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即抄家?为保命我缠上他》 第125章 马车内空间狭小,五人勉强坐下,膝盖几乎相抵。 谢初微坐在正中,两侧分别是一对年轻夫妻和一对中年夫妇。 “幸好那两人没来,”年轻妇人忽然笑道,手肘轻轻撞了下身旁的夫君,“不然怕是要叠着坐了。” 妇人又转向对面,“大姐,你们去哪儿?” “云水县。”中年妇人答道。 “真巧!我们也是!”年轻妇人眼睛一亮,随即转向谢初微,“妹子,你呢?” “云阳县。” 话音一落,四道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脸上。 谢初微心中一紧,“怎么了?” 年轻妇人压低声音,“妹子,云阳县如今可不太平。云阳道上的山匪猖獗得很,你怎么偏要去那儿?” 谢初微面上露出羞涩,“我夫君去年去那边做生意,前些日子来信让我过去。姐姐快同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妹子你也不必担心,”中年妇人安慰道,“你既找了保安镖局,便是最稳妥的。他们走云阳县的镖,从未出过差错。” 从未出错?谢初微心头警惕,山匪横行之地,镖局却能次次平安,岂不更加奇怪? “是呢,”年轻妇人凑近些,低声道,“听说那山匪的二当家早年遇险,是吴镖头救了他一命,所以......” “原来如此。”谢初微心中这才稍稍放心,“县衙不管吗?” 中年妇人叹了口气,“前任县令与山匪勾结,两个月前刚问斩。新上任的县令正在剿匪,说不定等你到时山匪已经被剿的干净了。” “借姐姐吉言了。” 几日后抵达云水县,两对夫妻相继下车。 车厢只剩她一人,她待在马车里,连水都不敢多喝几口。 又行数日,清晨,一名镖师递来水壶,“姑娘,前面就是云阳山了,过了山便是云阳县。” 谢初微道谢接过,登上马车,小抿一口。 马车晃晃悠悠的行驶,她忽然觉得头晕想睡觉。 水里下了药! 马车忽然停下。 她拔下头上银簪,握在手中,死死盯着车门帘。 “吴哥,来了啦!”粗犷的嗓音伴着杂乱的脚步声靠近。 吴镖头轻嗯一声,有两个镖师抬着一个箱子上前,传来箱子落地的声音,另有两名镖师从末尾马车拖下来两个被捆住手脚、塞住嘴的女子。 “才两个?” “官府查得严。” “那辆呢?” “一个去云阳县的女子。” “女子?那不正好?也一并给我们得了。” “那女子样貌粗鄙。” “我瞧瞧。” 谢初微听到此处,将银簪插回头上,闭紧双眼。 车窗帘猛地被掀开,她感觉到一道视线在她脸上逡巡。 “二哥,吴哥没骗人,这女的跟逃荒似的,脸都裂口子了。”山匪嫌弃道,“她付得起银子吗?” “自然,不然我们带她作甚?” “我去看看。” 车厢猛地一沉,一个高大的身影弯腰钻了进来。 男子看了她一眼,拿起一旁她的包袱开始翻找 看起来是图财,早知道她就在包袱里放些碎银了。 “操!”男子将包袱扔回原处。 谢初微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身上。 男子手掌摸上她的腰间,在衣带间来回摸索。 谢初微紧闭双眼,不敢发出动静。 男子扯下她的荷包,又攥住她的手腕,粗布衣袖被向上一撸—— 坏了!谢初微心跳如鼓。 没有手镯,倒是露出半截雪色小臂。 男子俯身凑近,酒臭味喷在谢初微脸上,“原来是个细皮嫩肉的……” 银光乍现!谢初微拔下银簪直冲对方咽喉。 二当家侧身闪避,簪尖堪堪划过他的颈侧,带出一线血珠。 “找死!”二当家猛地一甩,后腰撞到车厢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随即钳住她手腕,将她整个人拖下马车重重扔在地上。 尘土飞扬间,谢初微看见五六个山匪围过来。 “二当家,你怎么把她弄醒了?”吴镖头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带着几分焦灼。 “哼!”二当家抹了把颈间的血,“老子上去的时候,这婆娘就醒了!” 谢初微挣扎着支起身子,却见一个独眼山匪已拔刀出鞘走向她。 “这臭婆娘既然醒了,”独眼匪啐了一口,“不能让她发现吴哥的秘密,不如直接杀了了事。” “且慢,”二当家突然拽起她的手腕,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手臂。 “放开我!” 他猛地掐住谢初微的下巴,拇指粗暴地蹭过她脸颊,褐色药膏簌簌落下,“这脸蛋洗干净了,怕是比扬州城的千金小姐还水灵。” 四周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二当家好眼力!”“带上山!” 谢初微挣扎着,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眼前一黑。 …… 谢初微是被阳光刺醒的。 她动了动,发现自己手脚被麻绳捆住,半倚在木床边。 她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屋子,粗木桌椅,土坯墙壁,角落里堆着几个酒坛。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药膏还在。 “吱呀——”房门被推开。 谢初微立刻闭眼装晕。 脚步声渐近,停在身前。 一股淡淡的香气飘来,是皂角混着草药的清苦。 不是山匪,是女子。 谢初微睁开眼抬起头,对上一双温柔如水的眸子。 面前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梳着妇人髻,一身粗布衣裳洗得发白。 她见谢初微醒了,微微一愣,随即蹲下身,端起放在地上的粗陶碗,递到她唇边。 “喝点水吧。” 谢初微抿紧嘴唇,目光警惕。 “没下药。” “你是什么人?” 女子没立即回答。 她将碗放在地上,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绣棚,看向谢初微,“和你一样的人。” 谢初微突然注意到她绣的是件小衣裳,目光上移,落在她隆起的腹部。 她瞳孔骤缩:“你怀孕了?” 第126章 女子手中的针线微微一顿,她放下绣棚,轻轻抚上隆起的腹部,低声道:“四个月了。” 谢初微盯着她的肚子,喉咙发紧,“孩子的父亲......” 女子垂眸,“不知道。” 谢初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不能和这女子一样,落到这般境地。 “能不能给我解开?”她放软声音,“我想如厕。” 女子犹豫片刻,站起身,到她前面解开了绳索。 谢初微活动了下发麻的手腕,端起地上那碗水一饮而尽。 “净房在哪?” “我带你去吧。在这你不要乱走,免得碰上其他人,二当家说了晚上要你…” 谢初微眉头一皱,这女子思想不太正常。 推开房门的瞬间,刺目的阳光让谢初微眯起眼。 她打量着四周,简陋的木屋一间挨着一间,不远处,六个持刀山匪正在巡逻。 “这么多房间,”谢初微扭头看向女子,“关的都是女子?” 女子轻轻点头。 一个满脸横肉的山匪大步走来,“干什么的?” 女子立刻堆起笑脸:“九哥,她要去净房。” “快去。” 不远处还有一队山匪在巡逻,这些木屋全都背靠山壁。 回到屋内,女子又拿起那件未完工的小衣裳。 “这山上关了多少女子?” “二十来个吧,你运气好,二当家看上了你,安排你与我同住,其他姐妹,都是五六人挤一间。” 谢初微勉强扯出个笑,走到推开窗户,木窗只开了一半,房屋与山壁之间隔着一条缝隙,勉强能容人侧身通过。 她将头探出窗外,看着陡峭的山壁,要逃走的话,只能沿着山壁爬到山上。 可眼下日头正盛,有巡逻的山匪,只能等到晚上。 “咚咚。” 敲门声响起,谢初微关上窗户走到桌边。 女子放下绣绷去开门,一个山匪端着食盒进来,放在桌上。 饭菜还算丰盛,甚至有几块肉。 谢初微见她先动了筷子,这才放心吃了几口。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一年前。” “没想过逃吗?” 女子抬起头,唇角扯出一抹苦笑,“逃?能逃到哪里去? 她抬起头,“我叫文可,我父亲是......文富才。” 谢初微听着这名字耳熟,忽然想起之前马车上那两对夫妻说过,“云阳前任县令文富才因勾结山匪被问斩。” “你父亲是县令,你怎么会......” “山匪头目看上了我。”文可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父亲说,家中姊妹众多,少一个无妨。” 她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后来全家被斩首,唯独我......因为在山匪这,活了下来。” 谢初微沉默了。 天色渐暗,又有人送来晚饭。 谢初微草草吃完,再次走到窗边,推开窗。 “你要做什么?” “逃。”谢初微转头直视她,“你会告密吗?” 文可的手抚上隆起的腹部,“随便你。” 谢初微跳出窗,山壁比她想象的更难爬。 刚爬了两下,就重重滑落,手肘在粗糙的岩石上擦出血痕。 “这山那么高,你逃不掉的。”文可的声音从窗口飘下来。 谢初微咬牙跳回房间,坐回桌边。 房门突然被推开,独眼山匪站在门口,笑着朝她勾手指,“你!跟我走!” 独眼带着她穿过山路,最终来到一间木屋,独眼将她推进去,“进去!二当家让你好好洗洗脸!” 门被独眼锁住。 谢初微环顾四周,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一盆清水摆在桌上。 她走到窗边,发现窗户也被铁条封住。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二当家踱步进来,反手关上门。他的目光落在谢初微脸上,暴怒,“老子不是让你洗脸吗?!” 谢初微走到木桌前,掬起一捧水,洗掉脸上的褐色药膏。 她抬头看向二当家,肤色还是小麦色,她先涂了一层原先那瓶,又涂了新的药膏。 “你这脸怎么回事?”二当家突然逼近,手指掐住她的下巴。 谢初微直视他的眼睛:“我本来就是这样。” “放你娘的屁!”二当家拽过她的手臂,粗布衣袖被猛地撸起,露出一截雪白小臂,“当老子是傻子?” 他掐住她的下巴,手指沾水狠狠搓她的脸。 “唔...”谢初微疼得眼角沁出泪花,皮肤被搓得通红,可那层药膏纹丝不动。 “操!”二当家怒骂一声,猛地将她摔在地上。 谢初微的后背重重撞上桌腿,疼得眼前发黑。 还没等她缓过来,就被拽着手起身出了房门。 沿途的山匪纷纷侧目,窃窃私语:“二当家这是...” “新来的小娘们惹事了?” 二当家一脚踹开文可的房门,木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正在绣小衣的文可惊得起身。 二当家猛地将谢初微甩向地面,她的额头磕在桌角上,鲜血顿时涌出。 “想法子把她脸上的洗掉!不然今晚饶不了你们!” 待二当家摔门而去,文可上前扶起谢初微,“你没事吧。” 谢初微踉跄着坐到凳子上,眩晕感一阵阵袭来。 这是她来到这里以来,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疼痛伴随着恶心,八成撞出了脑震荡。 “有伤药吗?” 文可摇摇头,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她。 谢初微按住伤口,鲜血很快浸透布料,“有没有卸妆的药膏?” 她知道若不把药膏卸掉,今晚二当家绝不会善罢甘休,文可怀着身孕或许没事,但自己难免要受些皮肉之苦。 文可点点头,取来一个小瓷瓶。 谢初微强撑着起身,推开房门。 二当家正站在门口。 “我要盆水。” 二当家招招手,不远处巡逻的山匪立刻小跑过来,听完吩咐又匆匆离去。 片刻后,端着一盆水回来。 谢初微端着水盆回到房内,她刚打开文可给的瓷瓶,外头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山匪慌慌张张跑来,看了屋内的她们一眼,然后在二当家耳边说了什么。 二当家脸色骤变,快步离开。 第127章 谢初微放下瓷瓶,走出房间。 原本巡逻的两队山匪都离开了。 远处火光冲天,隐约传来喊杀声。 她突然想起马车上那中年妇人说的,新上任的云阳县令正在剿匪,莫非今日就打上来了? 谢初微转身回到房内。 “怎么了?”文可看向她。 “官府攻上山了。”谢初微压低声音,“现在外面很乱。” 文可起身走到门外,“巡逻的山匪也走了!” 她扭头看向谢初微,“我们要不要趁机跑出去?” 谢初微在思考,又听见她道:“还有其他姐妹,她们还在房间。” 说着转身就要去旁边的屋子。 “等等!”谢初微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现在山上这么乱,我们若是乱跑,遇上山匪,就是送死!” “那怎么办?这么好的机会,若是官府败了…” “官府既然敢来,必是做了万全准备。”谢初微将文可拉回屋内。 “我方才没注意,其他房间是不是都上了锁?” 文可点点头。 “好。” 谢初微关上门,又将桌子抵住房门。 “我们就在这等着,哪都不去。” 文可咬着唇点头。 谢初微走到角落,摔碎一个酒坛,拿起一块瓷瓶握在手中。 然后拉着文可在床边坐下。 外头的厮杀声越来越近。 文可浑身发抖,谢初微握住她的手,“别怕,相信官府。” “砰!” 突然一声巨响,木门被踹开。 二当家浑身是血冲进来,刀尖滴落的血珠在地上溅出暗花。 谢初微站起身挡在文可面前,自己烂命一条,可她还怀着孕。 “贱人!”二当家狞笑着伸手来抓。 寒光一闪!谢初微握着瓷片朝着对方咽喉刺去。 二当家抬脚狠踹在她腹部,她整个人飞出去,后脑重重磕在床沿。 最后她只听到文可撕心裂肺的尖叫。 ...... 谢初微睁开眼,头痛欲裂。 她抬手摸到额头的绷带,艰难坐起身,发现自己只穿着里衣,正在一张简朴的木床上,余光瞥见白皙的鼻尖。 她掀开被下床,站起身却踉跄跪倒在地上,肚子好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吱呀——” 门被推开,一缕阳光斜斜地落在地板上。 “你没事吧?”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扶住她的肩膀。 是个温润的男子声,听起来不像是土匪。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张温润如玉的面庞,剑眉下那双凤眼正关切地望着她。 谢初微发愣,这又是哪位? 她收回手臂,慌忙后退,“你是谁?” “初微妹子!你可算醒了!”韩蓉走进来,男子立即起身退开。 韩蓉扶着她在床边坐下。 谢初微瞳孔微缩,大脑飞速运转,这不是蓉姐吗?她在这的话,自己是得救了,可她怎会认出真容的自己? 她小心翼翼开口,“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韩蓉啊,我们先前在船上见过的!” “姐姐认得我?”她佯装茫然,“我叫...初微?” 韩蓉与男子交换了个眼神。 “是,你叫谢初微。” 一旁的男子开口,“堂姐,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谢初微只穿了里衣,他在这不方便。 “好,你去忙吧。” “妹子,你受着伤,还是先躺着吧。”说着扶起她坐回床上。 谢初微靠坐在床头,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脆弱,“姐姐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谢初微也不想骗她,可是自己的经历实在一言难尽,她想知道韩蓉知道多少关于自己的事情。 韩蓉长叹一声,娓娓道来,“咱俩是在从京城去扬州的船上认识的……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说让你来找我,让你受此无妄之灾。” 谢初微垂眸听着,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京城扬州那些事她不知道。 “韩姐别自责,”她反握住韩蓉的手,“定是外祖家待我不好,我才来投奔你的。” “好在官府去的及时,你虽然受了伤,但清白保住了。” 谢初微点点头,“方才那位公子是?” “我堂弟韩明安,是云阳县令。”韩蓉替她掖好被角,“昨日就是他带兵剿匪。” “改日定要当面道谢。” “你且安心养伤,此处是我娘家旧宅,闲置多年,你尽管住着,隔壁就是明安的住所,待你好了,再去谢他。” “好。” “说了这么久了,我都忘了你昏迷了一天还没吃饭,”韩蓉站起身,“我去给你端些饭菜来。” “多谢韩姐。” 韩蓉走出房间,看见韩明安负手站在院中老槐树下。 “初微什么都不记得了,就不用去衙门录口供了吧。” “嗯,”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昨夜救她时,她面上不是这样的。” “我也纳闷,之前我见她也不是这样的,昨日替她擦洗,才知她生的如此貌美。” 韩蓉望向紧闭的房门,轻声道,“女儿家出门在外,想必之前也是刻意遮掩。” “堂姐可知她家在哪里?” “她是个命苦的,父母早亡,寄人篱下,去扬州投奔外祖,想必也是过得不痛快。 原先在船上我同她讲过,若是在扬州过得不好,可来云阳找我。 若不是我这一句,她也不会被山匪掳了去,既然来了,我就想着让她先在这住着,待她伤好了,就让她在铺子里帮衬。” 第128章 翌日傍晚,谢初微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目光不时飘向院门。 一道青色身影出现在目光,她抬眸,正对上韩明安望来的目光。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县令大人。” “谢姑娘有事?” “听闻你们救出许多女子,她们可都安好?” “皆已妥善安置,”他眉间的疲惫稍稍舒展,“有家的送归,无家的暂住女观。” 谢初微郑重行了个万福礼,“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他将她扶起身,“分内之事。” 四目相对,又各自错开。 谢初微看向他,“我还有一事。” “姑娘但说无妨。” “我来云阳的时候应当带有包袱。” “前两日来云阳的只有一家镖局,你是跟着他们来的,已有女子指证,这保安镖局明里走镖,暗地里却与山匪勾结,已将他们下狱。” 还好,保安镖局的人会得到惩罚。 韩明安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你的包袱想必在山寨赃物中。” 她还有银票被缝在衣里,若是能找回,买房买马车还是不在话下的。 “赃物都在县衙库房,待你伤愈,我再带你去。” “现在就去吧,”她莞尔一笑,“我伤的又不是腿。” 韩明安望着她颊边浅浅的梨涡,喉结动了动,“好。” 沿途百姓纷纷问好,好奇的目光在谢初微身上流连。 县衙门口,值守的衙役,“大人您这是......” “取些东西。”韩明安带她穿过回廊。 库房里,两位文吏正在清点。 “大人!”年长的那位捧着账册迎上来,“赃物已清点完毕。” 年轻的县丞却盯着谢初微:“这位是......” “高县丞,刘主簿。”韩明安向她侧身介绍。 谢初微见韩明安没有向他二人介绍自己的意思,上前半步盈盈一礼,“民女谢初微,见过两位大人,前日蒙县令相救......” “她的包袱,”韩明安打断道,“可有收着?应当有户籍文书。” “在丙字柜。”刘主簿引他们来到西侧货架,取下一个靛蓝包袱递给谢初微,“姑娘看看可是你的?” 谢初微接过,她看向韩明安,后者伸出双手,谢初微将包袱放在他掌心,打开包袱,最上层赫然是她的户籍文书。 她系好包袱,向刘主簿欠身,“的确是民女的,多谢大人。” 刘主簿笑道,“分内之事。” 谢初微抱着包袱跟在韩明安身后,两人一路无言。 到了院子门前,就见韩蓉正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 见两人回来,她笑道,“你们回来得正好,快净手用饭吧。” 又对韩明安道:“明安,去换身衣裳再来。” 两人目光相接,韩明安微微颔首便往隔壁走去。 谢初微迈进院门,“韩姐做了什么?这般香。” “不知你爱吃什么,”韩蓉将碗筷摆在石桌上,“就做了几道家常小菜。” 她正要搭话,却见韩蓉蹙眉盯着她怀中包袱,“你怎么拿着包袱?” “我来时带的包袱,多亏韩县令帮忙寻回。”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要走呢。” 谢初微将包袱放进房间,“韩姐,我攒了些银子,想在城中置个小院,待我找好便搬出去。” “那多麻烦,你就在这儿住着。” “堂姐说得对。”声音从门外传来。 韩明安一身靛蓝常服的踏入院中,衬得他愈发清俊儒雅。 谢初微不由多看了一眼。 他在石凳上坐下,温声道:“此处你安心住着便是。” 韩蓉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转头给谢初微夹了块鱼肉,“先用饭,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第二天,谢初微出门去了牙行。 回来时,已是傍晚,她掂着置办的物件回来, 远远就看见韩明安一身蓝白常服倚在门边,玉簪束发,他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 “县令大人。”谢初微走近了福了福身,“可是有事?” “听说你今日去了牙行?”韩明安直起身,看向她手中大包小包。 她眉头微蹙,“大人如何知晓?” 他方才刚踏出县衙大门,巡逻回来的衙役就对他道,瞧见昨日那位姑娘从牙行出来。 “方才巡逻的衙役说见你去了牙行。”说着接过她手中的包裹,“进去说话吧。” 谢初微拿出钥匙打开院门,二人进去,将手中包裹放在石桌上。 “你若真想置办,”他指尖轻点桌面,“不如就将这处宅院买下如何?” 谢初微眸光微动。 这处三进院落确实合她心意,闹中取静,离主街也不过两条街的距离。 “这不是韩姐家的旧宅么?大人能做主?” 韩明安点点头。 “多少银两?” 他来时打听过了,此处的三进出的宅院至少要五百两。 “三百两。” “大人,”谢初微失笑,“我今日可是去过牙行了,大人给出这么低的价格,不合适吧。” “此处闲置许久,门窗都要修缮,再说......”他抬眼看她,“你与堂姐是故交,总该便宜些。” “成交。” “明日我休沐,”他唇角微扬,“正好带你去办地契。” 离开院子,韩明安匆匆穿过城南街市,来到点绛阁,胭脂香扑面而来。 韩蓉正坐在柜台后拨着算盘。 “堂姐,”韩明安走到她面前,“谢姑娘住的那宅院,能不能卖与她?” “为何?”韩蓉抬头,笑着看向他。 他拿起一盒胭脂,掏出银子放在柜台上,“她既想在城中安顿,空着也是空着。” 韩蓉忽然笑了,“地契在父亲那儿。” 半个时辰后,韩明安从韩家府邸出来,手中多了一张泛黄的契书。 第129章 县衙的朱漆大门前,值守的衙役见县令韩明安一身青白常服,身边跟着带着个貌美女子,那女子一身鹅黄襦裙,格外明艳。 年轻的衙役忍不住低声道:“咱们大人这是......” 话未说完就被年长的同僚一个眼神止住了。 待二人走进县衙,那年长衙役才道:“你小子管不住嘴是不是?” “我就是想说,大人今日这身打扮可真精神。”年轻衙役挠挠头,眼睛还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不知那位姑娘是谁家的千金?” 韩明安带着谢初微径直来到户房。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那座宅院就在谢初微名下了。 出了户房,外头的阳光正好。 “多谢韩大人。”谢初微将房契仔细收好,抬眼时正对上韩明安的目光。 “宅院的钥匙,有一些还在伯父那里。”韩明安移开视线,“晚些我去给你取来。” 二人走出县衙,街上行人往来如织。 谢初微侧首望向韩明安,“这几日多亏大人照拂,不如让我做东,请大人用个便饭?不知云阳县可有什么好吃的?” 韩明安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开:“城西有家饺面馆,是我从小吃的,你若不嫌弃...” 话未说完又补充道,“就在住宅不远处。” “好啊。”谢初微唇角微扬,鹅黄色的衣袖在风中轻晃。 转过两个街角,一家挂着“周记饺面”木匾的小店映入眼帘。 店内两位伙计忙碌着。 柜台后的老伯抬头看见韩明安,皱纹里顿时堆满笑意,“小韩来啦。” 店中食客纷纷抬头,此起彼伏的问候声响起: “韩县令好!” “县令又来吃面啊!” 韩明安含笑点头:“周伯,两碗饺面。” 他领着谢初微在门口的木桌旁落座,“你稍等我一会。”说罢匆匆离去。 邻桌的大姐凑过来,“姑娘是外地来的吧?你与韩县令...” “我与韩家姐姐是旧识。”谢初微话音未落,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突然凑近,浑浊的眼里闪着光:“你是小韩的媳妇吧?长得真俊!” 谢初微连忙摆手,“不是,我不是…” 门口的韩明安脚步一滞。 周伯急忙过来将妇人扶走,“对不住啊姑娘,我老伴前些日子摔了脑袋...” “无妨。” 正说着,韩明安拎着个油纸包回来,在她身旁坐下。 他将纸包展开,肉香四溢,“吴记秘制的酱肉,配面最好。” 用罢饭食,谢初微正要掏荷包,韩明安轻轻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将几枚铜钱放在柜台上,温声道:“今日我请,改日你再还席。” 谢初微手腕轻转,灵巧挣脱,将铜钱落在柜台上,她拾起韩明安放下的铜钱,执起他的手,将铜钱放回他掌心,“我们说好的,今日我请大人。” 随即转向柜台后的周伯,浅浅一笑。 韩明安盯着掌心的铜板发怔,直到听见她轻唤:“韩县令?” 抬头正对上她含笑的眸子,清澈见底。 “走吧。”她转身时,发梢掠过他袖口。 二人并肩走在街巷。谢初微拢了拢被风吹散的鬓发,轻声道:“大人可知道城中哪家木匠手艺好?那处宅院有几间房的门窗都该修缮了。” 韩明安脚步微顿,思索片刻:“城南李木匠手艺极好。” “那改日我去寻他。”谢初微颔首。 “不如我带你去。”韩明安忽然驻足,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间,“那铺子藏在巷子深处,不好找。” “今日已劳烦大人许多...” “春雨连绵,”韩明安打断她,声音不自觉地放柔,“门窗不牢,夜里风急雨骤,如何安眠?” 谢初微抬眸看他,终是莞尔:“那就再劳烦县令一回。” 二人来到木匠铺前,只见一辆青帷马车停在门外,一个小厮正倚着车辕打盹。 铺子里飘出阵阵松木清香,一位白发老匠人正专注雕刻着一只喜鹊,他对面坐着个锦衣公子,手中同样握着刻刀,有模有样地雕着。 “韩县令!”老木匠连忙起身。 那锦衣公子闻声转头,目光直直落在谢初微身上。 韩明安不动声色地侧身半步,挡在她前面。 “常青南见过县令。”锦衣公子回过神起身行礼,眼神却仍往谢初微身上飘。 韩明安眸色微沉,“这位谢姑娘需修缮门窗,李师傅可有空闲?” 老木匠擦擦手:“真是不巧,这几日接了赵员外家的活计,后日才能得空。” 谢初微温声道,“无妨,那就后日。” “我可以去!”常青南突然开口,举起手中半成品的木雕,“谢姑娘看,我手艺也不差。修缮门窗不在话下。” 谢初微打量他手中的喜鹊,莞尔一笑,“常公子也是木匠?倒真看不出来。” “自然!”常青南得意地晃了晃刻刀,“我已经拜在师傅门下月余了。” 韩明安沉声道,“常公子还是莫要屈尊了,谢姑娘的屋子不急在这一时。” “近日多雨,万一...”常青南还要再说,韩明安打断她看向谢初微道:“我们另寻别家吧。” “别家哪有我们李记的手艺好?谢姑娘,你说呢?” 两道目光同时投来。 谢初微眼波流转,“今日走得乏了。” 她看向常青南,浅浅一笑,“那就劳烦常公子了。” 常青南眼睛一亮,“事不宜迟,在下的马车就停在门外。” 第130章 三人踏出木匠铺子。 常青南凑近谢初微,“谢姑娘住在何处?” 谢初微望向韩明安。 他薄唇微抿,沉声道:“城西邻兴街。” 谢初微颔首,“正是。” 常青南一愣,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 待谢初微提着裙摆登上马车,他转头对小厮喝道:“去邻兴街!” 说罢常青南正要抬脚上车,韩明安突然伸手扣住他的胳膊,力道不轻不重却不容挣脱,“常公子不带工具?” 常青南挣了挣,语气中带着不耐,“今日不过是去查看情况,明日再修。” “明日还要去?”韩明安眉头微蹙,手上力道又重了三分。 常青南嗤笑一声:“怎么,县令大人没请过木匠?” 他猛地抽回手臂,锦缎的衣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正要登车,又突然收回脚步,转头盯着韩明安,“县令也要同去?” 韩明安一言不发,径直越过他登上马车,在谢初微身旁落座。 谢初微微微一怔,还未开口,常青南也上来了。 他见二人比肩而坐,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转瞬又换上温润笑容,在谢初微对面落座。 谢初微偏头掀开车帘,看着街景。 方才车外二人的对话她听得真切,常青南那一瞬的变脸更是骇人。 “谢姑娘初到云阳?”常青南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是。”谢初微低头整理衣袖。 “姑娘来得巧。”常青南笑道:“韩县令刚剿灭山贼,若来早些时日可不太平。” 谢初微抬眸,“我正是韩大人从山贼手中救下的。”她转向韩明安,唇角微扬,“韩县令是我的救命恩人。” 常青南笑容僵在脸上,“韩县令剿匪有功,也是云阳百姓的恩人。” 马车停在巷口,三人来到院门前。 推开院门时,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谢初微看向常青南,“这门也需修缮。” 常青南正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闻言猛地抬头,“哦,好,好。” 谢初微领着二人查看各处需要修缮的地方,最后指着厨房屋顶,“昨日有瓦片掉落,也要劳烦公子。” 常青南脸色微变,还是硬着头皮应下,“包在我身上。” 送客时,谢初微看向常青南道:“明日就麻烦常公子了。” 常青南登上马车,掀帘对着韩明安,“县令住何处?我送你一程。” “不必,我还有事。” “那改日再会。” 待马车消失在巷口,谢初微轻声道:“今日多谢县令了。“ “明日我要去县衙。” 谢初微会意点头:“好。” 暮色中,二人相对而立。 第二日清晨,谢初微被敲门声惊醒。 她匆匆披上外袍,青丝散乱地垂在肩头,踩着绣鞋去应门。 “这么早就来了?” 推开院门,却见韩明安一身青色官服立在门外,晨光为他挺拔的身姿镀上一层金边,官帽下的面容更加清俊。 “韩大人?”谢初微拢了拢松散的外袍,声音里还带着初醒的慵懒。 韩明安目光刚触及她微敞的领口,便迅速别过脸去,耳尖泛起一抹红晕:“打扰了。” 见他这副他窘迫的样子,谢初微原本被打扰的恼意顿时消散,“大人这么早来,可是有要事?” 韩明安仍侧着脸,轻声道,“今日若有事,可去县衙寻我。” “为何?莫非常公子...”她故意拖长声调,“不是好人?” “并非如此。”韩明安终于转回视线,却只盯着她鬓边被吹起的发丝,“总之...” 谢初微眨了眨眼,莞尔一笑,“好,我听大人的。” 午时,常青南姗姗来迟,身上带着淡淡的胭脂香气。 他身后跟着两个粗布衣衫的男子,扛着各式工具。 “这两位是?”谢初微打量着来人。 “我的师兄。”常青南笑道,“今日特意请他们来帮忙。” 师兄?哪有让师兄拿工具的?这两人怕不是常青南在别处请来的木匠,谢初微心下明了却不动声色,反正能给她修好就行。 “几位请进。” 院中叮叮当当响了一下午。 谢初微坐在廊下,看着那两个“师兄”熟练地刨木钉钉,而常青南只是偶尔递个工具,更多时候是在她身边搭话。 完工后,几人坐在石凳上歇息。 谢初微奉上茶点,“多谢几位师傅。” 常青南一饮而尽,“谢姑娘日后有事尽管找我。” 他衣襟上沾着零星木屑,却不见半点汗渍。 谢初微将银子推过去,“这是工钱。” 常青南正要推辞,韩明安踱步走进院子。 “大人?”她有些意外。 “县令大人怎么来了?”常青南皱眉。 “下值早,过来看看。”韩明安扫视修缮一新的门窗,“常公子好手艺。” 常青南微微颔首。 谢初微起身送客,“时辰不早了,今日诸位辛苦了,几位回吧。” 待常青南离开,谢初微收拾茶具时,发现韩明安还站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 “大人还有事?”她捧着茶盘问道。 他忽然在石凳坐下,抬头望她,“有些渴了。” 谢初微为他斟茶,“大人与常公子相识?” 韩明安握杯的手一顿,“你怎么知道?” “感觉。” “是旧识。”韩明安轻抿茶水,“我与他幼时曾是县学同窗,十几年前,他父亲曾任云阳县令,后来升迁举家入京。去年他忽然回来,说是养病,其余的我也不知。” 谢初微若有所思,“那大人为何在祖籍地为官?按律...” 韩明安一怔,杯中茶水荡起细微的涟漪。 “大人若是不方便说…” “无妨。”韩明安抬头望着槐树,“我五岁丧父,母亲改嫁,是伯父将我养大,他原在户部任员外郎,后被贬至隔壁云水县,我们便搬回了云阳。”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去年我中进士后,主动请命回云阳剿匪。” “大人伯父一定对你寄予厚望。” 第131章 这几日常青南三番五次登门拜访,不是邀赏花就是请听曲。 谢初微都以各种理由婉拒了,她对常青南实在没兴趣,此人表里不一难捉摸的很。 她宁愿待在院里研究新买的棋谱。 这日午后,她正对着一局残谱苦思冥想,忽闻敲门声响起。 “大人?”谢初微打开门,见韩明安身着官服立在门外,显然是刚下值就过来了。 “堂姐店里新到的胭脂,托我捎给你。”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 “多谢大人,改日我亲自去向韩姐道谢。” 韩明安的目光落在石桌上的棋盘,“你在下棋?” “刚学不久,”谢初微将胭脂收好,“大人可愿指点一二?” 两人相对而坐。 收拾棋子时,他们的手指几次轻触,两人都装作不觉。 “你先。”他将黑子推给她。 “堂姐让我问你,”韩明安落下一子,“你可愿去她店里做工?” 谢初微执棋沉吟,“怕是要辜负韩姐好意了。” 她虽闲来无事,却不愿与人过多往来,免得招惹是非。 反正她手中银票够用,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何必给人做工自找苦吃。 韩明安抬眼看她,“那日后有何打算?” “过一日算一日罢。”她随意落下一子,唇角挂着浅笑,“该您了。” “你倒是通透。” 她摩挲着棋子,盯着棋盘犯难,忽而拿起一旁棋谱对照,抬眼狡黠一笑,“大人不介意我现学现卖吧?” 他眼底泛起笑意,“无妨。” 直到黄昏的光隔着老槐树的树叶照在棋盘上。 谢初微终于弃子认输,“罢了罢了,眼睛都花了。” 她揉着发酸的脖颈,嗔道:“大人早就能赢,偏要戏耍我。” “你初学,总要慢慢来才好。”他的目光落在她腕上,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我当年学棋时,也是这般对着棋谱琢磨,输了几十局才略懂门道。” “这棋真难学。” “若你想学,日后我常来陪你下棋。”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让谢初微的手微微一顿,她抬眸望去,正对上他清澈的眼眸。 “我...我该走了。”他慌忙起身。 “大人慢走。”谢初微送他到门口,看着他入了隔壁的院门,才轻轻合上门。 …… 韩明安说好要陪她下棋,却一连几日不见人影。 这日傍晚,谢初微掂着自己新做的梨花糕去了韩蓉的胭脂铺。 铺子里没客人,两个女店伙见她来了笑着迎上来。 “谢姑娘来了,掌柜的今日不在呢。” “我带了糕点。” 为首的姑娘接过食盒,放在柜台上打开,“呀,好精致的点心!谢姑娘真是好手艺。” “快尝尝。” “今日真是热闹呢,都来了。”店伙计笑着打趣。 “韩姐不在。” 韩明安略显局促地别开眼,“我来买胭脂。” 谢初微挑眉,看他走近货架。 他目光掠过货架上摆放的胭脂,却迟迟没有拿起任何一个。 谢初微与身旁女伙计对视一眼,女子会意,放下糕点笑意盈盈地走到韩明安身旁,“大人,你想要什么样的?这款''海棠春''是新到的颜色,最衬年轻姑娘的肤色。“ 她瞥了眼一旁的谢初微,又继续道,“若是送给心上人,这款''相思红''也是极好的。“ 韩明安扭头,正看见谢初微接过身旁女店伙递来的梨花糕,轻启朱唇咬了一小口,她唇角沾着一点雪白的糕屑,舌尖不经意地舔过,抬眸与他对视时,眼中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不用了,我自己看看。”韩明安的声音有些发紧。 韩明安将‘海棠春’和‘相思红’两盒胭脂轻轻放在柜台上,瓷盒与木质柜台相碰,发出声响。 女伙计眼含笑意,动作麻利地用红纸将胭脂盒细细包好。 韩明安从袖中取出银钱,状似随意地开口:“天色不早了,...“他顿了顿,喉结微动,“谢姑娘要一同回去吗?“ “掌柜的今日怕是不会来了,姑娘先回吧。”一旁的姑娘插话道,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谢初微拎起空食盒,“我改日再来。” 暮色中的长街行人稀少,他们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又分开。 “近日公务繁忙。”韩明安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紧绷。 “嗯。”谢初微轻声应道,目光落在前面街边一对男女身上。 那男子正从小贩手中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身旁女子,女子咬了一口,笑得眉眼弯弯。 两人经过那里时,与卖糖葫芦的小贩擦肩而过。 韩明安突然叫住小贩,“来一串。” 他将糖葫芦递给谢初微,“尝尝?” 谢初微微目光在那串糖葫芦上停留片刻,“我不爱吃酸的。”说罢继续向前走去,“大人自己吃吧。” 韩明安举着糖葫芦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才缓缓收回,轻叹口气,低头咬了一口,酸得眉头微皱。 …… 韩明安看着谢初微的院门轻轻合上,在原地驻足片刻,转身去了韩蓉家。 他刚推开院门,一个扎着小辫的小童就扑了过来。 “舅舅!”小家伙一把抱住他的腿,仰起小脸,“你怎么来啦?” 韩明安弯腰揉了揉他的发顶:“我找你母亲。” “娘在厨房做饭呢!”孩子兴奋地拽着他的衣袖往里拖,一边跑一边喊,“娘!舅舅来啦!” 厨房里,韩蓉正将刚炒好的青菜装盘,闻声回头,“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事?” “堂姐,“我有些事想问你。” “去院子里玩。”韩打发走孩子,将菜盘放在桌上,挑眉等他下文。 “你可知...谢姑娘喜欢什么?” 韩蓉忽然笑了,“动心了?” “是。” “喜欢她的容貌?” “是。”他答得干脆,又补充道,“不止。” 韩蓉叹了口气,“这世上貌美的女子多的是。你日后是要去京城做官的,现在娶妻对你毫无助力,父亲不会同意的。” “我会说服伯父。”韩明安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韩蓉盯着他看了半晌,开口道:“我与谢姑娘虽然认识,但了解确实不多。” 她思索片刻,“在船上时,她话本讲得极好,想必是喜欢的。至于其他,你若真想知道,不如自己去查。” 第132章 自那日起,韩明安每日下值后都会来陪谢初微下棋,还送了她一副新棋盘。 这夜,谢初微看话本入神,刚熄了蜡烛躺下,还未睡着,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撬门声。 月光透过纱帐,映出一个鬼祟黑影正朝床榻摸来。 谢初微指尖悄悄探入枕下,将银簪握在手中。 “谢姑娘...”来人压低声音唤道,辨不出是谁。 帐幔被掀开,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谢初微猛地睁眼,只见一方帕子正向自己口鼻捂来。 银簪寒光一闪。 “嘶——”来人仓皇闪避,右肩已被划出一道血痕。 谢初微趁机坐起,借着月光,认出这贼人竟是常青南身边那个小厮。 “你是何人?”她佯装不识,声音却冷得像冰。 小厮捂着肩膀,目露凶光,又扑了上来。 谢初微一把掀开锦被蒙到他头上,赤足跳下床榻就往门口冲去。 才跑两步就被拽住胳膊,她反手又是一刺,却被对方打落银簪。 情急之下,她抓起软榻案几上的花瓶狠狠砸去。 “砰!” 瓷片四溅间,小厮额头鲜血直流。 谢初微趁机抓起棋盘猛砸,木制的棋盘应声碎裂。 她又抓起棋奁不停砸去,白子如雨点般散落一地。 直到对方瘫软在地,她才喘着粗气停下。 “谢姑娘!” 韩明安披散着头发冲进来,外袍松散地系着。 谢初微手中棋奁“啪”地落地,双腿一软就要倒下。 韩明安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看到她手上的血迹时瞳孔骤缩,“你受伤了?” 谢初微摇摇头,整个人歪倒在他怀里。 她突然抬头,颤抖着抓住他的衣襟,眼中噙着泪水,“我杀人了…大人...我杀人了...” 虽说按律法主人登时杀者,勿论。 但她若杀了人,传出去对名声不好。 “没事,他没死。”韩明安将她搂进怀中,感受到她单薄的身子在不住发抖。 他扶她在软榻坐下,拾起榻上的外袍裹住她,又走到床边拿起脚踏上的鞋子给她穿上。 探过地上人的鼻息后,韩明安松了口气,“有伤药吗?” 谢初微取来药箱,韩明安给此人止血,简单包扎了一下。 “有绳子吗?” “有,在院子里。” 韩明安站起身,“我去拿。” “我和你一起去。”谢初微说着担忧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 韩明安会意,“好” 两人拿回绳子,韩明安将小厮手脚绑上,“今夜说不定还会有人,要不你先去我那儿?” 谢初微轻咬下唇,点了点头。 来到韩明安院前,谢初微发现院门是从里面锁着的。 韩明安将人放在地上,利落地翻墙而入,从里面打开门。 “我听见动静,情急翻墙过去的。”韩明安解释道,将人关进柴房后,带她进了自己的卧房。 房中他的官服还搭在榻上,床褥凌乱,显然他当时是仓促起身。 “今晚你先住这里。”韩明安说着,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崭新的被褥。 他抱起原来的被褥正要离开,谢初微突然唤道:“大人…...” 韩明安转身看向她。 谢初微盈盈下拜,烛光在她睫毛上投下一片颤动的阴影,“今日多谢大人。” “无妨。”韩明安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你早些休息。” 关门声轻响,谢初微望着窗边投下的月光,安然入睡。 …… 翌日,谢初微醒来,桌子上压着一张字条,墨迹清隽有力:“厨房有粥,用过后来县衙。” 匆匆用过早饭,趁着巷子里无人,谢初微快步回到自己宅院。 推门而入,屋内整洁如常,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被褥上那点暗红的血迹提醒她昨夜的惊险。 梳洗更衣后,谢初微前往县衙。 惊堂木“啪”地一声脆响。 韩明安端坐明镜高悬匾下,青色官袍衬得面色愈发肃穆。 “升——堂——”衙役们水火棍顿地的声音如雷贯耳。 堂下跪着谢初微、常青南、额头裹着纱布的小厮,还有两个家丁。 “堂下何人?” 谢初微附身叩首,“草民谢初微……” 她声音微颤,却字字清晰地将昨夜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待她说完,韩明安看向常青南,“常青南,你的小厮深夜潜入民宅,图谋不轨,可是受你指使?” “大人明鉴!”常青南连连叩首,“草民冤枉啊!” “哦?”韩明安冷笑,“昨夜你带着家丁深夜而至,被本官当场拿获,也是冤枉?” “大人容禀!”常青南急道,“是这奴才自己起了色心。草民得知后,特地带着家丁去救谢姑娘啊!”他说得情真意切,袖中的手却攥得死紧。 那小厮突然“砰砰”磕头,纱布渗出血迹,“大人开恩!都是小的鬼迷心窍,与旁人无关啊!” 韩明安眉头紧锁,指节在案上轻叩。 谢初微抬眸望去,见他眼中寒光凛冽,却又透着几分无奈。 她心下了然,没有直接证据,再审也是徒劳。 她直起身子,声音清脆,“大人,望大人严惩这贼人。” “暂且退堂!一干人犯押入大牢,容后再审!” 走出县衙时已是日上三竿。 谢初微与韩明安并肩而行。 “抱歉。”韩明安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明知是常青南所为,却无实证...” 谢初微脚步一顿,抬眸望向他紧绷的侧脸,“大人不必介怀,此事就此作罢吧。常青南毕竟是京官之子,若真定了他的罪,只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韩明安眉头紧锁,“可若就此放过,他日后再…...” “这不是有大人在吗?我不怕。” “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韩明安突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谢初微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依律法,常青南该当何罪?” “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因而杀伤人者,同强盗法;和诱者,各减一等。” “所以最多不过徒三年。三年后呢?” 良久,他低声道,“我不会让他伤你分毫。” 谢初微看着他的侧脸,忽然笑了,“大人这般护着我,莫不是...” “是!我心悦你!” 第133章 韩明安从袖中取出两只精巧的瓷瓶,正是他先前挑选的‘海棠春’与‘相思红’。 他指尖微顿,递向她,低声道:“我瞧了许多,却觉得什么胭脂都衬你。” 谢初微垂眸望着他掌心的瓷瓶。 韩明安见她迟迟不接,眸中闪过一丝失落,指尖微蜷,正欲收回手。 她却忽然伸手,指尖擦过他的掌心,将胭脂接过。 他抬眸,正撞上她含笑的眼。 “我很喜欢。”她低头端详着胭脂,指腹轻轻摩挲瓶身花纹,声音轻软,“不只是胭脂……”她抬眸,眼尾微弯,“我也很喜欢你。” 韩明安呼吸一滞,下一刻,手臂已不受控地将她揽入怀中。 街市喧闹,来往的行人渐多,有熟识的百姓瞧见素来冷肃的韩县令竟当街抱着个姑娘,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 谢初微脸颊微热,指尖轻轻抵在他胸前推了推,小声道:“还是在街上呢。” 他这才回神,连忙松开手,耳根发烫,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 谢初微见状,眼底笑意更深,“我饿了。” 韩明安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温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去吃午饭。” …… 暮春的风掠过庭院,老槐树投下斑驳的碎影,谢初微坐在廊下,执笔描摹着枝桠间新绽的槐花。 韩明安官服未换,踏着斜阳而来。 见她专注作画,他便静静立在一旁,目光落在她微垂的睫羽上,眼底的冷意渐渐化开。 最后一笔落下,谢初微搁下画笔,抬头望向他。 “喜来被判杖三十,徒三年。”韩明安低声道,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 喜来就是常青南那个小厮。 “那常青南呢?” “无罪,放了。” 她倏地站起身,裙摆扫过石阶,眼中浮现担忧,“他会不会再来纠缠?” 韩明安握住她微凉的手,牵着她槐树下的石凳坐下。 “无妨,明日我给母亲写封信。” “你母亲?”谢初微一怔,“不是改嫁了吗?会帮我们吗?” 他低笑一声,指腹摩挲着她掌心,“我五岁丧父,八岁那年母亲改嫁云昌伯,她与父亲本是父母之命,守孝期后,便嫁了年少时两心相悦之人。母亲这些年虽居京城,却常与我通信。” 谢初微盯着石桌上摇曳的树影,“可这与常青南......” “他父亲在工部营缮清吏司任职,四品的官职,”韩明安将她搂入怀中,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吻,“只要云昌伯递句话,常家自会召他回京。” 回京?自己失踪,彦霖肯定会派人找,常青南若回京,知道自己就是谢知秋告诉彦霖怎么办? 这个念头如冷水浇下。 “先前不是说他是来养病的?”她压下心绪,反手握住韩明安的手轻声道,“何必大动干戈?警告他安分些便是。” “好,听你的。” …… 一月后,韩明安书房内。 袁何呈上信封,“这是夫人给大人的回信。” 韩明安接过信,正要拆开,却见袁何仍站在原地,“还有事?” 袁何又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您看了便知。” 信纸展开的瞬间,一幅小像飘落。 画中女子巧笑嫣然,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儿,小像的右下角却题着“谢知秋”三字。 “仁晖三年,谢常在谋害皇嗣,谢家满门抄斩……” “先为林将军妾室、后为康王世子妾室……” “康王世子、林小将军、万丞相侄子为争此女当街械斗……” “仁晖四年三月失踪。” 韩明安一个人在书房枯坐许久,桌上的热茶早已凉透。 待到太阳西沉,他动了动终于忍不住去找她。 “明安?” 谢初微见他进来,举起绣绷笑道:“我只会绣喜鹊,这是蓉姐教我的,好看么?” 上面是桃花。 韩明安喉结滚动。 信上说她与林承卓的初见就是在寺外桃花林。 “怎么了?”她察觉异样,放下绣针。 他突然单膝跪地,掌心覆上她膝盖,“我们成婚吧。” 谢初微怔了怔,轻声道,“韩姐说我在京城还有叔婶……” “你想回去?”他声音发紧。 “不想。”她垂眸,一缕青丝滑落,“我的事...不必让他们知道。” 他捧起她的脸,掌心贴着她的肌肤,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下月廿四是个吉日。” “这么急?”她算了算,不足一月。 “三书六礼一样不会少。” “你的家人呢?”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目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我只是一个孤女,对你的仕途没有半分助力。” “母亲说过,只要是我选的,她都同意。” 谢初微睫羽轻颤,还未开口,他的唇便压了上来,这个吻来得突然,却温柔至极。 唇舌交缠间,谢初微下意识攥住他的手臂。 “至于我的官途,”他稍稍退开半寸,鼻尖仍亲昵地蹭着她的,“男人若要靠女人才能往上爬,那还算什么男人?” 当年进士及第,本可留京任职,却因不忍见云阳百姓遭山贼荼毒,主动请命来此,以他现在的七品县令之职,确实还不足以与那些权贵抗衡。 既知她在京城那些过往,待三年期满,他定要带着明媒正娶的她和政绩光明正大的回京。 第134章 纳采、问名、纳吉,六礼的流程谢初微已经很熟悉了。 今日成衣铺送来了定制的婚服,她轻轻抚过衣襟上繁复的金线刺绣,本该要自己亲手绣的,可她的针线活实在一般,加之婚期将近,只得在城里最好的成衣铺子订了一套。 她穿上嫁衣,铜镜里的女子明艳如火,可她的心却莫名沉了沉。 离五月廿四只剩不到半月,她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被自己忽略了,却又想不起来。 “微微?” 熟悉的声音准时响起,谢初微提着裙摆小跑到墙边。 按礼制,亲迎前新人不得见面。 他们只能每日在韩明安下值后,隔着院墙说话。 韩明安他的声音穿过孔隙传来,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婚服试过了吗?可还合身?” “很合身。” “真想看看。”他的嗓音比平日更温柔,像是浸了蜜,“真希望日子过得再快些,微微,我已经等不及要见你了。” 谢初微一怔。 平日里,他们不过聊些琐事,天气如何、今日的饭菜、街上的趣闻。 可一向沉稳克制的韩明安,竟直白地说出这样的话。 “你今日怎的这般……”她耳尖微热,话到一半又止住。 墙那头传来低低的笑声,像是晚风拂过竹林,沙沙的,挠得人心头发痒。 他顿了顿,才道:“我母亲后日就到云阳,她想见见你。” 谢初微呼吸一滞。 她终于想起不对劲的是什么了! 韩明安的母亲,是云昌伯夫人。 她不确定韩母从前是否见过的自己。 若是认出来,若是她知道自己其实是谢知秋,还会允许这门婚事吗? “初微?”见她迟迟不语,韩明安的声音透出几分疑惑,“怎么了?” 她定了定心神,低声道:“不知你母亲会不会喜欢我。” “无妨,母亲不会在此久留,待我们完婚,就会回京。况且——” 他顿了顿,又轻声道:“你那么好,她怎会不喜欢?” 谢初微没再应声。 但愿如此。 她心里已默默盘算起来,若韩明安的母亲认出自己,不同意这桩婚事,她再想法子离开就是了。 三日后,院门被轻轻叩响。 谢初微放下手中的绣绷,理了理衣袖去开门。 门外站着韩蓉,身旁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虽眼角已生了细纹,但眉目间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华。 谢初微心头一跳,这是韩明安的母亲。 这位夫人,她曾在长公主的赏花宴上远远见过两面。 那时她还是林承卓的妾室。 “见过夫人。”她垂眸行礼,姿态恭谨,衣袖下的指尖微微发颤。 韩母见到谢初微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 儿子说他要娶的女子叫谢初微,称她失了记忆。 她原以为是个寻常女子,却不想竟是在京城闹得满城风雨的谢知秋! 那个被权贵们当作玩物般争来抢去的可怜人。 韩母很快收敛神色,换上得体的笑容,伸手虚扶,“快起来。” 谢初微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以及那勉强维持的笑容。 看来是认出自己了。 她不动声色地引着二人入内就坐。 “这镯子是韩家传给儿媳的,”韩母从锦盒中取出一只羊脂白玉镯,玉色温润如凝脂,她执起谢初微的手,玉镯顺着纤细的腕骨滑落,“今日我便传给你了。” 寒暄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韩母只简单问了她的家世、日常,便起身告辞。 谢初微将二人送至门口,望着远去的马车,觉得腕间的玉镯突然变得千斤重。 “去县衙。”马车内,韩母突然开口。 “婶母现在要去见明安吗?”韩蓉诧异道。 “是。”韩母攥紧了帕子,“忽然想起些事要与安儿说。” 县衙书房,韩母来回踱步。 待韩明安推门而入,她立即反手关紧房门。 韩母声音发颤,“安儿,你知不知道你要娶的是何人?” 韩明安不疾不徐地将公文置于案上,转身给韩母斟了杯清茶,“知道。” 韩母坐下正要端茶的手一顿,茶盏“咔”地磕在桌上,“你当真知道?她在京城……” “儿子知道。” “你可是真心的?”韩母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看着自己的儿子,”她曾辗转给人做妾,京城无人不知!现在还是那些贵女茶余饭后的谈资!上月赵夫人赏花宴上,我亲耳听见几个世家女拿这事取乐。” “母亲。”韩明安声音很轻,“微微一介女子,这些事怎么由得她做主?儿子只恨没能早点遇见她。” 他目光直视韩母,“您再嫁云昌伯时,儿子已经八岁了。” 韩母脸色一白,颓然坐下。 当年她守寡再嫁,何尝不是受尽指摘? 她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罢了,你既铁了心,只是京城那几个,可都不是好打发的。你日后难道不打算回京了吗?” “儿子自然要回去。律法在上,纵使他们权势滔天,也休想动我妻分毫。” “他们可是闹到过御前的!” “微微是我的妻子。” 韩母怔怔望着儿子,忽然笑了。 “好!这才像我的儿子!”她重重拍案,眼底竟泛起泪光,“日后回京,母亲定会护着你们。” 韩明安深深一揖,“多谢母亲。” 第135章 五月廿四,宜嫁娶。 晨光洒在妆台上,铜镜里映出谢初微盛妆的面容。 她指尖轻触眉心的描金花钿,竟有些恍惚。 两个月前那句“喜欢”原不过是权宜之计,她只是想借韩明安之手摆脱常青南,那时她孤身一人,只能依靠他。 谁曾想朝夕相处的时光里,那颗假意播下的种子,竟在不知不觉间生根发芽。 谢初微知道,韩母定是将那些京城旧事尽数告诉了韩明安。 那日韩母离开后,她独自坐在老槐树下,看着树影渐渐拉长。 包袱就放在屋内,只要他开口,她随时可以离开。 可韩明安回来后,只是如常问了她用过晚膳没有。 “新娘子真美。”妆娘将最后一支金步摇插入云鬓,忍不住赞叹。 谢初微回过神,有丫鬟端来绣着并蒂莲的红盖头近前。 外头忽然喧闹起来,锣鼓声由远及近,夹杂着孩童的嬉笑。 “迎亲的队伍到门口了!”小丫鬟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谢初微深吸一口气,拿起红盖头盖上,丫鬟搀着她迈出门槛。 隔着轻纱,她看见韩明安翻身下马的身影。 他穿着大红喜袍,比平日更添几分英挺,快步走来,握住她的手。 “微微。”他低声唤她,声音里带着笑意。 花轿起行时,谢初微悄悄掀起轿帘一角。 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衙役们将铜钱撒向人群,孩童们追着轿子跑,嘴里喊着“百年好合”的吉祥话。…… 轿子在韩府门前稳稳落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入轿中,“娘子。” 这声“娘子”让谢初微心头一颤。 她将手放入韩明安掌心,被他稳稳扶出轿门。 正厅内,韩母端坐主位,宾客满座。 “一拜天地——天地为鉴,喜结良缘。” “二拜高堂——慈亲恩重,春晖难忘。” “夫妻对拜——琴瑟和鸣,鸾凤和声。” “礼成——” 洞房里,两人坐在撒满“早生贵子”的喜床上。 秤杆挑起盖头的瞬间,他素来沉静的眸子泛起涟漪,惊艳之色在眼底流转。 平日里谢初微甚少施脂粉,今日盛妆之下,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合卺交杯,永结同心。” 喜娘递来缠着红绳的匏瓜,合卺酒入喉,谢初微被辣得轻蹙眉头,却见他眼底含笑,将自己杯中一饮而尽。 “生不生?”喜娘又端来半生饺子。 “生...”她声如蚊蚋,余光瞥见韩明安唇角微扬。 韩母手持银剪,剪下她一缕青丝,又剪下韩明安的一束黑发,打成同心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母亲希望你们同心同德,风雨共担,白头偕老,无灾无难。” 月上中天时,韩明安终于回来,谢初微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 谢初微垂眸盯着自己的指尖,感受到韩明安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 自那日求娶后,他们已近一月未见,此刻竟不知该如何相处。 “头沉不沉?我帮你卸了。”韩明安突然开口。 谢初微轻轻点头,“好” 她起身在妆台前坐下,韩明安站在她身后,从铜镜中能瞧见他微蹙眉头,薄唇抿成一条线,拆解她头上的金链。 烛火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暖色的光晕,谢初微看得有些出神。 铜镜里的韩明安忽然掀起眼帘,直直对上她的视线。 她心头一跳,慌忙垂下眼睫。 韩明安低笑一声,指尖故意在她耳后蹭了蹭。 “好了。”他取下最后一支发钗,青丝如瀑倾泻而下。 谢初微刚要起身,却被他按住肩膀,“等等。”他从妆台上拿起木梳,“头发都缠乱了。” 梳齿缓缓穿过长发,房间里只剩下细微的沙沙声。 “去更衣吧。”韩明安放下木梳,指尖在她发尾留恋地绕了绕。 等她换上里衣从屏风后出时,看见韩明安正俯身在床边,背对着她,肩线在单薄的中衣下若隐若现,正将什么东西塞进枕下。 “明安?” 韩明安身子一滞,转过身坐下,神色如常。 谢初微缓步走去,在他身旁坐下,瞥见枕下露出一角洁白。 韩明安覆上她的手,“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谢初微刚要点头,却听他声音蓦地低了几分,温柔的近乎蛊惑,“微微,看我……” 她下意识转头,韩明安的脸骤然在眼前放大。 温热的唇覆上来时,她闻到他身上酒的甜冽。 这个吻起初很轻,渐渐变得汹涌,让她不得不攀住他的肩膀。 床幔不知何时被扯下,韩明安的里衣散开,露出精悍的腰腹。 他一边吻着她纤细的颈子,一边解开了她里衣的系带,将她白玉般的身子剥了出来。 她的肚兜完全散开,只剩脖颈后面还打着结,摇摇欲坠挂在身上,露着大半边。 韩明安的吻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 谢初微浑身一颤,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明安,你...” 羞赧地低声道:“我给你拿帕子...”说着便要起身。 韩明安欺身将她压回床榻,抬手扯下她身上半挂着的肚兜,径直往自己脸上抹去。 那肚兜还系在她颈后,谢初微只得微微抬身配合他。 她轻喘着,眼睫轻颤,却见他已利落地解开了她颈后的细绳。 衣衫尽褪,韩明安随手扯下自己的亵裤 …… 第136章 三日后,韩明安便回了县衙。 这几日,谢初微一直陪在韩母身边,婆媳二人相处融洽,韩母待了六七日,就要回京城了。 云阳城门口,韩家一行人来送韩母,韩母拉着他们两个的手,“初微是个好孩子,明安,你要好好待她。” 韩明安郑重颔首,“母亲放心。” 韩明安扶着韩母登上马车,韩母低声道:“娘在京城等着你们。” 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官道尽头。 韩母离开后,他们便搬回了邻兴街的宅子。 两座宅院之间的院墙被拆掉,合成了一处宽敞的院落,韩明安公务繁忙,休沐时才带她回韩宅小住一日。 他们从韩家带了两个小丫鬟,荷雨十六岁,新雨十四岁,平日里韩明安不在时,便是她们陪着谢初微。 韩明安替谢初微置办了两间铺子,虽收入不多,但也算有了些进项。 日子就这么细水长流的过着,平淡却安稳。 韩蓉的胭脂铺生意忙碌,谢初微偶尔会替她去学堂接韩明安的外甥,八岁的江柏桉。 小家伙一见谢初微,便欢喜地扑过来,“舅母!” 谢初微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今日学了什么?” 江柏桉仰着脸,“先生教的《千字文》,我今日背全了!” 谢初微牵着他的手,一路听他叽叽喳喳说着学堂趣事。 她喜欢这孩子,韩明安也是。 将江柏桉交给韩蓉后,谢初微带着荷雨离开胭脂铺。 路过仁济堂时,她脚步微顿,目光落在药铺的匾额上。 荷雨轻声唤道,“夫人?” “你在这儿等着。”谢初微吩咐道,便提裙迈进了药铺。 仁济堂内,一名中年男子正倚在柜台后打盹。 谢初微轻唤一声,“先生。”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见是一位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便起身问道:“夫人哪里不适?” 谢初微从袖中取出先前石竹给的调理药方,递过去,“劳烦照这副方子抓药。” 男子接过,当归、熟地黄、白芍、川芎、香附、艾叶、菟丝子……皆是调理气血的药材。 他抬眼看了看谢初微,见她神色平静,也不多问,只道:“稍等。” 片刻后,谢初微提着药包走出仁济堂,荷雨迎上来,目光落在药包上,没有多嘴。 傍晚,韩明安从县衙归来,刚进院子,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新雨正蹲在小炉前煎药,见他回来,连忙起身,“老爷。” 韩明安眉头微蹙,“夫人生病了?” “奴婢不知,这是夫人今日带回来的。” 韩明安走进内室时,她正倚在软榻上看话本,见他进来,放下书册直起身,“明安” 他走近握住她的手,在她身旁坐下,“娘子,哪里不舒服?” 谢初微长睫轻颤,低声道,“这月的月事迟迟不来,我便去药铺看了看……” 韩明安眸光一亮,声音里带着期待,“莫非你……” “大夫说,我身子受损,日后怕是难以有孕。” 韩明安怔住,随即将她揽入怀中,手掌轻轻抚过她的后脊,温声道:“无妨,怀不上也无妨。” 谢初微靠在他肩头,闷闷道:“大夫开了调理的方子,只是日后能否见效,尚未可知。” “无妨。”他低声重复,吻了吻她的发顶。 谢初微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道,“夫君,不如你纳妾吧。” “不。” “若你日后改了主意,不必瞒我。” 头顶久久没有回应,只听到一声叹息,然后她被上头的搂得更紧。 她不再言语,只是静静靠着他,她不介意他纳妾。 …… 高子茂(高县丞)刚走出丞厅,就看到韩明安抱胸倚在门口。 “喝酒去?” “哟,韩大人今日不急着回府陪嫂夫人了?” “去不去?” 高子茂瞧他神色不对,“去!怎么不去?听说醉月楼新来了批梨花白……” 话未说完,却见韩明安已转身大步离去,只丢下一句,“等我片刻,回去同她说一声。” 高子茂望着他背影,“成了亲的人就是麻烦。” 醉月楼二楼,临窗的雅座。 韩明安一碗接一碗地喝,酒水顺着下颌滑落,浸湿了衣襟。 高子茂屈指叩了叩桌面,“你当这是白水呢?到底什么事,说出来兄弟给你参详参详。” “你不懂。”韩明安盯着酒碗里晃动的倒影。 “你不说我懂个屁!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今日倒学会买醉了?” “方才我说要与你喝酒,”韩明安开口,声音沙哑,“她连缘由都不问,只道了声''好''。” “这还不好?”高子茂瞪大眼睛,“刘主簿家那位,但凡他晚归两刻,就得来县衙寻!” “她不管我。” 高子茂一噎,心道这人莫非是已经醉了说胡话?不管还不好? 却见韩明安又闷下一碗酒,低声道:“她劝我纳妾。” “什么?”高子茂险些打翻酒盏,“你们才成婚多久?” 县令成婚不过月余就纳妾,韩明安会被百姓的唾沫淹死吧。 雅间内忽地静了下来,只听得街市的喧闹。 “她不喜欢我。” 高子茂端起碗,思考该怎么宽慰他。 又听见一句,“既不喜欢,为何要嫁我?” “咳咳咳——”高子茂被酒呛得满脸通红,胡乱抹了把嘴,“你说什么呢?” 见韩明安抬眼望来,眸子中竟浮着一层水光。 高子茂心头一跳,忙道:“这分明是试探!话本子里不都这么写?刘主簿也说过,他夫人早年也提过纳妾,实则是看他可有异心。” “当真?” “千真万确!”高子茂拍案,“你且回去同嫂子直接表明心迹,说你不想纳妾。” 韩明安怔了怔,忽然起身往外走。 第137章 院门便传来咚咚的闷响。 新雨提着灯笼小跑过去,打开门,就见韩明安歪坐在石阶上。 “老爷!”新雨惊呼。 谢初微正在内室拆发簪,闻声走出房门,正瞧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空中摆了摆。 “扶老爷进来。”她拢了拢松散的衣襟。 新雨去搀他胳膊,却被甩开两次。 谢初微轻叹,走到韩明安面前,提着裙角蹲下身。 “明安。” 他倏地抬头,眼底水光潋滟,酒气扑面而来,“娘子…...” 谢初微眉头微蹙,“我扶你进去吧。” 韩明安点点头。 她伸手扶他起身,韩明安整个人压过来,在触及她肩膀时悄悄收了力道。 察觉到肩头重量轻得可疑,她就知道这人在装醉。 走进内室,谢初微刚将韩明安放倒在床上,荷雨就端着醒酒汤进来了。 她将韩明安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半抱着他,随即对荷雨道:“过来搭把手,先把老爷的外袍脱了。” “夫人...”荷雨捧着汤碗进退维谷,“还是先让老爷用些醒酒汤吧?” 没醉还得喂他喝。 谢初微颔首,却见荷雨端着碗走近却站在原地不动,不由蹙眉,“还愣着做什么?” “是...是奴婢来喂吗?” “不然呢?”谢初微瞥了眼靠在自己身上的人,“他这般模样,我如何腾得出手来?” 见荷雨局促不安,她轻叹:“罢了,把碗端近些。” 就着荷雨捧来的碗,谢初微单手舀着汤,送到韩明安唇边。 待一碗见底,荷雨立即退了出去。 谢初微将韩明安放到床上,解开他腰间玉带,她故意放慢动作,指尖划过胸膛时,感受到身下那人的心跳突然加速。 给他盖好被子后,走出房间。 新雨迎上来,“夫人,洗澡水已经备好了。” 谢初微点点头,对新雨道:“将偏房收拾出来,今晚我在偏房睡。” 荷雨端着铜盆走近,“夫人,不给老爷擦洗吗?” “不必,正好他已经睡着了,你们也不用伺候我,早些休息吧。”说罢转身往浴房走去。 新雨点点头,待浴房带门关上,却看见荷雨要推开主屋的门,急得直拽她袖子,“姐姐!” 荷雨冲她眨眨眼,“你先去收拾偏房。” 新雨低声道:“姐姐你要做什么?夫人待我们不薄啊!” 荷雨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我这是为老爷夫人好,你去吧。” 说罢轻手轻脚地推开卧房门,屋内只余一盏残烛,将床帐映得昏黄。 荷雨缓步到床前跪下,“老爷,夫人吩咐收拾了偏房,今夜要宿在那儿。” 帐内静默片刻,忽见锦被一动。 韩明安倏地睁开眼,撑起身子,“当真?” “新雨已去收拾了。” “下去吧。” “恕奴婢多嘴,自从夫人开始服药,您二位就再没同房,奴婢懂些药理,夫人如今每日喝的药都是调理气血的药,” 荷雨咬了咬唇,继续道:“老夫人离府前曾叮嘱奴婢,子嗣之事强求不得,若老爷因为此事怪罪夫人,还望老爷三思。” 说完不等韩明安吩咐,她便叩首起身退下,关门时瞥见韩明安坐在床头,一动不动。 韩明安在床上不知坐了多久,猛地掀开锦被下床,拉开房门,荷雨站在廊下。 他望向偏房,“夫人歇下了?” 荷雨福身,“蜡烛已经熄了,不过奴婢瞧着夫人还未入睡。” 韩明安抬脚就要过去。 “老爷,”荷雨开口叫住他,“您这一身酒气,不如先去洗洗吧。” 韩明安脚步一顿,想起今日谢初微嫌弃的目光。 他草草擦洗,换上的新的里衣,嗅了嗅袖口,这才推开偏房的门。 谢初微还没睡着,她脑子里在想韩明安是不是想纳妾了今日才去买醉的。 她想得出神,翻了个身才看到有人朝里走近,立即闭上眼。 韩明安在床前蹲下了身。 “微微……” 谢初微再装不下去,睁眼正对上他泛红的眼眶,她心头一颤。 她撑着身子坐起,就被他握住双手。 “怎么来了?” “没有你在,总是睡不安稳。”韩明安将额头抵着她的手背,声音闷闷的。 谢初微抽回手,重新背对着他躺下,“那便上来吧。” 身后传来窸窣声,紧接着一具温热的身躯贴上来。 韩明安的手臂环住她的腰,鼻尖抵在她后颈。 “娘子,我不纳妾。”他忽然道。 “若我一直无法怀孕……” “那就不要孩子,省得你受苦。” “其实我不在意你纳妾的,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正常。” 韩明安见心中一阵刺痛,“我这辈子都不会纳妾的,我要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长守许心真。” 谢初微闭上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娘子,微微。” 谢初微转过身,两人看到对方眼底的泪水。 她低头闷在他胸前,带着鼻音,“你既许了誓,便不能反悔,你若负此约,我们就和离,永不相见” 韩明安捧起她的脸,指尖抚过她眼尾,随即低头吻上她的额头,“我若负了你,便叫我天打雷劈,永生不得好死。” “好。” 第138章 第二天韩明安从县衙回来,身后跟着个圆头圆脑的小厮叫圆福,看着不过十五六岁。 韩明安照常每天去县衙办公,谢初微偶尔去接江柏桉放学, 偶尔去自家的两间铺子看看, 偶尔和街坊邻居聊聊天, 偶尔傍晚时分去县衙接韩明安下值,两人一起在县城里散步。 这样平淡安稳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 任晖六年十月。 午后暖阳斜照进院子,谢初微坐在院中藤椅上绣着小衣裳,针脚细密整齐。 她手指轻轻抚过微微隆起的腹部,四个月的身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温柔。 忽然院门“吱呀”一声,抬头就见韩明安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官服下摆还沾着些尘土。 “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她放下绣棚,就要起身。 “别动。”韩明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他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微凉的手搓了搓,这才从袖中取出一封诏书,“朝廷调令,命我回京任尚书右司郎中。” 谢初微眼睛一亮,却见韩明安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她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怎么了?升迁不是好事吗?” “京城虽繁华,却不及在这里自在。” 谢初微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柔声道:“有你陪着,哪里都一样。” 她比谁都清楚,这两年云阳县在韩明安治理下焕然一新,百姓们交口称赞,他不该囿于这小小县城。 朝廷的诏令来得急,命韩明安年前必须到京赴任。 三日后,云阳城门处站满了送行的百姓。 谢初微拢了拢狐裘领口,呵出的白气在晨光中消散。 不远处,韩明安正与高县令低声交谈,大伯在一旁不时点头。 韩蓉牵着江柏桉匆匆赶来,小家伙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一场。 “舅母还以为今日见不到小桉了呢?” “舅母什么时候回来?”江柏桉蹭到谢初微跟前,声音闷闷的。 谢初微笑着蹲下身,“这可说不准呢。”她轻轻拉起他的小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不过等舅母回来时,你就能见到小弟弟了。” 江柏桉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点点头,“那你们要快点回来。” 韩明安此时已辞别完毕,他转身拱手向人群深深一揖,“诸位乡亲厚爱,明安铭记于心。云阳这三年,承蒙各位照拂。” “韩大人一路保重!” …… 马车缓缓驶离云阳。 因谢初微有孕在身,行程特意放慢,行至扬州时,已是五日之后。 “慢些。”韩明安小心翼翼地扶她下车。 扬州虽未落雪,但寒意不减,谢初微裹着厚厚的狐裘披风,将微微隆起的小腹遮得严严实实,荷雨连忙递上暖手炉。 他们在城中客栈安顿下来,稍事休整后,韩明安提议道:“听闻这一年扬州新开了许多家茶楼,可要去听话本?” 谢初微想了想,自从到云阳,莫说是听书,就连话本子她都没看过几本,便点头答应。 茶楼挂着元记的匾额,客人寥寥。 二人选了二楼雅座,韩明安点了一壶乌龙茶,配着云片糕、栗子糕。 说书先生正讲着一个话本,越听,谢初微越觉得耳熟,这不是当年她与元景淮共游时,曾给她讲过的那个话本吗? 更奇怪的是,说完一遍后,那先生竟又从头讲起。 韩明安皱眉唤来伙计,“为何又讲一遍?” 伙计赔笑道:“客官见谅,这是东家定的规矩,全扬州城的元记茶楼,只准说这一个话本。” 谢初微帷帽下的脸色微变,轻拉韩明安衣袖,“相公,我们走吧。” 晚上,他们绕道去了瘦西湖,韩明安包了艘小舟,谢初微倚在他肩头,望着远处灯火出神。 韩明安将她的手拢在掌心,“可是冷了?” 她望着远处岸边,轻声道:“不知京城的冬天,是否比这里更冷。” …… “谢姐姐……” 一道嘶哑的声音传来。 谢初微与韩明安闻声看去,楼昏黄的灯笼光下,一个修长人影斜倚在他们房间门前,那人双手抱胸,腰间玉佩的穗子凌乱地绞在一起。 当看清那张脸时,谢初微的呼吸微滞。 元景淮的目光死死钉在谢初微脸上,眼中泛起的水光在烛光的映照下格外刺眼, “兄台,这是我们的房间。”韩明安不动声色地将谢初微护在身后。 “真是好狠的心,说走就走……” 谢初微手指抚上隆起的腹部,朗声道:“这位小公子,你怎的了?” “你唤我什么?”元景淮的视线落在她手上,声音陡然拔高,还带着一丝颤抖,“你...怀孕了?” “这是我夫君。” 这一声彻底点燃了元景淮的怒火。 他猛地转向韩明安,挥拳就朝他面门打去。 电光火石间,韩明安侧身格挡,一个巧劲将元景淮推得踉跄后退。 元景淮的后背重重撞在走廊栏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楼梯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客栈掌柜带着几个伙计匆匆赶来,“元公子、韩大人,有话好好说啊!” 韩明安转身牵起她的手,柔声道:“娘子,你先回房休息,其余的交给为夫。” 谢初微看了一眼捂着肩膀的元景淮,点点头。 荷雨快步上前打开房门。 元景淮还要上前,圆福一个箭步拦在他面前,“公子请自重!我家夫人要休息了!” 谢初微回头看,透过半开的门缝,看见元景淮通红的双眼正盯着自己。 韩明安牵着她走到床边坐下,温声道:“逛了一天了,我们明日还要赶路,你先歇着。”说罢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那个小公子……” “万事有我。” 第139章 韩明安推开房门,见元景淮倚在对面栏杆上。 听到动静,他缓缓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韩明安,你护不住她。” “微微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韩明安反手合上门。 “两年前,她是我的未过门的妻子。” 韩明安神色不变,“现在与你无关了。” 元景淮突然转身,“跟我来。” 两人来到走廊尽头的厢房里。 “她不叫谢初微。” “我知道。”韩明安从容落座,“谢知秋是她的本名。” “那她在京城的过往……” “我都清楚。” “包括她与我……” “不重要。”韩明安打断他,指尖轻叩桌面,“两年前我在山贼手中救下她时,她头部受了伤,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元景淮的眼神瞬间黯淡,“难怪她认不出我,大夫怎么说?” “全凭天意。或许见到旧人旧物就能想起,又或许……”韩明安顿了顿,继续道,“她潜意识里不愿记起,一辈子都想不起。” “想不起来...也好。”元景淮苦笑。 沉默片刻,他突然正色,“别带她去京城。那里有你招惹不起的人。” “世子而已,”韩明安冷笑,“我绝不会抛下自己的娘子。” “你懂什么!”元景淮猛地站起,“两年前是她先离开我的!” “若你真心护她,她怎会离开?” “我是康王世子的亲外甥!她与舅舅的恩怨,我根本不知情。可她连问都不问就走了!是她抛弃了我!” 元景淮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罢了,你既娶了她,就好好待她。若是让谢姐姐受半点委屈,我元景淮就算拼上这条命,也定要你百倍偿还!” 韩明安起身,“这是自然。” 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元景淮哽咽的声音,“让我见见她...就一面...” 他脚步微顿,“我要先问问微微的意思。” 韩明安回到厢房,屋内炭火正旺,谢初微侧卧的身影映在纱帐上。 听见动静,她撑着身子缓缓坐起。 “还没睡?”韩明安解下外袍挂在屏风上,在炭盆前站了片刻,待身上寒气散去,才走到床沿坐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谢初微垂着眼,直到韩明安温声开口,“元公子想见你一面。” 她手指微顿,摇了摇头。 元景淮,是她亏欠最多的人,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那我们明日便启程去京城。” “好。” 谢初微往里侧挪了挪,掀开被角。 韩明安将锦被掖回,俯身时发丝扫过她脸颊,一个吻落在她眉心,“我去沐浴。” …… 翌日清晨,荷雨端着铜盆推门进来,低声道:“老爷,夫人,元公子在门外候着。” 韩明安闻言走出房间,打开房门,元景淮依在对面栏杆,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微微不愿见你。” 元景淮静默片刻,唇角扯出一抹苦笑,转身离去。 扬州码头。 韩明安先下马车,转身掀起车帘,谢初微将手轻轻放入他掌心,抬眼就看见元景淮站在岸边,手中握着一卷书册。 他看见她,咧嘴一笑,那笑容明亮得几乎刺眼。 谢初微身形微顿。 元景淮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直到二人走到面前,他将那册子递到谢初微面前,“谢姐姐,这个送你路上解闷。” 书册封面上,写着“话本”二字。 谢初微垂眸片刻,还是伸手接过,“多谢元公子。只是公子日后……还是少看些话本罢。” 她扭头看向韩明安,“夫君,我们走吧。” 韩明安点点头,牵起她的手,对元景淮道:“元公子,告辞。” 元景淮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登船。 船舱内,谢初微翻开那话本。 上面写的正是在茶楼里听过的故事,里面的字是元景淮亲手写的,字迹清秀,还有几处涂改的混迹。 她轻轻合上册子,递给荷雨,“收起来吧。” 窗外,江水悠悠,一路向北。 …… 腊月初的京城,寒风扑面而来,比起扬州确实更冷些。 码头上,云昌伯府的管家领着仆从已候了多时,见他们下船,连忙上前行礼,“大少爷、少夫人一路辛苦。老奴姓李,夫人已备好宅院,特命老奴在此迎候。” 韩明安微微颔首,“有劳。” 伯府马车内铺着厚厚的貂绒垫子。 约莫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一座宅院前。 “这宅子是夫人精挑细选的,”李管家引着他们往里走,“与伯府就隔着一条街,往来便宜。” 穿过垂花门,前厅宽敞,后院雅致,比起韩家在云阳的宅子,这里不仅大了许多,陈设也更为精致。 圆福带着随从将箱笼抬进院内。 韩明安对李管家道:“有劳李管家带路,我们去拜见母亲。” 云昌伯府的正厅里,炭火烧得正旺。 韩母端坐在上首,见他们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待二人行过礼入座,丫鬟们立即奉上热茶。 “路上可还顺利?”韩母关切地问道。 “劳母亲挂念,一切安好。” 韩母的目光落在谢初微隆起的腹部,“五个月了吧?可有什么不适?” “多谢母亲关心,”谢初微靠在软枕上,轻抚肚子,“只是偶尔觉得疲倦。” “这是常理。”韩母点了点头,“我已请了城里最有经验的稳婆,今日就随你们回府照料。” “多谢母亲。” “你们一路劳顿,今日先回去好好歇息,日后得空常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