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配联姻,但雄主失忆》
1. 第一章
《顶配联姻,但雄主失忆》
文/间棠
【1】
星海纪,西元5000年。
联邦议事厅,两院联席会议现场。
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高坐上首,冷淡地俯视着座下的虫群。
在他的身前,一百张座椅以环形状有序陈列,又却巧妙地一分为二,双方各自盘踞一方,像棋盘上闻风不动的棋子。
冰冷坚硬,黑白分明。
但他谁也没看。
这位年纪轻轻便大权在握,全联邦唯一精神力为S级的圣阁下,只低头翻了翻自己面前的会议记录,便淡漠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穿过漫漫“白棋”,也越过众多“黑子”,最终落到了端坐在黑色棋群之后,与他同等高度的雌虫身上。
察觉到他的视线,联邦的议员之长——伊格里斯·奥威尔稍稍抬了下眼睫,瞳孔含着笑意,与雄虫对视。
在他的脚下,两具尸体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温热,却均是身首异处。
鲜血顺着狰狞的断口,悄无声息地淌了一地。
“……最后一项,”
圣阁下神情冷淡,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他略微抬起下颚,语气平静:“关于明年【圣地】分配给联邦各方高等阁下的约会名额,奥威尔议员长,你有什么建议吗?”
“今年联邦新生虫崽的出生率似乎不太理想。”
伊格里斯笑了一声,随口道:“明年的话,在今年的基础上,总体的约会名额再上调30%,怎么样?”
上调30%。
这个数字比诺厄心里的高出了5%,但考虑到去年高等虫崽的出生率跌破新低,圣地的高等雄虫也确实过得太轻松滋润,缺乏一点来自外界的压力,诺厄思考了一下,还是拿起笔,在笔记上写下了30%的字样。
出于礼节,他顺口又问了一句:“还有吗?”
“要聪明的,脾气好,漂亮一点的。”
……?
手上动作停顿。
诺厄略微抬眸,冷漠地看着对面的雌虫。
“哦对,要心理素质好一点的,能抗压最好。前几天军团还跟我抱怨,说是去年都吓应激好几个了。”
这回诺厄干脆停下了笔。
年轻的圣阁下面带诧异,但总体还算礼貌地问道:“议员长先生,冒昧地问一下——今天是你的生日?”
“不是。”
雄虫微笑:“那你在我这里许什么愿?”
白色棋子们配合地发出哄笑。
被这样毫不客气地开嘲讽,议员长也不生气。
伊格里斯单手撑着下颚,歪了个脑袋,笑吟吟地道:“说起来,我这边倒是还有个一本万利的好主意,说不定能大大提高联邦生育率,诺厄阁下要不要听听看?”
诺厄眉心微动,抬眼看他,认真聆听。
议员长先生笑了一声,好心提议:“要我说,联邦生育率过低,归根结底,还是宣传政策上出了问题——不如诺厄阁下您亲自来当这个标杆,老老实实回家生小虫崽,视您为偶像的雄虫阁下们肯定纷纷效仿,这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诺厄:“………………”
他深呼吸,冷静地搁笔,撕纸,抬手,而后将笔记揉成一团,毫不客气地砸在雌虫的脸上!
议事厅内噤若寒蝉。
就连围在议员长座下的黑色棋子们,也没敢跟腔真笑。
虫族历来雌多雄少,几乎所有雄虫幼崽一出生,就会被送到位于起源母星核心空域的浮空群岛——【圣地】乌拉诺斯,接受全族的供养与教导。
直到成年以后,雄虫阁下们才会走下凡尘,以婚姻的形式进入全新的家庭,承担起虫族种群繁衍的义务。
地位尊贵是真的,被小心爱护是真的。
但,因此被捧上云端,远离俗世真正意义上的权利中心,也是真的。
即使是圣阁下这样正值青年、手握实权的高等雄虫,在议事厅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被一只雌虫——尤其是被政见不合的雌虫,建议乖乖回家生小虫崽——也是相当具备杀伤力的垃圾话了。
骂得很脏。
……但雄虫压根不具备生育职能又弥补了这一点。
再联想到这两位当事虫之间的特殊关系,黑白棋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不知道该配合着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眼见着场面僵持,气氛也越来越尴尬,后座资历颇深的议员适时打起了圆场:“这都快十二点了,不如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剩下涉及到争议条款的部分议案,诸位私下里再作商议?”
他笑道:“或许,适当的休会间歇,更容易碰撞出美妙的共识火花。”
会议就此结束。
身着白色或黑色的议员们相继走出大门,彼此之间泾渭分明,白色与黑色之间,从始至终保持着一米的间距,脸上嫌弃的表情毫不遮掩,身体力行地诠释着什么叫做相看两厌。
两边的领袖却恰恰相反。
几乎是在诺厄·维洛里亚和伊格里斯·奥威尔踏出议事厅大门的瞬间,双方脸上厌烦的神情同时消失。
风穿过走廊,带来初冬的淡淡凉意。
议员长先生松了松领带,自然地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身边圣阁下的肩膀上。又垂着眸,认真细致地替对方重新打理了一下微微皱褶的领口。
“晚点一起喝下午茶吗,”他问:“雄主?”
大衣纹丝合缝地贴在身上,属于雌虫暖融融的气息迎面而来,将雄虫层层包围。
诺厄拉了一把大衣的一角,防止滑落,一边回忆自己今天的行程。确定没什么足以压过“与雌君共进下午茶”这样的大事,他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沉静地说:“好。”
半点不带三分钟前针锋相对的厌恶与恼火。
“回见。”
“回见。”
他们彼此颔首,随后才一分为二,走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作为联邦权利链金字塔顶端的存在,这场由上议院和众议院共同举办的联邦年度立法联席会议,实则也不过是双方今日行程中的一部分,在此之外,仍有不计其数的政务议程亟待他们履行处理。
看着双方顶头上司亲呢互动,又淡然离去的身影。
老议员们习以为常,各自散开离场。
新生议员们则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尽头,脸上流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虽然早就知道,诺厄圣阁下和奥威尔议员长早在结婚之前,就定下了公务归公务、家庭归家庭之类的结婚条款,但是——不管看多少次圣阁下和议员长先生在议会上针锋相对的场景,果然还是……”
说话的雌虫斟酌再三,最后选择了一个含糊又特别的形容:
“很难不叫虫心生敬畏。”
这就是高等特权种们的政治婚姻吗?
乡下虫不懂,但大为震撼。
老资格的议员们就没那么多感慨了。
其中一位撩起眼皮,瞟了眼心情复杂的议员,轻笑一声,慢悠悠地道:“新来的吧?”
新生议员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很明显吗?”
“太明显了——对,没错,就是你现在这个眼神。”
老议员连连点头,露出陷入回忆的表情:“就是这双清澈愚蠢、一看就没被圣阁下和议员长夫夫联手毒打过的眼神,想当年我刚入议会的时候,也是这么天真无邪,被这对恶毒夫夫卖了还要倒帮他们数钱。”
……?
这话新议员没法接,只好把话题拉回来,迟疑地道:“……圣阁下和议员长,还真是正经的合婚夫夫啊?”
老议员笑道:“明媒正娶,如假包换。”
那这对已婚夫夫刚刚还在议事厅互放垃圾话?真不怕撕破脸皮、伤到感情啊?
年轻议员欲言又止。
仿佛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困惑,老议员笑了一声,以过来虫的身份,拍了拍前者的肩膀,真情实感地道:
“你要知道,圣阁下和议员长先生,那可是联邦婚姻法认定的真夫夫,他俩之间的内部斗争,谁输谁赢,那都是一家虫,利益都好好地搁在他们自家锅里呢——咱们这些隔三差五被这对夫夫俩吊起来玩儿混合双打的,还是别替他们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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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怪傻逼的。”
“再说了。”
他摇摇头,语重心长:“伤感情的前提,那也得是有感情才行。”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咱们圣阁下和议员长之间纯洁真挚的政治同盟战友情——别说牢不可破,简直是永垂不朽!”
……
同一时间。
诺厄登上飞行器。
房间里开着暖气,他解开大衣的纽扣,将还带着雌虫体温的衣服随手丢到沙发上,自己则绕过茶几,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闭目养神。
早就候在一边的侍虫们纷纷行动起来。
盖毛毯的盖毛毯,按摩的帮着舒缓头部,一边的侍虫长则早有准备地戴上材质特殊、能够避免沾染气息的手套,略微躬身,小心翼翼地从沙发的一角,捡起那件属于议员长先生的大衣外套。
诺厄阁下可以随意地将自家雌君的衣服扔到一旁,底下的侍虫却不敢轻慢。
弄脏弄坏都是小事,可雌虫嗅觉敏锐,若是因为他们不慎保管,让这件由议员长先生亲自披在他的雄主身上,沾染了诺厄阁下气息的大衣,多了什么其他外虫的味道……
嘶。
画面太美,没虫敢想。
侍虫长谨慎地拎起大衣,准备放在闲置的衣柜里单独封存起来。动作到一半,又被管家微不可见地摇头,叫住了。
“衣服不用收起来。”
“可下午的气温……”
管家提点:“午休之后,诺厄阁下还要和议长先生共进下午茶。”
既然约定了下午要再见面,那么哪怕今天午后的温度突然飙升到40°,他们的诺厄阁下也一定会穿着这件由他的雌君亲手为他披上的大衣,准时准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对方的面前。
“单独妥善放置即可,不用完全收起来。”
“是。”
衣服的事只是小插曲。
安排好侍虫,管家放轻脚步,在主虫的身后站定。
经过持续一上午的晨间会议,雄虫的眉眼不可避免地泄露出几分倦意。他神色淡淡,安静地倚靠在沙发背上,银白的发丝无声垂落,日光映照在他的身上,衬得他仿佛是某种生长在雪地里的植物。
沉寂独立,无声无息。
雄虫面上的疲惫太过明显,管家心有不忍,低声劝道:“阁下,下午和奥威尔先生的见面,要不……”
他想说换个时间,或者干脆推掉,毕竟是一家虫,少一顿下午茶也没什么。
但诺厄微微摇头,平淡道:“不用。”
下午茶大概率只是个名头,以他对自家雌君的了解,对方多半是打算借这个单独交流的时间,找他商讨或试探些什么。
既然答应了,就没有失约的道理。
只是……
想到一会儿必须面对的场景,绕是诺厄,也不免微微头疼。
在外虫眼里,这似乎只是已婚夫夫间再寻常不过的午后休憩时光。
诺厄心里却知道,这份来自雌君的下午茶之约,才是今天他作为圣地首席所需要面对的,真正意义上的硬仗。
政治讲究以多胜少,拉拢多数,对付少数。
作为高等特权种雄虫,诺厄同样深谙此道,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会力排众议,选择与伊格里斯·奥威尔缔结婚姻。
对于这场政治联姻,诺厄并不后悔,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满意。
工作繁忙之余,回到家里还要与雌君虚与委蛇、尔虞我诈固然令虫劳心伤神,但比起与对方结成政治同盟所带来的好处,和与其为敌的代价,这么一点小小的烦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
大脑逐渐休眠,陷入沉睡之前,诺厄有点苦恼地想: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的雌君,变得稍微听话一点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
下一秒,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和飞行器机体碰撞、金属咬合间发出的剧烈轰鸣,他的耳道仿佛塞满了翁鸣,眩晕感如海浪一般阵阵袭来。
天旋地转间,
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彻底失去了意识。
2. 第二章
【2】
傍晚。
医院灯火通明。
一楼环形大厅里,负责圣阁下安保工作的侍虫跪了一地。
伊格里斯没急着发落他们。
他穿过大厅,径直上了楼。走廊里,由十几位医师组成的医疗团队低声讨论着诊断结果。伊格里斯微微抬眸,目光淡淡地扫过领头的雌虫。
几缕额发散落,在眉骨处覆下一层阴影,让虫看不清议员长此刻的表情。
事实上,这会儿也没虫敢看。
来自3S级雌虫的气势太具压迫力,主治医疗医师冷汗频出,强撑着捡起自己的职业素养,战战兢兢地报告:“诺厄阁下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飞行器碰撞剧烈,导致有点轻微脑震荡,颅脑受到损伤,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记忆缺失。”
“从检测的各项结果来看,诺厄圣阁下的记忆,应该是倒退了十年,回到了圣阁下十八岁这一年。”
伊格里斯直接道:“能治吗?”
医生解释:“就现有医疗技术来说,我们不建议采取外力干涉强制修补记忆,大脑毕竟关联精神力,是阁下们最重要的身体器官之一,任何对大脑的行为都有可能对精神世界造成不必要的损伤。”
“当然,这是基于联邦现有技术给出的建议,如果您有需要的话,也可以调查一下联邦的储备技术,里面或许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麻烦了。
伊格里斯想。
记忆倒退十年,意味着在他的雄主的认知里,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再一次回到结婚以前淡漠疏离的状态。
但这仅仅只是一方面。
比起单纯地忘记他、忘记原有的社交圈,更为糟糕的是——圣地唯一的圣阁下,联邦举足轻重的上议院掌权者,失去了他过去执政近十年的经验、阅历,和因此而养成的智慧、心性和手段。
最好的情况,是诺厄能够在各方势力反应过来之前恢复记忆。
一旦恢复的时间拉长……
伊格里斯转过头,看向窗外。
残阳如血,云层流动翻卷,渗透出一片铁锈味的红。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联邦,恐怕要变天了。
……
伊格里斯推开门。
病房里,年轻的雄虫靠在床头,冷淡静默,漂亮得不可方物。
几撮过肩的白发扎成了一小束,垂落在锁骨边沿,随着他抬眸看过来的动作,发尾支棱着微微翘起,连同那对长而密的睫毛一起轻轻颤动。
他问:“你是谁?”
伊格里斯眉间微挑,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床上的雄虫。
确认对方身上的确没有出现什么其他外伤,他语气温和地开口:“很高兴能看到您醒过来,雄主。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伊格里斯·奥威尔,是您的法定配偶,您的雌君。”
没有回应。
雄虫歪了歪头,疑惑地小幅度蹙起眉,像是在消化他的说辞,澄金的眼眸里亮起淡淡的苦恼,带着并不遮掩的警惕和抵触。
这不奇怪。
虽然不知道他的雄主记忆具体停留在了那一天,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任何一只未婚虫、尤其是雄虫,都不可能轻易接受自己一觉醒来,失去记忆的同时,还多了一个陌生虫成为自己配偶这件事。
伊格里斯没有试图走近。
他站在房间的边缘,维持着与雄虫之间的安全社交距离,体贴地给予了对方一小段独自思虑的时间。
年轻的圣阁下静默了一会儿,问:“你是……我的雌君?”
“是的。”
雄虫轻轻地眨了下眼睫,像是在尝试理解这件事。几秒钟后,他稍稍抬起眼眸,看向对面的雌虫,征询意见似地问他:“那,你可以过来抱抱我吗?”
他解释:“我有一点害怕。”
声音轻而缓。
像枝头倏忽落下的雪,带着点懒散黏糊的尾音。
……?
伊格里斯挑了下眉,意味不明地看着眼前的雄虫。
正如同雌虫们需要雄虫的信息素来抚平精神海的躁动,同样的,当阁下们身处陌生环境、抑或危险地带,因而沮丧不安的时候,他们最想待的地方,往往也不是什么固若金汤的堡垒,而是自家雌君的怀里。
这是一种生理本能。
但,他的雄主,那位向来冷冰冰、比谁都淡漠理智的圣阁下,什么时候有过这样被本能驭使的一面了?
伊格里斯有点意外,却并不打算满足对方的心愿。
结婚三年,要说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做过,显然不可能,但那也仅限于常规的夫夫义务。标记有,身体结合有,精神交融有,但像是拥抱、亲吻这样寻常伴侣间的甜蜜温存,却是从未有过的。
谁?抱谁?
他倒是无所谓,毕竟雄虫看起来还蛮好抱的。
搁在怀里窝成一团,手感想来也不会差。
问题在于,他的雄主向来厌恶所谓伴侣之间的耳鬓厮磨,在对方看来,这样亲呢又黏糊的行为,只能证明自身的软弱。只有废物,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腻歪、且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他这边敢把雄虫往怀里带,回头等对方恢复记忆,那位冷淡出尘的圣阁下,多半又要冷着脸,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瞪他了。
咦,他为什么要用“又”?
忽视掉心头因雄虫的要求而诞生的些微痒意,伊格里斯耐心地解释:“我们是政治联姻。”他补充:“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能并不像雄主您想象的那样……亲密无间。”
话题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
即使是最年幼无知的高等特权种,也应该明白“政治联姻”所代表的含义:它意味着虚假的亲密,有限的信任,永远的距离和无限的警惕。
然而——
年轻的圣阁下眨了眨眼睛,神情变得更加困惑。他迟缓了几秒,不解地问:“所以,不可以吗?”
因为是政治联姻,所以就不能抱抱他了吗?
伊格里斯一时无言。
因为是政治联姻,所以不能在雄虫需要的时候安抚他——无论是婚姻法,还是单纯的虫族社会对雌君的要求,显然都不存在这样离谱的规定。
他看着对面的雄虫。
年轻的圣阁下似乎不知道“政治联姻”意味着什么,又或者他知道,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低垂着眼睫,沮丧,静默,又带着几分无措地看着他。
七分的杀伤力,放在那张一向冷淡、缺乏情绪波动的脸上,顿时就变成了十分。
以至于一句简单的拒绝,应用到他身上,似乎都显得罪大恶极。
伊格里斯败下阵来,妥协:“如果您需要的话,当然可以。”
他在床边坐下,动作小心地将雄虫抱进怀里。后者在他怀里找了个位置乖巧窝好,这样阖眼感受了片刻,似乎觉得少了点什么,雄虫睁开眼,扒着他的肩膀,左右观察了一会儿,又伸手戳了戳他的臂弯。
他提醒:“手。”
伊格里斯:“……?”
他瞥了眼怀里的大雪团子,后者乖巧地回望着他,见他没有动作,雄虫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尾勾也跟着悄无声息地探过来,催促似地戳了戳他的手。
事实证明,妥协这种事情,从来都只有0次和无数次。
伊格里斯认命地调整了一下手上的动作,试探着环过雄虫的身体,将对方严丝合缝地锁在自己的怀里。
“还要被子。”
拉起被子。
一边是温暖的怀抱,一边是柔软的被子,感受着雌君的气息将自己团团包围,安全感得到满足,雄虫的眼睛舒适地眯起,用脸蹭了蹭对方,终于安分下来,也有了探究其他事情的心情和心思。
他好奇地问道:“失忆之前的我,是一只什么样的虫?”
罕少与雄主这样亲近,伊格里斯竭力忽视怀里的大雪团子所带来的滚烫温度,实话实说:“您是一只非常厉害的雄虫。”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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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理智,无懈可击。
是他最重要的盟友,也是他最忌惮的对手。
以及今天新鲜出炉、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需要好言好语、小心翼翼地伺候,此刻正懒洋洋地窝在他的怀里、听他讲故事的小祖宗。
年轻的圣阁下眸光微闪,不经意一般,随口问道:“比你还厉害吗?”
这是一个很难直接得出结论的问题。
比较的前提往往是彻底的对立,而他与他的雄主之间,向来是合作远大于对抗,自然也就无从分个高下。但这显然并不影响议员长先生做出理中客的样子,理直气壮,张口就来:“那肯定还是我比较厉害。”
说完,他还挺认真地点了点头,像是在强调话语中的真实性。
诺厄:“……”
雄虫不说话了。
他的表情依旧冷淡,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却又闷不做声地将自己的脸颊埋进被子,只留给对方一个不高兴的后脑勺。
伊格里斯:“……”
一秒。
两秒。
三秒。
伊格里斯决定认输:“好吧,其实是我自尊心太强,不想承认自己不比你厉害,所以刚刚才故意撒谎骗你的——真实情况是我们俩都很厉害,不相上下的那种,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联姻不是?真的,这回真没骗你。”
“还不高兴呢?”
“怪我怪我,是我说错话,你厉害,你最厉害。全联邦谁不知道,我们诺厄阁下说往东,我都不敢往西看一眼的。别生气了,脸埋在被子里都不闷的吗?”
“理我一下?”
他连着哄了好一会儿,总算把小祖宗哄了出来。
雄虫这会儿显然还没完全消气,却又实在好奇,他犹犹豫豫地探出头,带着几分怀疑,警觉地问他:“那你说,我们是怎么联姻的?在什么地方,什么场景,是谁提出来的?”
伊格里斯心头微动,垂眼看他。
雄虫乖乖地窝在他的怀里,眼底是从未有过的亲近和依赖。然而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的雄虫,伊格里斯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三年前那个万籁俱静的夜晚,二十五岁的诺厄·维洛里亚抬起眼眸,平静投来淡漠一瞥。
他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了三年前——
那是一次救援任务。
他奉命救援被反叛军挟持的高等阁下,沿途顺手放倒了十几支领了同一任务,隶属不同军团的精英军雌小队,转头就在星舰的指挥中心,撞见了他本该被胁迫的任务目标。
飞船里。
尖叫、咒骂和哀嚎的声音此起彼伏,年轻的诺厄·维洛里亚却只撑着脸,冷淡地看着反叛军统领与二把手为争夺自己扭作一团,险些打出脑浆。
画面太具反差,伊格里斯原地欣赏了一会儿两位同性狼狈丑陋的姿态,没忍住夸了一句:“现在的高等阁下都这么凶残了吗?”
听到声音。
年轻的雄虫漫不经心地侧过头,抬眼,与他视线相接。
世界骤然安静。
白色的灯管接二连三地炸裂,碎屑如雪,自头顶簌簌落下。雄虫的表情始终平静,他懒散地斜靠着转椅,脸上毫无所谓。目光在扫过对方身后同样到倒地一片的军雌时,才冷淡地挑了下眉,礼貌客套地回敬:
“哪里哪里,我看这位先生你也挺缺德的。”
顿了顿。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冲天的硝烟与火光之中,他未来的雄主,时年二十五岁的诺厄·维洛里亚稍稍抬起下巴,撩眼看他——他们一个站,一个坐,一个无拘无束,一个亟需救援,身处劣势低位的那一个却是气定神闲地勾了勾嘴角。
神情冷酷,狂得要命。
他问:“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一起,做一番谋权害命的大事业?”
在他的身后,万千仪器同时爆裂,窜出微弱电弧,恍若空中四散纷飞的蝴蝶烟火。
那是足以令这世间任何生命,心动的瞬间。
3. 第三章
【3】
世界仿佛陷入某个缓慢的长镜头。
直到很多年以后,伊格里斯都能清晰地回想起这个目眩神迷的夜晚。
冷调的青年音,口吻懒散,慢条斯理,平淡地像是在谈论这天的气候,落入耳畔时却像是给画面加上了一层清冽的雾气,衬得雄虫下颚骨的线条愈显清冷漂亮,漫不经心地看过来时,恍若某种冰凉、硌手的金属武器。
昂贵、致命,却又实在美丽。
他的视线在雄虫那张冷淡昳丽的脸上停留数秒,意味不明地笑了。
“行啊。“
“您想怎么玩?”
一如命运。
自此,位于联邦权利场顶端的两大高等特权种家族,维洛里亚与奥威尔宣布联姻。伴随着一场闻名星海的世纪婚礼,联邦仅有的S级圣阁下与当世唯一的3S级雌虫,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又因为夫夫俩行事风格均太过凶残,偏爱一致对外,被顶流权贵圈的特权种们背地里偷偷送了个称号——
恶毒夫夫。
当然。
这种复杂的、成年虫之间的肮脏细节,就不用特地地解释给当下的雄虫听了。
面对雄虫好奇宝宝似的目光。
伊格里斯沉吟片刻,决定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个他现编的故事:“当时你意外遇袭,被反叛军绑架,我刚好在天环星系执勤,接到上面的任务,奉命和驻扎在天环星系的第三军团一起去救驾。”
雄虫稍稍迟疑,不确定地道:“是你救了我?”
伊格里斯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事实上,当他赶到现场的时候,整个星舰上的反叛军已经被圣阁下的精神震慑放倒了九成九,唯二没有受到影响的两位2S级雌虫,反叛军的一把手和二把手,也受其蛊惑,险些当场打出狗脑子。
换句话说,就算他当时没能及时赶到,联邦视若珍宝的圣阁下也不会因此掉下半根头发。
是以,伊格里斯淡定回答,面不改色:“没错。”
毕竟反叛军的星舰都在战斗中报废了大半,应急小型飞行器也被毁了个干净,没有他开过来的星舰,即使是英明神武如圣阁下,也没有办法在不借助任何交通工具的情况下,独自一虫飞回联邦。
四舍五入,也算是救命之恩了。
雄虫揉揉自己的耳根,歪着脑袋,陷入沉思,似乎是在想象那个发生在天环星系某只星舰上的,惊心动魄的救援故事。
片刻之后,他评价:“还挺浪漫的。”
伊格里斯轻笑:“我也这么觉得。”
没有贵族交际宴会的索然无味,没有圣地约会申请的循规蹈矩,刺耳的警报、尖叫和炮火的轰鸣之中,两只年轻的政治动物彼此对视,结下了一生的盟约。
怎么不算浪漫呢?
似乎认为他们在某个关键的问题上达成了共识,雄虫愉快地点点头,也不急着追问其他事了。他就着窝在雌虫怀里的姿势,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宣布:“我困了。”说完,又拿那双漂亮的眼睛,默默地盯住对方。
伊格里斯:“。”
行吧。
他从善如流地松手,将雄虫完好无损地放回到床上。
不等雄虫进一步吩咐或催促,议员长先生便识趣地脱下大衣,相当有工具虫意识地翻身上床,自觉地将雄虫重新又扒拉回怀里,最后拉上被子,盖好,熟练地抱紧。
雄虫满意了。
感受着被这具身体所标记过的,属于雌君的气息,身处陌生环境的雄虫终于褪去了些许忐忑,蜷在雌虫的怀里,慢慢地睡着了。
伊格里斯没有动。
他耐心地等了一个小时,直到怀里的雄主彻底熟睡,搭在他手腕上的尾勾随着主虫的失力,自然地滑落下来,伊格里斯这才动作小心地松开雄虫,帮对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重新盖好被子,起身离开。
房门无声打开,又无声闭合。
半透明的屏幕在他的眼前无声展开,伊格里斯一边快速地浏览某份电子文件,完成批复,一边推开病房旁边隔间的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物件一应俱全。
简约的吊灯、色泽华贵的长绒地毯,靠近窗边的樱桃木办公桌上,还点着一只淡香缭绕的天然熏香。说是用来守夜、临时休息的隔间,倒不如说是院方为尊贵的议员长单独准备了一间临时办公室。
墙壁中,内嵌入式防窃听静音装置无声运行着。
既保证了病房与隔间各自的隐私,又确保了病房里的圣阁下有任何需求,这一边的议员长都能第一时间察觉知晓。
简单地批复了几份文件,伊格里斯停顿了一下,沉吟片刻,抬手拨下一则通讯。
智脑闪烁一瞬,投影出一道雌虫的身影。秘书长微微欠身致意,礼貌问候:“晚上好,议员长先生。”
伊格里斯微一颔首,直接道:“之前搁置的议案,可以继续推进了。”
秘书长心头一跳。
和今天上午,圣阁下与议员长那玩笑似的提案不同。这些所谓被搁置的议案,无一例外,全都是因未能在议会表决中获得足够支持票数,导致相关委员会未再召开专项会议审议其内容,长久地被束之高阁的政策提案。
而考虑到议员长在联邦近乎一手遮天的地位,这个所谓的“被搁置的议案”,还可以用一种更简单明了的说法来形容——
那就是,被上议院的掌权者,诺厄·维洛里亚圣阁下,亲自否决的提案。
秘书长欲言又止。
按理说,他作为副手,只需要严格执行议员长的吩咐即可,但眼下这桩公务,实在是令他这个幕僚长两难。
没错。
早在议员长和圣阁下缔结婚姻之前,双方就签下了婚前协议,该协议明确指出,对于所有双方意见相悖的重大公共决策,在不危及各自虫身安全、不损害各自核心政治资本的前提下,双方可以采取一切合法或不合法的措施手段。
但是。
但是……
作为雌虫,作为雌君,在自己的政治同盟、缔结婚姻关系的雄主遭遇突发事故时,第一个站出来趁虫之危,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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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好歹等一个不怕死的出头鸟呢?
万一圣阁下真为这件事不快,进而翻脸、影响到双方的合作关系怎么办?
没有回应。
亟需处理的文件还有大把,伊格里斯抽空抬了下头,诧异道:“有问题?”
秘书长保持表情不变,含蓄地提醒:“要不,您先换位思考一下,再来做决定?”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伊格里斯也不是什么独断专行的虫。他皱眉,认真地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如果失忆的是他,他的雄主会是什么反应?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应对?
伊格里斯想到了。
于是他强调:“动作要快。”等他的雄主反应过来,再动手,可就来不及了。
秘书长:“……”
秘书长沉默了。
他稍稍侧目,静默,用看渣滓一样的眼神盯着他的直属上级。被盯着的那只虫懒洋洋地撩起眼皮,与他对视。像是意识到了幕僚长的言外之意,议员长的表情更接近疑惑,他反问:“有什么问题?”
所谓礼让,从来都是强者对弱者。
因为身居高位,因为生来强大,所以低下头,小心珍惜呵护孱弱的雄虫。
表面上是优势方对弱势方的一种权利让渡,其本质是利用条件性的、无伤大雅地给予,通过弱势方的被动接受,反过来强化现有层级秩序,顺便还彰显了一番自身的宽容、优雅和风度。
——但这是上位者对下位者。
诺厄·维洛里亚,可不是什么需要呵护的弱势方。
那是真正盘踞在这个文明的社会顶端,是虫族文明这条庞大的食物链中,顶级猎食者一样的存在。
小看对方,是会死的。
在他的雄主面前展现他作为上位者的风度?真的假的?
他也配?
似乎联想到什么荒谬的事情,议员长先生短暂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随即他摆摆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去吧。”
伊格里斯漫不经心地道:“他没那么玩不起。”
……
同一时间,病房内。
几乎是在伊格里斯走出房间的瞬间,病床上,诺厄·维洛里亚平静地睁开了眼。
冷淡警惕,毫无波澜。
他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确定雌虫彻底离开,周边彻底静下来,精神感知中也不见任何异样,这才坐起身,靠在床头,悄无声息地从随身的空间纽中摸出一张纸条,食指一拨,便将其打开。
只见上面写着:
“当你打开这张便签时,你应该已经失忆了。
不用着急,也不必不安,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性格、想法和喜好,顺其自然、随心所欲,做你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但请无论何时,都牢记以下三点:
1.不要相信任何虫。
2.不必对外隐瞒你失忆的消息。
3.安全的时候,伊格里斯·奥威尔身边最危险。”
最后的落款赫然是……
——诺厄·维洛里亚。
4. 第四章
【4】
诺厄很轻地眯了下眼睛。
纸条就藏在他随身的空间纽中,没有他的精神烙印,外虫不可能打开,且空间纽本身也不存在外界暴力开启的痕迹;而眼前便签上的字迹虽说稍显成熟,却也不难从中看出他十八岁时的影子。
……的确是他自己的字迹没有错。
更准确地说,是失忆之前的,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阁下的笔迹。
他垂下眼睫,静静思考。
手中的纸条却在此时无端燃起冰蓝色的火光,其形如蛇,丝丝缕缕地萦绕着雄虫骨节分明的手,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就将便签彻底吞噬殆尽,连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仿佛从始至终,都不曾存在过。
唯独掌心里冰凉的余温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诺厄:“……”
很好。
不愧是我,狠起来连自己都算计。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几不可闻地叹口气。
没有虫喜欢被算计,诺厄当然也不例外,但如果算计他的并非外虫,而是另一个状态下的他自己……
算了。
既然是他自己的布局,那姑且还是溺爱一下吧。
没什么睡意。
他低垂着头,蜷起的食指抵在下颚上,微微出神。
从便签的内容来看,他自己——也就是二十八岁的诺厄,是知道自己会失忆这件事的。考虑到“意外失忆”的不可控,这场失忆便绝无可能是意外,而是有心虫,也就是失忆之前的他,亲手操纵的结果。
以虫族现有科技水平,在不伤害大脑的情况下恢复记忆或许有难度,但要说单独删除某一部分记忆,却并非没有可能。
治疗团队里,应该有他的自己虫。
至于这场交通事故本身……
诺厄稍一思索,排除了自己亲自设计的可能。
布局这种事情,向来是设计得越多,纰漏也越多。以他谨慎的性格,不可能专程策划一场漏洞百出的飞行事故来让自己失忆。倒是借着这场交通事故,顺水推舟完成个虫布局的可能性会更大一点。
那就是真意外。
或者说,有幕后者策划了这场飞行事故,想解决他?
敢在联邦最繁华的星球,策划杀死一只高等雄虫,对方必然是他的大敌,所处的高度、拥有的权利,恐怕也不低。
还真是危机四伏啊。
年轻的圣阁下弯了弯眼眸,心情不错地想。
倘若这场失忆真是意外,一觉醒来,记忆和心理年龄骤然回到十八岁,绕是他再少年老成,也难免心烦意燥。可偏偏算计他的不是别虫,而是未来的自己,眼下发生的一切,也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这样一来,失忆就不再是惹虫厌烦的变数,而是一场充满未知的、隔着时间与空间,里应外合的对弈游戏。
一号玩家是失忆之前的他。
二号玩家么,自然就是当前现在的他了。
还挺酷的。
他想。
诺厄深知,眼下的他无论是心理认知,还是处事的智慧与手腕,都比不上十年后的自己。我算计我自己这种事情,说来有趣,实则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28诺厄此举,无异于以身入局。
钓鱼?
恐怕不止。
区区反对派,不过是些阴沟里的虫豸,动动指尖,稍微花点心思就能轻松处理,还不值得一位圣阁下大费周折。
能够让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不惜放出十年前更稚嫩、柔软,也更为脆弱的自己,也要对付的,必然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心腹大患;而他企图借此谋取的,也一定是超乎寻常的、颠覆性的利益。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又或者说……
有什么事情,是只有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也就是现在的他,才能够做到的?
诺厄皱起眉梢。
情报严重不足,一时之间,还真得不出什么有用的推断。
他将这个关键性疑问埋进肚子里,暂且搁置,又想起自己刚醒来时,针对那位据说是他雌君的虫,所做出的试探。
对于“失忆雄主”亲呢动作,伊格里斯·奥威尔表现出了明显的抵触,并在第一时间解释了政治联姻的事实,可见失忆前的他与对方毫无感情纠葛;然而当他再一次提出亲近的要求时,他的雌君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顺从。
对方看起来并不介意尽雌君的责任,对他的一应要求都维持着雌君应有的素养和气度,没有半点敷衍或者糊弄的意思。
诺厄若有所思。
不介意尽雌君的责任和义务,但抗拒超出政治联姻以外的感情吗?
稍微感到有些口渴。
他翻身下床,准备给自己倒杯水,脑子里还想着便签上的话。前两条都很好理解,第三条就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了——
“安全的时候,伊格里斯·奥威尔身边最危险。”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得入神,一时没注意脚下,被桌脚磕了一下。
嘶……
好疼。
膝盖火辣辣的痛,诺厄微微蹙着眉,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周围没有可搀扶的低矮家具,他两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眼前却没来由地发黑,心脏也跳得飞快,稍微动一下,就是锥心地疼。
这具身体的底子,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脆弱。
诺厄有些困惑。
按理说,二十八岁的他应该远比十八岁的他要沉稳周全,思虑长远,怎么会把自己的身体养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十八岁的时候,身体好像还没这么差吧?
房间里静悄悄的。
诺厄抬起眼眸,看了看近在咫尺、眼下却显得远在天边的病床,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大门,心里有点发愁。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他那位尽职尽责的雌君,现在多半就守在隔壁。
但是……
诺厄垂下眼眸,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地板上晃荡游弋。
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
他可以出于试探的目的,若无其事地扮演一只惴惴不安、依赖雌君的雄虫,可当他真正变成需要帮助、处于弱势的那一方时,即使这份“弱势“与”帮助“再不值一提,他也没有办法说出半句求助的话来。
作为成年虫,不小心在半夜摸索走路的时候撞到膝盖,
尴尬指数:+5
作为雄主,不小心撞伤膝盖后,大半夜里喊可能已经睡着了、情感上并不喜欢他,仅仅只是出于雌君义务照顾他的雌虫进来帮忙,
尴尬指数:+100000
……算了。
反正房间里乌漆麻黑,也没有虫看见,不如……
年轻的圣阁下稍稍抬眸,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虫目睹他刚才丢脸的那一幕,他收回视线,抱着自己的膝盖,在桌角边的地毯上安静坐好,大脑放空,盯着眼前的黑暗发呆。
就这样原地休息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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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等身体缓过劲来,伤口不那么疼了,再偷偷爬回床上好了。
他盘算得很好。
然而。
“啪嗒。“
门开了。
灯也开了。
房间瞬间被照得透亮,黑暗无处匿形。议员长站在门边,低头看他:小小的雄虫环抱着膝盖,表情稍有些懵地蜷缩在桌角下,小腿乌青一片,隐隐还在向外渗血。
看起来——
弱小,可怜又无助。
诺厄:“……”
好、好尴尬。
他默默背过身,缓缓留给对方一个孤僻的背影。
顾忌着十八岁小雄虫的脆弱自尊心,议员长体贴地没有出声搭话。他弯下腰,动作轻柔小心地抱起地毯上的小雄主,又不急不缓地起身,稳稳当当地将雄虫抱回到床上。
诺厄悄悄往里挪了挪,企图不动声色地钻进被子里。
没有成功。
伊格里斯半跪下来,垂眼,认真地观察着他膝盖上的伤口,手上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抬地,翻过诺厄的手背,扣住,微微用力,轻而易举地便将试图往壳里钻的小乌龟一把拽了回来。
“疼吗?”他问。
对方离得太近,湿润的呼吸落到他的皮肤上,带来淡淡的温热。
诺厄不太适应,也并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却又不好无视对方的关心,只好声音闷闷地,回他:“没什么。”
其实是痛的。
伤只是小伤,对雌虫而言大概连痛感都不存在。可雄虫身体素质向来偏弱,对疼痛的耐受力极差,这具身体又刚从飞行事故中捡回一条命,伤口经过医疗舱的治愈,看似已经复原,实则失去的血液都还没补回来,内里正是虚弱的时候。
要说没什么,肯定是假的。
只不过……
眼角余光瞥过面前的雌虫,诺厄垂眸挪开视线。
至少在初步试探已经结束的当下,他不希望给他这位名义上的雌君,实际上的潜在对手,留下太过柔软可欺的印象。
伊格里斯提醒他:“消毒的时候,可能稍微会有一点疼。”
诺厄胡乱地点点头。
打完招呼,伊格里斯起身,去拿消毒液和治疗喷剂。
趁着雌虫转过身,背对着他的空档。想着消毒药液涂抹在伤口上可能带来的刺痛,心理年龄堪堪成年的圣阁下犹豫了一会儿,没忍住,小心翼翼地,低头,自己给自己吹了吹伤口,悄悄地“嘶”了一声,等对方带着药品回头,又镇定自若地抬起脸,冷淡地看着对方。
像是在无声地指责:慢死了。
伊格里斯:“……?”
奇怪。
对方为什么要这样看他?
诺厄迟疑,反思,他回忆了一下,再三确定自己反应神速,没有露馅,于是他信念感十足地抬起下巴,冷淡而又不动声色地望了回去。
伊格里斯挑了下眉,没说什么。
他面上毫无端倪,若无其事地回过身,侧目,屈指,气定神闲地敲了敲医药箱的边沿,像是在斟酌哪一款喷剂效果更好。背后却像是长了双眼睛似的,精准地卡着年轻的圣阁下放下心来、稍稍松懈的时机,瞬间回头!
诺厄:“……!”
橘黄色的灯光下,雄虫忍着疼,微蹙着眉,郁闷地咬着下唇,露出小小的虎牙。却又因为雌虫突如其来的回头,来不及收拾脸上过分鲜活的小表情,像是某种不慎被逮住尾巴的小动物,当场懵住。
——被抓到了。
5. 第五章
【5】
伊格里斯低头看他。
年轻的圣阁下抱着胳膊,下巴微抬,神情冷漠,目光不太友善地与他对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漂亮又危险的讯息。
一秒。
两秒。
三秒。
短暂的四目相对,伊格里斯率先挪开视线,身体背向另一侧,垂首,肩膀无声颤动。
诺厄:“……”
硬了,拳头硬了。
这一瞬间,诺厄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诸如“联邦杀虫抛尸判几年”、“现在干掉雌君毁尸灭迹还来得及吗”、“葬礼上可以不哭吗毕竟我俩其实也不太熟”、“明年给雌君上香的时候花束就选狗尾巴草吧我看他俩挺配的”这样的念头。
然而。
在他微微眯起眼,准备给他的雌君一点刻骨铭心的教训之前,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刚醒来时,为了试探对方所立下的虫设——
一只刚失去记忆,故而懵懂、乖巧,本能地亲近、依赖雌君的雄虫。
而这样一只雄虫,即使被自己的雌君撞见丢脸的一幕,眼见对方忍俊不禁,大概率也只会一只虫缩回角落、软趴趴地生闷气,而不是当场气势汹汹地报复回来。
诺厄沉默了。
他自我反思:虽然扮猪吃虎很好用,虽然在陌生的环境里面对一只阅历、权势和手段等多方面都远超过他的雌虫,扮演一只漂亮无害的花瓶,尽可能地降低对方的警惕性,才是最理智的判断和选择……
但是。
但是!
这种虫设是不是也有点太弱智了?
搁现在联邦高等特权种们的圈子里,怎么看好像都活不过三天啊!
他怨念的目光太过明显,仿佛化作了实质,就差在雌虫身上烙下几个洞来。后者似有所觉,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转回来。
“对不起。”
伊格里斯诚恳低头,作老实巴交状:“可以不要生我的气吗?”
晚了!
道歉如果有用的话,还要雄虫保护协会干什么?
诺厄很想这么说,但考虑到他早先砸在自己脚上的石头——他小幅度地蹙眉,思考了一下一位懵懂单纯、或者说,智力轻微残障的笨蛋雄虫,在面对雌君还算有诚意的道歉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诺厄想到了。
于是他敷衍地甩了甩尾勾,毫无灵魂地炸了一个毛,冷淡地别过头,毛茸茸地走开了。
没走掉。
伊格里斯俯身,把他捞回来,无奈:“小心撞墙上。”
“哦。”
说不出感谢的话。
诺厄抱着膝盖,重新坐好,假装无事发生。
他像是忽然对地毯上的花纹和颜色产生了兴趣,自顾自地低头,专心致志地投入研究之中,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伊格里斯戳戳他的衣角,实话实说:“你刚刚太可爱了,我一时没忍住,是我的错,别生气了。”
太可爱是我的问题吗?
诺厄不理他。
议员长绞尽脑汁,认错讨饶:“这样,为了表示我忏悔的诚心,我给你写检讨怎么样?1000字……嗯,2000字!我将深刻反思检讨对诺厄阁下的一切不庄重行为,并郑重承诺,未经许可,绝不再犯——可以吗?”
藏在白色发尾后的耳朵轻微地动了动。
2000字检讨书。
这个字数,应该还算挺多的吧?
诺厄想了想,勉强应下。
至于对方话中的后半部分,那意味不明的“未经许可,绝不再犯”,他选择性地忽视,假装没有听见。
“好了,我帮你上药。”伊格里斯说:“这次不闹你,很快就好。”
他“哦”了一声,不太情愿地挪回来。
伊格里斯俯身凑近。
担心自己又做出什么过于稚嫩的反应,年轻的雄虫长睫微垂,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冷,面上端的是不动声色,掩盖在被子下的手指却是微微蜷缩,严阵以待,拒绝再给对方任何嘲笑自己的机会。
下一秒。
雌虫忽然低下头,一只手撑在他身边的床上,额头触碰他的额头。
感受着某种细微的、如电流般的触感在他的皮肤下悄悄涌动,进而自额头,沿着脊背淌向全身,诺厄微微睁大了眼。
——精神交融。
正如同雄虫能够通过结合中所释放的信息素,帮助雌虫梳理精神海的混乱;雌虫同样也能利用精神交融,帮助与之结合的雄虫,与其共同承担身体或精神上的一切不适与痛楚。
如果雄虫对于疼痛的耐受力是一瓢水,那么雌虫的耐受力就是一片海。
那是一种很难言喻的感觉。
伴随着那小小的一瓢水自空中跌落,流入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那些自诺厄醒来,便一直困扰他的晕眩、耳鸣与疼痛,乃至于长期劳心伤神、殚精竭虑所产生的精神疲惫,都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轻快舒畅。
心理年龄刚满十八、未经虫事的小雄虫并不明白什么叫做精神交融,他只是感觉自己恍惚之中,仿佛重新回到了蛋壳里,一股温和的能量像是水流一样将他层层包裹,安心、满足得叫虫犯困。
他眨了下眼睛,迷迷糊糊之间,又不自觉闭上。
这一回,是真睡着了。
……
诺厄做了一个梦。
或许是这一觉睡得太过舒适的缘故,他久违地梦见了幼年时的情景。
圣地,乌拉诺斯。
盛夏。
蝉鸣聒噪。
十一岁的诺厄·维洛里亚避开侍虫,拂开灌木丛,爬上世界树稍矮处的枝桠。
他眯了眯眼睛,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准备依偎着粗壮的树干阖眼躺下,转过头,却在层层交叠的树叶之间,撞进一个双懒散带笑、漆黑如夜的眼。
诺厄愣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和对方打招呼。
他是认识那只雌虫的。
圣地对小阁下们的保护堪称严密,却也没有苛刻到完全封闭的地步。除了每周一次的探亲日,代表圣地最高行政机关的【高塔】,还会单独为小雄虫们挑选同龄的贵族雌虫,作为玩伴,充当小阁下们对外的小小桥梁。
诺厄当然也有自己的雌虫玩伴。
只不过,他和他那位雌虫玩伴,其实……呃,不太熟。
是真不熟。
也许是因为某种无名的默契,又或者单纯是因为他们双方都对这种冠冕堂皇的社交缺乏兴趣——诺厄并不会黏在雌虫身边,向对方追问圣地以外的世界;雌虫也不会按照社交流程,礼貌地问候他的近况。
圣地一周一次的自由之日,对诺厄而言,更像是无关社交、独自消遣的愉快时光。
通常情况下,他会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安静地阅读喜欢的书籍;
雌虫则始终与他维持着近三米的间距,在阳光下懒洋洋地打着盹,或者单手撑着脑袋,心不在焉地对着远方走神眺望。
他们对彼此漠不关心、互不干扰。
他们不交流。
他们不说话。
只有在极其偶尔,诺厄看书疲惫、短暂休息的间隙,年幼的小阁下会好奇地微微偏头,用眼角的余光,悄悄观察对面的雌虫;后者则闲散地倚在树下,仰着头,优哉游哉地冲着枝头上好奇地探出小脑袋的云雀鸟吹口哨。
——然后被边上的侍虫严令喝止,说禁止对诺厄阁下无礼云云。
诺厄觉得,他这位玩伴多少有点无辜。
毕竟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
……只是这种程度的交情而已。
而现在。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的雌虫——
黑色长发扎成高马尾,衣服纽扣松开了几颗,露出血肉模糊和尖刻骨刺。他的发尾被血色浸红,碎发黏在脸侧,此刻仍一簇一簇地往下淌血。
注意到他的视线,黑发雌虫抬眸瞥了他一眼,很快又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重新转向面前的虚空。
诺厄迟缓了几秒,这才意识到,对方正在和另一边通话。
雌虫没开隐私模式。
也许是忘记了,也许是觉得没必要,以至于近在咫尺的诺厄同样听到了来自通讯另一端的训话——那声音冷酷漠然,居高临下,是命令也是训诫,黑发雌虫却一手撑着头,脸上的表情毫无所谓。
骂声持续了整整十分钟。
通讯结束,雌虫终于偏过头,与他对视。
他的姿态始终闲适散漫,既没有被窥见狼狈一面的羞恼,也没有半分被冒犯的尖刻。似乎将诺厄的停顿错认为是疑惑,黑发雌虫耸耸肩,嗤笑一声,轻嘲:“我的好雌父。”
诺厄:“……”
看在认识一场的份上,他应该接话吗?
但这话他好像不太好接。
好在对方也不用他搭话,雌虫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清爽的笑容。像是看出了诺厄心底的为难,他神色自然,语气称得上是轻快寻常,颇有耐心地向他解释:“没关系,我早晚会弄死他。”
诺厄:“。”
考虑到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的玩伴情谊,他思考了一下,还算真诚地祝愿:“那个……呃,祝你成功?”
……?
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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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石子投进湖面。
黑发雌虫抬起眼眸,定定地凝视着他。
那双漆黑的眼瞳此刻干净得像是一潭清泉,澄澈透亮,仿佛猎手看到了某个新奇的物种,带着纯粹的好奇和打量。
“啊,”他笑了一声,心情不错地道:“借你吉言。”
……
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早先的疲惫与晕眩,都在身体本能地自我修复下消失得一干二净。
诺厄伸了个懒腰,身心轻松地从床上坐起身。日光穿过窗帘的罅隙,洒下飘忽不定的光影,连带着昨晚睡梦中的场景,如今再回想起来,似乎都恍若昨日。
……奇怪,他怎么会梦见那么久远的事情。
说起来,他那位玩伴,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记得了。
他想了一会儿,也没个头绪,索性将其抛之脑后。
除非双方家长明确定下婚约,未成年雄虫身边的异性玩伴通常并不会固定,而在那件事之后没过多久,他的玩伴就换了个虫选,难免忘记并不十分熟悉的雌虫的名字。
思绪晃晃悠悠地回笼。
意识彻底清醒,昨晚睡前发生的一切也跟着浮上脑海。
诺厄:“………………”
他微笑着攥紧了拳头。
虽然不知道他失忆之前的布局究竟是什么,但姑且还是把这件事先放到一边吧。年轻的圣阁下冷酷地想道。当务之急,还是绕过联邦的律法,完成对雌君的谋杀,抛尸吃席上坟一条龙。
说不定令他不惜以身入局的心腹大患,恰恰就是这位便宜雌君呢?
双喜临门!
想到就做。
秉承着知己知彼,调查情报的想法,他打开终端,试着输入“诺厄·维洛里亚”的字样。
只有他能看见的透明网页上,瞬间跳出一大串新闻。
他大略扫了几眼。
新闻里大多都是套话,要么是对着联邦唯一的圣阁下大唱赞歌,要么就是公事公办地记叙圣阁下的政治动向:什么“圣阁下现身天灾行星重建区,力挺复兴”、“圣阁下携雌君访问边防军团,拍板定下百亿军需补贴”之类的。
没什么意义。
他的目光在“雌君”二字上停顿片刻,想了想,又试着输入“伊格里斯·奥威尔”。
这回搜索出来的网页更多——相比圣阁下相关的信息需要适度控制与保密,高等雌虫显然没那么多顾忌,但内容上与前面的结果也是大同小异,诺厄只从中得到了一条信息:他这位雌君,正是联邦【议会】现任议长。
倒也不算意外。诺厄想。
虫族的历史上,每一代通常都会有、也只会有一位圣阁下。新生的圣阁下无一例外,全部诞生于上一位圣阁下逝世以后。从他晋升为S级起,他的雌君,便注定是这个文明最顶端的雌虫,没有之一。
这条消息倒是有点价值,但也不多。
没有更详细的资料了吗?
诺厄心不在焉地想,指尖无意识地戳碰到面板上,删去了“伊格里斯”的字样,仅保留了“奥威尔”的后缀。
星网瞬间刷新,跳出一大窜新页面。
他动了动手指,本准备将多余无用的网页关掉,目光无意中扫过某条新闻标题时,又停了下来。
《将星陨落!铁血元帅阿拉里克·奥威尔猝然离世》
……!
诺厄心头一凛。
不对。
自星海纪以来,虫族已近千年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对外战争,奥威尔元帅正值个体生命力最为强大的鼎盛期,既然不是战乱,这位声名显赫的联邦战神又怎么会意外去世?
等等……
奥…威尔?
——“叩叩。”
他垂眸深思间,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没得到主虫回应,声音停顿几秒后,大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伊格里斯·奥威尔稍稍垂眸,眼底带着几分探究和打量,好奇地注视着他。
但那只是一瞬。
下一秒,雌虫微微一歪头,那股叫虫不适的目光便倏地消散了。
“早上好,雄主。”
雌虫声音懒散随意,听起来和昨天没什么两样,诺厄却没来由地脊背僵住了一瞬,发尾下的后颈微微发凉。
“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他说话的同时,大门被推得更开,鎏金似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扑了进来,恰如其分地落在诺厄的身上,却没能给他带来丝毫暖意。
丝丝缕缕的日光下,黑发的议员长弯了弯眼角,对他露出一个清爽的笑容。
——毫无阴霾。
6. 第六章
【6】
巧合?
还是根本就是同一只虫?
诺厄错开对方的脸,冷静地阖了下眼眸。
虫族阶级森严,感情淡漠。
雄虫还好说,毕竟数量有限,能够争取的东西也有限。雌虫则不然——联邦对雌虫幼崽的养育历来苛刻,比熬鹰还熬鹰,即便熬出来了,往后要面对的,还有一层又一层的上级、长官和家主。
俗话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压抑越深沉,反抗也就越凶狠。
这么几万年下来,弟杀兄,子弑父,下克上,也算是雌虫们的传统艺能。毕竟上头的位置总共也只有那么多,但凡是只有野心、有手腕、有魄力的雌虫,不宰几只手足兄弟、领导长辈,都不好意思往上爬。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这样一只野心勃勃、满身反骨,且具备超高执行力的雌虫,会如何看待他的雄主?
诺厄沉默了。
和大多数泡在蜜罐子里、在亲虫的娇惯下长大的雄虫不同。诺厄雄父早逝,为了不辱没“维洛里亚”这个姓氏,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自己的老师学习处理各项事物,论心智、手段、政治敏锐,他自信不会输给任何同龄虫。
可前提是在他失忆之前。
但凡他们之间没有隔着十年的差距,诺厄都有自信,让他的雌君知道撩拨自己的代价。
至于现在……
他艰难地挪开视线,心里怂怂地想:让一只刚满十八岁的雄虫,在情报严重不足、完全不熟悉的环境里,去对付一只心智、权利和手腕都领先他十年,站在整个虫族文明顶端的成年雌虫,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他沉默得太久,伊格里斯稍稍诧异:“雄主?”
诺厄回过神。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雌君已经走到了他的身侧。
似乎是以为他有什么不适,伊格里斯弯腰,单手撑在他的身侧,身体微微前倾,试探他额头上的温度。他凑得太近,双方的距离瞬间近乎于零,俯身之间,身体投下大片阴影,几乎将诺厄彻底笼罩。
看起来,一拳头能打十个他。
“……”
对了,雌君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早上好?
年轻的圣阁下身体稍稍后倾,谨慎地往后挪了半步,和雌虫拉开距离,镇定地道:“嗯嗯,你也好你也好。”
伊格里斯:“……?”
他回避的姿态太过明显,伊格里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
转而顺应着雄虫的心思,道:“昨晚大维洛里亚先生来过了,看你睡着了,就没叫醒你。我跟他商量了一下,白天他来守,晚上我来,让医疗团队再跟踪观察一个星期,确定没什么问题再出院。”
诺厄迟缓了几秒,才想起“大维洛里亚先生”,指的是随雄父改姓的自家雌父。
虫族没有结婚改姓的传统。
通常情况下,雄虫与雌虫结婚以后,其雌子会随雌父姓,雄子随雄父姓。只有在结婚的双方家族、地位不对等的情况下,比如一方是平民或小贵族,一方是大贵族,那么无论雌虫还是雄虫,都会随强势的那一方改姓。
算是入赘,也就是成为伴侣所在家族中的一员的意思。
听说是自己的雌父来守白天,雄虫的眼睛明显地亮了亮。
“就这么不想和我一块儿待着啊。”议员长问:“还生我气呢?”
他不说还好。
一说,诺厄就想起了昨晚睡前发生的事——早在对方推门进来之前,诺厄自己就在心里复盘过几遍了,他思来想去,怎么想,都觉得那种飘飘忽忽、仿佛泡在温泉里一样的感觉,像极了生理课上教过的精神结合。
精神结合。
结合。
他耳根微微发烫,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微蹙着眉,伸手按在对方的肩膀,用力往外推了推。
……没推动。
议员长先生挑了下眉,想了想,顺从地向后退开两步。
确定双方之间的距离重新回归到了陌生虫应有的安全社交范围之内,诺厄坐直身体。
他双手抱着胳膊,神色偏淡,表情却很认真,礼貌疏远地道:“虽然法律上我们已经缔结了婚姻关系,但我毕竟只有十八岁以前的记忆。在相关记忆恢复之前,或许我们暂时保持适当的距离,会更妥当一点。你觉得呢?”
伊格里斯虚心求教:“你指什么?”
他神情无辜,尝试举例:“比如,不能随意往对方怀里钻,不能睡觉的时候紧巴着对方不放,嫌弃对方抱得不够紧,不讲睡前故事不肯乖乖睡觉……?”
为了试探对方,有意无意将以上行为做了个遍的诺厄:。
膝盖有点疼.jpg
“只准你碰我,不准我碰你?”议员长先生笑眯眯地看着他,用打趣的口吻,感慨:“这么霸道啊,雄主?”
“……”
十八岁的圣阁下俨然还没能在权利场上磨练出一颗冷硬之心,尚未泯灭的良心微微作痛。但很快,良好的记忆力和本能的戒备让他瞬间清醒,并第一时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话中的疑点。
不对。
什么叫做“只准你碰我,不准我碰你”?不是对方自己先言之凿凿地承诺,表示会“深刻反思对诺厄阁下的一切不庄重行为,并郑重承诺,未经允许,绝不再犯”的吗?怎么就变成他双标啦?
意识到对方话中的陷阱。
诺厄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他侧目,抬头,面无表情地瞪了雌虫一眼。
坏心思被当场拆穿,议员长只好举手投降:“好吧,你说了算。” 声音里带着几不可闻的笑意,听起来似乎还有点小遗憾。
……
早餐过后,大维洛里亚先生如约而至。
诺厄的身体本就没什么大碍,非要计较的话,这具身体长期工作、作息不规律,缺乏运动等一系列问题导致的体弱多病要更严重一点。在诺厄再三表示,接下来一定乖乖休养,老老实实接受“被照顾”之后,雌父这才放过他。
话题也顺理成章地转到了肇事者上。
“从调查到的一些蛛丝马迹来看,袭击你的和几年前绑架你的是同一批虫,算是反叛军残党。”伊格里斯说:“参与行动的虫已经全部处理了,新任首脑流窜到了外星系,可能需要再花一点时间。”
诺厄没把这话当一回事。
他知道,这位逃脱生天的反叛军残党,恐怕很难再抓回来了。
放在帝国时期,在茫茫宇宙中抓几只虫,过程可能略有些麻烦,但以虫族的情报网和军团武装,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今时却不同往日。
早在两千年前,一百九十个低级文明、五十七个中级文明、十三个高级文明便先后签署了《星海共同体宪章》,伴随着三个霸主级文明——虫族文明,星灵文明和智械文明相继递交批准书,宪章自此生效。
星海和平联盟,正式成立。
昔日的“宇宙级天灾”,虫族,也摇身一变,以霸主级文明的身份,成为了星海和平联盟安全理事会常任理事文明之一。
听起来是不是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事实上,所谓的星海和平联盟,不过是几个霸主级文明的玩具。蚂蚁即使团聚在一起,也踩不死大象。对虫族而言,两百多个闲杂文明根本不足为惧,真正麻烦的,是另外两个同为常任理事的顶级文明。
任何一个主权独立的顶级文明,都不会允许另一个顶级文明在自己的领土上行使执法权。
理论上来说,他们当然可以和其他文明沟通,要求对应文明协助抓捕,但问题在于,对于来自异文明的通缉犯,对方文明压根就不会投入多少资源搜捕,即使侥幸撞到对方枪口上,抓到了,还会具体看情况决定是否引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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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条条框框,十分之琐碎麻烦。
真铁了心要抓捕,倒也不是不行,但没必要。
说到底,这位反叛军残党也只是一枚棋子,甚至是弃子。真正的罪魁祸首,必然是能从袭击他这件事中直接获利的联邦高层。只要将土壤下的根系拦腰截断,上面的枝繁叶茂自然枯萎死去。
与其解决小喽啰,不如解决真正庇佑他的罪魁祸首。
诺厄问:“外面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吗?”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议员长挑了下眉,直截了当地问:“你想怎么做?”
“外界想必已经有不少虫在探听我的近况,”诺厄沉吟:“可以从探视名单里筛选出几家合适的,既然我已近康复,也是时候出面会客了。”
“正好让他们看看,这场意外带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这就是不打算隐瞒失忆的意思了。
他的雌父,伊西多尔·维洛里亚看了他一会儿,像是衡量如今的雄子是否具备独立面对某些风浪的能力。片刻之后,他缓缓点头:“可以。”
伊格里斯当然也不会反驳他的决策,微微颔首:“如您所愿。”
在这之后,他们又讨论了一些细枝末节上的问题。
像是探视名单的遴选,怎么钓鱼,利用失忆的这个机会,反过来将某些别有用心的虫豸一网打尽,顺便适当敲打、震慑部分潜藏在某些群体中不安分的墙头草……
聊完公事,话题很快又回到了私事。
眼见着两只雌虫站在一边,当着他的面,淡定又理所当然地就“如何照顾失忆的雄主/雄子”这一主题,做正儿八经的讨论与工作似的交接,诺厄心里微妙极了,隐约之间,倒还真有了点身为已婚虫士的实感。
交接结束。
议员长礼貌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便转身离开了。
按照他们的安排,白天将由他的雌父在他左右看护,夜间才是他这位陌生又熟悉的雌君的主场。
接下来的几天,诺厄很少再和伊格里斯碰面。
一切就像是重新回到了多年以前,他们还是玩伴的阶段:也许是公务繁忙,年轻的议员长总是在他睡下以后,才结束工作,匆匆赶来接班。等到第二天诺厄清醒的时候,对方又已然无声离去。
这让诺厄悄悄松了口气。
眼下的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位雌君相处。
他最初在对方面前所伪装出来的形象,其实并不完全虚假。受信息素的影响,身处陌生环境的些微不适,让他本能地想要靠近自己的雌君,然而他与生俱来的敏锐,和后天养成的理智,却无时无刻不叫嚣着让他警惕远离。
最让他感到微妙的是,他隐隐意识到,对方是故意的。
就像是——对方察觉到了他回避、疏离的意图,所以也配合着,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重新构建了一对联姻夫夫所应有的分寸和边界。
这种退缩不带任何赌气的成分。
年轻的议员长每次过来,都会携带一些精心准备、适合消磨时间的小礼物;偶尔诺厄醒着,他就坐在一边,耐心自然地陪他聊天;因为工作原因错过、来晚了,对方也会提前发讯息与他解释、沟通,并详细说明时间、地点、为什么耽搁,甚至具体连见了什么虫,都会一一向他报备清楚。
仿佛一段寻常、美满的婚姻之中,一位标准雌君所应有的样子。
他需要,他就给予;他抵触,他就退回到安全距离,等待他的下一个指令。
妥协,细致……无懈可击。
又一个清晨。
晨光熹微,天灰蒙蒙地亮,静坐在门外,守候了一整夜的议员长低声与维洛里亚家主交代几句,这才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
一门之隔的房间内。
圣阁下稍稍垂眸,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落下层阴影。
有点棘手。他想。
7. 第七章
【7】
时间很快来到他们说定的会客日。
清晨。
天光下澈。
丝丝缕缕的日光之中,尘埃无声游弋悬浮,在窗棂处汇聚成一条金色的光瀑。靠窗的书桌上,皮革包裹的精装典籍被翻到了正中间,随着游动的光斑和外界的遮挡忽明忽暗。
书页掀动间,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诺厄坐在书桌后,一手握着茶杯,一边心不在焉地翻阅手里的书。
趁着住院休养的空闲时间,他这些天一直在有意识地系统性梳理知识断层——通过光脑调取近十年间的公共档案,梳理部分法律、政策的更迭脉络,顺便试着在虚拟沙盘上推演联邦权利体系的变迁轨迹。
结果不尽虫意。
自从进入星海纪元,联邦已近两千年未制定过任何有关战争扩张的政策。
一来,虫族文明作为星海和平联盟安理会常任理事,已不适合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主动向其他文明发起战争。
二来,也是边际效益使然。
当领土扩张到一定程度,战争带来的便不再是收获,而是无意义的损耗。而当一场战争实际上所带来的利益,并不能远远覆盖其损耗,再好战的军雌,也没有兴趣打一场连基础能源消耗都无法填补的战争。
但这并不代表虫族失去了对外进取的野心。
恰恰相反,星海和平联盟的诞生,让虫族文明得以以另一种全新的形式,进行对外的征战与扩张。
战无不胜的虫群悄无声息地退居幕后,取而代之的,是虫族利用过去数万年以来对外征战,自数以千计的战败文明之中收获的智慧、基因和技术,所精心制造的、推向整个宇宙市场的商品货物。
时至今日,联邦每年通过正当合法经济贸易所劫掠的资源利益,已然是曾经战争时期的……百倍。
自此,联邦的权利势力划分,基本可以简单粗暴地分成三个部分:
将战败文明的智慧、基因和技术化作虫族的养料,掌握一切知识与科技的【学院】;
商品遍布两百六十三个宇宙文明、经济殖民地遍及整个星海和平联盟的【公司】;
以及,曾一度被称为宇宙级天灾,如今却悄然沉寂,蛰伏、藏匿于无尽阴影之下的【军团】。
又因为联邦每一代最高掌权者,均出自这三家之一,民间便将【公司】、【学院】和【军团】统称为——
“御三家”。
按理说,这短短十年时间,应该不可能出现凌驾于御三家之上的存在才对。
诺厄放下水杯,趴在桌子上,歪着头,像是触碰某种活着的生物似的,指尖无意识地戳了戳自己写在笔记本上的那个名字。
——伊格里斯·奥威尔。
他想起自己利用圣地首席的权限,调取的那份档案。
相对大多数按部就班、稳扎稳打地爬上高位的高等特权种,伊格里斯·奥威尔的过往履历称得上是……古怪。
他曾伪装低等雌虫,在某颗工业行星的茶餐厅当了九个月服务生;
也曾以卧底的身份,潜入星际规模最庞大、由两百多个文明的不法分子所构成的跨文明多种族犯罪组织——“野火”。
九个月后,距离他工作的茶餐厅仅有十公里的一家药物制造工厂,某种即将上市、用于缓解雌虫精神海躁动的药剂配方发生严重泄露。
药物的价格被迫一落千丈,大量平民雌虫从中受益,【公司】损失近万亿。
他卧底“野火”期间,将三大顶级文明——虫族联邦、智械联盟和星灵帝国负责追捕的军团耍得团团转,致使三方颜面扫地的同时,更是直接或间接导致了负责相关追捕工作的几十位高级军官下野,军团内部大洗牌。
五年后。
在伊格里斯·奥威尔的“反水”之下,“野火”被彻底歼灭。
作为功臣之一的伊格里斯·奥威尔也得以结束卧底的工作,回归联邦,之后一路顺风顺水,顺理成章地坐上最高掌权者的位置。
诺厄无言地揉了揉眼角。
这份档案乍一看似乎没什么毛病,然而只要稍微动一下脑子,就会发现不对劲。
卧底这种东西,说起来高尚,实则依旧是底层炮灰。别说以卧底的身份爬上高层了,能在卧底工作结束以后全身而退,不因卧底时期的特殊行为遭到审判与清算,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卧底也就算了。
偏偏伊格里斯·奥威尔还盗窃过【学院】的药剂配方,致使【公司】损失近万亿,又多次直接或间接导演了【军团】内部洗牌。
在这种情况下,御三家怎么可能允许他活着回到联邦?
让他安然无恙、以功臣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回归也就算了,自诞生起,每一代都无一例外、为了领头的位置彼此之间争破脑袋的御三家,居然还主动往后退了一步,将最高掌权者的位置拱手相让?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御三家吗?
古怪。
太古怪了。
御三家究竟在忌惮什么?
伊格里斯·奥威尔真正的倚仗,又是什么?
他单手撑着半边的额头,眼里透出几分苦恼。
情报调查到这种程度,要说他再不知道自己失忆前定下的目标,那就是自欺欺虫了。
从日常相处,和他手中的这份档案,不难看出,这位议员长看起来脾气随和,规规矩矩,实则骨子里称得上目无尊长、随心所欲。心情好倒是也能慢条斯理地装上一装,可一旦心情不好,只怕一条路过的狗都免不了被他戏弄几下。
想和将这样一只雌虫,永久捆绑在自己的阵营,俨然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在他面前放弃抵抗,将全部的主导权拱手相让;又或者……彻底地击溃他,掌控他,驯服他。
除此之外,没有第三种可能。
头疼.jpg
也不知道失忆前的他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现在的他能斗得过对方的。
他不会以为,只要让现在的他稍微撒个娇,卖个萌,浅浅地贴贴几下,就能轻而易举地搞定伊格里斯·奥威尔这个危险虫物吧?
开什么玩笑。
不是诺厄对自己没有自信,实在是……从他观察、试探的结果来看,这位联邦现任议员长,怎么看,都是那种会把主动送上门的糖衣吃干抹净,然后厚颜无耻、面不改色地将炮弹打回去、翻脸不认虫的类型。
和这种雌虫玩软的,跟白给有什么区别?
他歪着脑袋,冥思苦想了半天,怎么想都就觉得这样一个死不要脸、道德水平低下的对手,属实是无缝可乘,无懈可击,只好幽幽叹口气,收起手上的各种档案资料,将其短暂封存在脑后。
算了。
心腹大患的事情可以从长计议,今天还是先钓几条鱼,杀几只鸡,儆儆猴吧。
他揉揉脸,起身,向会客厅走去。
他现在休息的地方,并不是刚醒来那会儿的病房。考虑到圣阁下日常工作、休闲娱乐的必要,诺厄的病房也从方便观察的单虫单间,变成了和独栋别墅差不多配置的整栋大楼,除了日常起居的卧室外,书房、阳台、餐厅等等房间也是应有尽有。
推开会客厅的大门。
以透明玻璃茶几为中心的沙发上,赫然坐着三只雌虫。
听到开门的声音,三只雌虫同时抬头,行动一致地向他看来。诺厄偏了偏头,刚准备礼貌性质地跟自家雌父、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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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雌君,还有几天前就跑来看他,自此死活不肯挪窝的便宜舅舅打个招呼,就看到了他们手上整齐竖起、作阅读状的书。
看书不奇怪。
奇怪的是,呃……
诺厄视线下移,目光无言地落在雌父和舅舅手中有意无意摊开、因而十分显目的书名上——
雌父手中的这一本是《世上只有雌父好》。
小舅舅手上的这一本则书名较长,全名是《写给全联邦阁下们的书: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靠得住的雌虫,除了你雄父的血亲兄弟》
……?
这是在点谁呢?
好难猜啊。
诺厄静默地扶住额头,有点尴尬,也有点无语。
他不动声色地偏过头,去看处于两位维洛里亚虫霸凌正中心的某位议员长。注意到他的目光,后者稍稍顿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边上的两位并不十分友善的雌虫,沉吟片刻,继而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
下一秒,迎着圣阁下略有些迷茫的目光,年轻的议员长漫不经心地感受了一番来自雄主的雌父和舅舅无声地示威、孤立和霸凌,随即从容不迫地从自己的随身空间纽中取出一本书,不紧不慢地翻开。
书名是——
《雌虫没一个好东西》。
两只维洛里亚雌虫瞬间回头,对他怒目而视。
被瞪视的那只雌虫,却是拎着手里的书籍,在金灿灿的日光下,故意地,在他们眼前地晃了晃,气定神闲、风轻云淡地霸凌了回去。
诺厄:“……?”
收回前言。
联邦现任议员长有没有弱点还不好说,起码他这位便宜雌君,确确实实,脑子多少有一点问题。
眼见着自家雌父和舅舅的表情愈发不善,诺厄只好赶在这场家庭战争爆发之前,面无表情地开口赶虫:“原定的访客应该快到了,想吵架打架都给我出去,别伫在这里碍事。”
议员长先生悄悄举手,十分没有自知之明地自我安利:“雄主,其实我可以陪你一起钓鱼的。”
诺厄冷漠脸:“不需要。”
滚滚滚,都滚。
这么三个大凶残坐在他边上,把他打窝勾来的鱼儿都吓跑了,他还钓什么鱼?
见诺厄心意已决,两位依依不舍的维洛里亚先生,以及颇为遗憾的议员长先生,只好起身离开,为即将到来的、圣阁下专属猎物让座。
十分钟后。
西装革履,来自【公司】的雌虫代表欲言又止,神情真挚。
“诺厄阁下,我知道您可能不会相信,但我还是需要向您献上我的忠诚——我其实是您遭遇这场意外之前,精心布置在【公司】的暗手,是您真正的、最忠诚,也最信赖的心腹下属。”
诺厄不置一词。
一小时后。
衣着微乱,来自【圣地】的雄虫代表环顾四周,小心翼翼。
“诺厄阁下,作为您的心腹下属,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情报,需要向您报告。”
诺厄微笑不语。
又一个小时后。
当一只阳光开朗、天真烂漫,看起来不超过九岁的小雄虫哒哒哒跑进会客厅,两眼放光,又神秘兮兮地附在他耳畔,小声问他:“老师老师,我们什么时候造反呀?”的时候,诺厄终于阖了阖眼,心平气和地拧断了手里的签字笔。
这还真是……
一朝落难,什么妖魔鬼怪都敢站在他面前说话了?
年轻的圣阁下弯了弯眼角,释然地笑了。
好好好。
这么玩是吧?
诺厄:等我恢复记忆,就把你们豆沙了!
都得死。
都得死!
8.第八章
话是这么说了,诺厄其实也没把这些闲杂虫等放在心上。
毕竟直钩钓鱼,聪明虫不会看不出里头的试探之意,能在这种情况下跳出来的,要么真蠢,要么背后还有别虫的影子。无论是真蠢货,还是代虫冲锋陷阵的炮灰,诺厄都难免有些提不起劲。
没意思。
聊胜于无吧。他兴致缺缺地想。
宰哪一条鱼呢?
他睁开困倦的眼眸,手托腮,开始认真回忆起三场谈话的细节——
时间倒退到三个小时前。
第一条鱼来自公司。
窗明几净。
西装革履,身高近两米的雌虫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商业理念,说到激动时挥舞手臂,地上的投影也随之狂热而摇曳,鬼影般在地板上扭曲蠕动。
年轻的圣阁下听得直犯困。
他散漫地敷衍了两句,便随口将虫打发了出去。
紧接着登场的是位年轻雄虫。
考虑到对方同为雄虫,而他作为圣地首席,所有的雄虫都算是他半个自己虫的份上,诺厄揉了揉眉心,强撑出几分对待笨蛋的耐心,耐着性子,听对方讲完了那番含沙射影、语焉不详的车轱辘话。
“你的意思是说……”
他总结:“有一些虫趁我失忆,准备重新推动那些被我压下去的议案,而他们的领头不是别虫,正是我的雌君?”
“没错!“
诺厄小幅度地挑了下眉梢,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的眼眸始终含笑,目光清淡、带着某种无端叫虫缄默的力量,不紧不慢地扫过忿忿不平、又自觉乖乖闭嘴的雄虫,漫不经心地道:
“我知道了。”
至于最后那条小小鱼……
诺厄盯着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跟前,身高还不到他腰间的小雄虫看了几秒,挑了下眉,饶有兴致地道:“你雌父给我塞了多少钱?”
“……“
小雄虫:当场愣住.jpg
圣地之中,雄虫与雄虫之间,除了常规的亲缘或友谊关系,还存在一种需要经过【圣地】公证,登记在册的特殊关系——即,“引导者“与”被引导者“,也就是俗称的老师与学生的关系。
眼前的小笨蛋连最基本的表情管理都不懂,显然不符合他收学生的标准。
要么蓄意碰瓷,要么是对方的雌父、雄父,背地里偷偷给他加塞了让一位圣阁下都无法拒绝的利益,除此之外,没有第三种可能。
谎言被当场拆穿。
小雄虫规规矩矩地低下头,老实道歉:“对不起,诺厄阁下,我刚刚撒谎了,其实我不是您的学生。”
诺厄评价:“脸皮太薄。”
“啊?”
年轻的圣阁下轻笑一声:“要么不干,要么就干票大的。如果我是你,我会先布置一些似真似假的证据,用来把学生的名头做实;即使不小心被戳破,堂堂圣阁下,总不能对七八岁的小虫崽较真吧?”
他说着,顺手将小雄虫漂亮的金发揉得乱七八糟,算是小小的惩罚。
“下次出门招摇拐骗,记得学聪明点。”
听出他没有怪罪的意思,小雄虫眨巴了下眼睛,乖乖巧巧,干劲十足地答:“好哦!”似乎也没觉得圣阁下教自己诈骗有什么不对。
三两句哄走小虫崽。
诺厄将手随意地搁在膝盖上,静静地注视着窗外的阳光,大脑迅速而条理地梳理着繁杂紊乱的信息。
第一只没什么好说的,一眼假。
第二只……
挑拨离间的意图十分明显,给出的信息却很明确,是最容易求证的那一类,实际上是什么成分不好说,但情报,恐怕是真的。
第三只纯碰瓷,略。
挑那只鸡儆猴呢?
诺厄垂下眼睫,曲起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扶手,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想得入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回来的议员长相当自然地在他的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又顺手从茶几上捞起一把瓜子,优哉游哉地喝起了下午茶。
诺厄:“……”盯。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手痒,很想连那边那只雌虫也一起收拾了。
:)
注意到他的目光,伊格里斯大方地抓了一把瓜子,颇为友好地递到他的跟前,摊开手,往前挪了挪:“吃吗?”
诺厄眉心微蹙,冷淡道:“……不用。”
瓜子被收了回去。
议员长先生摸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恍然。他将瓜子搁在盘子里,屈指敲了敲盘子的边沿,下一秒,密密麻麻的瓜子们自发裂成两半,露出饱满可爱的瓜子仁,又耐心十足地将瓜子仁逐一挑出,装盘。
想了想。
又从果篮里挑了几只水果,剥开,薄皮摆成小花,果肉切成小块,插上竹签。末了,还不忘倒一杯茶,一并放在托盘里,整整齐齐地递到雄虫面前。
诺厄:“……”
他倒也没有那个意思。
东西都送到跟前了,诺厄也不好再拒绝,索性接过来,捻起几颗,送进嘴里。
还挺香。
于是又咬了几颗。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杯子里茶水已然见底,盘子里中的果仁糕点也被消耗得一干二净,一顿毫不标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过分简陋的下午茶,就这么用完了。
年轻的圣阁下放下茶杯,对着杯底陷入沉思。
……他原本是想干什么来着?
在诺厄盯着茶杯的目光逐渐不善之前,伊格里斯及时将话题拉了回来:“雄主,您挑好目标了吗?”语气轻快,像是某家餐厅的主厨,热情洋溢地邀请他的雄主点菜。
似乎只要诺厄一声令下,他就会根据他的需求提供不同的菜色。
诺厄眼睫轻颤,避开他的视线。
脑海中却回想起第二条鱼所带来的那一则,有关他的雌君疑似“背刺”他的情报。
……坦白说,有点不爽。
但也只是一点点。
说到底,他们只是政治联姻。对外默契齐心,对内各凭本事是他们一开始就写在婚前协议上的东西。易地而处,如果失忆的不是他,而是伊格里斯,诺厄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趁火打劫的行为。
是忌惮。
也是对心腹大患的宿敌应有的尊重。
当然,如果伊格里斯真的把他当成什么漂亮花瓶,玩风度、谦让那一套,诺厄也不会因此觉得受到了侮辱,而是毫不客气地笑纳就是了。
他静默得太久,似乎将他沉默理解成了迟疑——议员长先生摸着下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提议:“如果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您就选长得最丑、让您最烦躁、最看不顺眼的那一只虫好了。”
“这种虫选,总应该有吧?”
诺厄瞥他,冷漠脸。
有啊。
你。
至于最丑。
他撩起眼皮,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雌虫懒散的面孔。换在其他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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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诺厄或许还能心平气和、客观地夸一夸自己失忆前的审美,但现在嘛……圣阁下不无挑剔地想:也就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
呵。
也不知道失忆之前的自己是不是瞎了眼。
腹诽归腹诽。
诺厄并不打算在还没有足够把握的时候,招惹不该招惹的虫——尤其是在他已经得知,对方正是他的终极狩猎目标的前提下。
当下也只是随口敷衍:“还没想好,我再考虑一下。”
“有需要记得随时找我。”
“好。”
这一句一答得简略又冷淡,拒虫千里之外的意思十分明显,确定雄主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再看圣阁下脸上明晃晃的赶虫表情,并不十分想回去上班的议员长只好叹口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会客厅重新安静下来。
诺厄揉了揉眉心。
虽然很想让他这位雌君知道撩拨他的下场——但考虑到正餐最好还是留在开胃菜之后,太早太快对上过于强大的对手不是什么好事,他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到底还是把某个危险的念头抛在了脑后。
算了。
稍微再忍耐一下。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走了两步,在阳台上站定。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够看到不远处停靠的飞行器,和某位议员长的背影。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注视,伊格里斯似有所觉地停下脚步,侧过头,对着雄虫所在的方位,露出一个明晃晃的笑容。
阳光灿烂,毫无阴霾。
“……”
诺厄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淡地将头转了回去。
搭在栏杆之上,干净修长的指节,却是默默攥紧。手上稍稍用力,便发出活动筋骨时所特有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啧。
——总觉得心情更不爽了是怎么回事?
倒是他那位雌君。
对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轻松又愉快的气场,似乎“雄主意外失忆”这样的大事,从始至终,都没能对他造成任何不良影响。
想想也是。
俗话说,升官发财死伴侣——失去记忆,可以任由自己捏圆搓扁的笨蛋雄主,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一朝重获自由,政坛再无敌手,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换谁谁不高兴?
不爽。
不开心。
诺厄:气成河豚.jpg
……好想收拾一下伊格里斯·奥威尔这个狗东西。
他神情恹恹,仰头靠在沙发座上,盯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胸口一阵烦闷。
理智告诉他,积攒实力,往后再算账才是最优解;情绪上却十分不得劲,很想试着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让对方的算计落空也好。
忍一时越想越气。
他干脆低头,在心里算了笔账:
失忆后醒来的当晚,伊格里斯设计故意看他笑话,罪不可赦;
未经允许,擅自将自己的精神海与他的精神海融合,罪加一等;
明明承诺了不会再对他动手动脚,却又倒打一耙,企图占他便宜,死刑!
死刑!!
怒从心头起的结果,就是恶向胆边生。
年轻的圣阁下深呼吸,微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几分杀气凌凌的意味:
反正不出意外的话,以对方的个性,接下来肯定还会继续欺负他……那,他提前反击一下,给对方添点小麻烦,稍微收点利息,应该也不过分吧?
9.第九章
【9】
一直到睡前,诺厄都在思索收拾自家雌君的方法。
也许是日有所思,又或者是他白天在心里偷骂雌君的次数太多,这天夜里,自第一天醒来之后一度好梦的圣阁下,久违地做了一个噩梦。
梦境里。
他费尽心思,搜集各路情报,终于拼凑出了自己失忆的真相——原来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早已无法忍受伊格里斯·奥威尔这个坏东西,有了换雌君的想法,只是双方合作多年,不好突然翻脸变卦,只好让对雌君毫无情谊可言的小诺厄出马。
诺厄:……?
啊是这样吗?
那就没办法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大诺厄一个成年虫,会连“离婚”这么简单的两个字都说不出口,还要让他亲自出马,但失忆以前的他毕竟也是他,归根结底,大诺厄也好,小诺厄也罢,本质上都是他一只虫。
事已至此,他就宠一下自己吧。
于是,十八岁的圣阁下眨巴下眼睛,开心地道:“伊格里斯,我们离婚吧!”
伊格里斯:“……?”
议员长先生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道:“宝贝,你之前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们为什么会结婚吗?是这样的,你其实是御三家送给我和亲的礼物,这辈子生是我的雄主,死也是我的雄主。”
他说完,弯腰,单手掐着他的下巴,不客气地咬了一口。
仿佛是低头舔舐猎物,用牙齿细细丈量、思索该如何下嘴的凶兽,浑身上下都带着兴致被调动起来的放松与慵懒,亲呢又危险。
“我劝你呢,趁早还是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给我生小虫崽吧。”
诺厄:!!
然后他就醒了。
吓醒的。
日光穿过窗帘的罅隙,撒下丝丝缕缕金线般的光影。
原本还算平坦的被子微微鼓起,埋在底下的雄虫下意识用脸颊蹭了蹭床单,像是某种小动物似地蛄蛹了两下,才钻出一颗惊魂未定的脑袋。
……离谱。
他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雄虫晃了晃脑袋,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脑子里的奇怪废料甩出去。
仔细想想,这种诡异的梦好像也并非无迹可寻——毕竟圣地的高等阁下们,真的很喜欢用“不努力学习就会变成雌虫的玩物”、“你也不想被雌虫玩弄于股掌之间吧”诸如此类的话来吓唬小雄虫。
即便是年幼的诺厄,也没能逃脱这样的宿命。
……不是很懂这些无聊的高等雄虫。
诺厄无言地揉了揉眉心,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他赤脚踩在地毯上,往前走的同时,身上的睡袍也随之滑落,眼看着就要掉在地上,又被身后悄悄探出的虫尾一把勾住,微微用力,便向后甩回了床上;雄虫自己则打了个哈欠,走近衣帽间,随手挑了件简约的内搭和大衣穿上;又以指为梳,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头发。
阖了阖下眼眸。
再次睁开的时候,那双澄金色的眼睛,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疏离。
开机完毕。
年轻的圣阁下靠着墙,微微垂着头,一只手插进外套的衣兜,顺着昨天夜里的思路,继续往下思考——
距离他出院还有两天。
距离下一次联邦例行会议却只剩下一天。
以他如今的年龄状态,即使紧急出院,与倒向议员长的墙头草们挨个“谈心”,在会议当天杀到伊格里斯·奥威尔的面前,也很难扭转当前一边倒的局势;老谋深算的高等特权种们,也不可能因为他一句话,就轻飘飘改变立场。
那就只能让他的雌君,自行主动退让。
窗外适时地飘来一大片云朵,挡住半面日光。
诺厄似有所觉地低头,一只通体幽蓝的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面飞了进来,这会儿正触角微扬,半敛着一对晶莹剔透、磷火般瑰丽的翅膀,悄悄地停在他的指尖上。
他低下头,与掌心里的蝴蝶对视。
几秒钟后。
蝴蝶忽然张开翅膀,毫无征兆地向着窗外的庭院里飞去。
诺厄心头微动。
有没有什么办法——
就像是蝴蝶效应,又或者是一张张精心陈列、摆放严谨的多米诺骨牌,能够让他在不提前出院,不离开病房的前提下,轻飘飘地推倒第一张牌,让那只小小的蝴蝶,悄无声息地飞到他的雌君身边去?
思忖间。
一只手忽然轻轻按在他的头发上,毫不客气地揉了揉,诺厄眉间微蹙,正要避开,就听见头上传来一声哼哼,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酸溜溜的声音:“那家伙都走半天了,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诺厄:“。”
他蹙眉,退后半步,倚靠在栏杆上,冷漠脸:“……卢西安,你无不无聊。”
年轻的圣阁下板着一张脸,抬眼瞪他,几撮凌乱的白发塞在大衣领口,仿佛给他圈上了一层浅浅的雪白毛绒披肩。
卢西安·维洛里亚看得心痒痒,伸手使劲搓了又搓,直到诺厄面无表情地拎起边上的花盆准备揍他——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嘴上还不忘占便宜:“诺厄,你失忆之后可能不记得了,其实你以前都是喊我小舅舅的。”
诺厄干脆懒得理他。
十八岁时都没喊过的称呼,二十八岁反倒乖乖喊出来了?谁信啊。
忽悠大失败,卢西安表情都没变一下。
与其提升自己,不如诋毁他虫。卢西安泰然自若,当场造谣:“别看了,我跟你说,你别看伊格里斯那家伙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其实他……”
诺厄眼睫微动,抬眼看他:“你们以前认识?”
……?
卢西安脸一垮,表情十分受伤:“宝宝,这是重点吗?”
那不然呢?
考虑到对方到底是他血缘上的亲舅舅,诺厄觉得多少还是得给他一点面子,于是他敷衍道:“好吧,那就换个话题——伊格里斯·奥威尔在特权种圈子里形象怎么样?你对他了解多吗?他有没有什么比较明显的嗜好或者弱点?”
所以这话到底委婉在哪儿了?
被忽视了个彻底的维洛里亚雌虫很受伤,不过看诺厄神情认真,卢西安也不闹了,他看着诺厄,眉毛轻轻一挑,沉吟道:“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
这怎么还能带两种选项的。
诺厄试探性地问:“假话是什么?”
卢西安郑重其事:“假话是,伊格里斯·奥威尔是个狗东西。”
诺厄:“。”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种很无语的预感。
他维持静默,一言难尽地看着对面的雌虫。后者完全没有被嫌弃或鄙夷的半点自觉,见诺厄不说话,卢西安反倒绷不住姿态,急了:“你怎么不问我真话是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诺厄要再反应不过来对方是有意逗他开心,就有点迟钝了。
他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所以真话是什么?”
“真话就是——”卢西安义正言辞,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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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格里斯·奥威尔真的是个狗东西!”
诺厄:“……”
行吧。
虽然对方说的是废话,对议员长的评价也堪称全是主观,毫无客观,但考虑到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年长雌虫,在面对拐走自家的雄虫的外虫时,多少都会有一点老父亲式的不爽,卢西安能够像这样,用玩笑的方式表达对伊格里斯的郁闷,反倒变相证明了他们的交情。
换句话说。
伊格里斯无论是作为议员长,还是作为他的雌君,对卢西安·维洛里亚而言,都无可指摘。
这评价可不低。
诺厄若有所思。
卢西安却微微皱眉,后知后觉地从他的问话里窥出几分端倪。
他侧头看他,语气貌似随意:“怎么,他欺负你了?”
“没有。”
卢西安不信,观察他的神色:“真的?”
“真的。”诺厄冷静开口,说出的话却很无情:“再说了,你又打不过他。”
卢西安:“……”扎心了。
小舅舅满脸幽怨。
诺厄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假装没有看见。
他没提议案的事,卢西安也没往这个方向想。
双方本就是政治联姻,相关协议早在婚前就列得明明白白,他真要拿着这件事找亲虫撑腰,尴尬的只会是维洛里亚家族——毕竟伊格里斯也没有违背他们的协议,总不能因为他心底一点小小的不爽,就把议员长拖出来暴打一顿吧?
外虫听了,也只会觉得荒谬。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别说两家压根就不会为这种事闹翻,就算是雌父和小舅舅不介意,家族里也会涌现出别的声音。
他不想让雌父和舅舅难做,也做不出这样不体面的事。
最重要的是……
圣阁下稍稍挪开视线,稍微有些心虚地想: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小舅舅,但,不得不说,站在他和伊格里斯这个小家庭的视角,即使卢西安·维洛里亚是他的亲舅舅,本质上也是外虫。
哪有雄主和外虫联手,对付自己雌君的道理?
说好的“推开家门一致对外,关上家门各凭本事”——除非伊格里斯·奥威尔率先撕破条款,否则,诺厄也不会主动去做违背约定的事情。
等等。
一致对……外?
闪电穿过云层命中靶心。
诺厄眉间微挑,骤然起身。
——他好像抓到那只蝴蝶了。
……
同一时间,首都星,西A-6区。
靠近山脉森林的别墅群,金碧辉煌的大厅内,几只高等种正在闲聊。
“卢西安·维洛里亚过去了。”
其中一只虫看了眼光脑上刚收到的消息,挑起一边的眉毛:“不是说那位圣阁下很难搞吗,这么简单的挑拨离间也能上当?”
“到底是年轻虫,沉不住气。”
另一只肩上纹着蜘蛛的雌虫,向后靠在沙发上,语气随意地道:“况且我们用的是阳谋,不管怎么说,奥威尔趁圣阁下失忆擅自推动43号法案是事实,不管那位阁下能不能沉得住气,隔阂都已经产生了,区别只是什么时候引爆,被谁引爆而已。”
“等着瞧吧,好戏要开场了。”
他笑了一声:“联邦第一夫夫内部相残的戏码,可不多见。”
……
与此同时。
国会区,中央议事厅外。
伊格里斯停下脚步,稍稍诧异:“卢西安·维洛里亚约我见面?现在?”
10.第十章
【10】
得益于奥威尔家族和维洛里亚家族长久以来的利益同盟关系,伊格里斯和卢西安·维洛里亚之间的私虫交情其实还不错。
他们是老朋友。
或者说,老损友。
不过,这已经是两家联姻以前的事情了。
自从奥威尔家族与维洛里亚家族顺利联姻,出于贩剑……不是,出于高等特权种的礼仪风度,年轻的议员长每次见到这位昔日好友,都会笑眯眯地喊上一句“小舅舅”,气得卢西安·维洛里亚当场破防,单方面宣布绝交。
之后几年,更是一度声称看到他就生理性不适、犯恶心,每次碰面都要专程绕道走。
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伊格里斯有些意外,却也没多想。
议事厅外虫来虫往,两家的关系放在那里,他自认没什么见不得虫的,索性让助理在国会大厦北翼开了间空置的临时办公室,示意卢西安·维洛里亚进来说话——万一闹得不愉快,也不至于让外虫看笑话。
助理打开办公室的大门,待两位大虫物进来,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将房间留给这对昔日旧友。
伊格里斯:“有事?”
“诺厄管我叫舅舅了!”眉飞色舞,十分得意。
……?
议事厅外,大庭广众之下把日理万机的议员长喊住,就为了说这种事,换只虫现在大概已经甩脸走虫了——但伊格里斯显然也不是一般虫,他轻笑:“一个称呼而已,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这么喊你。“稍稍停顿,又慢悠悠地,字正腔圆地念:“小舅舅。”
卢西安:呼吸不畅.jpg
完啦!
好不容易被正主洗干净的称呼又脏了。
“你闭嘴!你别叫我舅舅!我才不是你舅舅!”小维洛里亚先生暴跳如雷,当场破大防:“我是你爹!”
“找我就为这事啊?”伊格里斯问:“叫你一声舅舅就这么高兴,等我和雄主的虫崽出生,小舅舅不会激动到晕过去吧?”
卢西安·维洛里亚看起来现在就要被气晕过去了。
单方面挨骂从来都不是这位小维洛里亚先生的风格,伊格里斯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指尖敲着自己的胳膊,闲闲地等待对方的反击。
一秒。
两秒。
三秒。
半天没等到对方的唾骂,伊格里斯挑了下眉,瞥了对方一眼。
后者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满脸嫌弃,却像是顾忌着什么,既没有出声回怼,也没有甩脸掉头就走的意思。
议员长先生动作一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
他了解他的雄主。
对方一向冷淡、内敛又傲气,长得好,脾气坏,是标准的不好伺候的漂亮高等种。如果没有确凿的好处,亦或者有求于虫,别说让他的雄主乖乖巧巧地喊一声“舅舅“了,卢西安·维洛里亚真要提出这种要求,诺厄不把他的头拧下来就算不错了。
十八岁的圣阁下或许没那么凶残,却也没那么好说话。
伊格里斯盯着面前的雌虫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一下,语气肯定:“是他让你过来的。”
卢西安眼皮一跳。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他的目标是我,这声‘舅舅’……应该他给你的好处费吧?”议员长不紧不慢地开口,像是询问,又像是某种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他让你来干什么?我想想……那天会客的时候,有虫把我背着他推动43号法案的事情告诉他了?我和你的这场谈话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这个计划能够让他得到他想要的。”
他想要什么?
无需任何提醒,几乎是在这个问题出现的同一瞬间,伊格里斯便直觉推演出了可能性最高的解答——
他想要他一无所获。
他想要将他……杀鸡儆猴。
……?
意识到这一点,伊格里斯手撑脸,没忍住笑了。
意外,但好像又不怎么意外,稀奇之余,还带着点“果然如此”的喟叹。
该说不愧是他的雄主吗?
想想也是。
失忆会夺走一只虫的经验与阅历,却无法剥夺与生俱来的敏锐和智慧,更不可能从根源上改变一只虫的心性——对诺厄·维洛里亚而言,处理几个菜鸡,最多劝退一批废物;拿他作靶子,却能实实在在地震慑大半个联邦的高等种。
哪一种性价比更高,简直一目了然。
眼见着议员长三两下推断出大半,卢西安头皮发麻。
要不当年他怎么一力反对两家的婚事呢?实在是这逼过于阴险狡诈,心眼多得吓虫,一般的雄虫,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什么?他家诺厄也不是善茬?
那没事了。
卢西安稍稍走神,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议员长的视线重新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闲散随意,却带着某种穿透性,像是要透过他的眼睛,一直望到他背后的那位至今未出病房一步,却遥遥与他对视的圣阁下身上。
“我们这场谈话能够让他间接达成目的,为什么?”
都说天神打架,路虫遭殃。
卢西安沉吟数秒,决定拔腿走虫:“谁知道呢,你慢慢猜,我先走了。”
伊格里斯挑了下眉。
没有留下,说明诺厄拜托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也就是说,谈话的内容并不重要,关键点在于时间、地点,以及“伊格里斯·奥威尔和卢西安·维洛里亚”有过私下交流这件事——
为什么?
办公室的大门无声打开。
也就是在卢西安·维洛里亚出门的这个瞬间,议员长敏锐地察觉到,几道探究的目光隐晦地一掠而过,原本还有几分气急败坏的维洛里亚雌虫这会儿反而露出一张轻松随意的笑脸,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相谈……甚欢?
伊格里斯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缺失的拼图在这一刻被补全。
难怪诺厄需要他和卢西安·维洛里亚有一场私下谈话,谈话的内容却无足轻重,因为对方想要打造的,是“奥威尔与维洛里亚相谈甚欢、联手背叛圣阁下”的假象。
没错。
他们的婚前协议明确指出:对于双方意见不同的决策,他们大可各凭本事,采取一切合法或不合法的手段。
但协议中同样提到了两个大前提——
其一:不得伤害彼此的核心政治资本。
其二:一致对外的另一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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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是,禁止一切联合外虫对付彼此的行为。当他们在某个决策上站在彼此的对立面时,这张黑白分明的棋盘上从始至终都只能存在他们两位棋手,谁也不得拉入第三方加入其中。
对他们而言,趁虚而入,背后捅刀谈不上背叛;串通外虫,违背“一致对外”的条款才是。
这是一个阳谋。
诺厄知道他没有和卢西安·维洛里亚联手,他也知道诺厄知道。
可在外界看来,此刻呈现在联邦高等种们眼前的事实是:议员长于43号法案前一天,私联卢西安·维洛里亚,双方出来时言笑晏晏,疑似就43号法案侵吞圣阁下的利益达成了某种共识。
卢西安只需要在明天的议会表决中,站在他这一边,投下赞成票,就能从结果上坐实这场本不存在的背叛。
此时摆在议员长面前的,俨然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主动退让,使43号法案继续搁置;
要么维持原案,但这无疑会将奥威尔与维洛里亚对圣阁下的背叛摆在明面上,后者的政治威信会跌到谷底,认为圣阁下已然失去对两大家族的掌控力和话语权的虫豸们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凑上来。
等诺厄恢复记忆,无论是就此离婚,还是以此为由找他算账,都师出有名。只要伊格里斯还想保住这场政治联姻,势必要大出血。
至于诺厄这个行为,算不算是联合外虫对付他——
议员长先生弯了下嘴角,眼里盛起一点好像有点无奈、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下一秒。
光脑自动弹出全息模式的通讯视频。
画面的另一端,仍留守在医院病房,尽职尽责守候自己的雄子的维洛里亚家主轻叹一口气,无奈又诚恳地向他道歉:“奥威尔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这小子一听圣阁下喊他舅舅就得意忘形,到处找虫炫耀,没叨扰到你吧?”
伊格里斯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威胁。
议员长先生平静地喝了口水,认认真真、倍感有趣地看着维洛里亚家主身后不远处,那道从始自终隐居幕后,只坐在医院的病房里,便以仅有的两只雌虫作棋子,轻飘飘毁掉他所有安排的身影。
连消带打吗?
了不起。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道:“圣阁下毕竟是他的血亲兄弟留下的唯一血脉,可以理解。” 既是为卢西安开脱,也代表他接受维洛里亚家主这个解释的意思。
双方又你来我往的客套了几句,算是为整件事做最终定性、收尾。
通讯结束。
全息投影的光芒仿佛落日余晖般层层褪去,伴随着维洛里亚家主起身,伊格里斯终于看清了那个懒散又冷淡的身影。幽蓝的微光掠过他的侧脸,长而密的眼睫微微垂下,投下层阴影,光线明灭之间,仿佛停驻着一只小憩的蝴蝶。
只是遥遥地扑朔翅膀,便轻飘飘地引发了一场风暴。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年轻的圣阁下稍稍抬眸,周身冷意恍若冰雪消融,亲呢地、狡诈地,对他笑了一下。
多米诺骨牌轰然倒塌。
又像是最后一枚棋子,啪嗒一声悠悠落定。
——Checkmate。
将军。
11.第十一章
【11】
光线层层散去。
雄虫冷淡中又透着几分生动的侧脸也彻底消失。
翻车了啊。
议员长心不在焉地想,手撑脸,任思绪游离变幻。
诺厄·维洛里亚的政治嗅觉和政治敏锐性很强,这是伊格里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似乎无论身处怎样错综复杂的局势下,年轻的圣阁下总能轻易洞察到最关键的那个节点,以点破面,掌控全局。
但这显然与他的雄主刚醒来时所表现出来的形象不符。
除非对方从一开始就在伪装。
他试着重新描摹了一遍小雄主的心理画像:看起来冷冷淡淡,安静得像个玩偶,实际上比28诺厄稍显活泼;怕疼,但不喜欢在别虫的面前表现出疼,有点好强;谨慎、警惕心很强,心虚的时候反而有意无意地拉开距离,表现得更为冷淡镇定。
——好似藏不住芝士流心馅儿的甜甜雪糕。
糟糕。
有点被可爱到。
一想到他那位冷淡出尘、难以亲近的雄主,因为失忆和警惕心理,不得不强忍住紧张,装出乖巧黏虫的模样,主动靠近他、悄悄观察他,自己把自己送到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要贴贴,伊格里斯的心里就微微发痒。
生平第一次,议员长先生真心实意地为自己还不够孟浪无耻感到遗憾。
啧。
早知道就拎着送上门来的大雪团子多吸两口了。
能说吗?几天前那个在医院里拒绝抱抱雄主的他真的挺装的。
遗憾归遗憾。
愿赌服输,伊格里斯也不是什么玩不起的虫,他拨通秘书的私虫频道,心情不错地道:“你去通知一下,明天的会议临时取消,43号法案暂时继续搁置,至于以后还会不会重启……以后再说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那边的秘书长却是头都大了。
他深呼吸,冷静地道:“奥威尔先生,您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任何需要耗费资金的项目,想要通过,得到联邦拨款,都需要通过两院预算委员会的审议。尤其是43号法案这种直接关系到整个虫族文明战略计划的提案,从发起,到游说,成立正式的特别行动小组。
单是前期的准备工作,就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政治资源。
结果这会儿又说不干了?
这和把那些高高在上的特权种、支持他的议员们当猴耍有什么区别?
绕是熟悉自家上司秉性的秘书长,这会儿都有点一言难尽。等他尽职尽责,絮絮叨叨地讲遍其中的利害关系,抬头再定睛一看——
这个逼,他居然。
秘书长不可置信:“?等等,你居然还在笑?”
“啊。”伊格里斯懒洋洋地敷衍:“我想起了高兴的事。”
不等秘书长发飙,他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道:“那天在圣阁下面前嚼舌头的雄虫,背后是哪家的?”顿了顿,又毫无所谓地道:“算了,不重要,你看着直接处理了吧。”
秘书长:“高端点的还是低端点的?”
“高端点的吧。”议员长先生随口道:“毕竟是高等特权种,这点脸面还是要给的。”
“就这样吧,挂了。”
……
不说秘书长是如何再一次被不着调的上司气到抓狂,又不得不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地收拾起烂摊子,另一边,有关“43号法案再次搁置”的消息,也在最快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联邦权力场。
这一天,各方势力核心建筑灯火彻夜未歇。
有虫借机生事,有虫忙于搜集情报,更多的高等特权种则试图通过此事分析联邦政坛的风向变化,进而微调自身的战略、立场。
尚未正式执掌权柄、亦或者初入政坛的年轻虫们,就比较随意了。
消息在联邦不动声色疯传的同时,年轻的高等种们同样各自的小圈子里,讨论得如火如荼:
“听说是那位阁下出手了。”
“哇哦。”
“牛逼!”
“牛逼!”
“不太懂,你们怎么知道那两位一定是内讧上了?我们又不知道里面具体的弯弯绕绕,说不定是那位为了帮自己的雄主立威,故意谋划出来的这个局面呢?这样一来,对阁下图谋不轨的某些虫也会再掂量一下自己,多省事啊。”
开口的虫话音刚落下,就得到了同伴看弱智一样的眼神。
“你不会以为,议会是什么高等种排排坐,大家为了联邦的发展平等交流、各抒己见,像乖宝宝一样老老实实地投票,最后由得票多的提案和其背后支持的议员们成为赢家的地方吧?”
“蠢货。”
“真正的战争,早在一切开始之前就结束了。”
“换句话说,那位议员长早在议会开始之前,就已经打通了所有的关节,就等着在议会上走最后的表面流程了——他得爱到什么地步,才会为了帮那位阁下立威,拿自己的脸面做筏子,给阁下垫脚啊?”
“那位这次吃亏吃大了吧,这不得打起来?”
“那不是更好吗?”
“有一说一,谁不不想看联邦第一夫夫自相残杀的戏码啊,这不比上头那帮蠢猪整天算计来算计去好看多了?”
“无聊,我要看血流成河.jpg”
也有虫弱弱地表示:“可我听我亲戚的亲戚的亲戚的亲戚说,那位今天一整天心情都还挺好,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啊……”
然而这样的声音终究是少数,也不是高等种们喜闻乐见的消息,很快就淹没在乐子虫门的狂喜之中。
上议院秘书处的文职虫员对此感受则更深一些。
对比过往叫虫不明所以的低气压,眼下的议员长心情简直好得过分,偶尔有虫事情没处理好,奥威尔议员长也是随口提一嘴,便轻轻放过,一时之间,态度好到秘书处上上下下简直受宠若惊。
不是议员长被自家雄主摆了一道吗?
这都乐了快一天了吧。
事实上,伊格里斯这会儿的心情的确很好。
取消议会说来简单,实际执行,其实相当繁琐麻烦。
说白了,能在议会开始之前,就站在议员长这边的虫,不是利益相关的盟友,就是勤勤恳恳为奥威尔家族做事的自己虫,一朝变卦,即使是伊格里斯,也得根据他们的地位、次序,好言好语地安抚、交代。
毕竟不是敌对阵营,总不能说取消就取消,对方不满还倒叫他们滚蛋吧?
伊格里斯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虫。
是以,虽然嘴上说着让秘书长全权处理,议员长先生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收拾起了烂摊子,该赔礼的赔礼,该安抚的安抚,该让步的让步;至于赔礼道歉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半点羞愧,反而脸上一度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对方又会因此怎么想,伊格里斯就懒得管了。
伊格里斯:高兴。
伊格里斯:期待。
伊格里斯:好想马上下班见小雄主。
相对心思各异的高等种们,伊格里斯更好奇自家雄主的反应。
43号议案只是一个简单的开始,而非终结,同样的办法更是只能用一次,这一次他愿赌服输,下一次,年轻的圣阁下又会拿出什么样的方法应对呢?
最重要的是——
眼下的雄主,俨然已经抛出了自己其实是在伪装的底牌,看似和和美美、相安无事的局势已然被打破,在这种他们对彼此真实个性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对方还会选择继续伪装吗?自己要不要趁机把大雪团子拎起来埋肚子亲两口呢?
这一天,联邦注定不得安宁。
波谲云诡、暗流涌动之间,有虫心神不宁,有虫忙着吃瓜,也有虫深思熟虑,决定连日跑路。
没错,就是跑路。
医院里。
主治医生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穿戴整齐,就连行李都由侍虫收拾得整整齐齐,此刻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神色淡淡的圣阁下,又看了看代其提出要求的维洛里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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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面露迟疑:“诺厄阁下,您确定要现在出院吗?”
塞拉斯·维洛里亚看了眼自己的雄子。
年轻的雄虫神情冷淡,不动声色。乍一看似乎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双澄金的眼眸微微空茫,显然是在走神。
他心中有底,却权当不知。
“就现在吧。”维洛里亚家主若无其事地道:“出院的事情不用特意通知奥威尔先生……嗯,圣阁下想提前回到家中,给议员长先生一个惊喜,顺带庆祝自己的康复,院方也不想阁下白费心思吧?”
至于这个“回家”,回的究竟是哪一个“家”……
谁说维洛里亚家族就不是圣阁下的家了?再说了,原本还要预计住两天院的圣阁下提前健康出院,怎么不算是惊喜呢?
维洛里亚家主:趁正主不在,悄悄把自家小雄子偷回家。
维洛里亚家主:Win!
诺厄并不知道自家雌父的小心思。
自通讯结束以后,年轻的圣阁下便满脑子都是自家雌君当时的表情——意外,微妙,诧异,却唯独没有不甘或愤怒,像是刚吃完猎物的凶兽,身上、嘴角还残留着鲜血,懒洋洋地打着盹,却又在凝视他的瞬间,被调动起了浑身的兴致。
和他昨晚做的那场梦,简直一模一样。
诺厄斟酌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跑路。
如今的他们已然在彼此的面前剥下了外壳,诺厄知道对方不是什么温柔体贴的完美雌君,对方也知道他不是什么乖巧粘虫的花瓶雄主,再装下去,吃亏的只会是他自己。
万一对方的道德底线跌破新低,以精神海躁动,需要信息素安抚为由,理直气壮地要求他履行夫夫义务怎么办?
正所谓逃避虽可耻但有用……不是。
正所谓真酷哥从不回头看爆炸——左右想算计的,他也报复完了,剩下这么一两天时间,与其待在医院里发霉,和一肚子坏水的雌君互演,不如赶紧出院,找个安全安静的地方休整几天,积蓄点力量,再回来面对权力场的种种也不迟。
是以。
面对医生确认似的目光,年轻的圣阁下悄悄往后稍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镇定又矜持地点了点头。
走!
现在,立刻,马上就走!
……
同一时间。
总算将残局收拾得七七八八的伊格里斯伸了个懒腰,准备下班。
也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负责追捕反叛军残党的第三军团忽然传来消息,说是蓄意伤害圣阁下,一手导演了飞行事故的前反叛军统领终于抓到了,询问奥威尔先生是否要过来亲自审讯。
审讯?
这个时候?
议员长先生微微迟疑。
坦白说,比起在一个狭窄的小空间,审讯无聊透顶的反叛军残党,伊格里斯更想早点去医院看看漂亮雄虫,养眼又好玩,但考虑到后者毕竟是直接导致雄主失忆的罪魁祸首,议员长先生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临时加一项行程,给自家雄主带一份伴手礼再走。
十分钟后。
干净、冷硬,却又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森冷的白光无声无息地打在血腥气浓郁得恍若凝固的地板上,浑身没有一处完好的反叛军残党狼狈地吐出一口血沫,目光在瞥见跟前高高在上的雌虫时,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我说啊,奥威尔议员长。”
连番的审讯叫他几近垂危,神采全无,却仍旧掩盖不住他的脸上瞬间迸发出来的怨毒、憎恨又癫狂的表情。
“直到现在,您居然都还没发现不对劲吗?”
“在御三家安分守己,圣地冷眼旁观,整个联邦的情报网都被你整合,为你所用的情况下,像我们这样的弱小虫豸,居然还能避开天网的监视,逃脱到外星系,您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他舔了舔唇角,大笑。
“您信任有加,视若终身盟友的雄主,诺厄·维洛里亚圣阁下,真的失忆了吗?”
12.第十二章
【12】
首都星,西-A6区,凯尔曼庄园。
阿伯内西·凯尔曼站在庭院中的草坪上,久久凝视着身前宏伟华丽的庄园。在他的身后,是陆续赶来的凯尔曼家族成员。不远处,三艘随时待命、足以飞跃星际的私虫星舰静静停靠在中央最大的空地上。
听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阿伯内西·凯尔曼没有回头:“虫都到齐了吗?”
管家说:“就在十分钟前,米勒阁下正式向圣地递交了离婚申请。”
凯尔曼家主沉默片刻,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道:“我知道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日光下的凯尔曼庄园:“走吧。”说完,他转过身,率先进入其中一艘星舰。
凯尔曼家族的成员们紧跟其后,陆续踏上三艘星舰。按照事先做好的安排,这三艘星舰将会以或正规、或隐秘的三种的方式离开虫族联邦,分别飞往碎星地带、智械联盟,和星灵帝国。
三艘星舰同时启动。
距离离开首都星只剩下最后一段航路。
星舰越飞越高,首都星的建筑愈显遥远渺小。载满年轻虫的星舰上,卡尔·凯尔曼面露不甘:“我们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吗?至少……”至少示威性地报复一下,只要出得起价码,宇宙里到处都是亡命之徒。
“可以。”
凯尔曼家主不在这艘星舰上,家族年轻一代的其他雌虫很快纷纷响应:“我听说星灵文明主星系附近就有一伙不要命的,只要星币给够,帝国皇室他们都敢绑架,等我们到了星灵帝国,到时候……”
他没能把话说完。
一艘巨大的星舰从空港的阴影里缓缓驶出,看不见的瞄准光点落在凯尔曼家族的星舰上,下一秒,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和满目无边无际的白光,偌大的星舰爆发出一阵鸟兽濒死般的剧烈震颤,轰然坠落。
造成一切的陌生星舰却没有就此离开。
它在原地静静地悬停了一分钟,很快,又一艘星舰飞了过来,两艘星舰只花了几秒钟的时间便完成了对接——罪魁祸首的雌虫拍了拍手掌,若无其事地跳上新开过来的星舰,驾驶后者的高等雌虫吹了个口哨,语气轻快。
“干得不错,兄弟。”他笑眯眯地道:“恭喜你,喜提三年带薪长假,奖金已经提前打给了你在联盟中央银行的账户上,正好可以去智械联盟度假玩儿一段时间——走吧。”
星舰几个跃迁,迅速离开了首都星。
半个小时后,联邦新闻频道第一时间发布了这场恶性袭击事件,主持虫冷静的声音顺着地牢外狱卒们所在的中央大厅,一直飘到了狭窄的囚室之中。
“今日下午15时17分,著名星际能源巨头凯尔曼在乘坐私虫星舰进行星际旅行时,意外遭遇反叛军袭击,三艘星舰均被击毁,包括家主阿伯内西·凯尔曼在内的23名家族成员,皆未找到完整生物组织残留。”
“所幸军团搜救及时,星舰上的管家、司机、厨师长等18名侍虫幸免于难。”
“……阿伯西内·凯尔曼的前任雄主,米勒阁下因没有登上星舰而逃过一劫,日前,米勒阁下已向圣地提交婚姻匹配申请……”
地牢里静悄悄的。
唯有新闻播报的声音,在走廊里清清冷冷地回荡。
“真可惜。”伊格里斯不无遗憾地道:“凯尔曼家族风光百年,眼看着就要更进一步,没想到居然落到这么个下场。”
地牢里寂寂无声。
门外看守的狱卒把头垂得更低了。
囚徒表情稍变,但他很快就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你不用威胁我,我也不在乎再被扣上几个罪名,既然做了袭击圣阁下这种事,我就没指望过能全身而退捡回一条命。倒是我们尊敬的议员长先生,为什么不查查我当初是借谁的渠道逃出去的呢?”
他看着年轻的议员长,不屑地笑了起来。
“是不想查,还是不敢查?”
伊格里斯眼皮也不抬一下。
他略微偏头,对边上的狱卒点了点下巴,淡淡道:“他是你的了。”伊格里斯没兴趣和一只愚蠢的虫豸玩无聊的审讯游戏,对方在这个过程中怎么嘴硬叫嚣都不重要,他只在乎最终的结果。
狱卒抬脚正要上前审讯。
埃尔顿·马洛看了一眼退出牢狱,大马金刀地坐在几米处的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等待结果的议员长。即使是被这样激怒,后者的脸上也没有半点近乎生气的表情,秘书长却知道,这恰恰是对方认真的体现。
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他叫住狱卒:“我来吧。”
半个小时后。
审讯的大门无声地开启,血腥的味道浓郁得仿佛化作了实质,又随着大门的关闭戛然而止。秘书长脱下手套,在伊格里斯的身侧站定,神色沉默中带着微妙。在议员长开口提问之前,他开口道:
“根据审讯结果和部分情报比对,亚岱尔·伯特光脑上最后一则通讯,来自圣维罗尼卡医院,时间是在……圣阁下遭遇意外之后。”
而一位真正失忆的高等阁下,显然不可能在醒来之后,迅速推断出袭击自己的领头虫的身份,并第一时间联系对方,甚至不惜动用自己的虫脉渠道,硬生生在军团的天罗地网之中,为对方开出一条通道。
一瞬间,秘书长的脑子里冒出了无数阴谋论。
伊格里斯却道:“失忆的事是真的。”
秘书长垂首不语。
在他看来,事情的真相已然很明显,议员长此时说这话,就有点自欺欺虫的意味了。他面上毫无端倪,心头却稍稍纳闷:不是说只是政治联姻吗?难不成是弄假成真,伤心过度,拒绝相信事实?
胡思乱想间,下一秒,议员长豁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
糟糕。
看奥威尔先生这架势,该不会是恼羞成怒,准备去医院和圣阁下当面对质吧?埃尔顿·马洛倒吸一口冷气,一边用光脑紧急通讯医院方面,一边忙不迭追了出去——他当然相信议员长作为高等特权种雌虫的风度和素养。
毕竟从他追随这位起……对方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有半点风度可言。
……
伊格里斯是去医院不假,却不是秘书长猜想的那个原因。
正如同诺厄从没有质问过他,为什么要在他失忆的时候趁虚而入;伊格里斯也不会问对方,为什么独独选择拿他开刀。
将目的地设置为医院,又将驾驶模式调节到自动档。
伊格里斯随手脱下大衣,扔到沙发上,自己则绕过茶几,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闭眼养神。
失忆是真的。
那份经过秘书长亲自拷问、比对得知的情报,也是真的。
放在以前,议员长或许还会稍稍困惑——以他的雄主如今所拥有的权力、地位,早就过了需要主动失忆,示敌以弱的阶段,究竟是怎样的心腹大患,让他不惜主动失忆,以身入局?
而现在……
为谁呢?好难猜啊。
他怀疑他的雄主跟他杠上了,而且他有证据。
飞行器缓缓降落,医院近在眼前。
伊格里斯利落地起身,往外走去。
从开头推导结果可能有点难,从结果倒推开头却会简单很多。
为什么要帮助伤害自己的反叛军拖延时间?
因为诺厄需要这个活口,在此时向他摊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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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动失忆这件事。
为什么主动失忆?
因为只有在他相对稚嫩、脆弱的少年时期,伊格里斯·奥威尔才不得不为了保护他,帮助他掌控一切,从零开始,手把手地教导他平衡、规则和手段,一步一步的,重新变成那个无所不能的圣阁下。
再没有比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更洞悉老师弱点的存在了。
他们会距离彼此的心脏更近,距离彼此致命的脖颈处也更近——他把最柔软、也最容易摸透的自己送到他的雌君怀里,与之相对应的,他要他的雌君亲手将足以杀死他的刀,递交到他的手上。
这是一场无关任何外虫,仅限于他们之间的,一场有关“主导权”的家庭战争。
掌控,或者被掌控。
互为猎手,亦互为猎物。
意识到这一点,议员长先生低低地笑了起来。起初是轻笑,又慢慢地、无法抑制地大笑出声,连带着他的胸腔也跟着微微震动。
声音里却不见半点恼怒,反倒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愉悦。
什么啊。他漫不经心地想。
被当成猎物的,居然是我。
电梯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向着圣阁下所在的特殊楼层快速逼近,电梯移动间,伊格里斯已然明白了一切——
就像是一场精彩纷呈的牵丝戏。
如果说,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手中握着的丝线,串联的是卢西安·维洛里亚和塞拉斯·维洛里亚;
那么,二十八岁的圣阁下,在一周前的病房里,低头漫不经心拨弄把玩的那一条丝线,则犹如一张蛛网,一直纠缠、收紧、蔓延到了议员长先生的身上。
他知道他会撩拨他,背弃他,也知道失忆后的自己一定会按捺不住报复的欲望。
这一次能四两拨千斤地打消议员长的念头。
可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十八岁的圣阁下或许还没想到这一层,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却在那场飞行器事故之外,第一时间从病床上坐了起身,将答案提前写在了剧本上。
为了促使他放弃43号法案,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赌上了他们的一生之盟;
为了促使他放弃整片森林,二十八岁的圣阁下选择在天平的另一端,押上他自己——他的雄主这是在问他:你想要狩猎的,是联邦这一整片森林,是趁我失忆期间掠下更多的土地,还是……我?
多么傲慢、自我的雄虫啊。
他怎么敢理所当然地认定,他一定会选择他?
——“叮。”
电梯到了。
想见的虫就在前面。
明明是这些天走过无数次的路,此刻再走一遍,伊格里斯居然有种说不出的新鲜感。难以辨明的情绪在他的心底悄悄涌动,仿佛一支雪白柔软的羽毛,在他的心头轻轻挠动,令虫焦灼难耐。
连带着胸口的那颗心脏,也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
大门近在眼前。
议员长先生停下脚步,认真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又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确保自己还是那个英俊的、无可挑剔的完美雌君,他眼底噙着笑,像是奔赴某场盛大的宴会一般,不紧不慢地推开了门。
没错,他当然会选择他。
毕竟。
狐狸最喜欢的,就是兔子——尤其是,胆敢对他龇牙的兔子。
他兴致盎然地撩起眼皮,轻笑着看了过去。
风吹过落地窗,撩起轻薄的长帘。日光沿着窗台泼洒进来,照亮了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寂寂无声,且空无一虫的房间。
……?
意识到什么。
伊格里斯单手撑着额头,气笑了。
13.第十三章
【13】
按照诺厄的设想,他会在三分钟内办完出院手续,两分钟内离开医院,半小时内乘坐星舰返回圣地,最后花五分钟简单地洗个澡、去去晦气,安全且安心地坐在书房里写写画画,为之后的事情做打算。
本该是这样才对。
但是——
他看着不远处停靠的两艘星舰。
从舰身上标志性的图案来看,这两艘应该是由学院顶级实验室制作,公司只对特定高等种发售的顶配限量款,开到哪片星海,都绝对是最酷帅、引虫瞩目的那一种。
区别只在于,其中一艘星舰的前端多了一对形如机械猫耳的紫色椭圆半球;另一艘星舰的末端,则点缀着一颗圆滚滚的雪白兔尾。
诺厄冷漠脸:“……这是什么?”
卢西安眉飞色舞:“这是圣地近年最流行、最讨小阁下们喜欢的雪兔糯米团子联邦限量款星舰!是我为了接你出院,特地紧急找学院定制的。”
“怎么样,是不是跟你一样可爱?”
维洛里亚家主不甘示弱:“飞行器的安全等级还是太低了,雌父思来想去,亲自为你设计了这么一款防御等级现役最高、全联邦独一无二的星舰,头上的机械猫耳还是我特意加上去的,喜欢吗?”
诺厄不置一词。
他冷静地问道:“我今年几岁?”
卢西安迟疑:“……十八岁?”记忆倒退十年,所以是十八岁,没毛病。
维洛里亚家主察言观色的水平则相对还是要高出不少,他迟疑了一下,谨慎地道:“……二十八?”
“是吗?”
年轻的圣阁下深呼吸,微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是透着一股煞气:“我还以为我今年其实是八岁呢。”
大小维洛里亚:安静如鸡.jpg
诺厄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他知道,雌父和小舅舅这样浮夸的耍宝演出,不外乎是察觉到了他和伊格里斯平和下的暗流涌动,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安他的心,让他在这样叫虫啼笑皆非的场景里,找到过去的熟悉感和掌控感。
也是在告诉他,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维洛里亚家族永远都是他坚定的后盾。
但是……
看着面前本该帅气得一塌糊涂,偏偏被两只雌虫硬生生改装、添上仿真兔尾和机械猫耳,变得不伦不类的高大星舰,圣阁下沉默了。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真在这两艘星舰里挑一艘坐回去,他的虫身安全是得到保障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冷淡沉稳酷哥形象,也差不多要完蛋了。
诺厄几不可闻地叹口气。
没办法。
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
……
同一时间,医院病房内。
扑了个空的议员长先生并没有立刻转头离开。
伊格里斯斜靠在沙发上,感受着四周圣阁下残留的气息,手托腮,歪了个脑袋,自我反思:说到底,他为什么要为不相干的虫和一场无足轻重的审讯,将来医院见雄主的时间一再往后拖?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东西,值得排在他的雄主前面吗?
而后他又漫不经心地想——
不知道他的雄主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地下室装修风格选一哪种好呢?锁链的材质最好挑坚韧又柔软的类型,捆在身上既不容易挣脱,又不容易造成伤害。唔,室内照明也很重要,太暗对雄虫视力不好,也很容易因为黑暗的环境造成心理抑郁……
虫一旦走神,就很容易思维散漫。
议员长先生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稍稍惩罚一下对方。
总不能一怒之下,就怒了一下吧?
那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正沉吟间,房间的大门忽然又开了。
风掠过走廊,露出圣阁下额发下镇定自若的眼睛。或许是因为一路小跑,雄虫的呼吸略显急促,眼睫毛微微发颤,脸上却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稍微放缓了脚步,矜持地、慢吞吞地走到议员长先生的跟前。
目光扫过雄虫微微发红的耳根,伊格里斯视线顿了顿。
算了。
议员长先生认真地想:怒两下也行。
年轻的圣阁下当然不知道,就在他阔别病房的半个小时里,议员长先生已经在内心设想了料理自己的一百种方法。
他镇定地伸出手,拉住对方的袖口,神情苦恼且凝重。
“伊格里斯,你……开星舰来了吗?”
伊格里斯:“?”
*
诺厄不想社死。
好在伊格里斯在这方面的脑回路还算正常,并没有因为要接他出院,就对自己的座驾做任何有损威严的改装。眼见星舰从里到外都维持着它出厂时线条流畅、外形酷炫的模样,诺厄这才放下心来,稍稍松口气。
他转头,看向他的雌君。
对方这时候也看见了注意到了另外两艘造型各异的星舰。
有那么一个瞬间,诺厄几乎看到雌虫头顶并不存在的小灯泡,倏忽亮了亮。
议员长先生看一眼猫耳星舰,看一眼雄主;看一眼兔尾星舰,又看一眼雄主;最后他偏过头,盯着自己那艘冷酷凛冽的星舰看了一会儿,很快就失望地转过了头,再看向维洛里亚家的星舰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蠢蠢欲动和向往。
……?
年轻的圣阁下眼眸迷茫,并逐渐丧失神采。
不是。
你到底在心动些什么啊?
你们雌虫的胜负欲就不能放在稍微正常一点的地方吗?
不管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伊格里斯爱怎么改装怎么改装吧,反正过了今天他也不一定会再坐。不太聪明的议员长和不太聪明的憨憨星舰,倒也没什么毛病。
懒得再管几只审美奇特的雌虫,诺厄转过身,准备出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本还站在他身边的伊格里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打进了雌虫们的小圈子:大小维洛里亚滔滔不绝,像是在讲述些什么;议员长先生则一边听,一边认真地记着笔记,不时还点点头。
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诺厄:“……”
这个世界的雌虫都是傻逼吗?
圣阁下深呼吸,微笑,气势汹汹地大步走到他的雌君身边,拽起后者的衣领就往星舰上走去。伴随着机舱咔哒上锁,他在拐角处站定,转身,单手插兜,长腿横空穿过雌虫的腰侧,踩在墙上,将雌虫逼困在墙壁和自己之间。
神情冷酷,仿佛逼供。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议员长先生乖乖巧巧:“我在向维洛里亚先生学习如何更好地侍奉雄主。”
才怪。
你就是想看我社死。
诺厄冷漠脸。
从他醒来到现在,他们好歹也交往了一整个回合——时至现在,诺厄也算是看明白了:别看这家伙看起来像模像样,无可挑剔,俨然一副完美雌君的形象,实则一肚子坏水,心眼小不说,本性还恶劣得离谱。
他身体前倾,语带警告,直截了当:“你,不准变成那个样子!”
伊格里斯面露不解:“嗯?什么样子?”
诺厄挑眉,双手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眼见着圣阁下的神情愈发危险,议员长先生慢悠悠地举起手,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看起来十分遗憾:“好吧,我发誓。”
诺厄冷淡地挪开视线。
这个逼最好不是装的。
接下来的一段路途,被警告的议员长总算收敛起坏心思,老老实实地坐在字节座位上,表现得十分安分守己。
半个小时后,星舰顺利抵达起源母星——埃尔瑟兰。
所谓起源母星,顾名思义,它是虫族一切生命最初的演化与起源之地;负责供养与教导阁下们的【圣地】乌拉诺斯,便是位于埃尔瑟兰的核心空域,由三十三只被巨大透明泡泡所包裹的浮空群岛构成。
从外观上来看,圣地是埃尔瑟兰的一部分。
实际上,早在两千年前,为了更好的保障阁下们的安全与虫族种群繁衍,联邦便通过了《文明存续紧急防御法案》,利用【学院】的空间收束技术,将乌拉诺斯送进了虚数亚空间,达到对外隐匿的效果。
用当时星网上一度流行的段子来形容就是:
“看见了我们虫族的大宝贝了吗?
藏好了,
不给你们看。”
至此,圣地乌拉诺斯便彻底成为了一道漂浮在宇宙之中,恍若海市蜃楼般的幻影,只在每周的自由之日和约会日开放,其余时间,未经批准,即使有虫或外星生命体刻意追寻到对应的坐标,也只能看得见,摸不着,更无从闯入。
看着不远处的天光倒影,诺厄悬着的心也逐渐放了下来。
圣地有圣地的规矩,即使是议员长,也不可能在未经圣地允许的情况下,在乌拉诺斯来去自如。没有来自外界的干扰和威胁,他也可以暂时安心地在自己的地盘上养精蓄锐,尝试着重拾过去的政治积累。
最重要的是……
他微妙地顿了一下,眼角余光往边上一稍,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他都躲到圣地来了,对方总不能还追着他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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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星舰在位于浮空群岛之中面积最大、泡泡也最为漂亮的岛屿上缓缓停落。
一到家,诺厄就换了身浴衣。
圣阁下垂眸,瞥了眼自然地落在他的后面,若无其事地跟着他往里面走的议员长先生,没说什么,也不跟他额外寒暄客套,拿了身换洗的衣服,掉头就去了另一边的露天温泉,顺手开启能量罩,给大门上了道锁。
天色逐渐灰暗。
穹顶之下,水雾如鲛纱轻旋。
诺厄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把自己整只虫掩盖进温温软软的泉水下,心满意足地吐了几个泡泡。
至于外头那位议员长。
反正等时间一到,对方不走也得走,诺厄也懒得多费口舌,在圣地的门禁时间到来之前,对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与此同时。
联邦中心医院,精神三科,即将下班的主治医生迎来了一场特殊的线上会诊。
“晚上好,霍华德医生。”通讯视频里的雌虫十分有礼貌,表情认真,语气也很认真,郑重其事地道:“方便的话,我可以向你咨询几个心理学上的问题吗?”
声音稍微有点耳熟。
霍华德医生抬起头,目光扫过那张经常在联邦官方新闻中出没的脸,心下稍凝,瞬间便联想到了某些时政新闻,面上却毫无端倪,以一位精神科医生应有的职业素养,平静开口:“请说。”
议员长先生手托腮,表情苦恼极了:“是这样的,我的雄主从前天开始,就忽然对我爱搭不理,日常生活里也会有意无意地避开我,按照精神科的说法,会不会是我的雄主在心理上稍微出了一点问题?”
……?
医生□□沉默了。
不是。
有没有一种可能,犯精神病的是你,而不是你的雄主呢?
霍华德医生从医多年,哪见过这种阵仗。
作为专精心理学,尤其是雄虫心理学,曾无数次拯救阁下们于水火之中的专家级医师,换只雌虫在他面前这么大放厥词,霍华德早拎着对方的衣领骂上了,哪还会在线上问诊中废话。
然而形势比虫强。
考虑到对面雌虫的特殊身份,医生没敢真骂,只能隐晦提点:“圣阁下没什么问题,只是雄虫向来敏感,圣阁下刚失去记忆,对周围的环境都还很陌生,正是心理上最脆弱不安的阶段,需要家属用心照料,多营造一些安全感。”
伊格里斯企图辩解:“可他刚醒来的时候,明明还很亲近我。”虽然是装的。
“……”
霍华德医生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拥有标记关系的雄虫在不安的情况下会本能地靠近自己的雌君——如果您缺乏这方面的常识,不妨翻翻联邦虫手一本的《雄虫保护指南》,我想它比我更能全面解答您的疑问。”
“那他为什么现在不亲近我了?”
好问题。
医生的眼神瞬间犀利:“所以你干了什么?”
议员长的目光微微闪躲,谨慎地道:“就……稍微逗了一下?”
医生皱眉,抬眼,严厉的眼神谴责地看着对方。
一想到联邦唯一的圣阁下在大众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被议员长怎样欺负,霍华德医生就倍感愧疚失职,他顿了顿,到底还是没忍住自己的职业病,也顾不得身份有别,当即隔着全息通讯,将另一头目光迷茫,毫无知觉的议员长训了一遍——
末了,还不忘耳提面命地总结:不许!再欺负!圣阁下!
议员长先生自知理亏:“我知道了。”
“是吗?”医生不信:“我刚刚说了什么?你重新背一遍给我听。”
伊格里斯:“……”
待议员长先生仿佛被老师训话的学生一般,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背完《失忆雄主养护手册》,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温泉里的水声已经停了。
似乎就在他被医生逮着训的时间里,年轻的圣阁下已然溜回了卧室。
朦胧的月光下,雄虫睡颜恬静,呼吸绵长。
可爱。
想戳。
仿佛被那冰凉的月色所蛊惑,等伊格里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指尖已经触摸到了雄虫微凉的侧脸,他感到触手的柔软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漂亮狭长的睫毛轻轻扫过他的指腹,带来细微的痒意。
极其细微的触碰。
主动的那一方却顿了顿,不动声色地退了回去。
想了想。
到底没忍住低下头,凑近圣阁下的脖颈,却又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轻轻地、克制地,吻在雄虫的衣领上。
算了。伊格里斯想。
不吓唬他了。
14.第十四章
【14】
“晚安,雄主。”
伴随着雌虫轻微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床头灯被关掉,室内彻底陷入了黑暗。
几秒钟后。
诺厄不自觉地眨了下眼睛。
明知道雌君还没走,他当然不会真睡。事实上,早在他决定乘坐伊格里斯的星舰回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被对方“报复”的心理准备——毕竟对方确实被他坑得不轻,与其被记仇,等炸弹某一天突然爆炸,还不如他主动探头,给对方敲两下。
但是……
他垂下眼眸,谨慎地摸了摸自己的领口。
因为刚洗过澡,衣领上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沐浴露的味道,再仔细感受,就会从清淡的味道中嗅到一缕独属于议员长的信息素。那气息温柔又宁和,没有任何亵玩的意思,反倒是透着几分小心,带着显而易见的安抚意味。
温和虔诚,克制有礼。
从始至终,都没有触碰到他哪怕一下。
意识到这一点,圣阁下指尖微动,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无意识地攥紧,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奇怪的雌虫。
不就是衣服的边角口吗?这有什么好亲的。
兴许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这一夜他睡得分外安稳。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诺厄就睁开了眼。他没有懒床的习惯,只坐起来静静地缓了会神,便下了床。
他昨天一回来就直接洗澡睡了,没看光脑。简单的晨练后,诺厄又洗了个澡,用过早餐,这才启动光脑,扫了眼通讯。
能拿到他私虫联系方式的虫并不多,这会发过来的,也大多是寻常的关怀和问候。
他挑着回复了几个,准备就此下线,目光却不自觉移到置顶的某个名字上——
“雌君”。
一个说亲呢也亲呢,说客套也客套的备注。
他稍稍出神,脑子里却不自觉想起那个轻飘飘的,仿佛压根没有存在过、也的确没有落在他身上的亲吻。
……其实他昨晚都做好了被刁难的心理准备来着。
在权力的划分上,高等种特权种雄虫与雌虫之间,一向相互独立,互不干涉。高等种雌虫即使位高权重,也很难影响到九天之上的圣地。也正因如此,没有直系雄虫血亲照料的雄虫幼崽,大多在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察言观色。
诺厄对他虫的善意,一向很敏感。
他这位雌君虽然很讨厌,蔫坏蔫坏的,有时候还会故意惹他生气,但对方言行之间其实很有分寸,既不会在他真正介意的时候戏弄他,行为上也从未真正越过界,在一些日常的生活细节上,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体贴入微。
可是,为什么?
之前伪装的时候还情有可原,可他不是摆了他一道吗?
好难理解。
找不到答案。
圣阁下想了想,打开圣地独属于阁下们的内部论坛,尝试打字:“我有一个朋友……”,写了个开头,又觉得太明显,反手删除。
转而退出局域网,悄悄混进某个面对全联邦的大型论坛。
重新编辑:【我是一位十八线雌虫演员,正在拍摄个虫职业生涯里的首部电视剧,目前处于研究剧本角色阶段,现下对我所扮演的角色产生了一些疑问,希望有好心的朋友能帮我解答一下。
详细的剧本不方便透露,我这里简单介绍一下角色关系。
我扮演的雌虫是故事的主角之一,这个角色比较不要脸(划掉)……比较恶劣,心眼算计很多;和我演对手戏的雄虫角色虫设则比较高冷,总的来说,是位性格比较理性、沉稳的阁下。
故事的初期,两位主角既是生意场上的对手,私下里又是隐婚联姻的夫夫。
剧本里,雄虫为了利用雌虫,一改冷淡,主动和雌虫亲近、撒娇,雌虫却不为所动,看起来似乎根本就不吃这一套;等雄虫暴露真实性格,雌虫得知雄主其实一直在伪装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主动贴了上来——这是为什么呢?】
1L:雄虫对雌虫撒娇?这什么科幻剧?
2L:这贴子真是一眼假。
有一说一,就算是电视剧,这角色设定也太浮夸了。别的不说,光隐婚夫夫和生意场上的对手这两层身份就没可能共存;后面的剧情就更不用说了,真的会有雄主为了拿捏雌君主动贴贴?我不信!
3L:疑似单身狗临亖前的终极幻想。
4L:这个剧本有问题啊,撒娇的时候雌虫不上头,知道雄主是伪装之后反而上头,从逻辑上就不合情理。
建议楼主直接把剧本私信发过来,我给你好好指点一下。
5L:讲道理,这雌虫xp真的好怪啊,这算什么?强扭的瓜更甜?
6L:答案只有一个,显而易见——因为他是个变态(确信)
7L:因为他是个变态。
8L:因为他是个变态。
诺厄:“……!”
是这样吗?
总觉得真正的理由应该不是这个,但这种无法反驳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疑惑地小幅度蹙起眉,顺着贴子继续往下翻。
27L:你们还别说,其实仔细想想,这个剧情设定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们想象一下:一位高冷系阁下,因为有求于你,刻意伪装成黏糊糊的可爱系,强忍着羞耻和不自在,主动钻进你怀里要贴贴……嘿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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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L:嘿嘿。
29L:嘿嘿。
30L:嘿嘿。
31L:那很刺激了。
32L:质疑变态,理解变态,成为变态。
33L:啊,这么一说我更好奇剧中那位高冷阁下接下来的反应了。反正也只是浅薄的联姻夫夫相互利用的关系,既然雌虫这么上头——可见对方不是不吃撒娇这一套,而是喜欢强制,现在再贴一下,撒个娇,还不轻轻松松把雌虫迷晕头?
34L:这个走向好!我大吃特吃!
35L:这个好这个好!@楼主一虫血书剧本就按这个来,包火的兄弟!
……
后面的回复诺厄没有再看。
年轻的圣阁下镇定地关闭论坛,低头,半张脸埋进围巾下,生无可恋地闭上眼。
破案了。
他的雌君,伊格里斯·奥威尔,是个变态。(确信)
时间能带走很多东西,却难以化解某些过于复杂的情绪,比如现在的诺厄就完全没有办法共情失忆后刚醒来的自己,整只虫仿佛泡在热腾腾的温泉中,尴尬得恨不能现场抠出一条逃离联邦的地下通道。
不是。
伊格里斯他有病吧?
敢情议员长先生不是不吃撒娇,而是只吃他心不甘情不愿、忍气吞声,委委屈屈,故意装出来的撒娇。
诺厄:“………………”
神经病啊!!!
年轻的圣阁下表情一呆,没忍住,缓缓往后缩了一步,又缩了一步,最后干脆自己抱着自己,默默地坐在地毯上。
表情空茫,两眼无神。
动作间,指尖不经意戳到悬浮的电子屏幕,光脑跳转到某个网页上,一个热度颇高的消息自动跳了出来,标题上赫然是:
【雄主,可以再讲一遍那个……你从雌虫里选中我的故事吗?】
很好的问题。圣阁下难过地想。
他也很想知道,十年后,二十八岁的诺厄·维洛里亚,究竟是怎么在众多或温柔体贴、或直爽真诚的雌虫里,一眼选中伊格里斯·奥威尔这个变态的。
为什么啊?
他瞎吗?
……
与此同时,相隔遥遥的议长办公室。
难得早起办公,没有摸鱼的议员长刚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就收到了一条来自圣地的私信——
霜白垂耳兔:变态!
……?
议员长先生迟疑了几秒,表情逐渐凝重。
——这次又是哪件事发了?
糟糕。
伊格里斯视线稍稍游移,望天,吹口哨。
犯的事太多,一时有点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