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后,新思想》
1. 第 1 章
第一章
潘妤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片古色古香的红火。
红床、红帐、红纸、红绸……
这是喜房?还是古代的!
可她刚才明明在市区租来的阁楼露台上喝西北风不是吗?
哦,对,她被雷劈了!
一道旱天雷带紫电,像装了导航,精准无比的劈在潘妤身上,毫无示警,不讲武德。
所以她这是……穿了。
穿了?!!!
潘妤猛然起身,顿足悔恨,哎呀呀,她刚交的下个月房租啊!!
那可是她跟小区老太太抢纸壳子摔跤,对方儿子怕她讹人主动赔了两千块给她才省下来的房租啊!
潘妤悔得头疼,捂着脑袋‘嘶’了一阵后就开始头晕目眩。
你看看,果然人花了冤枉钱,哪怕穿了都不能释怀。
不过很快,潘妤就察觉出不对了,她头晕是因为脑中信息过载,日月变换、四季轮转……脑中出场人物之多,世界观之详尽,绝不是她这种连作文都凑不满格子的理科生能编出来的。
她扶额站在床边,身影出现在梳妆台上的大铜镜里,映照着潘妤与现世无甚差别的脸庞,只是衣着打扮不同,头发长了很多,人更是年轻了几岁。
潘妤虚弱惊诧的扶着床框坐下,目光呆滞的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捋出点头绪。
原来她不是传统穿,而是从一本名叫《倾世千金古穿今》的小说中被穿越女顶出去的原主。
那个把她顶出去的女主与潘妤同名,是一个即将被家族安排嫁入宫中做皇后的古代门阀千金小姐。
因为爱上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美郎君,决定反抗命运,以死明志后穿越到现代一个孤女身上,然后在现代与她的美郎君转世,展开了一段你追我逃要死要活的爱情故事。
而潘妤就是那个莫名其妙被排挤出自己原本人生的倒霉蛋。
她从前所有的人生经历,只不过是女主在另一个世界重生的序曲。
啧,这操蛋的人生……
潘妤靠在床框上叹息,烦躁的把落到她脸上的流苏拨开,牵动出一阵细小悦耳的铃声。
潘妤仰头看了一眼,流苏上方是一只祥云瑞鹤的铃铛,金黄色的。
她被那装饰吸引了目光,缓缓站直,把那只铃铛拿在手里掂量一番,然后本能的把嘴凑上去咬了一下。
软的。
黄金。
这么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帐钩下面的小饰品,居然是黄金!
这一刻,潘妤仿佛受到了灵魂深处的召唤,猛地抬头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处,金灿灿的器皿在亮如白昼的烛火中比比皆是,将红红火火喜气洋洋的喜房妆点得金光点点,富丽堂皇。
女主家什么条件?
潘妤努力在脑中思索处一对关键词:汝阳潘氏、七朝帝师、十二朝宰相、雄踞中原、富可敌国、千家书院、朝中半数官员乃潘氏门生……
这家世,妥妥的门阀世家,这种人家的千金小姐,嫁皇帝都算是下嫁吧。
潘妤释怀了。
原来她不可怜,老天爷是向着她的。
毕竟她穿过来,立享无边富贵;
而女主穿过去,面对的是潘妤大学毕业后北漂租来的漏雨阁楼、两位数的银行卡、吃不完的泡面、点不完的外卖、跑不完的offer……
就算女主后来在那艰难的环境中,锦鲤附体、自强不息、排除万难,最终与多金帅气的原文男主成就一段爱情神话,潘妤也不羡慕。
真的。
一点不羡慕!
艰苦奋斗后的成功,固然会有一定的成就感;
但坐享其成的人生,才是可遇不可求啊。
潘妤悟了!
不就是要被家族送进宫当吉祥物嘛,跟享受荣华富贵相比,那才多大点事儿。
平常心!
当工作对待不就好了?
对于一个被拒绝了很多次的职场新人来说,【高门皇后】这个职业,确实有一定的难度和风险,但潘妤也是在各大宫斗、宅斗文中徜徉过的人,十级某嬛传民间学者可不是吹的。
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哪有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想通之后,潘妤喜滋滋的把琉璃挂钩下面的黄金坠子取下仔细观摩,足足有两个指甲盖大小,祥云瑞鹤的小铃铛,这可是纯手工锻造的啊。
忍不住再咬一咬,正幸福的与黄金亲密接触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踢开:
“女郎刚做过傻事,你们竟然还敢将她独自留在房中,滚开!”
突如其来闯入吓得潘妤一个心虚,把黄金小铃铛吃进口里,慌乱间那小东西不知怎么回事,竟直接往潘妤的喉咙滑去……
“呀——女郎吞金自尽了!快来人呀!”
潘妤本能弯腰低头捏嗓子,腰系红绸的婢女喜娘们如潮水般涌入,七嘴八舌、七手八脚……潘妤都不记得有几个人想把手伸进她嘴里,只知道喉咙火烧般的疼,想呕吐,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涌,痛苦窒息的感觉让潘妤以为自己刚穿过来就要嗝屁了。
所幸在最后关头,闯入喜房的那位管事嬷嬷经验丰富动作灵活,排山倒海般把围在潘妤周围的人推开,徒手把卡在潘妤喉咙口的金铃铛给生生抠了出来。
清液混着血水被潘妤呕出,最后也不知是缺氧还是体力不支,潘妤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人依旧在喜房中,紫檀床边坐着一位锦衣华服风韵犹存的美貌妇人,正用帕子拭泪。
潘妤认出她是原主的母亲崔氏,清河出身的名门闺秀,一朝嫁入潘家,为现任的潘氏家主,也就是潘妤的父亲潘远山,生了一子三女,潘妤是崔氏最小的女儿,也是最后一个。
生下潘妤之后,崔氏就被断言再不能生育,因此崔氏对潘妤自小宠爱,脑中闪过那些母女朝夕相处时的慈爱温馨画面,潘妤艳羡不已。
现代的潘妤是孤儿,从小孤儿院长大,原本登记的名字叫潘余,多余的余,在她读书懂事后才求院长为她改了个同音‘妤’字。
从没体验过母爱的心,竟然在认出崔氏的一刻共情了,好像她真的在这个世界被她的母亲爱了十六年。
“阿……”
潘妤代入身份,想唤母亲,谁知喉咙疼得冒火,声音也嘶哑得不行。
“妤儿别说话,大夫说你喉咙伤得不轻,须得好生将养。”
崔氏高髻典雅,馨香宜人,俯下身说话时潘妤看到她双目红肿,应是为自己哭了很久。
“你这又是何苦,三番五次作践自己,他们又岂会因此改变主意?便是你死了,还有娆姐儿、锦姐儿顶上,于他们都是一样。”
崔氏满目慈爱,恨不得替爱女受苦。
潘妤捋了捋崔氏的话,她口中的‘他们’,指的应该是以她父亲潘远山为首的潘家的男人们。
对他们而言,送家里哪个女孩儿入宫都一样。
潘妤的记忆中,原身女主不甘命运,先绝食、后上吊,可这两回都没成功,那潘妤是怎么过来的?
对了,针!
潘妤脑中留存着原主以针刺心脏穴位的记忆,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原主是用针自尽的。
崔氏不断垂泪,悲伤肉眼可见的大,潘妤本不想打断她的情绪,但肚子实在饿,就拉了拉崔氏的衣袖,指了指自己肚子,用嘴型比了个‘饿’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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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先是一愣,然后简直惊喜:
“我儿是饿了吗?太好了!兰乔!兰乔!快拿些吃食进来,女郎饿了。”
潘妤两三日未曾进食,突然知晓饿了,崔氏跟怕她反悔似的,连声吩咐外面伺候的人快着些。
兰乔嬷嬷亲自端着刚熬好的米糊进来,她是崔氏的陪嫁,一辈子没嫁人,三十岁时自己盘了发髻,留在崔氏身边当管事嬷嬷,是崔氏最信赖的人之一。
徒手把潘妤喉咙里的金铃铛抠出来的也正是这位勇士。
潘妤的喉咙说话都疼,吃东西自然更疼,但她真的快饿死了,在饿死和疼之间,她果断选择了后者。
两碗米糊下肚,潘妤才觉得自己从现代穿来的魂魄真正与这具身躯贴合下来。
明日潘妤便要启程去盛京完婚,盛京宫廷来的迎亲使者早在七八日前就在潘府别苑歇下,这桩婚事迫在眉睫。
潘妤既然穿来,那这件事自然就落在她头上,除了死,好像也没别的推拒之法。
当晚崔氏陪着女儿入眠,母女俩泪眼婆娑话离别。
当然‘泪眼’和‘话离别’都是崔氏,潘妤庆幸伤了喉咙,只需要听着就好,不然母女面对面说话,潘妤还没进入角色,在崔氏这个亲妈面前很可能会露馅儿,到时婚没结成,再把她当妖孽给烧了可咋整。
崔氏这个人无疑是爱孩子的,所以潘妤才得以在崔氏身边长大,亲自抚育小女儿这件事是崔氏为数不多与潘家争取来的权利。
因为崔氏性情绵软,虽出身名门,却无魄力无决断,名义上是潘家主母,却被留在汝阳奉养老人、祖宅维整、节气祭事等,实际盛京潘家的中馈是二房夫人安氏在那里把持。
对潘家而言,崔氏像是一尊名贵的瓷器,受呵护,却无人在意她的想法。
潘妤是崔氏第四个孩子,但她的大兄和大姊却都已经逝去,唯有一个二姊被家族嫁去淮南王府顶替已故大姊淮南王妃的位置。
大女儿在夫家难产去世后,同年就让二女儿顶替她嫁给了姐夫,生怕王妃之位旁落,足见在这样的家族眼中,女子的幸福与性命都比不上家族利益。
大姊去世,二姊给姐夫续弦,三女潘妤成了潘家大房仅剩的未嫁嫡女,所以入宫为后的资格才落在她的身上。
潘家女入宫为后,此事早在大楚境内传开,江淮四门、东辽八家皆派人赶往盛京赴宴恭贺。
出嫁当日,禁军开道,三十里红妆,五十里扈从,排场盛大,迎亲队伍在万众瞩目中从潘氏汝阳祖宅出发,全程约两三日方可抵京。
经过一夜,潘妤差不多适应了身份,从家中出来,坐上迎接皇后的金车玉辇后,便在车内自行换下繁琐坠重的婚服,裹着这副身体平时穿惯的居家衣饰,背靠大迎枕,歪在软塌上,手中把玩着一只竹制针灸盒子若有所思。
不是装深沉,是真的在想事。
这针灸盒子里面有十八根银针,看着很普通,但却散落在潘妤的床铺上,她吞金昏迷后,被眼尖婢女发现,一根根找全,收拢入盒,放在潘妤枕边。
原主就是用这里面的针扎自己心脏穴位自尽的,这么隐秘果决的死法,总不能是她一个大家闺秀关上房门自己琢磨出来的吧?
谁教她的?
对了,是个穿着黑色斗篷故作神秘的男人,在一个阴雨天的道观里给她的。
那个男人没说自己的姓名,但原主却知道他就是国师霁尘。
通过原主的记忆,潘妤稍微总结了一下:
给原主银针,忽悠原主自杀的国师霁尘是个出身成谜,看起来云山雾罩,说话神神叨叨,不知道有没有真才实学但却备受皇恩的……江湖骗子。
2. 第 2 章
第二章
潘妤在脑中狠狠的唾弃那个骗人自杀的垃圾,金车玉辇外传来兰乔嬷嬷的声音:
“女郎,洛水行宫已至,宋宫令前来恭迎女郎下榻,不知女郎可有别的吩咐?”
潘妤看了一眼与她同乘的崔琳、崔琅两姐妹,这两人是崔氏从崔家亲自挑选的家生婢女,负责贴身伺候潘妤起居。
除了她们,还有两名武婢,名唤笙歌和破月,跟随在后面队伍中。
原本潘妤的陪嫁不是她们,而是潘家另外挑选的四名美婢。
为了让潘妤带美婢入宫,甚至不惜把从小伺候潘妤的婢女都找理由发卖掉了。
不过四名美婢最终也没能随潘妤入宫,被难得强势的崔氏给拒绝了,崔氏坚持用自己从崔家选的婢女当女儿陪嫁。
崔琳崔琅收到指示,将靠近潘妤那一侧的车帘掀开,让车外请安之人能清楚的看到车内情形。
宋宫令看到车内潘妤安然无恙,不动声色行礼见安,将兰乔嬷嬷先前的问话又问了一遍,潘妤微笑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特殊吩咐。
不怪宋宫令一日请几回安,潘家女郎出嫁前一心求死,若在路上出事,他们这些迎亲的难辞其咎。
猜到宋宫令心思的潘妤,路上十分配合。
宋宫令是大楚虞太后的亲信,才得以被派来迎亲,潘妤入宫后少不得跟她打交道,结个善缘也好。
她主子虞太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据说当年有叛军杀进皇城,先帝怯战,带着心爱的美人和皇子从皇宫密道溜了,全宫上下命在旦夕,大楚基业也摇摇欲坠。
那时候,还是皇后的虞氏坚守皇宫,在娘家势力的帮助下,不仅将杀入皇城的叛军赶了出去,还稳住了局势。
后来,逃出宫的先帝被叛军守株待兔杀死在半路,虞氏便拥立七皇子楚子玢为新帝,也就是潘妤马上要嫁的皇帝。
原主记忆中对这位皇帝的评价相当一般。
楚子玢说是皇帝,但二十多岁了仍未亲政,大楚的大小国事全都被虞太后与其兄长武安王虞千秋把控。
作为一个傀儡皇帝,楚子玢只要不想夺权谋政,他的日子就还不错,夜夜笙歌,美人在侧,年纪轻轻就后宫充盈,犹嫌不够,还继续命人四处搜罗美女,不仅收大楚境内的,连带周边附属小国进贡的都要,主打一个来者不拒。
这样一个乌糟烂泥样的人,难怪原主宁死不肯嫁。
潘妤穿过来属于赶鸭子上架,妈宝老板没能力不靠谱,她这个未来老板娘估计也不受待见,可那又怎么样呢?
毕竟老板娘家虽然无情,但家大业大,老板家就算不喜欢也得客客气气的供着不是。
婚嫁队伍从汝阳到盛京需两三日路程,沿路都有行宫,今夜宿下的便是洛水行宫。
询问完潘妤的要求后,宋宫令领着十多名宫装婢女在车驾旁分列等候,此时天光渐暗,最后一丝云霞也消失在天际,没有高楼大厦霓虹闪耀的世界很安静,很清新。
崔琅崔琳两姐妹率先走出车驾,一左一右躬身掀开华美贵重的锦缎珠帘,待一袭素衣的潘妤出现后,宋宫令便亲自上前搀扶。
潘妤完全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行事礼仪方面自不会出错,将手轻轻放在宋宫令抬起的胳膊上,她站得高,略略抬头就看见远处行宫外墙有火光移动,不禁好奇一指。
她暂时口不能言,宋宫令等只能凭她的动作猜测回答:
“回贵主,那些是洛水军营派来支援行宫守卫布防的兵士,近来战事频发,太后与陛下怕贵主入宫之路不太平,特意下旨增援。”
增援?
不是怕潘妤半路逃婚,特意加派人手看管吧?
心中有数,潘妤颔首表示了解,便不再多问。
下榻后的洗漱饮食不提,没有娱乐工具的潘妤点兵点将,命人打开其中一只装着嫁妆目录的紫檀箱笼,随手翻看起了自己的嫁妆单子,很快便沉浸在这浩如烟海的缥缈财富之中不能自拔。
金银珠宝、古董字画、铺面庄子、稀世药材、名贵珍宝等等皆罗列在册,使人眼花缭乱。
潘家不愧为中原第一鼎盛世家,此番嫁女为后的规格甚至高于公主,成箱成箱的嫁妆目录叠起来都至少有两个潘妤高,在她的记忆中,本朝公主出嫁时都没有此等排场。
这也难怪,毕竟潘家并非纯臣起家,上三代乃是与大楚开国皇帝一起打天下的元老。
几十年前,楚、魏、潘、熊四姓门阀世家联手推翻了闫氏暴政,重立法度,还天下安定。
四姓配合无间,楚氏布局,魏氏征战,潘氏供给,熊氏后卫。
立国之后,楚氏称帝;
魏氏封超品武安王镇守河东,有不受诏令入京勤王平叛之权;
熊氏封淮南王;
潘氏依旧为相国,除了兵部之外,统管五部文官,税赋工事,科试礼乐一应在手。
潘氏嫁女定例不俗,再加上另一个钟鸣鼎食的崔氏添妆,使得潘妤的这份嫁妆相当好看。
可惜这些东西虽然都记在潘妤名下,但她并不能随心所欲的支配。
因为有专人打理,每一笔花销都要符合她的人设,每一份支出都要记录在册。
要是行为太过离谱,比如突然把嫁妆拿去卖了中饱私囊……就肯定不行。
真遗憾。
这么多宝贝都只能看不能卖,只能过过眼瘾做做梦。
这时兰乔嬷嬷托着安神茶走入,看见安静坐在琉璃灯下看书的女郎,像一幅氤氲着江南烟雨的画,不由心疼:
终究还是要入那宫门,女郎之前又何苦折腾自己在鬼门关走几遭呢。
未免心底忧愁被姑娘察觉,兰乔嬷嬷打起精神,笑着上前:
“女郎今日累着了,可要饮些茶?”
潘妤看了一眼兰乔嬷嬷手里的茶,知道原主因入宫之事焦虑已久,每晚都要借助安神茶才能入睡。
放下册子,对兰乔嬷嬷点了点头。
潘妤饮茶时,兰乔嬷嬷上前询问:“女郎可识得霁尘国师?”
一个问题差点让潘妤把刚喝到嘴里的茶喷出来,江湖骗子要见她?!
按下心底的慌乱震惊,面上镇定自若的对兰乔嬷嬷递去疑惑目光,兰乔嬷嬷赶忙解释:
“是这样,霁尘国师手持圣令,今晚亦宿在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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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得知女郎下榻,特来谒见。”
潘妤不动声色将杯中茶水饮尽,然后比划着问兰乔嬷嬷是否要见。
这是潘妤离家前崔氏拉着她手千叮万嘱的,让养在深闺不知事的她,多听兰乔嬷嬷的建议。
果然,兰乔嬷嬷立刻向潘妤解释:
“国师虽深受皇恩,但到底是外男,又与潘、崔两家毫无关联,即便入宫之后,您作为皇后也与国师不甚相干,依老奴所言,女郎无需相见。”
说国师深受皇恩是很好听的,说得不好听点,那霁尘不过就是个投机取巧攀附权贵的小人。
常年在外为皇帝搜罗美人送进宫去,此番经过洛水行宫,据说正是前阵子以出使小国为由,实则为皇帝猎艳,带回好几名番邦美人回京复命,女郎若是见他,岂非同流合污自降身价。
潘妤原也不打算见那个劝人自杀的垃圾,又有兰乔嬷嬷的话,直接推说歇下了,只派人谢过国师好意,温言婉拒。
在殿外等候的年轻男子正是国师霁尘,他一袭道袍,仙风道骨,气质缥缈,得了回应,倒也没说什么,满脸笑意的责怨自己思虑不周,然后便爽快离去,至此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迎亲队伍整装待发,因还有两日路程,潘妤今日仍旧居家梳妆便上了车驾,刚落座,兰乔嬷嬷和宋宫令便来请示。
原是那国师霁尘有事相托,他昨夜临时受命要去一趟江南,公务在身,不方便带人同行,便想将他前阵子从番邦搜罗到的几个美人托给迎亲队伍,一同带回京城。
宋宫令说完后,兰乔嬷嬷便气恼不已:
“国师也忒随性了,我家女郎是要入主中宫的,他为陛下做那些……竟还敢麻烦我们。”
宋宫令也很无奈:
“嬷嬷勿恼,下官早已与国师说了不便,偏那几名番邦美人跟着国师连月奔波,有两人水土不服病倒了,国师怕带她们一同去江南会病得更重,将来不好跟陛下交代,这才托上迎亲队。”
“当然了,若女郎实在不愿,下官这便前去推辞。”
说完,宋宫令抬眼看了看潘妤的脸色,潘妤知道她是想借自己的口拒绝,将来国师回京跟老板告状,也好有个背锅的。
啧,职场果然险恶啊。
潘妤心中感叹,对兰乔嬷嬷比了个‘带上’的手势,便让崔琅崔琳放下车帘。
兰乔嬷嬷看自家女郎如此懂事,心疼不已,但也不得不承认女郎做得对,别管国师是怎么上位的,人家已经是天子近臣,相交自比结怨好,就是委屈自家女郎了。
得了潘妤的许可,迎亲队中又多了两辆车驾坠在后方。
两日后,迎亲大部队终于抵达大楚都城,比起沿路走来的萧条景象,都城倒是巍峨繁华,不知是不是迎亲队的缘故,都城内外守卫极其森严。
迎亲队早早派出先锋到城门与等候多日的礼部官员接洽,待远远看到迎亲队伍后,城门的官兵们便将好些等着查路引进城的百姓推攘到道路两侧,让出中央大道,两步一岗,横枪为界。
潘妤也换上繁缛复杂的礼服,端坐在金车玉辇中,怀着忐忑与好奇,正式进入这个新世界的国都。
3. 第 3 章
第三章
潘氏女为后,乃是这段时间大楚都城内最为重要的事。
婚礼很盛大,不仅因为皇帝娶妻,更因为潘氏门阀的背景,宫中早就做好一切准备,等着这位高贵的新娘嫁入宫来。
当日,帝后同去太庙祭祖拜天地,同回皇宫受群臣跪拜礼,听各种冗长沉闷的祝词,这些从前朝继承而来的繁文缛节把潘妤折腾得头昏脑涨。
她就像个设置好剧情的提线木偶,被东拉西扯了一整日,终于在落日时分回到她的工位。
长秋宫。
潘妤顶着重逾千金的华贵后冠,静心等待着入职后的第一件工作。
侍寝。
这件事对于单身多年,连男孩子小手都没牵过的潘妤来说稍微有点难,但箭在弦上难也得做。
幸好她是从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而来,就算生理上没谈过恋爱,心理上却不陌生。
侍寝嘛,不就是睡觉,早晚都得睡,衣服一脱,眼睛一闭,第二天依旧是条好汉,从此荣华富贵金堂玉马,走上人生巅峰。
小潘,加油!
你可以的!
沉默的做完心理建设,潘妤长舒一口气振作起来。
这时殿外也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寝殿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走进来一个跟她穿着大婚cp服的古装男子。
大楚傀儡皇帝楚子玢,相貌谈不上英俊,脸色出奇的苍白,虽金冠玉带华服加身,却空荡无力,脚步虚浮,让人瞥一眼就知道这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废物。
潘妤缓缓抬头与他对视,突如其来的生理性厌恶,让潘妤在这一刻觉得荣华富贵金堂玉马……也不过如此!
跟这货睡一觉,道心都得毁吧。
楚子玢倒是对眼前美人相当满意,潘氏女清雅绝色犹盛传闻,身段也很不错,盈盈一握的腰勾人的紧。
被黏腻的目光骚扰,潘妤通体恶寒,一股弑君的冲动油然而生。
要不是刀了这货逃出皇宫另立山头招兵买马揭竿起义直捣黄龙登基称帝的可能性太小,潘妤现在就想动手。
可惜啊。
唉……
尬笑一下算了。
宫婢端来合卺酒,一群人跟说贯口似的,没完没了爆出各种违背良心的恭贺词,眼看她们就要说到花开并蒂白头偕老,被恶心到不行的潘妤火速伸手,从宫婢的锦盘中拿起自己那杯,壮怀激烈的仰头饮尽。
喜殿内蓦地安静,说贯口的宫女们愣住了,倒是楚子玢最先反应:
“皇后爽快!”
夸完,他也学着潘妤的动作将酒饮尽,然后放下酒杯,楚子玢贪婪的看着潘妤美好的容颜,情不自禁想伸手抚摸。
潘妤借着腰力不动声色的向后退让,但咸猪手还是快要碰到她了。
“咳咳。”
就在这时,楚子玢身后一位随他而来的青年太监忽的干咳一声,楚子玢立刻吓得收手,生硬转弯摸上他自己的鼻子掩饰尴尬。
“呃,那什么……酒已饮,夜已深,朕还另有要事,皇后……早些就寝吧。”
楚子玢说完,潘妤一愣,随即惊喜。
这货要走?不洞房了?还有这等好事!
美人脸上的惊讶之色都这般令人动容,楚子玢纠结不已,明明就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偏生这美人碰不得。
若换个姓氏,有此等容色,楚子玢定让她宠冠六宫,如今却只能遗憾离场。
带着浓浓的不舍,楚子玢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长秋宫。
潘妤还在发愣,兰乔嬷嬷进殿来询问,原以为是自家皇后对陛下出言不逊,将陛下气走了,问过后才知,竟是陛下自己要走的。
“陛下这是何意?”兰乔嬷嬷不解。
潘妤回神,劫后余生般长舒一口气,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了两个字:
“卸妆。”
经过几日休养,她的喉咙已经不怎么疼了,只要不用力嘶吼就没问题,经此一事,就算潘妤今后的说话方式与从前不同,也不会有人起疑。
除下繁缛的礼服和沉重的头冠,潘妤的颈椎终于得救,大大的伸了个懒腰,问有没有吃的。
这一天可把她给折腾够呛,肚子早就唱空城计了。
兰乔嬷嬷命人取来吃食,却忧心忡忡,不过看着自家女郎大口用饭,一扫往昔颓势,她心中又觉安慰不少。
罢了,陛下走就走吧,潘氏女在宫中有没有恩宠都是皇后,谁也越不过。
潘妤提前下班,又饱餐一顿,心情大好,打着消食的名义,在长秋宫主殿附近转悠。
只见清冷月色下,殿宇千重,暗香浮动,花木扶疏,假山玲珑,潘妤边转边感慨这工位也太壕太大了。
一个主殿建筑群就让她晕头转向,更别提主殿周围还有五六个偏殿。
想到今后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潘妤的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一夜好梦,第二天兰乔嬷嬷愁眉苦脸的进殿:
“娘娘,陛下昨夜醉宿在王美人宫中……”
言下之意,他起不来。
不管是民间还是宫中,新媳妇见公婆都是要夫妻一起的,但昨夜皇帝未曾留宿,今晨也未派内侍前来说明,这就等于把潘妤架着,去不去给太后请安似乎都不对。
兰乔嬷嬷埋怨了一通,拿不定主意:
“要不奴婢去将陛下唤起来吧。”
委屈了皇帝也不能委屈自家娘娘,兰乔嬷嬷如是想。
“不必。”
潘妤起身来到全身铜镜前,欣赏着镜中年轻了好几岁的面容,花容月貌,云鬓楚腰,潘妤对宫廷妆造师的手艺很满意。
“可若不去请安,只怕娘娘会遭人非议,若是独自去请安,只怕也会……”兰乔嬷嬷心不在焉的为潘妤整理衣袖。
潘妤莞尔:
“既如此,便随意吧。”
想让她两面不是人,也得看看她想不想做人。
从长秋宫到长乐宫,潘妤边走边逛,这边停停那边看看,还时不时的对熟悉宫中的宫婢询问路径,闲庭信步、姿态悠悠,丝毫没有马上要觐见太后的紧张感。
潘妤从进宫开始,她的资料消息,一言一行估计都已经被打包卖了个遍。
有人质疑、有人观望、有人评价、有人说不定早早就开始为她罗织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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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罪名,在这样的环境中,她即便是圣人,也能被挑出错漏。
所以潘妤在这里并不打算曲意奉承任何人,因为一个错漏和一百个、一千个错漏的本质区别并不大。
真正想问她罪的人,不会因为她少犯一个错就对她格外开恩,相反即便她犯了成千上百个错,只要她身份不变,那么那些看不惯她、想问她罪的人也只能憋着。
等潘妤一行来到长乐宫,已是辰时三刻。
两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女官从长乐宫中走出,对潘妤行礼后传达太后之意:
“皇后娘娘请回,太后说了,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四时会见皆有时辰,此时正值太后礼佛,不得空见娘娘。”
两位女官就差把‘太后懒得见你’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潘妤温和以对:“太后既在礼佛,本宫稍等片刻也无妨。”
那俩女官对望一眼,心道这潘氏女可真没悟性,这都听不出来太后已经对她不满了。
这位贵女婚前以死拒婚的事迹早就传入宫中,婚后第一日拜见太后还敢怠慢,也难怪太后想挫一挫她的锐气,好叫她知道这宫中可不是她潘家说了算的。
“今日时辰已误,娘娘请回。”
新婚第一日便失了皇帝与太后宠爱的事很快就会在宫中传遍,今后皇后娘娘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若是她够聪明,此刻就该跪到长乐宫门前请罪,等太后气消了自会传她觐见。
“行吧,太后既然觉得礼佛比见本宫重要,那本宫便也不打扰太后清修了。回宫。”
潘妤一改温和,敛下笑容,对着宫门行了个端庄的告退礼,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留下两个女官面面相觑,她……就这么走了?
太后说不见,你还真就不见了?
还说什么太后礼佛比见她重要,是礼佛的问题吗?不是她自己磨磨蹭蹭怠慢太后吗?
这潘氏女,当真嚣张!
回长秋宫的路上,兰乔嬷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问:
“娘娘,会不会就此惹怒太后?”
昨晚已经失了陛下,今日再失了太后,娘娘在宫里岂非连个助力都没有。
潘妤问她:
“长乐宫中今日有客吗?”
“没有吧……”兰乔嬷嬷先是摇了摇头,随即便明白过来。
婚后见新妇,并不只是公婆,还有夫家的亲戚,这宗室总不会连一个长辈都没有吧,然而今日本该在长乐宫中与新妇相见的宗亲一个都没来,这不正说明了,太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自家娘娘体面。
连第一日的体面都不想给,又遑论今后的助力呢。
所以娘娘就算今日豁出脸面委曲求全,也只是徒增被人拿捏的笑柄罢了。
“娘娘走就对了!”兰乔嬷嬷义愤填膺。
潘妤失笑:“回宫吃早饭,顺便传旨六宫,让所有在册后妃午时之前至长秋宫拜见,过时宫规处置。”
兰乔嬷嬷想起昨晚刚从内务府拿到的厚厚一沓名录,忍不住问潘妤:
“娘娘,是全部在册后妃吗?”
“对,全部!”
4. 第 4 章
第四章
潘妤用过早膳,本想就在长秋宫等着后妃们前来拜见,谁知兰乔嬷嬷却请她移步储秀宫,说后妃们已经陆续抵达。
刚开始潘妤还不理解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换地方,直到她看到了储秀宫的选秀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娘子大军。
环肥燕瘦,人山人海。
这是潘妤此刻脑中能想到的最直观的两个词语,这里面得有五百人吧,楚子玢那软脚货宠幸得过来吗?
“娘娘,第一批后妃已就位,您请上座。”兰乔嬷嬷一语暴击,惹潘妤震惊:
“第一……批?”
这么多人,居然不是全部!
兰乔嬷嬷淡定回禀:
“是的娘娘,陛下后宫中共有两千八百二十六位良人,三百七十二位美人,一百零七位婕妤,六位昭仪,另贤、德、淑、容四位妃子。奴婢按照后宫位分,先安排四妃与昭仪、婕妤、美人,共四百八十九位于第一批上前觐见。”
潘妤被兰乔嬷嬷报出来的数字震惊了又震惊,这简单的小学数字加法,居然差点把她脑子给算烧起来。
她从前天真的以为所谓后宫佳丽三千只是一句夸张的形容词,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潘妤心情复杂的坐到位于廊下最上首的位置,先是四妃上前行礼问安。
贤、德、淑、容四妃,论相貌都属平平,潘妤翻看着兰乔嬷嬷奉上的册子,得知四妃皆为公侯之女,不过四个人,倒有三个是庶出,唯一一个嫡出的德妃,却是个面有雀斑略带龅牙的女子。
四人行礼后,潘妤赐座。
接着便是六位昭仪,只见她们六人一排,动作不算整齐的统一向潘妤问安。
潘妤大略翻看册子,发现这些昭仪皆为朝中高官之女,出身虽不及四妃,但入宫便是昭仪的位分,据说是太后严选,一个个如复制粘贴般的衣领高束,沉默端庄。
四妃与昭仪见过之后,便是婕妤,一百来人,大多来自五品以下各级小官之家的小家碧玉,从这里开始后妃的风格逐渐丰富起来,其中不乏清秀佳人。
再然后就是美人方阵,之所以用方阵来形容,是因为真的很多,她们十人一排,足足站了三十七排。
这三百七十多个美人,就跟那些还在宫外等候的一千八百多个良人一样,大多平民出身,能封美人只因被宠幸过,并伺候得宜,她们的来历一般只有短短两三句,比如:
【帝微服至得月楼,赞歌女声美,特召其入宫侍君。】
除了歌女之外,还有福州的茶女、南昌的豆腐西施、北境的农家女、爪哇的舞姬、柔佛的娘惹、真腊的马婢……
潘妤越看越嫌弃,愤然合上册子,正感叹太离谱的时候,眼光余光瞥到了美人方阵的最后两排,两个黑得很突出的‘美人’成功吸引了她的主意,召来兰乔嬷嬷发问:
“她们是……”
做过入宫专业培训的兰乔嬷嬷扫了一眼:“回娘娘,那是昆仑国进贡来的昆仑婢,曾伺候陛下几日,被晋为美人。”
“……”
这特么不就是黑人嘛!
楚子玢那货的口味未免也太野了!
潘妤将四妃及六名昭仪留下,其他人则有序退场,第二批良人有序进场……
跟第一批不同,第二批开始潘妤基本不再发问,只让她们行礼后便离开,饶是如此,还有三批等着她接见。
谁能想到,好好的后妃见面会竟被整出了阅兵的架势。
好不容易走马观花见完所有人,潘妤问一旁负责记录的琳琅姐妹:
“后妃一共多少人,实到多少人?”
好吧,这么一问更像阅兵了。
崔琳从妹妹手中接过纸张,前来复命:“回娘娘,后妃一共三千三百一十五人,实到三千三百人,除去十四人有病在身,太医院脉案为证,另只有一位王美人不曾前来。”
潘妤让兰乔嬷嬷把王美人的资料翻出来,四妃及六位昭仪面面相觑,她们从前只听闻过潘氏有多厉害,不曾见过,如今这位潘氏出身的皇后娘娘,总算让她们体会到了。
才刚入宫就弄出这么大动静,关键是还真给她条理分明的整出来了,可见即便在宫中,潘家也有自己的眼线和势力,三千多人说聚集就聚集,每个人的来历都详细记录在册,随时可查阅,这绝非一般家世能做到的。
“王美人为何不来?”
接过兰乔嬷嬷递来的册子,潘妤扫了一眼王美人的身份信息,是两个月前入宫的良人,曾是城中楼巷的卖酒娘子,随陛下入宫两个月,倒有一个月被翻牌子侍寝,相当得宠。
甚至昨日帝后大婚之夜,皇帝都是在她那儿度过的。
“王美人说昨夜侍寝太累,四肢酸软,无力觐见皇后娘娘。”
派去给王美人传话的宫婢如是答道。
“她好大的胆!皇后娘娘召见,她无病无灾,便是爬也得爬过来!”兰乔嬷嬷厉声大喝。
宫婢吓得一惊,不敢说话。
“嬷嬷莫恼,王美人侍寝有功,她既无力前来,那便派了轿辇去接过来吧。”
潘妤言笑晏晏,她本就生得貌美,言谈举止更是优雅,对于王美人的怠慢似乎完全不生气。
四妃互望,六昭仪暗松了口气。
虽然皇后娘娘弄出这么大阵仗,但好在性格温婉、宽容大度,看着就很好说话的样子,今后再熟悉一些就能拿捏住也说不定。
兰乔嬷嬷领命,派那传话的宫婢再走一趟,这回是从内务府抬了轿辇去的。
传唤王美人还要时间,潘妤又问:
“后宫中只有王美人不曾来吗?可还有其他?”
兰乔嬷嬷说:
“记录在册的后妃美人就这些,倒是还有几个未记录在册,便是前几日国师在洛水行宫托付的,由乌月国进贡而来的女子。”
潘妤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茬儿,那些女子是国师出使乌月国带回来的,那自然也要他亲自引荐给陛下,他不在就耽搁了。
“她们人呢?”潘妤问。
“就在外面,奴婢也让人把她们叫来了。”兰乔嬷嬷真是个称职的管家,面面俱到。
“那见见吧。”潘妤好脾气的说。
兰乔嬷嬷一击掌,储秀宫外宫婢便引人入内,随着一阵环佩叮当,廊下不时传出惊诧之声。
潘妤正在饮茶相待,见状不禁抬首望去,一看便知四妃六昭仪为何惊讶。
只见八名身着异族服饰,身高八尺的高大女子款款而入,她们都戴着统一制式的头纱,细纱柔软,迎风飘扬时的逸动也没有为她们增添分毫婀娜婉约。
气质太硬啦!
“她们是……女子?”潘妤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兰乔嬷嬷也有点惊讶,不过作为见过大世面的超级管家,她自有临危不乱的本事:
“回娘娘,千真万确。据说那乌月国的人,不论男女都生得十分高大,这几位在本国已经算是娇小的了。”
潘妤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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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
沉默是最真实的内心写照。
毕竟这几位美人的体型,实在跟‘娇小’两个字搭不上边啊。
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前有黑妹侍寝,再来几个高妹,似乎也很合理。
人家千里迢迢背井离乡,总不能让她们因为身高就受到歧视吧,潘妤努力调整好心情,单方面表示了亲切的问候(语言不通,对方不讲话),并赏赐了些小玩意儿,就让她们回去歇息了。
送走乌月国美人后不久,手脚酸软的王美人终于被轿辇抬了过来,她团扇半遮面,衣衫轻薄,妆容精致,确是个别有风情的美人。
轿辇一直从储秀宫大门抬到了潘妤等面前。
落轿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王美人才伸出细嫩手腕,让宫婢扶着她走下轿辇,风情万种的对着潘妤行礼,姿态优美,声音更是如黄莺出谷般清脆悦耳:
“见过皇后娘娘。”
王美人自入宫以来便极受恩宠,便是见了比她位分高的妃嫔也无惧,而眼前这位皇后娘娘昨日才进宫,就连当晚的洞房花烛夜都没能留住陛下,可见是个木讷没本事的,王美人难免生了轻视之心。
“王美人何故晚来?”潘妤笑吟吟的问。
团扇半遮面,腰肢似水蛇,王美人妖娆的笑出了声,这搔首弄姿的模样让四妃及六昭仪都为之不耻。
“皇后娘娘岂非明知故问,昨夜陛下去而复返,臣妾承宠至夜半,手脚酸软,实在无力前来。”
王美人有恃无恐,她入宫时间虽短,却自问牢牢抓住了陛下的心,这段时间以来,任何得罪她的人,最终都会被陛下惩治,皇后娘娘不得圣心,纵然出身高贵又如何。
潘妤依旧笑着,对身后温柔轻唤:“笙歌、破月。”
两名身着宫装,却在腰间配着短刀,飒爽干练的女子出列至潘妤面前:“娘娘有何吩咐?”
潘妤微笑不变,修长白瓷般的手指指向狐假虎威的王美人:“掌嘴二十。”
“是。”
笙歌破月是武婢,因武艺高强又护主衷心才被崔氏选来随潘妤入宫,自然唯潘妤之命是从。
“娘娘,王美人圣眷正浓,切莫冲动。”
说话的是脸上有麻子的龅牙德妃,她离潘妤最近,火速提醒。
潘妤却只是对她笑笑,并不想收回成命。
笙歌破月动作麻利,领命之后分工明确,一人至王美人身后,踢她腿窝,使她跪下,再两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人则出手如电,噼啪作响,接连二十个巴掌,打得王美人两颊红肿,血沫横飞。
在场众妃嫔皆被这狠辣干脆的巴掌给弄懵了,再看皇后娘娘面上依旧笑颜不改,众人暗自在心中捏了把冷汗,原来皇后娘娘只是看起来温婉,下手可一点不含糊,既快又准,王美人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
而被打了二十个巴掌的王美人,此刻才缓过神,捂着脸,口齿不清的尖叫:
“里们竟敢打偶!偶要告醋陛下,把里们都撒了!”
后妃们心有余悸,似乎并不怀疑王美人能做到,因为前几日刚有两个美人因得罪了同等位分的王美人,而被陛下拖出去杖毙了。
王美人或许杀不了皇后娘娘,但凭着圣宠,杀皇后娘娘身边的两个宫婢应该不难。
众妃不约而同看向皇后,只见皇后此时仍旧噙着温婉动人的笑,然后说出一句:
“王美人乌发如瀑,眉如远山黛,确实好看!那便……都剃了吧。”
5. 第 5 章
第五章
都剃了吧。
这话从潘妤口中说出,别说众妃惊讶,就连兰乔嬷嬷也颇觉意外。
自家娘娘从前跟夫人一样性子绵软,母女俩循规蹈矩,柔顺贞静,遇事多忍耐,生怕行差踏错失了家族颜面。
夫人被欺压半辈子,只小小反抗过两回,一回要了最后一个孩子在身边抚养,一回帮女儿拒了潘家安排入宫伺候的人。
而自家娘娘也差不多,从小听话、顺从,将女戒奉为圭臬。对婚事不满,唯一能想到的反抗方式就是自尽。
但今日娘娘却像变了个人……
笙歌破月收到指令,再次出手,让在场所有人又一次见识到二人的身手。
她们依旧一静一动,分工明确,腰间短刀上下翻飞片刻,王美人周身便发如雨下,脑门儿锃亮。
潘妤端着茶杯欣赏笙歌破月的手艺,不得不说,原主亲妈给找的这俩妹子武力值真不错,不仅抽巴掌动作利落,剃头更是刀感十足,两分钟不到,王美人配合着惨叫声成功变身一枚新鲜出炉的美妆蛋。
那剥离了三千烦恼丝的圆润脑壳,让众妃莫名觉得脑壳发凉。
这位皇后娘娘怎么跟她们收到的消息不一样?
在知道陛下要迎潘氏女入宫为后的事后,各家都去打探过,得知要入宫做皇后的潘氏女是潘相正妻所出第三女,此女自小随她母亲长在汝阳,甚少回京,无甚大才之名传出,但也算循规蹈矩,温婉宜人。
然而事实显然不是。
王美人是哭喊叫骂着被抬走的,潘妤做事有始有终,人是她派人抬过来的,自然也要派人抬回去,甚至体贴的连嘴都没给王美人堵上,任她沿路叫骂。
“今日不过是请诸位来见上一见,本宫不喜繁文缛节,今后每日觐见之礼免了,诸位要没别的事,就请先回吧。”
送走王美人后,潘妤如是对众妃说。
众妃连忙起身告退,她们此刻心情与来时相比,已然天翻地覆,心有戚戚,生怕多留一刻青丝不保。
唯有雀斑龅牙的德妃对潘妤欲言又止,待其他后妃都离开后,才来到潘妤身旁说:
“陛下对王美人言听计从,娘娘太冲动了。”德妃瞥了一眼正擦拭短刀的笙歌和破月,再次提醒:“要不让她们先出宫避几日吧。”
王美人奈何不了皇后,却总要出这口气的。凭她的受宠程度,对付两个宫婢不成问题。
潘妤对德妃的示好表示意外,刚才她就出言提醒过,只是潘妤未曾采纳。
今天见了那么多人,只也只有德妃一个还算热心,其他妃子估计心里估计恨不得潘妤把事闹得越大越好。
“多谢。”
潘妤道了声谢,德妃自知话已带到,便不再多言,行礼告退。
偌大的储秀宫顿时清净下来,潘妤一番兴师动众的折腾,已过申时三刻,摆驾回长秋宫的路上,潘妤见兰乔嬷嬷若有所思,不禁问:
“嬷嬷在想什么?”
“回娘娘,奴婢在想王美人,她圣眷正浓,娘娘这般对她,她定不会善罢甘休,是否要听德妃娘娘的建议,把笙歌和破月暂送出宫?”兰乔嬷嬷也觉得王美人会对两个婢女动手。
潘妤不答反问:
“嬷嬷觉得陛下是个长情的人吗?”
“……”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显然,要是长情,就不会有三千后宫了。
潘妤又问:“那嬷嬷觉得陛下喜欢王美人什么?”
“自然是年轻貌美。”
一个卖酒的娘子能进宫受宠,总不能是因为勤劳吧。
兰乔嬷嬷说完,回想起王美人离开时五官乱飞的无眉秃瓢样……突然明白了什么。
潘妤见她懂了,四目相对,难绷的笑了出来。
兰乔嬷嬷笑过后无奈摇了摇头,扶着笑得花枝乱颤的潘妤,若有所指的说:
“娘娘今日……很不一样?”
潘妤渐渐收起恶作剧般的笑,努力表演大彻大悟后的高深:
“嬷嬷,我死了三回,很多事都已经看透了。”
潘妤的忽然深沉,在兰乔嬷嬷眼中有那么点强颜欢笑的意思,心上仿佛被狠狠抓了一下:
“娘娘莫要悲观,多想想夫人。”
潘妤止步,站在美轮美奂的回廊下,目光遥遥看向远方,平静而忧伤:
“阿娘忍让了半辈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嬷嬷觉得有用吗?那些人表面上敬她捧她,实际又如何?阿娘的四个孩子已经死了两个,长兄、大姊早亡,二姊被迫填房,我三进鬼门关,最终依旧改变不了任何命运。”
潘妤的语气一转,情绪调动起来:
“所以嬷嬷,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忍了,您觉得呢?”
兰乔嬷嬷想着这些年夫人的遭遇心痛不已,她虽为奴婢,却被夫人引为知己,两人相知多年,她早就想让夫人别太软弱了,可夫人性情已定,顾忌太多,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没想到夫人做不到的事,她的女儿却决定要做,兰乔嬷嬷为之动容,眼眶微红:
“娘娘说的对……咱不忍了。”
夫人要忍,兰乔便陪她忍,女郎不想忍了,兰乔自然也会竭尽全力的帮她。
心中疑惑一扫而空,剩下的唯有怜爱。
潘妤暗自抹了把冷汗,总算应付过去。
她之所以跟兰乔嬷嬷说这些,因为她是潘妤身边最亲近的,潘妤的变化瞒不过她,既然瞒不过,那就要为今后更大的变化找一个合理的理由。
“对了嬷嬷,我想知道每年宫中的花销,后宫养这么多人,每月光是发俸禄就很多吧。”
那人山人海,肯定得花不老少钱呢!
“没多少。”然而兰乔嬷嬷的回答却出乎潘妤的预料。
疑惑难道是自己大惊小怪?在封建社会的世家门阀眼中,养后宫佳丽三千的钱只是洒洒水,不值一提吗?
“因为刚入宫的良人是没有俸禄的,即便晋升至美人,有的可能也只是单次或几次的赏赐,真正能每月拿到俸禄的后妃,得当上婕妤才有。”
兰乔嬷嬷的解释让潘妤大开眼界,所以这宫里虽说佳丽三千,但真正拿工资的只有一百多个人。
“良人和美人,要么是陛下从宫外带回的,要么是各地商贾官员们敬献的,还有就是各国送来的贡女,好比今日娘娘见的那几名乌月国女子。”
“她们入宫后,都会统一被安排到封闭的宫殿居住,一般几十上百人同住一间,每日有专人教授宫规,日日等待被陛下临幸。”
竟是这样的!
潘妤大为震惊,问:
“那要有后悔了的,或者不愿意学规矩的人呢?”
兰乔嬷嬷:“按宫规处置。”
潘妤:“比如?”
兰乔嬷嬷:“禁闭、掌掴、罚金、鞭笞、杖毙等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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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潘妤越听越气愤,这特么不就是诈骗!
以为进了大厂能赚大钱,谁知大厂连工资都不发,还限制人身自由,动辄被打,甚至可能丧命……
宫廷缅北啊!
这比让人贷款上班还过分,楚子玢不干人事!
明知那些女子进宫后是什么待遇,他竟依旧乐此不疲的网罗新人,下面的人为讨好巴结,更会投其所好。
让这么一个乌糟烂人当皇帝,这国家可不像长久之相!
她不会成为亡国皇后吧……那可太惨了!
潘妤心情复杂,脑中开始认真思考未来,心有余悸的回了长秋宫。
**
而此时,长乐宫也听闻潘妤在储秀宫的举措。
太后虞氏从佛堂走出,年近五十,雍容华贵,手上提着一百零八子的白玉珠,随时随地轻捻珠子,俨然成为她的习惯。
“从前听闻潘氏女柔顺,竟是谬误。”
虞氏本就不愿迎潘氏女为后,奈何兄长执意如此,她只能妥协,暗中派人前往汝阳打听过一二,都说此潘氏女性情绵软,柔顺恭敬。
“若真柔顺,又岂会做出以死拒婚之事?只怕她是见婚事拒不掉,干脆揭了面皮胡闹也有可能。”
刘尚宫是长乐宫的掌事女官,贴身伺候太后虞氏几十年,在宫中地位超然。
虞氏冷哼:
“宫里可不是她能胡闹的地方,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今日本该帝后同来觐见,潘氏女独自前来长乐宫不说,还有心怠慢,虞氏不过想对她小惩大诫,晾一晾她,不料那潘氏女不知分寸,竟直接走了,全然不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正思量该如何整治那潘氏女时,外殿宫婢进来回禀:
“回禀太后,和安公主求见。”
虞氏面容一缓:“快让她进来。”
与傀儡皇帝楚子玢不同,和安公主楚子玉是太后虞氏唯一的亲生女儿,虞氏恨不得将天下最美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过度的疼爱,将和安的性格养得张扬霸道,自成亲以来,光是驸马就换了四个,各色面首也不曾停,御史台时常弹劾,但全都被太后一力压下。
和安是她的女儿,便是凌驾于众生礼法之上又如何。
恣意飞扬的和安公主拿着马鞭进殿,她二十多岁,丰满健硕,喜好浓妆,艳服加身,举手投足尽是高傲,唯有见了太后与摄政王舅舅时才会略有收敛。
今日她进宫除了看望母后之外,还另有其他事:
“母后,和安听说乌月国有月奴进贡,她们桀骜不驯却能懂马语,我想向母后讨两个回去玩耍,望母后恩准。”
太后不曾听说过,问一旁刘尚宫:
“可有此事?”
刘尚宫回忆一番后说:
“倒是有几个乌月国的女子,是国师霁尘出使乌月国带回来的,可她们不是什么月奴,是国师带回来给陛下做良人的。”
不等太后发话,和安便截过话头:
“给陛下做良人和给我做奴婢有什么区别?母后,和安真的很想要几个月奴玩玩,您就答应和安吧。”
太后虞氏此生唯一的弱点就是女儿,哪里拗得过,便点头同意了。
一旁的刘尚宫却是暗道作孽,和安公主喜欢训奴,手段颇为残忍,日日鞭抽马踏的,最终没几个奴隶能从她手底下活着回来,只希望那些乌月国的月奴能多撑些时日吧。
6. 第 6 章
第六章
勤政殿内。
楚子玢身穿龙袍,手脚无措的站在龙案下方,原本应该是他坐的龙椅上却坐着一个阔面髭须的中年男子,摄政平清王虞千秋。
当初叛贼杀入京城,先帝弃皇城而逃,当时身为禁军统领的虞千秋带兵坚守,力挽狂澜,最终将叛贼杀光,守住皇宫。
后来先帝在宫外被叛贼杀害驾崩,虞氏拥立七皇子楚子玢为新帝,尊先帝皇后虞氏为太后,虞千秋被封异姓平清王,掌摄政大权。
虞千秋将户部呈上的批建行宫的折子合上,抛在一旁,打开下一封奏折的空隙,对龙案下方的楚子玢问:
“陛下又要建行宫啊?”
楚子玢背脊一紧,面上堆笑:“就是……宫里待烦了,若舅父觉得不妥,那就当朕……呃,当我没说。”
原想对虞千秋自称‘朕’,却在对上虞千秋那双厉眼时怂了。
“陛下最好只是待烦了,莫要生出别的心思才好。”虞千秋沉声警告。
楚子玢冷汗直流:
“舅父说笑,您知道的,我就是贪图享乐,哪敢有什么别的心思。”
虞千秋一边批阅奏折,一边拿目光冷冷的打量他,楚子玢如芒在背,衣领浸湿也不敢动弹半分。
大概是楚子玢懦弱的表现让虞千秋很满意,这时身着软甲的禁军统领虞成安走入勤政殿,对楚子玢敷衍的拱了拱手,然后上前单膝跪地给虞千秋请安:
“参见王爷,末将有事禀报。”
虞千秋瞥向楚子玢,后者便识趣的避去外殿。
其实勤政殿已经没他什么事,但虞千秋爱做表面文章,每每批阅奏章时都要楚子玢等候在侧,就好像他这么做了,外界就不会说他擅权谋政似的。
楚子玢离开内殿后,虞成安移步上前,走到龙案旁,从衣袖中取出几封战报密信:
“魏家已暗中接管十七城,若再不遏制,只怕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打到京城来。二叔,不能再拖了。”
虞成安是虞千秋的亲侄子,自虞氏发迹后,虞千秋被封了异性王,禁军统领一职就落到了虞成安的头上。
虞千秋将几封战报看完,神色凝重:
“确实不能再拖,可魏铎如今下落不明,若贸然动手,怕有变故。”
“二叔,魏铎确定已经身中奇毒,但凡还有救,魏家是绝不会让他‘下落不明’的。”
虞成安觉得二叔太谨慎了。
那魏家确实兵强马壮,魏铎暗中布局谋划,兵不血刃接管了十七城,不是他有多厉害,只因当初这大楚的天下就是他魏家先祖打下来的,那些守城的将领大多跟魏家先祖有旧,里应外合之下,魏铎当然势如破竹。
可现在魏铎身中剧毒九死一生,所谓‘失踪’,在虞成安看来不过是魏家为了掩盖魏铎病入膏肓的借口。
“不仅仅是魏铎,潘家一脚踩几船,熊家在淮南虎视眈眈,他们认的是姓楚的江山,若我们先打破平衡,他们便师出有名,届时我虞氏危矣。”
虞千秋如今骑虎难下,若早知魏铎狼子野心,竟敢不顾他先祖遗训问鼎天下,当初在计杀魏良俞时就该斩草除根。
“二叔已经给了潘家一个皇后之位,难道他们还不满足?”虞成安说。
虞千秋嘲讽一笑:“皇后之位?你以为潘家有多稀罕?不过是试探罢了。”
为了拉拢潘家,虞千秋曾向潘远山提议让他的女儿嫁入虞氏,缔结两姓之好,可潘远山拒绝了,反手便要了皇后之位,哪怕他明知道楚子玢是个傀儡皇帝,但他不在乎。
他这么做就是为了下注,以天下为赌桌,不管最后谁赢谁输,他潘家都左右逢源永立不败之地。
“既如此,二叔为何要答应?”虞成安不解。
虞千秋叹息:“缓兵之计罢了。潘家早有动摇之心,若不稳住,怕他会即刻转投魏氏。”
“可若是潘氏女入宫诞下楚姓皇子,潘家不就更有理由倒戈了?”虞成安说。
“所以,我不会让潘氏女诞下楚姓皇子。”
虞千秋早就对楚子玢下了死令,潘氏女入宫就是走个过场,不磕不碰的捧着即可,至于其他就别想了,潘氏女的一根手指,他都不会让楚子玢碰到。
“为今之计,还是再扩大搜寻范围,让所有内线出动,务必确定魏铎的生与死。他是魏氏家主,武安军的灵魂,只有他死了,我们才有一搏之机。”
虞千秋最终还是决定稳扎稳打,毕竟虞氏虽然摄政,但根基尚浅,手里能用的兵力,充其量也就只有禁军两三万,真对上那些兵强马壮富可敌国的老牌世家,根本没有胜算。
这也是虞氏宁愿捧着楚子玢这种货色为帝,也不直接改换江山的根本原因。
虞成安领命,但心中却犯了难,因为他已经天罗地网的搜寻魏铎这个人很长时间了,仍旧一无所获,魏铎此人就好像从这天地间消失了一般。
**
潘妤在储秀宫召见六宫、剃光王美人的壮举之后,就一直在长秋宫等待太后或者皇帝陛下的斥责与惩罚,然而并没有等来。
这让潘妤意识到,‘潘氏’在大楚朝的地位比她想象中还要略高一些。
清晨,潘妤起床先打了一套八段锦,坐在床沿稍事休息才让婢女进寝殿来,洗漱过后,是最头疼的梳妆环节,不为别的,她真不会啊!
现代时潘妤的头发就没长过肩膀,完全没有打理这一头乌黑亮泽及腰长发的生活经验。
潘妤百无聊赖的坐在梳妆台前,等着每日繁琐梳妆,目光很快锁定妆奁盒里的一对金钗:“琳琳,把那个取来我瞧瞧。”
相处几日,潘妤跟崔家小姐妹已经很熟悉,觉得叫大名太生分,就琳琳、琅琅的叫着。
崔琳根据潘妤的指示取来金钗,圆圆胖胖沉甸甸的,潘妤拿在手中把玩。
“娘娘今日可是要戴此钗?”
潘妤正犹豫着,兰乔嬷嬷从外殿走入,行过礼后,来到潘妤身后接替崔琳的工作,崔家小姐妹见两人有话说,便知趣的去一旁准备衣饰了。
“娘娘,王美人被打入冷宫了。”兰乔嬷嬷向镜中潘妤说。
此时她才真正佩服娘娘当日的魄力,早早看清王美人受宠的本质。
潘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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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镜中抬了抬头,并不意外。
“王美人被抬回去后,就让人去请陛下,但陛下那日与摄政王在勤政殿批了整日的折子,直到夜里才去,一进房就被王美人的样貌吓了一跳,别说听王美人告状了,陛下连杯茶都没喝就跑了。”
“第二日王美人裹着纱巾画了眉,去御花园堵陛下,却撞见陛下跟李美人在凉亭饮酒作乐,王美人气不打一处来,冲进凉亭把李美人的脸给挠破了,陛下龙颜大怒,直接将她打入冷宫,这下王美人也该尝尝那些因得罪她而获罪之人的感受了。”
潘妤摇头叹息,恃宠而骄的恋爱脑遇上了绝世大渣男,翻车是早晚的事,可惜大渣男都没有受到惩罚。
梳妆换衣后,潘妤用过些早膳,便拿了本书到花园里晒太阳荡秋千了。
反正穿越的事实已不能改变,那就只能放平心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努力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潘妤坐在秋千上,翻开了所谓今年最热话本《东厢夜话》,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拥抱这个时代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了。
然而翻开第一页,潘妤求知若渴的心情就荡到谷底。
这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用跨越山海时间的文字力量给了她一电炮,直击灵魂。
这古代的话本子,怎么连标点符号都没有哇!
她好歹也算是正经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传出去连话本都看不懂岂不是很丢人?
潘妤秉着不服输的坚韧意志,认真阅读、努力理解……
崔家小姐妹和一干宫婢站在廊下,看着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自家娘娘,以及娘娘脸上那莫名凝重的认真神色,不禁纷纷猜测:
“故事一定很精彩,把娘娘都看入神了。”
“嗯。可娘娘为什么不翻页呢?”
“你懂什么,一定是辞藻极佳,娘娘正反复品鉴呢。”
耳力极好的潘妤:“……”
这时,守门宫婢快步走来,在崔琳耳旁轻言了几句话,崔琳点了点头,来到花园秋千旁轻声说道:
“娘娘,打扰您了。储秀宫有个宫女奉命前来求救,说是和安公主正命人用铁链去锁乌月国的贡女,要把她们全都带回公主府当月奴。”
‘啪’的一声,潘妤果断把书合上,将之抛给崔琳,头也不回的向宫外走去:
“这还得了!叫上笙歌破月,随本宫前去。”
不管什么事,只要能让潘妤从那些断句不明的文字中解脱就好。
天知道她这几十分钟是怎么熬的,反反复复连一页都没看下来,男女主人公分别叫什么名字都没完全搞懂。
潘妤码好了人,带着安全感满满的笙歌破月一同前往储秀宫,路上潘妤问那来求救的小宫婢:
“你奉谁的命来的?”
小宫婢未多言,却从袖中取出一物,笙歌接过,检查无误后才递给潘妤,是一枚闲章,刻着‘免俗居士’四个字。
潘妤顿时想起那只把原主送走的针灸盒,那盒子底部好像也刻着这四个字。
是国师霁尘?
他怎会让人传话给潘妤去救乌月国的贡女?
7. 第 7 章
第七章
储秀宫内。
和安公主远远的坐在凤辇之上,神情倨傲的品味着园内一场凶残的困兽之斗。
区区几个低贱的月奴竟然敢反抗她的传召,那就必须做好受罚的准备。
一只硕大的笼子将半座花园笼罩,乌月国的几名贡女皆被困在其中。
和安公主又命人同时放入了十几只恶狗,看着那些高大的女子被恶狗追咬,她们的手臂和大腿很快便被撕咬得血肉模糊。
在场的宫婢太监全都吓得低下了头,暗自庆幸此刻关在笼子里的不是自己。
而和安公主却仿佛很享受这种血腥的画面,她高坐轿辇之上,一边欣赏杀戮,一边漫不经心的扫过刚染的豆蔻指甲,将残忍、傲慢和冷血展现得淋漓尽致。
潘妤带人来到储秀宫外,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嘈杂的犬吠和惨叫声。
为了整这么一出,和安公主两天前就派人在储秀宫中做大铁笼子,又从御兽园中亲自挑了十几头身形巨大的黑犬,禁止喂食两日,只等它们饿得发狂,今日牵来咬人,为此她还事先把周边巡逻的禁军给支走了。
不过潘妤又把巡逻的禁军给叫回来了。
此时那些被叫回来,穿着甲胄的禁军脸上神色都不太好看,他们的职责是护卫宫廷,和安公主为了方便行事特意将他们支走,若公主因此惹出祸端,他们事后只需如实禀告即可推卸责任。
然而现在却不一样,他们被皇后娘娘亲自给叫了回来。
“诸位听到了?有人在宫中放狗咬人,你们该当如何?”
潘妤听着惨叫声,光是想象里面的惨状就汗毛直竖。
禁军巡逻队众人面面相觑,哪里还敢怠慢,提着腰间佩刀就冲进了储秀宫。
不管此事最后公主和皇后谁输谁赢,他们身为巡逻禁军只有做好本职工作才不会被牵连。
因为有些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混过去,却不能当面袖手旁观。
否则这些贵人斗到最后,只需用一个渎职的罪名,就能让他们这些小喽啰倒霉顶罪。
等禁军全都冲进去后,潘妤才跟在最后进入。
她来储秀宫的路上问清事情经过,只凭她从长秋宫带出来的几个人恐怕救不了所有乌月国贡女,所以特地去寻了避开此间巡逻的禁军队伍过来。
出嫁前,潘妤就听说过和安公主,知道她是比皇帝还要不能惹的人,毕竟皇帝只是虞氏手中的傀儡,但和安公主却是太后放在心尖上唯一的孩子。
敢在宫中肆无忌惮用恶犬虐杀别国贡女,和安公主的威名果真名不虚传。
“笙歌破月,你们敢杀狗吗?”
虽说拉来那么多禁军开路,但潘妤心底还是有点虚,忍不住向身后二人问道。
“娘娘放心,夫人让我们进宫,就是为娘娘杀人杀狗的。”
笙歌破月的回答干脆利落,潘妤安心不少:“好,那待会儿按计划行事。”
此时储秀宫中传出轿喝:
“大胆!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仍旧坐在轿辇上的和安公主看到突然冲进来的禁军勃然大怒。
只见禁军队伍闯入后不语,直接分列两排,由队伍中间,走来一位身着皇后衣袍,清逸绝伦的女子。
她华钗美髻,略施粉黛,身量比之一般女子要高挑,立如青竹,行走时衣袂翩然,一段脱骨而出的清冷之气迎面而来。
纵然和安公主没见过潘妤,此刻也知晓来人身份了。
刚入宫为后的潘氏女,竟比她想象中美貌得多。
可即便知晓来人身份,和安公主也不打算从她的轿辇上下来,毕竟她就算见了楚子玢也不会下地行礼的,更何况是楚子玢的女人。
“我道是谁,原来是皇后娘娘。”和安公主满不在乎的说:“怎么,皇后也喜欢看狗咬人吗?要不要本宫让人给你搬张凳子来?”
潘妤懒得跟她废话,对破月递去一眼,破月领命,拔刀过人,几个闪身便来到铁笼子门前,手起刀落,把铁笼子门上的锁链砍断,踢开守在门边两个御兽园的饲官,在所有人的震惊目光中,将铁笼子的门大开。
笼门一开,几个在笼子里逃命的乌月国贡女就立即跑了出来,而跟她们身后一起跑出来的,自然还有一头头龇牙咧嘴口染人血的恶犬。
这下,刚才还在笼子外面看戏的人都慌了。
尤其是禁军们:“皇后娘娘,您怎可……”
他们以为被叫回来只是管理管理宫中秩序,皇后也没说她要直接把狗放出来啊。
和安公主在宫中虐杀别国贡女,最多算是小祸,凭公主的受宠程度,事后最多受两句斥责,可若放出恶犬横行宫中伤了别的权贵,可就是泼天的大祸了。
“可什么可?还不赶紧去救人抓狗!”
笼子打开的一刻,潘妤就识相的躲到笙歌身后,对这些毫无作为的禁军发号施令。
骑虎难下的众禁军:……
但情况已经不容许他们耽搁,因为几头恶犬,储秀宫中已经乱成一锅粥,宫婢太监们四处逃窜,尖叫声不断。
“潘妤,你好大的胆!啊啊啊啊————”
和安公主见恶犬从笼中扑出也慌了,随即看见有一头恶犬竟跟着一个受伤的贡女向她的方向冲过来,吓得和安公主花容失色,连忙急拍轿辇一侧,想让抬轿辇的太监赶紧掉头跑。
潘妤躲在笙歌身后,偷偷伸脚绊了一下右前方那抬着轿辇慌乱转弯太监的脚,轿辇立刻向一边倾斜,潘妤惊呼:
“呀,公主小心!”
说完,她就作势要去扶在轿辇上摇摇欲坠的和安公主,谁知却‘不小心’抓住了和安公主高耸的发髻,潘妤用尽全身力气,把和安公主整个人从轿辇上拖拽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潘妤见机不可失,借着躲狗的慌乱脚步,在和安公主娇软的手背手腕上踩了好几脚,直到和安公主的贴身宫婢过来,才借着躲狗的动作,带笙歌退至一旁,还顺手拉过一个胳膊受伤,鲜血直流的贡女一同躲藏。
笼子里的狗出来了七八头,还有几头在笼子里继续咬人,破月奉命守着笼子门,娘娘吩咐在笼中贡女尽数逃脱之前,不允许任何人来关笼子门。
破月一边守门,一边用小石子击打那些咬人的恶犬,让它们放弃撕咬受伤的贡女,转而出来咬她,而只要恶犬出了笼子,就会发现没了阻拦,它们有更多咬人的选择,也就不会盯着跃上笼子顶躲避的破月了。
潘妤拉着受伤的贡女躲避到角落,笙歌拔出短刀,警觉的护在她们身前。
“笙歌,破月那边怎么样?我躲好了,要不你先去帮她吧。”潘妤从隐蔽花丛后探出半颗脑袋,看着乱作一团的储秀宫,略感担忧的说。
“娘娘藏好,恶犬都已出笼,破月没事。”笙歌说。
潘妤这才放心,重新钻回花丛后,这才有功夫看了一眼她顺手就走的贡女。
上回在储秀宫,这些贡女都戴着面纱,潘妤没看到她们的脸,现在当然也认不出,只知道,她救的这名贡女身材高大,但长相嘛……可谓平平无奇,唯有一双眼眸深邃透亮。
“你受伤了,好多血啊。”
贡女的手臂被咬了一口,此时鲜血直流,半条衣袖都被血染红了。
那贡女面无表情看着潘妤,以为她要说出什么安慰的话,谁知下一秒,潘妤忽然伸手在她伤口上抹了一把血,反手擦在自己肩膀上。
潘妤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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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次相同动作,直到她的肩头衣服被贡女的血彻底染红,看起来就好像她也被狗咬了一口似的。
做完这些,潘妤才抬头对上鲜血主人那无语疑惑的目光,清冷的面容上扬起一抹无耻的笑:
“嘿,借用一点,别浪费了。”
说完,也不等对方给出反应,潘妤又抹了她一把血,这回擦在脸上和笙歌的脸上。
完事后,潘妤再次从花丛后探出半颗脑袋,发现此时储秀宫里的乱局平复许多,主要是因为恶犬要么被击杀,要么已经逃出储秀宫,禁军们都去追出去了,储秀宫里就剩一些胆小躲藏或受伤的人。
潘妤见状,回身将受伤的贡女扶起,又让笙歌扶着她的另一条胳膊,三人如残兵败将般从花丛中走出。
“破月呢?”
笼子内外已经没有了破月的身影,潘妤忍不住问。
笙歌回道:“应该是按娘娘吩咐,执行第二阶段任务去了。”
潘妤点了点头,全然没有发现她搀扶着的受伤贡女,在听到笙歌说还有‘第二任务’时讶然的瞥了她一眼。
三人互相扶持走了一段,正巧遇上同样被两个宫婢搀扶着从凉亭后走出的和安公主一行,和安公主发髻歪斜,衣衫不整,看起来十分狼狈,倒是没有受伤。
看见潘妤,和安公主立刻想起刚才她被拖拽下轿辇,被踩手背手腕的痛楚,一把挣脱两边宫婢的搀扶,怒道:“给我抓住她!”
和安公主身边的几名宫婢立刻领命向潘妤袭来,笙歌迅疾出手阻拦。
和安公主见自己的人近不了潘妤的身,摸到腰间长鞭,径直冲潘妤面门挥过来。
和安公主善骑术,加之经常抽打仆婢,鞭子使得很是利索,若被她一鞭子抽到面皮上,后果不堪设想。
笙歌虽然很快解决了几名抓人的宫婢,却来不及回去救潘妤,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受伤贡女将潘妤向一旁带去,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精准无比的握住和安公主的鞭子,却还是被鞭尾在她手背上扫了一下。
潘妤惊魂失措,没想到乌月国的贡女会救自己,见她手背上多了道鞭痕,既感激又恼恨。
感激救她的贡女,恼恨草菅人命的和安。
储秀宫外传来甲胄奔跑时的脚步声,应该是宫中他处巡逻的禁军问询赶来。
潘妤眼波一转,忽而扭头对和安公主低声骂道:
“你个有爹生没娘教的贱货,骨头三两重的臭女表子,知道我是谁吗?你敢拿鞭子抽我,信不信我让我爹把你抽筋剥皮,血肉砸碎了喂狗?”
潘妤突如其来的市井谩骂让在场所有听到的人都愣住了,就连笙歌都忍不住看向自家娘娘,只见娘娘宛如储秀宫战神般,对和安公主昂首挑衅。
受伤贡女虽仍旧面无表情,但一双湛亮的眼眸中也写满了震惊和不解。
和安公主哪里被人当面这么骂过,那些难听至极的污言秽语把她气得脸皮都抽抽起来,举起鞭子对潘妤破口大骂:
“你以为你们潘氏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我们楚家的一条狗罢了,我若是想,别说是你,就连你爹本公主也能说杀就杀,我还要让母后诛你九族,让你潘氏一门永堕地狱,不得超生!”
和安公主骂完,恼羞成怒的继续向潘妤挥鞭子,而早有准备的潘妤早就脚底抹油,一手按着想出手的笙歌,一手拉着受伤的贡女,三人向着储秀宫外跑去,边跑边喊来人救命。
虞成安今日正当值,听说和安公主在储秀宫出了乱子,即刻带兵营救,刚进门就听见和安公主那些嚣张至极的发言,紧接着就看见满身满脸都是血的皇后娘娘仓皇逃出求救,而她身后追来的,正是暴虐成性的和安公主,口中说着那些‘让潘氏满门去死’的狂悖之言……
8. 第 8 章
第八章
长乐宫。
太后虞氏晨起礼佛有些疲累,用过早膳后,本打算去歇一歇,谁知右眼皮跳个不停,莫名的心神不宁。
这还怎么休息,干脆去园中侍弄侍弄花草,说不定出些薄汗就好了。
虞氏在花园里忙活了半个时辰,果然感觉好了一些,把铲子递给宫婢,正要起身时忽然听见几声犬吠。
虞氏心神一震,她年轻时曾将贵妃养的一条狗亲手掐死,那之后便时常做梦听见犬吠,再后来就连小犬都见不得,时隔多年再听犬吠,虞氏惊吓的跌坐在花圃里,很快臀部发凉,虞氏这才想起这片泥地她刚浇了水……
宫婢们手忙脚乱的上前搀扶虞氏,犬吠仍在继续,虞氏心魂未定,怒声斥问:
“哪儿来的狗叫?去,立即派人去打死!”
虞氏语毕,宫婢们还未领命,就见长乐宫门口闪过一道癫狂的黑影,狂吠着疾速冲进长乐宫,没头苍蝇似的乱跑,像身后有什么更加凶恶的东西在追它似的。
一时间,长乐宫也是尖叫声不断,虞氏高喊护驾,可那些宫婢太监不是护卫,也害怕被恶犬咬到,只能竭力拖着虞氏往宫殿里跑,黑犬却追了上来,虞氏惊叫着整个人向后倒去。
还是刘尚宫提着扫帚赶来,在恶犬扑向虞氏的前一刻,给了它一扫帚,恶犬受打后呜呜乱吠着跑向别处。
禁军这时才赶了过来,十几人合力围堵恶犬,终将那恶犬击毙于刀下,狗血溅了一地。
“属下等救驾来迟,请太后恕罪。”今日在长乐宫附近当值的禁军队心知不妙,抢先请罪。
虞氏被这一场遭遇吓得面若金纸,六神无主,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怒不可遏的质问:
“哪里来的狗?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给哀家去查,究竟是谁放出的狗,哀家要诛他满门!”
禁军队跪了一地,闻言大惊失色,为首那人连忙解释:
“太后息怒。属下等在巡逻时便听见犬吠,循声追狗的同时也立即派人去查问了,得知那恶犬出自御兽园,是今早和安公主派人前去牵出来的。”
虞氏顿时一愣:“和安?怎么可能?好端端她去牵什么狗?”
跪地请罪的禁军们立刻将他们先前探听到的消息一一回禀:
“和安公主在储秀宫做了个大铁笼,把乌月国的七八位贡女关进笼子,又从御兽园牵了十几头恶犬,谁知此事被皇后娘娘知晓,皇后娘娘为了救人,把笼子门打开了,恶犬就全都跑了出来。”
虞氏听了前因后果,先质疑再震怒:
“所以,是皇后放的狗?”
禁军们面面相觑,太后怎么只听后半段,不提前半段?明明是和安公主把狗从御兽园牵出来的,皇后娘娘只是为了救人而已。
但他们也知道,此时此景并不适合跟盛怒中的太后讲道理,硬着头皮回了个‘是’。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虞氏气得直哆嗦,完全忽略了她女儿从御兽园放狗出来咬人那回事,直接把罪名扣在了救人的潘妤身上。
“来人,去把皇后押到长乐宫来,再去前朝将平清王与陛下请来,哀家今日要好好问一问皇后的罪!”
虞氏本就对潘妤心存不满,早就该教训她的,奈何兄长为了稳固潘氏的助力,要她尽力忍让,可今日潘妤胆敢在宫中纵狗行凶,若不加以惩戒,明日岂非要爬到她这个太后头上撒泼了吗?
养尊处优多年,已经让虞氏忘记了自己这个太后当年是怎么来的,她看不见摇摇欲坠的大楚,看不见虞氏如今的困境,两耳不闻朝中事,理所当然的高坐权利之巅。
**
潘妤听到禁军脚步声后,故意用污言秽语骂了和安公主,为的就是让她恼羞成怒对自己动手。
和安公主不负她望,不仅对她动手,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对潘氏不利之言。
有了禁军的阻拦,和安公主伤不到潘妤,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气鼓鼓的去长乐宫告状了。
这结果超乎潘妤想象,她很满意,如今就等‘那边’发难了。
和安公主走后,潘妤便指挥禁军将受伤之人从储秀宫抬出。
那些被和安公主关在铁笼里的乌月国贡女基本都受了重伤,也亏得她们身量比一般女子高,力气也大些,这才侥幸保下性命。
潘妤派人去太医署唤人来医治,心中对这些乌月国贡女的处境有些忧虑,和安公主今日吃了亏,今后定然还要来找她们麻烦的,下回也不知潘妤能不能及时赶到相救。
她环顾一圈,目光落在她之前顺手搭救的高大贡女身上,她正坐在储秀宫外的台阶上,从自己裙摆上撕了一片布料,正给自己包扎手臂伤口呢。
潘妤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她伤口不算深,却还在流血,知道她们这些乌月国贡女不会大楚官话,干脆一边说一边向她比划起来:
“那个,你伤口没事吧?一会儿,你们回去,收拾一下,全都住到我的长秋宫去吧。长秋宫。我的。”
那贡女不知是不是没懂潘妤的意思,古井般深邃无波的目光始终盯着潘妤,有那么一瞬间,潘妤觉得眼前这人平平无奇的脸配不上她这双眼睛。
正想重复一遍时,笙歌来报:
“娘娘,破月回来了。”
潘妤回头,果然看见破月小跑着过来,潘妤迎上前,两人没说话,只用眼神交流了一番,潘妤便知道交代破月办的事成了。
在来救人的路上,潘妤就想好了要给草菅人命的和安公主一个教训,但和安公主有太后护着,即便她在宫中胡乱杀人,最终也很有可能不了了之。
所以,想要治和安公主的罪,就要把事情闹得更大,大到就连太后也兜不住才行。
“干得漂亮。”潘妤夸完了破月后又说:“待会儿让笙歌陪我,你负责将这些受伤的贡女们带去长秋宫,暂时把她们安排在偏殿住下,我没回去之前若有人传你,只管先躲起来,别让人找到。”
笼子是破月打开的,防止有心人在事情没解决之前找替罪羊,潘妤事先交代一声。
“是。”
破月领命之后,便去跟不同语言的乌月国贡女们交涉。
潘妤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果然等来了另一队宫廷禁军:
“皇后娘娘,属下等奉太后旨意,请娘娘去长乐宫回话。”
“……”来了。
潘妤转身的同时,瞬间就换了一副面孔,摇摇欲坠般让笙歌扶着,她用坚强中带着柔弱的声音说:
“本宫受伤了,但太后传召,不敢不去,叫人抬一副轿辇来吧。”
负责传话的禁军互望两眼,往常后宫中有人受太后传召,几乎都是半押着去的,可这是皇后娘娘,她明显右肩受了伤,血都溢出衣袍了,脸色那么苍白,若在去长乐宫途中出事,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跟着掉脑袋吧。
算了,反正太后也没说让他们怎么把皇后带去长乐宫,准备一副轿辇而已,不算什么难事。
“是,请娘娘稍等片刻。”
禁军们立刻去内务府抬轿子,来回速度再快,也得耽搁小半个时辰,等待期间,潘妤整个人都靠在笙歌身上,弱不经风的模样叫人看了于心不忍。
她这样,仿佛跟刚才下令救人、痛骂和安公主的不是一个人。
此时破月已经把受伤的贡女们都聚集在一起,向潘妤行礼后,便带着她们去往长秋宫,正好跟内务府火速抬来的轿辇擦身而过,走在贡女们最后的那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潘妤虚弱的爬上轿辇……
**
潘妤利用轿辇拖延了一些时间,本来是想多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做一个后续闹事的计划。
没想到轿辇被抬入长乐宫时,除了太后、皇帝、和安公主之外,她还看到了三个意料之外的人。
摄政王虞千秋,潘远山潘相国,还有一个就是今早派人去给她传话,让她去储秀宫救人的国师霁尘。
太后为了给她定罪也太下血本了,居然请来这么些大佛坐镇。
潘妤借着咳嗽眼波流转,将腹中做了一路的计划全盘推翻,果断决定改用另一种方式,毕竟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浪费了。
太后高坐凤椅,已然梳洗一新的和安公主立于其后,皇帝楚子玢坐在一旁,国师霁尘立于其后,虞千秋与潘远山则对面坐于左右下首。
潘妤推辞了笙歌的搀扶,强打起精神,端庄步入殿中。
她身着带血衣袍,头颅却不见低垂,行走有度,神情端肃,但其脆弱苍白的脸色与微微颤抖的身形却骗不了人,明显是受伤强撑的状态,但就是这样的反差,却意外彰显出潘妤身为名门闺秀的不屈风骨。
“儿臣见过太后;臣妾见过陛下;见过王爷;见过……父亲。”
潘妤不卑不亢一一作礼,逆境中完美无瑕的仪态,让她看起来仿若一朵在寒冬中傲雪凌霜、品格高洁的白梅。
潘远山暗自点了点头,不管今日事究竟如何,至少他的女儿在人前未曾失了潘氏的气节。
“皇后娘娘客气了,请坐吧。”
说话的是虞千秋,刚才太后命人前往勤政殿,说潘氏女在宫中纵狗行凶,犯下了绝不容恕的罪行,要他即刻前往长乐宫主持公道。
不巧的是,今日勤政殿议事的还有潘远山,他听太后几乎要把潘氏女说成个祸国殃民的妖孽,势必要跟来一看究竟的。
虞千秋连推辞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一边安慰潘远山,一边暗骂太后不懂事。
真是太没有分寸了,后宫的事情,居然要他这个异姓王入宫来处置,是生怕史官不写他只手遮天祸乱朝纲吗?还把人家亲爹给招来了,这要是最终不能妥善处置,只怕最后要得罪潘氏了。
潘妤对虞千秋颔首致谢后,默默坐在了潘远山的下首。
潘远山见她右肩透着血色,问:“受伤了?”
潘妤瑟瑟一颤,只低头轻语:“谢父亲关心,一点小伤,无碍的。”
潘远山见她弱质芊芊,神色凄凄,也不忍责怪。
他这个女儿自小养在汝阳老宅,性子温顺至极,无大才,但也算知书达理,如今又为了家族入了这虎狼窝,真是难为她了。
“潘相先别急着心疼女儿,哀家今日倒要请教请教潘相,究竟是如何教养的女儿,竟纵得她目无尊长,倨傲不恭,横行无忌。”
太后今日下定了决心要定潘氏女的罪,才能消她被恶犬惊扰之怒。
潘远山鼻眼观心,仿若入定,丝毫不给太后面子。
倒是虞千秋从旁打起了圆场:“太后言重了,潘氏门风清正,如何会教出不善之女。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本王猜想其中必是误会一场。”
虞千秋的态度让太后十分恼火,暗自埋怨兄长竟在外人面前长他人志气,回头对和安公主使了个眼色,和安公主便立刻会意上前叙述今日之事。
当然,她在储秀宫草菅人命这些只是一笔带过,着重渲染潘妤开笼放狗的举措,还有造成的恶劣影响。
潘远山不动声色的问:
“娘娘,可有此事?”一副只要潘妤摇头,他就为她做主的语调。
潘妤却迟疑着点了点头,潘远山眉峰微蹙,紧接着潘妤诉说缘由:
“和安公主将乌月国敬献来的贡女与十几头恶犬一同关在笼中,我不忍见她们死于眼前,便命人开笼救人。”
“哼,那些低贱之人,本公主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倒是皇后娘娘你,开笼放狗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你知道吗?不仅如此,你还害得母后为恶犬惊扰,此乃大不敬,你可有话说?”
和安公主已经压抑了很久的怒火,此刻终于能宣泄出来。
也怪潘氏女命中该绝,竟让一头恶犬惊扰到了母后,若非如此,她想说服母后治潘氏女的罪,只怕还要多费很多口舌才行。
如此倒是省了她的功夫。和安公主得意暗想。
潘妤没有反驳,而是选择起身对潘远山行了个礼,宁折不弯道:
“圣人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又云: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注:这两句出自礼记和墨子)
“女儿自幼受潘氏祖训教导,读的是圣贤书,做不出因门第之差而见死不救之事。”
潘妤的嗓音清冽,脖颈线条自耳后迤逦而下,如仙鹤般优雅挺拔,让人忽略她身沾污血,形容憔悴,这样一个高洁之人诉说圣人之言时仿佛自带圣洁之光,她将育人醒世的道理供上高台,叫人无可辩驳。
然语毕,她似乎又有些茫然,惴惴不安的问潘远山:
“父亲,难道女儿做错了吗?”
潘远山自不能说她错了,潘氏几百年的书香门第,靠的就是这些圣人道理约束世人。
谁知他还没回答,和安公主就迫不及待的发出反驳之言:
“狡辩!你怎么不说你想救人,却把狗放出笼子,害了更多其他人呢,本公主和母后都是受害者。”
潘妤柔弱一叹:
“那公主你受伤了吗?”
此时的和安公主早就在长乐宫换了干净衣服梳了头,整个人精神奕奕,光彩照人,说话更是中气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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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半分受伤的模样。
“我!我……自是……”
和安公主很想说自己也受伤了,可她没有证据,就连被潘妤故意踩踏的手腕上也只是轻微红了一小块,就算展示出来,也很没有说服力。
而此时,潘妤却轻咳两声,配上她此刻的造型,单薄的身形,沾血的衣衫,受伤的肩膀,微乱的发髻,还有那惨白一片的脸色,怎么看都是她比较惨。
“公主文武双全,遇事足有自保之力,不像我自幼养在深闺,手无缚鸡之力。”
潘妤幽幽叹息,像一株刚刚经历过风雨的空谷汀兰,枝叶柔嫩却倔强,莫名叫人心生怜惜。
和安公主见状,知道潘妤故意如此,想混淆视听,不禁破口大骂:
“你装什么装!跟个狐媚子似的,你勾引谁呢?”
和安公主当即就要冲上去揭开潘妤的真面目,被摄政王怒声制止:
“你给我闭嘴!”
和安公主脚步骤停,她突然被吼,当然不服,跺脚解释:
“舅舅,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她就是在装!您都不知道她刚才骂我骂得有多难听!像个市井泼妇一般!”
和安公主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立即招来手下,让她复述潘妤刚才在储秀宫骂她的话,什么‘贱货’‘女表子’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污言秽语,令人震惊。
“她刚才就是这么骂我的!舅舅,您可千万不能被她的表象给骗了!”
和安公主像是抓住了最大筹码,势要用此事,将潘妤从那故作圣洁的高山上给拽下来,碾压入尘。
然而,和安公主言之凿凿,在场众人却心存疑惑,那等市井泼妇之言,真的会是眼前这端丽高洁的女子能说出来的话?
潘妤先是惊讶,然后不知为何突然就红了脸,连辩解的声音都有些细微的颤抖:
“父亲明鉴,您是知道女儿的,那些话,便是杀了女儿,女儿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的。我……”
话未说完,潘妤就用一副羞愤难当百口莫辩的委屈之色,无助的看向潘远山,好像不知该如何自辩此等污名似的。
“别装了,就是你说的!”
和安公主见潘妤竟然不承认,气得把当时所有听到这些话的宫婢全都叫了过来:
“她们都听到了,可以作证!”
说完,和安公主对那些宫婢使了个眼色,宫婢们便纷纷磕头直言说自己‘确实听到了’。
此情此景,潘妤不再解释,只一味羞愤掩面。
“这些宫婢全都是平素伺候公主之人吧,她们的话如何能做证据?公主今日一再逼迫污蔑皇后娘娘,不知究竟存的什么心?王爷,请你解释解释吧。”
和安公主说的那些话,潘远山一个字都不信,他的女儿纵然不出色,但本质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又岂会不知?
那些污言秽语她连听都不可能听过,更别说当着所有人的面骂出来了。
潘远山一万个不相信,和安公主想用这般下作的手段污蔑自己的女儿,污蔑潘氏,他岂能无动于衷?
虞千秋见潘远山似乎动了真怒,连忙安抚:
“丞相莫急,和安口无遮拦,本王替她赔礼了。”
和安公主从未遇过被人当面污蔑之事,急得如热锅蚂蚁,连太后都安抚不住,因为她能看出来,就连太后都不相信潘妤会说出那些话。
但她分明就是说了呀!
“不止她们,刚才在场的还有很多人,对,禁军,那些禁军肯定也都听到了,来人,去把虞成安叫来。”
和安公主极力证明自己,已经快失去理智,她只想当众揭开潘妤的假面具,让所有人看清真相。
虞千秋很想制止,最好大事化了,却被面沉如水的潘远山拦住,因为他想看看,和安公主为了污蔑潘氏,究竟要做到何种地步。
虞成安就是顶着所有人的注视目光进殿的,他一一行礼后,和安公主迫不及待的问他:
“你们进储秀宫的时候,可有听见潘妤骂本宫?你们听见了,对不对?”
虞成安面露难色,不断拿眼神瞥向虞千秋,潘远山厉眼如刀的扫过来,虞千秋也无法私下递出任何眼色,只得摆手道:
“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只管说便是。”
和安既然笃定至此,想必有信心禁军能为其作证的,今日之事,若是不能坐实潘氏女之过,怕是很难善了了。
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禁军证明一切,然后由他开口保下潘氏女,这样才能稳住潘远山,让他潘氏记自己一个情面。
只希望虞成安能聪明点。
潘远山沉声道:“虞统领尽管说便是,但也不尽听你一人之言,所有见证之人,本官都会一一问过,所以请务必如实作答。”
虞成安心里实在没底,心想他听到的那些话真的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吗?
可是他不说,潘相也会问其他兄弟,到时候他还是逃不过,与其那样,不如实话实话,反正说了,也只会是和安公主受罚,他没必要为了和安隐瞒招祸。
“属下等没有听见娘娘骂公主,赶到储秀宫时,只见到和安公主举着鞭子追打皇后娘娘,口中说着‘潘氏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我楚家的一条狗罢了’‘你爹本公主也是说杀就杀的’,公主还说要让太后诛潘氏九族……”
虞成安的声音越来越弱,后来连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已经看到叔父的脸越来越黑,越来越冷……
“不,不是……我……没……”
和安公主此刻终于慌了神,她也是被气昏了头,竟忘了自己愤怒时说的话,她面色惨白,都不敢回头去看舅舅和母后的神色。
“好,好,好哇!”
潘远山愤然起身,连说了三个好字,但在场没有人真的认为他在说好。
虞千秋连忙拉住要走的潘远山,怒不可遏的指着和安公主道:
“潘相留步,本王定会严惩那无知小儿。”
“哼。”潘远山拂袖转身,却也算停了脚步。
虞千秋不敢耽搁,当即做出对和安公主的判决:
“和安信口雌黄、妄言妄语,掌嘴一百,皇后娘娘可派人监刑!自今日起禁足公主府,食邑减半,无皇后娘娘传召,从今往后永世不得入宫!”
这惩罚可谓相当重了。
不说禁足、禁入宫,单单掌嘴一百,就能要了和安公主半条命。
“舅舅!舅舅……”
和安公主试图求饶,但虞千秋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大手一挥,命人将她拖了下去,连太后都没能制止。
9. 第 9 章
第九章
虞千秋对和安公主的惩罚,不知有没有彻底安抚下潘远山,但至少让他恢复了假笑。
“如此,臣便告退了。”
潘远山向着虞千秋与太后拱手告辞,转身时看了一眼潘妤,潘妤便立刻会意,起身行告退礼后,与潘远山一同离开长秋宫。
皇帝楚子玢回头看了一眼国师霁尘,见证了一场摄政王与潘相的交锋,未曾殃及池鱼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多留,小心翼翼的起身行礼低头离开,一套告退的动作行云流水般顺滑。
潘妤在潘远山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暗中观察着这个便宜爹,思考着今日自己有没有崩人设,按理说不会,因为潘妤是随崔氏在汝阳长大的,记忆中跟便宜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他对潘妤这个女儿也未必多了解。
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父女,血脉亲情的共鸣或许会让他察觉出什么也说不定。
潘妤心下忐忑,走在前面的潘远山忽然停下脚步,吓了潘妤一跳:
“父,父亲?”
潘远山看着眼前垂首惊惧的女儿,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如今已贵为皇后,行事说话不可再如往昔那般软弱依从,莫因你的恭顺忍让叫人觉得我潘氏可辱可欺。”
潘妤暗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她装得不好,是装得太好了。
“是,父亲。”潘妤低声应承。
潘远山很是无奈,知道人之性格并非一两日能扭转,故放软了语调:
“你要时刻谨记,你是我潘氏嫡女,一国之后,只要我潘氏存在一日,这后宫就无人敢动你分毫,莫怕。”
潘妤点头应是。
看来便宜爹彻底相信今日之事与她无关,言语中有为她撑腰的意思。
潘远山:“好了,为父这便出宫了。”
潘妤两步上前:“女儿送父亲。”
潘远山摆手拒绝:“不必。你也回去吧。”
说完,潘远山在内侍的带领下,头也不回的离宫而去,潘妤站在原地目送,笙歌从旁问:
“娘娘,咱们要派人去监管和安公主行刑吗?”
潘妤收回目光:
“不必。”
掌嘴一百,若真的下死手打足打够了,和安公主定会牙崩脸烂,到时可就真的结仇了,纵然有潘氏保驾护航,潘妤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意思意思得了。
真正令潘妤心动的是后面的惩罚,禁足、减食邑、不许入宫,和安公主不进宫折腾,潘妤的日子才会太平。
不过,看摄政王对便宜爹的态度,实在耐人寻味,他为了安抚潘远山,竟舍得拿自己的亲外甥女祭天。
看来潘妤之前猜的不错,定然是出现了什么令虞氏极其害怕的变故,才让他这般舍得血本拉拢潘氏。
天可能真的要变。
而天变时,她这个皇后又该如何自保呢?
潘妤若有所思的经过御花园,身侧笙歌察觉有人在看她们,回头望了一眼,就看见皇帝陛下正远远目送她们,身边站着国师霁尘。
“陛下可看到了?”国师一身道袍,仙风道骨的进言:“潘氏女的威力。”
楚子玢盯着潘妤离开的方向点了点头:
“嗯,竟连摄政王都要忍让三分。”
“如此,陛下更要争取了。”国师进言。
楚子玢叹息:“国师当朕不想亲近潘氏女吗?可摄政王不允,若朕敢碰潘氏女,摄政王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朕。”
国师敛目自荐:“未必只有宠幸才能拉拢,若陛下信得过臣,臣愿为君建起与潘氏女的桥梁。”
楚子玢眼前一亮:“当真?朕自然信得过国师,如今全天下,怕也只有国师一人能懂朕的抱负,愿真心真意为朕谋划了。你尽管去做,但千万莫要被摄政王知晓。”
国师做感激状:
“陛下于臣有恩,臣为陛下万死不辞。”
楚子玢连连点头:“国师且去办吧,朕今日难得空闲,答应了李美人为她描眉,为宋美人作画的。”
说完,楚子玢拍了拍国师霁尘的肩膀,转身向后宫走去。
“恭送陛下。”
**
潘妤回到长秋宫,在一阵唠叨中清洗换衣。
兰乔嬷嬷几乎要把潘妤转出火星子,恨不得拿放大镜查验潘妤身上有没有伤口。
“怎会闹得这样大!这才嫁过来几天啊!刚才娘娘满身是血的进来,奴婢简直吓飞了魂。”兰乔嬷嬷掖了掖微红的眼眶。
潘妤惭愧,没想到自己的举动竟惹得兰乔嬷嬷这般心疼。
要知道她的亲生父亲,刚才和她说了那么多话,连一句关心她有没有受伤的话都没有呢。
虽然明知兰乔嬷嬷心疼的是原主,但潘妤依旧很感动,轻抚嬷嬷的后背,故意逗她: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嬷嬷不怕,我没事。”
兰乔嬷嬷破涕为笑,对幼稚的潘妤横了一眼:“这也太吓人了。”
潘妤说:
“和安公主太过分了,我又不能打她,便想用苦肉计诈她,没想到太后会把王爷和我爹都叫进宫来。”
本来潘妤是想利用‘伤势’跟太后谈判,谁知她居然反应那么大,潘妤只能顺势换个策略。
兰乔嬷嬷已经从破月口中得知储秀宫之事,知道是和安公主草菅人命,自家娘娘为了救人才主动惹事的。
“和安公主是太后的眼珠子,今日遭了大难,太后势必记恨上娘娘了,咱们今后务必万事小心,娘娘也切不可再鲁莽行事。”兰乔嬷嬷谆谆吩咐。
潘妤乖巧应承,后问:
“对了,我让破月把那些乌月国的贡女都带回长秋宫,嬷嬷把她们安置好了吗?”
“安置好了,都在朔月殿。也让太医给她们清理了伤口,煮了防犬毒的药。”
兰乔嬷嬷就是看到那些女子们受伤的惨状,才在看见满身血的娘娘时误会她也受了重伤的。
“那就好。”
潘妤心中稍有疑惑,这些异国女子初入大楚,甚少露面,怎会无缘无故惹到和安公主,还有前来报信的小宫婢,竟直言不讳说她是国师派来求救的。
他为什么要救那些乌月国贡女?
又为什么会来求助潘妤呢?
他俩也不熟吧。
“就是有一位贡女的情况比较特殊。她的伤口止不住血,太医要为她把脉她也很抗拒。”兰乔嬷嬷想起来这件事,觉得有必要跟娘娘说一下。
潘妤整理衣袖的动作顿了顿:“止不住血?”
“是最高的那个吗?”潘妤问。
“是……吧。”兰乔嬷嬷回想了一下。
潘妤倒吸口气,她在去长乐宫之前,看到过那个贡女的伤口,不是很深,却血流不止,当时还以为是时间没到,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没止血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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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严重了。
不会是什么凝血障碍吧?
潘妤想起贡女那双很好看的眼睛,不由担心:
“我去看一下。”
反正人就在隔壁,潘妤从主殿过去很方便。
兰乔嬷嬷赶忙为潘妤整理好披帛,然后又马不停蹄的去小厨房,为娘娘做一些压惊的小菜。
朔月殿在长秋宫的东侧,潘妤经过花园和回廊,很快就看到了,还未走近,一股药味扑鼻而来,应该是太医署的医官们还在熬药。
潘妤免了众人的见礼,问过医官后,去了那血流不止却不让把脉的受伤贡女处。
朔月殿很大,足够让那些贡女一人一间屋子居住,潘妤要找的那个住在最里面那间,房门紧闭着,笙歌正要推门,潘妤拦住她,轻敲了三下,然后便在门外等候。
过了一会儿,房门从里面打开,高大贡女仍穿着沾血的衣物,面无表情出现在门后。
再次照面,潘妤依然觉得她的脸配不上她的眼睛,大概是察觉到潘妤盯着她的眼睛看,贡女垂下眼睑。
潘妤笑着指了指屋内,问她自己能不能进去。
贡女有些犹豫。
潘妤见她不拒绝,便径直从太医手中接过药盘,上面有包扎用品和太医新配的止血药膏,吩咐笙歌等在屋外等候,然后拉住贡女的手,反客为主把人拉进了屋里。
“你,坐这里。”
潘妤拍了拍茶桌旁的凳子,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比划。
贡女并不想配合,站在那儿久久不动,潘妤以为她听不懂,过去拉着她坐过来,贡女想反抗,被潘妤按住双肩:
“别动!”
潘妤把人按住后,目光落在她受伤的胳膊上,那里缠了厚厚的绷带,但似乎没什么用,仍然有血迹溢出。
“血没止住,你包得再厚再紧都没用,反而影响伤口愈合。”
潘妤边说边帮她解纱布,绕了十几圈才解开,越接近伤口纱布上的血就越多,而且都变色了。
“你看,血都发紫了,不能这样的。”
潘妤将变色血迹的纱布扔到一旁,用干净的纱布沾上酒,想为她清理伤口附近的污血,谁知还没碰到她,潘妤的手腕就被抓住,目光中盛满防备。
她的手很大,掌心有点粗糙,而且非常热,热得很不寻常,潘妤毫无示警用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和后颈,这几处果然也和她的掌心一样热。
“伤口有了炎症,都发烧了。你还不让治,是想死吗?放开!”
潘妤再不顾她的反抗,一把拍掉了扣住自己手腕的手,重新沾酒为她清理伤口涂抹膏药,全程她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潘妤,就连酒洗伤口涂药膏时的疼痛都没有让她转移。
“药膏涂好了,只要薄薄的包扎两圈就行,这样伤口才透气,待会儿让太医给你把个脉,你已经发热了,不治疗会变傻的。变、傻,懂不懂?”
潘妤故意高声吓唬她,然而贡女始终面无表情,果然在语言障碍面前,所有威胁都是笑话。
也不知大楚有没有乌月国的翻译,不然说话也太费劲了。
潘妤胡思乱想着帮她把伤口包好,然而薄薄的两层纱布很快再次溢出深色的血迹……
就在这时,笙歌进屋对潘妤回禀:
“娘娘,琳琳来报,说是国师求见。”
潘妤一愣,那个劝人自杀的垃圾国师居然敢亲自来求见?
10.第 10 章
第十章
潘妤也想看看这个劝人自杀的垃圾国师究竟有何目的,回主殿后便宣召他觐见。
霁尘一袭道袍,言笑晏晏的进殿行礼:
“臣奉陛下之命,前来与皇后娘娘商议要事,不知娘娘可否屏退左右?”
潘妤端坐凤椅之上眸光微动,兰乔嬷嬷与琳琳、琅琅、另还有几名宫婢随侍,面面相觑,皆不知这位声名在外的国师大人意欲何为。
“国师想与本宫单独会面?”潘妤问。
霁尘颔首,看起来无比正经:“是,臣身负圣恩,为国为君,兹事体大,请娘娘见谅。”
要不是潘妤知道这人的真实面目,此刻也不禁要被他骗住。
奉陛下之命大约是真,但为国为君却未必,潘妤不知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招,想着反正是在长秋宫,量他掀不起大浪,遂对兰乔嬷嬷等递去一眼,让她们暂去殿外守候。
众人行礼告退,偌大的宫殿只剩下凤座上的潘妤和凤座下的霁尘,两人一高一低、一板一眼,多少有点尴尬。
就在潘妤犹豫要不要先开口的时候,霁尘忽然卸了他仙风道骨的高人作派,提着衣摆跑去一便,为自己搬来一张凳子,放在潘妤凤椅下方,给他自己赐了个座。
“娘娘不介意吧?”霁尘眉眼俱笑,语气真诚的问。
潘妤:“……”
介不介意你都已经坐下了。
双手交叠身前,潘妤微笑发问:
“国师这下可以说了吗?”
霁尘点头:“自然可以。不过在那之前,臣想向娘娘先请个罪。”
潘妤淡然以对,静观其变。
“不瞒娘娘,在下自幼便学那望气之术,当日道观赠针,乃是心随缘动之举。”
潘妤冷笑:
“国师的心随缘动,便是教一个闺阁女子寻短见吗?”
霁尘连连摆手:
“非也非也。只因那日臣观娘娘之气,有油尽灯枯之相,死劫临身,赠针不过是顺应天道,而今娘娘已安然度过死劫,紫气聚拢,命格贵不可言呐。”
霁尘这番似是而非的话让潘妤摸不准他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看出了什么。
毕竟原主是真的死了,潘妤是真的换了个芯子,至于命格……她都顺利当皇后了,说贵不可言也没错。
“国师能言善道,本宫今日也算领教了。“潘妤不想跟他继续讨论赠针的话题,话锋一转:“不过,今早国师派人来与本宫求助,如今半日未过,又巴巴的寻来,应当另有要事吧?”
霁尘起身向潘妤行致谢礼:
“说到此事,臣还未谢娘娘的救命之恩。”
潘妤抬手制止:“先不忙谢,还是先说说国师非要救她们的理由吧。”
“是。”霁尘起身:“实不相瞒,臣实在没法子了,才求助皇后娘娘的。”
“和安公主不知从何处听来,乌月国贡女善御马,想强行将她们带出宫,但和安公主素来暴虐成性,每年死在她手中的奴仆不知凡几,若乌月国的贡女们随她而去,只怕十死无生。我虽恬为国师,却也只是虚有其表,想从宫中贵人手中救人,实在有心无力。”
潘妤点了点头:
“和安公主的性情,本宫是知晓的,但国师还未说你为何要救她们,可别说什么,乌月国贡女是国师带来大楚的,国师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她们,本宫不信国师是这样的人。”
霁尘失笑:
“皇后娘娘可真直接。”
说完,他沉吟片刻后才坦言:
“的确,若她们只是乌月国贡女,臣或许不会好心救人,但她们中却有一人,是我非救不可的,但只救她一人,未免惹人生疑,这才……”
潘妤思量着他的话,为救一人而不得不救所有,脑中莫名闪过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眸:
“国师要救的一人,不会是那群乌月国贡女中,最高的那个吧?”
霁尘微微愣住:
“娘娘如何知晓?”
随即苦笑承认:“是她,她是臣恩公的妹妹,叫阿桑。她自小身量便高,还学过武艺,臣受她家恩惠,若非她兄长救臣,只怕这世间早已没有臣的存在。”
“去年,臣奉皇命出使乌月国,途经她家小镇,想去探望一番,却得知恩公一家遇害,阿桑妹子仗着有些武艺逃过一劫,她想去未婚夫家求救,却被未婚夫一家下毒擒住要交给贼人换钱,所幸被臣及时救下。”
“臣不放心将她留在家乡,便带着她一同出使乌月国,谁知那些贼人得知她在使团,竟仍不放过,贼人势力庞大,杀手众多,使团护卫也不能将之全数歼灭,臣见阿桑妹子的身量与乌月国贡女的身量相仿,为以绝后患,便想将她先带入宫中躲藏一阵,待日后再想办法救出宫去,谁知……”
潘妤耐着性子,听了个还算完整的故事,就不知是真是假。
潘妤问:“那就是说,这个阿桑妹子……其实不是乌月国的贡女?是大楚人?”
霁尘:“是。”
潘妤:“那她怎么不说话?”
还以为她是外国人,没想到是本国人,那潘妤之前和她说话她其实都听得懂!
霁尘叹息:“她不会说话,喉咙被她未婚夫家下毒毒哑了。”
对哦,刚才说过她未婚夫家下毒了。
潘妤疑惑的看向霁尘:
“就算国师李代桃僵,以权谋私,如今你的阿桑妹子与其他乌月国贡女都已经被救出来了,你其实不必对本宫坦白一切。”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潘妤把人救回了长秋宫,等过一阵子风头过了,他再想办法把人捞出去,不是更加神不知鬼不觉?
何必要递一个现成的把柄给潘妤?
霁尘无奈: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娘娘。臣之所以坦白,是因为阿桑妹子受伤了。”
“啊?”潘妤不懂。
“娘娘有所不知。阿桑她自小有个怪病,便是受伤后,伤口愈合艰难,若不能及时用药,就会血流不止。”霁尘说。
潘妤恍然大悟,那妹子的伤口,可不就是难止血,难愈合嘛。
“你是来给她送药的?”潘妤问。
霁尘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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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霁尘从宽大的道袍袖袋中取出两只一窄口一宽口的瓷瓶:
“窄口瓶中装的是内服药,宽口瓶中装的是外敷药,还请皇后娘娘代为转交。”
潘妤得知前因后果,知道他是为救人,才平白送了自己一个把柄,便没为难他,径直接过药瓶:
“本宫会给她的。国师可还有事?”
意思是,没事你就可以滚蛋了。
谁知霁尘却稍事犹豫,便扑通跪在潘妤面前,吓了她一跳:
“国师这是为何?”
“臣,另有不情之请。”
霁尘面露难色,潘妤心中警觉升起:“既然是不情之请,那不说也罢。”
她只是心地稍微善良了些,又不是圣母,顺手能救的人可以救一下,但若不顺手,她也不会费力去救的。
“娘娘!臣已知无不言,将这掉脑袋的把柄送到娘娘手中,就是把命交给了娘娘,而在下所求对娘娘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只要娘娘愿意帮臣,今后臣对娘娘自是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霁尘言辞恳切,又着重强调‘举手之劳’,潘妤有点动摇,毕竟用一个‘举手之劳’,换一个皇帝心腹近臣的肝脑涂地死而后已,还是很合算的,何况他的把柄确实捏在潘妤手中。
“说说看。”潘妤吐口。
霁尘仿佛松了口气,连忙对潘妤说:
“其一,臣希望娘娘能再多收留阿桑一段时间,宫外如今对她来说并不安全。”
潘妤想了想,这是小事,她本来就打算让乌月国的贡女们住在长秋宫,有人质在手,也不怕霁尘反悔。
“可以。”潘妤点头后问:“还有吗?”
“其二,臣听闻娘娘的嫁妆中有一味珍稀药材——千年寒参,阿桑妹子的凝血病症,说白了其实就是热症,但因药引难寻,才拖延至今,每回受伤对她而言都极为凶险,伤口不愈,身热难平,若有千年寒参做药引,臣有一方,可根治她的病症。”
“故臣斗胆,请娘娘赐药。”霁尘说完,对着潘妤一揖到底,姿态诚恳。
潘妤努力回忆自己无聊时翻看过的那些嫁妆单子,好像是有那么一株……千年寒参,当时她还腹诽过,说这参千年的时间也不知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娘娘?”
霁尘见潘妤不说话,出言提醒了声。
潘妤目光犀利转向霁尘,硬控霁尘片刻,疯狂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露了马脚,谁知潘妤接下来的话,让霁尘大跌眼镜,潘妤说:
“药我有,但凭什么白送给你?一口价,三……五千两。”
霁尘:……
潘妤心虚,她也不太清楚这五千两是个什么购买力,国师这个职业工资是多少,他工龄几何,五千两对他来说,会不会是个天文数字,价是不是要高了:
“价格……不合适吗?那……”
潘妤正打算降价,却听霁尘慌忙应答:
“就五千两!娘娘心善如菩萨,臣感激不尽!谢娘娘赐药之恩。”
潘妤愣愣的看着他,心中冉冉升起一股悔意:
擦,要少了!
11.第 11 章
第十一章
霁尘满面春风从长秋宫离开,兰乔嬷嬷等进殿,见潘妤拿着两只小瓷瓶认真思索。
“娘娘。”兰乔嬷嬷问:“这是什么?”
“国师给的药,治他恩公妹子的。”
潘妤把先前霁尘讲的故事向兰乔嬷嬷等复述了一遍,兰乔嬷嬷疑惑重重:
“国师怎敢如此?他毫无隐瞒告知娘娘又是为何?”
“嬷嬷可记得我嫁妆中有一株‘千年寒参’,能治他恩公妹子的热症顽疾,他想跟我要东西,自然不得隐瞒。”
潘妤解释,当然选择性忽略她昧了霁尘五千两的事,下意识摸了摸藏着五张千两银票的腰带。
“千年寒参?”兰乔嬷嬷惊讶:“娘娘应了?”
潘妤点头。
“那是崔家七舅爷在天山足足守了八年风雪才觅得两支,一支给了崔家老夫人,一支给了你的母亲。”兰乔嬷嬷说。
潘妤暗自咋舌,找了八年才找到两支……
“这参,价值几何?”潘妤问。
兰乔嬷嬷一番思量:“市价至少十万两起,不过纵然有人出得起价,市面上也未必有呢。”
潘妤如遭雷击。
十,十,十万两?!!
突然有种把顶级兰花当韭菜卖了还被人骂这韭菜不香的无力感!
怪不得霁尘那厮掏钱那么爽快,连参的须须都没看到一根,就敢把全款给付了。
他是真怕潘妤反悔啊。
唉,吃了没文化的亏。
“这么贵,那我……不给他了!”
五千两也就够买一根参须吧,潘妤心里极度不平衡。
兰乔嬷嬷见状劝道:
“娘娘,您既已应承国师,便不可食言,否则就是施恩变结仇了。”
“但我并不知晓那参如此珍贵。”潘妤气恼。
兰乔嬷嬷笑劝:
“再珍贵也不过一支参罢了,对咱们崔氏和潘氏而言,倒也算不得什么。”
“国师宁愿授人以柄,也要救他恩人的妹子,可见是个仁义的,如今他为陛下心腹,娘娘于他有恩,对咱们来说是好事。”
道理她都懂,就是心理上有点失落。
不过潘妤转念一想,这参反正已经拿出来做人情了,与其白给,至少她还收回了五千两。
五千两对崔氏、潘氏而言或许只是小数,但对潘妤却是一笔横财,将来或许要靠着这笔钱过日子呢。
**
潘妤拿着两只瓷瓶,重回朔月殿找阿桑,见她房门紧闭,门外摔了些东西,问过后才知是潘妤离开后,有太医要来问诊,被里面的人摔东西拒绝了。
“娘娘,这贡女太怪了,不让人近身。”朔月殿伺候的宫婢说。
潘妤表示知道,让伺候的宫婢都退开些,自己亲自敲门:
“阿桑,开门。”
大概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里面果然传出动静,很快房门便从里面打开。
比之先前来开门时的状态,阿桑此时更为虚弱。
潘妤入房,扶住几乎摇摇欲坠的阿桑,察觉到阿桑的手腕滚烫,不由惊呼:
“这么烫!”
阿桑意识有些模糊,闻言下意识抗拒潘妤的接触,潘妤见状小声在她耳旁说了句:
“是你霁尘兄长让我来的。他给了我药。”
报出霁尘的大名,阿桑果然不再拒绝潘妤,由着她扶进屋,在软榻边沿坐下,目光有些涣散,止不住的喘息。
潘妤赶忙从窄口瓶中倒出一粒药丸,连同清水一起送到阿桑面前。
阿桑想伸手拿药,却发现自己手臂无力,试了几次都没碰到杯子,潘妤看不下去,干脆拿起药丸,塞进她嘴里,然后扶着她的脑袋喂水。
手指不经意擦过阿桑的面颊,潘妤倍感意外,这姑娘的手腕那么烫,脸皮却只是温热。
吃了内服的药,还有外敷的药,潘妤知她此刻定然不好受,便不征求她同意,就取来包扎之物,先将她胳膊上已然被血浸透到泛紫的纱布卸下,清洗后再上药。
说来也神奇,潘妤第一次给她上药后仍血流不止,这回上药后,潘妤故意稍等了片刻,亲眼见着那血果真慢慢止住了。
看来霁尘没说谎,这位阿桑姑娘果真身怀恶症。
此时药效发作,阿桑的喘息渐渐平复,潘妤为她处理好伤口后,又扶她躺下,本想借机仔细看一看她的面皮,谁知阿桑躺下后,就直接转身面里而卧,不给潘妤观察的机会。
可见这姑娘不仅人高马大,防备心也大。
“你好好休息,我走了。”潘妤对着她的背影说了句,意料之中没有回答。
潘妤也不介意,收拾完东西便离开了,还替她把房门关上。
吩咐门外守候的宫婢们无事不必打扰,只让小厨房备好吃食傍晚送来,还叮嘱无需送入房内,只需敲门后将吃食摆放在门外便是。
毕竟这姑娘防备心大得很,原本是入宫避难的,却不想宫里也不平安,无缘无故被人锁进笼子里,还差点被狗咬死,要潘妤是她,也会对外界产生排斥的。
既然答应了霁尘要照顾她,那潘妤就要做到,不说让她宾至如归,至少要有安全感吧。
隔着一道房门,潘妤离开的脚步声响起,原本面朝里躺卧的人却忽然转过身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包扎得并不好的伤口,看向紧闭的房门,片刻后,药效发作,困倦来袭,她再次转身朝里,缓缓闭上双眼。
**
一日惊险总算度过,许是累着了,兰乔嬷嬷发现自家娘娘昨晚没喝安神汤,竟然也睡得很好。
伺候娘娘洗漱时,兰乔嬷嬷将这话对潘妤说了,潘妤便直接让她把安神汤停用。
“停了也好,是药三分毒,少吃些总没错。”兰乔嬷嬷说。
反正安神汤随时可以煎,自家娘娘不用汤就能睡才好呢。
梳洗完,潘妤穿着常服去用早膳,经过昨日那么一闹,潘妤现在已经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去长乐宫请安了。
当然了,如果长乐宫愿意,她也能去,就怕她去了,太后反而会不高兴,一把年纪了,回头给老太太气出高血压来就罪过了。
“和安公主昨日什么时候出宫的?”潘妤接过兰乔嬷嬷递来的筷子。
兰乔嬷嬷一边布菜一边回禀:
“约莫是傍晚,虽说娘娘没派人去监刑,但有摄政王的命令在,那些打巴掌的也不敢太糊弄,听说和安公主牙被打掉了一颗,吓得晕过去了,所幸没破相,最终是被抬着出宫的,太后派刘尚宫送她回的公主府。”
对于这个结果,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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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全解气,毕竟和安公主想要的是好几条人命,她不过被抽了几巴掌,罚了点身外之物,在公主府里依旧能锦衣玉食作威作福。
不过罚了总比不罚好,只希望此番事后,和安公主能收敛脾气,不然下回等待她的可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潘妤用完早膳,正想跟兰乔嬷嬷一起去库房取药,琳琳便来禀告:
“娘娘,昨日您救的那位乌月国贡女求见。”
“她好了?快宣。”
霁尘给的什么灵丹妙药,昨天还摇摇欲坠,今天就能起来走动了。
阿桑来了,潘妤自然没空去取药,便让兰乔嬷嬷去了,她在内殿接见阿桑姑娘。
不管见几次,潘妤都忍不住感慨,这姑娘也太高了,吃什么长大的?
只见阿桑姑娘换掉了乌月国贡女的衣衫,穿着一身内务府特制的宫装走入,欲对潘妤行礼,被潘妤上前两步扶住:
“阿桑妹妹不必多礼。”
阿桑略不自在的抽回自己的手,又退后两步,跟潘妤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
潘妤知她不安,便屏退左右,请她到内殿去坐。
“用早膳了吗?”
潘妤寒暄,其实小厨房那边早就嘱咐过了,一日三餐绝不会短缺。
见她不回应,潘妤笑道:
“我昨日见过你霁尘兄长,他全都告诉我了,你是大楚人,虽坏了嗓子,但总能听懂我的话吧?”
阿桑这才抬眼看向潘妤,点了两下头。
“霁尘给的药确实很好,你今日似乎精神多了。”
昨天潘妤把两瓶药留给她了,她必定自己已经用过了。
阿桑敛眸不语,潘妤见她人高马大,却这般斯文,有心逗她,遂说:
“你可知霁尘已经把你卖给我了。我手里有能治你病的药,他说只要我给药,救了你的命,你今后就是我的人。”
意想中的慌乱并没有出现在阿桑脸上,只见她抬起那双深邃无波的眼眸,盯着潘妤看了一会儿后,才默默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信。
潘妤见骗不到她,便不再逗引,却忍不住将身子靠前,凑到阿桑面前轻声问道:
“阿桑妹妹易容了?脸上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
这句话的杀伤力比刚才那句要大得多,阿桑当即向后退了半尺,避开了潘妤近在咫尺的目光。
“真戴啦?”
潘妤略感兴奋,却也知道压低声音。
“哎,你不用紧张,我也是昨天为你擦药时无意碰到了你的脸才猜到的。”潘妤小声解释。
昨天阿桑整个人都烫到冒火,她的脸皮和颈项却只是温热,那时潘妤就怀疑她用的不是真脸。
虽然用什么脸是人家的自由,但潘妤对这项技术实在好奇,才忍不住问她。
毕竟潘妤有自己的打算,这大楚朝廷虽然表面看不出动荡,但就楚家人这德行,潘妤断言这天下长不了。
如果大楚亡了,她虽然是亡国皇后,但也是潘氏女,只要潘家不倒台,保她一条命应该不成问题,问题是她回潘家以后的生活。
京城估计是待不了了,那就回汝阳,或者直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如果学会易容术,那她今后就多一层保障。
这才是潘妤冒昧指出阿桑戴着人皮面具的真正原因。
12.第 12 章
第十二章
“阿桑妹妹别怪我冒昧,我自小便对话本里说的那些神乎其技的易容术感兴趣,如今终于见到真的了。”
潘妤说完,想去拉阿桑妹子的手表示亲近,奈何阿桑妹子不给面子,直接转过身子。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妹妹能不能教教我?”
潘妤干脆直言意图。
说完,她也不催促,就在一旁静静等待阿桑的回答。
其间兰乔嬷嬷进来,与潘妤耳语,说是‘千年寒参’已经从库房取出,只等国师来取。
潘妤点头表示知道了,兰乔嬷嬷纳闷的看了一眼侧身而坐的阿桑,不懂这看起来不太像姑娘的姑娘,到底是在生气还是在害羞。
兰乔嬷嬷离开后,又过了十几息,阿桑像是终于想通,转而对潘妤比划了两个手势,潘妤看懂后确认:
“要纸笔吗?”
阿桑点头。
潘妤立刻去书案上为她取来笔墨纸砚,阿桑左手执笔,利落的写下几个字:
【如何学?】
潘妤看过便乐了:
“妹妹当真肯教?如何学我也不懂,妹妹当初是如何学的,便如何教我好了。”
阿桑想了想,埋头写:
【那便先准备材料。】
潘妤无有不允:“好,要什么材料,你尽管写下来,我让人去寻。”
阿桑颔首,正慢悠悠的写着,就听琳琳进殿回禀:
“娘娘,贤妃、良妃、淑妃、德妃,刘婕妤、赵婕妤、王婕妤前来请安。”
潘妤正阿桑身后看她罗列清单,闻言回道:
“之前不是免了她们请安,心意本宫已知晓,让她们回去吧。”
琳琳应声领命。
此时阿桑已经写完一张纸,开始写第二张,潘妤正拿着第一张纸感叹,一张人皮面具居然要用到这么多工具和材料。
正打算坐下认真研究研究,琳琳再次进殿回禀:
“娘娘,李美人、宋美人、安美人和吴美人前来请安,她们在殿外……打起来了。”
潘妤原本还纳闷这些后妃怎么回事,都免了她们晨昏定省了,怎么还一个个坚持过来请安,请安也就罢了,怎么还打起来了。
请安可以免,打起来就不能不管了。
潘妤让琳琳去把那几位打架的美人唤进来,并未让阿桑回避,只让人把内殿和外殿的珠帘放下,意思意思隔绝一点视线。
四个个娇滴滴的美人一见到潘妤就跪下哭泣,其中吴美人的发髻歪了,安美人的衣袖破了,宋美人脚崴了,李美人最惨,娇娇俏俏的鹅蛋脸上竟多了一条抓痕……
潘妤一阵头疼,无奈问:“说吧,怎么回事?”
这些美人和四妃、婕妤不同,四妃婕妤都是选秀走流程,由太后选了充盈后宫的,都是出身名门,官宦人家,皇帝其实并不喜爱,而美人和良人的出身较低,但基本都是皇帝自己选的,能晋升美人,都是被皇帝临幸过的。
也就是说,整个后宫里,真正伺候皇帝的就是‘美人’这个位份。
“娘娘,臣妾原是想来给娘娘请安,不成想却遇到李美人,这李美人不讲究,前几日,陛下明明翻了臣妾的牌子,却在来臣妾宫中的路上被宋美人给抢走了。”吴美人是个娇憨幼态的可爱女子,说话也比较直接。
潘妤不解:“被宋美人抢走了,为什么是李美人不讲究?”
吴美人抽抽噎噎的说:“因为宋美人和李美人臭味相投,她俩总相护遮掩,硬是把陛下拘在她们那里,不止是臣妾受害,娘娘若不信,可以问问安美人,安美人也被她俩抢过侍寝的。”
潘妤耐着性子问安美人可有此事,安美人胆子有点小,但也接连点了好几下头,委委屈屈的模样楚楚可怜。
对于她们的控诉,李美人与宋美人也有话说:
“皇后娘娘,臣妾冤枉。陛下要宠幸谁,又不是臣妾说了算的,难不能陛下要臣妾侍寝,臣妾还要将机会拱手相让吗?”
宋美人连忙附和:“正是如此,后妃本就是各凭本事说话,她们没本事留住陛下,又怎好怪别人?”
好像也有道理。
见潘妤似乎动容,吴美人又说:
“可那日陛下明明翻的是我的牌子,最后却是歇在你的宫中,是你们从中作梗,硬生生抢走的陛下!皇后娘娘明鉴,可以查看翻牌记档册和陛下起居注,便知臣妾所言不虚。”
安美人似乎也深受其害,尽管低着头声若蚊蝇,却也与吴美人一同出声声讨:
“此种情形已非偶然,请皇后娘娘明察。”
潘妤听完她们的控诉,便让人去内廷所取来近两年的翻牌记录册与陛下起居注,顺便又把之前兰乔嬷嬷给她整理出来的后妃档案册取来。
对照档案册潘妤知晓了,李美人出身教坊司,善舞;宋美人出身歌姬,善歌;安美人是私塾先生之女,善书;吴美人出身乡间小富之家,能进宫全是因为在陛下途经田乡时给陛下端去一碗清甜爽口的薄荷茶……
没过多久,内廷所便送来了潘妤想要的册子。
是内廷总管太监亲自送来的,以为是自己哪里出了纰漏,诚惶诚恐的候在一旁。
潘妤问了吴美人和安美人被翻牌的时间,按照她们说的翻看记录册子,果然看到翻牌册上有两人的名字,但那日陛下起居注上的侍寝名字却变成了李美人或宋美人。
事实证明,吴美人和安美人没有说谎,确实是李美人和宋美人抢了她们侍寝的机会……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正如李美人所说,陛下想宠幸谁是陛下的意思,也没有哪条宫规律法中规定了,陛下翻了后妃的牌子,就不能临时反悔或来了别的兴致的。
所以,吴美人和安美人的控诉,就算潘妤知道她们没有说谎,却也没办法处置李、宋两位美人,毕竟她也不能押着皇帝,非要他去宠幸哪个美人嘛。
潘妤正思虑着,余光瞥见李、宋两位美人正眼神交流,看两人那有恃无恐的样子,潘妤便知此类事件绝非偶然,两人背地里定然联手做了好几起争宠的事。
她们一个善歌一个善舞,歌舞搭配,直接把楚子玢那蠢货迷成了狗。
其实这件事处不处理都一样,歌舞总有看腻的一天,等楚子玢迷上了别的,她俩自然会解绑,分道扬镳。
可若不处理,后宫总出现这样的争宠事件,闹出各种事宜的话,麻烦的还是潘妤这个皇后。
与其听她们日日无止尽的吵闹,不如像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潘妤一边思索一边翻看楚子玢的起居注,发现李、宋两位美人并不是这阵子才兴起的,或者说,她们这个争宠组合,一开始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
另外一个,正是刚刚被剃头打入冷宫的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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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歌、一舞、一美人,李、宋原是王美人的陪衬,王美人一走,她俩倒捡了现成的便宜。
而王美人之所以能盛宠三月不止,潘妤细查之下也发现了些门道,这王美人入宫前是卖酒娘子,更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玉来楼花魁的关门弟子……学的就是如何拿捏男人。
倒也是个人才。
潘妤暗自感慨后,再往前翻,发现王美人进宫之前,后宫中最得宠的是赵美人,扬州瘦马出身……再往前是周美人,秦淮出身……再再往前则是黄美人,这位得宠的原因令潘妤大跌眼镜,居然是善赌,能连续十把摇出豹子!
楚子玢宠幸黄美人那阵子,不会每天在寝宫里看黄美人摇骰子摇半夜吧?
这些也就算了,都是风华正茂的美娘子,最让潘妤震惊是,楚子玢那不靠谱的货,甚至还宠过一个四十几岁的半老徐娘……
看了这么多的美人兴衰史,潘妤心中有了想法。
她本就是行动派,当即便让人去把所有的美人尽数传来长秋宫听训。
美人有三百多个,所幸长秋宫够大,站的下。
潘妤高坐凤椅之上,将李、宋、安、吴四美今日所作所为通告各人知晓,在众美人面面相觑,不知潘妤是何意之时,潘妤开口说道:
“本宫与诸位美人既同入后宫,便是难得的缘分。后妃职责本宫不欲多言,只侍奉陛下一条,今李、宋两位美人行事是有不妥,但归根结底并无大错,后妃入宫不争盛宠争什么?”
“李、宋两位美人善歌善舞,能笼络住陛下是她们的本事,本宫不怪她们,甚至还要赏赐她们。”
“本宫观尔等来历,也有那身怀绝技的出色之辈,可惜怀才不遇,未逢盛宠,歌舞总有看厌之时,容色总有过气之日,若大家能摈弃前怨,群策群力、守望相助,为更好的侍奉陛下献计献策,本宫便也能许诸位一个前程。”
“从今往后,美人分为十品,十品为下,年二十两,依次而上,每多一品,加百两,五品以上,年加二百两,若能做到一品美人,年三千两。”
自古财帛动人心,潘妤先前说让大家献技时,众美人全部在意,只觉潘妤痴人说梦,谁会把自己的本事交给竞争对手,教会徒弟逼死师父,谁做谁蠢。
然品级与相应赏赐一出,便立刻叫人改了主意,有那胆大的出声问:
“不知皇后娘娘所定的十品美人如何晋升?”
有那聪明些的已然想到晋升的标准,肯定不会是单一的侍寝途经,甚至有可能侍寝都不算晋升途径。
果然,潘妤回道: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传授他人俘获圣心的技能,制定出令陛下满意的侍寝方案,这些都可算作晋升标准,端看诸位能拿出多少压箱底的本事。”
话音落下后,长秋宫的美人们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尽管皇后娘娘所提要求甚为怪异,却也无形给所有人开辟了新的活路。
毕竟后宫中,除了四妃与婕妤等每月有定例之外,美人之流大多依靠赏赐而活,大家明着争的是侍寝机会,背地里实际争的是赏赐。
反正她们入宫就是侍奉人的,那侍奉陛下还是侍奉皇后娘娘,好像也没什么区别,甚至皇后娘娘这边给出的条件更广泛,更诱人,更公平,
而此刻,珠帘后的某人已听得目瞪口呆:
她们这是在商量着如何瓜分皇帝吗?
13.第 13 章
第十三章
被召来长秋宫的美人们,原以为皇后娘娘要拿她们开刀,毕竟后宫中她们才是争夺盛宠的主力军。
四妃和婕妤等都是太后精心挑选入宫的,虽然不受陛下宠爱,却都各有身份家世。
唯有她们来自民间,又能博陛下欢心。
所以美人们受召时都很忐忑,谁知来了长秋宫才知道,皇后娘娘不是要收拾她们,而是给她们说了一通惊世骇俗的道理,紧接着就把想法落到实处,给美人们提供出更多的晋升方式。
她们从前想要晋升,唯有谋取圣心一条路,可皇帝只有一个,时间有限、精力有限,后宫这么多人,有几人能受宠,而就算受宠的,又能保证自己受宠几日?
皇后娘娘的提议,等同于把她们所有人都绑在一起,通过教别人或帮别人侍寝成功,而获得分数,十品美人,就有十档分数,每档所得也不同。
美人们若想多得分数,就要拿出看家本事才行。
最关键是,皇后娘娘一视同仁,不管美人来历出身,年龄身段,只要帮人成功一回,就能获得分数,而那些成功侍寝的美人,除了能博陛下一些赏赐外,皇后娘娘还另有赏赐,而帮忙之人,不仅可以获得分数,也能获得皇后娘娘的额外赏赐。
这项举措一经提出,就在美人群中掀起激烈的讨论。
潘妤将三百多个美人,分为十组,每组三十个人左右,以过往侍寝次数多寡为例,设定正、副组长,让她们负责带领自己的小队或策划或培训,一门心思的思考怎么能让组员们成功侍寝。
为了公平起见,潘妤甚至让人去把冷宫中的王美人也请了出来。
不为别的,只因潘妤翻看过往侍寝记录,发现王美人确实是个人才,除了她之外,竟然没有一个美人被陛下隆宠过三个月的。
而若不是潘妤横插一杠,王美人的隆宠记录仍会延长。
潘妤打算让王美人将功折罪,只要她把自己隆宠不断的诀窍说出,不仅可以从冷宫出来,恢复位份,潘妤还另有赏赐。
皇后完全有权力和能力恢复一个美人的位份,只不过很少有皇后愿意为了一个冷宫的妃子去得罪皇帝罢了,当然了,她背后家世才是潘妤敢这么做的底气。
王美人确实很有一些房中术的诀窍,她在入宫前是卖酒娘子,但在做卖酒娘子之前,她却是青楼花魁的关门弟子,本想学有所成一展抱负,没想到青楼关门了,也是她运气好,遇到了微服私访的皇帝,一场露水姻缘,让她改头换面扶摇直上。
这些技巧,原本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与人分享的,但此一时彼一时,她如今外形受限,又被陛下厌弃打入冷宫,若不想通自救,只怕余生都要消耗在冷宫无人问津了。
皇后有意团结美人,共创佳绩,王美人自然要识时务。
有了销冠王美人的加入,这场【宫廷技术研讨会】开得热闹且专业,王美人毫不藏私的贡献出自己的‘绝招’,不仅让同组的美人们受益匪浅,就连别组的美人们也忍不住过来偷师。
潘妤只随便听了两耳,就不禁为楚子玢的腰子担忧,一个王美人就能把他整得服服帖帖,一群王美人……岂不是能让他□□?
美人们干劲十足,纷纷透出一股要把楚子玢余生都栓在床上,不让他下床的雄心壮志,唯有潘妤担心楚子玢肉体凡胎的会吃不消……
所以,潘妤决定帮他一把。
**
两天之后,是潘妤和霁尘约定的见面时间,潘妤让兰乔嬷嬷取来一只琉璃冰封匣,里面放的自然就是霁尘想要的‘千年寒参’。
‘千年寒参’长在天山,性喜冰雪,普通的木匣、铁匣装不了它,或者说不能长时间装它,否则会影响药效,若时间再长些,或许就直接废了。
而琉璃冰封匣就不同了,这些琉璃开采自极寒之地,天然属冰,用来存放‘千年寒参’再合适不过。
霁尘与潘妤对面而坐,屏退左右。
匣子放在潘妤的手边,霁尘目光盯着匣子与潘妤寒暄,又问了几句关于阿桑的事,得知阿桑服药后有所好转,霁尘对潘妤拱手作礼,诚恳道谢。
说完这些,霁尘便将话题引回‘千年寒参’上,见潘妤不主动将匣子推给他,他干脆自己起身去拿,却被潘妤按住匣子顶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霁尘心头一紧,以为潘妤要反悔,但很快想清楚,若潘妤真要悔,就不会把东西拿出来。
“娘娘之恩情,在下没齿难忘,此后定受娘娘差遣,不论何事,绝无二话。”霁尘正色发誓。
话很好听,但却不是潘妤想听的。
潘妤摁在匣子顶部的手轻点了几下,委婉说:
“国师误会了,本宫并非施恩求报之人,但国师可知晓此匣为何物?”
霁尘愣了愣,潘妤自顾自说:
“琉璃冰封匣,取自极寒之地,用它装‘千年寒参’方可保它药效与时效。”
霁尘有点懵懂,仿佛听不懂潘妤的意思。
两人对峙片刻后,潘妤的委婉终究装不下去:
“一口价,五千两。”
霁尘挑眉失笑:“娘娘,在下……前两日已经付过五千两了。”
“那是药钱,这么名贵的盒子,国师总不能让本宫白送吧?”潘妤说得理所当然。
霁尘:……
“或者国师只要药,不要盒子?那本宫这就……”潘妤作势要把盒子打开,霁尘慌忙制止:
“不不不,盒子臣也是要的。”
片刻后,历史仿佛重演了一段,霁尘苦笑着付了钱,潘妤高兴的收了钱,然后爽快的把匣子从手边推给霁尘,银货两讫。
“有了这参,国师何时为阿桑熬药?”潘妤心满意足的将银票折好塞进腰袋中。
霁尘看不懂对面这位皇后娘娘的行为,但还是认真回答:
“回去之后臣便会着手熬药,此药共有十副,两日服一副,需二十日方可根治。这段时间,阿桑还得劳烦皇后娘娘照应。”
照应阿桑自然无妨,反正潘妤正在跟阿桑学易容,二十天估计能学会做出一副面具吧。
不过这些是她心里的打算,霁尘既然想承情,那潘妤哪有不成全的道理。
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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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抬起目光,锁定住霁尘,把霁尘盯得满头问号,心里发毛,心道这位皇后娘娘不会想用‘照顾阿桑’的名目再跟他收钱吧?
按照这两回的接触,霁尘觉得皇后完全做得出来。
不过,这回他却是猜错了。
因为潘妤没有跟他要钱,而是提出了另一个要求,一个让霁尘越发迷惑,越发无语的要求。
“娘娘是说……那,那种药?”霁尘神情怪异。
潘妤觉得国师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太行,说话怎么还哆嗦了呢。
“对,给男子助兴用的。”潘妤怕被误会,强调是给男子用的。
霁尘颤声问:“娘娘是想给陛下用的?”
“对。”潘妤直接承认,压低声音说:“你们道家不是有很多房中养生方吗?替本宫炼些丹药应该不成问题吧?”
霁尘干笑两声,抹了一把额前冷汗:
“那娘娘想要什么样的效果?”
是微催,还是重催,药性不同,制作方法也不同。
“轻的,重的都来一点,不局限于口服的,涂抹的、点燃的、遇水即化的……反正要适用于各种场景。”
潘妤具体的要求提出后,霁尘整个人都傻了。
皇后娘娘……需要这么多吗?各种场景……有必要吗?
“最重要的是无色无味,不留痕迹。就这些要求,国师能做到吗?”
潘妤觉得自己的要求应该不算高吧,说到底,应该就是霁尘作为一个野路子国师的基本工作,古往今来,多的是国师给皇帝炼丹,要么求长生,要么求快活。
潘妤最多就是帮楚子玢求得稍微多了一点而已。
霁尘能说什么,刚收了人家的参,虽然他也花了钱,但皇后娘娘的情却是要还的。
人家没要他帮着谋反、帮着弑君,就只要一些房中养身的东西,霁尘怎么着也得给,他自己炼不出来,买也得给皇后娘娘买来。
当即便答应下来,潘妤比较满意,心情大好的问霁尘要不要跟阿桑见一面,霁尘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当然不会拒绝。
潘妤便起身离开,对守在殿外的兰乔嬷嬷吩咐了几句,兰乔嬷嬷便领命而去,没过一会儿,高大的阿桑就被领到了霁尘面前。
两人谢过潘妤,对面坐下,潘妤体贴的给他们提供了纸笔,自己则退到外殿,把内殿的空间交给他们。
潘妤坐在西窗边喝茶,不时用手摸摸腰袋处,脑中盘算着自己这些天攒的家财,其实原本她不必费这些功夫,只要从宫中私藏一些就好。
但一来私藏的东西将来或许不好脱手,即便脱手恐怕价值也要打折扣;二来宫里的东西,一针一线都有专人管理,若潘妤私藏,将来东窗事发,管东西的人反倒要受责罚,潘妤不愿连累旁人,这才打了霁尘的主意。
有了霁尘的这一万两,潘妤觉得将来就算被家族赶到乡下去生活,也能过得不错了,更何况,嫣知今后她不能再遇到几个像霁尘这样的‘冤大头’呢。
潘妤喝着茶,晒着太阳,不时看一眼屏风后凑在一起写字交流的二人,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14.第 14 章
第十四章
霁尘离开后,阿桑在宫檐下站了好一会儿。
她站了多久,潘妤就看了她多久。
终于阿桑回神,转身对上潘妤充满揶揄的目光,眸中现出不解之色。
潘妤抿着不点而朱的唇,对阿桑招手:
“材料都准备好了,进来吗?”
阿桑想起之前答应教易容的事,见她满脸写着期待,阿桑自不会食言。
潘妤自从决定学习,就在内殿专门划出一块地方,并不刻意避开兰乔嬷嬷等贴身之人。
阿桑之前所写的易容一应用具材料,如今都陈列在桌,两人并肩而坐,阿桑在纸上写下:
【我先把步骤写下来。】
潘妤点头,阿桑便对照着材料,边查看边详细的写下□□的制作步骤,潘妤单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的打量起阿桑那张平凡的脸。
她知道这是一张面具,无论是触感还是观感,都跟真的皮肤毫无二致,若非那天阿桑发了高热,让潘妤摸出她的面皮和手腕温度不同,只怕还想不到她竟是易容的呢。
“阿桑。”潘妤托着下巴问:“你的易容术,是不是霁尘教的?”
阿桑扭头看了她一眼,思虑片刻后才摇了摇头。
潘妤自动把她的停顿归为害羞:“他说他是在你家长大的?”
阿桑埋头写字,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那你们岂非青梅竹马?”
潘妤边问边观察着阿桑的脸,很是惊叹面具的精细程度。
因为就连阿桑嘴角微微抽动的小表情都能展现出来,也不知做其他表情时能不能看出差别,于是潘妤继续逗她:
“他为你做了这么多杀头的事,一般的青梅竹马可做不到,他是不是喜……”
谁知潘妤的话没说完,观察也中断了,因为阿桑已经写完步骤,将纸迅速递到了潘妤面前。
“这么快!”
潘妤接过纸从头看起,发现前几条步骤就有点迷:
“揉面?摸骨?”
阿桑这时已经将面与水搅合在一起,在潘妤质疑的目光中,揉成一个面团。
这时候烧一锅水,就能做刀削面了……
阿桑对潘妤做了个【转过来】的手势。
潘妤虽然不解,但还是配合做了,转过身子与阿桑面对面,与她对视了一眼,阿桑的目光很淡,毫无波澜,倒是潘妤莫名有些难为情,下意识想避开阿桑的目光。
仿佛没有察觉潘妤的别扭,阿桑坦坦荡荡的伸手摸上了潘妤的脸,温热修长的手指划过,缓缓测量潘妤三庭五眼的距离,然后是脸骨和头骨。
大概是阿桑摸得十分专业和认真,潘妤开始那股莫名其妙的羞耻感也渐渐消失,直到阿桑忽的起身向她靠近,潘妤才应激般往后退了些。
阿桑指了指自己的耳骨和下颌骨,表示这些地方也需要摸一下。
潘妤对自己大惊小怪的行为很不耻,尴尬的回到原位,特意将脸凑过去,表示随便摸,她不会躲了。
阿桑顺利摸完了骨,然后便转回桌面,开始……捏面团。
要先用面团捏出一个人脸模型,然后再依照这个模型做出一个木雕,再然后才是做面具的流程……
潘妤觉得自己之前想得太天真了,以为很简单,居然这么复杂。
阿桑做事很认真,根据记忆用面团将潘妤的脸骨大致捏了出来,没有五官的人脸面团看着稍微有点渗人,潘妤再次感觉无聊,想要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题:
“阿桑,你说霁尘他对你是不是很不一样?”
“你俩今后有什么打算?”
“你看着比他还高一点,你会不会嫌弃他呀?”
潘妤连珠炮般的问题让阿桑很无奈,原本想忍一忍算了,可潘妤完全不知道见好就收这回事,还越问越近,阿桑没办法,只能转过身去,对潘妤的喋喋不休置若罔闻。
要做一张精美的人皮面具,需要不断修整打磨。
潘妤也不着急,每天有空就过来陪着阿桑,不时跟她说一些无聊且没有营养的话题,阿桑开始两天还觉得有点烦,总是背对着潘妤,两天之后也就习惯,甚至在潘妤说到一些好笑的事时,嘴角也能跟着动一动。
霁尘每两日来一次长秋宫,将他熬的药装进瓷瓶里带来,亲眼盯着阿桑饮下之后就匆匆离开,风雨无阻。
阿桑的顽症需饮十副药方能根治,两日一副,再加上恢复的时间,前后要在长秋宫住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潘妤倒是挺开心的,不时拿阿桑和霁尘打趣。
而这段时间的后宫,别提多太平了。
因为大家发现,从前那些斗得跟乌眼鸡似的美人们,突然就不斗了,每天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写写画画,和谐得令人难以置信。
就是皇帝陛下的精神,好像越来越差了……
上朝打哈欠,谈事打瞌睡。
虽然从前的皇帝陛下上朝谈事也没什么兴致,但好歹坐得住,而现在他刚来就想离开,或者说,若非摄政王压着,皇帝陛下甚至都不愿来前朝。
这后宫,就这么好玩儿吗?
当然好玩!
他的美人们最近风格多变,今日是风尘女子,明日是邻家小妹,后日又是风韵妇人,不管哪一种风格,全都精准的落在楚子玢的喜好之上。
美人们有时三五成群围着他,有时布置出烟雾缭绕的绝美意境,更有美人为博他欢心,竟学会了从天而降的飞天舞……
那妖娆多情的丰腴身段,天籁般的靡靡之音,每日都让楚子玢恍若梦中,乐不思蜀。
楚子玢的变化,后宫的风向,摄政王与太后自然看在眼中,稍事调查过后才知晓了这一切的背后,竟然有皇后娘娘的手笔。
虽然楚子玢是傀儡皇帝,但他们也不希望这个傀儡太过放浪形骸,那些老臣本就对虞氏诸多不满,若是皇帝连个上进要好的样子都不装了,那虞氏的处境只会更难。
但皇帝后宫之事,摄政王不便插手,但也希望太后能稍微提醒一下,但又不许太后过于得罪潘氏,要掌握一个度。
太后有些为难。
自潘氏女入宫,她心里的一口气就没顺过,上回想给潘氏女一个教训,却赔上了她的和安,如今和安还在公主府中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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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若太后再与潘氏女起冲突,只怕更不好向摄政王提及让和安解禁一事了。
所以这个度,掌握起来非常难。
不过很快,太后就想到一个好主意。
既然她不能与潘氏女起冲突,却不代表别人不行。
据闻潘氏女自小养在汝阳,她的母亲出身崔氏,虽然也是钟鸣鼎食的名门望族之家,但崔氏清高,性子又软弱,被潘家留在汝阳多年也无怨无悔,将盛京潘氏的中馈拱手让给了二房夫人安氏。
安氏此人颇有手段,与她打过交道之人都说她是个厉害的。
不过往年入宫时,太后也曾见过安氏几回,安氏对别人或许趾高气昂、颐指气使,但在太后面前却从未有过张扬之举。
虞氏不能与潘氏女起冲突,那就让潘家人来管好了。
安氏就这样被宣召入宫,在长乐宫小坐之后,便前往长秋宫求见。
“谁?”
潘妤正拿着阿桑雕刻好的模型观摩,兰乔嬷嬷便来回禀安氏求见一事。
“是二夫人。”兰乔嬷嬷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二夫人素日就压大夫人一头,在太夫人面前十分得脸,就连相爷对她也比对大夫人尊重,是盛京潘氏的二主母,名义上沾了个‘二’字,但实际谁都知道,潘二夫人,才是真正掌权的当家主母。
潘妤疑惑愣住,安氏是她的二叔母,不好好在家管事,跑宫里来做什么?总不会是来走后门的吧?
可她这个皇后娘娘,比楚子玢也好不了多少啊。
“快宣。”
哪怕心中再疑惑,娘家人求见,潘妤说什么都得见一见的。
将木雕放下,让阿桑先回房里去雕琢,潘妤自己则换了身正式的衣裳,去了会客的前殿。
盛装而来的潘妤让安氏眼前一亮,觉得昂着首端庄走来的潘家三姑娘气质有些变化,安氏从前也见过潘妤几回,但都没有这回的惊艳之感,难道是因为她今日穿着皇后衣袍的缘故?
定是这样!
因为潘妤的性子像极了崔氏,都是读书读得昏了头,满脑子礼仪规训的人,又胆小又懦弱,被人奚落了也不敢反驳,只端着她们那名门贵女的派头,勉强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架势,转头回到房中就偷偷哭泣。
刚开始安氏还时常派人去汝阳盯着,后来确定崔氏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安氏也懒得再盯,冷眼旁观着崔氏把女儿教得如她一般。
“入宫以来,二夫人是家中头一个特意来瞧本宫的。”潘妤客气的请她落座,命人上茶:“不知是有何事?”
安氏喝了口茶,见潘妤说起话来仍旧是从前那副柔弱模样,不禁疑惑太后刚才说的真的是潘妤吗?
“回娘娘,家中无事。今日入宫,只因听了些关于娘娘的传闻,觉得有必要入宫提醒一番,免得娘娘人在深宫,却污了潘氏的颜面。”
安氏开门见山,太后的话里话外,都是想让安氏教训一顿潘妤,那安氏便稍微管一管就好。
潘妤原还想可客客气气的招待招待这位婶娘,谁知她一开口就是训人,没有前因后果,那帽子就扣了下来。
这能忍?
15.第 15 章
第十五章
“二夫人听到何种传言?听谁说的?可有查验过传言真相?”
潘妤依然端坐,如玉般的面容噙着淡淡的笑,却用凌厉的口吻质问起安氏。
安氏原是想随便教训几句,给太后那边交个差,然后就赶紧出宫,太后宣召得急,家中事务都还没安排,各大管事还等着她回去主持大局呢。
谁知自己刚开口,妤丫头就一反常态质问起她来。
看来是当上皇后娘娘,便忘了从前她们母女被压制的日子了。
“多日不见,娘娘好大的威风!你在宫中所言所行,自有人禀报于我,难道娘娘还指望瞒得密不透风?”安氏面色不虞。
潘妤无动于衷,冷然以对:
“所以本宫才问二夫人,到底是谁多嘴多舌,本宫这便将她拿来挖眼割舌,好叫她知道妄言污蔑主人的下场。”
“混账!”
安氏大喝一声,拍案而起。
这些年她因身兼潘氏当家主母之职,无论家里家外都被捧在尊位,在这盛京城中,哪怕是宫中贵人、超品诰命夫人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包括先前太后召见,那也是捧着安氏,委婉告的潘妤的状。
这潘妤倒好,胆敢当着她的面托大,说那等威胁之言,这让安氏愤怒难当,有一种被捏在手里的玩意儿扎到血肉的疼痛感,让她下意识就做出反击。
反击之后,安氏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宫里,而眼前这个姑娘已经入宫做了皇后。
可做了皇后又如何,潘家乃至全天下,谁不知道她这个皇后就是个摆设。
别说她了,连皇帝都是虞氏手里摆弄的玩意儿,一个仗着家族背景当上的皇后,还敢在她这个家族的当家主母面前发威,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安氏决定今日要趁此机会好好的训斥她一番。
“你……”
然而,想法很好,潘妤却不给她实施的机会。
在安氏拍案而起骂她‘混账’的那一刻,潘妤就把笙歌破月唤了进来:
“二夫人得了失心疯,把她给我扔出去!”
笙歌破月不是潘家人,对二夫人没有丝毫畏惧,听了潘妤的命令就上前一左一右拿住安氏。
“潘妤!你敢放肆!”安氏直到被人架住,才难以置信的恶言相向。
“扔出去!”
潘妤懒得跟她争辩,下完令就径直离开,不再管被笙歌破月架着离开的安氏。
开玩笑!在她的地盘还能让人给欺负了?
看来这安氏在潘家作威作福惯了,都已经飘得忘记自己的身份,潘妤再怎么不好都是皇后,容得下她一个臣妇在面前叫嚣?
安氏如潘妤所言,被笙歌破月架出了长秋宫,因着是入宫觐见,安氏只带了两个贴身婢女,哪里是笙歌破月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夫人被皇后娘娘的武婢架着扔出宫。
“二夫人,您没事吧。”
长秋宫外的宫婢与小太监无一人敢上前搀扶,就连送她来长秋宫的两个长乐宫宫婢都傻眼了,想上前又怕被迁怒,最终还是安氏自己的两个小婢女上前扶她起来。
安氏此时气得已经失了理智,想冲进去撕了潘妤那张面皮,奈何笙歌破月如门神般守在宫门前,安氏根本进不去,她在宫中又没有别的帮手,为了不继续丢颜面,安氏只得将怒火埋回腹中,愤然离去。
笙歌破月亲眼盯着安氏离开后,才转身回宫复命。
潘妤已经回到偏殿,继续看阿桑调配面具材料,兰乔嬷嬷端着茶水进来,奉茶时忍不住忧心忡忡:
“娘娘,您这般冲动,只怕二夫人不会善罢甘休。”
潘妤从兰乔嬷嬷送来的托盘上,先取了一杯茶放到阿桑手边的茶碟上,然后才自己拿起另一杯,笑言:
“嬷嬷,二夫人原就是受人指使来寻我错处的,我若不先发制人,被她拿捏了岂不冤枉。”
潘妤一点不后悔让笙歌破月赶人。
这个二夫人安氏在盛京潘氏当家,连她这个外来人都看出了虞氏不敢得罪潘氏,安氏作为潘氏的二夫人,居然听了太后虞氏的三言两语,就火急火燎的跑来教训潘妤。
被人当枪使而不自知,难道潘妤还要惯着她吗?
或者她知道太后的意图,就是想到潘妤面前来耍一耍她二夫人的威风,那潘妤也不能让她如愿。
总之,太后召见二夫人进宫来对付潘妤,安氏就算不帮潘妤做主,也不该受人挑唆砸自家的锅。
“娘娘误会,奴婢并非担心二夫人对娘娘不利,而是担心……她会对付夫人。”兰乔嬷嬷欲言又止,潘妤不解:
“我阿娘?她在汝阳,二夫人能对她如何?”
兰乔嬷嬷说:“今晨刚收到的消息,二夫人昨日已出发来京城了。”
潘妤一愣:“阿娘来京?所为何事?”
兰乔嬷嬷:“自然是为了娘娘。”
从前崔氏愿意留在老宅,主要是因为女儿在身边,母女俩相依而过,互为扶持,如今女儿被潘家的男人们嫁进宫中,崔氏担心女儿,便是再不喜盛京,也要来看看的。
潘妤作为接替原主之人,自然知晓原主与母亲崔氏之间感情有多深厚,想起母女间的日常羁绊,潘妤心中一软:
“阿娘来京也好,我确实很思念她。”
兰乔嬷嬷却是一叹:
“唉,二夫人素来强势,大夫人素来被她压制,娘娘今日未曾给二夫人留颜面,也不知二夫人会不会对大夫人出手。”
潘妤沉吟片刻后说:
“无妨,到时候我下旨请阿娘入宫小住便是。”
母女俩住在宫里,远离潘家人,二夫人就是想报复也没机会。
兰乔嬷嬷觉得这也算是个办法,这才稍稍安心告退。
潘妤说这些家事时,并未避着一旁做手工的阿桑,兰乔嬷嬷退下后,潘妤又回到阿桑身旁,却是沉默不言。
阿桑奇怪的看了一眼沉默的潘妤,以往只要她坐在自己身旁,总能想出各种话题,突然不说话了,阿桑还有点不适应。
手中的面具其实还没做好,但阿桑却转身对潘妤招了招手,让她凑过来试戴面具。
潘妤面上闪过惊喜:“做好了?”
阿桑摇头表示没好,只是让她试戴一下。
即便如此,潘妤也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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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她从一开始想跟阿桑学做面具,后来发现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的,于是她的愿望就变成【希望阿桑成功给她做一副面具】。
等了十多日,终于看到曙光。
乖巧的面向阿桑坐下,任由阿桑给她整理额前碎发,下意识避开阿桑近在咫尺的目光,但因两人离得实在很近,潘妤百无聊赖,便观察起阿桑脸上的面具,再一次感慨巧夺天工。
因为哪怕她这么近距离观察,依然看不出阿桑脸上有面具,连一丝丝的接缝都看不出。
沁凉的软皮盖在潘妤的脸骨上,不知道是什么材料,仿佛有一种吸力,潘妤仰着脸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配合模样,让阿桑眼中添了几分笑意。
面具刚从木雕上剥离下来,只是初具模型,自然还不甚匹配,要想严丝合缝,仍需细细打磨几日方可。
之所以现在让潘妤试戴,主要想把她从被家事影响的情绪中拉出来。
潘妤戴着一张仍有瑕疵的面具,非要照镜子,如她所愿后,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又笑得前仰后翻,她这一笑,面具还脱胶了两块地方,看着就更怪异了。
阿桑无奈,将捧腹大笑的她拉回原位,记录下不合适的地方,便将面具从潘妤脸上剥了下来。
潘妤原本还有些低落的心情,此刻终于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面具的期待与阿桑手艺的佩服,言语却颇为打趣:
“阿桑,你有这等手艺,将来必定大富大贵,何须吊在霁尘那棵歪脖子树上,不若你与他分手,我替你另寻一个更好的,如何?”
阿桑无奈,干脆不理她。
潘妤又恢复从前那自说自话的模式:
“不过,霁尘那人纵然有千万个不好,对你倒还算不错。不仅亲力亲为替你熬药,还为你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潘妤兀自感慨:
“诶,这么一想的话,他好像真的还不错呢,有情有义就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嫁妆。”
阿桑听她夸奖霁尘,将手中面具放下,在纸上写下一句:
【他好吗?】
潘妤看了一眼,反问:“你觉得他对你还不好?”
阿桑做出一个‘是我问你’的手势,意思是问潘妤,如果是你,你会选霁尘这样的男子吗?
潘妤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
“霁尘人长得还行,对人……尤其对你是真不错!如果他对我跟对你一样好,或许我会选他吧!可惜啊,他只对你好,我也就只剩羡慕啦。”
阿桑眼神复杂的盯着潘妤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不语转身,继续雕琢手中面具。
后来潘妤又唤她几回,她也不再理会。
正疑惑这姑娘是不是生气时,琳琳进殿禀报,说霁尘国师求见。
“得,说曹操曹操到,你的好哥哥又给你送药来了。”潘妤调侃一句,让琳琳宣霁尘进殿,自己则起身离开去了内殿。
每回霁尘来送药,潘妤都是如此,自觉体贴的把空间和时间留给两人。
不过让潘妤没想到的是,之前两人见面,少说也要待个两刻钟,今天却连一刻钟都没有,霁尘就离开了,还走得有点急……
16.第 16 章
第十六章
“啪!”
虞氏在听闻宫婢回禀后,气得将手边的茶杯砸了:
“没用的东西!”
两名宫婢吓得瑟瑟发抖,刘尚宫摆手让二人退下,亲自上前安抚:“太后息怒。”
“立后之前,哀家特地问过她潘妤的性情如何,她只说温顺听话,哀家错信了她!”
太后虞氏想起这件事就更气了。
当时摄政王提出要给楚子玢配个潘氏女做皇后,一开始并没想过要潘家的嫡女。
除了潘妤这个潘家大房嫡出的三女之外,还有潘远山的两个庶女,潘家二房、三房也各有嫡女庶女数人。
虞氏为了选个好拿捏的,特意请了安氏入宫商谈。
安氏主推潘妤,还说潘妤自小在汝阳长大,见识不高,与其母崔氏一般软弱无能,便是说话声音大些,都能将她胆子给吓破。
当然虞氏后来也派人去汝阳打听过,得出的结论与安氏所言相差不大,这才向属意潘氏庶女入宫为后的摄政王进言,说与其立一个受宠的潘氏女,不如立一个不受宠的。
如今倒好,潘妤确实在潘家不受宠,可她性子乖张阴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是个烫手山芋,根本不好拿捏。
此番宣召安氏入宫,便是想与她分说一二,那安氏得知潘妤所作所为后,当面保证会给太后一个交代,让太后尽管看好。
结果呢?她让虞氏看什么?看她被潘妤的人扔出长秋宫吗?
“潘二夫人在盛京素有精明干练之称,许是皇后善于伪装。”刘尚宫说。
“哼,精明干练?她连自家大房嫡女是什么性子都没弄清楚,任由她欺瞒至今,还精明个什么鬼?”太后冷哼嘲讽。
“别的奴婢不知,但潘二夫人以二房媳妇的身份,能在盛京潘氏执掌中馈多年,想必该是有点能耐的。”刘尚宫安慰:“此番皇后得罪于她,奴婢不信潘二夫人能咽下这口气。”
“只要潘二夫人与皇后争斗起来,咱们横竖都是渔翁得利的。”
刘尚宫的劝说,太后听进去了。
罢罢罢,只要安氏和潘妤能如她所愿斗起来,虞氏也就不计较她不察之罪了。
“就是摄政王那边……”刘尚宫有所忧虑。
“潘家内斗,与人何干?”太后劝服自己后,便恢复成稳坐钓鱼台的姿态,内心希望安氏这回不要再让她失望。
**
潘妤不知道太后在背地里打什么坏主意,倒是这两日她有些惆怅。
只因阿桑的十副药已经喝完了,霁尘向潘妤提出告辞之意,他说已经安排好,想找个机会把阿桑带出宫去。
潘妤没理由不放人,因为昨日阿桑已经把她的面具做好,戴上之后天衣无缝,只要换身衣裳就是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有心多留阿桑在宫中几日,但也知晓霁尘的顾虑。
总归是借了贡女的身份偷留至今,每时每刻都面临被发现的风险。
“可宫外不是有仇家?”潘妤问霁尘。
阿桑本就是为避仇家才躲入宫的,若外面的事没解决,不也挺危险的嘛。
霁尘说:“娘娘放心,阿桑在宫中这段时间,臣已命人用一具假尸,将仇人骗过去了,现在他们都以为阿桑已经死去,出宫再无危险。”
唯一留人的理由也没有了,潘妤只好答应,与霁尘约定好次日来接人。
潘妤就像第二天女儿出嫁一般,开始为阿桑离宫做各种准备,主要是赏赐各种金银珠宝。
当潘妤指了两盘沉甸甸的金饼后,又选了五支金簪,两块金镶玉的坠子,七条珍珠项链,三条还是价值连城的粉珠。
这些都是潘妤从自己嫁妆中亲自挑选出来的,选到后来,就连兰乔嬷嬷都震惊了:
“娘娘,真要赏赐这么多吗?”
潘妤在库房中行走,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姿态悠闲的说:
“我与阿桑有缘,相识一场,便想多给她一点好东西嘛。”
兰乔嬷嬷:“可这也太多了。”
潘妤不以为意:“就当给她置办嫁妆了。嬷嬷别舍不得。”
兰乔嬷嬷无奈:“奴婢不是舍不得……就是提醒娘娘,日子还长。”
虽说是入宫做皇后,可长秋宫的一应开销其实都是潘家自己出的,娘娘的嫁妆确实丰厚,可再丰厚也架不住娘娘这般赏人的。
潘妤又挑了一圈,库房中的宝贝真不少,但能最快脱手变现的东西却只有金子,其他书画、古董之类,潘妤自己就拿不准价值,又要找销路,便是拿出去也是麻烦。
于是顶着兰乔嬷嬷一言难尽的目光,在已经挑了两盘金饼的基础上,又另外加了三盘,一共五盘金饼,顶级珠宝首饰若干。
潘妤让人将这些东西呈送到阿桑面前时,尽管她戴着面具,但她惊讶的目光和微微抽动的嘴角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真实心情。
连连摆手拒绝,表示无功不受禄。
兰乔嬷嬷暗赞阿桑姑娘懂事,顺势劝道:
“娘娘,瞧您都把阿桑姑娘给吓着了,要不还是……”
自家娘娘为人处世不小气,往常算是优点,但或许是因为娘娘自小没缺过银钱,对于银钱的价值拿不太准,赏赐起人来全凭心意。
“怎么会吓着呢。”潘妤只当看不懂兰乔嬷嬷的意思:“嬷嬷,我想跟阿桑妹妹单独话别,你们都先出去吧。”
自家娘娘都开口了,兰乔嬷嬷就算再心疼也只能按下不表,心中决定,今后要多教一教娘娘关于民生的事才行,至少要让娘娘清楚,民间普通百姓全家老小一年的嚼用,最多也就几十两银子。
一块金饼价值千两银,一盘十块,五盘就是五十块,折合银两五万,更别说还有那些首饰,其中最难得的便是粉珠项链,这种珠子极其罕见,一颗就要八百两往上算,三条项链,价值完全不输五盘金饼……
成功屏退左右后,潘妤鬼鬼祟祟的向后偷看,等确定人都走了以后,才拉着阿桑压低了声音说话:
“阿桑妹子,帮我个忙可好?”
阿桑虽不解,但还是点头了,然后潘妤便攀着她的肩膀,踮着脚附耳说话:
“五盘金饼,给你一盘,你帮我把其他四盘金饼和珠宝都带出宫去藏起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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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离得太近,潘妤说话的气息全都喷在阿桑的耳朵上,温热的气息仿佛羽毛般钻入他的耳道,让他的身体莫名僵硬,心头燃起一股火焰,焚烧着他的理智。
“你出宫有了落脚地,就把地址给霁尘带进宫交给我,等以后有机会我去找你拿。”
潘妤并未发觉阿桑的异样,她一边交代,一边还要观察着有没有人突然闯进殿来。
说完这些,潘妤才发现阿桑一动不动,仿佛失神中。
“阿桑?”
潘妤轻唤她一声,让她回神:“我说的话,你听清了吗?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问完,潘妤不等阿桑回答,便再度攀上他的肩膀,想再重新说一遍,所幸这回阿桑往后让了让,用手势表示自己听清了,不必重复。
看着这堆晃眼的金子,阿桑有些迷茫,之前听霁尘说过,潘妤向他讨要银两之事,后面又是做面具,又是借赏赐之名转移金银,看来她已经明白自己只是潘氏推出去挡枪的弃子,开始为自己今后筹谋了。
“那你可以帮我这个忙吗?”潘妤眼怀期待的问。
好看的眼睛轮廓里,有一对亮闪闪的眸子,神采奕奕,黑白分明,笑容不浓不淡,不似春山葳蕤,却像冬日暖阳。
在这样一双眼眸中,阿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遂点头应承。
得了阿桑的回答,潘妤高兴得击掌:“太好了。那咱俩可说定了,你帮我带出去,不许贪污,不许骗我,拉钩。”
潘妤佯做警告般冷下脸,将右手小拇指伸到阿桑面前。
阿桑犹豫半晌,好似不知她这是何意,潘妤见状,干脆自己上手拉起阿桑的左手,帮她把小拇指伸出来,跟自己的钩上,口中念念有词: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再盖个章,齐活儿!”
在潘妤的主动下,一场盟约仪式就此完成,潘妤担心阿桑这个古代人不懂这拉钩盖章的含义,便用通俗易懂的语言重新解释了一番:
“约定既成,百死无悔,若违誓约,天打五雷轰!明白?”
阿桑盯着自己的手指木木的点了两下头,这老实巴交的样子让潘妤不禁为她今后担忧,因为那霁尘看着就是一副油滑奸诈的模样,他若有心算计,阿桑定不是对手。
“你明天就要出宫了,在走之前,要不要给我看一看你的真面目?”
阿桑在长秋宫这段时间,潘妤尽管知道她脸上戴着面具,但出于尊重,从来没有要求她以真面目示人,如今离别在即,这姑娘又手握潘妤托付的重金,思来想去,潘妤试着提出了这个要求。
“你看咱俩怎么算都是朋友了吧?朋友就该坦诚相见,对不对?”潘妤再劝。
然而阿桑这回倒是警醒了,下意识后退两步,提前远离潘妤,然后才摇头表示【不要】。
见潘妤面露失望,阿桑找来纸笔写下:
【交托之事,一定办妥。多谢照料,告辞。】
将纸交给潘妤后,阿桑便一刻不停留,回了她住惯的朔月殿,潘妤看着纸上所写,遗憾叹息。
算了,不给看就不给看吧,反正霁尘那厮总跑不掉。
17.第 17 章
第十七章
也不知霁尘用什么法子送走了阿桑,带着潘妤以‘赏赐’之名,行‘贪污’之实的东西,顺利离宫了。
这仿佛是一段插曲,曲终人散。
阿桑的离开并没有对长秋宫的日子产生什么影响。
潘妤算了算阿娘来京的路程,就算路上耽搁点时间,此时也应该到京城了,却不知为何迟迟不递信入宫。
让兰乔嬷嬷稍事打听一番,得回的消息令人愤怒:
“夫人一到京城,才进家门就被太夫人罚去佛堂抄经,说是要抄够十遍法华经方可出来。”
潘妤面色一沉:
“理由呢?”
原主的记忆中,潘家老夫人葛氏并不和善,对潘妤和崔氏总是诸多挑剔,可再怎么挑剔,也没有大儿媳刚回家就被罚去抄经的吧。
法华经好几万字,用毛笔抄十遍,崔氏中秋之前都别想出佛堂了吧,什么仇什么怨啊?
“太夫人罚夫人,如何需要什么理由,顶着一个‘孝’字,夫人便无法反抗。”兰乔嬷嬷语气无奈。
潘妤沉吟片刻:
“要不我给阿娘下道口谕,让阿娘入宫觐见。”
崔氏恭顺了一辈子,让她反抗自己的婆母,属实有点为难她,潘妤想干脆她下旨召见,皇后的旨意,总比太夫人要高出一些吧。
这样就能把阿娘接进宫,至于什么时候再让她回去,就是潘妤说了算了,大不了让阿娘在宫里住一阵,然后直接送她回汝阳老宅,也就不必与太夫人牵扯了。
兰乔嬷嬷觉得此法可行:
“是,皇后娘娘的口谕,太夫人也理应退让。”
潘妤让兰乔嬷嬷安排宫人去潘府传信后,又赶紧让人将主殿的西侧殿收拾出来,只等崔氏奉谕入宫。
对于这位娘亲,潘妤有着生理上不可抗拒的亲近之感,要说原主在这个世界最最在意的人,便是将她从小养大的娘亲了。
原主和崔氏母女间的感情,填补了潘妤这方面的缺失,她愿意继承原主的意志,把崔氏当成她的亲生母亲一样奉养对待,也愿意在崔氏面前,继续扮演她那个柔弱听话的女儿。
潘妤满心期待与崔氏相见,然而一直等到下午,崔氏依旧没能入宫,兰乔嬷嬷派去的宫人回来禀报,说崔氏此番抄经,是为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也是为求帝后和睦、长者康健、家道顺遂……
因此即便有皇后口谕,崔氏也不能违背誓言,未抄完经书前离开佛堂。
潘妤原是想用皇后身份,压着潘家太夫人不得不放人,可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甚至为了避免潘妤继续纠缠,干脆抬出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之类的道理,潘妤就算是皇后,其分量也不可能重过国祚。
而这些誓言究竟是不是崔氏说的,此刻显然已经不重要了。
“定是二夫人!”兰乔嬷嬷义愤填膺:“她在报复娘娘。”
安氏被潘妤赶出了宫,她不能对身处皇宫的潘妤如何,就在宫外想办法折腾崔氏,同样的,崔氏在宫外受难,潘妤在宫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说到底,只因潘妤这个皇后名不副实,她自己都是潘氏推上去的一枚棋子,又怎么能以棋子的身份与执棋者对话呢。
若是别人欺负了潘妤,潘妤可以借潘家之势打压回击;可若是潘家欺负了潘妤,她除了受着,并没有任何反击的手段。
“就算是二夫人从中作梗,也要太夫人听她的才行。”潘妤深感疑惑:“嬷嬷,您说太夫人为什么不喜欢我阿娘,还总帮着二夫人欺负我阿娘呢?”
崔氏就算性情软弱,可她到底出身名门,知书达理,温和仁善,背后有崔家撑腰,或者说,潘家这一代能延续祖上辉煌,就是靠着崔家的百年盛誉帮衬。
而阿娘婚后与父亲诞下一儿三女,哪怕四个孩子如今只剩下两个,但为潘家生子的功劳和情分总还在的吧。
二夫人安氏就算伶俐能干些,却非长房,娘家家世也很一般,说出去不如崔氏有排面,太夫人缘何一味偏帮安氏?
潘妤觉得这其中可能有她不知道的内情在,所以才想问一向兰乔嬷嬷。
果然,兰乔嬷嬷欲言又止,最终只无奈叹息:
“那些陈年往事,夫人不愿娘娘知晓的。”
潘妤劝:“不愿我知晓,难道要我当个一无所知的睁眼瞎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嬷嬷何苦瞒我。”
兰乔嬷嬷得知夫人被罚的事后,本就有些动摇,听了潘妤的话,干脆不再隐瞒:
“娘娘所言有理,那我便说与娘娘听吧。”
兰乔嬷嬷与潘妤说起了潘、崔两家的旧事,原来崔氏嫁入潘家的前几年,太夫人对崔氏还算体面爱护,直到潘远山的爱妾平氏生出庶子,潘家想让这个庶子记在崔氏名下,佯作嫡子长大。
崔氏出身名门,自是懂得嫡长的重要性,况且她娘家是崔家,若庶子成嫡子,岂非连崔家都要认下他的存在,崔氏不满,却不敢提,还是崔氏的陪嫁嬷嬷,将此事早早告知了崔家。
崔家传承几百年,底蕴丰厚,如何不懂潘家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怕崔氏糊里糊涂的应承下此事,崔家连夜派人到潘家制止,闹了好大一场,才把此事压下。
那之后,庶子改嫡子的事情确实停了一段时间,但也是从那段时间后,太夫人对崔氏的态度就变了,但也没有做得太过分。
直到崔氏的长子潘沅意外去世,潘家不顾崔氏的感受,旧事重提,想改庶为嫡。
崔氏不知如何应对,请了崔家人上门主持,自然又是一番严词拒绝,大概是崔家油盐不进的态度让潘家恼火,却又对崔家无可奈何,便将罪责尽数怪在崔氏头上。
开始还不敢做得太过,怕崔家来找麻烦,但崔氏为了将女儿留在身边抚养,诸事忍耐,诸事退让,久而久之,潘家人就更不把她放在眼里,甚至将她们母女送回汝阳老宅别居。
潘妤听完这些旧事,暗自感慨阿娘的不容易,潘家的不做人。
因为想把一个小妾的儿子记在正妻名下,被拒绝后还有脸苛待正妻。
也就是阿娘脾气软,这种事情但凡换个脾气爆点的,都能把潘家后院直接给掀翻了天去!
兰乔嬷嬷想起夫人这些年的辛酸,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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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的红了眼眶:
“他们就是拿准了夫人雅量高致,太看重两家体面,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潘妤也无话可说,崔氏固然软弱,但潘家也确实欺人太甚。
可就算知晓了内情,潘妤发现自己仍旧做不了什么,她的人、她的钱、她的地位,全都是潘家给的,总不能用潘家给的人去跟潘家打擂台吧。
为今之计,似乎只剩下……等。
潘妤在得了太夫人的话之后,就偃旗息鼓了一段时间,主动示弱,不再与太夫人针锋相对,只希望太夫人看在她还算乖觉的份上,少折腾一点崔氏。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大概是潘妤的良好态度,让潘家那边终于松口,同意崔氏在未完成抄经任务之前,入宫与潘妤见上一面。
母女相见,自是欣喜的。
崔氏拉着潘妤的手上下打量,她看潘妤的同时,潘妤也在看她。
比起潘妤出嫁前,崔氏明显清瘦了不少,但依旧风致犹存,记忆中的崔氏,始终都是淡扫蛾眉,温婉清雅的。
“阿娘受苦了。”潘妤感叹:“原想用口谕宣召您入宫,却被太夫人压下了。”
崔氏见了女儿,哪里还顾得上苦不苦的,笑弯了眉眼:
“阿娘知晓,不怪妤儿。你在宫中才是难熬,我听说陛下至今未曾与你圆房……”
潘妤在后宫的所作所为,肯定瞒不过潘家,只因楚子玢一个傀儡皇帝,潘家本就没打算拉拢他,所以潘妤怎么折腾都无所谓。
“他不来找我圆房,我自乐得清静。”
潘妤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与崔氏说起其他的事:
“阿娘在宫中多留些时日吧。”
崔氏摇头:
“怕是不成,太夫人只允了我一日的假,明日还是要回佛堂继续抄经的。”
潘妤蹙眉:
“那劳什子经书不抄也罢。”
崔氏看着闹脾气的女儿,不禁解释:
“孩子话!阿娘既想留在京中,那便要过了太夫人的关,我宁愿她罚我抄经,也不愿她一道命令直接把我送回汝阳去。”
在京中,哪怕日日抄经,隔一段时间还能跟女儿见上一面,若回了汝阳可就一面都见不到了。这也是崔氏逆来顺受的终极考量。
潘妤明白崔氏的良苦用心,只是心里堵得慌。
崔氏见状安慰:
“无妨的,阿娘别的不行,写字却是又快又好,一点都不累。”
可潘妤心累,她问:
“就不能找找父亲?父亲若开口,太夫人总不好再为难阿娘吧。”
崔氏摇头:
“你父亲近来忙得很,朝中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他日日泡在衙署,我归家多日还未曾遇见他呢。”
“再说,你父亲从来不管后宅之事,太夫人那里还需阿娘自己趟过去才行。”
这下潘妤是真没办法了。
原本还指望潘远山能出面调和一下,他既不能出面,就没有别人能帮阿娘说上话了。
也不知朝堂出了什么大事,竟让潘远山连家都不能回。
18.第 18 章
第十八章
崔氏出宫后没几天,潘妤就知道潘远山这些天在朝堂忙些什么了。
魏家,反了。
潘妤从兰乔嬷嬷口中听到这几个字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哪个魏家?”
兰乔嬷嬷急得直跺脚:“哎哟,我的娘娘诶!还有哪个魏家,武安王府呀!”
潘妤搜肠刮肚,终于反应过来兰乔嬷嬷说的是哪个魏家。
武安王,这一代王爷好像叫魏铎吧。
他祖上乃是与大楚开国皇帝一同打江山的,甚至可以说,当年楚、魏、潘、熊四家能联手推翻前朝闫氏暴政,主要靠的就是魏家的兵马。
只不过当年魏家和楚家的老祖宗乃是结拜兄弟,义薄云天,推翻闫氏暴政后,便请当时的楚家大哥登基为帝,他魏家则心甘情愿封武安王,带领百万兵马,镇守北地,有不受传召,入京勤王之权。
这就反了?
这么快的吗?
尽管潘妤早就觉得楚氏江山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傀儡皇帝被虞氏掌控了多年,江山颠覆是迟早的事,却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才进宫当了几个月皇后啊。
这下真是一语成谶,要成亡国皇后了。
“嬷嬷!”潘妤忽的起身,正色道:“咱们赶紧逃出宫去吧。”
一朝皇帝一朝臣,皇后更是如此。
与其在宫里被动的等着被抓,不如趁魏家还没打进皇宫先走为上,这时候潘妤可顾不得什么气节不气节的了,也不可能与皇家共进退,誓死守卫皇城什么的,当然是自己的小命要紧啊。
“逃?”兰乔嬷嬷的目光下意识跟随潘妤移动。
“对!”潘妤急得团团转,但很快冷静下来:“叫上笙歌破月琳琳琅琅,咱们六人换上太监的衣服,先混出宫去。”
兰乔嬷嬷问:“可宫里都是禁军,宫外估计也是叛军林立,咱们就算能冒险混出宫去,之后又能去哪儿?”
潘妤想都没想就回道:
“当然是回潘家。”
“可您是大楚的皇后,魏家定然不会放过的。”兰乔嬷嬷面色惨白,整颗心都揪着。
“魏家倒未必要置我于死地,但虞家却就不一定了。”
潘妤头脑冷静,口齿迅速的向兰乔嬷嬷解释,也像是在用分析说服自己冒险一般:
“父亲素来谨慎,不管是魏家为王还是楚家为王,对潘家来说其实都一样。”
“如今只看这两家谁能分出胜负。咱们先想办法溜出宫,免得虞氏发难,将咱们擒住了威胁父亲。”
“届时父亲受制于人,权衡利弊之下说不定为了大局安定,就让我等自生自灭了,但只要我等顺利回了潘家,不让父亲限于两难,想来以潘家之势,魏家也不会非要对我赶尽杀绝,保住我等性命不成问题。”
“对,就是这样!咱们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能让父亲陷入两难抉择,只要抉择,我们必被放弃。所以咱们必须出宫!”
捋清了思绪后,潘妤不再犹豫,冲进内殿,从她藏在床底的暗匣中取出两个小小的纸卷,藏进贴身内袋中,正打算叫兰乔嬷嬷等一同进殿换衣裳的时候,就见琳琳入殿惊呼:
“娘娘,好几拨禁军队伍朝着长秋宫来了。”
潘妤震惊,立刻反应:“紧闭宫门!落锁!”
笙歌破月立即领着长秋宫众人在宫门后守卫,她们大多都是从潘家跟随入宫的,也知道此情此景,只有保住主子,她们和宫外的家里人才能活。
兰乔嬷嬷甚至关上了殿门,急得满头是汗:
“禁军为何而来?这可如何是好?”
魏家反了,宫外全是他们的兵力,而虞家的兵力唯有禁军,所以虞家必是要守住皇城的。
而宫外面能够牵制魏氏的,也就只有潘氏和熊氏,但熊氏在淮南,远水救不了近火,唯有潘氏。
但如何才能让潘氏就范?
这不,宫里有个现成的人质!
潘氏嫡女,潘妤。
禁军自然是来抓人的,正如潘妤之前所分析的那般,虞氏打算用她威胁潘氏相助。
长秋宫的门毕竟不是城门,就算门后有人抵挡,可哪里是有心破门的禁军的对手,不过片刻功夫,长秋宫的宫门便被踏破,几百个穿着盔甲的禁军凶神恶煞的闯了进来,带兵之人是虞成安。
他面色冷峻,直冲而入。
长秋宫的宫婢们有心护住,却是螳臂当车,唯有笙歌和破月两个武婢能与禁军交手,然而双拳难敌四手,两人很快落於下风。
潘妤知道再躲下去没有意义,平添牺牲而已,不顾兰乔嬷嬷的拖拽,打开殿门,高喊一声:
“住手!”
或许是忌惮潘家,潘妤出声后,虞成安竟真的停了手。
笙歌破月见状,立时闪身回到潘妤身前护卫,两人后背和手臂上都受了伤,若潘妤再晚出来一刻,两人今日就要废了。
虞成安上前对着站在殿前的潘妤敷衍的行了个礼:
“见过皇后娘娘,想必娘娘已经听说了,叛军攻城,宫内危机四伏,太后与摄政王请娘娘前往长乐宫避难。”
避难是假,做人质是真。
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潘妤想不从都不能。
不与他废话多言,潘妤甩开宽大袖袍,挺直脊梁,最后一次拿出属于皇后的气势走上前去。
笙歌破月和兰乔嬷嬷等也想跟随,却被虞成安阻拦:
“太后只见皇后娘娘一人!长秋宫众,原地等候!”
潘妤回身吩咐:“太后请本宫去避难而已,本宫定然无事,尔等在此等候,不必忧心。”
“可是……”
兰乔嬷嬷自知凶险,然虞成安却不再给她们主仆说话的机会,看似簇拥实则胁迫着潘妤扬长而去。
**
长秋宫。
太后面色如纸,颓废的坐在凤座之上,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几岁,整个人被恐惧笼罩,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
那时也是兵临城下,先帝带着他心爱的贵妃从密道逃走,将她与其他人留在皇宫。
叛军进宫后就开始烧杀辱掠,死的宫人不计其数……
虞氏那晚躲在长秋宫,有虞家死士护卫,长秋宫未遭受任何侵略。
直到天光放亮,兄长带兵入宫平叛,一鼓作气将叛军尽数赶走,虞氏才得以从长秋宫出来,也是那时,虞氏才清楚的看到染血的皇城和满地的死尸,宫中一片狼藉,财宝被掠夺无数。
这回也是叛军,但情势却完全不同。
虞氏虽然糊涂,但也知晓先帝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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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来得蹊跷,背后似乎有兄长的手笔。
只是后来兄长入宫平叛,先帝又死于逃亡途中,兄长安排虞氏以皇后的身份,拥立七皇子楚子玢为帝,虞氏为太后,兄长为摄政王。
虞家就在这样一场惊天变故之后,成了最终掌控天下之人。
既得利益,个中缘由,虞氏便没有深究。
可今天这叛军不一样!
那可是素有龙虎之师称谓的魏家军啊!
他们世代效忠楚氏,从未起过反心,这回既然反了,那定是殊死一搏,虞家危矣,她也危矣……
虞成安带着潘妤进殿时,看到的就是面如金纸的太后,看来吓得不轻。
潘妤来到全副武装,穿戴盔甲负手而立,瞧不见神色的虞千秋身后,端庄行礼:
“见过王爷。”
虞千秋回神,眉头深锁,面色凝重,目光复杂的盯着潘妤看了好一会儿后,才沉声说道:
“叛军围城,形势迫在眉睫,娘娘可愿相助一二?”
潘妤毫不反抗,顺从回答:“但凭王爷吩咐。”
形势不如人,识时务才是正解。
虞家既然想用她做人质威胁潘家,那暂时就不会对潘妤下杀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潘妤的良好态度让虞千秋面色稍霁,命人取来笔墨:
“如今形势,非潘相不能救也。烦请娘娘手书一封于潘相,请潘相务必念在娘娘的份上,出手抵御叛军,只要成功逼退叛军,潘相所求,无不应允!”
虞千秋的要求,潘妤早就料到,听话的拿起了笔:
“王爷请说。”
虞千秋遂一字一句的指导潘妤如何写这封求救之信,满纸都是亲情大义,却也字句都是威胁,归根结底就一句话:
你不帮忙,你女儿死。
潘妤落下笔墨,恭敬的呈送给虞千秋查看,虞千秋有心发难,潘妤却无比配合,让他连发难的理由都找不到。
亲自将信封入信封,提笔在信封上写下‘潘公亲启’的字样,然后交给虞成安,让他立刻送去给潘远山。
“娘娘稍坐,一切待潘相有了回信后再说。”
虞千秋的话让潘妤头皮发麻,暗骂贼老天不做人,穿越之旅恐怕要在今夜返航了。
算了,这窝窝囊囊的皇后不做也罢!
早死早超生,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再穿回去!
半个时辰后,饶是潘妤做好了一大堆赴死的心理准备,在听到虞成安的回话时还是难免失落。
“找不到潘相,潘家也无人接信。”
虞千秋当场就拔出了腰间佩刀,直指潘妤:
“既然你父不顾你生死,那就别怪本王痛下杀手了!”
潘妤大惊失色,连连后退,生死当面,所有的心理准备尽数化作恐惧,蔓延到她的五脏四肢。
而就在这时,长乐宫外传来几声短促的哨声,不知是何含义,就听外面传来一句:
“启禀王爷,后宫三千良人也反了!正与叛军里应外合,杀向城门呢!”
潘妤:……
这句话能听懂,却怎么不太好理解呢。
良人?也反了?
那三千个,由国师霁尘带着皇帝微服从民间各处拐进宫的、娇滴滴的小娘子们,反了?!!
19.第 19 章
第十九章
潘妤下意识看向对面正准备拿刀杀自己的虞千秋,发现他也有点懵。
估计脑子里也在疑惑,三千良人怎么就反了呢?
你可以是死士反了、护卫反了、禁军反了,那些以色侍人的良人……怎么反?拔簪子反吗?
潘妤趁虞千秋愣神悄悄后退,同时用余光寻找逃跑路线。
谁知她刚退两步,后背就被虞成安的刀抵住:“娘娘想去哪儿?”
虞成安的话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潘妤身上,潘妤干笑否认:
“没想去哪儿。只是觉得王爷不该这么着急就杀了我。”
虞千秋冷哼,对虞成安下令:
“此处有我,你出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虞成安收刀领命退下,虞千秋才继续持刀逼近潘妤
“潘远山连信都本王的信都不接,便是不在乎你这个女儿的生死,他都不在乎了,本王难道会在乎?”
潘妤心慌意乱,强自镇定:
“王爷只知道他未曾接信,又何不想想,他为何不接?”
虞千秋凝眉审视潘妤:
“难不成你想告诉本王,他不接信才是在乎你这个女儿的表现?”
显然,他的这个猜想连他自己都不信,看向潘妤的目光越来越冷。
潘妤头脑风暴,积极自救:
“并非如此。我父亲确实不在乎我的生死,但他也不想别人说他对女儿见死不救,所以他才不接信,给他的道德名声留了条后路。”
潘妤的理论让虞千秋暂缓逼近:
“后路?”
“没错!”潘妤见有成效,一鼓作气将后续道理说出:“正是后路!”
“在世人质疑他为何对女儿见死不救时,他只需一句‘我不知’就能完美推卸掉责任!那时世人只会说王爷心狠手辣,滥杀无辜,却无人会责怪我父亲见死不救。”
虞千秋哪会看不出潘妤在狡辩,但内心深处却依然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便想继续听听她还有什么想法:
“所以呢?这些都不是让我不杀你的理由。”
“我知道!王爷自然可以杀我,却未必一定要此时杀。”
潘妤咽了下干哑的喉咙,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王爷可以暂时留我一条小命,等两军真正对峙时再将我推出去,众目睽睽之下,潘氏女命在旦夕,潘氏若是不相救,自会落人口实。”
“王爷有所不知,我爹那人最是虚伪重名声,他可以悄悄的推辞,却不会当众不顾我死活,届时他若想保住名声,就算再不愿也不会当众弃我不顾,届时王爷不就可以用我谈条件了?”
潘妤为了小命,做出了‘最中肯’的建议,只希望虞千秋能采纳,至于她真正被推出去,潘远山会不会为了名声想法子营救,已经不在她能考虑的范围了。
先把眼前的杀机糊弄过去再说。
不知是发觉潘妤的建议不错,还是潘妤直言潘远山虚伪的话,说中他的心怀,总之,虞千秋竟真的冷笑着将佩刀收入刀鞘。
“你真不愧是潘家人。连自己的父亲和家族都能背叛。”
为了活命,上赶着当人质的行为令虞千秋不耻,却也没有否认,潘妤说得不错。
现在杀她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
“来人!”
虞千秋对殿外大喊一声,很快进来两个禁军守卫,只见虞千秋指着潘妤,对他们下令道:
“将皇后娘娘绑到宫门上方,让天下人都看看他潘家有多无情无义!”
潘妤如遭雷击,不是大哥,会不会太着急了?
“王爷三思,若是不相干的人将我一箭射死,王爷还怎么跟我爹谈条件?”
虞千秋面上现出狞笑:
“你的生死无所谓,只要本王目的达到就成。拖下去!”
两个禁军过来将还想劝说的潘妤拖出殿去。
**
两队禁军将潘妤围在中间,押送她去宫门。
宫外情形如何潘妤不知,但看情形宫内应该还在禁军的控制之下。
大概因为后宫良人突然向宫门暴起,想与叛军里应外合,后宫的很多禁军都被临时抽调去前面支援,后宫这边反而没留多少禁军巡逻。
潘妤边走边打量黑黢黢的四周,估算着自己今夜存活的几率。
很可惜,除非现在有天降神兵来救她,否则怎么算都是必死之局。
然而这是个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正常世界,哪里来的天降神……咦?
只听一声划破长空的‘咻’,最前方一个禁军的脖子就被一道不知从哪里射来的钢索缠绕住,整颗头就那么与身体分了家。
血花四溅……
潘妤哪见过这么刺激的画面,当场吓傻,倒是周围押送她的禁军一个个如临大敌,拔刀四顾。
就在这时,暗夜中飞出二十几道靓丽身影,她们裙摆衣袖皆被撕去,宫装变劲装,从天而降后就与押送潘妤的禁军们杀到一处。
潘妤反应过来,这些应该就是反了的良人吧。
她们不是去攻打宫门了吗?怎么会到后宫来?
刀光剑影中,潘妤满心疑问也不知如何是好,干脆忍着害怕,原地抱头蹲下,见缝插针的向无人的角落转移。
没过多久,杀声骤停,最后一个押送禁军被帅气的良人姐姐反手抹了脖子,他手中还未来得及发出去的信号也随之掉落。
潘妤蹲在原地,不敢回头去看,生怕下一个被抹脖子的是自己。
谁知帅气的良人姐姐们并不想杀她,而是来到潘妤身旁,一边一个,架起她就跑。
“你们为何救我?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潘妤人被架着,无法决定自己的去向,却明白这些良人姐姐是来救她的,便也不反抗。
“带娘娘杀出宫去。”
为首那背了好几把剑的良人姐姐抽空回了句。
潘妤试着问:
“能不能先去长秋宫一趟,我有两个武婢,身手不凡,有她们相助,或许更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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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些。”
戴上笙歌和破月不知道会不会容易些,但潘妤真都不想把她们留在宫中等死。
良人姐姐们步伐一顿,潘妤以为她们要生气,毕竟潘妤自己都是靠着她们在逃命,竟还想着让她们冒险去长秋宫带人。
“若是不成……”
潘妤气弱,但话没说完,就听那背剑的良人姐姐果断下令:
“去长秋宫。”
潘妤大喜过望,没想到她们竟然真的同意了,真是一群人美心善又有情有义的漂亮姐姐。
“多谢。”
将恩情记在心中,潘妤谢过后,便全力配合她们向长秋宫赶去。
良人姐姐们一路上杀了两队巡逻的禁军,成功把潘妤送到长秋宫外。
潘妤敲响宫门,对内喊了几声,没多会儿就有人来开门,笙歌和破月迎上前来询问,潘妤打断她们,走到长秋宫内院大喊道:
“先别说其他的,宫门将破,长秋宫所有愿意离宫之人全都拿起武器,随我杀出宫去!”
笙歌破月、兰乔嬷嬷和琳琳琅琅自然都是要随潘妤走的,而长秋宫中其他宫人,有的愿意留下躲避,有的愿意随潘妤博一搏出宫路。
潘妤随各人选择,并不劝说,只带了愿意随她出宫之人,连兰乔嬷嬷等在内,大概二十多个。
由良人姐姐们开路,若遇上禁军,两边打斗时,潘妤便带着所有不会武功之人躲在矮树丛中,绝不上前添乱。
良人姐姐们带潘妤走的并非要被攻破的宫门路径,而是走的另一道水门,许是早有布置,当良人姐姐们带着大部队跑来,水门竟然直接开了。
“吾等奉命送娘娘出宫,至此使命已达,娘娘顺着这条路往南走就是朱雀大街,后会有期。”
良人姐姐们纷纷对潘妤拱手作礼,然后便马不停蹄的转身回宫。
“哎……”
潘妤有心问她们是奉了谁的命救她,可良人姐姐们跑得飞快,潘妤的声音都追不上。
不过她们虽然不说,潘妤也能大概猜到救她的是谁。
这不难猜,只要想想这些良人姐姐是谁弄进宫的就知道。
应该就是霁尘吧。
良人姐姐在宫中潜伏多年,基本上都是霁尘借着为陛下猎美弄进宫的,而霁尘大概率不是皇帝的人,而是那个有着碾压式兵力,只是振臂一呼,就能掌控全局颠覆天下的魏氏。
不管怎么样,今夜过后,大楚必亡!
潘妤一声叹息,收拾心情,带着兰乔嬷嬷等一同出宫去。
至于要去哪里,自然是潘家。
潘远山可以为了全局大义,而不顾潘妤的死活,但总没有理由把靠自己能力逃出生天的女儿拒之门外吧。
只要躲在潘家,熬过了这段改朝换代的动荡。
届时潘妤也不会让潘家为难,会远远的躲到乡下去,再也不踏入京城半步。
所幸她早有准备,有银票,还有存放在阿桑那里的钱财,潘妤觉得前方的路,虽窄但长,总归还有点盼头。
20.第 20 章
第二十章
潘妤一行人从水门出来,原以为叛军既然已经打到京城,那京城内外必然已经杀声冲天,乱成一锅粥了。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只是比往常暗一些,安静一些。
六月的夜风迎面吹来,已然有些闷热的感觉。
朱雀街上没有灯火,没有行人,若非偶尔有马蹄声和整齐的脚步声传来,整个京城就像是睡着了般。
叛军进京,没有烧杀抢掠滥杀无辜肆意破坏,就足以证明这支叛军纪律有多严明。
而能够以这般雷霆之速碾压式的攻入京城,说明魏家军反叛之心并非一朝一夕,估计早已在暗处筹谋已久,并且获得了除宫廷禁军之外,所有大楚势力的认可与支持,包括守卫京畿的东西大营、五城兵马司及巡防营等。
虞家只有禁军在手,就算死守皇城,也已经是砧板上的肉,蹦跶不起来了。
魏家反了这件事,潘家也定然参与其中,说不定还是盟友。
这也是潘妤决定拼死出宫,逃回潘家的主要原因之一。
潘家都已经支持魏家谋反了,那新君继位,潘家铁定就是功臣。
她这个当过前朝皇后的潘氏女,只要不让虞家抓住,给潘家添乱,夹着尾巴逃回家,乞求家族庇护,新君看在潘家有功的份上,估计也不会与她一个弱女子为难,留着她的小命,不仅没有任何威胁,反而可以给新君树立一个善待前朝遗孀的仁君形象。
反正最坏的结果,就是她被软禁起来吧。
若真是那样,潘妤就乖乖的被关两年,等风波过去了,再想办法金蝉脱壳,离开京城,躲到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潘妤在心里盘算着未来,有几次差点遇到巡逻的军队,所幸她们眼明脚快,听到声音就各自找障碍物躲起来,等巡逻军队离开后再出来。
有两次他们躲避稍微慢了些,潘妤觉得他们铁定要被发现了,谁知那些巡逻的士兵们压根儿就不往他们藏匿之处看,昂着头熟视无睹的离开了。
潘妤一行躲躲藏藏,惊心动魄了一个多时辰,才找到盛京潘家位于内城以东的丞相府,后门。
这是兰乔嬷嬷的主意,潘妤也觉得既然偷摸回家,不走正门是对的。
后门敲响,很快有人应声,兰乔嬷嬷上前表明身份,后门走出几名打着灯笼的老仆,将灯笼举起照在潘妤脸上。
纵然潘妤久不在京城,但作为潘家长房嫡女的她,仆从自然认得。
“真的是女郎,快开门。”
老仆认出潘妤,赶忙让人将两扇后门打开,潘妤等不敢耽搁,迅速入内。
“我母亲在何处?”
潘妤进门后,第一时间寻求最佳庇护,而整个潘家现在最有可能无条件保护她的人只有崔氏。
老仆:“大夫人在大佛堂。”
潘妤点头:“带路。”
老仆虽然觉得已经入宫做了皇后的女郎,在这么一个人心惶惶,军民混乱的夜里回到家中很是奇怪,但女郎是主家,她的命令自然要听。
只是在派人为女郎引路后,提着灯笼的老仆左思右想,慌忙去了前院,女郎回家的消息还是得告知几位老爷知晓才行。
毕竟魏家大军今晨便已畅通无阻的进了城,进城后将所有百姓都赶回家中暂避,若有违令出门者,生死自担。
只用了半日,魏家大军就将京城上下围得铁桶一般,如今正在宫门前与禁军对峙,估计都不用到天明,就能攻入皇城,取而代之了。
**
潘妤跟着引路仆从,很顺利的来到了崔氏所在的大佛堂。
潘家太夫人陈氏信佛,除了在自己院中有个小佛堂之外,还在府中东南角另建了一座大佛堂,可供潘家子孙齐齐入内参拜。
“女郎,大夫人在里面,小人告退。”引路仆从将潘妤带到大佛堂的院门外便止步了,因为院门外有两个高胖嬷嬷看守。
潘妤上前,两个高胖嬷嬷不住打量她,潘妤身上穿的仍旧是皇后的服饰,只是经过一夜奔走,早已衣衫脏乱,就连发髻都松了两处,看起来狼狈极了。
“女郎请回,太夫人命大夫人在佛堂抄经,禁止任何人探视。”
其中一位高胖嬷嬷认出潘妤,依旧坚守岗位。
若是平日里,潘妤还能好言好语的与她们周旋几句,但此刻她正在自救,没时间跟她们磨嘴皮子,对笙歌破月递了个眼色,两人直接上前将高胖嬷嬷推搡到一旁,请潘妤入内。
府中嬷嬷能守住一道门,主要是因为给她们下令的主子身份高,府中无人敢得罪,但遇到武力值高的人硬闯,她们也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潘妤迈着急切的脚步进入院中。
想去回禀太夫人知晓,两个武婢却拔出了腰间的短刀……两个嬷嬷的脸色顿时惨白,哪里还敢动弹。
潘妤入院后,直奔亮着灯火的佛堂。
佛堂的门未关,潘妤一眼就看到跪坐在矮案前抄经的崔氏,手边除了笔墨纸砚,竟然只有一壶清水,连些像样的茶点都没有。
“阿娘。”
随着潘妤轻唤一声,崔氏抬头,看见门外潘妤的身影。
她先是愣了片刻,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潘妤进门又唤了她一声,崔氏才反应过来:“妤儿?”
随即放下笔起身,却因跪坐太久腿麻而没能站起来,潘妤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崔氏,崔氏坐定后才拉着潘妤的手关切询问:
“你怎么回来了?还是这副模样?可是在宫里受委屈了?”
潘妤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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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便知她前几日从宫中归家后,就一直被关在这佛堂中,半步不曾出去过。
“阿娘,魏家反了,如今正在逼宫,摄政王要拿我威胁父亲,我,我是冒死逃回来的。”潘妤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崔氏听得倒吸凉气,不过几句话就把她吓得惊慌失措起来: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魏家……怎么会反?”
“不知。”潘妤自己也说不清魏家谋反的前因后果,干脆不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她这条小命:
“阿娘,我自己逃回来了,没有让他们抓住威胁父亲,父亲便不会杀我了,对不对?”
崔氏从恍惚中回神,她尽管软弱无用,但到底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女儿,多少有点政治头脑,听潘妤这么说,立即明白她的意思:
“你既安全归来,未曾背叛家族,你父亲没理由杀你,更何况,你是他的亲生女儿,他自不会杀你的,放心。”
有了崔氏的认同,潘妤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却仍害怕:
“父亲不杀我,那其他族人呢?他们会不会将我交出去?”
潘妤是潘远山的女儿,虎毒不食子,她相信潘远山或许不会杀她,但潘家其他人呢,他们会不会为了避祸把潘妤赶出去,届时潘远山为了大局,说不定会动摇。
崔氏难得认真思虑起来,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说:
“应当不会。你父亲是家主,你又是长房嫡女,潘家素来以仁孝礼义传家,你当初奉家族之命入宫,如今宫破,你自行逃回,潘家说什么也要予你基本的庇护才行。”
潘妤觉得阿娘说得不错,她入宫是潘家安排的,若连她自己逃回家中,潘家都不愿保护一二,那岂非为世人所不齿,也会寒了其他族人的人,若得不到家族庇护,将来谁还愿意为家族付出牺牲?
母女俩抱在一处互相安慰,潘妤喝了几杯阿娘案上的凉水,这才心下稍定。
而此时,后门老仆也在前院议事厅中寻到了几位老爷,将潘妤回府的消息告知于他们。
潘远山率先震惊起身:“你说什么?!”
二房老爷潘远名也跟着质问:
“她怎么回来了?”
三房老爷潘远道则满脸疑惑:
“如今城中都是魏家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军备森严,她怎么回的?”
议事厅中其他大人幕僚都对此事表示惊讶,如今京城内外都被魏家军完全掌控,别说一个弱女子了,就是东西大营来了,也未必能在城中安然穿行。
更何况这位身份特殊的潘氏女还是从宫中逃回来的,宫中也有禁军在,她竟然能平安无事的逃回来?
是该说她运气好呢,还是说她命硬呢!
21.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潘妤跑回潘家的路上,就做好被潘远山召见问询的准备,腹稿打了一版又一版,把潘远山可能问到的问题,全都想了不止一种回答。
然而,潘远山并没有要求见潘妤。
只是派人将潘妤从崔氏身边带走,送到府中一处僻静的小院子里,可以出房门,却不能出院门,一日三餐都有专人送来。
等同于软禁。
但潘妤不在乎,因为这也在她预料之中。
外面正在改朝换代,她这个尴尬要命的前朝皇后,此时越少露面越好,能够软禁在潘家,正说明了潘家还在保她。
所以被关在院子里这段时间,潘妤过得还算安稳舒适。
崔氏也时常过来看她,带些亲手做的菜肴和新鲜瓜果,顺便再告诉潘妤一些外面的情况。
在潘妤带着长秋宫众人逃回潘家那晚,宫门就破了。
魏氏以勤王保驾之名出兵,为的是替先帝报仇,铲除奸佞,生擒了太后和虞千秋。
随着魏氏将陈年旧事一一揭开,世人方知:
原来先帝时曾发生过的那一起叛军杀入皇城的事,背后其实是虞千秋一手操控出来的逼宫之举。
只因先帝盛宠贵妃,令当时的皇后虞氏心生不满,虞千秋为了妹妹铤而走险,利用他在禁军任职的便利,引叛军入皇城,肆意烧杀抢掠,逼得先帝由密道弃宫而逃。
随后虞千秋派人手在密道那头截杀,将先帝与贵妃斩杀于宫外,再拥立七皇子楚子玢为新帝,虞家挟天子令诸侯。
而魏家早就知晓虞家的狼子野心,也掌握虞家谋朝篡位的实证,但多年前武安王魏良瑜身染重病,西北那几年又兵祸连连,实在无力入京惩奸除恶,才拖延至今。
以上是魏氏入皇城之后,向天下传出的消息。
一句‘为先帝报仇雪恨,除奸佞’,就把他魏家起兵谋反的恶行逆转成了忠心护国的壮举。
这年头,兵在谁手里,谁说的话就是真相。
潘妤觉得这没什么稀奇的,改朝换代嘛,不这么说,难道要承认自己‘乱臣贼子’的身份?
“那楚子玢呢?”潘妤吃着崔氏送来的饭菜问。
崔氏说:
“唉,陛下驾崩了,却非魏家军所杀,而是在魏家军攻破宫门前,就已经死在了五个美人的床榻上,是太后按下不发的。”
潘妤:……
楚子玢的死,潘妤虽然早就料到,但没想到会是怎么个死法。
魏家反了,打的是为先帝复仇,清君侧的旗号,如今他们打进了京城,擒了罪首,若王还在,他们接下来难道真的要勤王保驾,辅佐圣庭?
大费周章闹从西北出兵,魏家怎么可能还屈居于楚氏之下。
所以楚子玢,必死!
并且魏家还给他制定了个【在五个美人身上过劳死】的结局,这与大众对楚子玢素来表现出的‘荒淫无道’的昏君印象十分吻合。
君无道,有能者方可取而代之。
“魏家那个家主要登基了吧?”潘妤问。
崔氏布菜的动作一顿:“妤儿如何知晓?”
兵变之后,不就到了黄袍加身的环节了。
“魏家家主魏铎入皇城的那一刻,钦天监奏表天象,说【紫薇居中、帝星正位、圣主临朝、天命所归】,十六字天文一出,满朝文武皆请圣主即位。”
“明日告祭天地,后日登基大典,国号改楚为魏,帝号元启。”
崔氏将她所知的一切,尽数告知潘妤知晓。
“那新帝可有说如何处置前朝之人?”
谁当皇帝都好,潘妤只想知道关于自己的处理结果。
“太后与摄政王如今还关在天牢之中,新帝仍未有空处置。不过他们是他们,与你自不相干,你是潘氏女,你父亲似与新君早有筹谋,为潘家挣了份从龙之功,想必陛下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对你过度追究,只是……”
崔氏的话将潘妤的心高高吊起,紧张问:
“只是什么?”
崔氏欲言又止,最终只简略说了句:
“你父亲虽得新君看重,仍居宰辅之位,但毕竟是前朝之人,外头如今有些不利于潘家的传言,说潘家卖主求荣,包藏祸心……唉,不过都是些无稽之谈,潘家历经数百年,什么样风浪都经历过,这些不算什么的。”
潘妤可以理解。
魏家兵强马壮,他们既有问鼎之心,这世间便无人可阻挠。
但总有那不服之辈,既无力阻止推翻,又不得不臣服,心生怨怼,不敢与新帝为难,便从新帝近臣入手诋毁。
“你父亲支持魏家这步棋算是走对了,外面都在说,新后估摸着仍旧要从潘家出的……我这几日见二夫人面有喜色,也不知是否要选锦儿。”
崔氏越说情绪越低落,甚至目光中藏有少许恨意。
她不曾告诉潘妤的是,前两日潘远山又来与旧事重提,要把平氏所生的潘娆,记入她的名下,因为新帝既然有意娶潘氏女为后,但潘娆是庶出,只怕不够资格。
崔氏对庶子庶女记名之事深恶痛绝,娘家那边也再三叮嘱她绝不可为,崔氏便如往常那般拒绝了,潘远山当时没说什么,但第二天府里就传,二房长女潘锦要入宫为后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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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就选吧,总归不管是谁,这时候入宫,总比我那时候入宫强。”
潘妤只想保命,谁再做皇后都无所谓,反而如果潘氏女再做新帝皇后的话,她活命的机会还能更大一些。
崔氏却是红了眼眶,隐忍多日的悲愤终于宣泄而出:
“他们,他们就是故意的!你父亲早就知晓魏家要反,为了安抚虞家,不打草惊蛇,明知是前方死路一条,还是把你送出去了。”
“如今你命在旦夕,祸福未定,他们却跟没事人一般,全家喜气洋洋的准备庆贺新女入宫。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顾过你的死活。”
崔氏说到最后,情绪崩溃,抱着潘妤痛哭起来。
感受着肩膀上的温热与湿润,潘妤心里也不好受,可她除了轻拍崔氏后背给她安慰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因为不可否认,崔氏说的是真的。
潘家从决定把潘妤送进宫那日起,就没想过这个女儿能不能活下来。
潘远山用自己的女儿下注,迷惑虞家,让虞家以为他既愿意出一个长房嫡女,想必是有诚意与他们合作的,潘远山利用虞家的这种心理,与魏家暗度陈仓,改天换日,然后等事成,潘家再出一个女儿给魏家为后,潘家就又能立于权力中心,不败之地了。
算盘打得真好,对于这种把女儿当棋子的人家,潘妤能说什么呢?
“阿娘不哭,凡事不破不立,我如今瞧着是吃亏,但只要跨过了眼前的坎儿,就能见海阔天空了。比起被束缚在后宫,我更愿意自由自在,恣意而活。”潘妤劝说。
崔氏也知自己失了态,幽幽叹息:“只怪阿娘无用,让他们肆意欺负。你能想开,阿娘很是欣慰,等日后……”
崔氏的话没说完,看守潘妤院子的两个嬷嬷进来传话:
“请大夫人安,女郎安,大老爷派人请女郎去大佛堂说话。”
潘妤心上一紧,知道到了要出结果的时候。
“去吧。见了他多哭求两声,万万莫言恼恨之意,他终归是你父亲,会心软的。”崔氏说着,为潘妤整理好衣着,目送她离开。
潘妤走出院门,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向佛堂走去,她是死是活,是关是放,就看今天了。
她将腹稿重新回忆一遍,做好万全的应对准备,来到大佛堂,见到了她的父亲潘远山,二叔父潘远名、三叔父潘远道,以及一些潘妤叫不上名字的堂叔伯。
他们面色沉静的坐在佛堂里,对走进佛堂的潘妤严阵以待。
潘妤正想提起精神给众人请安,目光却不经意的落在了佛堂香案上的一捆白绫之上……
50-60
第51章 第51章魏铎震惊脸:卖了多少?……
第五十一章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潘家这事儿做得太不地道了。”
宋氏想起那日的事,就替崔夫人委屈愤怒。
本就是潘家做了恶事,被判夫妻义绝,他们不仅不反省自身错误,反而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大嫂说的不错,潘家确实过分。”
不仅过分,手段还很烂!
让地痞无赖骚扰恫吓前妻,试图抢夺官府判给前妻的财产,这行为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渣滓。
潘妤发现从前真是高看潘家了,也切身预感到了他们凋敝的未来,古往今来,德不配位必有遭殃。
上一代潘家家主有没有才干潘妤没印象,因为原主出生时,潘家的家主就已经是潘远山了。
让这么一个鼠目寸光、心胸狭窄的小人当家主,再鼎盛的家族也会走向衰败。
更何况,这小人不仅坏,他还没脑子。
任谁都能猜到是他背后使坏的事,他依旧做得心安理得。
这是一个无知、无才、无德的人,被长久捧在不属于他的高位上所做出来的蠢事,翻车只是早晚而已。
可惜潘家这艘大船太大了,就算船底破漏,船板漏风,也要很长的时间才会沉没,当然,若遇上什么大型风暴的话,或许会沉得快些。
“那日之后,顺天府增添了周边巡逻的官兵,还从那些来骚扰的地痞处顺藤摸瓜,倒了他们几处聚集点,短时间内,估计那背后之人也找不到敢为他做事的地痞了。”
宋氏母子所住的这条街,本就是顺天府着重保护的地界儿。
尽管顺天府尹并不清楚巷子里住的是哪路神仙,但上头直接下令,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也是当初潘妤觉得此处适合阿娘居住的原因。
魏铎既然同意他的大嫂和侄儿住在这里,此处定受保护。
“此番多亏嫂嫂出手,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潘妤诚挚向宋氏道谢。
宋氏笑言:
“一家人,说什么恩不恩情的。你要真想谢我,待会儿宴席上陪我多饮几杯就好。”
潘妤一口答应:“好!”
魏铎干咳调侃:“自己什么酒量没点数吗?丁点儿大的酒量也敢跟大嫂喝酒?”
潘妤刚想说‘舍命陪君子’,宋氏就接过了话头:
“跟我喝酒怎么了?我又不会蓄意灌弟妹的酒,与你们那帮废物可不同。”
魏铎像是受了奇耻大辱,指着自己难以置信:
“废物?”
宋氏点头:“对啊。你们谁喝得过我?不是废物是什么?”
潘妤饶有兴趣的听着两人斗嘴打趣,适时感慨:
“大嫂不仅人漂亮,还武功高强,酒量居然也这么好,简直太完美了。”
魏铎却有不同看法:
“哈。”
潘妤:……
宋氏微笑以对,温和的让潘妤往旁边躲一躲。
潘妤依她所言向后稍微退了退,宋氏对魏铎果断抬手,魏铎见势不好,在宋氏手还没落下的时候,就抱头闪躲,然而预想中的揍并没有挨到。
这就有点尴尬了。
魏铎缓缓放下遮蔽的手,却见潘妤盯着自己,忽的竖起了拇指,真诚夸赞道:
“很熟练呢。”
这得从小挨了多少打,才能养成肌肉记忆啊?
魏铎哪会听不出潘妤话中的戏谑,试图挽尊,只听宋氏兀自叹道:
“唉,没什么长进。”
魏铎横了她一眼,却只敢用嘴型回了句:母老虎。
院中众人第一次看到这种叔嫂交流方式,都觉得有些意外,但经他们一闹,确实将崔云清被地痞骚扰的苦闷气氛给揭了过去。
兰乔嬷嬷从厨房出来,请大家入席。
今早她特意向潘妤提出早些出宫来崔宅帮忙,她与崔云清名为主仆,实为好友,当初也是为了崔云清,兰乔嬷嬷才同意陪潘妤入宫看顾。
在得知崔云清与潘远山义绝后,兰乔嬷嬷当场拍手叫好。
崔宅的院子不大,但经过崔云清的一番布置归整,假山瘦竹错落有致,石径苔痕深浅相宜,虽无富丽之态,却别有一番洗练风致。
方寸之间,已见丘壑。
今日宴开两桌,因场地原因,并未用矮案分席,而是用民间亲人团聚之法,以圆桌宴客,一桌为主,一桌为副。
主桌的主位上坐的自然是魏铎和潘妤,潘妤身侧坐的崔云清和宋氏、麒儿,魏铎身旁坐的是曲东来及崔家另一名出力多的管事,姓秦,寻常在怀箴先生身边做事,此番先生回书院前将他留下,帮崔云清料理后续家事。
另一桌则是兰乔嬷嬷和崔琳崔琳,以及崔家的其他管事。
待客皆落座后,崔云清举杯相敬:
“此番清蒙诸位相助,脱离苦海,另立门户,特设此宴敬谢,薄酒粗肴,聊表心意,望诸君开怀畅饮,尽兴而归。请。”
说完,崔云清便将杯中酒饮尽,其他人皆随之。
一杯酒后,正式开席。
虽崔云清自谦‘薄酒粗肴’,但两桌菜皆为盛京首屈一指的【邀月楼】上等席面,还有几道她亲自下厨的家常菜,可谓丰盛。
潘妤为宋氏斟酒,宋氏一饮而尽,果真豪迈。
正想为她再添一杯时,潘妤的衣袖被人从后面扯了扯,潘妤回头一望,见魏麒从宋氏身旁绕了过来,在潘妤耳边问:
“二婶,你还没告诉我那丫鬟对苏小姐说了什么呢?”
那日未听完的故事,俨然成了这小子的心魔,每每想到没听到结局就抓心挠肝,连想新故事去吓唬同窗都没心情了。
潘妤放下酒壶,在他耳边回道:
“时过境迁,故事的意境都破了,再听有什么趣儿,不若你先好好吃饭,等饭后,我再与你讲上几个新的,保管比上回那个还要精彩。”
魏麒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欣喜的亮光,他欣然乖巧的应了潘妤的话,竟真的回坐席大口大口吃起了饭。
宋氏拿着酒杯,对左右两人的互动了然在心,与潘妤碰了碰杯说:
“他最近都不愿吃饭,还是你有办法。”
潘妤说:“麒儿本身就很乖。”
上回她和魏铎来拜访,吃饭时,宋氏让他拿个馍回房反省,他就真的去了,要是别的小朋友,必定要哭闹一场才罢休的。
而潘妤不知道的是,魏麒之所以听话,那是因为经历了太多宋氏训子的铁腕,不敢造次而已。
宋氏避着孩子指了指自己的牙,潘妤这才反应过来,魏麒不愿吃饭的原因。
这个年纪的孩子,确实都被换牙所扰,魏麒已经算是晚的了。
而另一边,曲东来坐在魏铎身边,原就如坐针毡,魏铎给他斟酒,他更是受宠若惊,连说不敢,还要起身作礼,被魏铎拉住。
曲东来惶恐的从魏铎手中接过酒杯,原以为魏铎要开口与他说一些招揽的话。
不是他自作多情,而是在他找上孟尉之后,孟尉便三天两头来找他饮酒畅谈,言谈间说过多次,二少主想请他出山辅佐,许以国士之礼相待。
但曲东来已失了那份雄心壮志,如今的他身体残缺、心灰意冷,早就不是当年那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儒将谋士了。
他已习惯了平凡,不愿在重蹈覆辙。
所以心中早就做好决定,只要二少主一开口,他便坚定的拒绝,想来二少主也不会强人所难。
可惜,曲东来忐忑的喝着魏铎斟的酒,左等右等,也没等到魏铎开口,只是与他闲谈一些近年经历,寻常生活上的事。
魏铎平静得让曲东来怀疑,是不是一切都是孟尉一厢情愿的想法,其实二少主根本对他没有任何招揽之意。
想想也是,即便他曾经在魏家军中小有名气,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往昔荣光早就随着他的离开而烟消云散。
如今整个天下都是二少主当家,二少主与他并无半分情谊,又何谈招揽呢。
思及此,曲东来不禁苦笑,正郁郁时,一道清润优雅的声音自他身边传来:
“此番劳烦曲管事为我奔波,清敬你一杯。”
这魂牵梦萦的声音,让曲东来莫名失态,因起身太急,而差点碰翻了汤碗,但他并不在意,而是急忙与崔云清碰了碰杯,生怕让她久等。
崔云清将酒饮下,便颔首致礼,主桌敬完,还有副桌。
曲东来却是没将杯中酒一口饮下,而是珍稀的抿了抿,坐回座位,仍盯着酒杯怅然若失的回味着什么。
这一幕落在魏铎眼中,哪还不懂曲东来的情意,并未多言,而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潘妤。
若是他利用崔夫人做点文章,不知潘妤会不会生他的气。
潘妤与宋氏聊了一会儿,见魏铎总往她这里瞥,又见坐在他身边的曲东来神情有些落寞,以为是魏铎说了什么导致的,想着替他活跃一下气氛,潘妤放下筷子,对曲东来问道:
“曲管事,上回我拜托你做的事可有结果了?”
听见潘妤唤他,曲东来才回过神,反应了一会儿后才说:
“是是,那件事有结果了。最终是云海楼的老板以三十九万两的价格将那盏花灯竟下了。”
潘妤眼前一亮,这价格居然比她预料中的还要高些。
倒是一旁魏铎惊诧不已:
“多少?”
曲东来说:
“三十九万两。初竟价格只有一千两,那晚受邀的掌柜都出了价,一层层叠加后,只剩下云海楼、九霄楼和范楼三个大户竞争,价格就上来了。”
说起这件事,曲东来还挺佩服潘妤的,她提出先抑后扬的竞拍手法,一开始就吊足了人胃口,等到那晚竞拍开始,三丈高的琉璃花灯在广场上亮起,所有人都被眼前琼楼玉宇般的璀璨景象给震惊了。
在宣传时,潘妤让曲东来着重强调这盏灯是如何在中秋宫宴中大放异彩,受到了帝后与群臣交口相赞的事。
宫灯的样貌令人震撼,来历更是惊人,世人多有攀龙附凤之心,寻常富贾哪有机会参加宫宴,得见天颜,与百官同乐?
但这宫灯却给了他们遐想的空间,若以此为噱头,将宫灯摆放在需要招揽人气的地方,不仅可以令那场地名气大增,还能吸引四面八方慕名而来的客人,有客人,还怕没钱赚吗?
盛京的掌柜都是人精,深谙此理,因此纷纷抬价,都想要拿下这棵能源源不断钱生钱的摇钱树。
“……”
魏铎有些傻眼,他原本预料这宫灯连成本都竞不出来,谁知最终却竞出了令人咋舌的高价:
“他们……自愿的?”
曲东来愣了片刻才回:
“当然。”
说到此事,曲东来身旁的秦管事也有话说:
“要不是云海楼的老板德高望重,答应今后每年可以把宫灯租赁个把月给他们,其他两处也不想与他做仇,说不定这最终价格还能再高些呢。”
魏铎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当潘妤提出要竞卖的时候,他是真的认为东西会卖不出去,还想着给她添补一些呢。
谁知人家一下卖出这高价,都顶得上一个小城的全年赋税了。
从前楚氏天下,以百城养一城,早听说盛京富贵,竟不想富贵至此,一盏宫灯竟出天价,富贵程度可见一斑。
潘妤见魏铎那神色,便知他定以为东西会卖不出去。
呵呵,怎么可能卖不出去!
他根本不懂追名逐利之人攀附权贵之心有多热烈,别说是宫宴中的宫灯,就是宫宴的菜品、舞曲,只要流传出去,沾上皇家二字,都能吸引大量的人跟风模仿。
“可惜宫灯只有一盏,要是多几盏就好了。”
秦管事忍不住感慨,那晚竞卖会的火热状况,他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多几盏就不稀奇了。”潘妤说完,看向魏铎:“长临兄,我说话算话,只收回两万成本,其余皆可充入国库,可好?”
魏铎第一次听她唤自己表字,举杯失笑:
“如此,在下便替万民谢过女郎慷慨了。”
潘妤又说:“只是我这儿还有一桩买卖,不知长临兄可愿借宫灯再赚一笔?”
语毕,一桌人都看向潘妤,不懂她是何意,魏铎问:
“宫灯都卖出去了,如何再赚一笔?”
潘妤说:
“那宫灯再好看,今后也只会在云海楼里看到,若寻常百姓看过之后也想带回家怎么办?”
秦管事和曲东来对望一眼:
“那么贵的宫灯,寻常百姓可带不回去。”
潘妤笑言:
“那么大的灯他们当然带不回去,带回去也没处摆放。我的意思是,何不再做一些小的出来,让所有观灯后想带回去的人,都能如愿以偿。”
这就是后世所说的文创经济了,潘妤觉得这条路若开拓好了,还是很有前景的。
第52章 第52章(加更)哼,绝不对臭男人……
第五十二章
潘妤只是浅谈一番自己的文创计划,在席上不好细说,后续还得琢磨*一下具体流程。
宴席过后,大家便坐在搭了棚架,熏了驱蚊艾草的院子里闲谈饮茶、嗑瓜子、喝果酿,倒也算热闹。
崔夫人始终陪席,趁着她回房换衣裳时,潘妤随之而入,母女俩这才有了片刻单独相处的机会。
“阿娘受惊了,前后两笔账,我总会找他们讨回来的。”
潘妤想起潘家那些肮脏手段,真恨不得自己拥有宋夫人那般的好身手,这样她就能直接打上门去,把那对贱人母子打得满地找牙!
崔云清爱怜的轻抚女儿脸颊:
“此番阿娘借你和陛下的威势顺利脱困,已是万幸,我今后尽量少出门,此处官府云集,想来他们吃了亏,也不敢再来骚扰,就别为我节外生枝了。”
潘妤仍不服气:
“总要让他们为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崔云清不忍女儿为她操心:
“我尚且能离开,可你始终姓潘,他们若是对你……也不知陛下会不会一直护着你。”
潘妤说:
“阿娘莫忧,我已经是大魏皇后了,只要不做出格的事,陛下护不护我,他们都动不了我。”
崔云清看到女儿眼中的坚毅与信心,欣慰的笑了:
“我儿真的长大了。”
这个从小跟在她身边,从出生便受尽她全部宠爱的女儿,终究还是独自面对了世界的风霜雪雨,从血肉中生出了铠甲。
“嗯,我长大了,能保护阿娘了。”
潘妤爱娇上前抱住崔云清,脑中满满皆是回忆。
她接管了原主的身体,也接管了她的情感和记忆,对崔云清的爱,或许就是潘妤使用这具身体的代价。
“所以,那些欺负过阿娘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包括潘远山。”
潘妤直呼生父大名,崔云清无奈叹息。
崔云清原是不想女儿操心,才故意说别节外生枝,如今见女儿这般决绝,又怕她冲动做出傻事,崔云清不得不劝她:
“莫心急。阿娘从那虎狼窝出来,并非是怕了他们,而是只有出来,有些事才能名正言顺的做。”
潘妤问:“阿娘可是有什么计划了?”
“哪有这么快的。”
崔云清苦笑摇头:“潘家之势非一日可破,急攻则损,缓养则成。”
潘妤觉得有道理,却还是压不住心头那股火,气恼的扭着崔云清的衣带兀自郁闷。
崔云清见她这般,安慰说:
“不要气了,我最近听说了一件事,说出来或许能让你稍稍解气。”
潘妤坐直身子:“何事?”
“听说前日宁平王与寿昌公主在王府开设小宴,邀请了不少在宫宴中认识的世家公子和世家小姐,潘家的几位也赫然在列。”
潘妤对这事有印象,因为魏姌出宫前特地到长秋宫请示来着:
“此事我知。”
“但你一定不知道结果如何。”崔云清说:“据闻席间有人提议作诗作画,送去给王爷与公主品评,潘旸和潘娆也做了,然而他们的画作却被排挤在外,反倒是潘锦的画呈上去了。”
“这是为何?”
潘妤之前听说潘娆琴棋书画皆学得很好,潘旸作为潘远山如今唯一的儿子,自小也被精心培养,水平不敢说多高,但也绝不会垫底才是。
“因席间李阁老的孙女强调了嫡庶之论,当日在场的也确实只有潘娆和潘旸是庶出,他们便被排挤了,王爷与公主似乎也没为他们说话,两人还未等宴席结束,就匆匆回府了,听说好一番闹腾。”
潘妤听得五味成杂。
理性上,潘娆和潘旸是平氏的子女,平氏是陈氏的外甥女,自然以陈氏马首是瞻,处处与崔云清这个正妻使绊子,她的儿女受排挤了,潘妤应该高兴。
但感情上,又有些同情,嫡庶这座大山真是压谁谁垮,多少有能力有抱负的庶子庶女,皆被这座大山压得出不了头,成不了器。
“早知如此,不如不去。”潘妤感慨:“不过,若他们回去能多找潘远山的麻烦,那我就喜闻乐见了。”
崔云清见女儿笑了,总算稍微放心一些。
外面还有宾客在,母女俩也不能聊太久,侍奉崔云清换了外衣,母女俩便一同回归,继续宴客。
**
回宫的马车上,饮酒的魏铎难得与潘妤同坐。
他解了腰带,一副落拓公子哥儿的模样歪在大迎枕上,斜飞入鬓的俊眉始终拧着,手里有个放满了银票的木匣子,依旧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潘妤见他发愣,也不出声,就那么悠闲的坐在一旁饮茶。
魏铎盯着银票匣子看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什么决心,盘腿坐起,将银票从匣子里取出,然后……一张张的数了起来。
数到最后,长叹感慨:
“还真是三十九万,他们怎么舍得的?就买一座能看不能吃的宫灯?还是说你那盏宫灯有什么特殊的艺术价值是我这个粗人看不懂的?”
潘妤噗嗤一笑:
“陛下便是要夸我,也无需贬低自己。”
魏铎将银票放回匣子,然后将匣子合上抱在怀中: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现钱。有了这些,能给漠北的将士多做几套冬衣,南疆那边军营也能多吃两回肉了……”
潘妤默默听着魏铎在那儿喋喋不休,说着一些听起来像是鸡毛蒜皮,但实际关乎万千将士福祉的话,心中竟有些感触。
能遇上一个关心将士活得好不好的皇帝,或许便是所谓的天下之福吧。
潘妤原本还有些后悔,后悔话说早了,早知能拍出三十九万的价格,她就不托大只要两万成本,至少得要个零头……但现在,她甚至想把自己那两万私房都填进去。
但是不行,她这两万两还有别的用处,若是用好了,说不定将来能给魏铎再挣第二个、第三个三十九万两,这样他所顾念的边关将士和平民百姓就能过得更好了。
大概是潘妤的目光太火热,魏铎终于从晃神中醒来,见她盯着自己,不禁问道:
“盯着我作甚?莫不是……后悔了?”
马车里灯火晦明晦暗,只能看到魏铎一半的俊脸,潘妤摇了摇头,撑着下巴忽的表白:
“不后悔。妾只是觉得,操心民生与关心将士的陛下特别英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行吗?”
魏铎怦然心动,喉咙不自觉咽了几下,年轻夫妻本就是情人难耐之时,在场无他人,魏铎便不打算隐忍,对潘妤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来。
今晚出宫赴宴,为掩人耳目特意用了小马车,此刻却有些施展不开,魏铎身量高,本就占据了大半位置,潘妤凑过去,也只能半依偎着他,但就是这狭小的空间,让周遭喧嚣倏然远去,心跳声清晰可闻。
魏铎缓缓靠近,淡淡的酒气带着缱绻之意扑面而来,就在两人快要双唇相接时,潘妤忽的退后,果断从魏铎的怀抱中脱离,回到原来的位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一腔绵绵情意就这样扑了个空,魏铎呼吸一滞,略带疑惑的抬眼向潘妤望去,似乎向寻求一个忽然被拒绝的答案。
气氛明明那么好……
潘妤微笑着给他递了杯醒酒茶:“喝点儿吧。”
魏铎不想喝茶,想亲她。
幽沉的目光在茶水与潘妤之间回转几次后,福至心灵,明白了潘妤的意思,魏铎用略带受伤的口吻控诉:
“你嫌弃我。”
不就是有点酒味嘛,这跟军营里的臭汗熏天,活像一群发酵的咸鱼堆在蒸笼里的味道相比不止要好多少了。
潘妤矢口否认:“没有。陛下想多了。”
魏铎不信:“那你过来亲我。”
潘妤但笑不语,忽的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咦,快到宵禁了呢,都在往家赶。”
然而马车内没有回应,倒是潘妤后背一热,某人不自觉的黏了上来,两手撑在车壁上,将潘妤困在身前,逼得潘妤无奈放下车帘,转过身,楚楚可怜的看着对方。
“亲不亲?”
魏铎只是困住她,但也给她留了足够动弹的空间。
潘妤摇头。
“为何?”
“不喜酒气。”
“可你也喝了。”
“那就更不能亲了。”
“你嫌我。”
“……”
“你果然嫌弃我。”魏铎用一副质问负心汉的口吻说:“上回在你浴池醉酒,我可一点都没嫌弃你。”
不仅没嫌弃分毫,还享受至极,欲罢不能,那时甚至巴不得她多醉几回,好让他多享受几回销魂的艳福。
怎么轮到自己她就嫌弃呢?
想到这儿,魏铎不知是酒精上了头,还是真的委屈了,竟从潘妤身前退开,坐回原来的位置,并将两只膝盖抱在怀中,脑袋埋了进去,一路都不跟潘妤说话。
他这是伤心了。
哄不好了。
潘妤为缓解尴尬,试图找他说话,他也置之不理,逼得急了,才抬起头向潘妤噘嘴,等潘妤委婉拒绝后,又扭过头去顾影自怜。
“……”
马车驶入皇城,潘妤先下车,在车边等了他一会儿,想牵着他的手一起回长秋宫,谁知魏铎下车后好似没看见潘妤伸出的手,高傲且漠然的从她身边走过。
潘妤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看了好一会儿,又往双手抱胸,独自往前走的拽酷背影看了几眼,怒火冉冉升起。
臭男人!
还臭不自知!
不理她就算了,谁稀罕!
潘妤也生气了,不再伏低做小哄着他,微微提了裙摆,加快脚步,从他身边一晃而过,气急败坏的带着一众小跑的宫人,先回了长秋宫,再不管那个无理取闹的臭男人。
回宫后,潘妤该洗漱洗漱,该擦香擦香,等她忙完回到寝房,就看到那臭男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她的香香床铺上,不仅没洗澡,连衣服都没换!
潘妤要不是顾及他的身份,简直想让人把他拖起来丢出去,让凄凉的夜风好好吹一吹他矫情的心。
可惜她不敢,只能任劳任怨的把人搬正过来,气喘吁吁从他身上跨过,睡到里床。
刚闭上眼,那个刚才还像个死猪一样的男人就贴了过来,一只不老实的手绕到潘妤身前,试图钻进她的小衣里,潘妤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
身后之人手背吃痛,只好把手收了回去。
原以为这就完了,谁知过了没多会儿,潘妤的屁股上又多了一只咸猪手。
潘妤忍无可忍,伸手在那咸猪手上重重拧了一下,咸猪手吃痛又退了回去。
不知他在身后想什么,潘妤自顾自的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身旁又有了动静,潘妤心中警铃大作,做好十级防备,绝不对臭男人妥协。
但出乎潘妤意料的是,她并没有等来新一轮骚扰,身后之人居然下床走了。
潘妤愕然回身,看着空荡荡的位置,难以置信的把床帐掀开一角,正好透过屏风那头的烛火,看到那人走出寝殿的身影。
他……居然走了!
走了!
走了,就别回来!
潘妤愤怒的躺下,双手抱胸,怒气冲冲的盯着床帐发呆,过了一会儿,她想反省一下自己今晚的行为是否有不妥之处。
想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有错。
于是,转过身心安理得的睡了。
半个时辰后,等到某人独自从浴池回来,他把自己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洗刷干净后,掀开帐子看到的就是某个负心娘,没心没肺睡得正香的画面。
是可忍孰不可忍!
魏铎掀开床帐就扑了上去……
片刻后,床帐中传来一阵惊呼:“啊——唔——”
“叫什么?我都洗干净了。”
“真的假的?别糊弄我。”
“不信你来闻啊。”
“那你过来……”
第53章 第53章潘妤看似‘好意’,实则……
第五十三章
潘家后院,采撷居。
“我不吃,拿走!”
一句娇喝,随着便是杯盘碗碟砸碎在地上的声音。
平氏从廊下就听见,急急加快脚步去了女儿的闺房,看着满地狼藉,不由暗暗叹息。
让丫鬟赶紧打扫了出去,然后她亲自去到内室,坐在趴在床上痛哭的女儿床边:
“又怎么了嘛。”
自从那日从平宁王府回来,儿子女儿都不高兴,儿子还好些,只一味关在书房勤学苦读,女儿就任性了,不仅哭个不停,还将身边的人折腾够呛。
“昨日不都好些了,你父亲也心疼你,给你送了不少时兴的衣裳首饰来呢,别再耍脾气了。”平氏苦口婆心的劝。
潘娆哭唧唧的闷声从枕头下传来:
“谁稀罕那些俗物,衣裳首饰有什么用,穿得再光鲜,也是庶出。”
平氏无奈长叹,说来说去,还是这事儿。
“可你又不比嫡出的差,你……”
平氏这句话像是更加刺激了潘娆,她翻过身来,向平氏控诉:
“正是因为我不比她们差,所以才不甘心。王爷连看都没看到我的画,就说潘锦画的好,先前潘锦来找我,跟我炫耀她从王府得的赏,还告诉我这两日还要去赴宴,可这回王府那边连请都没请我。”
“阿娘,我今后怎么办呀。要是连潘锦都嫁的比我好,那我,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潘娆控诉完,继续趴下去痛哭,声声都像在扎着平氏的心。
可她又没办法再劝,平日在府里她已经为子女争取到差不多的利益,哪一房的嫡女都压不过她的儿女,包括那个把自己作成孤家寡人的前夫人,她倒是霸着正妻的位置多年,却还不是被她这个妾压得出不了头。
可府外,平氏是真没办法。
潘娆哭了一会儿,又爬起身来对平氏说:
“阿娘,咱们找潘妤吧,她是皇后,又是王爷的嫂子,只要她肯帮咱们大房一把,我定能将潘锦压下去。”
平氏很为难,别说她刚把崔云清给得罪了,就是没有,潘妤也未必会帮他们说话。
“咱们的身份……连皇宫都进不去。”
平氏这么说,就是想让潘娆打消这个念头,但潘娆像是魔怔了,脑子转得飞快:
“去找太夫人。太夫人是诰命夫人,她可以带我们入宫。”
平氏还未回答,潘娆像是找到打起精神的理由,下床就唤丫鬟进来为她梳妆,平氏见女儿忙里忙外,不忍打断她,想着若能请太夫人出马,只要入了宫,潘妤是皇后也得要顾及一个‘孝’字。
只要太夫人压着潘妤替大房说话,没准儿女儿的愿望还有机会达成。
这么想着,平氏便也过去帮女儿挑选衣物,一番打扮后,母女俩一同去找陈氏。
**
潘妤正伏案写着文创计划书,正到关键处,便有宫婢前来回禀:
“娘娘,太后请您去一趟长乐宫。”
潘妤随口应声:
“嗯,可说了何事?”
珠帘外站着的宫婢回:“好像是宫外来人了,太后请娘娘过去一同招待。”
潘妤若有所思放下笔,思考着宫外究竟来了谁,却也不耽搁,换了衣裳便往长乐宫去,远远的听见一道熟悉的少女夸赞声:
“太后您风华正茂,哪能沾得上一个‘老’字,您是小女见过最有气质的夫人,小女巴不得日日在您身边伺候。”
潘妤脚步一滞,这是……潘娆?
原是潘家来人了,怪道太后要她来一同招待。
宫婢吟唱过后,潘妤走入殿内,太后看见她像看见了救星,竟不顾身份,起身迎她:
“皇后来了,快瞧瞧谁来宫中看你了。”
这潘家的老夫人说话太强势,小云氏都快有些招架不住了。
平氏和潘娆向潘妤行礼,陈氏却姗姗而动,见了潘妤,架子竟比太后还要大一些。
甚至看到太后迎向潘妤时,陈氏还面露不屑,或许是在暗自嘲笑小云氏,顶着太后的身份对儿媳妇姿态这般低微,真是没出息的很。
潘妤与小云氏携手上前,在太夫人陈氏身前站定,并不主动打招呼,而是静静的看着陈氏,等她向自己行礼。
陈氏知晓潘妤不想见她,那又如何?她身为诰命夫人,若真想入宫来,又不是非得求见潘妤,见太后反而更容易。
见潘妤连稍微亲近一些的面子都不愿给她做,陈氏暗恨在心,鼻眼观心的给潘妤行礼,却在弯腰的刹那,捂着腰吃痛叫唤了一声,然后‘跌坐’在太后赐的软坐上,向潘妤抱歉道:
“最近这老毛病又犯了,腰疼的厉害,礼数不到处,还请娘娘见谅。”
潘妤眉峰一挑,没说话,倒是太后小云氏当了真:
“那老夫人快别行礼了,皇后不会计较这些的。”说完,又对宫婢说:“快给老夫人再拿个软和些的垫子来。”
潘妤实在懒得看陈氏在那装模作样,干脆对小云氏说:
“我宫里有两个善按摩的宫婢,或许对太夫人的腰症有好处,不若请太夫人移步长秋宫,让她们给你按一按。”
陈氏哪会如潘妤的愿,故意捂着腰说:
“娘娘既有孝心,还是把她们唤过来吧,哪有让老身去迁就两个奴婢的。”
潘妤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对身后崔琳崔琅使了个眼色,两人便立刻会意上前,一左一右的‘搀扶’着陈氏起身:
“太夫人,您便屈尊移步吧,娘娘好些时候没见您,想与您说说体己话呢。”
陈氏没想到潘妤会直接让人动手,顿时怒了:
“放肆!”
潘妤耐着性子说:
“太夫人若是不愿接受本宫的好意,那本宫只好叫人送你们出宫,如何?”
此言一出,不仅陈氏傻眼,就连平氏和潘娆都大感意外。
平氏悄悄偷看了一眼太后,见太后对潘妤的强势行径,竟无丝毫不悦,顿时吃惊不已,从前只听说潘妤受宠,竟不想受宠成这般,连太后跟前,也能无所顾忌。
看样子,若陈氏继续拿乔,潘妤真敢把她们送出宫,那她们还费心入宫做什么?
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跟潘妤说上几句话才成。
“太夫人,娘娘一片孝心,亲祖孙俩,您就别客气了。”
平氏着重强调‘亲祖孙’三个字,提醒陈氏今日入宫的目的。
陈氏被崔琳崔琅架着,本就动弹不得,再加上平氏从旁劝说,便是再生气也只能一忍再忍,回身向太后小云氏行告退礼后,随潘妤往长秋宫去。
**
兰乔嬷嬷见潘妤出去没没多会儿就回来了,正奇怪着,就看见陈氏、平氏和潘娆跟随在后,兰乔嬷嬷对潘家如今恨之入骨,连礼都没高兴出来见,就暂避了下去。
潘妤进殿后,没瞧见兰乔嬷嬷,便知她的意思,径直让宫婢去倒茶来。
崔琳崔琅领命而去,上茶后,又把殿内伺候的宫婢尽数带出,偌大的宫殿内,便只剩下坐在凤座上的潘妤,及陈氏一行三人。
潘妤旁若无人的饮茶,陈氏坐在下首本就不满,见潘妤这怠慢的样子,更是气恼,将手中茶杯重重往茶几上一放,冷声开口:
“果真是崔氏亲生的,母亲什么样,女儿也什么样,都是凉薄之人,忤逆不孝,也不怕遭报应。”
潘妤抬眼瞥了她一眼,问:
“你陷害我阿娘时,也没见你怕遭报应啊。”
“我……”陈氏语塞,随即又挺直背脊狡辩:“不过是些许教训罢了,她上纲上线揪着不放,可有把丈夫和长辈放在眼里?你也与她一样,目中无人,也不想想如今这地位是谁给你的。”
潘妤猛地将茶杯砸在陈氏脚边,碎瓷散了一地,茶水还把陈氏的裙摆打湿了。
陈氏没想到潘妤敢如此,老脸涨得通红,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潘妤砸完杯子,又开口厉声责问:
“你对我阿娘恨之入骨,所以哪怕她已义绝而去,你仍旧不放过她,竟派人去骚扰她,是也不是?”
陈氏面露疑惑,平氏和潘娆也不懂潘妤的意思。
“你,你胡说什么?我何时派人骚扰她了?”陈氏的满脸疑惑给了潘妤答案。
看来找地痞骚扰阿娘的,不是陈氏,就是潘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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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不是太夫人?”潘妤自凤座而下,来到陈氏身旁,将自己刚刚砸碎的瓷片往旁边拨了拨。
平氏见潘妤态度有所缓和,赶忙上前打圆场:
“娘娘定是误会了,崔夫人离去后,太夫人时常说可惜来着,又怎会派人去骚扰呢。”
就说潘妤怎会连表面功夫都不做,原是误会了骚扰她阿娘的是太夫人陈氏,看来只要解释清楚,还是有机会缓和关系的。
潘妤面色稍霁:“如此,倒是我冤枉太夫人了,孙女给太夫人道歉。”
陈氏轻哼一声,却暗自松了口气。
她可不愿承认,刚才潘妤摔杯子过来时,她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生怕她不管不顾跟自己撕破脸。
如今潘家被圣上开刀,而家族里最有出息的子孙就是潘妤,哪怕陈氏再不愿承认也都是事实,若是能把潘妤哄好了,陈氏不介意稍微放低一点身段。
先前不过就是试探潘妤的底线罢了,若能以气势压倒自然是好,若不能压倒就换一种方式,反正如今看来只要不涉及崔氏,潘妤就不至于跟他们翻脸。
“怎的,你母亲被人骚扰了?”陈氏放缓声量,关切的说:“唉,她一个妇道人家……罢了罢了,总之都有错处,不提也罢了。你让她今后自己当心些,多请些护院才是正理。”
潘妤不动声色的应声:
“谢太夫人惦念,我会转告母亲的。”
说完,话锋一转,对她们问:“对了,太夫人和平姨娘、娆妹妹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老半天了,终于说到正题,平氏与潘娆对望一眼,由平氏红着眼眶向潘妤讲述近来的遭遇:
“……便是如此。娆儿自中秋宫宴回府,便被寿昌公主的人品折服,有心与之相交,却不想公主被奸人蒙蔽,那日王府相聚,种种不堪,令人心碎,你妹妹日日以泪洗面,哀叹自己的出身,可我……我们也是没办法了。”
平氏说得遮遮掩掩,好在潘妤那日已经听阿娘说过此事,知道潘妤不是想跟公主结交,而是看上了宁平王,但宁平王却好似更看重出身,对潘娆并不搭理。
“我倒不知公主有门户之见,按理说,娆妹妹是相府千金,不该受此冷遇才对。”潘妤看向潘娆,潘娆立刻起身:
“说到底,不过因为我是庶出,公主或许没有门户之见,可架不住她身边有人进谗言,娘娘心胸大度,全然看在往昔情分上,帮一帮妹妹吧。”
潘娆绝口不提之前为了玉玺欺负过潘妤之事,竟打起了感情牌。
潘妤耐着性子问:“你们想我如何帮?”
潘娆见她不曾拒绝,面露喜色,却不知如何开口,于是请陈氏帮她说:
“你是皇后,不管是公主还是王爷,都要听你这个嫂子的,不若你就给你妹妹下道懿旨,抬一抬她的身份,只要身份上去了,相信凭娆儿的资质,定能博得公主欢心。”
陈氏想要的当然不止这些,但如今潘妤还不受掌控,要求提得过高会弄巧成拙,陈氏才退而求其次,让潘妤下旨抬高潘娆的身份。
潘妤闻言,垂目思虑,片刻后才迟迟说道:
“一道旨意又如何能真正抬高娆妹妹的身份,太夫人与平姨娘难道就没想过一劳永逸的解决此事吗?”
陈氏与平氏不解对望:“何谓一劳永逸?请娘娘明示。”
潘妤起身踱步,边走边说:
“我下旨或许能管上几日,但人心中的成见岂是一道旨意能抹平的?不若太夫人回去,请父亲出马,将平姨娘扶为正妻,如此一来,不管是娆妹妹还是旸弟,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出身份了吗?”
语毕,殿中一阵近乎诡异的安静。
潘妤也不急,慢悠悠的回到凤座之上,等她们回过神来。
“扶……扶……扶为、正妻?”
平氏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因为太过欣喜,而忍不住有些颤抖:“娘娘……竟允许此事?”
潘妤说:
“唉,说实话,从前因为我母亲,我对平姨娘诸多不满。但如今,我母亲已与父亲义绝离家,往事已矣,父亲正妻之位空缺,若不扶正平姨娘,将来父亲或许也会另找填房,若遇上个凶悍跋扈的……”
平氏忍下狂喜,向陈氏看去,只见陈氏仍在发愣,似乎还在消化潘妤所言之事。
对呀!
她怎么没想到这治标又治本的法子?
从前只一心想让平氏的两个孩子记入崔氏名下,如今崔氏不在了,何不让远儿学学他父亲,将平氏扶正,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平氏做了正妻,两个孩子成了嫡子,远儿一直以来的愿望就达成了。
想到此处,陈氏猛地起身,哪里还有半点腰疼之相:
“娘娘所言有理,但你真的愿意让你父亲扶正平氏?”
潘妤点头:“自然。平姨娘到底是看着我长大的,若父亲身边换了旁人,我心里还真没底。”
陈氏是平氏的姨母,在儿子娶崔氏之前,她就想让平氏做她的儿媳妇,后来崔氏横插一脚,她看重的儿媳,一下从正妻变成妾室,对此陈氏始终视为遗憾。
看来崔氏离府,还是有点好处的。
得了潘妤的好法子,陈氏也坐不住了,连旨意都不讨,直接带着平氏与潘娆回府筹划扶正之事了。
她们离开后,兰乔嬷嬷才从内殿走出,在殿门口站了一会儿,等那行人走远后,才来到悠闲喝茶的潘妤身前,无奈问道:
“娘娘,您可真是好心。潘家那般狼心狗肺的对待夫人,您非但不帮夫人解气,还上赶着给他们出谋划策,真真是……唉……”
潘妤但笑不语,重新倒了杯茶,对兰乔嬷嬷招手。
把茶杯递到兰乔嬷嬷手上:
“嬷嬷,你觉得潘远山会扶正平姨娘吗?”
兰乔嬷嬷被问得愣住了,想了想说:
“平氏跟了你父亲二十多年,感情甚笃,又有两个子女在,应该会的吧。”
潘妤却说: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我阿娘。你猜我阿娘的答案是什么?”
不等兰乔嬷嬷发问,潘妤兀自回答:
“我阿娘说,潘远山是个攀权夺利真小人,他绝不可能扶正毫无背景的平氏。”
兰乔嬷嬷把这番话仔细想了想,吸了一口凉气:
“嘶……还别说……”
若是娘娘提了个‘好主意’,最终潘远山却不愿意,那陈氏、平氏和她的两个子女,接下来会恨的是谁?
潘妤看似‘好意’,实则给潘远山挖了个不得不跳的大坑。
他若出乎意料的同意了,那他将会拥有一个毫无背景的继妻;
若是他不同意,那他的母亲、妾室和两个孩子都会对他心生不满。
他怎么选,都是错的。
第54章 第54章(加更)我何时说过要扶正……
第五十四章
魏铎在前朝受了一肚子气回后宫。
原是与内阁讨论澶州固堤之事,前些年夏季水汛澶州附近有小范围决堤之势,虽未酿成大祸,但水患无情,等到天灾降临便为之晚矣,固堤之事可谓迫在眉睫。
然而户部却三番两次推说国库吃紧,抽不出固堤之银……
潘远山监管户部,把‘户部没钱’四个字说得心安理得,多问几句,便将几十箱的前朝账目抬出来自证。
魏铎只说了一句:户部年年赤字亏空,卿既不善管钱,你这户部监管干脆换人吧。
然后……就捅了文官窝子了。
这帮文官大多出自潘家书院,与潘远山沆瀣一气,话里话外都说魏铎这个皇帝只会打仗,不会治国,甚至翰林院还提出要给魏铎【经筵讲学】,让他好好学学如何仁政、民本、礼制……
魏铎差点被这帮读书郎气得七窍生烟,冷面罢朝方休。
刚回后宫,又听说潘家太夫人入宫求见太后,太后唤了皇后前去,皇后又把潘家太夫人一行带回长秋宫曲了。
这家子还有完没完?
生怕潘妤在那看着就泼辣的太夫人面前吃亏,魏铎又眼巴巴的往长秋宫赶去,看见潘妤就问:
“她们人呢?”
潘妤一头雾水:“谁啊?”
魏铎愤然向宫外潘宅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潘妤怕他把自己脖子扭到,看出他正气着,上前抱住他胳膊,安抚道:
“这都什么时辰了,我又不留饭,她们早走了。”
魏铎神色稍霁,低头摸了一下潘妤的脸颊,轻声问:
“没吃亏吧?”
他手大,潘妤脸小,一只手掌似乎就能托住潘妤整张脸般,潘妤以脸颊磨蹭他略带薄茧的掌心,问:
“没吃亏又如何?吃亏了如何?陛下日理万机,难道还要为臣妾出头吗?”
魏铎气头上,听到潘妤的话是:【#¥%……吃亏@#¥%&*……】
顿时变脸:
“皇宫大内,岂容她们放肆!朕这便……”
潘妤原是想逗逗他,谁知他当真了,眼看一副要立刻对潘家发兵的架势,潘妤赶忙制止:
“没没没,没吃亏!您可收了神通吧。”
拉着魏铎进殿,让兰乔嬷嬷传膳。
潘妤递上一*碗自制冰镇酸梅汤给他降火,魏铎不喜甜腻,本不欲饮,但见潘妤殷殷盛情,不好推辞才接过,喝了一口后才发觉与他往常所饮酸梅汤不同:
“这是酸梅汤?”
印象中的酸梅汤要么齁甜,要么酸得牙倒,这碗没那么甜,但也不酸,喝下去很是清润。
潘妤说:
“我加了林檎果和薄荷,减糖少蜜。”
魏铎又要了一碗,两碗冰凉爽口的酸梅汤下肚后,憋了一早上的气似乎也舒缓一些。
用膳的时候,潘妤将自己与陈氏见面的事,简单向魏铎叙述了下。
这好像已经成了习惯,潘妤不是那种喜欢和身边人玩心计的类型,既然与魏铎做了夫妻,那最基本的信任总要给的,而信任便是从不隐瞒开始。
潘妤问心无愧,真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更何况魏铎若真想知道她的事,就算潘妤不说,他也能事无巨细的知晓。
与其让他费心打听,不如潘妤据实相告。
魏铎夹菜的动作一顿,对潘妤让自己父亲扶正一个曾对她存心不良的妾室有些无语。
不过只要能给潘远山添堵之事,魏铎都没意见。
要不是信任崔夫人的人品,魏铎简直怀疑潘远山那个讨人厌的老东西,怎么能生出潘妤这么可爱的女儿。
“万一他愿意呢?”魏铎问。
潘妤说:“那就恭喜他,真爱无敌。”
如果潘远山真的把平氏给扶正的话,潘妤说不定还会高看他一眼。
但可能吗?
一个在婚前就跟平氏海誓山盟,但扭过头就娶了高门大户的女儿,让心爱之人屈居妾室之位,他嘴上说得再好听,表现得再爱平氏,真到了涉及利益时,潘远山依旧会义无反顾的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个。
他和平氏之所以这么多年能恩爱有加,主要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假想敌——崔云清。
如今阿娘走了,能平衡他们关系的人不在了,没有缓冲的余地,那矛盾和冲突就是必然的。
**
潘远山今日在朝中给新帝上了上眼药,让他收敛些,别总想着拿潘家开涮。
心情大好,回书房换了身衣裳,便想叫上长随去新收的外室那里痛快痛快,谁知刚想出门,寿安堂就派人来请他。
潘远山是个孝子,母亲召唤,自然是要去的。
到了寿安堂,发现平氏和她的一双儿女都在。
潘娆和潘旸喜气洋洋的给潘远山请安:“父亲安好。”
潘远山应了二人,便亲亲热热的给坐在罗汉床上的陈氏请安,陈氏笑眯眯的请他坐下,见他身上的衣裳,随口问了句:
“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
潘远山礼节到位,面不改色的胡诌:
“是,工部有一桩工程存疑,王大人急着放款,邀我去工程地看上一眼。”
许是平日形象太好,潘远山的谎言让在场众人深信不疑,好像他真是个下了朝仍醉心公事的好官。
“我儿辛苦了。”
陈氏此生最得意事有两件,一件是她成功让老头子将她扶正,另一件就是培养了一个出色的听话的好儿子。
潘远山摆了摆手,问陈氏:
“不知母亲急招,所为何事呀?”
此言问出,平氏母子三人下意识竖起耳朵,挺直背脊,压下雀跃之情,静待美梦成真的那一刻。
陈氏斟酌一番说辞,并未犹豫,径直说出目的:
“是这样的。你不是一直想让旸儿和娆儿变成嫡出的吗?”
潘远山点头:“是,此乃我之愿矣,可惜屡屡被崔氏阻挠,唉,可恼,可恶至极!”
陈氏又说:
“崔氏已经不在了,我儿愿望顷刻可达。”
潘远山心中有异,微微察觉出一丝不妙的感觉:“母亲这是何意?”
陈氏不再卖关子,指着平氏说:
“崔氏离去,你正妻之位当美娥莫属,美娥扶正后,她所生的孩子,不就名正言顺是嫡子了?”
潘远山脸上笑容僵住:
“扶正……平氏?”
陈氏欣慰:“对啊!你与美娥少时相爱,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非崔氏横插一脚,你们早已是神仙眷侣,好在如今也不晚。”
“不……晚?”
潘远山彻底笑不出来了:“母亲,您在说什么呀?我,我何时说过要扶正平氏?”
陈氏的话让潘远山笑不出来,潘远山的话让平氏和她的儿女也笑不出来了。
平氏整个人如泄了气般萎靡下去,潘旸站在其后,捏着靠背的手掌不禁握紧,倒是潘娆比较冲动,忍不住走到潘远山面前:
“父亲。您就当为了我和哥哥,将母亲扶正了吧。”
万分期待的机会就在眼前,潘娆哪怕看出潘远山并无扶正平氏之意,也还是想努力拼一把。
“娆儿!兹事体大,你不懂。快快退去,莫要让为父难做。”
潘远山将潘娆轻轻推到一边,然后对陈氏坚定不移的说:
“母亲,此事休要再提,王大人还在等我,儿子便失陪了。”
说完,潘远山便要告退,陈氏一拍桌案:“站住!”
潘远山只得又回过身,无奈的看着老母亲,陈氏从罗汉床上起身,不解的问:
“为何呀?你不是一直与我说,你是爱美娥的吗?从前有崔氏在,我不逼你,如今崔氏都不在了,你为何要推脱?”
潘娆也高声质问:
“是啊,父亲。您不是一直与我和哥哥说,要为我们改换身份吗?难道都是骗我们的?”
潘远山被母亲和女儿当面质问,一个头两个大,见女儿要哭,连忙保证道:
“娆儿放心,还有旸儿,你也放心!为父答应要为你们改身份,那便一定会改,将来为父再寻一个温婉大方的主母进门,让新主母将你们记在名下就可以了。”
平氏提着的最后一口气也散了,整个人如坠云端,刚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失望。
只有陈氏还在追问:
“为何不能扶正美娥,你今日不说个缘由出来,就休想离开寿安堂。”
潘远山虽然孝顺,但有时候对母亲也很无奈,他想做个好儿子,好相公,好父亲,为何母亲非要逼他。
他难道能跟母亲说,正是因为看到了父亲将农户出身的母亲扶正后的下场,他才不愿扶正平氏的吗?
女主人的出身,决定了男方家下一代的地位。
这个道理,潘远山很早就明白,不然当年也不会急着求娶崔氏,之所以抬举平氏,不过是利用平氏对付崔氏,让崔氏更听话而已。
“平氏身份低微,如何能做相府主母?此事今后不必再提,母亲若是着急,儿子会尽快物色继室,这回定会找个身份高贵,又听您话的,您就放心吧。”
说完这些,潘远山便逃也似的跑出了寿安堂,全然不理陈氏的崩溃呼唤。
潘娆脱力般跌坐在地上,看着曾经伟岸的父亲仓惶逃离的背影,渐渐从失望转为愤怒,又从愤怒转为浓浓的恨意。
她不明白,明明只是父亲一句话的事,他偏偏不同意,从前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将她和兄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承诺为他们改写身份……
假的,都是假的。
就连潘妤都觉得让父亲扶正平氏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到了父亲那里,却成了绝不可能选的那一项。
曾经以为父亲是靠山,是潘娆的自信,如今她的自信被她的靠山给狠狠的击碎了,今后她要怎么办?
难道真的只能靠自己了吗?
第55章 第55章魏铎人长得帅,身材棒,……
第五十五章
潘家后院发生的事情,潘妤暂时还不知晓。
她正经历着另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都是最新的,那日潘家太夫人入宫觐见时带来的,我瞧着有些还不错,既然秀女注定要从这些人家挑选,那不如咱们先挑一遍,将最好的挑出来,将来也好让陛下省点心。”
一卷卷仕女的画卷被展开,身旁太后一脸天真的看着潘妤,很难分辨她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秀女?”
潘妤重复了这两个字。
小云氏高兴的点头:
“对啊。长临如今称帝了,需得绵延子嗣、开枝散叶,后宫只你一个,未免有些辛苦。”
潘妤无言以对。
成婚后这段时间,她仿佛陷入了热恋,夫妻间的亲密与温存,让潘妤渐渐忘了魏铎是皇帝。
皇帝是要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
换言之,魏铎……不是她一个人的。
后面太后的话,潘妤都没怎么听,从长乐宫拿了仕女画轴,跟太后说她要回长秋宫慢慢挑,然后就离开了。
回到长秋宫,没什么特别感觉,就是有些倦,对兰乔嬷嬷吩咐了几句,便回寝殿休息去了。
魏铎中午来找她一同用膳,潘妤都没醒。
“还没醒?”魏铎停下脚步,讶然问。
不会吧,昨夜好像也没有特别长时间啊。
兰乔嬷嬷说:
“娘娘早醒了,还去了一趟长乐宫,回来就说困倦,一直睡到现在。”
魏铎疑惑:
“太后与她说了什么?”
兰乔嬷嬷摇头:
“奴婢不知,不过娘娘带回来好些画轴,没有吩咐,奴婢们也不敢打开看。”
说完,便将魏铎引到书案旁,三只紫檀托盘几乎占据了全部书案,魏铎拿起最上面的画轴,展开看了一眼,便眉心蹙起。
接连看了好几幅后,终于知道潘妤困倦的原因了。
魏铎想了想,将手中卷轴卷好放回原处,然后头也不回,离开了长秋宫。
潘妤直接睡到了下午,原本是因为郁闷想躺躺,没想到真的睡着了,睡得还挺香。
人一旦睡饱,烦心事自然就跑掉了。
不就是选秀嘛,不就是多几个妃子嘛,多大点事儿。
她本来也不是冲着跟魏铎一生一世一双人来的,阴差阳错才跟他成了亲。
魏铎人长得帅,身材棒,有情趣,有体力,潘妤有幸跟这么个极品过了一段甜蜜蜜的夫妻生活,可以了。
要求这个时代的男人从一而终,本身就是一个愚蠢且自讨苦吃的想法。
潘妤也不想把自己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一个男人身上,除了爱情,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情可以做。
与其在感情世界中内耗自己,不如去别的世界内耗别人。
想通这些,潘妤伸了个懒腰,起床后精神百倍的让传膳。
用饭时,兰乔嬷嬷对潘妤说起中午的事:
“陛下来找娘娘一同用午膳,见娘娘睡着便没打扰。”
潘妤随口应了声:“知道了。”
兰乔嬷嬷原想告诉娘娘,陛下还去了书案那边,可说了书案,就势必会提到画轴,提到画轴,娘娘约莫又要伤心了。
陛下看画轴的时候,兰乔嬷嬷跟着瞥了两眼,知道画轴里是什么,又想起娘娘从长乐宫回来时失魂落魄的样子,哪里还敢提。
潘妤胃口大好,用了两碗饭才罢休。
又命人切了瓜果,沏上凉茶,取上一本断情绝爱的话本子,到花园里的葡萄架下看书去了。
长秋宫后面的园子,从入夏后便支起了棚纱遮蔽日头,葡萄藤也静悄悄的爬到秋千上。
魏铎傍晚时,又来了长秋宫,问宫人:
“你们娘娘起来了吗?”
宫人恭谨回道:“回陛下,娘娘起来了,用了些膳食,此时在花园中荡秋千。”
魏铎了然,径直从宫殿一侧绕向后花园,心里暗自嘀咕:
吃完饭不好好歇着,荡什么秋千?
潘妤平日里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实则心思细腻敏感,想来画轴之事,对她伤害颇大。
魏铎凝眉来到后花园,看到了反着身坐在秋千上的潘妤。
她坐在秋千一侧,一条手臂环过秋千绳,整个身子都靠在绳子上,低垂着头,使她原本就单薄的背影看着越发没精打采。
魏铎细看之下发现,潘妤的背影居然在颤抖,另一只没抓着秋千绳的手还不时抬起,在脸上擦拭着什么……
“她,是在哭吗?”
魏铎喃喃出声,唯有身后的太监总管张顺听见了。
他顺着魏铎的目光看向秋千上的皇后娘娘,见她肩膀耸动,可以说在哭,但也可以说在……
“好像是的。”
张顺特意在回答面前加了个‘好像’,作为最会揣度圣意的大太监,张顺果断把与陛下不同的看法压了下去,说出陛下此刻想听的那个答案。
魏铎心上莫名一抽,加快脚步向潘妤走去,尽管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但魏铎脑中已经想了十几个潘妤伤心痛哭的画面。
走过去,按住潘妤的纤弱的肩膀,急切的唤她:
“潘妤,你……”
魏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满腔的心疼与关怀,在看到潘妤转头的那一刻就寂了。
弯弯的眼角,笑出了泪花,咧开的嘴角,笑出了牙花……
魏铎艰难的将目光从潘妤的笑脸上移开,落在她抓在手里的书本上,看着并不像什么好书……
旁边还有凉茶和瓜果,已经吃了喝了一大半。
终究,还是,错付了。
“陛下,你来啦。”潘妤明媚自然的打招呼。
魏铎收回按在她肩膀上的手,负在身后,用只有张顺才懂的平静的声音问她:
“你在……看书啊?”
潘妤点头:“很明显啊。”
呵。
很、明、显、啊!
魏铎冷然伸手,潘妤愣了愣,而后露|出为难之色:
“不,不用了吧。”
她瞥了一眼翻开的书页,好巧不巧,她正看到女主跟男主分手后,召了两个俊俏美丽的小官人上~床~被前男友抓包,女主奚落嘲笑他不行的剧情。
魏铎懒得跟她废话,一把夺过书籍,冷哼着垂目看去……然后,差点自戳双目。
“潘妤,什么意思?”魏铎举着书籍质问。
潘妤打了个哈哈:“这个文学创作啊,一般都是,呃,不拘一格的。”
魏铎无动于衷,居高临下,冷面凝视潘妤。
潘妤心虚,抹了一把冷汗,又找补一句:
“这样才能百花齐放嘛。”
魏铎忍着想把她脑袋扒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的冲动,平心静气的问她:
“你今日去长乐宫了?”
潘妤点头。
“去干什么了?”
潘妤抿唇斟酌了一下用词:
“太后给我拿了些画轴,一水儿的漂亮姑娘,说是要给你选几个秀女。”
魏铎背在身后的手捏得颤抖,竭力克制着什么:
“你答应了?”
“太后非给。”
“你就要了?”
“她非给。”
魏铎脑中的弦终于崩了,他真是失心疯了,才会担心潘妤为选秀之事伤情伤心,就她这没心没肺的榆木脑袋,魏铎觉得自己简直多余!
“哼。”
魏铎将手中书籍摔回潘妤怀里,潘妤手忙脚乱的接住,还没等她问怎么回事,魏铎就愤然离去了。
留下潘妤纳闷不已,喃喃自语:
“我就看个闲书,不犯法吧。”
目睹整个过程的张顺,对皇后娘娘的胆识有了新的认知。
他原是想就此跟随魏铎离去的,但谁让他是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呢。
要是伺候了陛下这么长时间,还看不出陛下对皇后娘娘情有独钟一往情深的话,他这大内总管估计也要做到头了。
一个好的手下,就是要及时为主上分忧。
主上不方便做的事,他来做;主上不好意思说的话,他来说!
可他要怎么开口才显得不那么突兀呢?
“张总管?你肠胃堵了吗?”
潘妤忽的开口询问,因为这个张顺一脸便秘的看着自己。
张顺:……忽然不想说了。
“唉。皇后娘娘,您可真是伤了陛下的心。”
一点点委屈,打不到解语花的热情:
“陛下中午便得知您被太后召见,取回秀女画轴之事,急得连午膳都没来得及用,就去长秋宫帮您给推辞了……”
随着张顺的话,潘妤得知了她在用睡觉排遣心情的时候,魏铎为她做的事情:
午后,长乐宫。
皇帝突然驾临,让长乐宫上下震动不已。
小云氏只当他是来给自己请安,还特意命人准备御膳,但魏铎见了她便说:
“姨母不必麻烦,我说几句话就走。”
然后,屏退宫人,等小云氏落座后,魏铎才开门见山的问:
“姨母今日跟潘妤提要为我选秀女之事了?”
小云氏敛眸,幽幽一叹:
“唉,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她竟向你告状了。”
魏铎拧眉,小云氏又说:
“不是我要如此,是理当如此。你如今已是皇帝,但膝下犹空,后宫就只皇后一个,绵延子嗣的责任全压在她肩上,未免太辛苦了,多几个人与她分担,也是为了她好。”
魏铎耐着性子等小云氏说完:
“姨母,您不是不知道,我魏家男儿,向来只娶一妻,祖训如此,凡正妻在,从无纳妾之举,您这是要陷我于不义啊。”
小云氏也很为难:
“可你这不是当了皇帝嘛。”
魏铎正色回:
“我是当了皇帝,不是当了种猪。我有弟弟,有侄子,膝下犹空又如何?”
小云氏满脸震惊:
“陛下慎言!”
“弟弟是弟弟,侄子是侄子,将来传承大宝的只能是你的儿子,切不可再胡言乱语。”
小云氏压低了声音嘱咐魏铎。
魏铎却没有应声,小云氏只好又说:
“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今后不再提选秀之事总行了吧。”
“但你别嫌姨母啰嗦,你和皇后,还是要再加紧些,成亲这么久了,皇后那边依旧没动静,实在不行,找个太医调理调理。”
后面都是小云氏贴心嘱咐之言,魏铎应了几声后,便起身告辞了。
以上便是张顺的剧情回放,让潘妤知道了魏铎的良苦用心。
其中那句‘我魏家男儿,向来只娶一妻’,简直说在了潘妤的心坎上。
尽管她做了那么多的心理建设,嘴上说得那么豁达,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想到魏铎可能和别的女人一起缠绵时,油然而生的那股子想把他阉了算了的恨意有多浓重。
潘妤还从张顺那儿知晓,刚才魏铎之所以愤然离去,是因为他以为潘妤一个人偷偷在哭,但却被看到的事实打了个脸,恼羞成怒才走的。
要是不知道他在长乐宫说的那些话,他走了就走了,可如今知道了,若还不管不顾,似乎有点不道德。
于是潘妤只能暂时合上书本,洗手为魏铎做一碗羹汤,亲自提着去奉天殿骗……呃不是,是哄,哄他。
第56章 第56章(加更)灯下看美人,越看……
第五十六章
华灯初上。
奉天殿的后殿书房内难得到这个时辰还有內监出入送茶。
因为平常这时,陛下已经收拾收拾要去长秋宫陪皇后娘娘用晚膳了,后殿的书房从设立以来,就没用过几回。
潘妤出现时,宫人们纷纷要行礼,被潘妤连连抬手制止了,顺便将书房内外侍奉宫婢內监尽数屏退。
殿内值守的宫婢太监纷纷遣离,书案后的魏铎虽然没抬头,却也心知肚明怎么回事。
除了那个气人的女子,还有谁这般嚣张。
潘妤从崔琳手中接过食盒,让她们在外等候,自己则跨过门槛,拎着精致的小食盒,来到灯火通明的内殿之中。
魏铎抬了抬眼,便漠然将身子偏转到一边,潘妤拎着小食盒向他偏的那边走,刚要走到,他又转到另一边,根本不愿搭理。
潘妤也不气馁,干脆来到他书案正对面,将食盒放在一角空处,然后弯下腰,素手托着秀丽面颊,含情脉脉的盯着魏铎的侧脸。
既不说话,也不挪动,就那么直直的盯着。
魏铎初时尚能自持,可时间一长,心头莫名升出烦躁,放下手中书卷,没好气问:
“看什么?”
潘妤撑着下巴,檀口轻启:
“烛影摇红映玉颜,见卿一面夜忘眠。”
魏铎蹙眉:“什么?”
“早知灯下君如许,何必寻仙访洞天。”潘妤继续吟诗。
魏铎不为所动,冷眉以对:
“说人话。”
潘妤暗道了声‘不解风情’,但还是顺从的转换成通俗语言: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迷人。陛下,你生得真好看。”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潘妤深谙此理,但有没有效果,也得分人。
比如此刻的魏铎,就没有任何触动,依旧冷眉冷眼的盯着潘妤,久久才翻了一个标准至极的白眼,继续垂首看书。
潘妤拿不准他的意思,干脆继续看了会儿,发现魏铎手里的书页,从她进来就没翻过……
察觉到这一细节,潘妤士气大振。
直起身子,将食盒打开,从里面盛出一碗汤水,一边搅弄一边来到魏铎身旁,为了凸显自己柔软纤细的腰肢,潘妤故意凹着造型,靠在他的书案上。
刚要继续土味情话第二弹,就听魏铎冷冷开口:
“你没骨头吗?撅着腚作甚?站直了!”
潘妤差点绝倒。
这死直男,懂不懂欣赏?
“不要嘛,郎君觉得奴家这般不美吗?”潘妤稳定心神,打算再夹一波!
“难看死了。你能正常点吗?”
魏铎发挥稳定。
潘妤差点把后槽牙给咬碎了。
要不是还惦记着要哄他,现在早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了,毕竟天儿挺热的。
算了,再美的风情,瞎子也看不到。
潘妤直起身子,收回夹子,把汤碗往魏铎面前一送,剥下精装的外衣,用最真诚的态度对待:
“喏,喝汤。”
魏铎又是一阵无语,白眼从潘妤身上翻到汤碗上:
“不、喝。”
“枇杷薄荷汤,不甜,很好喝的。”
“拿走。”
潘妤忍着蹭蹭上窜的火,将碗往桌上一放,下最后通牒:
“要我喂你吗?”
魏铎嗤笑:“嘁,谁要你喂……唔?”
潘妤喝了一勺汤,忽的俯下身亲上了魏铎,将一丝丝甜意送到他的舌尖上,并反复研磨了几下。
“好喝吗?”
潘妤扬起红润润的唇瓣,洁白的贝齿在唇间整齐排列,透着莹白的光泽。
魏铎咽了下喉咙,好似真的品味着,半晌后才说:
“就这些?没尝出味儿。”
“喏。”
潘妤将碗重新送到他面前,魏铎却仍旧不接,用眼神示意她再来一回,潘妤却不再惯着他:
“尝个味儿得了,全度给你,不嫌脏啊?”
“不嫌啊。”魏铎眉峰微挑,看向潘妤:“怎么,你嫌?”
这语气……
潘妤察觉到危险,放下碗就想跑,却被人一把搂住细腰,整个人被直接按到了魏铎腿上,还没开始挣扎,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薄荷汤的魏铎就不由分说,欺身而下……
一刻钟后,衣衫不整,气喘吁吁的潘妤总算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玩火自焚’。
整理衣衫时,还忍不住打了两个饱嗝,薄荷味的。
**
暑气蒸腾了好几天,终于下雨了。
第二天,花园里虽花红满地,有些狼藉,但雨水带来的凉爽实在舒服,空气中还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沁人心脾。
魏嫣提着一只小竹筐走来,优哉游哉,像个采蘑菇的小姑娘。
潘妤喜笑颜开的迎上:
“哟,稀客。”
魏嫣将小竹筐递给潘妤:
“昨日还弹琴给你听,怎的今日就成稀客了?”
潘妤接过竹筐问:
“这是,杏吗?中秋都过了这么久,怎的还有杏子?”
魏嫣说:“宫外送来的,据说是有一株慢性子的果树,果子每年都是这个时节成熟,摘了好几筐,我也吃不完,便送些过来。”
潘妤请她进殿,让琳琳琅琅去洗了一些,潘妤挑了个最大的给魏嫣,自己也拿起一个,直接咬下:
“嗯,汁多肉厚,还甜。真不错。”
魏嫣得了夸,忍不住轻笑。
这时传来一阵钟声,潘妤边吃杏子边奇道:
“不知是大安国寺的钟声,还是青阳观的。经常能听见呢。”
魏嫣说:
“应该是青阳观的吧。大安国寺的钟声,一般只在晨昏或年节时才敲。”
“原来如此。”
潘妤吃完杏子,只觉甜滋滋的果香让她的心情越发美妙。
既提起了青阳观,潘妤想起那处还有个老朋友在呢。
上回霁尘帮阿娘去大安国寺查了尘和尚,才让阿娘那么顺利洗清冤屈;
还有宫变那回,霁尘曾让良人姐姐护送潘妤安全离宫。
两个大忙,潘妤至今都未好好向他道过谢呢。
“想不想出宫?”潘妤问魏嫣。
魏嫣一愣,潘妤又说:
“去吧。你总憋在宫里多无聊,魏姌近来还时常去宁平王府玩耍,你却哪儿都不去,住进宫里后,都没出去几回吧。”
“也,出去过的。”魏嫣呐呐说。
潘妤将她拉起身:“那便再陪我出去一趟。”
“去哪里?我还有琴谱要整理,要不就……”
魏嫣的最后两个字‘算了’还没说出口,潘妤就报出地方:
“青阳观。”
魏嫣一怔,潘妤问她:“去吗?”
“……那,好吧。”
**
青阳观位于皇城的东南方。
潘妤和魏嫣轻车简行,自望仙门出来,从大安国寺再往东走一点便是青阳观。
飞檐斗拱的道观不在深山,少了云深雾绕的神秘,多了些人烟与生气。
檐角悬着铜铃,风过时叮咚作响。
门楣有些古旧,黑底金字写的【青阳观】也略显褪色,透着一股历经世事、香火淬炼过的沉静。
刚下过雨的石阶很干净,没有青苔,小贩在阶下支起摊子,蒸饼的雾气在阳光下缭绕,但生意仿佛不太好的样子。
只因今日青阳观外停着几辆富贵奢靡的马车,车身以锦缎裹住,车檐下的木牌上,俨然刻着一个‘陆’字。
道观门前被这几辆马车停满,就连潘妤和魏嫣的小马车都挤不上前,赶车的內监很机灵,下去询问一番后回来禀告:
“夫人,前方是武安侯府的马车,听说是陆侯爷和侯夫人来为世子祈福,武安侯世子下个月就要成亲了,约莫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潘妤对京中世家还算了解,回忆了一番说:
“哦,武安侯陆怀忠。”
京中少数几个手里有兵权的勋贵,曾拥护过魏铎,前朝爵位不变,官职似乎是增加了的。
赶车的小內监问:“夫人,要让他们走吗?”
按品级来说,潘妤和魏嫣的身份自是比武安侯要高些,但两人都不想兴师动众。
“用不着,车就停这儿吧,我们下去走几步也没什么吧?”潘妤问魏嫣。
魏嫣自然应她:
“自然。走走更好。”
说完,将帷帽递给潘妤,两人便依次下车,往青阳观大门走去。
谁知刚走到门边,就有一群家丁率先跑出,换了寻常衣裳的小內监护在潘妤和魏嫣身前,深怕这些家丁冲撞了两位主子。
魏嫣拉了拉潘妤的衣袖,示意先往旁边让一让,潘妤照做,两人站到一旁,与卖蒸饼的小贩在一处。
侯府家丁在青阳观门前排成两队,片刻后,走出一对体面尊荣的中年夫妻,陆侯爷一身正气,拥护着风姿尚在的侯夫人,两人如世间最美好的爱侣,看着令人艳羡。
就连卖蒸饼的小贩都听说过陆侯爷爱妻的传闻,啧啧称赞。
潘妤见笼屉里的蒸饼还冒着热气,香甜气味叫人食指大动,便买了一笼,让小贩用荷叶装好,准备待会儿进观后,跟魏嫣一起分享。
买蒸饼的功夫,陆侯夫妻已经上了马车,侯府的护卫下人正重新换队型,转而护卫到车驾旁。
潘妤拎着荷叶包,心满意足,对魏嫣说:
“走吧。”
谁知魏嫣却盯着侯府离去的马车久久不动,潘妤又喊了她一声才回神:
“哦,好,走吧。”
潘妤问她:
“你看他们做什么?”
魏嫣此时已恢复如常:“无甚,只是觉得陆侯很是爱妻,有些感慨罢了。”
潘妤失笑,故意揶揄她:
“是不是感慨这世间还是有好男人的?想嫁人了?喜欢什么样的,跟嫂子说,嫂子给你找十个八个来,任你挑选。”
魏嫣无奈:“怪道兄长说你不正经,快走吧。蒸饼都要凉了……”
潘妤只当她是难为情,提着蒸饼追在她身后继续劝说:
“你兄长是个榆木脑袋,他说什么都不必理会。我与你说的倒是真的,只要你开口,多少郎君嫂子都能替你找来。”
两人正打趣着,就听一道清冽之声传来:
“贫道竟不知,潘夫人何时当上媒人了?”
循声望去,只见仙风道骨的霁尘国师,竟不知何时站在通往道观大门的道路旁,手持拂尘,飘然世外,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俩。
第57章 第57章晚上夫妻夜话时,潘妤将……
第五十七章
青阳观,静室。
霁尘亲自烹茶招待,潘妤与魏嫣将头上帷帽取下,放在各自身旁。
“二位请。”
两个茶杯分别放到潘妤和魏嫣面前,杯子相同,但茶却不同。
确切的说,霁尘给潘妤的是茶,给魏嫣的是水。
潘妤疑惑:
“国师这是何意?”
霁尘但笑不语,魏嫣却拿起面前*的清水杯喝了一口,对潘妤解释:
“我不喜饮茶,水就很好。”
说完,魏嫣还举杯向霁尘颔首致谢,霁尘也点头回应。
潘妤恍然大悟:“哦,二位原来认识。”
知晓对方喜好,不仅认识,还很熟稔。
这也不奇怪,毕竟霁尘是帮魏铎做事的,跟魏嫣私下认识也属正常。
“少时有幸在魏家住过一段时日,常被使唤为郎君小姐们烹茶。”霁尘微笑说。
潘妤干笑两声。
魏嫣却将水杯放下,佯怒道:“何为使唤?魏家待你不好吗?”
霁尘神情淡然:
“瞧我这破嘴,就是不会说话。自然是好的。”
魏嫣冲他冷哼一声,继续喝水。
霁尘似乎并不觉得魏嫣这般奇怪,反而习以为常的问:
“不知二位今日来青阳观所为何事啊?”
“无事便不能来吗?”魏嫣淡淡反问。
潘妤:……
她还是第一次见魏嫣这般待人,印象中这姑娘总是平和亲切的,无论对谁都很客气的呀。
“非也。贫道只是迫不及待想帮二位的忙。”霁尘好脾气的解释。
魏嫣毫不领情:“是迫不及待想把我们打发走吧。”
霁尘一派从容:“小姐误会。”
魏嫣不信:“误不误会,你心知肚明。”
霁尘举天发誓:“贫道之心,可鉴日月。”
魏嫣反唇相讥:“你不是从不信鬼神,日月鉴得着你吗?”
霁尘苦笑:“天地昭昭,我问心无愧。”
魏嫣嗤了一声,正要继续与他唇枪舌剑,忽的想起这静室中还有第三人。
作为第三人的潘妤,早就在他们开始斗嘴时,乖乖捧起茶杯,一边吃蒸饼,一边看戏了。
见两人目光同时落到自己身上,潘妤表示:
“二位继续。不用管我。”
霁尘仍是一派清风,徐徐自来的悠闲样,跟魏嫣面露羞愤,欲言又止的模样形成对比。
“太热了,我去廊下吹会儿风。”
魏嫣起身,穿上鞋履,兀自去了廊下。
潘妤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娘娘今日来青阳观,是有事的吧?”霁尘从茶罐中舀茶添给潘妤。
潘妤将蒸饼放下,举杯对霁尘道谢:
“蒙国师两次相帮,妤感激不尽,今日特来此相谢,以茶代酒,敬恩人。”
说完道谢词,潘妤正要饮茶,却被霁尘以拂尘阻拦:“且慢。”
潘妤不解,霁尘老神在在问:
“娘娘谢恩人,只一杯清茶?何况这茶还是我的。”
潘妤怔了片刻:
“国师乃方外之人,当不喜凡间俗物,故……”
“谁说我不喜?”霁尘嘴角噙着笑,有点像妖道。
潘妤眉峰微挑,问他:
“那国师想要什么谢礼?”
霁尘对潘妤比出五根手指,恶劣的表示:“五千两。”
五千两……正是潘妤当初卖药和卖盒子给他的价格。
她前后在霁尘身上赚了一万两,这都改朝换代了,霁尘居然还记在心上。
“可……以!”
看在霁尘确实帮过她的份上,潘妤狠心应下:
“不过我今日没带这么多,我问问魏嫣带没带,先向她借,回去再还她……”
说完,潘妤便欲唤廊下吹风的威严,霁尘慌忙阻止:
“别别别。”
说完,意识到失态,霁尘找补解释:
“咳咳,贫道与娘娘玩笑也,方外之人,要那俗物何用。一杯清茶,足矣。”
潘妤:……
话都是你说的。
两人对饮一杯茶后,潘妤还有件事要问霁尘:
“对了,今日除了道谢,还有一事想问你。”
霁尘似乎有些遗憾,看着眼前空杯子惆怅暗叹:
“娘娘请说。”
潘妤凑近,压低了声音说:
“我想见阿桑。”
霁尘清俊的脸上明显一愣,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啊!阿桑!”
“对,我想见她,她如今人在何处?我一直就想问你来着,你都有阿桑了,怎的又想不开回来做国师?别告诉我,当道士是你的爱好。”
潘妤惦记那位人高马大的姑娘,在长秋宫相处的那个月,还是很和谐的。
阿桑为她做的那个面具,潘妤至今还珍藏着呢。
“……”
从进门开始,霁尘始终都是一副超脱物外的从容淡定,哪怕跟魏嫣斗嘴时,也能时刻保持风雅,但此刻他眼中却显出一丝慌乱与无助。
潘妤满脸写着期待,霁尘避无可避,只得干咳一声后说:
“阿桑……回乡了。她不喜欢京城。”
潘妤觉得奇怪:
“她不喜欢京城,难道也不喜欢你吗?”
霁尘一脸震惊:“谁跟你说她喜欢我?”
潘妤说:“阿桑呀!我问她,你为她忙前忙后,是不是喜欢她,她没否认。我当初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敢把那么多金银托付给她的。”
霁尘:往事不堪回首,往事历历在目。
见潘妤仍想继续开口,霁尘连忙阻止:
“可以了。我跟阿桑……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娘娘找阿桑,主要是为了要回你那笔巨款吧,放心,我过阵子,呃不对,待会儿,我待会儿就修书一封,让她把巨款送来京城还给你。”
潘妤找阿桑的目的,确实是想要回那笔金银,但霁尘这态度不对啊。
此时,在外吹风的魏嫣进来,正巧听到霁尘说要‘修书’,不禁问:
“什么巨款?修书给谁?”
潘妤正要解释,却被霁尘打断:
“娘娘,此事乃你我私事,还是不要告知他人的好。”
刚刚坐下的魏嫣,又立刻弹立起身:
“谁要知道你的私事。嫂嫂,我去外面等你。”
魏嫣走后,霁尘又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潘妤左看右看,终于确定这两人不对劲。
既然霁尘答应了让阿桑归还潘妤的巨款,潘妤目的就达到了,也不好让魏嫣在外等她太久,便提出告辞。
“贫道送你们。”霁尘重新找回了风度。
潘妤将她和魏嫣的帷帽拿在手中,与霁尘一同走出静室。
魏嫣见潘妤出来,便过来接过帷帽,两人互相帮忙戴上,从始至终,魏嫣都没看霁尘一眼,哪怕霁尘几次故意走到她身边,魏嫣也目不斜视。
潘妤夹在两人中间,多少有点尴尬。
经过另一个静室时,遇上三名身穿青阳观道袍的道士和两名管事般的香客,几人拱手道别后,两名管事便离开了,三名道士过来向霁尘行礼:
“师兄,武安侯府为世子祈福添的香油已点算无误,共计一万八千两。”
潘妤暗自咋舌,捐个香油就花这么多。
霁尘淡淡‘嗯’了一声,三名道士托着两个盖了红布的托盘相继离开,霁尘这才对潘妤和魏嫣比了个‘请’的手势。
出门的路上,两人都不说话,潘妤只好自己找话题:
“那什么,武安侯还挺舍得为儿子花钱的,光是祈福就捐了这么多。”
魏嫣隔着帷帽,往霁尘看了看。
只见霁尘沉默片刻,才怠懒回了句:
“这才哪儿到哪儿。陆侯爷可是出了名的爱妻爱子,别说这么点钱,让他拿命□□儿,他眼都不带眨的。”
潘妤觉得霁尘的语气有点怪,但也没多想,附和了一句:
“这么说,陆侯爷还真是个绝世好男人呢。”
霁尘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又来了:“嗯,谁说不是呢,可真是天下顶顶好的男人了。”
魏嫣此时挽上潘妤,暗自在潘妤手臂上捏了捏,吸引潘妤注意后,魏嫣在帷帽中摇了摇头,意思让潘妤别再说了。
很快,霁尘便送二人来到青阳观门外,小內监已经将马车赶至门前,霁尘看着二人上车,等马车走远后,才幽幽转身,回了青阳观。
待他回去后,潘妤才将马车后面的车帘子放下,满是疑惑的说:
“霁尘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他莫不是跟武安侯有仇吧?魏嫣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魏嫣情绪有些低落,闻言考虑片刻后,才摇了摇头:
“他的事,我不想说。”
说完,魏嫣便叹了口气,兀自靠在车壁闭目养神。
潘妤盯着她看了会儿,在心里琢磨起今天的事来,然后就渐渐琢磨出了一些‘真相’。
魏嫣莫不是喜欢霁尘吧。
向来对人和蔼的魏嫣,唯有对霁尘才显露真实性情,不是喜欢是什么?
可霁尘……不行吧。
他跟阿桑不清不楚,现在阿桑下落不明,他一句‘我和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就能撇清了?
**
晚上夫妻夜话时,潘妤将这件事告知魏铎:
“我觉得魏嫣有点喜欢霁尘。”
魏铎失笑:“怎么可能。”
“真的。”
说完,潘妤便把她今日去青阳观的所见所闻告知魏铎,自然也提到了武安侯及夫人去给世子祈福之事。
“他俩从前见面就是如此,不怼到对方哑口无言决不罢休。”魏铎说。
潘妤惊呼:“这还不是喜欢?”
“那他们怎么不与我说?”
魏铎说的理所当然,倒把潘妤给说懵了:
“暗恋,暗恋懂不懂?犯得着跟你说吗?”
“暗什么恋?”魏铎渐渐有了睡意:“他们若真有意,只需与我说一声,我难道还会不许吗?他们不说,不就是没这意思嘛。”
潘妤原本是想跟魏铎谈谈心,却被他这直男脑回路给气到了。
“你……算了。我其实是想说,霁尘不行。”
魏铎以为潘妤是说霁尘的身份:
“别看他成天神神叨叨,穿着道袍,其实根本没出家,随时可以娶妻生子的。”
潘妤震惊:“啥?他不是正经道士?那更不行了!”
魏铎不解:
“为何?霁尘这人挺好的呀。”
“好什么好?你知道他从前喜欢过一个姑娘吗?那姑娘跟你差不多高,叫阿桑,霁尘为了她,冒着杀头的风险,把人带进皇宫,花钱、送药、治病,殷勤备至,每回来长秋宫,俩人凑在一处说话,别提多亲近了。”
潘妤连珠炮似的‘揭露’霁尘的‘真面目’。
“他当时跟阿桑妹子不清不楚的,如今又语焉不详,不肯透露阿桑的下落,要不你让人去查查,把阿桑找出来,也好叫魏嫣死心。”
潘妤情绪激动的说了一通,魏铎却一声不发,她不禁转了个身,改为趴在魏铎身上,问他:
“你怎么不说话?帮不帮我找人?”
魏铎迟疑半晌,才虚弱的问了句:“找,找谁啊?”
“阿桑呀!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潘妤戳了戳他的胸膛,魏铎吃痛,长臂一裹,将潘妤重新裹进怀中:
“哎呀,别人的闲事少管。时间不早了,睡吧睡吧。”
被搂得快喘不过气的潘妤:……
第58章 第58章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第五十八章
潘妤原本想征求一下魏铎的意见,想问问该怎么应对霁尘和魏嫣的事。
谁知魏铎那个不靠谱的,三句话就不耐烦,问多了他就改用骚扰潘妤的方式打岔,最后潘妤不仅没能得到他的意见,还被他占去不少便宜。
可事情还是得解决啊。
明知魏嫣动情,而霁尘那边有情感残留问题,潘妤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于是潘妤再次找上魏嫣。
玉陵宫内殿,魏嫣拿出她珍藏的花茶招待潘妤,并在潘妤饮茶时,热情的为潘妤弹奏了一曲。
曲目正是潘妤大婚后送给她的那本《月华凝露》。
一曲毕,潘妤赞美不已,魏嫣好琴,闲暇时间大多泡在琴上,已然初具艺术家的风格。
艺术家都是纯粹的,对人、对事、对感情……
所以,才要让魏嫣知道真相,让她做出公平的抉择,不能稀里糊涂的错付了真心。
潘妤放下茶杯,将内殿侍奉的宫人尽数屏退,只留二人当窗而坐。
“嫂嫂有话与我说?”魏嫣问。
潘妤郑重点头:“嗯,关于你和霁尘的。”
魏嫣一怔,随即垂首低喃:“我和他……有什么可说的。”
“你是不是喜欢他?”潘妤不想绕弯子,便直接问了。
魏铎和魏嫣两兄妹的性格差不多,都是爽直性子,有话直说,哪怕不好听他们都能接受。
魏嫣羞赧不已,但既然被人看出,倒也不想否认,只说:
“他没那意思。”
潘妤问:“他没意思,但你有,对吗?”
魏嫣默认。
潘妤叹息:“唉,那他知道你对他有意思吗?”
魏嫣再次默认。
潘妤眉头蹙起:“他知道,那他拒绝你了?”
魏嫣摇头。
潘妤耐着性子问:“是没拒绝,还是你不知道啊?”
魏嫣犹豫片刻后说:“我,中秋那晚出宫去找他了,他饮了些酒,我……亲了他,与他表明心意了,他没拒绝,但也没同意。”
亲了?他没拒绝,也没同意?
潘妤拳头硬了。
石锤渣男!
不否认、不拒绝、不负责!
见潘妤脸色不好,魏嫣赶忙替霁尘解释:
“他心里有事,还没放下,让我给他些时间。”
潘妤抬手制止:“别说了。像他这种脚踏两条船的男人,一般都是这么说的。反正在他们口中,这个事儿、那个事儿都比你的事儿重要。”
“不,不是的,他……”魏嫣还想解释,被潘妤拉住了双手,语重心长的将真相告知给这个傻姑娘:
“你可知霁尘从前有个喜欢的姑娘,叫阿桑,是他恩人家的妹子。他为了阿桑做了很多事,把我都感动了,以为他俩会修成正果,可那日我再问他阿桑的事,他却语焉不详,顾左右而言他,竟一笔抹了阿桑的存在。”
魏嫣越听越糊涂:
“霁尘……恩人家的妹子?他哪个恩人?”
潘妤被问得一愣,她只知道阿桑是霁尘恩人的妹子,哪个恩人,还真说不清。
“哎呀,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亲眼见证了,他对另一个姑娘掏心掏肺,对你却有所隐瞒。”
接着,潘妤便将她当楚氏皇后时,霁尘偷偷摸摸带阿桑入宫躲藏,如何惊险,如何费心,如何私定终身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魏嫣知晓。
潘妤说得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原本不在意的魏嫣渐渐听入了心,脸色越发苍白,失魂落魄起身时,身子竟有些摇摆。
“怎么了?”
潘妤赶忙起身扶住魏嫣,见她脸色煞白,不会打击太大,要晕倒吧。
“昨夜没睡好,嫂嫂扶我去榻上,我想睡会儿。”
魏嫣扶着潘妤静立片刻,总算缓过神来,潘妤扶着她去软榻上坐,顺势让她躺下。
见魏嫣如此脆弱,潘妤不禁有些后悔,或许她说得太直白了,该委婉些的。
“我就是缺觉,嫂嫂不必担心。”
魏嫣见潘妤满脸愧疚,还反过来安慰她:
“多谢嫂嫂告知我真相,我会放在心里,仔细思量的。”
潘妤叹息:“唉,你先休息吧。”
安顿好魏嫣,潘妤离开玉陵宫,顺便命人去请了太医。
还没确定关系,只是听说霁尘跟别的姑娘的事,魏嫣就差点气晕,要是继续瞒着她,让她越陷越深,将来不是更难以自拔。
潘妤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做错吧。
**
在潘妤告知魏嫣那件事后,魏嫣果然病了一场。
太医诊断为:心神失养、肝郁化火,需得日夜静养,开了些丹栀逍遥散配服。
潘妤日日去探病,但魏嫣却总不见好,精神蔫儿蔫儿的,连她最爱的琴都碰的少了。
问伺候魏嫣的宫婢,宫婢红着眼眶告诉潘妤,说公主整夜辗转,难以入眠,便是偶尔睡着,也很快会被噩梦惊醒,然后就又睡不着了。
从玉陵宫出来,潘妤往太医院去,详细问过一番后,太医说:
【公主之病在于心,若不能畅达情志、开郁结以宁神,纵有灵芝仙草,也终无济于事。】
潘妤没想到魏嫣的病居然这般厉害,夜里睡不着可不行,长此以往,要坏了生机的。
魏嫣才二十出头,怎会郁结至此?
正一筹莫展之际,她的遮阳凤辇停了,因为前方宫道上站着一人,正是那个令魏嫣旧病复发的罪魁祸首。
半晌后,潘妤和霁尘来到御花园中一处凉亭,宫婢们四散在周围,亭中只有二人在。
“娘娘把阿桑之事告诉魏嫣了?”霁尘主动开口。
潘妤承认:“告诉了。”
霁尘幽叹:“魏嫣小时候被人暗算,困在死人堆里十多天。”
潘妤对魏嫣的遭遇惊讶不已:
“怎么会……谁干的?”
霁尘说:“魏家的一个老厨娘。后来魏嫣虽被救回,但心神也遭受重创,以至于夜不能寐,寐而不酣,梦扰纷纭。”
“她来京城,好不容易适应了些,娘娘不该刺激她。”
潘妤也有些后悔,若早知道魏嫣夜不能寐的毛病这么严重,她或许会说的婉转些,但肯定还是要说的。
“你是来指责我的?”潘妤问。
霁尘冷然以对:“我是来提醒娘娘,今后莫要与魏嫣胡言乱语,她身子弱,受不住。”
潘妤有种被恶人先告状的感觉:
“我固然有些冲动,但罪魁祸首是你吧。若非你三心二意,得陇望蜀,魏嫣又怎会受到伤害?”
霁尘无奈:
“我何时三心二意,得陇望蜀?若娘娘指的是‘阿桑’其人,麻烦娘娘回去问一问陛下再来指责我。”
说完这些,霁尘不给潘妤反应的时间,就甩着拂尘决绝而去,独留潘妤在凉亭中疑惑良久。
阿桑,为什么要问魏铎?
阿桑、魏铎……
当这两个名字放到一起的时候,潘妤脑中忽然闪过一种可能。
阿桑的身高、阿桑的易容、霁尘的反应,还有潘妤偶尔会对魏铎的那双眼睛感到熟悉,之前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魏铎,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如果魏铎是阿桑的话,那萦绕潘妤心中所有的谜团就都能一一解开了。
已知霁尘是魏铎的人,他为了帮魏铎才接近楚子玢,假意投其所好,借着为楚子玢到全国各地搜罗美人的借口,将三千良人姐姐弄进宫,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排了一步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暗棋。
霁尘说他是在魏家长大的,所以他的恩人是魏家,他说阿桑是他恩人的妹子,那也就是一早就承认了阿桑来自魏家。
可魏铎为什么要化身阿桑,男扮女装入宫呢?
潘妤想到了那味药和‘阿桑’受伤后血难凝固、还高烧不断的症状。
应该是魏铎得了什么病,或中了什么毒,需要潘妤嫁妆中的‘百年寒参’做药引,但明着跟潘妤要,也许会打草惊蛇,于是他们不得不出此下策。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怪不得霁尘闪闪躲躲,言东言西,潘妤还说人家是渣男,莫名其妙跑到魏嫣面前告状。
“哎呀——”
潘妤抱头哀嚎,为自己的愚蠢懊悔不已。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从霁尘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好个魏铎,潘妤三番两次的问他,他都隐瞒不说,若非今日被她看穿,还不知要被瞒到什么时候呢。
这个混球!
**
“阿嚏!!”
刚从玉陵宫出来的魏铎,莫名其妙连打了三个喷嚏。
张顺默默给他递上帕子,魏铎摆手表示不用,暗自想着是不是要让霁尘去做个法事,因为最近有点不顺。
潘妤突然想起霁尘,还说起了‘阿桑’。
男扮女装入楚氏后宫躲藏解毒的事是魏铎此生唯一的难堪,说什么也不能让别人知晓,尤其是潘妤。
他有苦难言,潘妤却上了心,跑来跟魏嫣告霁尘的状,使得魏嫣老毛病又犯了。
作为兄长,魏铎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亲妹妹遭殃。
于是一咬牙便来了玉陵宫,借看望之名,把阿桑的事情简单向魏嫣解释了一番,还不忘叮嘱魏嫣要为他隐瞒,万不可让潘妤知晓。
哄完了这头,还得再去骗那头。
魏铎一个头两个大,只恨当初那个暗中给他下毒之人过于阴险毒辣,解毒的药引又被楚、虞、潘、熊四家垄断,眼看解毒无望,却意外得知潘家女的嫁妆中有此物。
霁尘这才想出让魏铎男扮女装入宫解毒,但‘百年寒参’不仅珍稀,还很敏感,若被那四家知晓潘妤嫁妆中的药被人拿走,后果不堪设想。
要拿药就要掩人耳目,所以霁尘才故意放出消息,让楚氏的和安公主招惹上乌月国贡女,利用和安公主暴虐的性情,故意将魏铎与其他贡女一同陷入险境,为的就是吸引潘妤前去救人。
潘妤救人之后,魏铎所扮演的乌月国贡女才能名正言顺的接近她。
然后由霁尘出面,看似诚恳的点出‘阿桑’的身份,借霁尘恩人之妹的名义,向潘妤讨要那株‘百年寒参’,让魏铎顺理成章的在她长秋宫住下。
想想那段藏头露尾的日子,魏铎忍不住叹息。
不过也正是那段日子,才让他看到了认识潘妤,了解潘妤,脱困后力排众议娶她为妻,有了如今的好日子。
为了维持自己在潘妤心中高大威武的形象,魏铎打定主意把这件事深埋于心,一辈子都不说。
魏嫣那边也百般叮嘱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现在只要想想怎么让潘妤打消对霁尘‘始乱终弃’的坏印象,让她别再掺和霁尘和魏嫣的事就好。
可要怎么说呢?魏铎正愁此事,张顺进来回禀:
“陛下,皇后娘娘说今日她亲自下厨为陛下做羹汤,请陛下早些办完国事,娘娘在长秋宫静候。”
亲自下厨?潘妤什么时候这么客气?
魏铎背后莫名觉得一股凉意侵袭而来。
第59章 第59章魏铎还从未吃过闭门羹,……
第五十九章
一桌丰盛的晚膳,却让魏铎无从落筷,只因对面潘妤笑容满面盯着自己。
魏铎喜欢潘妤的笑颜,但不是这种叫人心里发毛的笑。
“卿卿何故这般殷勤,我有些受宠若惊。”
魏铎想着自己最近好像也没做什么值得潘妤如此对待的事啊,就连上回他帮崔夫人与潘远山义绝,潘妤也只是浅浅给了他一记香吻而已。
潘妤托着下巴问他:
“殷勤,不好吗?”
“也不是,就是……无缘无故的。”魏铎干笑着放下筷子:“要不你直说吧,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你我夫妻,实不必如此客套。”
潘妤但笑不语,只拎起酒壶站起身,来到魏铎身旁为他斟酒:
“妾身不需要陛下做什么,只想请陛下喝酒。”
将斟满酒的酒杯递到魏铎面前,似乎想亲手喂魏铎喝下,热情得让人受不了。
魏铎向后微仰,接过酒杯,心虚不已:
“我,我自己喝。”
没有喂成酒,潘妤也无所谓,在魏铎身边坐下,竟又开始帮魏铎布菜。
“陛下,吃菜。”
“……”
魏铎的忍耐几乎达到极限,放下酒杯,缓缓拉过潘妤的手,用手指摩挲着,直到捏住了潘妤的中指,然后……
狠狠一掐!
“啊。”
潘妤吃痛,另一只手的筷子都没抓住,而掉在了地上。
民间传说,中指心脉相通,能激发阳气,驱赶附身阴物。
魏铎仔细观察潘妤,见她除了吃痛之外,并无任何诡异反应,这才悻悻松手:
“你没中邪啊。”
“呸,你才中邪了!放手!”
中指差点被掐断,潘妤立刻将本性暴露无遗。
魏铎却欣喜万分:
“对对对,这才对嘛。”
他发现自己宁愿被潘妤冷眼叫骂,也好过被她莫名其妙的殷勤对待。
潘妤:……
无语的揉着手指,潘妤顿时没了坐他旁边的兴致,回到自己座位,愤然坐下,顺便白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看着恢复‘正常’的潘妤,魏铎大大松了口气,心满意足的抿了口酒,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其实潘妤的厨艺不算好,但胜在做得合乎魏铎口味,没了心理负担后,饭果然更好吃了,一口美酒一口爱妻做的菜,魏铎觉得这日子真不赖。
潘妤看着对面大快朵颐的男人,懒得再跟他卖关子:
“陛下,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臣妾?”
魏铎吃饭的动作顿了顿,连咀嚼都放慢下来,目光闪躲的眨巴两下后,无辜的摇头表示:
“没有啊。”
潘妤耐着性子:“你再想想。”
魏铎垂目夹菜,镇定自若:“真没有!诶,你不吃吗?菜都凉了,呐,这个,这个都好吃,你也吃啊。”
潘妤双手抱胸,冷然以对:
“若你现在说了,一切既往不咎,若不说……哼!”
潘妤的冷笑让魏铎后背发凉,但男人的尊严让他挺住了压力:
“说什么呀?我向来光明磊落,问心无愧,是不是有人跟你嚼舌根了?你别信,赶紧吃饭吧。”
潘妤本想给他一个坦白的机会,但他不要,那就别怪潘妤不讲道理了。
不再跟他打车轱辘嘴仗,潘妤沉默起身,绕过屏风,去了寝殿内室,将魏铎的枕头拖出来,然后从饭厅将魏铎拉起身,不由分说,把他连人带枕头推出了寝殿。
看着在自己面前无情关上的寝殿大门,魏铎傻眼了,难以置信的低头看了一眼枕头和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筷子。
长秋宫外伺候的宫婢太监们纷纷低下脑袋,守候在门边的张顺也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是,潘妤!你什么意思?”
魏铎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夹着枕头拍寝殿门板。
片刻后,内里传出:
“陛下既不愿坦白,妾身也不愿逼你,但从今日起,陛下便去奉天殿住吧。”
魏铎欲言又止,只得拍着门板小声劝说:
“你要我坦白什么?我行得正坐得直,何时欺瞒过你?开门,让我进去,太丢人了。”
随着魏铎一句‘丢人’,张顺等伺候的宫人们连呼吸几乎都憋住了,恨不得原地消失才好。
“既觉丢人,那便走吧,啰嗦什么!”门内潘妤并不因此心软。
魏铎有口难辩,又哄了几句,但潘妤依旧郎心如铁,魏铎干脆出言威胁:
“潘妤,你大胆!竟敢如此对待朕,就不怕朕……”
威胁的话戛然中断,因为殿门毫无示警的开了,潘妤面无表情站在门内,目光冷峻:
“你待如何?”
魏铎心虚不敢说,只得继续装糊涂:
“我不如何。就是……咱也得讲道理不是,你这般对我,可真真过了!再怎么说我也是……”
“你是皇帝。我知道啊,但我是谁?”潘妤双手抱胸,冷静发问。
“皇,皇后?”魏铎回得有些不确定。
“还有呢?”潘妤继续问。
魏铎继续猜测:“卿卿爱妻,心肝宝贝……”
“我还是陛下的救命恩人,陛下忘了?”潘妤抵住了他的花言巧语,给他下最后通牒。
魏铎将枕头换了条胳膊夹,以手掩唇压低了声音说:
“那不是开玩笑的嘛,你怎么还当真了?”
潘妤刚成亲听到魏铎跟魏家人说她救过他,也以为他是开玩笑,或是为了堵住魏家人的口故意说的,可如今潘妤已知晓前事,只希望魏铎能对她坦白一些。
哪怕有个坦白的态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绞尽脑汁的隐瞒。
“是吗?那妾身无话可说,陛下请吧。”
殿门再次关闭,也把魏铎眼前的光带走了。
从小到大,不管在家还是在军营,魏铎都是当之无愧的小霸王,还从未吃过闭门羹。
今晚一下吃了两回,魏铎便是再喜欢潘妤,此刻也不禁有些生气。
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后,魏铎愤然转身,张顺等连忙跟上,谁知前头走得好好的魏铎忽然停下脚步,张顺等跟在他身后的侍卫和太监紧急刹车,但还是没收住,摔了一小片。
身后的混乱都没引起魏铎的注意,他只顾凝望那紧闭的寝殿大门,幽怨的翻了个白眼,最终什么都没说,将筷子摔在地上,接着还想摔枕头。
但枕头上遗留的一抹幽香自他鼻端钻入,熟悉的香气瞬间平息了他大半的怒火(本来也没多怒),高高举了两下,终究还是没舍得,抱在怀里郁闷的走了。
**
两日后,潘妤出宫去了翊善坊崔宅。
崔云清听完潘妤的话,惊讶的暂停写字:
“竟有此事?陛下当时竟藏身于后宫?”
潘妤将魏铎男扮女装骗她的事一一告知,向阿娘诉说气愤:
“对啊。我都明显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他还想着骗我!一点都不坦白。”
崔夫人将笔搁到笔架上,看向气鼓鼓的潘妤:
“所以,你就把陛下赶出去睡了?”
潘妤点了点头:“对啊,他不坦白,我也不想理他。”
崔夫人无奈摇头:
“你呀。真是恃宠而骄,也就仗着陛下喜欢你。”
潘妤被阿娘说了,原是想反驳,但又无从反驳,只能嘴硬:
“他为何不承认,继续骗我有意思吗?”
崔夫人在潘妤身旁坐下,温婉劝道:
“他应该不是为了骗你,估计是觉得面上无光,怕你笑话他吧。”
潘妤也想过这个可能:
“可我根本不会笑话他,他小瞧谁呢?”
崔夫人无奈:
“有的时候,男人的自尊心就是很莫名其妙的,尤其是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夫妻之间,小作怡情,大作是要伤感情的,不可任性。”
潘妤没再坚持,因为她觉得阿娘说得有点道理。
一起睡的时候,她嫌魏铎粘人,情事上又不节制,总想着一个人睡多好,可这两日她独自睡了,又觉得身边空荡荡的,没什么趣儿。
见潘妤似有触动,崔夫人便也不再啰嗦,而是继续提笔写字。
潘妤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看:
“阿娘在写什么?”
崔夫人边写边说:“麒哥儿很聪明,但四书五经读得混乱,没什么章法,我给他调整一下顺序,好让他循序渐进的学。”*
自从崔夫人搬来宋宅隔壁,两家关系就亲如一家。
崔夫人饱读诗书,丝毫不逊于私塾先生,魏麒有不懂的地方可直接问她,而崔夫人讲解起来,引经据典,言语风趣,魏麒觉得她比古板守旧的私塾先生讲的好,便时不时的过来敲门。
前几日宋氏和崔夫人商议,干脆在两间院子中间共同的那道墙上开个门洞,这样两边来往更方便些。
崔夫人觉得很好,一口答应。
宋氏亲自督工,半日就把门洞开好了,如今两家并一家,再没什么阻拦的。
“魏麒那小子眼光不错嘛。”
阿娘的才学本就很好,只是所托非人,给埋没了半生,着实有些可惜。
崔夫人笑道:
“眼光好,但也淘气,孩子嘛,还是得哄着的。”
潘妤见识过魏麒有多调皮:“哄着他能听吗?”
崔夫人叹息:
“有时候听,有时候……不过宋夫人棍子一拿,他跑过来比兔子还快呢。”
潘妤失笑,果然什么时候还是棍棒教育最有效,但也不能总打,对孩子心理发育不好。
“对了,我带了这个,本来是想给魏麒的,干脆给阿娘吧。”
潘妤从宫里带出的包裹中取出一本册子,册子表面写着三个字【百鬼集】。
这是她知道魏麒喜欢听鬼故事之后,便抽空将脑中那些稀奇古怪的小故事写了下来,汇集成册,打算拿来给魏麒当礼物的。
“这是……”
崔夫人接过册子,翻了两页后,不解的看向潘妤。
潘妤将魏麒的小西关告知崔夫人,说:“本来是想直接给他的,但阿娘既然要教他学问,便用这里面的故事做奖励好了,或许能让他更听话些。”
崔夫人没想到那么小的孩子,兴趣爱好如此……呃,特殊。
但是人都有喜好,并没有规定都要喜欢琴棋书画、花鸟鱼虫那些东西,也可以喜欢非同一般的、猎奇的、甚至诡异的。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崔夫人轻抚册子:“不过,既是奖励,便不能一次给他,不若我将这些小故事,重新分散誊抄下来,待他读完一篇诗经,便奖励一个。”
看崔夫人眉眼间颓意尽褪,已走出婚姻不幸的漩涡,对生活重拾信心,潘妤觉得这样非常好。
“要我帮忙吗?”潘妤问。
崔夫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正好多找些事做。不过家里没纸了,下午我得去一趟澄心斋。”
“买纸还得阿娘亲自去啊?是不是人手不够用?要不要我……”
潘妤生怕阿娘受委屈,谁知崔夫人却笑着拒绝了:
“人手够用的!只是我用的纸他们不懂,这才要亲自跑一趟。”
潘妤了然。
第60章 第60章一晚温存,明日照样如胶……
第六十章
崔夫人送女儿回宫后,便顺道去了趟长乐坊。
生活起居方面,她没有什么特别要求,只要干净整洁即可,唯有对写字用的纸,无法做到将就,写不同的字要用不同的纸。
但即便是澄心斋这样卖文房四宝的顶级店铺生产出来的纸,每种类型每一批次,都会有些许不同,崔夫人购入时习惯亲自检验挑选。
崔夫人虽不是澄心斋的常客,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客户,因为每回都要带走很多高价纸,因此崔夫人上门,斋主都是亲自招待的。
好的纸需要好的保存环境,澄心斋共四层,高价纸一般都存放在二、三层。
崔夫人一行随斋主上楼挑选,约莫半个时辰后,崔夫人挑了不少合心意的纸,斋主亲自送她出门,等她上了马车离开后才转身回店。
店铺迎来送往,是朱雀街上常见的画面,并没什么特别,但在崔夫人的马车离开澄心斋时,澄心斋斜对面的茶肆中却走出五六个流里流气的地痞。
他们拿人钱财,已经守在这附近快一个月了,终于等到了那妇人出现,立刻抄小路跟上前去。
从朱雀街回翊善坊必须经过小石桥,他们打算在那里动手,直接拦路骚扰,最好是能把那妇人从马车里拖出来吓唬一番,取她贴身之物一二件回去交差,就能领到大笔金银,就算被官差发现被抓了,也自有人去保他们出来。
混混们走小路,比马车快些到了小石桥,刚埋伏好,就看见那妇人的马车缓缓驶来,几人弓着腰正要上前,却一人挨了一记闷棍被拖到旁边的巷子里去了。
半个时辰后,有人找到在崔氏粮铺柜台后盘账的曲东来,向他禀告:
“曲管事神机妙算,崔夫人出门去澄心斋买纸,果然有人尾随其后,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他们拦住,打了一顿。”
曲东来神色凝重:
“可问出是谁指使?指使之人想让他们做什么?”
“问出来了,是个叫潘贵的人,他让那些混蛋在澄心斋堵崔夫人,把她从马车里拖出来调戏一二,让她当众出丑,若能取走崔夫人的贴身之物回去交差,就能得到更多赏银。”
听了这些,曲东来整个人皆被怒火包围。
潘贵其人他知道,是潘远山的狗腿子,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是潘贵帮潘远山安排的,最近还听说他帮潘远山寻了一房外室,深得潘远山喜爱,一个月倒有十天要住外室那里。
潘远山如今已经与崔夫人义绝,他找几个外室都跟曲东来无关,但他不该对崔夫人下手,曲东来说什么也不能坐视不理。
当即安排一番,当晚就在范楼楼上雅间堵住潘远山的去路。
曲东来将潘远山外室的一切消息摊开来说,表示若潘远山继续骚扰崔夫人,那他也不介意将潘远山外室出手,让潘远山痛失所爱的同时,还要让他在宠妾灭妻的现有名声上再添一桩恶名。
原以为用他心头好的命和他的名声威胁,潘远山便会有所收敛,但曲东来低估了潘远山的无耻:
“区区贱婢,你想用她威胁我?简直笑话!”
潘远山无所谓的讽刺一笑:
“倒是你,为了崔云清那贱人还真豁得出去,竟敢找到我头上来。我即便今日当面承认了,就是我让潘贵去找崔云清的麻烦又如何?你一介贱民,能耐我何?”
曲东来见他嚣张,捏着拐杖的手被气得微微颤抖。
“今日我之所以见你,就是要让你告诉崔云清那贱人,你让她有本事一辈子都躲在她那破宅子里别出来,否则她走到哪儿,我的人便跟到哪儿,总有她落单的时候,你们还能护她一辈子?”
曲东来厉声斥责:
“潘远山,她怎么说也与你结发二十年,为你生儿育女,你怎可如此无耻?”
潘远山冷哼:
“结发二十年,我都没看穿她的真面目,平日装得跟圣女似的不染凡尘,背后却水性杨花,与你勾勾搭搭,我瞎了眼才容她至今,她以为我潘家的钱那么好拿吗?”
曲东来怒急起身:
“你放屁!你以为用脏水泼夫人就能掩盖你的下流龌龊吗?你潘家的钱是陛下让你赔的,你若不服,自可去找陛下理论。”
“可你不敢,寡廉鲜耻的卑鄙小人,潘家也算书香门第,竟生出你这般畜生,你潘家先祖若泉下有知,怕是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打死你个不肖子孙。”
潘远山已经很久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了,当即气得咬牙切齿:
“我确实不敢找陛下,但你这贱民也敢在我面前放肆!来人——”
**
奉天殿,魏铎站在水战沙盘前沉思,几位武将随侍左右。
镇国将军孟尉进言:
“江淮水匪横行,已经严重影响了南北航运,不彻底剿灭怕是整个江淮地区都要乱了。”
另一武将说:
“可魏家军不善水战,淮南王府倒是出兵多次,仍无法彻底剿灭,反将十年前还是一盘散沙的水匪越打越团结,如今十寨合一,成立了越发难对付的水云寨。”
魏铎沉声不语,因为那武将说得没错,魏家军在山地、平地、沙地都能所向披靡,唯独不善水战,若盲目出兵,胜算不大,但若不出兵,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江淮被水匪搅乱,更何况江淮的水路管着南北货运,民生经济……
“此事容朕再考虑一二,诸卿先回去吧。”
魏铎把武将们打发走,留下孟尉私谈,两人一筹莫展之际,暗卫有事来报:
“陛下,您所料不错,潘家依旧暗中骚扰崔夫人,而曲东来也在暗中保护崔夫人,昨夜曲东来在范楼见了潘远山,两人发生激烈争吵,潘远山命人教训曲东来,幸好曲东来早就准备,被他安排的人手及时救走了。”
暗卫禀报过后,魏铎又问了详细情况,这才让暗卫退下,继续暗中保护崔夫人和曲东来。
孟尉听了全程,惊诧又愤慨:
“那潘远山果真是个卑鄙小人,陛下一直暗中派人保护也不是个办法,费人费力的,不如让臣去警告一下潘远山吧。”
魏铎想了会儿,对孟尉说:
“你别去警告了,赶紧回府吧,这几日能不出门就别出门。”
孟尉不解:
“为何?水匪之事还未解决,臣怎好安在家中?”
魏铎摆手:
“不不不,朕忽然想起一件事,魏家军中并非无将领善水战,我记得二十多年前,我父带兵远赴澧水支援海战,赢得极其漂亮,孟叔可还记得那一战的军师是何人?”
孟尉回忆一番后说:
“好像是……曲兄吧。老主公早期战役,军师大多都是曲兄。”
“没错。所以你赶紧回去吧。”魏铎催促不已,亲自推着孟尉向殿外走,边走边叮嘱:
“若我猜得没错,曲叔这几日或许会去找你,你可得把握住机会,此番江淮水匪能不能彻底剿灭,或许转机就在此了。”
送走孟尉,魏铎又在水战沙盘前站了会儿,暗自松了口气。
潘远山这回还真帮了他的忙,原本魏铎让人跟着崔夫人和曲东来,就是想找机会假意让崔夫人遇险,叫曲东来误会,恨上潘远山,继而认识到他与潘远山身份上的差距。
曲东来为了保护崔夫人,或许就会重拾信心,干回他的老本行,届时魏铎出面成全他,曲东来必定心甘情愿为他效忠。
谁知他还没让人动手,潘远山就按捺不住了。
由潘远山对崔夫人动手,自然比魏铎找人做戏来得真实,省了将来被曲东来发现真相的隐患。
也让魏铎少了被潘妤责怪的风险。
毕竟就算是做戏,但也难免会吓到崔夫人。
如今好了,魏铎完全放下心里负担,想去找潘妤分享一下此事,但脚刚跨出殿门就停住了。
差点忘了潘妤还在跟他冷战,魏铎都睡奉天殿两晚了,也没见潘妤来找他,看来此事要想善了,他不主动点是不行了。
不过此时天色尚早,不如夜里方便行事。
干脆再等半日,今晚把自己收拾干净了送过去,一晚温存,明日照样如胶似漆。
魏铎打好如意算盘,心情不错的回殿继续办公。
而此时的潘妤没工夫去想魏铎,正担忧的看着昏睡过去的兰乔嬷嬷。
“昨日还好好的,怎的今日成这样了?太医怎么说?”
潘妤问伺候兰乔嬷嬷的小宫婢,她今早出宫看望崔夫人,原是想让兰乔嬷嬷陪同的,但嬷嬷却推说疲累不已,潘妤才带崔琳崔琅出宫去。
回来后问起才知,兰乔嬷嬷高烧不退,昏睡不醒,潘妤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过来探望。
“回娘娘,嬷嬷昨晚被吓到了,一夜都没怎么睡,今早才发的高热。”
“请太医诊治过,太医说嬷嬷是惊惧过度导致的心神失调。”
两个小宫婢将兰乔嬷嬷的情况说与潘妤听,潘妤不解问:
“被吓到?被什么吓到?”
两个小宫婢惊惶对望,欲言又止,潘妤啧了一声:
“有话就说,别遮遮掩掩的。”
得了潘妤的命令,两个小宫婢才支支吾吾的开口:
“回娘娘,嬷嬷,昨夜……见,见鬼了。”
哈?
潘妤满脸写着不信,崔琳怕吓到自家娘娘,对两个小宫婢斥道:
“休要胡言。”
“奴婢们没胡说,嬷嬷昨夜奉命去看过兰陵公主后,回宫的路上真的见鬼了。”两个小宫婢像是为了证明,一股脑儿将这两日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潘妤知晓:
“不仅是嬷嬷,这几日宫里好些人都见着了,御膳房连着两夜都有活鸡被咬死,怀疑是黄鼠狼精;还有人听见深夜有琴声传出,怀疑是前朝冤死的妃嫔半夜出来弹琴;东苑洒扫的姐姐看到的井里的冤魂一闪而过……”
小宫婢们说得言之凿凿,潘妤却听得一头雾水。
这世间哪儿来的鬼,要是有,那也是有人装神弄鬼!
可谁会在宫里面装神弄鬼呢?
60-70
第61章 第61章是你小子!!
第六十一章
夜幕降临,魏铎将自己拾掇得干净帅气,清清爽爽的来找潘妤。
谁知长秋宫的门还没进,就见潘妤一身劲装,气势汹汹提棍而出,魏铎连忙退后两步,警惕的问:
“你作甚?”
就算不想和好,也不用拿棍子赶人吧。
潘妤停下脚步,看向魏铎反问他:“你怎么来了?”
魏铎见她不是想打自己,才大着胆子上前:
“找你用晚膳,不可以吗?”
潘妤有些为难:“可以!但我今晚没空。”
魏铎将她捏在手里的短棍抬起来看了看:“你要去打人啊?”
潘妤摇头:“不是打人,是打鬼。”
魏铎怕鬼,听到这个字都浑身发毛:“大半夜的,说什么胡话,进去进去。”
说完便想把潘妤拉进长秋宫,被潘妤拒绝:“兰乔嬷嬷见了鬼都病倒了,宫里好些人都见着了。”
魏铎只觉背后凉意四起,仿佛置身冷宫,惊疑的左右看了看,说:
“那你去顶什么事?我让人叫霁尘,让他来,他是专业的。”
“你不是说他没出家,不是正经道士吗?”潘妤说。
魏铎一愣,随即反应:
“他不是正经道士,但青阳观是啊。再不济还有大和尚!来人!”
张顺立刻上前听命:“是,陛下有何吩咐。”
“去,去青阳观和大安国寺,找几个法力高深的……”
魏铎的命令还未下达完毕,就被潘妤打断了:
“不用那么麻烦!找了道士和尚来,回头宫里的谣言就更止不住了!这世上哪来的鬼怪,就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我带笙歌破月去看一眼就成!”
说完,不等魏铎回答,潘妤就甩着棍子带着同样穿着劲装的两个武婢,张牙舞爪抓‘鬼’去了。
魏铎见状连忙追上,边追边警惕地环顾四周:
“潘妤,别闹了,赶紧跟我回去!”
“我不回,陛下你怕你回吧。”
“我,我怕什么?我是担心你怕!”
“我不怕,这世上没有鬼。”
“就算不是鬼,是人你就更不用去了,你又不会打架。回头我让禁军……”
“我带了会打架的。”
“可是……”
“没有可是。”
“潘妤……!!”
夜色中,几道身影伴随着吵闹声,来到了第一个视察点:井边。
潘妤从怀中掏出一张手绘地形图,指着图上一个抽象的圆圈对认命了的魏铎说:
“就是这里,前天晚上有个宫婢来打水,看见鬼影从井水水面一闪而过,白衣服。”
魏铎双手抱胸,一脸苦相,两道剑眉几乎要拧成一线,此刻紧张得连吐槽潘妤地图画得太丑的心情都没有。
“你不会想去打水吧,别呀!张顺,你去打!”
魏铎生怕她想不开过去,紧紧拉住她的同时把张顺给卖了。
张顺满脸写着‘我谢谢你’,若非还记得魏铎是他老板,估计现在已经一拂尘甩过去了。
笙歌见张顺一脸难色,也不愿自家娘娘以身涉险,于是主动请缨:
“还是婢子去吧。”
说完,笙歌便想上前,被潘妤拦住:“去什么去?我什么时候说要去打水了?”
“只是过来看一眼,还得去下一个地方呢。”
潘妤说完便想转身,瞧见魏铎的痛苦表情,无奈一叹,对他伸手:
“牵着吧,我阳气足。”
魏铎:……
尽管内心抗拒,很想逃离,但为了不让潘妤觉得自己胆小,魏铎还是乖乖牵了上去。
潘妤所谓的‘下一站’,指的是一处空墙,大前天,有个倒夜香的小宫女在这面空墙上看见一道长发飞舞衣袂飘扬的‘鬼影’闪过。
“奇怪!这里除了月亮照得亮一些,也没啥树影啊。”潘妤自言自语,魏铎默念阿米豆腐。
去了水井和空墙,潘妤又带队赶往下一站——幽夜琴声。
据说是一处无人居住的宫殿,位置倒也不算太偏,只因无人居住,连巡逻的人都不常来。
但这些天,值夜的小宫女们半夜经过这间偏殿时,总能听见里面有断断续续的琴声传出,若隐若现,鬼气森森。
“娘娘,这殿门锁着呢。”
笙歌和破月主动上前查看,发现殿门上落了锁,看那锁的状况,应该有些年头没开过了。
“门都锁着,应该是那些小宫女们听错了。走吧。”
魏铎感觉周身都被阴气包围了,冷汗流了一茬又一茬,心跳就没慢下来过。
然而阳气佳人潘妤却一声令下:“把锁撬开。”
魏铎:……
他就搞不懂了,看起来柔柔弱弱,连马步都站不稳的小妻子,怎么在这方面胆子大得没边儿,她都不知道怕的吗?
小妻子不说怕,连带他也不好说,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陈旧的锁撬起来不难,笙歌一个匕首就搞定了。
在潘妤的示意下,将没了锁的门推开,只听‘嘎——’一声响起,在深夜的环境中,越显诡异。
笙歌提着灯笼,挥掉落下的尘土后,立刻抬脚进入。
潘妤牵着魏铎紧随而上,这宫殿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花园中的砖石缝隙都长出了杂草,看着有些凄凉。
这座宫殿屋舍不多,最显眼的便是一座二层水榭,银色月光下,水榭上的旧纱帘随风微微飘荡着。
潘妤下意识就往那水榭走去,到了楼梯口,潘妤从笙歌手中接过灯笼,一边照着楼梯一边向上,很快就上了二层。
空旷的二层水榭平台上,各种柜子上都灰尘满布,唯有一套摆在西南角的琴桌琴椅比较干净,但琴桌上没有琴,只有一个浅浅的搁琴痕迹。
潘妤不受阻拦,兀自坐在琴椅上,抬首望去,发现这个角度视野很好,不仅能看见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还能看到一座亮着灯火的宫殿。
这座二层水榭与那座宫殿二层的某间寝房离得最近……
“那是哪里?”潘妤指着那亮着灯火的宫殿问。
张顺上前辨认一番后说:
“回娘娘,那是兰陵公主的玉陵宫啊。”
潘妤眉头微蹙,扭头看了看魏铎,果然在听到妹妹的名号时,魏铎心中的惊惧害怕瞬间便少了许多,更多的被身为兄长的责任填满。
“你怀疑有人装神弄鬼害魏嫣?”魏铎问。
潘妤却摇了摇头,从琴椅上起身:
“害没害魏嫣不知道,但这里肯定有人来过。我们上楼之前,那台阶上是有脚印的,这琴桌琴椅也是有使用过的痕迹。”
鬼是无形的,怎会留下脚印和痕迹。
“娘娘,咱们接下来做什么?”笙歌问道。
潘妤想了想说:“据小宫女们说,琴声一般是在亥时响起,已经连续响了好几日,今日或许也不会例外。”
魏铎立刻明白潘妤的意思:“你是想……守株待兔?”
“嗯。”潘妤点头,然后对笙歌和破月吩咐:
“现在离亥时也不远了,你俩赶紧下去把门锁装上,顺便在锁上撒一把土,然后翻墙进来躲起来,听我号令,张顺也去,我和陛下则留在此处,今夜务必将那装神弄鬼的贼人生擒。”
笙歌破月和张顺立刻响应,匆匆下楼装锁去了。
潘妤拉着魏铎走到一处柜子后面,此处正好可以容纳两个人蹲着的人。
一切准备就绪,时间慢慢过去。
亥时的更声响起,偏僻的宫墙上忽然飞过一道黑影,迅疾如风般来到二层水榭下,一个闪身就上楼而去。
黑色斗篷下取出一张琴,将之放上琴台,然后此人便坐在了潘妤先前坐过的琴椅上,深吸一口气后,悠扬的曲调便在他指下弹奏而出……
或许是因为琴声,或许是穿着斗篷,或许是完全没想到这废弃宫殿的水榭上还有旁人。
总之,当潘妤举着棍子走到斗篷人身后时,他都没发现,然后……
只听‘砰’一声,潘妤手起棍落,用上吃奶的力气,一棍子敲在斗篷人的头上。
斗篷人吃痛,惊觉被偷袭后立刻反击,一脚踢向身后潘妤,所幸魏铎及时将潘妤拖开,自己回踢过去,紧接着两道身影便在二层水榭中打了起来。
潘妤跑到水榭栏杆旁对着下面喊道:
“鬼来了,快来抓!”
一声令下,笙歌破月一跃而起,抓住摆动的旧纱帘便直上二层水榭,张顺也匆匆忙忙提着灯笼从楼梯跑来。
三人联手之下,很快将斗篷人擒住,魏铎将其按在琴椅之上,潘妤拿过张顺手里灯笼,过来一把掀了斗篷人的帽兜兜,把灯笼举到他面前,一副要他无所遁形的架势。
然而,等看清斗篷人的脸时,所有人都傻了。
这被灯光照得偏过头眯着眼的斗篷人,怎么长得跟霁尘那厮一模一样!
“竟是你小子?!!”
魏铎首先反应过来,指着因为觉得丢脸而不敢睁开眼睛的霁尘骂道:
“混账东西,你在外面装神弄鬼也就算了,到宫里装个鸡毛,不知道我……呃,混账东西!”
魏铎今夜真是被吓得够够的,如今得知那‘鬼’的真实身份,气的想去把霁尘直接掐死算了。
霁尘被指着鼻子骂,知道再怎么都逃不过去了,只能睁开眼睛面对现实。
不知道说什么,干脆笑一笑……
**
一刻钟后,玉陵宫。
刚刚睡下的魏嫣被亲兄嫂从床上挖了起来,一脸无奈的看着那个被五花大绑,满脸写着尴尬的霁尘。
“他,犯什么事了?”
魏嫣有点心疼,主动向兄长闻讯起来。
魏铎连灌两杯水,没好气道:
“你让他自己说!混账玩意儿。”
魏嫣见兄长这般盛怒,于是大胆猜测:“跟宫女私会啦?”
潘妤,魏铎,霁尘:……
从三人表情上看,魏嫣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最终还是魏嫣这个当嫂嫂的靠谱,把今晚之事简易叙述了一遍:
“简言之,就是霁尘夜闯皇宫,跑到一座废弃宫殿里弹琴给你听。”
他轻功了得,从宫外一路飞掠而来时,因速度过快,被宫女嬷嬷们误会成鬼了。
魏嫣掩唇,惊诧不已。
霁尘立刻否认:“我不是弹琴给她听的。”
“那你弹给鬼听啊?”
经此一夜,魏铎成长了不少,都敢半夜说‘鬼’了。
霁尘被怼得无话可说,魏嫣起身走到他身边,问他:
“这几夜的安神曲是你弹的?”
自从上回嫂嫂与她说了魏铎与‘阿桑’的事后,魏嫣稍加缓和的魇症又复发了,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便是浅浅睡下也很快被噩梦惊醒。
但这几夜她入睡时分,总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令人心安的琴声,她在琴声的安抚下,勉强能睡得好些。
今早兄长悄然而至,将‘阿桑’的真相告知魏嫣,魏嫣大喜,正打算明日出宫向他问个究竟,没想到夜里霁尘就被当鬼抓了过来。
霁尘不敢与魏嫣对视,垂首垂目狡辩:
“不是,我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弹弹琴而已。”
魏嫣冷声质问:
“陆淮,你看着我眼睛说。”
霁尘却一动不动,继续低头装死。
潘妤也很不解,看向魏铎,用眼神问他:陆淮是谁?
魏铎对她摇了摇头,表示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回头再说,然后走到魏嫣和霁尘身边,指着二人问:
“你俩怎么回事?”
霁尘不语,魏嫣却很勇敢:“就是兄长看到的那回事。”
魏铎震惊:
“什么时候开始的?”
魏嫣和霁尘同时开口:
“中秋夜。”
“没开始。”
魏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回转,还想再问,被潘妤给拉到一边,这种小情侣吵架现场,最好还是别插手,免得被殃及池鱼。
“那你那晚为何亲我?”魏嫣伤心质问,此时也顾不得颜面了。
魏铎二度震惊,指着霁尘就要动手,被潘妤死命拖了回去。
而霁尘此刻的冷静脸色终于有了些许裂痕:
“我,我喝醉了。”
魏嫣见他狡辩,不依不饶:“那这几夜的琴声呢?还有我枕头底下多出来的平安符又怎么解释?”
潘妤和魏铎对望一眼,居然还有平安符?
直接放到人家枕头底下,这不就说明,在魏嫣睡着以后,霁尘是悄悄潜入的。
魏铎忍无可忍:
“你除了放符,有没有做别的?”
霁尘被魏嫣问本就心烦意乱,再加上魏铎,乱上加乱。
愣了片刻才摇头强调:
“没有,没有做。”
“你犹豫了,你慌了!”魏铎不怕鬼的时候,还是很会抓重点的:“没做你慌什么?”
指责完霁尘,魏铎又问魏嫣:
“你醒的时候,衣服可还在身上?”
魏嫣俏脸一红,对兄长这种直接的问话方式很是无语,但不得不承认,有奇效。
因为霁尘真的急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放下符就走了,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碰过。”
魏铎、魏嫣、潘妤:……
“哦,你放下符就走了。”魏铎适时补了一刀。
快要被逼疯的霁尘果断闭嘴,暗暗发誓无论他们再问什么,自己都不会再开口。
“所以我给你总结一下。”潘妤掰着指头说:“你中秋夜亲了魏嫣,却不承认,但魏嫣魇症复发,你又放心不下,又是弹琴又是送符,这还不代表你喜欢她吗?”
霁尘不想开口,但很快发现,潘妤的这个问题,他若不开口,很容易会被误会成默认。
于是他只得破誓:
“不代表,我与魏嫣自小一起长大,她是我朋友,我做这些不过是出于朋友之义,就算不是魏嫣,魏铎睡不着的话,我也会给他弹琴送符的。”
魏铎:……谢谢,但没必要。
潘妤还想继续与他分辨,魏嫣却开口制止:
“罢了,他说是朋友便是朋友吧,强扭的瓜不甜,我魏嫣也不是那等死缠烂打之人。”
说完,魏嫣兀自上前帮霁尘解开绳索。
潘妤靠在魏铎身上叹息:“强扭的瓜不甜,但也能解渴的呀!”
霁尘恢复自由,飞快瞥了一眼魏嫣,瓮声瓮气的道了句谢。
“兄长、嫂嫂,今夜之事,到此为止吧。”魏嫣说完,又转而对一旁正揉手腕的霁尘福身一礼:
“多谢霁尘国师顾念往昔情分,抚琴赠符之恩,没齿难忘。”
霁尘面上闪过一丝愧疚,也知道今夜自己彻底否认之行径,应是彻底伤害到魏嫣了。
不过也好,若她从此能幡然醒悟,不再为他烦心纠结,也是一桩好事。
“公主不必多礼,在下……”
霁尘的回礼还未结束,魏嫣便再次开口:
“但一事不烦二主,这几日听了国师的琴声,魏嫣魇症减轻不少,故自明日起,还要烦请国师白日入宫,当面为我弹奏。”
干的漂亮!
潘妤对魏嫣这强人所难的进攻方式疯狂夸夸。
就该这样!
有些渣男假借醉酒调戏姑娘,事后还死不承认,想不了了之。
就该让他知道醉酒不是借口,你做了的事就得认,管你愿不愿意。
“此事……”霁尘也被对魏嫣这峰回路转的说话方式给弄懵了,刚要拒绝,就听魏嫣一锤定音:
“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在此静候国师到临。”
说完,魏嫣不给霁尘任何反抗的机会,转而对魏铎和潘妤说:
“今夜劳烦兄嫂,魏嫣在此谢过,时间不早了,也请兄嫂回宫歇息吧。”
魏铎还想说什么,被潘妤拉住:
“好,那你也早点休息。国师,走吧。”
潘妤拉走魏铎的同时,还不忘把霁尘一起带走,免得他继续跟魏嫣掰扯那些让人恼火的车轱辘话。
三人离开玉陵宫后,霁尘对两人行礼告辞,由张顺亲自护送他离宫。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潘妤忽然叫住了他:
“等等,还有件事……”
“前几日御膳房的鸡是你咬死的吗?”
潘妤今晚走遍了闹鬼的地方,但据说闹黄鼠狼精的御膳房还没去呢。
霁尘简直暴怒:
“我没咬鸡!就取了点鸡血,画符!”
说完,不等潘妤回答,霁尘便双手抱胸,头也不回的愤然离去。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
第62章 第62章怎*可如此?一帮追名逐利……
第六十二章
回到长秋宫,魏铎自然而然跟着潘妤走进内殿。
正要换衣裳时,潘妤忽然想起一件事:
“陛下今日不睡奉天殿了?”
魏铎好一阵顾左右而言他:“这不是……闹鬼了嘛,我怕,急需夫人的阳气保命啊。”
潘妤不为所动,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魏铎深知那件事不说清楚,潘妤这关就过不了,只得屏退了所有宫人,将潘妤拉去了内室说话。
然而,两人在床沿坐了好一会儿,魏铎都开不了口,最终还是潘妤耐心耗尽,打算起身离开时,他才含糊不清的说了几个字。
潘妤没听清:“说什么呢?”
魏铎深呼吸,豁出去:“我说,我是阿桑,你满意了没有?”
潘妤眉峰微挑:“就这样?”
“不然呢?哎,别走别走。”
魏铎两手一摊,潘妤见状仍要走,魏铎只好再一次把人按住,认命一般将有关阿桑的事,从头到尾都与潘妤讲述了一遍。
潘妤听完长舒一口气:
“所以,你们是故意让和安盯上乌月国贡女,就为了骗我救人,然后好顺理成章跟我要那株百年寒参?”
魏铎点头,而后卖惨:
“那时我命在旦夕,唯有你嫁妆里的那株寒参能救命,但我们又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出此下策。”
潘妤想起初见阿桑时,她受伤血流不止,高烧不断,潘妤还以为她有凝血障碍,看来那就是中毒的症状,如他所说那般,若找不到药,或许魏铎真有性命之忧。
心中已原谅大半,但仍有气:
“那你我成亲后,你为何不据实相告?继续骗我好玩吗?”
魏铎见她神色缓解,趁势将人楼入怀中:
“也不是故意骗你,一来我觉得这事儿又不光彩,影响我在你眼中的高大形象。”
潘妤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即收敛干咳:“我岂是那肤浅之人,其二呢?”
你不肤浅,你笑什么?
魏铎无奈:“其二,给我下毒之人至今未曾找到,但应该就在我身边,敌暗我明,你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潘妤惊讶:
“你身边人给你下的毒?”
“嗯。”魏铎神色一敛:“那毒下得十分蹊跷,无色无味无感,发作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中毒了,每个靠近我身边的人好似都有嫌疑。”
潘妤莫名打了个寒颤,这就好像被暗处一条毒蛇盯住的感觉,你不知道它在哪里,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出现咬你一口,那种让人无法防备无力抵抗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
“倒也不必太过忧虑。”魏铎见潘妤脸都被吓白了,赶忙又说:“我解毒后,已经把身边人清理了一遍,那下毒之人说不定已经被清走了。”
潘妤知道他在安慰自己,能无声无息的给魏铎下毒的人,又怎会那么容易被清理掉,他一击不中,大概率是还藏在暗处,伺机动手。
这些潘妤能想到,魏铎又怎会想不到,不过是不想让潘妤担忧罢了。
“从明天起,太医院的平安脉必须每日都请,入口之物需再三谨慎,早午晚膳尽量在长秋宫用。”
既然一时抓不到人,那就必须做好打长期仗的准备。
魏铎见潘妤满脸写着认真,不禁打趣:
“看样子,是不生我气了?”
潘妤轻哼:“谁生你气了?我只是觉得你不不该瞒我,我又不是不讲道理,你扮阿桑是形势所迫,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在潘家要杀我时及时相救。”
“说起来,我救过你,但你也救过我,咱俩扯平了。不过话说回来,今后不管什么事,都不许瞒我,夫妻间最重要的就是坦诚……”
潘妤说话时,魏铎的目光始终落在她一开一合的唇瓣上,两三日未曾亲近,此刻相思已冲上头顶。
不再继续听她唠叨,而是长臂一挥,放下床帐,迫不及待翻身将人压下,以实际行动,解这两日的相思之苦。
**
两日后,魏铎退朝回到奉天殿。
镇国将军孟尉便私下求见,君臣在奉天殿密谈了两个时辰,下午剿匪的圣旨便发了出去。
江淮水匪横行,朝廷出兵围剿,封镇国将军孟尉为剿匪元帅,即日调兵赶往江淮。
当晚,魏铎将此事告知潘妤,潘妤正在给他盛汤:
“朝中之事,你与我说了作甚?”
潘妤恪守本分,从不过问前朝之事。
“只因此番剿匪的将领中,有一人与你关系匪浅。”魏铎故弄玄虚,惹得潘妤讶然不已,搜肠刮肚的想着她跟哪位能带兵打仗的将军关系匪浅。
片刻后,她神情怪异的问:
“不会是……曲管事吧?”
她认识的人中,能与带兵打仗稍微扯上一点关系之人,除了曲东来之外,还真想不出其他。
魏铎连声夸潘妤‘聪明’,再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告知潘妤,潘妤大为震惊:
“潘远山让人跟踪我阿娘,还试图对她……”
果真是个卑鄙小人!潘妤心中暗骂不已,幸好曲师爷靠谱,若非如此,阿娘岂非又要遭受无妄之灾。
“曲叔气不过,去找潘远山理论,被潘远山好一番奚落,让曲叔意识到两人身份上的差距,或许是为了崔夫人吧,曲叔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孟叔,与他说起想再回军中之事。”
魏铎说起此事,心情还不错。
毕竟他之前是想自己动手骚扰崔夫人,然后嫁祸到潘远山的身上,再到曲叔面前煽风点火,让曲叔重燃怒火。
怎料潘远山太过‘善解人意’,魏铎还没出手,他自己就把曲叔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着实让魏铎省下不少功夫。
“曲管事有大才,若能自此回归最好不过,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本事还在不在,陛下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
曲师爷如果能帮魏铎自然最好,但若他已江郎才尽,让他再回仕途,反倒有性命之忧。
“关于这个,曲叔比我担心,我原本是想先封他一个都尉,让他名正言顺的带兵,谁知曲叔却拒绝了,说此战是他只以将军府幕僚身份出战,若赢他便留下,若输他便自行离去。”
魏铎说完后,略感惆怅,潘妤美眸一动,忽而笑弯:
“或许曲管事是嫌都尉的官儿太小了。”
魏铎也跟着发笑:
“若他能赢,回朝我自会为他加官进爵。其实就算他本事弱了也无妨,我父本就亏欠于他,大魏立朝后,从前追随魏家的将领们都封了官,曲叔当年在魏家军效力,为我军奠定长胜基础,所以他即便什么都不做,跟我来讨一个官位,我也会如他所愿。”
“曲管事傲骨铮铮、志存高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平白无故给他高官厚禄,在他看来才是对他的侮辱。”
潘妤由衷希望曲管事能续写传奇、焕发新生,倒不全是因为阿娘的缘故,只想这个命运多舛的中年人,能重新振作起来,拥抱更好的余生。
**
中秋过后,秋意渐浓。
风高云淡间已夹着几分清凉,街边卷起的黄叶簌簌打着旋儿。
季节的更迭总是悄然而至,正如近来京中风头最盛的才女岑夫人的抉择。
岑夫人,闺名松凌,盛京人士。
乃前朝阁老之女,十二岁入【惠班学舍】,六年后,以学舍第一的名次学成归家,风光无限,待嫁之年家中门槛被无数媒人踏破,但最终岑夫人却与一位南阳学子相爱,十九岁随夫嫁去南阳,远离京城。
但好景不长,夫妻两年,身为家中几代单传的夫君便与她阴阳相隔,留下一家老小悲痛欲绝,岑夫人那时尚且年少,却不曾想着改嫁,而是继续留在夫家奉养老人,直至天年。
去年南阳大旱,民不聊生,岑夫人更是慷慨解囊,捐出半数家产为灾民开凿新井、修筑水渠,她素衣荆钗穿行于焦土之上,将账簿里的数字化作一担担活命的清水。
岑夫人的义举传至京城,连朝廷都惊动了,魏铎御笔亲题【义昭日月】的金匾,星夜兼程送往南阳。
并着礼部为这位义薄云天的女义士拟定了【悯德夫人】的封号,诏书中称其【散财济世,堪为士林表率】。
同年九月,岑夫人收到表彰,决意回京谢恩,岑家上下欢迎之至。
崔宅中,潘妤听了岑夫人的事迹,有所感悟:
“这世间至贵之物,不是锁在柜中的金银,而是刻画于心的‘仁义’二字,岑夫人大义。”
怀箴先生崔昭是岑夫人的恩师,岑夫人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学舍拜见恩师,再邀恩师来京小住。
岑夫人原是想让恩师与她同住,但崔昭心中惦念女儿,遂住进了崔宅。
“松凌确实是我教出的最好的弟子,她有今日义举,我并不意外。”崔昭提起这个弟子,也是满心欢喜。
“这便是母亲创办【惠班学舍】之意义了,女子于世本就不易,若不通文墨,更易受人蒙蔽欺辱,像岑夫人这般堪为天下女子典范了。”
崔夫人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姐很是推崇。
潘妤连连点头,疑惑问:
“先生为何不多开设几家【惠班学舍】,这样便能有更多女子开悟清醒过来了。”
怀箴先生无奈,一一列举:
“如今出了一位岑夫人,世人才说女学好,但实际开设女学之艰辛,犹如铁屋凿窗,女子做学问,被斥为‘弄文墨以眩世’,才学丰沛的女子被世人定为‘不宜家室’。”
“更别说女子无法科举,即便苦读亦无回报,德才兼备的闺塾师更是凤毛麟角,男性儒生又碍于‘男女授受不亲’难以执教。”
“女子无财产权,学费多依赖父兄意愿。女学还常背负种种污名,什么‘招摇结社’‘不安分’,甚至还有造谣的……女子学舍想要做到出规模,若无几辈人呕心沥血是难以做到的。”
潘妤之前倒是没想过女子书院的时代困境,如今听来不禁惆怅唏嘘。
像潘远山那样的人能有如今地位,只因祖上开设了众多男子书院,一辈一辈的师兄师弟互相推荐,官官相护,平步青云,反倒是真正数量不足的女学,开设困难,步步维艰。
“世人偏见如山,难以改变。哪怕做到如松凌这般名扬天下,回到家中也逃不开世俗的束缚。”
怀箴先生又是一叹:
“你们还不知道吧。岑夫人的族人如今正举着她的名号,积极为她相看亲事呢。”
潘妤和崔夫人对望,不解问:
“为何?岑夫人想再婚吗?”
怀箴先生摇头,遗憾不已:
“不是她想,是她的兄弟和族人们如是想,他们想让她借着如今的盛名,重得一门贵亲,美其名曰找个人照顾她,其实不过是想将她束之闺阁,不让她再抛头露面罢了。”
潘妤愤慨:
“怎可如此?一帮追名逐利吃饱了没事干的东西!”
崔云清也有些担忧:
“岑夫人将如何应对?她兄弟与族人们为她相看了哪些人家?或许有那存心不良的可如何是好?”
“……确有不少呢。”
怀箴先生说着莫名抬眼瞥了瞥崔云清,似乎想与岑夫人相看的人家与崔云清有些关系。
崔云清没在意母亲递来的目光,倒是潘妤将怀箴先生的暗示看在眼中,脑中忽的闪过一个人影。
潘远山……难道这些想与岑夫人相看的人中也有他?
仔细想想,像岑夫人这般有名望与家资的女子,还真有可能被潘远山看上做继室。
因为潘远山太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偏偏他又不甘平淡,无论是人和物都要最好的,可一旦得手,他又怕那些好的越过他去,于是为了他虚伪的自尊心,明里暗里对身边人打压磋磨。
上回陈氏带平氏入宫找潘妤,潘妤故意提出让她们回去找潘远山扶正,后续自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如崔云清所言,潘远山那种自私自利好高骛远之人,又怎会看得上毫无背景的平氏。
他不愿扶正平氏,却不会就此平寂下去,若以他的身份,真的向岑夫人开口提出续弦,还真不太好办呢。
怀箴先生见二人焦急,又说:
“放心。松凌并非柔弱之辈,兄弟族人们不过是一厢情愿,待她这段时间与旧友们一一见面之后,还是要回南阳的,所幸如今她是圣上亲封的【悯德夫人】,又有朝廷嘉奖,倒是不用担心有谁能勉强她。”
潘妤若有所思,她遇事总喜欢往坏处多想想。
岑夫人值得尊敬,她光风霁月,或许还不懂人心险恶,她如今名利双收,又有家资万千,背后打她主意之人或许不在少数。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算计了去,也太令人惋惜了。
第63章 第63章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又……
第六十三章
云海楼,雅间。
潘远山与岑家二爷刚刚经过一番亲切的面谈,几乎快要商定好上门提亲的日子。
虽然岑二爷说要回去与家中商议一番再给潘远山准确的答复,但潘远山觉得此事十有八|九会成。
只因那岑夫人如今虽受了朝廷封赏,但终究是一介女流,岑家上一代在楚氏皇朝时做到了吏部尚书,还入了内阁,岑阁老门生众多,是当之无愧的文坛泰斗、士林领袖。
可惜在岑阁老之后的岑家子孙并无建树,也无特别才能,如今已落魄成全家靠岑大的一个五品官撑门面。
岑夫人倒是比她兄弟有本事,凭着捐钱给自己弄到了个‘悯德夫人’的封号,她本身又颇有家资,这样一个有名有利的寡妇,给潘远山当个继室倒也勉强够了。
加之她的兄弟也有让她另行婚配的意愿,这就跟潘远山一拍即可了。
至于岑夫人本人的想法,似乎并不在潘远山和岑家兄弟考虑范围之内,毕竟她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一个寡妇能再嫁潘氏门楣,算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婚后潘远山还能利用岑夫人的关系,试着跟岑阁老从前遗留的班子搭上线,好壮大潘家的实力。
潘远山想着,只要岑大那边也同意了,他择日便上门提亲,杀岑夫人一个措手不及,量她一介女流也不敢豁出自身和岑家的脸面,得罪身为丞相的潘远山。
再说了,潘远山并不觉得岑夫人会不愿意,毕竟他给出的可是潘家主母的位置,她若是够聪明,定会牢牢把握这个机会,届时只要她够听话,潘远山也不介意将潘家的中馈从二夫人安氏手中拿回来,交给岑夫人管家。
陛下忌惮潘家,强行以崔氏作筏子,让潘、崔两家割裂,却不能阻止潘远山另娶一个更有名望的妻子,岑家的实力虽不如崔家,但也不会像崔家那般嚣张势大,处处压制,只要将岑阁老遗留下来的势力尽数吃下,潘家定能更加昌盛。
**
长秋宫。
陈氏和平氏都没想到,潘妤竟然会主动宣召她们入宫。
上回她们可是走了太后的路子才得以见她一面,还没能得个好脸色,所幸话都说开了,潘妤最后还不计前嫌给她们出了个主意。
可惜,主意是好主意,最终结果却差强人意。
陈氏和平氏怎么也想不到,潘远山会那般无情,把她们觉得理所应当的事情全盘否定掉了。
“原也请了娆妹妹,怎不见她一同入宫?”
宫婢上茶时,潘妤便开始寒暄。
平氏起身回道:“她呀,近来总不见人,不知在忙些什么,娘娘宣召时她正好不在家,我与太夫人怕娘娘久等,便先入宫拜见。”
“原来如此。娆妹妹正是爱玩的年纪,不怪她。”潘妤了然点了点头,又嗔怪说:“只是我在这宫里烦闷的很,家里也不想着来人看看我。”
潘妤的态度,出乎意料的亲近温和。
陈氏客气回道:“娘娘不召见,我们也怕扰了娘娘清净。”
自从上回试探过潘妤的底线,陈氏知道只要不涉及到崔氏,潘妤还是愿意尊重亲近她们的,毕竟她姓潘,将来肯定有用到潘家的地方,怎舍得真与潘家决裂。
既然潘妤有心修复关系,陈氏也愿配合,一时间,还真有点温情流露而出。
“唉,我就是太清净了。”潘妤面露忧愁:“陛下最近也不常来长秋宫……”
陈氏和平氏对望一眼,听潘妤这口气,是在向她们诉苦吗?
定是这样,前阵子陛下夜夜留宿,潘妤那气焰高得吓人,现如今陛下不常来了,所以她才想起跟娘家多亲近了?
这推测,简直不要太合理。
陈氏和平氏瞬间打消了心中疑虑。
“怎么,陛下有了新欢吗?”平氏做出忧愁的样子问。
潘妤也不回答,只一个劲的叹气,忽而话锋一转,对平氏问:“对了,上回我给你们出的主意,你们回去可做了?父亲打算何时扶正姨娘?”
平氏原还想听听潘妤的苦处,却不想她忽然回头,无意反扎了平氏一刀。
“这……”平氏笑容僵硬,卡壳了。
陈氏接过话头:“此事休要再提,你父亲另有打算。”
潘妤似乎并不惊讶,只幽幽叹息:“唉,我懂了。父亲他……”
潘妤欲言又止,将两人胃口吊够之后,才愤然问:
“可是想娶那个……悯德夫人?”
陈氏和平氏蓦地一愣,平氏脱口问出:
“什么悯德夫人?”
陈氏也一头雾水,两人同时看向潘妤,潘妤满脸惊讶:
“太夫人和姨娘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
潘妤解释的话被陈氏打断,她急急问:
“娘娘可是知道了什么?你父亲并未说要娶什么夫人。”
潘妤目光微闪,看着似乎有些心虚:
“是,太夫人说没有便没有吧,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想想也是,父亲要娶继室,又怎会瞒着太夫人和姨娘,从前父亲可是最敬重你们的。”
潘妤的话,像是扇在陈氏和平氏脸上的巴掌。
她们从前也跟潘妤一样,认为潘远山是敬重她们的,但那次他拒绝扶正平氏时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从前所谓的敬重,不过说他用来打压崔氏的工具罢了。
别说平氏这个妾,就连陈氏这个当母亲的,也从潘远山的话语中听出了深深的嫌弃。
出身本就是陈氏最不愿提及的伤痛,一直以为儿子会理解她,却不想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比起她这么个没有背景的老太太,儿子更希望有一个家世超群的生母吧。
别人看不起陈氏,陈氏只会愤怒记仇,儿子看不起自己,陈氏却是真伤心了。
潘妤暗中打量二人表情,不动声色的结束了这个话题,有些事无需说得太明白,陈氏和平氏都不是好欺负的。
潘远山太小看两个毫无背景,却能爬到如今地位的女人了。
他的生母陈氏若不厉害,又怎能在他父亲众多妻妾中脱颖而出,最终被他的父亲扶正,让他一个庶子,摇身一变成了嫡子,还做了潘家家主;
平氏若不厉害,又怎会凭妾室的身份,跟二夫人安氏打得有来有回,从安氏手中拿走不少管家的权限,如果潘远山不娶继妻,平氏与当家主母也无甚区别。
但潘远山看不见她们的本事,这就注定了他想做的事,永远都做不成。
接下来,陈氏和平氏都有些心不在焉,潘妤与她们又说了些家常后,便送她们出宫了。
“她们会如娘娘所愿那般行事吗?”
兰乔嬷嬷自内殿走出,她当然知道潘妤此番请陈氏和平氏入宫的目的,但有些担心。
潘妤说:“从前她们跟潘远山没有利益冲突,自然一心帮他,如今潘远山想背叛她们,也得看她们答不答应。潘远山以前的日子还是太好过了……”
今后的日子,他要为自己的无知与无德付出代价。
**
魏铎给了潘妤几个暗探,潘妤自己本身也培养了一些专门打听消息的姐姐,双管齐下,让她人在深宫,却对潘家最近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真是精彩啊。”
魏铎躺在潘妤腿上,享受温香软玉的柔情,顺便听一听令他身心舒畅的八卦。
“潘家那位姨娘竟是个人物,一口气把潘远山藏的四个外室全都热热闹闹的抬进了府,这下潘家后院可热闹了。”
潘妤一边为魏铎按头,一边笑道:
“平氏好歹管了这么多年的大房,潘远山身边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她安插过去的,也就潘远山真把她当个妾,殊不知潘远山每日的行踪她都了如指掌,外室藏得再深,平氏也能给他挖出来。”
魏铎跟着发笑:
“可就算这个节骨眼儿上给潘远山抬几个妾进府,岑家那边也不敢跟潘远山翻脸的。”
岑家若在乎潘远山的人品,也就不会暗中与他算计岑夫人了。
潘妤一笑,俯身在魏铎脸上亲了亲:
“所以还得看陛下的手段。”
魏铎只觉脸颊被一片香香羽毛轻拂了一下,痒痒的问:
“你想让我借此事下旨,断了他娶岑夫人的念想?”
潘妤摇头:
“官员纳妾不过是私德不修,算不上什么大事,下旨未免小题大做,凭的让御史数落,不值当。”
“哦,那你想如何?”魏铎最爱的就是潘妤的这份清醒。
“陛下无需下旨,只需让礼部多多撰写岑夫人的事迹,连带将她培养出来的【惠班学舍】也一并夸赞。”
潘妤的这个要求,倒让魏铎有些看不懂了:
“夸岑夫人我还能理解,但为何要夸【惠班学舍】?”
潘妤说:
“【惠班学舍】是女学,天下女子读书做学问者寥寥,好似女子生来就是为男子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如此情形之下,将埋没多少有才学、有天赋的女子?”
魏铎听着听着,不觉慢慢坐起了身,静静的听潘妤讲述:
“若这天下女学能多一些,多培养出一些有才能的女子,让她们也可以像男子那般,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为国家为家庭创造出更多价值,岂非是一桩功在千秋,个人与国家双赢的大功德?”
魏铎凝视着潘妤问:
“何为个人与国家双赢?你所说的,似乎只有女子利好,对国家有何助益?”
发展女学对国家有没有助益先不谈,若真这样做的话,这天下估计有很多男子会不满,反而会造成不稳定。
“若女子有了学问,她们就有更广阔的天空,不会再拘泥于后院,她们若事业有成,也能像男子那般交税赋,买屋买田,而在她们买屋买田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又会拉动别的行业,让经济循环起来,这对国家不是好事吗?”
“天下女子的数量可不输男子多少,若是所有女子都能有所作为,对国家来说,不就等于加了好几成的收入?。”
“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又不独独是男子的陛下,为何不能拉这世间的女子一把,说不定这样还能让某些不思进取的男子更有压力,继而奋发向上,与女子齐头并进,共创盛世。”
潘妤将自己这段时间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她也不能保证,这些道理一定能说服魏铎,但她既然身在皇后的位置上,若不能多做一些,多说一些,便与那些尸位素餐之人无甚差别了。
魏铎凝视潘妤良久,就在潘妤以为要没戏的时候,魏铎再次开口:
“你所说的这些……很好。但你可知道,男女齐头并进这件事若真想做到的话,没有几代人是做不成的。”
潘妤点头:
“我知道。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再远的路,只要开始走了,便离终点更近一些。我相信在未来,我所说的这些一定都能实现。”
魏铎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后说:
“你的理想非常好,我也愿意拉这世间的女子一把,但广建女学,并不仅仅是皇帝一句话能成的,需要付出大量……”
潘妤打断魏铎:
“不需要陛下额外付出,陛下只需这段时间,让礼部全力赞扬【惠班学舍】的各种女学事迹就好。”
魏铎疑惑:
“只需赞扬?其他什么都不用做?需要嘉奖吗?”
“不需要特意嘉奖,只需赞扬,但一定要赞美得声势浩大,其他的事,自有更合适的人去做。”
魏铎有些明白潘妤的意思:
“你指的不会是潘远山吧?”
潘妤点头:
“潘家坐拥千家书院,若能在每一座书院中,辟出一小块地方做女子学舍的话,远比重新建造经营几家女子书院要来得方便快捷。”
开设女学的不易,潘妤之前已经从怀箴先生那里得知,但若不是开设新的,而是附属在已经成熟的男子书院中却容易的多。
魏铎眼前一亮,认真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
“想法是好,但潘家书院不会同意的吧?”这等同于让他们让出利益给天下女子,潘家书院真这么做了,定免不了被反对之人口诛笔伐。
潘妤却对此颇具信心:
“陛下或许还是低估了潘远山的目光短浅与好高骛远,潘家既然选了他做家主,便要承担这个家主所带来的影响。”
对潘远山这种无能且自大的人,只要许他足够的眼前利益,他便会自行蒙蔽将来可能会有的风险,而不管不顾一头扎进去。
在潘家书院开辟女学这个命令,只要从潘远山的口中说出去,不管潘家书院的人愿不愿意做,不管潘远山会不会反口,潘妤也有办法让他们不得不做。
第64章 第64章在等待时机之间,发生了……
第六十四章
因岑夫人之故,朝廷对培养出女子典范的【惠班学舍】也是礼遇殊隆。
礼部为表彰其教化之功,太常寺少卿亲赴学舍行释菜礼,赞曰:闺阁有此明德,诚乃盛世祥瑞。
自此【惠班学舍】获准比照官学规制,其优秀学生可优先参与内廷女官遴选,开本朝女子教育之先河。
士林也有称颂之声,文人墨客争相题咏,宫廷贵眷苦求学舍教本,以课训家中淑女。
短短月余,【惠班学舍】之名便享誉天下,得到世俗各界关注,名动公卿。
潘妤对礼部的宣传效果甚为满意,只等时机成熟,再实施下一步计划。
谁知在等待时机之间,竟还发生了一件令潘妤意想不到的事。
她被请到长乐宫,看见跪在地上的一大帮潘家的人时,没忍住呆愣了片刻,才从他们身边经过,来到扶着额头闭目凝神的太后小云氏身前。
潘妤行礼,太后才睁开眼,先是对她长长一叹,然后才让她起身落座。
太后对身边伺候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会意来到潘妤身旁,在她耳边将事情简单诉说一番:
“昨晚平宁王约了潘锦小姐游船,谁知潘锦小姐没去,去的是这位潘娆小姐,潘娆小姐见了王爷就宽衣解带,自荐枕席,王爷……没把持住就……今早被潘家二房夫人带人堵在了游船之上,闹得天下皆知、不可开交。”
潘妤听完嬷嬷讲述,目光落在跪地的一群人中。
宁平王魏超一脸懊悔的跪在最前方,他身后侧是潘娆,目光低垂,神情委屈,再旁边跪的是二夫人安氏和一个有些面熟的小丫鬟,潘妤辨认了会儿,才想起来她是潘锦的贴身丫鬟,好像叫柔儿。
“皇后既来了,此事便交由皇后处置吧。”
太后像是受到了打击,连看都不想看这些人,将权力放给了潘妤。
潘妤当然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可事关潘家,她推辞不得,只能领命,对下方问:
“究竟怎么回事?”
潘妤一扫众人,目光落在平宁王身上:“王爷,可否告知?”
平宁王魏超此刻简直无地自容,但事情既做了,还被人当场抓住,便是想掩盖也掩盖不了:
“回嫂嫂,昨夜我在游船之上,遇到潘小姐……不知怎的,一时意乱情迷,做了错事,我……”
平宁王实在说不下去了,潘妤也不勉强他,转而问潘娆:
“你怎会去王爷的游船?”
潘娆红着眼眶,楚楚可怜的给潘妤行了个礼,而后才说:
“回阿姊,我,心仪王爷已久,昨夜得知王爷约阿锦在游船相见,但阿锦心有所属,不愿赴约,我,我一时鬼迷心窍,就,就去游船替她见了王爷,谁知我刚到船上,王爷便欺身而来,对我……”
潘妤努力分辨他们的话中真假,按照宁平王所言,他是见到潘娆才意乱情迷的,可听潘娆的意思,好像在她上船之前宁平王就动了情,哪怕不是他所约之人也不在乎。
这其中还有潘锦的事,但潘锦没来,潘妤只得问安氏:
“二夫人,你今早又为何会去游船?”
要不是安氏带人去游船搜人,宁平王和潘娆的事情说不定还不会这么早曝光。
安氏目光如刀,剜着潘娆的背影,回话时却很克制:
“潘娆私会外男,败德丧行,她做出此*等不要脸之事,我身为潘家后宅管事夫人,自然有权力和义务抓她。”
安氏的道理似乎能说通,但潘妤却看出她定有隐瞒,又问:
“那二夫人,如何得知潘娆在游船之上?”
安氏的反应,应该就是此事的关键所在,安氏没说话,她身旁的小丫鬟柔儿此时颤巍巍的开口:
“回,回娘娘,是奴婢,奴婢告诉二夫人的。昨日午后,娆女郎去找我家女郎,正好看到我家女郎在写婉拒王爷相邀的回执,娆女郎主动说帮我家女郎去门房送信,后来……我家女郎一夜未归,夫人问我女郎去处,我,我才把王爷相邀游船与娆女郎之事告诉夫人知晓,夫人为找我家女郎,才带人去游船的。”
潘妤越听越心惊:
“你家女郎,一夜未归?二婶母,此事当真?那此刻潘锦何在?”
安氏情绪崩溃到极点,也不管是在宫中,指着潘娆就骂:
“定是这败伦伤化的贱人害我锦儿,潘娆,你说,你把我锦儿弄到哪里去了?”
说完,安氏便起身向潘娆扑去,潘娆吓得花容失色,赶忙向平宁王靠近,惊呼:“王爷救我。”
魏超心情复杂,他对潘娆本没有意思,可昨夜又确实与她成了事,若放任她不管,魏超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虚虚护了一手,对安氏说:
“二夫人有话慢说,何至于动手。”
潘妤也赶忙让笙歌去把安氏拉回原处,安氏那焦急之色不似假装,看来潘锦失踪一夜,还未寻到。
“婶母为何一口咬定是潘娆害人?”
安氏没打到潘娆,已是气得急喘吁吁,再顾不得颜面,骂道:
“她素来嫉妒我锦儿,可惜我锦儿太蠢,被她那花言巧语骗得团团转,真以为她是什么友爱和善的好姊妹,平宁王对我锦儿有意,她早就怀恨在心,除了她想害我锦儿,还能有谁!”
潘妤见安氏情绪激动,问不出切实证据,于是又问柔儿:
“你家女郎昨日何时离府,为何你未曾跟随?”
柔儿是潘锦的贴身丫鬟,出入都该紧随才对。
“回娘娘,昨天夜里,我家女郎收到门房给的一张条子就独自出门去了,说是友人经过府外,唤她出府说两句话就回,让奴婢不必跟随,奴婢想着门前有那么多门房护院在,女郎在家门口定不会有事,哪知女郎出去后,就再没回来……”
“奴婢带人在府外找了好几圈都没找着,立刻禀告了夫人,夫人当即让护院出去寻了一夜,也没寻到我家女郎的身影,回来后才问奴婢,女郎昨日之事,奴婢据实相告后,不知夫人怎么想的,就亲自带人去游船找娆女郎了。”
柔儿的话让潘娆委屈不已:
“我,我只是替你家女郎去了游船夜会王爷,为此我昨日傍晚便出门了,哪里知道她入夜后去了何处,你们到底有没有好好找,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会找不到呢。王爷,昨夜之事是潘娆不对,请您大人大量,帮忙寻一寻我家姊妹,可好?”
潘娆哭得梨花带雨,跪伏在魏超面前,本就心中有愧,魏超如何能坐视不理,安慰道:
“你莫伤心,待会儿本王便派府卫去找,潘小姐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可这话说了谁能信?
闺阁女子一夜未归,便是真的没出事,也抵不住世人的悠悠众口,潘锦无论回不回来,名声都已经毁掉了。
潘妤纵观全局,目光落在哭泣不已的潘娆身上,若潘锦失踪之事,真是她一手安排策划的,那这姑娘的心思简直要用可怕形容了。
但无论是安氏的指责还是潘妤的怀疑,都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这件事的关键,或许就在潘锦身上,可潘锦去了哪里?潘娆若真对她下了黑手,自然不会让她有逃脱的可能。
潘妤对破月招了招手,破月上前听命,潘妤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后,破月便领命退下。
潘妤又看向正在哭泣的潘妤和低声安慰她的宁平王,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太后,竟正巧看到太后盯着潘娆的目光,冰冷中透着阴狠。
但只是一瞬,太后意识到潘妤在看她,立刻敛目,幽幽叹息。
表情变化之快,让潘妤以为自己看错了,便不再纠结,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
“太后之前是属意潘锦做平宁王妃吗?”
平宁王魏超是个正直的少年,或许因年纪之故,对太后几乎言听计从,他会大胆邀请潘锦游船私会,想来也是得到太后准许的,所以潘妤才会有此猜测。
太后抬眼看向潘妤,优柔无力说:
“不是王妃,是侧妃。超儿的王妃,我属意李阁老家的那位。”
李阁老家的小姐,就是与潘锦交情颇深的李小姐,对嫡庶十分看重,曾公多次奚落潘娆的庶出身份。
看着平宁王对潘娆轻声细哄的模样,潘妤忍不住试探太后的口风:
“我做个假设,若平宁王就此接受潘娆,太后可愿让她顶替潘锦,做王爷的侧妃?”
太后目光微动,细细思量起潘妤的话,半晌后才无奈深叹:
“随他吧。”
这便是接受的意思?
也就是说,潘娆只要搞定了宁平王,倒还真有可能顶替潘锦,坐上宁平王侧妃的位置。
可潘锦怎么办?
潘妤尽管对潘娆和潘锦都没什么好印象,但两人都是同宗姊妹,没道理见死不救,只有找到潘锦,才能证明潘娆有没有罪,可要怎么找到潘锦呢?
就在这时,张顺前来传旨:
“陛下请皇后娘娘移步奉天殿,还有潘家女郎,安夫人,也一并同去,陛下与潘相在奉天殿等候。”
潘妤心上一轻,看来破月已经将她的话带到,魏铎才会宣召。
张顺旨意传完,潘妤正要动身,却见魏超又急又愧的起身向外去:
“我亲自去向陛下解释。”
被张顺拦住:
“王爷,陛下只召见皇后娘娘与潘家众人,未曾召见王爷。”
魏超这才失望止步。
潘妤起身向太后行礼,带着潘娆、安氏和柔儿一同前往奉天殿。
**
奉天殿中。
魏铎坐在龙案后,潘远山站在下首,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听见‘皇后驾到’的吟唱后,赶忙转身相迎:
“参见皇后娘娘。”
潘妤走快上前,扶住欲行跪拜礼的潘远山:
“父亲快快免礼。”
不仅语调亲昵,潘妤还暗暗在潘远山的手臂上轻拍两下以示安慰,潘远山抬头与她对望,潘妤幽幽一叹,目光向后看了看,仿佛对潘远山有千言万语却不方便说的样子。
潘远山也看见跟在潘妤身后而来的几人,当即明白潘妤的意思。
好端端的,娘家人给她惹出这么丢人的祸事,让她在皇帝和太后面前丢了颜面,却又无可奈何。
潘远山十分理解,他心里也同样气恼。
原本潘家便是多事之秋,在陛下面前抬不起头,后宅女眷还不知廉耻的闹了这么一出,也不知要连累潘家几许,当真可恶。
潘妤‘安抚’完潘远山,便向魏铎行礼,魏铎冷面以对,并未如从前那般上前搀扶潘妤。
这一变化让潘远山也看在眼中,暗自心焦,看来陛下对潘妤的感情也有所变化,不然怎会如此冷漠。
殊不知,这是潘妤和魏铎私下商量好的,在潘家人面前,魏铎适当冷待潘妤,直到潘妤的那项计划实施为止。
潘妤尴尬起身,自行坐到一侧,待众人行礼后,魏铎才冷哼一声:
“潘相,你潘家真是出了人才啊。”
潘远山后背一紧,慌忙告罪:
“陛下息怒,臣教女无方,平日将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今做出此等有伤风化之事,臣回去后定然严加管教,还望陛下恕罪。”
潘娆自荐枕席的事,潘远山初听时,简直两眼一黑,差点厥过去。
“管教?潘相打算如何管教?”魏铎并不买账,咄咄逼人。
潘远山把心一横:
“臣,回去便将她押送城外庵堂,让她青灯古佛赎罪。”
魏铎没说话,倒是潘娆急了:
“父亲!女儿虽有错,可终究生米煮成熟饭,已经是平宁王的人,王爷说要对我负责,父亲又何苦拆散我们。”
潘娆的辩解,将平宁王直接抬了出来,看似向潘远山解释,但其实也是在向魏铎表明身份。
其实这件事说大不大,不管潘娆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平宁王认下这桩事,她就能脱身,从此潘家多一个侧妃,至于这个侧妃用的什么手段,谁还会在意?
魏铎似乎有些质疑潘娆的话,便向潘妤问:
“平宁王真这般说了?”
潘妤想了想,回道:“平宁王说没说,臣妾不知道。”
她边说边观察潘娆的反应,见潘妤说‘不知道’时,潘娆眉头蹙起,特意瞥了一眼过来,但潘妤接下来的话,又让潘娆放心的收回目光。
“但先前臣妾问了太后,太后说一切随平宁王之意。”
潘娆嘴角微微翕动,像是极力忍耐着欢喜般,对她来说宁平王是否愿意还在其次,反正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她今后总能找着机会继续痴缠平宁王,不怕他不答应。
潘娆最怕的还是皇帝和太后不允,如今听潘妤说太后允了,那潘娆面前就几乎没有阻碍了。
果然,魏铎听了太后的话,面色稍霁,看向潘娆的目光也没先前凌厉了。
就在这时,安氏忽然开口:
“陛下,潘娆为夺平宁王侧妃之位,暗害我的女儿,至今下落不明,求陛下为我女儿做主!”
安氏的控诉情真意切,魏铎也不禁正视:
“安夫人请起,你说潘娆害你女儿,可有证据?”
安氏泣不成声:
“民妇没有证据,但民妇敢以性命保证,我的女儿就是被潘娆所害。”
潘娆也跟着跪下哭泣:
“陛下英明,潘锦下落不明,我也很担心,可我昨夜与王爷在游船之上,如何能分身乏术去害人?婶母思女心切,心急如焚也是有的,可也不能空口白牙,将这么大罪过安在我的身上,对我何其不公!”
安氏指着她骂道:
“你想做宁平王侧妃,我的锦儿却不愿。侧妃说得再好听也是个妾,我锦儿心高气傲,誓死不愿为妾,这些事她只有你推心置腹的说过,她的事也只有你最清楚,你想害她,再容易不过。潘娆,我最后问你一次,我的锦儿何在,你究竟把她怎么样了!”
潘娆哭得肝肠寸断,还不忘跪求潘远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父亲,娘娘,请你们信我,我没有害人。”
潘远山不敢肯定潘娆有没有害人,但正如她所说那般,潘娆已经是平宁王的人,平宁王认下此事,连太后都不阻拦,那也就是说,潘娆十有八|九是能顺利进平宁王府当侧妃的。
一个庶女能入王府当侧妃,已是极好的一桩事,别说安氏那边空口无凭,就算真有证据,潘远山也少不得为潘娆遮掩一二。
“弟妹,你是急疯了,锦儿一夜未归固然可怜,但腿长在她身上,连你这个当母亲的都管不住,娆儿又如何管得了她?你还是赶紧回去,再多加派些人手,好好找找,连带城门那边也派人去看看,或许锦儿因不愿做妾,而悄悄溜出城躲起来了也说不定。”
潘妤眉峰一挑,对潘远山的人品下限又有了新的认识。
潘锦无缘无故的失踪了,此事连她都看得出来跟潘娆脱不开干系,但潘远山却因为一个王府侧妃的位份,就急着为潘娆撇清关系,简直无耻。
安氏果然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幸好有柔儿在旁边扶着才没有倒下,她泪眼婆娑的环顾殿中之人,几欲昏厥。
就在此时,殿外张顺忽然走入,拂尘一甩,对魏铎回禀道:
“陛下,宫外传来消息,说是潘家失踪的女郎刚刚回府了。”
此言一出,殿中诸人的神情十分精彩。
安氏和柔儿惊喜万分,潘妤和魏铎暗自交换了一记眼神,潘妤从魏铎挑眉的动作看出‘潘锦回府’这件事有他的手笔。
而潘远山和潘娆,则是一个呆滞,一个惊诧。
潘娆瞌着的眼皮颤动不已,藏于袖中的双手掐在一起,紧张得几乎要掐破皮肤……
第65章 第65章好毒的计策!
第六十五章
“我的锦儿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安氏喜极而泣,想起身回府时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
“潘锦可有受伤?”潘妤问张顺。
“回娘娘,说是受了些轻伤,休息片刻就能入宫复命。”张顺恭谨回道。
潘妤颔首,看了看魏铎,魏铎立刻会意:
“如此,只需等事主入宫,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潘远山心情复杂的陪笑,眼角余光瞥了眼潘娆,见她低着头,但整个人还算镇定,丝毫不见慌乱。
难道是他猜错了?
潘锦失踪,其实跟娆儿并无关联。
若真如此,可就太好了,不然他还要费心为其遮掩善后。
毕竟是亲生女儿,虽是庶出却眼看着要当王府侧妃,今后他再暗中帮衬帮衬,侧妃成正妃也并非不可能。
届时他的两个女儿,一个皇后,一个王妃,定能让潘家的声势更上一层楼,到时候谁还说他潘远山无才无能败家败业。
潘妤一直在观察潘娆,很意外她除了初始身子略微僵了僵,很快便恢复原样,就好像潘锦失踪真的与她毫无关系。
“娆儿,锦儿回来了,你可有什么想说的?”潘妤主动对潘娆询问,想看看她是否真的像她表现出来那般镇静。
潘娆微微抬眸,楚楚可怜道:
“阿姊要我说什么?锦儿能回来我自是高兴的,只盼她快些入宫来说明一切,好让二婶知晓我是冤枉的,还我清白。”
潘娆这番话让始终坚定她是凶手的安氏都愣住了,难道真的冤枉了她?
只有潘娆藏于袖中,快要因为紧张而掐断的手指知晓她此刻真正的心情。
她是在赌,赌所谓‘潘锦回府’是皇帝故意诈她的。
因为按照她的计划,潘锦是必死无疑的。
昨夜安氏派了那么多人手都没找到潘锦的下落,除非皇帝未卜先知,在她和宁平王的事闹进宫之前就有所准备,不然从她入宫开始算,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时辰,即便是皇帝,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不可能找到潘锦。
他们故意说潘锦回来了,为的就是让潘娆自乱阵脚,认下罪名。
潘远山听了潘娆之言,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没有了,赶忙应和:
“娆儿与锦儿自小一起长大,两人关系极好,此番虽动了些不该有的心思,但她本性纯良,绝不可能害人的。如今好了,只等锦儿入宫,一切便可分明。”
潘远山说完,还亲自将潘娆扶起身,小声安抚了两句。
潘娆跪着的时候,潘妤还未察觉,直到她起身时,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才从袖中微微露|出,让潘妤看到了她手背红了一块。
这是……掐的?
手都快掐烂了,表情居然都没有崩,潘妤不禁要佩服这姑娘的心理素质了。
看来潘娆已经猜到‘潘锦回府’是诈她的,事实上,就算潘妤早早向魏铎传信,魏铎从宫中调派人手去搜寻,没有个一天半天是不会见成效的。
魏铎诈得太急了些,让心思缜密的潘娆也想到了‘时间’这个关键信息,太可惜了,要是再晚一点诈她,她说不定就上当了。
“朕也拭目以待。”魏铎说完,招手让张顺上前,吩咐道:“让去接人的侍卫动作快些。”
“是。”张顺领命退下。
魏铎目光落在潘娆身上,似笑非笑说:
“潘锦即刻便能入宫,你当真无话可说?”
魏铎的冷漠让潘娆有些动摇,皇帝不会连着诈她两回吧,但她处理潘锦之地非常隐蔽,不可能这么快被找到,加上潘远山在一旁‘鼓励’她,潘娆干脆将背脊一挺,坚定不移的回道:
“小女无话可说,只盼能早些证明清白。”
魏铎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连潘妤好几次看他,他都没有反应,殿中一时安静,针落可闻。
所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用这种方式拖延时间,跟潘娆打一场心理战吗?会不会太费劲了。
偏他又不给提示,潘妤也不好妄加揣测,只能陪他一起僵着。
气氛大约尴尬了半刻钟,潘远山主动提出:
“陛下日理万机,却让臣家中私事绊住,臣惶恐不安,不若请陛下先去处理朝政,待……”
潘远山的话还未说完,殿外张顺便再次进来回禀:
“陛下,去接潘小姐的轿辇已至宫门。”
魏铎摆手表示已知,再次看向潘娆:
“此时坦白,还能从宽处置。”
潘娆背脊再次紧绷,但依旧维持判断,昂首回道:
“小女问心无愧。”
这回连魏铎都要佩服她的冷静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份胆气若用在正途,或许能有一番作为。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张顺的声音再次响起:
“潘小姐到。”
四个简单的字,却让殿中诸人心绪起伏,潘妤也跟着惊讶,看向魏铎的目光中,明显写着‘居然是真的’的震惊。
她和众人一同看向殿门,只见潘锦脸颊带伤,拖着一条受伤的腿,被两名宫婢搀扶着走入殿中。
“锦儿!”
安氏看见女儿的那一刻再顾不得什么,扑过去将人抱住。
潘锦被母亲抱在怀中,崩了许久的坚强瞬间垮了,痛哭流涕起来。
“好了好了,锦儿平安归来是好事,快进来回禀陛下和娘娘,你们娘儿俩回去后再说体己话不迟。”
潘远山提醒后,安氏和潘锦才止住哭泣,安氏接替两个宫婢,亲自扶着女儿上前行礼回话。
潘妤让人给潘锦搬了张椅子来:
“你有伤在身,坐下回话吧。”
潘锦谢过潘妤,安氏将她搀扶坐下后连忙问:
“锦儿,你昨夜去了哪里,阿娘找了你一夜,担心了一夜。”
潘锦正要说话,就见潘娆过来拉住她的手,情真意切的说:
“妹妹对不起,我见你对王爷无意,昨日便自作主张替你赴了王爷的约,你不会怪我吧。”
潘娆先说明‘是你对王爷无意’,才说自己代替之事,直接堵了潘锦怪罪她的后话,顺便用这件事,把安氏的问题给岔了过去。
如果潘锦上钩,开始与她讨论赴约之事,或者直接跟潘娆闹起来,都算正中潘娆下怀。
然而,潘锦在听到潘娆的声音后,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黑漆漆的眼珠恶狠狠的盯着潘娆,她用力将自己的手从潘娆手中抽出,厉声质问:
“你少假惺惺,我道你昨夜为何买凶杀我,原来竟是为了王爷!”
潘锦的话在殿中响起,让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潘娆身上,毕竟刚才皇帝屡次三番的发问,潘娆都一口咬定潘锦失踪与她无关。
如今潘锦言之凿凿,当面指正,足以证明她先前说谎了。
潘娆满脸震惊,一副不知所措的惊惶模样:
“锦儿,你在说什么?我……我买凶杀你?这话从何而来?我,我昨夜只是代替你去赴了王爷的约而已,你怎可血口喷人?”
潘锦挺直背脊与她对峙:
“你昨夜利用宋公子的名义,将我唤出府外说话,谁知我一上马车就被迷倒了,再醒来时就被两人抬着丢入一座破庙的水井中,若非我命大,此时早就见了阎王,尸体都要被泡烂在那井中了。”
潘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破庙水井……
怪不得安氏派人在街巷河边找了一夜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原来竟把人抛到了井里。
“你在井中如何获救的?”潘妤忍不住问。
掉进井里的人,就算是呼喊也未必有用,更何况还是废弃破庙里的井,更是叫破喉咙都无人听见了。
“我昏昏沉沉被丢进井里,拼命抠住井壁上的砖石才没彻底沉下去,原是必死无疑的,但天无绝人之路,那两人等了一刻钟,见我没了声响就走了,他们不知道破庙角落有一对母子乞丐目睹他们杀人的经过,待他们走后,还将我从井中捞了起来,可惜我那时迷香未解,又呛了好几口水,一直昏迷着,直到一个时辰前才醒过来……”
潘锦将昨夜的遭遇和盘托出,其惊险与幸运,令人叹为观止。
魏铎问她:
“这些只能说明昨夜有人杀你,你如何证明杀你之人是潘娆呢?”
“回陛下,我爱慕宋公子之事,从头到尾只告诉过潘娆一人,若非她下手,凶手又怎会以宋公子的名义邀我?”
潘娆闻言跪地辩解:
“冤枉啊。我确实知晓你爱慕宋公子,所以才生出妄念,替你赴了王爷的约,可此事知道的并非我一人,就好比……柔儿!柔儿也知道啊!你怎知她没有告诉旁人?如何能一口咬定是我?”
潘锦见潘娆死不承认,气得咬牙切齿:
“你,就是你!我昨夜虽被迷晕了,但也听到那两人的话,他们说潘家小姐给了五十两,事成之后去冒家巷还能领到五十两。潘家小姐指的不是你是谁?”
潘娆做出百口莫辩的姿态,赌咒发誓:
“若是我做的,就让我被天打雷劈!更何况,锦儿你想想,我昨夜是要替你赴王爷的约,我巴不得无人知晓此事,又怎会多此一举对你下手呢?”
潘娆说得真诚无辜,潘锦微微一滞,好似有些动摇,谁知潘妤此时却来了一句:
“可是若无人知晓你和王爷的事,你就不怕王爷赖账、私下处置了你吗?”
换言之,潘娆和魏超过了一夜的事,对潘娆来说,应该是越多人知道,她的成功率才越高。
这也能从侧面说明,她为什么要在昨夜同时对潘锦出手。
一来因为潘锦确实阻碍了她的前程;
二来只有潘锦失踪了,潘家才会派人去找,安氏才会怀疑到潘娆身上,一旦得知潘娆的下落,就一定会大张旗鼓的找过去。
这样一来,潘娆和宁平王在游船过了一夜的事就暴|露了,事情一旦暴|露,宁平王就不能私下处置潘娆了。
好毒的计策!
一环扣一环,她先把自己置于险境,再用另一个更大的嫌疑让所有人忘了她的目的,只要潘锦死了,安氏即便再怎么怀疑潘娆也无济于事。
那个时候,潘娆不仅除掉了隐形障碍,还将她和宁平王的事摆到了台面上,皇家和潘家为了颜面,十有八、九会让她如愿嫁入王府。
随着潘妤问出那句话,安氏和潘锦也都明白过来,安氏冲上前,不管不顾揪住潘娆的衣领,左右开弓,给了她两个大巴掌:
“果真是你!你是故意将我引去游船,故意让我发现你和王爷的丑事!你一边害我的女儿,一边还要利用我!潘娆,你简直是条毒蛇,我打死你!”
安氏和潘娆扭打在一起,潘娆一个劲的喊着‘爹爹救我’,魏铎觉得实在太吵,一拍龙案,怒道:
“放肆!”
第66章 第66章潘娆之死+忽悠瘸了。……
第六十六章
魏铎怒了,殿中争吵声戛然而止,纷纷跪地请罪。
“陛下息怒。二夫人也是情急,并非有意喧闹。”潘妤为安氏解释,安氏心中感激。
潘娆见状,不禁向潘妤求助:
“阿姊,二夫人和锦儿真的误会我了,怎能凭一句什么‘潘家姑娘’就断定是我,求阿姊为我做主。”
潘妤叹息,问潘锦:
“将你绑走的两人,你可认得?”
潘锦摇头,但坚定说:“但我知道他们其中一人叫张大,他们还说要去冒家巷领五十两赏银,若此时派人去冒家巷抓人,或许能抓到。”
潘妤觉得或许可行,看向魏铎,魏铎即刻下令抓人。
殿中再次恢复安静,潘妤唤来太医先为潘妤诊治,除了腿骨受伤,身上脸上也多有擦伤,因灌入不洁井水之故,肺气积肿,后续需好生调养方可恢复。
潘锦平安归来,安氏总算能松口气,与她相比,此刻变成了潘远山心急如焚,他在潘娆身前转悠,想问她究竟有没有害人,但潘娆一直失魂落魄的跪着,并不与他通气,让他想为她美言善后都不得法门。
大半个时辰后,张顺再次入殿回禀:
“陛下,冒家巷那边并无张大二人踪迹,也无人携银前往。”
潘锦眼中闪过失望,她明明听到的……
潘娆则再次出声:“请陛下,娘娘明鉴。小女并非残害姊妹之人,锦儿和婶娘误会我了。”
若能找到张大等二人,或许能顺藤摸瓜,证明潘娆的罪名,可找不到人,也不能贸然给潘娆定罪。
潘妤此时真真佩服这个妹妹了,年纪轻轻,耍起阴谋手段竟如此缜密,就算潘锦归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依旧有后手脱身。
没有证据,便定不了潘娆的罪,饶是安氏与潘锦再恼火也无可奈何。
潘妤与魏铎交换了个眼神,魏铎下令让潘远山回府继续彻查此事,务必要有个结果,潘远山连声应是,行礼过后,便匆匆带着潘家一行出宫去了。
“交给潘远山处理,这件事估计就不了了之了。”
潘妤十分认可魏铎这句话,她太清楚潘远山是什么性格,哪怕查到了事情就是潘娆所为,但为了平宁王侧妃的位份,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会亲自动手为潘娆善后。
“张大二人或许已经被潘娆的帮手处置掉了,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她的母亲平姨娘。没有证人,光凭潘锦的指认并不能定潘娆之罪。”潘妤遗憾的说:
“平宁王若真愿意对潘娆负责,将潘娆纳入府中做侧妃,那他府上今后可就再无宁日了。”
此番潘妤已经见识过潘娆的狠辣手段,这样的人,又岂是一个‘侧妃’能打发的?
“你说太后不曾反对?”魏铎问。
“太后说:随他。应该是不反对的意思吧。”潘妤回道。
魏铎面露疑惑,潘妤不解:“怎么?”
“没,只是觉得太后这反应不对。”魏铎解释:
“你有所不知,我这个姨母,自小将超弟看做眼珠子般,对他的生活起居照料得极为细致,喝什么茶、吃什么饭、穿什么衣裳……一言一行都有规章,对于超弟的婚姻大事,姨母怎会说出‘随他’二字?”
从小连穿什么衣裳都做不了主的人,婚姻大事上有‘随他’的可能性吗?
“但太后确实是这么说的。或许……觉得只是个侧妃,并不在意吧。”潘妤说。
魏铎点点头:“罢了,超弟的事自有姨母做主,潘娆虽有算计在内,但魏超也有不察、不坚之错,男女之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若真想拒绝,有的是法子,但他没有。”
“他既做了,便不能置身事外,好与坏都得他自己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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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娆害人之事,结果远比潘妤和魏铎所想的还要过分。
潘远山不知从哪儿找来两个替死鬼,自称是绑架潘锦的张大和王五,他们一口咬定是受潘锦的贴身丫鬟柔儿指使,用宋公子的书信将潘锦哄骗出府谋杀她。
潘锦自然不信柔儿会背叛,可那两人言之凿凿,潘锦只能先将柔儿关在柴房,待次日报官审理,可惜没等到潘锦报官,柔儿当晚就‘畏罪自杀’了。
柔儿死了,所有罪责也随着她的死亡而转移到她身上。
尽管安氏和潘锦知道罪魁祸首是潘娆,但苦于没有证据,也拿她没办法,只能记下这份仇怨,默默替柔儿收了尸。
更气人的是,潘娆洗脱罪名后第二天,平宁王府就送了好些礼品上门。
潘娆要当平宁王侧妃的消息,潘府上下很快就传遍了。
潘远山那几日连走路都是带风的,然而,他并没有高兴多久。
因为,潘娆死了。
在平宁王府的婚书送来的前一日,潘娆身染恶疾,一夜暴毙。
第二日,潘府门前便挂上了白幡。
“死了?”
潘妤在宫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委实愣了好久。
兰乔嬷嬷将她掉落在地的眉笔捡起,取来湿水的帕子,为潘妤将画坏了的眉擦拭干净。
“娘娘何必如此惊讶,娆女郎害人在先,有此下场也算恶有恶报。”兰乔嬷嬷劝道。
潘妤长叹:
“恶有恶报是不错,但这……节奏不对吧。”
潘娆已经洗脱了罪名,有潘远山和平氏护着,安氏和潘锦在他们手上连柔儿都保不住,更别说让潘娆‘身染恶疾,一夜暴毙’了。
更何况,如果是安氏和潘锦下的手,潘远山和平氏那边不可能毫无反应。
所以,下手之人应该不是安氏和潘锦。
那会是谁?能让潘远山都沉默不语,直接接受了这个事实。
潘娆死了,潘妤倒不至于非要出宫吊唁,但她对潘娆之死存疑,又另外有话与潘远山说,故而得知潘娆死讯后,便轻装出宫。
潘家门前果然挂着白*幡和白底蓝边的白事灯笼,或许是因潘娆辈分的缘故,门前并无多少来望丧的宾客。
潘妤从轿中走出,门前知客一眼认出她,连忙迎上前行礼,被笙歌破月拦住不肯他们靠近。
门房大开中门将潘妤迎入,并派小子奔去启禀老爷知晓。
潘妤刚刚走过照壁,潘远山就带着小厮过来了,见潘妤一人归来,便没行大礼,只拱了拱手问:
“娘娘怎的突然回来,也不命人事先传个话。”
潘妤问了潘娆的灵堂何在,让潘远山带她去上柱香,路上回道:
“骤闻噩耗,来不及传话,到底怎么回事,前几日还好好的人就身染恶疾了?连治都没治。”
潘远山闻言直叹气,却闭口不言,只管领路,被潘妤拉着停下脚步再问:
“父亲!于我,你何须隐瞒?”
潘远山思虑片刻,看了眼潘妤身后之人,潘妤立刻会意,让所有人都退到十步之外,待确定无人能听见后,潘远山才掩着唇,低声向潘妤说了两个字:
“太后。”
潘妤震惊:“怎,怎么会。”
潘远山长叹:“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
在平宁王府的婚书送来前一晚,太后悄悄命内侍来赐了潘娆一碗避子汤,说是王妃孕前,侧妃不可怀孕,某些世家也是如此做的,正妻有孕前妾室都不可怀孕,所以潘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便让潘娆直接饮下那碗避子汤,向太后示好。
谁知潘娆喝下避子汤后,当场吐血而亡。
潘远山欲质问那内侍,但内侍却神情镇定,丝毫无惧,直言他只是负责将太后吩咐的汤药送来而已,其他一概不知。
至此,潘远山如何不懂太后的意思。
再怎么悲愤,也只能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气,为潘娆大办后世,也算是补偿了。
潘妤得知真相,再来到潘娆的灵堂祭拜,看着停放的棺木和木牌上的名字,心情复杂忧伤。
说到底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纵然为达目的手段狠辣了些,但也是被这个世道逼迫至此。
若非太看重嫡庶,觉得一切的失败都是庶出的缘故,她也不会为了向上爬枉顾他人性命。
可饶是如此,也该有律法惩治她的过错,不该被一碗汤药,莫名其妙送了性命。
潘旸扶着别样憔悴的平氏起身行礼,被潘妤一一扶起,认认真真的上了三炷香后离去,与等候在外的潘远山暗道:
“父亲,我有话与你说。”
一刻钟后,潘远山书房。
书房里倒是看不出府中正在办白事,依旧墨香、茶香扑鼻,在潘妤来吊唁之前,潘远山还在书房中饮茶画画,女儿之死,似乎并未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因潘妤身份,潘远山请她上座,亲自为她烹茶,并套起了近乎:
“咱们父女俩已经好些时候没一起坐着喝茶了。”
潘妤浅笑以对,心里忍不住吐槽:他们什么时候一起坐着喝过茶?
“娘娘有何话想对为父说?”
潘妤接过潘远山递来的茶水,开门见山:“想问父亲是否对岑夫人有意?”
潘远山的动作一顿,很快恢复:“此事还未公布,你怎会知晓?”
“父亲别管我如何知晓,只要回答女儿是也不是。”潘妤说。
“是,为父确有此想法。”潘远山将茶杯放下,点头承认:
“我与你母亲有缘无分,既分开了,那便各自安好,为父也要为潘家多多考虑才是。那岑夫人品性良善,又颇有才情,与为父甚是相配,为父也与岑家商议好了,下月初八正式下定。”
潘妤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真切:
“父亲再娶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岑夫人,或许要让父亲失望了。”
潘远山神色一紧:“怎么?你在宫中听说了什么?”
“就在前日吧,岑夫人入宫请旨,向陛下要了一封婚嫁自主的圣旨,若她不愿,这世间便无人能左右她。父亲不能,岑家更不能。”
潘妤当然不会告诉潘远山,那圣旨是她帮岑夫人讨的,就是为了免除岑夫人与这些无耻之辈纠缠。
“竟有此事!”
潘远山震怒,随即将手中茶杯重重放下,只觉得近来诸事不顺,连到手的鸭子都能飞走。
“父亲息怒。”潘妤安抚:“我今日出宫来,就是想为父亲解决燃眉之急的。”
潘远山眼前一亮:“你有办法让岑夫人回心转意?”
潘妤摇头:“没有。”
潘远山失望。
潘妤又说:
“但父亲之所以要娶岑夫人,不过是想借岑夫人之美名,巩固潘家的声势吧。若是为巩固声势,女儿倒是有一个更好的办法,无需舍近求远,看人脸色。”
潘远山犹豫后问:
“你有什么办法,说说看。”
“这阵子除了岑夫人,父亲就没注意到朝廷对另一个地方的嘉奖吗?”
潘远山想了想,顿时明白:“你是说……惠班学舍?”
这阵子就算他是聋子、是瞎子,都知道惠班学舍的名字。
礼部表彰,太常寺卿亲赴,士林称颂,文人题咏……赫赫扬扬,名声大噪。
“学舍大喜,与潘家何干?”潘远山意兴寥寥的喝了口茶。
要是从前还未与崔氏义绝时,【惠班学舍】大受推崇,他潘家还能跟着沾沾光,如今嘛……他巴不得崔家一夜垮台才好。
“怎么没有关系?”潘妤拿起茶勺,亲自为潘远山添了口茶,才继续说道:
“惠班学舍培养出了一个岑夫人,如今就成了育人教书的典范,我潘家数千所书院,学子数以万计,倒被她区区一座女学给比了下去,父亲难道甘心?”
潘远山实在看不懂潘妤的意思:“不甘心又能如何?”
“父亲!您怎么就不懂呢。惠班学舍之所以备受关注,是因为圣上有心推崇女学,可放眼天下,唯有崔家的【惠班学舍】在女学上略有所成,别无其他选择。”
潘妤说得言真意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潘远山抓住其中重点:
“你说圣上有心推崇女学?”
潘妤郑重点头:
“当然!礼部和太常寺卿前段时间的作为,父亲难道没看见吗?”
潘远山当然看见了,但他不理解:
“可这是为何?女子即便学成于江山社稷又有多少好处?最终不还是要嫁人生子,操持家务。”
“父亲糊涂。”潘妤语重心长的劝说:“别管女子能不能学成,学成后能不能报效江山,仅仅是让她们学的过程,就能凝聚多少人心,天下女子都会感念此恩德。”
“说白了,女子上学对江山社稷有没有用,那是陛下要考虑的事,跟育人教书的书院有什么关系?书院只需听圣人言,做圣贤事,博得美名,受人称颂不就好了。”
潘远山听着听着,好像有点明白:
“你的意思是……”
“父亲,咱们潘家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与其将此美名拱手让给崔家,不如咱们潘家自己上,都无需另建,只需在潘家书院辟出小小一块地方,专收女子读书,咱们让【潘氏女学】的美名也响彻寰宇。”
“届时天下女子皆感恩我潘家,父亲还愁不能名利双收?”
第67章 第67章接过血衣,潘妤心头压抑……
第六十七章
潘远山呆呆的看着潘妤,脑中正经历一场风暴。
潘妤的话像一道捉摸不透的光,虽然看不清,但也确实照亮了一点他眼前的路。
潘家祖祖辈辈开设书院,主要是为朝廷提供生员,开设女学确实没往这方面想过。
只因女子不得为官做宰,哪怕真有才学,最终也得嫁人,在后院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侍奉公婆。
但潘妤一句话却点醒了他。
女子学成后有没有出路,跟书院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书院只是提供一个让她们读书的地方,照样收取费用。
但名声就不一样了,好比那【惠班学舍】,最近都被夸成什么样了,此等殊荣却被那崔家独占,潘远山心中确实有些不甘。
如果他们潘家也有女学,这些荣誉说不定就全是他潘家的了。
“父亲觉得如何?”
潘妤一直在观察潘远山的神情,饵已经撒出去了,就怕他不咬钩。
潘远山按下略感兴奋的心情,不露声色的干咳一声,对潘妤淡淡回了句:
“此事非同小可,还得从长计议。”
潘妤知道这件事不能崔,崔了反而会让潘远山警惕,将手中茶杯放下:
“是,女儿只是随口一提,最终还得靠父亲抉择。”
潘远山捻须颔首,潘妤起身告辞:
“时辰不早,女儿再去给娆妹妹上柱香,就直接回宫了,父亲莫要忧愁,务必保重身体。”
说完客套话,潘远山将潘妤送到门口,看着她往潘娆的灵堂方向去后,才急急返身,将书房门紧紧关上,坐到书案前,认真考虑起开设女学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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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妤再次回到灵堂,灵堂内只有平时和潘旸在,竟比她刚才前之前还要萧条。
平氏和潘旸没想到潘妤还会再来,赶忙起身行礼,潘妤虚扶了他们一把:
“不必多礼。我是来问问,娆儿走时的细节,实在太突然了。”
平氏和潘旸对望一眼,平氏有些冷漠,似乎并不想耗费精力与潘妤说话,潘旸见状,告了声罪,便将平氏扶回灵堂一角的蒲团上坐好,他自己领着潘妤去到廊下隐蔽处说话。
“先谢过娘娘关怀,您别怪我阿娘,毕竟让妹妹丧命的毒是宫中下的,娘娘您在宫中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吗?若是您听到了,好歹提醒一二,妹妹或许还有活命机会。”
潘旸将平氏对潘妤的态度解释了一番,潘妤表示理解:
“若我知晓又岂有不阻拦的道理,我也是今日归家吊唁才从父亲口中得知真相。你与我细说,来的是宫中哪位内侍?”
潘旸说:
“来的内侍姓罗,具体姓名不知道,他只说太后赐了妹妹避子汤,还将缘由细细分说,态度很是和蔼,我们丝毫不曾怀疑,眼睁睁的看着妹妹把药喝了下去,然后……”
潘旸叹息,潘妤仔细回忆长乐宫中有没有个姓罗的内侍,又问:
“事发之后,父亲就没想过去宫中讨个说法吗?”
潘妤冷哼,眼中闪过一抹恨意:
“哼,父亲得知送毒是太后的意思时,第一反应是怕妹妹连累了他,怎么可能为妹妹讨说法!”
潘妤再一次领教了潘远山的冷漠无情:
“可知中的什么毒?药碗还在吗?”
潘旸摇头:
“不知具体是什么,左不过砒霜之类的吧,娆儿从喝下到毒发,不过短短几息,药碗被那姓罗的内侍收走了,不过妹妹喝药时,大概嫌苦,泼洒了一些在衣领上……”
潘妤说:“衣领何在?”
潘旸问:“娘娘要那个做什么?想替妹妹伸冤吗?”
潘妤说:“你太高看我了,太后赐的毒,我如何伸冤,不过是想查个清楚,让妹妹走得明白些。”
潘旸有些失望,但也未强求,让潘妤稍等片刻,他去到后院,将潘娆生前血衣取了过来,看着前襟斑驳的血迹,潘妤不忍的闭上双眼。
“毒洒在衣领这一块,需要单独剪下来吗?”潘旸指了指衣领处有些泛黄的污渍。
潘妤摇头,从潘旸手中接过血衣,心头压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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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中,潘妤将血衣放好后,便直接去了长乐宫。
长乐宫内一派喜气洋洋,宫人们手托红盘进进出出,红盘上摆放着各色奇珍异宝,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
刚从潘娆死气沉沉的灵堂回来,潘妤觉得长乐宫的喜气有些刺眼。
她兀自镇定了一会儿,才跨入殿中,还未见人,便听其声:
“他挑的这几款都不好,还是按照哀家的意思去做吧,送去给他挑不过是走个过场,无需在意的。”
“对对,用这几款的样式……”
太后正在挑选喜服的衣料,看见潘妤进来,立刻招手让她过去:
“你来的正好,正商量做什么款式的礼服呢。”
潘妤见太后喜气洋洋,丝毫没有害了一条人命的愧疚,抬手让殿中所有人退下。
太后不解,但也没有阻止,等殿内只剩两人后才问:
“怎的?有话与姨母说吗?”
潘妤很是糊涂,太后这语气,好似并不知晓潘家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太后可知,潘娆死了。”潘妤开门见山的说。
“哦,知晓的。你今日便是出宫吊唁吧,别太难过,仔细身子。”太后反劝潘妤。
潘妤冷静发问:“太后若不喜潘娆,大可将她赶出京城,为何一定要她的性命?”
太后目光微动,随即幽幽一叹:
“唉,我也是没办法。那孩子为夺侧妃之位,连血脉姐妹都敢谋害,此事被李家知晓了,李家闺秀乃是我替超儿选的王妃,他们无论如何都容不下潘娆,说只要留她一日,将来必定会做出残害王妃的事。”
潘妤没想到其中还牵扯了李家:“所以太后为了李家王妃,就毒杀了潘娆?”
太后无奈:
“我赐下的真是避子汤,但李家不放心,非要亲自去送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竟在我赐的避子汤中加了剧毒,生生把那孩子给毒死了。”
潘妤听完这些,莫名觉得好笑:
“太后的意思,是李家擅作主张,草菅人命,既如此还等什么,让顺天府拿人归案呀。”
太后面色一窒:
“可说到底,潘娆也非全无错处,李家固然偏激,但李家闺秀着实是好,每一处都符合我对儿媳的要求,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莫再追究此事。更何况,令尊都认了潘娆是身染恶疾而亡的,想必他也不愿再多生事端吧。”
潘妤被太后一番话给堵死了。
有心给潘娆讨回一点公道,太后却把潘远山给搬了出来,意思再明显不过,若要报官,潘远山必受牵连,但潘远山会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儿大费周章吗?
他显然不会,届时潘妤再怎么折腾都是徒劳。
潘娆第一次在太后面前感受了一股无力,此时宫外传来一声回禀:
“禀太后,禀皇后,宁平王殿下求见太后。”
潘妤起身,对太后一礼:
“我便不打扰太后与宁平王殿下了,就此告退。”
出殿时,正遇上进殿的宁平王魏超,他神色略有颓废,向潘妤行礼时唇角翕动,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呆愣愣的站着,还是太后出声唤他:
“超儿来了,快进来。”
得了召唤,魏超才匆匆一礼后,急急向内殿走去,潘妤盯着他紧绷的背影看了会儿,才抬脚离开。
**
是夜,潘妤在凉亭中凭栏而坐,仰首望月。
魏铎在内阁耽搁到现在,原以为潘妤睡了,没想到她独自一人在看月亮,从张顺手中接过灯笼,屏退宫人后,自行提着灯笼走上凉亭,在潘妤身旁坐下。
目光落在潘妤身边的两只小酒壶上,讶然问:
“这么有雅兴,居然不邀我。”
潘妤将其中一只小酒壶递给魏铎:“就是在等你,还没喝呢。”
魏铎笑了:“这还差不多。”
两人打开酒壶,略碰了碰,魏铎问起潘妤回潘家吊唁之事,潘妤细细说了赐毒之事,又把太后和李家的事也一并说出,感慨道:
“潘娆固然不好,但也不该被一碗药莫名其妙的夺走性命。”
魏铎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喃喃自语:
“我就说潘娆算计了魏超,姨母不该是那个反应的……竟直接赐毒。”
潘妤明白他的意思,当时太后说了句‘随便他’,看来那时就已经想好怎么对付潘娆了。
“不是直接,太后是把李家也拖下了水。她说毒是李家下的,但她具体怎么跟李家说的谁也不知道,李家有这么个把柄留下,将来李小姐嫁进王府,只怕此生都会被这件事拿捏。”
潘妤喝了一大口酒:
“可我不明白,太后究竟想做什么?她话里话外都说喜欢李家闺秀,却偏偏要让李家背上毒杀准侧妃的罪名,这样王爷和李家闺秀婚后能相处的好吗?王爷王妃相处不好,对太后又有什么好处呢?”
魏铎叹息:
“姨母在魏超的事情上素来偏执,可能也与我父亲有关,虽然父亲娶了姨母做继室,但父亲与她并不亲近,姨母只能通过悉心照料一双儿女排遣寂寞,潘娆算计魏超,是触了姨母的逆鳞。”
“好吧,就算潘娆自作自受,那李家呢?李家从头到尾都没有算计过王爷啊。太后这是要断了儿子与儿媳和睦相处的可能。”
这种掌控欲连潘妤听着都觉得窒息,也不知魏超和魏姌是怎么熬过来的。
“明日我召魏超入宫谈谈,此事因他而起,他也断不可置身事外。”魏铎说。
潘妤觉得是该谈谈,至少将太后的行径尽数告知,不说让他为潘娆出头,至少要让他知道潘娆因谁而死。
第68章 第68章江淮剿匪大获全胜,军队……
第六十八章
魏铎次日召见魏超,怎料王府回禀,说魏超昨日从宫中回府后便病了。
细问之下才知,昨日太后召他入宫动了家法,五十藤鞭下去,魏超几乎是被抬出皇宫的,当晚还发了热。
潘妤得知后,无语了好一阵,然后对长乐宫那位彻底改换了印象。
这不就是一朵伪装成人畜无害小白兔的食人花吗?
明明是她害了潘娆,却把李家拖下水背锅,这是潘娆倒霉,有潘远山这么个胆小怕事懦弱无能的父亲,这种事换另一个稍微有点血性的人家都会跟太后和李家拼个你死我活。
她倒好,这边刚把罪推到李家身上,那边就亲自动手把儿子给揍个半死,让魏铎不好再继续追究下去。
太后一番操作,算计人的潘娆死了,被算计的魏超也被打个半死,而被拉下水的李家闺秀则正式赐婚宁平王,明年六月完婚,完婚之前,李小姐需在长乐宫住下,美其名曰:听训。
宁平王的婚事潘妤不想插手,她这边有更值得关注的事情。
出宫吊唁那日,与潘远山在书房闲谈过后没几日,就传出潘家书院要在原有的书院基础上开设女学。
这个消息如轰天雷般震惊朝野,竟要打破三百年来只收男学子的传统,开设女学,并且不接受反对,立即执行。
千家书院的山长尽管对家主的这项决定有些质疑,却又无法改变,只得听命行事。
不听也没办法,因为在潘远山下令后没几天,就有京城那边的‘督工’陆续抵达潘家书院,携带朝廷密令,勒令书院需全力应对,争取在一个月的时间内,便将女学开辟完成。
这其中有人赞同,自然也有人反对,甚至有那酸儒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理由指责此举有违妇道,声称让女子入学会破坏阴阳秩序,导致家风败坏。
书院乃圣贤之地,岂容脂粉玷污。
渐渐的这种声音变了质,甚至上升到潘家此举别有用心,或想借开设女学之名会行结党营私之实。
流言在盛京迅速蔓延,连市井小民都在茶余饭后议论纷纷。
潘远山没想到自己一个冲动上头的决定,会引起滔天巨浪。
他本就不是那种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人,稍遇挫折便想退缩,然而现实情况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容易。
因为不知什么原因,潘家书院开设女学的消息一经发出,便以令人震惊的速度传遍了各州府大街小巷,民众的期待把潘家书院直接架到了半山腰。
上是艰难险峰,下是万丈深渊,来不得来去不得去。
各家书院在外要遭受古旧派的攻击,在内还受朝廷监工的督促,内外夹击,苦不堪言。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皇帝陛下亲自下旨褒奖了潘家书院开设女学之事,甚至为即将开设的女学御笔亲题牌匾【潘氏学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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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后,比起潘远山被【潘家学舍】搞得焦头烂额,崔宅中倒是一派喜气。
崔云清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为潘妤庆祝生辰。
魏铎原是想为潘妤大办一场宫宴,被不愿高调的潘妤拒绝,最终这件事被潘云清给主动揽了过去。
当日,魏铎带着潘妤,拎着厚礼上门。
怀箴先生在京城的时日都住在崔宅,近来潘家学舍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惠班学舍倒是就此歇了下来,开始暗暗整合师资,以备在潘家打退堂鼓时,让潘家女学不至于缺师少教。
这是潘妤在忽悠潘远山之前就与怀箴先生商量好的,潘妤想办法让潘家书院开设女学,而怀箴先生则退居幕后,做潘家女学背后真正的管理者,负责潘家女学的师资教案。
凭惠班学舍开设这么多年的积累,怀箴先生对此颇有信心的。
自然,潘家开设女学这件事之所以能传播得如此迅速,背后也有潘妤推波助澜的手笔,为的就是断了潘远山后悔的路。
但仅仅是让天下皆知还不够,哪怕潘家女学真的开起来了,他们若不好好经营也无济于事,所以潘妤才跟怀箴先生商量,让她暗中接管,从惠班学舍暗中调取教书女傅,再以皇后之名派送到潘家女学之中。
这些女傅既是皇后的人,那潘家书院之人便无权管束及辞退。
潘妤又从【云韶院】中调了些会管事的良人姐姐前往支援,能管账、能护卫,能授武。
至于潘家女学发展成功后,必定会将惠班学舍的名头压下去这件事,潘妤也曾问过怀箴先生,但先生并不在意,她当初开设女学的目的,只是希望能为女子多挣一条路。
但这么多年以来,她已明确知晓自己能力有限,几家女学能帮到的女子毕竟是少数,比不得潘家书院亲自下场的规模,帮一万人和帮一百人,不求名利的怀箴先生还是能分得清的。
于是在潘妤提出之后,她便毅然决然的应承下来。
有了怀箴先生的倾力相助,潘妤便可高枕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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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间,魏铎亲自向怀箴先生敬酒,感谢她的无私奉献,还给大家带来一个好消息。
江淮剿匪大获全胜,军队不日凯旋。
潘妤惊喜问:“你之前说魏家军不善水战,看来是谦虚了。”
江淮多水,水匪在江面上汇成水寨,专截过往船只,连官船都不能幸免于难,他们不仅善水,还善兵法,淮南王曾多次派兵剿匪都未成功。
魏铎笑言:
“魏家军确实不善水战,此番能赢得这般迅捷,全靠一人。”
潘妤了然,看了一眼崔云清后说:“不会是……曲管事吧?”
“正是。”
“啊,那曲管事可真厉害,从前竟不知他有行军打仗的才能。”
潘妤不吝夸奖,目光不时往崔云清那里倾斜,似乎想从崔云清脸上看出一点蛛丝马迹,但很可惜,崔云清神色毫无变化,无论潘妤和魏铎如何夸奖曲东来,她都云淡风轻的笑着听,再规矩不过。
阿娘如此表现让潘妤不禁怀疑,她和曲管事之间,不会是曲管事一厢情愿吧。
倒是怀箴先生接过了话:
“他初来崔家时,只说自己是落魄的书生,因不慎摔断了腿仕途无望才来做账房伙计,他一手算盘打得极好,我还记得那时云清刚学着管家,不会算账,也不会打算盘,好像就是跟他学的吧。”
话题又回到了崔云清身上,潘妤和魏铎都好奇的看了过去,崔云清神色淡然的点了点头:
“母亲记得不错,正是曲先生教的,他甚是严厉,为了学打算盘,我还被他打了几下手呢。”
怀箴先生哈哈一笑:
“是是是,我记得你告过状的。不过也好在他严厉,你如今算盘账目无一不精,便是他的功劳。”
“母亲说的是。”崔云清从容一笑。
这模样……越看越像是曲东来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可潘妤还记得,崔云清那次听说曲管事来京城,她早早便起来打扮,虽然是从华丽变质朴,但肯定是花了心思的。
“此番曲管事投军报效,立下功劳,回京后怕是要入朝为官了吧?”
比起崔云清的冷淡,怀箴先生对这位昔日管家还是很关注的。
魏铎说:“是。曲叔此番不仅仅是帮魏家军打了胜仗,主要他还水寨三千多人招安了,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让魏家军几乎零伤亡,赢得实在漂亮。”
“再加上他从前辅佐我父亲,赫赫功劳未曾封赏,如今军中好些将领都受过他的救命之恩,只要他愿意,入朝是必然的。”
魏铎把曲东来的战绩说出,潘妤和怀箴先生都佩服不已,各种夸赞溢美之词脱口而出,只有崔云清沉默的听着,片刻后她起身说去更衣。
等崔云清走后,潘妤才有机会问怀箴先生:
“先生,我母亲当年与曲管事关系如何?”
怀箴先生茶喝了一半又放下:“什么意思?”
潘妤请示般看了眼魏铎,魏铎便主动解释:
“先生莫怪,只因我那曲叔对崔夫人似乎有些……异样的感情。但我见崔夫人对曲叔却心意平平,故才有此一问。”
“啊?”怀箴先生初听此言,惊讶溢于言表,随即才觉失态:“抱歉。陛下此言当真?”
“自然。不瞒先生,此番曲叔自请剿匪,其实与崔夫人还有些许关联呢。”
接着魏铎将曲东来截获潘远山派出无赖骚扰崔夫人一事,简短的说与怀箴先生听:
“……便是这般,曲叔在范楼受挫后,才去找的孟将军。”
这些内情怀箴先生自然不知,惊讶不已:
“他竟对云清有此心意,我从前竟丝毫未曾察觉。只是云清……”
潘妤问:“我阿娘从前提起曲管事,可有什么奇异之处?”
怀箴先生陷入回忆:
“奇异之处……没有吧。云清及笄之后,我便教她管家,但她只喜诗书,不喜庶务,因此对管账之类的事从不用心,一手算盘打得连五岁稚儿都不如,我这才从账房调了个算盘高手教她。”
“开始她还不情愿,但后来或许找到庶务中的乐趣,倒也不抗拒了,再后来……她学会管账后,就没再与曲管事有过接触,直到她嫁人。”
潘妤觉得或许学算盘那段时间,就是曲管事动心的起点。
“我阿娘当初怎会是自愿嫁给潘远山的吗?”潘妤问了个好奇很久的问题。
怀箴先生叹气:
“唉,潘家突然上门提亲,你阿娘为此还去庄子避了一个月,我以为她是不愿的,但一个月后,她又主动回来,答应了婚事,或许是为了我吧……”
陈年往事,令人唏嘘,此时崔云清换衫归来,他们便自然而然结束了此话题。
第69章 第69章少女情窦初开,觉得跟这……
第六十九章
“我老孟刀山火海戎马一生,还从没打过这么轻松的仗。”
江淮剿匪德胜回朝,不费一兵一卒,招安三千水匪,朝廷办了庆功宴后,魏铎又私下宴请诸将。
席间孟尉喝上了兴头,见没外人,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口若悬河跟同桌的弟兄们讲述起剿匪过程。
“要么说还得是老曲呢,一到江淮就混进了水寨,暗中查到那水寨与淮南王府的内鬼相勾结,不然那好好的正规淮南军,剿匪几回都铩羽而归呢。”
孟尉说到此处,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有人说:“淮南王府出了内鬼?这么大事儿淮南王不知道吗?”
孟尉的一个手下说:
“淮南王沉迷丹药多年,据说已不太理政务,府中事宜皆由王妃管着,可王妃她也管不了军中,这才给有心人钻了空子。”
“那些水寨的水匪也倒霉,遇上个只画饼不给吃的主,内鬼承诺给水寨的东西一样都没落实,水寨早就不愿与内鬼合作了,老曲就是看出这一点,这才成功策反,让那些水匪直接归顺朝廷。”
“还是曲先生见微知著,来来来,咱们敬他一杯。”
几个年轻的将领一拥而上,围着曲东来敬酒,将酒席的气氛炒得热闹非凡。
魏铎提着个酒坛子,一脚踩在椅子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久违的闹腾。
比起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他更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
孟尉提着酒壶坐过来:
“二爷,老曲立了这么大功,得赏啊。别看我说得轻松,实际老曲也是豁出命去拼的,咱不能寒了他的心。”
魏铎心中早有定夺,跟孟尉小声说了句话,孟尉当即哈哈大笑:
“好好,这还差不多!二爷放心,有谁敢不服,我老孟第一个削他!”
说完正经事,魏铎又问起淮南王府的事,孟尉说:
“熊海林瞧着是不太行了,沉迷酒色,丹药不离手,所幸他那个王妃还镇得住,*将王府上下打理得挺周全,哎对了,淮南王妃叫潘婕,跟皇后娘娘是姐妹不?”
魏铎点头:
“对。潘妤她姐姐。”
孟尉夸赞:“淮南王府至今没出大事,现王妃功不可没,前王妃留下的世子,也被现王妃教得知书达理,小小年纪便应对有方,毫不怯场,将来淮南王府在他手上或许还有些前途。”
楚、魏、潘、熊四家的先祖当年是一起打天下的,如今楚氏亡了,魏家顶上,潘家眼看要没落,熊家更是萎靡了两三代人。
“对了,那个内鬼我在回京路上审过两回,当年给你下毒之事,淮南王府应该没有参与,潘家或许知情,但他们没机会下手,跟虞家合作给你下毒的,估计还是得从魏家这边找。”
孟尉与魏铎说完这些,便也加入敬酒行列,魏铎独自盯着酒壶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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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东来江淮剿匪居首功,年轻时又有辅佐老帅之功,待庆功宴后,论功行赏,正巧兵部侍郎空出一缺,魏铎下旨便由曲东来顶上。
这道旨意一出,除了兵部之外,另外五部都对曲东来其人表示疑惑,先不论他身体有疾,就说这人竟像凭空出世般,毫无征兆的就封了个侍郎的官儿。
倒是兵部之人对此喜闻乐见,毕竟曲东来在魏家军时可救过不少人的命,如今好些都成了一方大将。
曲东来有些惶恐,他去江淮之前,只是打算借此事做个投名状,回来后从小吏做起即可,没想到皇帝一下给他这么高的位置,想推辞却又有些舍不得,他已经不年轻了。
即便他愿意从小吏做起,但有些事……或许就来不及了。
曲东来做了兵部侍郎,从此有了官位和官邸。
休沐这日,他带着一封书信和一只刚出炉的八宝鸭,鼓起勇气,敲响了翊善坊崔宅的大门。
一刻钟后,崔宅花厅内。
崔云清默默看信,曲东来则坐在一侧饮茶等待。
信是他离开淮南王府前,淮南王妃交给他的,托他带给崔云清。
将信反复看了两遍,崔云清小心翼翼将信折好放回信封,对曲东来问:
“好些年没瞧见她,她近来可还好?”
信里都是日常问候与一些琐碎,烦心的事一点没提。
“王妃和世子看着都很精神,如今淮南王府皆在王妃手中,想来也没什么人敢与她为难的。”
崔云清幽幽一叹:
“她这一路走来,定然凶险万分。回回来信,都是报喜不报忧。”
曲东来说:“回京前,我给王妃和世子都请了脉,两人都身体康健,足见平日过得很好,夫人尽可放心。”
崔云清感激一礼:“多谢先生。”
曲东来连忙起身制止:“顺手的事,无需多礼。”
崔云清又问了些他去江淮剿匪的事,曲东来挑拣那些能说的,加了些风土人情说给崔云清听,他谈吐风趣,崔云清屡屡被他说得发笑。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崔云清说:
“先生带了八宝鸭来,原是该留先生用饭的,但我寡居于……”
崔云清话未说完,曲东来却打断她说:
“既夫人挽留,那在下却之不恭,叨扰了。”
崔云清愣了愣,她先前的话,好像不是挽留的意思吧。
“啊,那,我让人去准备,先生稍等。”
虽然没有挽留,但客人想留下吃饭,崔云清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人家还自己带了菜。
崔云清唤来老仆,吩咐了几句后,才回花厅继续招待,但相比先前,此刻气氛略有些尴尬。
曲东来捧着茶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茶水一口饮尽,从衣袖暗袋中抽出一只精致狭长的盒子,将之推送到崔云清面前,说:
“此物,不知夫人可还记得。”
崔云清目光落在盒子上,不解问:“这是何物?”
曲东来当着崔云清的面将盒子打开,露|出内里一支青梅银簪。
早就被掩藏的记忆在这一瞬间,冲破了时间的桎梏,重新在脑中变得鲜活起来,崔云清呆呆盯着簪子看了很久,才语气艰难的问出一句:
“你收到了?”
“是,我收到了。”
两人如打哑谜般说着话。
又是好一阵沉默,崔云清深深一叹:
“往事已矣,不必再提了。”
“我要提。”曲东来有些急切:“当年是我怯懦自卑,瞻前顾后,不敢回应小姐盛情,待我醒悟,小姐已嫁做人妇。”
“我想过放下,但这么多年都没有做到。如今小姐可还愿再给曲某一个机会,曲某愿倾尽一切补偿小姐。”
曲东来的话让崔云清心绪翻涌,想起前几日从母亲口中得知他此番远赴江淮的目的……
“小姐不愿也无妨,但当年之事,在下也想让小姐尽知。”曲东来拿起盒子里的青梅银簪,细细抚着枝头梅花:
“小姐那年尚且年少,我虚长小姐九岁,腿脚有疾,正是低谷时,对人生失去了期望与信心,远不如小姐勇敢,我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拐走一位名门千金,更担心小姐若追随于我,我无法保证小姐今后优渥的生活,令小姐受苦。”
“我虽从旧主那要了八千两的遣散银,但那是负气索取,此生并不打算用那笔钱,我想拒绝小姐,可每每夜难成寐,辗转难眠,在小姐等我答案之时,我动身去了银庄,约好取银之日,再回来时,小姐却已从庄子离开,没过几日,便定了亲。”
“我知我的胆怯懦弱,令我错失了此生挚爱,我不敢离去,不敢忘怀,原是想就这样一辈子在小姐身边守候着,眼看小姐在婚姻中饱受苦难,我只恨自己无能。”
“小姐如今脱离苦海,我明知配不上,却仍痴心不改,望小姐见谅。若是小姐想骂,还请疾言骂之,不必顾及我之颜面。”
曲东来将埋藏心底的话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不是为了说服他的小姐,而是想给这段从未开始过的关系,一个该有的结局。
崔云清合目而坐,仿佛回到了少女时期初见这位落拓公子的场景。
刚开始她只是觉得这人好可怜,年纪轻轻就断了腿,后来母亲让他教自己算账,他的手特别好看,无论是打算盘还是弹琴都特别合适。
他见识特别广,说的全都是崔云清没听过没见过的人和事,比话本子上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书生要知识渊博的多,他的世界太大了,大得令崔云清心生向往,他仿佛什么都会,行医、看相、养花、算账,崔云清想做的任何事,他都能轻轻松松信手拈来。
少女情窦初开,觉得跟这样有趣的人过一生就很好。
于是她赠簪表白,但他却退缩了,甚至躲她躲到了庄子里,崔云清紧追而去,他始终避而不见。
等了大约一个月,崔云清心灰意冷回去了,正逢潘家前来提亲,她觉得,自己既然不能与喜爱之人相守,那就结一门对崔家和母亲有益的亲事。
半生回首,真正在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其实也就那么短短几个瞬间。
“你为何要当官?”
崔云清睁开双眼,看向那个羞愧低着头,略有沧桑的男子,一丝不苟束起的发髻上已生华发。
曲东来正等待着命运的宣判,闻声而动,抬首对望,如实回道:
“我,我想配得上你。”
崔云清又问:“你若不当官,是否便不会敲响我的门了?”
曲东来不懂崔云清的意思,愣在当场,只听崔云清又说:
“你总是如此自以为是,总要等到你有能力时才敢开口,总要等到你觉得可以时才给回应,可你却从未问过我需要什么。”
曲东来向来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但此刻也懵了:
“那,你需要什么?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无论如何我都替你取来。”
“你!”
崔云清蓦地起身,愤然离去,哪里还有平日半分的礼遇,将曲东来独自一人留在花厅患得患失。
第70章 第70章你一条命换他们两条命,……
第七十章
“所以,那之后他每天下衙都过来?”
潘妤站在窗边,看着院子花圃旁的男人。
曲东来坐在小板凳上,用一把花铲给花圃中的花木松土。
一边弄还一边叮嘱耳朵和记性都不太好的老仆,往往一句话至少要说三四遍,老仆才能记得住,还不保证明天不会忘记。
不过曲东来耐性很好,一遍记不住他就说两遍,事实上,潘妤觉得他巴不得老仆们一直都记不住,这样他就更有理由时时在,天天来了。
崔云清卷着本书,歪在罗汉床上看着,闻言无奈一叹。
潘妤在窗口看了会儿,坐回崔云清身边问:“阿娘,那你究竟怎么个想法?接不接受他呀?”
崔云清淡淡的翻了一页书:
“都这把年纪了,凭的让人笑话。”
潘妤精准抓住核心词,阿娘说的是‘这把年纪了’,并非不想接受曲师爷。
“唉,曲叔真可怜。”潘妤心中有了数,说话也就有了底气。
崔云清不解:“他可怜什么?”
“唉,年轻时鞠躬尽瘁,却被主上疑心,因此断了条腿;遇见个喜欢的姑娘吧,就因为一次迟疑而晚了半步,姑娘嫁人了;好不容易等到姑娘和离,他眼巴巴的去挣了军功,却被姑娘嫌弃人老珠黄,不要他了。”
潘妤故意踩着崔云清的雷点说话,果然击溃了对方的冷静: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年轻时我给过他机会,他自己没要,如今到了这把年纪,他又来招惹,军功又不是我让他去挣的,他当伙计、当掌柜那些年,我难道没让他进门吗?非得等到当了官才来,怎么着,他要是一辈子不当官,就一辈子不来敲我的门呗。”
成功将阿娘的心里话给泡了出来,潘妤总算放心了。
之前她总担心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曲师爷一把年纪二次失恋未免也太惨了,如今看来,两人都有想法,只不过阿娘心里有气,等过阵子她把心里的气撒干净了,自然就会接受曲师爷了。
而她能做的,只有默默关注和……不当电灯泡。
“这就要走?今日做了你爱吃的鱼羹。”
崔云清见潘妤起身要走,赶忙挽留。
“下回再吃吧,回宫前我还想去一趟朱雀街。”
潘妤婉拒了崔云清,离开时经过花圃,跟曲东来打了个招呼:
“曲叔,宫里也有好些花,回头我都送来,到时候要麻烦您替我照看一二。”
曲东来手上全是泥,连忙起身应答。
崔云清送走潘妤,曲东来仍在原地等她,目光交错间,尽管一句话没说,但已有情意暗中流转。
**
潘妤的马车出了翊善坊的巷子,正要往朱雀街去,却被一个骑马而来的婢女拦住车驾,御马的內监勒紧缰绳,高声质问:
“来者何人?”
那婢女从马上跃下,拿出玉陵宫的牌子给內监看过后,內监才放她靠近车驾,笙歌将车帘掀起,好让潘妤与马车外的人对话。
见着那人,潘妤一眼认出是魏嫣的贴身宫婢,行礼过后上前回话:
“娘娘,我家公主让奴婢来此寻您,说若是您有空闲,回宫之前可否去一趟青阳观,务必带上您的护卫,说今日观中可能会出大事。”
潘妤不解:“青阳观会出什么大事?我所带护卫不多,要不我找顺天府一起?”
宫婢却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我家公主吩咐了,说事关秘辛,不可闹大,娘娘只需带了护卫前往即可。”
秘辛?
青阳观能有什么秘辛?
看魏嫣这架势,估计跟霁尘有关。
也不知具体什么事,她带的人够不够,不过魏铎说过,她每回出宫,都有暗卫随行保护,实在不行就喊救命。
宫婢见潘妤应了,赶忙翻身上马在前方引路,很快就到了青阳观。
避开香客,那传话婢女主动引路:
“娘娘这边请,我们公主在丹房。”
绕过两座大殿,来到一处专门炼丹的地方。
潘妤进去后,见丹房内空无一人,唯有一只硕大的火炉正冒着烟,正疑惑之际,就见魏嫣从里间走出,潘妤正要打招呼,魏嫣迅速对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招手让潘妤过去,又指着潘妤身后那些人,让他们退下。
搞得这么神秘,潘妤委实不懂。
让笙歌破月她们在门外守候,她轻手轻脚的将丹房大门关上,学着魏嫣的样子,从一个窄小的门跻身而入,由魏嫣牵着上了几个台阶后才豁然开朗,竟是一间空中楼阁般的密室。
魏嫣不说话,只是拉着潘妤在靠近墙壁的那侧蒲团上坐下,让潘妤稍安勿躁,静静聆听。
很快潘妤便听到了霁尘的声音:
“侯爷还真是爱妻爱子,连一点点伤害都不忍心。”
随即有另一道声音响起:
“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声音潘妤不认识,用眼神询问魏嫣,魏嫣蘸了蘸茶水,在两人中间的矮桌上写下三个字‘陆怀忠’。
潘妤盯着名字看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武安侯陆怀忠,他跟霁尘能有什么秘辛?
随即魏嫣又在茶桌上写下两字:父子。
潘妤双眼蓦地瞪大,指了指隔壁两人,又指了指桌上的字,魏嫣郑重点头。
霁尘是武安侯的儿子?
对了,潘妤想起上回霁尘半夜入宫弹琴,魏嫣说起过他的名字,陆淮。
还真是!
这时隔壁说话声音又响起了:
“侯爷觉得我能对他们做什么?打他们一顿?还是杀了他们?”
“若你胆敢碰他们一根汗毛,我定叫你生不如死!”陆怀忠拍案,声音听起来很是激动。
霁尘与陆怀忠跪坐在矮案前,看着对面暴跳如雷,霁尘既好笑又可悲:
“从你遗弃我和我娘那日开始,我就已经生不如死了,你还想怎样?还能怎样?”
陆怀忠脸色涨红了辩驳:
“我何时遗弃你和你娘?我给了你们钱和庄子,给了你们仆从,让你们衣食无忧,是你们自己不满足,想要得更多而已。”
霁尘忽的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看起来有点冰冷:
“钱、庄子、仆从……这样你就能心安理得的与你心爱之人长相厮守了?”
“你是给了钱,给了住所,还给了人,可你就没想过,一个没名没分的外室,带着一个三岁稚童,远赴千里之外的田庄,他们能不能守住那些钱,能不能镇得住那些侯府出去的仆从?”
“我从记事起就被拴在驴棚里,我娘为了给我送口吃的,要百般讨好那些人,怎么讨好不用我说吧。”
陆怀忠从盛怒转而震惊,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说出一句:
“我,我不知……”
霁尘冷哼:
“你当然不知。我娘以泪洗面时,你正风风光光的迎娶你的心爱之人,我们衣不果腹,受尽屈辱时,你正琴瑟和谐夫妻情浓,我娘不堪受辱自尽时,你正与你的妻儿共享天伦。”
陆怀忠面上显出些许愧疚,他低头沉思片刻,对霁尘说:
“你说的这些,我自会查证。若属实,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但这些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你休要动他们。”
见陆怀忠急了,霁尘也大笑起来,笑声却怎么听怎么苦涩:
“你想给我什么交代?”
“那些人的身契还在侯府,只要情况属实,我便将他们全部交给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陆怀忠说。
霁尘看着一本正经的陆怀忠,忽然觉得好没意思:
“侯爷,麻烦你动动脑子。我能好手好脚重新站到你面前,就说明我想要的交代早已要到了。那些人已然十多年没与侯府联系,你竟丝毫不知!”
“你知道那些人怎么死的吗?凌迟!我亲自下的刀。”
陆怀忠再次被震惊,回想一番,确实很多年都没那些人的消息,只因当年将他们母子送去千里之外,陆怀忠便叮嘱了管事,每年固定给一笔银钱就成,其他消息一概不必知会他。
“所以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把他们带去哪儿了!有事冲我来,别伤害他们。”
陆怀忠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处,是因为妻儿昨日便失踪了,今晨一支穿云箭射向他的院子,箭上携带一张字条,让他孤身一人来青阳观,随信附赠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和一只耳朵尖……信上说若敢带其他人,就直接等着收尸。
他看到信和东西时,整个人都吓懵了,为了妻儿不得不按照信中指令来到青阳观。
在人群中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孩童过来领路,将他七拐八拐领到此处,见到了国师霁尘。
刚开始陆怀忠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直到霁尘报出自己的名字——陆淮。
这是他婚前与一个渔家女所生的庶长子,那渔家女生得美貌,家中只有老父老母,陆怀忠一时没忍住便收了她,却因身份缘故,不得带回府中安置,只当外室养着。
后来他遇到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妻子家有严令,在正妻诞下嫡长子之前,绝不能出现庶子,否则婚事就免谈。
陆怀忠不想让渔家女和庶长子坏了他的好姻缘,便想着给一笔钱远远将人遣走,他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和仆人,觉得这样就不算始乱终弃,心安理得的娶妻生子。
哪怕直到现在,陆怀忠也不觉得自己有多错,一个普通的渔家女罢了,难道还指望他八抬大轿的赢进门?
比起那些斩草除根的人家,他自问做的还不错,顶多有些失察而已。
“别急,我就是冲你来的。”
霁尘看着陆怀忠那不思悔改的模样,竟觉得自己压抑了多年的恨意实在有些可笑。
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将之抛给陆怀忠:
“懒得跟你废话了,这瓶子里是见血封喉的毒,你吃下去,我立马放人,并且保证今后不再碰他们,如何?”
陆怀忠满脸震惊:
“你想毒死我?”
霁尘耸肩:“不然呢?跟我有仇的是你,你的妻儿与我何干?不过你要是不肯吃,我也不介意多杀两个人。”
陆怀忠沉声质问:
“你就不怕我带兵围了你的青阳观?”
霁尘冷下面孔:
“你吃不吃?”
陆怀忠见霁尘不像开玩笑的,知道今日无法善终,所谓带兵围了青阳观不过是威胁之言,如今的霁尘贵为国师,据说有从龙之功,连禁军都能调动,陛下对他信赖有加,自己却是前朝旧臣,若真将此事闹上朝廷,陆怀忠真不敢保证结果会如他所愿。
可是,这毒他真的要吃吗?
“怎么?渔家女的命不配侯爷记在心上,你心爱妻儿的命也不配吗?你一条命换他们两条命,怎么看都很值才对。”
70-77
第71章 第71章潘妤脑中忽然冒出一个词……
第七十一章
霁尘似乎看出了陆怀忠的犹豫,继续出言刺激他:
“那可是你最爱的妻儿呀,门当户对,身份尊贵,对了,世子快成亲了吧,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既要做良夫慈父,那便做到底啊。”
陆怀忠的手捏得咯咯作响:
“非要如此吗?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父亲,我对你和你娘或许有考虑不周处,但也罪不至死吧。”
霁尘彻底沉下脸,他和阿娘的所有苦难,在这人眼中只不过是一句‘考虑不周’,那还有什么好废话的。
“我最后再问一次,你吃还是不吃?耽搁一刻钟,我让人砍你妻子一根手指,耽搁两刻钟,我让人割了你儿子的鼻子,你说他俩能撑几刻?”
陆怀忠脸色大变:
“你敢伤他们,我定不会放过你!”
霁尘两手一摊:
“如今他们的命捏在你手中,能不能活全看你,毕竟我只是与你有仇,完全可以不伤害他们的,我保证在你服毒后,会将他们平平安安的送回侯府,为你风光大葬。”
“你,你……”陆怀忠指着霁尘怒不可遏的拍桌。
霁尘却神情淡然的兀自饮茶:
“半刻了。”
说着,霁尘从袖袋中掏出一支竹笛,陆怀忠脸色大变,知晓这定是他传递消息之物,试图抢夺,却被霁尘闪开,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
陆怀忠虽为武侯,但毕竟年纪大了,这些年又疏于练武,开始还有点架势,一两招后就开始吃力,根本不是霁尘的对手。
他这边气喘吁吁,霁尘那边身姿飘逸,将竹笛作势放到嘴边。
“慢着!”陆怀忠大喊。
霁尘问他:“侯爷想通了?那便吃吧,我等……”
话未说完,就被陆怀忠打断:“不可能!你若识相便将他们放了,我可以既往不咎,如若不然,我定会叫你血债血偿。”
霁尘这回听懂了:
“所以你不愿救你妻儿?那你所谓的心爱,也不过尔尔。”
陆怀忠面露愧疚,妻儿于他很重要,却未必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随你怎么说,本侯平生最恨被人威胁,他们若难逃此劫,我定会为他们报仇。”陆怀忠说完,便转身往门边走。
霁尘并不阻拦,而是有些失望的坐了下来,仿佛自言自语般说话:
“你的妻儿还满心期待你会救他们,可惜了……”
陆怀忠不理他,径直走到门边,正要开门时,忽的眼前一花,整个人的力气像是被一瞬间抽走了般,不由自主的扶着门框软软的跪跌在地,难以置信的看向老神在在坐着的霁尘:
“你!你……”
霁尘微笑着起身,拿着瓷瓶似笑非笑的向陆怀忠走来,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蹲下:
“我既将你引来,又怎会轻易放你?”
“先前不过是试探罢了,看你愿不愿意为了妻儿牺牲,若你愿意,我或许还会高看你一眼,可惜你不愿。”
“你所谓的心爱,不过就是权衡比较后的最佳选择罢了,若你的妻子不是高门千金,你同样会对她弃如敝履,一如……我的母亲那般。”
霁尘一股脑儿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边说还边从瓷瓶中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托于掌心送到陆怀忠嘴边。
陆怀忠气虚无力,意识倒是还在,察觉霁尘接下来要干的事,他吃力的求饶:
“别,别杀我。”
霁尘轻哼:
“给我个理由不杀你。今日不是你死,就是你妻儿死,我更倾向你死。”
说完,他捏住陆怀忠的下巴,作势喂毒,陆怀忠用尽全力将身子后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让、他们、死。”
霁尘喂毒的动作蓦地停下,放开了陆怀忠的下巴,挑眉问: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陆怀忠死里逃生,冷汗浸湿了后背,但神志空前清明,知道今日既已踏入死局,若不坚定表态,断走不出这青阳观,遂下定决心,做出选择。
“我说,我不想死。”
陆怀忠再没了先前的底气,颓丧的说出这句令自己都不耻的答案。
“所以让你妻儿代替你死?”霁尘面无表情的问。
陆怀忠心里有些挣扎,有些不舍,想反悔,但在真正的死亡威胁前,他不得不保持沉默。
尽管选择是他做的,但人是霁尘杀的,只要今日从青阳观脱困,明日他定会马踏道观,亲自将霁尘的脑袋割下来祭奠惨死的妻儿。
“哈哈。”
霁尘忽的笑出了声,渐渐的轻笑变大笑,他看着眼前这贪生怕死的陆怀忠,身子后仰,跌坐在地也不管,继续笑得癫狂。
等到他笑够了才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静室一角的长柜前,将柜门向两侧打开。
失踪的侯夫人与世子被五花大绑堵着嘴,一动不动的看着那满脸震惊的陆怀忠,侯夫人满怀热泪,世子呲目欲裂。
他们无法动弹,但恨意却早在陆怀忠说出‘让他们死’这四个字时便冲破脑壳,死死的印刻在心中。
霁尘将二人从柜子里拖出来,扶着他们坐在地上,将他们口中布条扯掉:
“都听到了,陆侯在最后关头,选择让你们死。你们还跟我打赌,说他即便面临生死也不会不管你们死活。很明显,我赢了。”
说完,霁尘又起身走到陆怀忠身前,这回没再废话,而是直接将毒丸塞到他嘴里,不等他吐出来,就捏着他喉咙让他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霁尘便起身对着墙壁敲了几下,然后便掏出一块绣着玉兰花的帕子,不声不响的坐在矮桌上擦手。
片刻后,门外传来脚步声,几个道士打扮的人进来,二话不说将那一家三口拖了出去。
静室中忽的安静下来,霁尘在矮桌上坐着,心头莫名感到轻松。
困住了他十多年的恨,仿佛在陆怀忠说出‘让他们死’时,就烟消云散了。
今日事让他彻底明白了,并非他和阿娘低人一等,不配得到爱护,而是他们很倒霉的遇到了一个烂人。
一个在更好的选择面前,心安理得丢弃曾与他海誓山盟的人,在生死威胁前,抛弃他所谓心爱的妻儿,似乎变得合理起来。
魏嫣说的对,这些年他被困住了。
阿娘的离世,少时的凄惨,让他对陆怀忠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立斩刀下。
今日之前他以为自己是被仇恨困住,现在才明白,他其实是被自己困住。
为这样的一个烂人赔上自己后半生,太不合算了。
忽然隔壁传来敲击声,一道清冽的女声响起:
“说了这么多,口渴吗?”
他所在的静室,位于两间丹房的上面,两间静室仅隔了一道墙,听得见声音,却互不相通。
“哦。”
霁尘应了一声,这才从矮桌上站起,环顾一圈,回味着那一家三口离去时的模样,差点没把自己回味吐了。
下了静室,经过丹房,来到廊下,正好魏嫣和潘妤也从隔壁的丹房出来。
看见潘妤时,霁尘有些惊讶,魏嫣见状,解释道:
“我担心你闹出人命,请皇嫂过来帮着料理尸首的。”
霁尘了然点头:“原来如此,有劳了。”
潘妤:……
还没从刚才那出狗血大戏中回神,又听魏嫣这炸裂发言,潘妤的表情管理差点失灵。
看着两人现在的样子,潘妤脑中忽然冒出一个词语:贼公贼婆。
她算是被拖上贼船的。
要是今天霁尘真的一个失手,把陆怀忠给弄死了,潘妤说不好还真要帮着他们一起收尸。
“你就这么把人放回去,不怕陆怀忠回来报仇啊?”潘妤忍不住问,字里行间都是对风险的担忧。
霁尘神色坦然:
“报什么仇?他们一家如今不都全须全尾的回去了吗?”
潘妤想想,好像也对。
霁尘又没杀人,顶多算是绑架未遂。
“等了这么长时间我也饿了,要不去得月楼吧,我想吃他们家的狮子头。”魏嫣说。
潘妤其实也饿了,本来是有饭吃的,但为了不当电灯泡,故意没留在崔宅用饭,此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听魏嫣说去得月楼,当即同意。
于是三人向道观外走去,路上潘妤还紧张的四处张望,生怕那武安侯杀回来,霁尘见状说:
“放心吧,我给他喂了药,一时半会儿他起不来。”
潘妤讶然,所以他最终还是下手了。
跨过大门,正要问霁尘具体情况时,听到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三人循声望去,看见马上来人时,潘妤眼前亮了又亮,迫不及待迎到台阶下。
魏铎勒马,马蹄还未停稳,他便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三人身前,先将潘妤转了一圈,确定她没受伤后,才向霁尘和魏嫣质问:
“你俩搞什么?”
下朝之后,就听暗卫来禀报,说是潘妤被魏嫣从翊善坊喊到了青阳观,而魏铎也是刚刚才知,昨日武安侯夫人和世子失踪的事。
他立刻猜到是霁尘做的手脚,毕竟霁尘恨陆怀忠不是一年两年了,作为兄弟,魏铎当然明白霁尘的苦,所以并不打算干预他,最多等他真的干出什么,再想办法替他收拾。
谁知他和魏嫣居然把潘妤给扯了进去,魏铎哪里还坐得住,巴巴的出宫找人。
霁尘正要开口解释,魏嫣便抢先说道:
“没搞什么。就是饿了,正商量要去得月楼,不知让谁请客好,兄长你便来了,合该咱们今日有口福。”
说完,魏嫣不等魏铎反应,拉着霁尘的手就上了马车。
魏嫣在车里对潘妤招手,潘妤越过魏嫣,看向坐在她身后,亲近得不一般的霁尘。
不必说,她若上车,免不了又是一盏明晃晃的电灯泡,作为一个知情识趣的人,潘妤最终决定跟自家老公骑马而行。
第72章 第72章我马上就要当驸马了。……
第七十二章
得月楼,二楼雅间。
魏铎做东,所有人都没跟他客气,好酒好菜上了一桌子,魏嫣强烈推荐得月楼的狮子头,潘妤咬了一口觉得还行,倒是对银鱼羹很感兴趣。
两人互相说着自己喜欢的美食口味,而另一边魏铎给自己斟了杯*酒,正要喝,却被霁尘给截胡,魏铎疑惑:
“你不是要出家吗?不戒酒了?”
霁尘将杯中酒饮尽:
“谁说我要出家?”
“哈。”魏铎轻哼:“孙子说的。”
霁尘横了他一眼,又给自己添了一杯,盯着酒壶犹豫了会儿,才不情不愿的给魏铎也满上。
“这还差不多。”
魏铎端起酒杯,两人碰了碰。
喝完后魏铎问他:“不报仇了?”
在来得月楼的路上,潘妤靠在魏铎怀里,将青阳观听到了一切震撼内容都告诉他了。
“谁说不报?”霁尘否认:“当然要报!不过换种方式。”
见魏铎疑惑,霁尘又说:
“我原本是打算让他给我阿娘偿命的,想了好些年,都快魔怔了。”
潘妤听到霁尘开始忆往昔,便乖乖捧着银鱼羹的碗,一边小口喝着一边竖起耳朵听瓜,这里的‘他’,指的当然是陆怀忠了。
“魏嫣说,就算杀了他,我阿娘也不能死而复生。”
霁尘的话让潘妤暗自咋舌,果然还是爱情的力量伟大,爱人随便一句话,就让霁尘放下了十多年的仇恨。
魏嫣,不愧是你。
“反倒是他,能一了百了的去投胎。”霁尘继续说着:“魏嫣说,与其让他好死,不如让他生不如死的活着。”
潘妤:……
怎么听着好像有点不太对?
正常不是应该让爱人放下仇恨,重新拥抱美好的新生活吗?
“魏嫣觉得杀了他没意思,撕碎他伪善的嘴脸,让他身边人看清他的肮脏,让他在众叛亲离中孤独的腐烂,这样才更解气!”
霁尘将魏嫣劝他的那些话说了出来,依旧十分赞同:
“我觉得魏嫣说很有道理。于是便策划将他心爱的妻儿绑架了,逼他到青阳观相见……”
“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我居然把他放在心上恨了这么多年,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霁尘自嘲一笑后,整个人仿佛都释怀了。
“你出的主意?”魏铎问魏嫣。
魏嫣神情淡然,没有否认。
“那你们考虑过之后怎么办吗?霁尘的身份暴|露了,等陆怀忠缓过来,第一时间就会找他的麻烦。”魏铎说。
虽说霁尘放下了一些仇恨是好事,但魏铎也要为他把后续事宜考虑好:
“要不你先去江南躲几天,等……”魏铎建议还没说完,就被霁尘打断:
“我为何要躲他?他能奈我何?”
潘妤提醒:“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他让人打你闷棍呢?”
魏铎也这么觉得。
陆怀忠此事过后,定会到他面前参奏霁尘,这倒没什么,又没闹出人命,魏铎象征性训斥几句也就得了,就怕陆怀忠心怀怨怼,暗中对霁尘下手。
“他敢打我闷棍,我就敢去烧了他的侯府。”霁尘笃定:“更何况,他不敢找我麻烦的。”
“为何?”潘妤问完才想起,霁尘说过给陆怀忠喂药的事,倒吸一口气问他:
“你终究还是对他下毒了?”
霁尘神秘一笑,却不再开口,憋得潘妤只得向魏嫣询问。
魏嫣将碗筷放下,帕子掖了掖嘴角,悄声对潘妤回了句:
“不是毒,就是一种需要定期服用解药的……药丸。”
呵,语言的艺术。
那不就是毒吗?
“太医那边瞒得过吗?”魏铎问。
“放心,真不是毒,就是一些对冲的补药,太医查不出任何毛病,但若是三个月没有解药,就会鼻血流不停,直至……”
后面的话霁尘不用说,懂的都懂。
潘妤觉得今天刷新了对毒、药的理解,见魏铎眉头仍旧紧锁,显然还在担忧着什么,她也觉得霁尘这么做其实并不保险。
“还是那句话,他或许动不了你,但若动你身边的人怎么办?青阳观那么多你的师兄师弟师父,他随便抓几个人威胁你,还怕你不给解药吗?”
潘妤的问题也是魏铎所想,但霁尘却似乎并不担心这个:
“所以我决定不回青阳观了,也不当那劳什子国师了。”
霁尘说完,忽然提筷给魏嫣夹了一筷子绿油油的小青菜,叮嘱她别光吃肉,也吃点菜。
在魏铎和潘妤两人疑惑的目光中,宣布出一个惊人的消息:
“我马上就要当驸马了,我身边的人是公主、是皇帝和皇后,借他陆怀忠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我身边人下手吧。”
魏铎和潘妤惊讶对望,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两个大大的问号:
驸马?
两人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另一边只顾着干饭的魏嫣,只见她慢条斯理的咽下嘴里的菜,淡定自若的点了点头:
“没错,我的驸马。”
“……”
潘妤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是,你们……白天是正经弹琴吗?”
自从皇宫闹鬼事件后,魏嫣大发神威,直接下令让霁尘每天白天去给她弹琴,美其名曰疗愈。
现在看来,效果还挺好的,就是会不会太好了,这就好上了?
“当然正经。”
“不正经啊?”
霁尘和魏嫣几乎同时开口,但意思却截然相反,魏嫣沉稳得不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比试图遮遮掩掩的霁尘大方多了,绝杀补充:
“正经琴有什么好弹的。”
潘妤、魏铎、霁尘:……
行吧,他们还能说什么,祝幸福吧。
**
饭后,魏嫣挽着霁尘,说要去看看公主府修建得怎么样了,便不理兄嫂,直接上车离去。
魏铎站在得月楼门前,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一顿惆怅:
“他俩一起了,我倒成外人了。”
潘妤失笑:
“你吃醋啊?”
魏铎感慨:“是有点。他俩从前都是跟我好的。”
“嗯,今后你就得靠边儿站了。”潘妤幸灾乐祸。
魏铎揽住她肩膀,佯做脆弱的将脑袋靠在潘妤的肩窝上:
“伤心、难过、求安慰。”
潘妤被这么大只抱着,又是在大街上,过往行人已经往他们这边看了,觉得很不好意思,戳了戳魏铎的腰,借着他弹起的空隙,一个矮身,从他臂下溜了出去。
“哎,你偷袭!等等我。”
魏铎边喊边去牵马,好不容易才哄得潘妤牵手而行,两人就那么漫步在午后街头,看着繁华的街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儿。
说完了霁尘和魏嫣少时的事,潘妤终于知道这两人的感情,并非一日而成。
也就魏铎这直男脑子转不过弯,一直在那疑惑重重,搞不清两人到底什么时候看对眼的,他居然没发觉云云。
当年霁尘母亲去世后,那些恶仆还想连他一起解决,幸好他连夜逃走了,但毕竟只是个几岁的孩童,身子单薄,在草窝里藏了几天就病得差点见阎王。
是魏嫣的车驾正好经过那边,把他救了回去,给他看病,给他吃食,等他把身体养好之后,还亲自带霁尘回庄子里报仇,让他手刃了仇人。
别说后来两人青梅竹马的成长情意,就这救命之恩,霁尘一辈子都报不完。
可惜小时候的霁尘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心想着回盛京杀陆怀忠,想用自己的一条命换陆怀忠一条命,才故意压抑情感,对魏嫣的爱慕之情视而不见。
若非皇宫闹鬼被抓了个正着,霁尘到现在或许还沉溺于仇恨难以自拔。
如今好了,两人万事说开,有商有量,也算修成正果了,潘妤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
“对了,前几日户部有个五品司郎中的职位空缺了,潘远山举荐了个人,你猜是谁?”
说完了霁尘和魏嫣的事,魏铎忽然说起朝中之事。
潘妤愣了愣,不太肯定的猜道:
“难道是……潘旸?”
潘旸是潘远山现如今唯一的儿子,潘远山为他谋一份差事也正常。
“错。是个叫潘恒的人。”魏铎说。
潘妤愣了愣,将那名字好好回忆了一番,只觉得好像在哪听过,却不是很熟。
“潘家旁支的一个举子,还算有点才学吧。我只是没想到,潘远山居然不推荐自己的儿子,反倒提拔起旁支的族人。”
户部都是潘远山在兼管,司郎中这个职务给谁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就算给了潘旸,也没人敢说他徇私。
“他沽名钓誉惯了,或许觉得这么做,能显得他为人公正?”
潘妤对潘远山的道德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撇开阿娘的事不谈,她的兄长和二姊,可以说都是为他所害,兄长在外面被人诓骗从高处取物,一头栽下摔死了;二姊被他送去联姻淮南王,生产时出了乱子,最终只保下了孩子,二姊一命呜呼;
还有三姊,二姊尸骨未寒,就被送去淮南王府顶缺,好在三姊个性刚强,在淮南王府站住了脚,但个中艰辛,外人又如何知晓。
他还曾对潘妤下过死手,若不是魏铎强行干预,只怕潘妤此刻坟头草都比人高了。
更别提,最近刚刚去世的潘娆。
太后说杀就杀,潘远山连个屁都不敢放。
有父如此,是所有子女的不幸,老天爷什么时候能开眼收了那害人的东西才好。
潘妤将这个愿望深埋心底,原以为要很久很久才能达成,毕竟潘远山如今还是丞相,是潘家的族长,他背靠潘家这艘大船,总还有些活头。
谁知没过几天,一个消息震惊了整个京城:
潘远山,死了。
第73章 第73章报应不爽。
第七十三章
潘远山死了。
死在了京郊一座温泉汤的庄子里。
庄子位置很隐秘,死后两日才被人发现。
只因这庄子里养着他近日新得的两名瘦马,想好好享受几日,特意吩咐下人无事不必打扰。
潘远山之所以把人养到郊外,主要是因为家中老母和老妾管得太宽。
自从得知潘远山有另娶继室的意思后,平氏彻底变了脸,直接将他的几个外室统统抬了回去。
潘远山这人有个嗜好,不喜欢府里的女人,喜欢外面新鲜的。
原本平氏作为妾室,是无法左右潘远山的,奈何陈氏与平氏站一条线,潘远山想处置平氏,就要跟亲娘杠上,他觉得不值当。
于是换了种方式,把外室养到京郊,平氏总插不上手了吧。
谁知就是这种方式,直接要了他的命。
潘妤再次回到潘府时,也是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潘家就办了两回丧事,一次比一次离谱。
陈氏趴在棺材上几乎哭得声嘶力竭,看见潘妤便扑过来要她给潘远山报仇,把那个胆敢弑父的潘旸抓回来大卸八块。
是的,杀死潘远山的人,正是潘旸和平氏。
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有预谋的杀害。
“我是瞎了眼才信任她,让她管着潘家的一半中馈,她还是不满足,居然,居然……”
陈氏锤着心口控诉,如今的她,头发苍白,面容老去,半分没有从前那养尊处优的样子。
潘妤叹息,问:
“此事非同小可,可确定了是平姨娘和潘旸做的吗?”
嘴上这般问,但潘妤尚记得潘娆去世时,潘旸提起潘远山时眼底的那抹恨意,再加上近来潘远山在朝堂中宁愿举荐旁支子弟,也不肯给自己的儿子一个机会,潘旸觉得前途无望,愤而杀人也不无可能。
“那温泉汤就是那毒妇暗中安排的,潘贵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人,如今也随那对母子不知所踪了。”
潘贵是潘远山的贴身长随,跟了潘远山很多年,平氏之所以能知晓潘远山的行踪,潘贵功不可没。
但也正因泄露潘远山外室所在的缘故,在前阵子被潘远山给罢了长随的身份,将他调去膳房烧火去了。
潘远山做事不留情面,他也不想想潘贵跟了他这么多年,对他的习性喜好了如指掌,他就算犯了错,也该慢慢的将人调离。
也是潘远山从不把下人当人看的缘故,把一个风光体面的相公长随,一下子把人贬去膳房烧火,这不明摆着激怒潘贵。
“娘娘,死的可是你的亲生父亲啊。你得替他报仇,替他抓到那对贼母子,让他们人头落地,死无葬身之地。”
陈氏拉着潘妤诅咒平氏母子,如果那对母子在场,陈氏估计都要扑上去咬人了。
但实际上,潘远山死了,潘妤心中连一丝丝的难过都没有。
潘娆的意外身亡,她或许还会有些同情,对潘远山的话,不幸灾乐祸已经是她善良的表现了。
潘远山早该死了,他借着祖荫害了那么多身边人,若还让他继续位高权重潇洒快活几十年,天道未免也太不公了。
潘旸和平氏固然可恶,但也算做了件大快人心的事。
不过这只是潘妤心中的想法,表面上还是要秉公处理的,毕竟潘远山是她的生父。
“太夫人莫心急,顺天府已经派人去追查了。”
潘妤安慰陈氏,但在她来潘家之前,顺天府就给过一次回话,说事发之后已经将京城内外大致搜了一遍,城门也加强了查验路引的步骤,并无平氏母子的任何踪迹。
“要快啊!那毒妇仗着管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悄悄的变卖了府里的东西,全都换成银票卷走了……如今二房、三房都在跟我要银子,我哪有银子给他们呀。”
陈氏顺畅了半辈子,老了却要经受这些苦难,唯一的亲生儿子也死了,她从今往后再无依靠,原想着多留些银钱,谁知慢了一步,被那毒妇捷足先登。
儿子死了,不可能死而复生,若是连银钱都追不回来,那她后半辈子就难熬了。
潘妤让人将死死巴着她的陈氏拉开一些,心中倒有些佩服平氏了。
从前她被潘远山哄着对付崔氏,以为只要没了崔氏,她就能名正言顺的被潘远山扶正,怎料命运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没了崔氏,潘远山依旧不愿将平氏扶正,想再娶一房高贵的夫人回来压制她,原就心中不满,这时女儿又被喜怒无常的太后给弄死了。
潘远山对女儿之死表现得极其冷漠,别说给女儿讨公道,甚至害怕被连累。
据说潘娆出殡那日,潘远山这个当父亲的连面都没露,礼数上还不如潘妤这个有过节的姐姐。
或许就是从潘娆死后,平氏才对潘远山起了杀心吧。
而这回户部司郎中的空缺,或许是平氏给潘远山最后的机会。
若是潘远山心中有愧,将这空缺给了潘旸,母子俩或许还愿意多忍耐些时日,可惜潘远山自高自大,轻贱身边人的习惯最终让他失了性命。
平氏不蠢,既然决定动手,自然会安排好一切。
凭她管家这么多年的本事,弄几套证件齐全的新身份不是什么难事。
有了新身份,再稍加变装就能堂而皇之的离开京城,而潘家死了潘远山,势必会乱上一阵,抽不出太多人手去追赶搜捕,他们携巨款离京,完全可以另寻一处无人认识的地方开始新生活。
潘妤吊唁之后,陈氏还想拉着她给潘远山守灵,潘妤搬出顺天府,说自己要去追查平氏母子下落,才得以脱身。
从潘府侧门离开后,潘妤直接去了翊善坊的崔宅,想告诉阿娘潘远山的死讯。
然而,潘妤进院后,看到了手捧甜汤的曲师爷,就知道自己来晚了,有人比她更积极的过来报信。
崔云清在凉亭中对潘妤招手,又让人给潘妤也盛一碗甜汤来,然后才迫不及待对潘妤问:
“他真的死了?”
潘妤点头:“嗯,我刚从潘家过来。”
崔云清捂着心口,幽幽一叹,说出两个字:“报应。”
潘妤和曲师爷对望一眼,发现两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他们都怕崔云清对潘远山还有感情。
潘妤见崔云清对潘远山恨意非凡,想来与当年兄长去世大有关联,不禁问道:
“阿娘,兄长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在崔云清与潘远山义绝之后,潘妤曾问过一回,但崔云清不想潘妤背负太多,只是简短说了两句。
提起早逝的孩子,崔云清周身陷入悲伤的情绪,曲东来见状,干脆放下汤碗:
“我来说吧。”
曲东来一直在崔家做管事,对崔云清的事自然清楚。
他告诉潘妤,当年她的兄长,也就是崔云清和潘远山的第一个孩子,潘家的嫡长子潘京,在崔氏带着小女儿久居汝阳的第四年,就被一同玩耍的孩童们起哄着爬高取物,最终从阁楼摔下死了。
“是我的疏忽,不该将京儿留在盛京,该将他一同带去汝阳的。”
崔云清如今提起那早逝的长子,依旧泪流满面,愧疚不已。
曲东来安慰:
“当时你自顾不暇,潘家同意你带女郎去汝阳已是不易,又怎会同意你将郎君也一并带去呢?况且你离开前,还将崔家陪嫁过来的好些人都留给了郎君,想着郎君是他潘家的嫡长子,总不至于怠慢了……”
潘妤唏嘘:
“兄长去后,潘远山可有为他讨回公道?可有查明当时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撺掇?”
崔云清惨笑摇头:
“没有公道,没有真相,京儿死得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人为他的死付出代价。”
这跟潘妤的预想差不多,毕竟她见识过潘远山有多绝情,对他来说,儿子死了就死了,只要保住他的地位,将来可以找无数的女人继续为他生。
“不过后来我回京中倒是听说,当日与你兄长一同赴宴的人家,或多或少都出了些乱子,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潘远山所为,直到后来才知……”
崔云清感激的目光落在曲东来身上,潘妤立刻会意:
“曲叔做的?”
曲东来惭愧:“我当时人微言轻,能力有限,不能为郎君彻底报仇,只能用些小打小闹的手段,还得防着人家找到崔家头上,做得实在太少。”
崔云清泪眼婆娑,声音微颤:“已经很好了。是你让我知道,这世上并非全是无情无义之人。”
潘妤给崔云清递去一方干净的帕子,轻声安慰:
“那些人家或许有错,但最恶的是潘远山,他不配为人夫、为人父,如今他死了,死在自己的儿子手中,便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崔云清吸了吸鼻子,问:“凶手真是潘旸吗?”
“八|九不离十,温泉庄子那边有人看到他了,他杀了潘远山之后直接出城跟平氏汇合,母子俩卷了潘家不少钱财,改头换面的跑了。”潘妤说。
平氏母子都是聪明人,抓住了潘家最乱的时机出逃,只要官府不全力搜捕,凭潘家的人很难再找到他们。
而官府这边,说白了就是看潘妤的意思。
但好巧不巧,潘妤当初差点被潘远山杀了的事,平氏母子是知情的。
他们不相信潘妤能对潘家心无芥蒂,只要潘妤不对官府下严令追查,他们就能逍遥法外。
不得不承认,平氏母子很懂人性。
潘妤这边也确实不会让官府严查,做做样子得了,反正她是永远不会忘记当初潘远山和佛堂八犬是如何对她无情残害的。
别说死了一个潘远山,就算潘家那些养尊处优的老爷全都死了,潘妤也不会有任何同情。
第74章 第74章二婶可能有孕了。
第七十四章
近来京中最大的事,莫过于潘相被庶子刺杀而亡。
他死了不打紧,留下一大摊子的事要处理。
魏铎加班加点,含着悲痛的心情紧急任命了新的丞相上岗,借此难得的机会,将从前握在潘远山手中的职位尽数换上自己的人。
麻烦是麻烦了点,但胜在用的安心。
潘远山的死没能掀起多大的伤感,倒是让朝堂出现了新的活力,颇有一点鲸落万物生的意思。
死了一个潘远山,活了一票文武百官。
也是他平素做人太差劲,连七七都没过,朝中就已经鲜少有人再提起他了。
转眼间,便到了岁末天寒,宫墙内外银装素裹。
从腊月二十开始,一直到正月二十,前朝封印闭衙,朝臣们可自行回去过年。
宫中也不例外。
以往各个朝代,年节时宫中都会举办宫宴庆贺。
但魏铎不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宴会。
大魏兵强马壮,施仁政、行简风,有那纸醉金迷办宫宴的钱,不如给边关的将士多发一套过冬的棉衣,一套保命的铠甲。
所以魏铎决定继续延续北地风俗,从除夕开始到正月初十间,魏家众人及一些亲友齐聚皇宫,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开开心心的就把年过了。
宴会场地设在月华殿,宾客不过百余人,崔云清、怀箴先生也在受邀之列。
因潘远山的缘故,潘妤穿得比较素净,亲自到殿门迎接阿娘和外祖母,她们从连廊走来,身上还沾着一些雪花。
兰乔嬷嬷早就安排好了人手,为她们解披风、扫风雪、送手炉。
“好暖和呀。”怀箴先生赞叹。
“这殿宇虽小些,但胜在有地龙,总要热热乎乎的吃顿年夜饭嘛。”
为方便照顾,潘妤将两人带到离自己最近的位置。
刚要坐下,就听见宫婢內监们行礼的声音,是太后和公主们来了。
殿中已到了的宾客纷纷到殿门前迎候,潘妤也带着阿娘她们过去。
太后小云氏今日穿得雍容华贵,面上带着微笑,亲切的叫众人起身免礼,见到潘妤身旁的两人,还特地走近打招呼:
“原是崔夫人和怀箴先生,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两人赶忙行礼:
“见过太后。”
小云氏亲自扶住两人:“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我还得谢谢你们,将皇后教养得如此聪慧得体,长临能娶到她是福气。”
虽说知道这是客套之言,但一国太后愿意与你客套,便是最大的尊重。
“太后谬赞。皇后娘娘尚且年轻,还需太后多多教导才是。”崔夫人也说了些场面话。
小云氏特意命人将崔夫人的坐席安排到她身侧,说是跟崔夫人和怀箴先生一见如故,想多亲近亲近。
潘妤看向阿娘和外祖母,生怕她们不愿,自己好出面为她们出言婉拒,但崔夫人和怀箴先生皆从容领命,对太后道了句谢就随小云氏去了。
太后与潘妤的坐席分别在龙椅的左右两侧,崔夫人和怀箴先生被太后带走,等于坐到了潘妤的对面,距离虽不远,但潘妤还是有些失落。
还想跟阿娘和外祖母多亲热亲热,这下变成遥遥相望了。
“嫂嫂看什么呢?”
魏嫣拍了下潘妤的左肩,人却从右边出现。
自从有了准驸马以后,魏嫣都变活泼了,反倒是更年轻的魏姌,脸上的笑容渐渐少了。
“你怎么没跟霁尘一起来?”潘妤问。
魏嫣耸了耸肩,掩唇对潘妤轻声说:
“他说还没正式成亲,一同赴宴名不正言不顺的。他一个假道士,居然还在意名正言顺,好笑吧?”
潘妤失笑,没想到霁尘还是传统那一挂的。
既然阿娘和外祖母被太后带走了,那潘妤干脆让魏嫣和魏姌与她坐在一处,两个姑娘都觉得挺好。
“陛下什么时候来啊?我都饿了。”魏姌环顾一圈问。
魏铎不到场,这宴席是开不起来的。
“快了吧。内阁那边有几道紧急军情要处理,说是待会儿跟几个将军一同过来。”潘妤解释了句,将面前的点心盘子往魏姌面前推了推:“要是饿了,先吃点旁的。”
“多谢娘娘。”
魏姌没精打采的颔首,拿了一块点心却是不吃,抬首看到殿门走入一名腰系长鞭的娇俏少女,魏姌回首说:
“黛丝姐姐来了,我去找她说话。”
说完,魏姌便起身离开,潘妤看着她没什么兴致的背影,不禁悄声对魏嫣问了句:
“她怎么了?”
魏嫣凑近她耳旁回道:
“姨母为她寻了门亲事,安国公世子,她不太喜欢,又不敢违背姨母的意思。”
潘妤想起好像是有这回事,这段时间太后一直在为魏超和魏姌张罗婚事,经常问潘妤的意见,但也只是问问。
太后看起来性情软和,但接触久了就知道,她比谁都硬,控制欲非常强烈,尤其对她亲生的一双儿女。
每回都会问潘妤的意见,但每回都不采纳。
潘妤对此也很无奈,后来还是魏铎给她支招,说让她干脆借着潘远山的丧事,推拒掉长乐宫的问询。
“安国公世子……就是那个据说能扛鼎的大力士吗?”
潘妤对这位有点印象,中秋宫宴时还见过一面,怎么说呢,是一个雄壮孔武的挺拔男子,就是……太雄壮了,那胳膊比魏姌的大腿还粗吧。
“是他。魏姌喜欢俊俏书生,不喜武夫。”魏嫣无奈,她虽知晓妹妹的喜好,却无法左右姨母的意思。
“我瞧着似乎也不太合适。要不让姨母再挑挑吧,婚姻是一辈子的事,现在将就了,将来或许会生出坎坷,何必呢。”
潘妤真心希望每个姑娘都能嫁给合自己心意的人,而不是乱点鸳鸯谱,等以后再悔恨。
魏嫣摇了摇头:
“姨母表面随和,实际性子十分倔强,她决定的事情,就连兄长都无法改变。”
这性格,潘妤倒是看出来了。
“也不知安国公世子哪里入了姨母的眼,不然从他那边下手?”
潘妤天真的想:太后再倔强,若是安国公世子不愿的话,她总不会还要把女儿倒贴过去吧。
这个想法很快被魏嫣否定:
“我看悬。姨母看中的不是安国公世子这个人,而是安国公手里京郊东、西两大营的兵权。”
潘妤更加不懂了:
“魏家的兵权还不够吗?”
魏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兵权。有必要为了这个牺牲女儿的终身幸福吗?
魏嫣叹息:“兄长去找过姨母,说魏家没有拿女儿交换兵权的习惯,想让姨母收回成命。”
“谁知姨母话里话外指责兄长霸道,说兄长当了皇帝,她就连给自己女儿找女婿的权利都没有了,兄长没办法,只好随她。”
潘妤自从推拒了长乐宫的邀请后,就没再关注过这些事,没想到还有内情。
有这样一个事事安排,且不容质疑的母亲,对魏超和魏姌而言,或许并非是什么幸福的事。
两人无奈,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潘妤喝了口茶,发觉殿内已是宾客云集了,从前见过的没见过的亲友今夜均已露面。
“咦?”潘妤环顾一圈后发现:“二叔和二婶怎的还没来?”
胖胖的韩王和豪爽的韩王妃,潘妤对这两人的印象还不错。
魏嫣犹豫要不要说的表情让潘妤捕捉到了,疑惑发问:
“怎么了?不会是雪天路滑吧,我派人去……”
魏嫣见潘妤要起身,赶忙将她拦住:“不用,应该没事的。二婶估计是有些不方便,耽搁些时候也正常。”
潘妤仍然不懂,魏嫣只能直言不讳:
“二婶可能有孕了。”
“……”
这消息简直炸裂,潘妤当场惊讶得合不拢嘴。
古人结婚早,韩王和韩王妃的年纪其实都不算大,但他们这个年纪怀孕却是不多见的。
而且,这两人年轻时都没怀成功过,以至于韩王如今膝下只有一个收养的义子,怎么老了反倒揣上了?
“你别这副表情,二叔和二婶约莫还不想让人知道。”魏嫣提醒潘妤注意表情。
潘妤吃惊过后,恢复平缓:
“那你怎么知道的?”
“……是霁尘。他不是当了两朝国师嘛,在盛京有自己的门路,约莫十多天前,韩王府请了京中最有名的妇科圣手入府把脉,事后给了极多的封口费,叮嘱绝对不可泄露出去,谁知那圣手与霁尘是老相识,喝了些酒,一来二去就说了怀孕的事。”
魏嫣将前因后果告知潘妤,也是想让潘妤不要声张,谁知刚说完,就听后方传来魏姌的询问:
“谁怀孕了?”
魏嫣和潘妤都吓了一跳,赶忙将她拉着坐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而这时,殿门前才出现韩王扶着韩王妃的身影,两人姗姗来迟,一来便成了殿中众人关注的目标,纷纷围上去打招呼。
韩王妃倒是还好,韩王却表现得异常紧张,不仅扶着妻子不撒手,还总隔开想靠近韩王妃的人。
魏姌是个聪明的,要是没听到魏嫣说有人怀孕的事,可能她还不会往那方面想,如今却是福至心灵,一下就猜到真相:
“不会是……二叔和二婶……唔唔。”
不等她说完,魏嫣就捂住了她的嘴,警告她不要胡说八道。
魏姌被捂得难受,连连点头后,魏嫣才把她放开。
而这时韩王和韩王妃也已落座,殿外传来‘陛下驾到’的声音。
魏铎带着一行人从内阁而来,魏超、孟尉、曲东来都在,众人起身行礼。
等他们入殿后,霁尘才鬼鬼祟祟的尾随而入,魏嫣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干脆不再管着魏姌,兀自起身找情郎去了。
第75章 第75章太后的脸色……不太对。……
第七十五章
一场规模宏大的家宴,在一派其乐融融中度过了。
除了太后在宴*会开始没多久,被魏姌泼洒的一杯酒弄湿了衣裙,回长乐宫换了好久的衣裳,直到宴会快结束时才回来。
不过回来后的太后倒也客气,取来她亲自酿造的果浆与酒水,让宫婢为宾客一一斟满,再与众人举杯,预祝明年大魏朝四时和畅、五谷盈仓、八方安宁。
宴后,宾客归家。
潘妤亲自送阿娘和外祖母,为她们安排了出宫的车驾,但崔云清说:
“雪既停了,不如便走走吧。正好消消食。”
潘妤看向怀箴先生:
“可雪地路滑,外祖母……”
不等她说完,怀箴先生就主动道:“要走你们娘儿俩走,我这把老骨头还是坐车安稳。”
潘妤觉得这样也好,母女俩看着怀箴先生的上了车驾,两个內监两个宫婢随车而行,遥遥远去后,崔云清才拉着潘妤走上雪地。
“但愿今夜不要再下雪了。”崔云清感慨了句。
潘妤觉得阿娘有些奇怪,宁愿让外祖母独自坐车出宫,也要让潘妤步行送她,真的只是为消食吗?
这么想着,潘妤对崔琳使了个眼色,又向后摆了摆手,崔琳崔琅伺候潘妤久了,自然明白她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立刻抬手让身后宫婢们止步,待潘妤和崔云清走到很前面,才继续缓步追随。
崔云清见状,并未开口阻拦,这让潘妤更加确定了阿娘是故意的。
“阿娘有话与我说?”潘妤借着搀扶的动作靠近崔云清,用只有母女俩听得见的声音问。
崔云清笑着点了点头,微微侧头,确定宫婢內监们离得够远,这才开口:
“你可知太后宴中为何离席?”
潘妤不解:“不是被魏姌泼了杯酒吗?”
崔云清摇头:“不是公主泼的,是公主与太后说了一件事后,太后自己没拿稳酒杯。”
竟是如此!
“哦,那……又怎么样呢?”
潘妤不解,这酒谁泼的,其实好像也没那么重要吧,至少没必要搞得这么神秘,亏她还以为阿娘要跟她说什么惊天大秘密呢。
“是公主告诉了太后一个消息后,太后手里的酒才洒了的。”崔云清说着,以手掩唇,在潘妤耳旁低声说:
“公主告诉太后,韩王妃怀孕了,太后当即色变,连酒杯都抓不稳。”
“我那时在与母亲说话,但听得分明,也看得分明。”
宴会前,太后邀请阿娘和外祖母与她坐在一处,说要亲近亲近,没想到会看到此异象。
“我把你拦下,就是想说这件事的。不知什么缘故,我总觉得太后的脸色……不太对。”崔云清说完,放开了潘妤的胳膊:
“行了,话说完了,你也别送了,我自己出宫便是,或许母亲还在宫外等着我呢。”
潘妤怎么放心她一人出宫,坚持要送。
果然如崔云清所料那般,送怀箴先生出宫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外,怀箴先生将车帘掀开等候着。
亲眼看着阿娘上了马车,潘妤才返身回宫,崔琳机灵,早就给她安排好了轿辇,也省得潘妤再走一趟雪地。
**
夜,长秋宫。
潘妤早早洗漱完,坐在梳妆台前涂抹香膏,脑中回忆着阿娘出宫前说的话。
韩王妃怀孕了,太后为什么会失态……
正想得出神,身后一个火热的怀抱贴近,魏铎弯腰抱着潘妤,轻咬了一口她纤细的脖颈,沁人的幽香对他有着极大的吸引。
潘妤被他咬得痒痒,身子向前微倾,魏铎立刻不满:
“我已经洗过了,不信你闻闻。”
自从那次喝酒后不洗澡被嫌弃,魏铎已经很久不犯这个错误了,每回都乖乖把自己洗香香再进寝室。
潘妤回身:
“闻到了。但我有事与你说。”
魏铎却不买账,直接将人从梳妆台前横抱而起,急匆匆的往床铺去:“有话床上说。”
“……”
潘妤对他这猴急的样子很无奈,想着要么先陪他一回,然后再说事,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慌不已,根本进不了状态。
就连魏铎都发现她与平常不同,只得强忍着问:
“要不你先说?”
潘妤觉得这样也好,于是便将太后听闻韩王妃有孕就失态的事情,尽量简短的跟魏铎说了。
只见刚才还□□难耐的某人,听到这个消息,像是被人忽然从头淋了一瓢凉水,神色郑重的问:
“你确定韩王妃怀孕了?”
潘妤说:“霁尘说的,他与那个去韩王府把脉的圣手是老友,人家没必要骗他。”
魏铎拧眉不语,潘妤疑惑轻唤: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魏铎回神,盯着潘妤看了一会儿,良久后才摇头说:
“不知对不对,但愿是我多心了。”
说完这句话,魏铎便坐起身,将刚脱下没多久的亵衣亵裤穿上,掀开帐子穿鞋时对潘妤吩咐:
“你先睡吧,不必等我。”
说完,魏铎拿了外衫和腰带边走边穿,寝殿大门打开后,还听见廊下值夜宫人行礼问安的声音。
魏铎的神情,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可他不明说,潘妤也猜不准。
总之这件事肯定和太后、和韩王妃有关,可她俩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韩王妃事事护着太后,潘妤刚成亲时,韩王妃还帮太后出言试探过,是个爽快人,可为什么听到她有孕,太后反应会那么大呢?
带着浓浓的疑惑,潘妤独守空房,原是想等魏铎回来问清楚再睡的,但魏铎始终没回,潘妤撑不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直到天光大亮。
唤人进来伺候洗漱时,潘妤问:
“陛下昨夜回来过吗?”
兰乔嬷嬷在给她梳头,闻言立刻紧张:
“娘娘与陛下闹矛盾了?”
“不是。陛下昨夜突然想起有政事没处理好,好像处理了一整夜。”潘妤解释。
兰乔嬷嬷说:
“大年初一,有什么政事要处理一夜?娘娘您可别瞒我。”
潘妤无语,见梳妆得差不多了,便叫兰乔嬷嬷将早膳装进食盒,她决定去一趟奉天殿,一来跟魏铎一起吃新年第一顿早饭,二来正好问问昨夜没说完的事情。
**
魏铎在奉天殿后殿中,潘妤去的时候,正听见他的声音:
“诊断清楚了?果真没事?”
另一道声音说:“臣就是怕误诊,接连诊断了好几回,都显示脉象正常,王妃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居然是曲东来。
潘妤心中讶然,让殿外守候的內监通传,片刻后,魏铎亲自到殿门迎接:
“怎的亲自过来了?”
潘妤指着食盒:“新年伊始,第一顿早膳想与夫君同用。”
魏铎让宫人去布置膳食,他则拉着潘妤的手进殿,不知是不是一夜未眠的缘故,魏铎的手有些凉,潘妤用两只手将他的手包裹在内,给他暖暖。
“曲叔也在,大过年的,劳烦你了。”
潘妤叫起行礼的曲东来,尽管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定是帮魏铎跑了一夜的腿,道谢总没错。
曲东来连声说‘不敢’,魏铎邀他一同用早膳,但曲东来有眼力见儿,哪会留下碍眼,问了魏铎,确定没他事儿了,就果断告退。
殿中早膳摆放好,魏铎拉着潘妤落座,又屏退了侍奉的宫人,亲自为潘妤盛粥布菜。
潘妤也不着急问,毕竟涉及魏家长辈之事,她还是等魏铎自己决定要不要告诉她好了。
喝了些热粥下肚,魏铎的脸色才稍微红润了些,心不在焉的咬了口花卷,对潘妤说:
“昨夜我让曲叔去了趟韩王府,给二婶把了把脉。”
这些潘妤刚才已经听到了,点了点头,魏铎犹豫再三后,才决定向潘妤解释他这一行为:
“父亲临终前,口不能言,但在我手上写了两个字,一个‘小’,一个‘二’。”
潘妤疑惑:
“小、二?”
“对。”魏铎点头:“我刚开始也不懂,为什么要写这两个字,直到有一次,二叔和二婶打马球,我偶然看到姨母的神情不太对,才猛然惊觉父亲写的字是什么意思。”
潘妤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好像有点明白,‘小’是小云氏,‘二’是二叔?
“姨母和二叔?”
潘妤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这个猜测成立的话,那也太炸裂了。
魏铎放下碗筷,目光幽沉:
“我也是这么怀疑的,甚至怀疑父亲之死与他们有关,便一直暗中派人调查他们,但始终没能查出蛛丝马迹。姨母和二叔的关系,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从未有过任何逾矩。”
潘妤说:
“或许就是误会。”
魏铎沉吟片刻后说:
“我自然希望是误会,所以昨夜听你说二婶有孕,姨母失态后,我担心姨母对二婶下手,就立刻让曲叔去韩王府查看。”
“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咱们别自己吓自己了。”
潘妤打从心底觉得这件事有点玄,太后和韩王……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猫腻的样子啊。
可若太后心里没想法,昨夜为何会听到韩王妃有孕就失态呢?
“不是自己吓自己。”魏铎目光幽沉,显然这个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心中埋下很久,没那么容易释怀:
“我总觉得身边有鬼,父兄之死和我中毒之事过于诡异,我已经把军营与亲友都严查过一遍,半点头绪都没有。”
军营和亲友都查不出头绪,说明鬼还藏着,如今就只剩下他的血脉至亲了。
或许韩王妃有孕这件事会成为魏铎破局之刃。
如果查到最后发现是误会,自然最好,若真被他查出点什么……或许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第76章 第76章天黑了……
第七十六章
整个正月,风平浪静。
曲东来每日下衙后,都会顺路去一趟韩王府,给王妃请平安脉。
魏良丰尽管感觉奇怪,但也知道曲东来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更何况背后还有陛下的授意。
他是个心大的,年少时有兄长顶着,年纪大了有侄子顶着。
万事不用操心,过得最苦的几年,就是被兄长发配去北边,待了整整五年,才被允许回来。
他的王妃出身将门,是父亲老部下之女,他们青梅竹马,很小就定了亲,长大后顺其自然的成亲。
可惜两人子嗣缘浅,魏良丰成婚多年,始终没能与妻子诞下一儿半女,干脆从宗族里挑了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收做义子,百年之后,就指着这义子给他们夫妻俩打幡摔盆。
谁想一把年纪,居然来了个老二,刚察觉时,魏良丰难以置信到当场给了自己俩嘴巴,才敢信不是在梦中。
王妃喜闻腊梅香,每年都要买上几盆摆在廊下。
今年也不例外,年前就买了一批,但凋谢得差不多了,市面上没什么好货,魏良丰听说京郊有个村子有一片晚腊梅,便想去碰碰运气。
果不其然,根据花鸟老板的指引,魏良丰果然找到了那片含苞待放的腊梅田,付了银钱,让村民给他挑了十几盆最好的,直接搬上马车。
回府后,他亲自将腊梅搬到廊下,将凋谢的那批换掉。
王妃很高兴,中午多喝了两碗鸡汤,魏良丰很欣慰,因为自从王妃怀孕后,就孕吐不止,每天吃的没有吐的多,可把他愁坏了。
饭后,韩王妃在廊下赏玩了一番新换的腊梅才进屋午憩,谁知到了傍晚时分,情况却有些不太对了。
韩王妃不仅腹痛难忍,身下还隐隐出现红丝,丫鬟去书房唤韩王时都快哭了。
来不及多想,韩王赶忙让人去请太医,曲东来正好下值,奉命每日要来韩王府给王妃请个平安脉,韩王长随认识他:
“先生来得正好,王妃出事了。”
长随简单将情况说与曲东来听,曲东来面色凝重来到王妃寝室,王妃已经疼得晕过去,脸色惨白,韩王趴在塌前哭泣,看见曲东来就跟看见救星一般:
“快快快,看看这是怎么了,中午还好好的,睡了一觉起来就这样了。”
曲东来静下心诊脉,面色越发凝重,来不及解释,就先用银针给王妃疏通血脉,九九八十一针下去后,昏迷的王妃终于转醒,下意识捂着肚子,虽然还有点虚弱,但明显感觉身上不疼了。
吩咐王妃不要动针,曲东来将韩王拉到外间说话,问了今日王妃做了什么,用了什么,尤其是吃了什么。
韩王一一作答,甚至让人把中午还剩的那锅鸡汤也拿了过来。
但曲东来一番查验后,说饭菜并无异常,又将韩王妃寝室内的物件一一查看,也没发现问题,经过廊下时,看见那一排新换的腊梅盆栽,曲东来停住脚步。
韩王见状说:
“这腊梅是我上午亲自去南安村买回来的。”
曲东来没说话,而是弯下腰,从第一盆腊梅开始查看,翻找根系,闻花弄枝,再查到第七盆时,曲东来愣住了。
眼前这株腊梅盆栽,栩栩如生,样子与其他腊梅毫无二致,黄花白蕊,幽香阵阵,可曲东来用手随便一捋,枝头的花瓣便簌簌落下。
曲东来将那掉落的几片花瓣捡起来,摸了之后才发觉,这花瓣……竟是假的!
是染成腊梅花色的纤纱,即便用手指撕也难破裂。
韩王一直跟在曲东来身后,开始还暗自焦急,觉得曲东来不知轻重,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赏花,直到看见这株假花,韩王愕然得说不出话:
“这……”
曲东来将花瓣用帕子包裹好,让丫鬟打水过来净手,等待时问韩王:
“王爷,您说这花是从南安村买的?”
韩王愣愣点头:“是,今早刚买的。我,我亲自去买的。”
就是怕出乱子,所以像买花这种事他都亲力亲为,没想到还是出了乱子:
“东来兄,我夫人有小产迹象,是这假花害的吗?”
曲东来沉吟片刻,说:
“这假花没有毒,或者说,它本身没有毒,若无另一种毒配合,便是常念接触也不会有事。只不过……”
曲东来话说了一半就停止了,韩王焦急不已:
“只不过什么?东来兄尽管说,我承受的住。”
“此物具体是什么,我还得再分辨一番。”曲东来说:“幸好我来得巧,赶着给王妃施了针,将她肺脉中吸入的毒气逼出了,王爷速速将这些花都搬走烧掉,莫要再让王妃接触到。”
韩王哪敢不从,一番折腾,他早已汗流浃背,顾不得擦汗,当即喊人把花搬走。
曲东来回寝房收了针,韩王妃脸色总算缓和了些,困意来袭,安静的睡了过去,曲东来重新为她把脉,确定韩王妃已无大碍,这才收拾针具离开。
韩王心里没底,但他相信曲东来的本事和人品,不会在这种大事上草率而为,亲自将他送出门,看着他上马离去。
天际的晚霞红似火,昭示着明日天晴。
同一片天空,同一片晚霞,身处长乐宫的小云氏站在古朴的回廊上,也在仰头看着,目光悠远虚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掌灯內监前来,方才回神,幽幽开口说了句:
“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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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氏没用晚膳,早早便屏退了宫人,独自回寝殿歇息。
但她没有睡去,而是在床沿静坐,仿佛等待着什么。
亥时一刻时,终于听到殿外传来宫婢的唤声:
“太后娘娘,您睡了吗?”
小云氏猛地睁开双眼,强压着心头激动,压着声音对外回了句:
“何事?”
“回太后娘娘的话,是韩王入宫报丧,陛下命张总管前来通传,请太后娘娘一同前往韩王府。”宫婢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深夜唤醒太后会不会被治罪。
小云氏眉峰微蹙……
报丧?
竟是,死了吗?
难道是因为高龄怀胎的缘故?
尽管结果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小云氏还是从容起身,唤人进殿掌灯起身。
她随便套了件衣裳,发髻故意没有梳好,也没有妆容,使人一看便知她是匆匆而来,能让她看起来更加憔悴一些。
张顺在长乐宫外等候,轿辇早已备好,向小云氏行礼过后,便请她入轿辇,自己则随在轿辇一侧步行。
小云氏掀开轿帘问:
“韩王妃怎的好端端的……不是弄错了吧?”
张顺拿着拂尘恭谨回道:
“回太后,王爷亲自入宫报的丧,定然错不了。据说是傍晚吃了什么东西,突然就发病了,唤了好几个太医都没能把王妃救回来。”
小云氏捂着心口,一副悲痛欲绝的神色:
“实在太突然了,我如今都仍似在梦中。陛下那边怎么说?”
张顺鼻眼观心的安危:
“回太后,陛下和皇后娘娘已先出宫了,太后切勿优思过度,需保重凤体才是。”
小云氏叹着气将轿帘放下,安然坐着出宫。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今日出宫的路比平日漫长,或许是心中有所期盼的缘故。
不过,再远的路也总有到达的那一刻。
小云氏在轿中闭目养神,停轿后才睁开双眼,张顺亲自为她打轿帘,伸出胳膊让她扶着。
走出轿子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韩王府的牌匾,或许是人刚走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挂白幡,王府看起来就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若非大门在月色下敞开,下人们严阵以待,小云氏都要怀疑是不是真的了。
张顺扶着小云氏进府,王府下人纷纷行礼避让,管家亲自来迎,小云氏问他:
“你们王爷何在?”
管家说:“王爷在王妃处,特命小人前来迎接。”
小云氏不觉有他,点了点头,略微加快了些脚步,她迫不及待想再见一见柳氏,送她最后一程。
毕竟就算违心,柳氏也跟她做了十几年的妯娌,感情自是比旁人更深厚些……
柳氏的院落出奇的安静,小云氏脚步微滞,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太后,那边就是王妃的住所,陛下、皇后娘娘和王爷应该都在里面呢。”张顺说完,指了指院落正中那寝房的位置。
小云氏收敛心神,将心中疑虑按下,笃定了魏良丰不会拿柳氏的性命开玩笑。
寝房外无人值守,帘子就那么大喇喇的敞着,小云氏进去后,第一眼便愣住了。
因为寝房内,魏铎和潘妤坐在主位两侧,目光幽沉的盯着刚进门的自己,丝毫没有起身相迎或向她行礼的意思。
“长临,你这是何意?听闻韩王妃故去了,她现在何处?”
小云氏心生不妙之感,但面上却仍露着哀伤。
“二婶在何处,姨母当真不知?”
魏铎面色铁青,声音格外阴冷。
小云氏无辜摇头:
“长临,你在说什么?莫不是魔怔了吗?她究竟在何处?”
魏铎嘴巴紧闭,看着小云氏暗自咬牙。
此时内室忽然传出一道女声:
“你是在找我吗?”
这声音……小云氏猛然回身,循声望去,只见原本被宣告了‘死亡’的韩王妃柳氏,被魏嫣和魏良丰左右搀扶着从内室走了出来。
小云氏心头仿佛被一记铁锤重击,心神俱乱,不过很快便镇静下来,露|出欣喜之色:
“如娘你没死?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我……”
小云氏的戏还没演完,韩王妃便径直冲了过来,怒斥:
“你果然巴望着我死!”
说完不给小云氏任何解释的机会,韩王妃左右开弓,甩了她两巴掌,把小云氏伪装出来的所有体面彻底打碎。
第77章 第77章原来竟有此内情。
第七十七章
到了这个时候,小云氏当然知道到自己被骗了。
柳氏根本没有死,他们发现了!
借着捂脸的动作瞥了一眼魏铎,小云氏想从魏铎对她被打的态度来判断他们知道了多少。
令小云氏失望的是,魏铎无动于衷。
“姨母,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魏铎沉声质问。
小云氏摇头,试图狡辩:
“我没……”
但柳氏可不惯着她,揪着小云氏的发髻,将她推倒在地上。
柳氏性情本就刚烈,经历过一番生死,刚刚得知内情的她早已暴跳如雷,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处了这么多年的‘好朋友’,背地里竟对她下毒,要害她一尸两命!
要不是曲东来来的及时,施针救了她和孩子,今日这韩王府只怕真的要为她办丧事了。
“你没什么?你没对我下毒吗?”柳氏高声痛斥:“我掏心掏肺的对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小云氏跌坐在地,敛下眼睑,抵死不认: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若我哪里得罪了你,趁着今日都在,你但说无妨,却也别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就将污水往我身上泼。”
潘妤很佩服这种临危不乱,心理素质过硬的人。
潘娆如此,小云氏更是如此。
傍晚时分,曲叔突然入宫求见,魏铎那时刚到长秋宫,便命人将曲叔带了过来。
曲叔拿出条帕子,里面是一朵用纱布染成的花朵,形似腊梅,味道也有点像,潘妤看不出问题,但曲叔却说,这假梅花上有子母毒。
子毒和母毒分开接触的话,对人无害,但若合起来便是剧毒。
潘妤哪听过什么子母毒,魏铎神色却出奇凝重。
曲叔说韩王妃中的就是这种毒,先服下了母毒,再中子毒,若是他再晚去一步,或许能保住韩王妃的性命,但她腹中孩儿却无论如何都保不住的。
魏铎问曲叔:子母毒常见吗?
答案显而易见。
他们连听都没听过的毒,又怎么会是常见的呢?
曲叔搞不懂韩王妃身上的母毒是什么时候中的,潘妤想到了除夕家宴上,小云氏去而复返,为表歉意,给众人送了她亲自酿的酒水与果浆。
韩王妃那时候已经知道自己怀了孕,自然不会饮酒,所以她一定会选择果浆,母毒极有可能便在那果浆中。
而即便中了母毒,只要不接触子毒,也不会对身体产生影响。
韩王妃始终携毒在身,直到韩王从外面带回了腊梅盆栽,这几乎是韩王每年都会做的事。
小云氏为了让携带子毒的腊梅盆栽进入韩王府,也着实费了些心思呢。
不过,也正因为她费了心思,所以这方面的人证倒是好找,魏铎得知此事后,就立刻派出暗卫去擒卖腊梅给韩王的村民了。
幸好魏铎的人去的及时,暗卫赶到那村庄时,那村庄已经着了火,暗卫将村民救出,还顺便抓住了放火的人。
如今村民和放火的人都被擒住。
村民招供:有人出重金让他把那盆假腊梅花卖给一个胖胖的老爷,事成赏银两百两。
放火之人招供:有人出重金让他灭口。
暗卫顺藤摸瓜,按照村民和放火之人提供的线索,竟找到了宁平王府,那人是王府的管家李禄,从前在魏家军只是个民不见经传的小兵,跟着魏家来到京城后,太后特意将他提拔到王府当了管家。
这李禄就是小云氏在宫外的手和眼睛。
“你装得真的是很好,这么多年把我们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这世上你最无辜,你最可怜,我呸!真是恶心,恶心透顶!”
柳氏是真心把小云氏当妯娌相处,如今只觉一颗真心被人玩弄于鼓掌,差点把小命也给赔上去。
“子母毒,姨母是从哪里得来的?”
魏铎突然开口,对小云氏问。
小云氏的目光在听到‘子母毒’三个字时,微微闪烁,但很快便恢复无辜:
“长临,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子母毒?你,你们不能仅凭猜测就诬陷我,我可是你的亲姨母啊?”
魏铎面无表情,但紧咬的牙关却显出他此刻真正的情绪,坐在他身旁的潘妤看得分明,心中有些疑惑。
就算小云氏真的害了韩王妃,以亲疏而言,魏铎也不该是这种对小云氏恨之入骨的反应吧。
魏铎紧捏的拳头忽的松开:
“李禄是南疆人,他善毒善蛊,十年前投入魏家军,因战场用毒,不仅杀了敌方,还连累我方几十名将士中毒身亡,我父亲将他打入地牢,念他御敌有功,没有杀他,只是军法处置后驱离了军中。”
“他就是那个时候跟的你吧?子母毒也是他给你的,是不是?”
自从魏铎将‘李禄’的名字说出后,小云氏便低头不语,微颤的眼皮显示她此刻有多心虚。
倒不是因为害怕毒害柳氏的事被揭穿,而是担心另一件事被魏铎关联起来。
小云氏没有回答,或者说,她不敢回答。
但柳氏却不愿让她继续沉默,冲上去质问:
“你说呀!为什么要害我!”
小云氏再度被柳氏推倒,魏良丰怕柳氏情绪过于激动,上前抱住她劝慰:
“好了好了,你才解毒,身子还虚着呢。”
柳氏被丈夫抱在怀里,情绪平复不少,魏良丰拥着柳氏到一旁去,两只手极尽所能的护着自己的妻子。
两人情意甚浓的画面让小云氏觉得扎眼极了。
隐藏了多年的恨意,再次汹涌而起,或许是察觉到今日在劫难逃,她就算是死,也不愿让这两人后半生美满如愿。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害你吗?”小云氏突兀的开口。
柳氏回头看她,只见小云氏抬手指向柳氏身旁之人:
“你问他。他知道为什么。”
柳氏疑惑看向丈夫,魏良丰先是一愣,然后忽然变得煞白无比,柳氏一把甩开他的搀扶,沉声问:
“什么意思?”
魏良丰本就不是能藏得住事的人,刚知道柳氏的毒是小云氏所下时,他也怀疑过那个原因,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他自问没有那等魅力,能让一个已经身处至尊之位的女人失去理智。
可如今,小云氏当面提起,魏良丰却是懵了。
“到底什么意思!”
柳氏与丈夫过了几十年,对方的任何表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魏良丰这幅样子明显有鬼。
小云氏见他们夫妻因自己一句话就反目了,高兴得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蠢货!你以为他是个老实的?我告诉你,最坏的就是他!若非他当年对我始乱终弃,我又怎会对你下手!”
‘始乱终弃’四个字太沉重了,柳氏难以接受,人在怒到极点时反而没什么力气,但红了的眼眶却难遮掩,眸中的失望像一座山般压在了魏良丰的肩头。
他见过妻子暴怒打人的样子,却从没见过她的无助。
柳氏失望透顶,连问到底的兴趣都没有,转身就走,但步履却有些艰难,踱了两步后,柳氏便眼前一花,整个人向前扑倒。
魏良丰大惊失色,来不及多想,一个滑铲过去接住妻子,让她倒在自己肥厚的身躯上,尽管自己被砸得生疼,也毫不顾忌,眼里只有对妻子的关爱。
潘妤过去帮忙将柳氏扶进内室休息,魏良丰看着妻子晕倒的样子,再也忍受不住,冲出内室与小云氏理论:
“我没有对你始乱终弃!明明是你嫉妒你长姐嫁给君侯,哪怕她死了你也竞争不过,就想从我下手,想让我停妻另娶,是你在我的酒中下了药,让我做出对不起蛮儿的事,你我之间从无爱意,你何故逼我至此!”
魏良丰的声音从外室传入内室,潘妤和渐渐转醒的柳氏都听得分明。
而魏良丰的控诉,还未结束:
“我是软弱,是无能,却也知道廉耻!你我之事,终究是兄长替我承担了一切,明明是你心怀不轨,就因你怀孕了,兄长就要为了我和魏家名声,硬着头皮认下这桩丑事。他已经给了你最想要的位置,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事情真相竟是如此!
小云氏当初看中的是魏良丰,下药逼迫他停妻另娶,但魏家家风,子孙只有在正妻死去后,才能迎娶继室。
魏良丰已有妻子,并妻子身体康健,不可能停妻另娶,更别说那女子还用了些脏手段。
然而那女子怀孕了,怀的是魏良丰的孩子,但也是魏家的血脉,魏良瑜不忍弟弟夫妻分离,不忍魏家血脉流落在外,正好那时他正妻过世了,他便替魏良丰把怀孕的女子娶进了家门。
怪不得听魏铎说,他父亲和姨母关系并不亲近,姨母在家时,他父亲从不回家,更不可能与之同房了。
原来竟有此内情。
“我有什么可满意的?他不过就是给了我一个位份,他可曾爱过我,尊重过我?整个府中谁不知道他从不进我房门半步,这样的主母,你觉得我会稀罕?”
小云氏笑容扭曲,这么多年来压抑在心中的话,终于能无所顾忌的说出来,尽管知道这会将她送上一条绝路,她却忍不住想说得更多,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些年的‘委屈’。
“爱你,尊重你?你怎么有脸说的?你用两个孩子,将我兄弟二人架在火上烤得体无完肤,却还想要爱?”魏良丰只觉啼笑皆非,他忽而问:
“所以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要爱,那就不会用那种极端的方式绑住一个有妇之夫;如果要名利地位,魏家已经给她了。
她总不能没有名利的时候要名利,有了名利还想要爱吧。
“够了!”
魏铎忽的大喝一声,不想再听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而是对小云氏扔出另一个炸*弹:
“我且问你,我父兄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第78章 完结+尾声
第78章 第78章完结+尾声
第七十八章
魏铎调查父兄亡故之事时,也查过身边之人,但每每都因没有切实的证据而搁置。
直到此番事发,魏铎调查姨母所下之毒的来历时,‘李禄’这个人浮出水面,魏铎就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父亲暴毙,兄长被泄露弱点,这两件事一直是压在他心头的大石。
小云氏正在思考魏良丰的质问,她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一辈子总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她想抓住什么,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抓不住!
如今李禄被揪出来了,等同于把小云氏的所有秘密攥在手里。
她甚至连李禄什么时候被查、被抓的,泄露了多少事都不知道……
魏铎的问题,小云氏的沉默,让魏良丰惊愕不已,他难以置信的问魏铎:
“你父兄之死与她有关?什么意思?长临,你究竟在说什么?”
看着一把年纪仍然天真的舒服,魏铎不想解释什么,直接从衣袋中取出一卷供词,递给魏良丰,让他自己看。
魏良丰迫不及待将供词展开,越看越心惊,越崩溃,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灵魂……
就算他当年是被算计的,但也是因他不慎之故,让这个女人乘虚而入,铸成大错。
他引狼入室,害了兄长,害了侄儿,他才是最该死的!
小云氏看魏良丰的样子,心中最后一点侥幸破灭,既然都查清楚,她再装模作样的否认就没用了。
“嘻嘻,哈哈哈。你还少说了一样,你身上的毒……也是我下的。”
小云氏忽而抬头,表情狰狞。
她装了这么多年的纯良,见谁都一副柔弱的样子,可把她恶心坏了。
谁让她身边这些蠢货就吃那一套呢。
人人都是一副正直无私大义凛然的样子,一滴眼泪就能换他们放下防备,可太划算了。
想到这么多年,他们被自己玩弄于鼓掌而不自知,小云氏就觉得痛快!
“你,你为何呀!究竟是为何!你若恨我,直接杀了我便是,你为何要害我兄长?当初若非兄长不惜名声帮你,你与你腹中孩儿岂有今日?”
魏良丰痛心疾首的质问。
“帮我?他帮的是你,是魏家,他娶我回来,却不善待于我,就连他的孩子也对我毫无尊重可言,他们可有一日当我是魏家主母?甚至连一句‘夫人’都不愿称呼于我。”
“姨母,姨母!殊不知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称呼!你们每喊一次,就等同于在我心上扎刀。我那长姐自小便处处压我一头,哪怕死了仍旧在害我。”
魏铎面色铁青的盯着陌生的小云氏,心痛愤怒过度反而变得沉默了。
“我不过是问了魏良瑜一句,超儿长大后能得到魏家多少东西,他就大发雷霆,我那时就看出来了,他所谓的‘同为魏家子孙,不分彼此’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谎言,他知道超儿和姌儿不是他的种,今后又怎么可能对他们视如己出?我若不为他们谋算,将来岂非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低人一等?”
“还有你兄长,不愧为长房长子,他居然开始怀疑超儿和姌儿不是魏良瑜的种,我怎么可能容他?”
小云氏将一切和盘托出,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不可一世的魏家父子都死在自己手里,却遗憾还有条漏网之鱼:
“原本我是打算让你们父子三人,全都下去陪我长姐的,却被你给逃了,真是可惜!哈哈哈哈哈……”
陷入癫狂的小云氏面目全非,将这些年压抑在心中的恶事一一吐出,扭曲的心理和姿态令人不寒而栗。
魏铎尽管在这之前已经查出了事实真相,但听小云氏当面说出,内心仍似被钝器击打。
不管怎么说,他对小云氏这个姨母的亲情是真的,正因为这份亲情,魏铎在看到证据之前,从未怀疑过她。
如今他已经不想再追问小云氏这个疯子的想法,也没兴趣再与她辩论,朗声对着门外唤了一声:
“进来。”
潘妤将韩王妃安顿好后,从屏风后走出,正看见张顺及两名暗卫押着魏超和魏姌自外而来,两人如出一辙的面如金纸,想来魏铎是故意安排他们在外听着的。
暗卫将魏超和魏姌放开,没了搀扶的两人立刻双腿发软,不由自主的便跪了下来。
小云氏先前还是癫狂模样,却在看见自己这一双儿女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显然她没想到魏铎会来这么一手,让她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暴露真面目。
魏铎不再给小云氏任何眼神,而是冷冷看着魏超兄妹问:
“你们都听见了?”
魏超和魏姌被暗卫押在外面,他们的出身来历,以及他们的母亲过去那些年都做过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全都听得分明。
心头巨震的同时,噤若寒蝉。
他们虽不是魏铎父亲的孩子,却也是魏家子孙,魏铎不会杀他们,但小云氏必须死。
为了让他们清楚的知道前因后果,魏铎早早便派人将两人带来,噤声藏于隔壁,等小云氏抵达后,才将两人押至门外,让他们亲耳听见小云氏所做的恶事。
“她之过,万死难赎,今夜就地正法,你们兄妹可有异议?”魏铎又问。
魏超欲言又止,目光在魏铎与小云氏之间回转,想替母亲求情却又无法开口,想就此不理又觉不孝,礼法人情道德在脑中交战,痛苦不已。
小云氏从惊诧中回神,自知今夜死期已至,从她对魏良瑜下手的那一日就已做好万劫不复的准备。
更何况让她在长姐的孩子面前苦苦哀求的事,小云氏便是死也绝不会做。
她忽的起身,一把推开仍在纠结要不要为自己的母亲求情的魏超,从一名暗卫腰间抽出长剑,在所有人的戒备中,小云氏一剑抹上了自己的脖子,热血溅了一地。
潘妤被小云氏的果决吓了一跳,下意识扶着屏风。
小云氏……就这样,死了。
潘妤震惊的同时,亦不由感慨这当真是个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柔弱的外表掩盖着毒辣的内心,从前身边有这样一条毒蛇在暗中窥伺,想想都毛骨悚然。
魏铎盯着死不瞑目的小云氏看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的一声长叹,对张顺摆了摆手。
张顺立刻领命,取来一件披风将小云氏的尸体盖住,让两名暗卫将人抬了出去。
经过魏超身边,魏超下意识想伸手阻拦,却下意识去看魏铎的脸色,在对上魏铎冷漠的目光时,魏超的手倏然缩回,眼睁睁的看着小云氏的尸体被抬了出去……
魏姌则在小云氏自刎那一刻就紧闭双眼,到现在都没敢睁开。
这对兄妹让潘妤暗自摇头,小云氏是个狠人,但她的一双儿女却未曾继承半分,魏超优柔寡断,魏姌胆小怕事,或许是长期被管束打压养成的性格。
还别说,兄妹俩在这一点上倒是有点像魏良丰。
这个一生被兄长保护,没有野心,一心只想过自己太平日子的男人。
你说他在小云氏这件事上有错,但他也是被陷害的;
可你说他没错,他又心安理得的让兄长替他收拾烂摊子,将小云氏这么一条心理扭曲的毒蛇引入家门,害了兄长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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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韩王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将白,晨曦正要透过云层,将几缕薄云染成淡金色。
安静了一夜的长街巷陌间已有了人声,潘妤见魏铎情绪低落,对他发出邀请:
“我还没见过早市,陪我去逛逛?”
魏铎知她心意,安慰一笑,两人昨夜悄悄来到韩王府,穿的本就是寻常衣物,直接上街并无不妥。
“好,正巧我知道有家早点做的不错。”
魏铎说完,又对张顺等吩咐:“尔等不必跟随,朕与皇后自行回宫。”
张顺等领命后,魏铎牵过潘妤的手,两人便循着热闹的声音向早市去。
晨时的天亮的很快,先前还有些昏暗,走了半条街后,就彻底亮了。
清晨街道上的摊贩早已在路边占据了位置,卖菜的老汉,卖花的婆婆,卖果子的半大少年,每个人都在各自忙碌着,真实平凡。
“魏家军打了一辈子的仗,所求也不过是天下太平。”
走了一路,魏铎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天下太平说得容易,却是将士们浴血奋战不畏生死博来的成果。”潘妤说。
“嗯。”魏铎点头,略感忧愁:
“可牺牲那么多将士换来的太平,又能维持几时?人力有穷尽,人心却难平。我父兄打了一辈子的仗,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身边人的阴谋算计里,就连我……若非机缘巧合得你相救,此刻焉有命在。”
“霁尘给了魏嫣一本道德经,里面有句话: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在其位谋其政,往事随风去,后事顺其自然,多想无益。”潘妤说。
魏铎立刻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
“霁尘送魏嫣道德经作甚?”
潘妤笑答:“魏嫣说,霁尘想他二人婚后便一同修道,夫妻以道友相称,共同修炼,合勘大道。”
“荒唐!成了亲还不给朕速速生几个小外甥出来?修什么道?”魏铎问:“他这离谱的要求,魏嫣答应了?”
“没。”潘妤说:“魏嫣当天就把书扔给我了。”
魏铎啧了一声:“扔给你作甚,她不修道,难不成让你修?咱俩也是要生孩子的。”
潘妤撇开魏铎的手,嫌弃道:
“你这人,怎么三句话不离生孩子?”
“老夫老妻,生个孩子怎么了?”
“那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女儿都喜欢,但咱老魏家有皇位继承,要不就先生个儿子吧。”
“这谁能保证?要生的闺女呢?”
“闺女也成啊。你负责生,其他的我自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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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办法?”
潘妤疑惑不已,孩子生出来他还能改性别不成?
魏铎神秘一笑,指了指翊善坊方向:
“这不是还有个魏麒嘛。实在不行让他顶上。咱俩把他培养出来,早早卸了这位置,找个山清水秀之地逍遥快活岂不美哉?”
潘妤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魏麒!
对啊,怎么把那小子给忘了。
要是能把魏麒给诓进宫当太子,等将来他继了位,潘妤和魏铎不就能解放了嘛!
越想越觉得这事儿靠谱,与魏铎交换了个贼兮兮的目光后,两人围绕此事,你一言我一语的畅想着未来,二人说说笑笑,携手并肩走在穿透云层,拨开阴霾,金辉灿灿的晨曦中。
而此时正在翊善坊民宅外,帮着隔壁崔先生布置喜屋,亲手挂大红灯笼的某位小少年忽的打了个喷嚏,吓得扶梯子的福伯一身冷汗。
街面上的行人越来越多,渐渐汇成人潮,将两人包裹在内,彻底融入了这幅名为人间烟火的画卷之中。
尾声:
京中接连发生几件大事,先是太后身染恶疾,药石无医,一夜暴毙。
按太后遗愿,不入皇陵,葬回祖籍;宁平王与寿昌公主自请为太后离京守孝,太后生前为他们定下的婚事就此作罢。
待宁平王与寿昌公主扶灵回乡后,素来不问世事的韩王竟也提出要回辽东戍边。
尽管皇帝百般挽留,戍边之地苦寒,想让韩王多少顾念身怀六甲的韩王妃。
谁知韩王却说戍边之事,实乃王妃的意思,王妃飒爽,得知当年真相后,消沉两日,第三日便振作起来,决意与感情深厚、相伴半生的丈夫共同弥补此生之错。
韩王夫妇去意已决,皇帝只得应允,派出禁军护送。
临行那日,帝后亲至城门相送,远远的看着车队自城门向北而去,直到看不见了才遗憾回宫。
又是一年春日,皇后潘妤诞下一位公主,陛下开怀,大赦天下,为长公主赐名‘敏’字,封号常宁。
同年礼部以皇嗣单薄,储君之位空虚为由,主张选妃充盈后宫,帝不悦拒之,却在年后册封燕王世子魏麒为皇太子。
至此大魏有了储君,选妃之事自无需再提。
这日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霞光掠过奉天殿。
皇帝矜矜业业办完了当日朝政之事,踩着初上的华灯,前往长秋宫与妻女相聚。
长秋宫台阶之上,姿容绝丽仪态万千的皇后娘娘早已等候多时,皇帝见到爱妻,立即快步迎上,二人相视而笑携手入殿,不一会儿便传出婴儿咿咿呀呀的动静,殿中一阵欢声笑语。
风过宫墙,将这份美满传开,自此山河浩荡,岁月绵长,与君同享。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