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兄夺我将军府?重生后他跪献虎符》 第1章 白眼狼 “落落,你终于肯见我了……” 卫之羽着战袍匆匆而至,风尘仆仆的坚毅面庞显出期许的神情。搜索本文首发: 看书娃 “听闻你要娶小公主?” 卫鸿落一袭红衣,静静坐在桌旁,不咸不淡地问道。 闻言,他愣了下才浅笑道:“落落放心,就算她进府,你也仍是将军夫人,我对你的心绝不会变……” “公主难道要做妾?”她平静地喝着茶问。 “当然不是,是做平妻不是做妾,落落……” “有何区别?”她再次打断他,“和离后把正妻之位给她岂不更好?” 卫之羽走近她半跪下,握着她的手,深情道:“落落,我不会同你和离,你若不愿,我便不娶。” 卫鸿落明丽的双眸总算有了一丝笑意,她勾起红唇道:“你别食言……”说着抽出手抚摸他的脸,低头凑近他。 他喜出望外,正想吻上那心心念念的人,却不料脖颈一凉。 “落落,你……”他紧紧捂住渗血的伤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真恶心!” 那张明艳的脸庞满是嫌恶,卫鸿落厉声道,“你谋死我父亲,夺我将军府,囚我于后宅,还装什么深情?!你不配姓卫,父亲当初就不该救你!我们卫家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如此害我们?!” “落落……” “闭嘴!你没资格喊!”那长剑刺入他心口,他睁大双眼向后倒去。 “外面都是护卫,落落,你出不去的……”卫之羽口吐鲜血,惨然笑道。 “呵。”卫鸿落冷笑一声,推开了门。 “将军!”“将军——”“是她杀了将军!动手——” 她被万箭穿心,却大笑不止,口中仍大骂着:“该死的白眼狼!杀你一次怎么够?!我要杀你千千万万次——可恨我识人不清……活该如此……” 渐渐地,她意识涣散……四周渐渐黑暗…… 她想起了曾经的她也是年少有为的小将军……那时父亲还在……他是护国大将军……他多么疼爱她啊…… 她也曾名动京都,可她这位贵女却嫁给了那白眼狼……害死了父亲……卫府也没了……她也失去了自由……最终丧命…… 好不甘心啊…… 她越想越不甘,拼命地想大喊,没想到真的发出了声音: “啊——” “落落,怎么了?”这沉稳的声音好生熟悉。 卫鸿落揉揉眼睛,看清眼前人后又惊叫一声:“啊——你怎么阴魂不散啊?!” 那人正是卫之羽,他愣了下,柔声道:“落落,我是阿兄啊……” “呸!你也配!滚!”她厌恶地吼道。 “落落!”卫将军皱着眉头打断了她,又伸手摸她的额头,“可是糊涂了?这是你兄长。” 卫鸿落顿时泪流而下,握住父亲的手坚定道:“父亲,是他谋死您的啊……还有卫府……” 说着说着,她发现不对,父亲的手怎么还是温热的?死人不是冰冷的吗? 这阴曹地府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卫府她闺房吗?父亲的眉头怎么越皱越深…… 天呐…… 她不会活了吧?还回到了十年前…… 这个时候父亲还没生病,她也还是那个女扮男装、鲜衣怒马的小将军…… 老天啊……还真是开眼了……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前世一腔真心喂了狗,这一世她要屠狗!要守住父亲和将军府,还要功成名就! 看着自己的骄女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向来严肃的卫将军也不得不考虑是不是鬼上身了…… 他思索着怎么开口,却听落落止了笑,正色道:“父亲,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害您担心了。”说着她拍了拍自己的手。 看她神色如常,卫将军才放下心来,握紧她的手道:“你头一次上战场,会有些不适,待会让军医开些安神的药。” 为了让父亲安心,她点点头。 父亲满意地颔首,又叮嘱几句才离开。 父亲宠爱她,但也对她很严格,因为他说: “这世道女子不易,父亲苛刻正是想让你有自保之力,选择之权,扮男装只是权宜之计……为父答应过你母亲要护好你……” 母亲同父亲共守大楚,战死沙场,却从未得到将军的封号——只是被称为将军夫人,因为大楚从没有女将军。 她虽被称为小将军,却也不曾受封,因为她是扮男装……以后若有心人追究,便是欺君之罪…… 所以她不能以男装受封,她要堂堂正正地以女儿身受封将军! “落落。”卫之羽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他怎么还在? “有事?”卫鸿落难掩厌恶皱眉道。 她巴不得一剑捅死他,但很难和父亲解释……总不能说他几年后会谋害您……她怎么知道?她从梦里知道的…… 父亲一定会让军医又给她开一堆药。 但她会一直盯着这条毒蛇,还要找机会把他赶走,最好能让他流落街头……凄惨而死…… 想着想着,她看向卫之羽的眼神不自觉流露出杀意。 他察觉到了,心情复杂道:“落落,明日便要回京复命,你好好休息,有事可以同阿兄说……” 却见她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我没事,你快走——” 离开后,卫之羽担忧的神情变得冷静,现在他确信,落落也回来了…… 他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卫府,他已经很多年没来过这儿了…… 这儿一草一木都是往日的模样……那些花,正是他亲手为她种下的,灿烂而热烈……多像她啊……还有这棵榕树……他们从小就爱在这树上玩闹,那时她会笑着喊他阿兄。 现在却视他如仇寇…… 老天给了他重来的机会……落落……能不能也给他一次机会呢? 他后悔了…… 第2章 人总不能瞎眼两次吧? 要去京城了。搜索本文首发: 进入她 卫鸿落深吸一口气,从前京城是她葬身地,此后便是她扬名地。 想着她甩起马鞭,策马飞驰,将不愉快丢在风中,想好好体会活着的感觉…… 却不料一只冷箭从她面颊擦过,渗出点点血丝。 幸好她反应快,又立刻反投长枪,随着一声惨叫,她拔出剑策马驶去,只见一人倒地,一人在逃,她迅速追上,挥下一剑。 “啊——”蒙面人扑倒在地。 卫鸿落骑在马上,剑指他,厉声质问道:“说——谁派你来的?!” 那高冠束起的长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俊俏的面庞暗含杀意,眼前的少年郎高高在上,宛如天神。 吓得蒙面人叩倒在地,连连求饶道:“将军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错认了人……实在不敢冒犯将军啊——” 卫鸿落第一反应是敌军探子,但他们的模样身手不像军中之人……倒更像江湖杀手…… “你们要杀谁?”她冷声道。 “小人不知……”见那剑逼近一分,蒙面人连连摇头道,“将军明鉴——买主只说在此截杀一位白衣白马的年轻男子……” “谁派你们来的?” “落落——”卫之羽策马而来,神情满是担忧,“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了?” 卫鸿落皱眉道:“这些杀手本想杀我,但没得手。” 听她这么说,卫之羽立刻拔剑朝蒙面人刺去。 “哐当——”他的剑被她挡住,“落落,他该死,但在他死前,我会问出是谁派来的。” 蒙面人吓得连连磕头道:“将军们饶命——买主是在天璇阁下定,小人实在不知是谁啊——” “他要杀的不是我。若真要杀我,怎会只派两人?”卫鸿落不屑道。 “小将军说的是!!小的要截杀的人受了重伤……无意冒犯将军……小的罪该万死——”蒙面人匍匐在地,颤抖不停。 卫鸿落知道问不出什么,转身回到那具尸体旁,取回长枪,擦拭血迹——老伙计多年不见,看来她还没生疏呀,系好长枪,她继续策马飞驰。 “落落——”卫之羽喊了声,但她没搭理。 他爱查就查,别烦她就行。 本想好好驰骋,却被坏了兴致,这下她要骑个够——风在耳边呼啸,她喜欢这种自由的感觉…… 不对……有血腥味…… 她渐渐慢下来,小心地观察四周…… 却在一块巨石后看见一片白色衣角,血腥味似乎就从那传来的…… 她握住长枪,骑着马小心靠近——一位白衣男子奄奄一息躺在石后,身上是斑斑血迹。 卫鸿落静静地看着他,思索着要不要救。 若是年少的自己,一定毫不犹豫。但想起卫之羽那条毒蛇……万一救起来的又是一条白眼狼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付一条毒蛇已经很麻烦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劝自己…… 结果还是折返了——人总不能瞎眼两次吧? 她俯身看着这人,脸色煞白,五官深邃,倒也好模样,眼角一点痣,感觉有些像狐狸…… 他忽然睁开了眼,那狭长而深邃的眼眸满是警惕,薄唇蠕动,似乎要说什么,还没开口就又晕了过去。 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等他治好伤就让他滚蛋。 卫鸿落把他扛上马,牵着马往回走,却迎面碰见追来的卫之羽,他担忧道:“落落,此人来路不明,恐有麻烦……” “你不也是父亲救的?我们可曾嫌你麻烦?”十几年视他如子如兄,他是怎么回报他们的?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他! 卫之羽似乎被刺痛,声音低哑道:“落落……我只是担心你……” “不用你管,滚开——”她怕自己忍不住要动手。 “怎么了?”卫将军远远便听见他们的争吵。 卫鸿落将遇刺救人一事告知,卫将军略思索后唤来军医。 “回将军,此人伤势甚重,恐一时不能痊愈。”军医皱眉道。 “前面有个驿站,就让他在那养伤吧。”宁将军发话道。 到了驿站,一直不语的卫之羽却说:“恐夜间有异,我同这人一处吧。” “不行——”卫鸿落想都没想就说,“我救的人自然会负责到底,不劳你费心。” “可你……”卫之羽欲言又止。 “别多管闲事——” “好了。”宁将军打断了他们,有些头痛道,“这点小事有什么好争的。落落说的对,既然是你救的人,你就好好看着他吧。” 卫鸿落朝父亲莞尔一笑,“好。” 夜幕降临,卫鸿落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的白衣男子——军医给他处理过了,先前有血迹,如今一看,他面如冠玉,竟比一些女子还美,但身形修长健硕,的确是男子。 好看的男人都危险——就像卫子羽。 不对,外面 有动静。 卫鸿落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啧,是迷烟。 她捂住口鼻,又迅速服药,片刻后她假装晕倒。过了一会儿,窗被推开,有两人悄无声息潜进来,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举起匕首,目标是床上那人—— 卫鸿落出手迅速,先废他们手,再断他们的腿,此时两蒙面人正在地上打滚,疼得闷哼。 “谁派你们来的?”她厉声质问。 却见一人冷冷瞪着她,不言语,她立刻取下他面罩,还是晚了一步,他已咬舌自尽。她转而卸了另一人下颌,又唤来将士,把他带下去审问。 他们被拖走了,只留下地上的血迹。 房间又恢复安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早就醒了吧?你是看我会不会救你?如果我不出手,你打算怎么办呢?”卫鸿落走到那人床前,平静地问道。 他睁开了双眸,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我若想你死,把你丢在那便是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们要杀你?”她微眯双眼,审视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眼前人还是没有反应。 “啧,”卫鸿落皱眉道,“你是哑巴吗?” “鸣玉。你是……小将军……”他声音很沙哑。 卫鸿落用手帕蘸了水,润湿他双唇,“算你有点眼力见。所以你是得罪谁了?竟被追杀至此?” 没有回应。 “不想说算了,你好好在这养伤吧。明日我们便离开,希望你别死了。”卫鸿落收起手帕,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一晚应该不会来两次吧? 但谨慎起见,她还是再盯一会儿…… 第3章 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他实在不是个合格的守夜人,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鸣玉默默睁开了眼。本文免费搜索:小说宅 “他们要去哪?” “回少主,卫将军一行要进京复命。尾巴已清干净,属下可护您离开。”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不急。”他缓缓坐起身,全身疼痛,但仍旧强撑着起身。 他走近那人,久闻小将军年少成名,英武不凡,如今一看,少年唇红齿白,有几分英气,但却貌美得似女子,武艺倒不错,也有几分侠义心肠。 鸣玉静静打量了一阵,便走了回去,冷声道:“查出来了吗?” “回少主……是二爷……” 久久无言,久到他以为不会有回应了,才听见少主轻笑一声,什么也没说便躺下了。 他不知少主为何留下……也许是养伤?藏身? 但他不用管太多,只需好好守着少主。 次日,天大亮,卫鸿落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她拍拍脸颊,回道:“进。” 军医是来换药的,她默默坐在一旁,看着绷带下的伤痕累累,还有好些陈年旧伤……军医走的时候好像对她说了什么,她没听清,仍盯着床上人看。 不期然对上那算幽深的双眸,她有些心虚地移开眼,转而一想,她又不是偷看,她是光明正大地看。 随即移回目光,笑着对他道:“早,感觉如何?好些了吗?”她的确对他很好奇,不过还是别牵扯太多。 鸣玉轻轻点头。 “估计要走了,我出去下。”卫鸿落站起身,活动着僵硬地肢体,走了出去。 待他走后,鸣玉低声道:“他们来了吗?” “回少主,都到了,此时走吗?”那低沉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鸣玉静静躺着,几不可闻地应了声,活动着疼痛的四肢,正要起身,却见房门推开。 “他们先走了,我说等你的伤好些了我再跟上。毕竟,你是我救回来的,丢在这死了实在可惜。”少年秀气的面庞显出漫不经心。 明明是好心,嘴上却不饶人。 “门外有将士守着,有事就喊他们,我先去休息,晚上再来守着。”说着他打个哈欠就离开了。 “少主,走吗?” “不了。”他缓缓坐起身,喝了杯茶才道,“留下三人,其余人回去盯着我二叔。” “是。” 天黑后,卫鸿落去守夜,一进门便问:“如何,好些了吗?” 鸣玉仍躺在床上,浅笑道:“劳小将军挂心,我好多了。”他面容苍白,笑起来有种病美人之感,而那低沉沙哑的嗓音也颇为蛊惑人心。 “咳,”卫鸿落甩掉多余的想法,“那等你伤好了便走吧。” 他点点头。 一夜无事。 卫鸿落睁眼到天明,悄声离开,推门却见卫之羽侯在门外。 “怎么是你?”她压低声音质问道,“你不是走了吗?” “落落,我不放心你……” “不用你操心,快走吧——” 见她很不耐烦,卫之羽闪过失落,转而耐心道:“落落,他到底来历不明,你要守他多久呢?你毕竟是……同男子独处一室不妥,派些人看着就是……” “我说,不用你管,快走开——”她厌烦地甩甩手。 “落落,你可还记得婚约,父亲……”“啪——” 她忍无可忍,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厌恶道:“闭嘴!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之后我自会同父亲说明,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父亲前世把将军府和她托付给他,他是怎么做的?!居然还想染指?!看她不打断他的狗爪! 卫之羽愣在原地,她本想接着骂,却听见屋里咳嗽,转而进屋,把房门重重关上。 卫鸿落敛了怒气,问道:“怎么样?好些了吗?”却见鸣玉要起身,她走上前扶住。 “多谢小将军,不必顾忌在下……”“你别管,我说到做到,等你伤好了我才会离开,你且安心修养。” “我好多了,实在不敢误了小将军之事。”鸣玉俊美的面庞露出苍白的浅笑。 “不会,你好好养伤。” “小将军大恩,鸣玉无以为报,愿以薄命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卫鸿落轻轻皱眉,她救人并非图回报,正要开口,却听见门被猛地推开—— “不可。”卫之羽急急走进,脸上还带着红印,“焉之你是否别有用心?若伤好了便速速离开。”他神色不善地看着鸣玉。 卫鸿落对他的不耐已达顶峰,“关你何事?我救的人,自是我说了算。”她转向鸣玉道,“你想跟着我便跟吧。” “落落,且不说他来历不明,就他这病弱之躯,如何护你?反而拖累……” “将军,”鸣玉平静道,“在下不才,略通武艺,就算拼此残躯,也绝不会让小将军受伤。” “狂妄——”若不是因此人,他也不会被落落甩巴掌,恼怒之下他用了杀招—— 没想到鸣玉堪 堪躲过,反而一掌将他逼退。 他倒退几步,转而又狠厉地一剑刺去。 “够了——” 卫鸿落挡下他的剑,“你若敢伤我的人,我必让你见血!” 卫之羽身形不稳,满脸震惊,落落竟为了这素不相识之人同他刀剑相向…… “滚出去。”她冷冷道。 见她怒容满面,他的话堵在嘴边,随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咳咳……”鸣玉止不住地咳嗽,“久闻卫家两将军兄弟情深,如今看来……” “不该知道的事少打听!”卫鸿落双眸一沉,“我虽留下你,但你若敢做出对卫家不利之事,我必除之。” “不敢……”他虚弱地笑笑,“此后鸣玉便是小将军的人,生死只在小将军一念间……” 虽然这么说,但方才他那一掌可有不小内力……卫鸿落虽忧心养虎为患,但话赶话都说出去了……也许好好利用,他能成为一把锋利的刀…… 第4章 一坏一刁,天生一对 洪武十三年,春,护国大将军率军大败突厥,得胜而归。搜索本文首发: 今晚吃鸡 京城。 “卫将军回来了——”“还有车骑将军——”“啊——是小将军——” 百姓夹道欢呼,热情地迎接那魁梧凛凛、肃穆威严的卫家军——为首的是满身杀伐之气的护国大将军,卫老将军不怒自威,令人退避。 而随后的车骑将军沉稳随和,俊目含笑,但那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更夺人眼球,他俊美无双,前途无量,是多少京中贵女的梦中人啊…… 无数的鲜花、手绢朝小将军砸去,虽百般躲闪,还是落了满头珠花,只见小将军无奈地摇头笑笑,又惊动了哪位芳心—— “啊——”“有人晕了——快快——郎中——” 一暗紫锦袍之人坐在高阁俯瞰,握着杯盏的手指微微泛白,他冷笑道:“好个小将军!好个卫家军——” “殿下莫恼……他们不过武夫尔,怎能与天潢贵胄相比……” 此人正是二皇子慕容彻,其母妃是宫里最受宠的如贵妃。 “可父皇也分外看重他!此次更有意授骠骑将军,大楚何时有过如此年轻的将军!”他恼怒地掷碎杯盏,眼里的嫉恨喷薄而出。 “殿下莫急,他如此高调,不安的该是东宫那位……” 闻言他神色晦暗不明,转而冷笑几声。 卫鸿落甩落满身绢花,收起笑容,沉思着——待会便要入宫面圣,此次虽不能受封,却能借此博一个机会…… “落落……”卫之羽又凑上前,提醒道,“若陛下要授你将军,便托词拒绝,毕竟……” “我知道!”她不满地打断,快步甩开他,跟上了父亲。 明明是她真刀实枪得来的荣誉,却只因是女子,便处处受制……他们还一遍遍提醒…… 可笑!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同父亲进宫,大监亲自领他们到御前。皇帝面容含笑,“老将军,朕侯你多时了,早已备下庆功宴,今夜可要不醉不归啊。” “老臣谢过陛下。” 皇帝特许老将军御前不跪,但他俩照例叩拜道:“见过陛下。” “之羽、鸿洛?来来,此处无外人,唤朕伯父。”皇帝面容慈祥,和蔼地呼唤着他们。 卫之羽不敢僭越,卫鸿落却坦然起身,立于皇帝身侧,笑嘻嘻道:“许久不见,不知伯父身体可好?” 皇帝亲热地拍拍她的手道:“好好好!我们的小将军黑了,也瘦了!此次便在京城多待些时日,好好养养,也让伯父多看看你!” “好。”她莞尔一笑。 皇帝留了卫将军说话,让他们先回府休整,晚些再来赴宴。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宫里,还是卫之羽先开口道:“落落……” “闭嘴——”她真不想同他费口舌。 却听一尖刻之声道,“这便是你同兄长说话的态度吗?!” 来人头戴金丝攒珠髻,绾着五凤挂珠钗,身着缕金百蝶大红袄,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杏眼,两弯柳眉,面容娇媚而傲慢。 她讥讽道,“都说小将军坦荡君子,岂知是如此无礼不恭之人!” 卫鸿落内心冷笑,前世她也是百般刁难,就为了那白眼狼。 好好的小公主,怎么就瞎了眼? 不过她倒乐得成全,一坏一刁,天生一对。 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她平静道:“公主殿下,别人的家事也要管上一管吗?” 慕容曦月涨红了脸,她倒想管,奈何羽哥哥却对她爱搭不理,总宠着这狂妄的义弟…… 她转而挤出几滴眼泪,委屈道:“羽哥哥……我也是不忿他如此对你……平素你对他千好万好?可他却恶声恶气……好没良心……” 卫鸿落都有点气笑了,本想开口,却听卫之羽冷冷道:“说够了吗?” 他拉着卫鸿落退了几步,“自家之事,不劳公主挂心。” “羽哥哥,曦月只是关心你……” 卫鸿落抽出衣袖,对她草草拱个手,“二位慢慢叙旧,我告辞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卫之羽本想追去,却被慕容曦月扯住,她美目含泪,楚楚可怜道:“羽哥哥,我们多年未见,你就不曾想过我吗……” 他压下反感,后退一步,恭恭敬敬道:“公主慎言,臣先行告退。”说完便快步离去。 慕容曦月不甘地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手中帕子绞作一团,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她裙下臣! 她是尊贵无双的小公主,父皇千宠万宠的掌上明珠,还从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夜宴,满座达官显贵,推杯换盏,尽相庆贺—— “卫老将军战功卓著,车骑将军英武不凡,小将军更是年少有为!大楚有此三位将军,真是陛下之幸!国之大幸啊!” “将军们铁骨铮铮,令敌寇胆寒,不亏为大楚门户!这一杯,朕敬三位将军——” 他们起身回敬。 “此战鸿洛一 马当先,朕特封你为骠骑将军——”皇帝大手一挥,金甲宝剑递到她面前。 她没有接下,只是几步走到皇帝跟前,叩拜道:“谢陛下隆恩,只是鸿洛不敢受封。” 众人有些惊诧,这是何故?难道小将军故作谦虚? 皇帝愣了下朗声道:“有何不敢,你军功赫赫,名副其实!何人敢有异议?” “回陛下,只因鸿洛资历尚浅,不敢轻易受封……” 原来是顾忌年岁尚浅,十六岁的确……众人皆面露迟疑。 皇帝本想开口,却听小将军接着道,“等鸿洛又立军功,陛下再封不迟。”少年郎脸上满是自信的笑。 皇帝也笑呵呵道:“好好,若你再立军功,便封骠骑将军,到时可不许再推迟。” 卫鸿落狡黠一笑,“陛下可别食言。” “哈哈……”皇帝被逗乐了,“朕金口玉言,岂能反悔?你这顽猴,还不自罚三杯。” “是——”说着便满饮三大杯。 众人暗暗感慨,陛下对小将军的荣宠之盛,亘古罕见啊…… 有人羡慕老将军好福气,也有人算计着要把自己女儿嫁给小将军,再不然车骑将军也行,虽是义子,却父子兄弟情深,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儿臣恭贺父皇又得一良将,也提前恭贺小将军了。”太子殿下慕容念之缓缓起身,举杯相庆。 “儿臣也是。”二皇子也起身附和。 “好好。”皇帝笑着应声,小将军也回敬两杯。 卫鸿落回座后又被灌了好几杯,幸好她酒量不错,但再这么下去,恐醉倒,便想找机会脱身…… 第5章 谁要嫁你 “父皇可不能厚此薄彼呀~”一旁的慕容曦月挽住皇帝的胳膊撒娇,“车骑将军也有功,怎么能不赏呢?” “好好……”耐不住小公主开口,皇帝看向卫之羽道:“之羽想要什么赏赐啊?” 他起身,恭敬道:“臣不敢居功,有赖陛下圣明,众将士一心,才得此大胜。搜索本文首发: 小说皇 ” “嗯……”皇帝满意地点头,“之羽年岁不小,却不曾娶妻,不如朕为你指婚?” 众人一惊,御赐金婚!车骑将军好福气! 卫之羽悄悄瞥了鸿落一眼,却见她神色如常,不免有些失落,行礼道:“多谢陛下,但臣志在疆场,并无娶妻之意。” 慕容曦月原本闪闪发亮的双眸顿时黯淡,皇帝不动声色地一笑,“这是何话,想来寻常贵女你瞧不上,不知朕这掌上明珠配你如何?”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陛下竟然要将公主下嫁! 卫子羽心中咯噔一声,神情平静道:“谢陛下厚爱,公主金枝玉叶,臣粗鄙之人岂堪相配。” 慕容曦月美眸含泪,皇帝也有几分恼意:“怎么?朕的公主还配不上你了?” “回陛下。”卫将军及时站出来,“并非子羽有意推辞,只是他已有婚约,实不能应下。”他早将人定下,可不能被皇帝截胡…… 车骑将军有婚约?他们怎么不知道? 皇帝也面露诧异:“朕怎从未听闻?” “回陛下。臣的未婚妻不似常人……三年两载间恐不能成婚,故不曾宣扬。” 哦……想起车骑将军出身贫苦,恐怕是儿时指腹为婚的布衣女子,上不得台面……恐怕是想一拖再拖…… 卫鸿落本来在幸灾乐祸,却不料攀扯到自己身上。 她嘴角抽抽,起身嬉笑道:“陛下,兄长无福消受,不如成全了鸿洛吧!” 皇帝转怒为喜,还没开口就被打断—— “谁要嫁你!!” 慕容曦月羞恼道,本来听到羽哥哥有婚约她心都抽痛了,但又听见那女子似有隐疾……既然还没成婚,她就有机会,哪料到卫鸿洛却横叉一脚。 “好吧,公主殿下瞧不上在下。”卫鸿落无奈地耸耸肩。 皇帝被其没正形的样子逗笑,转而说起其他,将赐婚一事就此揭过。 卫鸿落又被灌酒,她装作酒醉扶着宫娥步履踉跄地离开了。 “小将军……”宫娥红着脸轻声唤道。 身旁之人却没有反应,那酒气喷薄到她颈项,她大着胆子伸出手去。 却忽然被捏住手腕,那低垂的脸抬首看她,俊美的面容染上红云,双眼迷醉道:“酒……给我酒……” 宫娥涨红了脸,正想试着触及那俊美无双的面庞,却突然后颈一痛,晕死过去。 卫鸿落收起醉意,将宫娥靠柱子放下,转身欲走。 “落落……” “有事?”她的眉头狠狠皱起,他怎么跟狗皮膏药样! “落落,你可是真的……想受封……”卫之羽留心了她同皇帝做的那个约定。 她面色一沉,“与你何干?” “落落,陛下不知实情才应你。”卫之羽走上前低声道,“同母亲一样做个将军夫人不好吗……” 她挥下的手被他挡住,便狠狠踹了他一脚,鄙夷道:“你没资格喊!” 母亲在世时,还没捡来他,他哪来的脸喊,父亲也迟早会看清他真面目的…… 卫之羽捂住作痛的腰腹,强撑着笑道:“落落,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不如就按父亲的意思来……” “痴心妄想!”她冷笑道,“我的事与你无关!离我远点!再有下次,就不是一巴掌一脚这么简单了!”说完她拂袖而去。 卫之羽望着她恼怒而去的背影,眼眸尽是悲痛…… 他想弥补……可落落总是拒他于千里之外…… 果然……还是他伤她太深了…… 但他不会放弃…… 卫鸿落真是气糊涂了,不知走到何处,只见树影深深,她本想转头就走,却听见了响动…… 她凝神细听,猛地红了脸,拔腿快走。 “谁——”那警惕的声音挺耳熟……是二皇子! 卫鸿落溜得比兔子还快,衣衫不整的二皇子匆匆走出,却不见人影。 他恼恨至极,却看见地上的红缨…… 该死,此事居然被他撞破!倘若告诉父皇,又要被斥责…… “殿下~”那娇媚的宫娥捂着胸口缠住他。 “滚开——”他猛地甩开,怒气冲冲而去。 卫鸿落回了卫府梧桐苑,仍面色泛红,一旁躺着养伤的鸣玉有些奇怪道:“小将军,你这是…” 她连喝几盏冷茶才冷静,“无妨,你如何了?” “快好全了,小将军可有吩咐?”鸣玉那狐狸眼笑得颇为狡诈。 他还真不是一般人,那么重的伤,这么快就好了…… “你可否查出卫子羽的身世?”父亲说他是孤儿,但她 有所怀疑…… 鸣玉沉思了一阵儿,“我试试。” “好,多谢你了。我知你只是暂藏身于此,但若有难处,不妨直言。比起暗中互相算计,不如明着各取所需。”卫鸿落坦荡道。 鸣玉微微挑眉,“好,那到时便有劳小将军了。” 看着那张笑意深深的俊秀面庞,卫鸿落轻咳一声,“你多加注意,若有消息便来寻我。”说完便匆匆离开。 鸣玉有些疑惑,小将军怎么行色匆匆?许是宫宴上发生了什么?还有卫之羽……他唤来手下暗中调查。 卫鸿落躺在床上,想起自己后院养了只狐狸,还是很漂亮的狐狸…… 她拍拍脸颊,前世就是被美色所误,这世可不能栽跟头! 肯定是醉酒和那个意外……她甩掉乱七八糟的想法,蒙头便睡。 第6章 儿已心有所属 翌日,卫鸿落睁眼便见父亲立在床边,她茫然道:“父亲?” 却见父亲神色凝重,“鸿落,你可是想做女将军?” 她心中一紧,果然,父亲也猜到了,他会阻止自己吗……她忐忑地点点头。本文免费搜索: 看书地 却见父亲豁然一笑,拍着她的肩连连叹道:“好好好——不亏是卫家的人!父亲很高兴,只是……”他皱紧眉头,“这条路不太好走……” 卫鸿落松了一口气,由衷高兴道:“父亲放心,我一定会走下去!但有一事……”她纠结了下,还是直言道,“我要同卫之羽解除婚约。” 父亲果然面露诧异,他忙道:“可是同子羽闹了矛盾?你俩自幼相厚,他对你的好,父亲都看在眼里,这才将你托付给他……难不成你另有心仪之人?” 卫鸿落眉头都快凝成死结,听到最后一句忽而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对,儿已心有所属!” “是何人?品行家世如何?为父可见过?” 她突然一噎,含糊道:“他挺好的……您没见过……” “那便带来为父瞧瞧,若此人的确不错,为父便成全你。” “……”她上哪找个能让父亲满意的啊…… 见她如此,卫将军也看出一二,静静道:“落落,你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子羽知根知底,不会害你…… 但为父也不逼你,若三年内你能遇到合适的心仪之人,为父便解除婚约,若没有,便如约嫁给子羽……” 卫鸿落苦笑,父亲啊,卫之羽是毒蛇啊……可他的确藏得很深……但总有一天她会将其獠牙揭穿斩断…… 不过三年?她一刻都等不了!想到同他有婚约就恶心! 可她现在哪里找得到合适的啊……拐个大家闺秀倒可,那些青年才俊无一不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就算有志趣相投之人,那也是把她当知己好友啊……她暂时不能弃男装,要等立功之后…… 她无奈地点点头,不论如何,父亲总算松口了。 昨日有许多世家邀她府上做客,大多都是女儿代嫁闺中的,但也有儿子尚未娶妻的…… 她迅速拾掇好,告知父亲一声便前去拜会林相府。 “是小将军啊——快快有请——”管家连忙将她引至府中。 “林相,小生前来拜会。”她彬彬有礼道。 寒暄几句,林相便笑道:“老夫久闻小将军武能上阵杀敌,文能吟诗作画,不知四书五经可还熟悉?” 林相是文臣之首,学富五车,她可不想班门弄斧。 “小生不才,粗通文墨,武艺尚可。”她谦逊道。 但林相还是考问她许多,她皆对答如流,那苍老的面容越笑越慈祥,他对一旁的林知许道:“去请婉儿来。” “小生先行回避。”“慢——老夫在此,小将军不必顾虑。” 说着,那相府嫡女林婉儿已款款而至,她白裙如莲,出尘脱俗,脸若银盆,眼如杏水,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好个漫卷诗书气的颜如玉。 她对众人一一见礼,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闺秀之风。 林相这精老头,闲扯几句便借故身体不适开溜了,还想把林知许也带走,幸好她把人扯住,硬留下了。 她此行目的,一是同林府打好关系,二就是此人——前世卫家有难,只有他仗义执言,也是个正人君子…… “今日花开正盛,有劳林公子带在下逛逛庭院了!”卫鸿落笑得洒脱,转身对林婉儿道,“林姑娘可要一起?” “这……”她迟疑不定地望着林知许。 “自然,婉儿也一同吧,小将军,请。”祖父再三叮嘱他们要好生待客,尤其是婉儿…… 春日荣荣,繁花似锦,三人闲谈颇为融洽,可忽然一声惊呼: “啊——” 林婉儿花容失色,颤抖地指着花丛间的一条毒蛇。林知许也面色一白,下意识地将妹妹护在身后。 卫鸿落平静而迅速地出手将其刺死,满怀歉意道:“抱歉,是在下唐突了,春日虫蛇众多,惊扰了林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林婉儿惊魂未定地扶着胸口,面色苍白地点头,抬腿要走,却忽然身子一软,幸而卫鸿落反应快接住了她。 林婉儿连忙站定,耳尖泛红地后退几步,轻声道谢。 “要不今日便到此吧,在下改日再来拜会。”卫鸿落才发现林知许脸色也不大好看,怎么,他也怕蛇? “实在抱歉……”林知许歉疚地送她到门口,她本要安慰几句,却听一温润声音道—— “知许,孤来请你清风楼一叙……” “小将军也在,不如一同?”来人正是太子慕容念之。 “太子殿下。”林知许略显愧疚,“在下恐不能作陪,不知小将军可要前去?” “怎么?”太子疑惑道。 林知许有些难以启齿。 卫鸿落解释道:“殿下,林姑娘方才受惊,林公子要去照料一二,不如在下陪你同去吧?” 林知许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好。” 他也没说,这么多人啊…… 那些世家子弟大多神色不善地看着卫鸿洛——此人一出现,便惹得他们心仪的姑娘纷纷扑去…… 同样仪表堂堂,家世不凡,怎么就他那么招姑娘欢心…… 卫鸿落干笑两声,“在下来迟了,先自罚三杯。” 众人的脸色稍有缓和,“殿下,知许怎么没来?” 太子殿下解释了一番便请她入席,而后开宴。 一开始他们对她还有敌意,但热酒下肚,就开始称兄道弟了。他们也算相谈甚欢,甚至有人多喝几杯后趴在她肩头哀嚎哭诉—— “凭什么啊——我那么喜欢她……偏偏她看上了你……说什么我连你万分之一都比不上……我哪里比不上你了!呜呜呜……” “没出息!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他也绷不住了,他就单恋那支花,偏此花心有所属…… 卫鸿落尴尬地笑笑,她很想说,你们别放弃,毕竟和她是不可能的…… “好生热闹啊——”那不速之客身着暗紫锦袍,面容戏谑,“太子殿下怎么也不请本王?” “二弟,孤同你说过,但未有答复。既然来了,便一同吧。”太子和善地笑笑。 不等他说完,二皇子便自顾自在卫鸿落对面坐下了,神色颇为不善。 其他人也不大自在,只见卫鸿落率先起身。 “怎么?本王刚来你就要走?这般不待见本王?”他阴阳怪气道。 “呵呵……怎么会呢……在下多饮几杯,欲更衣,难道二殿下也要一同?” 见他嘻嘻笑着,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慕容彻咬牙道:“不必。” 卫鸿落大大方方告退,等出了门便想跑路,却被来人撞到—— “小人该死——冲撞了贵人,望小将军恕罪——”侍从慌忙请罪。 她看着打湿的衣襟微微皱眉,“无妨,客房在何处?” “小将军这边请——”侍从连忙起身领路。 第7章 实在有失脸面 “小将军怎么去这么久?不会先行告辞了吧?” 太子殿下轻轻摇头,“许是酒醉在哪歇下了,我们去寻他吧。本文免费搜索:小说魂 ”说着便起身离开。 推开门却见楼下一阵骚动,不少人围着窃窃私语。 “啧啧……真是荒唐……” “竟同风尘女搅在一出,实在有失体统!” “怎么回事?”太子走近,众人纷纷让路行礼。 “不会是小将军吧?他怎能如此失礼?”身后跟着的世家子弟中有人惊讶道。 “啊,你说我吗?” 只见小将军笑着走来,“我也好奇这儿怎这般热闹?” “你不是……”那语气难掩惊骇。 “我怎么?”那人哑声。 “这里面是何人?”太子略皱眉问道。 但那些人不敢做声,皆眼观鼻,鼻观心。 他眸色一沉,屏退众人,只领着几人走进。 “啊!二殿下——” 慕容彻睡眼迷离,捂着发晕的脑袋不明所以地看着几人……他方才好像被砸晕了……怎么会在…… 他立刻坐起,本就凌乱的衣裳纷纷滑落,狼狈道:“我怎会在此?!” 他旁边竟躺着一风尘女子,身着寸缕,神情妖娆道:“殿下忘了,方才……”她羞涩不语。 “滚开——”他恼怒地一脚将她踹下去。 “啊——”她痛得大叫,又羞又恼地捂着自己。 卫鸿落上前将披风盖住她,对慕容彻讥讽道:“二殿下行事荒唐,竟还举止粗鄙,实在有失脸面——” “闭嘴——是你!一定是你——”他大叫着就要扑来。 “够了——”太子拦住他,一向和善的脸上显出恼意,“还没闹够吗?!此事瞒不过父皇,你好好想想如何交待吧!” 说着将众人带离,留他一人呆愣原地。 过了会儿,有人悄悄推开门,颤颤巍巍地叩头请罪:“二殿下,实不知为何……” “废物——”他抄起手边的香炉砸去。 那人满头鲜血,惊恐万分道:“二殿下恕罪……” “滚——”那人连滚带爬地逃了。 该死的蠢货……这蠢驴嫉恨卫鸿洛,献这下作的招数,他本想好好看戏,却被人阴了—— 那紫眸中尽是恼怒…… 天杀的卫鸿洛……一定是他! 卫鸿落回了梧桐苑,倒头便笑—— 真是自作自受! 她被领进那客房,察觉熏香有异便翻窗跃下,仓促中砸到前来密谋的二皇子。 还险些被人撞破,幸而天色昏暗,她披着黑袍假装,那人对她叩拜道:“回殿下,已安排妥当,待会便请殿下瞧一出好戏。” 她点头,之后便将计就计…… 慕容彻还真是……自己不过撞破他丑事便如此记仇,但这招却又不致命—— 多半是想坏她声名。 也是可笑,此事若是女子,便没了活路,但男子不过略损声名……她前世被迫周旋于高门贵户中,见过比这更阴损的手段…… 不论如何,此事宫里定然知晓,且看二皇子如何交待吧…… 慕容彻脸色阴沉地坐在殿中…… 昨晚父皇怒斥他丢尽皇家颜面,说他比不上太子一半省心!又说小将军非凡之姿,而他却风流浪荡!怎么会养出他这般不争气的东西!斥令他回宫反省…… 又是这样……总是说他比不过太子、还比不上卫鸿洛! 自己堂堂二皇子,怎么会不如一个武夫?! 他将双拳紧握,渐渐渗出血来…… 眼底的杀意弥漫…… 卫鸿落一觉睡醒,却听闻林知许前来拜会。 她前去相迎,父亲、卫之羽也在。他们互相见礼,“林公子可是有事?”难道是林相寻她? 林知许温文尔雅地施礼道:“在下代祖父前来同卫老将军议亲。” “嗯?”卫将军颇为诧异,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而她也是一脸懵…… 卫之羽低沉道:“不知林公子要议什么亲?” 林知许又对他们拜了两拜,温润一笑:“祖父久仰卫老将军,昨日又同小将军一见如故,故欲结二姓之好,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卫将军了然,可这事实在……他又看了鸿落几眼,是让她领人回来,但不是这般啊…… 卫鸿落嘴角一抽,和气地笑道:“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在下实不敢委屈林姑娘。” 林相德高望重,不可得罪,这乌龙还是轻轻揭过吧。 “卫兄不知,小妹因昨日救命之恩,已倾心相许,若能结成良缘,也是美事一桩。不知卫老将军意下如何?” 卫将军内心苦笑,昨日要定子羽,今日要定落落,还真是…… “林姑娘天人之姿,在下才疏学浅岂堪相配?况且年少无知,恐误了佳人。”卫鸿落硬着头皮推辞。 “小将军过谦了,若是顾忌年岁 ,可先下定,两三年后再成亲。” “承蒙林相看得起犬子,可此子顽劣,尚需军中历练,不敢耽误令妹。”卫将军委婉道。 卫之羽也略表歉意:“自古长幼有序,阿弟不好违礼,只好拜谢林府美意。” 经此再三推拒,林知许仍谦谦有礼道:“既如此,在下便告辞了,改日再来拜会。” 留下三人面面相觑,卫鸿落本想默默离开,却被父亲唤住:“要去哪?今日便在府中练剑,莫要惹是生非。” 看着父亲威严的面庞,她只好暗自叹气,无奈地回去练剑了。 她也不想招惹是非啊,是麻烦总缠着她……昨日不过杀了一条蛇,扶了下林姑娘,她就要以身相许??! 唉,到底年轻。 “小将军何故烦忧?”鸣玉双眼含笑地靠在门旁看她。 她将落叶舞得哗哗作响,银光似游龙,风起扫大合,随即转势收剑道:“可查到什么?” 难得卫之羽没来烦她,不会又在憋什么坏吧。 “没有——这便是可疑之处。”鸣玉低声道,“能悄无声息将人的来历抹去,此手段非常人所及……” 果然。单凭卫之羽,不足以吞下卫府,他背后之人是谁? 是谁处心积虑要对付卫家…… 第8章 你得死在我手里 “卫之羽可有异动?” 鸣玉摇摇头,“他近日似在寻些旧物……” 卫鸿落嗤之以鼻,“他还念旧?他不会以为凭些旧物就能让我心软吧?” “落落……”正说着就来了。搜索本文首发: 拉小书网 卫鸿落白眼一翻,不情不愿转身,却见卫之羽捧着一把陈旧的小木剑,满脸温情道:“落落可还记得……” “哈哈——”她忽地捧腹大笑。 卫之羽的面容僵住,听她讥笑道:“你还真不要脸啊……怎么?还要追忆些儿时欢乐?” “落落……我只是想把它给你……” 卫鸿落猛地将木剑打落在地,揪住他衣领恶狠狠道:“别再装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有多远滚多远!” 他被推得步履踉跄,眼眸尽是哀伤:“落落……” “滚——” 卫之羽走后,她仍怒气难消,那摔断的小木剑分外刺眼—— 儿时她曾被贼人所劫,是卫之羽及时救下她,可他也伤重。 小小的女娃抱着他,大哭不止,喊着兄长别离开她…… 等他痊愈后,她闹着要学武,说要护着兄长,他便做了木剑给她…… 可所谓兄长早已面目全非!当初敬爱他的妹妹也被他亲手杀死—— “小将军——”鸣玉不知何时走近,将断裂的木剑拾起。 卫鸿落冷冷地看了一眼,转身道:“扔了。” 入夜,卫将军匆匆而至,神色凝重道:“落落,听说林府出了事……林姑娘意欲轻生,被拦下了……” 卫鸿落猛地站起——轻生?因为她?也不至于就想不开吧…… “此事你别管,明日为父便登门赔罪。”卫将军疲惫地揉揉眉心,“这几日你便待在家中,暂避风头。” 卫鸿落压下不安,默默点头。 等到父亲一走,她便翻墙去了林府,只是差点被打出来—— 原本慈眉善目的林相怒容满面:“来人,将这杀才打出去——” “祖父——”林知许连忙劝阻。 卫鸿落边躲闪边道:“此事因鄙人而起,请林相准鄙人补过——” “呵——”林相气得白须一颤,“后悔晚了!老夫真是瞎了眼!平白招惹你这杀才——” 见说不通,卫鸿落运起轻功直奔后宅。 “竖子!!快拦住他——”林相差点背过去,幸好被林知许扶住。 “小将军——”侍女惊呼,却被捂住嘴。 眼前人丰神俊朗,却形容狼狈,他低声道:“你家小姐可在里面?” 她下意识点头,立刻便被一手刀击晕。 卫鸿落迅速进门,见到虚弱靠在榻上的林婉儿,她面色苍白,脖颈泛红。 “怎么是你……”她有气无力道。 卫鸿落鞠了一躬,正色道:“林姑娘风华正茂,莫因在下误了终生。不才凡愚之姿,配不上姑娘仙人之貌。” 林婉儿惨然一笑,“你到底瞧不上奴家……受此折辱,也无颜面苟活——”说着举起簪子。 卫鸿落抓住她手腕,恼怒道:“何必为此要死要活?你才见我一面?焉知我是怎样的人?倘若我十恶不赦,你白白为此丧命岂不可惜、可恨、可恼?!” “可……”她被问得一愣一愣的。 “这算什么折辱!你我并未定亲,既不算退婚,便无损名誉,何必耿耿于此?!” 林婉儿被骂得哑口无言。 “在下言尽于此,姑娘好自为之。”说完卫鸿落拂袖而去。 前世再苦再难,她也没想过自尽,生平最见不得女子自轻自贱—— 林婉儿看着落落大方,怎么也钻了牛角尖? 卫鸿落方才甩掉林家护院,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寒光闪闪,数十只箭迎面而来。 她虽挥剑抵挡,却也被擦伤手臂,箭上有毒,她的左手顿时麻木无力。 四周突然涌出十几个黑衣人,他们出手狠厉,招招致命。 刀光剑影,生死之间……她虽竭力抵挡,还是渐渐不支,慢慢被围住…… “落落……”卫之羽及时出现,他驰马搭弓,迅速射倒几个黑衣人。 卫鸿落趁机出招,二人配合默契,局势瞬间翻转,黑衣人被纷纷击倒。 她将一人蒙面挑开,那脸模糊不清,果然是死士…… 她捂着左臂,一言不发地甩开卫之羽。 “小心——” 卫鸿落侧身堪堪避过飞箭,却避不开直刺心门的长剑。 “噗嗤——”那剑刺入卫之羽的胸膛。 她反手将刺客杀死,扶住倒下的卫之羽,咬牙道:“谁要你挡了?!你不准死!你欠我的还没还……” “落落……”他气若游丝道。 她勉强搀扶着他向前走去:“这么死太便宜你了……你得死在我手里……卫之羽——” 身旁之人昏了过去,她也逐渐意识模糊,扯着嗓子喊道:“有没有人——救……” 倒 下之前,似乎见到一抹白色身影…… “小将军,你醒了——”鸣玉面露担忧。 卫鸿落缓缓起身,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那卫之羽…… “后来怎样……” “在下赶到时,二位已失去意识,便带回府救治,只是……”鸣玉迟疑道,“车骑将军伤重难治,卫老将军同军医皆守在清枫苑。” 卫鸿落站起身往外走,但身形一晃,鸣玉立刻扶住她道:“小将军毒素才清,还是静躺吧……” “不——”她周身满是戾气,“你去查是谁做的……” 最近结仇的,除了二皇子,她想不到别人…… 至于卫之羽……他凭什么就这么一死了之……想都别想…… 卫将军眼底泛青,双眼现出血丝,他疲惫道:“之羽……怎么样?” 军医脸色凝重,“不大好……高热未退……能不能熬过这遭便看这几日了……” 卫之羽双目紧闭,英武俊秀的面容毫无血色,健硕胸膛上的伤口染红了白布…… 卫鸿落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她在一旁坐下,静静道:“父亲,我想同兄长待一会儿。” 卫将军点点头,默默离去。 汤药和血腥味混合,呼吸都有些迟滞…… “你以为救了我,我便会感激你吗?你以为你死了,我会难过愧疚吗?我不会,我会眼睁睁看着你死。”她冷声道。 病床上那人仍毫无反应。 她改主意了,不想看着他咽气,还是让他自生自灭吧。 第9章 他倒上赶着讨打 回房后卫鸿落埋首枕榻,似有若无的草药香令她心烦意乱,察觉鸣玉到来却不曾起身。搜索本文首发: 进入她 “小将军,昨夜死士是二皇子的人。”鸣玉缓缓道,“但刺杀一事被掩盖,外间在传小将军负心背义,害得林姑娘几欲轻生,竟还敢找上门,被林相命人痛打了一顿,前去赔罪的车骑将军也受了牵连。” “呵……”果然,那睚眦必报之人……知道自己没死,便想掩人耳目,意图攀扯林相,激起两家矛盾…… “可……”鸣玉略作迟疑,“昨夜有两拨刺客,那放暗箭的尚未查明。” 卫鸿落微眯双眼,坐起身道:“麻烦了,该如何谢你?” 他展颜一笑,“鸣玉是小将军的人,若真要谢,不如让在下做小将军的侍卫。” “嗯?”“在下敬佩小将军为人,真心愿为小将军效力。” “嗯。”看着那笑眯眯的狐狸眼,卫鸿落自然不信他的话,不过且看吧…… “小公子,家主有请。”侍从匆匆而至。 父亲不应该守着卫之羽吗……难道他醒了? 卫鸿落满腹狐疑,到前厅却见父亲在同林相寒暄,林婉儿同林知许也在。 “见过小将军。”林婉儿起身对她款款施礼,“婉儿一时迷了心智,幸得小将军开解。惹出这场是非,是婉儿之过。” 说着又要行礼,卫鸿落扶住了她,欣慰道:“林姑娘想开便好。” “小将军胸襟开阔,是老夫糊涂呀……”林相面露歉疚,当初听闻小孙女寻死,一时气急便想打杀他。后来冷静一想,他本无过错,姻缘一事不可强求,是婉儿执迷了…… 卫鸿落拱手道:“林相关怀心切,在下能理解。” 林相点点头,“听闻二位小将军受伤,老夫备了些药,还望莫嫌弃。” 此时梧桐苑中,鸣玉正在同暗卫低语,“将救逆丹给卫之羽服下。” “少主,可……”那丹药珍贵非常,少主的伤才痊愈,而丹已所剩无几。 “小将军……他这位兄长不能死……至少不是此时……”鸣玉低垂眼眸,抚弄着接好的小木剑,只是裂痕仍在。 他们的关系令其有些琢磨不透……似兄弟阋墙,可一个千方百计讨好,另一个却怨恨疏离…… 有趣。 “那边如何?”“回少主,二……那人公布少主死讯,正在筹备葬仪。” 鸣玉薄唇轻勾,那他便“死一死”吧…… “继续盯着。”“是。” 客气地送走了林相一行,便见侍从急急走来,“禀家主,大公子醒了。” “好!”卫将军双眼一亮,脚下步履生风,卫鸿落迟疑后也跟了去。 见卫之羽醒转,卫将军忍不住老泪纵横,险些白发人送黑发人…… “父亲、落落……”卫之羽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安抚的笑。 卫鸿落不自觉松了口气,却没应声。 “醒了就好……”卫将军按下激动,转而劝鸿落道,“经此一遭,不论你俩有何龃龉,可毕竟是手足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有什么不能说开?” 见落落不言语,他语重心长道:“落落,你便在此守着你阿兄,为父去处理军营之事。” 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卫鸿落默默走上前,从怀里掏出匕首,递给卫之羽,冷漠道:“你给我一刀,抵了那剑。” 卫之羽惊愕道:“落落这是何意?我怎会伤害你……” “呸!你做得还少吗?!” 往事历历在目,说开?永远不可能! “落落……阿兄做错了何事?惹落落恼恨至此……阿兄宁将命赔之……”他病弱的面庞不禁恸哭。 卫鸿落冷笑:“赔命岂够?”她将匕首塞到他手中,狠狠刺向自己肩头,“我要你生不如死……” “落落——”他惊骇道。 卫鸿落捂住渗血的伤口,“我不欠你,但你欠我的终有一天要偿还……” 卫之羽愕然望着她决绝而去的身影,心中翻涌着滔天的悔意—— 落落向来心软,如今却不肯原谅他…… 终究还是他伤了她的心…… 梧桐苑内,鸣玉诧异地看着负伤而归的卫鸿落,“小将军……” 她怒气未消,卫之羽真以为能瞒过她?前世惯使种种苦肉计,一次次骗过她和父亲!难道她还会上当?! “你出去……” 鸣玉犹豫了下,留下伤药离去。 卫鸿落脱下衣衫,肩头的血染红了束胸,她先处理伤口,而后颇为艰辛地更换束胸和衣裳。 左手不利,但她在战场上受的伤也不少,皆是自行处理。 前世便不惯人伺候,就算在后宅她也没个丫鬟下人,都是卫之羽派来的人…… 人多麻烦多,现下便好…… 这几日都在府中养伤,听得陛下唤她一同春猎,本想推辞,耐不住太子殿下亲自相请,便去了。 二月初四,皇家狩猎,声势浩荡,守军满布山林,猎旗肃肃 ,一众王孙贵族个个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为首之人黄甲战盔,威严的面容露出笑意:“小将军来了,伤可好些?” 卫鸿落红袍战甲,策马而来,朱缨飞扬,正是英姿飒爽好少年——“劳陛下记挂,鸿洛已无碍。” “好好,此次狩猎,朕会赐魁首宝剑良马,鸿洛可别让朕失望啊。”皇帝爽朗大笑。 “鸿落何能,场上群雄赫赫,在下不敢夸口。” 那些不善的目光好歹收了些。 “哈哈……”皇帝抚掌大笑,“朕大楚人才济济,此次春猎前三名皆有赏赐,诸位英才俊杰可要尽显身手啊——” “是。”众人高声应和,气势如虹。 军士三面驱兽,前开一方,皇帝一声令下,千骑竞发。 卫鸿落也策马追逐,等到离远了,便慢下来。 魁首还是给太子吧,她随便拿个第三就好,搭弓射箭,飞鸟应声坠落。 “小将军好身手。”来人紫袍戎装,漫不经心地拍手称喝。 他倒上赶着讨打。 卫鸿落挽弓对准他,飞箭离弦而去。 第10章 竟敢谋害太子殿下 慕容彻脸色一白,躲闪不及,箭尾擦过他面颊,划出一道血痕。搜索本文首发: 看书猴 “抱歉,没看见殿下。”卫鸿落长枪挑起坠落的鹌鹑,浅笑道。 他气得脸色煞白,冷声道:“刀剑无眼,小将军要当心才是……” 她转身便走,挥挥手道:“多谢提醒,山林多猛禽,殿下还是请回吧……” 慕容彻咬牙望着那身影,双目喷火——笑吧,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卫鸿落都懒得骂他,同样的伎俩岂会再中招? 她侧身避过暗箭,转而挽弓三箭齐发,只听惨叫连连,她提起长枪杀去。 一晃一挑,刺客血肉横飞。 速速解决完,她收起长枪,揉揉肩臂便要离开。 “小将军——”太子急急策马而来,神色忧虑,“可还好?这是……” “回殿下,无事,不过是……”她忽然变了脸色,猛冲上前,“小心——” 竟有漏网之鱼扑向太子,幸而长枪挡住利剑,她与其缠斗,顾不上太子惊马而去。 待刺死此人,她便去追赶,却见太子跌落丛中,昏迷不醒,马已不知去向。 卫鸿落心中一凝,连忙放响箭,立刻有将士赶来。 “小将——太子殿下!”“快!太子负伤!快请太医——”将士纷纷奔来,急急将其带回营中救治。 御帐内气氛凝重,良久才见太医出来,“回陛下,太子殿下是坠马后跌伤昏迷,幸而伤势不重,已用过药,不久便可醒转。” 皇帝略松了口气,转而怒不可遏道:“你们是如何警戒的?竟让贼子潜入猎场?!” 金吾卫上将军慌忙请罪道:“陛下息怒,臣愿待罪立功,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陛下。”卫鸿落走上前行礼,“本以为贼寇是冲鸿洛而来,但他们竟敢谋害太子殿下……” “何故?” “前些夜里,鸿洛曾当街遭刺杀,动静不小,却不知巡夜的金吾卫何在?”卫鸿落瞥了眼旁边泌出冷汗的上将军,“今日贼子故技重施,却胆敢刺杀东宫,请陛下彻查。” 皇帝面色沉重,静静看着上将军道:“此事若查不出,你便引咎自裁吧。” “是!罪臣领命。”上将军重重叩首后急急离去。 “鸿洛怎也负伤了?太医——”皇帝皱眉看着小将军渗血的肩头。 卫鸿落一惊,连忙道:“小伤而已,陛下多虑,不知太子殿下醒了否?鸿洛想去看看。” 见其面露忧虑,皇帝轻轻点头,“那你去吧,记得让太医给你瞧瞧。” 卫鸿落进了里间,看见太子仍未醒转,稍待了会便回去了。 “小将军,陛下让蒋太医前来看诊。”大监领着太医笑眯眯走进帐中,“陛下记挂着小将军的伤呢。” “陛下好意,区区小伤何须挂怀。” “诶——小将军便是磕碰了,陛下都会忧心,还请小将军莫要推辞,待太医看过后,陛下方安心呐。” 卫鸿落笑着走上前,“如此,有劳公公了,待会我便去谢恩。”那沉甸甸的荷包塞到了大监手中。 他呵呵笑着收下,“咱家分内之事,若小将军无碍,陛下便放心了。” 客气地送走大监后,蒋太医默默上前为她看诊。 “蒋太医,在下不过区区小伤,就不必劳烦了。”她浅笑地看着把脉的蒋太医,另一只手悄悄捏起。 “这怎么行,小将军,还是让在下看看你的伤吧。”蒋太医神情坚定。 她暗自叹气,手中石子飞出——抱歉,只能让你睡会了。 却见他稳稳地躲过,笑眯眯道:“小将军,还没认出我吗?” 她惊诧地望着此人,那笑眼越看越熟悉:“你怎在此?!” 这儿戒备森严,他如何混进来的? “鸣玉不放心小将军,这才跟了来。” “我没事,你快走吧,现下戒严,你可还出得去?” “自然。小将军气血有虚,可要处理伤口?”鸣玉有些忧虑道。 “无事。”她从怀中拿出伤药,“我会处理,你先离开。” 鸣玉迟疑道:“小将军多加注意。”留下丹药便出去了。 卫鸿落静侯着外间风声……金吾卫上将军还是有些手段,只几日便密请觐见,不知说了什么,皇帝唤她和二皇子前去。 御帐内,皇帝面色暗沉,上将军叩拜在地,而伤病初愈的太子殿下也默默侍立在侧,面色透着苍白虚弱。 “父皇,不知唤儿臣前来……”“跪下——” 二皇子僵住,煞白着脸跪下。 “你好大的胆子!鸿洛哪里得罪你了?你要置他于死地?!竟不顾兄弟手足,连太子也敢谋害——”皇帝龙颜大怒,骂着骂着就一脚踹去。 慕容彻被踹倒在地,慌忙爬起叩道:“父皇——儿臣没有谋害太子……是他——” 他突然望向她,眼里尽是怨毒,“是他陷害儿臣!父皇明鉴啊——” 皇帝冷笑道: “刺客不是你的人?竟还不知悔改——”差点又要动手,被太子止住。 “父皇,儿臣同二弟素来和睦亲厚,此事或有误会。”慕容念之温言相劝。 上将军连忙叩首:“回陛下,据刺客交待,他们受命刺杀小将军,只是不知为何……” “是啊——儿臣没有害太子!儿臣只是想——”“闭嘴——”皇帝又一脚将其踹翻,“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刺杀小将军,朕还没死——” 慕容彻张皇失措,“不是,儿臣没有——” 卫鸿落冷眼旁观,既不想相劝,也不想看这皇家闹剧,便拱手道:“陛下圣明,心中自有决断,鸿洛有伤,先行告退。” 皇帝沉着脸点头,仍怒气难消地看着伏地微颤的慕容彻。 卫鸿落回了帐中,有些不甘地坐下—— 啧,也是,皇帝当着她的面将慕容彻打骂折辱一番,最多再重罚下,总不能真让他赔命吧。 除非谋逆,否则皇帝不会真狠心…… 呵,慕容彻,还真是便宜他了…… 此时御帐内仍是黑云压顶,皇帝兀自怒骂不休——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孽障!整日没个正形就罢了,谁给你的胆子去刺杀卫鸿洛——” “父皇息怒……”太子劝止不住。 慕容彻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语不成句道:“儿臣没有……就算……他凭什么……” 一旁的上将军大气不敢出,他也想离开,但皇帝没发话,他不敢妄动。 “滚出去——”皇帝疲惫地捂着头,“你也出去,太子留下。” 上将军松了一口气,慌忙退下,慕容彻还想辩解,被龙目怒瞪,顿时泄气,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父皇。”太子犹豫着。 皇帝冷声道:“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对你下手。呵,真以为朕不知你做了什么?这般急不可耐,朕还没老到耳聋昏聩——” 那锐利的目光刺得他慌忙跪下,“儿臣不敢。” “好自为之。”皇帝冷冷地挥手。 太子心中一沉,恭敬地告退。 此事果然瞒不过父皇……但此举本为打消卫鸿洛的猜忌,只要把矛头引向慕容彻…… 前夜之事,方可揭过…… 第11章 你们是什么东西 林场总算解禁,众人连日来惶惶不安,唯恐被牵扯,直到上将军密见皇帝,又暗召太子、二皇子、小将军…… 此事恐怕是皇家兄弟阋墙…… 而后皇帝败兴回宫,众人也早已无心狩猎,只想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大殿内,皇帝脸色仍旧阴沉,本欲借春猎整顿军容,一展大楚赫赫国威,却出了此事…… 如贵妃匆匆而至,柔声安抚道:“陛下息怒,妾身听闻春猎之事……此事颇损皇家颜面,不如息事宁人……” “呵,你生的好儿子!” “陛下恕罪,皆是妾身的过错……妾不曾严加管教彻儿,才让他一时冲动,做下此等错事……”说着,那柔美哀婉的脸庞流下两行清泪。免费搜索本文:找小说网 “都是你纵得他无法无天!当初分封时,是你苦苦哀求,朕一时心软把他留下,果然遗祸无穷!明日便让他滚去蜀地!你若不舍自可跟去——”皇帝拂袖离去。 “陛下——”如贵妃仍哀泣连连。 听闻慕容彻去了封地,金吾卫中郎将也下了狱,卫鸿落毫不意外,皇帝小惩大诫罢了。 他若就此收敛,倒可饶他狗命,可若死不悔改,自己也不是泥捏的…… “小将军。”鸣玉端着药膳,双目含笑走进。 她神情一顿,勉强笑道:“我真没事……伤都好了,不用再吃了吧?” 他将药膳递到她跟前,笑得温柔:“小将军初愈,正该好好将养。鸣玉是小将军侍从,自然处处为小将军着想。” 她不便拂了他好意,只好硬着头皮喝下。 鸣玉满意地点点头,千番诊他气血亏虚,之前扛他时也觉其身轻体弱……小将军瞧着的确不够健硕,是该好好补补…… “小将军,陛下召您进宫。” “好。”卫鸿落忙把药膳放下,“多谢你好意,陛下有召,我先去了。”又冲他笑了笑,便脚底抹油。 鸣玉无奈地笑笑。 卫鸿落跟着宫人进了大殿,恭问圣安,皇帝点点头,略带歉疚道:“此事是老二对不住你,朕已斥令他去了蜀地。不知鸿洛伤可好些?” “劳陛下挂怀,鸿洛已无碍。” “唉——”皇帝面露不忍,“鸿洛可是怪朕?切莫因此同朕生分了啊。” “不敢,陛下处置公允,鸿洛并无怨言。”她垂首低眉。 “到底是朕对你不住……春闱在即,鸿落可愿去上书堂同太子他们一块听学?” 卫鸿落一愣,上书堂是皇子习学之地,皇帝有心补偿她,但还是算了…… “谢陛下好意,只是鸿洛不善舞文弄墨,舞刀弄枪倒可以……”她展颜一笑。 皇帝也笑了,“虽如此,可读书知礼,考取功名也是正途,鸿洛不想一搏?” 她确有此意,但却想靠自己一路往上考,而不是凭恩荫得名次。 “承蒙陛下赏识,鸿洛必尽力而为,只是上书堂就不必了……” “那便去国子监。鸿洛才华洋溢,朕等着你蟾宫折桂,金榜题名!”皇帝大手一拍,笑呵呵地看着她。 “鸿洛叩谢陛下。” 国子监是最高学府,众学子趋之若鹜,起初只有世家子弟可入,后来皇帝广纳贤士,令寒门出身的林相为祭酒,自此布衣也可踏这青云路。 此地的确是她结交才俊,一鸣惊人之所…… 翌日,众监生惊奇地发现小将军成了他们的同窗,还是陛下特许,他们难掩好奇,纷纷侯在门外。 只见少年郎头戴嵌珠紫金冠,着金蝶大红箭袖,束着五彩攒花绦,外罩青花排穗褂,脚蹬小朝靴——端的是气宇轩昂,一表人才! 就连一旁的书僮也颇为俊俏,他身穿素色荷叶纹袄,腰系一条翠绿丝带,竟也气质不俗。 “诸位同年,在下有礼了。”卫鸿落彬彬有礼道。 “小将军,幸会。”“幸会幸会。”众人连连见礼。 “卫兄,几日不见,可还好?”林知许温文尔雅道。 “林兄,近日都好。我得蒙陛下恩赐,有幸与诸位才俊一同听学,诸位可莫要嫌在下粗浅无知啊。”她谦逊地笑笑。 “哪里哪里,今日正好是林相讲学,小将军,请——”他们客气地迎她入内。 闲语几声,便见鹤发白须的林相缓步而入,他静静扫视众人,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而后便沉声讲经。 不出她所料,林相问了她好些经史子集,而她皆应对自如、侃侃而谈。众人打量的目光流露出赞赏,林相也满意地捋起白须,笑着点头。 讲完学后,独她被留下,“林相,小生有礼了,不知林相近日可好?”她笑得谦逊有礼。 “好好,老夫知你胸有沟壑,腹有诗书,如今欲要科考入仕,定须加倍勤勉,若学有所惑,尽管来寻老夫。” 她连连称是,又同林相闲谈许久,才得以脱身。 出门却不见鸣玉,此时人已尽散,难道他先回去了? 卫鸿落皱着眉在附近找寻,却听见一 阵喧囔——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做小将军的书僮?” “瞧他一言不发,不会是个哑巴吧?小将军怎选了他?” “呵呵,怕是凭这张脸!不知你平时都是怎么‘侍奉’小将军的啊?是不是这样——哈哈哈……” 污言秽语,狺狺狂吠。 卫鸿落猛地揪住冒犯鸣玉之人,折断他的双手,只听他惨叫一声,哎呦哎呦叫唤着。 她冷冷地扫视众人,“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动我的人?!” “小将军——小人久仰将军风姿,一时不忿……这才出言冒犯……小将军饶命啊——”他哭嚎一声,痛晕了过去。 “小将军恕罪……”“饶命啊!小将军……”他们纷纷跪地求饶,头磕得砰砰作响。 她冷眼看着,“求我做什么?睁大狗眼看看你们冒犯了谁!” 他们转而对着鸣玉磕头,哀求道:“您大人有大量,就把小人当个屁放了吧……”“是啊是啊,我们狗眼不识好人,求您高抬贵手……” 鸣玉始终一言不发,只是轻轻点头。 卫鸿落几脚踹翻众人,冷声道:“滚——” 他们连滚带爬一哄而散。 她有些歉疚地看着鸣玉道:“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料到今日会被刁难,却没想到他们不敢动她,竟对她身边人下手,真是可鄙又可耻! “无事。” 其实他方才正要动手,却见小将军突然挡在他身前,替他教训了一番…… 以往都是他独自立于前方,这倒是第一遭有人“护”着…… 第12章 别自作同情 卫鸿落还是颇为愧疚,见他腰带被那狂徒扯断,便婉言道:“你都是受我牵累,往后定不叫你遭罪。搜索本文首发: 奖励一把 若遇恶徒,你无需顾忌,打死算我的——” 他淡然一笑,“鸣玉是小将军的侍从,这些小事算得了什么……”那狭长的美目噙着深深的笑意。 “咳”她别过脸道,“我们先回去吧。” 夜里,梧桐苑,鸣玉回房时发现桌上多了件素色梅花缠枝纹袄,还有一条水蓝腰带,一旁纸条上是笔走龙蛇的两字——赔礼。 他轻勾嘴角,想起之前卫老将军唤他说的话—— “千番多亏你救回鸿落和之羽,老夫不问来历,你进了将军府,便是卫家人。鸿落年轻气盛,还须你多多看护——” 卫府一家,的确有趣…… 他忽然不急着离开了…… 卫鸿落今日本想杀鸡儆猴,可昨日那些仆僮都不见了,而士子们却仍对她礼敬有加。 国子监鱼龙混杂,例监多游手好闲、荫监皆是士族子弟,举监、贡监倒是一心研学,而后者都在南院。 她不想待北院了,同司业知会一声便跑去南院,林知许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卫兄,这是?” “我来同你一块学,此后多多劳烦林兄了。” 林知许略迟疑,祖父将他调到南院,是为了表明陛下一视同仁,但世家同寒门仍旧不合,他担心小将军会不会…… 好吧,他多虑了。 少年郎兴冲冲地进堂同众人拱手行礼,俊朗的面庞满是爽朗笑意:“诸位同仁,在下有礼了。此后我等便在同一屋檐下听学,诸位还请多多指教。” 众人略显诧异,一一回礼。只见小将军谦谦有礼地向他们请教,毫无世家习气。他们谈经论道,借古喻今,颇为意气相投。 三月初九便是春闱,卫鸿落本欲安心研学,可几日后忽然有人找她。 “你怎么来了?”她语气不善道。 卫之羽大病初愈,脸色颇为苍白,却是一身学子装束,他浅笑道:“落落,我们又可像儿时那般,一同听学了。” “你不是才好些吗?就别来了。” “落落,你是在担心我吗?我好多了,想与你一同应试。”他面露期许。 “别自作同情,考不考随你,别来烦我!”她皱眉道。 “落落,阿兄只是……”“闭嘴——” “小将军好生无礼——”来人衣着浮华,语气嘲讽,“亏你还是读书人,兄友弟恭这四字也不识了吗?” “关你何事——” “呵,莫不是同这些愚夫小民混久了,连仁义礼智都丢了?” “葛兄,慎言。”林知许快步走来,他温和的面庞露出些许不悦。 “林兄,我并非指你,我说的是那些满身酸臭味的布衣。小将军好歹声名在外,何必自降身份同这些穷书生厮混?” “你口口声声愚民布衣,岂知你身上的锦服、享受的荣华皆取之于民!若没有百姓供奉,你哪来的锦衣玉食?竟还恬不知耻,自以为高人一等,实在是愚不可及的蠢才!” “说得好!”来人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冷声道,“葛威你自许高高在上,屡次挑衅我南院学子,我等犯而不校并非怕你,而是不与小人争长短,但你若还敢在南院门前狂吠叫嚣,休怪我等不客气——” “对——”“没错——”院中学子纷纷走出,将他们围住。 葛威下意识后退一步,又强辩道:“我来此是为之羽兄鸣不平!卫鸿洛惯会巧言善辩,方才他还对其兄长恶语相向!” “鸿洛兄为人坦荡,又平易近人,你莫要口出秽言污了君子!” “呵,君子?我刚才可是亲耳听到他吼其兄长闭嘴!”葛威转头看向卫之羽,“之羽兄你说是不是?” 卫之羽犹豫道:“葛兄许是听错了……吾弟向来友善,不曾冒犯为兄。” 卫鸿落走上前,平静道:“方才鸿洛口出恶言,这番赔罪了。”行完礼便转向葛威,微眯双眼,“你冒犯我同窗,是不是也得赔罪呢?” 只见那色厉内荏的草包悄悄后退几步,被她一把扯住,按着脑袋道:“赔罪——” “啊——我错了,求诸位鸿儒高抬贵手——莫与小人计较啊——”葛威就像被擒住后颈的鹅般嘎嘎大叫。 众人忍俊不禁,为首那位咳嗽一声道:“既如此,我等便宽恕你,只是此后须安分守己,切莫惹事生非。” “是是是——再不敢了——小将军快松手啊!脖子要断了——” 卫鸿落撒手,亲切地拍着他肩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葛威瑟缩了下,脚底抹油逃了。 众人也渐渐散去,留下他们二人相对,“落落,我想……” “你不想。”她温和有礼地打断他。 姗姗来迟的林知许带着司业来了,方才他还以为要打起来,生怕有辱斯文,便去寻夫子,没想到已经散了。 “司业,我兄长是在北院吧?”卫鸿落谦谦有礼 道。 “自然。”司业缓缓点头,给小将军开个口子已是无奈之举,倘若两院相混,别说陛下,林相那也交待不了啊…… 卫之羽平静道:“见过司业。如此,为兄之后再来寻你。” “慢走不送。” 散学后,卫鸿落急忙拉着鸣玉去百花楼堵人—— 葛威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同慕容彻是一丘之貉,她想起上次在清风楼也是他,此次刁难绝非偶然…… 只见葛威醉醺醺地走出来,刚拐进巷子便两眼一黑。 醒来后竟被套上麻袋,他惊恐地大喊:“救——”却被狠狠踹翻在地。 “敢出声,割了你舌!”那恶狠狠的声音透着杀意,吓得他颤抖不已,不敢发声。 “前些日子,是你找来那些仆僮冒犯我?” “小人只想给那卫鸿洛找些麻烦……无意冲撞了高人……高人饶命啊……”他哆哆嗦嗦道。 密密麻麻的拳脚猛地砸向他,只听惨叫连连,好似杀猪—— “留你一条狗命,若不收敛,我自取之。” “唔唔……”他痛得打滚,下裳湿透。 第13章 他怎么睡得着 梧桐苑,卫鸿落正大笑不止:“哈哈……那草包……竟还尿裤子了哈哈哈……” 鸣玉浅浅一笑,小将军说带他去揍人,原来是替他出气。免费搜索本文:找小说网 “多谢小将军。” 她摆摆手,“那草包竟敢同卫之羽一起恶心我,岂能轻易饶过!” “小将军可还要动手?” “我不趁人之危,等他好了再说。”况且他们的账,岂是暴揍几顿能勾销的? “何况今日在国子监闹得不大好看……” 司业和林知许特别叮嘱她切莫冲动,书院之所,孔圣之地,最忌斯文扫地,倘若大动干戈,就不好收场了…… 可恨卫之羽的羊皮牢牢瞒过众人,他装成好好兄长,若她恶声恶气,便成了“无礼不恭的恶弟”…… “小将军对他……”“劝就不必了。未经他人事,莫劝他人善。” “非也。”鸣玉会心一笑,“小将军若要动手,可唤我。” “就冲你这句,咱俩便是朋友了!你等下——” 小将军风风火火跑去院子,似乎在树下挖着什么…… 鸣玉走近,发现是几坛酒…… 小将军捧着两坛酒站起,蹭蹭脸上的泥,猛地一伸手,将酒递到他跟前。 “请你喝——” 少年的笑容热情又潇洒。 他笑着接过,又被拽到石桌旁坐下。 “明月、清风、美酒、好友,来——” 月光映在那星眸中熠熠生辉,清风拂起少年的衣袖,而打开的美酒香气四溢…… 鸣玉笑着同他碰酒,少年郎举坛豪饮,那发丝坠上酒珠,衣角随风飞扬…… “你怎么不喝呀!这是好酒,一般人我还舍不得给呢。”这些酒埋了好些年,陈香阵阵,勾起她的酒虫…… “鸣玉多谢小将军厚爱。”他象征性饮了一口。 “酒不是这么喝的,看我——” 少年拔出长剑,舞起游龙—— “明月孤影寄长风,英雄把酒问苍穹。”挑酒入喉—— “千山暮雪遮不住,万里江涛奔向东。”惊落梧桐阵阵—— “铁马金戈征战后,丹心碧血贯长虹。”刺破银光—— “回首浮生皆过客,敢教日月换新容——”剑指天穹! “好!”鸣玉不禁动容,忍不住多饮几口。 小将军却挑眉看着他,“你是不是不能喝?”猛地丢开手中空坛,夺了他眼前酒。 鸣玉含笑看着他一饮而尽,“小将军可莫要醉了。” “不会……嗝……”他明眸迷离,“我酒量好得很……” “嗯,天色已晚,先行歇息吧。” “不!我要去揍卫之羽——”他咬牙切齿道,“那个狗东西他怎么睡得着——” 猛地站起,却身形不稳,鸣玉扶住他,继续柔声哄道:“好,明日便去,先歇着吧。” “不!我现在就要去——” 鸣玉无奈地拦住他,“小将军还举得起剑吗?” “怎么不行,这不就是——” “……”鸣玉默默抽出被拽紧的束发。 “我可是要做将军的人!你敢瞧不起我——” “怎么会呢,小将军神武非凡,鸣玉敬若天神。”他勉强扶着这不安分的人往屋里走去。 “算你有眼光——我要摘星!还要揽月……” “好好……梦里都有……”他本欲将其放下,却一个踉跄,被扯到床上…… “卫之羽,你混蛋——” 酒香缠绕唇面间……他甚至没反应过来,便觉嘴唇一痛,又被重重一推,跌坐在地。 小将军怒容满面,俊脸飞红,捂着嘴爬起来要扑向他,结果身子一软,猛地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鸣玉双目放大,面颊莫名泛红,而唇上浮着点点猩红……那似有若无的柔软触感震得他脑子发蒙—— 他方才?!居然……和小将军亲…… 这意外……还真是…… 他颇为心死地撑坐在地,呆愣许久,才缓缓起身,快步离去。 鸣玉神情恍惚地回了房,翻着手边的心经,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呼吸心跳渐渐平稳……他捏着多出来的字条,微微沉眸,而后付之一炬。 春猎后,京中戒严,他许久没唤暗卫了—— 悠悠哨声响起,黑暗中悄无声息现出一人。 “少主……受伤了?” “咳……”他呛了下,放下杯盏,“无事。那边如何?” “呵,他猫哭耗子假慈悲!”夜影忍不住咬牙,“少主不回去吗?”他实在看不惯小人得志…… “不急,时候未到……” 回自然要回,但须徐徐图之,一击即中…… 翌日,卫鸿落捂着微微作痛的脑袋爬起,她昨日好像醉了…… 那酒怎这般烈…… 她应该没有醉话连篇,说什么不该说的吧……之后似乎是被鸣玉扶回来的……还 梦到了卫之羽那狗东西…… 梳洗后她去寻鸣玉,却见他端正地坐在桌前,信手翻书。 “早,昨夜我没失态吧?” 却见鸣玉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轻笑道:“没,只是说了些要找谁算账的话……” “你受伤了?”卫鸿落诧异地看着他泛红的薄唇。 鸣玉眼神躲闪,浅笑道,“无妨……只是被猫挠了下……” “你没事惹它做什么。”她从怀中取出伤药,“我在府门外等你。” 鸣玉暗自苦笑——他没惹猫,是猫认错了人…… 只是为何会认作卫之羽…… 想起他们兄弟间古怪的关系……一念忽闪而过——难道是兄长生出非分之想,其弟发现后恼恨憎恶,这才一个要打,一个愿挨…… 可何必去查他的身份呢…… 鸣玉思索着来到府门,却见二人又在争执—— “你要走就快走,别碍我眼——” “落落,为何不愿与为兄同行呢……”卫之羽语带恳求,面容颇为受伤。 “自去坐你的马车!”小将军看见他,立刻翻身上马,“鸣玉,走——”说着驾马而去。 “落落……”卫之羽仍对那身影喊着。 说来,卫之羽的确对自己这位义弟太宠溺了些…… “你什么眼神。”这人冷冷看着他道。 “车骑将军对小将军还真是关怀备至啊……”鸣玉浅笑道。 “自然。”卫之羽走上马车,又回头瞥了他一眼,“你若有不安分,我定不手软。” 第14章 别烦我好吗 他真的好烦…… 卫鸿落捂着耳朵,却还能听见那呼唤声,她真想冲出去把他的嘴缝上! 一旁的林知许却充耳不闻地静静书写。搜索本文首发: 看书佬 “林兄,外面好吵,你去把他请走吧?” “你兄长来寻,为何不见?”他停笔看她。 “耽误我温书,你不去,那我就去把他打晕丢出去——”她不耐烦道。 林知许暗暗叹气,昨日之言白费了…… 他无奈起身前去,对略显心焦的卫之羽解释道:“鸿洛兄埋首书案,恐不得空。春闱在即,之羽兄还是先回去温习吧。” 见卫之羽迟疑不决,他又劝解几句,方才令其离去。 “林兄,多谢。”卫鸿洛拍着他的肩,嘿嘿一笑。 “卫兄,手足间……”“我有惑要去请教夫子——”不等他说完,便逃也似地走开了。 唉……罢了…… 他人家事,不可干涉过多。 一连十几日,落落都对他避而不见,就连在家中也是院门紧闭…… 可今日会试,落落会和他一同去试场吧? 他早早候在院外,只见落落同那人谈笑走出,见到他却忽地皱眉:“有事?” “落落,兄长替你备了笔墨纸砚,还有你爱吃的糕点、桂肉、参片……香袋香饼和紫雪丹是恐有不适……” “不必。”卫鸿落冷冷道,转而举起手中提篮,“鸣玉都备了。” 他一愣,又婉言笑道:“会试之物,岂可假手他人?为兄……” “所以你备的我不用啊。”她不耐烦地打断。 卫之羽身形一僵,强笑道:“落落,我备了许久……” “那你便自用。”她冷冷摞下一句便扭头而去。 他掩下失落,跟上去,“落落,今日乘马车吧?杂物颇重恐骑马不易……” “是,各走各的,别烦我好吗?”她有些气恼,快步甩开他走到府门。 却见父亲如松立在门口,严峻的面庞难得松动,显出些许温和的笑:“落落,之羽,今日应试,为父愿你们旗开得胜。” “好。”她嫣然一笑。 “是,父亲。”卫之羽沉声道。 “你们兄弟二人便同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好。”他笑着应下。 卫鸿落略迟疑,也应了,同父亲和鸣玉告辞后,先行上了马车。 卫之羽犹豫着在对角坐下,斟酌道:“落落,那次我不知葛威会为难你……我没想……” “打住——我要温书——”说着便闭目思索。 他那些话都默默咽下,一直到马车停下,才轻轻说了声:“皆我之过……” 落落似乎没听见,径直下了马车。 此时贡院人已不少,再过会儿,天南海北的举子同国子监学子皆会汇聚于此。 “落落,我帮你吧?”“不用。”她一手提篮,一肩扛着铺盖,大步流星地入场。 却见搜检官正领着兵士对举子搜身…… 搜检向来时置时废,此次怎复用了?虽不像乡试需脱衣,可看着兵士上下摸索…… 卫之羽不禁皱眉,走上前拉住她,对搜检官问礼。 “车骑将军,久仰久仰。”他笑着拱手。 “这是我阿弟。” “呀……小将军啊!如雷贯耳!得见真人,实乃三生有幸啊!”谁不知这位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呢! 卫鸿落平静地看着他略显谄媚的恭维,甩开卫之羽道:“劳烦搜检吧——” “哪里哪里……”他随意摸了摸被褥,又瞅了眼考篮,再草草捏下衣袖,便满脸堆笑,“小将军,请——” 她点点头,快步走进。卫之羽稍后也跟上去,他们单间相邻,“落落,若有事,可唤我——” “不会。”她走入后,房门便被封锁。 “紫殿焚香暖吹轻,广庭清晓席群英。 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 —— 九日后,众学子纷纷走出,喜怒哀乐,百态不一。 而那显眼的小将军只是垂眸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往外走,似乎没听见身后的呼唤…… 卫之羽有些艰辛地从人群中挤出,在一众马车中一眼瞥见卫府那辆—— 鸣玉一身浅色梅花缠枝纹袄,水蓝腰带松松垂下,他斜靠在那,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无视他的问好,卫之羽径直走上马车,却见落落已睡倒在榻上。 他在对面坐下,马车缓缓行驶,厢内寂静无声……看着她的睡容,不禁想起了过往曾有多少个夜晚,她也是如此躺在自己身侧…… 等他反应过来,手已抚上她的面颊……本想将那缕发丝轻轻别到耳后,却见她皱眉挥手,侧身睡去。 他却没收回手,还是忍不住轻轻抚摸着她的墨发…… 这片刻的美好……曾经……本是寻常…… “兄长,我剑术愈发精进了!总有一天落落会胜过你!” “兄长,庭院的那株老树居然开花了诶——” “兄长,我这身嫁衣好不好看呀……” 每每这时,他都会宠溺地揉着她的脑袋,笑着说:“好——”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 “公子们,将军府到了。” 卫之羽默默放下手,落落睡眼惺忪地坐起,一眼也没看他,径直下了马车…… 鸣玉瞥见了马车里的一幕,但却不发一言,倘若那人得寸进尺,他自会阻止…… 梧桐苑,他静静候着院外。 “你又要拦我?”卫之羽脸色一沉。 “大公子,小公子歇下了,还请改日再来。”他和颜悦色道。 面前人冷哼一声,目光不善,脸色阴沉地逼近:“我不知你潜伏在落落身边打什么主意,在我动手前,滚——” 鸣玉仍浅笑着,“小公子没发话,我不会走。” 他们对峙了会,最后卫之羽甩袖而去。 卫鸿落睡了好几日才清醒,期间父亲和鸣玉似乎来说了什么……她含糊应下。 三月十八! 想起今日正是清明,她猛地蹿起,飞快梳洗完便跑出了府。 街上细雨纷纷,行人三三两两,她脚步匆匆,白衣卷起雨丝,接着又染上些许泥土。 郊外拜祭的人很多,但此处人迹罕至,山路崎岖,她拨开重重杂草,看见了略显萧瑟的祖陵…… 第15章 兴许能死得慢点 卫鸿落拂去落叶,在母亲陵边坐下:“娘,落落好想你……” 娘在天上看得见吧,会保佑她心愿得偿……不会再如前世那般…… “府中不曾寻到你,落落果然在此……”父亲素来持重的面庞是掩不住的沉痛,那鬓边的白发是如此刺目…… “父亲。搜索本文首发: e8中文网 ”她也看见了一旁的卫之羽。 父亲点点头,三人沉默着祭拜,香纸灰飞,似白蝶翩翩…… “为父先回去了。” 那魁梧的背影透着落寞,她瞥见了父亲泛红的眼眶…… 母亲去后,父亲不曾续娶,既放不下亡妻,也不放心幼女…… “落落,还记得儿时放的河灯吗?”卫之羽神情哀悼,语气透出安慰。 看着眼前的墓碑,她静静道:“记得。” 那时她深深思念母亲,偷偷躲起来哭,被他找到。他拉着自己去放河灯,说可以把话带给天上的人…… 母亲可能真听见了吧,终于来梦里看她了…… 她当初真的很感激他…… 可他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背后捅她一刀?! 卫之羽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往山下走去。 卫鸿落皱眉想甩开,但他握得很紧——“松开。”她压住怒火。 “快到了……”他声音很轻,走得很快。 在她不耐烦之前,他总算松手,眼前是一弯小河,远处还有一位卖河灯的老妇人。 卫之羽走去买了两盏河灯回来,小心翼翼递给她,“落落……” 她神情复杂,一声不吭地接过,缓缓走到河边,将其轻轻放下,静静看着那远去的河灯。 “你不必做这些。” 卫鸿落走向老妇人,往篮中放下银子,“回去吧。” 老妇看看她,又看看卫之羽,便默默离去。 “我不会原谅你。不过……”她抬眸看他,没有忽视那眼中的期盼,勾唇笑道,“你可以逃远些,这样兴许能死得慢点……” “落落……”他神情绝望而痛苦。 卫鸿落撇下他回了将军府,走进梧桐苑后便靠着树坐下。 卫之羽自以为了解她……想捏住她软肋……还扮作弱势一方好让她心软…… 呵,要不是知道他所图甚大,这模样还真像是洗心革面!可一边假装忏悔,一边不怀好意…… 她冷笑出声,才发现鸣玉走近,他手里拿着一盏灯,眉眼忧虑地宽慰道:“小将军愁眉不展,可是在思念故人?” 卫鸿落垂眸点头。 “鸣玉也是。”他的面庞流露些许怀恋,“在我们那儿……这时节……都会放一盏天灯聊寄哀思……小将军可要一起?” 她僵硬地起身,原来天都快黑了啊…… 二人走至院中,默不作声地点火,静静仰首,那微弱的火光映照在两张同样俊美哀伤的脸上…… 天灯越飞越高,在墨色天空中化作一颗微微的星点…… “多谢。”她的声音飘散在风中,宛若游魂般飘回房中。 鸣玉看着那神不守舍的身影,默默垂眸。 卫鸿落觉察房中有人,下意识扶剑,来人走出后,她才恍然。 “小将军,追杀一事,那刺客只吐出买主非富即贵,却不知是谁。 而后鸣玉公子曾同刺客见过面,又给其一碧玉令牌。属下就此追查,可刺客忽然消失,而令牌也暂无所获……” 那自然是他出手了…… “此事不必再查。暗箭呢?” “小将军恕罪。背后之人还未查出……” 京中果然卧虎藏龙……既已身在局中,那她便好好搅一搅这风云…… “无妨。你先回卫府,去打探消息……”她低声耳语几句。 “是。”他本想离开,又欲言又止。 “怎么?” “小将军,保重……” 她默然浅笑。 —— 杏花盛放,蜂飞蝶绕,今日放榜,礼部大院红墙外,车马喧闹,人声鼎沸。 突然,钟鼓齐鸣,军士簇拥着金榜从礼部鱼贯而出,郑重张榜。人们蜂拥而上,把几张大榜围得水泄不通。 嘴快的高声念起了榜上的名字,挤不进去的隔着人墙侧耳细听。 紧接着,狂笑欢呼、悲伤痛哭、失望哀叹、切齿咒骂,一片嘈杂。 “林兄,恭喜啊!” 林知许身上烟青色云纹直裰被春风鼓得微荡,领口露出一线牙白中衣,腰间松烟灰丝绦悬着和田青玉连环佩,温润如玉的面庞浅笑:“多谢。” “这位就是会元林公子?!”不少人惊奇地看着他。 “是在下。”他谦逊道。 那眸含秋水,睫如栖鹤垂翅,不语而含三分笑的唇,待要细瞧,那笑意已顺着下颌滑进竹叶纹立领中,唯余一缕清香萦在齿间。 观者暗自咂舌……“林公子,久仰大名,我家老爷周大人有请——” “林兄,家父问我多次,不知可 否赏脸府中一叙?” “林郎君,不知可曾婚配?我那娇滴滴的女儿,个个貌美如花……” “我家小姐才是国色天香,林公子还是同我走吧——” 林知许被扯来扯去,却还秉着君子风度,浅笑不语,只是额角泌出细汗…… “噗嗤……”卫鸿落实在没忍住,捂嘴偷笑。 早闻榜下捉婿,如今也是见着了。 只是她没乐几声,便有人指着她喊:“是小将军——” 众人纷纷侧目,久闻小将军一战成名,举世无双,正是文武双全美郎君,榜中前名赫然有他! “小将军,我家大人盼你多时——” “不知小将军定亲了没?小女待嫁闺中……” “诶——小将军别走啊——” 第16章 等他想坦言再说吧 见他们涌来,卫鸿落转身便跑,只是行人众多,后面又紧追不舍,她只好拐进巷中。搜索本文首发: 看书娃 还没松一口气,便感觉有人握住她手臂,猛地腾空——在动手前她猛地发觉这人是鸣玉。 他们稳稳落在窗内,一齐望着底下茫然的众人。 “小将军呢——”“前面吧?”“快走——可别让小将军跑了——” 还真是执着…… 二人贴得很近,那急促的呼吸缠绕在他脖颈间,鸣玉后知后觉松手,有些慌乱地退了几步。 卫鸿落快步拿起桌上茶盏连连喝了几杯,才总算喘匀了气,只是面颊仍微微泛红。 鸣玉沉默地看着自己用过的杯盏碰了他的唇……又见其面红轻喘……妄念一闪而过…… 他轻咳一声,含笑道:“恭喜小将军。” 面前人摆摆手,“你怎在此?” “自然是和小将军一样,来此看榜。” “嗯……那你慢慢看,我回去了——” 他轻轻点头。 “这就是那传闻中的小将军啊。”来人身上竹青色叶纹袍渍着浅浅药痕,腰间别着明黄葫芦,面容清秀,耳垂悬着对紫晶药壶坠子。 “果真不俗!”他扬起嘴角,在对面坐下,“不过你是想与之结交吧?总不会真屈尊做个侍从?” 鸣玉挑眉不语。 “啧啧,谁能知道那令众人惋惜的英才还好端端待在将军府呢?”他故作惊叹,又忽地一笑,“对了,我还为你作了一首挽联——” 他从怀中取出白绢,只见—— 上联:星沉卧龙岗半局未了 下联:竟留蛊羽化作还魂帖 横批:弈天盗命 鸣玉眼角轻跳,默不作声接过,掷于香炉,“嗯……药带了吗?” 他颇为心痛地看着自己的墨宝付之一炬,没好气道:“你以为是寻常药丸吗?上次给你那么多就霍霍完了?” 猛地甩甩葫芦,“就这么多。你还往我谷中丢了个半死不活的人,你知道救他费我多少药材吗?” 鸣玉懒懒道:“有劳。”接着缓缓起身,“自取。” 那人暗自腹诽——臭狐狸!一定要让他大出血!此番来京所耗全记他账上! 梧桐苑,卫鸿落略扬眉看着鸣玉递来的瓷白药瓶:“这是?” “此为救逆丹,以备不时之需。”他嘴角轻扬,那双狐狸眼噙着淡淡的笑意。 “好,多谢。”她点头,目送他离开。 方才在清风楼她瞥见了桌上两杯茶盏,想来他是在同谁会面吧…… 她撑着下颌,轻轻晃着药瓶——等他想坦言再说吧…… 这几日,她或与文人雅士茶楼论道,或和英杰才俊纵马游猎。 每每有她在的地方,总有闺秀含羞带怯地试图与其偶遇、交谈、接触…… 比千番更胜……她暗自苦笑…… 殿试当日——黎明时礼部官员便领着考生到了奉天殿,众人凝神静候。 皇帝威然登殿,一声鞭响后,众人行叩头礼,有人心下惊慌,险些失仪。 皇帝颁赐策题后,鸿胪寺官员又领着众人行五拜三叩之礼,接着立于东西两侧。 礼部官员发下试题,他们跪受行礼,按下激荡的心绪提笔作答。 监试官和巡绰官缓步视察,有人耐不住紧张,额角冷汗频生。 午膳匆匆裹腹,终于等到申时交卷,众人才纷纷从东角门离开。 “林兄,不知策论作得如何?”有人低声询问。 “尚可。”林知许仍是那波澜不惊的温润笑容。 “唉……在下有些慌乱,做得远不如平时……”他无奈叹气。 “小将军呢?” 只见少年神采飞扬,眉眼含笑,摇头不语。 殿考后,读卷官挑出甲等候选试卷,入文华殿,轮流跪在皇帝面前朗诵。 前两份皇帝只是闭目细听,等念完第三份,龙目忽睁,神色含笑。 司礼官员立刻将三卷呈上,皇帝批阅后,钦定一甲前三。 文华殿赐宴,读卷官们低声交谈—— “陛下可是点了那份为首?” “虽确有新意,可论文风……稍逊前两者……” “也是有幸得陛下青睐……” 宴会结束后,众官领赏,午后又回到东阁,将二三甲试卷送往内阁,并撰好黄榜上考生的姓名籍贯。 翌日清晨,新科进士身着朝服,头戴三枝九叶帽顶,迎着朝阳,从午门进宫,同文武百官静候圣驾。 金榜置于宝座东边的黄案上,在盛大的礼乐声中,皇帝着礼袍,入太和殿,高坐龙椅之上。 等到传胪仪时,进士们难免心绪激动,只见大学士从太和殿内捧出金榜,置于丹陛石正中黄案上。而后传胪官手捧金榜,高唱题名榜单—— “第一甲第一名林知许……” “第一甲第二名卫之羽……” “第一甲第三名卫鸿洛……” …… 每唱一次,都有长久的鼓乐伴奏。其中,一甲三人姓名,被高唱三次,其余人则被高唱一次。 他们一一出列谢恩,礼成后,皇帝回宫,礼部官员则手捧皇榜,率一甲三人走御道,从午门正中出宫,其余人则从午门的旁门出。 伴随着鼓乐声,金榜被张贴在朱雀左门内,众人纷纷来观。 “呀……林兄连中三元了!” “小将军是探花郎么?!哈哈……果然是名副其实——” “车骑将军也如此文采斐然!卫家真是一门双俊杰啊……” 状元郎被应天府仪仗队护送回府,而他们自行离去。 “落落……”卫之羽浅笑望着她。 卫鸿落蔫蔫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现在很累,懒得应付他。 二人回到府中,父亲早已备下酒菜庆贺,只是酒过三巡,又提起婚约—— “你二人一同登科,正是天赐良缘,落落可想趁此换红妆?到时求得陛下赐婚,你二人携手御敌,前途自不可限量……” “父亲……”卫鸿落头痛道,“不是说好不提婚约了吗?至于身份,儿自有打算。” “落落……”卫之羽酒热的面庞有些泛红。 “闭嘴——” “落落!之羽还是你兄长!为父也不逼你,只要你二人能好好相处……”父亲露出些疲惫的醉意。 唉……为她好却不是她想要的…… 卫鸿落匆匆告辞,心烦意乱回了梧桐苑。 “小将军——”鸣玉悄声而来,恭贺的话止在嘴边,“怎么了?” “女子定要嫁人吗?”她愤愤道。 他有一瞬错愕,思索后道:“倒不尽然,但大多如此,小将军为何有此问?” 卫鸿落皱眉扭头,“同他们争辩罢了,你出去吧,我要歇息。” 鸣玉薄唇微张,却只悄然离去。 而大厅仍在举酒对饮—— “落落向来有主意,之羽你须多多包涵啊……”卫将军亲切地拍着他的肩。 卫之羽会意浅笑,“父亲安心,之羽明白。” “落落选的路不好走啊……”那坚毅却略显苍老的面容透出深切的忧心。 第17章 花应羞上美人首 “嗯……父亲切莫多饮,之羽扶您回去吧?”他轻蹙眉头,起身搀扶。本文免费搜索:找小说网 卫将军身形微晃,扶着他回房时仍旧叮嘱着,他点头应好。 安置好后,他默默回了清枫苑,书桌上的提篮和河灯映入眼帘。 卫之羽默默捂着心口,那儿有道新疤痕——他听见了落落说的话……她到底没法眼睁睁看着他死…… 现下不想嫁他也无妨……总有一天……落落还会成为他的妻…… 翌日,琼林宴,满园春色,莺歌燕舞。舞榭歌台上鼓乐齐鸣,红飞翠舞,而台下的新科进士意气风发,侃侃而谈。 “此盛况,诸位可有佳作?”宝座上的皇帝含笑道。 众人凝神思索,卫鸿落独自走上御河桥头,忽惊挑眉,作下一诗。 皇帝阅过众作后,扶须连连颔首,笑意深深:“鸿洛果然别出心裁,此番新意又是从何而来?” 众人定睛一看,那纸上写的是: 玉堂金马非吾愿, 且看人间少年游。 谁道书生无颜色? 一枝朱笔定千秋。 “回陛下,鸿洛方才走上桥,见两岸垂杨尽系红绡,水中倒影与真人交相辉映……” 她展颜一笑,“忽有白鹭掠过水面,惊破这琉璃世界,方知不是瑶台仙境,却是盛世风流——” “哈哈哈……好好好——”皇帝抚掌大笑,令宫人呈上金缠腰簪花。 “谢陛下。”卫鸿落恭敬地接过簪上,那娇艳的花更衬得少年面如傅粉,唇若涂珠——好个风华正茂的美少年! 众人惊喜爱之,连连恭贺,推杯换盏,劝酒不止。 她面颊泛红,恐招架不住,瞥见一旁静坐淡笑的林知许,忙敬酒道:“状元郎恭喜啊!连中三元!从古至今也无几人!林兄才高八斗啊!” 林知许笑着回敬:“不敢,鸿洛兄过誉了。” “哪里——林兄何必自谦!莫要同我等客气!再来一杯——”她搭着他的肩,酒杯忙往他口中送。 “在下不胜酒力……”他连连推辞,双颊泛红。 “状元郎莫要扫兴——来,在下敬你一杯——”“愚弟也敬林兄一杯——” 众人纷纷围住林知许,他沉稳的面容有些慌乱,和言告罪,却抵不过众人热情,被灌了好几杯…… 还真就双眼迷离,面红耳赤,醉倒了…… “林兄——”“状元郎——”他们惊讶而慌乱地呼唤。 卫鸿落趁机离去,走远后她忍不住哈哈大笑——有点对不住林知许…… 但也没想到他这么不能喝啊…… 鸣玉在一旁静静望着放声大笑的少年郎——他这损人利己的招儿…… 像自己…… 许是笑得花枝颤动,“噗通——”那簪花竟直直落入河中…… 笑声戛然而止,卫鸿落愣愣地看着湖面荡漾的波澜。 这可是御赐之物……就这么掉了…… 掉了…… 鸣玉轻轻皱眉,此事可大可小,若被有心人大作文章…… “落落……”卫之羽快步走来,“给你,陛下所赐……”他手中递来的正是簪花。 与方才她的极其相似…… “不必。” 他的东西,她才不要。 “可你……” “我好得很——”她甩头就走。 “小将军……”鸣玉匆匆跟上,略显担忧。 “没事。”卫鸿落随手折下一朵芍药,别在发间,嫣然一笑,“这不也是吗?” 鸣玉轻笑出声——真花假花也并非一模一样……不过簪在他头上,谁还去看花…… 少年眼波流转似春水初融,两靥薄红胜似天边朝霞。那含露的芍药,被他信手簪在鬓边,花瓣颤巍巍扫过眉梢,倒像给墨画添了朱砂印。 他忽然折下另一朵芍药,倾身向前,那俊美面容近在咫尺,鸦青长发飞舞倾斜,略带酒气的呼吸喷薄而出—— 鸣玉不禁红了脸,等反应过来时,耳边已簪了花。 “花应羞上美人首……”少年略带醉意,眉目如画,笑意盈然。 他匆匆别过脸,“小将军,我们要回去了……” 回到宴席上,林知许已然醒转,皇帝笑眯眯看着卫鸿落道:“你这顽猴,跑哪躲懒了?” 她嘿嘿一笑,“鸿洛散酒去了,陛下还要饮么?” 皇帝摆摆手,“朕今日高兴,诸位青年才俊都是大楚未来的栋梁啊——这般朗朗风采,须让众人一观!” 即赐前三甲玉骢马和华服美饰,准三人尽兴游街。 琼林宴罢,新科三甲奉旨跨马游街。 但见朱雀门外早已是锦幄连云,香车塞道,满城百姓皆扶老携幼,争睹风采。 忽闻净鞭三响,御道处转出三骑玉骢马,为首的状元郎名唤林知许,着大红蟒袍,戴金丝乌纱,腰间环佩泠泠若泉鸣幽谷。 但见他眉目如远山含黛,唇畔噙笑似春水初融,纵是万人喧 哗中,犹自静心默吟。 阁间有老儒拈须叹道:"温润如昆山片玉,这通身书卷清气,有几人能及?" 而那榜眼唤作卫之羽,穿玄色织金襕衫,端坐马背如青松立雪。苍绿双瞳衬得面容愈发俊朗,眸光扫过之处,喧闹声竟自低了几分。 忽见道旁酒旗翻卷欲坠,他不动声色扬鞭一挑,那旌旗便稳稳落回旗杆,引得茶楼上众武官齐声叫好。 几个着藕荷衫子的姑娘躲在茜纱窗后窃窃私语:"这般沉稳气度,倒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大将军。" 最后的探花郎名作卫鸿洛,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偏生得目若灿星,唇若涂丹。 银红锦袍上绣着百蝶穿花纹,金冠束发处斜插新折绿柳,马蹄过处犹带三分醉态。 忽闻绣楼传来玉磬声响,原是几位郡主掷下金丝荷包。 这少年竟仰头笑饮壶中酒,朗声诵道:"春风得意马蹄疾……" 末字未落,满城飞花忽作旋舞,恍若九天绛雪纷扬而下。 少年郎略苦恼地摇摇头,甩落一地珠花。 “小将军——”“探花郎——” 众人热情呼喊,他眉眼含笑,等转过街角,才悄悄对着鸣玉俏皮吐舌。 探花郎盛人之姿,带着几分风流俏意,那回眸一笑撞入鸣玉眼中,竟让他呼吸一滞……几乎抑不住那乱跳的心…… 第18章 这可是你说的 总算游完街回府,卫鸿落径直回了梧桐苑,倒头便睡。搜索本文首发: 如文小说网 而另一房中却心绪难平…… 鸣玉端坐桌前,修长的指节拨弄着艳丽的芍药,双眸未曾凝神…… 自那次意外后,他有时竟无法直视那人……当少年凑近时,每每杂念纷飞,搅得他久久难平…… “影,你可有心仪的女子?”他轻轻蹙眉,举起手中的芍药。 “没有,少主何意?”夜影悄然回应,语气中透着些困惑。 “那可有心仪的……”他轻咳一声,“你觉得小将军如何?” “天人之姿,文武全才,此人定非池中之物。”言语中难掩赞赏。 鸣玉不语,指尖飞快地拨动花蕊……面颊依旧透着红晕…… 他轻叹一声,搁下芍药,提起佩剑,自去院中练武净心。 夜影默默跟随,只见少主银剑狂舞,流光所过之处,落叶纷纷斩断……神情姿态隐隐透出烦乱…… 他细细思索着——难道是少主有心仪之人……而这人却恋慕小将军? 嘶…… 翌日,卫鸿落困倦起身,却透过窗间看见鸣玉舞剑的身影,她懒懒喊道:“早——今日还有宴饮……” 鸣玉收剑,望见那少年郎睡眼惺忪地趴在窗边看他,边说边慵懒地打着哈欠,衣角发梢颇为凌乱……斜坠的立领透出修长的脖颈和深深的锁骨…… 他轻咳一声,“在下今日有事,就不陪小将军同去了。” 卫鸿落仍是一脸睡意,闻言略点头,又回去睡了。 鸣玉轻叹一声,默默回房。 待到日上三竿,她才惊坐起,如风卷云般拾掇好跑去了林府。 “林相,小生来迟了,还望海涵。”说着自行告罪三杯。 “不妨不妨。昨日一番辛劳,探花郎可还有精神同老夫对饮?”林相抚着白须,苍老的面容笑得分外慈祥。 “自然。”卫鸿落笑着对其敬酒。 “探花郎好风采!京中之人议论纷纷,皆在盛赞昨日三位那非凡之姿!” 一旁林相的得意门生,二甲第一,南院大师兄陆砚舟朗笑庆贺——前番在国子监仗义执言的也是他。 “哪里哪里,状元郎才是风姿卓绝——”她含笑对着一旁的林知许举盏示意。 后者浅笑回应,“探花郎无需自谦,近来广为流传的一首诗正配卫兄。” 嗯? 不等她问,陆砚舟飒然起身,一手举起杯盏,一手袖于身后,吟诵道: “紫陌尘香逐玉珂,琼林宴罢踏笙歌。 状元袖染墨香重,榜眼眉凝剑气多。 最是探花少年客,马蹄踏碎碧琉璃。 千年犹说看花事,不似长安此日酡。” “好——”“好!此诗正是昨日盛景,状元郎、探花郎,请——” 他们被众人纷纷劝酒,林知许仍是温言推辞,经昨日一遭,众人倒未强求,转而来灌她酒。 卫鸿落皆笑着回敬,只是宴饮中途,便借醉离席。 呼…… 她轻轻松了口气,逛至后园中,默默赏弄着此间花,倒比前次更繁茂锦簇…… “林姑娘怎么不说话,莫不是不屑同我等俗人为伍?”那语气冲冲,有些不耐。 “听闻千番林姑娘嘱意探花郎,只可惜郎君无心……没瞧上姑娘这仙人之姿……”话间尽是讥讽意。 卫鸿落走近一瞧,只见林婉儿被众女客围在其间,她们目光灼灼,而她只默然不语。 “呵,探花郎何等人——岂是凡夫俗子可配?唯有琅玥郡主与其才是檀郎谢女……” 众人皆奉承那明媚张扬的女子,只见她头戴金丝绾珠钗,簪着姚黄艳牡丹,身着银箔描杏鹅黄裙,外罩镂金撒花蜜合衫。 额间一点花钿,眉眼狭长勾人,面容妩媚自得,“正是——” “郡主慎言。”卫鸿落快步走出,“我与郡主素不相识,莫让旁人坏了郡主清誉。” 她侧身挡住林婉儿,“在下同林姑娘情同兄妹,并无男女之意,还请诸位谨言慎行。” 闻言琅玥郡主如沐冉面颊飞红,略作羞涩道:“探花郎哪里的话,我等不过同林妹妹玩笑罢了……”说着亲昵地挽起林婉儿的手。 后者不动声色地避开,垂眸一言不发。 “扰了诸位,在下告罪。”卫鸿落默默拱手,“林相在寻姑娘,此间花开正盛,诸位随意。”说完牵着林婉儿匆匆离去。 如沐冉面色一僵,众人纷纷劝解:“探花郎既言兄妹,那便无意,郡主不必忧恼……” “是啊是啊,探花郎翩翩君子,顾忌郡主清誉……” “嗯……”她面上带笑,却暗暗咬牙——林婉儿算什么!探花郎一定是她的! 走远后,卫鸿落松开林婉儿的手告罪:“权宜之计,林姑娘受惊了。” “多谢……” 兄妹?林婉儿暗自苦笑……方才她们说的倒是实情…… “林姑娘何苦受气? ”面前人有些愤愤,“她们身为客反冲撞主家,姑娘知书达礼,何必忍气吞声?” 林婉儿有些意外……其实方才她可以脱身……但还是款款施礼谢过小将军仗义相助。 “无妨,我与林兄交好,林姑娘若不嫌,亦可唤在下兄长。此后若有人刁难,尽管提小将军——” 林婉儿轻声应好,唤了句兄长,只见其满意地点头,叮嘱几句后离去。 望着他潇洒快意的身影,林婉儿暗自出神…… 迎面碰上林知许,他双颊微红,浅笑道:“卫兄去哪躲酒?” 卫鸿落展颜一笑,搭住他的肩,故作玄虚道:“去替你妹妹解围了……” “哦?” 将方才一事告知,他默默点头,“多谢卫兄,不过婉儿冰雪聪明,自有计较,我等倒无需忧心。” 的确…… “嗯……林兄这是来寻我?”她挑眉道。 “是。祖父唤我来请……”他犹豫道,“若是卫兄顾忌酒醉,在下可略挡一二……” 她爽朗一笑,“这可是你说的……”立刻搭着他肩,谈笑往宴席走…… 卫鸿落撑着下颌,静静看着醉倒在席间的林知许—— 就他这酒量,还替自己挡呢…… 不过凭她一人,也能将他们喝趴下…… 第19章 你不是看得见? 黄昏时分,酒席间醉倒一片,书生们皆琅琅自语——“玉堂金马非吾愿……一枝朱笔定千秋……” “紫陌尘香逐玉珂……不似长安此日酡……” 而那小将军摇摇晃晃起身,举起酒盏,畅饮入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边吟诗边往外走…… 侍从连忙上前搀扶,将其送上府门外马车。本文免费搜索:小说宅 马车稳稳行驶,卫鸿落悄然睁眼——林相老狐狸,早早借故离席,她若不醉,怕还要待上许久…… 到将军府后,她作醉态下车,恰好碰见卫之羽被人搀扶着回来。 “小将军,你兄长多喝了几杯……交给你了……”那人忙将人递给她,脚步虚浮地摇晃离去。 她扶着卫之羽进了府门,听得他在耳边喃喃自语:“落落……他们都在谈你……我好为你欢喜……” “落落……我错了……不要恼我好不好……兄长真的错了……”他悄悄抬头,那湿漉漉的眼眸可怜兮兮地望着她——这模样好像他们儿时养的小狗…… 不和醉鬼一般见识…… 她默默别过他的脸,没走几步,远远看见鸣玉,扯着嗓子喊道:“鸣玉——来搭把手——” 待其走近,她反手一丢,“劳你扶他回去,我先回梧桐苑了。” 说完做个甩手掌柜,脚下生风走了。 鸣玉无语凝噎,默默扶着酒醉的卫之羽回了清枫苑,只听他絮絮说着什么错了……原谅兄长…… “……” 他们兄弟的事……鸣玉默默叹气,运起轻功离了将军府。 次日大早,卫鸿落揉着睡眼喊鸣玉,却没有回应。 他昨晚也没回来……在忙什么要紧事…… 她收拾好要出门,在府外被叫住,“落落,昨晚……” 卫鸿落皱眉比个打住的手势,“昨晚我也喝多了,是鸣玉送你回苑。” 卫之羽有些错愕,可他明明记得…… “落落今日也是在清风楼吗?” “与你无关。”国子监同窗大多定在今日,但他们又不是一个院的。 她跨上马,扬起长鞭,驰骋而去,卫之羽忙紧随其后。 入清风楼,发现他们包间相邻,她默默翻个白眼,推门而入。 “卫兄。”林知许端坐其间,含笑问候。 “林兄酒醒了?”卫鸿落笑眯眯道。 林知许脸微红,未曾应声——两次失仪,实在…… “呵呵……今日便不为难状元郎了,可我们的小探花,昨日醉了么?”沈砚舟朗笑道。 “比诸兄晚醉几许,这次还请同仁们手下留情啊……”她谦谦施礼。 “哈哈……那可不成……愚兄先敬探花郎一杯——”沈砚舟豪饮一大斛。 她只好笑着回敬,可大师兄一带头,众人纷纷举盏相劝…… 卫之羽听见了隔间的喧闹,落落似乎在被灌酒……他几欲起身…… “卫兄怎地心思不在此?” “探花郎在隔壁,倒也不必忧心,众人自有分寸,卫兄还是同我等开席吧。” “好。”他按下心思。 只是宴饮过半,听得外间喧哗呼喊,似乎是探花郎醉了…… 卫之羽霍地起身,推门而出,只见她被众人簇拥,面颊熏红,双眸朦胧,嘴里还囔着酒…… 哄乱之际,不知谁向前簇拥,撞得她大半身子悬在栏外,他正要飞身而去。 却见她美目流转,翻身倚在栏外,举起壶中酒,那玉露琼浆入红唇,顺着白皙的脖颈流进绯红衣领中……鎏金丹霞衣角翻飞,宛若红蝶翩翩起舞…… 引起阵阵惊呼…… 只见其拔出长剑,纵身一跃,腾空舞剑,那身影如红霞变幻,寒光流动恰似飞雪,凌厉剑气扑面而来,震得众人噤若寒蝉…… 待其缓缓落地,朱红楼柱已被剑气刻下那龙飞凤舞的偌大“醉”字…… “好!”“小将军好武艺!好剑招——”“探花郎字如其人!真是豪放潇洒——” 众人纷纷喝彩,林知许也不免面露钦佩,随口吟道:“醉倚朱栏望玉京,琼浆未醒剑先鸣。霜锋出鞘寒光动,遥指苍穹剑气横——” 而卫鸿落只是撑着剑,斜靠朱栋,懒懒抬眸,眉眼间有些昏昏欲睡…… 卫之羽飞身下楼,忙搀扶她向众人告罪:“愚弟酒醉先归,诸位见谅——”说完便带着她离开。 上了马车后,她斜靠在榻上,垂眸望着他。 “落落还好吗?” “你不是看得见?”装醉果然瞒不过他。 “下次为兄与你一同吧?”卫之羽试探道。 “不必。”说完便闭目养神。 他的话皆堵在喉间,马车静静驶回将军府…… 此时清风楼阁顶,一袭茶白云中鹤纹衫的鸣玉正缓缓饮茶,对面翡翠艾叶纹袍之人含笑道:“那酒醉的小将军都快把你清风楼拆了,怎么不去管管?” “无事。”那人还未醉 …… 他放下茶盏,“谷中如何?” “他倒醒转了,可还虚弱着……”说着拨弄那紫晶药壶耳坠。 鸣玉会意,“劳你照料,所需自取。” “好——”就等这句话,狐狸黑是黑了点,大方也是真大方—— 又细说一阵,鸣玉才起身回府,方入梧桐苑,便见小将军抱着酒坛趴在石桌上,那昏睡的俊美面容双颊泛红…… 他轻叹一声,上前探问:“小将军……” 少年羽睫轻颤,缓缓睁眼,星眸忽地熠熠生辉:“鸣玉——我等你许久——”说着晃晃酒坛,剑眉微蹙,“好像没了……” “小将军醉了,先回屋吧?” 他摇摇头,抱着空酒坛痴痴笑道:“我有话对你说……” 鸣玉心头一颤,低声道:“怎么?” 少年歪着头思索,倏地起身,凑近他问:“你昨夜去哪了?” 他呼吸一滞,一时语塞…… “不说算了。”少年懒懒靠着他,“我要睡了。” 虽这么说,却仍挂在他身上,不曾挪动半步…… 鸣玉僵直一阵,察觉少年平稳的呼吸后才松了口气,轻巧地抱着他回房,小心翼翼放下时,望着那酣醉睡颜,既怕那意外,又…… 不期星眸忽睁,与其四目相对…… “卫之羽?!”那眉头猛蹙……眸中星点缓缓汇聚…… “哦……是鸣玉啊……”便合上双眸,沉沉睡去。 鸣玉慢慢起身…… 小将军……是不是对他太放心了…… 第20章 她不会真这么干了吧 次日卫鸿落捂着脑袋醒来,暗自咒骂着哪个王八蛋把她的酒换了?! 这么烈!后劲还这么大——本来是装醉,结果后面真醉了…… 好像还同鸣玉说了什么…… 她朝窗外喊了几句,又无回应…… 他怎么早出晚归的…… 连着三日宴饮,今日如贵妃的宴请本想推辞,可皇帝又传话来让她入宫一叙。搜索本文首发: 小说痴 卫鸿落只好动身,华贵的马车侯在府外,入里才发现卫之羽也在。 “落落,解酒药。”卫之羽柔声道,掌心中躺着一白瓷药瓶。 “不用。”她疲惫地揉着额头,斜靠在榻上。 “此药的确……” “你不说话我倒好得快些。”她没好气道。 卫之羽默默收回手,不再言语。 宫中湖心亭,那舞榭歌台前,三位衣着华贵的女子正在闲谈。 “鸿洛(臣)见过贵妃娘娘、公主殿下、琅玥郡主。”二人一同行礼。 如贵妃挽着堆云髻,斜插一支累丝嵌宝金凤簪,九股珍珠流苏垂在鬓边,映着春阳漾出碎银似的光晕。 其身着天青色缂丝鸾凤袍,金银线交织的百鸟朝凤纹在日光下忽隐忽现,腰间束着和田白玉带,下垂十二幅月华裙。 只是那通身富贵气象里,偏生眼角噙着些水雾,恍若三月桃花承了晨露,明明艳到极处,却透着将散未散的薄凉。 她分外亲热地招呼他们近前听曲观舞。二人默默上前安坐,卫之羽一旁是慕容曦月—— 只见她凌云髻间戴着八宝攒珠冠,翡翠玛瑙步摇微微摇晃,额角艳丽的牡丹花钿衬着精致柔美的飞霞妆。 仍是金丝百花绯红袄,下着彩莺啼鸣洋绉裙,杏眼含春水,面颊熏红道:“羽哥哥,听闻你中了榜眼,曦月真为你欢喜……” 她听闻他要来,连忙盛妆而至,只为一见心上人…宽解累日相思情…… 卫之羽静静道:“多谢公主。” “探花郎昨日醉剑舞好生潇洒肆意……沐冉真心钦佩小将军……” 卫鸿洛一旁的如沐冉含羞带怯,她面若新荔透胭脂,唇似含丹未点朱,两道烟眉笼着远山青黛,偏生眼尾天生一段微红,倒比画师精心晕染的桃花妆更添三分天然媚态。 “多谢郡主。” 贵妃之意,不言自明。 余光瞥见四人低声闲谈,如贵妃嘴角轻勾——前番彻儿冲动,坏了同卫家关系,如今她欲修补,正好全了侄女心意,若能成最好,不然卫之羽也可……只是小公主忽地跑来,倒也无伤大雅…… “沐冉舞姿卓绝,何不献上一曲?”贵妃眼角噙笑。 如沐冉羞涩道:“娘娘美意,沐冉献丑了。” 她身着石榴红缕金撒花软烟罗裙,臂间挽着丈许长的杏黄轻绡,倒似把云霞裁作披帛。 才听得檀板轻叩,她踩着遍地琼花瓣儿旋身而起,腰间九子铃竟比乐伎的错金编钟还先发出清鸣。 但见那杏黄绡纱忽如春江潮涌,忽似流云追月,缠着她杨柳腰转出七重影。舞到急处,裙裾间缀的珍珠排子簌簌乱响,倒像是六月急雨打在荷叶上。 忽而乐声转幽,她反手将绡纱抛向半空,露出腕上三对虾须金钏。那轻绡堪堪要落时,她忽地仰面折腰,竟用檀口接住一片飘落的琼花。 “好——”卫鸿落拍手称贺,她眼中观舞,心里却盘算着皇帝何时来…… 如沐冉款款施礼,面颊飞红道:“多谢探花郎……” 如贵妃满意地颔首,赐下金银珠宝,又握住她的手,热切地向小将军赞赏她。 慕容曦月瞧着如沐冉大出风头,又如愿同卫鸿洛言笑晏晏,暗恼自己不曾准备,不过…… 羽哥哥倒未曾瞧如沐冉,只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卫鸿洛…… 她暗暗侧身挡住,红着脸问道:“羽哥哥喜欢舞乐么?” 卫之羽本欲摇头,想起昨日落落的醉舞……便又默默颔首。 慕容曦月杏眸闪闪发亮,那她之后要好好练舞…… 忽地远远瞧见来人,她兴奋地唤道:“太子哥哥——” 太子轻轻点头,向贵妃行礼后,望着卫鸿洛含笑道:“父皇闻得探花郎醉剑舞,心甚喜之,特赐玉如意一柄。” 宫人立即呈上那白玉无瑕、通体莹润的如意。 “谢过陛下,有劳太子殿下。”卫鸿落施礼接过。 如贵妃眼中笑意更浓:“本宫也闻得一二,探花郎美姿容,陛下赐此如意,正好相配……”说着又瞥了瞥如沐冉。 后者双颊泛红……如意如意……称心如意……也是红烛盖头时…… 如沐冉双脸通红,不止姑母有意促成,陛下也乐得成全呢…… “只是父皇暂不得闲,恐今日不会召见。”慕容念之婉言道。 卫鸿落点头,起身行礼:“多谢陛下、贵妃美意,鸿洛昨日酒醉还有些头痛,只好先行告退。”她皱眉捂着脑袋。 “嗯……沐冉 送送探花郎。” “不劳烦郡主,在下与太子还有话要说。”眉眼示意太子同行。 慕容念之一愣,随即领其出宫。 卫之羽本也想告辞,却被慕容曦月缠住:“羽哥哥喜欢什么样的舞呢……” 他压下不耐,随意敷衍。 而卫鸿落同太子出宫后,干脆喊上林知许一同去清风楼——如今众人皆戏称其为“醉楼”…… 满桌珍馐,而林知许却配以清茶,自前两次醉酒失仪后,他已决心滴酒不沾。 卫鸿落打趣两句,太子又提起昨日醉舞,他笑吟着“醉倚朱栏望玉京……”,连连称赞他们二人正是龙驹凤雏…… 三人相谈甚欢,不期夜幕降临,醉意微微。林知许便提议散席,唤来马车,将二人先行送走才自行离去。 卫鸿落回了将军府,仍不见鸣玉,便坐在院中托腮望月。 在她将要入睡时,瞥见那白色身影,鸣玉有些诧异,向她匆匆示意,便往屋中走。 “站住。”她揉揉犯困的醉眼,走上前拦住他,“就算事忙,可一连几天也不曾打个招呼,你是在躲着我吗?” 她细细思索着,自己是哪里冒犯他了么…… 忽地想起她那恶习——嗜酒,醉后还爱调戏美人…… 忆起前两次酒醉,看着面前神色不自然的鸣玉,她不会真这么干了吧…… 第21章 是她眼盲心瞎 正措辞怎样告罪,却听他道,“小将军多虑,在下偶感风寒,不敢过给小将军。搜索本文首发: 看书娃 ” 这样啊......她走近后压下他的肩头,额头轻触...... “怎么这么烫......你等下......”她连忙跑回屋。 鸣玉愣在原地...... 方才小将军同他额头相触......离得那般近...... 其实他并不怎么发热,只是当那温热的皮肤触及时......他的面颊止不住发烫...... 少年郎捧着一白玉碗走来,“消风散,很灵——” 那热气腾腾的汤药递到他跟前,在那灼灼目光下,他默默接过饮下。 “多谢小将军......” “嗯......你可要快些好起来......”少年粲然一笑,“今日贵妃竟给我做媒......” “哦?”鸣玉心中一沉。 “算盘打得真响......前番慕容彻还要对付我,如今贵妃倒来笼络我......”少年忽地靠着他,睡眼朦胧道,“只恐皇帝赐婚......” “......”他是什么枕头么......沾上就睡? 鸣玉无奈道:“小将军,回屋吧......” “嗯......”少年转身,险些栽倒,幸而他及时扶住,只好搀其回屋。 鸣玉静静看着榻上熟睡的面容——自己的确是在躲他......在河边迎风练了几夜的剑...... 罢了......想不通便不想了...... 昨日还说呢,今日皇帝便来召见,卫鸿落默默盘算着,与卫之羽一同进宫。 “拜见陛下。”发觉林知许也在。 皇帝浅笑道:“嗯,朕方才授状元郎翰林院修撰,之羽便去做翰林院编修,至于你......” 笑意深深地望向她,“既然玉堂金马非你愿,那便做个国子丞监吧。” 嘶——竟同状元郎般是个从六品,却有实权...... 卫之羽错愕后拜谢皇恩,而她却犹豫道:“鸿洛谢过圣恩,只是......” “嗯?” 卫鸿落措辞着开口,却听殿外朗声请见。 皇帝轻皱眉道:“准。” 来人一身戎装,行色匆匆,欲要开口,却有所顾忌,便忙呈上奏折。 皇帝看得眉头越皱深,忽地大掌一拍,“蛮夷猖狂!”面容是掩不住的怒意。 “陛下息怒,敢问贼子怎般?”卫鸿洛劝解道。 “北夷屡犯边境,近来更是多次劫掠边民,扰得民心不安!真当朕大楚无人吗——” “陛下莫恼,鸿洛请战,誓必将蛮夷驱之,还边疆安宁——” “臣亦为陛下分忧——”卫之羽沉稳叩请。 皇帝面容有所缓和,“那朕便静候二位将军凯旋。” “是。” 正如她所料......前世也是此时他们二人请战,可戎狄狡猾,久战不下,父亲率大军支应,苦持一月,才终于捣毁敌营。 回京复命时,却闻得风声说卫家养寇自重......故意迟延......陛下虽疑却不曾诘问,但父亲气急攻心,引动旧伤病倒了...... 她不得不换上红妆,周旋于权贵之间,却无人真心相助,唯有卫之羽施以援手。他撑起摇摇欲坠的将军府,立下赫赫军功,成了皇帝新贵,还得了赐婚。 她感念其所为便嫁与他,二人一同侍奉父亲,可药石无医还是...... 后来她得知了父亲竟是被卫之羽谋害!所谓谋反只是他设的局...... 想起前番种种,便忍不住嗤笑—— 白眼狼好谋划!好心机!也是她眼盲心瞎—— 呵,此次绝不重蹈覆辙...... 卫将军从军营匆匆赶回府,却见落落和之羽正要动身。 他默默送二人上马,凝重的神色夹杂赞赏与忧虑,郑重地朝他们点点头。 落落跨上马,扬起长鞭,那昂扬的声音随风飘来—— “父亲保重——等我捷报——” 之羽匆匆行礼,也立即策马跟上。 他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思绪万千......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卫鸿落风尘仆仆赶至北疆,先去军营点齐兵马,不等卫之羽,便率一万骠骑出城关。 卫之羽赶到时,只见鸣玉静静侯着。 “小将军呢?”他皱眉道。 “小将军已率军前去讨伐,嘱在下配合骠骑将军安定后方。”鸣玉浅笑道。 来此之前,小将军曾寻问他身子如何,他说已无碍,可仍顾忌他病后奔劳,便嘱他留在此盯着...... 卫之羽神色不明,几不可见地点头,入了营帐,鸣玉紧随其后。 此时边关外,卫鸿落正同副将沈听风商议,“情况如何?” “正如小将军所料 ,我等有所准备,边民虽失牛羊粮谷,却不曾丧命。” 沈听风正气凛然的面庞透出钦佩,前番小将军令他回来打探消息,果然发觉蛮夷草场受灾,必来掳掠。 “经轻骑暗探,北蛮地形已绘制于此。”他呈上羊皮卷。 卫鸿落展开细观,默默点头——同她记忆中一般无二。 那便逾乌盭,讨遬濮——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他们一行转战北地五国,在遬濮迎战单于之子—— 战鼓擂擂,铁蹄声声,金戈四起。那红袍战甲的小将军跨着枣红良驹,将一杆红缨枪舞得呼呼作响。 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那俊美的面容满是杀意,宛如地狱阎罗,鲜血飞溅在他眼角,更添嗜血狂傲...... 长枪一扫,尽皆倒地,少年郎在尸首中勒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天神般的面容满是桀骜—— “区区蛮夷,不过尔尔——” “狂妄——” 一头戴赤狐尾攒金冠,身着狼图玄色盘领袍之人骑着踏雪乌骓,挥着银柄陌刀劈来—— “铛——” 刀刃相击声不绝如缕,二人缠斗几许,长枪渐渐压住陌刀...... 第22章 你迟早会被我逮住 众将士越战愈勇,大吼着朝戎狄砍去...... 利镞穿骨,惊沙入面,两军相搏,山川震眩,声析江河,势崩雷电。搜索本文首发: 拉小书网 “啊——”玄袍心口被长枪刺中,血溅三尺,巍巍欲坠。 长枪欲挑,却被飞矢挡住,来人救下他后转身策马奔逃...... 听得声声哭嚎,戎狄纷纷丢盔弃甲,众将士乘胜追击,直杀得敌寇抱头鼠窜—— “杀——” 小将军冷声令下,晚风吹起他的红袍,染血衣角狂舞高飞,几缕碎发风中凌乱,面容还是那般俊美冷冽,杀神般的骇人气势压倒了残兵最后的防线。 他们纷纷缴械投降,跪地求饶...... “赢了——小将军威武——”“一枪可当百万师!战神小将军——”“小将军!战神!小将军——” 众将士将兵刃叩得铁甲哐哐作响,呼喊声响彻云霄...... 战后卫鸿落令人收敛尸首,冲天的火光映出她凝重的面容——阵亡将士尸首已运回关内...... 至于那败将,先纵他一番...... 军队越过鄢支山,转战六天,急行千里,在皋兰山下与戎狄激战,重创敌军,杀死柘澜王、泸侯王,歼灭其精锐,昬邪王子及相国、都尉等全部被俘。 此役,楚军共斩首九千八百六十级,并俘获了貅屠王等人,己方减半...... 王庭内,那形容狼狈之人正在请罪—— “达......单于恕罪......楚军还困在鄢支山......” “好个羔羊般的苍狼!”单于一掌拍在铺着雪豹皮的檀木案上,案头鎏金酒壶应声倾倒,玛瑙红的葡萄酒顺着狼纹案几汩汩流淌。 他脊背挺得笔直,但那按在毡毯上的五指深深陷进绒毛,指节隐隐泛白...... 阏氏捧着银盆正要劝解,却见他突然以额触地,肩头玄色衣料渐渐洇开暗色。 “儿愿卸金冠、解玉带,单骑入孤阴山阻之......”他抬起的面庞上犹带血痕,眸中却燃着两簇跳动的篝火...... 单于抬手止住,沉思道:“恐其有备而来,先速速撤之......” 他们慌忙拔营,弃下辎重没跑多远,便见楚军战旗威威,黑压压数万众,为首之人杀气腾腾,面容冷笑道:“单于何往?” 仓促间迎战,兵马未齐便被涌来的大军冲散......单于且战且退,而那长枪孤军深入...... 万军中取敌将首级——只见小将军一马当先,势如破竹,电光火石间便将单于俘虏...... 将士大受鼓舞,勇猛杀敌,而戎狄则气泄慌退...... 此役中,楚军共斩得戎狄首级三万二百级,生擒五王,五王母,匈奴单于的阏氏及王子四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六人,而楚军自身折损约十分之三...... 军营内,众将士纷纷举盏相庆:“小将军孤军深入!胆魄非凡!” “小将军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直取敌首——” “众将士一心破敌,勇猛非凡,我敬诸位——”说着卫鸿落满饮一大杯。 众人回敬,沈听风敬佩道:“小将军深谋远虑,嘱我等早早埋伏截杀,终得大破敌军——” “多亏你等及时接应......”她又敬了一杯。 前世鄢支山一役后她便先行撤离,修整兵马后才去寻觅王庭,而卫之羽迷路未至,她虽剿了敌巢,折损也不小...... 此次虽提前摸清地形,可战场瞬息万变,谁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幸好...... “小将军料事如神,我等甚为叹服——”沈听风正色回敬。 她摆摆手,“前方无后顾之忧是因有人坐镇后方......” 出关半月余,也该回去了...... 嘉陵关内,满城百姓翘首以盼,只见那猎猎军旗高高飞扬,浩浩汤汤的军队踏着铁蹄和金戈而来。 赤骥座上的红袍将军俊容含笑,熠熠生辉的金冠朱缨卷着墨发纷飞,那染血铁甲伴着长枪银光凛凛,端的是英姿焕发、气宇轩昂—— “小将军神威天降——”“卫家军威武——”“大楚之魂!小将军威武——” 鲜花香草撒落风中,沿街人潮狂热涌动, 景仰的面容目光熠熠,排山倒海的欢呼声连绵不绝...... 他们被一路簇拥着回了军营,卫鸿落设下宴席军民同乐,只是众人举杯相庆时,才发觉不见小将军身影—— 她安置好俘虏便回了帐中,正端坐案前书写战报。 “小将军——”“进——” 鸣玉侍立一旁,她将写好的军报递给传令官,后者接下后匆匆离去。 “这一月他有什么动作?”指尖敲着案几在静谧的营帐中悄然作响。 鸣玉垂眸道:“除了整军务、备军需并无......”顿了下,“还曾向京中写信......” 果然。 卫鸿落冷笑一声,腾地起身,气势汹汹寻至主帐。 猛地掀起帘幕,只见那人俯首案几写着什么,她箭步如飞,一掌夺过...... “同京中告密吗?!是说我轻率迎敌还是恋战不归......”问罪的话在扫过信中内容后哑然...... 怎么是写给父亲的家书...... 她掷下书信,冷厉双眸扫视着营帐,忽将一旁兵书中夹杂的信封尽皆抽出展开...... “你把密信藏哪了?!”她恼恨地将手中的家信砸去。 书页纷纷落下,卫之羽神色茫然,轻声道:“落落,你是不是对为兄有什么误会......”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她心中一紧,却依旧冷声道:“误会?你做的那些事,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未......”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为兄会证明给你看......” 卫鸿落紧握双拳,什么误会?!她都死过一次了—— 可恶!一定是她嫌恶的态度让他有了警惕......要么确定密信不会被她找到......要么真的只写了这些...... 她猛地揪住他衣领,恶狠狠道:“别演了!你迟早会被我逮住——” 该死的毒蛇!她做不到同他虚以委蛇,几次想拔剑,却硬生生压下——她必须更加谨慎......群狼环伺......绝不能让悲剧重演......她要延续父亲和将军府的荣耀...... 终有一日,她会制裁这些恶鬼—— 第23章 带你看看嘉陵城 小将军猛地一推,甩袖而去。搜索本文首发: 我的书城网 鸣玉深深望了一眼跌坐书案的卫之羽后,紧随而去。 其怒气难平,将案几砍得垮作残段,口中银牙咬得咯吱作响。 “小将军......”他犹豫道。 “没事——”强抑怒气,握紧他肩头,“是其太狡诈......” 卫之羽明知自己是小将军所派,却状似无意让他发觉书信......还是怪他未曾查明却草率告之...... “小将军,我......” 眼前人摆摆手,疲惫地揉着眉心,“不怪你,是我冲动......”说着忽然向前栽倒。 鸣玉慌忙接住,惊得心神不安,连连呼唤却无回应。 他匆匆诊脉后,才定了神魂——气血平和并非伤重,见其面容疲倦,许是一时气急加上连日奔波累倒了...... 他轻叹一声,将小将军小心翼翼扶至榻上,望着那憔悴不安的睡颜默默思索...... 卫鸿落醒来后发觉自己身在卫府闺房中,一旁的陈嬷嬷面容忧虑,关切道:“小公子醒了——吓煞我也......” 昨晚那人背着小将军而来,本以为是酒醉,竟是累倒......她忙唤人送至院中,细细守了一夜...... “嬷嬷......鸣玉呢?”她有些迷茫。 “是送回小公子那人吧,他不久前才走......”嬷嬷琢磨着,那人有些面生,是哪个军中士兵?小公子怎么醒来便寻他? 卫鸿落默默点头,转而问道:“听风呢?” “沈副将在营中,方才还来问小公子。” “劳嬷嬷唤他二人来......”她困倦地打个哈欠......千里奔袭时不觉得,一松下来才觉疲惫至极...... “好好,小公子再睡会吧。”陈嬷嬷忙把被角掖了掖。 “嗯......” 看着他熟睡的面容,陈嬷嬷悄悄退了出去,低声嘱咐侍从去请人,又匆匆去了膳房。 鸣玉到卫府时,梧桐院中立着一人,他满身英气,左眉处有道浅疤,瞳仁黑似南山墨玉,身着银甲素色松针纹袍。 “真不愧是小将军特意留下的人......”这人按剑走来,拍着他的肩。 此人知道多少?他端详其神色...... “多亏车骑将军和你坐镇后方,我们才能冲锋陷阵——”话中透出赞赏。 “不过......”他神色一凛,“不知手上功夫如何——”说着提剑刺来。 鸣玉拔剑抵挡,双剑交错时恰有树叶落在刃上,刹那间绽成十八瓣细丝。 他腕翻青莲,剑锋点向对方咽喉,却被其反手撩起的寒芒截住,剑尖相咬处迸出青紫火花。 两人靴底碾过满地残叶,一招一式皆浸着杀气。他卖个破绽,任对方剑锋挑落束发银簪。泼墨长发散开瞬间,剑尖已毒蛇吐信般点向其膻中穴—— “你们在做什么?”小将军披着战袍立在廊下,皱眉问道。 剑尖猛地止住—— “好功夫!不愧是小将军看重之人——”他无视那抵在胸口的长剑,兀自拍掌叫好。 鸣玉默默收剑。 “听风你又胡乱寻人比试!”小将军大步流星走来,拳头狠狠砸向那脑袋。 沈听风一手捂着作痛的后脑,一手刮刮鼻尖,颇为歉疚道:“一时技痒......鸣玉公子,对不住了——” “进屋说——”小将军紧了紧衣袍,转身往里走去。 卫鸿落靠在榻上,疲惫地揉着眉心,方才她被打斗声吵醒,出去便见二人缠斗...... “鸣玉你莫介怀,听风就是个武痴。”她暗自叹气。 鸣玉未言语,而旁边那人仍抱着剑嘿嘿傻笑,她瞪了一眼。 沈听风连忙正色请罪,见其默默点头,便又笑道:“你功夫比我好,怪不得小将军留你不留我呢!” ?鸣玉微微挑眉。 “你守边关比跟着我好。”卫鸿落无奈叹气,“让你找的人找着了吗?” “额......”沈听风挠挠头,“属下将众人问了遍,可都没听说车骑将军有什么亲人......” “大公子?”陈嬷嬷端着热粥走进,“小公子在帮他寻亲?” 也差不多...... 她默默点头。 陈嬷嬷将热粥放下,思索道:“我记得大公子被家主带回时,身形单薄,只穿着一件粗布麻衣......” 卫鸿落双眼一亮,“那衣服嬷嬷还留着吗?” “嗯。可要取来?”见其连连点头,陈嬷嬷慈笑道,“小公子莫急,先用早膳,我去去就来。”说完便转身离去。 “小将军对车骑将军真是关心啊......”沈听风忍不住叹道。 “呵......”她皮笑肉不笑,默默啜粥,瞥见鸣玉散乱的墨发,随手将枕边银簪递给他。 鸣玉愣了下接过,默默束起长发 。 “小公子,这就是——”陈嬷嬷端着匣子走来,打开后是那叠得方正的布衣。 卫鸿落拿起展开,细细摸索......失望地发现它只是一件寻常百姓的小儿衣,并无特别之处...... “还有其他物件吗?” 陈嬷嬷摇摇头,“大公子被带来时,身无长物......” 她难掩失落,那人的身份就这么难查吗...... “小将军可否让在下看看......”鸣玉忽然道。 卫鸿落默默将小衣递去,只见他凝神思索,手指拈着衣角...... “我曾见过这布纹......”他指着衣角内道。 “在何处?”她还以为那是凌乱的针脚呢。 鸣玉沉思许久,最后轻轻摇头。 “没事,想起来再说。”她拍拍他肩,转而侧头道,“听风你先回军营。” “是。”沈听风拱手后快步离去。 “好了——别沉着一张脸了——”卫鸿落展颜一笑,“你来嘉陵一月了,还没好好逛逛吧?” 他肯定对昨日之事耿耿于怀,但实在不必自责,是她先入为主了...... 鸣玉有些错愕。 “嬷嬷你先领鸣玉去厅堂。”她收起衣匣,欲要起身。 “鸣玉公子,请——” 二人走后,卫鸿落换好衣裳,到堂中便见他们正谈论什么...... “正说着呢,小公子就来了——”嬷嬷眼角笑出了花。 “说什么呢?”她望向鸣玉,他却只是浅笑不语。 “走——带你看看嘉陵城——”拽起他手便往外跑。 “小公子——”嬷嬷在身后连声呼唤。 她扬起手,不回头喊道:“夜里回——” 第24章 打架了? 鸣玉同其走在街头,只听馒头铺老伯笑呵呵地唤着:“小将军,又大又圆的馒头给你留着嘞——” “不用不用——”他连连摆手,却抵不过热情相塞,只好笑着接过,随手递来一馒头,“很香——” 鸣玉迟疑着接过,见他大快朵颐,也试着咬了一口...... “嗯......”的确很香...... 没走几步,又被一少年喊住:“小将军——” 他气喘吁吁地跑来,手中递来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这位阿哥是小将军伙伴吧,也请你吃——” 小将军笑眯眯接过,揉着那小脑袋,“好哟,你爹嘞?”说着往其后领塞了两枚铜钱。本文免费搜索:新天禧小说 少年摸着后领将铜钱塞回,气鼓鼓道:“我爹说了,不要钱!小将军别塞铜板了——”边喊边跑没影了。 小将军耸耸肩,“这小鬼——”他又递来糖葫芦,“尝尝我们北疆特色,甜得很——” 鸣玉愣愣地看着他一口一个,也试着尝了尝...... “嗯......”的确很甜...... “嘉陵就是这样,民风淳朴,家家好客......”少年眉眼含笑,俊容透着餍足,嘴角残留的糖渣衬得唇红如膏...... 鸣玉犹豫着指指他嘴角。 少年迷惘地抬手蹭蹭嘴唇,可还是...... 他轻轻叹气,举起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那唇角,等意识到不妥,面前人已面颊泛红,后退几步。 “咳......有糖......”鸣玉窘迫道。 “小将军——”捧着一坛酒的老板娘从酒肆走出,“这位美郎君是——” “鸣玉,我友人。” “呀,同小将军一样俊美不凡呢,不知酒量如何——”她笑吟吟道。 小将军微微侧身挡住他,“老板娘灌我酒就罢了,不能逮着个俏公子就下手啊——” “哪有——”她羞恼地将酒坛一塞,“你别来蹭我酒了——”说着便要往回走。 “错了——”小将军笑逐颜开,不知从哪变了朵花簪在其发髻间,“老板娘人美心善,定不会同在下计较......下回还来喝~”说着晃晃酒坛。 “哼,随你——”她摸着头上鲜花,傲然而去。 “没事,老板娘性子冲,但没恼——”小将军举起酒坛豪饮一口,随即递给他。 鸣玉静静接过,酒香扑鼻,饮了一口,唇齿留香...... “随我去个地方——” “好......”他又拽着自己的手飞奔…… 一路上不停有人呼喊“小将军——” 卖花含羞的女娇娘......粗犷豪爽的打铁匠......神采奕奕的巡街将士...... 即使他健步如飞,还是落了满身珠花香果,连自己鬓边衣角也沾了花叶...... 到了城外,小将军抖落满地馨香,笑容可掬道:“就在前边,走吧——” 穿过密林掩映,便豁然开朗,但见桃林深深、落英缤纷、芳草萋萋,一草庐赫然其间...... “听雨——我带好友来啦——” 只见一位穿月白衫青布裙的姑娘推门而出,那未施脂粉的脸庞透着玉色,双颊泛着海棠红晕。 见到来人,她立即提着裙角跑来,两根扎着红头绳的油亮乌辫蹦蹦跳跳,发梢扫过肩头绣的忍冬花纹,腕上绞丝银钏叮叮当当碰响。 “小将军!”她双眸明亮,笑颜如花:“这位郎君是?” “鸣玉。听雨在做什么好吃的呀?”卫鸿落嘻嘻笑着,这香气她老远就闻到了。 “小将军和鸣玉郎君来得真是时候!春饼才做好呢!还有白玉糕、四神糕......”沈听雨笑吟吟扳着指头细数。 “好好好!那我俩有口福了!”卫鸿落笑着便往院里走。 “二位先坐会儿,我就来——”沈听雨一阵风似地跑进屋里。 卫鸿落拉着鸣玉在青木桌旁坐下,“待会听风会来。” 她眺望远处的屋舍良田,隐约能听见鸡鸣狗吠,“这儿巡卫比城内多些,上月曾有北戎来此劫掠,如今么......” 那含笑双眸闪闪发亮,唇角高高扬起,“他们不敢来!” 鸣玉微微点头,经过一月修整,城外已恢复安定,而北戎轻易不敢来犯。 “小妹——”沈听风远远走来,惊诧地看着他们,“小将军......鸣玉公子也来了......” “哥!”沈听雨端着满盘美酒佳肴在桌旁坐下,笑盈盈唤道,“快来吃!” 起初听风和鸣玉还颇为客气,后来喝多了就揽着他称兄道弟,“论跟着小将军的时日,你得喊我听风兄......嗝......但论手上功夫,我得喊你鸣玉兄......” 他猛地站起来,连连拍着鸣玉的肩,“咱俩各论各的......嗝......” 卫鸿落扶额道:“听雨,把你兄 长扶回去......” 沈听雨羞红着脸拉着他往屋里走,娇嗔道:“喝不了就别喝嘛......” “我还能喝......嗝......” 看着沈听风被跌跌撞撞拽回去,她好笑道:“你别见怪,听风在军中不这样......” 鸣玉轻笑着应声。 “我俩初识时,他还是个愣头青,家中只有病弱老父和年幼小妹,半大时就来军营了......”她陷入回忆。 “那他们......”鸣玉迟疑道。 “他俩如今便守在这里......看见他们耳垂的朱砂痣么?那是幼时他们阿娘怕二人命薄,特请云游僧点的护身印。” 她垂眸,“他们双亲之所以病逝......皆因北戎......”那低沉的眸光闪现杀意,“我们将士正是守此......” “会守住,也会守好......”鸣玉举盏宽慰。 卫鸿落展颜一笑,杯盏相碰铿锵作响,“自然——” 她又说了许多嘉陵的故事......春日哪片花海最美......夏日哪家梅子酒最解渴......秋日哪些树上的果子最甜...... “冬日嘉陵银装素裹...年节时爆竹声声......锣鼓喧天......大伙都在......真好......”她迷迷糊糊道。 “小将军莫醉了......我们回吧。”鸣玉默默拿走其怀中酒坛。 “不会——给我酒——”眼前人倾身就要来夺。 他无奈地将酒藏到身后,“小将军再喝便醉了......” “给我——”她左抢又抢,那酒坛却又飞到了头顶...猛地恼怒扑去,却与他撞了个满怀,酒坛应声而碎...... “怎么......”沈听雨急急走出,却见小将军气冲冲扑倒在......惊愕的鸣玉身上...... 这是......打架了? 第25章 也配? 却见小将军满脸惋惜地捧着破碎的酒坛,神态似醉非醉…… 他猛地站起身,气呼呼指着鸣玉道:“赔我酒——” 沈听雨忙拉住他,柔声哄道:“酒还有呢,但小将军不能再喝了……”又侧头对鸣玉歉疚说,“鸣玉公子莫恼,小将军醉了才如此……” 鸣玉默默站起,垂眸看着那醉眼道:“我赔。搜索本文首发: 拉小书网 ” “那就行——”本欲转身,却一个踉跄,跌进他怀中。 鸣玉稳稳扶住,“沈姑娘,我等就不打扰了,告辞。” “额…好……小心点喂——” 她面带忧虑地看着远去的二人…… 鸣玉公子应该能应付酒醉的小将军吧…… 之前不是醉了便睡么? 这次怎如此不安分…… 鸣玉微微侧首,小将军不是拽他腰带便是扯头发…… 怎么…这么像顽童…… 无奈之下,他取其红缨缚住双手,倒是不乱动了,只是不肯走,扬着脸道:“背我——” 鸣玉轻叹一声,默默蹲下,却不知少年何时解开了双手,那鲜红发带忽地蒙住他双眼。 少年骤然搂住他脖颈,酒香缠绕袭来—— “认得回去的路吗?”那清笑喷薄至耳尖。 他身形略僵,沉息几许,背着少年郎缓步向前,“认得。” “好。” 少年靠着他睡去,那柔软清香的墨发不断蹭着他面颊和脖颈,彼此气息早已紧紧纠缠…… 那白皙的双耳也已红如绯玉…… “小将军又醉了……”“咦——小将军又折腾谁啦——” 沿街众人哑然失笑,只见那蒙眼白衣郎君广袖垂落如流云泻地,背上歪着个红袍小将军。酒气混着衣襟间的杜若香,熏得道旁残叶都泛起桃花色。 "唔...拿酒来..."小将军忽地扬起脖颈,那手胡乱拍落了郎君束发银簪,泼墨长发散下来,正笼住小将军熏红的右颊。 众人嗤嗤笑着,鸣玉不禁步履生风,他反手托住小将军下滑的腰身,肩上忽然传来温热触感,竟是少年将额角抵在他肩窝…… 滚烫的呼吸里漏出句"鸣玉",惊得满树红梅抖落几朵红萼,飘飘摇摇坠进他未束的发间…… 他步履一顿,便急急走回卫府,却在梧桐院前被拦住。 “放下。”冷声中满是愤怒。 鸣玉揭下发带,眸中冰若寒霜,只见卫之羽阴沉着脸,按剑立在院中。 鸣玉不发一言,将背上人轻轻靠门放下,抽出剑冷着脸走上前。 忽闻梁间惊鸟振翅,卫之羽踏着青石,剑作游龙探海式直劈而下。他却不退反进,剑穗上系着的白玉环佩叮当相击,倏忽间将杀招化作绕指柔。 双刃相擦时发出的锐响,倒似扯断的冰蚕丝琴弦,余韵里还颤着未尽的杀心。 “你也配?!” 尘光被剑气撕扯得明灭不定,却见那齿间寒光竟比剑芒更利三分,回手便是急风骤雨般的十二连刺。 剑风扫落梧桐叶,破碎的残叶在剑气里翻飞,倒似枯败混着血腥气…… 两剑时而交颈如鹤,时而撕咬似狼…… “你们……呀,小公子怎么睡在这儿啊……快快——别着凉了——”陈嬷嬷惊诧地走进,先是见二人缠斗,又是瞥见门旁熟睡的小将军,赶忙把他搀起。 二人猛地收手。 “唔……嬷嬷……”小将军揉着睡眼,稀里糊涂地被其搀着往里走。 “哎呀,可别受寒了——”陈嬷嬷满脸紧张,“劳烦鸣玉公子煮碗姜汤,大公子先回清枫院吧,有事待小公子醒了再说。” 鸣玉转身去了膳房,而卫之羽犹豫一阵,才默不作声离去。 等鸣玉端着姜汤走进房中,小将军已然熟睡,一旁守着的嬷嬷轻轻接过姜汤放下,示意他一同往外走。 缓缓合上房门后,嬷嬷压低声音道:“鸣玉公子还记得早时的话么?” 鸣玉点头,那时说了些小将军儿时招猫逗狗、上树爬墙的趣事…… “有次小公子爬上了这棵树树顶。”嬷嬷望着面前高大的梧桐树,回忆道,“结果却下不来了,大公子那时也是个半大小子,又惊又怕,还是上去把他背下来了。” “这事家主和我们都不知,小公子怕挨骂,便央着大公子瞒下……后来还是知道了,家主气得罚他俩跪了三天祠堂……” 嬷嬷拍拍他的肩,“他们兄弟素来亲厚,鸣玉公子多多担待——” 鸣玉眸色一沉,几不可见地点头。 陈嬷嬷显出笑意,“鸣玉公子的厢房就在一旁,若缺什么尽管唤我。” “多谢。” 嬷嬷摆摆手,“都是小公子吩咐,我先去备晚膳。” 鸣玉目送其离去,静静回了房——无怪乎小将军如此束手束脚…… 除了幕后之人不明,还有周围众人都是如此…… 似乎只有他身在局外……看得分明——卫之羽确有所图,小将军也 欲将其除之而后快,只是有所顾忌…… 他指尖轻叩,忆起那布衣纹……低声唤来暗卫前去追查…… 其他事都理得清,唯有…… 他从袖中取出那朱红发带,拨弄着尾间流苏…… 并不是理不清……是他不敢理…… 放下? 他不会放...... 也配? 他勾起冷笑,起码比那人配…… 翌日,卫鸿落颇为苦恼地揉着脑袋起身......昨日又醉了......似乎是鸣玉背她回来的......本来还要去军营...... 她轻叹一声——醉酒误事...... 再也不喝......醉了…… 瞥见一旁的衣匣,忽然想起一事,忙唤来陈嬷嬷,“嬷嬷,母亲的旧衣还留着吗?” 嬷嬷愣了下,露出怀恋的神情:“夫人的旧物都还在呢,小公子要去看吗?” 她点点头,跟着嬷嬷去了梅林苑,院中晚梅静静绽放,屋内陈设一如旧时,虽显寂寥却一尘不染,想来嬷嬷时常打理...... “夫人的旧衣都在此......”嬷嬷抚摸着一件有些磨损的金甲,“夫人最后穿的便是这件......”眼里不禁泛起泪光...... 第26章 还不算折腾他了 卫鸿落轻轻揽着嬷嬷肩头,柔声安慰道:“嬷嬷莫哭,若我们伤心,母亲也会难过呢......” 嬷嬷收起悲意,拍着那肩头的手浅浅笑道:“小公子说的是......” “劳嬷嬷替我收好这金甲,我想将其带在身边。搜索本文首发: 小说痴 ” “好。”嬷嬷慈爱地笑笑,随即去寻衣匣。 等皇帝收到战报,便会召他们回去......在此之前,得把这边处理好...... 她收好衣匣,匆匆去了军营...... 鸣玉早早出了门,他沿着昨日回来的路细细走了一遍...... “美郎君——可是在寻这个?”酒肆的老板娘朗声唤他,手里举着的正是那银簪。 “正是。”他走近接过,浅笑颔首,“多谢。” “不妨事——郎君笑起来多好看呀,就该多笑笑——”老板娘捂嘴笑道,“这银簪瞧着像小将军的,鸣玉公子莫要见怪,我们这位小将军呀,千好万好,只一点——” “嗯?” “嗜酒——轻易不醉,醉后轻易不饶人......”她忍不住欢笑,“有一次小将军酒醉纵马,在街上横冲直撞,吓得商户们连连闭门,而他兄长在后头苦苦追逐呼喊——” 他略扬起嘴角。 “还有……”老板娘不禁捂着肚子笑,“有次小将军酒醉差点把那豆腐西施扛回家……还是被其兄长拽回去的……” 鸣玉轻轻挑眉。 “更有次醉后剑兴大发,在城墙刻了个硕大的酒字,气得老将军禁了他一月的足……哦,那次还拎着怕高的小听风在屋顶跳来跳去——那尖叫声刺破天际,远在城外军营的都听见了……”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酒醒后小将军便去赔礼道歉,小听风打那后也不怕高了,只是轻易不肯和他喝酒哈哈……” 昨日沈听风倒醉得快......这么说来,小将军还不算折腾他了...... “不知老板娘昨日的酒可还有?” “醉红霞还剩这坛嘞。”老板娘取出酒,笑盈盈道,“小将军还想喝?” 鸣玉轻轻点头,置下银子,接过酒坛,“多谢。” “小将军要的不收钱——”她将银子递回,“他前番塞的银子又给多了......”昨日那花中正藏着碎银...... 鸣玉缓缓起身,微微一笑,“这酒是我买给小将军的赔礼。”说完便扬长而去。 老板娘一时没反应过来...... 居然......不是小将军赔罪? 营帐中,卫鸿落正埋首军务,头也不抬道:“进。” 来人却不说话,她抬眼一瞧,原来是鸣玉,他怀中还捧着一坛酒—— 哦......昨天她好像说了......但那是醉话...... 她有些歉疚道:“昨日对不住了......酒醉之言,不必在意......” 鸣玉勾唇一笑,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在下言出必行。” “嗯......多谢......”她浅笑着接过,“看你心情不错,嘉陵的确是个让人舒心的地方吧?” “是。” 这儿很好......他也想清了一件事...... 一件不会放手的事...... “既如此,那便留下吧。”她笑得分外和善,正愁没人干活呢...... “小将军......”沈听风急急走来,“鸣玉也在?” “嗯,怎么?”卫鸿落微微皱眉。 “那单于又囔着要什么美酒羊肉......”沈听风颇为恼怒——此人真是得寸进尺,还以为是在他王庭吗? “断头饭倒颇为丰盛,你问他吃不吃?”她冷笑道。 沈听风忍俊不禁道:“是,属下这就去问。” “你带鸣玉去战俘营看看,若有不妥便来寻我。”这一月他将城外打理得不错,在回京前,她可不想战俘营出什么问题...... “是。” 沈听风领着鸣玉出了营帐,先去敲打那单于一番,再带着他转了一圈。 “小将军善待战俘,但保不齐有个别贪得无厌的,你也不必惯着……”沈听风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反正这块就交给你了!小将军还是很放心你的!”他郑重地拍了拍鸣玉的肩。 后者轻轻点头,他顿时揽其肩嘿嘿笑道:“昨日你真和小将军打起来了?” “……” 鸣玉嘴角一抽,“没有。” “嘶......那听雨怎么说......”他疑惑地挠挠头。 “是我不小心摔了酒坛......” “啊?!”沈听风惊呼出声,“酒可是小将军命根子,他居然没揍你?!” 上次他不过偷偷藏了小将军的酒,便被追了三条街...... 鸣玉轻轻摇头。 “啧啧......”沈听风 连连拍着他肩,“鸣玉兄,小将军可对你忒好了......” 的确如此......之前卫之羽只打发他去城外处理民事,而小将军却让他管战俘营...... 自然不会让其失望...... 远在千里外的京城,皇宫内,那战报递到了御前,皇帝扫了一眼,拍案大笑:“哈哈好好好......真不愧是小将军!此战后北戎必不敢来犯——” “恭喜陛下——”一旁大监喜气洋洋恭贺道。 “去请礼部尚书和护国大将军!朕要亲迎大楚的英雄们——”皇帝几乎笑得合不拢嘴。 大监连连应是,笑着退了出去。 小将军荣宠显赫,前途无量啊...... 几日后,嘉陵城正在为小将军他们送行,满城的男女老少皆欢天喜地来相送,沿街人头攒动,喧闹不绝—— “小将军一路平安——”“多亏有你们啊——别了将士们——”“小将军要回来看看我们啊——” 人声鼎沸伴着鞭炮齐鸣,百姓连连塞来鲜花瓜果,将士们百般推拒不下...... 相送到城外十里,百姓才站住脚,不断挥着手喊道:“嘉陵恭送诸位英雄——”“珍重啊——诸位——” 只见红袍小将军高高扬起手,那红缨缠着墨发在灿阳中跳动,不回头朗声道: “嘉陵,再会——” 那赤骥飞驰而去,银枪拍得铁甲哐哐作响,其余人紧随其后,马蹄声声,卷起尘土翻飞,众人目送他们身影远去...... 第27章 定不负陛下所望 而在草原的金帐内,座上之人半边脸陷在狼皮阴影里,银丝编就的额链坠着枚狼牙,他屈指敲打金杯的节奏忽快忽慢。本文搜:卡卡小说网 免费阅读 “小叔!卫军今日便走,为何迟迟不去救我达和我姆?!”少年不禁怒火中烧。 “侄儿莫急,轻易难取,待小叔从长计议......” “用不着!我自去——”说完便拂袖而去。 一旁的老萨满缓缓开口:“恐其惹祸......”那声音活像从喉头挤出,如虫蚀朽木吱吱作响。 他漫不经心地挥挥手,“到底是我小侄儿......”若听话便留其一命,不然...... 当初小侄儿狼狈逃来求助,他便领人去追,倒也碰上了撤离的卫军——为首的红袍少年远远张弓,一箭射落他的金冠。 那桀骜的面容满是挑衅,他拦住愤怒的众人,静静看着那人远去...... 当初错失的小狼已长成如今模样了么...... “失我鄢支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孤阴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小将军......了不得...... 他勾唇一笑——眉如新月裁出的柳叶,眼尾却斜飞入鬓,瞳色绿得像漠北稀见的琉璃盏,映着火光正如夜间狩猎的幽狼...... 连日赶路,京城已遥遥在望,小将军忽然勒马朝密林驶去,“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众人不疑有他,继续策马赶路...... 朱雀门洞开时恰有晨光刺破云层,皇帝玄色冕服上的十二章纹竟似活了过来,灼灼日耀在龙纹间流转生辉。 他抬手扶正十二旒玉藻,垂珠相击声竟压过了凯旋鼓乐,惊得丹墀两侧铜鹤香炉吐出的青烟都凝滞半空。 忽见旌旗转过永安门,最前头那面军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倒像团不肯熄灭的烈焰。 恍惚间似乎瞧见故人身影...... 皇帝向前半步,腰悬的蟠龙玉具剑撞上金镶玉带钩,锵然声里藏着二十年前亲征时箭疮的隐痛...... 三军跪拜时铠甲摩擦声如朔风过松林,皇帝掌心早被鎏金阑干上的螭首硌出血痕。 礼官高唱"赏功"后,皇帝亲自为小将军披上紫貂裘,却见那人金甲正是...... 此时天边忽滚过闷雷,惊起满城檐角铁马,倒似阵亡将士的甲胄在九霄外列阵重鸣。 “此战诸位立下汗马功劳,皆当论功行赏——”皇帝威然道,“小将军功不可没,只是为何着亡母旧甲?” “回陛下,”他叩拜道,“生者封侯拜将,亡者也不应遗忘,此战虽胜,却有两万将士殒命,还请陛下准我等为同袍默哀。” 皇帝颔首,示意众人默哀。 将士们神色悲思,望向小将军的双眸满是敬仰爱戴。 “收瘗遗骸,官给葬事,追发恤银,免赋差科,封叙女眷,荫补子嗣,优给遗属——”皇帝洪声道。 “陛下圣明——”众人皆叩拜。 “还有,”小将军忽然出列,“鸿落同母亲一样是女子,不知陛下之前所言可还作数?” 那双目灼灼,看得他一时恍惚,众人更是一片茫然...... 卫将军忙叩拜道:“拙女失言,陛下恕罪——” “你说什么?”皇帝龙眉微蹙。 “回陛下,老臣惶恐,幼女体弱,自小作男儿养,其实不敢受封,故直言。” “陛下金口玉言,可要反悔?”那星眸又直视他。 “鸿落——”卫将军低声呵斥,“陛下恕罪,小女不知轻重......” 皇帝神色复杂,同样的五色盘出现在众人脸上—— 他们是不是听错了? 小将军是女子? “陛下恕罪。”卫之羽上前叩道,“舍妹心直口快,无意冒犯陛下——”悄悄扯着卫鸿落衣角。 而她却甩开,又上前一步,直直道:“陛下?” “咳......卫鸿落接旨——”那龙目扫来,一旁的大监慌忙上前喊道。 她一言不发跪下,其他人皆屏气凝神...... “此次北伐汝奋勇当先,功勋卓著,故擢骠骑将军,赐紫月青霜剑。” “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后又加封卫之羽为昌平候,封沈听风为关内侯,余者亦有封赏。 只是皇帝一直沉着脸,册封礼毕,便摆驾回宫,未曾提及庆功宴诸事。 百官总算松了口气,方才他们一直捏着把汗,唯恐龙颜大怒...... 小将军胆子也太大了......居然...... 卫老将军和昌平候也是......女扮男装......糊涂啊—— 众人一时犹豫,未曾上前庆贺,等他们回神,小将军已不知去向。 而匆匆回宫的皇帝正在御案前执笔,九龙屏风后漏出几缕沉水香,他指尖摩挲着鎏金诏书。 “陛下.... ..”大监硬着头皮道,“小将军请见......” “不见,让她回去——” 大监迟疑着,见皇帝看来,慌忙叩道:“陛下恕罪......小将军说若陛下不见,她便长跪不起......” 皇帝忽将诏书往玉案一搁,十二旒垂珠晃碎满室光影,恰掩住眼尾新添的细纹,“让她滚进来——” 大监匆匆退下。 卫鸿落快步走近,猛地跪下,却不小心扯痛旧伤,吸气声惊得蟠龙柱旁铜鹤香炉吐出颤巍巍的青烟。 “起来。”皇帝冷冷道。 “陛下,鸿落错了......”那神情颇为委屈。 他冷笑一声,“你好得很——” “陛下,鸿落不该当众挟功邀封......”那水眸倒可怜兮兮,“更不该隐瞒......陛下恕罪——” 忽有西风卷起鲛绡帷帐,露出屏风后悬着的《陇西破阵图》。画中金甲女将持枪立马的模样,与殿下跪着的少女重叠又分离。 他轻叹一声,走上前扶起她,“你若提前知会,朕好歹有个准备......” “伯父......鸿落真的错了......”那长睫扑闪,如蝶映花眸,这状似懊悔的模样倒把他逗乐,笑骂道:“你这泼猴——” 她那面庞倒像戏剧脸谱,霎时间眉开眼笑,搂着他胳膊道:“多谢伯父!鸿落还是那个鸿落啊——” “唉——”皇帝摇着头。 她俏皮一笑,“伯父不气啦?” “呵,庆功宴就别想了,滚回去反省,三日后上朝......” “好嘞!”她嘻嘻笑着,脚底抹油跑了。 阵阵清风吹来,卷起那画卷,那画中人栩栩如生,好似要从画中走出...... 皇帝久久凝望,忽低声叹了句:"太像......" 第28章 岂会害怕? 在卫鸿落走后不久,卫老将军又来请罪,皇帝静静看着他痛心疾首的模样。本文搜:看书屋 免费阅读 最后止住他喋喋不休的忏悔,与其手谈一局。执棋间不禁说起当年,三人戎马征战时...... 默默送走他后,卫之羽又来了,皇帝头痛地挥挥手,“不见——将此诏书送去将军府——” “嗻——”大监忙上前接过,施礼退出。 “陛下尚不得空,令老奴前去将军府颁诏,昌平候,请吧——”他含笑相请。 卫之羽默然,随其一同回了将军府。 卫老将军和小将军匆匆来迎。 “卫鸿落接旨——”大监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紫微垣动,当有白虎应世。 尔卫氏鸿落,起于幽燕将门,少通兵法,昔年雁门关外,单骑破匈奴连环马;今岁阴山北麓,轻骑千里袭营,血染征袍之日,正玉门飞絮之时。 今特晋尔为骠骑将军,领灵州节度使,赐: 青鸾衔日紫锦战袍,缀南海夜明珠九颗 前朝名匠欧冶子所铸龙鳞剑,剑铭"轻生死重社稷" 食邑三千户,加授丹书铁券 尔其慎守忠贞,毋负朕躬。昔护国夫人以身许国,朕观卿英姿,当效先人遗风。 ......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洪武十三年五月初九日御笔” “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望——” 卫鸿落颇感意外,本以为最多受封将军,没想到...... 灵州节度使...... 送走大监后,她被父亲唤住,只见其面色低沉,冷声道:“跪下。” 唉,还是逃不了这番兴师问罪...... “你素来任性,但怎敢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要陛下赐封!”语气中极力压抑着恼怒。 卫鸿落默默低头,一言不发地跪着。 “如此莽撞行事,你——”老将军气得捂住胸口。 一旁的卫之羽连忙扶住,低声劝解道:“父亲息怒,是之羽不曾事先告知,纵容落落犯此过错......” “莫替她说话,此事必是其一人所为!” 卫鸿落挺直了背,咬着牙道:“我并非一时冲动,若不如此,何时才有出头日——”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她猛地打断,“父亲是为我好,可女儿不愿嫁人!不管父亲信不信,这大将军我当定了——” “你——”气得他手指颤抖,那倔强的面庞满是不服...... “父亲保重身体,儿自去祠堂罚跪......”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老将军几欲开口,却只轻叹一声,并不是他不信,而是此路艰难万险,倘若行差踏错...... “父亲,之羽也去......”“不,让她好好反省,你得去庆功宴......” 卫之羽犹豫再三,最后轻轻点头。 宫宴上皇帝未曾露面,是由太子代为祝酒,几巡后众人醉意上涌,免不了议论纷纷—— “小将军战功卓著,武艺高强,当真是......”“我等同小将军在军中近十载,竟不知......” 太子也迟疑道:“昌平候,令......妹怎不曾出席?” “劳殿下挂心,舍妹略有抱恙,故未至,” “小将军病了?”一旁醉醺醺的沈听风诧异道。 他还是不能相信小将军是女儿身......那可是他素来敬慕的小将军啊......他们相处多年......称兄道弟...... “小病而已,不必忧心。” “那何时能见到小将军?”他一定要当面问个明白!不然睡不着觉...... “几日后吧,关内侯可有要事?” “没......好吧......”沈听风失望地自饮自酌。 众人神色各异,忽闻得大监来报: “圣上口谕——赐西域葡萄酒百坛,与诸君同贺——” “臣等谢主隆恩——” 大监笑眯眯地走近昌平候道:“素闻小将军好酒,陛下特留此美酒待其共饮——” “多谢陛下。”卫之羽接过葡萄酒,浅笑道。 席间众人纷纷来贺:“陛下鸿恩,小将军后生可畏啊——” “是啊是啊,小将军巾帼不让须眉,打得敌寇胆寒,实在是大楚将星啊——” 卫之羽一一浅笑回礼。 次日,圣旨一出,引起轩然大波,陛下不仅封其为骠骑将军,还领灵州节度使...... 灵州位于西北,陛下特设此节度使,令其捍御北狄...... 再加上昨夜赐酒......陛下对小将军依旧寄予厚望啊...... 不过京中众人议论得更多的却是—— 小将军竟是女子?! 他们或惊或喜,或悲或怒...... 好似巨石投水,不仅泛起涟漪阵阵,而那溅起的水花更打得众人晕头转向...... 此时那罪魁祸首正在祠堂中净心思过...... 这三日她想了许多,换红妆本是深思熟虑——京中老狐狸多,万一被识破...... 御前邀封倒是一时激愤,可若不逼上一逼,陛下何时能点头? 她所要面对的从来就不是一道圣旨,而是成为众矢之的后的明枪暗箭......这也是父亲所顾虑...... 但她卫鸿落岂会害怕? 纵使前路魑魅魍魉显形,她必一一斩之—— 寅时三刻,紫宸殿九重玉阶凝满寒露。文东武西的蟒袍补服们垂首屏息,独闻更漏声咽。 忽听得殿外铁甲铮鸣,惊得掌事太监手中麈尾一颤,拂落了香案积年的檀灰。 "宣——骠骑将军觐见!" 第29章 岂料君如此自狭 唱喏声在五凤楼间跌宕回旋,却见那朝阳门洞先是转出两列玄甲卫,手中陌刀映着霞光竟似泣血。搜索: 今晚吃鸡 本文免费阅读 待得金吾卫撤了戟阵,方见少年将军踏着龙尾道缓步而来。晨风卷起猩红披风,露出内里金丝软甲,日光一照,倒似尊移动的鎏金神像。 三公座前的铜鹤香炉忽吐异香,老丞相眯眼细看:那顶凤翅兜鍪下原是张年少英气的面庞,眉间却凝着塞外风霜。 那腰间玉具剑随着步伐轻叩金鳞护腰,每声脆响都惊得户部尚书袖中佛珠多转一轮。 最奇是那柄御赐的龙鳞剑,剑鞘未动而自鸣,声如幼凤初啼。兵部尚书偷眼觑向武将行列,正见镇国将军指节捏得玉笏发白,冠上东珠随青筋突突直跳。 其跪拜时,忽有疾风穿殿而过。但闻"咔"地轻响,胸前那枚雕着狴犴的护心镜竟裂开细纹,映在九龙金砖地上,恍如一道闪电劈开了朝堂的静水。 此时檐角铜铃大作,惊起栖在藻井中的金丝燕,扑簌簌掠过少年将军头顶,落下一片绒羽正沾在御史大夫的獬豸冠上。 “臣叩见陛下,鸿落不负所托,同众将士把那贼寇驱之,使边疆复得安宁,此皆仰赖陛下圣明——” “嗯......卿前番及第后还未授官,卫鸿落听旨——” “且慢——”礼部尚书急急出列,“骠骑将军战功不假,可前番春闱——” 那炯炯有神的双目射出尖锐寒光,“不知尔是如何过得试前搜检——” 礼部侍郎王得为冷汗直下,方才他便心慌惮惮,唯恐揭起旧事—— 前番为在小将军面前买个好,他哪里敢仔细搜检—— “不知礼部尚书何意?”卫鸿落静静道。 “陛下设此制正是为了公正选才,不知凭汝身如何入得考场?!”他朝皇帝叩道,“会试出此疏漏,老臣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 王得为慌忙上前请罪:“微臣一时不察,还请陛下恕罪——” 卫鸿落神色如常,缓缓道:“举子众多,王侍郎忙中出错也是情有可原......”那星眸忽地逼视,“不知老尚书此意,可是疑我得中有差?” “且不说女子科考闻所未闻,这般监察下汝就算及第,焉能名副其实?”那话近乎拷问。 “呵。”卫鸿落冷笑一声,“老尚书是问我,还是问众进士呢?难道......陛下钦定也有误?” “老臣无此意。”他又叩拜道,“陛下慧眼如炬,选贤举能,可不妨有那滥竽充数之人混过了会试......” “你不如直说疑我夹带!”她冷声道,“搜检潦草,我正好蒙混过关,侥幸过了会试,又得幸中了探花,是也不是?” “汝尚有......” “好了——”皇帝揉着眉心,疲倦地抬手,“鸿落之才,朕已亲试,尚书莫要多心......” “可......”礼部尚书还要开口,见龙颜倦怠,便默然不语。 “为免他人猜疑,陛下不如殿上考较臣一番,也好让众人心安——” 那身姿笔挺,红袍飞扬,金甲熠熠生辉,端的是义正言辞,从容不迫—— “这......”皇帝面露迟疑。 “陛下圣明,骠骑将军此言在理,还请陛下赐题考之——”卫老将军跨出一步,躬身行礼。 “嗯......既如此,诸位都起吧。”皇帝一挥手,望向卫鸿落道, “朕便考你三题,一则论《四书》《五经》,二则制此次北伐表章,三则策西北边事。三炷香之内可作得?” “一柱香即可。”她潇洒一笑,眉眼尽是胸有成竹。 大监忙唤人取来纸笔案几,那檀香静静燃起...... 众人鸦雀无声,都瞧着殿上执笔的小将军,只见其眉眼飞扬,笔杆狂舞,信手间已作得三篇文章。 “请陛下阅之——” 大监忙接过上呈,皇帝龙目一扫,显出几分笑意,看到卷末,不禁扶须笑叹:“鸿落好文采,诸卿可观之——” 大监又将其传给众人,礼部尚书细细瞧过后,一言不发。 其余人则边看边叹—— “小将军一手草书出神入化,这经论也翻得新意——” “这表章倒颇为老练,竟无半分纰漏——” “啧啧,这策论实为佳作!小将军胸有沟壑,笔下乾坤——” 林相也满意地扶须点头。 “既然众卿无异议,那便授鸿落翰林院编修。” “臣领旨。” 嗯......怎么不去国子监? 也是...... 她风头正盛,不好一再逾矩...... 翰林院也行——即可结交士子,也是皇帝近臣...... 殿中又议起他事,辰时散朝后,众人走在宫道上,有不少人围住她,还是千篇一律的恭贺,她浅笑着回应。 “小将军文武兼备,下官敬仰之至。” 王得为笑容满面,方才还以为大祸临头,没想到小将军会替他说话......殿上那一番策论,真是风头无两啊—— 卫鸿落静静瞧着那颇为谄媚的笑脸,眉角轻抽,“王侍郎谬赞。” 她语气淡淡,此人虽是趋炎附势之徒,但的确阴差阳错助了她...... “哪里哪里,小将军文韬武略,下官正要多多请教啊——”他连连拱手,异常谦卑。 “在其位,谋其职罢了。”她随手一挥,此人有些才干,但素来投机取巧,倘若其尸位素餐,她也不会客气...... “是是是,听小将军一席话,正如醍醐灌顶,下官必加倍勤勉,鞠躬尽瘁......” 卫鸿落草草点头,不再同其纠缠,转而去寻林知许:“林兄可要去翰林院?不若一同?” 没等他回应,便搭着他肩一起走。 林知许温和的面容有些僵硬...... 卫......小将军竟是...... 他素来识礼慎行,可却与其称兄道弟...... 《礼记》有言: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 可他...... 林知许默默抽身,施礼道:“骠骑将军先行,林某稍后。” 卫鸿落一愣,皱眉道:“林兄何意?难道你在避嫌?” “骠骑将军声名显赫,自当修身......” “什么?”她不满道,“我同林兄君子相交,岂料君如此自狭——”眉宇隐现怒意。 “既然君洁身自好,那在下也不烦扰——”说罢拂袖而去。 林知许怔怔地看着那远去的身影—— 君子之交...... 他并非顾惜自身,而是恐其受非议...... 是他自狭了吗...... 第30章 女子又如何? 卫鸿落在翰林院枯坐一天,她初来乍到,众学士客气却疏离......只让她翻些文史书卷...... 罢了,来日方长...... 父亲曾叮嘱她先沉心做些实事,待众人信服后,他便安心退了,到时子承父业,她得撑起卫府,做那御守国门之将...... 但此时,得先打消那些议论......父亲说要补她及笄礼...... 几日后,将军府前车马喧闹,文武百官簇拥而至—— 护国大将军大宴宾客,要为其女盛行及笄礼,要问此女何人? 正是那受封的骠骑将军,其名震京都,街头巷尾闲谈不断,世家大族茶话闲余也不免提及此奇女子—— 众人难掩好奇,心思各异,纷纷而至。本文搜:肯阅读 免费阅读 只见恰逢微雨新晴,将军府十二扇朱漆门尽开。卯时未至,丫鬟们已捧着鎏金铜盆往来如蝶,蔷薇露的香气漫过影壁上“忠勇传家”的篆刻。 "吉时到——" 礼嬷嬷捧着嵌七宝的紫檀妆奁转过回廊,却见垂花门前早落满各府贺帖。最扎眼的当属东宫那卷泥金笺,竟用玄武纹火漆封着。 卫鸿落端坐菱花镜前,乌发间暂束的素银带忽被霞光映成血色,惊得梳头娘子失手跌了犀角梳。 晨光里但见其眉似远山含黛,眸如寒星坠潭。满头青丝尚未挽起,发间缠着的猩红珊瑚珠串随动作轻摇,倒似雪地里溅开的几滴血梅。 身上那袭御赐的流云锦及笄服,银线绣的百鸟朝凤图在转身时忽变作孤雁南飞,原是西域幻光纱的玄机。 "姑娘且看这支攒珠步摇。" 老嬷嬷捧来赤金嵌蓝宝的头饰,却被她抬手推开,径自取过案上白玉冠——这是用漠北战利品中的羊脂玉雕成,形制仿了男儿进贤冠,冠侧斜插一支未开刃的短匕权当发簪。 三加礼始,初着采衣时,西席先生献的《女诫》忽被穿帘燕儿衔走一页。待换上曲裾深衣,礼部女官捧来的玉笄竟与贵妃生辰礼制相同,缀着的东珠足有龙眼大小。 最奇是加钗冠那瞬,供在祖宗牌位前的青铜朱雀香炉蓦地吐出一缕青烟,好似先人也在赞叹。 宴开九十九席,水榭戏台正唱《高山流水》,她举着累丝嵌宝的金爵敬酒。礼成时,大将军亲手将御赐的九鸾点翠冠戴在女儿发间。 忽有长风至,只见那丈余长的冰鲛纱迎风展开,赫然现出纱角题着的狂草诗句,细看竟是——“不羡乘鸾女,愿为黄沙卒”,笔锋凌厉处挑破了三处纱眼。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暗叹不已。 “诸位前来观小女及笄礼,老夫感激不尽——”卫老将军举酒致意。 宾客皆举盏回敬,“老将军好福气——小将军素来英姿飒爽,着红妆更是风华绝代——” “好一位绝世佳人!小将军深藏不露啊——” 卫鸿落浅笑着回礼,“诸位谬赞,此前不得已作男装,若有得罪之处,鸿落在此赔礼了——”说着满饮三大斛。 “好!潇洒大方!愚兄敬汝一杯——”沈砚舟飒然起身相敬。 “小将军洒脱随性,孤也敬汝一杯——”太子殿下浅笑着示意。 其余人纷纷举杯相庆,她笑着回应。 “圣旨到——”大监忽至,众人叩拜行礼。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宜之于假。永受保之。 卫氏鸿落,性资敏慧,谦谦有礼,能文能武,逸群之才,故赐《百凤朝阳》缂丝图一幅,钦此——” “臣叩谢陛下。” 那凤凰尾羽上的金线被清风吹得簌簌颤动,小将军圣宠极盛啊...... 礼成宴罢,众人各有所思,缓缓告辞。 而林知许踌躇再三,还是近前道:“前番在下失言,还请小将军莫要挂怀,此为贺礼——” 他端正地递来一册兵书,皆是孤本...... 卫鸿落笑逐颜开,“这才对嘛!多谢林兄啦——”她欣慰地接过,他还不算太迂腐,也知道送兵书赔罪...... 林知许温润一笑——的确是他自狭了,小将军非寻常女子,自然不该以俗礼待之...... 送走宾客后,卫鸿落独倚湖边栏杆。 “落落,”卫之羽含笑而至,“这是为兄备的及笄礼......” 只见那紫檀木簪精致非常,那云海翱游的凤凰栩栩如生,他的指尖却有不少伤痕...... 她一言不发地接过,在他欣喜的目光中,随手将其掷入池中,惊散满塘锦鲤。 她转身便走,而身后的卫之羽呆愣原地...... 他僵硬地侧头望向湖中,见那涟漪阵阵,心中也隐隐作痛...... 卫鸿落回了梧桐苑,却发现书案上放着一长锦盒,旁侧素白信笺上写着行云流水的两字—— 笄礼。 她打开锦盒,只见那银枪寒光凛凛,长一丈二尺,精钢所制,枪头为流梭四刃, 幽寒锋利,枪头末端以红缨点缀。 她信手舞之,竟似朵朵红梅绽放,锋利无比...... 唇角止不住上扬——几日不见鸣玉,他便是在备此礼么...... 可至今未回,看来他还挺忙...... 不过此礼甚得她心—— 她是女子,女子又如何? 照样征战疆场,血染黄沙,舞起银枪便可刺穿那狼子野心—— 及笄礼后,众人默默接受那实情——那些世家子弟起初还有些别扭,可小将军神情举止同往常无异,他们也慢慢放下芥蒂,仍旧同其策马游街,郊外射猎。 这日他们正狩猎后回城,那红衣小将军仍满载而归,还是那般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还有些含羞带怯的姑娘赠来珠花。 只见其俊目含笑,红唇扬起,落落大方地收下致谢。 姑娘们红着脸匆匆离去。 “......”一旁的贵族士子面面相觑—— 小将军不是女儿郎吗......这同先前有何区别...... 那京中闺秀们也曾芳心尽碎,可后来瞧着那一如往常的俊美面容,还是忍不住心甚喜之...... 梦中人虽成不了枕边人,但多瞧瞧也是好的...... 第31章 你抽什么风 “你那小将军还真是招蜂引蝶啊——”醉楼雅间那翠袍之人浅笑道。搜索: 玩家书域 本文免费阅读 对面月牙袍的鸣玉笑而不语。 “你总算不是一脸沉思了......” 先前他那苦大仇深的模样,还以为是那边的事烦扰......“小将军是女子,你莫不是早就知道?” 鸣玉轻轻扯动嘴角——他是想过,本以为是痴人说梦,岂料...... “那银枪你竟肯割爱?当初枪王亲自来求,你也没给。看来你待小将军,非同寻常啊......”他眉眼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咳......”鸣玉转而道,“谷中那人如何?” “好是好了,却吵着要走,你可要见他?” “不必。”他轻轻摇头,端起茶盏淡淡道,“你留下他,就说还债。” “哈哈......”黑心狐狸果然...... “不过,”他那狭长的双目微眯,“药染尘,为何我账上赤字了?你跑百花楼一掷千金做甚?” 药染尘一个激灵,打着哈哈道:“这不是花魁娘子太美了吗......再说你这不也是左手倒右手,进的还是你的口袋......” “呵。”他冷笑一声。 钱财算甚,这人逛百花楼却记他的名,倘若以后她知晓...... 那冷恻恻的目光看得药染尘打起寒战,忙赔笑道:“萧兄莫恼,此后那人所费我自担之,必将其给你照料得生龙活虎——” 鸣玉冷冷点头,转而说起他事...... 此时卫鸿落正要回府,却见府门徘徊着一失魂落魄之人,见到她便拔腿要走,被其一把拎住—— “沈听风你抽什么风?躲我作甚——” “小将军……”他愁眉苦脸道,语气颇为委屈。 卫鸿落猛拍其背,“我是女子怎地?不就是你曾六岁当着我面撒尿,八岁扯着要和我同榻,十岁被我拎到屋顶连连尖叫......” “啊——”沈听风羞愤欲死,小将军再说他就要去跳护城河了...... “该避的我不都避了吗?我都不在意,你扭扭捏捏做什么——” “小将军......”他欲哭无泪。 “算了,你既不想见我,先回北疆吧。”她向陛下给他求了灵州副使,在她抽身之前,由他代职也好...... “我......”他既不想离开小将军,又一时不能面对...... 卫鸿落拍拍他肩,宽慰道,“没事,你回去好好冷静。” 沈听风哽咽,含泪点头。 休沐日,卫鸿落去了林府,一见到林相便笑吟吟道:“晚生前来拜会夫子。” “好好。”林相连连点头示意她入座,“你这遭倒叫老夫也糊涂了——” 她嘿嘿一笑,歉疚道:“林老不会怪罪后生吧......” 林相扶须一笑,“老夫多了个女弟子,乐还来不及,怎会怪你——” “果然!宰相肚里能撑船,林老定不会在意此等小事——” 林相呵呵笑道:“北伐打出了名头,你可想过之后如何?” 这是要指点她? 卫鸿落恭手道:“在下不敢贪功,只愿一心为民,做些实事——” “好好!”林相连连扶须,“以战止战,终归要回到民生。如今你领一方节度使,又做了翰林学士,正是陛下有意提拔你——” 她点点头,又听林相缓声道:“凡事不可操之过急,须知宝剑打磨得愈久,才会愈锋——”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会轻易再升,多半要历练几年,毕竟过刚易折...... “是,弟子受教了。”她起身郑重行礼。 林相满意地点头,又畅谈许久,留了她用午膳,还唤来了林知许和林婉儿。 面对后者,卫鸿落还有点愧疚,正想赔罪,却见其面带浅笑道:“听闻小将军大捷,婉儿这厢贺喜了——” 咦......如此,那便不提旧事了...... “多谢林姑娘。” “小将军不认婉儿这位妹妹了?怎如此客气——”那温柔似水的眉眼显出些亲昵。 “那就多谢林妹妹啦——”卫鸿落飒然一笑。 “二位快入席吧——”林老在一旁笑眯眯道。 她坐下后,才发觉一旁是林知许,抬头正对上老狐狸笑意深深的双眸。 “......” 这越看越满意的神情...... 分外熟悉...... 但她暂时不考虑婚事......可还有那个麻烦的婚约...... 此时卫之羽正在清枫苑写信,平素落落总躲着他——他去军营,她便在翰林院,他寻去,她便早已离开...... 不妨...... 他可以等...... 忽然察觉有人悄然而至,他抬头看清来人后,连忙起身行礼。 那影子 般的黑袍人毫无感情道:“主君对你很不满,卫府此事为何不曾告之?你可还记得自己身份——” “属下不敢忘。” “若你毫无作为,解药可不会准时。”他冷漠地掷来药瓶。 卫之羽接过,叩谢道:“属下所为,正为主君,还请主君稍待,属下必将卫府奉上——” “好自为之。”他悄无声息地退去。 卫之羽捏紧药瓶,他的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护住落落......那人可不会善罢甘休...... 第32章 这怎么好意思呢 连日无事,直至千秋节——皇后性淡如水,不喜喧哗,但此次寿宴是皇帝亲嘱,倒分外热闹。本文搜:86看书 免费阅读 卯时三刻,朝阳初破云层,九重宫阙忽被镀作金红。百丈鲛绡自丹凤门垂落,竟绣着八百罗汉献寿图,风起时诸佛衣袂翻飞,恍若踏着朝露来朝。 皇后凤冠上东珠骤生异彩,十二尾点翠翟鸟口中衔的夜明珠,竟与日争辉,映得白玉阶下跪拜的命妇们金钿璎珞尽失颜色。 太液池忽现千朵金莲,原是尚宫局用金箔裹了莲瓣。池中锦鲤衔着赤玉髓琢的寿字牌,摆尾时搅碎满池霞光。 御膳房呈上的九层琼脂糕,竟嵌着昆仑山运来的雪水凝冰,冰纹里冻着春分时采的桃花,稍顷遇暖化开,满殿便下起胭脂雨。 忽闻笙箫骤变,三十六名彩衣宫娥自蟠龙柱后转出,掌中捧的却不是乐器,而是岭南快马送来的鲜荔枝。 最奇是每颗荔枝壳上都錾着寿纹,剥开竟无核,内藏拇指大的夜光贝,贝中卧着南海鲛人泪化的珍珠。 皇后淡笑赐给命妇们时,珍珠触肤生温,有老诰命忽觉膝上旧疾消散,惊得连连叩首。 “儿臣恭祝母后千秋万代——”皇子公主一同祝酒。 太子殿下上前一步,“儿臣恭祝母后松青鹤瘦精神矍,明月争辉千万载——” 忽闻殿外鹤唳,满天朱顶鹤自云中衔来月光。内侍们抬进九丈九尺高的翡翠常青松,松针竟是用孔雀石薄片雕成,每片叶脉里都嵌着金丝梵文。 树皮皴裂处嵌满昆仑玉髓,静静流淌着青碧幽光,最奇是树顶栖着对鎏金青鸾,衔着颗东海明珠当松果。 “太子有心了——”皇后浅笑颔首。 “儿臣也祝母后——”小公主急急上前,娇俏一笑,“福禄双全岁岁安,寿比南山不老松;日月同辉映华堂,母后笑颜如花绽——” “好好......” “儿臣为母后献舞一曲——” 话落便听得鼓乐齐鸣—— 小公主着茜红金海棠纹广绫裙,发间缠着赤焰玛瑙璎珞,腕上九转金铃随她蹦跳叮铃作响,倒把沉水香的氤氲搅出几分活气。 忽闻箜篌裂帛一声,她足尖点着波斯绒毯旋开,腰间缀的十二颗红珊瑚珠子抛起又落下。 舞到酣处,忽将袖中三尺红罗绡向上一抛,金丝绣的百子婴戏图在半空抖开,那些骑鲤抱莲的胖娃娃映在青玉砖上,竟似活过来般随她足踝银铃的节奏嬉闹。 “母后瞧好了!” 嫩生生一句娇呼未落,人已踩着龟兹乐师的羯鼓点子翻了个鹞子翻身。 石榴红裙裾绽作流霞,露出里头杏子黄绫裤脚绣的缠枝莲,偏生鬓边垂落的珍珠流苏扫过鼻尖,惹得她噗嗤笑出声,倒比鹦哥儿学舌更清脆三分。 最妙是收势时故意歪了缠金丝牡丹髻,斜插的累丝蝴蝶簪振翅欲飞。 满殿命妇还未及惊呼,小公主早攥着那缕丝绦旋出三圈莲花转,惊得梁间燕子穿帘而去,徒留几片绒羽混着夜合花香,沾在她染着凤仙汁的指尖。 “好——”“小公主舞姿翩翩,宛如瑶池仙娥——”“凤舞鸾歌,美哉乐哉——”满座齐喝彩。 皇后眉眼含笑,“曦月有心了——” 慕容曦月双颊泛红,行礼时瞧瞧瞥了眼那玄袍之人—— 却见他目不斜视地看着那红袍小将军...... 该死的卫鸿落! 她将衣袖攥紧——怪不得羽哥哥对其那般好!那温柔双目怎么就不看她呢?! “听闻小将军舞姿卓绝,不知与本公主此舞相比如何?”她咬着牙问道。 “小公主仙女下凡,臣自愧不如——”卫鸿落拱手道。 “不必自谦,你何不献舞一曲为母后祝寿?” “这......”她望向皇后,却见其浅浅一笑,“那臣便献丑了——” “你要舞剑不成?呵,母后面前成何体统!”慕容曦月咄咄逼人道。 额......她确实...... 见其面露迟疑,慕容曦月冷笑道:“怎么?还能不能献舞了?”没了剑,看她卫鸿落怎么得意—— 啧,不是你提的么...... “还请皇后稍待片刻,臣去去就来......”卫鸿落匆匆行礼离席。 “真叫人好等——”慕容曦月不耐烦地讥讽一声,转头对宫人道:“去,就问她还磨蹭什么?难道要母后一直等她不成?” 话落便见香风阵阵,卫鸿落着一袭月白素绫广袖裙,衣摆银线暗绣的千重鹤影随步流转,恍若踏着云海而来。 发间无珠翠,独簪一支和田白玉雕的九节竹枝,鬓角散落的青丝被微风撩起,倒似宣纸上晕开的淡墨。 忽闻羯鼓三声裂帛,她素手扬起丈二长的云霞绡。那银线暗绣的千羽鹤倏然活了般,随着殿角十六连珠的光晕振翅欲飞。 旋腰时裙裾间缀的冰玉铃铛脆生生响成一片,恰与檐下铁马被北风惊动的清音相应和。 最妙是回身抛袖的刹那,熏炉逸出的龙涎香雾竟被绡纱搅作游龙状,惊得凤冠上嵌的夜明珠都暗了三分。 “臣敬献《瑞鹤迎春》——” 清音未落,足尖已点着波斯贡毯上金丝牡丹纹跃起。腰间束的素银绦忽展作流云广带,十二幅月华裙摆层层绽开似雪浪翻涌。 乐师急拨箜篌弦时,她反手将云霞绡抛向蟠龙藻井,纱影掠过水晶帘的间隙,竟在青玉砖上勾出整幅松鹤延年图。 收势时忽从袖中抖落百枚玉雕梅花,正巧嵌进地砖莲花纹的蕊心。殿外忽飘进初夏柳絮,沾在她鸦羽般的鬓角,倒似簪了星星点点的银粟。 满座鸦雀无声,片刻后掌声雷动,喝彩不绝...... 恍惚间还以为瞧见了月宫仙娥...... 此景只应天上有,宛如仙境落凡尘…… “臣恭祝皇后娘娘——朱颜常驻似仙葩,头上花枝年年发;把握春光展欢笑,瑶池王母长寿夸——” 皇后哑然失笑——那雍容华贵的话听得多了,倒是头一遭有人将她比作天仙...... “好——”随即赐下夜光珠。 “臣叩谢皇后娘娘。”卫鸿落接下回席。 “儿臣恭祝母后千秋万代,四季常春——”三皇子献上新编《女诫》。 “儿臣恭祝母后富贵花开香四溢,悠长岁月福泽深——”四皇子、五皇子齐声道。 一位献上百花争辉锦绣图,一位献上金玉点缀洛阳红。 有趣的是那六皇子,捧着两坛酒走出,笑意盈然道:“莫论年华添一岁,且共尊前尽沉醉!喜迎月寿起华章,恭贺母后千秋岁——” 坛未启,而香四溢…… 皇后连连颔首,其余众人献礼罢,便开宴奏起舞乐。 卫鸿落无视众多目光,直勾勾盯着那坛酒。 不曾想皇后察觉,低声对宫人说了什么,便见其端着一坛酒走来—— “皇后娘娘赐小将军美酒一坛——”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臣谢过皇后娘娘!”她嘻嘻笑着接下,开坛品酒…… 她倒乐滋滋,对面的慕容曦月气得脸色铁青——本想看她出错,岂料她风头还压过自己! 心底不禁涌出酸涩—— 羽哥哥竟深情地望着那人......半点没挪开眼...... 第33章 刀快还是剑快 同卫之羽一样目光胶着的还有不少人,卫鸿落通通无视,乐滋滋饮酒。本文搜:33看书网 免费阅读 余光瞥见慕容曦月愤而离席,她慢悠悠放下杯盏,悄然相随。 献舞前她唤人取来舞衣,却发现衣缝处有些裂痕,轻轻用力,便“刺啦——”一声从中裂开...... 嗯......必是慕容曦月干的。 又拿起那舞鞋细瞧,果然发现暗藏玄机——那细针...... 小公主还没这个脑子,是谁...... 还好赴宴她都会带两套衣裳...... 卫鸿落远远跟着气冲冲的小公主,只见其正朝花丛泄愤,砸落了满地残枝败叶。 “小公主何必折腾花呢?”她浅笑着走上前。 “关你何事——”慕容曦月没好气道。 “嗯......不知我那红舞裙又哪里得罪小公主了呢?” “什......什么?”那目光下意识躲闪。 “鞋里藏针,小公主好手段呀——” “哪有!你空口白牙,想污蔑本公主吗——”慕容曦月状似凶恶道。 “不知臣哪里得罪公主殿下了呢?”她笑吟吟道。 “哼——”其冷笑不语。 卫鸿落忽地揽其飞上了假山,在那失声尖叫中,她又翻身而下,仰头望着跌坐在山间的小公主笑嘻嘻道: “小公主不必为了卫之羽刁难我,你视其为宝,我视其为——”信手一拈。 “草——” 慕容曦月脸色煞白,只见其随手晃着一根枯草,眉眼尽是嘲弄。 “你......放我下去!”她咬紧牙关,抑住浑身颤抖。 “小公主好好反省吧——”那人转身摆摆手离去。 “站住——卫鸿落!卫鸿落——”她连声尖叫,本欲上前,瞥见山边碎石飞落,猛地瑟缩回来。 “来人——有没有人!快来人——” 兀自呼唤许久,却无人回应,慕容曦月抱住双膝,泫然欲泣...... “小公主......”不知何时卫鸿落又折回。 “走开——”见其转身欲走,忙改口道,“快放我下去——” 卫鸿落飞身而上,揽其落地后被狠狠一推,小公主气呼呼跑开。 望着那红裙飞扬,她勾唇一笑——此时的慕容曦月还不像十年后那般难缠...... 若她不长教训,有的是法子对付...... 卫鸿落回了宴席,已近尾声,本欲同众人一同离开,却被大监唤住,说是皇帝召见。 额......慕容曦月这么不经逗? 转头就告状? 到了御前,她正措辞怎么开口,却见皇帝皱眉道:“昬邪王同貅屠王秘遣使来降,此事鸿落怎么看?” 错愕一瞬后她细思道:“陛下可是疑其有诈?” 皇帝沉默着微微颔首。 “臣请出使——” “朕正有此意......”皇帝凝神点头,“嗯......你率军前去接应——” “臣领旨。” —— 灵州军营,火光微微,沈听风凝神看着手中密信,不料营帐忽被掀起—— “谁——”他皱眉看着一身黑袍之人,一手压住密信,一手扶剑。 “听风,是我。”卫鸿落揭下兜帽。 沈听风略松了口气,颇为诧异道:“小将军怎么......” “草原可有异动?”她神色凝重道。 他摇摇头,北戎近来颇为安分...... “昬邪王同貅屠王欲降,此事你怎么看?” 沈听风垂眸思索道:“属下以为或有其事......”他将手中密信递出,“伊鸷刹夺了他侄儿的王位,成了单于后,他要清理老单于一派......” “前番战败,他欲问罪昬邪王,召其于庭,只是后者有所察觉,称病未至......” 卫鸿落凝神思索—— 前世她搅在京城乱局中,也曾耳闻伊鸷刹此人狠厉诡谲......昬邪王等人似乎便是命丧其手...... “如此,我夜探一番,明日卯时点齐五万兵马在鄢支河接应——” “是,小将军多加小心——” 卫鸿落匆匆点头离去。 草原王帐,那苍老的面庞紧蹙眉头听着来人汇报,那跳跃的火光半明半灭映在那沟壑纵横的脸上。 “大楚并未回应?”那沙哑的声音缓缓开口。 “是,属下尚未得到回信......” 座上人沉思几许,默默挥手。 “你有话?”那饱经沧桑的面容忽然射出锐利的光,刺向那未曾退下的兵士。 “不知王是否真心要降?”那戎袍之人低声道。 “何意?” “若是真心,”那人猛地抬头,“我可护送归楚。” 那英气不凡的面容,正是骠骑将军卫鸿落。 “呵,小将军好胆量——”昬邪王浑浊的双目一沉,“夜闯王帐,就不怕老夫擒了你?” 她扬唇一笑,“那就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 那手扶住腰中剑,双目闪着寒光,正如那起势欲扑的虎豹...... 气氛凝滞几许,忽听几声干笑—— “小将军莫急,此事还需细细商议……”昬邪王神情缓和道。 “有何可议?”她立起身,眉眼颇为凌厉。 “老夫还需知会貅屠王......” 卫鸿落不发一言,隐到一旁。 “来人!速请貅屠王——” 一刻钟后,营帐被人猛地掀开,来人气喘如牛,声若洪钟道:“老头!这般急唤老子做甚——” 猛地察觉到帐中还有旁人,他握紧弯刀,警惕道:“你是何人——” 来人缓缓走出,轻轻笑道:“貅屠王别来无恙——” 他豹目一瞪,挥起弯刀直直劈去。 第34章 必叫你有来无回 “哐当——” “老头拦我作甚!此人破老子王城,还盗去圣物,老子与其不共戴天——”说着又要挥刀。本文搜:我的书城 免费阅读 “够了——”昬邪王颇为恼怒地挡住,“小将军此来正为归降一事,休得无礼!” 貅屠王咬牙收起刀,抑住怒气道:“老皇帝怎说?我二人归后有何封赏?” 卫鸿落眸色一沉,冷声道:“陛下心思岂容旁人揣测——” “呵——”貅屠王不屑地冷笑道,“难不成要空手套白狼?” 她沉着脸不发一言。 “小将军莫怪,还请容我二人商量一番——”昬邪王劝解道。 卫鸿落一声不吭退出营帐。 “商量个鸟——”貅屠王压低声音道,“擒了她献给单于,那厮也就不会揪着战败不放了——” 昬邪王沉思不语,哪有这般简单......那人假借问罪,实则想要他俩的命...... “待会老头你留下她,老子悄悄领来亲兵,来一个关门打狗——”他猛地一拳击掌。 昬邪王不置可否。 “就这么说,老子去了——”说完便匆匆离去。 片刻后卫鸿落缓缓走进道:“商量得如何?” “请小将军稍待片刻,貅屠王点齐人后,我等便随小将军一同赴楚——” 她轻轻点头,在一旁坐下。 一柱香后,听得营外喧闹,貅屠王一身战甲大步踏入,盯着她道:“小将军,请吧——” 她方起身,那弯刀便直劈命门,出鞘时带出串火星,龙鳞剑猛地将其擒住,震出嗡呜龙鸣。 缠斗间撞翻火盆,烈火霎时飞蹿,她忽以剑拄地腾空,鹞子翻身时甲缝甩出三枚透骨钉。 他反手扯过经幡格挡,又旋身劈出弯月弧光,刀风扫灭火光。却见她不退反进,剑走偏锋直刺对方咽喉,剑尖将将触到狼牙银坠时,那颈间忽腾起青烟——原是藏着淬毒暗囊。 毒雾里她闭气后仰,假意踉跄,引其刺向空门,长剑却自腋下游龙般反噬。 不等长剑刺入,那银光一闪,貅屠王已人头落地—— 身后染着血的昬邪王阴恻恻走出,“小将军见谅,老夫诚心归降——” “这便是你要我等的?”卫鸿落冷笑道。 “小将军莫怪,此为权宜之计......” “营外那些人,你打算如何?”她直直打断,察觉到那些气息,恐怕貅屠王还没来得及示意他们里应外合,便突然被抹了脖子。 “听凭小将军处置。”他恭敬道。 她冷哼一声,提剑而出,霎时间听得帐外金戈声声,惨叫四起。 昬邪王紧随其后,只见其一人一剑,在层层包围中杀得七进七出。 他心一沉,忙令兵士助阵。 两波人马兀自厮杀起来,还以为是两王火并,卯足了劲挥刀狂喊。 直杀得天边破晓,踏乱的枯草和着泥土中的鲜血,汇聚成河...... “降者不杀——” 那声高喊惊得貅屠王那所剩无几的兵慌忙掷下倒戈,跪地求饶。 两边收手,听其接着道:“伊鸷刹不仁——假借问罪,实则派貅屠王来剿杀我等——” 众人一阵冷颤,那朗声铿锵有力:“那厮得位不正,唯恐我等老单于的兵造反,便先下手为强!难道兄弟们能咽下这口气吗——” “不——”“杀——那厮忒狠毒——”“老单于不幸被俘,他不去营救反而囚了王子!就该将那厮祭天——” 他们义愤填膺,而那声音忽然冷静道:“恐我等不能杀之,反而性命堪忧......” 是啊,他们不过四万众,如何抵过那数十万...... “不如借大楚的兵灭了那厮!我等既全了性命,又可报仇雪恨!岂不快哉——” 这掷地有声的话激荡在众人跃跃欲试的心间...... “好!”谁先应和一声,众人纷纷响应—— 昬邪王始终一言不发地听着,此时才开口道:“我正有此意......” “好!长生天赐福的苍狼们!同奔那鄢支河——” 一声令下后,将士们怒发冲冠,跨马飞驰,身后火光连天的营帐,烧红了天边朝霞...... 为首两骑并驾齐驱,那老者低声道:“小将军好谋划——” 先使两军相杀,断了他的后路,又激兵士投楚,斩了他的算计...... “昬邪王放心——我军已在河边接应......”她勾唇一笑。 他不再言语,目下也只能如此了...... 遥遥望见那楚兵威威数万军,默侯在河岸,他们战甲凛凛,结阵而待。 昬邪王领着降兵投来,那高扬的降旗浸着朝阳,马蹄声声飞渡,方踏过河,忽闻身后狼嚎暴起。 单于赤狐披甲卷着风尘压来,身后铁骑震动草原,只听他含笑高声道: “昬邪王干得好!你我联手正好将楚军一网打尽 ——” 楚军一时错愕,见那铁骑逼近,前方忙严阵以待,后方速速围了降军。 降军颇为茫然,只是下意识举起倒戈相抗——难道方才是苦肉计? 昬邪王没来得及开口,便见阵中飞出一人,接过飞投而来的银枪,立马军前,高声道: “伊鸷刹何必装腔作势——” 只见其解下面盔,那飞扬桀骜的眉眼分明是大楚的骠骑将军! “昬邪王不必再等!你我前后夹击,楚军必无活路——” 见那数万铁骑正要过河,楚军忙挽弓搭箭,对降军又逼近一分。 昬邪王渗出冷汗,正要解释,却听小将军冷笑喊道:“挑拨离间——” “众将士听令——剑指敌岸——” 楚军调转枪口,昬邪王也附令道:“愣着做甚!快快持刀对准那厮仇敌——” 他们纷纷响应。 “小将军好胆色——”铁骑在对岸止住,单于轻笑道:“就不怕中计丧命?” “莫摇唇鼓舌——”小将军挽起长弓,箭指敌喉,“必叫你有来无回——” 那红缨飞扬,箭闪寒光,眼看便要离弦而去—— 那墨绿双眸含笑,伊鸷刹不慌不忙道:“小将军何必如此?本单于不过恭送诸位一程——” 率五万铁骑来送,你骗鬼呢—— 卫鸿落暗自冷笑,她此次本为迎降,并非开战......尚不知其是否有援军...... 她转头对沈听风低声道:“你先护送他们回去,我殿后——” 他领命而去。 两岸僵持几许,正欲全军撤离,不提防对岸冲出一踏雪乌骓,横刀立马,那轻狂的面庞满是愤恨—— 不等她挽弓射去,那冷枪已掷向马腿,少年猛地栽倒坠马。 身后的伊鸷刹冷冷地唤人将其拖回,一言不发率军撤退。 望着那遥遥退去的铁骑,众将士愣了片刻,随即哄然大笑—— “小将军不战而屈人之兵!”“小将军赫赫之威!吓退了那狼军——” 听着种种欢呼庆贺,她却不露喜色,转而令众军策马回城。 他们顾虑重重,皆身负万千亡魂托付的河山重,岂会轻易开战—— 第35章 你没告我黑状吧 王庭内,那面颊染着血污的少年被挟住跪地,却仍愤愤不平,骂道:“为何阻我——单于你也当了!还不让我报仇吗——” 仇敌在前,竟无法手刃,他满是不甘。本文搜:61看书网 免费阅读 伊鸷刹斜靠王座,其面庞隐在狼皮阴影中,唯那幽绿双眸明灭不定,“会成全你,但不是此时——” “呸!你谎话连篇——放我离开!我自去寻仇——”他拼命挣扎,却甩不开那双双铁钳。 伊鸷刹冷笑一声,关了他许久,半点记性不长—— 挥挥手,亲卫立刻将其带走。 小将军的命他会取...... 大楚......他也会徐徐图之...... 沈听风同昬邪王正在灵州军帐中静候,见她归来,后者先上前一步:“承蒙小将军信任,我等必誓死报之——” 方才若其有一丝怀疑,他怕早已作了刀下亡魂,倘若两军自相残杀,伊鸷刹便可坐收渔利...... 此人果然歹毒...... 卫鸿落摆摆手,在案前坐下,“听风你先密送其归京,此间事了,我再率军回。” 昬邪王心思转了几番,默默点头,看来她颇有顾虑......也是常理...... 沈听风默默领命而去。 卫鸿落在灵州盘桓几日,收到京中密旨,又处理完种种军务,便率军归京。 途经嘉陵,城中百姓纷纷来迎—— 起初京中传来小将军是女子的言论,他们皆嗤之以鼻,当作笑谈。 直到沈副将冷不丁来一句:“我见了小将军及笄礼......真是绝代风华——” 众人才将信将疑,忍不住来看这风华绝代的小将军是何等模样—— 却见其仍是红袍金甲,眉眼含笑高坐赤骥上,金冠朱缨拢着墨发肆意飞扬,那银枪寒光凛凛,末缀红缨,在冷风中竟似寒梅绽放。 腰间那柄龙鳞剑更奇,那栩栩如生的飞龙似作低吟,拍着那金甲几欲飞出—— 还是他们那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的小将军啊—— “小将军——”“小将军回来啦——” 抵不过百姓热情相邀,卫鸿落在嘉陵稍作修整一日。 连降军都大为震撼,先前他们还曾来此劫掠过,本以为不被打出去就不错了,没想到沾了小将军的光,他们也有瓜果美酒...... 从白日到黄昏,军民同乐,醉倒宴席。 卫鸿落悄悄回了趟卫府,不期在梧桐苑碰见未寝的陈嬷嬷和......鸣玉? 他也来了? 当时她匆匆留下口信,说有要事须回嘉陵,没想到他竟追来了。 二人许久不见,他也不追问,只是含笑望着她,但一旁的嬷嬷脸色不好看...... 卫鸿落立马软了脸色,唤道:“嬷嬷——” “哼——”嬷嬷沉着脸,“家主糊涂!夫人若在,怎能将我好好的姑娘养成小子——”说着又涌出眼泪。 她立即轻拍其背,柔声安抚道:“嬷嬷莫恼,父亲只是权宜之计......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还说呢!”嬷嬷皱眉道,“先前作此等装扮便罢了,如今怎的还不换下?” 这不是男装方便么…… 见其斜眼不语,嬷嬷冷笑道:“必是那边无人照管,家主也是,事忙就罢了,怎的你身边一个随从也没有——” 卫鸿落默默瞧向鸣玉,他只是浅笑不语。 “这样,我随你回京,也不叫夫人在那边还担心——” “啊?” “啊啥?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收拾——”说完便风风火火走了。 ...... “你没告我黑状吧?”她斜眼觑着那笑眯眯的狐狸。 “怎会?”鸣玉眉眼噙笑,他不过说了些将军府人少,小将军独来独往的话...... “嬷嬷久居此,我也是怕她待不惯京中......”她垂眸思索,恐京中杂乱,顾不得嬷嬷...... “无妨,鸣玉自会多留意。” 卫鸿落轻轻扬眉,“好。” 次日嘉陵百姓欢送众人,降军倒比来时轻松,看来归降大楚的确好得很—— 一行匆匆赶路,嬷嬷有些受不住长途颠簸,卫鸿落便嘱鸣玉伴其缓缓跟上,他们先行归京。 临到京师,在越过一片山林时却听得一沙哑声音呼喊道: “有没有人啊......救命啊......”几乎气若游丝。 她略迟疑,还是止住众人,朝那呼救声走去...... 却见杂草葱葱,在那隐蔽的猎坑中,有一位草绿色衣裙,鬓发杂乱,面色苍白的女子气息奄奄,那黯淡的双眸瞥见来人,猛地射出光亮,拼尽全力喊了句:“将军救我——” 便晕死过去...... 捡人这事,是卫氏好家风—— 卫鸿落将其救起,发觉她并无重伤,只是面颊消瘦...... 似乎是饿晕的? 那她还挺惨,这么久居然没被人发现。 喂了点米水后,卫鸿落有些犯难,带走不便,留下不妥,可归京已快迟了...... 只好留下几位兵士守着,等后头鸣玉到了再救治吧。 他们一行奔赴京城...... 第36章 陛下何意? 洪武十三年六月十九,朱雀门九重金钉在晨光中泛着冷芒,昬邪王解剑卸甲,赤足踏过铺满素帛的御道。本文搜:ez看书网 免费阅读 他额间金狼纹印被汗水浸得模糊,每步落下,腰间九枚青铜降铃便响彻宫阙,惊飞檐角铜雀。 皇帝端坐龙墀,玄色冕服上日月星辰纹竟无风自动,掌中玉圭压着的那卷《受降制》,正是用阵亡将士的血书残页重新裱褙而成。 当昬邪王跪呈镶金错银的穹庐宝刀时,丹墀两侧忽然传来裂帛之声——原是二十四名玄甲侍卫齐撕战袍衬里,露出内衬的缟素。 礼官高唱“献俘”,抬上狼头纛,昬邪王点燃这面曾搅动边关的旗帜时,火舌吞噬图腾散发阵阵焦臭...... 小将军执戈护卫在侧,忽然发现皇帝冕旒上垂落的玉藻,正与昬邪王颈间狼牙项链以相同频率轻晃——原来两人都在竭力抑制着某种震颤。 礼成刹那,太庙方向突然传来《破阵乐》残音。原来是被俘的匈奴巫者,正用折断的骨笛吹奏楚军战歌。 皇帝赐下的紫金罍递到昬邪王手中,他以额触地,被受封为“漯阴侯,邑万户”后,又叩拜谢恩,受降毕,遵礼退。 —— 此时清风楼,鸣玉颇无奈地揉着眉心:“你说她是你师妹?” “是啊!”药染尘方才也吓了一跳,素来幽居谷中的小师妹怎么突然跑出来了......还这么半死不活——幸好只是饿的...... 望着榻上那翠衣女子,鸣玉幽幽道:“她可识得我?” “额......应该不吧......我这小师妹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来寻你?” 药染尘迟疑着,只见小师妹缓缓醒转,他忙探头道:“师妹?可还好?” “师兄......”她有些茫然,打量四周时,忽然瞥见那素衣男子,猛地眯起了眼睛—— 鸣玉还未开口,便见其猛地扑来—— “哎呀,是这位郎君救了小女子吗——”那双目闪闪发光,神色红润,半点不似刚出鬼门关之人。 鸣玉不动声色地避过,一旁的药染尘及时接住她,“你是被小将军所救,而后鸣玉带你来此。你怎么出谷了?还落得那般境地?” 只见其撇撇嘴,坐回榻上,面容悲戚道:“还不是听闻我那敬慕的萧郎君英年早逝,本想去祭拜他,可出谷后便迷了路,又掉进坑里——” 那含泪的双眸忽又扬起笑意:“没想到被我心心念念的小将军所救——这就是天赐良缘啊!” 她猛地蹿起,头也不回地往外跑:“不和你扯了——我要去寻我那真命天子——” “喂——你知道她是......”女子吗......药染尘语塞,那人已一溜烟跑没影了...... 他转身对上鸣玉那平静的眼神,尴尬地笑笑:“我这小师妹......颇好美色......” 鸣玉默默饮茶不语。 片刻后,将军府门口,那翠衣女子泪眼涟涟地唤着小将军,口里说着什么总算找到你了...... 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这是......寻亲的? 这番动静引动了府里人,那朱红门缓缓打开,只见一老嬷嬷走出,她笑得和蔼可亲,“这位姑娘,你是?” “奴家姓药,名灵儿,前个儿幸被小将军所救,特来报恩——”她含羞带怯,倒颇为温婉。 老嬷嬷正思索着,便见卫府马车归来,小将军一下马车,就被那女子拽住衣角—— “呜呜呜——小将军......奴家总算找到你了......”好一个梨花带雨的弱女子。 卫鸿落错愕片刻,想起正是前番自己顺手所救之人,便安抚道:“你好些了?寻我做甚?” “嗯......小将军大恩大德,奴家无以为报......”她面颊泛红,“唯有以身相许......” “咳......”卫鸿落尴尬地咳嗽几声,“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莫非是嫌弃奴家么......”那明目含泪,可怜兮兮。 行人忍不住发笑,不知谁嚷了一句:“姑娘,小将军也是女子,如何娶你啊?” 药灵儿愣在原地,猛地从脸红到脖子,说不出半句话。 “姑娘,若真要报恩,可愿随侍小将军?”陈嬷嬷走上前替她解围。 “奴家愿意!”她连连点头。 额......这就收下了?卫鸿落正想开口,却见嬷嬷已将她扶起,往府中走。 罢了,有嬷嬷掌眼,她就不管了,明日朝会才是要紧事...... 次日寅时三刻,五凤楼前朱旗招展,金吾卫甲光映日,仪仗如林。 丹墀下百官肃立,紫宸殿内香雾缭绕,忽听静鞭三响,乐官奏《朝天子》,笙箫鼓乐声中,天子升座,群臣山呼万岁。 礼部尚书手捧祥云纹玉笏出班,朗声宣道:"今有骠骑将军卫鸿落,迎戎归 降,功在社稷,特赐紫金冠、麒麟服,加食邑千户,以彰其忠勇!" 话音方落,殿外金甲卫齐声喝彩,声震屋瓦。那骠骑将军踏着猩红毡毯进殿,头戴御赐七宝紫金冠,身着绣金麒麟锦袍,腰间玉带悬着龙鳞剑,步履生风间,袍角翻飞如战旗猎猎。 其行至御前,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圣旨,朗声道:“臣,谢主隆恩!” 殿角乐师忽转调为《破阵乐》,鼓点如雷,琵琶铮鸣。天子含笑抬手,内侍捧出鎏金托盘,上置九龙杯,斟满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 将军双手接过,仰首饮尽,酒液映着晨光,恍若琥珀生辉。 此时,殿外忽有祥鹤掠过,羽翼如雪,长鸣清越,盘旋于金殿之上。群臣皆仰首称奇,钦天监正出列奏道:"此乃天降祥瑞,昭示国运昌隆,将星耀世!" 众官纷纷恭贺—— “此番昬邪王来降,正是陛下圣泽番邦啊——” “戎狄归降,正扬吾大楚赫赫国威!此皆仰赖陛下圣明——” “适逢万寿圣节,不如令诸国朝觐,四夷宾服,更显陛下恩泽四海——” 御座上的皇帝缓缓颔首,“善。”又望向那小将军,“此次鸿落出使甚得朕心,这万寿庆典便由卿与礼部一同筹备。” “臣接旨。”礼部尚书出列领旨,卫鸿落愣了下才接旨谢恩。 去礼部?陛下何意? 她暗自抬眼望去,却见陛下已转向父亲道:“归置四万戎兵一事,便由爱卿与车骑将军主之。” “臣遵旨。”二人纷纷出列谢恩。 为何不将此事交由她? 压下困惑,忍到散朝,她本想去寻陛下,却被父亲拉着往殿外走,他低声道,“陛下自有深意,莫问,且去行事。” 卫鸿落不语,正思索着,一旁的王侍郎忙凑上来:“鄙人何其有幸,得与小将军共事——” “多多指教。”她匆匆拱手。 “不敢不敢。小将军这边请——”说着领她往礼部走。 王侍郎一路细数种种要点琐碎,“只是......”他颇为发愁,“咱们这位尚书不大好相与,小将军多多担待——” 正说着,便碰上了来人,卫鸿落本想行礼问好,他却看也不看,径直往里走。 这老头...... 第37章 在这儿等着她呢 “顾尚书,晚辈这厢有礼了。本文搜:33看书网 免费阅读”卫鸿落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又扬着笑脸道:“不知有何事可由在下分担一二?” 皇帝让她与礼部共事,可也没说调个礼部四司的主事或郎中啊...... 顾老头觑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去四方馆。” 嘶......这么急着撵她走? 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是。”她憋着一口气,转身便走。 王侍郎匆匆跟上,低声叮嘱道:“小将军莫恼,那边有些棘手,倘若一时犯难,在下呼之即到——” 还没说完,那位便不见了身影。 唉—— 他默默叹气,愿小将军能应付吧...... 卫鸿落到了四方馆,馆事忙迎上前:“下官不曾远迎,失礼了——” 他连连请罪,颇为紧张地探问:“不知小将军有何吩咐?” “馆中还好?”她挥手止住。 “额......”原来小将军是为此而来,他暗暗搓着手中冷汗,“老单于连日不吃不喝,昬邪王欲探望,可不合规矩......” 被俘的戎狄王室,除了老单于、阏氏及昬邪王子,尽皆处斩。 虽留得命在,可监禁在此倒底生不如死......反观昬邪王,虽有暗线盯着,好歹行动自如...... 说来老单于还是他的老主子,看不过去也是人之常情,可要相见......却是不能。 顾老头把这烂摊子丢给她,不就是一个是她擒的,一个是她迎的吗...... 卫鸿落轻轻勾唇,“不知我可否见昬邪王一面?” “自然自然。”馆事连连点头,“小将军这边请——” 见到昬邪王时,她略有错愕,前番受降时他还有几分锐气,眼下却如枯朽的老翁,那满布沟壑的面容更显其垂垂老矣。 他那浑浊失神的老目缓缓看了她一眼,嘶哑着开口:“是小将军啊......” 卫鸿落回眸看了眼馆事,后者会意默默退下。她走上前在一旁坐下,“有何难处?” 那陷在木椅间的昬邪王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不敢劳烦小将军......” “可是为老单于?”她微微侧身靠近。 “正是......”他又重重叹了口气,忧虑的眉眼透出些回忆的神色...... 从他入京至今,未曾见过老兄长半面...... 那些人暗中盯着,又明里阻止,说什么不合规矩?他见一面老兄长坏了什么规矩?! 可怜他那老兄长形如囚徒...... 卫鸿落思量一二,缓缓道:“昬邪王若想探望老单于,待我禀过陛下,再设法周全。不过......”她压低声音道,“若有何信纸物件,我倒可传递一二......” 昬邪王诧异地瞅了她几眼,见其神情诚挚,并非试探,便拜谢道:“如此,有劳小将军——” 他取出纸笔,慢慢书写,到最后忍不住眼泛泪花,那泪洇开了留笔之墨...... 卫鸿落接过信纸,随意扫了眼,满篇皆是回忆劝慰,默默叠起收好,起身行礼道:“昬邪王多保重。” 老者轻轻点头,又沉在座椅中,好似被抽空最后一丝气力...... 她合上房门,又唤馆事领她去见老单于,一直走到最里间,才推门见到此人。 只见其形容枯槁,无甚生气,全然不似战场上那叱咤风云的老单于。 他未曾睁眼,枯坐床榻,竟一时难分死活...... “老单于......”她试探着开口。 那人微微颤动,听出了是她,却仍未睁眼。 一旁无声落泪的阏氏突然朝她跪下,苦苦哀求道:“小将军发发善心,给我二人一个痛快吧——”这生不如死的囚牢,她实在受不住。 可他们日夜紧盯......连死都不行...... 卫鸿落默默将她扶起,“老单于一心求死,不如死前看看这个?” 她将信纸递上前,那老者总算缓缓睁眼,双眸毫无神采。那绿瞳缓缓聚焦,木木地盯了会,才举起僵硬的手指,将信展之。 他面无表情,只是一言不发地看完,又默默叠起,投于一旁火烛中。 卫鸿落措辞着如何开口,却听他木然道:“小将军若真好心,便全了我死志,那老家伙......”缓缓闭眼,“好好活吧......” 阏氏呜呜咽咽的抽泣搅得她心烦意乱。 “老单于就不想见见你独子?”她试图相激,他却仍无动于衷。 那哭声倒是止住了,阏氏几欲开口,还是作罢。 “老单于也是草原的苍狼,在此绝食而亡岂不可笑?”她冷笑道。 几番相激,他仍毫无反应。 卫鸿落眯起双眸,此人软硬不吃......当真一心求死...... 她缓缓起身,此人若死,不好 向陛下交待...... 怪不得王侍郎说棘手...... 顾老头在这儿等着她呢...... 一声不吭退出,馆事仍侯在门外,她没说什么,默默离去了。 入夜,梧桐苑,卫鸿落仍靠在榻上沉思着,以至来人近前她才诧异道:“怎么是你?” 只见药灵儿端着药膳近前,那清灵的双眸亮晶晶道:“回小将军,嬷嬷熬了半日的山药莲子排骨汤,嘱奴家伺候小将军服下呢。” 她默默接过,毕竟是嬷嬷一番好意...... 她闭着眼喝了口,却发现意外的美味——嬷嬷厨艺这般精进了?连苦口药膳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小将军......好喝吗?”药灵儿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你做的?” 药灵儿羞涩地摇摇头,“虽是奴家的方子,但却是嬷嬷亲手煮的。” “你懂药理?”见其点头,又忙追问,“可有法子让绝食之人也胃口大开?” 似乎有点病急乱投医...... 可她想了许久,若老单于铁了心绝食,她就不得不命人把汤食给他灌下去了...... 皇帝没让他死......他便得活着...... 第38章 你瞧着可不像弱冠 药灵儿咬了下唇道:“奴家可以试试——” “好。本文搜:常看书 免费阅读明日你在四方馆外侯着。” “是。” 翌日四方馆,卫鸿落远远便见到那提着药箱,一身碧玉纱裙侯在馆外的药灵儿,只见其双眸一亮,连连招手唤道:“小将军——” 她走近后,又见馆事也在,便提了句:“这是我侍女。” 馆事没说什么,只侧身请入内,一路随着她们到了老单于房门外。 推门而入,与昨日别无二致,屋中仍是死气沉沉。 “这位老者不吃不喝,灵儿,看你的了。”卫鸿落坐在一旁,悠悠撑着脑袋观望。 药灵儿轻轻点头,取下药箱,打开后却是重重机关,恰如那百宝匣。 她细细诊察后,拨弄纤纤素手,指尖在一个个药匣中流转,转瞬间便取好药材。 又捧着那碧绿药炉,信手掷下药材,“小将军可否取一羊腿和烤架来?” 卫鸿落轻轻挑眉,嘱外间馆事取来。 只见她取出锐利的小刀,纵横间已将羊腿切好,又将其置于架上,缓缓炙烤。 而一旁的药炉也在慢慢加热...... 等到香气四溢,不知勾起多少馋虫...... 药灵儿转着烤架,觑着药炉,又往羊腿和炉中加了什么...... 等到药膳和烤羊腿一起呈上时,卫鸿落默默咽下口水,“这......可行?” “小将军且看——”药灵儿眨眨眼睛。 不曾想老单于还真睁了眼,他打量了下面前之人,又望着那吃食,沉思不语。 “二位老者,请~” 阏氏稍作迟疑,便尝了尝,只是才咽下羊肉,她便神色有异,紧紧拽着一旁的老单于,似有千言万语。 额......真有这么好吃? 卫鸿落暗自思量。 可那老单于居然真的接过羊腿,那凹陷的面颊试着张口咬下,却不期泪流满面...... 也不至于好吃到哭吧...... 饿太久了? 却见其边落泪边啃羊腿,那无动于衷的面容变得神色复杂...... 到后面却又哽咽得吃不下去,药灵儿默默将药膳递上前。 老单于默默落泪喝完。 “这是?”卫鸿落迟疑道。 什么情况? 其实她不是很乐观,本打算药灵儿做完药膳后,便唤人灌下去...... 岂料老单于肯吃了...... 药灵儿双眸亮闪闪,叉着腰扬着小脸笑嘻嘻道:“我瞧二位老者像是草原之人,便做了这故乡风味——蜜炙羊腿和当归羊肉汤,果然有效!” “那是先前的饭菜不合口味了?” 阏氏轻轻点头,老单于却没回应。 嗯......不论如何......别死了就行...... 卫鸿落叮嘱馆事,此后老单于的饭食供应皆照着草原那边来。 馆事连连点头,“劳烦小将军,此后下官定加倍尽心——” 她点点头,正好也饿了,便唤上药灵儿一同去醉楼。 满满一大桌美味佳肴,惹得她食指大动,却瞧见一旁的酒坛,“小二,我没要酒——” “回小将军,这是那位白衣公子送的——” 却见鸣玉浅笑着走近,“小将军岂能无酒?” 卫鸿落瞧着美酒,轻笑出声:“你莫不是住这儿了?” 他还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卫府找不着,在这儿却能碰上。 “哪里......”那狐狸眼笑眯眯,在一旁挨着她坐下,为她斟满一杯酒,“此前还未曾恭贺小将军加官进爵之喜——” “多谢。”她伸手接过,却无意触及其指尖,那美眸泛起幽光。 呵,臭狐狸。 她一口饮尽,为他二人各斟一杯酒,“一则谢你送的及笄礼。”又侧头笑望着药灵儿,“另一则谢灵儿今日之举。” 药灵儿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为小将军做事是灵儿的福分。”说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鸣玉摇着那酒盏,漫不经心道:“用在下送的酒来酬谢......”他勾起嘴角,“小将军这谢礼有些轻啊~” 卫鸿落忍不住笑出声,凑近他道:“待你加冠,我必有重礼。” 额......小将军如何知晓...... 鸣玉眼神暗自游移,打量着那笑盈盈的面容,只见其星眸耀耀,红唇扬起。 “你瞧着可不像弱冠......”她悠悠往后靠,斜撑着木椅,懒懒瞅着他。 ...... 这张脸的确青涩,但他本来模样,她不是见过吗...... “敢问鸣玉公子年几何?可曾婚配?”药灵儿忽然凑上来,那发亮的双眸颇为热切。 鸣玉轻轻避开,“一月后加冠,未曾婚配。”虽是回她,眼神却暗自望向那人。 可那人倒好,眼里只有美酒佳肴,自顾自吃上了。 见那幽幽眼神望来,卫鸿落抬了个头,招呼道:“很好吃!你们吃呀,我请客——” 药灵儿愣了下,瞧小将军一手鸡腿,一手美酒,那的确是...... 饿着了...... 用完膳后,小将军要回四方馆,问她可要回府,“灵儿还不曾逛过京师呢,小将军先去吧,灵儿晚些回。” 见其点点头,望着鸣玉道:“你陪灵儿逛逛。”说着摆摆手就走了。 鸣玉一时凝噎,将眼神从那潇洒离去的身影中移回,起身道:“我去唤你师兄。” 也没等她回话便走了。 包厢只剩药灵儿一人,她发了会儿呆—— 这两位...... 结了账吗? 怪不得醉楼名扬四海呢,这佳肴珍馐的确美味,但这价格...... 也着实美丽...... 药灵儿思索着,待会小二来,她是先打晕他再跑路,还是现在就跑呢...... 房门被推开时,一阵药粉扑面而来...... “咳咳......”药染尘捂住口鼻,喊了句“师妹”就晕倒了。 额...... 药灵儿思索了下,是把师兄留这儿抵账呢——毕竟这一毛不拔之人必定会跑得比她还快...... 还是...... 第39章 富贵就在眼前 激烈斗争过后,摸着她所剩不多的良心,药灵儿忍痛喂下那解醒丹。本文搜:e小说 免费阅读 “师妹......”药染尘捂着作痛的脑袋,缓缓起身,“你这是作甚......” “你带银子没?”她略期待了下。 他面露困惑,“没......”见她难掩失望,意识到什么,“哦,小将军挂着账,之后将军府会送银子来。” 药灵儿松了口气,他笑着道:“待会儿你所费银两,也都记小将军账上。” 药灵儿顿时双目放光,满脸崇拜:“还得是小将军呀......”又猛地一阵失落,“可惜......” 药染尘轻笑几声,在一旁施施然坐下:“既已知,为何还留在将军府?” “这不是顺嘴应下了么......况且小将军那模样也太招人了......”她笑得好不矜持,“再者鸣玉公子也颇有姿色......” 见她愈发坏笑着,药染尘咳了声,“小将军你别想,至于鸣玉......”这位更加危险...... “他心有所属。” “啊——”晴天霹雳,药灵儿大失所望...... 为何她瞧上的,不是英年早逝,就是女儿身或者心有所属...... 苍天呀,找个如意郎君就这么难吗—— 见她怏怏地趴在桌上,药染尘宽慰道:“京城水深,你还是回药谷霍霍吧......” “不——”她猛地拍桌,一脸坚定道,“不钓个金龟婿我还不走了——” 说完蹿起身,忙往外跑,“师兄别管啦——我去钓佳婿——” 药染尘望着那蹿走的兔子,无奈摇头叹气。 而那活蹦乱跳的兔子,在集上左瞅右瞅,最后摇着头进了家药堂。 “姑娘抓什么药——”堂后之人头也不抬,仍自顾自拨弄着草药。 “当归三两,生姜五两,甘草三两,附子五两。” 那人手一顿,忙抬头,瞧见那血玉狼坠,急急起身走出,打量外间,将牌子翻转,合上门,叩拜道: “属下见过小居次。” 药灵儿收起玉坠,走到案后坐下,那活泼的神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深思,随手抓起一把甘草,“京中据点还有多少?” 跪伏之人一颤,以额触地:“回小居次......已不足十处......”那沉闷的声音难掩悲痛。 自战败后,皇帝大肆清理异端,被连根拔除的异国据点不计其数,他们北原偃旗息鼓,才保下这寥寥几处...... 药灵儿仍素手缓缓撕弄着草药,不紧不慢道:“你等先蛰伏,暗中筹措,万寿节我再来寻,届时听我号令......” 那日人多眼杂,四方馆更是鱼龙混杂,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小将军呀...... 为了救出她二老,只能忍痛让那好姿容去走奈何桥了—— 劳累一天的卫鸿落回府后,看着满屋的礼匣嘴角一抽。 只见从其间笑盈盈走出那碧衣衫——药灵儿双眸灿若明星,“小将军,灵儿见屋内空旷,便添置了些许物什,小将军不会怪灵儿自作主张吧?” 她鼓着红扑扑的双颊,羞涩又期待道。 “无妨。” 药灵儿笑着捧出那些精美礼匣,一一细数道:“我瞧小将军无甚衣裙,这些堪堪相配......”说着举起那鎏金缂丝石榴裙,明黄披帛灿灿生辉。 “还有嬷嬷的砭石护膝、鸣玉公子的芷墨折扇、大将军的冰丝剑穗......” “好好......” 卫鸿落抑住眼角狂跳——那狐狸怎不拦着点...... 这就是花她的银子送她礼的感觉么...... 含笑送走药灵儿后,她唤来嬷嬷询问库房账册。 嬷嬷倒分外平静,看了看满屋的物什,点头笑道:“是该添些,前番模样冷清得哪像闺房......”望着她笑得慈祥,“小公子无虑,卫府底蕴纵使挥霍几代也有余——” 她又不是纨绔...... 不过陈嬷嬷掌家的本事她放心得很,前世辅佐她把将军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惜年老不支...... 走前还放心不下她...... 本来想让老人家在北疆安享清福......但既然来了京,定让其好生安养,必不至操劳...... “嬷嬷本就路乏,到了府中也不曾好好歇息......我也想学着掌家,好让嬷嬷少费心......” 见那关切担忧的面容,嬷嬷顿时涌上老泪,又高兴又安慰——她的小将军也长成了...... 以后嫁人......额......还是招赘吧......会掌家也好...... 嬷嬷连连拍着她的手,面容止不住地满意,“好好,待会我便将府中账目理出。小公子也别累着了,量力就好,有甚困惑便唤我。” 卫鸿落点点头, 嬷嬷离开后没多久便领人将一大摞账册搬来。 望着案前如山高的账目,她深吸一口气——前世不也过了这关吗? 开整—— 白日在四方馆盯着老单于渐渐恢复气色,夜里便奋战在账册中。 几日后,久久未归的鸣玉一进屋便看见趴在书案,埋首账册中半死不活的小将军。 他轻轻唤了声,那人麻木地抬首,只见眼底乌黑,那张人神共愤的脸也颇为憔悴。 “小将军......”他倚在案边,俯下身子笑着看她,“这是去做贼了?” 本来就烦,那张狐狸眼还笑得那般幸灾乐祸...... 她猛地坐起,险些将其撞翻,得意笑道:“你很闲?不如帮我理理这些?”说着晃晃手中账册。 鸣玉堪堪躲过,稳住身形,浅笑道:“倒也可......不过......”他捏住那账册,直直望着那星眸,“我这账房先生可不好请......” “这好说,京中管家月银多是二十两,我许你五十两,若干得好,日后还有涨——”她满意地拍着他肩,笑吟吟往外走,“这儿就交给你!富贵就在眼前——” 说着便离了屋,还把门窗锁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缺的是金银吗? 小将军还真是...... 强买强卖啊...... 第40章 人也会老作朽木 这日上朝毕,卫鸿落请见陛下,大监笑吟吟道:“小将军稍待,陛下尚在议事,容老奴通禀一声。本文搜:零点看书 免费阅读” 她点点头,侍立殿外。 不多久大监便走出,“小将军,陛下有请——” 她进殿后,微微错愕。 父亲、卫之羽、林相、林知许、顾老头皆在,他们议着临近的万寿节。 “陛下,戎兵已安置毕,京中亦加强巡备。”父亲拱手道。 “陛下,各国使臣不日便至,臣等已备下仪礼。” ...... 卫鸿落默默立在一侧,静静听着。等到议完,皇帝望向她,笑道:“鸿落何事要奏?” “回陛下......”她上前一步,却未言明。 见其如此,皇帝转而道:“诸卿尽心,都退下吧——” “是。” 离开时他们纷纷瞥了她一眼,而她只是目不斜视望着御案。 “说吧,你这顽猴憋什么坏呢——”皇帝靠在龙座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鸿落却有不情之请——”见其了然,缓声道:“鸟归巢人思乡,他乡遇故知本是喜事,可相闻不相见实在可叹......” 皇帝扶须笑道:“在礼部几日也如此了?朕知你何意,老单于不寻死,昬邪王又请见。鸿落既成人之美,倒显得朕不近人情了。” “鸿落不敢。” 皇帝抬手,“朕准了,鸿落尽管放手去做——” “好嘞。”她得了旨意,眉开眼笑退下了。 到四方馆后,她领着昬邪王见了老单于,两位老友相见,忍不住相拥而泣。 “老兄长......你受苦了......”昬邪王紧紧握着那消瘦的手臂,流着泪重重点头。 那苍老的面容只是静静摇头,比初见时多了些血气。 卫鸿落默默退出,一旁的馆事欲言又止,“无妨,你且守着,待他们叙完旧,再将昬邪王请回。” 可她还没走出四方馆,便被急急寻来的王侍郎拉住,他神色急切道:“唉,小将军,顾尚书要见你,怕是——” 她前脚刚领人去,后脚老头就知晓了? “那走呗——”她又没做亏心事,说着抬脚往外走,又被王侍郎拉住。 “在下观其神色,恐不大好,小将军不如先避避……” “无妨。”她甩开大步往礼部走。 她身高腿长,武艺在身,走起路来步履生风,苦得王侍郎在身后小跑追着喊:“小将军——” 等他赶到时,二人已对上了,只见小将军彬彬有礼道:“不知顾尚书唤在下有何要事?” 顾尚书哼出一声冷气,“没规矩。官署岂是闲人能进的?” “不知闲人是?”她仍旧面带微笑。 “擅自带人进四方馆便罢了,你怎敢引那二人相见?其中尚有在监之囚,既要探视,怎不曾上报?你倒越俎代庖去寻了陛下。” 顾尚书又冷笑一声,“若都像你这般肆意妄为,还要我等循章作甚?” 小将军倒是云淡风轻,急得王侍郎满头大汗,要是两位争执起来...... 一位是他头顶上司,一位是陛下器重...... 万一这位老尚书训得过火......惹得小将军动起手...... 他一阵恶寒,忙打着哈哈劝道:“尚书见谅,小将军毕竟头次处理此类事,一时失了章程也无可厚非......” “若循规蹈矩,到时便一拖再拖,等到将死讯上报,正好落得一身轻松——”她走上前,袖着手不咸不淡道。 “荒唐——”顾尚书猛得掷下手中书册,抑住怒气道,“你行事无度,岂知规矩方圆?到底见识浅短,老夫不与你这等小女子计较——”说着挥挥手,似在驱散灰尘,举止难掩傲慢。 “唉......”她状似惋惜地叹口气,举着那经书看了又看,“在下早知对着旧章破书说不通,真是白费功夫了——” 话落松手,那书跌落案前,激起的灰尘在残光中飞舞,映照着顾尚书那铁青的面容。 王侍郎生怕一发不可收拾,正要劝解,小将军已拍拍手走人,临出门还囔了句:“整日枯坐书案,人也会老作朽木——” 顾尚书气得白须发颤,握着册简的手不住颤抖,忍了又忍,憋出一句:“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嗤。 听力绝佳的卫鸿落笑着耸耸肩,他顾老头就是君子了? 古板刻薄,满心偏见,若不是有所顾忌,她早动手了。 先前赶她去四方馆就算了,还特意来拎她骂一顿,她可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呵,好似她稀得在此受气...... 卫鸿落跃马而出,在街道疾驰,行人纷纷闪避,皆诧异地望向那沉着脸纵马远去的红袍小将军...... 那模样...... 好似要提着银枪上战场...... 一气出了城,她也未曾 止步,不知跑到何处,急急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本想去军营,可不想碰见某人,但瞧远处士兵......似乎是镇国军? “谁——” 那将领投去苍鹰般的目光,紧紧盯着草丛后异动,见那红袍小将军牵着赤骥马而来,便抱拳见礼,“末将申容见过骠骑将军。” 北护南镇,大楚双柱,这位就是镇国将军麾下的申副将了。 “幸会。”卫鸿落回敬,“申副将这是要去练兵?” “正是。骠骑将军可要一同?”虽不知其为何而来,但先交好总无不妥。 “那在下便叨扰了。”说着她便上马同行。 校场老将正在整顿军容,忽闻金铃脆响,惊得老柳树枝叶乱颤,原是那红袍小将策马而来。 但见其头戴錾金束发冠,两缕朱红缨络垂在肩头,银甲外罩着猩猩红战袍,袍角在风里翻涌似火云。 鞍前悬着金丝马鞭,鞭梢缀着鸽卵大的明珠,随着马蹄起落,在晨曦里洒出点点碎金。 众军士正整顿兵戈,忽见这般气象,倒有一半人看得痴了。 “今日骠骑将军特来指教,将士们!打起万分的气势来——”申副将朗声令下。 “是!”他们齐声大喝,气贯长虹。 第41章 从不草菅人命 卫鸿落略挑眉,见申副将侧身请她上点将台,也就走上去,瞥了眼早备好的令箭白玉匣。本文搜:吾看书 免费阅读 她却不急取用,纤长手指掠过腰间龙鳞剑,剑穗上坠着的翡翠双鱼佩叮当作响。 忽而剑出如龙吟,惊得台前黄尘四散。那剑尖挑起几片飘落的柳叶,竟在半空里划出个浑圆来。 台下老将们捧着茶盏,茶汤泼在锦袍上竟不觉。 "今日演八卦阵,前军变坎位。" 声若碎玉投冰盘,偏又透着三分慵懒。 千余儿郎齐声应诺,倒把东边林子里栖着的白鹭惊起一片。 那人立在将台最高处,红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玉带映着日光,恍若蟠了条银龙在身。 忽见西北角阵势稍滞,她眉峰轻挑,反手取下雕弓。弓弦响处,三支白翎箭破空而去,正钉在那队士卒足前三寸。 箭尾红绸犹自颤动,士卒们慌忙整肃,再不敢有分毫差池。 待到日上三竿,校场东隅忽起喧哗。 原是几个新兵失手打翻了兵器架,数十柄长枪哗啦啦倒作一片。 小将军也不着恼,只将马鞭在掌心轻轻敲打。忽而展颜一笑,颊边梨涡浅浅:"这般毛躁,倒像极了新来的猢狲。" 话音未落,人已纵马跃下高台,红云过处,长枪早被一一扶正。 可到练箭时,小将军却轻轻蹙眉,“申副将这是?” 只见士卒撤下箭靶,推上一群人,他们衣衫破旧,满脸泥污,战栗不已。那些人被士卒粗暴地捆住手脚,锢在原地,头顶一果。 “回骠骑将军,这些都是死囚。” 申容望向身后的兵士,“新兵总练不好箭,此法也是逼他们手下要稳——若有差厘,便是一条人命。” 士卒们紧张地挽弓,握箭的手微微颤抖。 卫鸿落细细观察那些死囚,皱眉上前,“此法太狠,况且......”她抬手一指,“那人不是北俘吗?” 那女子面容惊恐,但的确是北戎模样。前番带回的青壮俘虏大多去做了苦役,而老弱妇孺大抵是为奴,但怎会在此? “此奴冒犯主家,犯了死罪。” 申容往后走去,示意士兵射箭,“骠骑将军驰骋沙场,定知对敌人心软,是战场大忌——” 倏忽间已挽弓搭箭,飞箭离弦射向那女子,听得一声惨叫—— 那果子被射落,而女子跌坐在地,惊魂未定。 “你也知是战场?”卫鸿落沉着脸,逼近一步,“纵是死囚,也自有大楚律处决,你这般岂非滥加私刑?” 申容面色古怪——她没有说笑吧?这算什么要紧事? 他离远一步,客气道:“末将请骠骑将军观礼,可我军素来如此练兵——”那锐利的目光一扫,新兵们手中箭纷纷脱手。 只听惨叫连连,活靶来不及逃脱,纷纷被那利箭射倒。 其中更有一小孩,瘦弱得分不清男女,那破烂的衣衫被鲜血染红......巴掌大的小脸满是泥草,而那双黑亮亮的眼睛直直望着远处,伸着手却说不出话...... “啊——”那跌倒的北戎女子挣扎着爬去,抱着那咽气的小孩号啕大哭。 卫鸿落攥紧双拳,逼近申容质问道:“这和屠杀有何区别?” 那失手错杀了人的新兵们也惶恐不安,一时间不敢相信他们已手染鲜血...... 申容满不在意道:“平素还没这般难看,许是小将军在此,他们难免紧张......”说着冷笑几声。 难看?紧张? 卫鸿落一把揪住他衣领,咬牙道:“还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默默别过脸,将衣襟抽出,对着一旁的军士招手:“小将军既不忍看,就请回吧。”本是好意相请,岂料其小题大做...... 士卒仓促地将尸体拖走,只留下一地血迹,那北戎女子紧紧抱着小孩不肯撒手,却被硬生生扯开。 她被兵士拽住凌乱长发,扯住残衣,神情痛苦而绝望,仍旧拼命挣扎着哭嚎:“不——” “够了——”卫鸿落一把将人夺过,小心地搀扶着她,怒瞪申容:“哪条律法准你滥杀死囚?此人又是犯了哪条?成了死囚?!” “小将军若想英雄救美,请便。”他冷着脸让出路,“末将奉劝小将军少些妇人之仁......” “嘭——” 那铁拳猛地砸到他脸上,不禁踉跄几步...... “嘶——”申容捂住作痛的右眼,额角青筋暴起,咬紧牙关没还手。 卫鸿落无视他,抱起那哭晕的女子翻身上马,狠狠甩起的马鞭几乎扬到那人脸上,飞扬的尘土呛得其连连咳嗽。 望着远去的赤骥红袍,那鹰隼般的目光盛满寒意。 而那驰骋之人一路上怒意难消—— 战场上她从不心软,刑场上她也不会动容,可在校场! 卫家军从不草菅人命—— 卫鸿落气冲冲抱着女子回了梧桐苑,看着那 上锁的房门,才猛地意识到—— 怪不得她总觉得忘了什么...... 挥剑砍落锁,门开那一刻,那幽怨的眼神直直射来...... 本来怒发冲冠的她顿时没了气性,颇为愧疚道:“抱歉,我忘了......” 其实他可以破门而出的...... 鸣玉起身走近她,瞥了眼怀中人道:“小将军又捡人去了?” 卫鸿落将女子轻轻放下,摇头回应:“她是我在校场救下的死囚......” “啊!”端着药膳走进的药灵儿慌忙道,“小将军没受伤吧?” 她摆摆手,“我倒是给了那人面兽心的东西一拳——”又望向灵儿,“你看她何时能醒?” 药灵儿放下药膳,细细把脉看诊,思索一番道:“她身子虚,又一时悲厥,服下此丹后,片刻便能醒转。” 卫鸿落点点头,等了会,那女子果然醒转,她探上前问:“感觉如何?” “谢过小将军——” 止住其欲叩拜的动作,她轻声问:“你是谁?犯了何事?” 闻言女子忍不住落泪,掩面道:“奴名阿伊儿......小将军明鉴,奴不曾冒犯主家......” 说着呜咽哭泣,“是其欲行不轨......奴勉强逃出,不期遇见一行将士,身后追赶之人便污我是犯了罪的逃奴......” “你可还记得主家模样?” 阿伊儿瑟缩了下,轻轻点头。 “委屈你回忆下......”卫鸿落执笔,随着她断断续续的叙述画出那人模样。 只是越画越皱眉,停笔那刻,她将画举起,阿伊儿连连点头,又瑟缩着往后退。 第42章 怎敢罔顾圣意 鸣玉瞅了眼,却轻笑出声。本文搜:美艳教师 免费阅读 只见画中人豹目狼齿,满脸鬃毛,端的是凶狠恶煞。这般模样走在街上,必会被当作妖怪抓起来—— 药灵儿也忍俊不禁,捂着嘴偷笑。 卫鸿落满头黑线,看来阿伊儿下意识妖魔化了那人...... 此法不通...... “阿伊儿,你可还记得逃出的路?”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若重走一遭?” 阿伊儿犹豫了下,才点头。 卫鸿落望着一旁看戏的鸣玉道:“锁你一日实在对不住,那便劳烦你带着她出去走走吧。” ? 鸣玉笑容僵住,小将军使唤他未免太得心应手了...... “若查出此事,我记你一回。”她郑重地搭着他肩,语重心长道。 鸣玉抑住抽跳的眼角,那纤长的手指覆上她的掌面,倾身低语道:“小将军记得......” “欠我一次......”那轻笑声传入她耳中,却搅得心中泛起澜漪...... 卫鸿落忙退一步,别过脸道:“行,有劳。” 鸣玉满意地看着那泛红的耳尖,浅笑着对阿伊儿道:“姑娘,请——” 阿伊儿犹豫着望向小将军,见其坚定的面容暗含鼓舞,也深吸一口气,起身随之而去。 药灵儿望着那身影失魂片刻,回过神惋惜道:“哎呀,小将军,药膳都凉了——” “无妨。”她一口饮尽,“你想去便去吧。” “啊......好,谢过小将军——” 望着那活蹦乱跳离去的身影,卫鸿落坐在案边沉思。 翌日朝会,殿中沉香缭绕,伴着老臣们抑扬顿挫的论调,熏得那红衣小将军昏昏欲睡...... “陛下,臣有奏——”恰如一声雷鸣,惊破了殿中沉闷。 只见御史大夫端正行礼,义正言辞道:“臣要参骠骑将军——” 嘶......这疯......又要咬谁? 小将军? 众人心思各异,静静观之。 “臣要参其犯下三过——一则身为楚将,却与狄俘私交过密,无视法度,竟令昬邪王与俘首密会。”此言掷地有声,惹出低声议论。 “二则身为下官,却目中无人,视规制为无物,不仅擅自领闲人入官署,还出言顶撞上官,实在无礼至极!”他愈说愈激愤。 “三则身为骠骑将军,却当街纵马,又无令擅闯军营,更是打伤将领,劫走死囚!桩桩件件,足可见其行事荒唐!”说得分外铿锵有力。 百官暗自觑向小将军,只见其神色困倦,勉强眨眨眼......似乎才睡醒? “陛下,老臣管教不严,甘愿受罚。”护国大将军缓声道,那庄重肃穆的面容倒叫众人噤了声。 偏那御史大夫上前一步道:“子不教父之过,护国大将军令其女扮男装,本就有欺君之嫌。如今骠骑将军所为,正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他还真敢说啊...... 那可是大楚国柱,陛下倚重的大将军啊...... “御史大夫好口齿!”骠骑将军猛地走出,冷笑道,“比之利犬尚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他涨红了脸,转而对着皇帝道,“在御前也敢言行无状!臣请陛下降旨——” “凭你这唾沫星子也能退敌归降吗?” 小将军沉着脸,朝皇帝行礼道:“臣等一心报国,杀敌无数,却有人污言秽语,妄想混淆圣听。殊不知陛下慧眼如炬,岂会被三言两语所蒙蔽?” 龙座上皇帝几不可见地颔首,那面容被冠冕遮挡,瞧不清神色。 “馆中一事臣已先行禀明陛下,至于行事规章,臣同顾尚书却有些分歧,实不知顶撞无礼从何而来?” “至于当街纵马、擅闯军营、打伤将领、劫走死囚......”小将军冷笑一声,“不妨问问申将军如何说?” 见龙目扫来,申容不得不出列,低头回禀:“回陛下,微臣偶遇骠骑将军,其随微臣校场练兵,却......”他咽了唾沫,“怒而动手劫囚......” 忽听一声轻笑,正是那红衣小将军,其星目含笑,薄唇轻扬,“申将军连话也不会说吗?” “回陛下,昨日臣骑马出城,受其邀前去军营观礼,却目睹活人作靶,此等练兵之法闻所未闻。不知死囚从何而来?”那锐利眼刀猛地飞去。 “纵使死囚,又岂可私刑滥杀?况其中还有北戎俘虏。陛下仁慈,优待战俘,尚且不曾降罪,你又怎敢罔顾圣意?!” 那双目一瞪,申容不禁冷汗直下,叩拜道:“微臣不敢。” 大殿顿时寂静无声。 此事恐怕...... 牵涉甚广...... 镇国将军出列,低声道:“臣驭下不严,还请陛下降罪。” “私设刑罚,偷渡死囚,滥杀战俘,违反楚律。臣还要参镇国将军治军无方、罔顾圣恩——” 御史大夫忽然开口,振振有声道。 众人皆是一惊...... 怎么...... 他是活完今日就不活了吗...... 卫鸿落也颇为诧异,还以为他是针对自己或者卫家,没想到...... 镇国将军握着玉笏的手微微发白,他叩拜道:“臣有失察之责,请陛下降罪。” “臣请彻查此事——”御史大夫又上前道,他端正的面容格外郑重。 皇帝沉眸,不怒自威,“节宴在即,朕可不想出什么乱子。武卿。” “臣在。”大理寺卿走出。 “此事便交由卿。” “臣领旨。” “至于接待各方使臣......”皇帝望向她,“便由鸿落负责。” “是。” 而后便无事散朝。 今日一出,也算雷声大雨点小。 目前重中之重是万寿宴...... 陛下的意思,还是让她留在礼部...... 想起顾老头那古板刻薄的嘴脸...... 她径直去了四方馆,只是刚到,便有人寻了来—— 第43章 我要死了 “小将军,久仰久仰——” 鸿胪寺卿笑眯眯走来,拱拱手道。本文搜:卡卡小说网 免费阅读 这奉承模样...... “幸会。”卫鸿落回礼道。 论虚衔,她在上,论实权,她在四方馆,正是鸿胪寺下署。 “陛下令小将军与我等共事,还请小将军多多指教啊——”他分外客气。 “不敢,在下还要向鸿胪寺卿请教。” 话音刚落,鸿洛寺卿便热切地拉着她往外走,“小将军果然好学,在下定倾囊相授——” 一头雾水的她便被带去了鸿胪寺,从“鸿胪寺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 一直听到:“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与夫百官使臣之复命、谢思,若见若辞者,并鸿胪引奏。岁正旦、上元、重午、重九……皆赞百官行礼。” 而后一连几日,她都在学如何以来朝国家的声望、地位和相互关系,辨其等级,并备下相应的接待礼节。 以及安排来使在四方馆待命。期间还需详细询问他们的风俗习惯、地理情况,并报给兵部职方司。 此外,还得评估外使朝贡之物的价值,确定回赐之数,并上报礼部主客司。 那衔珠赤金螭龙金丝楠木、南海冰蚕鲛绡纱、昆仑玉髓凝月竹...... 纵使她见多识广,也不免啧啧称奇。 但一刻不停地忙,有那么一刹那,她忽然觉得,顾老头不给活干也没那么讨厌了...... 鸿胪寺卿还真是悉数相传啊——俨然把她当做了接班人...... 卫鸿落不愿去想这会不会是陛下的意思...... 累死累活回府后,她瘫倒在榻间。 门外鸣玉请见,她有气无力回了句,“进。” “小将军......” 见其欲言又止,她勉强坐起身,“可是查出什么?” 鸣玉轻轻点头,在一旁坐下,“那主家......”见那双眸疲乏,有些不忍,“是户部尚书。” 卫鸿落错愕片刻—— 就是那终日捏着佛珠,瞧着慈眉善目的户部老头? 啧,一把年纪了,还好色? “如何寻得?” “他郊外有一处隐蔽的宅子,专门搜罗年轻貌美的女子......” 嘶,她皱起眉头,捂住隐隐作痛的腹部,咬牙道:“先别打草惊蛇......” 该死...... 怎么这般痛—— 不等她反应,下腹猛地涌出一股热流...... 她心里咯噔一声——怎将此事忘了...... “小将军?” 鸣玉面露担忧,只见其紧紧皱眉,又捂着腹部,似乎还闻到似有若无的血气...... 他沉声道:“你受伤了?” 卫鸿落干咳两声,下意识扯过被褥,偏过头道:“没......你去请嬷嬷来......灵儿也行......” 他本想诊脉,却见其神情举止有异,双颊泛红,猛地意识到什么—— 颇为局促地起身,干咳一声红着脸往外走:“我去请嬷嬷......” 只是嬷嬷还未至,药灵儿便端着热茶来了,她关切道:“小将军还好吗?”说着递上那红糖姜茶。 卫鸿落接过饮了一口,腹中总算舒服了些,那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多谢。” 药灵儿眉开眼笑,“大公子说得果然不错,喝了红糖水,小将军就好多了——” “什么——” 那热茶险些坠落,幸好药灵儿眼疾手快接住,迷茫道:“可是太烫?大公子叮嘱了要再放放,是灵儿着急了——”她颇为自责。 卫鸿落捂住腹部,咬牙道:“拿走——” 药灵儿一时拿不定主意,小将军一脸坚决,却又疼出了冷汗...... “哎呀……”嬷嬷急急走进,忧愁道:“我的小祖宗啊——瞧瞧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 那慈爱的面容满是心疼,嬷嬷拿起杯盏塞到她手中,“喝点会好些。”又侧头对灵儿道,“你再去煮一壶。” “是。” 嬷嬷小心翼翼揉着她腹部,又从袖中取出包好的月事带,语重心长道:“这几日别再操劳,莫要着凉、贪饮冷茶......” 卫鸿落默默听着。 嬷嬷忽然握住她的手,又是欣慰又是心酸道:“夫人可瞧见了......咱们落落也是大姑娘了......不要怕啊,女儿家都是如此......” 她忽然想起了前世不是那么美好的记忆—— 猛地甩甩脑袋,握住嬷嬷的手笑道:“落落晓得。” 但还是拗不过嬷嬷,换好衣裙后,便被敕令歇息。 而在另一头的清枫苑,卫之羽静静听着梧桐苑的消息。 “回大公子,陈嬷嬷进屋后便没出来,属下可还要继续探?” 他摆手,沉眸道:“不必,你回去。” “是。” 陈嬷嬷这次倒来得早…… 他陷入回忆——还记得前世落落初次来葵水,嬷嬷还远在北疆。 那时落落虽知自己是女儿身,可对月事不甚了解......她来得又迟,也是此时才至...... 那日她惶恐至极,眼含热泪,满脸悲痛地来找他,带着哭腔道:“兄长,我要死了——” 他倒猛地一惊,慌道:“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没......但我流了好多血......我是不是快死了......再也见不到你和父亲了——”说着放声大哭。 他手足无措,忙喊府医,又轻轻抱着她安慰:“落落一定不会有事的......哪里疼?”不管是什么病他都会治好她的...... “肚子好疼——”她紧紧拽着他衣角,哭得像个小泪人。 他低头,瞥见裤靴的暗红,骤然想到什么......不禁红着脸柔声安抚:“落落你不会死......你这是......来葵水了......” “啥?” 她蓦地抬起头,泪痕还未干,突然笑起来,“哈哈......我不会死啦,原来是葵水啊——葵水......” “啊!”她陡然松手,满脸通红,飞也似地逃了...... 等府医到时,他细细询问女子月事腹痛何解?又有何须注意? 他一一记下,此后每逢落落小日子便早早备下红糖姜茶和一应事务...... 回首难觅旧日事......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44章 陛下说什么大实话 京城人潮涌动,来来往往中能见到不少高丽、大食、天竺、龟兹之人—— 万寿庆典,普天同庆! 九重宫阙檐角的鎏金铜铃齐齐鸣响,七十二坊市井早悬起万寿灯。本文搜:美艳教师 免费阅读 朱雀大街青石缝里都填着金箔屑,日头一照,整条御道竟似天河倒泻。 卖面人的老叟捏出四海珍禽,糖画摊子浇出八宝楼船,连那茶楼说书的都改了词,把《天宫盛宴》唱作《万寿蟠桃会》。 街道喧闹不绝,而那金水河畔的盛宴更是令人拍案叫绝—— 圣上与民同乐,早早便有百姓簇拥在岸边,遥望那盛况—— 只见玉泉山水引作九曲流觞,沿岸设下百张紫檀嵌螺钿长案。 波斯进贡的玫瑰露掺着龟兹葡萄酒,倒在琉璃夜光杯里,恍若将云霞裁作琼浆。 “大夏使者敬献三十六面青铜腰鼓——”礼官高声报唱。 忽闻丝竹裂云,原是大夏国献上的三十六面青铜腰鼓,鼓皮竟蒙着蛟龙腹鳞,敲击时隐有风雷之声。 “暹罗使者敬献凤凰涅槃赤珊火树——” 只见那三尺高的赤珊瑚缀满南洋珠,枝桠间藏三百六十粒金刚钻。 番僧持咒作法,整株树忽地燃起幽蓝火焰,火中现出凤凰涅槃幻影,细看原是暹罗秘制的磷粉画壁之术。 “吐蕃使者敬献白狮雪域朝圣图——” ...... 那吐蕃雪狮、琉球龙涎、爪哇幻戏、交趾鲛纱、波斯幻毯、东瀛漆匣…… 看得众人啧啧称奇,案边的百姓更是伸长脖子痴痴望着,险些落入河中,幸而被护军拉住,又被警示离岸远些,却无人听劝。 百官纷纷恭贺:“臣等恭贺陛下万寿无疆——” “儿臣恭贺父皇圣体康泰,国运昌盛——” 太子先起身行礼。 “儿臣也恭贺父皇福如东海,寿与天齐——”小公主为起身笑盈盈道。 其余皇子也纷纷恭贺。 “好好......”皇帝笑着颔首,无意瞥见那空座,神情稍顿了下。 一旁大监瞧见,忙低声回禀:“陛下,小将军许是忙得一时绊住脚,奴才这就去请——” 皇帝默默颔首,转而回应着护国大将军的恭贺。 而在对岸人群中的药灵儿,自然也瞧见了那显眼的缺席之座——小将军自然是来不了了...... 她本来是想送走那人......可连日相处,发觉其对战俘非常照顾...... 不仅保下她二老,还救下阿伊儿——这位正是她幼时的婢女...... 思量再三,最终决定药倒小将军,正巧其近日嗜睡,也并未发觉异常...... 盗得其玉佩,便可混入四方馆,救出二老......皆时再趁河岸动乱,趁机出城—— 人手接应皆已就位...... 药灵儿悄然退离人潮,转而朝四方馆走去。 “站住!你是何人?”馆外的军士拦住来人,厉声质问。 一身波斯装束的药灵儿惊羞道:“奴不甚失了文牒险些被扣,幸遇小将军,唤奴寻来此——”说着递出那翡翠双鱼佩。 那军士接过细细辨之,正是小将军的剑佩,又见其面容装束口音皆似异邦人,便缓声道:“你在前馆等着,莫要随意走动,稍后自有人前来核理。” “奴谢过军爷。”说着药灵儿被其领进了前馆,等他离去,便转身潜入后馆。 她早已将地形熟记于心,避开人直奔最里间。 房门外有两守卫,她轻轻吹出迷针,二人立时便倒,她推开门。 “阿达阿姆——”药灵儿忍不住带着哭腔轻声唤道。 那两位老者错愕一瞬,随即眼含热泪,紧紧抱住扑来的人儿。 “好好......”老单于沙哑着开口,老泪纵横,“没想到此生还能见我儿一面......” 药灵儿顿时鼻尖泛酸,自幼时一别,十余年未曾相见,却猛地听闻二老被俘...... 她抹抹眼泪,扯起笑容,“以后多的是时日,当务之急是逃出去——”她握紧双亲的手,“儿已安排妥当,阿达阿姆速随儿去——” 说完便拉着二人起身离去—— 而后在金水河宴上,御座上的皇帝沉眸听着大监低声回禀,轻轻蹙眉。 “爱卿,鸿落何在——”那龙目直直望向护国大将军。 后者还来不及回话,便听得鼓乐齐鸣—— 十二头白象披着缀满红宝石的璎珞走来,象背上金座皆托着翡翠睡莲水晶瓮。 象奴击掌为号,白象齐齐屈膝时,莲瓣忽地绽开,飞出二十四只金翅雀——原是西域巧匠用发金丝编的机关活物。 金翅雀口中织锦甫展,忽见象阵中飞出一红衣小将,其足尖轻点象额,手中龙鳞剑挽出七朵莲花。 但见她红袍随风舒卷,二十四只金翅雀忽聚作北斗阵型,喙中吐出七彩丝线,随剑影穿梭 织就百国舆图。 小将军忽将剑柄倒转,锦图上刻下“山河永固”四个篆文。收剑时落回象背,捧着锦画眉目含笑道: “于阗使者与臣敬献《太平有象》,恭贺陛下圣体安康,国泰民安——” “哈哈好好好……”皇帝抚掌大笑,“朕心甚慰!鸿落有心了——” 各国使臣险些惊落酒盏,这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骠骑将军? 果然盛人之姿,天神之貌—— “久闻骠骑将军盛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大夏使者率先起身举盏相敬,见小将军飒然回礼,他朗笑道:“这等人物,不知何人堪配?” 其余使者纷纷附议恭维。 皇帝扶须笑道:“朕这小将军,怕是谁也瞧不上——” 卫鸿落笑而不语——陛下说什么大实话...... “我等此次出使,既为恭贺天朝万寿,也欲借此同大楚结秦晋之好。”说着大夏使臣献上玉礼。 “吾王昆靡诚意求娶嫡公主——” 第45章 她会信吗? “这......”皇帝面露难色。免费看书搜索: 我的书城网 小公主也脸色一白。 文武百官暗自思忖——大夏毗邻大楚与匈奴间,国力强悍,交好有利无弊,但陛下只有这一位掌上明珠...... “若陛下为难,外臣思量小将军之姿,正可为吾国王后——” ? 是可选宗室女为公主和亲,但小将军? 众人默默望去,果见龙颜一沉。 不等皇帝发话,护国大将军猛地起身,拱手道:“陛下不可,小女已有婚约——” 众人错愕,小将军什么时候有婚约了? 却见昌平候缓缓走出,“陛下,臣与落落自幼定亲,只待择日成婚。” 满座哗然,怪不得此前陛下赐婚却不了了之呢...... 原来护国大将军早有此打算啊...... 养子作女婿——还是一家...... 皇帝神情莫测,而一旁的小公主脸色煞白,反观骠骑将军—— 其冷着脸走上前,沉声道:“两国交好,并非结亲一法。臣请陛下派遣使者前往大夏,商贸往来,东西交流,亦可互利共荣——” “善。”皇帝的神色舒缓开来。 大夏使臣见求娶不成,互贸往来也不错——大楚地大物博,又方败匈奴取得河西……便默默点头。 和亲一事不了了之,又重回盛宴之乐...... 宴毕皇帝回宫,嘱卫家三位将军相随。 御书房气氛凝重,皇帝握着奏章,觑着那立如松之人,“老将军,你给朕交个底,还有多少事是朕不知道的?” 护国大将军忙拱手:“老臣不敢,再无其他。” 他又望向那两个跪着的,冷笑一声,“你俩好啊——”尤其是那个...... “臣不敢。”卫之羽俯首道。 皇帝沉眸道:“何时成婚?” “陛下——”卫鸿落猛地抬头,“这婚约臣不认!” 皇帝皱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为何不认?” “臣已心有所属,与其日后作对怨偶,不如早早解了婚约,各自嫁娶——” “哦?”皇帝望向变了脸色的二人,“老将军和之羽怎么想?” 前者无言,后者叩首道:“臣心仪落落已久,愿陛下成全——” 不等皇帝回应,一旁之人急急道:“不成......我......”那脸憋得通红,猝然道,“臣心仪林知许,请陛下成全——” 皇帝愣了半响,一旁的老将军也颇为意外。 “咳......此事再议。”皇帝望向小将军,“你提起两国互贸,可是已有主意?” “是。”卫鸿落轻轻松了口气,方才她一时情急信口胡诌,幸好陛下没再过问婚事...... “北伐一战,取得河西之地,正可借此打通前往西域之路,届时与各国商贸互利,才是大楚长盛繁荣之计——” 见皇帝颔首,她继续道:“正逢此次万国朝觐,臣等与各使者来往后,臣举荐一人出使——” “谁?” “礼部侍郎王得为。” 皇帝扶须思索,即宣王侍郎觐见。 王得为匆匆而至,见三位将军皆在,心下暗自诧异,对着御案叩拜道:“臣见过陛下。” “鸿落宴上所提之事,卿如何想?” 商贸? 细细思量后,他道:“臣以为此举利在千秋,与大夏交好有三好——一无兵戈之忧,二有友邦之宜,三则民众互利,届时我大楚必愈发繁荣昌盛。” 只见皇帝微微含笑,扶须道:“卿与鸿落不谋而合,方才鸿落还向朕举荐卿,便由卿出使乌孙。” “臣惶恐。”王得为连忙叩拜,“臣唯恐难担此重任......”他心里七上八下,能感觉到话出口后,陛下的眼神都冷了几分。 “王侍郎不必自谦。”一旁的小将军含笑走上前,“以君之才必可胜任,在下等着君出使归来——” 小将军怎么比他自个儿还自信啊...... 王得为默默咽下口水,迎着龙目咬牙道:“承蒙陛下和小将军信任,臣愿尽力而为——” 皇帝满意地颔首,又说了几句,便让他们退下了。 一出大殿,王得为便紧紧拽着小将军的衣袍,忐忑道:“小将军为何举荐在下啊——”他还有点踩在云中之感...... 卫鸿落强行抽出衣袍,拍着他肩道:“在这浪费君之才了,相信出使一定能将君的八面玲珑发挥到极致——” 前世这位大混子就是凭一张嘴坐到礼部尚书,那可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啊。 留在这真是屈才了,这要让他去和各国打交道,那可不如鱼得水吗—— “哪里哪里......”王得为挠挠头,他本觉着在礼部稳当些,可出使嘛...... 也是个大机遇...... 况且哪个礼部的人年少时没想过手持旌节,出 使各方呢...... 天朝来使——想得他都有点热血沸腾了。 他咳嗽两声,呵呵笑道,“既然小将军如此看重在下,那在下也只好尽力一博了——” 卫鸿落摆摆手,懒得看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径直出宫上了马车。 刚踏进车厢,便有两道目光射来,她一个激灵,默默靠边坐下。 对面的父亲一脸严肃,沉声问:“不认婚约?” 她不语。 “心仪林知许?” 她沉默。 “好啊,在陛下面前也敢信口开河?为父实在想不明白你究竟如何想?” 父亲的连声质问噎得她说不出话。 卫之羽装得毫无破绽,他隐忍不发,揪着婚约不放,不就是想如前世一般,慢慢蚕食卫家吗? 好几次她都想对父亲说出真相,可话到嘴边又咽下。 父亲会信吗?如果是当初的她会信吗? 如果有人跟那时的她说,她的兄长是条毒蛇,日后会吞噬卫家,她定然不信,还会将人揍一顿—— 卫鸿落暗自望向那人,还是那副沉稳随和的模样,好似是她在无理取闹,而他只是默默包容。 第46章 她还不能睡 马车内安静了一路。搜索:小说魂 本文免费阅读 回府后卫鸿落始终憋着一口气,踏进梧桐苑时脚步一顿,那院中直直跪着那碧玉衫之人。 “你怎还在?”她蹙眉走上前。 药灵儿朝其一拜,一脸庄重道:“多谢小将军高抬贵手。” 那时在四方馆,她本想将二老带出,推门却见小将军立在门外。 “你真的觉得能带着他们走出四方馆?就算离了这又可出得了城?纵使出城焉能离了大楚?一路关卡重重,你们走不出。”小将军双手抱胸,靠着门边,懒懒道。 她心中警铃大作,还没开口,便有匕首架到她脖子上,身后之人冷笑,“你这侍从可比你好糊弄,老夫不过哭诉几句,她便信以为真,竟真要救我二人离开——” “老夫知道走不了,可小将军,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吧......”说着那匕首逼近一分,渗出血丝...... 小将军沉眸按剑,“放她走,今日之事我全当没发生过——” 二人僵持几许,最终父亲收了刀,一言不发坐回榻上。 药灵儿知道父亲是想护住她,不想暴露她真实身份...... 小将军拉着她离开,把房门锁上,“你走吧。” “我......” “不论你什么身份,是一时心软还是为何,既然你对我下药,那便留不得你。”一眼也没看她便往回走。 “河岸不会出事,你的那些人我打晕丢回药堂了。不论是回草原还是去哪,别在京中待了——” 望着那潇洒离去的身影,她哑口无言...... 原来小将军什么都知道...... “不必,你走吧。”卫鸿落淡淡道。 她警惕惯了,谁也不信,对入府的此人,一盯便盯出了端倪。 药灵儿又对她一拜,“请小将军收下灵儿。灵儿想了许久,既放不下二老,也不愿离开小将军。” “灵儿自幼时与双亲分离,在谷中习医多年,闻得二老在京才头次离谷。与小将军相遇是意外,可入府的确是灵儿刻意......” “小将军待灵儿很好,灵儿想留下。既想多见二老,也想报恩,求小将军成全——”她重重叩头,长跪不起。 卫鸿落心情复杂,她本不欲留,可这人倒自个抖搂了个干净...... 尽管对其身份有所猜测,却不曾想这般直白说出。 况且......医术二字的确令她动心...... 但毕竟是她亲手俘虏老单于和阏氏,药灵儿真的释然了吗?虽然下的只是迷药而不是毒药...... 这也是为何留其一命...... “小将军不信灵儿也是常理......”药灵儿失落地抬头,额头渗血,她蓦地吞下什么,将一小木匣递上前。 “此为嗜心蛊,若一月得不到解药,便会蚀骨灼心而死。”她咬牙忍着疼痛,将赤金蛊虫置于掌背。 只见赤金蛊虫钻入其肤间,霎时间她便蜷成一团,冷汗直下,片刻后赤黑蛊虫钻出。 她面色惨白,颤抖着将木匣递上,“若无此母蛊月月解蛊......灵儿必死无疑......” 卫鸿落皱眉接过,“此蛊何解?” 药灵儿愣了下,虚弱道:“母死子亡......蛊自解......” 却见小将军忽地将木匣震碎,平静道:“我不屑如此。要做我的人,只需忠诚,倘若背叛......”那冷冷的杀意袭向她。 “我必杀之。” “灵儿谢过小将军......”她再也坚持不住,痛晕过去。 卫鸿落沉默半响,轻叹一声,将人抱起回房。 “小将军......” 沈听风颇为诧异,小将军怎么将这北戎女子带回来了? “近日你辛苦了,万寿宴后还需忙一阵,你先回灵州......”她疲惫地揉着眉心。 “属下......”他有些犹豫。 “你先去,过些时日我也会回。” “好。”他望着那倦容,不禁道,“小将军保重——” “嗯......”她靠着榻假寐。 结果真睡着了...... 恍惚间梦到前世—— 那人苦苦哀求她原谅他,说他错了,绝不再犯...... 甚至跪下自扇巴掌求她开开门,哪怕是骂他打他都好...... 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滚——” 他折磨自己,也折磨她,不肯放她离开...... 最后她忍无可忍杀了他,本想杀出去,她还有仇没报,她不甘心...... 那些箭穿透她的身体时......真的好疼...... “小将军......小将军......” 是谁?谁在喊? “啊——” “小将军被梦魇住,灵儿便施了针... ...”药灵儿面露担忧。 “多谢。”卫鸿落慢慢平复呼吸。 “小将军......可是有心疾?”药灵儿犹豫道。 “无事,你先下去吧。” 踌躇再三,“是,小将军有事可唤灵儿。”说完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卫鸿落重重叹了口气——她还不能睡...... 几日后,各国使臣纷纷离京,其中还有奉旨出使大夏的王钦使。 那日她还去送行了—— 只见其头戴进贤冠,身着冰蚕丝绛纱袍,腰悬朱紫鱼袋,手持九尺旌节,五色牦牛尾结成的节旄足有丈二长,赤色流苏间缀着三十六枚错金铃铛。 他神情难得正经,但上马车后却探出头来挥手—— “小将军——再会啊——” —— 朝会上,顾老头在絮絮说着此次朝觐及出使种种。 皇帝颇为满意的点头。 “陛下,此次万国来朝,尽显我大楚天朝上邦之威。而出使大夏后,必能与西域各国长久往来,安定繁荣——” 户部尚书和气融融地恭贺,见皇帝有些笑意,继续道:“自北伐后,西北边境几乎再无匈奴进犯,大楚正应趁此时机休养生息。” 暗自觑向那平静的龙颜,他叩拜道:“老臣斗胆叩请陛下减少北地戍兵,以此减轻百姓徭役负担,与民休息——” 第47章 刀子嘴豆腐心 朝会上,顾尚书在絮絮说着此次朝觐及出使种种。首发免费看书搜:看书屋 皇帝颇为满意的点头。 “陛下,此次万国来朝,尽显我大楚天朝上邦之威。而出使大夏后,必能与西域各国长久往来,安定繁荣——” 户部尚书和气融融地恭贺,见皇帝有些笑意,继续道:“自北伐后,西北边境几乎再无匈奴进犯,大楚正应趁此时机休养生息。” 暗自觑向那平静的龙颜,他叩拜道:“老臣斗胆叩请陛下减少北地戍兵,以此减轻百姓徭役负担,与民休息——” 皇帝还未开口,兵部尚书急急走出:“不可,北戎狡诈,时时劫掠边境,若减了戍兵,匈奴必愈发猖狂!陛下三思!” 殿内议论纷纷。 又有不少人站出,或支持或反对,皆言之有理。 皇帝沉眸,望向护国大将军道:“爱卿以为如何?” “回陛下。”那老将军出列,肃穆道,“北伐一战,我军不仅取下河西,更是重创匈奴,以至其内部相残,无暇他顾。” “老臣以为此时正该减少戍兵,轻徭薄赋,劝农力本,与民休息,方能长治久安——” 众人皆噤声,皇帝微微颔首:“那便将陇西、北地、上郡戍守之兵减半,此事便交由爱卿。” “老臣领旨。” 众人暗自思忖——减的都是卫家军,老将军这是以退为进? 但看君臣二人一唱一和的模样,似乎早已说定...... “臣有本启奏——”大理寺卿忽然出列,“镇国军营死囚一事现已查明,正是罪将申容私自提囚,又私刑滥杀,而镇国将军治军不严,至使其罪行今朝才明。” “臣有过,请陛下降罪——”镇国将军叩拜道。 “那申容拟何刑?” “回陛下,当褫其官位,刺配边疆。”那铁面无私的面容不带感情道。 皇帝轻轻颔首,“如此,便结案吧。”望向那跪伏的镇国将军,“卿此后须知人善任,严明治军——” “臣接旨。” “鸿落不仅揭露此案,此番接待来使亦有功,擢授礼部郎中。而昌平候连日巡卫京师有功,授金吾卫中郎将。” “臣领旨谢恩。”二人叩道。 陛下真是恩威并施啊...... 众人大有瞧得分明的,只是噤口不言。 散朝后,卫鸿落寻着父亲,低声道:“父亲前番说陛下自有深意,可是早知今日?” “嗯。”那严肃的面容轻轻颔首,“风雨欲来......” 果然,陛下还真是打一巴掌给一甜枣啊—— 裁了近半卫家军,又给他俩授官,借军营死囚案除镇国军一臂,还借此敲打镇国将军...... 大楚以武立国,武将一度压过文臣,自寒门取士起,陛下便有意提升文官...... 她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纵使陛下信任卫家,可军功赫赫的大将军最忌功高盖主...... 此世卫家必全身而退...... 从赐婚试探、刺杀姑息、探花授官、当众封将,密旨迎降,再到裁撤卫军,调任礼部,她这位伯父兼舅父,到底是皇帝...... 她会好好做这趁手的刀—— 去礼部见到顾老头后,卫鸿落沉默半响才拱手作揖。 兜兜转转,还是在老头手底下...... 她本对其无甚好感,可王得为临走前苦口婆心地劝着: “小将军啊,咱们那位顾尚书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多多担待——” “想当年他训在下可跟训孙子般,但在下仍旧觍着脸凑上去——老头嘴臭,但人不坏——” “老头就是规矩多了点,他怕你初次应付不来,还特地让鸿胪寺卿去领着你。时日长了便会发觉,老头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顾老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看着手中册简,“去主客司。” “得嘞,属下这就滚——”她脚底抹油正想开溜。 “站住。”顾老头递来一叠整齐的册简,“有惑可来寻老夫,莫要鲁莽行事——” 卫鸿落双手接过,点头如捣蒜。 有点明白什么叫刀子嘴豆腐心了—— 主客司宾礼,和她之前做的事差不多...... —— 夜色深深,郊外密宅,二人对弈低谈—— “尚书倒颇能领会上意——” “哪里哪里——”户部尚书满脸深笑,缓缓转动着袖中佛珠,“在下不过顺水推舟,将军才是当断则断......” “呵。”镇国将军冷笑一声,铁甲寒光凛凛,“若非陛下有心打压武将,我又怎会自断一臂——” “诶——”他信手掷下白棋,“到底是那边损得多些......” 望着那被围困的黑子,那冷冽的面庞冷哼一声,扬袍而去。 几日后那颗弃子被押送前往北疆—— 申容蓬头垢面, 全无半点将军模样,形容落魄与囚徒别无二致。 他麻木的脸上那墨字分外醒目,而那苍鹰般的双目也没了锐意...... 牢中经历不堪回首——他们强逼他认罪,呵......若无他们授意,他又怎会提囚作靶? 可恨这无妄之灾...... “快走!磨蹭什么——”身后士卒不耐烦地催促,猛地推他向前。 戴着枷锁的他行动不便,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申容稳住身形,咬着牙朝前走去。 只是才入山岗,便有一群蒙面人冲出,那长剑纷纷朝他袭来...... 纵使躲闪抵挡,仍寡不敌众,被砍倒在地...... 鲜血从后背缓缓流出,赤日当空,他却觉凉意渗骨...... 纵使他认罪还是要被赶尽杀绝吗...... 那白刃劈来,他默默闭上双眼...... 片刻后,闻得林中蝉鸣声声,申容才惊觉自己竟还活着,猛地睁开眼,却见—— 黑羽鸦袍的关内侯立于眼前,那沉毅冷漠的面容在烈日下分外灼目,随手拭去剑上血迹,“我可保你不死,但你——” 那长剑指着他额角,居高临下地冷声道:“得立功而归——” 申容想不明白,明明是小将军揭露他,为何关内侯却要救他? 况且他们本分属不同阵营......不过他已被弃了...... “死?还是活?”那剑抵着他额间,渗出的血沿着眉心一路滑到鼻尖。 他猛地双手握住剑,咬牙沉眸道:“活——” 第48章 天作之友 顾老头规矩不是一般的多—— 卫鸿落都懒得再吵了。免费看书搜索: 拉小书网 “是是是,您老说得都对——” 瞧着其一脸敷衍的模样,顾老头恨铁不成钢道:“行了,今日你便先散值——” “好嘞。”说着飞也似的溜了。 难得难得,平时点卯散衙就是差了一时半刻都要挨训—— 这老头莫不是被她气糊涂了? 偷着乐的卫鸿落回了梧桐苑,亲切呼唤着那盯梢而归的人:“回来了?查到什么了?” 鸣玉眼角轻跳,小将军眼里真就只有活儿...... “户部老头很谨慎。”他随着她进屋,接过递来的茶水,“近来并未掳掠女子......” 卫鸿落轻轻点头,那伪善人会不会已有所察觉...... “小将军——”形容凌乱的药灵儿哭嚎着进屋,“灵儿好没用......把他们跟丢了——” 她一顿,递过手帕安慰道:“无妨,你这是......” 眼泪混着尘土的小花猫吸吸鼻子道:“灵儿一路跟着他们出城,可一进林子就迷了路,一不小心又掉坑里了——”说着委屈地要落泪。 卫鸿落默默扶额,下次绝不会让灵儿去跟踪了...... “是申容?”一旁的鸣玉放下茶盏,懒懒地撑着下颌道。 她点点头,前番闻得他顶罪,便疑心以那些人手段,怎会留下此把柄...... 多半是狱中不好动手,想让他死在发配路上...... 提囚之事屡见不鲜,可动了战俘他必死无疑...... “这种事,小将军怎不唤我?”鸣玉微挑眉。 卫鸿落暗暗腹诽——她倒是想唤......可他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早起来就没见到人...... “对了。”她望向可怜兮兮的药灵儿,浅笑递上玉牌,“给你在四方馆寻了个名头,此后便可随意出入。” 药灵儿破涕为笑,痴痴捧着馆使玉牌道:“小将军送的礼,灵儿好欢喜!灵儿也备了——” 说着从布袋中掏出小红匣,双眸闪闪地巴巴递来。 卫鸿落狐疑地接过打开,只见蛛网密布的一只小花蜘蛛赫然其间。 还好,不是蛊虫。 “小将军喜欢吗?” 望着那满怀期待的面容,她很难昧着良心......“这有何用?” 药灵儿愣了下,“很会织网?”见小将军一脸平静,她补了句,“一口便麻......” 卫鸿落露出欣慰的笑,“嗯,我很喜欢。” 鸣玉在一旁轻笑出声,“小将军怕是什么都不知。” “知道什么?” 药灵儿一惊,夸张道:“啊?小将军不知今日是七夕吗?” 哦......是七夕啊...... “外边可热闹了,小将军不去看看吗?” 她本想回绝,却耐不住药灵儿激动地拽着她就要往外跑,“真的很好玩,小将军一起吧——” “慢——” 药灵儿拽着人停在门口,疑惑地望向一脸无奈看着她们的鸣玉。 “二位就打算这样去?” 她低头瞧瞧脏兮兮的自己,又看着一身官服的小将军,拉着其往回走。而后将鸣玉推出,关上门道:“等会儿——” 侯在屋外的鸣玉,静静望着满天星空。 而后房门大开,那赤绡留仙裙裾泼墨般铺开,腰间错金螭龙鞘吞着把西域折刀,石榴红披帛好似在夜色里燃起三尺流火。 青丝用陨铁发冠束作惊鸿髻,月光漫过昆仑雪巅般的面庞,眉峰却似醉笔勾出的剑脊。 眸中流转的不是秋水,而是淬过碎星玄铁的寒潭,额间花钿恰似点破冰湖的梅萼。雪白面纱下的唇如朱丹,似笑非笑,勾人心魄。 他呼吸一滞,眸中难掩惊艳。 一旁的药灵儿满意地点头,果然无人能抵挡小将军的美貌—— “走啦——” 人走远后,鸣玉才回过神,转而快步相随。 朱雀门至曲江池的三十里御道,早被千万盏琉璃灯映作银河。 波斯商人支起的星象幕布下,龟兹幻术师正将银河水倾入酒觞,醉眼望去,满街灯火都似牵牛织女泪凝的星子。 月老红线摊摆满姻缘簿,金箔页间嵌着发丝细的磁针,男女执簿相对时,针尖自会引出生辰八字契合处。 粟特匠人摆弄的九连环,解开时木鹊振翅而起,衔来水晶瓶中的玫瑰露,瓶中竟浮着缩小版的曲江池三十六鹊桥。 偶尔出来放松一下也不错...... 卫鸿落轻轻勾起嘴角。 鸣玉瞥见了那抹笑,眸色暗沉...... “小将军!这巧果好好吃呀!”药灵儿止不住兴奋地跑来荡去。 “这酥糖也好甜诶!还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哪里都好,除了...... 鸣玉 面色一沉,忽然牵起那红袖往身后人群藏去。 “小将军这......诶——”药灵儿回头却发现那二人不见了,边喊边找...... 望着那远去的身影,鸣玉浅浅勾唇。 卫鸿落默然不语,她也觉得灵儿有些......太聒噪了。 随手拿起月老摊上的姻缘薄,正想琢磨下其中机巧。 “哎呀!二位可真是天作之合啊——”那摊主拍手称贺。 只见两份姻缘薄相对,针尖互相吸引。 望着鸣玉那噙笑的美眸,她缓缓靠近,轻声道:“天作之友——” 话落随意掷下手中薄,轻快转身离去。 望着那潇洒远去的红裙,鸣玉轻轻一笑,将买下的两份姻缘薄收好后寻去。 “小将军不试试?” 卫鸿落专注地望着绣针乞巧铺,铺内是正在比试隔纱刺双鸳绝技的绣娘们。 她摆摆手,“好巧的手——” “这位姑娘不如试试穿针乞巧,图个好彩头嘛——”铺主热情地招呼着。 一旁不少女子正对月穿针,小心翼翼地想将彩线穿过。 她浅笑摇头婉拒。 “小将军不会?” 一旁的鸣玉袖着手懒洋洋道,那似有若无的笑意好像在看热闹。 第49章 自是有的 呵,激她? 纤手游转间,彩线已一口气穿过七枚针孔,快得铺主险些没反应过来。首发免费看书搜:看书屋 “好巧手——”鸣玉轻轻拍掌笑贺。 “姑娘真是巧手啊!铺中双鸳绣帕是姑娘的了——”说着递来绣着交颈彩鸳的雪白绣帕。 “多谢铺主。”没等她回话,鸣玉便笑着接下了。 “的确十分精巧......”他凝眸望着那双鸳鸯。 “喜欢送你了——” 她脱口而出,见其愣了下,才意识到好像不能送这个...... “那鸣玉便收下了。”说着便收起绣帕,那双狡黠的狐狸眼含笑,“小将军随我来——”又牵起她的衣袖穿过人群。 那波斯幻戏台前,演着行商的《万里同风图》,烟雾中现出敦煌壁画般的幻影,公主着胡旋舞裙,王子佩唐国玉带,驼队与海船缓缓相遇...... 卫鸿落一心观戏,那红裙衣角却无意缠上身旁之人的剑穗。 “好!”观到浓时她忽地倾身向前,却不提裙角一扯,险些扑向前面人群。 呼吸间已落入一清香怀抱中,那鸦青长发扫过她面颊,惹起一阵酥痒。 那狭长双眸一暗,眼中氤氲惊得她心跳漏了一拍,忙站稳身子,后退一步。 二人双颊泛红,一时都未开口。 “公子给姑娘买束花吧——”稚嫩的童音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只见一位黄裙小女娃捧着花篮举上前,她面容可爱,笑容甜甜。 “好。”鸣玉将碎银递上。 “太多啦——”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想将银子退还。 “这些都要了。” 那葡萄般的双瞳顿时放大,欣喜道:“太好啦!”说着将花篮一塞,“祝二位好合吖——” 望着那活蹦乱跳离开的小不点,又瞅瞅自己怀中的花篮,卫鸿落扯起嘴角笑笑:“童言无忌......” “礼尚往来。”鸣玉浅浅一笑,晃晃绣帕,望向花篮。 额......行。 暗处那些眼睛默默盯着红裙之人,只见其衣诀飘飘似夏月流火,灯光流转间的面容却冷冽如冰。 不用想也知道面纱下是何等绝世容颜,举手投足间拈起月光,挽着花篮恰似那天上仙子—— 众人大为振奋,将此等人物献上,他们几个月都不用愁了...... 喧囔的人群忽然涌动,卫鸿落转身想寻鸣玉,回首却已不见其身影,又被人流裹挟着不知来到何处。 四周寂静无声,唯河水缓缓流淌。 “好美的小娘子!随俺们走一趟吧——”黑暗中走出几个彪形大汉。 他们蒙着面,手持白刃,额角疤痕隐现,粗犷的举止中难掩匪气。 “啧啧,这细皮嫩肉的,爷也不想伤了你,只要小娘子乖乖配合——”那壮汉嘿嘿笑着。 卫鸿落静静望着他们逼近,忽地抽出腰间折刀,刹那间金戈声起。 只见那红裙流转,打斗间刀刃划过片片血肉,引起声声痛呼。 花篮忽被挑起,霎时间满天鲜花飘落,待得花瓣坠落那染血红裙时,地上已躺着几位匪徒,咬牙闷哼,紧捂伤口。 她一脚踩在那渗血胸膛,冷声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嘶——”痛得那人倒吸一口凉气,见满是杀气的面容逼近,猛地惊呼—— “小将军!俺们有眼不识泰山!就想打个劫,实在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他们吓得强撑爬起,连连磕头求饶。 “发生何事——” 巡街的金吾卫急急走来,方才听得打斗声,又见地上跪伏着几位瑟瑟发抖的壮汉,而那红衣女子清冷地立着。 为首之人认出是谁,忙拱手道:“卑职见过小将军。”其余人纷纷行礼。 卫鸿落颔首回应,“这些贼子劫我未遂,不知是何来历——” “皇城脚下竟有此等事!是我等巡卫不力,此事必给小将军一个交代——”他抱拳跪地。 见小将军点头,他忙唤人将这些贼子缉押,面带歉疚:“小将军平白受惊,不若由我等一路护送回府?” “不必。”她摆摆手,“你等且去行事——”说完便转身离去。 也不知鸣玉去哪了...... 她无意一瞥,忽见对岸那白衣身影,下意识挥手。 那人一愣,望向四周,见远处浮桥,指其示意。 二人一齐沿着河岸往桥快步走去,清风吹拂,红裙白衣遥遥相应。 踏上拱桥,二目相对,刹那间夜幕骤亮,只见烟花四起,映在那双双泛红的面容上。 呼吸浅浅,微风阵阵,唯闻远处烟火声声。 “咳......” 她轻咳一声,别过眼神,却见落花随流水而来。 倒是可惜...... “小将军方才?”鸣玉抑住心乱,瞥见了那红裙的血迹,微微蹙眉。 “方才遭劫,贼 人被金吾卫带走了。” “在下亦是。”他冷笑一声,“这等狂徒......”剑穗轻动,寒意四起。 望向那空荡荡的双手,暗暗沉眸。 “额......抱歉......”卫鸿落歉疚道,“打斗时花篮不慎遗落......” “无妨。”那俊美的面容忽地一笑,从袖中取出精巧的磨喝乐递来,“送给小将军——” 那冰雕的小玩意儿,精美异常,暖日不化,反而隐隐绽现格桑花——原是掺了昆仑玄冰粉。 “这是......”她...... 手中丝丝凉意,驱散几许末伏燥热,这身着流云锦服,冰鲛纱舞,头戴九鸾点翠冠的清冷女子,分明是她及笄那日模样...... “拙作且搏佳人一笑——”狐狸眼中笑意深深。 竟是他亲手雕刻的么...... 那人忽然走上前,手拂过她鬓角,拈着一片落花,俯首勾唇,“小将军可有回礼?” 那蛊惑人心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面颊不禁泛红,却忽地仰首一笑:“自是有的......” 双唇只在咫尺间,唯隔着那薄薄面纱。 第50章 他这是中毒了? 那美眸含笑,他只觉心间狂跳,眸色一暗。免费看书搜索: 拉小书网 在那人倾身前,卫鸿落猛地后退一步,递出袖中之物,“给——” 这是方才摊上买的巧姑,小草人穿着花衣,丑得颇为别致...... 鸣玉接过那一言难尽的小玩意儿,抑住抽动的嘴角,“小将军这般敷衍?” “咳......”她尴尬地咳嗽一声。 与手中之物自难相比...... 忽见曲江水逆流倒卷,万千盏河灯化作金翅雀冲霄。 她蓦地足尖轻点,掠过水面,红裙挑起月光作缎——那缎子遇风舒展,竟将今宵人间相思,尽数洒向银河两岸星斗间。 轻轻落回浮桥,星光点点坠落,二人隐在水雾间,她红唇扬起,声如银铃—— “赠君满天星——” 鸣玉轻笑一声。 万物尽失光彩,唯其璀璨夺目—— 此幕被远处二人尽收眼底。 “那是......小将军?”太子一时惊诧,那红裙女子...... “嗯。”林知许轻轻点头,可她对面之人却并非关内侯...... 他不禁想起前番—— 陛下无意问起:“卿觉鸿落如何?” “文武全才,逸群之姿。”他实在叹服。 却见陛下满意颔首,“鸿落心许卿,卿若亦有此意,朕可玉成此事——” 此言一出,震得他呆愣原地...... 回过神后,陛下已提起他事...... “可那人?”太子微微皱眉望着那白衣男子。 小将军不是和关内侯早有婚约吗...... “咳。”林知许轻咳一声,“殿下,莫让陛下久候——” 太子没再说什么,二人匆匆离去。 —— 清枫苑,来人低声回禀,却见主子面沉似水,那紧握的手青筋微微隐露。 他胆战心惊,匍匐在地,唯恐触怒...... “滚。” 那冷冽声音刺透耳膜,他慌忙退下。 卫之羽捏着药丸,愈发难抑怒气—— 那人怎敢...... 忽地一阵剧烈咳嗽,他强行压住胸中邪火,将手掌狠狠握起...... 该死的毒......他想看看不服解药能撑多久...... 落落...... —— 自七夕后,卫鸿落已许久未见鸣玉,回苑看到他时颇为意外。 “回来了?” 鸣玉点头相随,坐下后便道:“那日的贼人是打家劫舍的匪徒,也干些拐卖的勾当。” 她默然不语。 这类团伙向来流蹿作案,恐一时难觅踪迹...... 见其凝眸思索,鸣玉浅浅一笑,“小将军可信在下?” “自然。” “那便安心等那匪首落网——” 他那胸有成竹的神情,引她一笑,“好。” 随手拿起案上的账册,不禁额角一跳—— 清风楼又来了债,灵儿还真能吃...... “怎么?”鸣玉轻轻挑眉。 卫鸿落轻叹一声放下账册,转而满意地拍着他肩,笑吟吟:“还是你省银子。” ? 不等他追问,屋外侍从来禀,“小公子,家主有请——” 卫鸿落颇为诧异,父亲有何事? 随其到厅堂,只见父亲端坐饭桌前,示意她入座。 “落落近来可好?”说着将她最爱的水晶汤包夹来。 “嗯,父亲可有事?” 却见父亲缓缓一笑,“只是许久不曾一同用膳了。” 她心下颇为愧疚,父亲军务繁忙,偶尔回府用膳,她却因避那人而不至。 话说,他怎么不在...... “回家主,大公子说暂不得至,无需候他。” 父亲轻轻皱眉,望向她:“落落去问问。” 嗯? “不必吧......”就他们父女俩倒自在。 “那为父去——”说着便要起身。 卫鸿落忙止住,“那还是我去吧,父亲稍待......” 说来,这还是她回来后头一次入清枫苑。 青瓦檐角坠下的铜铃噙着夜雾,月洞门内忽起一阵穿堂风,将“听枫”匾额下悬的湘妃竹帘卷起半幅,露出后园九曲游廊。 太湖石垒就的洗秋池岸生满墨绿菖蒲,水面浮着九瓣青萍。锁寒亭六角攒尖顶上积着陈年松针,檐角蹲兽口中衔的铁马早已锈蚀。 老枫枝桠忽坠下枚殷红如血的叶,正落在她额角。西风穿廊而过,带起池畔残荷的沉香,竟把满园秋气酿成了壶冷透的碧螺春。 景如故,人已非—— 他平素早该去了,今日这是为何? “小公子请回吧,大公子谁也不见。”那门外侍从忽然道。 呵。 好大的架子—— 这可是在卫府...... 无视劝阻,她径直推开屋门。 猝然袭来一阵冷风,那剑尖直袭印堂,仓促间已来不及闪避—— 可那银光却猛地在额前顿住。 卫之羽强行止住,那收剑的手微微颤抖,面容似在隐忍什么,从齿缝间蹦出几字:“落落......快走......” 卫鸿落有些诧异,他这模样......全无先前半分沉稳平静,好似狂躁的野兽...... 却兀自压着锋芒坐回榻上,握着剑的手指隐隐泛白...... 前世从未见过他这般...... 他这是中毒了? 不等她开口,他又咬牙道:“落落,走——” 那神色有些癫狂,却极力压抑,未曾爆发...... 瞧他这般疯状,卫鸿落默默退出合上门。 屋内的卫之羽嘴角溢出鲜血,强撑着取出药丸吞下。 胸中邪火渐渐平息,那种屠杀冲动也慢慢消失...... 才三日便支撑不住么...... —— 顾老头真是疯了! 居然让她一同操办仲秋宴—— 头一次遇到这般一丝不苟又分外辛勤之人...... 卫鸿落真心觉得陛下得给老头涨俸禄—— 一人干两人的活儿,还不往捎上她...... 第51章 钓鱼自然得沉住气 顾老头真是疯了! 居然让她一同操办仲秋宴—— 头一次遇到这般一丝不苟又分外辛勤之人...... 卫鸿落真心觉得陛下得给老头涨俸禄—— 一人干两人的活儿,还不往捎上她...... 仲秋团圆宴陛下要大办,听闻是要借此给太子选妃。首发免费看书搜:当看书 太子早已加冠,却迟迟未娶妻...... 前世他似乎几年后才娶了其表妹,倒也相敬如宾——好事多磨嘛,老一辈就爱催...... 宫中的皇帝轻嚏一声,一旁的如贵妃忙递上姜茶,“秋意渐起,陛下可莫要着凉了——” 那温婉如水的丽容满是关切。 皇帝接过,微微颔首:“爱妃有心了。” 她却忽然面露哀思,“前番妾身收到彻儿备的贺寿礼,仲秋将至,也不知远在蜀地的彻儿如何了......”说着美目泛红。 说来老二已去蜀地半载...... “陛下——”那绵长轻唤惹得他心头一动,面前人柔美哀婉,揽着他臂悲戚道,“彻儿定已悔过,独自在那贫瘠之地,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儿......” 说着留下两行清泪,鼻尖微红,楚楚可怜。 那梨花带雨的面容忽地窝在他项间,闷声道:“陛下......彻儿就是少了个管着他的人,若娶了妻,便不会如先前那般任性妄为......” “嗯......” 此次本为太子选妃,老二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娶妻...... “那便让他回来吧。” “陛下~”怀中人搂着他颈项,小鸟依人的模样惹得他喉头一动,转而将其抱起往内室走去。 仲秋宴将至,卫鸿落着实心累—— 顾老头就爱自找麻烦! 礼部日日鸡飞狗跳,一老一少连鸡毛蒜皮的事都能吵起来。 众人苦劝不住,不禁忆起王侍郎的好,和稀泥的不在,真怕小将军把他们屋顶掀了...... 只见小将军将竹简重重一摔,甩头便走,而老尚书气得面色铁青,忍了又忍,霍地起身离去。 他们暗自叹气,老尚书怕是去向陛下说理去了...... 御书房内,皇帝静静听着顾尚书絮絮道:“陛下,老臣实在有心无力。其言礼宴耗费甚巨,每每余下众多菜肴瓜果,与其白白浪费,不如赏给百姓,这成何体统!” 老尚书忍得白须发颤,“又言礼宴年年如旧,枯燥乏味,不如招民间献艺,这更是将宫中规制视若无物——” “爱卿莫恼......”那顽猴居然能将一向持重的老尚书气得如此...... 皇帝扶须宽抚道:“鸿落素来推陈出新,爱卿多多宽待。不如让其一试,仲秋之日,其能自见——” 顾尚书默然不语。 梧桐苑,埋首床榻的卫鸿落生着闷气—— 窝囊,好窝囊! 若不是看老头一把年纪—— “小将军?”鸣玉缓缓走近,在外唤了几声都无人回应,走进却见其蒙首被褥间。 那脑袋忽地抬起,眉眼压着怒气,“怎的了?” 鸣玉暗自算算日子......还不是...... “谁气着小将军了?”他在一旁坐下,撑着头浅笑道。 “还不是顾老头!”卫鸿落将臭老头狠狠骂了一通,平复后问,“你寻我作甚?” 鸣玉犹豫着是否要火上浇油,但迟早会知...... “二皇子要回京了。” 卫鸿落面色一沉,麻烦玩意儿......必是如贵妃吹了枕边风...... 罢了,他要敢找麻烦,她绝不留情—— “郊外密宅和匪徒二事可有进展?” 鸣玉轻轻摇头。 “无妨,慢慢来......” 钓鱼自然得沉住气...... 仲秋佳节,暮鼓方歇,朱雀门外早挤满了看灯的人家。金水河上浮着千百盏琉璃莲花灯,映得两岸垂杨都似缠了金线。 东市波斯胡商捧着嵌宝月光杯叫卖,西坊绣娘支起三丈长的嫦娥奔月缂丝帐,连桥洞下乞儿腕间都缠着不知何处剪来的宫绦流苏。 暮色初合时分,六宫二十四司早已将八角鎏金宫灯次第燃起。忽听得三声云板脆响,东边九曲游廊转出两列执拂太监,后头跟着十二对提炉宫女。 “陛下驾到——” 这一声通传惊得檐角铜铃叮咚乱颤。但见十二面五明扇分开锦绣屏风,天子着玄色十二章纹冕服踏月而来,腰间玉组佩铿锵如泉鸣。 众人慌忙俯身行礼,正殿内早摆开紫檀嵌螺钿宴桌,错金螭首炉中沉水香雾袅袅升腾。 御膳房呈上缠丝玛瑙盏盛着的蟹酿橙,青玉荷叶盘托着的龙井虾仁,更有西域新贡的葡萄酒在夜光杯中泛着琥珀光。 教坊司乐工轻拨箜篌,新制的《广寒游》在七宝琉璃屏风间流 转,倒似把广寒宫的清冷都化作了人间暖香。 酒过三巡,忽闻乐声转急。十二名舞姬着月白广袖流仙裙翩然而入,臂间披帛翻飞若流云回雪。 德妃忽指着殿外笑道:“诸位且看,那月轮儿竟也来凑趣。” 众人望去,果见冰轮乍涌,清辉如练,将殿前金砖地照得雪亮。 如贵妃却用鲛绡帕子掩着唇咳嗽两声:“月华虽好,怎及得上陛下恩泽?”话音未落,已有伶俐宫人将掐丝珐琅暖炉捧到她跟前。 德妃闻言,指尖在缠枝莲纹酒盏上轻轻一划。 献礼时,李阁老颤巍巍捧出整块和田玉雕的蟾宫折桂图,却听“啪嗒”一声,袖中竟掉出半截写满青词的黄纸。 皇帝抚着玉雕上桂枝笑道:“爱卿莫非昨夜与吴刚对饮了?” 满殿哄笑中,户部尚书忙献上自家庄子新贡的胭脂米,粒粒透红如妃子泪,倒是把话头岔开了。 忽闻丹凤门外炸开喝彩声,原是御准的民间百戏班进了场。 但见八丈高的竹竿上窜出个金脸红衣的“孙大圣”,眨眼间偷了“王母”鬓边蜜桃。 而那扮嫦娥的女伶足尖轻点,月白披帛扫过蟠龙柱上金漆,霎时间抖落漫天银辉。 老把式铜锣猛敲三响,竹竿顶端忽地绽开丈余宽的素纱,月光透过纱上孔洞,竟在丹墀前映出“圣寿无疆”四个光斑大字。 皇帝扶着龙椅前倾了身子,冕旒玉藻簌簌作响:“好!赏!” 第52章 该死,有人下套 “草民还有个讨巧的。首发免费看书搜:一起看文学 ”班主忽然跪地叩首,从褡裢里掏出个紫檀机关盒。 但见九重雕花木匣次第展开,最里头白玉盘中卧着个会吟诗的机械人偶,齿缝间还衔着片金箔桂花—— “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 每遍舞时分两向,太平万岁字当中。” 皇帝龙颜大悦,又赐下金银,望向席间小将军夸赞,“鸿落当真别出心裁——” “皆是陛下圣恩,与民同乐——”卫鸿落起身举盏相敬。 皇帝笑着颔首,“前个儿西域进贡的夜明犀角盏,朕还给鸿落留着——” 一旁大监适时将酒盏呈上,她接过谢恩。 “有盏岂能无酒?本王听闻小将军好酒,特意从蜀地寻了这坛美酒——”慕容彻端着酒走来,微微躬身,面带浅笑,“还请小将军品鉴——” 卫鸿落静静望着他,又瞥了眼颇为欣慰的皇帝,并未接下。 “本王敬小将军——”他说着满饮一杯,又和气地为她斟酒,“请——” 众人皆暗暗观望,只见小将军勾唇一笑,一饮而尽,“好酒。谢过二殿下——” 皇帝笑意更深,朗声道:“你等也不必在此拘着,且去清谈——” “是——” 湖心宴,太子心下诧异地望着一同前来的二人,浅笑迎上前,“二弟,小将军。” “殿下。”卫鸿落笑吟吟回礼,“不知这宴可还满意?” 她特意将其表妹云阳郡主燕海棠,安置得最近,二人只相隔一屏风。 太子含笑点头,“小将军如此用心,孤自然满意。”说着请二人入座。 方安座,便传来了陛下口谕—— “逢此仲秋佳节,尔等可各展其才,尽献佳作,魁首有赏——” 话落大监又笑眯眯对她道:“陛下之意,小将军不妨一试——” 卫鸿落含笑将人送走了。 陛下分明是想让那厢贵女们大展身手,这边诸位皇子王孙不过是陪衬,太子和二皇子选妃,她凑什么热闹。 席间众人纷纷取来纸笔,冥思苦想。 太子瞧见那悠哉哉的小将军,不禁侧身相问:“小将军已是胸有成竹?” “哪里......”她谦谦一笑,望见右首已搁笔的林知许赞道,“林兄才是下笔有神啊——” 不等他回应,一旁之人已离座探望,不自觉吟出—— “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高水接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林兄好诗才!”满座纷纷相贺。 卫鸿落轻轻扬唇,他这诗还挺应景,“林兄学富五车,想必令妹也满腹诗书,不知会有何佳作呢?” “小将军谬赞。”林知许彬彬浅笑。 屏风那间,贵女闺秀各具巧思,想趁此搏得太子青睐的大有人在——相比未娶妻却已侍妾成群的风流二皇子,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显然更胜一筹...... 她们挖空心思,或扎灯制香,或点茶做糕。 比诗词歌赋,自不及那位京中第一才女林婉儿,可凭着新巧兴许能如愿—— 陛下不是也夸赞小将军巧思么...... 高座那身着正红蹙金云纹翟衣,头戴九凤衔珠冠的皇后,正静静环视费尽心思的贵女们,却见那白衣胜雪的林婉儿端坐着,案前宣纸已着墨毕。 宫人立即将其呈上,却见那矜贵的风容浮现一丝笑意,皇后低声道:“给太子瞧瞧。” “是。” 方欲提笔的太子被来禀宫人打断,他接过呈上的诗稿。 只见其字隽雅清丽,而诗也颇具雅趣,正要给一旁的小将军品评,侧首却瞧见座上空空。 一旁宫人上前道:“回太子殿下,小将军散酒去了。” 他低声令其去寻,万一醉倒在哪就不好了...... 而醉醺醺的卫鸿落正东倒西歪地走着...... 奇了怪了...... 她不过只喝了一杯......那酒竟这般烈? 勉强摸到供歇息的雅安阁院中,推开门却闻见清香袭来,她方一进屋,身后便传来落锁声。 心中咯噔一声。 这清香诱得她犯困,而胸中酒热却愈演愈烈...... 该死,有人下套。 她强撑着去砸门,却手软无力,咬着牙拔出剑,还没砍下去便瘫倒在地...... 而后院屋中却有低语声—— “殿下自重,臣已有婚约。”卫之羽疏离地避开。 他本为寻落落,小公主说知她在哪,随之前来却不见落落。 正要离开,可面前人却纠缠不休,拦着他说了一堆废话。 慕容曦月红着眼眶,带着哭腔道:“羽哥哥......就不曾对我有半分心许吗......” “不曾。”他又后退一步。 慕容曦月顿时泪如雨下,紧紧拽着他衣袖,“羽哥哥,我到底哪里 比不上她......” 卫之羽面色一沉,将衣袖抽离,“臣告退。” 说着便去推门,可却纹丝不动。 又瞧见紧闭的窗,他转而望向那人沉声道:“莫要坏了殿下清誉,还请允臣离开。” “不——”慕容曦月收起眼泪,扬唇一笑,“羽哥哥还是留下来陪我吧......” 他转身欲走,却忽然身子一软...... 她满意地看着无力倚在门边,神情迷离的人儿,倾身抚上那心心念念的面庞—— 分明的棱角,印刻在她心间,正想触及那眉峰,却听他冷声道:“殿下竟这般自轻自贱吗——” 这话好比一把锋利的刀,直直插在她心间,令其僵在原地。 而那冰冷嫌恶的目光更是扎得她心头滴血...... 卫之羽将唇咬出血,强撑着起身,挥剑破门,跌跌撞撞地离开。 慕容曦月还是这般癫狂,只是没料到她会用这种手段...... 啧......这药引动了伏毒...... 夜色深深,他压着胸中邪火往明湖走去,不期瞧见那熟悉的身影—— “落落......” 第53章 一言难尽 躺倒在杂草青石间的人儿蜷成一团,她神情恍惚,醉眼迷离,似乎没认出他...... 正想将其抱起,触及时却猛地被她揽住颈项,那面颊泛红,眼中水雾氤氲,娇嫩欲滴的唇忽地直直吻上来—— 呼吸彼此缠绕,泼墨长发蓦地四散开来,在月下熠熠生辉,轻挠他面颊......红焰裙袍宛如盛开的牡丹,胜雪肌肤诱人心魄...... 那不安分的手擦过他耳垂,这熟悉的动作令他眸色一沉,再也抑制不住,吻着那眉眼、唇角、颈项...... 修长的手指在衣裙间游走...... 神志不清的卫鸿落只觉体若燔炭,忽有一阵清凉靠近,她便紧紧抱住...... 可这熟悉的气息和动作让她一惊,霎时恢复清明,认出眼前人后,用尽全身力气挥了一巴掌—— “啪——” 这清脆一声将他打清醒了,猛地意识到这是在何时何地,他二人又是何种境况...... 卫之羽勉强起身,抽出剑在腕间划了一刀,渗出的鲜血令他慢慢恢复理智...... “落落......我......” 卫鸿落痛苦地蜷缩着,攥着衣角的指节泛白,紧紧咬牙,微微喘着:“给我一刀......” 他犹豫着,见其痛苦不堪,本想先击晕,可刚倾身便倒向一旁。免费看书搜索: 新天禧小说 卫鸿落双眸放大,还指望靠疼痛压过欲望,这身体难受得要死...... 却见一身宫装的鸣玉跑来,他满脸担忧,俯身想将她扶起,可她却无力地瘫倒在他怀间。 鸣玉错愕片刻,他方才隐约瞧见卫之羽似乎要动手,便一根毒针将他击倒。 小将军这是...... 只见其面颊泛着异样的潮红,眼眸极力克制着什么,染血红唇颤声道:“给我......” “什么?” 他凑近想听清,却忽然颈项一痛—— “嘶......” 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推到在地,她扑倒在他身上,衣裙紧紧缠绕,还兀自咬着不肯松口,纤指却急不可耐地去扯他腰带...... 这模样...... 他猛地箍住那双手,反而将她压在身下,那发髻早已凌乱,鬓边湿发紧紧贴在额角...... 美眸盛满情欲,潮红面颊鲜嫩欲滴,红唇娇喘微微...... 鸣玉默默吞咽。 他飞快地从衣袖中取出药囊,将解醒丹喂下,而后松手跌坐一旁。 卫鸿落只觉一阵冰凉穿透心间,那股欲火慢慢熄灭,她也渐渐恢复神智...... 片刻后,一脸寒意的她坐起身,望着一旁神情复杂的鸣玉,以及倒在那的卫之羽。 “把他弄醒——” 她冷着脸起身,森然拔剑,满是杀意地朝宴席走去...... 湖心宴,太子垂眸望着手中的诗稿和画作,温雅一笑, “孤观林姑娘的诗与琅玥郡主的画实难分伯仲,二弟以为如何?” “太子既这般说,那便是了。”慕容彻斜倚案几,散漫着把玩杯盏,漫不经心回了句。 “那便一同上呈。”宫人接过后低首快步离去。 座间众人暗自思忖——不知太子和二皇子各自嘱意的是哪位...... 远远却见杀气腾腾的小将军提剑而来,那红袍翻扬如烈火,龙鳞剑银光凛凛,而眸中瘆人寒意不禁令人战栗...... 霎时那长剑直直逼近,一剑劈去的正是——二皇子! 他慌忙躲闪,跌坐在地,面前案几已一刀两断,可那剑锋仍朝他刺来,仓促间只能翻滚躲闪。 众人骇得倒吸一口凉气,愣愣瞧着满身杀意的小将军挥剑而去,以及狼狈躲闪却仍被刺得衣裳凌乱,鲜血渗出的二皇子...... 那剑风呼啸迎面,席间噤若寒蝉...... “快!拦住小将军——”太子忙唤道。 太监宫女一时不敢上前,生怕那杀红眼的小将军把他们也砍了...... “小将军——”离得最近的林知许猛地拽住她持剑的手臂,“莫冲动——” 虽不知发生何事,可万不能铸此大错啊...... 席外的侍卫听见异动连忙闯入,却见小将军提剑要砍二皇子,被林修撰紧紧拉住。 他们硬着头皮上前拦阻...... 卫鸿落沉眸看着拦住她的林知许,他神色复杂,欲言又止,而慌忙来围的侍卫,也都忐忑不安。 她觑眼瞧着那形状狼狈的东西,轻蔑冷笑,收起染血的剑。 前来宣旨的大监瞧见这满目狼藉,心中一沉,忙走到太子身旁询问。 “殿下,这是......” 太子一言难尽,还没开口,便见匆匆而来的宫人跪伏在阶下,颤抖道:“回殿下......公主......” “公主怎么?”他脸色一白,猛地 上前一步。 “公主......在雅安阁......将荣国世子......抽死了......” 太子神色一沉,“快将人带来——”又低声对大监说了几句,后者匆匆离去。 不多时,满脸泪痕的小公主匆匆走来,云鬓散乱,朱裳染血,万分委屈地扑向太子:“阿兄......”说着便泪如泉涌。 而满身鞭痕,锦服残破,血淋淋的荣国世子被抬了进来,有进气无出气...... 随之被抬来的还有双目紧闭,脸色煞白的关内侯——他黑袍凌乱,血迹斑斑,腕上还滴着血...... “羽哥哥——”那喊声撕心裂肺,只见小公主哭嚎着扑倒在关内侯身旁。 “快请太医——”太子冷声令下。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第54章 尽不省心 正殿内觥筹交错,其乐融融。首发免费看书搜:看书屋 忽见掌事太监神色有异匆匆而至,不知低语了什么,却见龙颜一沉,笑意荡然无存。 “今日宴席将尽,诸卿且归。老将军、荣国公,随朕一同——” 二人先后离席,随脸色凝重的陛下而去...... 座上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纷纷起身告退...... 宫内想必出事了...... 此时湖心阁,已尽散众人,唯帝后高坐于上,阶下跪着皇子公主以及两位将军,还躺着那荣国世子...... 而护国大将军和荣国公难掩惊骇的侍立左右。 只见太子面沉如墨,二皇子面白如纸,神情狼狈,紫袍残破染血,小公主仪容凌乱,仍低声抽泣着。 小将军却怒气难平,关内侯只沉眸垂首,皆衣裳沾血,而那荣国世子更是不忍直视...... “太子,发生了何事?”龙颜难掩怒气。 太子掩下心惊,垂眸道:“宴中小将军离席散酒,儿臣遣人去寻。半个时辰后却见其提剑而入......” 他顿了下才缓声道,“其欲伤二弟,儿臣唤人拦阻。却听宫人回禀,公主伤了荣国世子,将二人带来时,世子已是......” 太医已将其包扎得严严实实,身上没半处好肉,唯那转动的眼睛还透着一丝活气。 老荣国公颤抖不止,忍不住哀嚎一声,便昏死过去。 皇帝疲惫地揉着眉心,令大监将其带下去救治。 “曦月为何伤人?” 小公主眼含热泪,不住哭啼道:“父皇......儿臣在雅安阁歇息......这酒醉狂徒却闯了进来......竟敢......” 说着咬牙哀哭,“儿臣斥其不退,一时气恼才甩起长鞭......” 那躺着的荣国世子浑身震颤,似乎要说什么,却只能瞪大双眼,发不出声...... “他怎的?”皇帝冷声道。 “回陛下......”太医战战兢兢道,“世子伤重难言......微臣......”他一时不知该不该开口。 “说。” 他冷汗直下,“微臣方才救治时,却发觉世子中毒......”不禁咽口唾沫,“此毒名为一刻醉......中毒者状若醉酒,神志不清,体若燔炭,欲难自抑......” 卫鸿落冷笑一声。 方才瞧见此人时,便明了慕容彻的谋划—— 他先是在陛下面前假意示好,令她勉强喝下那酒...... 中毒的她初时还以为是酒醉...... 可那屋中熏香和紧锁的门窗让她意识到不对,勉强破门而出,本想投湖冷静,却毒发倒地...... 荣国世子纨绔浪荡,想来本是引他前去雅安阁,只是不知为何撞上了小公主...... 半年不见,他还是这般卑鄙无耻,尽是些不入流的手段...... “鸿落又是为何——”龙眉紧蹙。 “回陛下,”卫鸿落抑住怒意,“臣亦中此毒。毒发前,臣只食用过一杯酒——” 她忽地侧首,冰冷双眸逼视那人,“那便是二殿下递来的酒!” 慕容彻一惊,慌忙道:“臣实不知为何......” “前番你便陷害未遂,如今又故技重施!事实如何,陛下一验便知——”她直直望向龙座之人。 皇帝面色铁青,望见一旁同样脸色难看的老将军,低声令下,“查——” 半柱香后验完酒,年迈的太医令忐忑不安地回道:“回陛下......酒中正是一刻醉......” “本王也喝了!怎又无事?!必是有人陷害儿臣,父皇明鉴——”慕容彻慌忙叩首。 老将军脸色愈发青黑。 “住口——”一声厉喝,皇帝雷霆大怒,“竖子屡教不改!关去宗人府——” 他愣在原地,本想挣扎,却被侍卫拖走,仍不甘地喊着:“父皇——儿臣冤枉——” 卫鸿落默不作声。 “关内侯又是何故?”皇帝疲惫地靠在龙座上。 “回陛下,臣本去寻落落,夜路难行,不慎摔在湖边。” 慕容曦月的抽泣一滞,羽哥哥竟瞒下了那件事吗...... 皇帝抬手赐下伤药,“如此便罢了,朕乏了,都退下吧——” 始终一言不发的皇后起身告退,示意太子和小公主相随。 皆告退后,皇帝倦怠地令太医署照料好荣国世子,便起驾回了养心殿。 刚安座,泣涕涟涟的如贵妃便寻了来:“陛下,都是妾身的过错......” 那哭声搅得他心烦,怒而掷下瓷瓶,“朕信了你的话!让他回来,结果如何——” “陛下,千错万错都是妾身之责,妾自请入观谢罪——”那迸锐的碎瓷划伤她的手背,鲜血缓缓流出。 皇帝沉眸,冷脸挥手,“那你便闭 殿抄经去吧——” 如贵妃啜泣着,“是......妾身告退......” 皇帝叹着气坐在榻上—— 此事是不是老二所为有何区别?酒是他送的,又当着满座请人喝下...... 这让老将军如何想?让文武百官如何看? 不给个交待,别说小的,那老的也不会罢休...... 皇帝捂着胸口靠在榻上,他怎会瞧不出他们未实言,可那半死不活的世子躺在那,还得去安抚荣国公...... 一个两个......尽不省心...... 坤宁宫内,凤座之人神情淡淡,“太子,此事......可与你有关?” “回母后。”太子神色不变,“儿臣实不知情。” 皇后静静望着他,“那便先回吧。” “儿臣告退。”他离开前又望了几眼曦月。 “母后......”慕容曦月惴惴不安。 “跪下。” 到底是娇纵惯了,皇后轻叹一声,闭眼转起佛珠。 “母后......曦月错了......” 慕容曦月委屈地跪下,咬着下唇,杏眼含泪。 “前番如何说的?”皇后仍闭目拈珠。 千秋宴那日,她被卫鸿落刁难,便去找母后哭诉,可母后却说是她先招惹了人,让她谨言慎行...... 哼!母后为何偏心那人! 可此次她并未对其下手,只是想让宫人撞见她与羽哥哥共处一室,衣衫不整...... 到时父皇心疼她,一定会让羽哥哥娶她...... 若不是那婚约......若不是他对那人一往情深...... 她又怎会出此下策?! 只是事未成......还撞见了那个狗东西,竟敢以卑犯尊!抽死也是便宜他了—— 她再迟钝也明白了——二哥哥要害卫鸿落身败名裂,可却险些牵连她...... 第55章 也有毒吗? “母后......曦月错了......” 慕容曦月委屈地跪下,咬着下唇,杏眼含泪。免费看书就搜:看书屋 “前番如何说的?”皇后仍闭目拈珠。 千秋宴那日,她被卫鸿落刁难,便去找母后哭诉,可母后却说是她先招惹了人,让她谨言慎行...... 哼!母后为何偏心那人! 可此次她并未对其下手,只是想让宫人撞见她与羽哥哥共处一室,衣衫不整...... 到时父皇心疼她,一定会让羽哥哥娶她...... 若不是那婚约......若不是他对那人一往情深...... 她又怎会出此下策?! 只是事未成......还撞见了那个狗东西,竟敢以卑犯尊!抽死也是便宜他了—— 她再迟钝也明白了——二哥哥要害卫鸿落身败名裂,可却险些牵连她...... “母后,曦月再也不敢了......实不知那人为何中毒......”她晃着母后的衣角,小声哀求道。 皇后缓缓睁开凤目,雍容中透着清冷,“鸿落之毒你不知,那卫之羽呢?” 慕容曦月身子一颤,母后怎知...... “你去雅安阁作甚?本宫素日是如何告诫你的?”那质问的话透着几分冷意。 原来母后只是不管事......却并非不知...... 她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解释...... “身为公主先得自立自尊,旁人才会敬你重你。可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跌坐在地,说不出半句话...... “回宫抄经去吧......”皇后疲惫地挥手。 “母后......”慕容曦月还想哀求,可母后已不愿多言,她啜泣着退下了。 此时将军府内,老将军一脸沉重:“落落,你受委屈了......”素来严厉的语气竟软了几分...... 卫鸿落忽感一阵心酸,咬牙不语。 “京中是非之地,你回灵州吧……”老将军坚挺的身躯紧紧绷着,好似松了口气就会垮掉。 “不——”她紧紧咬牙,“恶贼定会付出代价......父亲不必担心——”说完便转身离去。 静静侍立的卫之羽本想去劝阻,却被老将军唤住:“之羽,到底发生何事?” 他心中一沉。 “父亲无需多虑,之羽定会护好落落——” 他神情坚定地拱手回应。 老将军重重叹气,“你也回吧......” “是。” 他沉默望着那远去的身影...... 自己倒底是老了......连女儿也护不住...... 回清枫苑后,卫之羽便浴在冰水中——若提前毒发,可没有解药...... 想起宫中之事,仍是意难平...... 他不禁抚上唇——落落怕是更恨他了...... 下毒? 慕容彻怎么敢...... 是不想活了吗...... 那苍绿狼瞳中弥漫杀意...... 同样心绪难平的还有梧桐苑厢房中的鸣玉。 他听见小将军回来了,可却没有起身...... 不知俩人相对会不会...... 那俊美的面容浮上红云,召来夜影:“去查夜宴之事——” 那种毒......怎么像媚药...... “是。”夜影迟疑着开口,“少主,劫掠之事是虎狼帮所为——” 他们的触角遍及大楚各地,若要拔除,颇为棘手...... 鸣玉修长的指节缓缓敲击着杯盏,思索后道:“下寒衣令。” 夜影一惊——十月朝,烧寒衣,送亡人...... 少主竟要出手吗...... 木讷如他,也看出了少主对小将军非同一般...... 怪不得不回去呢...... “还有事?”鸣玉淡淡瞥了他一眼。 “没,属下告退。”说完隐入黑暗。 颈项仍隐隐作痛...... 鸣玉轻轻解衣,白皙的脖颈处赫然是鲜红的牙印...... 小将军......好牙口...... 想起她将他扑倒,急不可耐的模样...... 忍不住喉结滚动。 等她接受他......过了三书六礼...... 到时候她想怎么咬...... 咬哪里都成...... 那狭长双眸中盛满戏谑情意...... 自仲秋宫宴后,京中风声鹤唳,众人惶惶不安,尤其是在湖心阁目睹那皇室丑闻的世家子弟,个个缄口不言—— 小将军不仅深受盛宠,论起来护国夫人本是皇室宗亲,而荣国公更是圣上叔父,小将军剑砍二皇子,小公主鞭抽荣国世子.. .... 说到底都是皇家之事...... 陛下将二皇子关进宗人府,将小将军遣去灵州,而如贵妃和小公主被敕令闭宫抄经,那荣国世子到底伤重难治,几日后便去了...... 可怜老来得子的荣国公因此一病不起,陛下亲去探望,赐下许多灵药珍宝,又加封那故去的世子为南阳王,追封食邑千户。 至于实情为何,宫里讳莫如深,旁人自然不敢去触霉头...... 更深漏残时分,宗人府西角门的铜锁忽被月光照得雪亮。 二皇子慕容彻蜷在破烂的锦衾间,腕上铁链用素绸缠裹。忽听得檐下铁马叮咚,他猛然抬头,却见外头晃着个戴幂篱的人影。 “表兄,姑母唤沐冉前来探望,不知可还缺什么?”来人掀起皂纱,露出如沐冉的明媚忧虑的面孔。 她将食盒里的鹅油酥掰开,穿过铁栏递来,“姑母担心表兄在此没胃口......” 他沉眸起身,走动时铁链哗哗作响,一言不发地接过酥饼吃着。 如沐冉松了口气,展颜一笑,“还有姑母备的锦裘......” “这饼......也有毒吗?” 第56章 我倒想会会 迎着那冷冷逼视的目光,如沐冉压下心头惊骇,扯起嘴角笑笑:“表兄哪里的话,这可是姑母亲手......” 猝然被掐住脖颈,那力道之大让她发不出声...... “送酒之事本王只向母妃提过,那时你也在啊......本王很好奇你是怎么动的手脚?”那指下又加重几分。免费看书就搜:我的书城网 如沐冉脸色通红,几乎喘不上气,“表兄......沐冉没......” “竟不知你与她也有这般深仇大恨?可你怎敢算计本王——”那紫眸闪过杀意。 如沐冉紧紧拽着他的手,拼命吐出几字:“只要......她死......”那面容涌上滔天的怒意,眼眸渐渐泛白...... 慕容彻神色一暗,猛地松开手,冷冷看着她捂着脖颈咳嗽不止。 他喝了酒却没事,必是她借母妃送的那盘糕点含了解药,这倒更证实了是他下毒...... “好算计啊......若成,她必身败名裂,倘其一怒之下杀了那荣国世子......到时父皇还会护着她吗......” 他冷笑一声,捏其她的下颚,“若不成,她必来找本王,本王是做了你的替死鬼啊......” 那指尖几乎渗进颌间血肉,她强忍着疼痛嘲讽一笑:“表兄未竟之事......如玥就算不择手段......也要让她付出代价......” 她娇媚明丽的面容倏忽变得狰狞,滔天的恨意在双眸中翻涌成烈焰—— “她凭什么玩弄我?!她凭什么永远高高在上、宛若神明?!” “我要她坠落神坛!我还要千万人看她堕入污泥!我更要亲眼看着她在我面前摇尾乞怜——” 那咬牙切齿的话几乎是生生从嗓中挤出,尖锐而满是瘆人的寒意...... 慕容彻缓缓松手,静静打量着他这位几近癫狂的表妹—— 好个因爱生恨的疯女人...... 他们憎恨那人的原因不尽相同,可想让她死这点倒是一致...... 只见她转而恢复了平静,又是往常那明艳的笑:“表兄安心,如玥会照顾好姑母。不知表兄可愿同如玥联手?” “何意?”他玩味地看着那眼中的算计。 “如玥会同姑母助表兄离此地,只要......”她凑近轻声道,“表兄娶我......” 慕容彻轻笑出声,这女人连自己的婚事都算计么...... “好啊——”他忽地转身坐下,缓缓敲击着手足间冰冷的铁链,“只要你有用——” 那紫眸微眯,杀意弥漫...... 卫鸿落...... 今日之耻,来日必加倍奉还—— —— 灵州军营,卫鸿落正静静听着沈听风禀告城内的动乱—— 陛下前几日忽遣她来此,名为安定灵州,估计是怕她留在礼部强闯进宗人府...... 说来灵州毕竟是她治下...... “小将军,城内帮派林立,属下恐一时不慎,反生乱局,故不曾清剿,可不料......”沈听风正气的面容满是愧疚。 小将军将灵州交给他,可他却...... 卫鸿落安抚一笑,“你已尽力了,不知城内是些什么毒蛇猛兽——” 那明眸闪着傲然的光,“我倒想会会——” 前番来去匆匆,只在城外军营行事,这倒是头一次入城—— “小将军大驾,卑职不曾远迎,失礼了——”知县远远相迎,作揖腆笑,面上极尽谦卑。 “听闻......”卫鸿落淡淡地觑向他,“城中出了些乱子?” “哎呦,哪能呢——”知县笑得一脸谄媚,“在小将军英明神武的治理下,灵州可谓太平安定——” 赤骥缓缓前行,所过之处虽不如京中富庶,倒也热闹祥和...... “你——” 卫鸿落止住了一旁沈听风恼怒的质问,浅笑望着县令,“那便去县衙坐坐吧——” “小将军这边请——” 戌时三刻的鼓声未散,西市口的胡杨酒旗已卷着黄沙猎猎作响。 风尘仆仆的商队卸下镶金骆驼鞍,二十四个包铁木箱落地时震得青石板缝里尘砂簌簌翻飞。 那为首的商人摘了眼罩擦汗,皮肉翻卷的旧伤下隐约露出靛青刺青——正是江南道水师营的黥刑印记。 "客官瞧这和田玉兽首壶,灌酒时虎目能转哩!"高鼻深目小贩掀开绒布,笑呵呵招呼着。 几个戴幂篱之人挤进摊前,腰间弯刀鞘尾扫过货架,那排鎏金伎乐俑突然齐声奏乐,惊得檐角铜铃里栖着的黑鹰冲天而起。 东街彩楼前正在演《破阵乐》,七重纱幕映着走马灯,照得伶人青铜面具泛起鬼火似的幽光。 忽有戴帷帽的小娘抛来绣球,转瞬便被窜过的猧子犬叼进巷尾棺材铺——那里头掌柜的独眼映着烛火,正往寿材底板夹层塞入羊 皮舆图。 她默默将其尽收眼底,沉思不语。 “小将军远道而来,卑职略备薄酒以接风洗尘,还请小将军屈尊赏面——”知县万分恭敬地相请。 卫鸿落略颔首,大步踏入县府。 更漏三响,红烛高烧时,县衙后堂的缠枝牡丹屏风后影影绰绰。 小将军仰颈饮尽第三坛梨花春,白玉冠歪斜着将坠未坠,忽把鎏金叵罗往地上一掷:“好酒!” 惊得陪坐的县丞往后仰,腰间鱼袋里掉出半块鎏金符。 县令满脸堆笑:“将军谬赞了,且看这西域舞姬的胡旋......” 话音未落,小将军忽的栽倒在地。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抬进厢房,却不知那醉汉袖中捏着那枚金符。 县令急使眼色,主簿忙捧来醒酒汤,沈听风接过后冷声道:“将军醉了,你们退下。” “若有何事,可唤卑职啊——” “小将军......” 见众人离开后,沈听风低声呼唤,却未有回应。 正要上前,却见那手指微动,他立即凝神细听,屋外果然有人。 “唉......小将军怎能醉成这般......”他状似苦恼地坐在一旁。 略候一阵,果听见轻浅离去的脚步声。 他送了口气,正要轻唤,却见小将军睁眼低诉: “嘘,听——” 更漏声中,那幽幽童吟由远及近—— “金板板,银板板,节度使府白幡幡......” 第57章 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小将军......” 见众人离开后,沈听风低声呼唤,却未有回应。免费看书就搜:闪爵小说网 正要上前,却见那手指微动,他立即凝神细听,屋外果然有人。 “唉......小将军怎能醉成这般......”他状似苦恼地坐在一旁。 略候一阵,果听见轻浅离去的脚步声。 他松了口气,正要轻唤,却见小将军睁眼低诉: “嘘,听——” 更漏声中,那幽幽童吟由远及近—— “金板板,银板板,节度使府白幡幡......” 沈听风脸色一白,他们是要造反吗—— 他握着剑便要起身,被小将军拉住,那眸色沉沉,低语道:“他们未必敢对我下手......” 若要下手,何必多此一举...... 分明是警告她莫管闲事...... 更深露重,街头忽有黑影掠过旗杆,牛皮灯笼应声而裂,泼天的墨色里响起金铁相击声,惊得檐角瓦片坠地,摔得个四分五裂。 “老狗!受死——”一声暴呵后,二十四个包铁木箱在驼背上炸开,倾泻出的不是西域珍宝,而是密密麻麻的飞箭。 叮当作响,寒光四起—— “蠢驴!听不懂人话吗——”那阴鸷之人阴森森从羽箭堆中走出,冷笑一声,“寻仇也能寻错,你干脆把青龙帮拱手相送,免得被人当刀使还不自知——” “呸——你这奸滑老狗快还我儿来!老子留你全尸——” 那眼角刺青狰狞扭动,手中开山斧寒芒如獠牙,劈开夜风时带起血腥气。 对面的玄铁杵却忽地斜刺里挑向他肋下,却听"叮"的一声,杵尖正撞上斧面。 二人打得难解难分,而“商队”余众也同那些戴幂篱之人酣斗得难分上下。 远处屋顶上的卫鸿落正静静观戏。 正要起身,却见那头戴白帷幔,身着黑紫袍的女子旋身落在檐角,那纤手缓缓掀起帷幔,一张蛊惑勾人的脸庞媚笑着送上秋波—— “小将军何苦趟这浑水呢~”那幻音忽近忽远,竟似在耳边呢喃。 “阁下是花娘子?何故拦我?” “奴家本是好意~”花娘子掩唇娇笑,“小将军初来乍到,莫因此惹了一身腥~” 眨眼间那小将军却已至身前,嘴角犹带浅笑,凑近她耳边低语:“不劳娘子费心......” 话落已足尖轻点飞身远去,那轻笑声在夜风中回荡—— “花娘子莫落了东西......” 那腰带上赫然挂着那金符,花娘子静静摩挲着,垂眸沉思。 黑暗中斗得你死我活的两帮人,忽听一声厉喝—— “住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龙吟剑风。 错愕间已被掀翻在地,唯那二人勉强站定。 “宵禁时分聚众械斗,二位,同本将军走一趟吧——” 只见那红袍小将军眉眼含笑,手中龙鳞剑倒映出那眼底的寒光。 忽听阵阵脚步声,那火光次第亮起,周遭尽是铁甲军士,金戈浸透冷意。 二人脸色一沉,僵持几许,默默放下刀戈。 但被押至军营后,小将军却亲自为他们松绑,并请二人入座。 “二位豪杰,在下职责在身,多有得罪。”卫鸿落抱拳浅笑致歉。 龙帮主豪爽地行拳回敬,声若洪钟:“久闻骠骑将军大名,幸会——”可望向身旁之人是却冷了脸,“但要老子同这老狗共席——” 鼻中重重哼出冷气,“只能请将军恕罪了——”说着握紧那开山斧。 鹰帮主阴鸷地冷笑,转而对她客气回礼:“鄙人见过将军,此番并非在下挑事,而是这蠢驴纠缠不休——” “呔——”那斧劈随着暴呵袭去—— “铮——”龙鳞剑吟声声,震得龙帮主后退一步,握斧的手兀自颤动。 “还请龙帮主给本将一个薄面......”卫鸿落仍浅笑着,只是眼底笑意减了几分。 他冷哼一声,拂袖入座,另一位也拱手就座。 “听闻龙帮主之子失踪了?”她端坐主位,手抚龙鳞剑,忽而道。 “定是这老狗搞的鬼——”那铜铃双目猛地瞪去。 鹰帮主不屑一顾,“将军明鉴,此人无故攀咬,实在无礼——” “呸——”猛地蹿起身,“小子在你地盘不见!你这老狗还要抵赖——” “咳。”卫鸿落重咳一声,“既然二位各执一词,何不明日对簿公堂?” 却见他们脸色一沉,皆缄口不言。 “倘心有顾虑,若二位信得过在下,还请在此稍候三日,本将军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话说得斩钉截铁。 “那便有劳将军了——”鹰帮主拱手道,另一位也默默颔首。 翌日,县衙里知县正躬身腆笑着侍立在旁,小将军一大早便提着他把灵州近年失踪案找出,目下正埋首案前。 只见 其眉头越蹙越深,忽而将几个旧案掷出,冷声质问:“为何此事不曾上报?” 知县暗觑了眼,默默揩过额角冷汗,赔笑道:“小将军有所不知,此类积案屡见不鲜,实在不必......” 却见其猛地一拍,那案几颤动几许,“呵,姑息养奸,你当得好差!” 他慌忙叩拜,颤声道:“小将军有所不知......这些人怕是......”一时面露难色。 “将军,金兰坊相邀。”沈听风匆匆而至。 卫鸿落接过那金漆信笺,又瞥过那暗自松了口气的知县,冷笑一声,“那便赴会。” 起身走过知县身旁时,猛地一拍其肩,“本将回来时,想必知县已理好旧案......” 那意味深长的一瞥惊得他连连应声。 第58章 可曾听过虎狼帮 金兰坊朱漆大门骤开,檐角琉璃绣球灯映着日光,照得阶前青砖泛起胭脂色。免费看书就搜:闪爵小说网 门首垂着猩猩毡帘,甫一掀动,便听得里头笙箫管笛杂着调笑声,如蜜糖般黏稠地漫出来。 转过九曲游廊,方见三层主楼。云母屏风上绘着百蝶穿花图,紫檀案上错金博山炉吐着沉水香,将满室珠光浸得愈发朦胧。 “将军这边来!” 廊下忽起一阵香风,原是个醉美人斜倚栏杆。她穿着桃红撒花软烟罗衫子,纤手擎着青玉荷叶杯,半杯琥珀酒正顺着腕子往雪白臂弯里淌。 几个华服公子围作一团,你推我搡地要尝她唇上胭脂。 二楼回廊忽飘下缕缕琴音,那琴娘身着月白冰绡衣,十指在焦尾琴上翻飞如蝶。 忽听得“铮”地一声裂帛,竟是某位醉客将酒泼在琴弦上。 满堂哄笑中,琴娘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青影,像两弯将雨未雨的远山。 走进最里间,却见水晶帘内横七竖八躺着几位锦袍玉带的贵公子,案上散着犀角杯、琉璃盏,满地狼藉中混着撕碎的洒金笺与折断的玉搔头。 忽听得顶楼传来一声裂玉般的清啸,花娘子云裳旋舞而下,赤足踏着飞花落英,腰间九转玲珑环佩叮咚,缠着红绸翩若那九天玄女。 “二位将军~”那花娘子游走在二人间,玉手暗自挑逗,轻纱翻飞间尽是妩媚多情。 沈听风脸一沉,僵硬地避开。 卫鸿落却轻勾环佩,骤然将美人揽近,扬唇一笑:“花娘子相邀,所为何事?” “诶~小将军莫心急......”她反手勾住其玉带,媚眼传情,引着人往厢房走去,“随奴家来~” 窗明几净,雅致清幽,隔却外间喧闹,倒是难得的清净地。 卫鸿落端起花娘子斟满的酒,双眸微眯,“花娘子邀在下前来,不会就为了请这一杯酒吧?” “此酒专候有缘人~”言语间又拋来媚眼。 沈听风陡然一阵不适,若不是为了查案,打死他也不来这种地方...... 真不知小将军是怎么对此视若无睹的,侧眼瞧去,却见其将酒蓦地一饮而尽,快得他来不及阻止...... “酒是好酒......花娘子有话不妨直说——” 对面之人素手轻拍,笑吟吟称贺:“小将军如此爽快,奴家也便直言了~”说着自饮自酌,娓娓轻诉—— 灵州北邻草原,西接大漠,素来是亡命徒聚首地,腥风血雨十数年,直到青龙和黑鹰两大帮掌旗,这城中日子才算好过些...... 可他们辖下的小帮派仍互斗不休,但好歹没出什么大乱子,可前些日子,龙帮主之子在鹰帮之地失踪...... “小将军~”那双颊酣红,“这里头水深着呢~”她伏在案前,挑起那下颌。 卫鸿落陡然捏住她的手,沉眸逼近:“花娘子何意?” 那人红纱一转,又歪倒在榻间,鬓角珠翠颤颤欲坠,“小将军将那二位请了去~群龙无首,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小将军要查失踪案,不妨查查虎狼帮~”话落便醉倒榻间。 这又是什么帮? 卫鸿落皱眉,待要询问,她已醉得不省人事,无言半响,起身离去。 县衙中的知县坐立不安,他那眼皮突突直跳,时不时瞅着外间,生恐那人出现。 怕什么来什么—— 不等那人开口,他已扑倒在地,如倾豆般絮絮吐出,“小将军啊,并非卑职不想管,实是有心无力啊......”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着:“在卑职之前,已不明不白死了多位前任县官了......卑职提心吊胆苟活至今,实在不敢查啊......” 卫鸿落冷冷略过他,在案前坐下,翻看着那些积案,“虎狼帮,是何?” 那眼刀袭来,知县又匍匐在地,“这......卑职略有耳闻......听说是群为非作歹的亡命徒......素来流窜作案......” “这些——”她将沉案砸去,“可是其所为?!” 不拘男女老少,皆是突然失踪,查都不查,便不了了之—— 知县慌忙一一拾起,又叩拜道:“小将军明鉴......卑职......卑职不知啊......”他浑身抖如筛糠。 卫鸿落猛地起身,拔剑按在他肩头,“若明日仍查不出,你便提头来见——” 那沉重的龙鳞剑压得他喘不过气,只颤抖着连连点头。 军营主帐中气氛凝重,那二人仍是剑拔弩张,卫鸿落浅笑宽慰:“二位有劳,不知可曾听过虎狼帮?” 满是戾气的脸上均是一滞,鹰帮主迟疑着开口:“将军何意?” “只是查到此,想请二位解惑——” 却见他嗤笑一声,望着对面那脸色黑沉之人阴森森道:“到底是搬起石头,砸了自个——” 闻言龙帮主神色愈发难看,勉强对她拱手道:“敢问将 军,犬子可是被他们所掳?” “尚在查,若龙帮主知其一二,不妨告之。” 可他却面露难色,迟疑不决。 “将军可是问对人了,再没谁比龙帮主更熟知虎狼帮了......”左首之人阴恻恻笑着。 “放屁!老子早不干了——”他猛地蹿起,破口大骂。 “将军,这虎狼帮早年间还算劫富济贫,可后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老子不屑与其为伍!这才跑来灵州。” 龙帮主豹目怒瞪,满脸胡须随之一颤,“莫不是他们报复,这才掠去小儿?!” 他大掌一拍,那木椅顿时四分五裂,“等老子逮到——”咬得银牙咯吱作响,活像那凶恶虎豹。 “龙帮主稍安勿躁,此事还只是猜测......”卫鸿落本想安抚几句,却被其暴怒地打断—— “将军无需多言!此事必是他们所为——”说着提起斧怒冲冲便走,却在帐外被拦住。 “将军何意?!” “龙帮主莫冲动——”她走上前捏住那斧刃,“两日内,在下必给帮主一个交待——” 对面之人忍了又忍,满脸不忿地收斧坐回。 她又叮嘱几句,便令人将他们请下去。 转而望着那案牍轻叹一声,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二更梆子响过第三遍时,马厩方向陡然窜起丈高火舌。箭楼当值士兵刚摸到铜锣,咽喉已插着半支雁翎箭。 他仰面倒下时,手中仍紧攥着那铜锣,坠地时发出一声闷响。 忽然落起细雨,伙头军蜷在灶台后,怔怔望着昨日新磨的米浆在铁锅里翻起白沫。 突然"咚"地一声,那鲜血猛地洒落锅中,将白米染得猩红...... 第59章 救人 二更梆子响过第三遍时,马厩方向陡然窜起丈高火舌。免费看书就搜:二次元小说网 箭楼当值士兵刚摸到铜锣,咽喉已插着半支雁翎箭。 他仰面倒下时,手中仍紧攥着那铜锣,坠地时发出一声闷响。 忽然落起细雨,伙头军蜷在灶台后,怔怔望着昨日新磨的米浆在铁锅里翻起白沫。突然"咚"地一声,那鲜血猛地洒落锅中,将白米染得猩红...... 帅帐内那狼毫笔猝然断杆,鎏银梅花枪斜插在梁柱间,枪头红缨忽作狂舞。 今夜风大...... 卫鸿落提枪而出,瞥见那冲天的火光,心猛地一沉—— 劫营......他们还真敢...... 暮夜中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后是一阵死寂。 沈听风面染鲜血,身后的士兵擒着十几个活口而来,“禀将军,袭营者数十人,除伏诛外尽在此。” “押下去——”小将军冷声令下,望着那半死不活的俘虏,眸间尽是寒意。 次日大早,卫鸿落缓缓擦拭着染血银枪,抬眸凝视那被唤来的二人,他们皆面露错愕,“二位,看来本将军这营中也不太平,就不留二位了——” 两帮主默然不语,先后抱拳离去。 沈听风从屏风后闪出,不解道:“将军为何?” 昨夜贼子分明是两帮之人...... “放长饵,钓大鱼——” 花娘子说得不错,没了这二人镇着,那群毒蛇豺狼还真是无所顾忌...... 既然暂时不取他们的命,关着也无益...... 第三次进城,只见家家闭户,长街寂静无声。 沈听风握紧佩剑,神色满是警惕,指不定哪个巷口屋顶中便跳出不怕死的贼子...... 小将军倒悠然自得,在赤骥上优游地环视着街景。 顺着其目光望去,果见门窗后及黑暗中窥视的诸多双眼,以及隐蔽的各色帮旗。 一路缓缓行至县衙,那知县早已候在府外,只是素来奉承的神情有些不安。 “小将军,请——”他慌忙将人请进后,那衙门随之紧闭。 知县忍不住暗搓手,还是冷汗之下,“小将军啊,这些亡命徒实在胆大包天!竟敢冒犯将军......” 小将军怎么还敢进城啊...... 卫鸿落摆摆手,“昨日之事,查明否?” 他紧张地咽下口水,下意识揩去冷汗,“小将军啊......这虎狼帮更是恶贯满盈,还是别......” “砰——” 那案几颤得他腿一软,又跪了下去,“卑职听闻......今夜他们要在东街茶馆接头......” 卫鸿落冷冷看着他,指尖缓缓敲击着案几,“那便有劳知县点齐人马,夜里随本将军一同抓贼——” 知县愣在原地,刚想叫苦连天,对上那凌厉的眼神,一个屁也不敢放,点头哈腰地退下去了。 就他那点人手,还不够那些豺狼塞牙缝的...... 左思右想,还是偷偷摸摸去请见那位。 朱红帷幔后,玉榻之人斜倚着吞云吐雾,那紫裳微微欲坠,露出多少风光绮旎—— 但底下跪伏的知县连头也不敢抬,恭敬回禀:“花娘子,小将军果然要去抓贼,只是......”不禁闪烁其词,“还唤卑职带人相随......” “那你便去~”帐中人漫不经心道。 他面露难色,结结巴巴道:“卑职......惜命......” 小将军是个不怕死的,胆子大得没边!但他怕啊...... 花娘子轻笑一声,将金符掷出:“好好收着~你死不了......” 知县眼疾手快地接过,又变得一副谄媚样,“多谢花娘子......” 县衙中,卫鸿落端坐案前,细细梳理着城中境况—— 两帮相争的导火索难道是虎狼帮寻仇? 金兰坊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儿呢...... 有些猜测,今夜一验便知—— 更深漏尽,行步匆匆,东街茶馆烛火幽微,黑影将其团团围住,忽听一声质问—— “官府巡查!开门——” 竟是那色厉内敛的知县喊了声,卫鸿落狠狠白了他一眼,猛地踹开门—— 暗器纷纷袭来,银枪一转尽皆坠落,而身后的知县吓得尖叫:“救我——” 随即便有一群黑衣人将其紧紧护住,打落了那乱飞的刀刃。 卫鸿落如箭离弦,却只瞧见栽倒在木桌烛火旁的龙帮主,讯即探其鼻息,高喊了声“救人——”便翻窗追去。 沈听风紧紧相随,而那慌乱的知县忙喊了句:“愣着做什么!快救人啊——” 惊魂未定的衙役们手忙脚乱地凑上前抬人。 而在沿街屋巷上,猫鼠身影一闪而过,那红袍小将军舞起银枪,击落连绵不断的暗器,逐步逼近那黑衣老鼠。 二者轻功皆登峰造 极,后者紧咬不放,那黑鼠渐渐落了下风,本想转身迎击,却遭一支冷箭射中,猛地从屋瓦间滚落。 卫鸿落紧随而下,却没瞧见那老鼠,在黑暗中搜寻之际,忽有一阵冷风迎面。 “铛——” 她随着箭源寻去,那接踵而至的羽箭每每直指其眉心,似试探,又似指引...... 而后忽消失在一深宅大院中,迟疑几许,她推门而入。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黑暗中依稀可辨四周花草丛生,那清香萦绕笔尖,回廊尽处可见房中光亮。 待她近前,木门忽启,一白衣雅静的女子侍立在旁,她手中正是长弓羽箭,而那模样分明是金兰坊的琴娘...... 花娘子又插什么手...... 第60章 要动手? 卫鸿落皱眉踏入,却迎面而来一阵寒风,那剑尖闪着冷光直刺她印堂。免费看书就搜:我的书城网 “铮——” 银枪咬住长剑,红袍与白衣交织,二人身影变幻莫测,霎时间已走过十数回合。 她看出了对方只是试探,并无杀意。 猛地旋身远离,举着银枪抵在他喉前,冷声质问:“你是何人?” 却见其挥剑轻别过枪尖,衣诀翻飞间已在榻前端坐。 此人白衣不染尘,银剑已回鞘,眉心一点朱砂痣,清冷的眉宇好似远山冰峰。 薄唇轻抿透着凉意,通身散发着高山雪莲的孤寂,好似那不落凡尘的谪仙。 见其不曾回应,她猛地闪身近前,那探出的手却被其剑鞘挡住。 他冷冷别过她的手,眉宇透着一丝嫌弃,启唇如冰泉泠泠:“作甚?” 卫鸿落轻咳一声,退后几步,“抱歉,一时错认了人——” 那只千面狐纵幻得了千万形,但这周身的气质可仿不来...... “嗯?” 声音也不像...... “还以为是故人,只是他没阁下这般正经。” 卫鸿落拱拱手,“无意叨扰,门外那位娘子夺了在下的猎物,又一路相引......” 她微抬双眸望去,眼中透着强硬,“还请阁下将猎物归还——” 话落便有两位黑袍将那晕过去的贼人拖来,往她面前一丢。 “多谢。”她正要伸手去拎,猝然飞来一只羽箭射在她手边。 那月白纱裙的琴娘持弓而入,清雅的面容带着浅淡的笑意,“将军这话不妥,既是打猎,谁射中了便归谁......” 卫鸿落淡淡地立住银枪,忍下冲动,分外耐心道:“姑娘,此人属虎狼帮,与在下查的案子有关,还请莫要插手......” 虽是对着琴娘说,那不悦的眼神却望向那榻上之人。 “我等要捉的也是虎狼帮,不知将军可听过寒衣令?”琴娘仍面带浅笑,柔声道。 寒衣令? 她轻轻蹙眉。 “江湖追杀令,凡遇虎狼帮之人,必诛之。”柔和的语气却带着冰冷的杀意。 “在杀他之前,可否容在下审问出被拐之人的下落?” “不。” 他还真是惜字如金,只是这话她怎么越听越不爽呢...... 暗自握紧了银枪,心数着周遭那些气息,估计着能否将人抢走后全身而退...... “人是不能让将军带走,但问话呢,奴家可代劳......”琴娘上前一步,挡在他们之间。 啧...... “小将军——”“将军——” 是听风...... 卫鸿落抬眸,见二人皆是一凝,扬唇一笑,“可以,但审出话前,在下不会离开半步——” 话落,那晌箭便已蹿出。 刹那间宅外涌来整齐的脚步和兵戈声,以及听风的厉喝—— “里头的人听着!胆敢伤将军半分,必踏平此宅——” 卫鸿落轻笑一声,听风还挺正经...... “将军。”琴娘浅浅行礼,“冤家宜解不宜结。” “放心。”她施施然坐下,叩着茶盏似笑非笑望着那人,“要么我把人带走,要么问出我想要的——”那眉眼尽是挑衅。 琴娘面露迟疑,望向榻上那位,见其轻轻颔首,便唤人将贼子拖下,又对着她展颜一笑:“小将军,请——” 她望了那人几眼,随之而去。 禅房复又清静,榻上之人仍如佛像般端坐,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坐在那檀木座上,捏着茶盏的眼神有些幽怨...... “我,没你正经?” ...... 白衣之人缓缓闭眼。 “少主,”夜影沉默片刻,“将军可是起疑了?” 方才还以为要打起来...... 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鸣玉饮了一口茶,不咸不淡道:“这不是认错了么......” 夜影无言...... 外面围着灵州军,他们恐怕一时离不开...... “寒舟。”鸣玉起身,那面容已幻作那人模样,“你且在此打坐。” 话落人已离去,随手熄了烛,又落了锁。 他缓缓睁眼,在漆黑中轻叹一声: “的确不干正事......” 夜影无语凝噎,二公子这话...... 是能说的么...... 天边渐渐泛白,沈听风愈发心焦,几次想闯入,又未等到小将军的信号。 却听将士回禀龙帮主醒转,正问小将军在何处。 “让他候着。” 那眉眼掩不住烦躁,心中思索着对策...... 此时幽深昏暗的地牢中,卫鸿落微微蹙眉—— 地上是那惨不忍睹的 血人,起初他还嘴硬,可琴娘的手段...... 只能说叹为观止。 “将军可还满意?”那清丽的面容还沾着丝丝血迹,仍是一成不变的浅淡笑意。 瞧着温柔清雅之人,动起手来却狠辣老练。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她也不想横生枝节,既然得到了想要的,那便一拍两散。 “有劳姑娘,在下告辞。”说完便离开地牢,行至回廊,却见那白衣仙伫立在亭间。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卫鸿落远远作揖,浅笑道:“叨扰阁下,告辞。” “慢。” 立即有人拦住她去路。 要动手? 她握住银枪,却听身后传来柔声轻唤,“将军且慢......” 琴娘近前行礼,“黄沙岭路远难行,若将军不弃,奴家可代为引路......” “行。” “奴家熟知......” 嗯?小将军方才是应了? “在下之后遣人来请,就先告辞了。”卫鸿落匆匆离去,这次倒没被阻拦。 一推门差点和沈听风撞上。 “小将军!”他难掩激动。 搁门口转悠啥呢...... “龙帮主如何?”卫鸿落绕过他,翻身骑上赤骥。 “醒了正寻将军。”他本想强闯,幸好小将军出来了。 “走——” 红袍将军一马当先,沈听风策马紧随其后,余下军士齐齐纵马相随。 “少主......”琴娘出言提醒。 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咳。”鸣玉转身回府。 “少主,”她忙跟上,面露疑惑,“公子呢?” “禅房。” —— “将军!我也去!”胸口缠着白布的龙帮主挣扎欲起。 卫鸿落按住他,“帮主有伤在身......” “这点小伤算啥!”他猛地捶胸,“多亏将军明查!呵!那些狗贼——”转而一脸凶相,“敢拐老子的崽,揭了他们狗皮!” 这气势声量,看来的确...... 伤的很轻。 第61章 剿匪 “将军!我也去!”胸口缠着白布的龙帮主挣扎欲起。免费看书就搜:求书帮 卫鸿落按住他,“帮主有伤在身......” “这点小伤算啥!”他猛地捶胸,“多亏将军明查!呵!那些狗贼——”转而一脸凶相,“敢拐老子的崽,揭了他们狗皮!” 这气势声量,看来的确...... 伤的很轻。 “那便,启程——” —— ? 卫鸿落默默望着面前的马车。 认真的吗? 他们轻装简行,但这位...... 是生怕救到人吗? 琴娘干笑两声,“将军见谅,公子恶尘,奴家这便引路——”说着策马前行。 他们驰骋在前,将马车远远落在身后...... 相传这黄沙岭横亘八百里,白日里热砂腾焰,夜里阴风卷骨。 马蹄踩着前人骸骨铺就的荒径,鞍上铃铛早教沙粒塞哑了声响。领头的灰骊马忽打个响鼻,鬃毛里簌簌落下些金屑似的细沙。 那穿竹叶纹箭袖的沈副将抬手挡风,腕间缠着的布带突然崩散。 一旁的龙帮主咒骂了声,急躁地去捉腰间酒葫芦,却见葫芦口塞着纱布早被砂砾磨出七八个透亮窟窿。 骑赤骥的小将军猛扯缰绳,腰间佩玉撞在玄铁剑鞘上,竟迸出几点幽蓝火星。 “小心!”话音未落,一阵怪风卷着砂石劈面打来。 众人慌忙以袖掩面,忽见前方沙丘隆起如巨龟之背。领路的琴娘骤然下马,耳贴地面听了半晌,骤然变了脸色:"撤!" 那百里黄沙竟似活物般蠕动起来,但见数匹骏马齐声哀鸣,马镫同时陷入流沙,霞纹锦鞍上缀的珍珠噼里啪啦崩落,转眼被沙海吞没...... “咳咳......”卫鸿落将面巾紧捂口鼻,这风沙也太大了...... 赤骥马前蹄刚陷进流沙,忽而扬蹄长嘶,生生从沙陷中拔出半个身子。 差点被活埋...... 只是他们...... 瞥见那鼓囊的沙丘,她下马去挖,赤骥马蹄也刨着沙,不多时便瞧见那熟悉的面容。 “咳——”沈听风重咳一声,还没睁眼便感觉一股力将他拽起。 抖落满身黄沙,他面露愧疚:“小将军......” 卫鸿落举手掩唇,凝神细听,在她听清之前,赤骥马已撒欢跑去刨沙了。 “奶奶个熊——”挖出龙帮主后,他忍不住破口大骂,“啥破地!呸!吃饱了满嘴沙——” 卫鸿落忍俊不禁,忽听身后一阵轻唤—— “小将军——”琴娘在远处招手,身上亦是满身沙尘,“先去那儿避一避——”她指着远处的驿站。 四人到了屋中,才略松了口气。这小屋虽简陋,倒也能防风沙。 琴娘有些歉疚,迟疑着开口:“小将军......” 卫鸿落摆摆手,寻了这几天,半点活物都没见到...... “这不行。”她皱眉思索,“你们在此接应,我去引蛇出洞——” “可......”她抬手止住了沈听风未说出的劝阻,随手披起一旁的风衣,将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那双漆黑发亮的眼眸。 “等我消息——”说着已推门而出。 暮色将黄沙岭染成赭红,一人垂首倚在残碑旁,砂黄风衣裹着单薄身躯。青金石耳坠在颈侧晃荡,透着病弱少女的模样。 驼铃惊破血色黄昏。 三个包着靛蓝头巾的汉子勒住缰绳,腰间弯刀缀着红穗。 “是个女娃!” 最矮的那个跳下骆驼,皮靴陷进沙地时溅起细碎金尘。 卫鸿落屏住呼吸,任由带着羊膻味的手指掀开面纱。 “大哥快看!” 沙匪猛地扯掉她面巾,眸中尽是狂喜和贪婪。 那领头的弯刀却突然抵住她喉头:“虎狼帮的兄弟三日前在灵州城折了旗,小将军这出《凤还巢》唱得实在蹩脚。”刀锋掠过锁骨,挑出血红的玉哨。 黄沙忽而暴起,卫鸿落反手攥住弯刀,殷红顺着皓腕淌进沙地,嘴角却绽开笑纹:“好教你知晓......” 她猛地后仰,袖中弩箭破风而出,“灵州是本将军地盘——” 他慌忙躲闪,弩箭在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她握起藏于沙中的银枪,挥舞间已取一人性命。 二人大喝一声,瞪着血红的双眼,扬起弯刀朝她呼呼砍来,刀法凌厉如狂风,卷起满天沙尘,裹挟着三人不断变换的身形。 如血残阳映在那红袍银枪上,更衬得这位杀神将军嗜血狂傲,黄沙呼啸间那俊若天神的眉眼尽是寒意。 那银枪抵在倒地的沙匪喉间,他遍体鳞伤气息奄奄,脸上鲜血模糊了视线,弯刀早已被挑断不知去向,而身旁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人在哪?” 那活阎王生生折磨他多时,做 了枪下亡魂倒一了百了,偏偏苟延残喘求死不得...... “在......西百里......” 长枪一挑,最后一个也咽了气,卫鸿落取出项间玉哨一吹,片刻后便听得马蹄声声。 赤骥扬起前蹄急急止步,鼻孔哼出阵阵热气,她捋捋鬃毛夸了句“好马”,感觉到掌心被亲热地蹭着。 “走!剿匪——” 长鞭一扬,红袍狂舞,赤骥如流星赶月,只见扬起的黄沙,而不见那一人一马的身影...... 第62章 莫不是有偷窥的癖好 姗姗来迟的马车停在驿前,却不见来人下车。免费看书就搜:我的书城网 迎候在外的琴娘面露犹豫,捏着纱巾掩住口鼻问:“公子?” “人?”那车内传出清冷如泉之声。 她轻轻松了口气,“小将军前去诱敌,嘱我等在此接应——” 却听那位冷哼一声,“几日?” “已是三日了,龙帮主欲寻,被沈将军拦下,说等小将军命令。”琴娘也不解,明明沈听风也心焦,偏又死守不出。 不等其回应,便听得远远传来一阵奔马声,身后屋门砰地大开,那玄青身影已快步迎了上去。 只见那红袍小将军裹得严严实实,怀中似乎还抱着个小孩,风沙卷着朱黑袍角,马后竟还拖着个乌黑人影。 “小将军!”沈听风迫不及待唤了声,神情满是激动欣喜。 那赤骥马猛地在他面前停下,座上之人飞身而下,对着急急跑出的龙帮主喊了句: “龙帮主!幸不辱命——”那紧紧抱住她不肯撒手的小孩忽然大哭不止,卫鸿落忙将人递去。 那糙汉子慌忙接过,神情举止是万分小心,脸上的刀疤竟柔和起来,轻声安抚着嚎啕大哭的小娃娃。 “大恩不言谢!”他那双豹目中尽是真挚的感激。 卫鸿落轻轻一笑,静静看着这对重逢的父子。 “小将军,”沈听风凑近一步,面上有些忧虑,“可是深入敌营了?” 她点点头,瞥了眼那半死不活的匪首,“顺手缴了贼巢,只寻见这小儿,便先回了。” 这话说得风轻云淡,可瞧见她染血的红袍和赤红的长枪,便知必是经过一番惨烈的厮杀。 沈听风不禁皱眉,小将军总是孤身犯险......他有心相劝,可看着那含笑宽慰的双眸,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那还吊着一口气的匪首,浑身没一处好肉,本就鲜血淋漓,又被拖了一路,瞧着倒像条濒死的黑狗。 那场虐杀胜似地狱—— 他本在寻欢作乐,忽听得寨外惨叫连连,逃回来的人吓得话都说不出,结结巴巴喊着阎王......杀来了......恶鬼...... 侥幸逃回的人皆是这般疯疯癫癫,他提着狼牙棒冲了出去,目睹了此生难忘的景象—— 铜灯里的驼脂爆出幽蓝火苗,映得沙面鬼影幢幢。月光混着黄沙灌入巢穴,照在那翻飞的猩红披风上。 电光火石间,那袖中飞出的铁莲子击中七盏铜灯,泼洒的驼油遇火即燃,霎时在人群中绽开七朵青莲。 那一人一马的红袍将军,在火光中杀得如入无人之境,银枪呼呼收割着颗颗脑袋,寨子顿时血流成河,骇得其余人转身便逃。 他狂喝不住,高喊着迎去...... “小将军果然胆魄非凡。”琴娘浅笑着走近,“不知剿匪几何?可还有其余贼窝?” 卫鸿落扬眉思索着,“数十近百?兴许有漏网之鱼,把这匪首带回一问便知。” 嘶...... 琴娘倒吸一口凉气,小将军这是把虎狼帮的老巢端了啊...... “好。”那马车内蓦地传出一声冷冷的回应。 卫鸿落早瞧见了这偌大的马车,乌金厢壁坚牢异常,在黄沙岭行了这几日路仍完好无损,那一言不发的老车夫也是个练家子。 她走上前,隔着车窗含笑询问:“阁下可否送我等一程?回城必有重谢。” 连日奔波,不说满身风尘,她都快被这黄沙呛死了。 “脏。” ? 那确实,血迹混着沙尘,她自己都嫌弃。 “咳,那还请阁下送他们,在下自回。” 却见其递出一包袱,她错愕地接过,还未开口,一旁的琴娘忙笑着解释:“公子是请将军换身衣袍再上车呢。” 哦,事儿还挺多。 她换完上了马车,总算见到这位无尘的谪仙。可他似闭目养神,薄唇轻抿。 他还真挑剔,连琴娘都得在车厢外与车夫、龙帮主父子俩挤坐一处,而听风则骑着赤骥,拖着那俘虏。 既然独邀她上来,必是有话要说。 可等了又等,车内幽香熏得她差点睡着,猛抖个激灵,揉揉犯困的双眼,试探着问:“阁下,可是想问虎狼帮?” 见他尚未睁眼,自顾自说着:“回去后本将会派人去清理,届时再将细况告之。” 既然目标暂时一致,倒也可联手。 但这人仍无回应,难道...... 睡着了? 卫鸿落本想在他面前晃晃手,但那双眸忽地睁开,眼中是显而易见的不满,她干笑两声,“抱歉......” “无言。” 好好好,他唾沫金贵,她也早口干舌燥了,随手拿起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 陡然察觉到那冷冽的眼神,神情是难以言说的嫌弃...... 额......她不是故意的...... 他似乎想把她 丢下去...... 那是不可能的——卫鸿落默默倒头装睡,这么大个地儿,无视她就行。 “......” 鸣玉神情复杂,要演寒舟那哑巴真烦,她怎么就自个去剿匪了呢? 这边盯了许久,正欲一网打尽,岂料半路杀出个小将军...... 罢了,殊途同归。 一路默默听着外间呼啸风声,马车稳稳行驶...... 卫鸿落不禁打了个哈欠,可算到了。 “多谢。”她匆匆下了马车,龙帮主又朝她郑重致谢后才告辞。 她对琴娘点头致意,便同听风回了军营。 将诸事安排妥当,总算能好好沐浴,洗净满身粘腻了。 她把脑袋半埋在水中,思索着此次突袭,本以为能将那些失踪之人尽数救出,可里里外外寻了遍,只有龙帮主之子—— 就好像刻意让她适时收手...... 可其他失踪的人呢? “谁——”她猛地侧首。 营帐忽有人来,她隔着屏风望见了一脸错愕的听风,他羞红着脸转身,语不成句道:“将军......属下......他们......” “咳,什么?” “知县、花娘子、两位帮主皆递了请帖。” 卫鸿落平静地沉入水中,懒懒回了句,“不去,你去外头守着。” “是。”沈听风如蒙大赦,飞也似地逃了。 本想舒舒服服泡个澡,怎么专挑这个时候—— “阁下莫不是有偷窥的癖好?” 第63章 哪里像座活人城 “无。” 那白衣之人缓缓走出,面容依旧波澜不惊,他从袖中取出牛皮图和伤药,放下后便转身欲走。 “站住。”卫鸿落淡淡道。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当军营是什么地方? “看见什么?” 她倏地拍水而起,药汤在空中凝成幕墙。右手已握住暗藏帐柱中的软剑,左手却扯过素绸纱衣。 水幕落地时,那剑已抵在他项后,扬起的白纱如蝶翻飞。 “非礼勿视。”他未曾回头,只是一动不动立着。 卫鸿落匆匆扫了眼那牛皮图,上面标记着灵州内虎狼帮的大小据点,那个红叉已经被她端了。 她收了剑,不咸不淡说了句:“下不为例。” 那人一言不发离去。 —— 雅院禅房,寒舟仍端坐榻上,平静的冷眸望着面前那人。 鸣玉面上红晕浅淡,喝了几杯冷茶才扬起戏谑笑容,斜倚案几满不在乎道:“别这般看着,我又没做贼~” 寒舟依旧神情冷漠。 这人做不做贼他不关心,但顶着他的脸...... “再借用一阵儿~寒舟,你且慢慢修禅——”说着便飘飘然而去。 一旁的琴娘轻声劝解,“公子,少主也没做什么......” 她扳着指头细数:“不过是跑去跟小将军剿匪,还请她同乘一车......哦,方才还夜闯人家营帐......” 抬眸却惊奇地发现那千年寒潭的面容竟出现了一丝裂痕...... 嘶,是不是不该说...... 三日后军营,听风来禀剿匪细况——突袭顺利,生擒者众,只是不曾寻到被劫掠之人...... 卫鸿落敲着奏报,那人还不曾吐口,勉强吊着条命,怎么就寻不到呢...... 他们把人藏哪了? “去唤知县——” 多日不见,来人还是一脸谄媚,奴颜卑膝道:“不知将军有何吩咐?卑职愿效犬马之劳。” “同我去见个人。”她面带浅笑。 牢房死气沉沉,守卫的将士个个凶神恶煞,那眼神飘过来时吓得知县心都漏了几拍。 听闻小将军一人一马剿了那虎狼帮的老巢,而后又雷厉风行端了其余贼窝...... 不亏是千里袭营的小将军......可来这死牢是...... 暗暗觑了眼那位活阎王,那笑怎么看怎么瘆人...... “知县可识得此人?” 他惊得一颤,循声望去,只见昏暗的铁牢里躺着个黑黢黢的身影,那脏污和着血块,实在辨不出...... “卑职不曾......”他战战兢兢回禀,可肩头忽然一沉,那微眯的双眸凝视而来,眼底隐隐迸出杀意。 “知县仔细瞧瞧......” 他膝盖一软,直愣愣跪倒,冷汗直下,言辞闪烁:“卑职......实在......不知啊......” 卫鸿落猛地揪起那鹌鹑的脑袋,从齿缝间迸出话来:“官商勾结......姑且留你狗命,官匪勾结......” 那一声冷哼骇得知县连连磕头,慌得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清:“将军......卑职......没......不敢......” 她冷笑一声,身旁两位士卒立即把他架起,那万分恐惧的形状惹得她厌恶皱眉。 “你是没这狗胆......但你身后那位......”她转身走出牢房,冷声令下,“去唤花娘子来——” —— 主帐的气氛颇为凝重,那被唤来的紫貂华裳女子软如无骨般跪倒在阶下,素手捏着绣帕掩唇不住轻咳,声线有气无力:“咳咳......不知小将军......咳......唤奴家来......” “花娘子病了?” “前些日子风大......咳咳......不甚染寒......”话不到半句,倒喘了三喘。 卫鸿落闭眼揉着眉心,“虎狼帮,花娘子知晓多少?” “略有耳闻......咳咳......还未贺喜将军......咳咳......顺利剿匪呢......”她勉强扯起一抹娇艳的笑。 “你真不知?” 花娘子陡然一阵剧烈的咳嗽,美眸含泪涟涟,颧红如妆,“小将军何意......咳咳......奴家不过听得坊间只言片语......” 听她说话还怪累人的。 卫鸿落轻轻蹙眉,她这模样怕也招不住问讯......况且还只是怀疑,并无实证...... “花娘子既病了,便回金兰坊好好休养吧。” 派些人盯着便是,若有异动即刻拿下。 送走花娘子后,她又回了监牢——那没出息的知县,一瞧见血淋淋的刑具,还没审问他就吓晕了。 此时士卒正一盆冷水把他浇醒。 眼前人一阵寒战,那双眼缓缓聚焦后,扑通一声跪倒 哀嚎:“小将军啊......卑职只是收了点金兰坊的油水......绝对不敢跟贼匪勾结啊......” 卫鸿落冷声喝止,“将罪状一五一十写出,不然——” “写!卑职这就写......”他慌忙接过士卒递来的纸笔,颤抖着伏地捉笔。 那罪状呈上来后,她匆匆扫了眼,冷笑一声便离去。 胆小如鼠,毫无作为,这种东西怎配掌一县之令? 起初只是要阻止动乱,可步步追查,灵州的乌烟瘴气让她心绪愈发沉重—— 帮派林立,争斗不休,匪寇猖獗,官府形同虚设,日日纸醉金迷,将那些血泪诉状弃之如敝...... 城中家家户户风声鹤唳,门窗紧闭,唯有魑魅魍魉横行,这哪里像座活人城! 好个灵州—— 第64章 楼主是谁? 最里间死寂的监牢中,门上铁链蓦地哗哗作响,投入的一丝光亮飞快泯灭在死气沉沉中。 那生死不知的囚徒一动不动,来人红袍银靴在他面前立住,那冷漠的声音回荡在冰冷逼仄的牢房中...... “你作恶多端,死有余辜,若交待出所掠之人去向,本将军可赐你一死。” 地上人仍旧毫无反应,忽有一物掷在他面前,正是那标明虎狼帮的羊皮图。 “不知他们是否也如你这般嘴硬?” 他浑身一颤,艰辛地喘了几口粗气,哆嗦着染血的指节,慢慢写下一个字。 “求......”那嘶哑声还没说完,人便咽了气。 —— 酉时三刻,风雪楼檐角铜铃裹满冰棱,朔风卷着碎雪扑进匾额下的雕花槅扇。 三楼暖阁里,炭盆煨着不寻常的阴沉木,青烟缭绕间隐现刀剑相斫的幻影。 红衣将军卸了金鳞甲,石榴裙外罩着狐腋裘,指尖正叩击案上那柄未出鞘的龙鳞剑。 “多亏将军救回犬子!鄙人先干为敬——” 黝黑面皮的龙帮主大笑着举起酒坛,哗哗饮尽甘泉。 “将军谋略过人,不仅使我二人化干戈为玉帛,还趁此一举剿灭虎狼帮!在下敬将军一杯——” 鹰帮主那紫虬须沾上酒珠,那鹰勾深目含着难以捉摸的笑。 卫鸿落握着酒盏,欲要饮下,似不经意问起:“前番龙帮主怎会在东街茶馆?” 闻言那汉子不好意思地扰扰头,呵呵笑着:“听将军提起那虎狼帮,本想去探,却不提防遭了暗算......” “龙帮主如何得知那地方?” 他不禁扯起络腮胡,皱眉思索着:“是有人留了字条——” “哦?”她漫不经心晃着酒盏,忽地抬眸望去,“鹰帮主可知?” 那人一愣,颇为迷茫地回道:“在下如何得知......” 却见那披着红狐裘的小将军缓缓起身,幽幽搭着他的肩头望向窗外: “瞧,关城门了——” 黄昏日暮,血红残霞映照着那厚重的城门,而那青石城墙上赫然吊着一个黑影...... 他掩住心惊,强自镇定道:“是啊,不知那是......” “自然是虎狼帮的匪首,将他尸体吊个三天三夜,好震震那心怀叵测之人——”说着重重拍了拍他肩头。 “那贼巢不是被将军连根拔起了?哪还有......” “有那暗中勾结的啊——” 那红裘忽地转身,将酒液泼入炭盆,赤硝遇酒炸开七尺青焰,火光照得那面容阴晴不定。 “鹰帮主,你说,本将军要不要一网打尽呢?”她轻轻叩着腰间龙鳞剑。 暮鼓声混在风雪里,鹰帮主袖中乍出数道寒芒。 红裙翻涌如血浪,将军旋身时狐裘裂开七寸,露出内衬金丝软甲。 剑未出鞘已格住十数枚毒刃,狐裘翻飞间那炭盆猛地扑去,他急急闪过,坠落的火星却蹭地燃起,那烈焰竟将他团团围住。 迟疑间那龙鳞剑已抵在他喉间,眼前的杀神冷冷吐出两字:“拿下——” 埋伏在外的将士闻令腾起,霎时间便听得屋外金戈声声,那飞溅地血液洒在窗幕上,投出淋漓不尽的阴影。 龙帮主提着酒坛还没回过神——小将军不是宴请他二人吗?怎么就打起来了? 他下意识握紧开山斧,却见小将军安抚地笑笑:“龙帮主接着喝,本将先问个话——” 话落便将那捆缚住的鹰帮主蹿翻在地,踩着他的脸恶狠狠道:“你勾结虎狼帮掠去龙帮主之子,欲要独霸此地,是也不是?” 脚下那人哼哼唧唧说不出话。 “之前那些被掠走的人可是被你买下?现藏于何处——” 那一声厉喝惊得底下那囚徒猛地摇头。 却见小将军厌弃地将他踢得飞出去翻了几个身,语气尽是不耐—— “还不说实话?!” 那趴在地上的死狗挣扎着爬到她面前,额头鲜血淋漓,连连摇头哭嚎:“将军......在下是劫了那小儿送去虎狼帮......但的确不知其余人在何处啊......” “买主是谁?”那剑架在他脖颈,渗出猩红血迹。 暗暗咽了唾沫,却没有开口。 “好啊!还是你这老狗!”龙帮主瞪着铜铃双目,凶神恶煞地挥着开山斧就要劈去。 “铮——”一旁的沈听风急急抬剑拦下,“待小将军问出幕后人,龙帮主再行问罪。” 闻言那黝黑面皮忍了又忍,勉强将斧放下。 “不说,你会比死更惨——”卫鸿落将剑刺进他肩头,狠狠搅出血花。 鹰帮主痛得面容扭曲,猝然想起那城墙上惨烈的尸体,一阵刺骨的寒意涌上他心间,猛地一咬牙。 “是......” 话未说明,一只冷箭倏然飞入他心口,双目猛地放大,扑通倒地而亡。 卫鸿落已寻着箭源望去,楼外却无半点 身影,只听得风声呼啸。 她猛地将剑收鞘,皱眉看着那地上的尸体,从齿缝间冷冷迸出一字: “查——” 天边渐渐泛白,沈听风面露忧虑,查了整整一夜,将风雪楼里外三圈翻了个遍,实在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而那尸体则是死于暗箭上的毒药,但这名为“血封喉”的毒药极难获取,恐一时追查不出...... 本以为是瓮中捉鳖,岂料...... 他暗暗望着小将军愈来愈沉的面容,才开口却被问话打断: “这楼主是谁?” “额......”他一时语塞,“属下这就查。” “慢,先去将黑鹰帮的囚了。”卫鸿落压下烦闷,既然那人勾结了虎狼帮,这里头指不定还藏着什么污垢...... “是。” 听风退下后,她默默打量着这巍峨的楼宇—— 辰光初破云时,九丈楼身恰似柄淬火青锋倒插山脊。黑铁木构的骨架裹着火烷布,日光斜照竟显出刀光剑影。 十二重飞檐悬着玄冰琉璃瓦,积雪未消处凝成钟乳石般的冰棱,每根棱柱里都冻着片陈年残旗。 “风雪楼”三字金漆早被朔风磨出铜绿,匾额边沿倒垂下百十根冰锥,恍若巨兽獠牙。 这般楼宇,白日里是风花雪月的宴所,暮色中便化作吞吐血肉的巨兽。 远远却见白衣琴娘款款走来,她仍面带浅笑:“将军,公子有请——” 第65章 狗咬狗 雅苑正堂,那位白衣仙静静坐在主座,气质仍旧清冷出尘,只是面前跪缚着个小厮,那眼口都缠着黑布。 这是在训人? 卫鸿落暗带疑虑地作揖一问:“阁下有何要事?” “咳。”身后的琴娘走上前,歉意地笑笑,“此人是楼中小厮,正是他暗杀了鹰帮主。” 见其挑眉,她接着解释:“公子之意,这等吃里爬外的东西还是交由小将军处置。” 卫鸿落了然,匆匆拱手便拖着人要走。 “慢。” 啧,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她一手扯着小厮衣领,颇为不耐地转身望着座上那人。 “小将军见谅。”琴娘浅笑着行礼,“白日楼里还要做生意,烦请小将军将人撤下......” “行。”她耐着性子等了会,见无事便告辞了。 瞧着那人走远,座上那位顿时现了原形,懒懒地斜倚在座间,那含笑的面容怎么瞧怎么别扭...... “芸娘,你家公子不行~我可不会让自个儿楼里混进老鼠~” 少主怎么能顶着公子的脸说这话...... “还险些坏了小将军的事儿~幸而尚可补救......”那清冷的眼眸笑得像狐狸。 额...... 芸娘暗自决定这些话还是不告诉公子了,不然有损禅心。 —— “听说了么?鹰帮主死了!”那虎背熊腰之人大声嚷嚷着。 “何止!黑鹰帮的人都被那位抓了......” “砰——”那虎汉猛地拍桌,“那些地盘早该抢回来了!” “可是......”有人小声提醒,“帮主让咱们安分些......” “呸——”那独眼老汉不屑地吐了口唾沫,“要做狗你们去做,老子早受够了——” 话落便一脚踹翻了桌椅,怒而砸门离去。 随即那不安分地也跟了去,余下之人或若有所思,或悄然离去。 “狗胆包天!”龙帮主那黑脸更阴沉了,络腮胡气得炸开,“去!拦住他们!” 也不看看如今什么形势—— 那位正大开杀戒,这群蠢猪还往枪口上撞...... 他一面派人去阻拦,一面快马往军营赶。 正巧在营门碰见沈副将,忙说明有要事禀告将军,却见其神情如常,平静地带他去了主帐。 心下略不安,一瞧见将军便连忙叩拜:“鄙人管束不当,将军恕罪——” “无妨,对于有异心的人,龙帮主要如何处置呢?”面前这位神色淡淡,只埋首军案中。 他心中一沉,抱拳行礼,“按帮规,自是剜心谢罪。” “那倒不必。”将军抬眸,眉眼含着几分笑意,“今夜本将军请帮主瞧出戏。” 日暮西沉。 西街凌乱不堪,那染血旗帜已易了主,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惨死的尸体。 一块肉便能引得疯犬撕咬,何况是半盆肉...... “老大......不对,帮主!”那贼目鼠眼的跛子谄媚着捏着那虎汉的肩膀,“此后西街便是咱们的地盘了!” “也让那姓龙的看看,离了他咱们照样是好汉——”说着独眼老汉猛跺着铁拐。 “哈哈哈——”如一声虎啸,那壮汉拍拍他的肩:“老鬼好样的!就让你当个副帮主吧——” 话落却见一飞刃袭来,那老汉眼疾手快地挥起铁拐将其打飞,阴狠大骂:“哪来的老鼠?藏头露尾!老子在此!有种出来——” “狗贼受死——” 周遭猛地蹿出一堆凶神恶煞的黑影,各种兵器扑面而来,慌忙迎击后发觉他们竟是黑鹰帮的人...... 西街再起兵戈...... 梆子敲了三声,那厮杀才渐渐止息...... 远处的龙帮主无言凝望着那尸横遍街...... “这一出,便叫狗咬狗。” 身旁的将军笑吟吟地拍着他肩,“帮主若想收尸,自便——” 好个活阎王...... “不敢,鄙人唯将军马首是瞻。”他恭敬地低头抱拳。 “好。” 卫鸿落满意地笑笑,刚下令去清扫,便见听风急急走来,在她耳边低声回禀。 那笑容凝滞一瞬,转而对龙帮主道:“这儿便交给帮主了。” “是。” 望着那驰马远去的红袍将军,龙帮主若有所思...... 军营监牢冷似冰,士卒大气不敢出,将军面沉如水,猝然将剑鞘一叩,那闷响回荡在营牢中...... “死了?” 他们个个巴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唯有沈副将硬着头皮道:“此人提前服下了毒药,此时才发......” “是属下监察不力,请将军责罚——” 卫鸿落抬眸示意他起身,“死前可吐出什么?” 沈听风颇为不安,说来惭愧,审了一天也没撬开此人的嘴...... “那黑鹰帮的几个呢?”她无奈地揉着眉心。 见他羞愧地摇头,她默默叹了口气。 “将军......”听风面露迟疑,“这人会不会是饵......” 她摆摆手,倘若是风雪楼,就不会让她找到此人......贼喊捉贼实在多此一举...... “接着审——” 那几位好歹是黑鹰帮二三把手,她可不信他们一无所知...... 第66章 可有半句真话? 县衙已多日不开府了,众人终日惶惶不安,今早县丞眼皮还突突直跳——知县还在牢里,下一个不会轮到他吧...... 那一声通传吓得他差点跌坐在地。 活阎王怎么又来了...... 他连滚带爬地去迎,来人已大步迈进高堂,径直在案前坐下翻阅着案牍。 他浑身抖如筛糠,无声侍立在旁,不敢发出半分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双腿僵直,满头冷汗...... “报案者可在?” “扑通——”腿一软便猛地跪倒在地,他战战兢兢回着:“禀将军......大多在......在世......” “起来回话。” 卫鸿落不禁皱眉,做官的胆小如鼠,做匪的胆大包天。 “是......是......”县丞勉强爬起,低声下气地连连点头。 “去把人请来。” “是是......”如蒙大赦,他连忙拱手后退,逃也似地跑了。 她冷笑一声,继续翻着案牍。 半个时辰后,县丞等人匆匆而至。 “将军......都......都在此......” 那些百姓惶恐不安,个个低着头绞着手,害怕地挤作一团。 她又不吃人...... 清了清嗓子,面带浅笑,尽力柔和地问:“不知大伙可还记得自家失踪之人的模样?” 闻言一对老夫妇默默流泪,相对啜泣不语。 “老人家莫哭,可是在下有何冒犯之处?”卫鸿落走上前,轻轻将人扶起,轻声劝解道。 “不不......”老伯连连摇头,目盛浊泪,“没想到将军真的在查案......” 他们多年求告无门,本已心死,却不妨来了个将军,剿恶匪囚贪官,如今还要替他们找回失踪的亲人...... “扑通——”老夫妇猛地跪倒叩首,“请将军为我二人做主啊......” 接着跪倒一片,他们哀嚎着求她做主......行行好......可怜他们那下落不明的亲人......生死不知...... 卫鸿落示意县丞等人将他们扶起,又搬来木椅,她坐回案后,请他们一一叙述—— 将十几份画像给苦主一一瞧过,他们连连点头,说就是这般模样。 这些寻人启事早该张贴了...... 过了多年,这面容大抵也变了...... 安抚几句,将他们送走,唯独留下那对老夫妇。 他们女儿的画像似曾相识,捏着琢磨许久,猛地想起什么,低令县丞带人去请来—— 花娘子仍紧紧裹着紫貂大袄,行如弱柳扶风,不时轻咳几声,她软软跪倒在地,捏着绣帕道:“不知将军......有何事?” 坐在一旁的老夫妇忽然激动起来,他们互相拽紧了手,对望一眼,朝那人哭着唤了声:“儿呀......我苦命的儿呀......” 老妇更是没忍住扑上去,将人紧紧抱住:“想不到......有生之年......娘还能再见你一面......” 那女子满脸错愕,望望老妇,又看看花娘子,默默抽身而出,轻声安抚道:“大娘认错了,奴家是金兰坊的醉烟,不是二位的女儿。” 花娘子苍白的面容有一瞬凝滞,不等她开口,那老妇连忙拽紧醉烟重重点头:“娘不会认错!你就是娘的九儿啊——” 说着突然捋起她的衣袖,“你看!这道疤就是你幼时贪玩摔在石头上留下的啊——” 又流着泪诉说着她儿时的事...... 醉烟愣在原地,可她什么都不记得...... “花娘子。”卫鸿落双眸一暗,“不知醉烟是何时入你金兰坊?身契呢?” 那人忙以帕掩唇,轻咳几声,“奴家记不得了,大抵是七八年前吧......”说着美眸含泪。 “将军不知,前些年兰坊着过火,那身契都付之一炬......奴家便将姐妹们遣还,留下的都是不肯走,或无处可去的……” “烧了?” “此事众人皆知,将军不妨一问。” “将军!”老伯惊呼出声,“我家九儿正是十年前走失,不知如何入了金兰坊......”说着连连抹泪。 花娘子暗自变了脸色,轻咳几声,“奴家买来醉烟时,那牙人可说是江南来的,老伯怕是认错了吧?” “不会!”他紧紧握着醉烟的手,饱含热泪,“九儿可还记得,那日你在家门口玩,眼巴巴瞧着那糖葫芦,爹转身去买,回来却没瞧见你......” 说着捶胸顿足,悔恨至极。 “我......”醉烟不禁落泪,“我不记得......” “莫哭莫哭......”老妇连忙抱住她,轻轻拍着安慰,“会想起来的......我苦命的九儿啊——” “醉烟,你不妨同二老回去看看,兴许能忆起什么。” “ 多谢将军——”老夫妇连忙叩拜,急切而激动地拉着醉烟走,她抵不住两位老者的情真意切,望了眼花娘子后便随之而去。 “你们去招贴告示——凡有失踪案线索来报者,赏银一两。瞒报谎报者,罪同贼匪论处。” “是。”县丞等人忙退下。 “花娘子。”卫鸿落起身走到她面前,浅笑着伸手搀扶,“地上凉——” “多谢——”她款款起身,却迎面一阵掌风,下意识抬手去挡。 “啪——” 卫鸿落轻轻笑着,甩甩被拍红的手掌,“花娘子发钗乱了......” “将军......奴家......” “娘子这一掌可不像病人——”眼前凌厉的星眸忽凝视着她,飞扬乌发卷着红缨,好似那染血的墨...... 她一时慌乱,不曾答话。 “花娘子嘴里,可有半句真话?”那人又逼近一步,眸底竟闪着杀意。 她暗自握紧袖箭,面上扬起魅惑的笑:“将军哪里的话,奴家不过身子微恙,怎敢欺瞒将军......” “哦?”卫鸿落直起身,“那醉烟当真是你买来的?” 迎着那审视的双眸,花娘子红唇含笑,眨着如丝媚眼,“将军莫不是怀疑奴家同那虎狼帮勾结?” 说着便柔柔地靠倒在眼前人肩头,“奴家不过一介弱质女流......如何敢同那般恶匪来往......” 卫鸿落猝然捏住她手腕,盯着那媚眼一字一顿道:“不?敢?” “哎呀......将军弄疼奴家了......”花娘子轻轻抽出手,委屈地揉着泛红的白腕,“奴家可经不住将军拷问......难不成无凭无据便要审奴家么?” “要审你便不会在此了。” 卫鸿落冷笑一声,“惊了娘子,本将军这便送娘子回去——” 花娘子透过檀木窗楣,望着马车外那赤骥座上的红袍将军,实在拿不准此人要做什么...... 第67章 是陷阱么 “花娘子,到了——” 她方下马车,便见一圈铁甲金戈的灵州军将金兰坊团团围住,愣了半响,强作欢颜:“将军这是何意?” “城中不太平,前个儿鹰帮主还在风雪楼被人暗杀了——”卫鸿落有意高声囔着,好让里头人听见。 “本将军担忧花娘子安危,特派兵驻守此地,定叫金兰坊飞不进一只苍蝇——” “嘭——” 那坊中客一拥而出,个个屁滚尿流,甚至有些衣衫不整地提着亵裤就跑了...... “花娘子,请——”卫鸿落眉眼含笑,端得是彬彬有礼。 面前人脸色煞白,勉强扯扯嘴角,半句话也说不出,恨恨甩着绣帕进了坊间。 卫鸿落勾唇一笑,策马回了军营。 “将军。”沈听风垂眸拱手,神情低落,“属下无能......他们说不出什么......” “无妨。”卫鸿落递去手帕,“且关着,去盯金兰坊。” “是。”他接过帕子擦拭脸上血迹,行礼退下。 她慢慢敲着案几——不急,越来越近了...... 三日后,县丞惶恐不安地进了军营——完了,轮到他了...... 他一入主帐,见到那位,腿比嘴快,跪倒在地,结结巴巴道:“将......将军......” “起来好好说话!” 他又吓得连忙爬起,卑躬屈膝连连应声。 “案子如何?” “回将军。”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有不少线索,可惜时隔久远......卑职暂未查出......” 啧。 卫鸿落轻蹙眉头,听风也说金兰坊并无异动,而花娘子多次提及无事还请她撤人...... 可惜那小厮死得不明不白......血封喉......一日青...... 这些毒药不常听闻...... 要是灵儿在就好了...... “将军......”县丞大着胆子试探了句,“可是怀疑那花娘子?” 她连眼睛都懒得抬,明眼人都看得出的事。 “这花娘子真是个奇女子......城内腥风血雨,旗帜更迭不休,唯金兰坊屹立不倒——” 再说这些废话,她就要把人赶出去了。 “第一起失踪案时,金兰坊就在了,那时还没有青龙帮和黑鹰帮呢......” 见小将军微微抬眸,县丞大为振奋,絮絮道:“要论年头日久,那不显山不露水的风雪楼倒也长存至今......将军不妨向其打听打听?” 他想了又想,为了保住这条小命,就算小将军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去—— 还关着的知县也不知是死是活......城墙上吊着的虎狼帮和黑鹰帮主的尸体都快风干了...... 想着他又打了个寒战,对上那双幽深的双眸险些又跪了下去,勉强扶住膝盖,小心翼翼道:“将军?” 那人起初相助是因着他们目标相同,如今她要查旧案,不知那位...... “将军,琴娘求见。”沈听风快步走进。 “有请。” 来人仍是白裙翩翩,翻飞如蝶,浅笑行礼:“将军之忧,芸娘可解。” “哦?”卫鸿落轻轻扬眉望着眼前人。 “烦请将军同芸娘去一趟金兰坊——” 已三日了—— 花娘子望着底下那冷冷的军士,暗暗攥紧了帕子...... “娘子,小将军来了——”婢女轻声提醒。 她收拾好心绪,扬起迷人的笑下楼相迎:“哎呀,小将军贵临寒坊——” 瞧见一旁之人,亲热地上前挽其胳膊:“妹妹也来了,前番走时怎不说一声?好歹姐妹一场......” 却见芸娘冷冷地躲开,清丽的面容满是厌恶:“恬不知耻。” 她的笑容僵住,又听其冷声质问:“你可还记得十年前兰平巷的那个小女孩?” 花娘子面容煞白,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是啊,我怎么还活着?”她步步逼近,“莫不是来索命的恶鬼?” 花娘子勉强退至栏杆,强作镇定笑道:“妹妹说的什么......” 却见其冷哼一声,忽从袖中取出那账册:“这便是你同虎狼帮勾结的证据!还有这些来路不明的账款......” 她下意识想夺回,却被扯住衣袖,身后那双星眸正冷冷盯着她: “花娘子稍安勿躁。” “至于鹰帮主之死——三楼那密室里的毒药......你还要狡辩吗——”那人猝然钳住她的手腕,眼中满是淬毒之恨...... “砰——” 火光四起,黑烟纷飞,只见楼中霎时现出数十蒙面人,手持利刃朝她们袭来。 卫鸿落猛地挑起银枪,芸娘也旋身躲避,抽出腰间软剑刺去。 金戈相击声引来了楼外将士,他们纷纷冲上去迎敌。 不消半刻,便将 蒙面人擒下,只是冲天火光中,却不见花娘子身影...... 不等盘问,那些蒙面人忽然一抽,猝然倒地而亡。 那张牙舞爪的火蛇几乎扑到身前,卫鸿落垂眸冷声下令:“封城——” 她跑不掉...... 金兰坊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生生将那夜幕变作白昼...... 城中人人自危,个个门户紧闭,军士从早到晚挨家挨户巡查,喊着胆敢私藏逃犯者杀无赦—— 可这几日都将城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寻见半点身影,就差掘地三尺了...... 卫鸿落皱眉敲着案几,她倒底躲在哪? 难道已出了城? “将军——”听风急急冲进来,举着一支羽箭囔道,“方才有人射来此箭——” 她接过那字条,凝眸不语——是陷阱么...... 第68章 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将军好胆魄~” 花娘子大半个身子陷在紫裘貂中,那娇媚的面庞仍是好颜色。 这地穴还真隐蔽,看来这三日她躲在这儿倒过的不错...... “将军有话好好说嘛~” 她款款起身,指尖别过那寒光凛凛的银枪,扭着腰凑到面前人身旁,“将军不是想知道他们在哪么?奴家这便引路——” 卫鸿落不动声色收枪,随之而去,走出地道却只见空旷平地。 见那眼刀飞来,花娘子掩唇轻笑,“将军莫急,这人呀,在城外呢~” 她沉眸捏紧了枪杆,哨声过后,赤骥飞驰而来,翻身上马后冷冷望着那人。 花娘子披上斗篷随其上马,风声呼啸而过,直奔城门而去。 守城将士远远望见那赤骥红袍狂奔而来,忙开城门,扬起的满天飞尘呛得他连连咳嗽。 守将眯起眼睛细瞧——将军座后怎还有个人...... 这半夜何故急匆匆往外赶...... 虽说封城,但将军要走他哪敢拦......只是愈想愈拿不定主意,忙去请沈副将。 “你说——方才将军带着人出城了?” 沈听风喘着气道,他们在地道口守了许久却不见将军出,正要去寻,却听得守将来报。 “是啊是啊。”守将点头如捣蒜,“一刻钟前将军骑着赤骥急匆匆出城,座后似乎还带着个女人......” 那人藏在斗篷里,瞧不见面容...... 沈听风思索片刻,令他们继续戒严守城,他则带着人去追将军。 此时卫鸿落正勒马止步,远远望见那破屋,“你最好别耍花样——” “哎呀~不敢~” 花娘子慢悠悠下了马,“奴家贱命一条怎敢戏弄将军——” 那拋来的媚眼激起她一阵不适,正要舞起银枪,却听那屋里传来一阵幼童哭嚎。 错愕之际,花娘子已轻点足尖,飞身后退隐入黑夜,那鬼魅般的声音还回荡在空中—— “将军不去他们可就死咯~” 卫鸿落握紧缰绳,咬牙瞥了眼她远去的方向,便策马奔向破屋。 丧心病狂—— 银枪呼呼旋转,噗嗤几声,那野狼哀嚎着死去。 缚住手脚的幼童们惶恐地挤作一团,乌黑的小脸上泪痕未干,纷纷瞪大双眼惊恐地望着她。 “没事了,我来带你们回家——” 她连忙解开粗绳,面带浅笑,朝他们伸出双手,无比温柔地安抚道。 却不提防腰间一痛,她诧异地望着那捅刀的小孩,猝然麻痹倒地,闭眼前还听见他们的惊叫哭嚎。 “主上,阿骨朵幸不辱命——” 卫鸿落强撑着睁眼,在昏暗的烛火中瞧见了跪地垂首的花娘子,以及她跟前的...... 伊鸷刹?! 他竟敢潜入大楚! “呵,将军醒了。” 那人侧目望来,面容阴晴不定,幽深绿眸映着跳动的火烛,额间狼牙坠闪着寒光。 “没想到大楚赫赫有名的骠骑将军,也有落到本单于手上的一日......” 他缓步走近,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哈哈......”一旁的北戎兵狂笑起来,那弯刀叩得铁甲哐哐作响,“什么常胜将军!不过如此——” 另一人则阴恻恻瞪着她,猛地拔刀恶狠狠道:“必将你这恶狗大卸八块!以死向北戎猛士谢罪——” 说着便要冲上来,却被拦住,“不急!瞧她那脸——真想看看她在胯下嗷嗷叫着的母狗样——”他猥琐地笑着,止不住搓着手。 “是了,一刀倒便宜她......”那人朝主子一拜,“敢问单于要如何处置此人——” 伊鸷刹好整以暇地慢慢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调笑道:“听见了么?若你为奴,伺候爽了,本单于倒可留你一命——” 那揶揄玩味的神情看得她作呕。 “呸——”卫鸿落厌恶地咬牙,“畜牲。” 他眸色一沉,轻轻揩去脸上唾沫,冷冷直起身,猛地抽出腰间长鞭抽去。 “啪——” 蒺藜铁鞭划过那冷冽绝美的面容,带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血液顺着面颊缓缓流下。 她却面不改色,一声未吭,只是冷冷望着他,眸中尽是鄙夷不屑。 “别挣扎了~” 阿骨朵娇笑着走上前,“奴家制的毒药可保将军三天三夜动弹不得~” 伊鸷刹薄唇轻勾,倾身捏起那张美得天人共愤的面庞,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划过那道血痕,“不知将军的骨头是否也如嘴这般硬——” 他将血迹缓缓抹到那嘴角,血色红唇如烈火般美艳,惹得他心头一动,不等他有所动作—— “嘶——” 那人竟紧紧咬住他的指节,痛得他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才松口。 “呸——” 卫鸿落跌倒在地,却忽地扬起染血红唇,笑靥如花,嘴里吐出的竟是一节断指..... . 阿骨朵惊愕地看着主上那鲜血淋漓的拇指,又见那双眉紧蹙,她恼恨地走上前: “贱人——” 扬起的巴掌却被主上挡下,只见其冷笑着盯着那人:“好......本单于生平最爱驯服烈马——” 他紧紧掐着那白皙的脖颈,眸底满是恼怒。 “呵。” “你笑什么?”绿眸阴沉如饿狼,手上力道加重几分。 “笑你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话落忽听得背后嗖嗖三声,伊鸷刹忙挥鞭打落那冷箭,身后的亲兵却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接着又是三支羽箭朝他袭来,边挡边退,眼中狐疑不定——难道是灵州军? 他们怎会寻来..... “啊——” 猝然回首,却见那人手持弯刀,脚边是另一具亲兵尸首,那嗜血双眸冷冷盯着他,“此处便是你葬身地——” 那染血白刃卷起寒风劈来,身后羽箭接连不断,他将蒺藜铁鞭甩得哐啷作响,回过神的阿骨朵忙上前相助。 火光倒影出三人变幻莫测的身形,漆黑狭窄的屋中血气弥漫...... “主上!小心——” 阿骨朵猛地扑去,那羽箭穿透她的胸膛,顿时无力朝前倒去...... 伊鸷刹及时接住她,那惨然的面容不断吐血,断断续续说着:“主上......走......” 没言尽便咽了气。 不等他惋惜,身后又是一阵凌厉的刀风—— “铛——” 他且战且退,咬牙翻窗,策马而逃,身后之人紧追不舍,却也渐渐拉开距离...... “将军——” 卫鸿落反手接过那掷来的弓箭,挽弓拉弦,平息杂乱的呼吸,凝神望着那飞驰的身影...... “嗖——” 第69章 是时候算总账了 那人险些坠马,勉强稳住身形,深入腿骨的羽箭汩汩流血...... 卫鸿落不甘地望着那背影,正要搭弓,却忽然身子一软—— “将军——” 她跌进来人怀中,清香萦绕鼻尖,白衣一尘不染,恍惚中望着那人面庞,不自觉喊出: “鸣玉......” 他紧紧抱着怀中昏迷的人,指间不禁轻颤—— 该死...... 他来迟了...... 伊鸷刹—— 那狭长双眸一暗,喷薄而出的杀意将周遭的草木拦腰斩断—— 鸣玉万分小心地为其搭脉诊治,还好中毒不深,喂下救逆丹后,那苍白的面容渐渐缓和。 他轻轻地为她面庞伤口上药,神情满是后怕与自责...... “将军——” 沈听风策马而来,只见将军倒在鸣玉怀中,那面庞赫然多出一道血痕,嘴角的鲜血更是吓得他险些跌下马。 慌忙跑去,急急问着:“将军怎么——” “昏迷着......解了毒,晚些会醒......” 他松了口气,随即又怒不可遏,“谁干的——” 他领兵去追将军,却在竹林碰见那哭泣的小孩,她说不出话只是一径指着那远处的破屋。 他本欲前去,忽见赤骥从另一头奔来,咬住他衣角要走。 一时迟疑,只见队伍中飞出那人,他旋身上马,喊着:“你去救人,我去找将军——” 也不知其何时来的灵州...... 到了那破屋却发现是埋伏......费了些功夫寻到小屋,却见地上躺着十多具北戎尸体...... 里头也是两具,还有那花娘子...... “伊鸷刹。”鸣玉冷冷迸出三字。 面上是冰霜寒意,眸底更是嗜血杀意...... 他小心翼翼抱起将军,那神情好似怀中是易碎珍宝,飞身坐上赤骥,“先回去——” 沈听风会意跟随,兵士已将那些尸首带回军营。他侯在主帐,忧心忡忡地望着昏迷的将军。 榻上之人面容平静,但那条伤痕赫然在目...... 他握紧双拳,恨不得砍死北戎恶狼——都怪他御守不严,竟让他们混进灵州...... “咳咳......” 卫鸿落缓缓醒转,试探着活动身子,倒能动弹了—— 方才倒地时摔出了袖中小匣,爬出的小蜘蛛又咬了她一口,以毒攻毒才得了片刻行动...... 可恨没取那人狗命...... “将军!”听风忙上前搀起她,面容满是忧虑,“属下失职......” 她轻轻摇头,“那些孩子救出来了吗?” 至于那个偷袭她的,多半也是北戎人伪装...... “嗯,那些北戎尸首也一并带回。” “好......” 是时候算总账了—— 翌日初阳方破晓,便听得锣鼓声声,宣告着: “城中解禁——失踪案已告破——城门处决贼犯——” 百姓试探着推开家门,纷纷聚在城楼下,有些人一眼就看到了士卒后头的小孩,他们纷纷扑上去抱住自家娃嚎啕大哭。 军士也未劝阻,只是等他们哭完了,核对好各自身份,便让人将孩子领走。 “多谢军爷!叩谢将军——”“谢过青天大老爷啊——” 那城楼上的红袍将军神情肃然,狂风中飞舞的战袍更衬得其如天神下凡—— “布告如下:其一,虎狼帮掳掠幼童,作恶多端,现已清剿,贼首伏诛——” 那声音铿锵有力,好似一道天雷劈散城中阴霾...... “其二,黑鹰帮与其勾结,为非作歹,胆敢劫营杀人,现处决余众——” 话落便押上一干凶犯,有人认出打头几位正是黑鹰帮的几把手,而另一边凶神恶煞的囚徒大抵就是虎狼帮了。 刽子手手起刀落,颗颗脑袋滚落在地,城下顿时血流成河...... “其三,知县尸位素餐,罔顾圣恩......” “慢——” 远处马车急急驶来,从中走出一绯红官袍,佩金带之人,他远远朝着城楼那位拱手:“将军!私自处决朝廷官员恐怕不妥吧——” 城楼上被缚住手脚,两股战战兢兢的知县一见来人,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大喊:“叔父救我——” 知州变了脸色,继而朗声道:“将军莫非要违反大楚律?!” 剿匪时不见他,救人时也不见他...... 卫鸿落冷哼一声,示意军士动手。 面无表情的士卒紧紧钳住挣扎不休的囚犯,往他脖颈套上绳索。 知县吓得下襟湿透,尖着嗓子高喊救命—— “将军——” 城楼下那人兀自喊着,面色阴沉。 “圣旨到——” 远处快马奔来,座上之人高高举着明黄 黄的诏书喊着—— 众人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骠骑将军卫鸿落,剿匪有功,加封灵州观察使,便宜行事,钦此——” “臣领旨——” 卫鸿落淡淡望向那面色煞白的知州,“既来了,便一同观刑吧——” 一声令下,吓落了魂魄的知县已吊在城墙上,拼命扑腾几下,便歪了脖子去见阎王。 “其三,知县尸位素餐,罔顾圣恩,胆敢勾结北戎,天理昭昭,死不足惜——” “其四,北戎细作勾结虎狼帮,劫我大楚子民,无恶不作,罪不容诛——” 但见那城楼又吊下一人,正是那死去的金兰坊花娘子! “此后胆敢在灵州作奸犯科者——本将军定不轻饶——” 惊天霹雳,振聋发聩,城下百姓纷纷高喊: “将军威武!”“将军英明——” 第70章 怎会一再错认 总算告一段落...... 沈听风叹了口气。 可将军连日不眠不休处理公务,他实在担心......何况那道疤痕...... “进。” 他握紧了手中药瓶,斟酌着开口,却瞧见了案几上的药膏,一时迟疑。 “怎么?” 见将军抬眸,他将药瓶递出,垂首低眉:“将军有伤在身,不如歇息片刻。” 卫鸿落接过,望着案几上的药膏思索—— 那人多次相助,她还没好生谢过...... 自从知州被调回京,丢下一堆烂摊子,她连日来抽不出身,军中尚有听风支应,可这政务...... “好,备礼。” 卫鸿落带着谢礼被芸娘迎入府,径直步入禅房,瞧见那白衣之人端坐榻上。 她深深行了一礼,含笑望去:“拜谢阁下多次相助,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芸娘将其呈上,紫檀木胎的棋盘边角包着错金螭龙铜活,棋枰四隅各嵌螺钿星宿,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方位暗藏磁石,与特制棋子相吸相斥。 白子取和田玉籽料中“月光”,每粒雕作含苞莲萼状。黑子用终南山千年雷击枣木心,浸沤在徽州松烟墨池九载,形似未展蕉叶。 棋奁分九重天罡数,棋枰侧镌着蝇头小楷:“局终拂枰去,留得清风在”。 落款处非名非印,而是半枚残缺的虎符纹——原是将军平定河西时,劈开突厥可汗兵符所遗。 那断痕恰成楚河汉界,映着棋秤上永不会完结的征伐。 见其轻轻颔首,她接着问道:“不知在下能否与阁下手谈一局?” “嗯。” 落下的黑子蕉叶纹路舒展,叶脉金丝熠熠生辉。 “阁下步步为谋,在下佩服至极,不知可愿当个一官半职?” 白子莲萼遇水汽绽放,花心现出雾露,执棋人未曾言语。 “若不愿做官身,倒也可挂名,阁下以为如何?” 这般棋局,倒似知音对弈,日月星沉,棋盘边缘渐渐浮出《璇玑图》残句,字字皆在劝—— “且留一子,莫尽杀机”。 “好。” 卫鸿落展颜一笑,望着那清冷出尘的面容,轻声呢喃:“阁下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她忽地倾身,撞入那静水清潭的眼眸中,“我看不清他,也看不透阁下......” 二人对峙片刻,芸娘轻咳一声,浅笑上前:“将军无需多虑,我等不过一介白衣,此番皆仰仗将军,芸娘在此谢过了——” 卫鸿落缓缓坐回,是了,她怎会一再错认...... 那人远在京城,怎会跑来灵州...... “寒舟。” 对面之人忽地开口,仍旧是冷淡的神情。 “嗯,天色已晚,寒舟公子、芸娘,在下告辞。” 她拱手后离去,此时恰好满天飞雪,落在那扬起的红袍上,正如寒梅点点—— 鸣玉目送她远去后,才幽幽从屏风后走出,往榻上一坐,拂袖将棋局搅乱,指尖拈着那枚黑子,暖玉生香...... “我的。” 额...... 芸娘扶额,少主这般遮遮掩掩,是见不得小将军么...... 这谢礼本就是给少主的——虽然是借公子做的人情...... 寒舟看也不看这人,静静闭目打坐。 “你真要做官?”鸣玉摩挲着棋子,微微眯起狐狸眼。 不等其回应,又忽地起身洋洋离去,捏着黑子的手摆了摆:“随你——” 寒舟缓缓睁眼,眸底显出一丝无奈——若不是这祸害搅局,他何苦陷于俗事...... —— “听说县衙来了个白衣卿相——那处世手段真非常人所及!” “那可不么!案子倒一清而空,可那县衙大门还是终日挤满了人,你道为何?” 街边小贩磕着瓜子闲谈,他笑容满面地卖个关子。 “为何?” “姑娘们都跑去瞧那白衣仙啦——哈哈哈......” 听众哄堂大笑,有人捂着肚子道:“我还以为人都跑去花月楼了呢!那素衣琴娘当真是月宫仙子啊——” “是啊是啊,我还听说......”那小贩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将军和那白衣......” “嘭——” 路过的龙帮主......哦不,龙捕快将斧子往桌上一掷,那豹目瞪得浑圆,“敢编排将军?!小心你舌头——” 小贩忙捂住嘴,狗腿地笑着递上一包瓜子,“哪敢呢——龙捕头也来包?” “哼。”他一掌夺过,提起斧子大摇大摆巡街去了。 远处的卫鸿落有些好笑,“听风,你让龙大改改匪气,好歹有个捕快样——” “是。”沈听风望着远处人满为患的县衙,犹豫道,“将军还要去吗?” “不了。” 挤成那样...... 实在好笑,不过活干得不错—— “回军营。”她跨上赤骥,正要甩鞭,却被听风止住。 “将军来灵州许久,还没去过节度使府吧?” 他不说,她都忘了还有座府邸,日日住军营倒也惯了...... “将军去看看吧。”沈听风笑得分外热切。 怎么?他还会打理宅子? 她狐疑地随他前去,却见府前两侧立着一丝不苟的军士,恭敬地朝他们行礼。 门前雌雄双狮非寻常抱球踏穗之态,雄狮爪下按着半截突厥弯刀,雌狮鬃毛间则缠绕精钢藤蔓。 黑铁木府门高逾三丈,包铜兽首衔环上凝着边塞百年风霜。门楣悬的玄铁匾额阴刻“镇岳”二字,笔锋似戈戟相交,金漆中混着朱砂,日头下泛出血色冷光。 推门而入,忽见庭院中太湖石堆就的假山,引雪水成十二泉,山脚青砖碧痕蜿蜒如诗行漫漫。 “将军——” 忽有一身影扑来,她被撞得踉跄几步,看清来人后,浅笑地揉揉那脑袋。 “听雨。” 沈听雨紧紧抱着心心念念的将军,前番来去匆匆不曾相见,闻得将军来了灵州,她早想跑来,要不是哥一直拦着—— 现下灵州太平,她便快马加鞭赶来,就是要给将军一个惊喜—— “将军你瞧——”她拉着人跑去议事堂、西跨院、藏书阁、后园箭亭瞧了又瞧,颇为自得地拍着胸脯,“听雨做得还不错吧——” “嗯。” 沈听雨很受用地被揉着脑袋,忽地捏住她的手臂,眨眨眼真诚道:“那将军留下听雨吧——” 卫鸿落一愣,瞥了眼听风,他也是一脸错愕,随即沉脸走上前: “胡闹!几日后我送你回嘉陵......” “不!哥能跟着将军,我为何不可?”沈听雨鼓起红扑扑的双腮,气恼地哼哼。 自然是跟着她太危险啊......何况听雨不通武艺...... 第71章 干了什么对不起将军的事儿? “将军不答应!听雨就不走了——”说着一屁股坐下,抱着她的腿不肯撒手。 卫鸿落无奈地望着听风,他也是颇为头痛。 “那你便留在府中吧。” “好诶!”听雨兴奋得一跳三尺高。 听风欲言又止,卫鸿落含笑不语。 几日后,听雨又气呼呼跑来,说她根本不着府,吵着要来军营。 卫鸿落浅笑拒了,把她丢去县衙做个文书—— 既然府中无聊,那便寻些事做...... 总算消停了。 “北戎如何?”卫鸿落捏着那道诏书,若有所思。 “回将军,右贤王拥着前单于王子反了伊鸷刹,北戎自顾不暇——” 她冷笑一声,“自作孽。” 草原王帐,十二重牦牛毡在朔风中鼓荡如巨兽吐息,金狼头纛旗刺破铅云。 帐顶青铜穹庐缀着草原狼牙,风过时啸声似万鬼夜哭,却在帐门掀起那瞬化作塞外胡笳的呜咽。 单于斜倚白狼王榻,玄狐氅半褪,露出蜜蜡色胸膛上蜿蜒的刀疤。银发未束,眉骨似鹰隼折翅的锐角,眸色是风暴前的幽绿。 “跑了?” 来人猛地跪倒在地,额间冷汗频频,“右贤王逃入鄢支山后不知所踪......”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掌中把玩着鎏金头骨杯。 “是。”那人忙领命退下。 戌时风起,他忽掷杯击向青铜穹顶,狼牙相撞迸出蓝焰,朱砂标红处正是灵州城。 “单于息怒。”老萨满嘶哑着开口,“且徐徐图之......” 伊鸷刹猝然掐住颤抖跪伏侍女的脖颈,那节断指接了森森狼骨,神情阴鸷又疯狂—— “杀你不足泄恨——” 他随手丢弃那断气女奴,怨毒地抚上不便的右足——可恨他堂堂单于竟废了条腿...... 那匹母狼...... 他终会将她连大楚一并征服...... 鄢支山一处隐蔽的洞穴中,火光微微跳动,右贤王朝面前人一拜,“阁下交代之事本王做了,敢问目下如何?可要降楚?” 那白底朱颜的狐狸面具在火烛下冷暖不定,此人捏着枚沉香黑子,漫不经心道:“不急,昬邪王率四万人降楚,右贤王比之如何?” 他沉默不语,可惜王子走散了,不然也是个筹码...... “敢问阁下何解?” “右贤王不如蛰伏以待来日。” “好。”他抱拳再拜。 —— 临行之日,大雪纷飞。 雅苑九曲回廊,青瓦檐角垂下的冰凌,将“听雪”匾额割裂成玉屑纷扬的残章。 白衣公子斜倚白玉阑干,鹤氅未系,任凭碎琼乱玉缀满云锦宽袖。 他指尖捏着的越窑秘色盏,茶烟凝作霜气,飘向墙隅老梅的虬枝,忽有西风穿廊过,梅枝抖落千层雪。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雪梅倒像极了寒舟公子——” 来人猩红战袍在朔风中翻涌如劫火,袍角金线刺的狻猊纹遇雪则显。 将军未戴兜鍪,青丝以断箭为簪,眉峰积的雪沫随呼吸蒸腾,在睫上凝成细碎冰晶,映得眸中血色愈发凌厉。 “有处梅花开得极盛,下回我请公子一观——”那锋利的眉眼噙着笑意。 “好。” 寒舟信手折下一枝梅,神情淡淡递给来人: “赠君。” “多谢。”卫鸿落随手别梅枝在发间,将那白玉令牌递出,“有事可寻听风。” 他接过,未曾言语。 “告辞。” 这人当真是来去如风。 他远远望着那背影,不提防肩上一沉,那手蓦地夺去玉牌,幽幽道:“想都别想。” 话落便甩袖离去。 “......” 幼稚。 夜影一脸茫然,默默望向阴沉着脸的少主,试探开口:“少主?” 再不走赶不上将军了...... 鸣玉将玉牌狠狠拍在榻上——赏什么花!府里的梅林苑是旁人能进的么? 哼,还一见如故—— “寒舟呢?” “二公子去了风雪楼,说少主......”夜影颇为纠结。 “什么......” “乐不思蜀......”他豁出去了。 却见少主冷笑一声,“倒管到他兄长头上来了——”捏着那玉牌狠狠道,“既然他不放心,那去京中和婳娘换个——” 夜影暗自咂舌,百花楼那胭脂地儿,二公子怎会去...... “少主三思。” 城门外卫鸿落最后眺望了眼白雪皑皑的灵州城—— 纯白无垢,与来时大不同...... 百姓纷纷前来相送,这情形似曾相识.... 父亲守好了嘉陵,她也会守好灵州...... 她驾起赤骥,不回头地摆 摆手: “灵州,再会——” “将军一路平安——”“将军珍重啊——” 众人目送红袍将军踏雪而去,赤骥四蹄缠着玄铁链,链节铸成睚眦首,每步皆溅起三尺雪...... 他们回城时,总会不自觉在城门驻留片刻,忆起那日处决的情景,仍觉大快人心...... 风雪楼阁,四人遥望送别,沈听风朝那人拱手道谢,揪着意欲偷偷尾随将军而去的小妹离开。 起初他还以为寒舟就是鸣玉,试探后才发现弄错了...... 那日鸣玉突然出现,匆匆说了句“途经此地,莫让将军知我来过——”便消失不见。 他不解——何必躲躲藏藏,难道这人干了什么对不起将军的事儿? 也曾听闻京中之事,可将军不说,他也不问。陛下有诏,年关回京,可那是非之地...... 唯愿将军此去——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天保定尔,以莫不兴—— 第72章 瞎了他狗眼 戌时三刻,朱雀街青石板腾起血雾般的夕照。赤骥马踏碎最后一片残霞,蹄铁上黏着的碎叶红土,在京中寒风里散作铁锈腥气。 小将军的红袍早被一路风沙洗褪了艳色,倒似团将熄未熄的劫火。赤骥扬鬃长嘶,鼻息喷在朱漆兽环上,她下马叩门。 府门洞开刹那,一阵风扑来,来人紧紧抱着她哭嚎:“小将军可算回来了......呜呜......居然把灵儿独自丢下......” 嘶......这模样倒显得她像个负心汉...... 卫鸿落无奈地揉揉药灵儿的脑袋安慰道:“多亏有灵儿守着,父亲呢?身体可好?” “老将军还在宫宴上呢,这几月身子骨倒硬朗,只是日夜操劳,灵儿怎么劝都不肯听......” “嗯。”她拍拍灵儿的肩,往府中走去,“一切可好?” 药灵儿笑着连连点头,“都好!小将军可要入宫?” “不了,让嬷嬷备菜,再同宫里说声。”卫鸿落回了梧桐苑,卸甲时抖落满身风尘。 宫宴麻烦,年夜饭还是在府中吃吧。 “好诶!”药灵儿如兔子般蹦跳着跑了。 她不自觉望向那厢房,多时不见,要说什么呢...... 那事不必在意?近来可好? 当初匆匆离去,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小公子!”嬷嬷急急走来,握住她的手左看右看,轻轻松了口气,“饿了吧?瞧这脸瘦得!手也这般冷,快快,早备了热水——” 沐浴更衣后去用膳,却见父亲端坐院中。 “父亲。”她在一旁坐下。 “好。”父亲重重拍着她的肩,面上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一句,“回来了就好。” 她回以灿烂的笑,“儿紧赶慢赶,还来得及同父亲一块用年夜饭——” “好好。”那苍老的眼角笑出花来。 “相隔千里终团圆,共坐檀桌前。举筷入口皆思念,同衬此时意。 莫道离别愁几许,一饺此中揽。来年早归喜几多,吃饺话团圆。” 团圆饭后,父亲回院歇下,卫鸿落捧着酒坛飞身落在屋檐上,对月独饮。 子时风起,府邸四十九盏琉璃灯晃动,将夜色映作融融暖金。 望着灯火通明的京都,她喃喃道:“嘉陵和灵州也这般模样吧......” “小将军何故独饮?” 忽有白影掠过瓦间,那身披雪狐裘之人,眉眼似工笔勾的九尾狐,指间转着枚缺口的汉玉卮。 卫鸿落抛酒相邀,微红的面庞眺望远处,“京中如何?” 鸣玉振袖接住,狐裘下摆扫落瓦当霜花,“尚安,小将军交代之事有些眉目......” “好。” 四目相对时,檐角铜铃骤响,她忽而一笑,与其举盏对饮。 他说清枫苑那人或许出自南陵,择日去查探一番......户部那位有些蠢蠢欲动,只待时机成熟......七夕那日的贼匪尽皆落网,还有...... 二皇子出了宗人府,在为如贵妃侍疾...... 鸣玉微眯双眸,此事说来古怪——那日后他便派了夜影前去刺杀,可却撞见另一波杀手,惊了守卫无功而返,此后也没寻到机会下手...... “嗯,走吧。” 卫鸿落起身,待会儿陛下就要诏她入宫,偷得片刻闲,又要干活了—— 东方既白时分,檐角只剩个空酒坛。 听闻灵州诸事,陛下又是好一番夸赞,让她回京好好歇歇,年后再一同封赏。 这几日府中来往应酬,卫鸿落早早躲了出去,在醉楼同二人商议—— “太委屈小将军了,还是灵儿去吧——” 药灵儿苦着一张脸,鸣玉出的什么馊主意,怎能让将军扮女装呢...... “你虽关心阿伊儿,可却不能搭上你自个儿——” “灵儿会小心的!”她满脸郑重地握紧那双手,目光灼灼道。 卫鸿落摇头,“若有何事,我也可全身而退。”她止住了灵儿要说的话,“无需多言,动手。” 鸣玉一脸无奈,他是说郊外密宅要人,可送个暗子去便是,小将军何必亲自出马。 他又苦口婆心解释小将军人尽皆知,如何瞒得,除非换个模样...... 没想到小将军说好,让他易容。 真是弄巧成拙...... 药灵儿愣愣望着那俊美的脸倏忽换作娇艳的面庞,啧啧称奇。 卫鸿落望着镜中人,轻轻抚上毫无痕迹的面庞,嫣然一笑,“等我好消息——” 望着那飒然离去的身影,药灵儿幽幽望向静静品茶的鸣玉,“你也不拦着点,万一......” 她倒不担心小将军安危,只恐其一时不忿,将那儿掀个底朝天...... 要是又捅了马蜂窝,岂不是又会丢下她跑路?!这还没温存几日呢...... 鸣玉无视那幽怨眼神,优哉游哉放下 杯盏,往座后一靠,“你师兄呢?” “百花楼呗。”药灵儿啃着鸡腿,她决定化悲愤为食欲,吃饱了好上路。 却听得一丝轻微的碎裂声,抬眼却见鸣玉冷着脸捏着杯盏,杯口隐隐浮现裂痕。 额......她碍着他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包离开,却见鸣玉霍地起身,推门而去。 药灵儿呆愣片刻,接着风卷残云—— 酒足饭饱后,忽听“砰——”地一声,房门被猛地踹开,吓得她以为是讨债的—— 却见小将军怒气冲冲将龙鳞剑摔在桌上,忿忿不平坐下,握着剑咬牙切齿道:“荒唐——” 完了,这是把人砍了? 她决定不收包袱了,这就随将军跑路,“走啦?” “走了。”卫鸿落望着偷偷摸摸塞了两个鸡腿要跑的灵儿,气极反笑,“你作甚?” “小将军不是要走吗?这回可得带上灵儿!” “我是说那人牙子走了——他竟然说我不似女子,没瞧上走了——”卫鸿落怒气难平,瞎了他狗眼,亏她还特意伪装! 药灵儿噗嗤一笑,果然就算换上女装,小将军那满身杀伐气还是扮不了闺阁女子...... “还是灵儿去吧——” “不,演不了我还不会学么——”卫鸿落拿起剑便走,“你自回府——” “小将军要去哪——”药灵儿本想追去,却见其从高楼一跃而下,那杀气腾腾的模样令路人退避三舍。 “百花楼——” 那醉生梦死的楼中刮起一阵风,九重鲛绡帐忽卷起千堆霞。 龟兹舞姬足尖点过波斯金毯,踝间银铃荡开的涟漪里,浮着沉醉氤氲的龙脑香雾,那朦胧中闯入个红影...... 天竺舞娘旋转间抖落满天花瓣,却听得乐师击打的青铜鼓声一滞,随众人目光望去—— 第73章 注意身子 那醉生梦死的楼中刮起一阵风,九重鲛绡帐忽卷起千堆霞。 龟兹舞姬足尖点过波斯金毯,踝间银铃荡开的涟漪里,浮着沉醉氤氲的龙脑香雾,那朦胧中闯入个红影。 天竺舞娘旋转间抖落满天花瓣,却听得乐师击打的青铜鼓声一滞,随众人目光望去—— 来人身着赤金软甲,猩红斗篷蓦地扬起,露出腰间别着的龙鳞剑,眉间凝着塞外风雪,神情更是厉得惊心。 瞧见那来者不善的小将军,老鸨忙笑着甩起手帕迎上前:“哎呦,哪阵风把小将军刮来了呀~” 自然不是来逛的,总不会是来砸场子吧......可也没得罪这位爷啊...... “将楼中最美的娘子请来——” 卫鸿落大咧咧在西帘榻上坐下,剑鞘挑着夜光杯赏玩。 老鸨暗自纳闷——也没听说这位有这般癖好啊......总归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好嘞,小将军稍待——” 老鸨笑着应声,眼神示意其他姑娘前来侍奉,转身上三楼去见楼主——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实在拿不准小将军此番何意...... 卫鸿落见那目光皆落在她身上,端起酒盏示意:“诸位尽兴,接着奏乐接着舞——” 便见四个梳着飞天髻的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纤指如蝶,琤铮声里杂着环佩叮当。 东首湘帘半卷,露出张填漆戗金八仙桌,围着五六个锦袍玉带的少年,当中那个穿月白缂丝袍的,正是忠靖侯家的小公子。 只见他擎着犀角杯,眼风早飘向西边珠帘后那位红袍将军。 忽听得楼上“当啷”一声响,满堂烛火霎时暗了三分。牡丹台四周升起袅袅青烟,八个着羽衣的舞伎自回廊转出,臂间缠着的银红绡纱拖出三丈有余。 此时不知何处响起玉磬清音,但见众舞伎忽如惊鸿乍起,绡纱在空中织就漫天流霞。 席间不知哪个醉客喊了声“好”,手中玛瑙杯跌在地上,泼得猩猩毡毯上一片葡萄紫。 而当那飞天仙女自空中踏纱而来时,众人皆屏气凝神—— 那身着天水碧软烟罗霓裳羽衣的美人款款落在将军面前,鬓边垂着串珍珠步摇,执柄泥金团扇掩面轻笑。 “奴家霓裳见过小将军~” 不知谁惊呼了声“花魁娘子——”,众人目光又齐刷刷望来。 卫鸿落霍地起身拉着她往二楼走,轻声在其耳边低诉:“此处不是说话地。” 二人入了阁楼雅间,留下目瞪口呆的一群人。 “那是小将军吧......我没瞧错吧......” 好一阵窃窃私语,众人面色颇为古怪。 雅间内卫鸿落在桌旁坐下,为对面之人倒了一盏茶,“霓裳娘子,在下此来是有事相求。” 本来是想取取经,一见着这位便歇了心思,术业有专攻,实在演不来...... “敢问小将军何事?”她接过茶盏,却未曾饮下。 “想请霓裳娘子为在下打探些事,只是那虎狼窝......不知娘子敢不敢闯?” 话说得直白,果见其面露难色,“奴家需思量一二......” “好。”卫鸿落起身行礼,“在下静候娘子答复。”话落便大步离去,却在下楼时碰见熟人。 “小将军何时回的京?也不同咱几个说一声?”忠靖侯小公子端着酒杯热哄哄笑着。 “近日,这不是来此露个面么。” “哈哈......听闻你在灵州之事,想必此来又有好事吧?”他刻意压低声音,但身旁人只是神色淡淡不语。 “花魁娘子可是一掷千金都难见的人儿!小将军好艳福——”他囔囔着敬了杯酒。 “一睹芳容,幸甚至哉。”她笑着接话,本想就此离开,却被他拽去叙旧。 默默听着众人的恭维,她只浅笑饮酒,席间忽闻那名,随口问了句:“豪掷万金只为花魁娘子一顾?不知是哪位性情中人?” “是江南来的一个富商,这大半年也算同咱们几个在这儿混了个脸熟,若小将军要见,我等可将那鸣玉引荐一番。” 她略挑眉,他不归府,是在这儿忙呢? “不必。”她起身告辞,“天色已晚,在下先回。” 他们欲留却没留住,也是,先前一同走马打猎时也不见她来青楼,此次必有所图——总不会真为露个脸吧? 想必次日小将军喝花酒之事便会不胫而走...... 顶楼阁中,霓裳娘子叩拜着回禀,无视一旁被揍得鼻青脸肿还依旧痴痴望来的目光。 “少主,此事如何答复?” 小将军既找上门,拒了不妥,可应下...... 她暗暗抬眸瞥见那人阴晴不定的神色。 “应下。不过......”少主倾身耳语几句。 “属下明白。”说完她便要退下,却被唤住。 “将这人丢出去,此后不许其踏入百花楼半步——”鸣玉捏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 他走了两月,这人就顶着他的名号玩了两月...... 好得很—— 婳娘默默唤人将其拖走退下。 鸣玉饮了几杯茶,理清乱麻后回了将军府。 不曾想那位还在院中候着他,只见她缓步近前,拍了拍他,神色颇为复杂: “注意身子。” 说着便轻叹一声回了房。 留下寒风中凌乱的他。 第74章 秋后蚂蚱还能蹦几日 “好说,事成之后,万金不足惜。” 卫鸿落笑着举盏示意。 霓裳娘子执扇轻笑,“奴家不要黄金万两,只要小将军心中记下......” “行。” “只是奴家不便出面,倒可引荐一位——”说着拍拍手,屏风后款款走出位月宫仙子: 灯影摇曳处,但见那仙子通身如笼寒烟,九重冰绡裁作的广袖垂落似银河倾泻。 青丝未绾,任其泼墨般散在腰际,发梢缀着对玉蟾蜍。行步时不见足尖点地,倒有泠泠霜气自裙底漫开。 “这位梅娘子一身好本事,只是性子寡淡,不喜见人,倒素来钦佩将军......” “好。”话落手中茶盏已飞出,却被那人稳稳接住,卫鸿落拱拱手,“好身手!那便有劳梅娘子——” 那仙子浅浅行礼,未曾言语。 她走上前,含笑伸出手,“梅娘子,请。” 对面之人愣了下,才缓缓把手搭上。 婳娘目送二人离去,到了外间小将军还贴心地为其披上猩红斗篷,远远瞧去,还真是一对璧人...... 只是少主......倒底打得什么如意算盘呢...... 将军府中,老将军着实头痛,欲要起身,又耐着性子坐下。 一次就罢了,还去第二次,去就算了,还把人带回来—— “父亲。”卫鸿落朝其行礼,“不知唤儿有何事?” “你去那地方作甚?”老将军尽力压住跳动的眼角。 “查事。” “过几日朝会,你要多加注意。”京中多的是风言风语。 “是。”那她下次......偷偷去。 瞧她那不甚在意的模样,老将军叹气挥挥手,独自翻着案牍发愁。 “父亲。”卫之羽不知何时到来,恭恭敬敬立在跟前。 “你老实说,落落不肯成婚,莫非是......” 一想到那谣传,他就心底一寒—— 这些年是将落落当男儿养了,可万一......他真没脸去见夫人了...... “父亲多虑。”卫之羽仍旧是一脸沉稳,“落落一心扑在军务上,对儿女之情不甚在意罢了。” 话是这么说......但成家立业,还是得先成家啊...... 老将军拈着胡须若有所思。 今日朝会,陛下升了好些官,只是卫鸿落有些困惑—— 授她户部侍郎何意? 总不能是知道她在查那人吧...... 压下心头不解,去户部和那人打了个照面—— “小将军若有何事,尽管来寻老夫——”户部尚书笑眯眯地递来一叠公文,仍是那幅慈眉善目的模样。 “有劳尚书。”卫鸿落客客气气回礼。 既然陛下安她在户部,那便借此良机好好查查...... 只是这账目也太多了些...... 梧桐苑,卫鸿落心头理着账,未曾注意到来人...... “小将军!” 她被突然扑来的灵儿惊了下,抿唇别过那脑袋—— 是了,账太干净了...... “小将军——”药灵儿晃着她的手,“这几日不是在官署便是窝在书房,回京这么久,小将军还没好好逛逛吧?” 自然,年节时往来应酬不休,节后琐事一堆,她哪有片刻闲暇。 “今日可是上元节,集上可热闹了!小将军陪灵儿去走走嘛......” “可......” 没等她说完便被人半抱半拽出了门,这外头倒的确热闹。 戌时未至,朱雀大街已涌起十里灯潮。七十二坊的彩楼竞相攀天,户部衙门前扎的鳌山灯更是通体嵌着暹罗水晶,映得半空浮金跃银。 穿桃红比甲的丫鬟们扶着各府小姐的轿子,绢鞋踩着糖瓜碎屑,在人群里挤成串颤巍巍的流苏。 忽听得宣德楼前“咚”地一声震天鼓,九十九盏孔明灯自城隍庙檐角齐升。 偶然瞥见摊上挂着的一盏走马灯——那纱罩上画着个月宫仙子,转起来时桂影婆娑,竟似要破灯而出。 不知梅娘子如何了......曾叮嘱她万事以己身为重,若有变速速撤之...... “小将军!”药灵儿在她面前晃晃手,嘟着嘴不满道,“终日忧心忡忡,小心变个小老头——” 说着将方才买下的灯递来,“这花灯送给小将军啦——” 卫鸿落含笑接过,“灵儿瞧上什么,自取便是。” “好诶!”那双眸闪闪发亮,人已直奔点心摊而去。 她静静转着走马灯,在一众喧闹人流中瞥见那白色衣角,下意识地寻去。 “见谅。” 走得急,不甚撞到人,道个歉的功夫,抬眼便不见了那身影。 “小将军。”林知许颇为诧异,身旁的林婉儿则暗自欣喜——千万人中相逢,何尝不是缘分呢...... “婉儿见过小将军 。” “林兄,林妹妹。”卫鸿落展颜一笑,“近来可好?” “嗯。”林知许轻轻点头,年节时也曾往来拜会,只是没来得及多叙,“小将军独自一人?” 她刚想说不是,环顾四周,哪里找得到灵儿身影。 “小将军不如一同?”林婉儿浅笑嫣嫣。 卫鸿落略点头,她已挽了上来,笑着说起上元节趣事。 只是三人没走多久,迎面又碰上另一对兄妹—— “卫鸿落!你怎在此?!”慕容曦月瞪大了杏眼,手中花灯都暗淡几许,“羽哥哥呢?” “我怎不能在此?”她好声好气反问。 慕容曦月被噎了下,一时没有接话。 “咳。”太子缓和了下气氛,“这儿倒热闹,小将军手中花灯甚是精巧。” 他刚赞了句,却见小将军腕子一抖,那灯骨突然散作漫天竹篾。 原是对街绸缎庄二楼掷来粒金瓜子,不偏不倚打断转轴。 抬头望去,一袭紫裘的慕容彻正斜倚窗边,他披散着墨发,挑衅又无赖的神情笑道:“失手。” 而那珠帘后隐约坐着个戴帷帽的姑娘,一袭杏黄烟罗裙。 卫鸿落神情骤然冷下,翻腕间那残灯竹片已削过一抹碎发,直直嵌入他耳边窗棂。 “不慎。” 平添晦气,她朝太子匆匆行礼告辞——好好地坏了兴致,竟送上门来讨打,她倒要看看这秋后蚂蚱还能蹦几日。 太子欲言又止,想起前番,二人已是水火之势,真要对上怕又不好收场...... 那帘后之人想来是如沐冉,二人婚约已是板上钉钉,父皇还借此敲打他早日选妃成亲...... “殿下,我二人也告辞了。”林知许见其陷入沉思,不得不出言请辞,婉儿暗自拽着他衣袖,明摆着要去追小将军。 “嗯。”他目送二人离去,又朝窗边那人点头示意,拉着曦月匆匆而去。 “表兄莫急。”如沐冉从帘后走出,望着那四散的几人,“万事俱备......” 慕容彻冷笑一声,她还敢回来—— 正等着她呢...... 第75章 下三滥的手段 护城河漂满莲花灯,一只灯船上搁着个汉玉卮,那杯盏漂至石桥下,忽然被小将军捞起。 倒有几分曲水流觞之意...... 她顺着河岸走去,果见那人提着盏花灯立在柳荫下。 忽听得琉璃脆响,他踩碎满地月影,提灯而来——那灯罩竟用雪狐皮绷成,眼眶处嵌着对火珠,随步履流转出妖异红光。 “赠小将军。” 嗓音浸着梅子酒香,抬手掀开风帽,露出那双狐狸眼。 他指节分明的手掌拂过灯盏,那狐狸灯忽然“噗”地吐出口青烟,烟中凝出朵六瓣冰花,恰恰落在小将军鎏金护腕上。 卫鸿落含笑接过,“正好,你来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 鸣玉轻轻挑眉,微眯双眸接过,打开那素绢,却见里面是—— 账本? 迎上那诧异的眼神,她浅笑说明:“正想请教,这账目似乎不妥——” 赋税繁多,她费了好些功夫理清,又将疑点誊录下。 鸣玉嘴角一抽——好歹是上元节,旁人是月下柳稍头,人约黄昏后...... 小将军是黄昏后,来查账...... 尽管无奈,还是匆匆翻阅一遍,将账本递回时,几不可闻应了声:“嗯。” 却见其星眸耀耀,抑住欣喜问:“是做了假账吧?” 显而易见。 “果有猫腻!”卫鸿落喜不自胜,可逮住老狐狸尾巴了,她提着灯就往回跑,那愉悦之声飘散在风中—— “多谢——” 望着那绛红暗金衣袍随风而去,鸣玉不禁苦笑——看来送个真账本会比幻花灯,更让她喜乐...... 几日后,闻得林婉儿前来拜会,卫鸿落略有些讶异,上元那日别得匆忙,不知是有何事...... 她将人迎入正堂,端着茶盏含笑问:“不知林妹妹此来是?” 林婉儿浅笑着饮茶后道:“婉儿不过是来同小将军说会儿话。” 卫鸿落不动声色将人撤下,听着她有意无意说些闲话,一盏茶后忽压低声音,变了口风:“婉儿此来是为提醒小将军——” “哦?”见其神情严肃,她也不由得端正了几分。 “小将军可还记得仲秋宴之事?”林婉儿低声浅语,见其沉了脸,斟酌道,“那日颇为混乱,可在那乱中却有人格外平静——” “谁?” “如沐冉。如今她也要作二皇子妃,就不得不让人多想......” 那日同在宴上,她无意瞥了那人几眼,在满桌惊愕邻席动乱时,如沐冉却静静品茶,那神情似是意料之中...... 卫鸿落望着她紧锁的眉头,不禁轻笑出声,“林妹妹有心了,我醒得。” “小将军......”林婉儿轻咬樱唇,面带忧虑。 却不妨那人戳了戳她面颊,比出个笑来,“我自有分寸,林妹妹勿忧,笑起来多好看呀......” 那嬉笑的面容和话语,还有这亲昵的举止惹得她双颊泛红,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小将军多加小心,婉儿这便告辞了。” 好嘛,不经逗。 卫鸿落送她出府,看着人上了马车才回。 可黄昏时分,将军府门又被叩响,来人却是林知许。 “小将军。”他见过礼才道,“天色已晚,敢问舍妹何时归府?” 平素婉儿是不会独自出府的,但她央着要来将军府,又说去去就回,他才勉强应下。可婉儿迟迟不归,再晚就瞒不住祖父了...... “林妹妹一个时辰前便已离开,怎么?没回府?”卫鸿落变了脸色。 林知许也一阵错愕,“未曾......” 卫鸿落皱起眉头,“林妹妹会去何处?”若是迟归怎不同府中说声...... 只见他轻轻摇头,神情骤然严峻:“婉儿不会独行。” 一念忽闪而过,临近宵禁时分,婉儿独身在外,倘若夜不归宿...... 越想她脸色越难看,忙道:“林兄你我各自去寻——”话落便唤来赤骥,纵马而去。 林知许也觉不安,忙回府唤人去寻,可又不能太大张旗鼓...... 卫鸿落打马过街——真是大海捞针,京城不比灵州,可不能挨家挨户搜...... 婉儿坐马车而回,必然有人瞧见——她径直去了南街,此处鱼龙混杂,也最好打探消息...... 老乞丐接过小将军掷来的一袋金子,笑呵呵地掂了掂分量,对着身边的小乞丐耳语几句。 不多时便闹哄哄围来一群乞丐,他们七嘴八舌说着林府马车去向,最后一个瞧见的是往城外去了—— 啧,卫鸿落紧蹙双眉,那便更难寻了...... 这会不会是饵?婉儿若不在马车上,而是被藏在京中...... 林府必在城中暗寻,那她就赌一把,去城外—— 可惜路上车辙印颇多无法辨认,早知道问下林府车轮规制...... 却蓦地 瞥见一抹白粉,她下马察看,果是婉儿身上的书卷香...... 一眼望去,依稀可辨粉迹...... 她有了几分喜色,婉儿冰雪聪明,想来暂无性命之忧...... 卫鸿落驾着赤骥疾驰,必得在城门落锁前寻回婉儿...... 可走得越远她心越沉—— 马车分明是一路驰骋远去,纵使她快马加鞭,怕也赶不回...... 啧,这下三滥的手段,想也不用想...... 暮色沉沉,在一荒僻破庙寻到了那损坏的马车,四周寂寥无声,她翻身下马,破门而入。 却见婉儿被缚住手脚,眼口都蒙住黑布,她听见动静,赶忙往身后的柱子靠,捏着银簪的手指不住泛白...... “林妹妹......”卫鸿落快步走近,解开束缚,满是心疼地抱紧她,“我来迟了......” 第76章 亲上加亲 林婉儿见着来人,忍了又忍,还是泣不成声—— 在马车上被劫持时她没哭,被绑到荒僻的地方她也没哭,于无尽的黑暗中惶恐等待时她仍没哭...... 可在这人温暖的怀中,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卫鸿落瞧她模样,更是心疼,轻柔而小心地拍着她,柔声安抚着。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止息,婉儿窝在她怀中,带着些哭腔轻声道:“小将军......婉儿冷......” 卫鸿落将赤红斗篷解下盖好,又将人搂得紧了些,轻轻哼起军中小调哄她入睡。 现下城门落锁,回是回不去了...... 最好不惊动旁人,待到城门开时...... 天边渐渐泛白,一夜未曾合眼的卫鸿落轻轻抱着熟睡的婉儿上马,将她小心揽在怀中,斗篷遮盖了她的身影...... 守城将士打着哈欠开了城门,却不提防一阵风过,他正要喝止,瞧见那赤骥红袍时却噤了声。 小将军怎么从城外来...... 莫不是又有密令?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吧...... 卫鸿落没去林府,而是悄悄回了梧桐苑,将人轻轻安置好后,去寻父亲商议。 她要在众目睽睽下将婉儿送回林府,此事若藏住了还好,若没藏住,那也是同她一块儿,也算不得什么...... 申时朱雀街人潮不休,只见红袍小将军攥着赤骥的缰绳,马鞍上鎏金螭纹映得怀中白衣闺秀鬓边珍珠坠子直晃。 春风掠过她帷帽轻纱,带出缕书卷香,她忽以团扇掩面,同小将军低语几句,二人会心一笑,万物倏然失却颜色,唯余那红白双影。 小将军一直将人送到林府上才回。 起初本是赞叹二人好似亲姊妹,不知谁摇唇鼓舌,说她们亲昵非常...... 又有人提起小将军逛青楼......还带走人之事,甚至有人提起林姑娘当初为情所困,险些玉陨...... 接着就开始议论小将军女扮男装,向来招蜂引蝶......重拾红装后同关内侯的婚约又迟迟不成...... 坊间风言风语都传到了皇帝耳中,他本不想管,但看着眼前的折子,不得不把人唤来。 “陛下。”那人仍旧是宠辱不惊的模样。 好似愁的只有他...... 皇帝一气之下把奏折砸去:“你自个儿看看他们怎么说——” 卫鸿落接住后随意扫了眼,不免轻笑出声,“陛下可信?” 自然不信,奈何众口铄金......他恨铁不成钢戳着奏折道:“这些都是参你修身不正、行事无度的折子!” 卫鸿落仍是满不在意,耸耸肩道:“嘴长在他们身上,爱怎么说怎么说呗。臣行得正坐得端,向来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冲着她来倒罢了,只是无端带累婉儿...... 皇帝气得胡须轻颤,怎么就说不明白呢——“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说你做到哪个了?” “平天下。” 她倒是脸不红心不跳,气得皇帝又砸了个折子,倒被她稳稳接住,嘿嘿一笑。 “顽猴!”皇帝忍不住笑骂了句,“春日宴去好好相看——” 本是为太子择妃而备,想起上次宫宴,干脆定在皇家园林,让士子贵女更自在些,也好各自相看...... 见她还是一副嬉笑模样,又重重补了句:“没相着你就和之羽如约成婚——” 卫鸿落顿时正色,“臣定然相看个贵......子。” 皇帝一脸晦气地把人赶走了。 正是三月韶光,荣禧园里十数株垂丝海棠正吐着胭脂色的花苞,露珠儿颤巍巍悬在丝绒似的花瓣尖上。 皇后倚着紫檀雕花榻,看宫女们捧着玛瑙盘往青玉案上摆时鲜果子,忽听得廊下鹦哥学舌:“贵客到——贵客到——” 但见朱漆回廊转出几道身影,当先的太子身着浅色蟒袍踏花而来,腰间玉带映着日光流转青芒,恍如天河倾泻。 而一旁与之交谈的林知许穿月白绫衫,腰间悬着羊脂玉环,行走间玉佩轻叩之声与檐角铜铃相和。 后头跟着的几位公子或着竹青直裰,或披藕荷斗篷,皆是世家勋贵。 “好个京中双玉......”满座贵女暗自赞叹。 此次春日宴一为太子选妃,二来便是......就算选不上太子妃,说不定也能结成一段良缘呢...... 那林公子不也尚未婚配么...... 太子等先向皇后行过礼后,女眷们又起身向太子行礼,而后仍分两席,只未置屏风。 开宴后东边戏台上正唱《牡丹亭》,杜丽娘的水袖拂过湘竹帘,卫鸿落执起青玉斗杯忽道:“‘良辰美景奈何天’,倒不如眼前活色生香。” 满座闺秀闻言俱红了脸,独那林婉儿垂眸拨弄着翡翠数珠,腕间檀香混着池中白莲清气,衬得她愈发清丽出尘。 太子侧目望去,小将军这回倒是坐了 女席,只是兀自饮酒,已喝得面颊泛红,怕是坐不住几许。 筵席未半,卫鸿落便借着更衣的由头往后园钻,独自站在池边观那两尾红鲤绕着并蒂莲嬉戏。 那太湖石后忽然闪出个身影,却见她蓦地旋身绕后,将那向前扑倒的人一脚踹进池中。 但见那小太监拼命扑腾挣扎,而她则袖手在旁嗤笑道:“回去告诉你主子,还有什么阴招尽管使出来——” 话落便甩甩衣袖潇洒而去,没走几步便遇上太子,他温润的眉眼含着浅淡的笑意。 额......他看见了? 也不妨事。 卫鸿落见过礼,不料一阵风起惹得她轻嚏一声,面露歉意:“在下失礼了。” 太子轻轻一笑,蓦地将手中斗篷为其披上,柔声道:“春寒料峭,小将军可要当心......” 方才湖边有风,前些夜里又受了凉,说不定真要染风寒,她便没有推辞,笑着谢过。 “这春日宴......小将军可知何意?”太子轻声试探。 明知故问。 卫鸿落展颜一笑,“怎么?太子瞧上哪位贵女了?” “非寻常贵女......”他垂眸未尽言。 “无妨,表兄妹不是亲上加亲么?”她霍地拍拍他肩,眸中尽是笑意。 第77章 只要安分守己就行 “这么说......落落是应下了?”太子有些喜出望外。 她自然答应了! 太子同他表妹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不得举双手赞成么...... 正要脱口而出,却瞥见那期许的神情,倏忽一惊——他方才唤她什么?落落? “咳......应什么?”她有些忐忑,却见其霎时倾身,那俊雅的面容近在咫尺。 “孤的太子妃......” 话未说完,却见她蹭地后退,颇为惊愕打断他:“太子莫要说笑——” 他们也算表兄妹,但二人素来称兄道弟,以知己相交,这也太...... “在下同太子有知己之谊,而无男女之情,云阳郡主才貌双全......” “孤亦视卿为知己,若得卿为妻,必然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落落意下如何?”太子又上前一步,那翩翩风姿多了些急切。 卫鸿落思绪万千——同太子凑合?那也太憋屈了,想起万仞宫墙她便猛地摇头。 “不可!我已心有所属!” “谁?”太子步步紧逼,温润面庞一沉。 “额......”情急之下她又扯了谎,“我心仪林知许多时,还望太子成全——” 太子一时愣住,还未开口,便见其神色匆匆递来斗篷道:“愿太子觅得佳人,得偿所愿。在下头痛,先行告辞——”话落便一阵风去了。 那温和的面容骤然冷下,太子望着那身影沉思—— 挑个父皇和母后都满意,且他瞧得上的颇为不易...... 不曾想还未成...... 父皇态度素来不定,选下卫家本就颇有顾虑......若林卫两家结亲,对他也是助力...... 那便换个法子。 另一边前来寻二人的林知许,却无意听见那句...... 陛下虽说过,但和他亲耳听见倒底不同...... 他愣在原地半晌,见那人离去,不自觉跟了上去。 小将军...... 他欲唤住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只好默默望着她远去,心中早被搅乱一池涟漪...... 分外低调的卫之羽远远地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他垂下羽睫,抚摸着手中暖炉,嘱宫人将其送去。 不管是灵州还是京中,他始终听着落落动向,虽不曾见面,却也不似分离...... 对于这些细小枝节他不甚在意——落落,再等一等...... 十里红妆终许卿...... 筵席将尽,座上女眷频频四顾,太子离席就罢了,连林公子也随之而去...... 她们心思各异,眼神早飞出席间...... 唯林婉儿静坐案前,目不斜视拨弄着花瓣。 皇后心明眼亮,瞧太子归来的神色,便知未成,便同其低语几句。 太子会意,接过宫人呈上的绒花,那朵重瓣宫样芍药还凝着金盘露,花蒂处缠着赤金累丝络子。 “林姑娘腹有诗书气自华。”太子将花枝轻轻搁在林婉儿案前,指尖掠过她袖口绣的折枝梅花,“这株醉杨妃虽艳,终究不及谢家咏絮才。” 满座皆静,唯闻林婉儿鬓边珍珠步摇簌簌作响,映得她腮畔飞红更胜芍药三分。 “臣女惶恐。”林婉儿起身要拜,却被太子虚扶住手腕。 “本宫瞧着林姑娘,亦是心生怜爱。”皇后朱唇轻启。 “臣女叩谢皇后娘娘。”林婉儿拜谢后,默默将绒花收下。 皇后满意颔首。 其余贵女还暗自期盼,可太子却已行礼告辞,可惜只选了正妃,未选侧妃...... 林公子也不见人影......她们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几日后林婉儿被召进宫,拜见过皇帝皇后,太子妃之位也算落定,只是她还没放下...... 她独自在闺房倚窗望月,却见夜色中落下那红袍身影,猩猩绒斗篷在夜风里翻涌似血浪。 “婉儿,你可愿?”来人声如裂帛,惊得檐下睡雀扑棱棱飞起。 她所愿终不得如愿,无所谓愿不愿...... 林婉儿轻轻点头。 卫鸿落一把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道:“若受了委屈定要同我说,哪怕远隔山海,我也会踏马而来。婉儿是我的林妹妹,此前是,此后亦是。” “好。”林婉儿莞尔一笑,明月倏然黯淡无光。 她心中的小将军,无人能及...... —— 春日宴后,陛下隔三差五就拎着她耳提命面,卫鸿落烦不胜烦——不就是挑个人么? 她点了头——提亲之人险些踏破将军府门槛,那些媒婆将人夸得天花乱坠,她却兀自冷笑。 “梁王生得是仪表堂堂,又甚为沉稳妥帖,年长几许更会疼人哟——” 是啊,儿女都有了,她正好去当个主母。 “武安侯不仅玉树临风,还耍得一手好枪法, 正是须眉配巾帼啊——” 是啊,绣花枕头一个,上战场活不过片刻。 “靖国世子那真是貌若潘安,美若宋玉,这般天仙人物可难得了——” 是啊,风流成性,虚得都不能传宗接代。 ...... 卫鸿落忍无可忍,将梅花枪扫了阵寒风,冷冷吐出个“滚”字。 那些媒人顿时吓得抱头鼠窜,落荒而逃,再也不敢登将军府门。 卫鸿落连喝了几杯冷茶才平静,与其听旁人推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不如去那知根知底的人里选个凑数。 只要安分守己就行...... 第78章 上赶着不是买卖 清风楼飞檐下铜铃忽止,恰有月华漫过十二扇鲛绡帘。 临窗那位红袍将军正拈着犀角杯,盏中琥珀光映得她发间红缨艳如朱砂。 忽闻楼下琵琶裂帛声起,她腕底广袖带翻琉璃盏,泼出的葡萄酿蜿蜒不尽,引得对座小郡王以箸击盏,笑说要舀尽这醉意。 小将军蓦地掷来半枚金丝嵌宝箭镞,原是镇北侯世子射落檐角鎏金风铃的彩头。 铃坠跌进炙鹿唇银盘中,溅起的椒盐星子沾在汝阳王嫡孙新裁的孔雀氅上,倒似给那百鸟朝凤纹添了群啄食的雀儿。 “诸位可听闻在下之事?” 街头巷尾都传遍了,当初他们还艳羡此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呢,哪想到还是栽了—— 有人不禁掩唇一笑,总算不用同她争了,这不陛下逼着她择婿么...... 卫鸿落眉眼噙笑,拈杯满饮三斛,分外热情道:“在下有难,诸兄可愿相助?” 酒醉的忠靖侯小公子霍地拍桌而起,“小将军有难,我等义不容辞——”他迷迷糊糊打了个酒嗝,“可如何相助呢......” “真亦假时假亦真,只需入府助在下渡此劫......” 她说得云里雾里,可满座听得分明—— 这是要他们去当个赘婿啊! 且不说家中是否应允,他们实在有自知之明,难以同这位相配...... 此言一出,惊得他酒醒三分,心中惴惴不安,含糊其辞道:“小将军......是瞧上谁了......” “诸兄哪位都可。” 轻飘飘一句,却让他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沉默半晌,不知是谁怯生生说了句:“小将军天人之姿,我等凡俗之人不堪相配......” 这话真是说到他们心坎上了...... 却见那位仍眉眼含笑,只是指尖状似无意抚上腰间龙鳞剑...... 满座寂然。 镇北侯世子轻咳一声,朝她拱手,委婉开口:“小将军若要我等两肋插刀,自是义无反顾,可此事......实难从命......” 小郡王默默举著附议。 卫鸿落瞧他们满脸为难,敲着杯盏凝眸不语。 “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汝阳王孙试探着开口。 “嗯?”她略挑眉。 “小将军不是有婚约......”却见其面色一沉,他顿时噤声。 真是不当讲。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 “不提这些糟心事了,今夜只饮酒,愿同诸兄共醉——”卫鸿落释然一笑,举盏相敬。 夜宴回暖,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宴毕她将酒醉之人一一送走,只剩下个不省人事的忠靖侯小公子,正要搀其下楼,可这摊烂泥却滑落在地,抱着栏杆不肯撒手。 卫鸿落耐着性子劝了几句,正要敲晕把人扛走,却见其眼神放光,抬手一指: “咦——是鸣玉兄么......”说着挣扎着要爬起,“怎么不来百花楼喝酒啦——”他扑腾两下,仍跌坐在地。 她顺着望去,却见那半开的门后是张陌生的面容。 “你认错了——”说着提起醉鬼便走。 却不料他发起酒疯,拼命挣扎,“没——就是他!还欠我几百两呢......鸣玉兄——”边说边朝那扑去。 这动静惊动了里头人,他移目望来。 实在不愿丢人现眼,她便一掌劈晕了这醉鬼,丢给侍从送回府。 卫鸿落走近作揖,谦谦有礼道:“公子勿怪,我等认错了人......” “小将军!”门后忽然探出药灵儿的脑袋,她扑闪着双眸,欣喜地把她拉进去。 “灵儿。”她颇为诧异,望着桌上一扫而光的食盘了然,“这位是?” “在下药染尘,灵儿师兄。”此人倒也举止不俗。 卫鸿落同其相互见礼,灵儿忽然挽住她胳膊,嘻嘻笑道:“方才那位是谁呀?” 虽然醉得形容凌乱,倒也颇有几分姿色...... 瞧她模样,药染尘便知其垂涎三尺,斩钉截铁道:“忠靖侯府小公子,你就别想了——” “哦?”她眼神飘去,“药公子与其相识?” “喝过几杯酒。”倒回得含蓄。 “不知药公子可识得鸣玉?” 药染尘冷笑一声,“可别提这人了,在下不过花了他点金子,便如此斤斤计较——” 竟然当着霓裳娘子的面把他丢出来! 他要同臭狐狸割袍断义—— 卫鸿落浅笑宽慰:“鸣玉并非小气之人,不如在下择日宴请,替二位说和。” 药染尘无言,那人不是小气,是腹黑!臭狐狸打的算盘他八百里外都能听到—— 不等他应声,灵儿倒一个劲点头:“好呀好呀,许久未同小将军一块儿啦!” 卫鸿落宠溺地揉揉她脑袋,“天色已晚,改日再会。”朝他拱手告辞,挂在她身上的灵 儿随之而去。 回了梧桐苑,灵儿自去觅食,她则坐在书案前看着账册出神。 当下之急是理清这堆烂账,偏偏总被破事搅扰...... 子夜忽降急雨,打熄了檐下明角灯,又吹灭了火烛,黑暗中她不甚碰翻掐丝珐琅香炉,沉香灰混着雨雾漫开...... “小将军~”那只狐狸不知何时倚在案边,点起烛火笑眯眯望着她,“听闻小将军甚是苦恼......” 他鸦青长发披散在云纹冰绡直裰上,雌雄莫辨的面容在烛火跃动下忽明忽暗,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 见她抬眸望来,鸣玉随手拈其一本书半遮面庞,探身时月白妆花缎氅衣倾泻如水,腰间那枚青玉连环佩叮咛作响,他意味不明道:“不如......” 二人四目相对,满室香雾氤氲...... 那星眸忽而耀耀生辉,笑得璀璨夺目,“是啊,我怎么忘了——” 她霍地倾身,缠绵醉人的酒香扑面而来,那含笑的眉眼和张扬的红唇近在咫尺,甚至能望见幽深瞳仁中他素白的身影...... 不等他抑住狂乱的心跳,那人已劈手夺过书册坐回,望着那兵书笑逐颜开道:“林知许倒是个佳选——” ? 鸣玉一时语塞,幽幽望去,那人已沉浸在书中,他暗哼一声,甩袖而去。 “且慢——” 他蓦然止步,回首时夹杂着一丝不自觉的欣喜。 “梅娘子那如何?” 还说呢——他在那费尽心思打探消息,她却在这儿选夫? 呵,倒底上赶着不是买卖。 见鸣玉冷脸,卫鸿落安抚几句:“倒也不急。今日我碰见灵儿师兄药染尘,听闻你二人是旧识,似乎有些龃龉,来日我做东......” 没说完那人便拂袖而去。 额...... 看来两人结的梁子不小...... 第79章 去绞头发做姑子 卫鸿落前去林府拜会,一入正堂便笑吟吟作揖:“弟子有礼了,不知林老近来可好?” “好好,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过得去,鸿落在户部如何啊——”林相拈须笑得慈眉善目。 闲话几许,她便直言:“不知林兄可在?” 无事不登三宝殿,林相哪里看不出她来意,笑呵呵去请林知许,看着他俩互相见礼后便道:“年纪大了坐不住,老夫回房歇着——” 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咳。”卫鸿落瞥见了屏风后的身影,还真是人老成精...... 她浅笑起身,“林兄,春色正好,不如去后园走走?” “嗯。”林知许轻轻应声,神色如常。 满园春色,细雨微微,远处烟柳堆成青雾,赤袍衣袖沾着几点杏花粉,倒像是把枝头闹春的红杏掐了魂灵锁住。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她随口一吟,侧首望去,见其垂眸不语,含笑轻诵,“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蓦地止步,旋身近前:"为卿醉卧狎鸥鹭,且向花间盟翠鸟——” 风起吹落满天杏花,发间红缨浸透了胭脂色,满树绯云簌簌纷落,恰似给她披了件绯色嫁衣。 林知许不禁屏息,强作镇定的心绪早已搅作乱麻...... “林兄......”卫鸿落甩着湿漉漉的衣袖,纤指勾住他腰间羊脂玉佩,贴近时铁甲寒气喷薄而出,“可愿?” 他袖中紧握的双手一颤,袖口露出的松烟墨痕还未干透,分明是方才在书房还未临完帖便匆匆赶来。 “我......”他话音被突然袭来的红绫截断,那束发的朱砂绫忽缠住他手腕。 “林兄可知,”她眼底映着灼灼日华,“这红绫浸过九十九个北狄人的血,最显真心。” “若林兄应允,假作情意相投,待来日君有心仪之人,自可解了婚约。” 她嫣然一笑,风华绝代,“我视林兄为知己好友,故有此不情之请,不知林兄意下如何?” 那颗狂跳的心骤入冰窖——假作?知己?不情之请? 林知许温润如玉的面容暗淡几许,垂眸思绪翻飞,良久终是退了一步,浅浅作揖: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养天地浩然正气,行光明磊落之事。” 她请他相助,他扯这个搪塞她? 卫鸿落眼角轻跳,不免有些恼怒,“林兄可知我为何独爱红袍?” 她解下护腕掷进花间,露出腕上狰狞箭疤,“纵使染血,也瞧不真切——”突然攥住他的手,将伤痕贴上他腕脉,“此刻心跳疾如战鼓的,可不是本将军。” 林知许强抑错乱气息,收回手又退一步,“读书以明理为先,立身以至诚为本。恕在下实难从命——” 年纪轻轻,怎像个小老头一般? 卫鸿落一时语塞,无奈叹气,她总不能霸王硬上弓,那真成土匪了...... 何况他文弱书生,也经不住刀枪...... “罢了,多有叨扰,在下告辞——”她难掩烦闷,转身快步离去。 雨势渐浓,他仍伫立原地,月白衣袍浸透落花雨露,一声轻叹飘散在水雾中—— “若道春风不解意,何因吹送落花来......” 小将军喜入林府,含怒而回之事不多时便传遍了街头巷尾,说什么的都有—— “那般人物纡尊降贵,林公子有些不识抬举了......” “敢拒赫赫不凡小将军,林公子倒有几分胆魄......” “风水轮流转,招蜂引蝶的小将军也有今日......” ......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卫鸿落真是做足了姿态,可还是瞒不过宫里那位,又被拎去训话:“怎么?你就非林知许不可?” 皇帝恨铁不成钢指着她骂道,“那么多王孙贵族就没一个瞧上的?竟还把媒人打出府?成何体统——” 她眼观鼻,鼻观口,默然无语。 见她这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气得皇帝冷哼一声,“太子婚事定在次年春日,你与之羽也在那时,正好一同筹备......” “不!”卫鸿落猛地抬首,“北戎一日不平,鸿落便一日不嫁——” “这怎么成......”皇帝禁蹙双眉。 “伯父不允,鸿落这便回灵州,再不入京了——”她沉眸咬牙,豁出去了。 面前人满脸不服气,这倔强模样真像极了她...... 皇帝错愕片刻,重咳一声,“朕便再宽许你一年,若一年后......” “臣拜谢陛下!”卫鸿落猛地叩首,抬头又是笑模样,“无事臣便退了——” 不等陛下回应,她便脚底抹油溜了。 前脚刚应付完宫中那位,后脚回府又撞见了候着她的父亲。 “站住。” 她本想悄悄回苑,闻言不得不僵硬转身, 垂眸行礼道:“父亲。” “落落你早过及笄之年,寻常女子这般岁数早已嫁人生子。为父不过想让你二人早日完婚,落落何苦一拖再拖呢?” 父亲肃穆的面容沾满愁苦,发间又多了几缕花白...... 她猛地一哽,咬牙道:“父亲以为卫之羽是何人?” “自然是你的兄长,为父义子......” “呸!他也配!”卫鸿落干脆一吐为快,“他狼子野心,蛰伏隐忍正为图谋卫府!他表里不一,口蜜腹剑就是为了瞒过众人,好掩盖他那龌蹉心思......” “住口——”父亲猛地喝止,面容难掩怒气,“你纵使不愿,也不该出言不逊!” “儿所言句句属实——”她半点不退让,猛地扯出一缕青丝,挥剑斩断,“就算要去绞头发做姑子,儿也绝不嫁卫之羽——”说罢甩袖而去。 看着那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以及坠落的那缕青丝,老将军气得忙捂住胸口...... 第80章 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啊 药灵儿在房门外拦住来人,压低声音道:“小将军正在气头上,你还是晚会儿进吧......” 鸣玉微微挑眉,林知许的确不识抬举,可小将军本也未曾动情,不至于因此动怒,“为何?” 药灵儿小声将父女二人争执一事告之,见其若有所思点头道:“如此,有劳替我传句话,就说梅娘子之事有了眉目,人已回百花楼。” 药灵儿点点头,送他离开后去膳房端了碗雪梨玉竹百合汤送进房中,正好清清火~ 卫鸿落一声不吭地饮汤,听灵儿柔声回禀完才道:“嗯,我乏了。” 灵儿会意,接过汤碗轻轻离去,却在出门前听身后道:“给父亲也送一碗。” 她浅浅一笑,应声退出。 几日后,百花楼顶层的琉璃穹顶浸在月色里,卫鸿落褪了战袍,着一袭茜色软烟罗襦裙,发间金步摇却仍是红缨枪头的样式。 她对面的女子笼着鲛绡雾縠,腕间银铃缀着十二枚月相,比那南诏贡品也不遑多让。 “将军可知这株夜合欢的妙处?”梅娘子指尖抚过花瓣,藏在蕊中的金粉簌簌而落。 卫鸿落微微凝眸,未置一词。 “那儿多的是这般手段......”那广袖一扬,十二银铃声声脆响,“此物金贵,却被他们随手赏给奴家......不知小将军可还记得三年前南海之战?” 她瞳孔骤缩——那战甚为惨烈,倭寇趁夜偷渡而入,将镇国军杀了个措手不及,险胜后南海一岸却因此元气大伤,当年户部还拨了大笔赈灾款...... 难道...... 他们敢养寇自重?! “小将军已猜到是谁了,不过奴家还瞧见......”梅娘子倾身耳语。 越听她心越沉,眉头紧锁——附骨之疽!怪不得有恃无恐,除非有实证,不然官官相护,怎能刮骨疗毒......可惜她都将户部翻遍了...... “梅娘子可有明证?”她猛地握住对面之人手腕,惊得银铃忽响。 “有账册。”那清丽的面容略作迟疑,“只是那地方奴家去不了......” “哪儿?” “玄武湖。”后湖黄册库存着全国户籍和各地赋税全书,库内禁绝灯火,湖内外防卫森严,每旬一、六开船过湖,平时与外界完全隔绝。 而对吏民查阅黄册限制尤为严格,明令敢有私受财物、偷抄洗改后湖黄册者,不分首从皆斩。 将账册藏在那,户部老狐狸真是好算计...... “此番多谢梅娘子,不知该如何谢之?”卫鸿落起身作揖,面带浅笑。 “小将军以为呢?” 她思量一二,正儿八经道:“在下可为娘子赎身,再备以千金万两......” 梅娘子却轻笑一声,“赎身倒不必,小将军若真要谢,不如......”蓦地扯那腰带迫其倾身,在她耳边吐气如兰,“一吻......” 卫鸿落面颊微红,忙欲起身却被拽住,勉强一笑:“梅娘子莫听信谣传,在下慕君子......” “怎么?小将军怕了?”那纤手缠住她的一缕青丝,薄唇轻勾,眼底尽是戏谑。 嘶......百花楼尽是些勾人的妖精...... 不就是调戏美人么?她又不是没做过...... 她的唇印在那面颊上时,面前人的双眸骤然放大...... 卫鸿落悠悠起身,好整以暇地拱手:“谢过梅娘子,若百花楼有求,在下必应之。”话落便拾起一旁的素白帷帽,翩然离去。 留下那人呆愣原地。 “少主?”婳娘悄然入内,轻声相唤。 “咳。”鸣玉微眯狐眸,“那儿接着盯,若小将军再来,就说梅娘子不在。” 他本想将账册送去,可惜探子入不得库内,不过那密宅也该收网了...... 吩咐几句后,他回了梧桐苑,一入院便被唤住,“鸣玉——” 小将军从房中走出,快步近前,在他耳边低声道:“明日动手——”说着重重拍了他肩头。 “嗯。”他淡淡应声。 卫鸿落轻轻抿了下唇,斟酌道:“前番是我冒昧,不该多管闲事,事成后再请庆功宴——” 鸣玉嘴角一抽,他在意的是这个吗? “还有百花楼,你......”话没说完,他便甩袖而去。 额......谁又招他了? 翌日,玄武湖的晨雾还未散尽,便见一人乘船而至,那红袍下摆已浸满露水。 “卑职见过小将军——”守军赶忙行礼,却见那人抬手止住,“本官前来核查户籍。” 他连连颔首,示意士卒将门打开。 卫鸿落迈步而入,纵使有所准备,面对浩如烟海的黄册也不免倒吸一口凉气——纵使知晓账册藏于其中,可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啊...... 三年前南海...... 那年户籍必然变动不小,倭寇是否内外勾结,倒可以查查他们来历.... .. 午时三刻,火舌舔上黄册库的雕花梁柱时,卫鸿落正揭开第十三箱户籍的鲛绡封皮。 鎏金剑鞘忽然发烫,她反手将整箱文牒抛向青砖地,泼洒的卷宗竟显出磷光——原是墨里掺了白磷粉。 烈焰中毕剥爆裂声四起,浓烟裹挟着焦黄纸页盘旋成漩涡,她咳嗽几声,大喊着“救火——”朝外跑去,却被紧锁的门拦住。 正要挥剑劈开,门却猛地破开—— “小将军——”来人一把攥住她手往外跑,高喊着,“着火了——快救火——” 姗姗来迟的士卒们慌忙灭火,卫鸿落顾不得许多,也跟着打水救火。 一阵兵荒马乱后,火势总算扑灭,可看着满地残卷灰烬,她心沉如水...... “小将军......”那士卒轻声呼唤。 她这才认出来人,“你怎在此?” 鸣玉近前低声道:“虽将那些女子救出,可却惊了蛇......” 卫鸿落瞥了眼那些战战兢兢的士卒们,冷笑一声,“将损失记好,本官明日上报。” 他们连连应声,这火当真是飞来横祸,丢了官职事小,怕就怕脑袋都保不住...... 第81章 辞官奉亲 五更将尽,天边才泛起蟹壳青的微光,紫宸殿丹墀下早已乌压压跪满了朝臣。 琉璃瓦上凝着隔夜的寒露,被晨风一激,倒像撒了把碎银珠子,簌簌滚下飞檐。 椒壁间悬的赤金蟠龙烛台,烛泪堆叠如冻脂,偏生火苗儿颤巍巍缩成绿豆大小,照得殿内明一阵暗一阵。 忽闻殿角铜漏“咚”地一响,惊得前排几个年迈阁老浑身哆嗦。 只见司礼监掌印太监手持拂尘,嘴唇翕动着要喝“万岁驾到”,却见圣上已从屏风后转出,阶下群臣喉头滚动,却无人敢咽唾沫。 往日朝会总有窸窣耳语,今日连袍角摩擦声都刻意压着,倒显得殿外乌鸦掠过时的振翅声格外刺耳。 御案上堆着两摞奏折,最上头那本朱批未干,“哗啦”一声滑落在地,惊得户部尚书膝行半步,额头险些撞上丹墀。 皇帝忽将玉扳指往青玉镇纸上一叩,清越之音竟似惊雷。 工部右侍郎袖中藏着的《河工亏空详录》被冷汗浸透,墨迹晕染如团团鬼面。 “陛下,昨日后湖黄册库无故起火,臣认为理当彻查。”小将军忽地出列朗声道。 却不料皇帝重拍御案,面沉如水,沉声喝道:“十几年相安无事,偏你去就走水了?” “臣失责,请陛下降罪。”她俯首叩拜。 “修身不正,玩忽职守,擅杀官员,德不配位。臣要参骠骑将军行事无度,有负圣恩——”御史大夫赫然出列,振振有词道。 “无稽之谈。”小将军冷笑回应。 “陛下,臣在灵州亲眼所见其活活吊死了一县之官,朝廷官员的升降赏罚自有陛下定夺,尔怎敢肆意妄为——”灵州知州,如今是吏部侍郎,说得是义愤填膺。 “陛下授臣便宜行事之权,况那厮与北戎勾结,尸位素餐,死不足惜。倒是要问问阁下,灵州那般境况为何迟迟不报?”那寒眸逼视而去,吐出的话句句刺耳。 吏部侍郎身形一颤,强词夺理嚷道:“荒唐!分明是尔倒打一耙!勾结北戎之人......” “砰——”那御案一颤,满殿哗哗跪倒,寂然无声。 “当这金銮殿是市井街坊吗?!卫鸿落听旨——”见其叩首,皇帝沉声道,“后湖黄册库失火,尔负失察之责,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不等她谢恩,二皇子却忽然开口:“父皇,儿臣擒获一细作,此人口口声声说他是来寻骠骑将军,灵州之事,或有端倪。” 文武百官屏气凝神,暗自抬眸瞥向御座那位,果见龙颜一沉,“细作?”语气属实令人琢磨不透。 “是,经儿臣拷问,他吐露骠骑将军曾与单于在灵州密会——”说着二皇子眯起双眸,意味不明地望向那人。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啊...... “带人来。”皇帝冷声令下,满面乌云。 二皇子会意,随即便有两侍卫压着那囚徒而来,这人浑身是伤,脸上血迹斑斑,那双狼眸却恶狠狠瞪着小将军。 “回父皇,此人正是前单于之子——”二皇子朝御座一拜,转身走近那人质问,“你可识得此人?”抬手指去的正是小将军。 “就是她——”那囚徒咬牙切齿,“若不是她与伊鸷刹里应外合,我北戎怎会败?!我父又怎会被擒——”说着张牙舞爪就要朝小将军扑去,幸好被侍从紧紧钳制。 嘶......当年河西之战速胜,难道...... “父皇,灵州知县正是撞破二人密会之事,这才惨遭灭口。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岂容尔等贼子猖狂!骠骑将军有通敌叛国之嫌,儿臣叩请父皇下旨彻查——” 二皇子俯首叩拜,垂下的面容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军国大事不容半点纰漏,臣叩请陛下彻查此事——”镇国将军出列,低声回禀。 “臣附议。”御史大夫向前一步。 “臣附议。”吏部侍郎忙出列附和。 “臣等附议——”又陆陆续续走出不少人。 风雨欲来时,却闻得一声轻笑,小将军不紧不慢朝陛下一拜,静静道:“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一旁的二皇子。 不等其出声驳斥,她猛地变了脸色,那寒冽眼刀直直飞去,“若我同那厮早有勾结,又为何将叛逃他的昬邪王亲迎归降呢?杀了此人岂不更显诚意?” “那自然是......”二皇子急急回斥,眼神一转,“你在做戏!又或是你这人反复无常......” “呵。”小将军冷笑一声,“我在灵州为了救人,这才以身作饵入得虎穴,做戏?” 她蓦地将手搭在他肩头,“二皇子可知?我废了那厮一条腿......” 说着手下加重几分,压低声音威胁道:“可惜没杀了他——” 二皇子僵在原地,脸色分外难看。 小将军对着御座拱手,朗声道:“此事始末臣早已禀明陛下,岂料有心人借此中伤——” 说着冷冷望向那囚徒,“至于此人,臣擒获老单于, 与其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自然怀恨在心,要置臣于死地。” “可陛下何等圣明,岂会中尔等离间之计——”她大喝一声,惊得满殿一颤。 皇帝脸色愈发阴沉,抬手一挥,侍从立时要将人拖下去,却不知他哪来的力气,奋力一挣竟猛地朝小将军扑去,那冷冽寒光直直朝其心口刺去—— “铛——” 那匕首被小将军出手打落,还没看清,人就已被她擒住,这变故吓得二侍从慌忙跪地。 “此人屡次冒犯臣,还请陛下将其交给臣处置——”小将军满身寒意,眼底隐隐透出杀意。 皇帝默默颔首。 侍从押他下去时,他却疯了般挣扎,口中竟囔着:“我按你说的做了!为何她还不死——”那嗜血的狼眸在小将军和二皇子中来回环视。 那叫嚷声远去后,大殿又沉寂如水,只见小将军缓缓一拜,俯身不起: “臣等尽忠报国,万死不辞,可防不住小人无中生有,搬弄是非。父亲年事已高,旧伤在身欲告老还乡,请陛下准许臣辞官奉亲。”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老将军近来告病府中,竟已如此了吗?小将军还要辞官?那北境谁来守...... 第82章 你找死? 皇帝早已忍无可忍,宫宴闹就罢了,大殿上还敢如此! “卫家赤胆忠心,大楚不可一日无二位将军。” 他压着怒气宽抚几句,继而阴沉着脸呵斥那不争气的玩意儿:“二皇子扰乱朝纲,即日起囚于蜀地王府,无诏不得回京——”话落便起身退朝。 闻言二皇子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而小将军又被陛下诏去,众人忐忑不安地散去。 皇帝静坐在书房,案头鎏金狻猊炉早熄了香,唯余半截龙涎香灰斜插着,倒似座坍了半边的佛塔。 青玉笔山压着未批的奏章,泥金小签上“两淮盐政”四字被窗隙漏进的残阳照着,竟如刀刻血痕般扎眼。 “鸿落,户籍新册汇编在即,你便亲去南陵一趟吧。” 皇帝望着那奏章,沉眸思索。 “臣领旨。”卫鸿落平静地行礼。 陛下又沉声叮嘱几句,她领命退下,却在门口被唤住。 “鸿落。”皇帝神情凝重,不免又嘱咐道,“万事小心。” 她含笑点头,深深行了一礼,而后离去。 “陛下。”大监轻声提醒,“贵妃娘娘请见。” 皇帝不耐烦地挥手,“不见。” 此次本为发作那群蛀虫,可却被这不孝子搅乱...... 那些手段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竟敢闹到朝廷上来,也不掂量下自个儿斗不得斗过.... “陛下,娘娘不肯走......说要长跪不起......”太监硬着头皮道。 皇帝冷笑一声,“那就跪着。” 二者择其一,他必然留下卫鸿落...... 至于那孽子,滚回蜀地安分守己吧—— 将军府梧桐苑,卫鸿落正收拾行装,却见灵儿从门外跑来,万分激动地拽着她手腕,满脸欣喜道:“事成啦?” 见其轻轻点头,药灵儿乐得手舞足蹈,笑了好一会儿才收住,朝其深深作揖,满脸真诚道:“此番多谢小将军高抬贵手——” 小将军一直留意着他们动手,不曾想意外发现阿兄被囚,她本想去劫狱,却被小将军拦住,说要将计就计...... “我阿兄也想向小将军道谢呢!”她当初苦口婆心,总算劝得阿兄放下芥蒂,与其配合,若二人能冰释前嫌那就更好了! “不必。”卫鸿落浅浅一笑,看在灵儿的面子上,她把那人丢进四方馆,也算一家团聚了。 药灵儿瞧见了那行囊,惊讶地问:“小将军这是要去哪?” “南陵。” “灵儿也要去!”药灵儿连忙挽住她胳膊,贴得像狗皮膏药一般紧。 卫鸿落勉强笑笑,“父亲的病还需你多费心......” 说来惭愧——那日争执竟将父亲气病了,她每每临到房门外,又止住脚,终究是未跨过那一步...... “小将军这般牵肠挂肚,为何不去瞧瞧呢?说不定这一去,老将军的病就好了大半呢——”药灵儿边说边拽着她往外走。 灵儿一路絮絮叨叨,大抵是说父女哪有隔夜仇,没什么是说不通的...... 她就这般半拖半就去了,可见到病榻上紧闭双眸的父亲,和侍立在旁的卫之羽,又一时语塞。 药灵儿很有眼力见地把卫之羽请走,留他们父女俩说说话。 卫鸿落在榻边轻轻坐下,握着父亲的手缓声道:“父亲,是儿不孝......儿要去南陵了,父亲多多保重,莫再操劳......” 她沉默良久,才起身拜别。 出门却见卫之羽还在,“落落......”他压低声音,上前欲抬手牵住。 她猛地后退,冷着脸道:“闭嘴,与你无话可说。” 不等他多纠缠,便快步离去。 卫鸿落收拾好离府,跨上赤骥正要一骑绝尘,却在城门被急急冲出的人儿拦住。 赤骥长嘶一声,急急止住,她沉着脸道:“灵儿,回去。” 药灵儿身上挂着大包裹小包袱,双臂一张,撅着小脸坚定道:“不!” 她从袖中取出红穗平安结递来,“老将军让灵儿跟着,说是不放心小将军自个儿,灵儿也担心......”说着便紧紧拽住那红袍,一副不允便不撒手的模样。 卫鸿落轻叹一声,系上那穗结无奈道:“可父亲......” “老将军有嬷嬷照料,备的药够用啦,千叮咛万嘱咐灵儿要好好看着将军!”药灵儿急急打断,一脸坚持。 小将军在灵州受了那么多伤,却一声不吭......她这次一定要跟着去!九头牛都拉不回! “可你带了这么多......” “这好办!”药灵儿双眸放光,吹了声哨,远远便见一人驾着马车而来。 “小将军。”药染尘朝其点头示意。 卫鸿落嘴角一抽,“我职责在身,并非游山玩水......” “哎呀......”药灵儿晃着她的胳膊撒娇,“师兄正好同路,不会耽误小将军之事,就带上 灵儿嘛~” 她思量再三,终是点了头。 药灵儿欢喜着上了马车,却惊呼出声:“鸣玉?你怎在此——” 她侧目望去,马车中正是那人,他轻咳一声,“顺路。江南正是梅雨时节,小将军还是坐马车吧。” ...... 罢了,一时也赶不去。 卫鸿落翻身下马,抚了抚赤骥鬃毛又顺势一拍,它便迈着马蹄嘚嘚儿回去了。 马车倒也宽广,灵儿凑在她身旁细数着江南美景美人,说到美味时更是眉飞色舞。 她轻笑一声,却觉马车猛地一停。 “怎么?” “小将军,二皇子的马车挡了路。”药染尘在外低声回道。 啧,他还没完没了。 卫鸿落跃下马车,走到那掀开的车窗旁没好气道:“你找死?” 第83章 才算活过来 慕容彻轻嗤一声,阴着脸逼近:“你得意不了几日——” 在她耳边恶狠狠低语道:“想你死的人太多......你不过是父皇手上的一把刀,总有折了的那日......” 卫鸿落一掌别过他的脸,慢悠悠道,“不劳二皇子费心,倒是琅玥郡主。” 他身旁的人正是如沐冉,“在下劝郡主及时止损,此非良人,莫误了郡主终生。” “你凭什么这么说——”如沐冉一把扯下帘幕,冷声道,“快走!” 卫鸿落静静望着马车离去,她言尽于此。 戌时三刻骤雨初歇,西华门外槐花巷最里间的残破门楣上悬着的“进士及第”匾额,蛛网早爬满"第"字下半,倒像蒙着层孝布。 穿堂风掠过时,檐角铁马竟不似寻常叮当,反发出锯骨般的闷响。 镇国将军解下的锁子甲堆在八仙桌上,烛火摇曳间,甲片映出满地鳞光,恍若巨蟒褪下的死皮。 “那火是想烧死她还是烧死我?”户部尚书气得急急拨弄珊瑚念珠,若不是二皇子搅这一出,陛下绝不会将此事轻易揭过。 那账册藏得严实,纵使她找个三天三夜也是枉然,但这莽夫一把火烧到他眉头,黄册库真要出了事,他这个户部尚书跑得掉? “呵,我早说那账册不该留。”将军指尖蘸着冷茶,在桌面画出个残缺的账目形状。 尚书袖中滑落本黄册,页边却用胭脂勾着红圈,细看竟是三年前南海阵亡将士的名录。 忽有夜猫子在梧桐树上厉叫,惊得册子里飘出片泛黄纸笺,墨色“抚恤”二字被蠹虫蛀穿,倒似骷髅咧嘴。 “烧了倒罢了,可谁知她同陛下说了什么......” 鎏金貔貅突然"咔嗒"转动头颅,原是暗门旋开,亲兵捧出个错银铁箱。将军佩刀挑开铜锁那瞬,半片绿锈恰落进尚书茶盏,滚水立时泛起血沫。 “此人绝不能留——”箱中正是那黄皮账册...... —— 正值江南三月暮春时节,天公撒下霏霏细雨,恰似鲛人泣珠,织就一帘朦朦烟纱。 南陵城外十里平湖,但见远山含黛,近水凝碧,杨柳垂金线,桃花褪残红,端的是一派烟雨空蒙的好景致。 忽闻湖心传来欸乃橹声,一叶画舫破开翡翠琉璃般的水面。船头立着两个锦衣公子,头戴青箬笠,身披玉色蓑衣,倒像画中走出来的渔樵隐士。 其中一人面带忧虑地望向船尾,那身着红袍的小将军撑坐船边,垂首欲呕。 药灵儿好生心疼地拍着她背,小将军觉着马车憋闷,十日有九日都在赶车,等换了船更是晕得不行。 纵使她和师兄使出浑身解数,小将军还是吐得脸色煞白,却半点不肯慢下来。 “小将军,快到了——”药染尘忽地回首,含笑鼓舞道。 卫鸿落勉强抬头望去,只见细雨斜侵船舷,湖面腾起袅袅白烟,竟分不清是云是雾。 岸边酒旗招展处,三两渔翁披蓑垂钓,远望好似水墨点染的墨痕。 可惜她无心赏景,若不是他们百般劝阻,她都想干脆游到对岸...... 忽有采菱歌自藕花深处飘来:“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这吴侬软语经雨润过,更添几分缠绵韵致。 斜刺里荡来几支采莲舟,渔家女戴着茉莉花球,皓腕上的银钏儿叮当作响。 药灵儿灵机一动,掷去几枚铜钱,顷刻便得满篮新摘的莲蓬,玉指剥开翠衣递上前,“小将军试试!止呕健脾,养心又安神!” 莲子清苦中透着甘甜,恰似这江南烟雨,三分萧瑟倒有七分温存。 倒真有几分缓解...... 等到船靠岸,她才算活过来...... 下船后药染尘同他们作别,走前还瞥了两眼鸣玉。 本来嘛,他是要和臭狐狸老死不相往来,可谁叫这狐狸带来了霓裳娘子的口信呢,他就大发慈悲原谅下吧。 但无事献殷勤,臭狐狸果然不安好心,说要回去一趟,让他药谷待命。 呵,真当他是下属了?他是那么好糊弄的么...... 看在金子的份上,勉为其难去一趟吧...... 卫鸿落一行则径直去了县衙,不过县令却让他们稍待,片刻后匆匆而至,不卑不亢地朝她行礼:“下官见过骠骑将军。” “本官奉旨前来督察户籍新册汇编。”她指尖轻叩那刻着户部侍郎的腰牌。 “下官领命,待新册送来便请将军过目。不知将军在何处下榻?”面容清瘦的县令彬彬有礼,倒也气质不俗。 “怎么?官署没空房?”她轻笑出声。 “那倒不是,只是厢房简陋......” “无妨。”她抬手止住,起身拍拍衣袍,“劳烦带路。” 县令应声,默默领他们前去。 青砖墁地纤尘不染,苔痕犹带雨露,倒似洒了层碎银屑子。 南窗下摆着张黄花梨雕花案几,雨过天青的官窑 胆瓶里插着新折的玉簪花。 小院闲庭,窗明几净,倒也凑合。 “将军有事,可寻下官。”县令拱手行礼。 卫鸿落轻轻点头,将人挥退,又示意灵儿和鸣玉随意,转身入内室倒头便睡。 檐角铁马被熏风拂得叮咚,惊起竹帘后打盹的狸奴,那猫儿伸个懒腰,又蹭到榻上去睡。 卫鸿落悠悠转醒,正见茜纱窗棂筛下满地菱花纹,将案头紫檀笔架映得斑斑驳驳。 已是午时么,她睡了一个时辰?边打哈欠边揉着狸奴,却见它不满地甩甩毛茸茸的尾巴。 忽闻珠帘响动,药灵儿捧着填漆托盘快步走来。盘中定窑茶盅犹蒸云气,配着松子鹅油卷,甜香与书卷的沉檀味儿厮缠在一处。 “小将军醒啦,饿了吧?” 那确实。 她随手拈起一块,就茶吃下,“鸣玉呢?” “昨日他就不见了,说是小将军醒了,可去慈幼局寻他。”说着灵儿自个也吃起来。 “昨日?”她微微错愕。 “是啊,小将军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呢!” 第84章 阿姐,你是阿兄的媳妇吗? 卫鸿落差点噎住,匆匆下咽,拍拍手腾地起身—— 还有正事要干。 寻至慈幼局,在外头便听得阵阵欢声笑语,走进一瞧,这院落虽无雕梁画栋,倒有株百年老槐亭亭如盖,将日影筛作满地碎金。 东墙根几丛绣球开得正艳,蓝紫粉白团团簇簇,青石阶缝里钻出星星点点的凤仙花,胭脂色染得小丫头们指甲鲜亮亮的。 忽闻西厢房爆出一串银铃笑,原是几个总角孩童围坐罗汉榻,正翻着褪色的画本。 穿藕荷夹袄的女娃指着画中人嚷道:"这个雷公嘴的,倒像前日来送米面的张货郎!"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惊得梁间乳燕扑棱棱乱飞。 檐下老嬷嬷守着红泥小炉熬桂花甜粥,铜勺在青花海碗里搅出缕缕暖香。那边廊柱后躲着对顽童,一个踩在同伴肩上,偷摘晾在竹竿上的柿饼。 忽听“嗤啦”布裂声,原是那补丁摞补丁的裤裆又绽了线,倒惹得晾衣的哑婆拍手笑出泪花。 庭院中央古井旁,梳双丫髻的小丫头正教更小的妹妹跳格子。青砖地画着歪斜的九宫格,玉色卵石随着童谣蹦跳:“二四六,麻花辫,七八九,翻跟头......” 南墙秋千架上荡着个穿松绿比甲的,笑声惊起槐花如雪,纷纷落在灶房外晾晒的百家被上——那被面虽用各色碎布拼成,却比苏绣的百子千孙图更热闹三分。 灶间蒸笼腾起白雾,穿褐色短打的厨子敲着铜盆喊:"猴儿们洗手吃粘豆包咯!" 但见廊下顿时涌出十来个孩童,有赤着脚的,有衣襟系反的,笑涡里盛着的霞光,竟比那金丝楠木匣里装的夜明珠还要明灿几分。 卫鸿落倚在门旁含笑看着他们,却见那厨子朝她走来,递出手上那粘豆包,笑吟吟道:“小将军,尝尝。” 她错愕一瞬才接下,边吃边疑惑地看着他:“你怎在此?”这又是什么扮相...... 鸣玉狭长双眸噙笑,抬手自然而然地拭去她嘴角的豆馅,“小将军不是要查那人么?” 见她愣了片刻,随即牵起她手快步走到檐下,笑着对老嬷嬷道:“阿嬷,人来了——” “来啦——”老嬷嬷亲切地拉起她的手,笑得慈眉善目,又连连点头赞道:“好俊的媳妇儿,你小子好福气!” “咳,”鸣玉轻咳一声,忙止住笑道,“阿嬷还是说正事吧。” “是了是了,那录册找着了——”嬷嬷笑呵呵拉着她便往东厢房走。 书案上搁着一本泛黄厚重的录册,嬷嬷小心翼翼地翻开,神情满是怀念,“十年前的老册子了,上头记着来这儿的娃娃们......” 卫鸿落凝神望去,只见书册上条理分明地记录着何年何日,又收了哪个孩子,除了写明其来历,还描了画像。 “这个女娃呀最是伶俐,来这儿没多久就被人家收养了......”嬷嬷追忆着,不禁抚上那一幅幅小像,“这个男娃惨啊,捡到他时瘦得不成样......”说着眸底涌起老泪。 他们始终静静听着,直到翻至一残破书页,卫鸿落忙道:“是他!”纵使那小像过于瘦弱,她还是一眼认出了此人! 她难抑激动地握住嬷嬷的手,迫不及待指着那画像道:“嬷嬷可还记得这个阿羽?” 老嬷嬷一惊,眯起那浑浊的双眼细细瞧了瞧,又皱眉看着残缺不全的记录,思索良久才轻轻点头,“有几分印象,只记得是个瘦小寡言的娃娃......” “他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之后又去哪了?”她连连追问,手上力道不自觉重了几分。 “嘶......”嬷嬷吃痛一声,见其猛地松手,满脸愧疚,拍拍她安抚道,“莫急莫急,让嬷嬷好好想想......” 卫鸿落耐着性子静候,身旁的鸣玉默默握住她攥紧的手,宽慰地朝她点点头。 她没回应,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沉思的嬷嬷,忽听其一声惊呼,“对对!阿羽是那年水患来的,他双亲在那场洪水中去了......唉,那灾祸平添多少遗孤啊......” 老嬷嬷叹谓几句,握住她的手,迎着那焦急灼灼目光笑了笑,“不过他后来是被一位贵人带走了,想来如今过得很好吧......” “贵人?什么模样?” 嬷嬷缓缓点头,边回忆边道:“那贵人戴着帷幔,瞧不清模样......” “身形如何?穿的什么?说了何话?”她问得急,嬷嬷一时愣住。 鸣玉轻轻扶住她肩,低声安抚了句:“小将军......” 卫鸿落深吸一口气,浅浅一笑:“失礼了,嬷嬷慢慢说。” 老嬷嬷回以一笑,细细思索道:“身形同二位相似......一袭玄色锦袍......倒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领了人走......” “嬷嬷再想想那人有何特征?” 虽又说了些,但还是难以断定身份,此人有意伪装......卫之羽被带走后,又是如何去了嘉陵,而后被父亲捡到的呢...... “小将军......”鸣玉在她耳边轻 呼几句,才将人从深思中唤醒。 卫鸿落莞尔一笑,朝嬷嬷行了一礼,“多谢嬷嬷,若再想起什么,还请告知一声。” “好好。”嬷嬷连连点头,“你是阿玉带来的,无需同老婆子客气......”说着又满意地拍拍她的手。 在她开口之前,鸣玉一把拽过她,朝嬷嬷道:“不扰阿嬷了,我俩去走走——” 说着便拉她出了门,只是在院子里却被一群小顽猴团团围住—— “阿姐,你是阿兄的媳妇吗?”“阿姐好美呀!”“阿姐......” 卫鸿落头一次手足无措,看着那一张张天真的小脸,对那些叽叽喳喳的发问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是勉强笑笑。 鸣玉倒乐悠悠地揉揉这个,拍拍那个,笑着嚷道:“好了,吓着阿姐可就不给你们带点心咯~” 卫鸿落差点噎住,匆匆下咽,拍拍手腾地起身—— 还有正事要干。 寻至慈幼局,在外头便听得阵阵欢声笑语,走进一瞧,这院落虽无雕梁画栋,倒有株百年老槐亭亭如盖,将日影筛作满地碎金。 东墙根几丛绣球开得正艳,蓝紫粉白团团簇簇,青石阶缝里钻出星星点点的凤仙花,胭脂色染得小丫头们指甲鲜亮亮的。 忽闻西厢房爆出一串银铃笑,原是几个总角孩童围坐罗汉榻,正翻着褪色的画本。 穿藕荷夹袄的女娃指着画中人嚷道:"这个雷公嘴的,倒像前日来送米面的张货郎!"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惊得梁间乳燕扑棱棱乱飞。 檐下老嬷嬷守着红泥小炉熬桂花甜粥,铜勺在青花海碗里搅出缕缕暖香。那边廊柱后躲着对顽童,一个踩在同伴肩上,偷摘晾在竹竿上的柿饼。 忽听“嗤啦”布裂声,原是那补丁摞补丁的裤裆又绽了线,倒惹得晾衣的哑婆拍手笑出泪花。 庭院中央古井旁,梳双丫髻的小丫头正教更小的妹妹跳格子。青砖地画着歪斜的九宫格,玉色卵石随着童谣蹦跳:“二四六,麻花辫,七八九,翻跟头......” 南墙秋千架上荡着个穿松绿比甲的,笑声惊起槐花如雪,纷纷落在灶房外晾晒的百家被上——那被面虽用各色碎布拼成,却比苏绣的百子千孙图更热闹三分。 灶间蒸笼腾起白雾,穿褐色短打的厨子敲着铜盆喊:"猴儿们洗手吃粘豆包咯!" 但见廊下顿时涌出十来个孩童,有赤着脚的,有衣襟系反的,笑涡里盛着的霞光,竟比那金丝楠木匣里装的夜明珠还要明灿几分。 卫鸿落倚在门旁含笑看着他们,却见那厨子朝她走来,递出手上那粘豆包,笑吟吟道:“小将军,尝尝。” 她错愕一瞬才接下,边吃边疑惑地看着他:“你怎在此?”这又是什么扮相...... 鸣玉狭长双眸噙笑,抬手自然而然地拭去她嘴角的豆馅,“小将军不是要查那人么?” 见她愣了片刻,随即牵起她手快步走到檐下,笑着对老嬷嬷道:“阿嬷,人来了——” “来啦——”老嬷嬷亲切地拉起她的手,笑得慈眉善目,又连连点头赞道:“好俊的媳妇儿,你小子好福气!” “咳,”鸣玉轻咳一声,忙止住笑道,“阿嬷还是说正事吧。” “是了是了,那录册找着了——”嬷嬷笑呵呵拉着她便往东厢房走。 书案上搁着一本泛黄厚重的录册,嬷嬷小心翼翼地翻开,神情满是怀念,“十年前的老册子了,上头记着来这儿的娃娃们......” 卫鸿落凝神望去,只见书册上条理分明地记录着何年何日,又收了哪个孩子,除了写明其来历,还描了画像。 “这个女娃呀最是伶俐,来这儿没多久就被人家收养了......”嬷嬷追忆着,不禁抚上那一幅幅小像,“这个男娃惨啊,捡到他时瘦得不成样......”说着眸底涌起老泪。 他们始终静静听着,直到翻至一残破书页,卫鸿落忙道:“是他!”纵使那小像过于瘦弱,她还是一眼认出了此人! 她难抑激动地握住嬷嬷的手,迫不及待指着那画像道:“嬷嬷可还记得这个阿羽?” 老嬷嬷一惊,眯起那浑浊的双眼细细瞧了瞧,又皱眉看着残缺不全的记录,思索良久才轻轻点头,“有几分印象,只记得是个瘦小寡言的娃娃......” “他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之后又去哪了?”她连连追问,手上力道不自觉重了几分。 “嘶......”嬷嬷吃痛一声,见其猛地松手,满脸愧疚,拍拍她安抚道,“莫急莫急,让嬷嬷好好想想......” 卫鸿落耐着性子静候,身旁的鸣玉默默握住她攥紧的手,宽慰地朝她点点头。 她没回应,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沉思的嬷嬷,忽听其一声惊呼,“对对!阿羽是那年水患来的,他双亲在那场洪水中去了......唉,那灾祸平添多少遗孤啊......” 老嬷嬷叹谓几句,握住她的手,迎着那焦急灼灼目光笑了笑,“不过他后来是被一位贵人带走了,想来如今过得很好吧......” “贵人?什么模样?” 嬷嬷缓缓点头,边回忆边道:“那贵人戴着帷幔,瞧不清模样......” “身形如何?穿的什么?说了何话?”她问得急,嬷嬷一时愣住。 鸣玉轻轻扶住她肩,低声安抚了句:“小将军......” 卫鸿落深吸一口气,浅浅一笑:“失礼了,嬷嬷慢慢说。” 老嬷嬷回以一笑,细细思索道:“身形同二位相似......一袭玄色锦袍......倒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领了人走......” “嬷嬷再想想那人有何特征?” 虽又说了些,但还是难以断定身份,此人有意伪装......卫之羽被带走后,又是如何去了嘉陵,而后被父亲捡到的呢...... “小将军......”鸣玉在她耳边轻 呼几句,才将人从深思中唤醒。 卫鸿落莞尔一笑,朝嬷嬷行了一礼,“多谢嬷嬷,若再想起什么,还请告知一声。” “好好。”嬷嬷连连点头,“你是阿玉带来的,无需同老婆子客气......”说着又满意地拍拍她的手。 在她开口之前,鸣玉一把拽过她,朝嬷嬷道:“不扰阿嬷了,我俩去走走——” 说着便拉她出了门,只是在院子里却被一群小顽猴团团围住—— “阿姐,你是阿兄的媳妇吗?”“阿姐好美呀!”“阿姐......” 卫鸿落头一次手足无措,看着那一张张天真的小脸,对那些叽叽喳喳的发问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是勉强笑笑。 鸣玉倒乐悠悠地揉揉这个,拍拍那个,笑着嚷道:“好了,吓着阿姐可就不给你们带点心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