说,其实你们根本就不懂。
脑子嗡鸣之间,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当初被宓稚抓回龙宫时的日子。
他原本不过一介富户之子,一次外出遇到水难后,再一睁眼,便见到了形形色色的妖怪,富丽堂皇的深海宫殿,还有总是牵着他亲密地喊着他“未婚夫”的龙女。
他震撼而迷茫,谁能想到原本只在话本上出现的事,却真真正正地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坦白来讲,那段时间他真的过得很快活,因为宓稚,他在龙宫享受到了寻常人难以想象的优渥待遇。无论他想要什么,只要一发话,宓稚都会叫人给他找来。柳子华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自己,内心猜测宓稚也许只是听说人间有未婚夫一事便想着玩闹效仿,在他心中,宓稚更像是个还未开窍的小姑娘,更别说和她聊什么情啊爱啊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宓稚是来真的,她居然真的打算与他成亲,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好像真的也有些喜欢这个刁蛮古怪的龙女。
这怎么能行呢?且不论他们各自的身份,就单论感情一事,柳子华好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能分的清自己的心意,而宓稚呢,宓稚能分得清什么叫玩伴什么叫喜爱之人么?
在盛大婚礼的准备过程中,柳子华开始动摇了。若他是个追求富贵的人,也许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场婚礼,可他偏偏不是,偏偏还真的对宓稚怀有一丝情谊,也就更难以接受这玩闹似的一切。
而在以此偶然的谈话中,这矛盾终于爆发出来。
彼时,柳子华正和宓稚用餐,宓稚最近老犯头疼,吃东西的时候总是不舒服。她脾气不好,下人来服侍两下就要被她训斥,柳子华于是遣退了那些人,自己来服侍她用餐。
“还是柳郎你最温柔。”宓稚感受着太阳穴边指腹的温度,嘴里嚼啊嚼,“那些人做事毛手毛脚,每一个得我心意。”
柳子华轻笑,目光落到她额头,语气忧心忡忡:“你这毛病具体是什么原因?没有郎中看一看么?”
“无妨,也不止这一次了。”宓稚摆摆手,“而且,说不定这次鳞片就能全部脱完了呢。”
柳子华手指一顿:“鳞片?”
“对啊。”宓稚手点点自己额头上的那块鳞片。
“这是龙族的幼鳞,类似于你们人类的乳牙。”宓稚发育得比同龄的妖怪慢,在龙族中算十五岁的年纪,但身量稍小,幼鳞也还未完全褪完。
“那你这要疼多久啊。”柳子华小时没少受牙疼烦扰,因此很能理解她现在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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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一片幼鳞用不了多久。”宓稚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大概六十年吧。”
柳子华的手僵住。
六十年,六十年。
他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直到宓稚许久没听到他回话,转过来看向他,碧色的眼眸天真而残忍:“怎么了?”
“没怎么。”柳子华匆忙低下头,隐去眼中茫然的情绪。
他今年二十多岁,六十年的时间于龙族而言,不过眨眼之间,于他而言,却几乎是此生难以跨越的长度。
蜉蝣观树,不知春秋,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献上一生去面对一个强大长寿且充满未知的种族。
想到自己也许穷尽一生都无法在宓稚的生命中中留下只言片语,甚至也许过不了几十年,待到年老色衰被她厌弃,柳子华就觉得,自己还不如让一切就停在这里。
于是没过多久他便向宓稚提出离开,宓稚自然不会放他走,然他去意已决,使劲各种手段也要逃离。
到后来宓稚追上他,又答应另换夫婿,甚至让他参谋,他不傻,知道这十有八九是逼迫他的手段,可是,可是······
“柳公子。”蔺合坐在位子上,依旧八风不动地模样,“刚才手下来报,龙女先一步回客房休息了,就在鄙人客栈二楼最里面的位置。”
柳子华闷头喝酒已神志不清,听到他的话顿了两秒,才无力一笑:“你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蔺合微笑,“徐归远也随殿下去了。”
柳子华垂着头看桌面。
“最后一面的话,不妨把该说的都说清楚。”
该说的······
柳子华借着酒意,突然就想起自己其实从未和她坦白过自己心中所想。
既然她已经做好决定要换掉他,那些从未吐露过的心意,是否也不需要向她说明了呢?
可是,又很不甘心,他觉得自己肯定比那些趋炎附势的男人要喜欢她的多。那个什么姓徐的,一看就知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又凭什么能被选中?她也是的,行事如此草率,随随便便就定下人选,是真的看上了那个姓徐的还是故意在气他?!
不行!他必须得找她问清楚!
柳子华猛地站起来,凳子都被他的动作带出声响。
······
······
······
“叩叩!”柳子华歪七扭八上到客栈二楼最里边,敲了几下门,里面才有动静。
她的下人呢?怎么干事这么不利索?!
柳子华心中不平,连带着脾气也大了起来,但是下一秒,他心头的火就被一盆凉水浇了个一干二净。
房门从里面打开,徐归远白净淡然的脸庞探出来,目光幽邃。
“柳公子。”他声音不急不续,好像根本没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任何察觉,“有什么事么?”
柳子华一颗心像张破纸一样被人揉作一团抛了出去,浑身气得发抖。
“什么人在门外?”徐归远身后,传来宓稚的声音,沙哑中还带着点淡淡的鼻音,听得柳子华胆战心惊。
徐归远没有回答,他看看柳子华,后撤一步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柳公子,请。”
31. 人不如旧
柳子华铁青着脸进门,一眼看见宓稚坐在椅子上,双眼通红,像是刚刚哭过。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甚至还哭了,柳子华顿时勃然大怒,一把拽过徐归远的领子质问道:“你都干了些什么?!!”
徐归远诧异地看着他,一头雾水。
“够了,他什么也没做!”宓稚赶忙喝住柳子华。
“没做什么?”柳子华看她,“没做什么能让你哭成这样?!”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的情绪轻易地便被挑动起来,满脑子都是刚才进门时的画面,恨不得把这个徐归远一拳揍趴下。
“都说了和他没关系。”宓稚见他依旧不放手,离开椅子扯住他的衣袖,一边又质问他,“你还没说你来我这里做什么?难不成就是来打人吗?!”
“我······”柳子华手上的动作一滞,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发懵的脑子渐渐回过味来,他是来干什么的?对了,他是来问她为什么要选这个徐归远的!
可是话就在嘴边,真到前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现在到她面前来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不是更显得自取其辱吗?他们你情我愿,他又是站在什么立场,凭什么来问她呢?
眼见柳子华像木偶般立在原地,就是不说话,宓稚心中也有些烦了。
这人当初说要离开说得那么决绝,现在却又在她面前摆出这样一副可怜的样子,是在干什么?耍她玩吗?
于是她的语气立时便冷下来,连带着眉眼间都添了不耐之色。
“柳公子若是没什么事,不妨回去吧。”
柳子华松开徐归远的领口,抿着嘴看她,眼神沉郁。
徐归远左右看了看两人,整理好衣襟,率先开口:“柳公子既然前来应是有事,在下就先走了。”
他侧头看了看宓稚,郑重地躬身一拜:“殿下有诺,徐某感激不尽。”说完便利落地离开了客房。
徐归远留下一句话,就这么轻飘飘地离开了,半分眼风也没给柳子华。
柳子华自认也不屑于看他,可真当徐归远如此坦荡地离开时,他心中中反而又生出一股嫉恨和恼意,灼得心脏生疼。
徐归远不在乎他,因为在他眼中,自己根本不值得顾虑。
当然了,有龙女殿下当众拍板,他当然有对自己这个旧人不屑一顾的底气。
柳子华痛苦地闭上眼睛想要逃避。
他就不应该来这里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眼见徐归远离开,宓稚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她是真的有点好奇了。
她慢慢上前,站在与柳子华半臂之隔的地方,轻声开口:“柳子华,你到底要什么?”
“当初,荣华富贵你不要,现在又为什么找上我门来,怎么,你想要的自由,现在也不要了么?”她一双眼紧紧盯住柳子华,看见他垂下的眼睫轻颤,神色怆然。
“为什么还要向我摆出这样一副表情?”宓稚伸手,指尖挑着他的下巴。她身量到他肩膀,气势却反而更胜一筹。
“告诉我,为什么。”宓稚向柳子华靠近,凌冽的气息像潮水一样涌来。
柳子华反复深吸几口气,像是要把胸口的浊气一股脑挤出来。
“因为我不甘心。”他睁开眼睛,声音低微得宓稚几乎听不见。
“我不甘心······”凭什么那个人可以有勇气去面对,凭什么他就如此懦弱?!
凭什么她随随便便就可以做下决定抹除之前的一切?凭什么她能一次又一次地把他逼到极点?
“不甘心?你为什么不甘心?”宓稚描摹着他因痛苦扭曲的五官,心中说不出的快意,像是有什么就要在胸口呼之欲出。
“你是在嫉妒吗?”她冷不丁开口。
“嫉妒······”柳子华双眼通红呼吸不稳,他脑子听到这两个字有片刻的陌生,似乎根本想不到会与自己有关联,但紧接着又有一种被人看透无所遁形的自暴自弃。
“对!我就是嫉妒!”他语气急促,“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结果还不是转头就把我丢在一边了!”
“那个病秧子除了长得好看有哪点好?甚至让你刚做完决定就把他带回到你的······”他说话因为慌乱有些哽咽,心里的污泥不受控制地往外倾泻,自己都没意识到说出口的是些什么东西。
“凭他不会拒绝我。”宓稚言之凿凿,“而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不是么?”
“那是因为!!!”柳子华情绪激动,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宓稚逼视着他,非要叫他说出口不可:“因为什么?”
“因为······”他讷讷无言,眼神反复闪动几次,身上的戾气终于缓缓散去,垂下脑袋像只被雨打湿的狗,说不出的狼狈可怜。
“因为我是个凡人,而你······”他眼眶泛起红潮,“你是动辄千年的龙女啊······”
没有爱,何来惧?
柳子华不愿意承认,可是事实就是,他害怕自己穷尽一生甚至都无法丈量宓稚一瞥眼的时光,害怕不同步的陪伴带来的残忍。
若是他们当真在一起,几十年过后,他年华已逝,苍老可怖,而她依旧鲜艳如初,他又该如何面对?
他低低地哭诉,眼泪流出来滑到下颌,沾湿宓稚的手指。
宓稚怔愣地收回手指,捻了捻指尖,温热濡湿的感觉。
“那又何妨呢?”她轻轻开口,对上柳子华泪眼朦胧的双目。
“你衰老的样子,死去化成灰的样子,我早就见过上百回了啊。”
······
······
······
这厢用完饭,穆棠棠正揪着叶承尘一同收拾桌子,就见徐归远走来。
蔺合笑问他:“和殿下说清楚了?”
青谷也跳下椅子到他旁边拍拍他的肩膀:“开开心心的。”
他自小体弱多病,活不长久,若不是有青谷帮忙吊着他的命,早该死了。
平生最大的梦想,不过是想脱离病榻看看世界。
青谷找上门和他聊起龙女招婿的事的时候,他本不以为意,但是一句“看看传说中的东海”,把他劝动了。
最后一点时间,他想要去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美丽的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
绮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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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宫殿,那一定是极为漂亮的葬身之地。
跟随龙女回去的时候,他便向龙女说清楚自己的想法。哪知龙女瞧着表面倨傲,内里却如此柔软,被他坎坷的往事和一心求死的态度吓得哭了出来。
“吾辈凡人,于殿下而已,蜉蝣而已。”他心思灵敏,也知道自己这一出实为逢场作戏,忍不住劝道,“在下的追求,不过是最后一点的自由,而我观柳公子,却并非如此。”
“他心系殿下,明言自由,实为牵挂。”
“花开堪折直须折,殿下,人寿有限······”切莫浪费啊。
第二天,穆棠棠食店正式开业。
她一大早便爬起来准备早食,今日定的是云吞面,猪肉配上韭菜、玉米等等分出几种馅料。
面是前一天晚上发好的,起来就能用,汤底用的菊花火锅留下的猪骨汤,味道鲜浓。
她动作利落,擀面包馅三两下便准备好一摊,逢客人来问便可下锅蒸煮。
清晨的集市,许多店面也渐渐打开大门,热闹起来。有上田前将就吃一顿的农户,也有竹篓背着娃娃来逛的阿嬷阿爷。
霍姑领着阿若来吃早食,阿若昨夜没睡好,正揉着眼睛打哈欠。穆棠棠瞧她比之前丰腴健康了一些,手下又往锅里添了两个云吞。
煮云吞的锅炉架在门口,过往的人都能看见,闻到香气都忍不住投来视线,陆陆续续凑上前来。
云吞面煮好,撒上一把葱花上桌,乳白色的汤汁里浮动着细面和丸子大小的云吞,薄薄的面皮甚至看得到饱满的肉馅。
阿若捏起汤匙舀了一口,汤汁一下从云吞里蹦出,她被烫得倒吸一口气,霍姑赶紧拿帕子贴上她嘴角。
“慢点儿,不着急。”她捧着阿若小脸吹吹。
“太香了······”阿若红着脸解释,她实在没忍住。
穆棠棠这边客人多了起来,忙了好一阵才得空休息,再有人来问云吞,她只好一摊手,“不好意思啊,今日份量有限卖完了,明个儿早点吧”。
闻者捶胸顿足,只恨来得太晚看的找吃不着,简直折磨死人。
点完餐的食客都捡着店前的桌椅坐下,热热闹闹用着早食,然没过多久,一群人影呼呼啦啦走来,众人忍不住引颈看去。
穆棠棠凝神一看,这不是龙女殿下和她的未婚夫和前未婚夫么?
“龙女殿下这是······”
“事情解决,本殿下今日便打算走了。”宓稚托着下巴道,身边的柳子华不言不语,只是眼睛有点肿。
“之前答应你的报酬,本殿下不会忘,不过现下手头没有带这么多,你若想要还需得来我龙宫一趟。”她道,“刚好不日本殿下便要与未婚夫成亲,届时会遣人来送请帖,穆姑娘千万记得来。”
穆棠棠明白了,参加婚宴顺道去拿钱是吧,她懂了,但问题是······
她目光在柳子华和徐归远之间游移,语气促狭:“哪一个啊?”
柳子华怒目而视,徐归远依旧一脸淡薄。
宓稚低咳两声,扯住柳子华的衣袖,笑得一脸狡黠:“那自然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