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港来风1990》 第181章 发烧 安子宜:“气饱了!不吃。” 边叙捏着她的后颈迫她转头:“功课没做到位啊阿嫂,刚出来要到人多的地方,借助‘阳气’驱散晦气的嘛。” 她半信半疑:“真的?” 视线扫过来,看到男人脱了旧衬衫,露出健壮的上半身。 左肩的枪伤呈十字状。 他身上本就不少伤痕,如此一来更觉危险。 边叙看到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压不住唇角:“当然真的,我几时骗过你?” 男人手上浓重的硝烟味传进她鼻腔。 安子宜又耸肩:“快穿衣服啦你,等下感冒发烧又是我累。” 真奇怪,这车厢于他身高而言算得上狭小。 但他换衫动作仍然利落洒脱个样,果然受到神父偏爱。 男人歪过头,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发烧也是一种新体验嘛,听说劲到爆。我们细细想不想试试?放心,你男人身体扛得住,为发掘你新兴趣,8摄氏度天气泡冰水澡。” 他在O记待足两天两夜,存货叫嚣。 一见到安子宜就要心猿意马讲惊世骇俗言论。 她耳根红透,同无赖跟色鬼多说无益,干脆椅背后抽一本书来读。 面不改色一脸正义:“你再来乱讲一句信不信我跳车?“ 结果餐毕回家洗过澡,却是他有了新体验。 男人血气方刚,按耐不住鲁莽行事,安子宜迷蒙着眼睛,咬着嘴唇“唔”的一声。 他立刻仿佛全身血液奋勇奔腾的冲向天灵盖:“里面要烫伤我了,老婆。” 她晕乎乎,温泉一样。 边叙忍不住,过热感受中神仙也没办法停下。一团被子裹住她裸露的后背:“多出汗……多出汗会好一点细细。” 安子宜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烧,他离家两天,她小心翼翼照顾自己,多吃多穿多睡,要证明自己能顶半边天。 最后脑中炸出七彩烟花,然后一片纯白。 一条命都给他,起起伏伏飘飘沉沉都由他。 一两个钟过去,男人喟叹一声翻身下床,到卧室门口,喊佣人去请医生来。 他返回床边,一条温热毛巾细细帮她擦一擦身体。 妹妹仔脖颈胸口都是被欲望漫过的粉红,再叠加上发烧烧出的韫色,一双唇瓣晶莹。 她双手握着被角,皱着眉头呢喃:“小鱼姐姐,不要……不要……” 边叙握住她的手:“细细,细细。做噩梦了吗?” 她醒不来,只头上层一层的冒着汗:“小鱼姐姐,我考了全A,第一名喔。” 他叹气,明白她讲得是谁。 是她说从前唯一一位曾经同她庆祝过考试成绩的那位,很好的姐姐。 他记得她讲,姐姐已经去世了。 那时眼神中无限的落寞。 像一个同家长走散的小孩,茫然,恐惧,委屈。 边叙只好俯身抱住她:“子宜,不怕,都过去了。你现在过得很好,你现在有边叙了,记不记得?” 安子宜真的在他怀中安静下来,还肿胀的嘴唇向下撇:“边叙,我头好痛。” 他贴一贴她的额头,果然比刚才又升温。 一面安抚她,一面从床头柜找出体温计,塞进她口中。 五分钟后,家庭医生气喘吁吁叩响房门。 他上次被家庭医生做局,今次一开门便是一副铁青脸色,吓得医生看诊都瑟瑟发抖。 男人声音沙哑的不正常:“太太39度。” 医生抬手,白色衣袖擦一擦额头的汗:“属于高烧,我开一副退烧药吃上。” “这几天病人饮食如何?有没有贪吃生冷?或者穿衣过薄呢?换季时,最容易感冒发烧。” 管家双手覆着,立在门口摇摇头:“太太一日三餐都在家里用,与往常并无二异。” 医生闻到一室靡靡气味,出于职业敏感性也要再次迎上边叙脸色。 “先生,我要为病人切脉。” 边叙点点头,跟过来。 医生坐床边椅,他坐床边。 从被子下面摸出安子宜的小手,拉出来:“请。” 这是一位老医生,干枯树枝一样的手指抵住安子宜脉搏:“舟车劳顿加上水土不服,这两日又睡眠不稳忧思过度。” “先生,病人这段时间有没有长途旅行?” 边叙眼睛一亮,这才认可这位医生的医术:“有。” “病人身体底子不够强健,近半年来进补太过。虚不受补,我拟一份慢慢加强营养的饮食单子来。” “至于这次发烧倒没有大碍,用对乙酰氨基酚即可,吃下去半小时就会退烧。如果再烧起来,就按照这次剂量再吃一次。” “注意二十四小时之内最多服用四次。两天之后,如果还是只能依靠药物退烧,您再找我。” 边叙眉头蹙起来:“你就在这里住下,费用我补偿。” 他盯着安子宜服了药,摆摆手,管家领了医生去入住,别墅中这才安静下来。 男人守着安子宜,看着她脸上不正常的红晕褪去,再量一次体温,终于降到三十七度以下。 他松了一口气,才想起进浴室冲凉。 出来时,因为凉水使得边叙肌肉更加紧绷,他带着一身低温的潮气进被窝,安子宜立刻像暑日沙漠中渴极的旅人贴了过来。 “要喝水。” 很好,她现在使唤他,理直气壮。 边叙只觉得好笑,搂着他,另一只手伸到床头柜去倒温水。 然后托着她的后腰半坐起来,水杯贴近。 男人敛着眉,看怀中小女孩小口小口,像猫。 一瞬间他心中像被柔软羽毛扫过,如果能同她生一个女儿。 像安子宜一样娇小乖巧,大大的眼睛如玻璃珠,他一手就轻轻松松抱起来。 也许成绩很好,天生学霸来的,安安静静看书写字,像阿妈。 也许脾气暴躁,下海抓鱼,爬山上树,四处搞破坏,皮的满脸泥,躲在他身后抓着他的裤腿逃过安子宜嫌弃脸。像阿爸。 这样想,就忍不住想要再加把劲,努力耕耘。 大手刚刚贴上细腰,就被安子宜双手握住手腕阻拦:“别动,我浑身都酸疼。” 差点忘记她还在生病。 他改为为她按摩,她呼吸渐渐又绵长起来。 等药效褪尽,安子宜睡醒。 男人炙热的体温和强劲心跳彰显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她斜趴在他身上,把他当个任性靠枕。 安子宜轻巧一翻身,在他怀里趴着支起来,细白手指去描摹边叙浓墨重彩的眉眼。 第182章 她葬在哪里? 她刚刚点上他的眉心,就被边叙一把抓住,男人笑着抬高下巴贴一贴安子宜的额头。 “不烫了。” 她愤愤不平道:“现在不烫也不代表你没有逼我带病上工。” 边叙勾着她的头发:“还好你讲的是上工,不是上钟啊bb。” 安子宜一记小拳砸下去:“究竟有没有正形啊你!” 她重新枕在他胸前,试图解释:“其实我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的。” 提到睡觉,他才问:“你知不知道发烧的时候一直做噩梦?” 安子宜茫然摇头:“完全不记得。” “你一直叫小鱼姐姐啊。” 她愣起来,揉揉脑袋:“那叫什么噩梦?那是想念的梦,温暖的梦咯。” “她对你很好?” “当然,就像照进那间阴湿笼屋的一缕阳光,只是好短暂。” “那她葬在哪里?挑个日子,我陪你去上柱香。” “好啊。”安子宜仰头,飞快在他下颌啄一口。 “不过恐怕你到她墓前,都要把她气到。哇,子宜妹妹找个古惑仔。”她小小年纪,装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摇着头。 逼的男人翻身把她压下:“古惑仔又不全都是坏咯。” 安子宜学昨天段世俊的话:“不然呢?难道你们是行侠仗义扶弱济贫,O记才应该个个去吃牢饭?” 她的问题藏着无法推翻的逻辑,边叙神色严肃起来:“那我们细细有没有想过,红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大规模的社团?” 她当然没想过。 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二十年,除却读书都要为生计发愁。 “鬼佬霸占了所有高层岗位。就拿O记来讲,无论周sir还是段sir,哪个不比那些鬼佬辛苦?他们有家人要养,老人要养老,小孩要念书,但薪酬只是鬼佬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喏,你同段世俊是好朋友嘛。你自己告诉我,他平时生活宽不宽裕?” 安子宜下意识的摇头。 段世俊嘛,穿着当然比她从前要好。 但他也被那些千金小姐嘲笑寒酸。 只能讲他衣食住行都很平价,四世同堂,也是拥挤生活。 “所以咯,普通市民都过不上普通生活。底层市民的出路又在哪里?所谓社团、古惑仔,不过是弱者挥刀向更弱者。” 安子宜嗤:“低b。” 又连忙捂嘴,留边叙一人笑得胸膛震动:“近墨者黑啊阿嫂,跟住个混混,高材生都被熏陶的满口脏话。” 她不再跟他温存,下床去这边小更衣室,找一套日常休闲装,穿好吃过早饭。 按时上学。 边叙坐宾士车后座送她。 安子宜:“刚刚从O记出来,不需要到香堂报到?” 她现在对社团流程都熟悉。 边叙拿一叠时政报纸做研究:“什么事也比不过我们细细读书。” 车子开进校园,停在崇德楼。 一早候在这里的教务主任恨不得九十度鞠躬,寻一个边叙下车为小女朋友开车门的空闲凑上去:“边董,艺术楼二期工程进度过半,您要不要赏光去视察……” 边叙抬一抬下巴:“没时间,请子宜带我去就好。” 他帮安子宜背上书包:“没问题的话,后续资金会马上就位。” 教务主任整天扑克牌一样的严肃脸到现在笑得满脸褶子:“好的好的,安小姐。你们专业今天课表,11点下课,我在这里等您。” 她大受惊,怎么敢当教务主任一声“您”? 红着脸:“不需要这样客气,张教授。到时候见。” 没想到边叙仍然拎着她的书包,妹妹仔一步没走出去又被拉回来:“听说有剑桥教授到访红港参加文化交流会,今晚一起去晚宴?” 大庭广众下,她只是迅速泯入人流。 乖巧点头:“好。” 边叙玩心又起,还不放人:“还有件事要同你报备。” 安子宜急到想要跺脚:“什么事?你的事我不问的。” 他勾唇斜斜一笑:“同丽珠见面你也不问?” 还是不远处行色匆匆赶时间的文茵解救她:“子宜,快一点!要迟到啦!” 她一溜烟,兔子一样跑掉。 上课5分钟都还没有翻到今天的章节,文茵好奇宝宝:“什么事让我们的大学霸都不集中注意力?” 安子宜叹口气:“他总想送我出去留学。” “留学欸!那还不好?要钞票、要成绩、要机遇,我一样都没有。”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安子宜咬着笔:“你说,他为什么不请我留下?” 文茵托着腮:“自信吧。边董这样的人,你谈过了,除却巫山不是云,凡人再难入你眼咯。为什么不给你机会去深造?” 虽然很有道理。 但显然文茵不懂边叙对安子宜的霸占欲。 答案,似乎就在眼前。 是她不敢找证据,还是不敢推理? 或者明知他在做危险至极的事,安子宜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会2因为鲁莽破坏他的大计。 婚礼一事,她对他的承诺和坚定已经有了具象化的认知。 边叙要见丽珠。 居然变成洪义大事。 抛弃叙哥离开婚礼的女人,他究竟要怎样处置? 宾士车停在‘丽珠华都’楼下,整条街已经站满小弟。 他闲散没心没肺吹着口哨哼着歌,等启东讲:“边生,到了。” 立刻上演现场变脸,黑着一张脸下车,摔门。 还要气势十足的叫:“吹皮!” 然后吹皮带着亲信小弟立刻跟上。 进了屋,555的大门摔到要把这幢旧楼震塌。 丽珠背身,面向窗外。 这次,要边叙亲自先开口,讲一句:“好久不见。” 她手指慢慢扣撕着大红喜字的边缘:“阿叙,这样多事你都瞒着我。是不是组织上有其他安排?” “当然不是。我们始终是最值得信任的战友。” “好,那战友问你一句,”丽珠低头,看着手心小小的红纸碎屑,“你什么时候同聂远合谋?” 婚礼那天,她喜气洋洋,半是喜悦半萧索的去迎接属于她的,她亲手将自己上铐的枷锁。 现场热闹非凡,本埠老人头乐队的百鸟朝凤唢呐高亢将气氛推向高潮。 忽然之间,“嘭——”一声枪响。 她一把揭下盖头,只看到边叙黑色西装倒下。 他胸前那朵红绸花,荼蘼,鲜艳。 来不及喊,来不及哭,来不及亲手扑上去检查伤势。 丽珠的手被急速突破人群的另一道黑影握住,聂远同边叙一样,一身黑色西装白衬衫。 少了些野性,多了分落拓。 “务必跟我走。” 第183章 我们细细是绝世佳人 当时丽珠犹豫着想要上前,但聂远用了十分的力拉住她:“是边叙叫我来带你走。危险。” 危险。 丽珠、钟正跟边叙此三人小分队的首要铁则,就是务必避免他们中有人同时处于极端危险的环境中。 大局,要始终高于她自己的情感。 于是丽珠众目睽睽之下跟着聂远走。 只有吹皮阻拦。 但因为现场混乱和边叙伤口流血过度,吹皮也没有时间同他们二人纠缠,转而call白车。 边叙站在门后,直面着丽珠的背影,坦白:“也就婚礼前两天。” 丽珠自嘲的笑:“你就这样中意她?” “是。”他毫不犹豫,“中意她,不能让她伤心。而且进一步打击和胜连的残余势力,获取秦德彪的信任。” 他这样坦诚,她还有什么话要讲? 丽珠转身,过硬的专业素质逼迫自己把从前的痴心妄想抛在脑后。 “到如今,秦德彪完全信任你了吗?” 边叙手中搓着滑轮打火机:“他不得不信。因为如今的洪义已经没得选。” “周亚坤已经知道你身份?” 他点头:“知道。他接受招揽,但提出要同你面谈。” 丽珠摸着指甲点头:“嗯。” “所以要辛苦你,要到O记走一趟。” 话音落,555房门被周亚坤一脚踹开。 满街小弟,众目睽睽。 边叙传奇经历再添浓墨重彩一笔:这男人平日讲,不同女人一般见识。 对这个当场逃婚的准新娘的手段,居然是亲手把她送进O记。 他马不停蹄赶往洪义香堂,秦德彪一人已经在等。 元老果然元老,即便不做话事人多年,江湖上仍然散落他星盘棋布的势力。 不需要边叙这当事人告知,秦四爷已经捻着新一串南红珠开口:“阿叙,对自己女人,该松手就松松手嘛。” 边叙哈哈一笑,双手撑着桌沿,居高临下俯视一张两腮已经失去弹性,像晾在公屋的床单一样下垂的老脸。 “四爷,我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嘛,绿帽子实在带不住。” 秦四爷之心理素质,仍然可以风平浪静同边叙谈笑风生:“乱讲,你现在的女人……” 他伸出一只手指,“嘘——”比在唇中:“不要讲我们细细嘛。抢来的,是宝。” 再多寒暄也抵不过秦德彪虽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而边叙,刚刚要二十六岁。 红港市面社团,不可避免由他接管,一家独大。 秦四爷,必须交权。 交权,就要交账本。 这样新老更迭,秦德彪自然没有兴致再由众人欣赏。 三天前他抵港时那一幕已经讲明,那些所谓前辈叔伯,在他眼中只是酒囊饭袋。 秦四爷拄着拐杖站起来。 可惜人老,骨头也缩。 他仍然要仰着头,才能同这个势不可挡后生仔实现对视。 洪义在他手中,在他眼下几十载,他还要为着帮众,为着他瑞士银行的户头,最后一问:“阿叙,你究竟,是不是‘鬼’?” 边叙哈哈一笑:“四爷,你好幽默。难道O记已经强到,可以捧‘鬼’做话事人?” “哇,那恐怕彭定康都没得混,干脆回家去种地打渔。” 看来秦德彪手中已经没有牌。 他叹口气,一个普普通通公文包,掉皮老旧,拉链卡顿,掉在地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两眼。 边叙接过,拿出里面账本,随意翻看五秒,哈哈一笑:“四爷,既然将洪义托付给我,我也要拿出我的诚意嘛。” 他拍拍手,宽大手掌发出清脆两声。 关二爷座前清香都被声波惊扰。 吹皮从后门进,一位衣衫褴褛看不出年纪的人套着黑色头罩被推进来。 再细看,该是蛮昂贵的西装品牌。 看来,是精英青年,遭遇非人虐待。 秦德彪警觉的看过去。 边叙抬手一指:“四爷,儿子还你。回家颐养天年嘛。” 秦四爷猛然拄着拐杖向前跌跌撞撞两步,掀开那人头套,瞪得眼珠子都要崩出来。 “阿本!” 枭雄也有涕泪横流时,老人家双手战战,去解开束缚着儿子双手的麻绳。 边叙还要大发善心,长腿迈步过来:“这类小事怎能劳烦四爷亲自动手?我来。” 话音未落,他从腰间拔出的匕首露出一道寒光。 手起刀落,刀刃贴着皮肤二进,上挑,麻绳轻飘飘,如蝉翼一般轻松断裂。 秦四爷扑上去,抱住儿子:“占尼虎把你藏在哪里?” 阿本显然如同安子宜一样,高材生。 念过大学,进入律所,实习,单凭阿妈一人,和永远出差做小生意的阿爸,也得一间宽敞公寓。 从小到大,他看到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美好干净。 阿本低头,推住老父亲的双肩。 震惊中环顾四周,同秦德彪一样战栗起来:“阿爸,这是哪里。” “他为什么,叫你四爷?” 边叙再次爆发演技,拿出从前做小伏低,拿秦德彪当契爷一样孝敬那套。 躬身伸手:“你好阿本,我是边叙。” 边叙。 边叙此人,他身为律师,出入警队多次,怎么会没有听闻? 阿本不同边叙搭话,转而看向秦德彪:“阿爸,你究竟是谁?” 秦德彪看着儿子,被占尼虎折磨的消瘦两圈。 唇角流血,颧骨泛青。 “走,回家再讲。你阿妈等你等的好难过。” 没想到高材生,多犟种。 单薄的阿本岿然不动,眼中没有一丝亲情温情,只有深深嫌恶跟失望:“阿爸,这是哪里?你是谁?” 秦德彪此时才后背发寒,暴怒雄狮一般盯住边叙。 难怪占尼虎会败。 他绑走阿本又怎样?却不如边叙这一招父子离间,釜底抽薪。 可惜老虎迟暮,已经不被边叙放在眼中。 他抱歉般笑一笑,更呕得秦德彪几乎吐血。 “Sorry啊四爷,太子爷居然不知道咱们是做什么?” 然后洒脱转身,以背影,挥挥手,是告别,亦是新一轮较量的开始。 安子宜回家换了一身更淑女连衣裙,乌黑的头发齐肩,散在颈后。 鹅黄色头箍将碎发整齐压住,露出她光洁无暇的饱满额头。 边叙赶回家,看到这样一个她。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他从背后拥过来。 安子宜闻言巧笑,问:“什么?” “洛神赋,我们细细是绝世佳人。” 她生在红港,长在红港。 国文算不得精通。 但,“你真的是古惑仔吗边生?读这样多书?” 第184章 传给孙子孙女 边叙被妹妹仔问住。 情不自禁的流露也被细心小女孩察觉破绽,有谁知道接到阿姊的死讯之前,他也是一个读万卷书的高材生。 他哈哈一笑:“三国鼎立,乱世枭雄。哪个男人不爱读?” 他不说,她不再问。 只说:“晚宴几点开始?现在出发吗?” 边叙吻她额头:“这样漂亮的女朋友,那帮鬼佬又要全部眼睛盯你身上。” 她笑着打趣:“有你在,也有人敢盯?” “当着我面当然不敢。” 他牵她上车,显然对洪义边叙的威慑力信心满满。 顶级晚宴,仍然是在半岛酒店。 安子宜下车,想到上次来半岛。她被边叙堵在小小杂物间,满屋都是少女香跟男人野性难驯的荷尔蒙交织氤氲。 那时还有媒体拍照,但这次却纯属小范围私人性质。 她挽着边叙的手臂,小小声:“之前来半岛,是不是都是丽珠姐挽你?” 边叙长腿信步带着她,男人高大威猛,女人娇小可爱,当属今晚最登对。 男人扯出笑:“早晨谁同我讲,我的事她不管?” 安子宜:“只是聊一聊,你别太敏感。” “我上次还是挽着蒋……” 妹妹仔被惯坏,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全是坏坏小心思。一句两句,热火朝天的找骂。 边叙捏住她的手指:“退烧了,胆子也大了,嗯?” 安子宜想起因为她滚烫体温,激得他失去理智为非作歹。 她头皮发麻,控诉他非人行径,原地跺脚:“边叙!你不做人!” 有人从远处快步走过来,定在不远处:“怎样?妹妹仔怎么嘴上可以挂油瓶?边生哄不定?” 边叙嬉皮笑脸摊手:“没办法,我们家是阿嫂话事。” 这一晚大咖云集,不知道竟然搜罗来HKUT安子宜的系主任,教务主任自然也出场,还有她专业课教授作陪,最后,连斯蒂芬教授都在场。 主位当然留给剑桥教授。 安子宜被边叙牵到剑桥教授左手位,他按她坐下,她诚惶诚恐:“这怎么可以?老师们都在。” 他同她耳语:“我要你坐,你就一定坐得。” 他坐她再下首。 听到小女孩嘀嘀咕咕一句:“世风日下,古惑仔居然谈笑有鸿儒。” 边叙在她耳边“啧”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我们只是请各位老师吃顿便饭。” 谁家便饭吃够五万蚊? 知识分子肚中墨水足,各个把她夸成天纵奇才,天上有地下无,简直本埠最有潜力的学术界明日之星。 这阵仗,安子宜都怀疑可以当场逼迫剑桥给她一张录取通知书。 边叙想要她走,毋庸置疑。 既然留下的时间有限,两个人心照不宣,把日子过得比蜜甜。 觉士道的佣人调整了她的饮食搭配,渐渐到夏天,七月初,安子宜果然渐渐长胖5磅。 喜得边叙抱起她转:“总算没有白费心。” 然后乐不可支call启东:“载阿嫂去商场逛一逛。” 他对她出手大方,当下本埠最大祖母绿都挂在她脖子上。 安子宜撇嘴:“这个好像老奶奶的首饰。” 边叙站她身后,镜中欣赏。 一块方形切割通透的绿汪汪石头,更衬得她青春逼人,皮肤细白。 “那就等你变成老奶奶,传给孙子孙女。” 她不答话。 是不是只有神父才能看透,他们究竟会不会在这漫长世间,留下子子孙孙? 她也习惯了他忙碌起来早出晚归,隔三差五到O记报到。 如今,阿耀似乎很少再在她面前出现了。 安子宜的首张唱片已经录制完毕,计划于她21岁生日当天盛大发行。 边叙特意推掉许多事,前后几天的时间空下来。 这天半夜,他又是一身酒气的回来,冲过凉之后就这月色上床。 安子宜习惯性的伸出手臂要他抱,下巴抬起来,寻找一个熟悉的吻。 他的精力一如既往充沛,她被他抱坐起来,面对他。 此夜月色昭昭,在她凝脂一般皮肤上镀上一层羊脂玉色。 边叙拥着她,手掌掌住她纤细后颈,一个挺身。 她便倒在他颈间,尖细小牙齿咬在男人紧绷的皮肤上,情不自禁娇娇一声:“老公……” 他永远听不得她这样讲。 要勇往无前,不断挞伐,将她细腰折断:“细细,还欠我一个bb仔。” 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双眼逼迫一般直勾勾的凝视她,目光如蛛丝,要与她生生死死的纠缠:“什么时候给我?” 她讲不出话,只满脸酡红,断断续续的轻喘贴着他。 他抱她去洗,白白嫩嫩一个小人放进浴缸里。 自己则站在淋浴下五分钟,冷水解决。 安子宜周身粉色未褪,眼神还迷蒙着:“我想去看小鱼姐姐。” 男人一个毛巾,胡乱将短发擦个半干,蹲在她面前,满手都是玉兰香波。 他带着手心的粗砾感,将香波抹上她幼滑的肩。 “好,什么时候?” “明天,我要带上成绩单跟碟片一起,去跟小雨姐姐报喜。” 20岁的这一年,她大起大落,遇见不可思议的人,做从前没敢想过的事。 “我同你一起。” 第二天一早,她先回‘毅昌大厦’。 这楼下有佛缘商店,有拜祭所需一应香烛元宝。 站在祐民街抬头,她一眼就望到那扇小窗。 安子宜敲门回家。 阮艳春其实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从前安邵每个月的工资也没有多少,粗茶淡饭,做起来简单。 但边叙坚持留下Rita,同安子宜讲,他不放心她独自出去留学,到时候一定要Rita陪着才行。 安子宜当时嘻嘻笑着,跨坐在他身上抓他耳朵:“这样不放心,不如你亲自跟我去啊?大佬。” 边叙只轻咳一声:“这边事情多,放不开手的嘛。” 到今日,也许这样完美恋情,还有一年的生存时间。 阮艳春开门,看她身后没有边叙跟着,便毫不掩饰的不满:“喂你住别墅吃鱼翅燕窝,就让你阿妈住这笼屋?又阴又潮,我老寒腿都犯啊。还有你老豆,他已经快五十岁个人,你预备几时让他回家?” 安子宜没什么表情:“让他回家,谁来搵钱?你吗?你计划重新开张,肩负养家重任?” 阮艳春气到拍桌:“你有没有良心?你做大明星,手指缝里漏一点都够我们两个老家伙吃喝一整年。” 她也不气,对这样的家庭环境习以为常:“阿爸如果像我这样大就开始兢兢业业打工,讲不定你早已经住大屋啦,阿妈。” 第185章 谁许在这里贴她的照片? 阮艳春早知道安子宜是个铁石心肠,一屁股坐在沙发,没好气的问:“那你还回来干嘛?看我死没死吗?” 安子宜叹气:“阿妈,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这个态度?你那些年生活过成那个样,又不是我造成的。” 阮艳春不能苟同:“不是你是谁?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拍拍屁股走人,还需要管谁死活?” 再没人性的女人,也总有难得的舐犊情。 有时候安子宜甚至想,投胎在别人肚里,说不定生下来就被溺死,又或者早早丢入夜总会,耳濡目染长大。 阮艳春算不得慈祥可亲,却总归拉拉扯扯跌跌撞撞将她养大。 她叹口气:“好了,六十五岁之后,我会养你。” 阮艳春更绝望,那岂不是还要再熬二十年? “你今天究竟回来做什么?” 安子宜吸一吸鼻子:“我去看小鱼姐姐,你要不要同去?” 提起小鱼,阮艳春脸上的市侩与凌厉也淡去,叠上一抹来自久远年代的惋惜。 她拿起水杯喝一口:“好好的,不是她的生日忌日,怎么想起去看她?” “明天要发唱片,去磕头叫小鱼姐姐保佑我。” 阮艳春翻个白眼:“她自己都是一个小姑娘,走的时候还没有你大,怎么保佑你?给她个清净吧,人都走了还要给人添麻烦。” 原来她也有柔情,在一个花季陨落的,萍水相逢的姑娘身上。 安子宜抱住阮艳春手臂贴过去,快要二十一年,也许她离开襁褓,学会走路起,便再少有这样普普通通母女温情。 “开玩笑嘛。我想她了,顺便给她看看成绩单跟碟片,要她为我高兴。” 阮艳春一哼:“你跟住个古惑仔,没把她气到托梦就算不错。” 原来人人都唾弃声名赫赫大佬边叙。 安子宜当没听到:“你去不去?” “不去。” “你都没有想她?” 阮艳春没朋友,勉强跟陈嫂算个讲的上话的熟人。 她带回家的小姐妹,只有小鱼一个。 “我想她做什么?好好一个女,来到红港被人糟蹋,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养家养弟弟。你一天到晚讲我傻,难道小鱼没有傻过我?” “可是毕竟我们同她有缘……” 阮艳春开始不耐烦,推搡着安子宜出门:“你要去就去,在这里罗里吧嗦做什么?” “砰”的一声,808防盗门合上,留她一人站在走廊,对着闻声而来的Rita艰难挤出一抹笑,眼角泛泪花。 谁都听不到听不到,阮艳春在屋内,喋喋不休骂傻女。 要小鱼再入轮回,投个好胎,不要傻乎乎被老豆骗,满腹才华,却沦落到夜总会,同她一样,张开腿赚钱。 她明明有那么多机会要逃,却还想要去救被古惑仔绑起来的老豆。 阮艳春坐在沙发上,望着外面林立的高楼,终于找到一线天光:“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缘分的话。无论是你还是细细,你们选的路自己走……” 边叙在楼下等,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返回的安子宜。 “不在家?” 安子宜摇摇头:“阿妈她不去。” 他们上路,往墓地开。 阳光洒进车里来,刺得她眯了眼。“其实阿妈对小鱼姐姐很好的……” 她叫小鱼,来自大陆。 窈窕淑女,温柔典雅的样子,却免不了被人轻视,叫一声北姑。 边叙亲自开车,右手从档杆上移开,握住她的手。 看望意外离世的年轻女性,激起他心底最痛的,永不愈合的伤口。 这一路,车子开的很慢。 安子宜提着香烛走在前面,白色线衫被齐腰高的杂草牵牵绊绊,边叙提着两麻袋金箔元宝坠在后头,纸钱窸窣声混着铜钱串叮当响。 哪有什么正经坟场,石灰剥落的坟头歪在芒草丛里,东倒西歪的纸扎人被海风吹得簌簌发抖。香火味混着咸腥味往人鼻腔里钻。 大概都是睇相佬随手指个方位,讲神神鬼鬼,福泽后代那一套。 但显然,安子宜口中的小鱼姐姐没来得及留下后代。 她来到这里,越走越快。 像迫不及待,要同久别老友见上一面。 “陈半仙同我阿妈讲,这里呢是白虎衔珠的宝穴。” “我阿妈当时还讲,这里面怎么可能会有宝穴?宝穴自然都在半山望海。那时小鱼姐姐入土,她说……叫她下世投胎,不要再做穷人家女仔。” 边叙沉默的跟在后面,心跳一次比一次沉重。 他也有阿姊,年纪轻轻殒命红港,尸首都寻不到,半点线索也没有。 就连这破败的一方土都是奢侈。 安子宜听他不讲话,指了指前面:“就快到了。” 野草野花的花粉还是叶絮飘进他的眼。 边叙低着头,将东西放在供台前,又赶快仰头,拼命眨眼。 安子宜蹲在青苔斑驳的碑碣前,指尖拂过石缝里新生的野姜花:“小鱼姐姐,我是子宜呀。我带男朋友来看你。” 她熟练的点燃蜡烛,鞠躬上香。 边叙眼中异物蛰痛感终于消失,弯腰,帮安子宜抖开银箔袋。 滑轮活计在他手中窜出火苗,他的动作却忽然间顿住了。 墓碑上一张相片,旧照,常年风吹日晒,颜色却没有褪尽,模模糊糊,露出小鱼温婉如春的眉眼。 她没有名,照片下只四个字:小鱼姐姐。 生辰不详,阮艳春只告诉篆刻师留下:逝于1885年9月。 “小鱼姐姐,我来送钱给你呀。你收到了,买书买楼买靓衫。” 然后仰起头,催促边叙:“快点点火呀……” 男人铁汉,一滴泪汇聚在眼角,顺着高耸挺立的鼻梁滴下。 双眼通红,布满蛛网般的血丝。 她看到他大手布满青筋,止不住的抖动着。 “怎么了?你认识?”安子宜站起身,去握他的肩膀。 边叙的声音似咬紧牙关才发出:“哪来的照片?谁许在这里贴她的照片?” 安子宜莫名其妙:“这就是小鱼姐姐啊。” “不可能,照片是新的。你的小鱼姐姐已经死了十年……” “每年忌日我阿妈都会来换新一张照片啊。小鱼姐姐只留下这张照片,我阿妈洗了好多好多张。” 第186章 我带了阿姐回家来住 老乡最后替阿姐带回大陆渔村的照片也是这一张。 余丽站在红港的维港边,一身黄色连衣裙,笑得一派和煦,似乎对未来有无限的憧憬和向往。 边叙的泪又打落一地,在铜盆中的金色元宝上洇湿,呈放射状散开。 他握着伙计的手撑住地面,整个人缓缓的跪了下去:“小余姐姐,她是怎么死的?” 安子宜垂下眼,回忆她幼时最残忍一幕:“那天阿妈带她回家时,她几乎只剩下半条命。” “原本青春洋溢的脸上全是伤,脸颊凹进去。她一口一口吐着白沫,还有不断地血水从她喉咙里咳出来……” “阿妈call了白车……但是……” 为时已晚。 边叙一拳砸向荒草丛生青石板地,安子宜惊叫着捧起他的手。修长手指的分明骨节糊上斑驳一层血迹,混着砂石粒。 “好痛!”她替他喊,心疼的将他的手拉向唇边吹气。 “你认识小鱼姐姐是不是?她从大陆来,她是你的旧……” “她是我阿姊。” 男人身形悍利如刀,此刻却折了锋芒,西裤裹着泥浆紧贴膝盖,跪进这片荒芜里。 分明是惯常睥睨马仔的狠角色,此刻肩胛塌陷如断翅鹰隼,拳头攥得青筋暴起,却只死死抵着潮湿泥地。 他就这样低着头。 双手握拳垂在腿边,双肩就像失去所有精气神那样内扣着。 男儿有泪不轻弹。 安子宜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只看到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像尘埃中开出无数朵洁净水花。 她站起身,走过去,抱住他。 “边叙……” 她的小手抚着他的短发,他像一条没了家的金毛犬,侧脸贴住她的小腹,良久无声。 他后颈凸起的骨节在颤。 他桀骜全无,几分钟后呜咽在女儿家娇柔的怀里哭出声。隐忍的,痛恨的,悔过的,思念的哭声。 替他讲述那些被踩碎在霓虹等下的,廉价又锋利的心事。 他们余丽墓碑前待足三个钟。 一对白烛燃尽,蜡炬成灰,蜡液融化,滴落,又凝聚,将亲人生死离别泪具象化。 “细细,我阿姊,她最后有没有留话?” 安子宜思忖,小鱼姐姐最后的话她听不清,只听到一个名字。 一个她演出时,收到的鲜花,总署着的那个名字。 她说:“她只是不停的叫,阿力,阿力……” 那是他原本的名字,他是余丽最后关头仍然放心不下的幼弟。 是她用命赚来的钱,换他有机会通过选拔,执行任务,而后来到红港,叱咤风云。 元宝同银箔全都烧尽。 离开的时候,边叙撕下了贴在墓碑上的塑封相片,装进西装内口袋,贴近心跳。 808的房门被叩响,阮艳春拉开门,是去而复返的安子宜。 “去看过小鱼了吗?今天怎么这么久?不是我同你讲,你去祭奠,连筷子都不晓得那一双,你叫小鱼在那边怎么吃得到供……” 阮艳春喋喋不休,到看到安子宜身后慢悠悠出现的边叙才住嘴。 “边生来了,请坐。” 半老的阮艳春迅速的将茶几上瓜子皮一拢,推进垃圾桶。 “Rita,倒茶。” 边叙站在808门口,想象着他第一次同安子宜来这里时,那凌乱、逼仄、带着潮湿微微刺鼻气味的场景。 这是余丽生前最后待过的空间。 “不用。”他进屋,关上门,直愣愣站在那里,神色不明。 阮艳春简直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这位疯子,几乎想要缩起来当鹌鹑,不断用眼神向安子宜求助。 “阿妈,边叙想问你一些事。” 阮艳春立刻摆手:“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呀,我也没有同安邵联系过。这些天,我除了出门买菜……” “阿妈。”安子宜打断她。 她小手拉着边叙往前一步走,深呼吸:“他是小鱼姐姐的弟弟。” “怎么可能?小鱼在红港除了那个死鬼老豆,根本没亲人来的,她……” 阮艳春讲到一半,自觉住口,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边叙。 难怪总觉得这后生仔哪里眼熟,还以为是他气场太压人,都给她造成错觉。 可如今仔细看来,他够靓够charming的眉眼确实同小鱼有七分相似。 他的线条更粗犷野性,小鱼的气质则更加温婉,更多读书气。 边叙捏了捏安子宜的手:“细细,你先回家,好不好?” 这里就是她的家,但现在,她有了更好的家。 安子宜当然尊重他,下楼离开,觉士道最佳草坪上,坐着思考这不可思议的人生际遇。 “今晚给边生煮一些安神汤。” 她认真同佣人交代。 她以为他从‘毅昌大厦’出来,会去酒吧、夜总会,醉酒浇愁,做好了他半夜才回来的准备。 没想到晚餐端上桌,便听到院中汽车发动机的响。 安子宜急忙迎进去,夕阳落山,庭院晦暗不明。 边叙抱着一只沾满泥土的木盒下车,他的西装比午后还要糟糕。 简直像是在泥里打了滚,沾着干的湿的层层叠叠泥土和荒草根。 “这是怎么回事?” 她扑过去,搀住他的手臂。 吹皮跟着下车,咽了咽唾沫。 叙哥果真癫人,连徒手刨坟这种事都做得出。 饶是吹皮跟过乌鸦、边叙两任大佬,也难以消化那样诡异场景。 “阿嫂,叙哥的手上全都是伤,你要不要call医生?” 安子宜看到他手上鲜血淋漓,指尖露出血淋淋的嫩肉,皮肤都磨灭完全。 吩咐佣人去叫医生,她抚着边叙在庭院花艺椅中坐下。 男人把木盒放在大腿上,还扭头为安子宜挤出一抹笑:“细细,谢谢你。也谢谢你阿妈。” 谢谢她们母女为萍水相逢,非亲非故的余丽买墓地,处理身后事,十年之间年年忌日祭拜不断。 使原本已经失去所有尊严的余丽,免受曝尸市井之苦。 吹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大佬终于发话:“吹皮,你去替我查,1985年9月份,‘春风舞厅’的客人都有谁。” 将近十年了,那种地方的人来来走走,几乎没可能再复原当年真相。 但老大发话,吹皮虽然不懂其中缘由,也立刻答:“好,交给我,放心吧叙哥。” 边叙鹰眼,一眼望过来,郑重其事:“要隐秘。” 等吹皮离开,他像卸了满身的江湖气,抚摸着那只木盒,露出赤诚一面:“细细,我带了阿姐回家来住。” 第187章 都是她最在乎的人 安子宜认出,那是小鱼姐姐的骨灰盒。 红港人信奉风水命理之言,讲究入土为安。 边叙却疯癫一般把余丽从乱坟岗挖了出来,带回觉士道。 她握住他的手,蹲下来,抚摸着木盒。 生前那样温婉静姝一个人,故事的结局不过是轻飘飘一捧灰,连骨灰盒,阮艳春也没有多余的钱再买更好的。 她仰头,柔声细语,像是怕惊碎边叙薄薄的琉璃般的梦。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安子宜走进客厅,找佣人拿来一块崭新白色手绢。又重新蹲下,试图掰开他的手。 “你休息会儿可以吗?让我来,小鱼姐姐也很喜欢我的。” 边叙低垂的睫毛颤了颤,破损的血淋淋的混着泥土的十指卸了力,张开些。 安子宜把骨灰盒抱放在椅子上,就放在边叙身旁。 医生已经赶来,她招手:“这边。” 然后再次蹲下,安子宜握住他的手腕:“处理伤口好吗?我就在这里,姐姐也在这里,我们都不会离开你的视线。” 边叙没有回答,但已经顺从把双手伸出来。 安子宜的指节在绢帕下泛着青白,庭院中黄色的灯将人影拉的细长。 木匣子泛着水光,边叙先前定是用袖扣狠狠揩过,残留在酸枝木纹里的淤泥都凝成了赭色血痂。 霉腐的酸味往鼻腔里钻,让她想起1985年的808笼屋,窗边漏出雨腥气。 小鱼姐姐,居然是边叙的亲阿姊。 连安子宜都要用一个下午去反复品尝,接受这个事实。 阿姊,对于边叙来讲是怎样的存在呢? 她知道,阿姊是他最重要的人。 否则枪伤手术之后,麻药未退最凶险的那晚,他便不会蹙着眉头一直念。 边叙看着小心翼翼又无限温柔擦拭木匣子的安子宜,想着下午阮艳春流着眼泪说的那些话。 这次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听阮艳春讲话,他最厌烦她苛刻的市侩的嘴脸,都变得温情。 安邵还沉浸在安家最后一点风光中时,也曾经给阮艳春置办许多首饰。 可自从安子宜出生以来,一件一件当出去给安邵还了赌债。 可以想象当时阮艳春带着个11岁的小女,攥着最后她婚礼上带过的那对龙凤镯,最后一次走进当铺。 酸枝木料已是唐楼棺材铺能给出的最后的体面。 暗红漆面在岁月里褪成淤血的紫,那些被地底潮气啃噬的霉斑,好像是阿姊临终时眼角未拭净的泪。 边叙手指的伤细小且混进无数细小砂砾,医生问安子宜:“太太,可不可以进屋内处理吗?这里光线不够,我要帮边生清创。” “好,”她歪头,同边叙讲,“和姐姐一起进屋。” 那边两人处理着伤口,边叙出了满额的汗珠,却忍痛一言不发。 安子宜兀自忙碌起来,几通电话拨出去,要找立刻能到家里来的风水先生。 管家劝说道:“太太,要不要等明天一早?那些人哪有晚上接单?大概都在街边摊吃小菜喝小酒,难找的嘛。” 她摇头:“不把阿姊安置好,他今天一晚都睡不着。” “安神茶在哪里?先端来给先生喝一杯。” 边叙既然交代吹皮要做得隐秘,睇相佬便不能用洪义常用的那几位。 可不可笑? 古惑仔也信因果轮回,福报恶报那一套。 安子宜急得团团转,还是要向丽珠求援。 边叙抬抬眼:“丽珠在O记。” “?” 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她立刻有planB:“我call启东哥,叫他到旺角小摊上找。” 电话挂掉五分钟,安子宜继续擦拭着木匣子的时候,别墅的铁艺鎏铜大门门铃响起。 “来了!” 安子宜同佣人一起,却发现来人居然是平安夜那晚,后台送花给她的钟生。 虽然很少见面,但她知道他是边叙非常信任的朋友。 否则那捧白玉兰不会由钟生转交,边叙更不会在那里署名阿力。 她将人迎进来,钟正顾不上寒暄,边走边问:“阿叙怎么样?” “手上全是伤口,心情很低。” 钟正一进厅堂,就看到十指缠满纱布的边叙。 哪里还有半点往日黑面煞神,难以讨好的样? 更像一只刚刚被人类收留的流浪犬,连短发里都藏着泥土和草籽。 薄削英俊的面容左一块又一块的泥斑。 再回头看安子宜,妹妹仔手里捏一条手绢,木匣好好的放在柜上,显然刚刚被细心擦拭的痕迹。 “子宜,谢谢你。” 安子宜摆手:“哪里,都是我应该做的。” 小鱼姐姐和边叙,都是她最在乎的人。 钟正认可安子宜的思路,也认为安置余丽宜早不宜迟,拨了几个电话出去。 医生包扎完毕,启东带回来的睇相佬跟钟正摇来的人一起在别墅大屋内定方位,又跪坐半个钟为阿姐诵经。 差人去买的紫檀木桌跟青瓷花樽都送了过来。 一楼东南角的小屋布置成了香案,香烛点燃,安子宜跟着边叙下跪叩头。 最后连启东跟钟正也三鞠躬致意,这夜晚才算接近了尾声。 安子宜把边叙牵进了洗手间,满满一池温水,这浴缸男人很少单独用。 她拿了护具供他两个手举着,细细帮他洗了澡出来,边叙带着浑身的潮气,下半身裹着浴巾,埋头拥住她。 她在他怀中仰头,鼻息间是他脖颈上清新的沐浴露气,深呼吸,大概还有氤氲了一个下午的泥土气。 太深的思念和太痛的感受,是无法宣之于口的。 但没关系,安子宜的胸脯贴住他隆隆的心跳,她都懂。 男人睡得并不安稳,所以黎明时分,安子宜翻身下床,又捧来一杯安神茶。 等边叙又睡下,她明白,下午把余丽从那片乱坟岗中带出来,消耗掉了他所有的力量与精气神。 安子宜轻手轻脚的出门,谁都没有惊动,叫一辆的士车,回到808。 打开门,迎上双眼肿胀,目下乌青的阮艳春。 阿妈也是一夜未眠。 衣柜的上层有一个隐形樟木抽屉,安子宜从里面取了东西出来。 边叙睁开眼时,已经是正午。 一缕阳光透过白色蕾丝窗帘的缝隙洒在薄被上,十指连心,他到现在才体会伤口的疼痛。 轻轻转头,安子宜纤细一抹身影,安安静静伏在梳妆台上看书。 往日云烟不可追,阿姊跨越时空,送了这样一个贴心人儿给他。 第188章 给你的,你就留着 “细细。” 安子宜听到边叙沙哑声音,站起身微微笑着:“你醒了?” 她走过来,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腕。 “手痛不痛?” 边叙扬扬下巴:“往上坐一点。” 她乖乖挪过去,抚着他的短发,边叙歪头,枕在了她的腿上。 “今天怎么没去学校?” 安子宜抿着嘴巴:“请假,在家陪陪你。” 小手伸到枕头下面,拿出一方月白色手绢,因为年代久远,勾边泛黄。 “送你一个礼物。” 她双手将那手绢展开,边叙看到手绢一角斜枝溢出的一树刺绣玉兰花。 丝线游走的玉兰花包在隐隐的霉绿缎面上颤动,像夜雾里浮动着,花瓣还凝着八零年代的朝露。 边叙定睛看着:“这是阿姊的手艺。” 安子宜点头:“对,小鱼姐姐送给我的。” “她说女仔要有体己物。” 边叙勾唇一笑:“给你的,你就留着。” 她把手绢覆在他脸上:“那时候她不知道还能辗转到你手里嘛,有你在的话,一定是给你呀。是我占了你的。” 边叙深深呼吸着,带着霉味苦涩的香。 “是给你的。她托人给我送过钱。” 安子宜又拿起手绢:“你真的不要?” 男人往她怀里蹭一蹭:“你的不就是我的?还是说,我们细细要同我分你我了?” “好啦,那我就收着。”她耸了耸鼻子,谁又能保证他们不分你我? “起床嘛,吃午饭了。吹皮一早就来,等你好久。” 边叙听闻立刻起身:“这么快就调查好?” “这是你们的秘密,我没有问。”她在他身边,最无所畏惧的时候,仍然这样懂得分寸。“不过,我觉得更大概率是你昨天傍晚在墓园吓到他。” 他甩了甩头发:“那里哪算是墓园,阿姊不应该受那种委曲。” 安子宜认同:“那里确实配不上小鱼姐姐,不过,那已经是我阿妈可以拿出的所有……” “我明白。” 他站起身,十指不便,要她帮忙换上家居服。 丝绸的黑色料子,图案是南亚风格,金色拱顶下面一只散步大象。 安子宜笑了一声:“这也太古惑仔。” 边叙闻言蹙眉低头:“难道没有很劲吗?” “有啦,当然很劲,全港有谁劲得过叙哥?” 她推着他去洗漱,男人一嘴白色泡沫,讲话都是薄荷清冽:“这手绢你一直随身带着?” 安子宜摇头:“我从808取来的。” 边叙眉毛倒起来:“今天早上?” 她点点头:“嗯啊,睡不着。” 他轻轻叹一口气,眸中深情更重:“谁要你自己出门?我又不是小孩,不要你对我这样好。” “但是在小鱼姐姐眼中,你就是小孩啊。” 她笑靥如花,抚平他胸中愤懑。 “喂,我要同你商量一件事。” 安子宜歪头看他:“咩?什么事,要这样郑重其事?” 边叙放下牙杯,双臂架在她肩上:“我想接你阿妈来这里住。” 一间别墅,该住一个和和美美大家庭。 明明是她沾了光,可是他还要切切的解释:“阿姊同你阿妈那样要好,说明她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也许是我从前没有发现,但如果让她住在笼屋……我想阿姊不会开心。” 安子宜怎么能拒绝呢? 她已经从他这份爱和善良中得到太多,实在不懂外面那些人为什么把边叙描述为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她点点头:“好。” 阿妈年纪大,她安排阿妈住西边客房。 放了学,录完歌,或者参加完活动,家里总有一盏灯亮着等她。 安子宜在21岁这年,过上小时候梦寐以求的生活。 生日是在家里过的。 边叙做足了前期考察,日料法餐,潮州菜精致摆盘也摇身一变成精致料理,不讲味道,只看价格。 千蚊一盘,万蚊一餐,任君挑选。 小女朋友却摇摇头,要在家吃便饭。 他当然不能敷衍,雇佣大厨到家。 盛大的六层生日蛋糕三个人吃不完,连吹皮、启东、聂远、邓太都在被邀请之列。 放学时,段世俊拿出一个粉色小盒子:“子宜,我看过你的同学会联谊录,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她笑吟吟,挽着文茵的手臂:“谢谢!我邀请你跟文茵一起到我家吃蛋糕呀。” 世俊本能的摇头拒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边叙面前总难免胆怯。 但文茵一个跨步挎住他:“当然咯,我们是铁三角嘛。” 然后低声对住世俊的耳朵:“你必须给我去!不然我一个熟人都没有,我好尴尬!” 男生瞪大眼睛:“你也会尴尬?!” 最终后脑勺挨一巴掌:“反正一起去啦你!” 觉士道的别墅豪华过山顶高级饭店,三人乘宾士车回来,文茵一踏上草坪就夸张的尖叫起来:“天呐!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然后摇一摇安子宜的肩:“姐妹,你住在这里,请问你的人生还有什么烦恼?” 边叙站在厅廊罗马柱下,衬衫挽到小臂,一手插着口袋,恣意抽着烟。 安子宜飞快讲一句:“你们请便。” 一皱眉,先跑到男人身边。 文茵吐吐舌头,小声吐槽:“重色轻友。” 可世俊看着这里的一切,再想想家中平平无常的旧斗柜、旧饭桌,无论阿奶怎样用肥皂水擦拭,厨房灶台上永远摸上去黏黏的,一层油污。 安子宜仰头噘嘴瞪住边叙:“有没有搞错?Doctor不是讲过要包足一整周?” 而他已经急不可耐摘掉了满手的纱布,手指上褐色痂痕斑斑。 他咬着烟蒂,摊开双手:“Doctor也讲,要保持干燥,注意通风的嘛。我都涂过药了,是不是很乖啊,阿嫂?” 她看着他手上风干的黄色药水。 而边叙挑眉:“这是什么?” 视线锁定安子宜手中拿得粉色礼物。 她晃一晃,开开心心的样子:“同学送的!” “我第一次邀请同学到家里过生日诶!” 眉开眼笑的样子,让边叙都忍住不去同段世俊对线,欺身一步,摘下香烟,抵住她的额头:“那就好好享受,小寿星。” 看着她蝴蝶一般跑开,蹦蹦跳跳端两杯香槟递给同学,连阮艳春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女儿早就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第189章 事无巨细的爱我 阮艳春正感动着,边叙一个眼神扫过来,要她整装上场。 后院游泳池边燃起了篝火,星光跌进湛蓝的池水里,管家推着六层蛋糕出现。 大家欢呼,将将安子宜簇拥在中间。 阮艳春拿出厚厚一叠红包,要按照边叙事先审核过的台词:“细细,生日快乐。有你这样一个女儿,是老天对我的恩赐。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生下你。” 她吃惊,一瞬后,绽放一个甜美笑容,接过红包,同阿妈拥抱。 阮艳春又端起一碗热汤面,挑一勺又细又长的面条,喂进她口中。 连陈嫂都在一旁抹眼泪:“我们细细的日子,真的是好起来了。” 安子宜配合演出。 这是边叙为她量身定做的家庭温暖,母慈女孝。 像一场完美的梦境,但愿长醉不复醒。 而她却无比清楚,阮艳春从来没有把她的降生视为人生幸事。 阿妈总是无数次的讲,如果不是为了安子宜,她早就离开安邵。 小时候安子宜小心翼翼、瑟瑟发抖,因为听到这句话。 她拼命的表现,小小年纪学会做家务,跟着楼下阿婶阿嫂捡垃圾赚钱,她想表现的好一点,再好一点。 阿妈就会留下来。 或者要走,也要带她一起。 后来蒋申英带着彩礼上门要人,安子宜试着讲,这些钱阿妈阿爸一人一半,各自求生。 而关上门阮艳春第一个不同意,指着安子宜的鼻子就骂:“你是不是就想搞死你阿爸?我走了,他只有饿死的份!” 安子宜不明白。 无数次是阮艳春,将她从安邵手中夺下来,否则她早就被押上牌桌,不知卖给哪一家人,去过怎样更加屈辱的人生。 可她明明有了离开的机会,失去了为女儿留下的借口,她还是留下了。 日复一日,承受安邵无端的谩骂,帮他还着还不完的赌债。 到安子宜遇到边叙,遇到爱情才懂。 阮艳春爱上一个烂人,却已经付出了真心,覆水难收。 她不觉得安子宜是她的幸,只将无尽的悲哀算在她头上。 宴到中场,安子宜喝一杯起泡酒,半醉不醉歪在边叙肩膀上:“我知道是你。” “是我什么?”他侧过头,吻一吻她的额。 “红包是你的,那些话也是你叫阿妈讲给我听。” 男人蹙起眉头:“她告诉你的?” 她摇头:“我只是比你更加明白,你会怎样事无巨细的爱我。” 边叙笑一笑,刮她幼挺的小鼻子:“既然如此,不如我再做件事。” “咩?” “你生日嘛,我送块蛋糕去给岳丈,不过分吧?”他肩膀一耸,把她一颠。“再说,有我在,你那位男同学都好不自在。” 她顺着他比划的方向看过去,段世俊捏住个叉子索然无味吃面前一盘绿甘蓝菜。 安子宜哼的别过头:“你就是想充好人。” “你不愿意见安邵嘛,但生日不给他又心里不舒服对不对?不如我现在行动,免得你翻来覆去谁不着,受罪的还是我。” 边叙总是这样,将爱都变成琐碎日常中甜蜜的无奈。 于是她勾住他的脖子:“你去给安邵送,我去给小鱼姐姐送咯。” 她端起一块蛋糕,草莓味道。 进入东南角的房间。 这里点了长明灯,香火不断。 她坐在蒲团上,托着腮,同木匣前的牌位讲话。 “小鱼姐姐,你一直讲,你弟弟好优秀,好聪明,好高大。我都想象不出来。” “他真的好好。” “他是不是在做什么很危险,又很好的事?” “你知不知道,人人都怕洪义边叙,就我不怕。” “他好威风,一个眼神,可以让上百号不服管教的古惑仔噤声。简直比O记工作证还要有用。” “但为什么,街面上人人都讲,社团的赌场、地下钱庄、夜总会都越关越多。连保护费都没人出来收。” “陈嫂说,这阵子,那些阿叔阿婶小摊贩的日子都好过很多。” “边叙是洪义第一欸,他是不是就想要这样一个社团,想要这样一个红港?” “你在天有灵,或者托神父、西天佛祖、太上老君,总归谁都可以啦,叫他们保佑边叙好不好?” …… 而葵青码头,过九点钟,安邵仍在扛着大包往船上卸货。 “安佬!有人找!” 安邵脖颈上围着个毛巾,擦擦汗,小跑过来,他的集装箱笼屋外面立着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高大人影。 他手里提着什么。 “叙……叙哥,叙哥,晚上好!” 点头哈腰。 边叙听着就憋火。 猩红火光从他唇边移下,跌落在滩涂碎石地上,皮鞋踏上去,碾得不剩一丝光亮。 安邵吞着口水,哆哆嗦嗦:“叙哥,你找我什么事?” 边叙“啧”一声:“叫我阿叙。” 安邵挠头,终于开了些窍,推开屋门,拉灯:“进来坐,进来坐。” 他用脖颈的毛巾擦干净塑料椅。 边叙走进来,低着头。抬起就要碰到屋顶。手中的蛋糕被放在石板架起来的简易餐桌上。 这是第四层蛋糕,圆圆的,裱花立体,奶油香甜,很大。 “喏,蛋糕,分给工友吃。” 安邵眼神迷茫。 这东西同做工出力的氛围实在不搭,一堆汗臭男人,谁有心情搞浪漫? 他下意识打量着边叙,人人都讲边叙疯,果不其然…… 而边叙从他不聚集的眼神中积攒怒气,他刚刚坐下,又忍不住站起身:“你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安邵眯着眼睛:“什么日子?叙哥,我睁开眼就是做工,做完工就是睡觉,除去吃饭、上厕所,连太阳月亮都不看啊。我连今天是几月几号都不晓得。” 边叙沉气:“7月19号。” “7月19,”安邵念念有词,手指一张一合的绞尽脑汁。 这次边叙倒是坐下了,双手抱臂,一瞬不瞬的望住他。一副想不起来,他就不走的样子。 安邵头上的冷汗哗哗的冒,终于在边叙耐心告罄前抢答成功:“是我个女的生日嘛,叙哥,这是我女儿的生日蛋糕?” 他鼻子中“嗯”一声。 安邵眼中冒出精光:“这样大个蛋糕,我个女混出名堂是不是?你认识她?” “认识。” “那你喊她来赎我嘛,要多少钱都没关系。我个女那张脸哦,不是我吹牛,我跟你讲,单凭那张脸,她多少钱都赚得到。” 第190章 谁是你老婆? 边叙瞪住他,人高马大,气势逼人。 他逼近两步,安邵吓得要往后缩。 却只见边叙默不作声,将蛋糕又拎走了。 “最近码头是不是不景气?”边叙走出去,自然有底下负责码头装卸工的马仔跟上来,亦步亦趋。 听他这样问,小弟连忙回答:“没有啊,现在70%的货运都是叙哥您的。装卸也都是自己人。” 边叙脚步顿一拍:“那我怎么觉得他好闲?” 小弟随着他望向亮灯的集装箱。 安佬嘛,除了吹皮嘱咐要加菜,派工倒是一视同仁。只是他又佬又虚,效率总比别人低。 总归也是一天从早忙到晚,人累得像哈巴狗一样,伸着舌头吐气。 小弟犹豫道:“有吗?” 边叙敛眉:“没有吗?” 小弟立刻:“懂了叙哥!我多派工给他!” 别墅这边,安子宜从屋中出来,看到文茵喝得醉醺醺。 “哇,子宜,这里实在太好了。我做梦都想住……” 段世俊皱着脸:“住哪里不都只能一日三餐,睡一张床?” “喂,吃波龙跟云吞面能一样吗?睡软床跟硬床能一样吗?每天在豪华带香味的房间中醒来,跟同姊姊妹妹挤一张床,能一样吗?” 安子宜扶住文茵:“世俊讲得也没错啦。此一时彼一时,今天穷明天富,你喜欢就常来玩。” 半醉的人比一摊烂泥还难搞,张牙舞爪像小兽,无法控制她的行径,随时都要冲出去撞墙拼命。 文茵跌跌撞撞,安子宜没体重没力道,都要被她带倒。 段世俊只好一起来扶。 男生塌着眼,边叙的财富和气场总让他有种,自尊被人踩碎的感觉。 他不看安子宜,却要问一句:“子宜,你这样纸醉金迷,怕不怕有朝一日大厦倾倒?” 她没所谓笑笑:“反正我有成绩的嘛,无论怎样,毕了业,总归可以找一份糊口的工作。” 文茵又歪着头痴笑:“世俊,你还没放弃子宜啊?” 段世俊的脸一瞬从头顶红到脖子根:“你乱讲什么……” 文茵酒后吐真言:“怂人同爱情无缘哦。” 安子宜捏住文茵的耳朵,作势要拎起来:“喂,你乱讲什么?世俊是青年才俊,警察家庭来的,我是古惑仔沆瀣一气的太妹咯,根本不相配。” 然后同她咬个耳朵:“不怂就快点表白啊,文茵。” 文茵贼兮兮,同她比个‘ok’:“我还想乘宾士车” 安子宜同段世俊一起好不容易将文茵送上车,认真交代启东:“拜托了,一定把我两个朋友送回家。” 边叙返回时,聚会的人已经走了大半。 留吹皮等着看大佬有没有其他吩咐。 安子宜上前问:“怎么样?” 男人叹气,妹妹仔做不到铁石心肠。 他决心骗她这一次:“你老豆感动到哭啊细细,他都同我讲,要改邪归正。” “还说他想你,也想你阿妈。” “喏,他攒的零钱,买给你一个布娃娃。生日礼物。” 安子宜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布娃娃。 做工粗糙,体积不大,眼睛缝的有点歪。怎么讲呢?像是安邵买得起的东西,不像是边叙会给她的东西。 他送她,向来大方,追求品牌品质跟价格。次次都有一种血拼到底的气势。 再看边叙脸上毫无破绽表情。 小女孩玩不过大尾巴狼,傻乎乎上套:“真的?” 边叙嫌弃道:“好丑。我都不想拿回来,明天带你到中环买最好的。” 安子宜却一把抢过布娃娃:“不丑呀,蛮可爱的。” 她也喝了酒,眼神迷离的傻笑。 拿着娃娃张开双手要边叙抱:“累到走不动。” 他没脾气,笑着摇头走过来:“我老婆都伸出手,不累我也要抱呀。” 他带她上楼,到一半,安子宜又改了主意:“不对,还有终于的事情没做!” 边叙歪嘴:“当然。” 男人眼中情欲波澜,决心在今晚给她全新体验。 结果安子宜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下来,跑到廊厅拿起机车钥匙晃晃:“还没有到山顶看星星,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十一点三刻,太平山顶响起发动机低吼咆哮,他一脚漂移刹车,吓得她死死抱紧他的劲腰,戴着安全盔紧紧贴在他背后。 “到了。” 边叙如同第一次一样,捏住她的大腿帮她下车。 她已经是山顶远眺这片海的熟客。 边叙看着她对住一片奔腾不息的浪涌虔诚,忍俊不禁笑出声。 “笑咩呀?”安子宜转身,表情娇俏的瞪他。 他靠坐着RG500红白相间的车身上,双手抱臂。 抬着下巴,一个古惑仔,不知怎么搞出睥睨天下的气势。 “没想到一个打火机就能拐来一个老婆。” 妹妹仔傻得可爱,一根蜡烛都不需要,指尖一点火,就让她乖乖闭上眼,听他唱生日歌。 她小手叉腰,挑眉:“谁是你老婆?我明年要去留学的。” 边叙勾勾嘴唇:“嗯,留学呢,从港大高材生边生剑桥高材生,读个硕士博士回来,好犀利。到时候不当歌星,当教授。” 安子宜忽然觉得山顶的月亮没那么亮了。 他在她身后,清楚看着她挺直的纤薄后背微微的软塌了一点。 “细细。” “嗯?”她没有回头。 “你有广阔天地,任何人都不值得你放弃。” 情势所迫,历史的巨轮势不可挡的缓缓碾过来,洪义早晚乱成一锅粥。 占尼虎的‘帝女花’和秦德彪的账本都在警方手里进行上下线摸排,锁定证据链。 风声很紧。 那帮元老以为攒足了棺材本,要一张机票带全家老小去阳光沙滩可乐汉堡。 为了六百万市民,怎么能让这些蛀虫离开? 可他们如果离不开,矛头会指向谁? 边叙只是一个,并非这浩瀚南太平洋,水过无痕。 何况,阿姊的死,吹皮跟钟正两条线调查中。 他本就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上峰安排他来红港执行任务是着重强调的就是这一点。 而钟正已经在安子宜的事情上看明白,边叙的意气用事让他在洪义拥有庞大拥趸,也让他暴露了自己的软肋。 行走江湖的人,是没资格拥有软肋的。 所以,他必须将这软肋送走,送到一条康庄大道上,无论未来有没有他,她都看得到以后得太阳。 第191章 算是朋友情义吧 “安细细。” 真正在一起之后,他很少再这样连小名带姓的叫她。 她只侧着头:“嗯?”一声。 这小犟种,在他面前脾气格外的硬。 大佬只好纡尊降贵,站起身,长腿信步走过来,站在她身边。 他的大哥大背在身后,低头在她耳边:“3,2,1……” 安子宜本能顺着他伤痕斑驳的手指向东南侧下方看去。 精致十秒钟,她只看到模糊不清的海岸线。 亚热带岛屿原本茂密的树林,在太平山南面并没有被城市的钢筋水泥所吞并。 只一条蜿蜒在海岸线的环岛公路,像巨大蛋糕的裱花锁边。 她视线被第一簇火光截断,海面上方突然展开金红色花火,十六寸礼花弹炸裂的瞬间,安子宜看见幼时路过弥敦道橱窗,模特巨大裙摆上拼接成型的碎钻。 “是蝴蝶形诶!”安子宜指着海面惊呼,小小一张脸,眉眼兴奋的冒星星。 靛蓝色硝烟中浮起万千磷翅,一瞬间闪亮后又化为紫罗兰般的光瀑,通通坠入海面。 妹妹仔小女孩心性,这样就开心起来,兴冲冲对住边叙蹦跳:“我第一次俯瞰烟花!” 男人笑起来,摁掉大哥大,伸手搂住她。 “这样才配得上你安细细嘛,生日快乐。” 紧跟着又是一颗橙红火球撕裂夜幕,炸成绚烂的光雨,在半空滞留,变成‘HAPPYBIRTHDAY’的字样。 安子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捂住嘴巴:“哇!!” 他云淡风轻的捏捏她的耳骨:“全港第一枚啊,阿嫂。” 她回望他的瞬间,山顶道传来快门声,叙哥一呼百应,小弟们快速分工,有人在1995年7月19日的最后一分钟,为他们留下甜蜜依偎的合影。 背景是金箔燃烧般热烈的张扬。 最后一发烟花,蓝绿色光焰像幽灵般缓缓膨胀,化作漫天星砂,一阵海风扑来,零落的星子坠向太平山腰。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八月初,安子宜同聂远一起到O记接丽珠出来。 又是同上次接边叙一样的道具,流程分外齐全。 段sir在门口看着她:“怎样,现在港大高材生成为O记常客啊,我们O记门头都觉得有光。要不要进来喝一杯茶?” “哦,忘记了,学生妹年纪轻,不爱喝茶。可乐还是阿华田?阿叔请你。” 安子宜充耳不闻,似乎练就城墙般铁皮,眼睛弯弯乖巧的笑:“多谢啦段sir,改过自新还是好市民嘛。” 丽珠气色惨白了大半,在里面半个多月,人都瘦了两圈。 上了车,也忍不住:“这个段秉,真的是很过分。” 安子宜拿出手绢递给丽珠要她擦擦脸,然后是一杯枸杞红枣水:“补一补,丽珠姐。” “警察同古惑仔是天敌,我同你们走得近,段sir忍不住教育几句也没错。” 丽珠嗤:“抓逃犯的手段一般,无用功倒是很多。” 聂远不作声,默默开着车。 “最近外面发生什么事?” 丽珠问完就要骂自己傻,聂远只关心公司发展,安子宜更是被边叙装进无菌玻璃中保护起来。 问他们两个,都不如下车吃一顿小摊能得到的消息多。 但安子宜歪过头来,也不嫌她没洗澡的气味,一只手拢在她耳边:“边叙找到了他阿姊的墓碑。” 丽珠大惊:“真的?!” 他之所以会来红港,或者讲,他之所以动了来红港的念头,全因为姐姐。 她点点头:“阿姊同我特别有缘,她来过我家,教我写作业,辅导我功课。” 丽珠更加不可置信:“这样巧?” 原来被爱的前提全靠一个‘缘’字。 丽珠向前俯身,抓住驾驶位的椅背:“你先送子宜回家,然后带我回石澳换身衣裳。” “嗯。” 安子宜在家等着,不过两个钟,丽珠穿着一身素色旗袍到来。 她浸润红港多年,经营一家‘丽珠花都’整整十年。 再没人比她更懂各社团之间的恩怨纷争,指不定有多少大佬的把柄捏在她手里。 所以丽珠从O记离开,已经被各路人马盯上。 她到了别墅门口就开始叫嚣,无非就是骂边叙忘恩负义,豪宅养细妹,再指摘安子宜,惯会做样子,还要亲自去接她在边叙面前卖乖。 街角的狗仔都听到忍俊不禁:“叙哥也有头疼的时候。” 到气氛火热,安子宜拉开大门:“有话进来讲,不要丢人丢到外面,你敢不敢进来?” 丽珠一进门便掩去面上所有表情:“余家阿姊在哪里?我上柱香,以表祭拜。” 安子宜带着人穿过厅廊往里面走,打开东南角的屋门,后知后觉:“丽珠姐,你也知道边叙本名姓余?” 丽珠神色一顿:“隐隐约约有听过啦,出来混谁没有个花名?边叙不姓边,占尼虎也不姓占嘛。” 她进门便把安子宜关在门外:“我自己来就好。” 然后长出一口气:这妹妹仔,心怎么这么细? 安子宜坐在沙发上等,脑中暗暗分析。 从边叙对丽珠的态度来讲,他说他们是老友,又两年时间都跟丽珠扮演热恋情侣。 丽珠跟钟正,全都比她更早了解他过去的过去。 还有那个阿耀,自从边叙枪伤恢复,为什么再也没有出现? 她这样想着,忽然一双大手按在她肩上:“想什么呢?” 安子宜惊得一震。 边叙俯身在她侧脸吻下:“有心事?” “丽珠姐在小鱼姐姐房间。” 他朝东南角看了一看,房门紧闭。 随即点头:“好。” “丽珠姐也认识小鱼姐姐吗?” 边叙摇头:“她们没见过。” 按时间推算,丽珠到红港时,余丽已经去世。 “那……” 边叙走向酒柜,一shot龙舌兰一饮而尽:“算是朋友情义吧。” 丽珠后来走出来,同他们一起用了晚餐,在从边叙的叙述和安子宜的补充中,听完了余丽同安子宜的萍水相逢。 那是两个囿于囹圄,却互相成为对方阳光的女孩。 余丽从安子宜身上看到儿时的自己,安子宜从余丽春风一样的言谈举止中,学会了成人之后的待人接物。 老天就是这样不讲道理,无论你同他经历怎样深厚的同袍情义。 而这个姑娘,却被命运的手握住船桅杆,强硬拖到了他面前。 第192章 渔村往事 人们总认为自己在看清真相之后就能迅速抽身,但聪明理智如丽珠。 遇上一个暖不热的边叙。 也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 她不断给自己加码,终于走到重新退回战友这一步。 丽珠举起酒杯:“要不要我来查?子宜说的,听起来余丽的死因另有蹊跷。” 边叙便同她碰杯:“跟你我就不客气了。” 而安子宜已经开始隐隐担心,如果真的查到小鱼姐姐死因羞辱且惨烈,边叙还能做到同他讲的那样,不违法吗? 对普通市民来讲,不违法很简单,是本能。 但对于洪义实际控制人,龙头杖在握,安子宜不认为法律对他还有约束力。 饭毕,丽珠拎着一柄银色保险箱离开。 蹲守的各路马仔流言蜚语便在大街小巷传开: 原来叙哥也不能靠脸吃饭,同大家一样,都要拿钱摆平女人。 安子宜温了书洗完澡,穿个纯白睡裙,头发湿漉漉。 她看到月光下泳池旁,躺椅上看星星的边叙。 妹妹仔走过来,一团清新的湿润的玉兰香萦住他。 边叙伸手把她一揽,两个人如今都爱上这样沉默相拥的滋味。 “答应我一件事。”她看着月亮在水中的倒影,软软糯糯的腔调在他心尖尖上挠痒痒。 “只一件?会不会太少?”他笑着拉住她的手。 “无论查到小雨姐姐的事情是什么样,你都一定要保持冷静,好吗?” 边叙没想到她要说这个。 男人沉浸在女孩香甜气味中,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你想不想听,我小时候的事?” “我对人生最早的记忆,是小时候村子里好多人都同时生了病。” “有一天晚上,阿妈搂着我睡,到半夜,我们两个都开始发烧。” “清晨,我爹被我们的咳嗽声吵醒。他刚刚推开房门进来看,阿妈就一声吼,叫他出去。” “阿妈是很温柔的人,我从来没有听她这样重的语气讲话。那一刻,我意识到大事不好。” “阿姐那时候在邻村上学,天气不好时,她住在舅公家。” “我爹退了出去,也许他已经从阿妈的态度中判断出我们两个得了传染病。” “我只听到他马不停蹄慌慌张张奔出门的脚步声,不多一会儿,家里就来了医生。” “村子里面情况糟糕,县里市里调集了好多医护人员驻扎。”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进门态度很好,有条不紊为我们量体温,采集唾液,抽血。” “我记得有一个阿伯握着我的手说:小朋友不要怕,这个病只要不耽误,治愈的概率很高。” “很快,有护士姐姐进来,说这个药只剩下一片,上级正在紧急调配中,最迟明天一早到货。” “我当时烧得迷迷糊糊,阿妈却很坚定:给幺儿吃,小孩子扛不住病的,不就是明天?我挺一挺就好。” “所以说老天爷是个很糟糕的编剧,他最爱写顺利的事情被天气延误,母亲死于母爱,幼子失去庇护。” “村子里下了好大好大的雨,屋子外面不断有人来来回回的奔走,青壮年健康劳力都去搬石头修路,否则运输药物的车辆就进不来。” “阿爸也去了。” “我清醒过来时,已经又是天黑。耳畔不停的阿妈的咳嗽声止住了,她脸色红红,我觉得好漂亮。” “可是等阿爸捧着药回来,已经喂不进去。” “医生各个都说病程怎么可能发展的这么快?村里的阿婆说,阿妈生我时月子里落下病根,家里穷,这些年身子一直很虚。” “村长站在雾里,抱着我连连摇头。一片惋惜声中,他最先反应过来:愣着干嘛,快去接阿丽回来,难道不让孩子见阿妈最后一面?” 安子宜伏在边叙的胸前,他故事讲的好差劲,没头没尾,不讲究语序,可是她就是听哭了。 眼泪一滴一滴氤进他的T恤上,将他的心口打湿一片热潮。 “阿姐回来时,是舅公跟着一起。他们没进门,我就听到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最后,阿妈握住我跟阿姐的手,要我们姐弟两个无论如何,都要相依为命,好好活下去。” “我爹一个很勤快老实的人,从阿妈离开之后,每晚都要靠酒精入睡。后来他的酒瘾越来越重,做工时也犯错,工资左扣右扣,不够养家糊口。” “村子里面的人劝他说,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吃饭上学,不如到红港去博一番天地。他们说这里赚港币英镑美金的嘛,总归来钱更快。” “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里沾上了不该沾的,钱没寄回来多少,人也很少再回来。” “其实阿姐成绩比我好,但我那时候小,出去做工都没人敢收我。为了我俩吃饱肚子,阿姐放了学就跟着阿婶阿嫂们去做工。” “她出去做工,我就在家里烧火做饭,有一次柴火太潮熏得一整个屋子冒黑烟。” “我又听到了那样的哭声。从房子外面传来,是阿姊上气不接下气的又哭又喊,叫我的名字。” “我缩在角落,拿一块笼布湿答答蒙在头上。听到她声音,撞了好几次头才从烟雾中凑出来。” “我叫她,她却打了我一巴掌。搂着我哭得像个泪人,我知道,她担心又像阿妈一样,她奔回家,茫然去面对突然的噩耗。” 讲到这里,边叙低头捏一捏安子宜的脸蛋。 她哭的鼻头都发红发肿,可是这男人还笑得出来,他漾着唇角问:“那时候的阿姊,是不是同你小时候很像?” “再后来,村子里好多人到城里去打工、帮人盖房子,日子都好了起来,我们家就更加揭不开锅。” “我十五岁那年,我爹回来,留下一点钱给我生活用,还说先接我阿姊过来红港,一边读书一边做工,他说,这里遍地是黄金。” “但我们谁都没见到爹赚来的黄金。阿姐说,她要来,她一定要让我过上好生活,要供我念最好的大学,要把我们家盖的最气派。” “临走时,她把攒的所有小工工费都留给隔壁阿婆家,拜托他们照顾我一日三餐。她怕惨了我下厨。” 边叙又低头,悄悄说:“那位阿婆,跟你那位陈嫂也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