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千金还要上早八》
1. 回家
暮春三月,孟西慈死了。
躺在大雨中死不瞑目,右腿粉碎性骨折,手臂上交错着一道道烙铁烫下的疤。
魂魄消散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她说:“你的恨,我来消。”
栖霞山上的古禅寺是名刹,山路难行,清泉潺潺,古木参天,景致却极好。
尤其是寺中主持慧空大师声名远播,传言在古禅寺祈福极为灵验,因而不少人慕名而来,只为求得一签。
离古禅寺不远处,有一座别苑,与古禅寺香客往来如织相比,这座别苑显得冷冷清清,鲜有人至。
一夜暴雨过后,别苑内传来女子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小姐……小姐你醒醒,不要丢下明夏好不好……”
孟西慈甫一睁眼,便觉耳边吵闹。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只觉身子沉重无比,再一动,不知牵扯到哪根神经,浑身没一处是不疼的。
“别哭……”孟西慈喜好安静,实在难忍身旁的噪音,便缓缓坐起身来。
身旁的哭泣声骤然停止,借着桌上昏黄的烛光,先入眼的是一张喜出望外的脸,那女孩说道:“小姐醒了?”
小姐?
孟西慈一怔,定了心神,强撑开耷拉的眼皮,眼前景象仿佛万千星辰飞旋,好一会儿才重叠合到一块,渐渐清明起来。
她躺在一张带着湿意的小榻上。
身旁,一名身着粗布麻衣的女孩坐于床侧,正红肿着双眼望过来。
孟西慈闭上眼睛,蓦地躺倒。
女孩脸上的笑容消失,有些害怕,小声唤道:“小姐?小姐?”
孟西慈睁眼矜持道:“无碍。”
出大事了!
她稀里糊涂地坐起身来,身边的女孩眼疾手快,忙伸手托住她的肩,扶着她缓缓靠在床头。
看多了那些穿越小说,孟西慈怀疑自己也有幸成为了其中一员。
不久前,她才刚高考完,正在蛋糕店兼职,同事给她推了一本书,笑言里头有个角色和她同名。
深受“穿书警告”洗脑的孟西慈打开看了几页,发现是一本大女主成长文,而她则是里面早早死去被女主顶替身份的小炮灰。
原主是汝南郡太守家的千金,因六岁那年被姨娘陷害,太守便将其送往山间别苑中思过,这一思便是思到了死,接着就被前往汝南郡求学的女主顶替了身份。
另外一提,小说里描写的乐朝是一个相对开放的国度,虽说做不到绝对的男女公平公正,但男女皆可到学堂学习参加科考和入朝为官。
原书女主便是顶替了原主的身份一路求学,与男主们浓情蜜意,与反派们斗智斗勇,最终成为摄政王,坐拥美男无数。
原主父亲后期即使知道女主不是自己亲女后,也没有责怪她,反而因为她的聪慧多有照拂。
而原主则是永远被埋没在立春的那个雨夜,无人问津。
同事捧着手机嗷嗷直叫:“虽然你在里面死得早,但是女主前期用着你身份和其他男主互动那段,也太带感了!”
孟西慈:“……”
她不是,她没有,那不是她。
当时,她还对原主遭遇忿忿不平,说了句什么“你的恨,我来消”,准备提笔为原主正名。
结果转眼她就出现在了这个古香古色的房间里,还一副即将气绝身亡的模样,她怀疑自己十有八九是穿成了这个与自己同名的角色。
孟西慈佯装刚醒,神色茫然:“我这是在哪?”
那女孩一愣。
“我是谁?”孟西慈干脆直接问。
“您说什么呀。”明夏还以为她是摔糊涂了,立即道:“您是汝南郡太守府上嫡出的小姐,孟家二小姐,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
孟西慈此时真想扇自己的嘴两巴掌。
死嘴,叫你乱说,这下好了,真穿成了原主你又不乐意。
原主过几日就要及笄了,因此太守府明日便会派人来接她回去,才招来暗杀。
现在孟西慈穿成原主,自然继承了原主身上的被推下山崖留下的伤。
关于明日回府之事她已有打算,现下身体弱,总觉困倦,因而想着想着,意识便模糊起来,很快就陷入了梦乡,只是这一次,她做了一场梦。
好痛。
常人无法承受的钻心剧痛,让孟西慈紧咬下唇,破碎的闷哼从喉间溢出,豆大的汗珠滚落脸颊。
她大口喘着气,瞧见自己身上的皮肤拱起、移动,有虫子在里面爬行,吞噬着血肉。
这是什么?
孟西慈因剧痛模糊的大脑,在心口被轻抚时瞬间清醒了几分,她抬眸,撞进一双森冷漠然的凤眼。
“季,季泽?”
原书男主之一,太守府的护院,也是帮助女主顶替原主身份的人。
虽然没见过这人的真实样貌,但孟西慈一眼就认出来此人是季泽。
只因文中写他容貌极盛,一双漂亮的凤眼像极了九天世上高贵优雅的凤凰,可是左眼角下方靠近鼻尖的位置却有一颗艳丽至极的小痣,碾碎了高贵,玷污了优雅。
好似堕落人间的凤凰,染上世俗的欲望,化作勾人魅魔,让人欲罢不能。
此时,季泽的手正轻轻搭在她的心口,孟西慈却感受不到丝毫情绪,只见季泽嘴唇开合说了些什么,但剧痛让她无法听清。
下一秒,刀尖没入她的心口……
“小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差?”
孟西慈睁眼,身边的明夏见她神情恍惚,既担忧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梦魇了?”
孟西慈先是机械地点点头,又摇头,心有余悸,梦境中的钻心之痛像是还紧紧缠绕着她。
旭日东升,晨曦拂过密密匝匝的扶疏枝叶,投落满墙晃动的日影,无数的光斑在窗布上跳动,光影迷离,而她的思绪渐渐归位。
今日是太守府派人来接她回府的日子,梦境中那位杀死她的男主就在其间,她不知他为何要杀她,莫非是为了女主?
因为她穿成了太守千金,导致太守千金的身份还在,所以要弄死她,给女主让位吗?
正愣神间,她的手被人拉起,屋里发散的霉气被清冷的松木香代替。
孟西慈抬眸对上那双熟悉的漠然凤眸,如坠冰窟,下意识地甩手。
“啪”的一声,搭在她皓腕上像是在把脉的手被打开。
孟西慈冷着脸,唇角微微紧绷,“滚。”
像只被侵犯领地的小老虎,刚才碰她的人正是季泽。
换做个自尊心强些的人被这样对待,怕是早就面露不悦,但季泽那张俊美的脸上不见丝毫恼怒,难堪之色,而是捏了捏孟西慈手上的某个穴位,低声问道:“小姐,可好些了?”
“好了!”明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圈,许是看不惯一个护院对自家小姐如此放肆,没好气地打断,“还让不让我家小姐回去了,赶紧出去,我要给小姐梳妆。”
“是。”护院依言退下,动作很是恭顺。
孟西慈不习惯旁人伺候,因此明夏静候在屏风之外。
眼下正值暮春,是孟西慈最讨厌的时节,她上辈子在孤儿院的时候,每到这时,房间里便弥漫着一层霉味,就像此时。
孟西慈想到季泽,有些愁,不知那个梦境是不是想要提醒她些什么?
不过她是个很能随遇而安的人,既然成为了“孟西慈”,还是先解决眼下的麻烦为好。
原文中,太守府那位姨娘知晓“孟西慈”躲过一劫,即将回府,便在她回去的路上设下埋伏,让杀手伪装成山间马贼,想要造成“孟西慈”死于意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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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女主和季泽最终化险为夷,但两人回到太守府时,不仅头发凌乱,身上的衣物也满是污渍,便有好事者造谣污蔑两人清白,孟太守碍于谣言,只好将伪装成原主的女主下嫁给季泽。
自此,“孟西慈”在汝南郡的名声可谓是一落千丈,还因此常常被几个兄弟姐妹嘲笑。
孟西慈在思索如何避免与季泽牵扯,明夏则在旁念叨:“春寒料峭,怕又反复,小姐得多添件衣裳。”
孟西慈其实不是很想穿,原主十年前就从汝南郡来到这座别苑,所带的家当早就耗光了,衣裳早已发黄不说,穿在身上还是潮的,也没有一件是合身的。
孟西慈回神,委婉道:“我在轿中,都不出去,何必穿这么多。”
明夏不认同,劝道:“可不能掉以轻心,小姐才刚大病初愈。”
说罢,取来一件绣着木槿花的貂毛披风。
孟西慈身形纤弱,由于长期食不果腹,个子也比较矮小,明夏没怎么费力就把披风带子系好。
系好披风,明夏后退一步,上下打量,脸上泛起淡淡红晕。
孟西慈虽身体欠佳,却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因为年纪还小,脸颊还带着少女的娇憨,眼眸像是春日湖水,清澈明亮,波光流转。皮肤白皙如雪,因气血不足,唇色浅淡,呈淡淡的杏粉色,非但没损她的容貌,反倒添了几分冰清玉洁的秀雅。
此刻她一身素白,也难掩风华。那件绣着木槿的披风,更衬得她高贵端庄,饶是简单站着,都是一幅精美画卷。
明夏不禁赞道:“这披风真漂亮,衬得小姐气色都好了,雪貂难遇,能被季护院猎到,还给小姐做了这么一件披风,看来老爷还是疼小姐的。”
孟西慈听着,心下讽刺不已,若真心疼,又岂会任由原主在山间别苑十年不过问。
她摸了摸披风上细腻的绣纹,心中嘲讽,可突然,她动作一顿,声音都有些不稳:“这貂,是谁猎的?”
明夏道:“是刚才那个季护院啊,虽说他行为放肆,但箭术超群,一箭射中雪貂的眼睛,听闻三小姐也想要,他还不给,说早就定下要给小姐的。还是咱们老爷好,不然他一个护院哪能拒绝得了三小姐。”
明夏显然觉得这是孟太守的意思,对老爷的用心十分满意,言语间都是夸赞。
孟西慈无言,只觉得身上的披风变得沉重起来,压得她心慌。
别人不知道,看过原著的孟西慈却是清楚的,这季泽根本不是什么护院,而是安阳王的幕僚。
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太守府成为一名护院,孟西慈至今也不理解。大概是为了遇上女主吧,管它合不合逻辑,反正女主在哪,男主们就得在哪。
明夏不知她的苦恼,仍在说着:“老爷为了小姐,可真是上心,上个月老爷为小姐寻来的那位医术高超的大夫,您还记得吗?听说那大夫是太医院院判的得意门生,多少达官显贵都请不来呢,老爷费了好大周折才把人请来给小姐瞧病。”
孟西慈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只能勉强应道:“是吗?”
明夏接着道:“是啊,听说那位大夫是咱们汝南郡人呢……”
“好了,我们该出发了。”孟西慈及时制止住还要滔滔不绝的明夏,脱下身上的披风,道:“走吧。”
明夏问:“小姐不穿上披风吗?”
孟西慈点头,道:“我不喜欢。”
明夏嘟嚷:“确实,这木槿花并非小姐喜爱之物,小姐喜欢芍药。”
孟西慈笑了笑,没有明说,她确实喜爱木槿,芍药是原主喜欢的。
待她梳妆好,栖霞山上已完全被阳光照拂,孟西慈领着明夏来到别苑的一处矮墙边,道:“出去吧。”
明夏疑惑道:“小姐我们这是?”
“当然是回家了。”孟西慈笑道。
2. 回家
明夏满心疑惑,却也只能跟着孟西慈跃过矮墙,朝着山下走去。
孟西慈不认识路,明夏却是知晓的。
不知别苑里的守卫是不是得了别人的授意,孟西慈是不能离开别苑的,每日只能在别苑里,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而明夏则可以四处走动。
因着她白日还要去山里劈柴挑水,明夏在栖霞山待了十年,山里的路,早就熟得不行,孟西慈倒不担心跟着她会迷路。
而栖霞山常有高门贵妇或是大家闺秀前来求签,为保安全,山里也无土匪马贼,十分安全,否则两个女孩在这个时代独自外出,孟西慈也会担心。
孟西慈抬手遮挡住阳光,看了看不远处的群山,道:“明夏,我们走鹤林路回府。”
明夏不解,仍是应了:“奴婢省的。”
后突然问道:“小姐做这些,是不是怕有人对我们不利?”
孟西慈莞尔一笑:“你怕吗?”
明夏闻言,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换了一副嗤之以鼻的神情,小姑娘胆子倒是大,明知有危险还愿意跟着她,恨恨道:“不怕!害怕的该是林氏才对!”
“林氏”是如今孟太守的夫人,膝下有一对儿女,原主当初就是被污蔑推林氏的儿子进火盆,才罚至山间别苑自省的。
起初众人都以为她熬不过那个雨夜,快死了,不论如何,林如萱定然心中畅快,谁知道她不仅活了过来,还即将要回府了,林如萱定然不乐意,必定派人来阻拦她。
她不是原书女主,没有男主季泽的保护,也没有主角光环,故而只能选择另辟蹊径。
“很好。”孟西慈点头,“那就走吧。”
孟西慈与明夏一路行至鹤林路,她停住脚步,抬眼望向枝头啼鸣的雀儿,出了神。
栖霞山中虽无马贼劫匪,却有不少猎人打猎留下的陷阱,此时的她还不了解这些。
孟西慈或许没察觉,她身上仿佛天然带着一种属性,许是她那份皎如秋月的美貌,又许是她如山间晨雾般飘渺又纯净的气质,总之,她总能轻而易举地引人侧目。
离她稍远的一处繁茂树头,沈寂一身黑衣四处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而后随意一瞥,便注意到了孟西慈的存在。
身边卫风见他停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开口道:“那就是孟太守家的二小姐吧,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殿下要找的人就是她?”
少年遥遥凝视着那道略显纤弱的身影,并未吭声。
心中却在恼孟西慈:不接受他的披风,还独自一人离开,她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卫风见他一直看着,正欲开口,少年忽然起身迈开步子,朝着孟西慈所在的方向走去。
卫风一愣,忙追了上去。
明夏看了看树上的雀儿,没看出什么名堂,又担心他们赶不及回到太守府,忍不住催促道:“小姐,我们走吧。”
孟西慈笑道:“再等等吧。”
明夏便压下心底的忧虑,陪着她一起看那枝头的雀儿。
孟西慈问:“你说人如果能像这鸟儿一样长着翅膀,是不是能飞到很多地方?”
明夏犹豫了一下,道:“可是它们也就只能活个几年。”
孟西慈喃喃自语:“也对,不过可比我自在多了。”
明夏正想说什么,就见孟西慈又往前迈了一步,以为她终于要开始赶路的明夏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孟西慈身后忽地伸来一只手,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将她往后一拉。
孟西慈被拽得差点站不住脚,脖颈也被勒得一窒,不过很快,那只手就松了劲,“此处危险。”
孟西慈揉了揉脖颈,转过身去,瞧见一张精致的银色面具。
面具上雕刻着复杂的花纹,一双眼睛透过面具的缝隙,透露出如夜空的寒星般明亮的光芒。
孟西慈看着这张面具有片刻的失神,嘴里下意识问道:“都是平地,哪里危险?”
沈寂看着她那双清澈如水晶般的漂亮眼眸,微微侧过身,伸手抽出腰间的玄色佩剑,只在她身后的那片平地上轻轻一敲,那片地便“轰隆”两声塌了下去,很快,无数根刀尖便暴露了出来。
孟西慈:“……”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捕猎陷阱。
沈寂道:“这片林子常有猎人在此捕猎,布下不少陷阱,所以危险。”
孟西慈轻声说:“谢谢你。”
明夏也心有余悸,道:“多谢公子好意,幸好今日有你在,我都不知道这附近有陷阱。”
沈寂道:“下次留意。”
孟西慈对着沈寂的那张面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捅男主窝了,原文女主还没遇上,这些男主倒是一个个地在她面前刷脸。
没错,眼前人正是原文男主之一——沈寂,乐朝五皇子,是先皇后所生的嫡子,如今正因某种不可说的理由,隐姓埋名躲在汝南郡,成为清风学院的一名学子,遇上顶替原主后同样去清风学院上学的女主,然后展开一段妙不可言的故事……
孟西慈开始反思,是因为女主没能顶替她现在的身份,所以这些与男主们情意绵绵的剧情都安排在她身上了吗?
那么此时的女主又在做什么呢?
孟西慈不知,不过孟西慈并不想重蹈女主的路,她尊重女主的选择,但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二人四目相对,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丝微妙的气息。
无人看见孟西慈眼中一闪而过的烦躁。
女主究竟在哪,快来把你的男人们领走。
孟西慈没再说话。
杏花树下,身姿俊逸的男人,面上一张雕琢精细的面具,若谪仙临世,目光直直地看向孟西慈。
他的眼中带着一丝玩味,叫人捉摸不透,亦正亦邪,是魔是仙。
一旁默默围观的卫风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孟西慈正发愁该如何避开原文剧情,就听见不远处突然传来车马行驶的嘈杂声。孟西慈心下一凛,正欲开口委婉赶人,却发现沈寂携其手下已自觉消失不见。
明夏满脸惊愕,揉了揉眼睛,道:“这还是人吗?莫不是什么山中精怪?”
孟西慈道:“不是精怪,不过现在……”她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嘴角勾起,倒是顾不上刚才的烦恼,道:“咱们去道上拦车回府吧。”
怪事多了,明夏便也不多问,径直跟着孟西慈朝道上走去。二人刚走到道上,就瞧见不远处驶来几辆马车,马车后跟着不少守卫。
两个女孩在这荒郊野岭站着,立刻就引来了那行人的注意。为首的是一位身形清瘦的少年,手持宝剑,剑身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他看见路边的两个少女,也是一怔,回头冲身后喊道:“姑姑,这里有两个女孩!”
孟西慈听见这个称呼的时候,脑中只有念头:她果然是捅男主窝了,女主遇见各路男主的时间都没她这么频繁!
此男名唤裴靖,男主之一,邻家弟弟型,与女主相爱相杀,算是一对欢喜冤家。
紧接着,后方守卫冲上前来站在两人面前,呈防御姿势,马车里的人纷纷走下,有衣着华贵的夫人,也有年轻的公子小姐。
最大最华贵的一辆马车中,有人掀开车帘走下,是那被唤作“姑姑”的,一位雍容华贵、身形富态的中年妇人。
她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孟西慈身上,先是打量一番,而后对身旁的少年道:“瞧这气质,定是哪家小姐,旁边那位是她的丫鬟。”
孟西慈惊讶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她一头乌发柔顺垂落,小脸在暖阳下显得愈发苍白,单薄的身子裹在素色的衣衫里,眉眼宁静,虽气血不足,但正因这份不足,看着极为虚幻,好似即将羽化登仙的仙子,让人心生好感。
许是看她年纪小、身子又这般脆弱,那妇人和声道:“小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西慈轻声道:“我的马车被马贼劫了,只能徒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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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她又好心提醒道:“夫人若是常在此地来往,可要小心些,最近马贼猖獗。”
众人听闻,都惊诧极了,那位少年道:“这可是去古禅寺的路,哪来的马贼?”
明夏反应极快,眼眶瞬间红了,带着哭腔道:“我家小姐十年没下山了,今儿好不容易得老爷允许回家,小姐高兴坏了,从清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马贼……”
说着,她抹了把眼泪,心有余悸道:“幸好小姐聪慧,这才逃过一劫。”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义愤填膺,大门大户中的龌龊事不少,一听这孩子十年没下过山,便都能猜到个大概。
都是前去古禅寺烧香拜佛求签,自诩仁善之人,见不得这般欺负人的事儿。
只听有人道:“也不知是哪家大人,做出如此苛待小辈之事,真是蛇蝎心肠,若是让我知道,必然断绝来往。”
“我也是。”
最先开口的那位妇人,看着孟西慈试探着问:“不知这位姑娘是哪家小姐?”
明夏赶忙回答道:“我家小姐是汝南孟家的二小姐。”
“孟家?”另一位年轻小姐闻言,目光微动,问道:“可是那位太守孟向文大人的孟家?”
明夏肯定道:“正是。”
“这怎么可能?”那年轻小姐迟疑道:“只听说孟家有个三小姐孟南欣,未尝听闻有二小姐。”
“孟二小姐”四个字一出,年轻的公子小姐们都鸦雀无声,夫人们却各怀心思,面面相觑。
十年前,孟二小姐将孟大人继室的儿子推至火盆,导致其毁容的事在汝南郡传得沸沸扬扬,只是时间久了,后来又听闻孟二小姐被送去山间别苑思过,多年未曾下山,渐渐就被人淡忘了。
没想到今日竟会在此处遇见。
可眼前的孟二小姐,哪有半分传言中刁蛮任性的样子?立在春阳下,气色虚弱,这般柔弱恭顺,能做出将兄长推进火盆里的事?
说出去都没人信。
人呐,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到的东西。
孟西慈看着那位妇人,犹豫道:“夫人……可是安阳王妃?”
那位妇人一愣,反问:“姑娘认得本宫?”
安阳王妃与原主的生母顾之瑶是闺中密友,顾之瑶从乐京嫁到汝南,和安阳王妃也多有书信往来。后来安阳王妃随安阳王迁汝南养老,与顾之瑶的关系就更加密切了。
后来顾之瑶离世,留下孟西慈,安阳王妃念着旧情,还常去看望。
只是林如萱抬为正妻后,安阳王妃便不再方便探望,关系也就渐渐疏远了。
关于安阳王妃的事,原文中还是明夏告诉女主的,因为女主许诺明夏会替原主报仇雪恨。
孟西慈眉眼低垂,脸颊泛起桃红,流露出一丝羞涩,笑道:“多年前上元节,王妃曾来府上做客,小女有幸见过。”
安阳王妃点头道:“不错。”看向孟西慈的目光多了几分温柔,“难为你还记着。”
孟西慈提起的上元节,是原主与安阳王妃的最后一次见面,原文中有提到过,因为后来安阳王妃成为了女主的金手指之一。
如今被孟西慈提起,安阳王妃不禁想起早逝的密友,她细细端详起面前的少女,许是心中对好友的思念,看着眼前的少女,愈发觉得亲切。
她问道:“孟大人也不知道派个人来接你?你可是孟家嫡出的小姐,住在这偏僻之地也就罢了,如今难得回家,连个像样的马车随从都没有,慈儿,随本宫一道吧,正好本宫也想去拜访一下孟大人。”
明夏眼睛一亮,安阳王妃这话,明显是要为孟西慈出头,孟西慈被丢在别苑多年,若不是及笄,恐怕还无人问津。
安阳王妃可是王爷正妻,她若是肯出面,回汝南后,孟向文和林如萱自然不敢小瞧孟西慈。
“多谢王妃好意,承蒙王妃厚爱,小女一介微末,得此眷顾,定当铭记于心。”
3. 回家
“殿下,属下前天在康城发现礼部侍郎周逸之的踪迹,要去和周逸之汇合吗?”
沈寂冷淡道:“不用管他。”
卫风毫不意外,“是。”
沈寂又道:“方才那伙马贼,是何人所为?”
“是孟向文的继室林氏所为。”
“废她一条胳膊。”沈寂冷呵一声,想了想,又道:“算了,日后再议。”
林氏现在出事,无疑是给孟西慈找麻烦,她才刚回府,林氏就出事,定然有对她不利的传言流出。
卫风愣了一下,立即应了下来。
他退下后,沈寂走出密林,出现在众人面前,听见张老大正叮嘱其他人,“你们几个速速回府禀报孟大人,你们几个随我去找二小姐。”
这群人本是来接孟二小姐回府的,谁知人半道失踪了,他们便沿着回府的路一路找下来,没成想竟遇上一伙马贼。
那伙马贼也不知什么毛病,打到一半就跑了!
张老大对此很是郁闷,见其他人纷纷应下后,扭头看见沈寂,立即热情地迎上去,道:“季泽兄弟,你身手好,跟我一块儿去找二小姐?”
沈寂并未回应,除在孟西慈面前,他向来话少。可他并非天生寡言少语之人,只是大多时候懒得与他人闲聊。
许是这种与生俱来的孤傲与从容造就了他,但他自身又有着吸引人甘愿追随的独特魅力,即使张老大只是个粗豪汉子,也同样被他的气质吸引,因此才死乞白赖地跟在沈寂身边。
张老大和沈寂聊起太守府趣事来,“说起来,这二小姐真能闹腾,十年前把兄长推进火盆,如今要接她回去,还闹失踪。”
沈寂脚步一顿,“你也觉得二小姐是那等肆意妄为之人?”
张老大见沈寂有了反应,心中暗喜,只觉得这位季护院处处都合他心意,连唠家常这点也不例外。
他心里高兴,也想说出点像样的见解,好让季护院对他另眼相看,于是故作高深道:“那可不,把兄长害得毁容的能是什么好人,如今回去,想来也是折腾人的多,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又被送回来了呢……”
沈寂自然不会相信当初那个给他送木槿花,以及救他于危难之间的女孩,会是心肠歹毒之人。
张老大不知道内幕,说的都是些浅显之词,沈寂很快就没了兴致。
他甩开身后跟着的张老大,飞快跟上安阳王妃的马车,默默尾随。
栖霞山到汝南郡,路程算不上遥远,不急不缓的赶路,六日便能抵达。
从山上到山下,变化的不仅是环境,还有一路的氛围。
越靠近汝南郡,人气越发浓重起来,即便路途疲惫,也没能阻挡明夏兴奋又期待的心情,越是临近城门,越是忍不住掀起车帘一角,好奇地朝车外张望着。
裴靖坐在孟西慈身边,安阳王妃提早有急事走另一条道回了府,顾及孟西慈身边没有伺候的人,便留下无事可做的裴靖给孟西慈撑场子,更为保护。
明夏放下车帘,转头看向裴靖道:“裴少爷,马上就要进城啦,我和小姐多年没回汝南,也不知城中如今是个什么模样,裴少爷能不能讲讲,省得我们回去闹了笑话。”
明夏和孟西慈年纪相仿,当初孟西慈被送去栖霞山的时候,明夏也不过是个懵懂孩童,对汝南郡的记忆,早就十分浅薄了。
裴靖性格开朗,人也豪爽,闻言,忍不住笑了,道:“你这小丫头倒是话多,一路上都问不下十遍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这么焦虑做什么,你瞧你家小姐,一点都不紧张。”
明夏看了眼正在看书的孟西慈,忍不住夸赞道:“那是自然,我们小姐,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当然用不着紧张。”
裴靖听了,只觉好笑,却又忍不住看向孟西慈。
这一路,孟西慈或小憩,或看书,和明夏满心的好奇不同,对于回家这件事,孟西慈表现得格外淡定,像是不在意。
裴靖不理解,不管当初孟西慈是因为什么被送到栖霞山,是被设计陷害也好,还是真的推了兄长也罢,离开太守府这么多年,再回府,总该有点情绪吧。
然而,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对于即将见到的亲人,表现得置身事外,眉眼间的温顺平和,更像是一种冷漠。
栖霞山遇马贼的消息传开后,孟二小姐被安置在山中遭遇马贼,以及被安阳王妃接走的事家喻户晓。孟向文的对头们没放过这个弹劾他的机会,这其中自然也有安阳王妃的助力。
汝南郡乃是大邑,与他处商队车辆往来只多不少,若连安全都不能保证,孟向文的太守位置,恐怕也难保了。
林氏既然要证明自己是个贤惠的继母,就必须堵住众人的嘴,不仅要把孟西慈接回去,还要让整个汝南郡的人都知道孟西慈平安无事。
这阵仗自然要大,不管是马车还是护卫,都是林氏不得不做的面子工程。
故而,孟西慈一进汝南郡,耳边便热闹起来。
孟西慈掀开车帘,便对上外头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只见城门口陆陆续续站着一群人,约莫三十来个。
多数穿着家仆的服饰,还有几个护院模样的,季泽竟也在其间。为首的是个健壮的妇人,着锦缎长衫,腰间挂着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眯缝眼,看起来就透着几分精明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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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些人站在这儿,与来往百姓们的相较,倒显得有些突兀。
为首的妇人打量着走出来的三人,目光迅速锁定在孟西慈身上,上前一步,恭敬道:“奴婢见过二小姐。”
孟西慈没有立即回应,只微笑着受了她这一礼,她并非真正的孟二小姐,自然也不清楚此妇人姓甚名谁。
那妇人见孟西慈不搭话,不禁有些疑惑,忍不住抬头端详起孟西慈。
事实上,时间过去十年,整个孟府还记得孟二小姐的人少之又少,就算当初见过孟西慈的,如今瞧见恐怕也不认识了。
若非她母亲的娘家势大,及笄礼那边是一定要过问的,也许“孟西慈”这个名字真就湮灭了。
此刻抬眼望去,妇人只觉眼前少女十分陌生。当初孟西慈被送去别苑还是个孩童,可如今眼前的少女,衣衫素净,明眸皓齿,袅袅婷婷地站在那儿,给人一种莫名的舒心。
妇人没由来地想:不愧是曾经乐京第一美人的女儿,冰清玉洁的模样,与她母亲如出一辙。
明夏语气怪异道:“黄嬷嬷,您怎么来了?”
黄嬷嬷笑着说:“夫人命奴婢接二小姐回府,二小姐遭遇马贼,夫人心里牵挂得很,多次跟大人提起要亲自去接二小姐,可老爷说二小姐在安阳王妃的马车上,想必更为稳妥,夫人只好派奴婢来城门口等二小姐。”
只说林氏忧心孟西慈,孟向文反倒对她坐安阳王妃马车的事含沙射影,听起来她这个女儿似乎不太讨生父喜欢。这究竟是实情还是有意挑拨,孟西慈自然看得明白。
她笑着冲黄嬷嬷点头,道:“多谢母亲挂念,西慈在山中也时刻惦记着母亲,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一直深感愧疚,如今终于要回府了,母亲的这份心意,西慈不敢忘,定会想法子报答。”
她语气柔和温顺,黄嬷嬷听着,却觉后背不知为何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好似三伏天里,竟也有丝丝凉意,悄然掠过她的心头,让她一时哑然。
还是裴靖笑着道:“既如此,二小姐能回府是再好不过的事,那便出发吧。”
黄嬷嬷这才注意到裴靖,疑惑道:“这位是……”
“我是安阳王妃的侄子裴靖。”裴靖脾气很好地解释道:“我姑姑心疼二小姐,本想亲自送二小姐回府的,但她临时有事,便托我留下来保护二小姐。”
安阳王妃的侄子竟然留在这保护孟西慈?孟西慈何时跟安阳王妃这般亲近了?
黄嬷嬷心里犯起嘀咕,嘴上却道:“那便多谢裴少爷替我家夫人照顾二小姐了,咱们这就启程出发。”
“如此。”孟西慈嘴角上扬,“多谢嬷嬷。”
4. 回家
外面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孟西慈很快回到马车中。
明夏却觉得心里有些不安,想安慰孟西慈几句,却见她只是不紧不慢地翻着书页。
好似真的不在意。
明夏拉了拉孟西慈的衣袖,小声道:“小姐,等回了府,奴婢一定会保护好小姐的。”
这句质朴的誓言让孟西慈心中微动,她摇头道:“不怕。”
林氏安排的这阵仗,无疑是抬高了孟西慈的身份,让汝南郡的百姓都知道,即便孟二小姐是谋害兄长的罪魁祸首,即便在山中消失了十年,她依旧是太守府嫡出的千金,容不得半点轻视。
只是不知林如萱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是否痛快?
孟西慈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作为现代人,她并不惧怕深宅大院中即将面临的一切,她本就孤身一人,随性惯了。
俗称,烂命一条就是干!
成为孟家二小姐,自此,“孟西慈”的未来和过去,她都独自承担。
马蹄声声,溅起泥点,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在一座恢宏府邸前缓缓停下。
车外,原本的嘈杂之声悄然止息,只听得黄嬷嬷的声音自外传来:“二小姐,到了。”
马车外,朱漆大门前,早围了不少好事之人。
前些日子孟二小姐即将回府的消息,在汝南郡传得沸沸扬扬。十年前,孟二小姐害得兄长毁容之事,可是在城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而孟向文,身为汝南太守,孟家的一举一动,自然备受瞩目。尤其是安阳王来到汝南养老后。
太守府门前,一群人早已等候多时。为首的中年男子,身形清瘦,面容威严中透着几分儒雅,正是孟向文。
身旁的妇人,眉眼温婉,气质雍容,她便是林如萱,而站在他们身侧的少女,五官精致,面容娇艳,一双明眸顾盼生辉,正是孟家三小姐孟南欣。
百姓们的窃窃私语悠悠然飘进众人耳中。
“孟三小姐出落得愈发标致了,也不知这久未归家的二小姐如今是何模样?”
“也不看林夫人是何等风姿,孟三小姐是她亲女,自然娇俏,听闻孟二小姐的生母是乐京有名的美人,孟二小姐应该差不了。”
有人啐道:“那可就难说了,毕竟这孟二小姐久居深山,与那山间野人不相上下,何况她还做出那等歹毒之事,面相早就变了,与孟三小姐相比,怕是相差甚远。”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又没见过。”
“没见过又如何?且不说相貌,孟二小姐长居山林,规矩礼数怕是忘得一干二净,怎比得上孟三小姐知书达礼?”
“说的也是,何况孟二小姐一介孤女,山里不少莽夫出没,谁知道有没有沾染上些什么恶习,指不定让人瞧不上眼。”
“……”
孟南欣听着这些议论,又瞟见孟向文怒火中烧,咬牙捏拳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可在对上林如萱警告的眼神时,又赶忙收敛了神色。
黄嬷嬷唤了许久,马车里毫无动静。就在孟向文怒不可遏,百姓们也有些不耐烦,声量逐渐趋于平静时,马车里终于传出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小姐,奴婢扶您下车。”
马车帘被轻轻挑起,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伸出,在明夏的搀扶下,孟西慈缓缓走下马车。
众人眼中的她不过十四五岁,正值豆蔻年华,却穿着一身素色布裙,裙身虽旧,却干净整洁,一头青丝在阳光下竟有些发黄,只用简单的木簪挽起,衬得眉眼如画,一双眼睛如山间清泉,清澈纯净,顾盼间透着灵动与清秀。
她的脖颈间系着一条寻常的丝绦,脚下是一双朴素的布鞋,微微垂首,长睫连娟,雪肤黄发,让人看上一眼,竟忍不住虔诚跪拜。
就像是生长在云端凝结着寒霜的高岭之花,漂亮,不可接近,尊贵之气浑然天成,令人心生敬意。
小丫鬟扶着她走到太守府门前,她停下脚步,微微屈膝行礼,声音轻柔悦耳:“西慈不孝,见过父亲母亲。”
她这一开口,周围的百姓这才回过神,皆怔怔地看着她,忽然,有人高声道:“孟二小姐生得好像顾夫人!”
孟西慈的睫毛轻轻颤动,神色依旧淡然,姿态更加落落大方。
孟向文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个女儿。十年未见,孟西慈的变化之大,几乎让他认不出这是自己原先那个冲动莽撞的女儿了。
在他少有的印象中,孟西慈的行事风格像极了她早逝的生母,做事直截了当,不计后果,不懂变通。
如今听着路人的议论,孟向文突然发现,长大后的孟西慈,依旧像顾之瑶,瞧着行事似乎更像自己些。
十年未见,就是不知这性子是否有所收敛,想着林如萱的嘱托,孟向文没有第一时间让孟西慈免礼,而是和声说道:“回来就好,先给你二哥道个歉吧,你先前太犟,不肯认错,你二哥今日出门未归,就当着大家的面认个错,此事就算过去了。”
此话一出,太守府前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面面相觑,没人注意到孟西慈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诮。
就在大家都以为孟西慈会像十年前一样发作的时候,有个声音道:“这是在做甚?”
那声音不疾不徐,音量不高,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紧接着,四下里或看戏或兴致索然或得意的人们,全都朝着声源处看去。
一道蜜黄色的身影走了过来。
来者戴着独有的面具,看不见样貌,但大家似乎都认识他,自乐京而来,大家只知他是定国公府的人,自幼聪慧过人,饱读诗书,兼修武艺,在汝南郡世家子弟中颇具威望,旁人对他自是多了几分敬重。
定国公府在乐朝掌管着一部分权力,世代功勋卓著,当今圣上沉迷修仙炼丹,虽然坐着皇位,但常年不理朝政,大部分权力都交了出去,对定国公极为倚重,也会时常听取国公爷的意见。
说起这位定国公,还是孟二小姐的外公,只是天高皇帝远,管不到汝南,只得每年派信到此慰问罢了。
此时,看清来人是沈寂,周遭皆唏嘘不已,纷纷感叹这位疑似世家子弟的少年倒了大霉,竟也被毁了容。
与孟二公子不同的是,这位少年整张脸都被毁得惨不忍睹,只能一辈子都戴着面具,而孟二公子虽被推进火盆,但也只是烧毁了一点,现在早已好了。
许是遭遇相同,沈寂与孟二公子孟东诚的交情似乎挺好,百姓们看到两人同框过不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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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见到他,更是以为他是来替“好友”孟二公子打抱不平的。
“沈寂”在众人的注视下,径直走向孟西慈。
人们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看着这一幕。
在所有人都以为“沈寂”会找孟西慈麻烦时,他只是俯下身,顶着某人好似要吃人的目光,将孟西慈扶了起来。
“二小姐。”
他的声音很温和,却又带着点了如指掌的淡然,听不出多少情绪:“欢迎回家。”
孟西慈没让他碰到自己,却顺势起身,“多谢。”
片刻之间,看见随着“沈寂”一起出现的孟东诚,孟向文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先是对“沈寂”说道:“沈公子,这孩子不懂事,劳烦沈公子了。”
又对孟西慈道:“西慈,你二哥也回来了,还不快跟你二哥道个歉,以后这事就翻篇了。”
孟西慈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可听见孟向文如此逼迫,上来就要一个久未归家的孩子认错,死寂的心陡然掀起波澜,胸口气血翻涌。
也不知是对她自己死得太离谱的怨气,还是原主的意识在作祟。
孟西慈撇开眼,像没听见一样,实则是在强压心中的怒火。
文中对原主的描写不多,但她仍能从这寥寥几笔中感受到原主的悲愤。
而在众人眼中,她竟是完全无视面上隐隐含着怒气的孟向文。
瞧着她这副执迷不悟、毫无悔意的模样,孟向文怒从心起,咬着牙握紧拳头,恨不能当场把这个不孝女赶出门去。
还以为她当着众人的面会约束些,没成想还是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这时,一旁传来一道柔柔的女声:“父亲,不如就算了吧,二哥胸怀宽广,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来不会与姐姐计较的。”
说完,女孩俏皮地朝着孟东诚的方向眨了眨眼睛,“对吧,二哥。”
孟东诚笑了笑:“是啊,父亲,若不是今日听父亲提起,我早就忘记这回事了。”
孟向文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二儿子,脸色稍缓,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关切问道:“听说夫子最近布置了不少功课,不在学堂好好研习,来这作甚?”
孟东诚行至孟向文身前,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亲昵:“西慈跟南欣都是我妹妹,平日里都把她们当自家妹妹来疼,如今西慈难得回家,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得来迎接。”
“迎接个什么!”靠近了些,孟向文才看清孟东诚脸上的疤痕,刚压下去的怒火瞬间又蹿了上来,“你都被她伤了脸,还迎接她?倒不如让她在山里自生自灭算了!”
“再说,她哪里是遇上马贼,分明是她在山里性子养得更野了,还妄图诬陷你母亲派人伪装马贼害她。你母亲性子纯良,平日里好几次提起接她回家,怎会加害于她?她做出这等事,良心都被狗吃了!”
孟向文骂得激烈,不仅是要替林如萱洗清名声,还要澄清山间马贼一事。
此话一出,百姓中有人忍不住道:“大人的意思是,山中根本没有马贼?”
面对外人,孟向文恢复了他平日待人的宽和,道:“这是自然,否则怎么解释几十年来大家路过栖霞山都相安无事,我这女儿一回来就出事。”
5. 回家
微风吹过,扶疏的枝叶随风摇曳,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绿叶,投落满地斑驳光影,随风而动,交错变换,令人眼花缭乱。
人心也随之浮躁起来。
默默围观已久的裴靖不禁道:“自然是有人想要加害于她。”
这几日的传言,孟向文听说过不少,林如萱也同他解释过,因此,才有了今日让孟西慈道歉一事。
若是孟西慈乖乖认错,孟向文也不想计较她自导自演陷害林氏之事,可是她依旧不识趣,他也没必要给她留面子,委屈了林氏。
思及此,孟向文高声道:“裴公子想岔了,城中传言本官也有所耳闻,内人温柔敦厚,定然做不出残害继女这等事,反倒是我这女儿,自小心肠歹毒,会做出陷害继母之事也不足为奇。”
“本官在此保证,山中并无马贼,大家放心上山。若有马贼生事,本官定会彻查!”
话音落下,百姓们纷纷叫“好”,落在孟西慈身上的目光瞬间变了,有不屑的、有谩骂的、也有怀疑的。
林如萱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还抽空瞥了孟西慈一眼。
她就是要让孟西慈知道,回府可不是件好事情。
“孟大人,说来也奇,在下去栖霞山迎二小姐回府时,途中遇马贼,一番缠斗后,发现了这个东西。”真正的沈寂从人群中走出,手上拿着一块翠绿的玉佩。
“这不是我母亲上次送给林威表弟的玉佩吗?”孟南欣看着那块玉佩下意识说了一句,刚说完便感觉不对,立马捂住了嘴,脸色难看。
林如萱眉头微皱,恨铁不成钢地瞥了孟南欣一眼,没有吭声。
“原来是林夫人侄子的东西。”沈寂走到林如萱面前,将玉佩提起,道:“那林夫人可要收好,别再弄丢了,只是不知林夫人侄子的东西为何会在那伙马贼身上?”
林如萱面上从容道:“许是南欣认错了,是吧,南欣?”
孟南欣赶紧道:“对对对,是我认错了,这不是林威表弟的玉佩。”
裴靖惊讶道:“不会吧,我前几日还见林公子戴过,就是这块,一模一样,你们瞧,这下面还有个小字呢。”
扮演“沈寂”的卫风也跟着道:“我也见林公子戴过。”
汝南郡不少学子都在清风学院学习,尤其是这些个官家子弟们,时常抱团在一起,因此裴靖和卫风此话一出,无疑是加深了对林如萱残害继女的怀疑。
“老爷,此事绝非我指使的。”林如萱娇艳的脸上泛起一丝委屈,眼眶也有些红了,“没想到威儿竟会做出这种事,待回去,我定要好好惩戒他。”
孟东诚立马附和道:“是呀,父亲,母亲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许是我先前同他提了一嘴二妹回家之事,他看见我脸上的伤疤,这才一时气不过想要给我出气。”
孟南欣嘟嚷道:“而且西慈姐这不也没出事嘛,表弟是知道轻重的。”
见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便给从未出面的林威定了罪,孟西慈心中好笑,这林威还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啊。
不过林威也不算是太无辜,毕竟那伙伪装成马贼的杀手就是他找来的。
孟向文沉默了一下,道:“让大家见笑了,此事全是我那侄儿惹起的,本官定会好好管教。”
说完,又对孟西慈道:“没事就好,快进屋吧,你祖母他们还在等着你呢。”
孟向文发话,身旁的林如萱笑得愈发亲和,握住孟西慈的手,笑着道:“委屈你了,林威那小子,母亲定替你好好教训他。”
门口尚未离去的百姓们都盯着孟西慈,林如萱满脸歉意的安抚,孟南欣和孟东诚隐隐得意的眼神,以及孟向文看着她微微变化的神情,都被孟西慈尽收眼底。
啧啧啧,好一场精彩好戏,不过是回家,连家门都还没迈进,就给她来了个下马威。
黑锅没往她身上扣成,就想轻描淡写的揭过,不过季泽会站出来给她说话,是她没想到的。
梦里,他究竟为什么要杀她呢?
林如萱的手很柔软,搭在孟西慈身上却似带着千钧之力,身上隐隐散发着香气,萦绕鼻间,反倒让孟西慈觉得心间那种憋闷之意愈发强烈,有点头晕。
她终于抬起头来,却是对上林如萱身侧的孟向文。
触及到孟西慈眼中的情绪,孟向文突然有些心悸,手不觉想要握住她,语气也放柔了:“你……”
只听孟西慈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推二哥,是他自己不小心摔进去,嫁祸给我的。”
从这些人七嘴八舌想要给她扣黑锅开始,这才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孟向文眉头一皱,心下顿时烦躁起来,只觉她小家子气,现在还抓着这事不放,正要说话,孟西慈却“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直直地喷溅在离得最近的孟向文和林如萱身上。
两人赫然瞪大双眼,透过那刺目的血色,看见还没来得及进门的孟西慈向后倒去,正儿八经地昏了过去。
孟西慈自从穿到原主身上,心里就憋着股闷气,一直无处宣泄,刚才吐出的那口是瘀血,实际上是把堵着的气给疏解了。
但在不明就里之士的眼中,这就是一幕凄惨而惊骇的场景了。
孟太守联合新夫人一家,竟生生把孟二小姐气吐血了!
这谁还能说是孟二小姐害的孟二公子毁容?连晕死前都还记着这事,分明是冤得不能再冤了,才被气到吐血。
何况,没人亲眼见到是孟二小姐推的孟二公子,因此,对孟二小姐蒙受多年冤屈之事更信服了几分。
那血色暗沉发乌,溅在孟向文和林如萱两人的衣襟和脸侧,衬得这对夫妻的面容都可怖起来。
孟向文眼睁睁看着孟西慈在自己面前倒下,不知死活,他甚至根本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只手按在胸口,半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事到如今,他哪还能不明白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一片死寂中,竟是沈寂反应最快,他快步上前,探了下孟西慈的鼻息,然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沉声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戴着“沈寂”面具的卫风下意识就要应声,然而想到如今自己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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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硬生生让自己扭过头,僵着身子不愿去看自己主子那副不值钱的模样。
沈寂这一发声,才让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行动起来。
去请大夫的,找轿子的,拿毯子的,四下一时乱作一团。
慌乱之中,孟东诚瞧着沈寂抱起孟西慈的模样,怒斥道:“等等!你一个护院……”
没等他说完,便被孟向文指责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繁文缛节作甚!”
人命关天在前,他可不想再落得个不顾生女性命的名声。
孟向文被小厮扶着在房中坐下后,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腿都软了,内里的衣衫被汗水浸湿。
他连身上的血迹都没擦拭,小厮递给他一块布巾,他就紧紧攥在手里。
孟向文是对孟西慈有些不满,但再怎么说也是他亲生女儿,居然回家第一天就被气到吐血,还当着他的面倒下,这个冲击实在太大,让他到现在还回不过神来。
“我没说什么啊。”
孟向文喃喃道:“不是就不是,我只不过想要她改改那泼辣的性子……”
直到这时,安阳王妃才跟着众人匆匆赶来。
她一路上已经听闻这边的事,见自己侄子裴靖安然无恙,便松了口气,也有了管闲事的心思。
安阳王妃道:“孟大人,不是本宫多嘴,可你这做父亲的也太不明是非了!孟二姑娘才这般年纪,居然就吐了血,那肯定是身子有隐疾,孟大人难道连这个都不知?竟然还诬陷她!”
孟向文心里有些愧疚,又有些恼怒,但也不敢对安阳王妃不敬,恭敬道:“王妃教训的是,下官一定引以为戒,好好管教子女。”
安阳王妃道:“这本是你内院之事,本宫不愿多管,只是这二姑娘毕竟是本宫好友的女儿,本宫有照拂之意,还望孟大人日后多多善待她。”
孟向文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点头哈腰道:“这是自然。”
安阳王妃给了一旁的裴靖一巴掌,其实落在身上没什么力气:“靖儿,你给本宫记好了,日后二姑娘到了清风学院研学,要照顾好她,不准让人欺负她,听见了没?”
说完,又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孟向文道:“孟大人应该不会连学都不给二姑娘上吧?”
“给的给的。”孟向文低声下气道:“待西慈身子好些,下官便送她去学院报道。”
“如此甚好。”
裴靖从刚才看到孟西慈晕倒就蔫了,一反平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垂头丧气站在旁边,不时朝孟西慈的方向看看,也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他才嘟嚷道:“还不是孟大人冤枉人,人才刚回家,就遇上这种糟心事,换谁都接受不了吧。”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几乎听不见,但孟向文还是脊背一凉,立马叫人嘱咐道:“来人,跟库房说一声,今年二公子的银钱都送到二姑娘房里,二姑娘的照常发放。”
这话便是要扣孟东诚银子的意思,孟东诚身为太守府二公子,虽不至于缺这点银子,但他名声在外,要维持体面,少不了请客打赏,因此少了这点银子对他来说还是挺有打击的。
6. 进学
林如萱得知孟向文扣儿子银钱,以及要将孟西慈送去清风学院进学的消息,匆匆赶来。
她对儿子扣钱之事心知肚明,便急声问起了另一件事:“老爷,怎地这般突然要让二姑娘去……”
孟向文“砰”地一声把手中的书卷拍在案几上,林如萱瞬间噤了声,她极少瞧见孟向文对她如此动怒。
孟向文转过身来。
身为地方父母官,几个孩子的爹,孟向文虽没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却添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与沉稳。多年宦海沉浮,更让他周身散发着成熟男人历经岁月沉淀的魅力。
否则,当初的顾之瑶也不会放着好好的乐京贵女不当,跟随他千里迢迢来到汝南。
只是此刻,他平日里温和的面容上,满是怒意。
“今日乐京来信,定国公要将二姑娘接回乐京,虽然被母亲拦下了,可我还是受了牵连。”
孟向文沉声道:“让二姑娘去进学不仅是安阳王妃的意思,也是国公爷的意思。”
林如萱大惊失色:“定国公的意思?难道我们将西慈接回来还不够?”
“国公爷知晓西慈是被冤枉的了。”孟向文只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他当初想要娶顾之瑶的时候,定国公就不太同意,若非顾之瑶死倔,他也不可能娶到定国公的宝贝女儿。
只怕此番事端,传到定国公耳中,还不知会如何打压他呢。
只将孟西慈养在闺中是不行了,孟向文暗自思忖,定国公对他不满已久。十年前孟西慈自己作死,与乐京顾家断绝往来,他都想放弃这个女儿,谁知定国公竟然还记得她的及笄。
既然定国公亲自过问此事,安阳王妃也提及,便是铁了心要他重视孟西慈,若不遵从,在定国公心里,他这个女婿怕是走到头了。
“况且,西慈也是我女儿,是东诚冤枉她在前。”孟向文长叹一声,“让她在山中修身养性多年,回来还遭受如此非议,我实在于心不忍。”
他看向林如萱,轻声问道:“夫人,你不会怨我吧?”
此刻,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眼中满是愧疚之色。
林如萱微微一笑,顺势靠了过去,柔声道:“老爷这说的是什么话,莫不是当我是那心胸狭隘之人?二姑娘是孟家的千金,也是老爷的亲生女儿,当初她年纪小顽劣了些,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不在意了。”
“老爷扣东诚银子也好,让二姑娘与东诚他们一块儿进学也罢,我都支持,我这就去准备些进学的物件,让二姑娘了却后顾之忧。”
“夫人如此善解人意,世间难寻其二。”孟向文将她揽入怀中,感慨道。
当年他是亲耳听见孟西慈辱骂和殴打过兄弟姐妹,以及林如萱这位母亲的,才对她害大儿子毁容的事深信不疑。
虽然如今知晓此事是个误会,但对于这个女儿,也实在喜爱不起来。
“这都是我分内之事,只是……”林如萱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但愿南欣他们能与二姑娘相处和睦吧。”
像是真的担忧害怕,神色都带上了几分畏惧。
孟向文听了,想起十年前孟西慈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安抚道:“如今她已及笄,若是还像以前一样肆意妄为,我定不会轻饶!想好国公爷也没有话说。”
又宽慰了林如萱几句,孟向文才离去,想必是去安排进学事宜了。
孟向文刚走,孟南欣便拉着孟东诚闯了进来,一进门便嚷道:“母亲,我不想跟孟西慈在一个学院……”
“南欣!”林如萱厉声喝止她,命人关好门窗,才斥责道:“你怎么还是如此毛躁,就不能学学你哥哥!”
被扣钱的孟东诚一点也看不出没钱的样子,依旧姿态闲适地向林如萱问了声安,才找了个位置坐下。
孟南欣委屈道:“母亲,不是我毛躁!听说父亲要让孟西慈去清风学院,这是为何啊,好端端的,干嘛让她跟我们一个学院啊?”
汝南供学子们进学的学院有很多,但清风学院绝对是最权威以及最好的,不少官家、富家子弟皆聚集于此。
林如萱道:“她在山中十年,大字不识一个,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迟早会被压下去,你不必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你可是孟家千金小姐,何苦与她计较。”
“可是……”孟南欣仍不情愿地想要辩驳,她爱慕裴靖许久,可孟西慈一来就跟裴靖扯上关系,这要她如何甘心?
“便是她去了又怎样?清风学院多的是才华出众的学子,她一个连书都没读过一天的乡巴佬,还能占到便宜?去了也是平白给当笑话看。”
“娘就不能让她换个学院吗?”孟南欣气鼓鼓地问。
一直未开口的孟东诚适时提醒道:“南欣,娘也是不得已,何况娘说得对,那孟西慈什么也不会,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林如萱认同地点点头,在孟西慈回来的途中,没能解决掉她,自己还惹了一身腥,已经让孟向文和别人怀疑了,定国公还亲自来信,若是孟西慈此时再出事,整个孟家都恐怕担待不起。
孟西慈不但要去进学,还得让她在孟家过得风光,让所有人都知道孟家没想亏待过她。
“你哥说得对。”林如萱冷冷道:“不过是多给了她几年好日子,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她去清风学院也好,咱们自有法子整治她。”
“到那时,她就会知道挤不进去的圈子不能硬挤。”
孟西慈完全不在意他们的想法,待她身子好些,便到了去清风学院报道的日子。
孟家在这一天办了宴席,祝几个孩子能够青云直上,大展宏图。
暮春三月,细雨绵绵润无声,桃花笑靥映日红。
太守府的大堂之内,丫鬟正百无聊赖地侯在一旁,听闻脚步声,忙抬眸,福身行礼,笑意盈盈道:“小姐……”
话到嘴边,却陡然顿住。
来人身着一袭湖蓝色散花纱裙,裙摆处的彩蝶纹样随着步伐翩然欲飞,银线勾勒的云纹在阳光下泛着细碎光芒,腰间襟布上的翡翠坠子随着脚步轻移叮咚作响。
一头偏黄的头发披散,几缕垂落在白皙的额前,透着几分随性。
明明生得一副好相貌,可那淡漠的眼神扫过来时,却让人莫名心生敬畏。
丫鬟愣了一瞬,见她站在大堂口,才回过神:“二小姐有什么需要……”
“没有,谢谢。”孟西慈神色平静,目光越过丫鬟,看向厅内,暗自打量着这一大家子人。
老夫人坐在主位,旁边是孟向文和林如萱。
“西慈来了,快过来坐。”林如萱最先瞧见她,脸上挂着温婉的笑,站起身来朝她打招呼。
她着浅紫罗裙,发间斜插着一支价值不菲的簪子,妆容精致华贵,举手投足间尽显女主人风范。
孟西慈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还未走近,坐在林如萱身旁的孟向文见她这副散漫的模样,眉头不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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皱起,“磨蹭什么,一家人用膳还得等你。”
“好好的,朝孩子发什么火。”老夫人不满地瞪了孟向文一眼,转头对孟西慈关怀道:“二姑娘身子可还好些,脸色看着还是这样苍白。”
老夫人这几日待她不错,印象中也没有为难过原主,因此孟西慈才对她格外和善道:“已经大好,劳祖母关心了。只是山中数十载,一时调养不过来。”
想起孟西慈被送去山间的缘由,一家子不免有些尴尬起来。
孟东诚起身朝孟西慈鞠了一躬,诚恳道:“许是我当时摔进火盆时,眼花了,这才认错了人,二妹妹勿怪,我今日便当着大家的面给二妹妹赔个不是。”
这位孟二公子倒是会做人,一句话下来不仅撇清是他诬陷原主在先,还暗中当了个好人。
孟西慈坦然接下他这一礼,语气无波无澜道:“二哥小小年纪,怎么也有了老眼昏花的毛病?”
孟东诚脸色一僵,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孟向文发话了,“好了,都多久的事了,就你还抓着不放,你哥又不是故意看错的。”
说着,他不禁指责道:“好好的一个宴席,就你最磨蹭!”
“父亲莫要动气,大哥不也还没到吗?”孟南欣坐在孟东诚身侧,妆容淡雅,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可在与孟西慈对上时,笑意中却多了一丝深意。
孟向文听见提起大儿子,语气稍缓,但还是对孟西慈没有好脸色,“逸儿远在乐京,公务繁忙,难得回家一趟,这怎能相提并论?”
孟西慈没吭声,跟他们隔着几个位置,随手从宽大的衣袖中拿起一本书研读起来,对几人的话充耳不闻。
颇有种没逼硬装的感觉。
但孟西慈可不是故意要装的,只是她对于乐朝所要学习的科目还不了解,这才随身带了本书揣着。
几人的视线都落在孟西慈身上,一时间,大堂内气氛有些凝滞。
而孟西慈怡然不动,仿佛时间都为她停止了。
孟向文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两眼,强压着怒火,沉声道:“过几日,让季护院护送你去清风学院办进学事宜,去学院后收敛点,别再刁蛮任性,学学你哥哥和妹妹们,莫要再给我丢人现眼。”
听到学院,孟南欣故作疑惑道:“清风学院是有入学考核的,姐姐能通过吗?”
其实不通过也能进,孟向文作为汝南太守,想要让自家孩子去清风学院,有的是办法,只是孟南欣故意说出来让孟西慈难堪。
她说完后,轻轻一笑,巧妙地转移话题:“这样也好,到时候我、二哥和四妹妹以后都在一个学院了。也不知道我们学院的入学考核难不难,我可以把平日里积累的典籍分享给姐姐。”
孟东诚笑道:“我这里也有些书籍,到时一并拿给二妹看看,免得误了考核。”
孟向文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看了一眼遗世独立般坐在一旁的孟西慈,道:“就她大字不识一个,还通过考核?我和院长有些交情,到时直接提我的名号便是。”
孟东诚眨了眨眼睛,脸上满是乖巧:“先生说,只要肯用功,即便基础差些,也能有所进步,说不定二妹可以先请个先生,在府中好好教教,不然这水平,到了学院……”怕是会给孟向文丢脸。
孟西慈静静翻着书页,面色平静,可心底却莫名泛起一阵烦躁。
她将书本往桌上一放,虽动作轻柔,但还是让孟东诚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几人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7. 进学
太守府大堂内无比静谧,只有微风轻轻吹过树梢,带来些许沙沙的声响,他们原以为孟西慈会大发雷霆,摔桌子骂人。
然而并没有。
相反,他们在孟西慈身上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清冷气质,这种气质让她看起来竟有些高不可攀。
“我会参加考核,无需你们操心。”孟西慈轻掀眼皮,冷漠地觑了一眼对方,那般居高临下的姿态让人忍不住生出一丝臣服之心来。
“考核?”孟向文压低声音,却难掩怒火,“你还知道考核,别以为你整天拿着本书装模作样,我就不知道你几斤几两了,就凭你还想通过考核,若不是我在背后为你周旋,你能有机会进入清风学院?”
孟西慈垂眸,长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一副根本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的样子。
孟向文气得脸色铁青。
他的大儿子孟逸满腹经纶,年纪轻轻便在朝堂崭露头角,从不让他操心。
二儿子孟东诚虽比不上大儿子,但也有些才华,为人处世都让他满意得不行,二女儿孟南欣虽有时任性娇气,却也乖巧懂事,温柔体贴。
小女儿孟北悦是他已逝妹妹过继给他的孩子,虽非亲生,但也嘴甜贴心,他认同这个女儿,甚至让她改姓孟。
唯有大女儿孟西慈,自小就离经叛道、刁蛮任性,常常让他脸上无光,明明六岁前是那样的可爱听话。
老夫人见不得孟西慈受委屈,立即道:“你少说两句吧,二姑娘也是你女儿,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
孟向文怒极反笑,冷冷道:“好,让她去考核,通过了就去学,没通过就别去了,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家里等着嫁人,别再出去给我丢脸!”
孟东诚连忙拉了拉孟向文的衣袖,低下头:“父亲,是儿子多嘴了,您别生气。”
“不关你的事,让她认清自己,没实力还摆脸色,以后出去,谁会纵着她这性子!”孟向文收回视线,看向二儿子时,神色才稍缓。
林如萱给孟向文斟了杯茶,轻声安抚几句,又转头对孟西慈说道:“西慈,快给你父亲赔个不是,这学院怎么能不去呢?等你大哥回来,看到你们父女这般,又该难受了。”
她话音刚落,孟西慈便站起身来。
聒噪。
孟西慈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神色间带着几分慵懒:“我先告辞,去考核。”
她转身,从容不迫地朝大堂外走去。
孟向文将手中的茶盏砸在桌上,怒声喝道:“你给我回来!”
孟西慈恍若未闻,脚步不停。
孟向文即使再生气,也不能真的把她怎样,她没必要为了不重要的人浪费时间去讨好。
何况,她本身也不是讨好型人格,还是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外面日头高悬,温暖的阳光倾洒而下。
此处乃汝南繁华之地,放眼望去,皆是高门大院,青瓦飞檐错落有致。
孟西慈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后,便派人去拉了马车,自己则在街边等候。风和日暖,孟西慈困意渐浓,昨夜挑灯夜读,只睡了两个时辰。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睡过去时,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停在她面前。车帘微微挑起,里头有个声音道:“二小姐,去清风学院吗?”
“嗯。”孟西慈揉了揉惺忪睡眼,掀开车帘坐了进去。车内更加暖洋洋的,孟西慈长舒一口气,刚坐定准备闭目养神,便见身旁还坐着一个人。
孟西慈:“……”
沈寂主动打招呼:“二小姐。”
“季护院?”孟西慈面无表情:“你怎么在这?”
沈寂道:“夫人派我来保护小姐,日后小姐外出我都需跟从。”
“我不用你保护。”孟西慈说完,转头不悦地看向沈寂,“你不必跟着我,此事我会告知于母亲的。”
这次沈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故作为难,“但夫人让我贴身保护小姐,不能……”
不等他说完,孟西慈打断,直直地盯着他,明知故问,“你叫什么名字?”
“季泽。”
沈寂身姿笔挺,目光坦然地望向孟西慈,未有半分躲闪。以他现在护院的身份,这般坐着直视主子,实乃逾矩之举。
孟西慈坐在车厢里的中心位置上,神色倨傲,目光从沈寂身上扫过,毫不客气道:“季泽,自今日起,你就是我的贴身护卫,我命你所做之事,你需即刻照办,对我言听计从,不得抗令。”
季泽:“……是,小姐。”
孟西慈本就无意留此人在身边,寻思着要好好挑剔一番,好让他主动离开。
“往后你既在我身旁伺候,我所有的习性喜好,你都得牢记于心。回头我让明夏写一份给你。我生性挑剔,眼里容不得沙子。从现在起,你先在我这儿待些时日,若达不到我的要求,就不必在我身边了。”
说完,孟西慈话音一转,又道:“当然,若是你想走,现在便可离开。”
沈寂神色不变,镇定自若地点头领命。
“很好,现在你出去架马车吧。”孟西慈靠向车壁,只觉这马车的舒适度与现代轿车不相上下,困意愈发浓重。她倚着车壁,眼睫轻垂,缓缓闭上了眼睛。
前面扮作车夫的暗卫卫花闻言,吓得差点没握住缰绳,让他家殿下来驾车?这位姑娘可真是好大的脸,生怕自家殿下不高兴,卫月忙道:“小姐,驾车这种粗活……”
“嗯。”沈寂轻声打断下属卫花的话,走入前面驱马的位置,“小姐可要坐稳了。”
声音低沉清越,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却莫名让孟西慈心中的烦躁消散了些许。孟西慈不禁睁眼多看了他两眼。
“你敢颠着本小姐?”孟西慈冷淡地说了一句,便重新靠回去,开始闭目养神。
沈寂轻笑了一声,鼻尖旁那颗小痣显得越发妖冶,他无辜道:“不敢。”
卫花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在沈寂似有若无的注视下,慌乱地将缰绳递给他,而后便被赶下了马车。
是什么让他家殿下连话本子都顾不上写,要去学院?再者,他家殿下为什么要给人驾马车啊?!
清风学院虽不是乐朝最好的学院,却也是十大学院之一。作为名门学府,清风学院的整体风格古朴典雅,鸟语花香,常有不少文人墨客来此吟诗作对。
孟西慈睡得很沉,到了学院门口还是沈寂将她唤醒。她迷迷糊糊地道了谢,掀帘下马车。
追得气喘吁吁的卫花跑上前来,小心翼翼道:“主子,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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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鹿临书院吗?”
沈寂从钻进马车内,从下方柜子中掏出笔和纸,随意扫了几眼,便开始提笔书写,还不忘道:“不去,等她出来。”
卫花:“……”
主子似乎很在意这个女人,这可如何是好?
清风学院的环境如它的名字般,甫一入学院,便觉清风拂面,神清气爽。
幽静雅致的院长学舍内。
清风学院的夫子正对着面前妆容素净、神色淡然的少女,满脸不耐,“怎么如此磨蹭,现在才来入学?”
孟西慈解释道:“家中有丧事来晚了些,还望夫子通融。”
那夫子恍若未闻,伸手道:“你来晚了,若还想考核入学,需交五两白银,付一下吧。”
孟西慈愣了愣。
就算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物价,她也知道区区一个考核不可能要缴纳五两白银,这夫人明显是在为难她。
虽说这五两白银对她而言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但她初来乍到,实在不愿无端树敌。就这夫子的作为,日后有的是法子对付。
孟西慈正欲取钱,这时,院长匆匆从后赶来,在夫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不过片刻,夫子便离开了学舍,唯余院长和孟西慈二人。
院长上下打量孟西慈,只见她身着素色罗裙,发黄的发丝简单挽起,面容清丽脱俗,虽说姿色绝佳。但她今日的打扮实在看不出是有钱人家孩子的样子。
“罢了罢了,考核就不必了,这五两白银也不必交。”院长脸上堆起笑意,“之前多有冒犯,还望孟二小姐海涵,您既是孟太守千金,这点面子,我们自然得给。”
孟西慈秀眉微蹙,面上依旧平静,她走上前,道:“考核是应该的,即使我身为太守千金,也该通过考核进入学院才是,我自不会推脱。”
院长听得一愣一愣的。
汝南郡谁不知孟二小姐刚从山中回来,没读过几年书,大字不识一个,还想通过考核,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过只当是孟二小姐死要面子活受罪罢了,到时他们把考核成绩往上提一提,便说是她通过了考核,也当卖孟二小姐一个面子。
院长笑了笑:“二小姐说的是,为节省时间,我院入学考核只需通过礼、书、数,虽说此次考核不影响二小姐能否入学,但若二小姐尚未准备好,也可改日再来。”
院长想到孟西慈是从山里来的,内心不免多了几分鄙夷。
“院长,不知此次考核需得达到何等水准才可通过?”孟西慈也发现了这点,不过她面色依旧没有变化。
院长抱着讨好孟太守的心思,即使孟西慈让他按正常流程来,他还是放宽了条件,“三者加起来能达到辛等,便可入我院进学。”
照孟西慈之前一直在山中的经历,要达到辛等对她而言并非易事,但总归比达到戊等的差距要小些。
孟西慈接过笔墨,点头:“时间足够,即刻便好。”
看着她那从容不迫的模样,院长竟从她身上看出几分不羁。
还即刻便好?
他说的是辛等,不是最低的癸等吧?
“那你便在此书写。”院长指了指案几,自己则移步至一旁的摇椅上,拿着书本,缓缓坐下。
8. 进学
孟西慈走至案几前,抬手将院长刚刚写下的“贤”字卷轴小心挪开,随后不紧不慢地展开一张崭新的宣纸。
这一举动,让院长不禁微微一诧,目光下意识地跟随着她。
孟西慈优雅地挽起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皓腕,动作轻柔,有一种不可言喻的美感,让人移不开眼。这般熟练的模样,好似做了无数遍。
待墨香悠悠散开,她才执起笔,开始写字答题。
少顷,院长学舍的门被敲响,一位着墨蓝色锦袍的中年男人阔步而入。
他面容冷峻,身形清瘦,看上去颇有些文人风骨,但眉宇间带着几分的刻薄却将这点风骨中和得一丝不剩。
此人是学院出了名严厉的夫子白世昌,刚结束授课,听闻院长要将那位从山里来的孟二小姐塞给他作学子,心中不悦,匆匆赶来。
“柳院长,您为什么要将孟西慈塞给我做学生?”白世昌怒气冲冲道:“您也知晓,我带的学生皆是通过考核进来的佼佼者,怎能让这种人来给我做学生?她在我课上听得明白吗就塞进来!”
柳院长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在当事人面前就把话说得毫不留情。
抬眸见案几后孟西慈正伏案疾书,笔锋游动,不知在书写些什么,几乎没有停歇,丝毫没有被白世昌的到来所干扰。
柳院长放下书卷,起身,和声道:“白夫子,我们出去说。”
白世昌也看了一眼孟西慈,见她穿着简陋,还当她在孟家不受重视,踏出院长学舍后,更是语气急切道:“柳院长,我建议将她分给卫夫子,不能让她坏了我学生的风气!”
卫夫子是一位新进学院的女夫子,常受某些自认为是前辈的夫子打压,被分到的学子,要么是平民百姓,要么是不学无术的纨绔。
孟西慈在白世昌眼中,自然而然被分到后一类,才提议把她分给卫夫子,“听闻她之前是在山中长大的,没看过一天书,幼时就将兄长推入火堆,这样的学生我实在不敢收。”
“若她进入我门下,拉低了整体学风,我如何向其他学子及家中长辈们交待?”
柳院长眉头紧锁,显然也知晓孟西慈的情况,当时为了讨好孟太守,又听闻孟西慈与安阳王妃有交好,才给她安排资历最好的夫子来教。
他正踌躇着,学舍门从内打开了。
孟西慈站在门口,眉眼间虽瞧不出情绪,可看向白世昌时,眼中却带着冷冽。
白世昌在她的注视下,竟觉后背一寒,片刻后才回过神,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何事?”柳院长虽然知道孟西慈的情况,却不像白世昌那般抵触,以为是他们的谈话打扰到了孟西慈,说话仍然好声好气。
面对两人不同的态度,孟西慈不为所动,神情漠然:“写完了。”
“写……写完了?”柳院长愣了一瞬,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漏刻,“这才半个时辰不到,你就写完了?”
孟西慈轻轻颔首:“院长请过目,我先告辞了。”
少女身姿轻盈,转瞬便消失在回廊转角。
白世昌听到这个半个时辰不到,更是不依不饶:“柳院长您瞧瞧!这分明是态度问题!连礼都不考了!且不说才半个时辰不到,能写出什么佳作!日后进了学院,也是来扰乱学风的,这可如何是好?”
柳院长虽有心巴结孟太守和安阳王妃,可也不能不顾及学院的风气和其他学子。能到清风学院的,哪个不是钟鸣鼎食之家,或是才华横溢的。
他长叹一声,无奈道:“罢了,此事再议。”
白世昌这才满意,心想自己手底下的学生皆是名门望族出来的才子才女,今年的优秀夫子之位怕是稳了,说不定还能调遣至乐京。
这种容易搞事的学生,谁带谁倒霉!
柳院长回到案几前,看向那张摊开的宣纸。
想着白世昌的话,柳院长摇头轻叹,正欲收起宣纸,目光扫到上面的字,心中一动,还是批改了起来。
眼前的字,笔锋刚劲有力,铁画银钩,一笔一划间尽显深厚功底。
这样的字,没有数年如一日的刻苦练习,绝难成就。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娟秀小楷,这字写得大气磅礴,笔画舒展,方正平直。
笔画端中含着刚劲之力,平直间锋芒毕露。
见字如见人,眼前的字迹,一看便知是坚韧不拔、心境澄澈之人。
待书和数全部批阅完毕,柳院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手中的笔险些掉落。
他匪夷所思地又对照一遍评级细则。
扣掉礼部分的评级,书和数加起来竟然能评上戊等!
孟西慈走出清风学院,准备去吃个饭,就见孟南欣挽着孟北悦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孟北悦笑着说,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姐姐不是去参加入学考核了吗?这么快就结束了?”
孟西慈轻笑两声,道:“考核太简单,就提前出来了。”
“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根本就没去吧,不过也是,身为孟家儿女,就算没有通过考核,你也能进入清风学院。”孟南欣紧紧盯着孟字慈,讥讽道。
孟西慈笑道:“这么说来,二妹妹在清风学院进学,是没有通过考核的。”
孟南欣一噎,她确实没有通过考核,但这种话怎么能拿出来说。
孟北悦见她脸色不好,及时站出来缓和气氛道:“三姐,我们不是来请二姐吃饭的吗,还是先说正事吧。”
孟南欣点头,神情倨傲地站在一边。这表情很明显是要孟北悦去开这个口。
不过孟北悦并未在意,她微笑着朝孟西慈靠近道:“二姐,你早膳还没用就走了,眼看已经酉时了,不如一道去用膳?城中有一家天香楼,他家的鲈鱼脍做得一绝,你以前不是最爱吃鱼吗?”
“不去。”孟西慈想也不想就拒绝,她不喜欢吃生鱼,便朝马车走去,只见那位季护院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朝她招手。
孟西慈站在原地,木着脸在心里吐槽,这人怎么跟招小狗似的,谁愿意搭理他?
孟北悦趁机拦住她的去路,苦笑道:“二姐是不愿意和我们姐妹一起用膳吗?这岂不是告诉大家我们孟家子女不睦,平白给人看笑话。”
“我和三姐可是专程在这等了你好一会儿呢,希望日后能与二姐好好相处,二姐就这么不给妹妹们面子吗?”
孟西慈眯起眼,她若不是知道剧情,恐怕也辨不清她此话真假。
但不管怎样,看来自己想一走了之是没戏了。
孟西慈笑道:“好啊,那恐怕要让两位妹妹破费了。”
孟北悦应道:“放心吧二姐,今天我做东,管够。”
孟西慈看了看天色,确实已到饭点,今儿一早就去清风学院考核,折腾到现在,她连顿饭都没吃。
就她现在这副身体,哪经得起饿,又空腹在学舍喝了茶,这会儿胃里直泛酸,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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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吃点东西了。
“好啊。”说着,孟西慈便走向沈寂,眼中闪过一丝恶劣的笑,凉薄的声音带着森然的寒意,“季护院在这等了我一个下午,也没用膳,叫上他一块吧。”
孟南欣嗤笑:“他一个护院,哪配跟我们一起用膳?”
孟西慈摊手,“既如此,我也不便去了,母亲派季护院来贴身保护我,我定然要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万一又发生什么马贼伤人事件,那可如何是好?”
孟南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孟北悦拉住了衣袖,两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讨论些什么,才听孟南欣勉强应道:“行。”
那天香楼离清风学院不远,几人是步行过去的。
孟西慈一路上看着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的街道,这个世界与她长大的地方大相径庭,却处处透着熟悉。
想起自己在孟家那几匣子的首饰,以及银子,孟西慈难得心中有了几分安全感。
孟家确实有钱,还是高门大户,孟西慈出身平凡,还是个孤儿,跟原主相比,实在是云泥之别。
几人很快抵达天香楼,其间客人不多,许多雅间都空着。
据说这天香楼是乐京首富开的,乐朝许多地方都能看见它的招牌,大厨技艺高超,其间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服务也极好,价钱自然也不会便宜,只一道菜,便是寻常百姓一年的收入。
故而,是达官贵人们的专属去处,一般人根本消费不起。
孟北悦一进门,便让店小二带他们去雅间。
孟西慈却道:“不必,就在这外面大堂吧。”
孟北悦劝道:“雅间里清静些。”
“我不喜欢那么小的空间,就在外面。”
孟南欣翻了个白眼:“就你矫情。”
“对,我就是矫情。”孟西慈似笑非笑,就站在大堂中间,却仿佛将整个大堂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度。
孟北悦拉了拉孟南欣,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最终,两人也没勉强孟西慈,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孟西慈原本还想坐大堂正中央,可看这天香楼无论坐哪,视野都不差,便没再挑剔。
掌柜的似乎不是第一次接待孟家人,见着孟南欣,便热情地迎了过来,又见孟西慈穿着朴素,便按以往的经验以孟南欣和孟北悦为主,兼顾沈寂的方式来招待。
掌柜常年混迹各种饭局,察言观色那一套学得炉火纯青,见孟南欣和孟北悦对孟西慈的态度隐隐有些轻蔑,孟北悦又对沈寂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讨好,这才如此招待。
孟西慈说话时,掌柜态度轻视,熟视无睹,优先捧着孟南欣和孟北悦。
她并未发作,只是在孟北悦将菜单递给她,问她要点什么的时候,微微歪着头看了一眼,这不经意的动作,透着几分优雅的俏皮,掌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沈寂也看了她两眼。孟西慈确实生得水灵秀气,气质高雅,可因着她对自己莫名的敌意,在沈寂眼中,孟西慈的优点都被模糊了。
再加上他自幼颠沛流离,吃过不少苦头,不习惯这般文弱之人在眼前晃悠。若不是想要报恩,他也不会来到孟西慈身边。
实际上,在给孟西慈送貂毛披风之前,他就见过这位孟家二小姐了,对她的印象不是特别好。但这些天对她的默默观察来看,他发现二小姐似乎变了,变得更像儿时帮助过他的那个小女孩。
这才短短一个月不到,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9. 进学
孟北悦点了几道菜,几乎全是荤腥。点完后,还装模作样地问孟南欣:“三姐,我忘了二哥和他的朋友们也要过来,不知道有几位?这些菜够不够?”
“还有别人?”孟西慈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都是自家人。”孟北悦笑得很是无辜,“二姐不会连这个也要计较吧。”
孟西慈欲起身离开,天香楼门口便响起一阵喧闹,五六个身着劲装的少年大步走进来,高声谈笑着,为首的是孟东诚。
他们并非有意喧哗,可那嗓门大得整个天香楼的人都忍不住侧目。
孟西慈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当然不会,一共六个人,看来还得添几道菜啊。”
“东诚,嘿,那不是你那国色天香的妹妹吗?她坐窗边干嘛,也不怕哪家公子看直了眼,摔跟头!”
“你先摔一个看看。”
“哈哈哈哈!”
孟东诚笑骂道:“去去去,这不是有你们嘛,哪家小子敢往这边看。”
“哎,这位是?你妹妹朋友?”几人走过来,有些惊讶地看着孟西慈。
孟西慈这种素面朝天、穿着朴实无华的人,和孟家其他两位珠光宝气的千金,看着实在不像是一路人。
孟南欣介绍道:“我姐姐。”
说完就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向孟西慈。
孟西慈点头,客气大方道:“诸位好,我是孟西慈。”
她话音刚落,几位少年便叽叽喳喳介绍起了自己,好在孟西慈记忆力不错,全都记下了。
“哦,你好你好。”其中一个面容白净的少年大步上前,一屁股坐在孟西慈身旁的另一边空位上,涎皮赖脸地看着她。
孟西慈来之前就预料到孟南欣会给自己下马威,只是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
带人叫几个男人来恶心她?这叫什么事!
这顿饭吃得肯定不会太平,这群人大概都听说过原主的事迹,会给她一点恐吓,让她以后不敢“欺负”人。
果不其然,孟西慈感到桌下有一只手在她腿上慢慢游走,虽说还不至于对她达到恐吓的程度,但这也足够恶心人了。
这种时候指出来,人家肯定不会承认,且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外人”,说不定他们还会倒打一耙,说她勾引人,那人也许就是在等她先受不了。
孟西慈可不会上当,她不露声色,只是一把抓住他的手,拿了出来,笑着道:“齐公子的手生得真长,这么点位置放不下倒也能理解,一看便知日后能平步青云。”
齐允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收回手,他本来也不愿做这种事,只是听说好友妹妹在家被人欺负,才出此下策。
而孟西慈之所以用这种方式,是因为她知道这齐允南也是原书男主之一,前期是有那么一点放浪形骸,但遇到女主以后就从良了,不算是特别坏的人。
“来,大家都别站着了,快坐下。”孟东诚笑着招呼众人,“小二,添碗筷。”
孟南欣一直盯着孟西慈的反应,孟西慈与她目光交汇的瞬间,露出一个晦涩难懂的笑容。
酒菜上来后,摆了满满一桌子。
孟北悦笑着招呼:“来,大家想必都饿了,快些动筷吧。”
“不急,咱们先干一杯。我们难得相聚于此,今儿大家又结识了我二姐,怎么也得敬她一杯吧。”
孟南欣哗哗地给几人倒酒,轮到孟西慈时,孟西慈做了个阻拦的动作,她笑道:“多谢妹妹好意,只是实在对不住大家,我一个山里来的,喝不了这种金贵东西,便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几人全都愣住了,没想到她会如此坦然地说起从山里来这件事,搞得好像大家一起欺负她似的。
虽说确实如此,但被如此张扬地挑出来,他们还是要脸面的,便没再为难。
但孟南欣硬是给倒上一杯:“没喝过正好啊,给二姐尝尝鲜。”
孟西慈面带微笑地喝了一口茶,道:“不必了,妹妹的好意,姐姐收下了,明天是我进学第一天,实在不宜饮酒,大家还是少喝些。”
孟东诚道:“西慈,为兄今日叫了这么多兄弟来,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好歹喝一杯吧,不会影响你明日进学的。”
孟西慈心里清楚,只要自己喝一口,那就不是一杯的事了。
他们人多,自己喝了肯定吃亏,所以一口都不能松口,这帮人总不至于众目睽睽之下,硬灌她一个小女子酒吧。
孟西慈瞥了一眼从始至终从没吭过声的沈寂,提议道:“不如这样吧,这位是母亲给我找的护院,季泽,也算是我的人,便由他替我喝好了。”
说着,孟西慈拍了拍沈寂的肩膀,唇角微勾,笑意未达眼底,“你去替我喝,可别说不行,丢我的脸,喝完有赏。”
因为没得到回应,孟西慈倾身凑近过去,灵动冰冷的双眸映入沈寂眼中,带着些许未经尘世沾染的古井无波,叫人好似一眼便能望穿。
“听见没有?要是让我丢了面子,就自请从我身边离开吧。”
沈寂眸光微沉,颔首道:“是,小姐。”
孟南欣顿时不悦道:“二姐,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他们要敬的是你,你让一个护院来喝,有什么意思?”
“是啊是啊。”孟东诚也跟着附和。
要论起脸皮厚,十个孟南欣孟东诚也不是孟西慈的对手。她就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死活不喝。
孟南欣憋得满脸通红,偏偏又拿孟西慈没办法,一想到这么多人劝不动孟西慈喝一口酒,心里就窝火。只好将这股火发到无辜躺枪的沈寂身上,带着人死命灌他。
孟东诚带来的那些人也不好意思欺负一个姑娘,但对沈寂这个大男人,可一点都不心软。
沈寂:“……”
孟西慈对此喜闻乐见,不过也不能把人得罪得太狠,遂道:“其实只要情谊在,喝什么并不打紧,诸位说是不是?日后能与大家共同进学,实乃幸事。我敬诸位同窗,以茶代酒,还请大家对季护院手下留情啊。”
众人没想到她把话提到这个份上,这下都有些下不来台,只得硬着头皮把杯中酒喝了,也没再过分为难沈寂。
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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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欣眼见着把孟西慈灌醉让她出丑的计划泡汤了,心里愈发不痛快。
她想这小丫头比十年前更加难对付了,十年前的孟西慈就像个炮仗,一点就着,根本无需费心思。
而如今,寻常手段行不通,看来得另想办法。
孟南欣忽地想起沈寂是她母亲安排给孟西慈的护院,她没明白林如萱是何用意,便看向面不改色喝完整整一坛子酒的沈寂。
用膳之时,沈寂一直孤零零地坐着,其余人等则围在孟西慈身边相谈甚欢。
沈寂有些魂不守舍,他始终留意着孟西慈与其他人说些什么,竟听他们在谈论星象命理。
孟西慈还一本正经地给人推算起来,看上去煞有其事,言辞条理清晰,将每个人的经历说得八九不离十。
在说起一些别人糗事的时候,孟西慈总会用诙谐有趣的方式道出,惹得一众少年们笑得合不拢嘴,皆惊讶于她的“神算”。
不多时,孟西慈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孟东诚的几位同僚纷纷凑近,恳请她帮忙推算。
孟西慈也不含糊,全神贯注地逐个推演。她态度虽不冷不热,但言辞精妙,不至于冷场,甚至把这些来自各个高门大户的少年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这一场宴席气氛融洽,到最后竟是齐允南几人争得面红耳赤地抢着买单,虽是减轻了孟东诚的花销,但却把他气得不轻,孟南欣和孟北悦的脸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用完晚膳后,孟东诚的那些同僚们陆续散去,孟西慈友善微笑道:“多谢二哥招待,若无其他事,我便先回去了。”
不等孟东诚回答,孟南欣便转过头来,言语间带着讥讽:“你倒是本事不小。”
孟西慈神色自如道:“若不是妹妹相邀,我也不知道我有这等本事。”
“哼,巧舌如簧!”
“彼此彼此,妹妹也是伶牙俐齿。”孟西慈说得心平静气。
孟南欣恼羞成怒,咬着牙道:“今日看在诸位同窗的面上,给你留些脸面,下次再敢信口雌黄,休怪我不客气!”
这话说得已然极为不客气,孟西慈也沉下脸来,她眉头轻挑,一双如寒潭般的眸子微微眯起,目光森冷异常,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孟南欣,冷冷道:“是吗,那我还真是拭目以待。”
孟南欣咻地站起身,睁着眼睛瞪她:“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哦,你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人物吗,我有何不敢?”孟西慈轻笑一声,目光扫过安排今日这一出的三人,“你们也就会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来膈应人了。”
“你……”孟南欣还想发作,却被孟东诚和孟北悦一人一边拉住了衣袖。
孟东诚沉声道:“够了,南欣,我们该回府了。”
他说完,便自顾自地朝着天香楼外走去,孟南欣瞪了孟西慈一眼,转身跟了上去。
孟北悦神色复杂地跟在他们身后,最后看向孟西慈,语气算得上是友好,“二姐,马车上位置不够,恐怕要委屈二姐自己回去了。”
孟西慈微笑:“不委屈,有季护院给我驾车。”
10. 进学
孟西慈办完事回到太守府的时候,孟东诚等人早已不见踪影。
前些日子,她一直在府中客房里看书养病,从未离开过房间,这算是她第一次看清太守府的全貌。
孟向文身为汝南郡父母官,要显出些书香门第的涵养,并非那种流于表面的富丽堂皇,而是布置得十分风雅。
朱门黛瓦,曲径通幽,假山池沼层次分明,色彩搭配简洁却不失韵味。这般尽心,自然耗费不菲,比起庸俗的金银堆砌,其格调不知高了多少。
孟西慈甚至注意到庭院之中还栽有桂花树,微风拂过,暗香浮动,尽显雅致。
她终究不是真正的孟二小姐,即使前些日子见过,但再入太守府,所见也是陌生景象。
孟西慈也无意隐藏自己对太守府的陌生,一路走来,眼中多了几分打量。
这打量的目光落在府里下人眼中,便觉得这位多日未出门的二小姐果真是在山野待久了,没见过世面。
可落在沈寂眼中,却觉很不是滋味,自己的救命恩人竟是这般处境,若是他没有上书给顾家,恐怕她死在山里都无人关心吧。
孟西慈毫无遮掩,明夏却是规规矩矩地来迎接她,走得极为端庄,一心想着不能给自家小姐丢脸,故作熟络的模样,让孟西慈忍俊不禁。
明夏上前,凑在孟西慈耳边道:“小姐,林氏给我们安排了院子,从今天开始,我们就不用住客房啦。”
孟西慈淡淡道:“我知道了。”
明夏便笑了,询问孟西慈道:“是夫人以前住的院子,小姐喜不喜欢?”
孟西慈想着林如萱善解人意的模样,只觉好笑。她都到孟家好些天了,这才想起给她安排院子,如此看来在太守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她对这些后宅大院的争斗可不感兴趣。
孟西慈笑笑:“先去换身衣裳再看看吧。”
刚踏入前院,便传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大哥,你上次送我的那支七彩蝶舞步摇可真漂亮,我朋友们见了都夸大哥眼光独到。”
院中小亭石凳上,孟逸正翻阅着书卷,闻声抬眸,浅笑道:“你喜欢就好。”
孟南欣看着他面如冠玉的容颜,抠了抠衣袖,柔声道:“大哥,我近日听闻江南有一批古琴送往乐京,音色纹样皆是上乘……”
孟逸年长他们九岁,年少时便在科举中拔得头筹,是当时的状元,如今在乐京翰林院任职,在朝中颇具威望。
孟南欣对古琴极其热爱,想让他回乐京的时候,帮忙购置一张罕见的古琴,过几日好在同窗们面前长长脸。
话还未说完,孟逸抬眸望向门口,神色温和了几分:“小慈,你今早去了何处?”
孟西慈见院中有人,本想转身离开,谁知竟被发现了,这人似乎跟原主还很熟的样子,听到“小慈”二字,只好停下脚步,答道:“去学院参加考核。”
孟南欣原本笑意盈盈的面容,在看到孟西慈的瞬间僵住。
她前几日见到的孟西慈总是着素衣,长发随意束起,神色淡漠,透着几分清冷疏离。
可今日,她换了身很是华贵的衣裳,气质愈发高贵冷艳。
从前听闻孟西慈肖似她的母亲,定国公府的长女,那位出身名门、百年不遇的美人,以往只当是众人溢美之词,如今才真切领略到高门贵女的绝佳气质。
“你要进清风学院之事我听说了,不必忧心。”孟逸起身走向亲妹妹,见她气色尚好,欣慰道:“身子怎么样?”
“尚可。”
孟西慈已明白过来对方的身份,是与原主一母同胞的哥哥,孟逸,也是孟家的顶梁柱,连孟向文这样眼中唯我独尊的人也会听从他的意见。
“我先去歇息了。”孟西慈抬脚欲往林如萱给她准备的院子走去。
见妹妹明显跟他生疏了,孟逸不禁道:“我,我是哥哥,小慈还记得吗?”
“我知道。”孟西慈停下来,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毫无波澜。
孟逸愣住,想说些缓和两人之间疏离的气氛,却听孟西慈先一步重复道:“我先去歇息了。”
见妹妹明显不愿留在这里,孟逸只能微微颔首。
原主母亲的院子是最豪华也是最偏僻的一间,名“琼华居”。顾之瑶生在最繁华的乐京,又是官宦世家的子女,历来喜爱生机勃勃的东西。
如今,孟西慈推开房门,屋内收拾得还算干净,但清冷寂静,家具陈设寥寥无几。
她环顾四周,目光陡然沉了下来。
屋内的雕刻精致架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纹样不一的古琴。
她心下一动,又打开下面的柜子。
果不其然,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琴。能够看得出古琴的主人极其爱惜它们,每一张都保养得很亮堂。
前院里,孟南欣看着折返回来的孟逸,问道:“二姐这是去哪?”
“回院子歇息了,明日一起用膳。”孟逸这段时日忙于政务,许久未曾归家,对这顿阖家团圆的宴席很执着。
尤其是听说孟西慈疑似被冤枉,才被迫去山中静修之事后,那种不能保护妹妹的愧疚感直达顶峰。若是他没有去乐京进学,妹妹的日子也许会好些。
孟南欣还不知道林如萱安排孟西慈去“琼华居”的事,以为孟西慈是回客房,可看她离开的方向,又不太像,脸色变了变,问:“二姐回琼华居了?”
“怎么了?”孟逸察觉出异样,他并不清楚林如萱今日才给孟西慈安排院子之事。
孟南欣连忙摇头,心想孟西慈即便看到了又能如何?想必也是大发雷霆丢人现眼罢了。
后院传来几声咚咚的声响,两人抬眼望去,孟西慈倚着回廊栏杆,脚下踩着一张红木物件。
孟南欣一眼便认出那是她心爱的古琴,立刻站起身来,面如土色道:“二姐,那是我的琴……”
孟西慈静静伫立在栏杆前,手指无意识地在栏杆上轻轻划动,那动作看似轻柔无比,却又携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狠厉劲道。
她缓缓抬起眸子,对着前院里的孟南欣轻笑一声:“但在我娘的房间里。”
“对不起二姐……我的院子放不下,见琼华居一直空着,就放了几张进去。”孟南欣声音软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全然没有之前面对着孟西慈时的嚣张。
“几张?”孟西慈让开了位置,身后的新晋“贴身护院”沈寂拉着一捆几乎快成木材的古琴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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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南欣急忙向前跑了几步,喊道:“不要!”
那捆“木材”落在孟西慈面前,被她毫不留情地踢了一脚,在孟南欣眼前裂开,滚落在她脚边。
孟南欣眼里凶光毕露,她从未想过孟西慈竟会如此行事,气得险些站不稳,颤抖着后退一步,只见孟西慈脸上挂着几分纯真的笑容:“那行,我就让它们只有几张。”
孟南欣不由地打了个冷颤,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瞳孔瞬间放大,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和惊慌。
她不禁疑惑,儿时那个暴躁泼辣的孟西慈,长大后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你为何将东西放在琼华居?”孟逸也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合的气场,皱着眉过来。
见孟逸过来,孟南欣眼眶瞬间泛红,抬手掩面而泣:“大哥,我的院子放不下这些古琴,见琼华居一直空着,就借用了这里的房间……我真不知道二姐会这般计较。”
孟南欣靠向孟逸,伏在他肩头哭泣,孟逸一时未动,眉头紧蹙,沉默不语。
孟南欣的院子虽不是太守府里最大的,却也绝对不小,可她偏爱收集各种古琴,还给每张古琴起了名字,对其上心程度令林如萱都头疼。总觉着空间不够,很早就打起了琼华居的主意。
东西放在这里好几年都无人过问,她以为不会有事。
谁料林如萱会让孟西慈住这里,还被孟西慈抓着不放。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孟向文携林如萱走进前院,看见哭哭啼啼的孟南欣,又看到后院神色漠然的孟西慈,脸色一沉:“这是怎么了?”
孟南欣从孟逸肩上抬起头,哭得梨花带雨道:“父亲,是我不好,借用了琼华居里的房间放东西,谁知二姐今日会住进来……”
林如萱在一旁故作疾言厉色对孟南欣道:“那你还不快给西慈道歉,这毕竟是……”
“不过一个房间,竟闹成这样?!”孟向文看着一来就把家里搞得不得安宁的孟西慈,心头火气,不等林如萱说完,便打断道:“还砸东西,把妹妹弄哭!孟西慈,你给我过来,向南欣道歉!”
孟西慈手指勾着一缕枯黄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在指尖上打着旋,从容道:“那是我娘的房间,即便我不住,她也没资格用。”
孟向文今日出席安阳王宴席的时候,本就诸事不顺,此刻被孟西慈下了面子,更是怒火中烧,毫不相让:“你说的什么话!哪有你这样做长姐的,当初你长姐在的时候……”
孟向文顿了顿,终究没说下去,只对孟西慈怒斥道:“你给我过来,道歉!”
孟南欣抽抽搭搭地小声哭泣,心中笃定,只要自己受了委屈,家里人定会向着自己。
一直未出声的孟逸开口打破了僵局:“此事本就是南欣不对,未经允许就擅自使用琼华居的房间,父亲也不是不知道琼华居对我和小慈来说是特殊的。”
氛围一下子沉默下来。
孟南欣的哭声都戛然而止了,愣愣地看向孟逸。
孟逸向来对她疼爱有加,无论她提什么要求都尽力满足,连亲哥哥孟东诚和孟北悦都没有这种待遇,这些年孟逸鲜少回府,她以为自己在孟逸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及。
没想到还是比不过孟西慈。
11. 进学
“林姨,你交待人把琼华居里的东西搬到我房里,我那院子也不怎么用。”孟逸吩咐完,又看向孟南欣,“日后除了小慈,谁也不能乱用琼华居的房间。”
话语里是少见的严肃与冷漠。
孟南欣抽噎着低下头,掩住眼中的怨愤:“我知道了,多谢大哥。”
孟逸的院子里堆满了他以前训练用的木桩和书,柜子都塞得满满当当的,于她而言,哪有空院子好用。
如今事情闹成这样,孟逸想必对她还有些不满,原本想让大哥帮忙购置古琴的事,也不好再开口。
大儿子都发话了,孟向文也无心再与孩子们争执,冷冷地瞪了孟西慈一眼,让林如萱去安抚孟南欣离开。
孟西慈围观完一出好戏后,才回到琼华居,对眼前的男子道:“季护院,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吧。”
孟西慈使唤完沈寂,便侧过了脸,不去看他,低声与明夏交谈着。
沈寂身形颀长,比孟西慈高出不少。此时听她这般说,只是微微垂着眸子,看向孟西慈那半张侧过去的面庞。
孟西慈生得出尘脱俗,侧脸线条柔美,肌肤胜雪,眼中含笑的时候如盈盈秋水,是一张极动人的脸。
沈寂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的模样镌刻进心底,细细打量一番后,才问道:“为何要收拾这些东西?”
他说的东西是指孟西慈在孟家这些天获得的那点家当,孟西慈此举像是要离开,因此他才多问了一句。
明夏轻咳一声,想要提醒沈寂注意自己身份,沈寂却淡淡瞥了她一眼,那眼中透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沉静,沉静之下似乎还藏着一丝冷酷的警告。
明夏跟着孟西慈在山间什么苦都过来了,自诩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却也被这一眼看得愣在原地。
孟西慈发现明夏的异常,表情极为淡漠地看向沈寂,没有说话。
沈寂又问了一遍:“为何要收拾这些东西?”
沈寂此举其实颇为逾矩,毕竟他在太守府只是一个护院,不该与主人家这么说话。
但孟西慈知道他的不凡,心中对他既敬又畏,本也没打算任由他留在自己身边当护院,如今这般,也只是想要远离太守府,远离可能会给她造成生命危险的季护院。
可季泽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杀她?就因为她不是女主吗?
而林如萱把他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目的,她倒是知晓一些,无非就是想要他们传一些似是而非的谣言,再在适当的时候,让谣言成真,但孟西慈怎么可能任由这种事发生?
既然林如萱觉得她在太守府是个威胁,那她不如自行离开,自己也省得总是碰上他们,眼不见心不烦。
眼下,她即将进入清风学院进学,便是个绝佳的机会。
孟西慈转头试图直视沈寂,然而目光刚触及沈寂那深邃如渊的眼眸,便像被灼烧般迅速移开,以至于她接下来的话都冷了几分,“我乃孟家二小姐,你不过一个护院,有何资格过问我的事。”
许是太过紧张,孟西慈后退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桌角,疼得“嘶”了一声,秀眉瞬间蹙起。
明夏焦急地问:“小姐,怎么了?”
孟西慈疼得泛起了生理性的泪水,眼眶微微泛红,她抬手轻轻捂住后腰,缓了缓,才小声道:“”
明夏紧张道:“可是出血了,让奴婢瞧瞧。”
孟西慈捂着腰,摇摇头,拒绝了她。
明夏也不再勉强,看了沈寂一眼,对孟西慈道:“小姐,东西都已经收好了,要现在走吗?”
孟西慈正有此意,忙不迭地点头。
她依旧不太敢看沈寂,仿佛多看几眼,他就会像梦里那般捅自己心窝子,又觉得方才那话毫无威慑力,便又对沈寂道:“你太高了,我不喜欢被俯视,以后你不准这样看我。”
因着刚才撞到后腰,她说话有些含糊,声音都染上了几分娇软。
沈寂望着她泛红的耳根,并未作答。
孟西慈没有听见他的回答,也不意外,对沈寂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又涌了上来,便凶巴巴地命令:“退后,离我远点。”
沈寂乖觉地退了两步。
但孟西慈仍然觉着不够,“继续退,我没说就不准停。”
沈寂一路退,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直至退到院子门口,后背贴着墙时,孟西慈才道:“转过去,面对着墙,就这样不准动。”
沈寂轻笑:“小姐是在罚我面壁思过吗?”
孟西慈“啧”了一声,故作不耐烦道:“叫你站,你就给我选好了。”
“是,小姐。”
确定人在面壁思过了,孟西慈提着收拾好的包裹,对明夏小声道:“夏夏,我们走吧。”
明夏应了一声,想去搀扶孟西慈,孟西慈避开了,明夏只好将手虚虚放在她身后,生怕她再磕着碰着。
孟西慈目不斜视地沿着灰狼疾步而下,径直越过众人好奇的目光,朝着太守府门口走去。
“小慈,天色都这么晚了,你去哪?”孟逸快步追上前去。
孟西慈面上一派云淡风轻道:“找家客栈安置好行李。”
其实是想出去住,但孟逸肯定不会同意,她不想在这种事上跟孟逸发生争执,反正孟逸迟早会离开汝南。
孟逸只当她此时心绪不佳,今晚不愿留在家中,无奈点头:“我送你一程。”
“不用……”
行至马车旁,孟逸率先掀开车帘,搀扶着孟西慈上马车,才进入马车。
孟西慈掀开车帘,一路望着街边的市井烟火沉默不语,孟逸也并非擅长言辞之人,直至客栈前,才踌躇着开口:“在府中或是学院,若有不开心的事,都可给我写书信,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
“嗯。”孟西慈颔首,又轻轻扬起嘴角,声音中带着一丝愉悦道:“挺开心的。”
今日近距离目睹了一场宅斗大戏,倒比电视剧里演得还要精彩,至少她是挺满意的。
孟逸的眉眼与孟西慈有几分相似,却不像孟西慈那般不笑的时候,透着股清寒孤绝,而是多了几分温润儒雅,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他浅笑,抬手欲抚孟西慈的发顶,却在对上她那淡漠的目光时,手在空中一顿,转而轻拍她的肩头:“若是在学院过得不开心,不去也没关系,来乐京,哥哥养你一辈子。”
顾之瑶是在生产孟西慈的时候,难产而死的,因此孟西慈自小便没了母亲,彼时孟逸不过九岁,却早早担起兄长的责任。
四岁大点的小姑娘总爱抱着他的腿哭,小小一坨,对于才九岁而言的孟逸来说,可不轻巧,“哇”的嚎啕大哭,指着私塾里别家小孩就开始嚷嚷:“他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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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管是谁碰乱了她的发辫,抢了她的糕点,弄脏了她的小裙子,撞到她的小桌子……诸般罪行都化作了一句简短的告状:“他打我!”
小小的人儿,哭声却嘹亮,圆滚滚地抱着兄长的腿不肯松开,鼻涕眼泪全蹭到他的裤腿上,哭得悲痛欲绝,好似别人对她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小手一晃一晃的,模样可怜极了。
眼睛澄亮澄亮的,很好懂。
后来,父亲再娶的继母携一对儿女入府。不知从何时起,等孟逸察觉时,孟西慈已与他疏远了许多。
直到他上乐京,孟西慈因推孟东诚入火堆,被送往山中清修,两人便再没了来往。
此时再见,孟西慈更是性情大变,喜怒不形于色,让人难以分辨。
他不擅长安慰人,只能随意找些话来说,“若是银子不够用,记得告诉哥哥,明日记得回府用膳。”
孟西慈点头,抬眼望向天边那几颗星点:“你早些回去吧,我的事,不必挂怀。”
孟逸皱眉:“你一个女孩子……”
“有明夏在,而且我是孟家千金,没人敢对我怎样。”孟西慈打了个呵欠,真诚道:“我想休息了。”
孟逸看着她因困倦而雾蒙蒙的眼眸,长叹一声,终是应允了下来。
很快,孟西慈带着明夏去到她今日晚膳过后去买下的一间宅院,她给这院子取名为“木槿院”。因为院中种了不少木槿花,也是她最爱的花。
因着这木槿花,她才在看见的第一眼决定买下它。
房间打扫得干净整洁,只是听闻这院子以前的主人是位爱花的君子,院中种下不少名贵花卉。
如今庭院荒废数载,除了清理过的杂草,一片荒芜,又因院子宽阔,显得格外孤寂清冷。
明夏早知孟西慈要搬出来住,看向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小姐,心里可觉得委屈?”
“这院子挺好的。”孟西慈答非所问,看了一圈,“宽敞又安静,而且只有我们二人,不必守着那些繁琐的规矩。”
她没有把明夏的担忧放在心上,望着荒废的花池认真思量一番,才道:“就是荒凉了些,不过无妨,你我在栖霞山住了多年,打理花草轻车熟路。改日有空咱们去寻些花草,就在这院子里种下,过些时日,就热闹了。”
明夏听着,不禁喜上眉梢,道:“小姐所言极是,咱们在栖霞山种过果树,花草也是一样的,这院子大,花草长起来一定很好看。”
她觉得自孟西慈掉崖死里逃生后,醒来便一日比一日沉静了。或许真是那些坏人的事刺激了小姐,如今的小姐做事有条有理,再不复以往的躁动。
“咱们以后的日子,也会像这院子一样,一日比一日好。”明夏由衷道。
孟西慈浅笑,她其实想让明夏跟自己一起去学院,但明夏这认死理的小丫头不愿意,她只好退而求其次,给小丫头找些事做。
而且她在院子里种花,并非附庸风雅。而是她总得做点什么来引人关注,让众人知晓孟家二小姐,即便离开孟家,也能过得风光,不是能被随意丢在角落,任人遗忘的。
打理院子如此,日后要做的事亦是如此。
她上辈子是个孤儿,出身贫民窟,这辈子有个超级有钱的爹,不得好好用起来,可不甘心做个默默无闻的闺阁千金。
12. 进学
身后一直没传来声响,沈寂才意识到自己被孟西慈骗了。
鬼的面壁思过,这个女人分明是在耍着他玩!
但不知为何,即使被孟西慈这样玩弄了,沈寂心里也没有不舒服的感觉,许是这个女人对他的救命之恩太重了?
此时的沈寂正坐于庭院廊下,半垂着狭长的眸,显得鼻尖旁的一粒小痣越发蛊惑人心,神情变得有些傲慢。
他缓缓抽出他那柄长刀,擦拭着,张老大在一旁看着,很是眼热。
季护院有一柄极好的刀,这是太守府护院们都知道的事。
那刀长度三尺有余,刀身薄如蝉翼,刀刃呈现出青色,寒光凛冽,刀柄上镶嵌着一颗血红色的玛瑙,乍一看与普通长刀没有差别,可一旦出鞘,削金断玉不在话下,堪称稀世利刃。
张老大回想起之前与季护院切磋,季护院一刀将练武场的石墩劈成两半的场景,后背一阵发凉。
那一刀如果偏了,他可就遭大殃了。
好在他当时闪得快,否则这会儿怕是人都成半截入土了。
就在张老大走神的当口,有两个少女走进院子,其中一个手中端着一个木盒,扬声问道:“季护院在吗?”
张老大回过神,酸溜溜道:“又是来找你的。”
沈寂没抬头,依旧专心擦拭长刀,一副不想搭理人的表情。
张老大了解他的性子,扯着嗓子喊道:“在这儿呢!”
少女循声而来,张老大一看,竟然是四小姐孟北悦,眼睛立马亮了,姿态很是恭敬,语气也热络柔和起来:“是四小姐和春溪姑娘啊,四小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季护院。”孟北悦看都没看张老大,目光殷切地看向沈寂,她声音软软糯糯,如黄莺出谷,喊出的这一声“季护院”格外娇媚动听。
然而季护院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孟北悦脸色僵硬了一瞬,朝自己丫鬟春溪使了个眼色。
春溪立马心领神会道:“季护院,听闻你武功高强,百步穿杨不在话下,所以我家小姐想请你做她的侍卫,以后护送小姐去学院,这些是小姐特意差人送来的东西,略表谢意。”
孟北悦模样生得精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贵女子,弯唇一笑时,眸底似有潋滟水光,很容易让人看得移不开视线。
张老大毫不意外地看直了眼,他待的地方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何时近距离见过这般美景。
若不是顾忌着人是主人家的大小姐,他恐怕早就上去毛遂自荐了。
奈何人家看不上他。
想来也是,像她这样的大小姐,能够委屈自己到此处,恐怕也是冲着季护院这张脸来的。
一旁的春溪瞧着张老大这模样,立即就明白过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再看看不为美色所动的沈寂,更加对张老大这样的看不上眼。
沈寂那张脸着实出众,一入府便引得不少姑娘侧目,就连自家小姐都芳心暗许,若不是自持身份,怕早就凑到沈寂身边去了。
可谁都清楚,季泽不过是个护院,哪能配得上太守府的小姐,即使现在四小姐主动攀谈,恐怕也只是跟人玩玩而已,哪能真心相许。
反倒是她这样的丫鬟,配给季护院倒也不算吃亏。
春溪心里这般想着,再看沈寂那张有棱有角俊美异常的脸,声音愈发的娇媚柔和:“季护院?”
沈寂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将长刀收入刀鞘,发出清脆的声响,深邃眼眸含着审视地望向她,声音有些冷:“这是什么?”
春溪打开木盒,里头是摆放整齐的金条。
孟北悦虽不是孟太守亲生,但老夫人和孟太守都很是疼爱她,从未有过苛待,在钱财上更是大方,里面足足有十根金条!
这可算得上一笔巨款了,她这样在孟北悦跟前得力的丫鬟,每月月钱也不过三两银子,普通丫鬟小厮一个月也就几百文。
而沈寂这样的护院,每个月也才一两银子。
十根金条,足够他在城中购置一处不错的宅院,再雇几个丫鬟小厮也不在话下。
有了这样的家底,她嫁过去,往后的日子也不用愁。
况且四小姐还喜欢他,她倒是不介意跟四小姐共享丈夫,只是心里还会有些吃味,但想想那些钱财,也就没什么好发愁的了。
春溪想到这里,语气更温柔体贴了,“季护院,这里是十根金条,您若是肯护送小姐进学,这些都是你应得了,请收下罢,日后少不了你好处的。”
就在这时,一个眼生的小厮走上前来喊道:“季护院是哪位?”
这一声把在场除了沈寂之外的人都喊懵了,张老大率先反应过来,指了指沈寂,有些不是滋味道:“在这。”
那小厮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季护院,这里是二百五十两纹银,你近日保护二小姐有功,这是夫人命我送来的,还请收下。”
沈寂语气透着几分异样:“夫人之前吩咐我给二小姐当侍卫的时候就送过,怎么还会再送一次?”
那小厮愣了一瞬,答道:“这是二小姐的意思。”
沈寂问:“所以,是二小姐要赏赐我?”
他的语气仍然有些冷,可春溪和孟北悦不知为何,竟听出了一点愉悦的情绪。
大概是听错了吧?
沈寂收下那小厮的银钱后,就拿在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他的眉眼稍扬,姿态懒懒散散地,没有搭理一边稍显尴尬的孟北悦和春溪。
还是孟北悦先不易察觉地扯了春溪一下,春溪才迟疑道:“季护院,方才我给你说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嗯。”沈寂应得轻飘,瞥了孟北悦一眼,白皙修长的手指敲在刀鞘上,悠然道了句,“在下日后还要给二小姐当贴身护卫,没空护送四小姐。”
沈寂特意咬重了“贴身”二字,给自己和孟西慈的关系贴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孟北悦紧了紧拳头,她心中知晓林如萱的意思,只是沈寂的反应让她很是不悦,怎么每个人的目光都要被孟西慈夺去。
老夫人是这样,一个护院也是这样。
同为孟家大小姐,她难道就比孟西慈差吗?
她对一个护院自然没那么情深似海,只是极为欣赏季泽这张脸。
孟北悦素来喜爱脸长得好看的人,不是非要跟人发生点什么,放在身边养养眼也是好的。
春溪突然瞟到脸色不好看的孟北悦,顿时一个激灵道:“季护院,这可是小姐的意思!”
沈寂垂着眼眸:“是吗?”
春溪被这一问弄得有些尴尬,原本的热情也添了一丝怨怼,小姐都亲自带着赏赐来相邀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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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院不赶紧谢恩答应也就罢了,还“是吗”,当着小姐面拒绝,选了其他小姐,难道还瞧不上小姐的赏赐?
她家小姐可是足足赏了十根金条,哪里比不上二小姐那二百五十两纹银?
这人生得倒是好看,看着俊朗无双,可人情世故怎么这么不懂呢?
孟北悦待春溪说完这句话后,便一直去瞧沈寂的反应,在直觉等不到沈寂的回应后,干脆直接转身走了。
春溪见自家小姐走了,抱着木盒,又打量了一番沈寂昳丽的眉眼,那点怨怼瞬间消散,赔笑道:“季护院若是考虑好了,可随时来找我,我和小姐就先走了。”
说完,三步一回头追着孟北悦的背影离开了。
张老大满脸羡慕道:“你可真是个榆木疙瘩,四小姐都亲自来了,春溪姑娘方才又那般跟你说话,你也不好好回话。”
又絮叨道:“春溪姑娘的意思可就是四小姐的意思,你跟四小姐虽说没有可能,但能娶了春溪姑娘,在太守府也能混得舒坦,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张老大正说着,沈寂轻掀眼皮,冷漠地觑了一眼他,眼神平静,不带什么情绪。可张老大却忍不住生出一丝臣服之心来,心里一紧,下意识闭上了嘴,目光不自觉移开,干笑着道:“我是不是太啰嗦了哈哈……”
沈寂没理他,只垂眸,用刀柄拨弄了几下那串纹银,嘴角淡扬,唇畔染上了些许冷峭的弧度。
他想起来前几日在城郊遇到的那匹野马,身姿矫健,驯服之后,想必是匹难得的好坐骑,很适合她这样的性子。
次日破晓。
晨光穿透纱幔,投落满地斑驳的光影,沾着露水的风掠过扶疏的枝叶,交错变换,令人眼花缭乱。
案头的白瓷瓶中斜插着半谢的粉桃,几缕暗香混着晨雾漫进内室。
只是屋内的架子床自成一个空间,层层叠叠的软罗帐将天光隔在帘外,床上少女蜷成一团,绣着牡丹的锦被滑落至腰际,睡得正酣。
室外,一群丫鬟小厮早已忙碌起来,铜盆里的清水映着摇曳晨光,银饰磕在妆奁上发出细碎声响。
“二小姐还未起身?”明夏踮脚张望。
“没呢。”
回话的是林如萱遣来的两个丫鬟——秋菊和诗兰中的诗兰。
这两位被林如萱赞作“伶俐贴心”的丫鬟,因是主母所赐,她们只能做孟西慈的贴身丫鬟。
但这二人相较自幼跟着孟西慈的明夏,衣着首饰皆华贵许多。尤其是诗兰,腕间的羊脂玉镯温润生光,对于上辈子过惯了穷苦日子,一向节俭的孟西慈来说,实在是惹眼得有些过分。
二人初来这木槿院时,秋菊虽站着行礼,眼角却微挑礼也行得有几分倨傲。想来是瞧着孟西慈在山间被禁足许久,又逢林如萱掌家,孟西慈自请离开太守府,料定这位二小姐再难翻身,连虚与委蛇都懒怠敷衍。
诗兰倒是眉眼恭敬,生得一张巧嘴,眸光流转间在木槿院四处张望,面上笑意更盛,姿态很是顺从。
明夏对这两人怎么也看不顺眼,连掩饰都不愿,瞪着二人的眼神几乎要淬出火来。
还是孟西慈私下里多劝解了几句,明夏才有所收敛。
无论这二人是何态度,总归是林如萱派来盯着孟西慈的人,明夏听完孟西慈的话,才对二人有所缓解。
13. 上早八
明夏皱眉,“再不起,去清风学院就迟了。”
站在不远处的秋菊忙道:“反正二小姐去了也听不懂,还不如不去呢。”
明夏没搭理她,提着裙摆小跑进屋,蹲在床前轻声唤:“小姐,再不起就要迟了,今日可是你第一天去学院,老爷夫人他们都看着呢。”
那絮絮叨叨的声音,终于将孟西慈从睡梦中扰醒,她不耐烦地扯过锦被蒙住头。
接着,帐中便传来闷闷的咕哝,她将脸埋进软枕内,含糊道:“再睡一会儿……”
明夏小心翼翼地掀开锦被一角,劝道:“小姐,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小姐若是进学第一天就迟到,外面不知多少人看咱们笑话呢。”
又磨蹭了好一阵,孟西慈才勉强撑起身子,发黄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肩头,双眼半睁半闭,呆坐片刻,竟又歪头睡了过去。
明夏只得再喊人。
孟西慈含糊应道:“起了起了。”
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已经高考完好几天了,为什么还要去上早八?
而通过明夏似真似假催促的声音,在她迷糊的意识里,自己早已洗漱完毕,梳妆整齐,用过早膳去学院了。
可一睁眼,才惊觉自己还穿着中衣,坐在床沿,什么都还没做。
孟西慈顿觉委屈地抿了抿唇,周身的怨气几乎要凝为实体,比死了几万年的厉鬼还要大。
唉,难过到感觉人生已经失去了意义。
心里头第一次对穿越产生怀疑。
这地方真的值得她来吗?为什么她都高考完了还是逃不过要上早八的命运?她原来的身体还在吗?让她成为“孟西慈”的使命是什么?她究竟还活着吗?这个世界的人都是真实存在的吗?他们都有自己的思想吗?还是只能按照小说设定好的程序来运行?
唉,她都开始思考不属于她这个年纪开始思考的问题了。
孟西慈磨磨蹭蹭地下床洗漱,心里暗暗腹诽:人读书有什么用,她一个学神加状元还没能享受几天当状元的快乐,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狗见了都摇头的地方,哪天宇宙大爆炸的才好,她第一个冲上去拍手叫好。
一整套流程下来,孟西慈都恍恍惚惚的,由着明夏尽心尽力帮忙,但最后还是来不及了,没有时间用早膳,只得将食盒带上马车。
沈寂身为自封的孟二小姐贴身侍卫,一大早便来了木槿院,主人家出门,他自然要跟上。
本以为今日孟西慈还会想出什么点子来为难他,结果此时的孟西慈困乏得厉害,看都不看他一眼,活像被妖精吸干了精气神的模样,一进马车便倚着软枕小憩,连早膳都懒得吃。
临近学院时,明夏劝道:“小姐多少用些,饿着肚子可撑不住上早课。”
孟西慈接过一个炊饼,还用荷叶包着,带着温热。饼皮烤得金黄酥脆,裹着香喷喷的卤肉,咬上一口,肉汁四溢,香气扑鼻。
炊饼个头不小,孟西慈早晨本就没什么胃口,吃了小半个便觉腻了。一转头,正巧碰见沈寂看向自己,还以为对方想吃,都没来得及思考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她的马车上,就随手递过去:“给你吧。”
沈寂一愣,便笑着伸手接过,谢过孟西慈后,大快朵颐起来。
垂下的眸子中闪过几丝不理解的迷茫,孟西慈昨日还一副要他好看,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怎么今日就改变主意了?
主子赏赐的吃食,于下人而言是难得的恩典,虽说沈寂不是真正的下人,但还是被孟西慈这副柔软心肠所打动。
她也就表面上看起来不好相处,其实内心还是很软和的,对吧?
直到抵达清风学院门口时,孟西慈才觉得心情沉重,无精打采地下了马车,萎靡不振地进了学院,生无可恋地被叫到了院长学舍里。
辰时二刻,孟西慈已立在柳院长的书房外。
柳院长昨日就给自己做了思想工作,想着来的可能是个粗鄙不堪、穿着庸俗的顽劣少女。看到周身气质高洁文雅的孟西慈时,不由眼前一亮。
虽然名声不好,听说性子火暴泼辣,可这冰清玉洁的模样,倒有几分可雕琢的璞玉之姿。
“我们学院的崇贤堂大多是准备科考的学子。”柳院长抚着茶盏,介绍着他们学院的崇贤堂,“你在此进学,就算上不了科考,浸染些翰墨之气,亦是佳事。”
学院中的学子多是像孟西慈这样,商贾和官家子弟,日后或是科考走仕途,或是家中安排好前途的。
“我给你安排了同孟北悦坐一桌,孟北悦各方面能力都不错,你俩是姐妹,日后便跟着她勤能补拙,假以时日,你也能像她一样出众!”
柳院长说得豪情壮志,话音刚落,忽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嗤笑。
孟西慈侧目望去,发现正是那天急匆匆在门外叫唤的白世昌,他靠在门上,手中的书轻点掌心,神色轻蔑,见孟西慈看过来,又嗤了一声。
柳院长仿若未闻,放下茶盏,起身道:“走,且去见见你以后的同窗们。”
崇贤堂内,孟北悦正对着砚台发呆。
听闻柳院长要要让孟西慈与她同席,黛眉紧蹙:“柳院长要我和二姐同席,二姐以前可凶了,还推二哥进火盆,曾对父亲母亲不敬,实在不孝。”
说到这里,孟北悦话音一转,又道:“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相信二姐现在肯定变好了。”
孟北悦自小便在太守府,极少有人知晓她不是孟向文亲生的,又是清风学院首卷之一,兼通琴棋书画,在学院中人缘极好。
“北悦你也太单纯了吧,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呐,那孟西慈恐怕还是一样的性烈如火,又是山里来的,怎么可能变好?”
周围人立马附和:“难怪要来我们学院,不会以为身上染点墨水,就能出去装斯文人了吧?哈哈哈!”
“就是,柳院长也忒糊涂了,怎么把一个野丫头安排在我们崇贤堂?”
“可不是!听说她没念过一天书,恐怕大字不识一个吧,还是从山里来的,若不是个女子,听着倒像是个山野莽夫。”
“北悦有这样的姐姐,可真是倒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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霉,柳院长还要北悦照顾她,这也太会难为人了!”
对于这些贬低孟西慈的声音,孟北悦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无奈,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可我又不敢忤逆院长的意思。”
后排肤色冷白、五官凌厉得有些过于痞气的林威闻言,轻蔑地笑了:“怕她作甚?若她敢对你放肆,我定教她好看!”
孟北悦转过头看向他,不认同地摇头道:“不行,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姐姐,也是你姐,这事你别管,上次的事我父亲已经对你很不满了,万一她再告状怎么办?”
林威本来就倾心于孟北悦,对于上次没能完成自家姑姑任务,还被孟西慈反将一军的事很不满,这些不快便都堆积在了此时。
这时听到孟北悦的话,林威脑子一热,突然抬手,将桌前刚磨好的浓墨泼在前方的空位上。
浓稠的墨汁顺着桌沿蜿蜒而下,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
孟北悦看着这场景,着急道:“你这是做什么?她肯定会跟父亲告状的。”
“她敢?”林威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放肆地伸腿在前方的蒲团上踩了几脚。
孟北悦自知无法劝阻林威,只好垂眸不语。
其他人想到林威在学院里的作为,没有人吭声,纷纷等着看好戏。
晨钟乍响,柳院长步入讲堂,见平日里不服管教的学子们皆屏息凝神,目光专注于讲堂之上,心中暗喜。
“很好,大家今日倒是安静,也没人来迟,求学之道,首在静心守时……”
孟西慈站在崇贤堂门口,正想着柳院长的“演讲”还要多久,檐下忽然有人影掠过,黄色广袖卷着晨露,一股略微熟悉的暗香传来。
那人戴着面具,身形高挑,手里拿着一本似乎是话本子的东西。
是与孟西慈有过两面之缘,且两次都帮助她解决了危机之人。
因此,孟西慈对他有着极大的好感,但又因为此人是原书男主之一,这份好感在她心里不得不减去几分。
“学生沈寂,给院长问安,来迟一步,深感歉意。”那声音清冽如寒泉击石,却带着三分慵懒,嘴上说着抱歉的话,语气中却丝毫听不出有抱歉的意思。
堂中众人齐刷刷转头,集体沉默下来。
“……”说好的深感歉意呢?
只见沈寂穿着一身很显幼稚的柚黄色,手中攥着一卷本子,虽看不清面容,却能清晰感受到此人眉眼间尽是疏狂。
柳院长微怔,转瞬笑道:“罢了罢了,沈寂进来吧,你告假半月,做什么去了?”
“一路行至塞北,看了大漠孤烟,又往江南寻访问古,前日才归。”沈寂漫不经心地应答。
孟西慈:“?”
大兄弟我回家那些日子你还有闲心看热闹来着。
你怎么不说自己去探索宇宙奥秘了呢?
在这个没有高铁飞机的时代,半月就想从大漠到江南,再回到汝南,说是天方夜谭也不为过吧。
也就人家柳院长脾气好,懒得拆穿你。
14. 上早八
从沈寂出现在门口开始,众学子就开始交头接耳,尤其是女学子们,手中团扇摇得飞快,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
孟西慈想起据传毁容的沈寂,抬眼朝他面具上看去,心底了然。
原来这就是面具男的魅力?
全靠自己脑补?
柳院长颔首道:“那还挺辛苦,且回座吧。”
“多谢院长挂念。”沈寂落落大方,施施然穿过堂中,衣角扫过木桌,惊起几缕墨香,清瘦的背影尽显文人风骨。
柳院长的“演讲”被打断,也没再继续刚才的演讲,而是收了心神,朗声道:“今日有新学子入咱们崇贤堂,大家以后都是同窗,一定要以礼相待。”
众人知道新学子是孟家那位二小姐后,兴致都不怎么高,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沈寂拉走,只剩小部分等着看戏,或是看在柳院长的面子上朝门口遥遥张望。
堂中掌声寥寥,夹杂着几句窃窃议论。
“哎,前面的,看到那个野丫头长什么样了吗?是不是长得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
“想知道?自己去看啊!”
柳院长朝门外站着的孟西慈招招手,和蔼地唤道:“孟西慈,快进来见过同窗。”
后排酣睡的裴靖被扰了清梦,揉着眼睛一脸不耐烦地坐起来,喃喃自语道:“吵什么呢?”
他从蒲团上坐直身子后,后背靠着墙,一转头,正好见到邻座的学子齐允南目不转睛地盯着堂上,面带痴笑,神情恍惚。
看起来像是着了魔一样。
学堂里安静得有些异样,只有偶尔的虫鸣打破这份宁静。
“怎么了?”裴靖莫名其妙地朝讲堂上看去。
这一看,瞌睡全醒了。
裴靖先是微微吃了一惊,然后扬唇一笑:“哎呀,终于来了,可让我好等。”
齐允南愣愣问道:“你们认识?”
裴靖道:“我姑姑让我照顾一下她。”
“那就是认识。”齐允南语重心长道:“好兄弟,帮我个忙……”
没等齐允南说完,沈寂便在他前面坐下,一时将裴靖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沈兄,你可算回来了。”裴靖兴奋地伸长脖子,脸上带着调侃的笑:“前几日难得见到,还没来得及跟你一叙,我是受我姑姑所托,没想到你也会管孟二小姐的闲事。”
“不过这孟二小姐长得好生标致,沈兄不会是动了恻隐之心吧?”
沈寂将手中的话本子放在桌案上,抬眼看去。
讲堂上的少女此时正背对着他们,用蘸了墨水的毛笔在木板上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的名字,手指纤细白皙。
因为衣衫轻薄,抬手间,后背优美的线条若隐若现。
孟西慈写得很快,行书字体娟秀又不失洒脱,写完转过身,说道:“我叫孟西慈。”
她的嗓音很清,像是雪山之巅融化的雪水,干净之余透着微冷。
字也很漂亮,但人更甚,这是沈寂第一次从这个视角去看她,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等待着时机破土而出。
孟西慈肤色很白,如雪一般,甚至比身上的白衣还要纯净几分。
眼眸明亮,眉眼好似画中走出的仙子,在偷溜进学堂内的阳光映照之下,更显遥不可及、空灵剔透。
从容貌到气质,都不是平日里常见的。
所有人都等着她继续说,然而孟西慈并未再多言。
学堂里又是一阵寂静。
柳院长也对着孟西慈露出欣慰的笑容,这字迹和气质一看就不像传言那般不懂礼数。
他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亲切地问道:“就……说完了?”
孟西慈真诚道:“嗯。”
裴靖与孟西慈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只知此女性格很冷,总是书不离手——不知是真的在看,还是在装样子。
此时见到孟西慈的字,他哪还能不明白,这哪是什么野丫头,分明是一颗蒙尘的明珠!
既是明珠,那就总会有发光发亮的那一日!
裴靖大声惊讶道:“哎呀,这位学子的字真不错!”
此话一出,学堂里顿时热闹起来,纷纷称赞孟西慈的字不像是没念过书的样子,毕竟没个岁月的沉淀,根本写不出这样的字。
裴靖满意地听着耳边众人赞叹的话语,对前排的沈寂道:“你说是吧,沈兄?”
沈寂硬朗笔直的手臂置在桌上,单手撑着流畅的下巴,闻言挑了挑眉。
“是挺不错的。”他散漫扬眉,嗓音低沉,拖着长长的腔调,懒洋洋道:“也很漂亮。”
岂止是漂亮,是漂亮过头了吧!
这话裴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没说出来,怕引来没分寸的人乱传。
他对孟西慈只有一种看美好事物的欣赏,并没其他意思。
但因为他的出身,很多人总是会戏谑调侃,污言秽语扰人清净,把正常的说话氛围搞得很恶心。
久而久之,他索性不去招惹女学子。
柳院长对于孟西慈的回答只是点点头,正好外面有夫子找他,他指了指孟北悦身边的蒲团,交代一句:“第三排孟北悦旁边是你的位子,先坐下吧。”
说完便出去了。
此时坐在蒲团上被提起名字的孟北悦一僵,看向讲堂木板上龙飞凤舞的“孟西慈”三个大字,以及右侧浓墨泼洒、洇湿整张蒲团和木桌的狼藉,脸上失了血色。
她原以为孟西慈久居深山,不识大字,恐怕连笔都不会拿的野丫头。
却不想前几次与对方的接触,以及对方今日踏入学堂时,其周身的那股清隽风姿,竟与臆想的天差地别。
她想象中孟西慈在学院的出现,一定会招来各方的嘲笑。
如今孟西慈的字写得如此好,名声也有所,若是孟西慈在学院里受到委屈,父亲还会对她漠不关心吗?
何况,孟西慈还有安阳王妃作为靠山,方才裴靖刻意提高音量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若没有安阳王妃提点,裴靖这样的公子哥,怎么会去管一个不相干的小丫头的闲事。
孟北悦心情复杂,没想到孟西慈竟然长成了大家都想不到的模样。
正攥着衣角怔忡间,却见孟西慈已踱步至染上了墨水和脚印的蒲团旁边。
周遭知晓内情的学子皆敛息屏气,目光紧紧锁在孟西慈身上。
孟西慈垂眸扫过狼藉,忽而抬眼看向孟北悦,唇角勾出一抹弧度,却凉得教人发怵。
孟北悦被她的目光灼得头皮发麻,怯生生垂下眼睫,带着几分委屈嗫嚅:“这并非是我……”
孟西慈移开视线,眸光扫过整个崇贤堂,满室鸦雀无声,几个探头探脑准备看好戏的学子在她扫过来时都低下了头。
林威是个不讲理还蛮横的混混,偏偏还跟汝南太守沾亲带故的,他们不敢招惹,这时候说话就是找死。
虽说孟西慈是太守亲女儿,但谁都知道孟太守并不看重这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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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因此比起弱女子孟西慈,他们更不敢得罪飞扬跋扈的林威。
后面,不明就里的裴靖扯了扯身旁的齐允南:“怎么回事?”
齐允南摇头,在听说孟西慈今日会来学院的时候,他就在想该怎么跟她道歉,一直想到现在,因此错过了刚才林威朝孟西慈位置泼墨的一幕。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过道一边的人凑近压着声音,将前因后果道了个干净,两人才明白原委。
“好个跋扈的林家大郎!”裴靖一拍桌案,震得前排沈寂的书卷掉落在地,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沈兄,你看这……”
裴靖刚想拉着沈寂上前,去给孟西慈解围,却见沈寂眼眸眯起,面具上好似也裹上了一层冰霜。
手还在桌沿搭着,似乎是想要站起身来。
恰在此时,前排传来嗤笑。
“是我做的,你想怎样?”林威坐在原位上,眉眼天生带着凌厉凶狠,此刻却掺了点吊儿郎当,一双美目斜睨着孟西慈,眼中尽是挑衅:“不过是给二小姐的接风礼,可还合心意?”
林威坐在靠后一些的位置,看着孟西慈缓步走近,有恃无恐地敲着桌面,“听说你很会告状,上次害我被罚了大半年的银钱,这次又要罚我钱吗?本公子有的是……”
话未说完,孟西慈已拿过他案头的砚台,旋即对着他的头顶尽数洒下。
浓郁醇厚的墨汁顺着林威发髻蜿蜒而下,糊住眉眼,浸透锦袍,他一身黑袍,墨水洒在身上其实并不明显。
满室死寂,唯余墨汁滴落的滴答声。
林威在学院横行无忌,何曾料想有人敢当众对他动手,还是一位女子,在他话都还没说完的时候!
他抹了把脸,指尖尽是墨污,深眉俊目,可惜眼中唯余狰狞,猛地掀翻木桌,站了起来,“竖子尔敢!”
林威暴喝着扑上前去,想给孟西慈一顿教训。
却不想孟西慈身轻如燕,反手揪住他衣领,不过瞬息便将人抵在桌上,只听“咔嚓”的脆响,木桌应声而碎,锋利的木刺擦着林威的面门而过,离眼珠不过毫厘。
周围人惊得张大了嘴,纹丝不动,已然被孟西慈这一套生猛的操作吓呆。
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人看好孟西慈,沈寂等人都准备帮忙了,毕竟林威在学院里还是很能打的!
然而等两人真正对峙起来动手的时候,大家发现事情跟他们想的好像不太一样。
孟西慈看着瘦弱,但身手和速度都好像很敏捷的样子,两三下就将林威给制服了!
安阳王没到之前,孟家可是汝南的土皇帝,而林威作为孟家亲戚,在学院算是最有权势的那一伙,偶尔欺负人,学院里的夫子也只是装聋作哑。
他从未被这样当众教训过。
太跌份了!
然而此时他望着近在咫尺的木刺,喉间发出不成声的呜咽,四肢瘫软如泥,冷汗浸湿了后背。
孟西慈细长如玉的手指扣着他后颈,漫不经心地将另一只染了墨的手在他身上缓缓擦拭,脸上浮起笑意,如盛开的彼岸花,却冷得人心尖发颤:“承蒙厚爱。”
她附在林威耳畔低语,尾音似裹着腊月寒霜,“此乃回礼,公子可还满意?”
感受到手下的人挣扎了一下,孟西慈便顺势松开了。
林威扭了扭脖颈,没有动作,面若冰玉,就那么冷冷地凝望着孟西慈,目光幽深、阴鸷,仿佛有暴风雨在暗涌积蓄,又像是在酝酿着更汹涌深沉的情愫。
15. 上早八
“我才离开片刻,怎么就闹成这样?尤其是你,林威,怎么连……”
柳院长原本想说他怎么连女孩子都打,后来发现被压着打的是他,想了想,说他连女孩子都打不过又不太合适,只好叹了口气,望着书案前二人,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忧色,“你二人,且细细给我道来!”
孟西慈面无表情地站着,白衣因打斗而染上了些墨色,周身疏离尘嚣的冷寂气息更加明显了。
反观林威,身上全是墨迹,虽简单处理了一下,但脸上的墨痕还在,面容一半隐藏在黑墨当中,晦涩不清的神情,侵略感愈发强势。
两人一黑一白,白中染上了黑,黑中带着点白,视觉冲击异常强烈。
林威懒懒地倚靠在墙壁上,微眯着眼睛望着孟西慈,听见柳院长的话,慢悠悠道:“学生不慎打翻砚台,墨水溅落在孟二姑娘位置上,她可能误会了我,这才发生了点争执。”
柳院长方才带着要给孟西慈的书入内时,孟西慈已经松了手,神色淡然地立在一旁,并未目睹那惊险的一幕。
柳院长转向孟西慈,见她眉眼微垂,墨玉般的瞳孔沉静无波,看上去完全不像是那些学子们所言,能把林威压着打的样子。
“他所言可属实?”
孟西慈从见到蒲团上那一片狼藉的时候,就觉得烦。她上辈子是个孤儿,像林威这类仗着家世横行的纨绔,她见得太多了。
若非她儿时便学会从野狗口下夺食,因着容貌又遭受不少侵害,为生存,不得不去打黑拳,这才练就了一身本事。
对于林威这种人,就得把他打服,让他知道自己不是软柿子。
若是上辈子,她肯定不会用这么激烈的方式。
但在这个世界,她是孟家千金,即使打伤了人也不用进局子,才下手猛了些。
“他骗人,是他先寻衅滋事,以势压人,我没有误会。”
孟西慈的语调有些拖长,声音轻灵,哪怕故意压低了一丝声线,使得声音带上些少女独有的娇软音色,也依旧如冰如泉,让人听着清爽至极。
柳院长苦口婆心道:“那也不能打人啊。”
孟西慈突然瞪大了双眼,看向柳院长,疑惑道:“谁说我打他了?”
“……”柳院长:“崇贤堂里的学子们都看见了。”
“我没有打人。”孟西慈咬着唇,低垂着头,像是在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看上去既可怜又委屈,“他欺负我在先。”
少女的手指紧紧抓着袖口,白衣和指尖都染上了些许墨痕,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但其声音低低的,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让屋内众人皆不由自主地站在她这一边,不知情者纷纷替她说话。
“院长,肯定是那帮学子胡言乱语,帮着林威说话。”
“是啊,这姑娘看着细皮嫩肉的,怎么可能打得过林威,不被人欺负就不错了。”
听着这些话,林威饶有兴致地改口道:“确实是我主动生事在先,不过我已经知错了,还望孟二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这等小人计较,待我回去后定备上重礼负荆请罪。”
孟西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也知道你是小人啊。
不过面上还得客客气气,面带微笑道:“好啊。”
柳院长眼见两位当事人已经“和平”解决了此事,便假装没看见林威头上的伤,连连点头:“同窗相处,当以和为贵,既然你们二人已和好,那便回去吧,切记日后定不能像今日这般行事。”
两位当事人异口同声道:“是。”
柳院长见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真的没有剑弩拔张后,抬手虚摆:“且散了吧,下堂课莫要耽搁了。”
林威离开后,孟西慈却还留在屋内,道:“院长,我的位置上都是墨水,可否另外选个位置?”
柳院长想了想,沈寂旁边倒是还有一个位置,但他记得沈寂特意提过,不希望旁边有人。
柳院长面露为难道:“崇贤堂只有孟北悦旁边有空位,西慈暂且将就一下吧,我马上去……”
孟西慈实诚道:“可是我见沈寂学子旁边尚有空位。”
柳院长道:“沈寂学子曾言不喜旁人打扰……不过,你也可以同他说一声,若是他愿意,你便坐他旁边吧。”
“嗯。”
解决完位置的事,孟西慈也不多留,走出了学舍,只是没想到林威会在外面等她,“有事?”
林威眉头轻挑,一双如幽潭般的眸子微微眯起,看向孟西慈的目光森冷异常。
“特意等你。”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小野猫。”
“小野猫?”孟西慈一记眼刀扫了过去,她最是厌恶别人给她起外号,尤其是这种一听就不太正经的外号。
“对啊,你打人这么凶,不是小野猫是什么?”林威故意逗她。
孟西慈敛了敛眼底的寒光,没有搭理他,径直向前走去,又是一贯的冷漠疏离。
林威却不放过她,拦住她的去路,轻咳一声,伸出右手,一本正经道:“正式认识一下,我叫林威,威武的威。”
孟西慈看着眼前白净的手,方才还一副嚣张跋扈的人,冷不丁来这一出,把她都给整不会了。
孟西慈眨巴着大眼睛,很是迷惑的样子,“……啊?”
日光透过云层洒下,映得少女眉眼愈发清亮,屋檐下的环境有些昏黄,只有孟西慈的双眸明亮,折着阳光。
她生得这么好看,即便光线已经足够亮堂,也不会让她的美丽失色。
搭配上此时迷惑惝恍的神情,有着独属于少女的,一股憨憨的娇气。
林威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又想起她之前把自己压在桌上时的平静,莫名觉得很好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这是我的名字,你肯定听说过,希望你以后都能记住这个名字。”
孟西慈很诚实地摇头:“不要。”
她干嘛要听他的?
林威笑了,突然伸手扯下孟西慈腰间的香包,放在鼻间一脸享受地嗅了嗅,随后便拿在手中把玩,意有所指道:“没关系,我会让你记住的。”
孟西慈沉默不语,那香包是林如萱为了示好给她送来的,一起送来的还有不少金银珠宝,都被她全部纳入囊中。
人总不能跟钱过不去……
她从前不是沉溺于物质享受的人,现在也不是,只是林如萱都给送来了,她也不想白白浪费,便戴在了身上。
别说,还挺好闻,与她今日的这身白衣也挺搭。
现在被林威抢走,她也毫无波动,这东西对她来说不是必需品,拿走也无妨。
秉持着这种心理,孟西慈看也不看林威一眼,大步朝着学堂走去。
这次林威没再拦着她,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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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漾出一丝笑意,可瞧着瞧着,那笑渐渐变了意味,生出些狰狞恐怖意味来。
他就那样沉默地看着孟西慈走远,眸中生雾,不知是温柔还是淡漠。
两人前脚刚从院长学舍离开,后脚孟南欣就抱着琴,轻步跟在白世昌身后入内。
抬眼间,孟南欣余光瞥见孟西慈的背影,隐约觉着她身旁的人是林威,可还没来得及细看,两人已消失在廊下转角。
白世昌在案前落座:“把琴放这吧,我看看还能不能修好。你上次所弹的曲子进步颇大,日后当继续勤勉。”
孟南欣福身浅笑:“多谢白先生谬赞。”
待孟南欣行至门边,忽闻白世昌与其他夫子的言语声传来:“早说那孟西慈是个野丫头,首日进学便与林家公子起争执,还当堂打了起来,真是……”
她正想细听,却见孟北悦疾步而来,挽住她手臂道:“三姐,你在此处作甚?”
“刚把琴放白先生那儿修理。”孟南欣唇角微扬,“听闻孟西慈跟林威起了冲突?怎么样?是不是林威把孟西慈打了?”
“不是。”孟北悦面色复杂,抿着嘴若有所思,“是二姐把林威打了。”
孟南欣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怀疑自己听错了,就孟西慈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能把她那五大三粗的表弟给打了?!!
“当真?”
“真的。”孟北悦只是应了一声,不太感兴趣地转了话头,“你可看过咱们学院的美男排行榜?沈寂还是第一名,他不是都毁容了吗,怎么还能评上这个?”
孟南欣只关心她的琴和裴靖的态度,对此不甚在意道:“谁知道呢?对了,今日裴靖可有跟孟西慈接触?”
“没有吧。”孟北悦只对好看的男子感兴趣,知道孟南欣喜欢裴靖后,便没再关注这人,又将话题转了回来,“话说,咱家那位季护院倒是挺好看的,若是他能来学院就好了。”
孟南欣嗤笑:“他一个护院也配跟咱们一起进学?”
孟北悦问:“母亲怎么会想着让季护院去给孟西慈当贴身护卫?”
孟南欣道:“这不正好吗?孟西慈也只配跟护院混在一起了,早日嫁给这个护院正好,也省得留在咱家闹心。”
若不是面前这人是她的三姐,孟北悦真想送她一个白眼,还得耐着性子道:“今日又起了流仙评选,以往琴仙都是你,听说前几日隔壁明志堂来了位弹琴高手,皆传与你不相上下,约莫下月就开始比试,你好好准备吧。”
流仙大比是每个地方学院的学子们根据自己的专长,自行选择参加的比赛,为激励和嘉奖学子们,每个项目的榜首被敬称为“XX仙”,另外还有奖品可拿。
怕激怒她这位心高气傲的三姐,说完,孟北悦又补充道:“不过都是那些不懂事的学子假传的罢,论琴谁能比得上三姐你啊?三姐无需费心,这次的琴仙肯定还是你。”
孟南欣原本难看的脸色缓和了一下,抬手理了理鬓发,笑意加深,假意虚心道:“也不一定,说不定人家真有本事呢……”
孟北悦立马拍马屁:“那也比不上三姐你啊,这汝南谁不知道三姐你的琴是弹得最好的。”
孟北悦虽然没有特别突出的一项才能,但各方面能力都不错,以后是要走仕途的,这些场面话也学得像模像样,哄得孟南欣心中暗喜,脸上的笑也更真诚了些。
16. 上早八
孟西慈走出林威的视野后遇上了沈寂,正好将要与他坐一桌的事说了,不过她没有明说是自己提出来的。
“我的位置脏了,院长要我坐你旁边,你没意见吧?”
沈寂道:“如果我说有意见呢?”
“……”孟西慈不露声色道:“有意见忍着。”
沈寂噗嗤笑了,问道:“我不让你坐,你还能打我吗?”
孟西慈漫不经心地捏响了指节,道:“说不定呢。”
沈寂倚靠窗畔,黄色广袖垂落,闻言半阖的凤眸微微眯起,笑意漾开。
满堂喧嚣里,他清冽如泉的声线悠悠传来。
“让你坐。”
孟西慈在沈寂的叮嘱下,去书斋取了她日后进学需要用到的书,抱着书卷返回学堂时,已过了两刻钟。
里头正讲着算术,墙上挂着的木板上,写着一道算术题,她只扫了一眼便已知晓答案。
此时,一位仙风道骨的夫子正游走在学堂内查看学子们的情况。
孟西慈立于门槛前:“报告。”
众人见她教训了跋扈的林威后,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而林威却不见踪影,学堂里顿时沸沸扬扬议论起来。
教算术的夫子转头看向她,见她穿着带有墨迹的白衣抱着书卷,面生得很,便问:“是新来的学子?”
孟西慈礼貌道:“是,先生安好。”
“哦,你好你好,那就你来说说此题怎么解吧?”夫子眼中闪过笑意,指了指木板上的算术题,“先去坐下,算好了再回答。”
孟西慈没去看题目,先前她扫一眼后,已经知晓这是一道田亩丈量的算术题,虽说步骤比寻常题目繁琐些,但这题型她熟稔得很。
原本忐忑不安等着被点名的学子们,顿时松了口气,就听见了孟西慈温凉如水的声音:“答案是49。”
夫子颇为惊讶,颔首道:“答案正确,不错啊新来的,快去坐下吧。”
嗯?
答案正确?
众人纷纷看向这位据说大字不识一个,气质却很出尘的野丫头。
莫不是蒙的?
但谁家没上过学的一蒙蒙这么准啊!
难道她是天神下凡?
孟西慈在众学子见鬼的目光中,缓缓落座。
刚放下书卷,后方的裴靖便伸长了没蘸墨汁的毛笔敲了敲她的桌沿,“你怎么坐这里,沈兄要是知道……”
没等他说完,孟西慈便道:“我跟他说好了。”
“哦,那就好。”裴靖收回毛笔,又问道:“你在山里是不是有高人指点?”
“啊,没有。”孟西慈真诚道:“我在山里忙着种地呢。”
裴靖一脸你在驴我的表情,“种地能在瞬息间种出那道算术题的答案?休要诓我!我知道你们这些高人,最是喜欢故弄玄虚、深藏不露。”
孟西慈道:“那题有诀窍。”
裴靖虚心请教:“什么诀窍?”
孟西慈说得一本正经:“瞅见那个数字7没,九九歌之中,独七七四十九朗朗上口,那不就是49。”
“妙啊!”听闻这取巧之法,裴靖如遇知音,对孟西慈愈发亲近了,“果然是同路之人。”
先前一起去太守府的路上,孟西慈一直都孤零零地坐一边看书,很少跟人交流,裴靖还当她是装样子。
今日一见,这小姑娘看着人小小一个,没想到身体里的能量还不少,又是打架,又是解题的。
裴靖不禁好奇,这小姑娘还有什么是他没见过的。
孟西慈整理着木桌上的书卷,发现这个世界的书卷大部分竟然还是用竹简和缣帛做的。
都是小说世界了,就不能方便一点,直接全部用纸张吗?
木桌另一边的书卷都散到她这边了,人却不在。
邻座桌上堆满了典籍,从经史子集到诗词杂记,琳琅满目,似乎还混着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像是话本子。
孟西慈没细看,觉得不礼貌。
身后的裴靖留意到她的目光,闲谈道:“沈兄时常翘课,行踪不定,连季考也鲜少参加,夫子们也不大管。这会儿怕是又去找灵感写话本子了,听说他近日又准备闭关写话本,唉,我跟他认识这么久,也摸不透他,总之潇洒得很。”
孟西慈点头示意明白。
这是原书里没有的内容,沈寂一个皇子竟然喜欢写话本子?
可能话本子只是个借口,说不定人家正密谋登上皇位呢。
毕竟原书快大结局的时候,就是沈寂当上了皇帝。
裴靖又接着道:“但他跟我们不同,他可是绝世奇才!上回季考考数,他记错时间,进来匆匆写了半柱香就被迫交卷,你猜如何?那次汝南五大学院联考,数的题目超级难,唯有他一个甲等!全对!”
孟西慈神色淡淡:“厉害。”
裴靖兴奋道:“是不是惊才艳艳!”
孟西慈语气平静:“确实非凡品。”
裴靖坐在后面,看不见她的表情,真以为她被震撼到了,如找到知己般,语气愈发激动,让身旁的齐允南几次想插话都找不到地方下嘴。
也引来了夫子的不满,瞪了裴靖好几眼,亏得裴靖脸皮厚,换个人估计早已羞愤欲死。
不过后半堂他终于没再拉着孟西慈讲小话,孟西慈耳边清静了不少。
坐在这传闻进科考最多的学堂里,夫子讲授的内容,于她而言不过是启蒙。
下学之前,教琴的夫子布置了课业,又补了一句:“上次季考大家乐的成绩都不甚理想,你们这个年纪最是骄躁?闲暇时多去琴室练练,既能练琴技,又能修身养性。”
“下月就是流仙大比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就算没人能拿到琴仙的成绩,至少前十要有咱们崇贤堂的学子。”
堂下顿时一片叫苦声:“夫子饶了我们吧,课业都忙不过来……”
“谁说能修身养性了?分明是噪音不绝于耳!”
“练琴练得手都快提不起来了,还怎么完成课业?”
孟西慈疑惑:“流仙大比是什么?”
终于找到机会的齐允南没等裴靖说话,就解释道:“就是一个比试,不仅有琴仙,还有诗仙、笔仙、御仙之类的,就是比作诗、书法和骑马的,若能在其中一项中取得‘仙’的称号,更有机会入京上翰林院,甚至被举荐入仕。”
诗仙、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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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就算了,笔仙是什么鬼?
裴靖被抢了话,还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与我们无关,都是些某个才能很突出的学子们的盛会,想想就头疼,占地方又费神,害得我每次都要被我姑姑拉出来唠叨,说我啥也不会,明明我的综合成绩不差……”
孟西慈想着原书中孟南欣似乎是“琴仙”,不过是个被女主打败的前任“琴仙”,点头道:“知道了,谢谢。”
下学的钟声响起,廊下便聚集了不少人,吵吵闹闹的喧闹声中,孟西慈也忍不住抬眼望去。
这一看,外头更沸腾了。
孟西慈正纳闷,发现众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这边,顿时就懂了。
她这边就齐聚了原书两位男主,沈寂和裴靖,能够引来这么多人的关注也在情理之中。
想必是听说今日沈寂来了学院,不少人想一睹风采。
啧,不愧是原书人气最高的男主。
孟西慈拿起书,从侧门离去。
后面的课业她也不打算听了,想去城中视察一下,准备开个小店什么的,给明夏找点事掌柜的事做。
因为她前几日意外发现这丫头对数字似乎格外的敏感。
明夏不愿来学院,她也不想强求,但也不愿浪费了小丫头的天赋,才有此想法。
她前脚刚踏出门槛,身后便传来更加响亮的议论声。
“她就是新来的学子?是谁说她是山间野丫头的?这气度哪里像是乡野丫头!”
“学院里的传闻可是真的?她真把林威给教训了?”
“真是个又美又飒的女子!终于有人对林威出手了,我早看这小子不顺眼。”
“我还是更喜欢苏棠月那种……”
——
林威从学院离开回来后,便一直在书房中练字,他在书法上很有天赋,小小年纪字就已经写得颇具风骨,笔走龙蛇间尽显疏朗之气。
都说字如其人,但林威的字,与他这个人身上自带的一股流氓痞气完全不同。
常引得夫子们称赞不已,同窗们也将其视为楷模。
但今日孟西慈的那一手好字却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只有这一手字拿得出手,若日后连“笔仙”的名头都被人夺去,他还有何脸面在学院作威作福。
他的表兄孟东诚站在旁边看他写字,毫不掩饰对弟弟的赞赏。
兄弟俩都皆是刚愎自用之人,性格有些相近。
但孟东诚虽说在众人看来有些才华,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能,不过他善于经营自己的形象。
而林威生性散漫,常常一整日在外游荡,无所事事,时常挂在嘴边的便是他的字,作为林家这一代的独子,家里对他比较放纵。
他倒也乐得清闲,不用跟谁争,想去学院就去,不想去便跟着一伙狐朋狗友鬼混,不必汲汲营营,家中也都由着他。
孟东诚夸赞几句,就忍不住向林威讨要那个他从孟西慈那里抢来的香包。
林威面露难色,在他看来,这可是他在孟西慈面前扳回一局的战利品。
最终,却拗不过表兄的软磨硬泡。
将香包递过去时,还不忘叮嘱:“仔细些,别弄脏了。”
17. 上早八
孟东诚瞅着林威这一幅痛惜的模样,心中顿感怪异,不过还是笑着应了下来,拿着香包来回翻看,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孟东诚叹道:“还是你厉害,孟西慈那野丫头一来就拿了我不少好东西,还砸了南欣的琴,你竟然能从她手下讨到好。”
林威挑眉,神色倨傲:“不过是个小丫头,也就是我不跟女人一般见识,否则肯定不会轻饶了她。”
幸亏表兄没能亲眼见到他被孟西慈压在桌上的场景,不然他也说不出这话。
孟东诚看着纸张上的字,有些嫉妒道:“连我爹都疼你甚于我,看来人还是得会读书才行,可惜我一看书就头疼。”
林威道:“这书也不是谁都能读的。”
孟东诚道:“也对,孟西慈那野丫头从前没念过一天书,今日去学堂肯定闹了不少笑话吧。”
林威默不作声,眉头微蹙,神色几番变换,整个脸庞都呈现出难以辩识的复杂之色。
孟西慈写得一手好字的事,孟家除了与孟西慈同在一个学堂的孟北悦之外,还无人知晓。
孟东诚的注意力都在林威的字上,没发现林威的不对劲,继续道:“还是你好,林家只有你一个,日后这些家业都是你的。”
不像他,兄弟姐妹众多,想要在孟向文面前得脸,还得汲汲营生。
林威嗤笑:“难说,我爹在外头说不定还有别的孩子。”
孟东诚摇头:“即便有,也入不得林家大门,小姨岂会容忍?”
林威浅笑,不再言语。
孟东诚将香包还给他,道:“你好好练字吧,我走了。”
孟东诚离开后,林威继续伏案练字。
待他将笔放下时,暮色已浓。
林威从书房走出来,走至回廊,刚准备下楼,忽觉脚上一痛,整个人向前栽去,额头重重撞上朱漆廊柱。
刹那间,他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右边眉毛似火烧般,口中腥甜,一颗门牙竟生生被撞落。
他捂着嘴痛呼,正巧被路过的小厮撞见。
小厮忙上前搀扶,却不想挂在林威腰间的香包顺势滑落,骨碌碌从围栏缝隙里滚了下去。
林威痛得几近晕厥,待反应过来时,香包早已滚落不见。
他怒不可遏,一脚踹在小厮胸口:“快去把那香包找回来!”
因缺了门牙,说话还有些漏风,模样狼狈至极。
小厮有些想笑,却不敢,匆匆瞥了一眼林威掉落的门牙,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去,为林威寻找那个香包。
而林威手中攥着带血的牙齿,他早已不是小儿,牙齿不会再长,就算能镶,又怎么能和原装的相比呢?
林威站在楼上,脸色沉下来,眼里愠色渐浓,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哪还有半点香包的影子。
他刚到手,还没捂热的战利品,就这么没了。
没了!
孟西慈不知道林威的遭遇,她从学院出来后去了汝南最大的书院。
她可不是有意逃学的,出来前,她先是去了一趟院长学舍,被柳院长揪着答了一些题,才被允许请假出来。
宁静中带着不少窃窃私语的书院里,有位少女很快引起了她的注意。
少女手持一卷书看得入神,不是点头撞桌,就是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孟西慈瞥见那书封皮上写着《捣蛋书生与他的冷傲先生99夜别想逃》
不由愣了神。
孟西慈缓缓移开视线,这个世界竟然有这种书!
原来美女都喜欢看这种——方才孟西慈走过来时,已经见到好几个女孩拿着这本书看得摇头晃脑了。
这真是个全面发展的世界啊,什么时候也来发展一下科技?
等等,孟西慈又退了回去,忍不住多看两眼,迟疑片刻后小声唤道:“姑娘。”
那少女抬头,指了指自己,“叫我?”
孟西慈点头。
“何事?”少女继续埋头翻书。
孟西慈指着她手中的书,斟酌着字句:“书中这位先生,可是女子?”
少女终于抬眸看向她:“虽说也有不少女子被称为先生,但书中这位是男的哈。”
“那学子……”
“男的。”少女说完,便贼兮兮地靠近,悄声道:“你可知这书中写的是谁?”
孟西慈少见地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问道:“谁?”
少女眼中带着几分笑意,笑得很是狡黠,“自然是裴靖小公子和白世昌白先生了。”
孟西慈指尖掐着掌心,告诫自己要镇定。
这事裴靖知道吗?!!
少女见她面色古怪,挑眉道:“怎地这副模样?可是瞧不上这种书?这书可是最近爆火的文,销量全乐朝第一!”
孟西慈摆摆手,只觉世界观在重塑。
竟然有人在写白世昌和裴靖的同人文!
作为接受过裴靖帮助的人,孟西慈在考虑要不要将此事告知于他。不过,此书既然能在乐朝爆火,说不定裴靖早就知晓了呢?
孟西慈晕乎乎走出书院后,也不知晃悠到了什么地方,四方商旅、江湖豪客纷至沓来,众人行色匆匆,唯有一衣着怪异的人在人群中格外突兀。
他穿着五颜六色的粗布衣裳,衣摆处打着形状各异的补丁,布料洗得发白、磨得薄透,远远看去像个落魄乞丐,可那人腰间看起来沉甸甸的行囊却暗示着此人的不凡。
那人在人流中穿梭自如,见人便掏出一卷竹简热情推销:“客官可是第一次来汝南?小人这儿有最详细的汝南地图。”
孟西慈抬眼一瞅,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汝南城门口!
当那人瞥见孟西慈时,眼睛顿时冒出精光,三步并作两步凑上前,满脸堆笑:“哎哟!孟二小姐今日怎么一个人,是来买东西的吗?”
孟西慈对他戒心不大,按照小说套路,每个地方都有一位贩卖情报的消息贩子,观此人行事,多半便是。
既是贩卖消息的,孟西慈对于他会认识自己并不意外,她并非自恋,一向很清楚自己容貌如何。且她回府那日大张旗鼓,见过她的人少有忘记的。
果不其然,“乞丐”殷勤地展开一卷泛黄的绢布:“二小姐许久没回汝南了吧?要不要来张汝南地图看看呀?现在的汝南可不比从前,咱们眼下在东市,单这东市便扩到了5911000亩。”
孟西慈听完,神情有一瞬间的惊愕,这也就是在小说世界了,否则一个小小郡县的东市哪有那么大的面积?
“乞丐”察觉到她的惊讶,直接将绢布塞进她手中:“这是汝南全图,其中不少铺子和店家都有标出来,您一定用得上。不过这绢布要十两银子,线装竹简只需一两……”
话未说完,他抬手轻扇自己一巴掌,“瞧我这破嘴!二小姐何等身份,自然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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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上乘的!”
倒也不用……
但孟西慈想着日后或许还有用得到此人的地方,便掏出十两银子买下绢布。
“乞丐”喜笑颜开:“小人诨名小月月,二小姐若有差遣,尽管吩咐!”
孟西慈点头,展开绢布查看,她首要之事是摸清城中商铺和客流量分布,其次便是去买铺子。
绢布上的标注很细致,城门不远处就有一家名为“天机阁”的情报铺,还特意用朱砂圈出“消息最灵”的字样。
孟西慈罕见了思考起,是不是天下所有的情报馆都叫“天机阁”什么的?
不过她也只是沉默了两秒,便朝着天机阁走去。
天机阁破破烂烂,墙面上裂缝和霉斑攀爬,与汝南城门口的繁华格格不入,可门口却挤满了人,手中皆攥着一份同样的绢布。
孟西慈心中疑惑,一个小郡城的人都这么有钱的吗,人人都买得起十两银子的地图?
她也跟着人群排队上前,忽见身旁一少年手中绢布背面写着:售价:铜钱两文。
孟西慈抿紧了嘴唇,急忙翻看自己的绢布,背面字迹被刻意擦去,隐约可见“铜钱”二字。
失策了,她早该想到作为情报贩子都有一个统一的特称——奸商!
节俭的孟西慈怎么能容许自己一下被坑走这么大一笔银子?!!
她攥紧绢布,势必要找那小月月讨个说法。
一个大男人,竟然叫小月月!
踏入天机阁,屋内更是寒酸,连把椅子都没有,狭小的空间里仅摆着一张缺角的木桌,桌下垫着几块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砖勉强支撑,墙皮有些脱落。
一个身影背对着她整理行囊,听见脚步声便头也不抬道:“是要参加流仙大比的人的情报吗?”
孟西慈似笑非笑道:“小月月,好巧啊,两文钱的东西卖我十两银子……”
那人缓缓转过身,赫然是小月月那张写满精明的脸。
孟西慈凉凉道:“除了钱,你知道你现在最缺什么吗?”
那人愣了愣,“什么?”
“缺德。”
孟西慈服气,一块绢布地图卖她十两银子就算了,可气的是,竟然在地图上标着天机阁是消息最灵的情报馆——还是这奸商自己家的铺子!
广告打到这个份上,当真是厚颜无耻!
小月月立刻堆起笑来,“二小姐息怒,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啊。”
孟西慈:“哦?”
小月月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只有贵重的东西,才能配得上二小姐尊贵的身份。两文钱买来的东西,岂不有辱二小姐身份。”
小月月说得义正言辞:“二小姐见着这等俗物,怕是也不屑一顾!”
小月月字字珠玑:“我这地图可是名不虚传的!若因价格低廉便遭二小姐嫌弃,岂不可惜?何况这十两银子对于孟二小姐而言,不过九牛一毛。您这头上戴着百两银子的发饰,何苦与小人计较这点碎银?”
孟西慈木着脸:“……”
好话赖话都让他说完了,她还说什么?
小月月又晃着扇子道:“再说,那两文钱是绢布的价格,我那地图可是千金难得……”
眼见孟西慈眼色逐渐不善,他连忙改口道:“这样,二小姐若有想问之事,小人免费送你一个,就当结识二小姐这个朋友了,日后若有需要,小人优先接您的单子。”
18. 上早八
孟西慈敲了敲缺了角的木桌,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似乎在思考需要打听的消息。
便试探道:“参加流仙大比的学子们的实力情报你有吗?”
小月月眯起眼,上下打量她一番,沉吟道:“有倒是有,只是不知二小姐要哪一份?”
说着便取出三份簿子,“这最薄的,是城中流传的才子名录,只记姓名籍贯,两百文钱。”
又拿起稍厚的一本,“这本除了名录,还收录些比试技巧,一两银子。”
到第三本的时候,小月月却不再介绍,而是带着几分深意地看向孟西慈。
孟西慈思忖,这小月月看似市侩,或许知晓些秘辛。若能拿下第三本,说不定能有额外的收获,反正花的不是她的钱。
当下取出十锭银子,“三本我都要了。”
小月月欢天喜地,将三本都推了过去,压低声音道:“这第三本,能保你在流仙大比时,拿到其中一项的榜首,可是限量的,小人一眼便知二小姐不凡,才卖给你的。”
“包拿奖?”十锭银子花得值!
小月月点头,“正是,二小姐一看便知,小的瞧二小姐豪爽,再赠您一件稀罕物!”
孟西慈心中一动,莫非是什么藏宝图?
只见小月月神秘兮兮地出去,过了好一会儿又神秘兮兮地返回,左右张望了一下,才从怀中掏出一物。
孟西慈好奇地接过,沉甸甸的,外表看起来朴实无华。
是本书,这纸张的质感她简直不要太熟悉!
看着不太像是藏宝图。
小月月再三叮嘱:“这东西你自个儿留着就好,千万别传出去,按规定下个月才会上市,上面还有亲笔签名……”
给孟西慈念叨得都有些激动了,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神情有一瞬间地不忍直视。
几秒钟后,孟西慈僵住。
她缓缓抬起头,和一脸痛心疾首的小月月来了个对视。
“怎么样?”小月月眨着眼睛道:“是不是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
孟西慈表情怪异:“你说的稀罕物就是这个?”
小月月见她神色有异,急道:“这还不够稀罕吗?市面上现在可就这一本,还是带梨涡圆点亲笔签名的!”
孟西慈服气,谁会想要《捣蛋书生与他的冷傲先生99夜别想逃》第二册啊!
小月月见她有眼无珠,索性把书拿回来,这可是全乐朝最畅销的话本,第一册出来的时候就火遍乐朝,早被抢空了,预订的人更是从乐京排到汝南!
她竟然还嫌弃!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这位二小姐早年一直在山上来着。
这么一想,小月月的眼神又变得怜悯,“算了,还是给你吧,反正这个也卖不出去。”
孟西慈想起自己看到那书中字迹时,差点被闪瞎的眼睛。
难怪卖不出去,这字也没谁能写得出来了,还是作者亲签。
这作者真该好好回去练练字,再出来写书。
梨涡圆点?
笔名也奇奇怪怪的,跟他的书名起得一样怪异。
若不是孟西慈刚才翻看了几页,知晓这是写一位书生整日不学好,调皮捣蛋,天天被冷酷无情的夫子惩罚的故事,她恐怕就先入为主地被书名给诓骗了。
不过……这作者既然写了裴靖,想必是认识裴靖之人,也是这个圈子里的人。
原书中,裴靖人缘极好,认识他的人一抓一大把,她也不确定这作者是谁。
想必是跟裴靖有仇之人,否则也不会写裴靖在书中各种喜剧性丢脸和被惩罚。
另一边,天机阁内,小月月将稀罕物交给孟西慈后,锁上门,重重按下墙上的一块砖头,咻地便隐没了踪迹。
这间看似寒酸的情报馆,实则暗藏玄机,不过依旧很寒酸就是了。
其地下还有一处密室,方寸之地皆被用至极致。
小月月沿着石阶慢慢往下走,密室里杂乱堆放着无数木箱子,内里皆是前不久印好的《捣蛋书生与他的冷傲先生99夜别想逃》第二册。
室中仅有一张与这寒酸地方格格不入贵妃椅和黄花梨书桌,沈寂正歪着头,躺在贵妃椅上睡得正香。
听见动静,沈寂微微睁开睡得惺忪的眼,下意识捏了捏藏在袖中的香包,那双漂亮的凤眼眨了一下,“卫月?回来了,快点给我钱!”
多稀奇啊,哪有主子找属下要钱的?
他沈寂也算是古往今来独一份了!
小月月……不,卫月轻描淡写道:“主子,您这个月的月例已经用完了。”
沈寂啧了一声,道:“不是还有稿费吗?”
卫月不紧不慢地取出账本,“不要急,先让我算清楚您还有多少稿费可以拿。”
沈寂皱了皱鼻子,“你是不是去坑孟二小姐了?我在你那儿闻到她身上的香味了。”
“那个小姑娘?”卫月头都没抬,一边翻着账本,一边拨弄算盘,完事后双手合十道:“感谢二小姐送来的十锭银子,除去咱们必要的花销,您这个月的月例又多出来了一些。”
因为那三本册子原本就是沈寂想要给孟西慈送去的,但孟西慈花钱买了,这钱可不就到了沈寂手上。
“罢了。”沈寂语气恹恹,“快点给钱,我要去当差了。”
毕竟孟西慈可是给他开了足足二百五十两纹银的高薪,他可不得把人伺候好了。
卫月欲言又止,很是不理解自家主子这种精神。
人又没事,何况不是还有卫风他们吗,干嘛非得亲自去盯着?
孟西慈整个下午都没回学院,一直在城中游荡。
暮色慢慢渗入在街道上,才放下地图,仔细对比了她看上的三家铺子,没等对比出最好的一间店铺,便把地图随手塞进袖中,准备回学院。
她与顾逸说好了要一起吃晚饭,顾逸会去清风学院门口接她。
去学院的路上遇到了沈寂,沈寂见她去的方向是学院,忙停下马车,凑上来问:“二小姐,你这是去哪?在下送你。”
孟西慈转头瞅了瞅,这是她的马车!
若非知晓此人并非一般的护院,她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想卷走她的家产了。
孟西慈问:“你怎么把我的马车驾出来了?”
沈寂最近给孟西慈当护卫,驾她的马车出门驾习惯了,一时没想着换回去,却不料被人逮了个正着。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幸亏没戴面具,还能用护院的身份忽悠一下。
他煞有其事道:“在下准备去学院接二小姐下学。”
孟西慈道:“可是你来的方向并非是木槿院,季护院若是不想干了,早日自行离去便是。”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句,“我不会给你结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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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毕竟在孟西慈这里,是林如萱让他来给自己当护院的,那么这钱就该让林如萱来出。
殊不知季护院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沈寂摸了摸一旁刚买的新鲜出炉的长春卷,他窝在天机阁写了一整天的话本子,还没来得及用膳,这才买了长春卷充饥。
但现下为了将孟西慈蒙骗过去,只得忍痛割爱了,遂道:“我怕小姐上了一天学会饿,便先去城北买了长春卷,给小姐垫垫肚子。”
说完,还郑重其事地发誓道:“绝对没有不想干的意思!”
孟西慈上了马车,毫不客气地将东西占为己有,她也没吃饭,且不用走路,她乐得轻松,“走吧。”
学院门口叽叽喳喳的话音混着学子们的嬉闹,喧闹得不行,孟西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沈寂一路上自说自话,跟着她回了崇贤堂拿书,又走到学院门口。
清风学院的大门修建得既气派,又不失文雅,还有守门的侍卫在门槛前查看学子们的通行腰牌。
今日门内聚集了不少人,纷纷朝门外张望。
门外不远处的大树下拴着匹红枣马,马上坐着的青年穿着靛青色常服,眉目清润,真是琼枝玉树般的人物,虽未束冠却自有股清贵之气,全然不似学子们的青涩活泼。
是她的亲兄长,顾逸。
沈寂也看见了,转头看向孟西慈,见她眼中无波无澜,心中微微泛酸。
山间十载,究竟将一位灵动可爱的女孩给磋磨成什么样了?
“这是谁啊?看着好眼生,是咱们学院的人吗?长成这样我竟然不认识!”
有人激动道:“这不是几年前殿试夺魁的状元郎?圣上钦点的翰林院编修!他怎么来咱们学院了?”
“他好像是孟太守的儿子。”
耳边嘈杂的讨论声让孟西慈只觉聒噪,直到沈寂清朗的声音传来,“今晚是要回太守府吗?”
孟西慈没应声,手里抱着书,准备先放在马车上,让季护院送回木槿院。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声娇俏的喊声:“哥哥!你是来接我下学的吗?”
孟西慈脚步顿住。
梳着双髻的少女提着裙摆跑到顾逸身旁,仰头望着他,笑得灿烂,离得远孟西慈听不清两人的对话,却见少女眉眼弯弯,格外灵动。
众人纷纷侧目,又是惊讶又是艳羡。
“这不是孟南欣吗?原来她是状元郎的妹妹,生得美貌又有才学,家世还好,还有这般出息的兄长,真是命好啊!”
“天呐,不敢想象,我要是有两个这样优秀的哥哥宠着,我该是多么开朗的一个人。”
“孟家可不止孟南欣一个女儿吧……”
预感到人群中有人想要拉踩孟西慈的沈寂立马凑在孟西慈耳边道:“不过去吗?”
孟西慈面色冷淡,眸色却渐深,长眉微蹙。
人群中见过孟西慈的人不多,因此才敢肆无忌惮地讨论起她。
孟西慈对这些话没有反应,拿着书的手却紧了紧,转身绕向后门,“把马车牵到后门去吧。”
与顾逸同行她还能接受,但要是带上咋咋呼呼的孟南欣,倒不如自己走更加清静。
这位季护院的话其实也不少,但不知为何,孟西慈并不讨厌他的“聒噪”。
大概她也是个看脸的吧,好看的人总有一些特权。
19. 上早八
学院大门外,孟南欣娇嗔地抱着顾逸的胳膊,亲昵地问道:“哥,你今天怎么想着来学院接我,是因为要回乐京了吗?”
“我是来接小慈的。”顾逸温声说着,目光往门内探了探,“你可有见到她,怎么还不出来?”
孟南欣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很快又扬了起来,“不曾遇见,不过……”
她跟孟西慈不是一个学堂的,因此对孟西慈下午没去学堂的事毫无知情。
她咬了咬唇,似有为难之色,“今天我把琴送给夫子修理的时候,听到夫子们说二姐才去学堂就打伤了同窗,也不知后来如何处置……”
孟南欣很灵性地没有将这位同窗的身份说出来,因此才让顾逸猜测孟西慈是跟女孩子打架了。
他不时地朝那些学子们的脸看去,依旧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人,眉眼不禁染上了一层忧虑。
“哥,我今日能搭你的马车回府吗?”孟南欣晃了晃他的衣袖,眼尾泛红,“你都没送过我几次。”
顾逸心里装着事,只匆匆点头,“进去吧。”
“谢谢哥哥!”
孟南欣掀开掀开马车帘子坐进去,又探出头朝不远处自己的车夫摆手示意他先行离开。
见车夫走后,她望着马车外。
顾逸握着缰绳,眉头久久未能舒展,目光沉沉地往学院里张望。
这副模样,与她今日午间告诉父亲时暴跳如雷的态度大相径庭。
孟南欣攥紧衣袖的一角,垂眸望着裙摆,有些怏怏不乐。
为什么顾逸还是放不下孟西慈?
明明孟西慈顽劣不成器、这么无足轻重,顾逸还是特意回到汝南来看她。
连父亲都已经对孟西慈失望,全家没有一个看好孟西慈的,顾逸却始终护着她,难道这就是从同一个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好处吗?
她也想要顾逸这样的偏爱。
虽然她也有亲哥,但孟东诚哪能与顾逸相提并论。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孟南欣一个,孟北悦还没出门便看见路边的顾逸了,瞧他那样,就知道是来接孟西慈的,若她现在过去,说不定会捎带她一块。
但她知道孟南欣在顾逸的马车里,若非必要,她其实不太想与孟南欣同行。
对上顾逸那张清雅绝俗的脸,孟北悦看得有些闷闷不乐。
这么好看的男子,可惜不能天天见到。
若她是孟西慈,一定带着那位季护院跟随顾逸去乐京,打滚撒泼都要去,反正顾逸一向不会拒绝孟西慈的要求。
而且乐京富饶,好看的说不定更多。
啊啊啊,可恶!
孟西慈怎么就命那么好,身边个个都是美男子。
孟北悦不高兴,孟北悦垂头丧气地眼睁睁看着孟西慈朝着后门的方向走了,并缓缓睁大了眼睛。
孟北悦短暂地一怔,那么问题来了,她要不要去告诉顾逸?
顾逸等了几分钟后,便见一个面生的学子朝着他的方向走来,“你好,请问是孟西慈的哥哥吗?”
来人是齐允南,他本想找个机会给孟西慈道歉的,但孟西慈下午出去后便没再回来,好不容易在下学时间遇上,他刚上去准备说话,谁知就被孟西慈忽悠着来给顾逸报信,现在人还晕乎着。
顾逸警惕道:“对,我是,你是?”
齐允南道:“哦,是这样,我与孟西慈是同窗,她今日走得早,便托我和你说一声,她先回去了。”
“她已经走了?”顾逸语气不再戒备,却不可避免地涌上了一股失落,喃喃道:“不是说我去接她的吗?”
齐允南挠挠头,这话让他怎么接?孟西慈没说啊。
好在顾逸没为难他,自我缓和了一下,语气礼貌道:“多谢这位小兄弟。”
“啊,不客气。”齐允南在心里嘟嚷,毕竟是他欠人家的。
早知孟西慈是冰清玉洁一姑娘,他就不该觉得好玩,答应孟东诚那种事,现在孟西慈对他的印象,恐怕还停留在流氓混混上面吧?
顾逸看着齐允南,故作忧心忡忡道:“小慈今日是第一天上学,也不知她在学院有没有惹事?”
齐允南立马道:“你妹妹很厉害的,怎么会惹事呢?”
要惹事,那也是别人先惹事的。
想了想,齐允南又夸道:“她的字写得可漂亮了,大家都在夸她,夫子也很喜欢她……”
齐允南没敢说自己也喜欢,而且后面这几句属实是有点无中生有了,不过这些话却让顾逸很受用,又暗戳戳打探了一番今日孟西慈在学院的消息,知晓是林威先找事的后,才告别了齐允南。
顾逸转身跨上红枣马,对马车内的孟南欣道:“你二姐走得早,我们也走吧。”
孟南欣原本低沉的眉眼倏然明亮,脆生生应道:“好啊。”旋即歪头问道:“你没和二姐说要来学院接她吗?”
顾逸扣紧马腹,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道:“她或许有事提前离开了。”
孟南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着早退不学无术的孟西慈,心情好了许多,“四妹和二姐一个学堂,回去或许可以问问她。”
顾逸心不在焉地应道:“嗯……”
孟南欣捋了捋鬓边碎发,“哥,待会儿路过李氏琴坊,可否稍作停留?我上次送去那儿修理的琴应该修好了。”
“好。”顾逸应了声,心事重重地策马沿着石板路前行。
清风学院后门,孟西慈踏着满地残阳慢悠悠地走出学院。
此处行人寥寥,与正门的喧闹判若两地。
孟西慈让季护院率先驾马车带着她的书离开了,她今日要去太守府,不太想带着其他人,原本是要搭乘顾逸的马车的,现在只能自己在路边招呼马车了。
门外空地上停着几辆马车,另有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高大威猛,鬓毛如墨缎般顺滑,在余晖下泛着温润的光,一看就是被主人保养极好的。
孟西慈多看了两眼骏马,才将目光转向马上的人。
那人戴着斗笠,一袭黑衣穿得不伦不类,像是匆忙间套上去的,腰间悬着柄未出鞘的剑。
腰身紧实有力,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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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长笔直,腹肌线条由于穿得松散的衣裳在斗笠下若隐若现,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性感魅力,握缰绳的手缠着深灰布帛,露出的半截手腕白皙又不失苍劲。
孟西慈收回视线,准备雇辆马车。
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她身侧,嗤嗤作响。
孟西慈蹙眉转头,那人却端坐于马背上面向她,一言不发。
孟西慈回过头,继续沿着路线朝能够雇马车的地方走。
过了没一会儿,身后又传来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再一次停在孟西慈身侧。
暮色里,马蹄踏地鼻孔喷气的声响格外清晰,虽不至于扰人,但孟西慈现在情绪不好。
她终于停下脚步,眉梢染上了寒意:“你有病?”
马上之人听到这话顿了顿,微微低下头,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笑声,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却又无法完全掩饰。
孟西慈发觉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攥着缰绳的手白皙干净,手心有薄茧,看着十分有力量感,连青色的筋脉都漂亮得像是艺术品。
孟西慈将头转向一边,眼神凉薄,似乎不想面对这个试图同她搭讪的街溜子。
街溜子眼尾微挑,噙着散漫笑意:“这么凶?”
这声音是沈寂独有的慵懒腔调,马上的人竟是沈寂。
孟西慈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仍然戴着的斗笠一眼,绕过马头继续向前走。
沈寂让人把孟西慈的书和马车带回木槿院,并匆忙换成这个身份,面具一时没找到,只好买了个斗笠将就一下。
他勒住缰绳,骑在马上昂首阔步,缓声道:“后门太偏,步行去市场还要半个时辰,你确定要走路过去?”
孟西慈望着人烟稀少,一直向前延伸的街道,眼中逐渐不耐烦。
不过她没有停下脚步,此时非常怀念上辈子的出行工具,那叫一个快啊!
而这个世界,做什么都不方便,说不定她某天死在山上,都没人发现。
沈寂已翻身下马,牵着马随孟西慈走在一起,和颜悦色道:“捎你一程,如何?”
孟西慈盯着英姿飒爽的黑马,像是在考虑要不要接受他的好意。
对方在她面前刷了这么多次的存在感,拒绝似乎有点落人面子,而且从这里走去市场还挺远,她对这里还不熟悉。
孟西慈将目光移到沈寂的斗笠上,像是在透过斗笠看他的脸,沉默了几秒,才点头道:“多谢。”
沈寂将缰绳递给她,不等她拒绝便单手将她抱上了高大的黑马身上。
孟西慈如同被狠蛰一口,全身瞬间麻木。不敢相信他会这样做,怔怔望着他上马,道:“我自己能上来。”
沈寂只是看了她那小身板一眼,唇角抿了抿,似乎在强忍笑意,但胸膛还是微微震动,最终低声笑了出来,笑声闷而含蓄。
他戴着斗笠,孟西慈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通过他逐渐弯下的腰和笑声,也能知晓他的意思。
沈寂什么也没说,却又好像说了什么。
孟西慈木着脸:“……”
20. 上早八
原本沈寂是想坐孟西慈身后的,但孟西慈不会骑马,再加上她不太习惯别人从身后搂着她,这才坚决要坐在身后。
但等真正坐在沈寂后面,孟西慈才发现一件事。
身后的马背浑圆,无处借力,她又是第一次骑马,不太习惯马背上这种颠簸,所以唯一的选择只有抱住沈寂的腰。
她有点后悔上马了。
但是现在她不但亲口同意,连马也上了,没办法再出尔反尔。
“马上颠簸。”沈寂见她半天没有动作,斗笠下不点而朱的红唇似笑非笑地勾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意有所指道:“若是不想掉下去……”
他撩起眼皮看了有些紧绷孟西慈一眼,狭长冷淡的眼底尽是深沉墨色,仿佛要把人吸进去,满含深情与挑逗,“怕我?”
可惜他戴着斗笠,注定抛媚眼给瞎子看。
孟西慈闻言,只得伸手抱住他的腰身。
少年的腰部上别着一根黑色的腰带,衬得他的腰身愈发纤细,却并不显羸弱,透过衣料能摸到他身上一层层的薄肌,手感还不错。
“走吧。”孟西慈坐得笔直,与沈寂隔之间着一只拳头的距离。
感受到腰上握得挺紧的双手,沈寂愣了两秒钟,能感受到这是少女第一次骑马,还有些紧张,他一抖缰绳,骏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奔出。
街道上晚风猎猎,孟西慈只觉身前之人像一个会发热的暖宝宝,凉风不断吹过,却不觉冷。
马蹄踏碎满地残阳,不过一刻钟,便已至市场。
孟西慈想要自己下马,然而沈寂的速度更快,才刚“吁”完,人就已经到了马下,十分主动地将尚在出神的少女给抱了下来。
沈寂抱人时,只觉少女的腰苗条得厉害,只盈盈一握,柔软得如糯米糍般。
他不露声色地摩挲了一下指腹,似乎在回味那一抹柔软。
市场上往来的人渐多,孟西慈一眼看去,便发现可以租马车的店家,准备过去。
回头看去,戴着斗笠的少年一身黑,光影婆娑,映照在他身上,泛起金灿灿的光。
若是他的脸没有被毁的话,想必定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可惜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作为原书男主之一,沈寂的脸真的被毁了吗?
原书并未具体描写,因此这个问题至今是个迷。
孟西慈刚要收回视线,只见沈寂摸出水囊,却未饮,只望着她:“没马车的话,需要我送你吗?”
孟西慈摇头:“不必,你先回去吧。”
“用完就扔?”沈寂晃了晃水囊,看上去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还在生气啊?我的马不过喷了你两鼻子的气,值得你气成这样?”
“沈寂,你误会了。”孟西慈一字一句地解释道:“我没生气,只是懒得说。”
“嗯。”沈寂应了一声,依旧没有上马。
孟西慈很快雇到了马车,对站在原地牵着马的沈寂道:“我先走了。”
沈寂低低“嗯”了一声,仰头饮了口水囊的水,才发现里面是酒,望着少女登车的背影,喃喃道:“倒是比酒还醉人。”
直到孟西慈走了很远,卫风才同卫花要死不活地匆匆寻来:“主子,我已经把东西送回去了,您没把孟小姐送回去吗?”
“没。”沈寂将水囊抛给他,慢悠悠回道:“溜马被人骂,给人赔罪去了。”
其实是他沈寂的身份不方便送,再熟悉一点就好,但又不能让“季泽”送,“季泽”被人下了任务。
“什么?”卫风很震惊,“还有人敢骂你?谁啊?这么大的脸?”
沈寂摘下戴得难受的斗笠,露出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唇角含笑,神色莫辨,“骂得还挺凶。”
卫风不敢说话,手肘撞了撞一旁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的卫花,小声道:“如花,你说咱们主子今日是不是又犯病了,我怀疑骂他的人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卫花烦躁道:“都说了别叫我如花!”
“如花如花如花!”
卫风立马一连叫了好几遍“如花”,最终以被卫花按着修理了一番为结局。
沈寂斜睨着打闹的两人,摇了摇头,心想还是孟西慈可爱,至少孟西慈生气的时候,不会像猴子一样跟人在大街上打成一团。
如果孟西慈此时知道他的想法,就会煞有其事地告诉他,人类是由大猩猩进化而来的,做出什么举动都不奇怪。
而孟西慈此时已经回到太守府,书院到太守府的距离其实并不算远,但架不住这个世界的交通工具太慢。
孟西慈到太守府时,府内灯火已亮,隐隐传来碗筷相碰的声音。
顾逸看到她进来,立刻站起身来,温声道:“总算回来了,快来用膳吧。”
众人依次落座,气氛有些微妙。老夫人睡得极早,因此并未等到孟西慈回来就用完晚膳睡下了。
因此是孟向文坐在主位上,左右两侧分别是顾逸和孟南欣,再旁边才是林如萱和孟北悦。
孟西慈径直走到顾逸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便听他问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不是提前离开了吗?”
孟西慈简单道:“去办了点事。”
孟南欣看了她一眼,刚想开口,却在与她的目光交汇时,被她眼中的冷意止住了话语。
她不甘心地咬了咬唇,给孟向文盛了一勺炖得酥烂的红烧肉,道:“爹,您尝尝,这是您喜欢的。”
孟北悦见状,也不甘落后地给孟向文夹了一筷子蔬菜,“爹,吃些菜,才不会腻。”
孟向文欣慰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游走了一圈,随后目光转向孟西慈,脸色沉了下来:“办事?你能有什么事要办?刚入学就跟人打架?孟西慈,你到底是去读书还是去混日子的,有没有一点学生的样子!”
“在学院不好好读书,逃学,回到家还摆脸色给谁看!”
“北悦就跟你在一个学堂,你怎么就不知道学学人家北悦?刚进学院就不学好,你自己说说,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想嫁人都没人敢要你!”
孟西慈夹了一块鱼肉放进碗里,看都没看孟向文一眼,淡淡道:“考取功名。”
“考取功名?你就这副样子去考功名?想靠打架闹事来博取功名,是不是?!”
孟向文猛地把筷子拍在桌上,怒不可遏,“你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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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后能有什么出息?是不是打算去求一求顾家,让你外祖父给你安排差事啊?”
“你也不看看顾家认不认你这个外孙女?!!”
“爹,有什么事用完膳再说吧。”顾逸将一盘鲜蘑菜心放到孟西慈面前,给她夹了一块蘑菇,“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顿了顿,顾逸又道:“况且,无论小慈怎样,祖父都不会不认她。”
说着,他笑了笑,道:“说起来,祖父还想让我这次回来带小慈去乐京玩几天呢,不知小慈意下如何?”
桌上的菜肴大都是些家常的荤素搭配,只有这盘有些黑的鲜蘑菜心与众不同,像是酱油放多了,但太守府的厨子们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孟西慈低头看了看碗中的蘑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同时也感觉一丝怪异。
原主小时候也喜欢吃蘑菇吗?
只是这丝怪异很快被口中蘑菇的味道掩盖了,这蘑菇虽然看起来不怎样,但味道却意外的好。
孟西慈心里更觉五味杂陈。
孟向文怎么会有顾逸这样体贴入微的儿子呢?
孟西慈委婉拒绝道:“我才刚进学院,去乐京这事先缓缓吧。”
“好,那就日后再议。”顾逸也不勉强,“外祖父那边我会去说的。”
“你就惯着她吧,从小到大哪次不是她惹事你背着,我们把她送去别苑清修,是希望她能改好,不是一回来就让你继续惯着的!”孟向文深恶痛绝,“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丢人的事!”
孟西慈从容不迫地吃完那个蘑菇,放下筷子,目光直直地看向孟向文。
孟向文皱着眉头,显然也被气得没了食欲,“怎么?说你两句你还不服气?”
孟西慈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浅笑,声音清冽:“我不知道你从哪听来我惹事的消息,首先,今日不是我故意惹是生非,是林威先弄坏了我的桌子,还故意刁难,我才被迫反击。”
“其次,我前不久回家时,林威才让人差点害死我,他是什么样的人,想必父亲也清楚;然后,我下午没去书院是向院长请了假的,院长提了几个问题,我都答上来才放我走的,没有逃学。”
“最后,您都是当太守的人了,想必也是个明事理的,我希望您能先把事情弄清楚,再来教训人。”
饭桌上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孟北悦低着头,看着碗里的饭,有些发愣,试图降低存在感,生怕孟西慈来一句“不信可以问北悦,我俩在一个学堂”,那她做人可太难了。
孟西慈竟然变得这么会言辞了?居然还会为自己辩解了?她小时候可从来不做这种事。
不止是孟北悦,连一向神经粗大的孟南欣也察觉到孟西慈与以前天差地别的变化。
她抓着筷子的手因紧张而变得骨节突起、泛白,唇瓣也不自觉地颤动了几下,难掩她内心的慌乱。
孟西慈以前可是那种被冤枉了,就抱着手特嚣张地撇过头去,点着脚让人猜的类型,现在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而且这件事,还是她添油加醋告诉孟向文的,本以为孟西慈不会为自己辩解,没想到她居然能如此调理清晰地阐述事实。
21. 上早八
“你……”孟向文想到自己被女儿当众驳了面子,脸色涨得通红,握着筷子的手气得微微发抖。
这事确实是他没弄清楚,因为他一直很相信孟南欣的话,觉得自己从小到大琴技都非常优秀、还贴心的女儿不会说谎。
但是孟西慈当着全家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就只剩下恼羞成怒了。
就算他说错了又怎样?
他是一家之主,还是一方父母官,而孟西慈一回来就给他惹麻烦,他教训几句难道不应该吗?
天底下哪有孩子反过来教训父母的道理?
他这个女儿,还真是跟小时候没有差别,一样的桀骜不驯,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从前他还能看在已逝顾之瑶的份上,对她多几分容忍,直到他那日亲眼看见年幼的孟西慈落水,被捞上来后变成了另一张脸。
他总觉得这个女儿是个怪物,但身边人皆以为他在开玩笑,事后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然而,那一幕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才在看见孟东诚毁了脸,连调查都省了,直接把孟西慈赶去山间别苑。
孟西慈站起身来,目光远望,嘴角勾起讥讽的笑容:“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孟西慈不再理会这一桌子人,拉开椅子转身就走。
她本来就是看在顾逸的面子上才会来吃这顿饭,现在饭也吃了,没必要再在这里给自己找不痛快。
顾逸也站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去送送她。”
孟西慈走到门外,正准备叫人备马车,顾逸便追了上来,喊道:“小慈,我送你。”
太守府离木槿院有些距离,夜里路上行人稀少,孟西慈也没有推辞,上了顾逸的马车。
顾逸话不多,这让孟西慈和他相处的时候,觉得很舒服,方才在孟家的氛围很差,她待得心累,现在只想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到了木槿院门口,顾逸停好马车,见孟西慈准备下车,叫住了她:“小慈,过几天我就要回乐京了,这次回来得匆忙,咱们兄妹这么久没见,也没机会问你想要什么,我就自作主张给你买了样东西。”
他从车厢的暗格里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孟西慈:“小慈,恭喜及笄,你前几日生病连及笄礼都没有,我也没能赶回来,真的非常抱歉。”
孟西慈知道原主是因为快要及笄才被接回太守府,却不知原主生日具体是哪一天,此时接过顾逸的锦盒,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轻声道:“谢谢。”
“你……”顾逸看着自己的妹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静静地盯了她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在学院好好念书,哥哥等着你来乐京玩,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来信跟我说。”
“好。”
顾逸还想说些什么,但看了孟西慈好一会儿,还是没找到合适的话题。
他也知晓自己不善言辞,最后只得关切道:“行,你进去吧,注意安全。”
孟西慈掀开车帘,看到烛光下顾逸皎洁温和的面容,又坐了回去。
顾逸有些疑惑,却依旧很温柔,问道:“怎么了?”
“差点忘了说……”孟西慈看着他,脸上的冷漠消散了些,那张清辉般的面庞显得柔和了许多。
少女的声音也少了几分冷清,多了几分温暖:“哥,你一路顺风。”
顾逸愣了一下,脸上随即露出了笑容。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孟西慈发黄的头发,手心里的发丝有些枯燥,不像小时候那么柔软顺滑了。
感受到手下刺剌剌的触感,顾逸不禁心里一酸,“好,我会的。”
他的妹妹,在山中这十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吧,若他当初没有去乐京求学,而是留在汝南,定不会让妹妹遭此磨难。
可惜即使他再怎么后悔以前的决定,也回不到从前了。
何况,早在母亲嫁与父亲时,便说好要将母亲的第一个儿子过继给顾家,他没得选,无论如何都是要去乐京的。
孟西慈回到木槿院后,便打开了顾逸给的锦盒。
她看着锦盒中的文房四宝,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众人皆鄙夷原主从未上过一天学,大字不识一个,顾逸居然送她文房四宝。
她的兄长,真是固执得有些纯真。
孟西慈拿出毛笔和纸张看了好一会儿,又放回锦盒。
这纸的触感很是丝滑,丝毫不输她上辈子所用的纸,其他几样肯定也是顾逸花了功夫收集的。
她都是用学院免费发放的笔墨纸砚,这么贵重的东西她还不舍得用。
将顾逸送来的文房四宝收藏好后,孟西慈又打开下午从小月月那儿花重金买来的名册。
她首先打开了据说“包得奖”的第三册,这本书收录了汝南学子们各项成绩达到丙级的排名情况。
能够得上“仙”这个门槛的共计六十四人,其中有将近一半的人愿意替他人参加考核(注:需黄金百两)。
孟西慈不了解这个考核具体是如何展开的,因此对于有人徇私舞弊这种做法,并不意外。
即使是有摄像头的上辈子,这种情况也时有发生,何况是信息远远比不上现代的乐朝呢。
孟西慈竟还在书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在书法那一栏中位列第五。
其中还详细描述她的出身、过往,以及过往的黑历史,还特意批注:仅展现出书法的能力,其余有待探索。
更令孟西慈心惊的是,名册中连她武力值较强,和暗藏于库房中的财产都记载详尽。
那些刚到她手中不久、极少示人的金银珠宝,不知何时竟被人探得底细,堂而皇之地记录在册。
哪天她这木槿院被人悄悄搬空了都有可能。
名册中甚至提及她今日与林威起争执,被人抢走香包……
这般隐秘之事都被知晓,孟西慈不禁后背发凉,好似后背有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孟西慈继续翻阅,综合成绩那一页中,沈寂赫然列于第一位,撰书人对他的评语仅有四个字——惊才艳艳。
关于沈寂的家世来历、喜好弱点,名册中只字未提。
整本名册中,除沈寂外,其余六十四皆被冠以各类赞誉:“当世奇才”“十年难遇之俊彦”“天赋卓绝”“潜力无穷”……
就连孟西慈也得了个“前程似锦,未来可期”的名号。
反观“惊才艳艳”四字,看似赞誉很高,实则空洞无物。
备注栏倒是写了不少:沈寂早年遭遇大火,容貌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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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否则其真实容貌也是貌比潘安、天下无双、仪表堂堂……(此处省略一千字)
可令人疑惑的是,名册中既未言明其遭遇大火的缘由,亦未详述其来历,就好像他是凭空出现在汝南郡一般,这与撰书人一贯事无巨细的风格有强烈的反差。
孟西慈心里沉甸甸的困惑,压下心绪,继续往后翻看。
榜单前列多被出身商贾或是世家大族的学子们占据。
如今的第二名……孟西慈目光微凝,苏棠月,原书女主的名字,其来自南方偏远的一个小村落,肩负着全村人的寄托,算是村里的希望之光。
当然,最后,苏棠月也成功带领村里人走上了脱贫的道路……
看完这些,孟西慈想着日后的行程,思忖着给自己整一辆自行车,但是材料却不好找。
她打算先把今日从书院里买来的书看完,看看能不能从其中找到所需的材料。
亥时,做了宵夜的明夏来到孟西慈的厢房。
屋内只点着一盏油灯,孟西慈倚着软枕坐在榻上,青色的里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正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书籍。
素□□致的手指隔一会儿翻一页,神情悠然自得,不像是在看书,倒像是沉迷于某种游戏中。
“小姐吃些东西再看吧?”明夏放下宵夜道。
孟西慈的视线还停留在书籍上,闻言道:“嗯,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吃。”
明夏点点头,在隔着一道屏风的榻上躺下,揉着发酸的脖颈。
她知道小姐以前在山中,从未念过书,如今跟同龄人差了一大截,只得勤能补拙,挑灯夜读,不能像在山中那般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了。
小姐如今看着不好亲近,但明夏觉得小姐只是表面看着冷淡,只要不招惹她,其实不难相处,总比孟家其他那些口腹蜜剑、或是恃强凌弱的少爷小姐强。
离开太守府也好,外人再怎么说闲话,那也说不到小姐头上来。
毕竟,她家小姐如今可不是好欺负的!
今日小姐与林威斗智斗勇的事,她可都听季护院说了。
在季护院口中,小姐那叫一个出色勇敢啊,连林威这样耀武扬威的大少爷都不是小姐的对手!
明夏对如今和小姐在一起的生活很满意。
更鼓响过,明夏吹灭油灯正要入睡,转头瞥见孟西慈那边还亮着。
没想到这么晚了小姐还在看书!好在小姐已经吃了宵夜。
明夏有些佩服小姐的毅力,忍不住问:“小姐,还不歇息吗?”
孟西慈头也不抬道:“一会儿就睡。”
明夏不再多言,闭上眼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三更天,明夏起夜,便瞧见孟西慈那边的烛火还亮着,过去一看,人还没睡。
明夏不禁劝道:“小姐,都三更天了,快睡吧。”
孟西慈从容地翻了一页,“一会儿就睡。”
明夏愣了一下,这话她好像睡前才听过。
去完茅房回来,明夏爬上床,忍着睡意再次劝道:“小姐快睡吧,你身子才刚大好,这般熬下去,可不值当,不能便宜了……”
她话没说完,头一倒就睡死了。
孟西慈又翻阅了几页,心中有数后,才合拢书籍,躺下合眼睡了。
22. 上早八
天还没亮透,孟西慈就被院外清扫落叶的小厮扰醒。
听着院外传来沙沙的清扫声,她辗转了会儿,眯着眼,也从床上爬起来。
刚走出厢房,就遇上迎面而来的明夏。
明夏瞧见孟西慈眼底的困乏,愣了愣,“小姐,时辰尚早,还可以再睡会儿。”
“不睡了。”孟西慈没睡好,眉眼上带着寒霜,看着不远处在扫落叶的小厮,有些不悦道:“一大早你吵什么?”
这小厮是她搬来木槿院时,和明夏一起去市场上买来的,身家清白,孟西慈才放心把他放在院中干活。
扮作小厮的卫风:“……”
他哪知道孟西慈睡眠不好,而且这叶子是主子让他扫的,说是今日要给孟西慈一个惊喜,要求他在孟西慈下学之前把这里清理好。
但主子身为清风学院的学子兼孟西慈的护院,根本没空和他干活,他只能天不亮就起来干活了。
卫风心里委屈,但卫风还得把孟西慈忽悠过去,“回小姐,属下在清扫落叶。”
孟西慈:“……”
落叶什么时候不能扫,非得在她睡着的时候扫?
卫风生怕孟西慈下一句就是“明天你不用来了”,急忙道:“小姐恕罪,属下只是看这院子无人打扫,怕污了您的眼睛,这才扰了您歇息。”
沈寂比孟西慈起得早,此时已经用护院的身份备好了马车。
他跨进门槛时,只听了只言片语,见孟西慈沉着脸,纳闷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说完,还极为隐晦地朝卫风使了个眼色,卫风也立马回他一个。
两人看着彼此,陷入短暂的沉默。
孟西慈无意在此事上为难人,只留下一句“下次注意”便准备走回房中。
谁知,季护院竟在此时从身后踢了卫风屁股一脚,严肃道:“是不是你惹小姐生气了?”
卫风:“……我没有。”
我真是太难了。
季护院又是一脚,“还敢狡辩,还不快给小姐赔罪。”
孟西慈缓缓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扫了那“狐假虎威”的护院一眼,淡淡道:“罢了,都退下。”
沈寂立马恢复护院的正经,“是是是,马车已经备好,就等小姐出发了。”
“嗯。”孟西慈回了房间,准备洗漱,又是上早八的一天。
待孟西慈回房,沈寂又给了卫风一脚,虽然下手不重,但让卫风感受到了来自自家主子极大的双标。
卫风委屈道:“我……”
沈寂没等他说完,就朝着不远处的明夏走去,问道:“小姐看起来精神不大好,是没休息好吗?”
明夏原本对季护院的印象不错,但知晓他是林如萱派来的人后,就多了几分谨慎,想着昨晚挑灯夜读的孟西慈,这应该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忧心忡忡道:“小姐昨夜看了好晚的书,我起夜时灯还亮着,肯定很晚才睡下。”
沈寂愣住。
听说昨日孟西慈下午就没去学院,还以为她不在意成绩,没想到私下里竟然这么刻苦的吗?
今日,孟西慈出发去学院时,原本安分不久的秋菊和诗兰莫名其妙非要送她去学院,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明夏横竖看她们不顺眼,站在马车前生闷气,不让她们跟着。
孟西慈难得起个大早,可不想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摆摆手道:“明夏,你和秋菊留下,诗兰和季护院送我去学院便可。”
秋菊本来也不想去,见孟西慈点了诗兰,忙不迭的应下,立刻就走开了。
明夏对孟西慈向来言听计从,即使心中再不愿,也只得遵从孟西慈的命令,跟上走远的秋菊。
她要替她家小姐看好这个目中无人的秋菊!
就这样,诗兰留了下来,孟西慈示意她去马车内坐,诗兰连摆手称不敢。
几番推让后,诗兰才进入马车中挨着孟西慈坐下。
孟西慈从车厢暗格里取出一个林如萱送的首饰盒子,挑出一对赤金镶玉耳环,塞进诗兰手里,道:“我刚回府不久,又独自住在外头,还得仰仗诗兰姐姐照应,诗兰姐姐也跟我说说,我不在那十年里,府中的事儿吧。”
诗兰攥着耳环的手心直冒汗,本要推辞的话卡在喉咙里。这对耳环没什么重量,却沉到了她心里,上头的白玉坠子在晨曦下晃得人眼花。
孟二小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黄金镶玉,砸得人晕头转向。
这诱惑,谁能抵抗得了?!
思索一番后,诗兰心里有了盘算。
看来二小姐是个没心眼的,木槿院离太守府有段距离,既然如今她在二小姐身边伺候,往后哄着她还怕没油水捞?反正二小姐身边也没个机灵的。
即使有个看上去头脑还算清醒的季护院在,但这位护院来太守府的时间不长,对太守府的了解还不如她,日后二小姐这里还不是靠一张嘴说。
如此,既不得罪林夫人,还有两份赏钱拿!
想到这里,诗兰面上堆起笑,奉承道:“二小姐可真是折煞奴婢了,为二小姐分忧是奴婢的分内之事,万万不可这样说,说起这太守府……”
孟西慈清楚地看着诗兰收到耳环的喜悦,不动声色地听着,想起明夏那丫头——幸好她没让明夏跟上,若是让明夏知道她给诗兰这么贵重的东西,恐怕会急得跺脚!
诗兰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口干舌燥,从孟东诚夸到孟北悦,全是些两人如何在孟向文面前得脸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至于林如萱他们在背后的谋划,半个字都没提。
这二小姐也是个傻的,竟然听得如此认真,想必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她越说越得意——随意糊弄几句就能换一对赤金镶玉耳环,这可是难得的美差事。
说了两刻钟,实在没话可说了,诗兰才止住:“回二小姐,府上如今就这么个情况。”
孟西慈托着腮,听得入神,诗兰在此刻停住,她还有些意犹未尽,思索片刻,便道:“既然府里没什么可说的,那就说说府外的新鲜事吧。”
诗兰一愣,“府外的?”
“对,听说,还有……”
没等孟西慈说完,外面就传来了沈寂的声音,“小姐,到了。”
同时马车也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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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西慈只好道:“诗兰姐姐,待回去后再说与我听吧。”
诗兰登时松了口气,府外的事她知道得不多,还怕孟西慈不满意呢,好在学院到得及时。
然而,诗兰这口气还是松早了。
待孟西慈离开后,她正准备独自霸占马车小憩一会儿,谁知那位貌美的季护院竟然将缰绳塞进她手中,还理所当然地说:“诗兰姐姐,麻烦你将马车停去马厩了,待小姐下学,我再过来。”
明媚春色里,少年鼻高唇薄,墨发如明珠生晕,一双漂亮的凤眼,平添了几分魅惑,但是,怎样都不过是少年的风姿,天质自然,举手投足间,骄傲而潇洒。
诗兰一时看呆了,连人走远的都不知道。
待回过神时,四周哪还有季护院的影子?
诗兰脸上痴痴的笑容蓦地僵住,她再如何不情愿,也只能独自将马车拉去马厩。
孟西慈一路上都在听诗兰“讲故事”,没有明夏提醒,她连早膳都忘了用,多亏学院有膳堂。不过学院的膳堂多是给那些来自寒门、但学识不错的学子用的,因此菜品也特别少。
她去得晚,膳堂里只剩下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她一口气连喝了三大碗才勉强压下腹中空虚。
齐允南刚用完早膳,没想到会在膳堂遇见孟西慈,她不是孟家千金吗?怎么会沦落到来学院膳堂用膳,难道孟家真的放弃她了?
齐允南寒门出身,以前为了不在学院遭受排挤,才跟着孟东诚他们一道。
说好听点,是这群官家弟子愿意自降身份带他玩,说难听点,其实差不多就是他给人当走狗跟班的。
不过经上次被孟东诚他们半威胁半开玩笑地让他去整蛊孟西慈一事后,便没再跟这帮道貌岸然地官家弟子混在一起。
此时撞见孟西慈来膳堂,还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喝那种连他都嫌弃寡淡的白粥,不禁为孟西慈默哀。
故而,在孟西慈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被人冠上“小可怜”的名声,还在齐允南诧异又怜悯的目光里,目不斜视地往崇贤堂走去。
学堂内人声嘈杂,不少学子正围着议论林威。
“还好我没招惹孟西慈,听说林威昨日被她暗地里打掉了一颗牙。”
“不对不对,你听谁说的,林威明明是自己脚滑把牙撞没的。”
“他今天来学堂不就知道了,不过我还是更倾向于被孟西慈打掉的,她昨日教训林威的时候,那叫一个霸气侧漏啊!”
“你们觉得林威今天会来吗?”
裴靖打着呵欠坐到蒲团上,听得一头雾水:“林威又犯何事了?”
“听说林威昨日在家牙都被人打掉了!”有位学子凑在裴靖耳边,兴奋又激动的样子,双眼冒光,“是孟二小姐打的!”
裴靖花两秒钟的时间出神想了一下昨日孟西慈将林威按压在桌上的画面,神色平静,但任谁也不能忽视他眼中含有的几分欣赏。
裴靖点头道:“意料之中。”
以孟西慈那样的武力值,想要收拾林威那种空有其表的纨绔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林威这次是真的碰上对手了。
23. 上早八
孟西慈冷着脸从侧门进来,眼神如腊月寒冬般,带着一种无法接近的距离感。
但自以为和她混得很熟的裴靖丝毫没有边界感,见她满脸倦意,还打趣道:“昨晚辛苦了。”
话音刚落,满学堂的学子们瞬间安静下来,整个学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面面相觑。
听了那些学子的话后,裴靖以为孟西慈是半夜不睡觉潜入林威府上,揍了林威一顿,这才如此调侃。
殊不知此话给人造成多大的误会。
裴靖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在众学子意味深长的目光中,他还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挠了挠后脑勺。
都这么看着他做什么?他说错什么了吗?
直到撞上孟西慈越来越冷、毫无热度、甚至带上一丝杀意的眼神,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会给孟西慈造成多大的麻烦。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不是说林威被人打了吗,我还以为是她半夜去……”
裴靖挨个解释过去,又好说歹说、嘴都说干了,才勉强保住他与孟西慈之间的清白。
见大家终于没再误会,裴靖立马向孟西慈道歉,“抱歉,我刚才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孟西慈闷头不语,趴在木桌上假寐,只留给裴靖一个冰冷的后背。
随后进来的齐允南也听说了林威被人打掉牙之事,坐在裴靖身边小声道:“她今早喝了三碗白粥,你说,是不是孟家知道她打了林威,才这样对她?”
崇贤堂的学子,大多都知晓林威是梦家的亲戚。
裴靖愣神,同情地看了前桌的孟西慈。
这孟家也太不是人了!林威差点害死孟西慈什么惩罚都没有,孟西慈不过是打了林威,竟然连饭都不给人吃!
裴靖越想越觉得孟向文这个太守当得不行,姑姑吩咐他在学院里要关照一下孟西慈,他回去一定要将此事告诉姑姑。
正思索间,一道身影自身前晃过。
来人穿着束得齐整的青衫,倚着窗棂潇洒落座,眼尾微挑,神色透着几分疏懒。
“沈兄!”裴靖瞪大眼,“今日这么早?啊,不对,你竟然来学堂了?!”
刚换上学子身份的沈寂随意应了声,偏头看向身侧。
他家小姐正闭目而眠,脸刚好朝他这边,长而翘的睫毛投下淡淡阴影,皮肤雪白没有瑕疵,唯有眼下带着点青黑,是熬夜留下的痕迹。
她身上带着的冷意在此刻尽数褪去,倒显出几分少女稚气,眉目清绝,月色朦胧般模糊,像黎明初生的晨露,干净又纯粹。
沈寂从书匣里摸出一支笔,轻轻在纸上开始落笔。
裴靖见他又在写话本,一边的孟西慈睡得没有动静,也不便打扰。
犹豫片刻,便跟旁边的齐允南讨论起孟西慈打了林威,日后要怎么办的话题。
孟西慈一觉睡走了三位夫子。
醒来时才发觉身旁有人,戴着银色面具的沈寂正捧着本疑似话本的书,慢条斯理地翻阅。
趴得久了,孟西慈半边身子都在发麻,她先是甩了甩酸胀的脑袋,再揉一揉不舒服的手臂,轻哼出声。
昨夜只想找可以做自行车的材料,可看到些有趣的东西,又忍不住继续翻看。
沉浸在文字里,能让她心情平静,也能让她暂时忘记现下身份的烦扰,故而才忍不住看到那么晚。
后遗症便是她现在脑袋胀得难受,不得不左右敲敲。
沈寂正似有所觉,侧目看向她。
孟西慈刚睡醒,眸光水润,卸下平日里的冷淡,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柔软。
因着沈寂在看书,周围难得安静。
孟西慈难得省了一次自身,昨日自己脸色许是太过冷漠,让沈寂误会,觉得她生气了。
昨日沈寂没出声之前,用这种拙劣的方式“搭讪”,她确实烦躁。
一匹莫名其妙的马冲她喷鼻孔,她只想连人带马一起甩出八百里开外。
可知道来人是沈寂后,那股烦躁竟消失了大半,尤其是听到他的声音,心底莫名平和了些。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沈寂就帮过她,孟西慈对他冷漠不起来。
正想着如何开口,裴靖从外面走了进来,站在沈寂桌旁,对他说:“沈兄,等下是骑射课,你要去上吗?”
沈寂合上书,“去。”
裴靖许久没跟沈寂交流骑射技巧了,听说他要去上骑射课,一时激动得直拍桌子,不想用力过猛,桌上的书籍哗啦啦散落一地。
这才惊觉,这里已经不再是从前的空座。
他对上孟西慈冰冷的目光,心虚地撇开了头,暗叫不妙。
孟西慈刚要起身,忽觉衣角被人拽住。
低头望去,只见沈寂漂亮修长的手指勾着她的衣角,另一只手支着下颌,漫不经心地看向裴靖:“愣着作甚?还不快将我和孟二小姐的书捡起来放好。”
实话说,如果不是戴着面具,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沈寂这个动作任谁看来都是撒娇的意思。
但也因为戴着面具,面具下的那张脸便给了人无限的遐想。
“是是是,我这就捡。”裴靖忙蹲下身捡书。
孟西慈顾不上他,因为沈寂的手还拉着她。
她没学过骑射,之后的骑射课都是要去上的,今日原本还想请假的,但若是院长知道她对骑射一窍不通,肯定不让她离开学院。
不过知晓有骑射课,她也没了出去逛的心思。
“怎么,你的手”孟西慈的视线落在沈寂的手上,深感自己对他可真是好说话,换个人她肯定不会这样。
沈寂慢慢悠悠地收回手,一派凛然道:“不要生气,为这点小事动气可不值当,都是同窗,要以和为贵啊。”
沈寂的声音很淡,音色清润纯正,像是夏夜的微风,又像是海上翻滚的浪花,随性中带着一丝慵懒的味道,尾音更似带着蛊惑,“二小姐说是不是呀?”
孟西慈不露声色地往旁边躲了躲,敷衍道:“没生气。”
沈寂觉得这个时候的孟西慈跟小时候还挺像的,小小的人儿,总是冷着一张脸,说些口是心非的话。
这时,裴靖捡起掉落的书籍,疑惑道:“你这书里好像夹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看,脸色骤变,话音戛然而止。
听到这话,孟西慈只觉莫名其妙,学院里发的书她还没来得及看,“什么东西?”
裴靖看着最上面那张纸上的内容,没动,看着孟西慈,神情变得复杂难辨:“二小姐啊,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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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才能,努努力说不定也是可以的,可不能搞这种,要是被人说出去……”
孟西慈更加迷惑了,“???”
见孟西慈好像真不知情的样子,裴靖将书递给她,悄声道:“若是你真想买,我也管不着,但你可要注意了,千万不能被人发现,不然你的名声可就毁了。”
孟西慈看着手上的东西,只见纸上字迹娟秀:
【致孟西慈孟二小姐:小人乃是知新堂的XXX,论诗和画皆是甲等,若二小姐有需要,小人已附上地址,静候二小姐佳音。】
孟西慈:“……”
原来流仙大会上的某些“仙”就是这样买来的?
这广告打得还挺对症下药的,若她真的什么都不会,恐怕也要心动了。
但即使她什么都不懂,也不会花银子去买一个虚假的头衔。
这样的广告,裴靖初来学院时,也收到过不少,但被他挨个私下里找麻烦后,便没人敢给他塞了。
其实人家也没错,只是想用自己的才能赚一笔银子,不过做法不道德而已。
像孟二小姐这样的官家小姐若是被扒出来买名号,孟太守肯为她撑腰的话,也无伤大雅,就怕孟太守还要来踩一脚,因此,他才这样提醒孟西慈。
现如今这个世道,寒门弟子若是想出头,光靠才华肯定是不够,还不如大赚一笔银子来得实在,因此才有“仙”的买卖。
双方都是得利者的情况下,肯定没人会曝光自己,但架不住有人心黑、在暗地里盯着啊!
裴靖还在发愁若是孟西慈发了被发现怎么办,垂头一看,孟西慈一脸泰然自若:“我不需要,扔了吧。”
裴靖犹豫道:“真不需要?”
孟西慈道:“真的。”
裴靖盯着孟西慈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把她盯得心烦忍不住要撵人时,裴靖才讪讪地抱着那堆小广告离开。
“真不需要?”身后传来沈寂的声音,他半眯着眼,打量着孟西慈。
孟西慈矜持道:“不需要那张纸我也能成‘仙’。”
她昨夜翻遍全部有关流仙大会的消息,发现几乎每个学科都有一个“仙”的称号,像什么“舞仙”、“笔仙”、“歌仙”……她觉得自己可以每个都试一试,好些学科她都挺感兴趣的,只不过上辈子没时间和足够的金钱供她去学。
这辈子的她,既有钱又得闲,何不都尝试一下,不给自己留遗憾。
“这么自信?”沈寂低声一笑,悠哉悠哉地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轻松愉悦的气息。
孟西慈:“这不是自信,这是事实。”
孟西慈脸上的表情根本不会让人怀疑她撒谎,她也应该不是口出狂言之人。
沈寂知道她的字写得极好,但字写得好的,整个汝南郡多了去,想要成为书法里的榜首还是非常困难的。
至少他知道的就有好些个写字不亚于她的。
沈寂可以现在就考考孟西慈对其他方面的了解,顿了一下,又什么都没说。
万一孟西慈答不上来怎么办?
学堂里还有这么多学子在,他不想让孟西慈当众出丑,孟西慈是个文盲也没事,反正她就算是倒数,将来孟、顾两家都不要她,他也不会不管她,至少可以卖话本子养她。
24. 上早八
“不然我们打个赌?”孟西慈见沈寂还在盯着她,即使看不见脸,也能猜到他此时肯定是欲言又止的表情,便忍不住道:“你敢吗?”
沈寂似笑非笑道:“认真的?”
孟西慈道:“自然。”
“好。”沈寂低声道:“赌什么?我要是赢了你,你愿意用什么来赌?”
孟西慈不解:“什么?”
“若我赢了。”沈寂忽然凑近,像是没意识到他们的姿势有多亲密,略一倾身,呼吸平稳而散漫地落在她耳际,“就去城北给我买一个月的长春卷。”
孟西慈想了想,这个要求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便道:“可以。”
说完,便用眼神示意他可以滚了,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得她忍不住想扇他一巴掌。但沈寂脸上的面具看上去不像是纸糊的,考虑到扇上去或许先痛的是她,孟西慈便没有动作,只是眼中警告的意味越来越明显。
沈寂忽地低笑出声,眼底闪过促狭,自觉坐直了身子。
午后的骄阳将校场染成金黄色,云絮被霞光揉碎,偌大的校场人来人往都是鲜活的学子,嬉闹声不断。
校场上马蹄踏得大地都在轻轻颤抖,箭矢飞出的铿锵混着呼喝声,此起彼伏。
齐允南握着马鞭轻敲掌心,快步追上前方独自一人在校场上瞎逛的孟西慈,“二小姐,你今日准备练什么?”
孟西慈第一次上这个世界的骑射课,并不知道该去哪集合,偌大的校场好像四面八方都有他们崇贤堂的学子。
她以为的骑射课,跟上辈子的体育课差不多,会有一位专门教骑射的夫子在某个地方等着学子们过去集合。
然而,她逛了许久都没有找见,见终于有个熟人来搭话,孟西慈心底的迷茫消散了些许,问道:“教骑射的夫子呢?”
齐允南神情滞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好笑道:“骑射课的夫子只会来上一节课,后面的课都是给学子们自觉练习的,二小姐来得晚,不知道这些,不如与我一道,我将以前夫子讲的一些技巧说给你听?”
他并没有嘲笑孟西慈的意思,只是难得见她露出这样茫然的神情,一时觉得可爱。
孟西慈若有所思:“好啊。”然后认真道谢:“谢谢你。”
“不用谢。”齐允南笑道:“日后说不定还有仰仗二小姐的地方呢。”
孟西慈点点头,理了理衣袖,“我想先练习射箭,可以麻烦你跟我去器械库取副弓箭吗?”
她习惯了独来独往,其实更想一个人去,但她不知道学院的器械库在哪。
齐允南点了点头,正打算跟孟西慈一起去器械库取弓箭和箭矢,就远远地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孟西慈的名字。
拦路的少女攥着缰绳,墨色束发绳挽着微卷长发,马鞍上悬着的箭筒随着马匹轻晃叮当作响。
她翻身下马,身材纤细娇软的美人撩了撩头发,展颜一笑,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敢问姑娘可是孟家二小姐?”
孟西慈抬起头,点了点头,她望着面前的少女,觉得有些眼熟,带着点迟疑道:“你是?”
“我叫苏棠月,是明志堂的学子。”少女笑得露出一对虎牙,身后的骏马不安分地原地轻踏,晃得她好似整个人都灵动了起来,“那天在书院,我们见过的。”
少女眨眨眼,伸出一只手,落落大方道:“那天没太注意,你长得真漂亮,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以后一起玩呀!”
孟西慈恍然,竟是原书女主,只是她为什么会找上自己?就因为自己长得……漂亮?
孟西慈想不通,索性随机应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女主作为这个世界的中心,跟她打好关系,总该没错。
孟西慈也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握住苏棠月的手,浅笑道:“好啊,我是孟西慈。”
苏棠月问道:“可是来练马术的?”
孟西慈摇摇头:“不是,我骑射都还不会,打算先习箭。”
“这会儿器械库怕是没剩几副好弓了。”苏棠月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闻言虽有失落,却很快笑道:“不如来我这边?我正想练练骑射呢,我教你拉弓射箭的技巧。”
“正好我们学堂的学子今日大多去花雨楼听书了,场地还空着。”
孟西慈犹豫了一下,苏棠月就靠在马身上盯着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箭筒。
孟西慈终究点了头,苏棠月的眉眼立刻舒展开来,牵着马领着她到自己学堂的校场处,直到看她跨过校场门槛。
明志堂的校场很大,数个箭靶前都有人在张弓搭箭,箭矢的破空声与欢呼声交织。
孟西慈的木槿院也有一块空地,她准备用于平时练习骑射的,只不过因为近日繁忙,还没来得及规划。
齐允南不太好跟两个女孩子一起玩,便在看台石阶上坐下等孟西慈。
苏棠月领着孟西慈到一个空靶位前,靶子前有不少穿着劲装的男男女女在捡箭矢,看上去应该都是明志堂的学子,跟苏棠月关系很好,个个都生得极好,纷纷笑着调侃苏棠月:“苏姑娘突然跑得这般急,还以为是看上哪家公子去跟人搭话,原来是去找大美人了!”
苏棠月将马栓在树下,闻言朝孟西慈温柔一笑:“别听他们胡谄。”
“他们就是爱打趣人,整日没个正形。”
她转身从马鞍侧取下自己的弓箭,周围人立刻哄笑:“这可是苏姑娘的宝贝,她自己做的,平日里连摸都不让摸!”
苏棠月笑骂着挥开众人,将擦拭得程亮的弓递给孟西慈,教孟西慈如何拉弓更省力。
她像是知道孟西慈身体不好,腕力可能不足,便只教些基础技法,却没想到孟西慈一学就会,连射数箭,皆落靶上了。
虽然没有落在中间红点上的,但这个成绩对于刚学的人来说已经很好了。
苏棠月忍不住赞道:“哇,我的宝,你真是太厉害了!”
孟西慈眼神微微一凝,眼底带着明显的困惑,脸色看起来也冷了几分。
苏棠月立即拍拍嘴道:“抱歉抱歉,口误,哈哈,你不喜欢别人这样叫你啊?”
孟西慈点头:“嗯。”
谈不上不喜欢,只是不习惯。
而且苏棠月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一位新晋母亲在看她刚出生的幼崽。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着白茫茫的大地,反射出银色的光芒,炫得人眼睛发花。
孟西慈看着苏棠月,恍惚中,一束绛橘柔光探过苏棠月的额前,温暖了她的瞳孔。
孟西慈从未见过有人这样看她,这样的神情,温柔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它的光辉,让人感动得想哭。
而孟西慈没有哭,她只是在苏棠月的领导下,默默调整握弓的姿势,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耳边是苏棠月一声更比一声高的赞誉声。
孟西慈上辈子的成绩很好,也得过不少奖项,但她没有父母,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夸赞。
“棠月!”不远处传来几个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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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叫喊:“李夫子找你!”
苏棠月扭头,她看了看孟西慈,又看了看不远处催促她去找夫子的同窗,只能匆匆问孟西慈:“能告诉我你在哪个学堂吗?”
孟西慈道:“我在崇贤堂。”
见苏棠月高兴起来,不由得笑道:“天香楼的桂花酿不错,改日同聚?”
苏棠月重重点头,然后翻身上马,一边回头挥手一边骑着马道:“一言为定!等我有空就去崇贤堂找你——”
孟西慈也朝她挥手,马蹄声渐远,她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转身准备继续练习射箭。
苏棠月走了,齐允南就走到她身边,又跟她讲了几个小技巧。
孟西慈把对自己有用认真记下,并不断地练习,双手展开,瞄准,射……
红日西垂,不远处的湖面上泛起一层层金色的涟漪。太阳已经落出了,西边天上只留下一抹淡淡的胭脂色。
“多谢卫公子的小食。”
校场东侧,一行穿着劲装的学子们勾肩搭背,笑眯眯地拎着油纸包朝着在最前面的稍矮一点的红衣男说话。
红衣男指了指旁边的人青衣男,挑眉道:“不用谢,谢咱们沈兄去。”
几乎不用他说下句话,整个队伍的人都异口同声道:“知道知道,沈兄是你爹嘛,哈哈——”
“去你们的!”红衣男笑骂:“赶紧滚吧你们。”
待人都走光,两个风格迥异的大男人走了没多久,红衣男卫花眼尖道:“主子你看,那边那个是不是二小姐?”
沈寂漫不经心道:“怎么会。”
“我出来之前还见她在位置上……”
话音突然顿住,沈寂抬眼望去,隔着人群,在校场上看到那个束起了手脚正在练习箭术的孟西慈。
她似是射中了靶心,嘴角勾起得非常不明显,因此她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有些冷淡,她身边是齐允南,笑着跟她说什么,还上手给她调整了一下弓的位置。
孟西慈就乖巧地任由他动作,像模像样地朝着靶心射了一箭,临近傍晚的风吹起她蓝色镶边的白衣,一幅修长窈窕的好身材尽显,时而露出的手臂如雪藕般光滑,被裹紧的纤腰楚楚。
破空而出的箭矢正中靶心。
从沈寂这个方向看去,两人之间的氛围很是暧昧,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校场上的孟西慈似乎很放松,眉眼弯弯地跟身旁的人说着什么。
然后两个人就走向看台,齐允南递了一个水囊给孟西慈,还提前拧开了盖子。
卫花起初还兴趣盎然道:“主子也去给二小姐露一手啊!”
“若是主子来教,保管二小姐箭箭正中靶心。二小姐旁边那人谁啊?一看就没有主子你教……”
卫花的声音渐渐在沈寂骤然冷下来的脸色中消散,后知后觉才醒悟过来。
听说主子现在跟二小姐坐一起,两人的关系理应是最好的,可二小姐要学箭术,但找的第一个人不是主子,而是别人。
沈寂沉默的站着,黝黑的眸子里带着点戾气,眼神一暗,他慢慢松开手中紧捏着的用油纸包起来的点心。
脆弱的油纸包被捏得变形,点心的味道散开来,油香中混着甜。
阴影处,他盯着远处相谈甚欢的两人,黑色眼底泛起冷意——她想学箭术,为何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
明明无论是学院还是在外面,他们都是接触最多的人。
是他的箭术不够好,还是孟西慈觉得跟其他人相处更自在?
25. 上早八
自从今日遇上原书女主苏棠月,一整天孟西慈的心情都挺放松。
故而,在苏棠月办完事后来邀请去天香楼一聚,她也没有拒绝。总归下学后无事,她也想知道女主为什么会主动接近她。
同行的还有摘下面具后,套上护院身份的沈寂,以及苏棠月的一帮好友——不愧是原书女主,即使没能顶替孟家二小姐这个身份,依旧去了清风学院,还同样的非常受欢迎,身边交好之人皆是非富即贵。
他们踏入乐朝最负盛名的酒楼,天香楼。
几个学子在汝南郡皆是家世不凡之人,将军之子、亲王之女、首富之子等等,来此轻车熟路,如同置身自家后院一般随意。
掌柜亲自迎接,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这些尊贵的小姐少爷,生怕稍有差池,惹得谁心生不满。
上次这群人来的时候,他就见苏棠月是个生面孔,穿着也尤为普通,对她的态度便多有轻慢,却不料,那个被他视作身份最低微无需特别关照的乡下女子,才是众人的中心。
被那些身份尊贵的小姐少爷们训斥一顿后,他才改了对苏棠月的态度。
此时,见几人前来,他便优先捧着苏棠月。
至于孟西慈,上次他亲眼见证孟南欣等人对她的排挤,又听闻这位孟家二小姐独自住在外面,想必是被孟家赶了出来。
能与这群小姐少爷们走到一块,想必也是私下里讨好巴结来的。
故而,心中虽欣赏孟西慈的美貌,但对她的态度依旧如上次一般忽视。
这样招待,原本以为不会出错。可哪知道,这一次竟又看走眼了!
孟西慈开口询问时,掌柜态度敷衍,置之不理,率先讨好苏棠月。
苏棠月却顿时沉下脸,将茶盏摔在地上:“你耳朵聋了?听不见有人在说话吗?”
掌柜吓了一跳,心里直发慌,完全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而其中身份最尊贵的亲王之女姜书禾,亦是满脸不悦,直接抬腿狠狠踹过去,掌柜踉跄倒地,却不敢起身,慌忙跪地求饶。
“你这等贱民,竟敢轻视我朋友?在天香楼当个管事,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要你死,看谁敢救你!”姜书禾眼神轻蔑,语气冰冷。
她把苏棠月当最好的朋友,苏棠月的朋友,自然也是她的朋友,在她心中,孟西慈虽比不上苏棠月重要,但也不是谁都能轻视的。
“小人知错,小人罪该万死,是小人有眼无珠,怠慢了贵客,求郡主饶命。”掌柜这才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看走了眼,赶忙转向孟西慈连连磕头,乞求她能为自己说句好话。
孟西慈确实因掌柜的区别对待心生不满,但她也明白,即使是在她上辈子,也有优生和差生的差异,何况是现在这个封建的世界。
上次她没有发作,但这次,她有为她出头的朋友,即使没太过生气,但要说这么轻易放过,岂不是告诉别人她好欺负。
“罢了,我一介不受重视的小官之女,哪当得起你的贵客。”孟西慈悠然坐于席中,轻飘飘一句话,让掌柜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深知这回是踢到铁板上了。
几位贵女少爷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指责掌柜没眼力见,上次就怠慢了苏棠月,这次竟然还敢轻贱他们的朋友,就该吃些教训,这掌柜之位也该换人了。
就在掌柜心灰意冷,以为自己要完了时,孟西慈却给苏棠月夹了块糕点,换了个话题道:“听说一个月后就是流仙大会了,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在这个年纪,学子们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其他事物吸引,闻言也纷纷说起自己对流仙大会的见解,甚至有的还笑着调侃孟西慈为何只给苏棠月拿,是不是不把他们当朋友?
他们说说笑笑,很快将掌柜抛之脑后,任他如履薄冰地跪在地上,内心备受煎熬。
过了好一会儿,孟西慈觉得教训得差不多了,才转头看向掌柜,问道:“掌柜的,在你眼里,像我这样的客人是不是不配你好好招待?”
掌柜连忙摇头,额头满是汗珠也不敢擦拭,一脸谄媚道:“当然不是!能招待二小姐您,可是小人天大的福气!”
姜书禾冷笑一声:“这会儿倒是会说人话了。”
苏棠月扯了扯她的衣袖,姜书禾轻哼一声,不再阴阳怪气。
孟西慈对掌柜道:“希望你说到做到,日后认真招待每一位客人,别再以身份侍人。”
掌柜听出话中之意,眼中燃起希望,忙不迭点头:“是是是!小人日后一定照办。”
孟西慈道:“嗯,出去吧。”
掌柜如蒙大赦,急忙起身,弓着腰退了出去,生怕慢一步,孟二小姐又改变主意,好在这二小姐根本不似传言那般凶神恶煞。
也不知是谁污了二小姐的名声?
掌柜眼珠一转,以他的眼光,这位孟二小姐绝非池中物,若是他为她正名,或许能在孟二小姐面前长个脸?
“就这么放过他了?”苏棠月问道,脸上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忿忿。
孟西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点点头:“嗯。”
“西慈,你也太好说话了吧,那贱民不过说了几句好话,你就不追究了?难怪总有人欺负你!棠月,你也不劝劝她?你不是说把她当孩子吗,也不护着点?”
孟西慈迷惑:“把我当孩子?”
苏棠月尬尴地捂住姜书禾的嘴,讪讪道:“啊哈哈,你别听她瞎说,她这人就是爱开玩笑。”
怕孟西慈还要追问,立马把话题转移回来道:“书禾说的对,你就这么轻易放过那个掌柜了?”
孟西慈无奈道:“我还没动手呢,你们就先把我想做的都做了,又是踹人又是骂的,我还能怎么办?”
孟西慈抿了口茶,又慢条斯理地将茶杯放下。她这一套动作不紧不慢又尊贵雍容,极其赏心悦目。
那优雅的动作配上无奈的神情,惹得众人啧啧称赞。
“你这可是第一天跟我们出来玩,要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受了欺负,岂不是告诉别人我们没把你当朋友。”
“况且听棠月说,你是我们当中最小的,做哥哥姐姐的不得多护着点,快叫一声听听。”
忽地有人竖起大拇指道:“啊,不对,棠月才是这个,她可是想当你娘呢,哈哈哈!”
孟西慈眉心微动,嘴角噙着分明的笑意,目光久久在苏棠月身上流连。
苏棠月被看得心里直发虚,没好气道:“去去去,胡说八道什么呢,还想让西慈叫你们,不如你们先叫我一声爷爷。”
“嗬,口气还不小!”
几个学子闹成一团,欢快的笑声中满是肆意张扬的朝气。
清明时节,外头细雨绵绵,几人在厢房之中,雕梁画栋,茶香袅袅,最宜对弈消遣。
姜书禾兴致盎然,指尖叩着棋盘,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寻常对弈太过乏味,不如添些彩头,更好玩。”
“对啊,有彩头才有动力嘛。”苏棠月眸光一亮,抬手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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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亲手雕刻的兔子木雕,木质光滑,雕工细腻,虽不值什么钱,但这雕工一看便知是下了功夫的。
孟西慈也拔下头上的簪子道:“今日出门匆忙,我就拿这个吧。”
黄发轻垂,她取下的是一支蝴蝶金簪,那蝶身雕得栩栩如生,好似真的有只蝴蝶在嬉戏,带着夏日的气息。
将军之子林砚舟亦不甘示弱,取出随身的掐丝珐琅棋盒,盒面以银丝勾勒出缠枝莲纹,开合间暗扣精巧,轻轻一旋,便露出内里的云白棋子。
“彩头在此,胜者尽得,输家可不许耍赖哈。”
“两位如此豪爽,这就准备拱手相让了?”苏棠月斜倚着靠椅,挑眉打趣。
“苏棠月,你不要太嚣张,且看谁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都将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别藏着掖着了,今日来了个新妹妹,别在妹妹面前丢人现眼啊!”
学子们的胜负欲被瞬间点燃,纷纷掏出珍藏之物摆在桌上,暂时没带在身边的,便立下字据承诺日后补上。
不过片刻,桌上便堆满了琳琅满目的珍贵物件,看得一旁伺候的小二膛目结舌,他可得好好看着,少一个,便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棋局即将开始时,又一人走来,放下一柄镶宝石的象牙匕首。
孟西慈正在使唤沈寂,“给我沏茶。”
此番聚会,除了苏棠月,众人皆只带了一名随身侍从。
孟西慈特意没让明夏跟来,而是换成季护院,就是为了继续折腾他。
也不知这人潜伏在自己身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最好能快点露出马脚,她也好应对。
沈寂默不作声,利落地煮水、温盏、投茶。
蒙蒙烟气后,是昳丽凤姿般的眉眼,睫似鹤羽低垂,修长如玉的手指捏着茶盏。他神秀艳骨的面容半遮半掩,煮茶带来的水雾从他周身而过,好似骤然慢下来,世间万物皆为他停留。
孟西慈端起他递过来的茶盏,轻啜一口,本以为会是醇厚回甘,却不想茶汤入口极苦,像吞了一把黄连。
怎么会有人把这么好的茶煮得这样苦?!!
毫无防备的她,顿时蹙起眉头,剧烈咳嗽起来。
孟西慈转头掩嘴,咳得面红耳赤,忍不住看了沈寂一眼——他果然是想谋杀她!
沈寂立在孟西慈身后,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他自己煮的茶自己都不喝,据那群属下说“味同嚼蜡不绝于口”。
衣袖忽地被拽了一下,沈寂低头,见那双白玉般的手指揪着自己袖口。平日稳重沉静的小姐弓着腰,咳得眼尾泛红,睫毛湿润,显得既狼狈又可怜。
沈寂垂眸,定定地看她咳了一阵,才想起什么,略显笨拙地递上帕子,却换来一记白眼。
那双含着水光的眸子满是不悦,虽未言语,却也能看出小姐是嫌他煮的茶太苦。
沈寂轻叹娇气,默默将帕子塞进她手中。
片刻后,孟西慈缓过劲来,哑声道:“行了。”
她不是没吃过苦的东西,但还是第一次品尝到苦得如此别致的。
沈寂收回手,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光洁的脖颈。
苏棠月坐在一旁,自然瞧见了孟西慈的窘态,好笑道:“不是吧,又不是喝酒,这都能呛到?”
孟西慈默默将自己的茶推给苏棠月。
苏棠月挑眉,优雅地端起喝了一口。
然后不优雅了,今日被苦到的人就不止孟西慈一个啦。
26. 上早八
孟西慈嘴角微翘,一抬眼,便撞进沈寂的视线里,总觉得这人在憋笑。
她挺直脊背,挑衅质问:“看什么?”
沈寂忍俊不禁,移开视线。
孟西慈正要再说,却瞥见门口走来的人,一声不吭地抿了抿唇。
苏棠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微皱:“他怎么在这?”
来人是孟东诚,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可苏棠月知道他一贯是笑里藏刀,看似热络,眼底却透着几分轻蔑,实在让人讨厌。
孟西慈自然也不喜欢他。
姜书禾随口道:“是孟东诚啊,他经常出没这种场合,本人倒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能,想要在孟太守面前得脸,他自然要多结交些人。”
说着,她的视线移到孟西慈身上,突然想起外面那位是孟西慈的亲哥。
不了解孟家内部风云涌动的姜书禾道:“他是西慈哥哥吧,要不要叫过来一起玩?”
“不用。”孟西慈淡淡应了声,并没有想要跟孟东诚打交道的心思。
“不想跟他一起玩?那我让人叫他滚。”姜书禾并未多想,她知道孟西慈最近才回家之事,只当她与家里人还不熟悉。
姜书禾乃是亲王之女,因为要陪年事已高的外婆外公,才来到汝南,别说是小小一个汝南郡,就是在乐京,也鲜少有人能让她忌惮的。
孟西慈笑了,“真不用,我又不是怕他。”
她难得透出一丝倨傲,神色中带着几分官家小姐的骄矜。
苏棠月笑着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骄傲。不愧是我亲女儿,向来只有她压人一头的份,哪能被人欺负了去。
小二在人群中间不停地忙活,摆放棋具。
即将开局时,正与众人寒暄的孟东诚看见孟西慈后,忽然提议:“前几日我听从北方来的朋友说对弈有了新玩法,诸位可要一试?”
众人好奇:“什么玩法?”
孟东诚故意卖关子,惹得众人好奇心暴涨,连姜书禾都来了几分兴致,让他快说。
孟东诚见吸引到了姜书禾,才笑道:“盲弈。”
众人露出失望之色:“有何新奇,这不是早就被那些个棋仙们玩烂了。”
“还没说完呢,不是我们对弈,是让侍从代我们落子,主子可以出声指导,但是不能上手。”
“让侍从下棋?”
众人对视一眼,稍作思索便明白过来。这就是像斗蛐蛐、赛犬马,自己不出场,却也乐趣十足。比起寻常玩法,这些追求刺激高门弟子们的自然跃跃欲试。
何况,侍从皆是家中没银子供读书,只能来给大户人家当牛做马,不过这些贴身跟着主子常年混迹各种场合的侍从,还是懂些规矩的。
孟东诚此提议,在盲弈的基础上降低了些难度,正好适合他们玩。
若是让侍从来落子,还不知会闹出多少笑话呢?
有笑话,才有乐子看不是。
“听起来倒是有趣,棠月、西慈要不要玩?”比起别人,姜书禾对刺激的追求更甚。
苏棠月转头看向身边之人,“想玩吗?”
孟西慈还未开口,孟东诚便笑了,“瞧我这眼神,才看到二妹也在这儿,二妹妹可能连棋局规矩都不知道吧,不过没关系,只是让侍从来。”
“二妹妹就算不出声提醒,也无伤大雅。”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都聚在孟西慈身上。
孟东诚暗自咬牙,眼含不甘。不过是个山里来的野丫头,凭什么能与他们同席,又凭什么得姜书禾另眼相看!
孟西慈余光瞥见孟东诚的脸色,展颜笑得灿烂,“玩呗,看谁运气好,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大家便都开始挑选侍从,盲弈不仅需要高超的棋艺,更考验记忆力和应变能力,而由侍从落子,主子出声的情况,最考验的还是两人的默契,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孟西慈把沈寂叫到跟前,吩咐道:“你替我去,听我指挥,认真点,可别输了丢我的脸,赢了有赏。”
见沈寂没回应,孟西慈倾身凑过去,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闯入沈寂的视野,透着一种未经世事的澄澈,干净得如同山间清泉。
“听到了吗?要是输了你就回孟府去,别待在木槿院了。”
沈寂喉结轻动,点头,“是,小姐。”
随意点了个不参与对弈的学子充当裁判后,棋局开始。
这种盲弈的难度远超想象,侍从们大多战战兢兢,落子犹豫。
棋子落下和主子们怒斥侍从的声音此起彼伏,主子们看得又是紧张,又是愤恨,怀疑根本没人能胜出。
“赢了!”
孟东诚的侍从在孟东诚的指导下率先走出一记妙手,连破三城,引得众人惊叹。
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下,孟东诚很享受这样的关注,笑得愈发谦虚,“侥幸罢了。”
他能提出这样的玩法,自然是与侍从在私下里训练过无数次的,得到这样的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不枉费他花了大价钱请人来教一个卑贱的侍从。
下一个,是沈寂。
孟西慈手中捏着一条黑布,用眼神示意沈寂走近。
几秒钟后,看着乖巧蹲在自己面前的人,孟西慈用黑布蒙住了他的双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沈寂俊美的脸上缠着一条黑布,与他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衬得他气质更加清冷禁欲了。
从孟西慈这个角度看下去,他精致的锁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流畅的线条向下,似乎等人探索未知的领域,此时的季护院漂亮得有些引人犯罪了。
孟西慈心底罕见地闪过一丝道不清的异样,但她的面色却很沉静,不似他人那般紧张,她的护院也如她一般,沉着冷静。
“天元落子,星位挂角。”
孟西慈的棋路很快引得众人瞩目,最让人惊讶的是沈寂竟然能按照她的吩咐落子。
“这开局……竟如此大胆!”
“盲弈还能下出双飞燕定式?这也太厉害了!”
“你们不觉得那位侍从更厉害吗,他竟然一个子都没下错!”
孟东诚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而这还只是开始。
孟西慈接连报出绝妙棋路,沈寂的攻势也凌厉如疾风骤雨,防守稳若泰山,听从孟西慈落下的每一步棋子都精准得令人咋舌,仿佛棋盘就刻在他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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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书禾忍不住凑到孟西慈身边问:“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莫不是棋圣转世?不过你这侍从哪找来的,你说的每一步他竟然都下对了!”
沈寂拿棋的姿势很标准,落子的位置更是精准,一看便知是位懂棋之人。
孟西慈真诚道:“他自己送上门来的,我也是第一次看他下棋。”
“这你也敢让他上,你可真是比我还大胆!”姜书禾,晃来晃去,兴致勃勃道:“我觉着这肯定不是他全部的实力,不如你别出声了,让他自己来。”
一局结束,依旧是孟西慈胜,因此下局还是沈寂落子。
负责记录的学子重新摆好一副棋盘,对面已经落下一子,而沈寂却迟迟不落子。他偏头面朝孟西慈的方向,好看的脸上带着几分询问,似乎在等孟西慈的命令。
姜书禾还没资格要求他做事。
沈寂问:“小姐想看我自己下?”
孟西慈也想知道他的实力究竟如何,便道:“嗯,这局你来。”
不知为什么,她总感觉季护院能行。大概是他落子时的从容姿态,实在太让人安心,以及她心知季泽不是区区一个护院那么简单。
果然,沈寂没了孟西慈的指导,棋路也是变幻莫测,时而以攻为守,时而声东击西,白子黑子在他手中如同活物,精准落入棋盘各处。
期间,他还因被怀疑能够看见棋盘,眼上的黑布被取下检查了好几次,又被加盖了一层东西。
裁判宣布孟二小姐的侍从赢的时候,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比孟西慈这个当事人还要兴奋。
在场的小姐少爷们也忍不住拍手叫好,直呼过瘾。
虽然赢的不是自己,但他们本就不是执着于输赢之人,最重要的是玩得尽兴。
唯一的例外,是被人群挤到角落里的孟东诚,面色铁青,眼底满是愤怒与不甘。
孟西慈这个野丫头的棋艺这么好就足够令人震惊了,没想到她那个护院也不是个草包!
他今日本就想借此拉近与姜书禾一行人的关系,没成想,现在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孟西慈和她那个护院身上,孟西慈好歹出身于孟家,那个护院算个什么东西!
孟东诚的侍从见着主子的脸色,不禁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
其他人之前也有赢的,但比起孟西慈和沈寂的惊艳表现,终究逊色几分。
几局终了,孟西慈携其侍从以绝对优势胜出,当之无愧地成为这场盲弈的赢家。
棋局结束,孟西慈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指尖摩挲着那柄刚赢来的象牙匕首,忽闻邻座的苏棠月凑在她耳边道:“把你那侍从给我如何?我学学他那套棋艺。”
孟西慈一愣,忽地想起季泽在原文中就是苏棠月的后宫之一,看来即使她前期打混了剧情,现在剧情也会回到正轨上。
想必这时,二人已经互生好感了。
只是一想到如今对她瞻前马后的季泽,日后会与好几个男人争夺苏棠月的宠爱,孟西慈看向沈寂的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
啧啧,还挺恋爱脑。
孟西慈的目光移开,看见是林砚舟,又在心底啧了两声。
这也是个恋爱脑。
27. 上早八
因为没有得到回应,苏棠月还以为孟西慈不同意,撇了撇嘴,抱怨道:“唉,西慈,真的不能给我吗?不过是个护院,何必藏着掖着?”
说着,苏棠月转朝席间的姜书禾使眼色,“换作是你,肯定会成人之美吧?”
姜书禾点头。
不过是一个下人,棠月要的话,她肯定会给。
“说不准这护院对二妹来说不一般呢,那护院的容貌……”孟东诚见缝插针,玩笑似的说:“二妹这般护着,也在情理之中。”
无论男女,世家贵族里的弟子们,表面光鲜端庄,私底下养一两个美人,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席间顿时响起窸窸萃萃的私语,姜书禾眉峰骤蹙,发髻上的流苏微微晃动,冷冷扫向孟东诚:“我们说话,何时轮到你多嘴?莫不是酒喝多了,连尊卑都忘了?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
孟东诚何时受过这般羞辱,顿时涨红了脸,面上依旧带着他那一贯虚伪的笑,道:“姜书禾,你别太得意,不过是个空有头衔的郡主,谁不知道襄王已经娶了新王妃,你在汝南十几年,他有要接你……”
“滚!”姜书禾抓起桌上半块酥饼,精准砸在孟东诚额角,“看见你这副嘴脸,就让人倒胃口,难怪西慈看不上你这个哥哥。”
说罢,竟掏出手帕捂住口鼻,模样极尽嫌弃。
苏棠月忍不住摇头劝道:“书禾你这性子,倒像是个孩子,恼起来连脸面都不顾了。”
“可不是?”林砚舟伸手捏了捏姜书禾脸颊,“莫不是今儿这桂花酿太烈,把咱们郡主醉糊涂了?”
姜书禾恼羞成怒,挥开作乱的手:“胡说八道!我清醒得很!”
她踉跄着起身,却因酒意脚下虚浮,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偏还要嘴硬:“我才没醉,不过是坐累了。”
满堂宾客先是一愣,知晓姜书禾性子的随即爆发出哄笑,连孟西慈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然而,下一秒,她的唇角很快压平。
“季泽!”姜书禾突然扯开嗓子大喊,命令道:“季泽在哪,快点过来!”
沈寂立在一丈之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岿然不动,并未回应姜书禾的叫喊。
姜书禾神色不悦地继续喊:“季泽,季泽,谁是季泽?”
“郡主叫的人是谁……”众人面面相觑,一旁小二忙不迭推搡少年:“季护院,还不快过去,郡主叫你呢!”
沈寂轻掀眼皮,冷漠地觑了一眼对方,那般居高临下地姿态让小二忍不住生出一丝臣服之心来,慌忙后退一步,像是晚了这只手就会被砍掉。
沈寂穿过人群,来到孟西慈身旁,面对着姜书禾。
“磨蹭什么!”姜书禾不满,但同孟西慈说话时,还是放缓了语气,“西慈,这侍从我要了,条件你随便开。”
苏棠月小声嘟嚷:“你要他做什么?”
姜书禾直言道:“送你啊,你不是想要吗?”又对孟西慈和颜悦色道:“怎么样?西慈,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但送去给棠月玩几天,应该没问题吧?”
孟西慈半勾嘴角,漫不经心地敛眸,语气轻扬道:“好啊……”
“我不愿意。”沈寂与孟西慈同时开口道。
没等姜书禾发作,被当场下了面子的孟东诚又站出来找存在感,笑道:“郡主还是不要夺人所爱的好,我二妹身为女子不好意思说,这护院倒是个实诚人,连郡主都敢拒绝,他二人想必早已情投意合,您又何必棒打鸳鸯呢?”
姜书禾虽然不爽孟东诚,但被他这么一说,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怪孟西慈不肯把那护院让出来,原来他们是那种关系。
她对孟西慈会跟一个护院在一起倒也没看不起的意思,这护院确实貌美,日后无论是养在后宅当个花瓶还是入赘都好,总不可能是孟西慈嫁过去。
“我说可以。”孟西慈对苏棠月不疾不徐道:“你若是喜欢就带走吧,今日就可以让他跟你回去。”
反正季泽迟早会成为苏棠月的人,若是苏棠月把他带走,她也不必费心神去思考他会不会害她。
沈寂像是觉得屈辱,气笑了:“我不愿意。”
他勾唇,慢悠悠地解释:“还有我与二小姐并非大家想象的那样,二小姐从前于我有恩,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这恩还没报完,自然不愿离开。”
孟西慈转头看向他,一脸“我怎么不知道我于你有恩”的表情。
孟东诚嗤笑:“你就算想隐瞒你们龌龊的关系,也不用找这种借口吧。”
沈寂道:“什么叫龌龊关系?就因为我是护院,跟小姐在一起就是龌龊关系吗?但若我不是呢?”
孟西慈看他一眼,这就准备自爆马甲了?
孟东诚鄙夷道:“你不是护院你是什么?”
沈寂真诚道:“我只是个想要报恩的有情人罢了。”
“你……”孟东诚指着沈寂,却在对上他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时,寒意自下而上,冻得他说不话来。
沈寂道:“方才的棋局孟公子想必也看到了,你以为我这身本事从何而来?”
孟东诚脑袋一片空白,恍然想起眼前这个他自认为只是个护院的男人,在落子时那从容不迫的姿态,这样的气质,非富贵人家不能养出来。
又听他是来报恩的,心底其实已经信了几分,但他今日已经够丢脸了,不能再自打脸面,只好甩袖而去。
事情闹成这样,姜书禾也没了要把季泽给苏棠月的心思,眼看天色渐晚,众人也该拾腾拾腾各回各家了。
孟西慈指着满桌金银玉器,对沈寂开始了新一轮的使唤,“把这些都收起来。”
苏棠月看着这些宝贝,比自己赢了还高兴,挽着孟西慈挑眉道:“看见没?这就是我挑朋友的眼光!”
“好家伙,又不是你赢了,得意什么!”姜书禾挽起袖子作势要打。
“太张狂了,信不信我……”林砚舟加入战局。
“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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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苏棠月拍案而起,几个学子顿时追闹起来。
期间不小心推搡到了孟西慈,导致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沈寂怀中。
满堂笑闹声里,沈寂稳稳托住她的后腰,眸光微闪,不着痕迹地将人扶稳。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孟西慈踮起脚凑在沈寂耳边,问:“你真的是来报恩的?”
沈寂扭过头去,猝不及防和她对上,淡淡的冷香,险些抵住自己的唇。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微微泛红带着水润光泽的唇上,不知为何,有些口干舌燥。
偏偏孟西慈自己好像意识不到两人之间的暧昧,还冷笑道:“说话。”
沈寂嗓音沙哑地回她:“真的,我对天发誓。”
“呵。”孟西慈后撤几步,想了想,淡淡道:“今日胜出,你也有一半功劳,这些东西你拿一半吧,剩下的搬去我马车里。”
“是。”
沈寂认命地搬东西去了。
孟西慈待其他人都离开后,才离开天香楼,却在门口,撞见被人拦住去路的季护院。
思索着方才离开前苏棠月避开众人对她说的话——“小心季泽。”
眼见这个是未来可能会杀死自己的人遇上麻烦,她找了个隐秘又安静的位置——看戏。
孟东诚斜倚着马车,眼尾微挑,语气傲慢至极:“喂,今日就由你来送本公子回府。”
他决定试试这个疑似身份不简单的护院。
沈寂的眼神瞬间冷凝。
此前孟西慈虽也常以主子身份差遣他做事,心中不觉得有什么,但奇怪的是,眼前这张嘴脸,做出类似的事,莫名就触到了他心底最厌恶烦躁的地方,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
孟东诚分明带着贴身小厮,却偏要为难沈寂,显然是因为在席间没讨到好,想私下里折辱他找回场子。
见沈寂置若罔闻,他大为恼火,但周围还有他带来的朋友在,他还是勉强稳住了表情,眼神却变得阴鸷冷冽。
没等他说话,旁边的好友就先骂道:“这下人聋了不成?东诚,他竟然敢不听你的话?!”
孟东诚笑得很牵强,没提席间的事,故作委屈道:“他以前是我家的护院,后来跟了我二妹孟西慈,想必是这幅皮囊让我二妹刮目相看,这才养得他学会恃宠而骄,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吧?”
好友立即道:“听不见我们孟少爷说话吗?!一个下人,不过是孟家养的一条狗,别以为你现在跟了孟西慈,就可以在孟少爷面前摆谱!现在赶紧给孟少爷磕头认错,孟少爷大人有大量,兴许还能饶你一回!”
“行啊,如你所愿。”
沈寂轻笑一声,跨步上前,目光如刀般剜向对方。若你的眼睛还能看到我磕头认错的话。
孟东诚得意地扬起下巴:“看来你还算识趣。”
就在沈寂准备让暗处的卫花做些什么的时候,一道纤细的身影忽然出现,稳稳挡在沈寂身前,清冷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动我的人,问过我了吗?”
28. 上早八
孟东诚看清来人是孟西慈,脸色扭曲了一下,强压着怒意挤出假笑。
“二妹妹,你的下人冲撞了我,我本不欲计较,毕竟你才从大山里回家,管教不严也情有可原。只是任其在外放肆,丢的可是你的脸面,我也是看在咱们是兄妹的份上,才想着帮你好好调教调教。”
听起来他真的好像个在为妹妹考虑的哥哥,可孟西慈又不傻,话里话外都在暗讽她是山里来的,粗鄙不堪,连下人都没规矩。
她本也不想管季护院的闲事,可这孟东诚既然是冲着她来的,她就不能躲在后面做缩头乌龟——她可不是故意要给一个护院出头。
孟西慈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是吗?郡主和苏姑娘他们都没挑出我侍卫的错处,倒是二哥火眼金睛,看来二哥对下人的礼仪教养,旁人望尘莫及啊。”
孟东诚既被噎得脸色铁青,强撑道:“他们那是给你面子,哥哥才是为你着想。”
“原来如此,那先前提议盲弈也是为我着想?今日确实赢了不少,多谢二哥慷慨。”
孟西慈浅笑,话锋一转,神情故作忧虑,“只是……那些战利品里,就属你的那颗珠子最不值钱,二哥莫不是手头拮据,尽管跟妹妹开口,虽说银子不便相借,但作为妹妹,听你说伤心之事的耐心我还是有的。”
孟东诚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他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激怒的人,但孟西慈往往最能戳中他的痛处,让他屡屡破防。
他是因为谁没钱的?还不是这死丫头一来就害他被扣了银子,尽管有母亲接济,可对他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孟西慈笑意不减,却透着森冷:“二哥可要记住了,别动我的人,毕竟我是大山里来的,不像你那么好面子。你不敢做的事,我敢。”
孟东诚怒不可遏,带着面对孟西慈时,同样一个屁都放不出来的好友甩袖而去。
孟西慈这才朝沈寂招招手,沈寂虽不明所以,还是迈开了长腿,大步上前。
孟西慈微笑:“还不快去把我的马车擦干净,没看见上面都染上脏东西了吗?季护院要是不想干了,现在就可以走。”
走吧走吧快走吧,真正的女主都出现了,怎么还围着她这个本来已经死去的小配角打转,还有女主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不行。”沈寂垂眸盯着孟西慈,眼底笑意分明,似拢了温和的月泽,光华流转,“我的恩还没报完呢,不能走。”
孟西慈眼底闪过嫌弃,谁知道你是不是来正经报恩的?
尽管赢回来的东西分了沈寂一份,但余下那部分也足够让孟西慈欢喜,她心情颇好地走向马车。
然后,就乐极生悲了。
也不知是不是孟东诚的晦气传给了前面拉车的马,她刚走近准备上马车,那马竟突然朝前走了几步!
下一刻,孟西慈的脸眼看要撞在车厢上,她反应极快地伸手就挡,然而有人速度更快,她便落入沈寂宽厚的怀抱中。有些刺人的发丝不经意间蹭过他的脖颈,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冷香。
沈寂环住她纤腰的手猛地攥紧,指尖触及到柔软的衣料,不知是想推开,还是别的什么。
看着怀中人,沈寂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自己都小小一个,还想给别人撑腰。
不等沈寂继续回味,孟西慈果断从他怀中起来,进入马车。
回木槿院的路上,孟西慈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脑袋随着马车颠簸左右晃动。
沈寂端坐在她对面,精神很好,目光沉静,拉车的自然是半道被喊来干活的卫风。
孟西慈突然睁眼,想起什么,漫不经心地质问:“季泽,若是我没过去,你真打算听他使唤?”
沈寂沉默不语,总不能说自己当时是想废了对方双眼。
孟西慈看他的反应,心底暗自思忖,她平时也是像孟东诚那般使唤季泽的,他不说话,想必心里早就把自己千刀万剐了吧,也不知他为何一直没有动作?
总归不可能真是来报恩的吧?
孟西慈继续挑衅:“你现在是我的侍从,只需听我一人之令。行事要硬气些,不要让人看扁了,丢我的脸,明白吗?”
这番话于沈寂而言,实在新奇。以往别人只道他狠戾凶残,避之不及,孟西慈却是一边致力于找他麻烦,一边又要维护他。
说完,孟西慈便懒得理会他,靠在软垫上渐渐睡去。
她并不知道,对面那人的目光炽热而专注,似要弄明白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到达木槿院,孟西慈还没来得及进门,前方就有人朝她这边走来。
那中年男人穿着灰色布衣,腰间悬了一块像是大户人家管事的腰牌。
男人径直走向孟西慈,目的性太强,沈寂向前几步挡在她身前,手已经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冷声问:“什么人?”
张老大从男人身后探出头来,愣了愣,脸上带着惊喜,“季护院,原来你现在在二小姐身边做事!”
男人睨了一眼沈寂,没理会他,对他身后的孟西慈语气恭敬道:“二小姐,老奴是来找你的。”
沈寂没理会见到他后,明显很欣喜的张老大,而是先看向孟西慈,见她眉间凝起寒霜,声音也很冷:“何事?”
男人笑意不减,“二小姐,太守大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如果你不去,那我们恐怕就只能冒犯了。”
沈寂皱了皱眉,低声对孟西慈道:“小姐若是不想去,便交给我来吧。”
这阵仗,像是来找麻烦的。
在他面前找孟西慈麻烦,当他不存在呢?
孟西慈走到沈寂身边,神色冷静,对他道:“我去去就回,帮我跟明夏说一声,让她别担心。”
沈寂没有说话,一直到孟西慈跟着那群人上了一辆马车,才转头对身旁的卫风道:“那匹马暂时不用牵来了。”
卫风起先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后,才想起自家主子说的是他前几日亲自驯服,准备送给孟西慈的一匹野马。
那匹马的鬃毛滑顺光亮,是天青色,奔腾时那全身的腱子肉清晰可见,是难得一遇的好马。卫风见了都眼馋,若不是主子要给孟西慈,他肯定厚着脸皮跟主子要来。
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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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为孟西慈撩起车帘,她看见首座上的人,是身着绯袍的孟向文。现在虽然是傍晚,但能看到他亲临自己这座小院,着实罕见。
马车平稳前行,孟西慈掀开车帘,望向仍立在木槿院门前的两人,有些担忧,她一天没回去,也不知明夏与林如萱派来的那两个丫鬟相处如何了?
“右边那少年可是季泽?”孟向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目光如鹰隼般打量片刻,便收回视线。
车厢内铺着蜀锦软垫,檀香萦绕,明明是足够宽敞的空间,孟西慈却觉得有种呼吸不上来的逼仄感。
“是。”孟西慈低头看着挂在腰间那个精巧的象牙匕首,放在手中把玩着,像是很喜欢这件赢来的战利品。
孟向文见她一副沉迷于玩乐、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由得眉头紧皱,语气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你平日逃学、打架、交一群狐朋狗友也就罢了,竟与一个护院私相授受,身为孟家的千金,你简直不知廉耻,成何体统!”
孟西慈把玩着象牙匕首的手骤然收紧,嘴角勾起一丝讥笑,目光从对方指向自己的手上淡淡掠过盯着眼前之人,眼神冰冷异常,说道:“谁告诉你我跟人私相授受的?”
孟向文气笑了,“你哥说今日在天香楼遇见你跟一群混混在一起,还开上了赌局,你什么时候学会赌了,若我再不管管,过不了多久,你是不是都要跟人私奔了!”
孟西慈悠悠道:“若书禾郡主知道自己成了别人口中的混混,还不知会如何呢?”
孟向文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书禾郡主?你什么时候跟郡主有交情了?”
“父亲若是有心去查,便会知道你说的那些事,我可一件都没做过。”孟西慈意有所指道:“而不是听别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我们的父女情。”
说到“父女情”的时候,孟西慈特意咬重了。她跟孟向文虽然没什么父女情,但孟向文但凡聪明一点,也该知道对他说那些话的人的用意。
孟向文被她说得一噎,恼火道:“可你跟刚才那个护院有情况可是事实!那护院确实长得不错,难怪你喜欢,不过我也不是来拆散你们的。”
“哦,那你来做什么?”孟西慈语气淡淡。
孟向文突然非常友善道:“既然你跟安阳王妃认识,能不能同她说一声,别再揪着为父不放了,我养你这么大也不容易,不求你回报我点什么,就说几句话的事,对你来说不过轻而易举。”
孟西慈道:“你犯了什么事?”
孟向文尴尬一笑,并未明说,含糊其辞道:“问这个做什么,只要你帮为父把这件事搞定,日后你若想跟那个护院在一起,我也不会管你。”
想了想,孟向文自以为贴心地提醒道:“不过你可不能嫁过去,现在你俩的事闹得还不大,把他养在后院里就是,别再带出去丢人现眼了。”
孟西慈:“……”
别说她跟季泽没什么,就算真有什么,那也是光明正大的,孟向文想管,也得先试试他的手够不够长。
偏偏孟向文还没有自知之明,自我觉得为她好道:“怎么样?为父足够为你考虑了吧。”
29. 上早八
“那老头说二小姐把咱家主子带出去就是丢人现眼,还撺掇二小姐把主子养在后院。”
木槿院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卫花的声音格外夸张。
“这,这不就是把咱主子当面首了吗?那老头真这样说?”小厮模样的卫风手中拿着把扫帚,看似在打扫院子,实则在听八卦。
“那可不。”卫花看了看不远处的沈寂,压低了声音,“你说主子究竟在想什么?他不会真喜欢上二小姐了吧?”
卫风皱眉,没有说话。
卫花继续道:“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噫——主子不会真想把自己……”
回过神,他才感觉到一股存在感异常强烈的视线。
“我听得见。”沈寂看过来,眼神和嘴角似乎都带着一种任由两人编排他的微笑,再细看却不是这么回事,他的微笑非常浮于表面。
卫花唉了一声,道:“主子,你终于要对二小姐下手了吗?多水灵的一颗白菜啊。”
沈寂听罢,抬眼看他,脸上带着笑意,从回廊下走过来,看着他温声道:“我也有些时日没有跟你练剑了。”
卫花连连后退几步,头都摇出了残影:“主子,咱们前两天才练过。”
想到这小子最近越发口无遮拦,沈寂势必要给他一个教训。
然而,没等两人打起来,远处便传来孟西慈唤沈寂的声音。
“季泽……明夏,你可有看见季护院?”
卫花趁机朝梁上飞去,“主子,二小姐找你呢,属下就先走了。”
沈寂:“……”罢了,日后有的是机会。
——
孟西慈坐在梨木椅上,指尖叩着扶手,看着阶下跪着的人,“你知道我为什么罚你吗?”
“不知。”
沈寂单膝跪地,脊背挺直如松,抬起的眉眼直视孟西慈,全然不似一般家仆应有的谦卑。
孟西慈垂眸睨他,语调一本正经:“我父亲说你一个护院根本配不上我,不让我们在一起,虽然不知道他从哪听来的这种谣言,但是为了我的名声着想,从今日起,你还是离开木槿院吧。”
沈寂:“……小姐是因为谣言才要赶我走?”
孟西慈煞有其事:“是啊,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沈寂一脸为难:“可是我先前便说小姐于我有恩,我才想留在小姐身边伺候,现在走,岂不是告诉大家我们真的有问题?”
不等孟西慈开口,沈寂继续道:“小姐若为这个烦心,不如将此事交给我,我保证日后没人再敢胡言乱语。如此,小姐可否让我继续留下报恩?”
孟西慈再次问道:“你真是来报恩的?”
沈寂一脸郑重:“千真万确!”
孟西慈道:“哦,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帮过你?”
沈寂笑了笑,毫不意外道:“小姐当时年幼,何况你从前身体差,现在不记得也正常。”
沈寂想起当年那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女孩,不禁感慨,现在都能一招制服林威那样身强力壮的男人了。
孟西慈抿唇,他说得还真像这么一回事,不过她可不会轻易相信,苏棠月不会无缘无故提醒她,而且那个梦她也说不清。
她本身不是一个崇信玄学的人,但穿进书里这种事本来就足够玄了。
孟西慈想了想,既然他自己都这么说了,再赶走也不合适,而且他这么想留下,明显有问题。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看来她得给他上点强度,至少不能让他过得这么舒心。
“好吧,如果你能解决外面那些谣言,我就让你留下。”孟西慈说着,话锋一转,再次给沈寂立规矩,“不过,既然你说你是来报恩的,那从今以后,我的话你得听,让你往东,不许往西。”
沈寂笑了,“是,小姐。”
心里却在想:这小丫头片子主意还挺大,看样子是还没信他呀,如此也好,有警惕心是好事。
既存了赶人的心思,自然要百般挑剔,让对方尽早受不了,露出真面目。
孟西慈屈指敲了敲桌面:“我先前让明夏抄给你的东西都看了吗?”
那是一份她随便抄来的喜好,上面对伺候之人的要求可谓是苛刻至极,她就不信这么明显的为难,季泽还能演下去,如此便更能笃定他在自己身边绝对不怀好意。
根本来得及看的沈寂:“……看了。”
孟西慈瞥了眼案头的砚台。
明夏心领神会,立即上前,熟稔地倒上清水,拿出墨条,放在孟西慈伸手可及之处。
孟西慈却没研磨,转头看向沈寂,眉梢挑起,懒懒地依在座椅上,微眯着眼睛望着沈寂这边。
沈寂:“???”
孟西慈看向下方的男人,烛火温暖的光线下,他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昳丽的脸颊因为表情淡然而显得矜贵。
她忽地笑了一下,那笑意令人瘆得慌,像是被惹恼的猫儿:“这就是季护院说的看了?”
她冷声吩咐:“明夏,你先下去。”
明夏应声退下,关门时悄悄打量沈寂,心想,季护院真好看啊,可惜脑子不太灵光,肯定伺候不好小姐,看来小姐总想赶他走不是没有原因的。
关门声响起,屋内便只剩下孟西慈和沈寂二人。
孟西慈刻意冷着一张脸,一副我很凶你最好识相点快点走的架势,看了看面前的砚台,又看看沈寂,“还愣着作甚?”
沈寂顿了顿,终于明白过来,顺从地上前,拿起墨条开始研磨。
原来是叫他磨墨啊。
沈寂此前从未这样伺候过人,因此若孟西慈不明说,他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意识。
他立在孟西慈身侧,高大的身形几乎将人笼罩住,若存了歹意,顷刻间便能得手。
如果沈寂想对她做些什么,简直轻而易举。
孟西慈故意制造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便是想要看看他会不会真的做些什么。
漆黑砚台之中,墨香逐渐散开来,满室。
孟西慈余光里都是沈寂的身影,眉骨在他认真的神情下愈发明显,好似被放大的山峰轮廓,压迫之感扑面而来。
孟西慈心中忽地闪过一丝不自在。
奇怪,这张脸最近几天都有见到,怎么会突然觉得不一样了?
“小姐,好了。”
孟西慈倏地一下回神,这才惊觉自己居然盯着一个疑似会杀害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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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看走了神,脸上只觉一阵火辣辣的热流滚过。
好在孟西慈大多时候都都挺冷的,即使内心再如何热情如火,面上都一贯有种事不关己的冷静。
孟西慈作势望着眼前洁白的宣纸,略一思忖后,心中就有了想法。
沈寂意味深长地看了孟西慈一眼,眸底笑意一闪而逝,垂着头看她想要做什么。
孟西慈寥寥几笔,一幅山水画就有了写意的壮阔,再落下几笔,开始绘远山近水,淡淡的墨香随笔锋流转。
不到一会儿,一幅气势磅礴、苍劲有力的山水图便出世了。
孟西慈轻放下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立刻皱眉嫌弃:“凉透了。”
沈寂问道:“小姐是要我去煮热的意思吗?”
孟西慈道:“凉了的茶怎么能再煮热喝?当然是要重新煮一壶新茶。”
沈寂:“若我不会煮茶,小姐可是要以此为由赶我走?”
“今日在天香楼你不是挺会煮的吗?”孟西慈似笑非笑道:“怎么这会儿又不会了?”
“倒是略懂一些。”沈寂笑了,只不过他煮的茶没几个人能喝而已,便道:“只是我一介侍卫,也需要做这些吗?”
孟西慈道:“旁人不必,我这里却不同。”
沈寂道“是。”
他提起茶壶,刚准备煮,又听孟西慈命令道:“去外面煮,这水汽若是把我刚作的画给毁了,我可是要你赔的。”
沈寂只好提着茶壶出了房间。
孟西慈看着他的背影,眸光幽深,机会都给他了,就看他中不中用了。
苦!
沈寂煮的茶是真的苦!
若不是事先查了这茶中没有毒物,孟西慈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想要下毒害她,不过也没有人下毒会用味道如此特殊的毒药。
见对方还没有行动,孟西慈暗暗生闷,她故意让他出去给他机会,这人却毫无动作,这样显得自己好像有那个被害妄想症。
沈寂见孟西慈皱着脸,以为她被自己煮的茶苦到说不出话了,无辜道:“小姐非要我煮的,不能因为我煮的茶不好就赶我走吧?”
孟西慈把他眼底的笑意尽收眼中,只是冷冷一笑。
沈寂:“……小姐说只要我听话,就不赶我走的。”
孟西慈嘴角轻扯,眉目见皆是笑意,唯有眼睛冷淡:“你就那么有信心?”
沈寂把姿态放得很是恭顺,道:“小姐说让我往东,我不能往西。”
孟西慈单手托腮,“既如此——过来给我捏肩。”
练习箭术确实不易,至少前期少不了要肩酸背疼。
沈寂的话听着,好像她很过分的样子?
不过,对付要杀害自己的人,过分才好。
只是这点刁难,还远远不够。
瞥见沈寂肩宽腿长的,即使真要比试起来,不一定谁会输,孟西慈还是补充道:“仔细着些力道,我可不像你这般皮糙肉厚,若弄伤了我,定不轻饶。”
亲眼见到她一招将林威打趴下的沈寂:“……”
“是,小姐。”
看起来倒是人模人样,也不知那张温和的脸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30. 上早八
沈寂修长的手指搭上孟西慈单薄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立刻招来她的嫌弃:“使点力,你还能不能行了?”
沈寂顿了顿,勾起唇角,指尖骤然发力。
“嘶——”
孟西慈倒抽一口冷气,猛地回头拍开他的手,冷声道:“你是故意的,想谋杀我?!”
他按到自己的痛处了!
沈寂垂手而立,面上似有懊悔,无措道:“小姐恕罪,我从未给人做过这种事,并不熟练,还请小姐再给次机会。”
孟西慈其实并不觉得多疼,不过是夸大其词,想要看他的反应,这小子果然是故意的!
看来她的激将法还是有些作用的。
她揉着酸痛的肩,定定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一次。”
这次力道倒是合适,指腹按压穴位时,酥麻之感顺着经脉游走。
孟西慈半倚在软榻上,看似放松了下来,实则随时都在警惕着身后之人突袭,眼睛微眯着,像一只在等待猎物出现的猎豹。
而她也不知身后之人目光灼灼,丝毫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良无害。
男人盯着她纤细的后颈,脆弱得一只手就能轻易掐断。这个位置,若是将手放上去,就好像面前之人被他完全所掌控。
这样的想法让沈寂全身的血液都不禁沸腾起来,他丝毫不知自己现在的笑容有多令人毛骨悚然,优雅与疯狂在他身上完美融合,让人既为之倾倒,又心生恐惧。
可惜这样的沈寂只在孟西慈面前有,还是背对着她的存在。
沈寂无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着孟西慈的要害之处,动作极尽轻柔,却还是让孟西慈感受到了,陡然挣脱开来,语气平静地问:“我让你捏肩,没让你动手动脚。”
沈寂微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见孟西慈耳尖泛红,像是被冒犯了一般,丝毫没往孟西慈怀疑自己要谋杀的方面想,因此在她说出“你滚吧”这三个字时,也只当对方是“被轻薄”后的反应。
殊不知,她是真的让他滚。
确认人走了,孟西慈才稍松口气。
她其实也不确定能不能打得过季泽,刚才的情况对她其实是不利的,只是她不想再费心神去防着季泽了,如今撕破脸也好。
虽然她也不知季泽为何会乖乖听话走了,但她并未全然放松警惕。
对方很有可能今夜会再次行动,当然,也有可能不来,但她不想去赌这种可能。
由于不确定季泽会不会来,孟西慈这一夜都睡得很浅。第二天去上学时,果然没再看见季泽那张脸。
孟西慈熬了一夜,也有些累,上了马车连早膳都没来得及吃就熬不住,靠在车厢上闭眼小憩。
再睁眼时,已被晨钟吵醒,只能空着肚子去学堂。
今日首课是白世昌的讲学,他几乎是踩着钟声进入崇贤堂的。
白世昌平日里给明志堂授课,学子们皆是以敬慕好学的目光追随,讲授起来也很是顺遂。
可除了明志堂,他还得兼授崇贤堂的学子,那些个有权有势的富家子弟在这占了大半,虽说成绩不差,却是全学院最难管的一个学堂。
每次要来给崇贤堂授课,白世昌都极为难捱,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被分到崇贤堂这群“纨绔”,简直是浪费自己的学问与精力。
果不其然,钟声响起,学堂内依旧喧闹不止,竟然还有人迟到,见到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进去了!
白世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将刻着名句的戒尺重重拍在案上,眉峰拧成冷峭的弧度,色厉内荏道:“都把《昭明文选》翻到第十五页,先给我读三遍!”
底下学子们慢吞吞地找书,窃窃私语中混着书页翻动声,沉闷压抑。
白世昌经常一上课就让他们读书,有时候大半堂课过去,他都没讲什么实质性内容,遇到学生提问更是敷衍了事。
连孟北悦这样还算乖巧的都忍受不了他,何况其他自认也是天之骄子的学生。
孟西慈不知是不是因为熬夜外加饿了,听着参差不齐的念书声困意上涌。
她将头埋进臂弯,本想小憩片刻,等念书声结束再打起精神,却被一声暴喝惊得一哆嗦。
“孟西慈!给我站起来!”白世昌的戒尺狠狠砸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飞溅而出。
念书声戛然而止,众人齐刷刷朝孟西慈的方向看去。
孟西慈缓缓起身,有些苍白的脸上不见惧色,只是因饥饿和疲惫显得脆弱不已,袖间还沾着方才伏案时蹭到的墨渍。
白世昌看着她的样子冷笑,眼中满是轻蔑:“这才刚上课就想睡觉?想想你之前的事迹,你有什么资格睡觉?!不仅迟到,连个招呼也不给夫子打,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没人教你要尊重人吗?你这个样子,日后嫁人都没人敢要!别人会嫌你带出去丢人!”
白世昌在讲堂上说得夹枪带棒,底下也议论纷纷。
“白夫子又发癫?自己不好好讲课,一上来就骂人,这谁受得了?”
“讲学能让他上得那么无聊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是让我们念书就是让我们抄写,认真听的才是蠢吧。”
“就是,让他来上课简直就是误人子弟!”
孟西慈按着隐隐作痛的胃部,心里想着无论是自己还是原主,可不就是有娘生没娘养吗,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尊师重道的原则,没有当着大家的面反驳他。
白世昌见她不为所动,似乎觉得单单这么骂下去挺没趣,展开一卷策论试题,指着其中一道论述题道:“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好好看这题,答上来就去廊下站着,答不上来就罚二十戒尺。”
说完,白世昌冷冷道:“也别说我故意要罚你,谁让你今早迟到还目无师长的!”
孟西慈:“……”她太累了眼花没注意到,不过也算自己无理。
孟西慈认真看题。
那是一道论述治国之道的题,题目旁征博引,晦涩难懂,仅是理解题意、组织答案,便需耗费不少功夫。
显然,白世昌是有意刁难。
堂内学子虽与孟西慈不熟,但也看出白世昌对他们崇贤堂的轻视。
这位夫子授课时态度敷衍,总带着鄙夷之色,还常讥讽他们不过是仗着家世好也有如今的成就。
听说他本人就是从一介平民考上来的,他们虽没有看不起平民百姓的意思,但也不能容忍被人瞧不上。
众人皆暗暗为孟西慈打抱不平,甚至有人悄悄翻找藏书,给她找解法。
就在众人交头接耳之际,孟西慈开口道:“以民为本、辅以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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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可长治久安。”
白世昌本等着看她出丑,见她这么快作答,又见下面不少学子在翻书,认定她是偷看答案,便质问道:“为何作此解?”
这分明是为难人,书上就是这么写的,还能为什么?!!
孟西慈腹中如刀绞,强撑着解释:“其余说法或偏于仁,或倚于法,皆有失偏颇。”
这道题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读过,此刻不过是复述书上的内容,故而能脱口而出。
但白世昌显然觉得她在敷衍自己,顿时勃然大怒:“答不出来就看答案,竟还对师长不敬!治学当严谨,你这般蒙混过关,成何体统!”
堂下议论声渐起,众人皆皱眉看向白世昌。
孟西慈扶着木桌,眼神冷冽:“我没有看答案,只是之前刚好记下来而已,也没有敷衍。”
上辈子她成绩优异,从不无故迟到早退,老师们对她都比较宽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老师,大为不解,白世昌是觉得当众嘲讽原主这样的官家小姐,就能令人刮目相看,赞颂他品行高洁吗?
白世昌何时受过学生顶撞,拿着戒尺拍了拍手,怒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还敢顶撞夫子!既如此,给我上来领二十板子!”
孟西慈极为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就想离开。
忽听“咚咚”两声,学堂大门被重重推开,众人循声望去,两名少年阔步而入。
是胡思乱想了一夜的沈寂和几日不见的林威。
看到两人,白世昌原本盛怒的神色瞬间僵住,语气也软和了几分:“沈寂?林威?”
“你俩怎么又迟到了,一起的?快下去坐着吧。”
然而两个少年都不为所动,两人平日里分明不相熟,但此时的气场却莫名地达成了一致。
白世昌被这种目光打量得心里直发毛,这两位可都不是好惹的主,他不敢像之前对待孟西慈那样说话,只能勉强维持夫子的体面:“还站着做什么?快入座啊。”
沈寂抢先道:“白夫子,我觉得作为师长,首先要明辨是非,对吧?”
白世昌一时语塞,站在讲堂上没吭声,手足无措。
学堂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沈寂清朗又随性的声音。
“你的学生明显状态不对,你却连问都不过问,上来就让她答题,无论对错,都要体罚人,这般处处不饶人,恐怕有失师者风范吧?”
林威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夫子,你不能因为自己跟我们不在一个阶层,就瞧不上我们,处处找茬吧?”
林威的话可比沈寂的要犀利得多,言辞也十分刻薄,“白夫子若是不想干了,你这个位置有的是人干。”
这差不多是在表示自己有权有势、可以为所欲为的意思了。
白世昌先前还听说林威跟孟西慈打架,没想到竟然会给孟西慈说话,连一向置身事外的沈寂也为孟西慈说话,顿时又急又气。
但对上两个人高马大的少年时,声音不自觉地小了许多:“她这不是还好好的吗?何况我又不是没有给她机会,她还偷看答案!”
林威神色不耐,眉眼间笼着躁意。
而看不清表情的沈寂,眼神冰冷,无需多言,那强大的气场就足以让白世昌感到压抑,“此事,白夫子还是与安阳王好好说说吧。”
31. 上早八
“安、安阳王……”白世昌猛地怔住,朝裴靖的方向看去,没看到人,满脸不可置信,又怀疑道:“不可能,王爷日理万机,怎么会来学院?”
虽然他知道沈寂身世神秘,在学院里几乎无人敢惹,随心所欲。但安阳王身份尊贵,事务繁忙。
说是裴靖还有点可能,沈寂要是能请得动安阳王,那他的权势该有多大,怎会屈居于一个小小的汝南郡?
白世昌话音刚落,门外就走来一位身着锦衣华服、相貌堂堂,颔下留着微须的中年男人在一众侍卫簇拥下走来,正是在汝南养老的安阳王。
“怎么回事?”安阳王从后门走进来,目光先落在沈寂身上,眼里带着几分慈爱与尊敬。
孟西慈靠着桌子站了许久,胃里一阵阵抽搐,眼前发黑,大脑混沌,有些呆滞。
白世昌这下也顾不上端夫子身份了,马上从讲堂上下来,先声夺人:“王爷,是这样的,这位学生不仅迟到还不敬师长,我这也是在锻炼她。”
“是吗?”
沈寂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人的心上,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安阳王懂了,那站着的小姑娘估计是他要护着的人,现在看人受欺负,叫自己来给人撑腰呢。
想明白后,安阳王对着孟西慈流露出温和的笑意,显得平易近人道:“小姑娘,你来说。”
白世昌抢先道:“王爷有所不知,这位孟学子迟到不说,一来我课上就睡觉,我给她机会让她答题,她还偷看答案、敷衍我、拒不认错,我也只是罚她站着,好好清醒。”
坐在孟西慈身后的齐允南实在看不下去他颠倒黑白、信口雌黄,高声喊道:“我就坐她后面,她一直盯着夫子,也没人给她答案,哪来的偷看?”
有人一说话,其他人也开始纷纷抗议。
“就是!白夫子自己没长眼,还不准人辩解了?”
“白夫子前面说的根本就不是罚站,他是要打孟西慈板子!”
“我看孟西慈脸色很差,肯定是身体有异,而且她那语气根本不像是在顶撞你,是白夫子一直在找事!”
众人显然是积怨已久,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大,吵得白世昌根本插不上话。
“你要打她板子?”沈寂突然沉声道。
“我,我……”白世昌被沈寂此时的眼神吓得说不出话来。
跟在安阳王身边的柳院长也没想到崇贤堂的学生对白世昌意见这么大,见安阳王脸色似乎被吵得不太好,便皱眉道:“白夫子,你今日此举确实不妥,怎能凭臆断就惩戒学生?还想下如此重手!”
白世昌习惯了明志堂学子们敬重尊崇的目光,如今被崇贤堂的学子这般议论,又羞又恼,辩驳道:“可是她之前连书都没有读过,一来就迟到早退,在课上还偷懒睡觉、不思进取,就是有错!”
学子们的抗议声又被打响了:“一来就让我们念书,不困才怪。”
“没读过书就能被你随意辱骂,这是什么道理!”
“听你讲学还不如自己看书呢,请私塾都比来学堂听你念经好。”
白世昌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如调色盘一般。
虽然被大家这么说,可他心里依旧不觉得自己有错,不过是在管教这些纨绔子弟罢了。
这边,沈寂隐隐含着怒气的声音突然响起:“她面色苍白,趴下睡觉或许是身体不适,白夫子可曾问过?”
孟西慈靠着桌子,四周的声音嘈杂凌乱,传入耳中仿佛变成了几万只蚊子同时在眼前飞来飞去的声音。
胃里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着,疼得她冷汗直冒。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想顺势坐下休息,可双腿突然像被抽走了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倒去。
耳边传来阵阵惊呼声,眩晕中,她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孟西慈整个身体都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住,鼻端有股淡淡的沉水香传来。
那清淡的香气萦绕鼻间,让人松弛下来,暂时忘却身体的疼痛,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埋进这股热源中。
孟西慈的意识越来越弱,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之中,她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原主。
那是一条尘土飞扬的官道上,她像是灵魂出窍般,立于这条道上。
甫一睁眼,正有好几匹马急驰而过,孟西慈惊得踉跄几步,发现那些马竟径直从她面前穿了过去。
饶是经历了穿书如此魔幻事迹的孟西慈也忍不住按住狂跳的胸口,回头看去,那些马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她抬眼望向天空,想要研究上方是不是有时空隧道之类的东西,然而头顶烈日高悬,灼人的热气仿佛真能穿透皮肤,四下寂静无人,她不知自己为何置身此地,又不愿干等着,便随意选了个方向,缓缓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孟西慈都觉得累了,这条道路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她浑浑噩噩地寻了处草丛坐下,等着梦醒。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孟西慈回头瞥了一眼,起初并未在意,可那声响却持续不断,她下意识想捡起旁边的石头,手却穿了过去。
孟西慈一愣,猛然想起她现在好像是在做梦?
既然是梦,那便没什么能伤害到她的东西了。
孟西慈起身走近草丛,这是一面木槿花墙,有成人那么高,足以藏住一些大小型动物。
她踏入一面紫红色的木槿花墙中,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开得正欢的木槿花,探头望去,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的动物,而是一个气息奄奄的小孩。
孟西慈蹙眉,那小孩背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刀伤,鲜血汩汩流出,将衣衫染成大片血渍,此时伤口还在渗血,身下紫红的木槿都被浸染成了暗红色。
孟西慈方才听见的声响,正是小孩艰难爬行与地面擦过的摩擦声。
她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但小孩如此渴望活下去的眼神还是打动了她,像一棵拥有蓬勃生命力的小草,顽强地想要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孟西慈有些焦急,伸手想要抱起小孩,却又一次穿透了对方的身体。
小孩看不见她,浑身散发着一种大势已去却又带着一丝生机的气息,拼尽全力向前爬去,显然他也明白若不爬出这面花墙,就会葬身于此。
可小孩的力气越来越小,行动也越来越慢,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歪倒在了一边。
孟西慈向来冷静的面容覆上了一层焦灼,恨不能自己去替小孩,却只能在他耳边大喊:“别睡,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到路上了!”
小孩耳朵微微一动,试图转头,却根本提不起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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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持住!”孟西慈看他没有动静,急得整个人都散发着“我很急”的气息。
她又跑回道路上,想看有没有人经过。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梦境”回应了她的呼唤,就在孟西慈心急如焚的时候,一辆马车朝着这边驶了过来。
孟西慈眼睛一亮,回到小孩身边,鼓励道:“有车来了,小孩,别放弃自己,就差一点了。”
小孩像是听到了听她的鼓励,不知从哪爆发出一股力量,奋力向前爬去。
孟西慈一边小声说着“加油”,一边不时地望向马车。
然而,小孩没爬多远,便又瘫倒在地,背上的伤口因爬行再次涌出血来。
孟西慈不是没有见过这样场景,既感同身受地疼起来,又因一条生命即将消逝而惋惜。
她再次伸出手,依旧无法触碰到鲜血淋漓的小孩。
“小孩,加油,马上就到了……”孟西慈说这话时,声音单薄得一阵风就能吹走,也不知是在安慰小孩,还是在安慰自己。
明明近在咫尺,她却帮不了他。
眼睁睁看着马车越来越近,转瞬便要驶过,孟西慈不忍再看,转头身去,捂住脸,好像这样就能将无能的自己藏起来。
就在她为这个小孩遗憾之时,耳边传来一声“吁”的吆喝。
孟西慈惊愕地回头,只见那辆马车竟在他们前方稳稳停下。
“囡囡啊,是不是想去看花花?”马车内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隐隐透着熟悉。
“想,想看花花,漂亮。”稚嫩的童音回应道。
马车里走出一个丫鬟,放下小凳子,先抱下一个小女孩,又搀扶着一位抱着三四岁的小女孩的贵妇人下车。
孟西慈脑中一阵刺痛,眼前的贵妇人她见过!
即使不清楚贵妇人的身份,孟西慈也能一眼猜到此人是原主的母亲,顾之瑶,那么这个小女孩……
孟西慈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小女孩身上,心跳愈发剧烈,这个就是原主吗?
为什么会和她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顾之瑶亲亲小西慈的脸颊道:“囡囡啊,想去摘花花吗?”
小西慈直摇头,一开口,就是可爱的小奶音道:“不要摘花花,花花痛痛。”
小明夏被丫鬟牵着,仰着头道:“小姐,花花才不会痛呢。”
小西慈脸上写满了严肃:“会痛哒。”
顾之瑶觉得家里这个小女儿太有意思啦,这小脑袋也不知道怎么长的,想法特别可爱。儿子小小年纪就被送去乐京顾家,逢年过节才回来一次,好在有女儿陪着她。
顾之瑶被两个孩子的话逗得脸上笑得开怀,“好,不摘花花,天热,囡囡要快点看哦。”
“好。”小西慈指着面前的木槿墙,眼神亮晶晶道:“娘,我想下去跟夏夏一起看。”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圆润可爱,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小西慈却身形瘦小,手腕苍白纤细,好像从襁褓时期就生长迟缓,连头发都呈现出淡淡的黄色。
顾之瑶道:“囡囡真机灵,知道这里花开得好,对不对?”
小西慈点头:“我要摸摸花花。”
顾之瑶抱着她走过去,轻轻放下:“囡囡快去,娘在这儿等你。”
小西慈牵着小明夏的手一步步走过去。
32. 真相
孟西慈想起草丛里的小孩,急忙跟在小西慈身后。
小明夏:“小姐,这里有个人!”
不出所料,她听见小西慈惊呼起来:“娘!”
顾之瑶本就没有走远,她将女儿视为掌上明珠,这年头坏人可不少,岂会放任她脱离视线。
听到女儿的呼喊,立刻快步赶来:“怎么啦囡囡?是不是够不到花花,要娘抱着?”
小西慈指着草丛:“娘,这里有人。”
顾之瑶扒开草丛,低头看去,顿时一惊,赶忙唤来车夫。
孟西慈长舒一口气,看着车夫将小孩抱上马车,这才如负释重,她刚想跟上去,眼前却是一黑。
晕晕乎乎地躺在床上,孟西慈想起季泽说要报恩的话,那个背后带着刀伤的小孩不会就是小季泽吧?
但她不是原主,即使季泽真的要报恩,也不该来找她。
莫非梦里知道她不是原主,才想要杀她?如果他不知道,是不是就不会杀她了?
孟西慈没昏迷多久,大夫就来了,随行的还有孟向文和林如萱。
由于学子们在校场上练习骑射时,常有意外发生,清风学院里是有医馆和一位常驻大夫的,姓周,据说是太医院院判的得意门生,一般在清风学院坐镇,偶尔也会出诊一些非富即贵的人家。
周大夫过来给孟西慈把脉时,神色凝重了起来,林如萱眼眶通红,一副心疼得不行的模样,显然已经哭过了。她看到孟西慈的视线望了过来,心里有些微妙的不舒服,便移开目光,问周大夫:“周大夫,我女儿究竟怎么样?”
周大夫权衡了一会儿,才道:“孟二小姐这不足之症来得蹊跷,好在送来得及时,否则恐生变故。”
念及安阳王还在一旁,孟向文也发挥出作为一位父亲的品质,关心道:“西慈怎么会有不足之症?”
周大夫迟疑道:“山中阴寒,许是二小姐在山里染上的?”
沈寂突然问道:“可有性命之危?”
周大夫严肃道:“有,二小姐身子娇弱,日后得仔细养着。”
林如萱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就没有根治之法吗?”
这话在孟西慈醒来之前,好些人都问过,每个人得到的都是周大夫的摇头叹息。
这世上疑难杂症如过江之鲫,谁都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什么病。
周大夫像是看过太多这样的场景,只摇头叹气,没有多说什么,给孟西慈开了药便离开了,听到消息而来的明夏连忙下去煎药。
众人散去后,林如萱的目光落在戴着面具的沈寂身上,此人她曾听孟东诚提起过,心气高,家世成谜,连安阳王这样的人物都要敬他几分,她的儿子多次想要讨好,对方都淡淡的。
但每次见到他,对方似乎都在帮孟西慈,孟西慈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物?
林如萱有意跟沈寂打好关系,便摆出长辈关心晚辈的姿态询问,沈寂应答从容有度,她神色稍霁:“有劳沈公子照拂小女,只是男女有别,我儿东诚也在学院,西慈日后若再出事,可否方便告知我儿,毕竟东诚是西慈的哥哥。”
沈寂的目光扫过孟西慈苍白的面容,低声应道:“自然方便。”
至于要不要去找孟东诚,还不是他自己来决定。
沈寂掀起眼皮,看向她,问:“孟二小姐身子娇贵,为何不多添些人伺候?”
林如萱道:“西慈喜静,怕扰她清静,而且先前她离开府中时,便给她添了两个丫鬟过去。”
沈寂笑了一声,道:“夫人从哪找来的丫鬟?二小姐生病竟然只有自小跟在身边的明夏在伺候,而那两个丫鬟竟然连人影都不见,如此懒散,怎配跟在二小姐身边?”
林如萱一惊,竟然连明夏是自小跟着孟西慈的都知道,看来这位沈公子很在意孟西慈啊,那孟西慈就更不应该活着了!
林如萱微微笑起来:“沈公子说的是,待我回去,定好好管教她们。”
沈寂道:“此乃夫人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本不应该多说,只是西慈与我是同窗,便习惯将她当妹妹照顾了,还望夫人莫怪我多嘴。”
林如萱勉强笑了笑,“沈公子能帮忙照顾小女,我身为西慈的母亲,又有何脸面怪罪。”
林如萱在心中推测着沈寂的身份,对他的话有些忧虑起来,孟西慈若是得此助力,日后她的儿女还怎么立足?
想了想,林如萱摆出当家主母的气势,提醒道:“只是沈公子毕竟是男子,男女有别,传出去对西慈的名声也不太好,还望沈公子不要太僭越。”
沈寂声音轻了些,“知道了。”
他昨晚想了一夜,自己不是故意“轻薄”孟西慈的,他决定向她郑重道歉,并继续留在她身边。若她接受,他日后肯定会对她更好。
若是不接受……那他再想办法,让她接受。
孟向文送走安阳王后,和林如萱一起从学院医馆里走了出来,孟向文发觉越来越多的人对孟西慈的在意,忧心忡忡道:“西慈才十五岁,就缠绵病榻,以后可如何是好啊?”
林如萱叹息一声,也是郁郁寡欢,颇为神伤,还得宽慰孟向文道:“所幸发现得及时,日后好生养着,说不定会有转机呢。”
孟向文突然顿住脚步:“夫人可知那沈公子是什么身份?”
林如萱迟疑地说:“这我也不知,老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孟向文意有所指道:“咱们东诚不也在清风学院,都是男子,让东诚机灵着点。”
林如萱应道:“是。”
走了小半段路,孟向文又道:“听说南疆来了一批好料子,你给西慈做几件漂亮衣裳送去吧。”
“可那是南欣要……”
孟向文转身握住林如萱的肩膀,将她的话打断,又顺势把她往怀里一带,轻声问:“夫人,西慈早年一直流落在外,我不过是想补偿她一二,你不会怪我吧?”
林如萱一怔,顺势依偎过去,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当我是小肚鸡肠之人不成?二小姐也是老爷的亲生女儿,老爷想要补偿二小姐,我这就让人把衣裳做好,给二小姐送去。”
“至于南欣那边,想来她不会跟自家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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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一般计较的。”
“还是夫人善解人意。”孟向文搂着她叹道。
“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只是……”林如萱大度道:“二小姐也是老爷的孩子,比起这些外物,老爷日后多去陪陪她才是。”
孟向文点头,他确实应该多陪陪孟西慈了,只是林如萱的大方还是让他有些诧异,不过她如此识趣,倒也省得麻烦。
待二人走远,沈寂才从暗处出来,转了一圈后,便去了一个偏僻的地方,面前有一女人对着他行礼,“主子。”
玄衣的沈寂垂眸看了她一眼,问:“怎么样?”
卫雪躬身道:“孟二小姐病确实是忧虑过重、少食晚睡的不足之症。”她迟疑片刻,继续道:“只是,属下给她施针时,发现了些蹊跷,还需进一步查证,才能回禀主子。”
“现在就说。”沈寂声音极冷,过分昳丽的面容上,布满了浓浓的杀气。
“……二小姐脉象虚浮异常,依属下看,倒像是……”卫雪顿了顿,小声道:“中毒。”
沈寂指尖轻叩刀身,良久未语。
卫雪悄悄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生人勿近。他似皑皑霜雪般皎洁清冷,又似黑夜流水般沉静动人。
但她可不敢有妄念,补充道:“目前只是推测,若真是中毒,连我都闻所未闻,恐怕也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奇毒,果真如此,就不能当一般的不足之症来处理。”
沈寂静静地注视着手中的刀,凉凉勾唇道:“去查。”
卫雪得了令,暗暗松了口气。
聊完孟西慈的病,卫雪又与沈寂说起了正事:“主子,卫月来报,周逸之已经到乐京了,我们可要启程去乐京?”
“不急。”沈寂否决了这个提议,比起正事,他更在意的是要如何跟孟西慈说自己的事。
何况他那好哥哥襄王都不急,他急什么?
卫雪见状,也没再多说什么。
她的主子虽然是当今圣上的孩子,却是最不想被圣上承认的存在,其母只是一位被圣上出游看上的南疆乐妓,能白手起家发展到如今的势力,实属不易。
眼下局势未明,他们确实应该养精蓄锐,等到螳螂捕蝉,他们再来一招黄雀在后收割也不迟。
思及此,卫雪将余下的话咽回肚里,默默退下。
得知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孟西慈觉得自己对这个问题有很大的发言权,炮灰女配没有人权,无缘无故得来的生命果然是要还回去的。
她自己憋闷、不痛快,那自然要找别人来排解排解。
于是,孟西慈想到让季泽去跑个腿,然而突然想起,她没有季护院了。
孟西慈沉思了两秒钟,只好让诗兰或者秋菊去,然后她就发现,这两个丫鬟被林如萱带回去教训了。
离开了好啊,只是离开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瞅瞅她偌大一个木槿院,如今也只剩下一个小厮打扮的卫风可以使唤了。
便只能让卫风去送请柬,将苏棠月请来木槿院做客。
33. 真相
苏棠月知晓孟西慈生病后,也是焦急得不行,在卫风来送请柬时,就跟着他一块儿去了木槿院,还带来了一颗人参,是她从山村老家里挖来的。
两人坐于木槿院茶室中,苏棠月关切道:“可还难受?”
孟西慈淡淡道:“好多了。”
苏棠月放下青瓷茶盏,看了看院外,笑道:“西慈这木槿院当真布置得清幽雅致,连这间茶室都如此精巧。这般雅趣,着实令我自惭形秽。”
两人说起来还是苏棠月主动贴上去的,孟西慈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况且孟西慈性子冷,从不主动相邀。此次让人给苏棠月送请柬,着实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人都喜欢听好话,她先送上一番夸赞,总归不会有错。
孟西慈叹道:“苏姑娘这么一说,我又要忧郁多虑了,这木槿院的一花一树、一物一房,皆是我耗费心血所布置。可惜我还没能享受几年,就要……”
孟西慈有不足之症的事并未瞒着苏棠月,在让卫风去请她来的时候,说的便是活不了多久,想跟她多聚一聚。
因此苏棠月也跟着叹道:“西慈正值年华,还这般青春貌美,实在可惜。若非先前在山中磋磨,寒气入体,恐怕也不会……”
说着,她话锋一转,安慰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只要西慈别说这种丧气话,积极治疗,就当它是一场短暂的暴风雨,乌云总会散开的,每天多笑笑,好心情就是最有效的良药,什么疑难杂症都会好的!”
孟西慈带着一点嘲讽地道:“这算什么良药,若好心情真能治病,那世上也不会有这么多死于疑难杂症的人了,若苏姑娘真觉得我可惜,便不会让我得这不足之症了。”
闻言,苏棠月笑容一滞。
片刻后,她不着痕迹地圆回笑容:“西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不足之症跟我可没关系,莫不是在怀疑我给你下什么毒,若真是如此,我也不会坐在这里。”
孟西慈倒是不客气,直言道:“哪里是没关系,分明是关系大了。若非不是你做的,我又怎会叫你过来?”
苏棠月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晴不定:“孟西慈,话可不能乱说!”
孟西慈虽然面上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但语气却带着明晃晃的不善:“苏姑娘何至于如此激动?怕不是内心有鬼?”
苏棠月气得眼睛都红了,忿忿道:“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就这么说我?!孟西慈,亏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出事了,你还不如死了。”
这话说得过于重了,苏棠月刚说出口就后悔了,但她并未收回,面上一派风雨欲来的神情。
孟西慈眼里没什么温度,语气无甚波澜:“我能不能活不是在你一念之间吗?苏姑娘一副为我考虑的样子,我叫你一声,你敢应吗?”
苏棠月道:“有何不敢?我自问对你无愧于心,还怕你栽赃陷害不成?”
孟西慈直视她道:“来治猩猩的你?”
刹那间,像有无数道神雷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在苏棠月头顶,劈得她说不出话来,脑子也跟着空白了一瞬。
许久,她才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这个ID的?”
孟西慈见她这个反应,仿佛自己也跟着挨了雷劈。
她本想通过苏棠月听到这个名字的反应,来判断对方是否也是跟她一样的情况。
看这表情,对方何止是跟她一样啊!
孟西慈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似乎想要掩饰什么。她佯装云淡风轻,眼角微挑,眼中闪烁着淡淡的光芒,实则思绪纷飞。
孟西慈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原来你是作者啊,我看过你的书,不经意看到的这个ID。若不是那日在书院你同我说的那些话,以及你后来莫名其妙的接近,还真看不出来,你竟然是作者大大。”
那日,她与苏棠月在书院里相遇,就听对方说了一堆现代词汇。当时孟西慈在忙着找书,没太在意,事后越想越觉得可疑。
然后苏棠月自己就找上门来了,孟西慈干脆将计就计,见招拆招,起初还以为对方是对她孟二小姐的身份念念不忘,直到跟苏棠月同去天香楼一聚后,才知道她不需要孟二小姐的身份,也能成为“万人迷”。
那么问题来了,她为什么还要主动来找自己呢?对她的的关心也来得莫名其妙。
两人相视无言,皆是一脸震惊,只是孟西慈的震惊几乎没有浮于表面,仅从外表看上去,依然平静如水。
半晌,孟西慈幽幽道:“你还敢说我的病跟你没关系吗?”
苏棠月瘫倒在椅子上,一脸的生无可恋道:“我也是受害者啊,好歹是作者,不穿主角至少也该有个金手指系统什么的吧?谁能想到,不过是踩着香蕉皮摔了一跤,就穿到这个世界,还随机给分配了个村姑角色。”
孟西慈越听越奇怪,什么叫“不穿主角”?“苏棠月”这个角色难道不是主角吗?
又听苏棠月继续道:“哎,我本来想着等熬到‘孟西慈’死了,我来顶替她去当千金小姐,吃香的喝辣的来着,但是中途迷了路,没有高德,这让我一个路痴在那个九曲十八弯的山里怎么活啊!怎么活!”
看着她突然发狂般地用力摇头,孟西慈脑中忽然闪过某种动物,颇为同情地看着癫狂的苏棠月叹了口气。
这也太可怜了。
但孟西慈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只好道:“比我好点吧,我好不容易重生一次,这才没活多久,就要被剧本杀了!你好歹还有机会继续活下去。”
苏棠月怒了:“你才过来多久?一来就是千金小姐回家,也就受点气,吃穿用度可一样没少你的,我可是从婴儿时期就穿过来了,穷困潦倒的童年、孤苦无依的求学之路,生病的奶,破烂的家,以后的日子还说不准呢,你死了倒是痛快,能有我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孟西慈安慰人安慰着就成了比惨发言,但一番对比下来,谁也没占到上风,大家都旗鼓相当。
苏棠月感叹道:“哎呀,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上读者,当真是缘分啊。老乡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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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两眼泪汪汪。你小绿江ID名叫啥呀?说不定咱们还是认识的。”
孟西慈摇头道:“我只看过实体书,不过我有一个朋友在小绿江的ID叫霸道总柴。”
苏棠月思索片刻,道:“有点印象,好像曾经在我的小说楼里评论说,他有个朋友的名字跟我小说里的某个角色重了,下面一堆刷帖‘穿书警告’的,不会就是你吧?”
“……”孟西慈淡定道:“是我,好了,这些小事就不用说了。”
她正色道:“我今日找你坦白,是想问你,你那日跟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苏棠月一愣:“什么话?”
在孟西慈逐渐变冷的目光下,苏棠月终于想起是哪句,道:“就是字面意思咯,你看过原文肯定知道,你身边那个季泽是襄王的谋士,襄王乃是第一位皇子,对皇位那叫一个虎视眈眈。”
“不过因为他母家薄弱,支持他的人不多,所以他就想拉定国公府入伙,但人家定国公凭什么支持他呢?然后他的谋士季泽就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孟西慈道:“什么主意?”
苏棠月同情地看了一眼孟西慈后,才接着道:“他们想杀了你,然后找一个替身代替你嫁给襄王,本来你还在栖霞山的时候就该死了,他们怎么可能想得到你不是原来的‘孟西慈’了呢!”
孟西慈面无表情:“可原主是孟向文的女儿,跟定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苏棠月理所当然道:“定国公在意啊,你大哥顾逸也在意,你可不要小看你和定国公之间的祖孙情。”
孟西慈不语,只沉默。
苏棠月突然严肃道:“你得的肯定不是什么不足之症,季泽跟在你身边这么久,一定是下毒了,我记得原文好像有个神医,是正派这边的,可以让她给你看看。”
孟西慈道:“好。”
能活下去,为什么要选择死呢?
而且她原先就怀疑是季泽下的毒,如今被作者本人亲口告知,更加深信不疑了。
虽然她也不清楚季泽怎么下的毒、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下毒?
但奇怪的事多了,这些事好像就变得不怎么奇怪了。
孟西慈道:“你明天就带我去找你说的那个神医吧。”
苏棠月道:“明天?是不是太急了?”
她支支吾吾道:“其实我记不清那个人具体叫什么了,全文近千万字,提到她的不过寥寥数语。你让我慢慢想,想起来再告诉你。”
孟西慈高深莫测道:“好啊,你慢慢想,等我坟头草三尺高了,再来我坟前告诉我吧。”
苏棠月顿时一个激灵:“想!我明日一定想起来!”
总归是自己亲手写下的小说,她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苏棠月回去后,对着蜡烛绞尽脑汁冥思苦想,茶凉了又续,烛火燃尽了三根后,终于在鸡鸣时分捶了自己一拳。
啊啊啊,她一开始怎么就没想到呢?那个神医就在自己穿来的那个小破村庄——青石村啊!
34. 真相
孟西慈在第二天收到消息的时候,两人便一起合计请个长假去青石村。
由于孟西慈在安阳王面前当堂晕倒的事吓到了院长和一众夫子,她的假倒是请得十分顺利。
但苏棠月可就没那么顺利了,还是姜书禾听说了此事,仗着郡主的身份,以权压人才请到的假,顺便也给自己请了。
姜书禾听说苏棠月要回老家时,正瘫在绣楼窗边发呆,想起乐京那几个虚情假意的一家人,只觉心烦。
又闻苏棠月的老家依山傍水,不仅有百年古刹,更有片闻名遐迩的山林。
她想着,反正这学对她而言上不上都一样,去寻个清净地散心倒也不错,省得闲得无聊老想起那一家子闹心。
不过她又不想带一堆小厮丫鬟,自己一个人出门又怕遇上危险,于是,她就叫上了有些武力傍身的青梅竹马林砚舟一起。
林砚舟喜出望外,他天天在家被老爹监督着扎马步和训练,人都快训没了,憋闷得发慌,便欣喜若狂的答应了,丝毫不知自己是去给大小姐当保镖的。
待启程的时候,木槿院门前骤然停了四辆豪华马车。
“小姐,真的不让奴婢跟你一起去吗?”
孟西慈前几日在明夏的欣然点头下,买了个小茶楼给她经营,以免浪费了她的才华,便道:“我去几日就回,这院子得有人看着呀。”
明夏闷闷不乐道:“好吧。”
她知道孟西慈是去找神医治病的,因此没太过纠缠,不过还是少不了要担心的。
孟西慈背着行李,一只手被依依不舍的明夏拉着,看到那四辆马车时,忽然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苏棠月站在院门口,笑意盈盈地朝着她招手。
孟西慈眼睁睁看着车帘依次掀开,一个人接着一个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姜书禾,林砚舟,裴靖……
甚至还有戴着面具执扇而下的沈寂!
这是什么全员出游活动?她们不是去找神医的吗?
沈寂摇着折扇快步上前,关切道:“二小姐,身子可好些了?”
孟西慈:“……”
孟西慈用眼神询问苏棠月“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苏棠月摊手,姜书禾帮她请假的条件是要跟她一起去青石村,她会拉上林砚舟也在意料之中。
但沈寂和裴靖难道不是孟西慈自己叫来的人吗?!
不过孟西慈看不懂苏棠月的比划,跟她显然还没有达到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只当这些人都是她叫来的。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原书作者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指不定这些人能够派上用场呢?
孟西慈将自己安慰好,对面前的沈寂微笑道:“好多了。”
孟西慈刚回完沈寂,便被裴靖拉到了一边,裴靖压低的嗓音带着明显的激动道:“二小姐!”
孟西慈理了理衣襟,闷声道:“有事?”
裴靖瞥了一眼苏棠月的方向,激动道:“你竟然认识苏棠月,怎么不告诉我?!”
“……”
我们很熟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孟西慈脑海中一连闪过两个问题,最终道:“你又没问。”
裴靖挠挠头,好像也是哦,旋即又问道:“你们关系是不是很好?”
孟西慈想了想,她跟苏棠月都是来自一个世界的人,应该不算是陌生人的关系。
她谨慎地回答道:“还行吧。”
裴靖又朝苏棠月的方向看去,只见林砚舟凑在她身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把人逗得直乐,才发现林砚舟这小子也是有点资本在身的。
眉眼分明,眼尾微扬带着三分桃花韵,唇色似初绽的红梅,明明同样都是习武的人,凭什么这小子就一点都不虎背熊腰。
可以猜到这般容貌若再长两年,不知要迷倒多少闺阁千金。
虽说自己也不差,但比起这位将军之子,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这般想着,裴靖攥紧腰间剑柄——围在苏棠月身边的好儿郎不少,如此一来,她怕是更瞧不上自己了。
裴靖的语气不免带了几分酸涩:“可以帮忙在她面前给我说说好话吗?”
孟西慈沉思,觉得自己懂了,原来是追着女主来的,难怪这一趟出行的就有三位男主在,不愧是万人迷大女主。
不过……孟西慈转念一想,苏棠月似乎不觉得自己是主角,那么她笔下的主角又是谁呢?
孟西慈昨日没有问,也没有暴露出自己看的书与苏棠月写的或许不同,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
她没有要害苏棠月的意思,但也不会在真相未明之前主动暴露自己的底牌。
孟西慈严谨道:“看你表现。”
裴靖立马保证:“我会好好表现的!”
孟西慈敷衍地应了一声,刚转身就对上在他们身后不知听了多少的沈寂。
沈寂姿态散漫地摇着扇子,眼睑耷拉着看她,不咸不淡地开腔道:“听说二小姐要去青石村踏青,不介意带上我吧?”
孟西慈保持微笑:“不介意。”
心里却在腹诽:分明就是追着苏棠月这个女主来的,为什么要问她啊?
孟西慈看着众人带足了干粮盘缠,连赶车的马夫都自备而来,一副迫不及待想要踏上旅途的模样。
她与苏棠月同在一辆马车中,有些闷闷不乐地闭目养神。
苏棠月以为她在担心叫上这么多人会出什么事,便宽慰道:“人多热闹嘛,现在正是摘野菜的季节,到时候我们一起上山找蘑菇、挖笋、采香椿什么的,我给你做个野菜火锅,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保管你吃得走不动路。”
孟西慈睁眼,对上苏棠月清亮的眸子,心下一软,听说她家里有位奶奶,许是老人独居寂寞,她才如此,人多些倒也热闹。
虽然孟西慈不喜吵闹,但去的是苏棠月的老家,她要带什么人去,跟自己也没关系。
数盏油纸灯笼刺破暮色,四辆马车辚辚碾过石子路,车轮陷入山道的碎石中,发出一阵吱呀声响。
车帘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车外苍翠欲滴的松林,山岚裹挟着松针清香扑面而来,偶有惊起的山雀掠过枝桠,扑棱棱的振翅声惊破寂静。
孟西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里光怪陆离,沉闷又窒息,压得她一时醒不过来。
“沈公子,这是你的侍卫刚做好的饭。”苏棠月提着食盒,踩着踏板走进宽大又温馨的马车里。
沈寂倚靠在车厢上,闻言转过头,目光扫过面前的案几,轻声道:“放这。”
苏棠月将食盒放下,看向榻上裹着薄被的少女:“西慈还没醒?”
“嗯。”
车厢内萦绕着淡淡药香,不远处的药罐在炭炉上咕嘟作响,马车外四角上的灯笼透进车厢内映得整个空间泛着朦胧的黄。
沈寂不紧不慢地翻阅着书籍,眉心微蹙。
苏棠月见他这个样子,心想沈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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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看书为什么不再点几盏灯,这是准备把眼睛看瞎吧?
她试探道:“沈公子不如去外面看吧?我在这守着西慈,等她醒来第一时间跟她说明情况。”
孟西慈是在自己的马车上睡着的,睡醒了发现跑到别人马车上,肯定会询问。
现在他们暂时停在此处歇息吃饭,她本想叫孟西慈起来吃饭,是沈寂率先发现孟西慈状态不对,才把她抱到自己过分豪华的马车里。
苏棠月感慨地看了一圈,这就是未来皇帝的排场啊。
沈寂翻书的动作一顿,将书收进底下的柜子里,沉声道:“我守着,你且出去。”
苏棠月:“……”
以她博览众多小说的经验来看,这小子肯定对孟西慈有意思。
苏棠月在走出车厢前,朝孟西慈睡着的方向看了一眼。
沈寂这朵桃花不错啊,不仅没有什么白月光烂桃花,还深情又有能力,真是便宜她这位老乡了。
她离开沈寂的马车,与坐在篝火旁的姜书禾几人闲聊起来。
车厢内重归于安静,沈寂往孟西慈那边挪了几下屁股,在榻前坐下。
榻上之人肤白唇红,五官极为漂亮,黄发散落枕畔,缩在榻上,全身柔软至极。
昨日去学院之前,他深思熟虑想了一个晚上,待想明白去学院时发现是白世昌站在堂上,本欲直接走人,却正好撞上白世昌又在平白无故地挑刺,挑的正好是他想了一晚上的人。
他的小姐摇摇晃晃地立在人群中,身形比往日更加单薄。
沈寂原以为只是小姐懒得应付白世昌,此刻见她发着高热说胡话,才知竟是中了毒!
连卫雪都没听说过的毒,究竟是何时被下的?
自孟西慈从栖霞山回家,他几乎一直跟在她身边,不可能有人在他眼皮底下下毒,除非这毒早在他来之前就有了。
他的小姐也太过多灾多难了,偏偏她对自己还随意至极,通宵看一晚上书第二天去学院都是小意思,更感天动地的是她生着病还去学院!
结果还被夫子当众斥责,可怜到他都不知道该不该生气。
然而跌进他怀里的人烫得惊人,轻得好似一片落叶,叫他既恼怒又心疼。
沈寂望着孟西慈紧蹙的眉,心绪纷乱,明知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却又放不下。
药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药汁已熬了大半,孟西慈仍然昏睡着,露在被子外抓着薄被的手细得能看见一片清晰的脉络。
沈寂见她几乎快把自己裹成一条猫猫虫了,以为她很冷,便将自己身上玄色披风解了下来,一同盖在她身上。
她闭目静静躺在榻上,脸庞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在圣洁的白与极致的黑对比下,竟显得格外的柔弱与破碎。
沈寂出神地盯着看了许久。
忽然,孟西慈睫毛轻颤,喉头发出微弱的呜咽,一滴眼泪将落未落地缀在她眼尾处,看上去有种楚楚可怜,又兀自倔强的美。
沈寂鬼使神差地抬手,指尖触到那片湿润时,心头猛地一颤。温热的泪水仿佛顺着指尖烧进他的心口,烫得他慌忙起身,快步走出车厢。
外面,苏棠月跟几人讲起了青石村好玩的地方,忽觉有道阴影落在自己上方,忙抬头望去。
沈寂神色晦涩不明,浑身散发着一种不容靠近的气息,“你进去守着,我去林中练练刀。”
苏棠月:“……”
刚才不还是一副小狗护食的模样吗?
35. 真相
暮色浸染山林,远离了人群,沈寂才拔出刀,发泄般挥出一片凌厉的刀风。
夜晚的山间漫上的白气撞上悬空的刃,深灰的身影在月下持刀,刀光霍霍,矫若游龙,雾气瞬间烈成细碎的灰点,簌簌落满玄色刀鞘。
他好一会儿才停下练刀,从怀中掏出一封修书,对站在一旁的卫风道:“你去一趟驿站,把这个送给定国公。”
“是。”
待卫风离开后,沈寂抬手一招,卫花单膝落地:“属下参见主子。”
沈寂微微抬眼冷冷地笑了一下:“我家小姐不能平白受罪,让太守府的人也陪着她难受几天罢。”
“遵命!”卫花应了一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离开,他可不想遇上卫风,再被打趣叫“如花”了。
故而,卫花除了见沈寂外,非必要,都是一个人行动。
可是卫花一路上又发起愁来,沈寂并未言明,他应当怎么让太守府的难受?
这个度该如何拿捏?
卫花思来想去,决定先下点泻药让太守府的人拉上一个月。
沈寂练完刀吩咐完人回到队伍,没过多久榻上的孟西慈就醒了,睫羽轻颤,望着案几上的袅袅升起的檀香发呆。
苏棠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开水进来,将碗递到她面前:“喝点水吧,看你嘴唇干的,我都想手动给你……”
苏棠月余光瞥到一旁的沈寂,终究没把话说完。
“谢谢。”孟西慈垂眸应下,黑白分明的瞳孔转向倚在车壁上看不见脸色的沈寂。
而沈寂听闻苏棠月的话,目光便下意识地落在孟西慈的唇上。她的嘴唇又小又薄,抿住的时候,看起来很适合……接吻。
沈寂不自在地别开眼,打开案几上的食盒,伸手摸了摸,感受一下温度,才挨个拎出来,蒸腾的热气裹着食物的香味散开:“让人去山下买的,都是些清淡的东西。”
不大的案几上摆满了三碗不同的清粥、蛋羹、百合莲子羹、蒸饺、另有两屉小笼子,光从外表便能看出里面的馅各不相同,还有无数糕点,有些连孟西慈都叫不出名字。
等孟西慈看清案几上的东西,当场怔住,困惑道:“买这么多?”
沈寂理所当然道:“能买的都买了,万一你想吃的没有怎么办?”
说完,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面条补充道:“若是你想吃面,我也可以给你现做。”
孟西慈:“……”
倒也不必如此在苏棠月面前展示你的体贴,毕竟收到好处的对象不是苏棠月。
好歹对方也是付了钱专门给她买的,虽然是想在女主面前刷好感,至少得利者是她。
孟西慈喝了口白开水后,拿过案几上莲子羹,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沈寂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动作,瞥见对方在嚼莲子时,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喜色,才明白过来原来少女喜欢吃莲子。
他想起自己在乐京的某个山头有一处带大池塘的别苑,看来可以吩咐人提前种上了。
沈寂就这么看着孟西慈将一碗莲子羹喝完,嘴角的笑意就这么径自蔓延开来。
只是除了这碗莲子羹,少女没再碰其他食物。
“这些怎么办?”孟西慈看着满桌食物。
沈寂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薄唇轻启:“其他人还没用晚膳,肯定饿了,这些给他们留着。”
正在翻阅话本子的苏棠月手指一顿:“……”
好好好,为了讨好未来老婆,不仅造谣他们,还给他们吃剩菜剩饭是吧。
她苏棠月发誓,她要成为沈寂追妻路上最大的阻碍!
孟西慈点点头:“这些要多少银钱?”
案几上的烛火明亮又炽热,将沈寂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说话时,面具缝隙里露出的唇角带着笑意:“你喝的那碗莲子羹,是摊主见我买得多送的赠品,不要钱。”
晚风呼呼而过,吹散了尾音:“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马车继续前行,一天一夜后,阡陌纵横的稻田在朝阳中延展如绿毯,田埂蜿蜒通向远处白墙黛瓦的村落。
又颠簸了一会儿,在村口一棵老槐树下,马车缓缓停驻,一位老人在村门口站着,望着这阵仗微微眯起眼睛,布满皱纹的手攥紧,似在疑惑这排场是何方大人物到他们这破落村子里来了。
直到车帘被掀开,穿着浅绿罗裙的苏棠月跳下马车,朝老人喊道:“奶奶!”
看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孙女,老人不由得呆愣在那儿,眼中充满了困惑和怀疑:“哎,我的乖孙儿!你怎么回来啦,不去考那什么了?”
孟西慈跨下马车,身后沈寂、姜书禾等人陆陆续续下来。
老人拉着苏棠月的手,听她解释完后,见几个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向她问好,布满沟壑的脸上满是笑意。
忽然看到孟西慈,老人下意识道:“哟!这小姑娘真俊啦,可惜了,红颜薄命啊。”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缄默不语。天上,原本轻盈的云层现在也倏忽间变得阴沉。
所有人的头都缓缓低垂,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老人家也意识到自己说这话不合适,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她的好孙女苏棠月拉着那位俊俏的姑娘道:“西慈,你别介意,我奶奶她是给人算命的……”
苏棠月说到这里,立马捂住嘴:“抱歉,我不是说你命不好的意思。”
好在孟西慈像是早已习惯的样子,摇摇头道:“没事。”
这行锦衣玉食的小姐少爷们刚进村就引来了村民们的驻足,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好奇打量,更有胆大的孩童跑到沈寂面前,扒拉他的裤腿问他为什么要在脸上戴个东西,是不是因为没脸见人。
苏奶奶领着一行人往自家院子里走,林砚舟不知从哪摸出支竹笛,站在树下吹奏起来。
笛声悠扬,惊起芦苇荡里的鸭子,掠过村前波光粼粼的池塘,水面上的浮萍随波轻漾,远处成片葱绿的稻浪随风起伏。
看到这一幕的裴靖又酸了。
他真是服了!他这情敌还挺会装,挺会抢眼的!
默默对比了一路的裴靖发现,在林砚舟面前,他似乎还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就连比相遇时间和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也比不过!
姜书禾不着痕迹地远离又在孔雀开屏的竹马,想要跟苏棠月说说话。
然而苏棠月却在警惕地盯着孟西慈和沈寂,时不时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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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意间故意挤掉沈寂在孟西慈身边的位置。
沈寂:“……”真想给这突然发疯的女人来一针。
孟西慈:“……”男女主这是在走冤家路窄的剧本?
苏棠月一边喜滋滋地当拆姻缘小达人,一边对面前的苏奶奶道:“奶奶,今年的樱花开得好多呀,肯定能结很多果子。”
苏奶奶笑呵呵道:“月月说得对,到时候可一定要回来摘樱桃啊。”
“好!”苏棠月道:“奶奶我晚上想吃鸭蛋。”
苏奶奶应道:“好!都是新鲜的鸭蛋,奶奶晚上给你做鸭蛋羹当宵夜吃。”
一行人跨过青石门槛,来到苏棠月家的院子,举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四方宽大的院落,四周耸立着青石的围墙,墙上挂着晒干的艾草,挂满丝瓜、豆荚的篱笆上,绿油油的叶子淋浴在温煦的阳光下,炊烟慢慢从屋顶轻袅地飘起,一股幽美、恬静的气息迎面而来。
大院里的门都敞开着,崭新的大红印花布被褥散发着阳光的味道,一眼便能望见后山的层峦叠嶂、云雾缭绕间似有仙人居所。
苏奶奶手脚麻利地去东边的小厨房准备午饭了,其利索程度在这个年纪堪称健步如飞。
孟西慈默默看着干净利落的苏奶奶和这座大院,在苏棠月耳边幽幽道:“生病的奶?破烂的家?”
苏棠月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俏皮地挑了一下眉,道:“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你懂不懂?”
说着,她颇为嫌弃地看了孟西慈一眼,眼神格外挑剔道:“亏你跟我还是老乡呢,身为新时代的女性,你怎么这么out?”
孟西慈不语,只一味的沉默。
身后被抢走位置的沈寂见前面两人又在“咬耳朵”,便走到酸了一路的裴靖身边,咬牙切齿道:“你不是倾慕于苏姑娘吗,怎么还不上?”
裴靖黯然神伤道:“我什么都不会,她肯定不会喜欢我的。”
沈寂嗤笑:“你只会在这儿自怨自艾,苏姑娘会喜欢你才有鬼。”
裴靖:“……”
别再打击人了,已经很伤心了,谢谢。
姜书禾和林砚舟都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两人却皆没有丝毫见外,将包袱随意一丢,便迫不及待去各处探索了。
午饭过后,趁着众人吃饱犯困午睡的功夫,苏棠月便拉着同样有些犯困的孟西慈溜出来,准备去镇上找那位神医。
本来她刚吃饱,也犯困,但刚进村时苏奶奶那句“红颜薄命”的话总萦绕在她耳边,让她觉得有些羞愧难当,便强忍睡意拉着人出来。
然而却被得知那位神医今日没有开馆!
苏棠月不死心地逮住一个路人问道:“无双神医什么时候才开馆啊?”
这一带的人几乎都认识苏棠月,这位路人也不例外,见着是她,连被莫名其妙逮住的怒气都消散了,和蔼道:“是村长家的女娃啊,这无双神医前两日就离开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另一个路人道:“是啊,苏姑娘,你也知道,无双神医虽然常在咱们村出现,但一向来无影去无踪的,毕竟是神医嘛,神秘点也正常。”
苏棠月无能狂怒。
孟西慈无言以对。
36. 真相
秦无双抱着刚誊抄好的药方回到青石村附近山头的花雨寨,寨中人人训练有素,不像是一般的土匪窝。
他将牛皮纸包好的药包递给守在廊下的丫鬟,再三叮嘱文火慢煎的要领,便拖着泛酸的腿脚往自己住处出去,打算睡个回笼觉。
结果他刚回到自己房间里,就发现铜炉里的沉香还未燃尽,桌前坐着一道玄色身影,他默默退出去看了一下周围,确认是自己房间没错,这才又重新进来,狐疑道:“你怎么在这?”
“整个花雨寨都是我的。”沈寂抬眼看他,嗓音惫懒而疏淡。
“好好好,都是你的。”秦无双揉了揉发酸的后颈,瞥见案上半凉的茶盏,笑道:“你那丢人现眼的茶艺就别拿出来害人了昂,哥哥我要去睡觉,没空陪你玩。”
“坐下。”沈寂幽深的狭眸盯着他。
秦无双无奈转身,只好放弃睡回笼觉的打算,坐到沈寂面前,不情不愿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嘟嚷道:“原来不是你泡的啊。”
沈寂轻飘飘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喝上我亲手泡的茶。”
秦无双:“……”
终究是我不配了。
他小声呸了一口,问道:“你这不是在城里报小美人的恩吗,怎么来这里了?”
沈寂谨慎道:“卫雪说她似乎中了毒。”
秦无双凝重道:“连我徒儿小雪都不确定啊,看来确实挺棘手,难怪你要来找我,要我跟你去一趟城里吗?”
沈寂道:“不用,明日你去镇上,我会引她过去。”
“那姑娘在青石村?你还把人给带来了?我还挺好奇是个怎样的美人。”秦无双见对方眼神骤然变冷,也是心中拔凉拔凉的,投降道:“别这么看着我,我对她不感兴趣行了吧?”
“嗯。”
沈寂交代完,本想下山,却听秦无双忽然说:“你最好还是回一趟乐京吧。”
沈寂问道:“做什么?”
秦无双叹气道:“襄王最近在找你。”
沈寂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出什么事了?”
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襄王乐云海蛰伏得好好的又出来作妖了。他瞧着不太对劲,像是突然换了一个脑子似的,接连在朝中发难,隐隐有让朝堂局势失控的意味。
但是秦无双不相信一个人会突然前后判若两人,他更倾向于在“季泽”这个身份不在的日子里,襄王身边出现了一个比较厉害的谋士。
沈寂听了沉默许久,道:“我知道了。”
说完,便戴上面具,匆匆下山了。
翌日,晨雾散去,太阳逐渐升高,街道上开始熙熙攘攘。
孟西慈信步走在青石村镇上的长街上,正值早上人们出工时最热闹的时候,沿街摊贩、行人络绎不绝。
今日苏棠月起来便带着一行人上山挖野菜去了,并未与她一同前来。
好在昨日来过一趟,孟西慈不似苏棠月那般路痴,走过一次的路下次再走几乎不会忘记,便准备独自去镇上找那位神医碰碰运气。
谁知沈寂嫌弃山路不好走,不愿跟其他人去挖野菜,又嫌一个人无趣,非要跟在她后面。
腿长在别人身上,他乐意跟着,她也管不着,只顾着走自己的,当他不存在。
孟西慈还是第一次见挑剔到连女主都可以晾一边的男主,是读者们会大呼换男主的程度。
而身后的沈寂正在思考如何不动声色地将她引去秦无双那个医馆,却见前方的孟西慈在医馆门口停了下来。
沈寂:“……”
想到孟西慈与苏棠月的关系,他瞬间明白过来,孟西慈竟是专门为了秦无双来的青石村。
不知怎地,沈寂心中有些不舒服,她知道自己可能不是单纯的不足之症吗?
这么想着,便见孟西慈已经进入了医馆。
馆内刚有位老汉抓完药离去,当值的药童看清孟西慈的脸时,顿时愣在原地,被她连问两声才回过神,红着脸道:“这位姑娘,可是来抓药的?”
孟西慈摇了摇头:“我想请无双神医看诊。”
“我们家神医在后堂呢,我带小姐过去。”药童忙不迭地从柜台转出,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
见对方这么热情,孟西慈也不禁缓和了脸色,微微颔首道:“谢谢你,有劳了。”
药童看见她柔和的眉眼,双颊更红了,带着她往后堂走,孟西慈跟在其后,边打量着这间不小的医馆。
她跟着药童走到后堂,远远就见一名男子斜躺在太师椅上,手中书卷半掩着脸显然正在小憩。
然后她就看到药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对那男子道:“秦大夫!快醒醒,有病人看诊!”
药童连唤数声,那个秦大夫才醒来过来,慢悠悠拿下书卷,耷拉着眼皮,淡定又缓慢地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朝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就见他张着嘴呆住了。
孟西慈看着对方这一系列动作时,心中越发没底,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医?虽然对方长得确实丰神俊朗,但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就在孟西慈犹豫要不要再确认一下,已被药童殷勤地领着往前,介绍道:“姑娘,这位就是秦大夫,十里八乡有名的无双神医!”
孟西慈:“……”
好吧,来都来了。她暗自告诫自己人不可貌相。
秦无双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发痛的腿,心想沈寂这小子下手可真狠,还跟在人姑娘后面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看他怎么把他的面具揭下来!
他懒洋洋地坐直身子,这才抬眼看向面前站定的人,在看清对方的脸后,心底的怨气瞬间化为兴趣,这就是沈寂从小念叨的救命恩人?
他的目光在孟西慈的脸上转了一圈,指了指对面的木椅:“坐下吧,手伸出来。”
孟西慈迟疑地把手放在桌上,不知为何,对方的眼神,让她有种不妙的感觉。
秦无双两根手指规矩地搭在她手腕上,片刻后眉头渐渐锁起,他目光扫过孟西慈光滑细腻的脖颈:“姑娘可否容我施针一试?”
孟西慈点点头,她的病果然有问题!
得到应允后,秦无双取出随身银针包,手法利落地在孟西慈虎口处扎了一针。
然后,孟西慈就感觉心口突如其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一阵阵的刺痛感传来。
奇怪,明明被扎的是手,痛的却是心脏?
孟西慈也不敢轻易乱动,直到秦无双说了一声可以了,才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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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着刺痛看去。
就看到秦无双凑近观察针尖附着的血珠,甚至用指尖蘸了些血迹,放在鼻尖轻嗅。
这么怪异的举动让她忍不住开口:“秦大夫,我这病怎么样?”
秦无双没有说话,极为隐晦的看了一眼孟西慈身后的沈寂,得到他的肯定后,才道:“你既来求医,就先说说你的症状吧。”
孟西慈不太清楚原主以前的身体是什么样的,就照着她穿过来后的感受说道:“自幼体弱,动辄发热咳嗽,夜里难眠,睡醒时常常头晕目眩,时常心悸胸闷。”
“脉象虚浮、气血两亏……”秦无双指尖叩着桌案沉吟:“但最要紧的是,你心脏的位置有一只蛊,应该在你幼时便位于此处了,已伤及心脉。”
说完,见孟西慈神色平静,便问道:“你已经知道了?”
孟西慈道:“刚听说。”
秦无双看她挺平淡的,忍不住道:“你不惊讶吗?这可是蛊哎。”
“我在惊讶了。”孟西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体内有一只虫子,她确实挺惊讶的,如此看来,这蛊早就在原主体内存在了,不是季泽下的。
但季泽想要杀她,在她看来,总归不是什么好人。
秦无双:“???”他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在惊讶!
难道他已经老了,跟现在的年轻人脱节了?难怪很多时候他都看不懂沈寂。
孟西慈问他:“秦大夫知道我中的是什么蛊吗?”
“这样我可看不出来。”秦无双道:“不过我可开些药暂时调理一下。”
孟西慈不意外道:“好吧。”
秦无双看着沉静如水的面容,语气稍缓:“此蛊虽暂时不致命,却会经年累月损耗元气。若是知晓是什么蛊倒还好办,但此蛊在心脏的位置,实在不宜引出查验。你先仔细回想,究竟是什么人给你下的蛊。”
“我知道。”孟西慈明白他的意思,神色清冷平淡:“我会注意的。”
能在很早之前就给原主下蛊的,她怀疑的对象无非就是那几个,只是别人未必会承认。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落在别人眼里有多可怜,经历坎坷的病美人,幼时便遭劫难,对家人一腔真心错付,任谁看了不同情。
秦无双不忍看美人受苦,难得露出几分认真:“也不必太过悲观,只要知道是什么蛊,我便能找到方法取出,辅以药材滋补,肯定能多活好几年。”
他没说的是,想要把一副深受多年蛊毒侵害的身体调养好,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又岂是寻常人家负担得起的。
而且他隐隐听徒弟卫雪说过,这位姑娘跟家里人的关系似乎不太好,被赶去山里十年才接回家呢!
此时的秦无双还不知孟西慈的真实身份,才会有如此想法。
孟西慈点头,正思索着秦无双已挥毫写下两张药方:“这张可暂时压制蛊毒,早晚各服一剂,这张是调养身子的。若是你知晓中的是什么蛊,还可来此寻我。”
说罢将药方推过去,见对方收好没再说什么,他也默不作声。
若非看在沈寂的面上,秦无双才不愿多费口舌要帮忙解蛊,他蛰伏在此,可不是真的想要当悬壶济世的大夫。
37. 真相
孟西慈拿着秦无双开的方子去到医馆的前堂,准备找药童抓药,就见沈寂还停留在原地。
孟西慈疑惑道:“不走吗?”
沈寂一本正经道:“听闻无双神医妙手回春,能起死人而肉白骨,我想请他帮忙看看我这脸还能不能治,毕竟整日戴着面具也不是办法。”
孟西慈恍然大悟,原来他不是故意跟着自己,而是来找神医看脸的。
既然是来治脸的,那是不是就要把面具摘下。
这般想着,孟西慈的目光落在沈寂的面具上,也不动了。
“……”沈寂注意到她的目光,迟疑道:“不去抓药吗?”
孟西慈摇头:“我等你。”
听她这么说,沈寂还能不明白这是好奇自己的脸呢,便苦恼道:“我面具下的样子不好看。”
孟西慈想了想,人都是好面子的,何况沈寂还是皇子出身,她这样盯着人家的痛点确实不太礼貌。
而且几次相处下来,沈寂都有帮过她,她就更不应该揭人伤疤了,便和声道:“我去外面等你。”
孟西慈一走,秦无双就见沈寂大摇大摆地在他面前坐下,问:“她真是中了蛊毒?”
秦无双道:“你刚才不都听见了吗?倒也不是无药可医,只要知道是什么蛊就好解了,只是她那蛊常年在她身体里,如今便是小小的一场发热都能要了命,若不好生调养,可能就要……”
他说着注意到沈寂的眼睛一暗,赶忙道:“别冲我使脸色啊,又不是我给她下的蛊。”
沈寂瞥了他一眼,道:“她现在的身体怎么样?”
秦无双言简意赅道:“很差。”
他还是第一次见沈寂对一个人这么在意,便多问了一嘴:“你这么关心她,真的只是为了报恩?”
然后就得到沈寂冷冷的一眼,秦无双知道这小子的性格,他不愿意说的话怎么问都没用,便继续道:“你要真是为了报恩,就去查查她中的是什么蛊,别老往人跟前凑,啥事也不做。”
沈寂不置可否,骨节分明的食指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叩着,听他说完,才道:“解蛊后,能把她的身体养好吗?”
秦无双听到他这么说,不禁感慨道他当初也算是这小子的救命恩人,怎么就不见他对自己这么上心呢?忍不住酸道:“你真的很在意那位姑娘啊,怎么不见你关爱关爱一下我?”
沈寂看他,感觉到他心情真的沉闷,秦无双也不调侃他了,道:“若肯耗费精力,还是能养好的,不过还得先解蛊再说,只是……”
沈寂直言道:“我库房里的东西你随便用,我会去调查清楚,给她把身体调养好。”
秦无双闻言,挑眉道:“先不说你舍不舍得,小月月肯定舍不得,他肯让我去拿?”
沈寂不骄不躁道:“我才是主子。”
秦无双眼中精光一闪,露出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不能。”沈寂拒绝完,又道:“你都是从哪找来的人?心思不放在治病救人上,盯着一个姑娘脸红,岂非流氓。”
秦无双想起自己那药童将孟西慈领进来时,微微泛红的双颊,噗嗤一笑道:“人姑娘生得好看,我家药童多看两眼也是人之常情嘛。”
“换人。”
沈寂甩下这两个字就离开了,黑靴踏在青砖上的声音渐行渐远。
秦无双看着他走出后堂,有些好笑,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傲娇,要真喜欢上哪家姑娘,还不知会怎样呢?
他叹口气,对孟西慈的事多上了几分心,沈寂这么多年难得求他一件事,毕竟就算知道是什么蛊,想要解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若是有个试药人就好了。
孟西慈来到医馆前堂,一眼便看到先前引她去找大夫的药童,那药童正踮脚整理药材,看见她出来,立刻笑意盈盈地迎上前:“姑娘,秦大夫给你看得如何了?”
没等孟西慈回答,药童就自夸自买道:“姑娘大可放心,甭管什么疾病,咱们医馆都能给你治好。”
“嗯。”孟西慈平静地应了一声,把琴无双开的方子递给药童:“劳烦帮我抓几副药。”
“好嘞。”药童接过药方,踩着板凳踮脚取药。
医馆内的药味很重,孟西慈倚着柜台静候,方才在后堂时,她还能与秦无双从容对答,此刻独自站着,心里实际有些沉闷。
虽然在苏棠月说她有可能中毒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真确诊体内被下蛊时,又是另一番滋味。
她觉得有些好笑,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女都不放过,要这般费尽心思地赶尽杀绝?
正出神间,药童已将包扎整齐的药包递来:“姑娘,您的药抓好了。”
他有些羞涩的摸了摸头,道:“我看姑娘体弱,便多给您抓了一副和一些补药,您只需付三副药的钱就好!”
刚走出来的沈寂掀起眼帘幽幽地扫了药童一眼,面具下的脸冒着寒气,语气冷淡道:“谁允许你乱抓药,万一出事你担得起吗?”
药童愣愣道:“可,这些只是补药,对身体没害的。”
沈寂理所当然道:“是药都有三分毒,对症下药懂不懂?”
药童这才发现这个被他忽视到现在的男人看起来很不好惹。
这种不好惹是不浮于表面的。
这男人戴着面具,可是正因为看不见他的脸色,从他身上所透出来的那种气质才更加具有攻击性,直接说明了他有足够的底气。
药童这才惊觉,不是男人之前没有存在感,而是他故意收敛了气场,心甘情愿给美人作陪,但他不是普通的侍从,而是将危险性藏匿起来,伪装成一个隐形人的食肉动物。
食肉动物沈寂一副为孟西慈考虑的样子,转而面向少女,语气缓和了一下道:“二小姐以后看诊,可千万不要找这种乱开药的人。”
“我,我没有乱开药,我就是看这位姑娘身体不好,没别的意思。”药童在沈寂逐渐阴沉的眼睛里节节败退,双手打着颤地放下了药包。
沈寂走过来时顺手提起药包,将几枚铜板放在柜台上,对孟西慈温声道:“二小姐,我们走吧。”
孟西慈的视线移到沈寂从未在她面前摘下的面具上,想了想此前他对自己的诸多关照,难得关切道:“你的脸,秦大夫这么说?”
在满是药味的医馆里,沈寂目不转睛地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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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中似有星辰大海,波光粼粼,唇角的笑意愈发真诚,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是如此的不合时宜。
“大夫说,没救了。”
“怎么样?神医怎么说?”
孟西慈回去的时候,苏棠月等人已经挖了一大箩筐野菜回来,苏奶奶正忙着用苏棠月以前教她的方法做火锅锅底,苏棠月便趁机将她拉到一边询问。
孟西慈如实将秦无双的诊断情况告诉她,并问:“你有写过这种蛊吗?”
苏棠月一脸茫然,“什么东西?蛊?我没写过啊?”
孟西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虽然没有说话,但依然给了苏棠月一种无形的压力。
盯得苏棠月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但空荡荡的脑子又让她确定她写的小说里绝对没有关于蛊的事。
“真的没有,我写的是季泽给你下毒来着。”苏棠月在孟西慈意味深长的目光,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叹气道:“说不定是咱俩的出现引起了什么蝴蝶效应呢?”
孟西慈点头。
这也有可能,而且她知道的小说版本跟苏棠月说的似乎不是一回事。
她以为的女主是苏棠月,而苏棠月写的女主似乎另有其人,但有些细节又莫名其妙地黏合到了一起。
两人正说着话,中间突然有颗诡异的头钻了出来,是林砚舟的脑袋。
林砚舟奇怪地问了一句:“什么是蝴蝶效应?”
苏棠月还没从突如其来地一颗脑袋上缓过神,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就是,就是……”
孟西慈面色如常道:“她说的是菜花地里的蝴蝶。”
“这样啊。”林砚舟点点头,没有怀疑。
怕他还要再问,苏棠月迅速转移话题道:“你来做什么?”
林砚舟道:“是奶奶说有只鸭子找不到了,问你有没有看见。”
“我去跟奶奶说。”苏棠月丢下一句,便朝着不远处的苏奶奶小跑过去。
她走后,林砚舟看着孟西慈,眸底泛出柔色,问道:“二小姐今日怎么没跟我们一块上山?”
孟西慈轻描淡写:“身体差,走不了山路。”
林砚舟笑道:“我家刚好有颗千年灵芝,若二小姐不嫌弃,待回城里,我差人给你送来补身体?”
“行。”孟西慈点点头,认真地看着他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林砚舟似乎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此前他也听说过她的不少传闻,只是没成想她根本不似传闻中那般不好相处。
他略微颔首,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二小姐似乎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孟西慈抬眸,瞥了他一眼,道:“眼见未必为实,何况是莫须有的传言呢。”
林砚舟微微一怔,眸中无尽的笑意蔓延开来,仿若明珠璀璨,光彩流离,他刚想说些什么,身后传来沈寂的声音:“林兄。”
“裴兄似乎有事找你,你要不先过去看看?”
“啊,哦,好的。”林砚舟摸不着头脑地走了,他能感觉到裴靖最近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敌意,怎么会突然找自己?
不过他并没有多想,沈寂看上去就挺正经一个人,不会用这种事欺骗人。
38. 真相
“二小姐要来点……”
终于把孟西慈身边的人都赶走,沈寂话还没说完,苏棠月就在不远处喊道:“西慈,你快过来!”
沈寂:“……”
等孟西慈走过去时,就看见不停地搓着手表情痛苦的裴靖。
孟西慈疑惑,扭头问:“裴公子怎么了?”
林砚舟指了指簸箕中刚清洗干净的藿麻,如实道:“去山上的时候,他去摘的这个,然后就这样了。”
孟西慈看了看一簸箕的藿麻,看向裴靖的目光瞬间变得钦佩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勇士啊。
林砚舟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好笑道:“棠月说这东西她以前挺喜欢吃的,但是扎手不敢去摘,裴兄就去摘了。”
孟西慈惊讶道:“他一个人摘了这么多?”
林砚舟:“是啊。”
孟西慈第一次竖起拇指,对裴靖肯定道:“裴公子,你真是这个。”
“……”裴靖笑得一脸痛苦,勉强算是回应了她的肯定。
快别说了,他的手都快肿成猪蹄了!
尤其是在触及到苏棠月像是在看什么大傻子的目光后,他都快后悔跟来了。
而且方才他在屋里痛得“手舞足蹈”、“上蹿下跳”的一幕,都被他自认为的头号情敌林砚舟看去了。
究竟是谁说他在找这小子的啊?
这些人能不能自觉消失啊?他只想默默舔舐伤口!
沈寂看了看孟西慈看英雄般的眼神,又看了看裴靖痛苦到面目扭曲的神情,视线最终落在藿麻上,有些犹豫要不要摸摸看。
但裴靖都这样了,若是他再去碰,大概率会得到孟西慈一个看白痴的眼神。
苏棠月凑在孟西慈耳边道:“你还记得要用什么方法缓解裴靖的症状吗?我都给忘了。”
孟西慈想了想:“冰敷。”
“……”苏棠月:“又没有冰箱,这个季节哪来的冰?”
孟西慈迟疑道:“用泥巴沾水敷一敷试试。”
不远处的沈寂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们又凑在一起“咬耳朵”。
几分钟后,新鲜出炉的两只黑泥巴手自闭地缩在墙角里,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
傍晚时分的青石村飘着细雨,三个男人将铜锅架在院前刚烧好的灶台上,咕嘟冒泡的红汤腾起袅袅热气,仿佛给春夜系上了一条猩红的锦带。
众人正围着铜锅忙碌,夹肉、涮菜、添柴火,忙得不亦乐乎。
姜书禾夹了一筷子烫好的藿麻,对裴靖笑得邪恶道:“裴靖,快来尝尝这扎手的玩意,味道还挺不错。”
裴靖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都顾不上被“情敌”看笑话,死活不肯吃,他手都痛成这样,这要是吃进肚子里,还不知会疼成什么样呢?
虽然看大家都没事,但这玩意显然已经成了他的心理阴影。
苏棠月从阴凉的角落里搬来几坛梅子酒,放桌上:“火锅配酒,快乐双倍!”
此时的沈寂正挑拣出几颗煮好的香菇放在孟西慈碗中,含笑看着她说道:“你喜欢吃的。”
“谢谢。”孟西慈道了谢,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沈寂看着她吃下自己投喂的食物,见她在吃烫好的藿麻,问道:“这东西真的能吃吗?”
孟西慈听了后,转过头看着他道:“好吃的。”
沈寂凑过去问道:“真的?我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
孟西慈下意识地给他夹了一筷子,递过去:“你尝尝。”
沈寂眼底闪过一丝暗色,就着孟西慈的筷子将菜全部卷入口中,两个人的距离变得很近,暧昧似乎顺着呼吸融于空气中,抽丝剥茧的发酵,扩散开来。
孟西慈脸上流露出一丝迷茫,她察觉到不同,但又想不出哪里有问题。
沈寂吃完,抬头看向眼睛澄清的孟西慈笑了起来:“是挺不错的,难怪裴兄手都肿成那样了,还能摘一箩筐回来。”
正涮着肉的裴靖听到自己的名字,转过头来问道:“嗯?叫我做什么?”
沈寂悠悠道:“没事。”
裴靖:“……”
别以为他猜不出来,这些人肯定又在背后讨论他的手了吧?
苏棠月眼尖地见她要拆开的两人又凑在一起,便倒了一杯梅子酒,放在孟西慈面前,问她:“喝吗?”
沈寂顺手抬起那杯梅子酒,不顾苏棠月要刀人的目光,轻抿了一口后,侧头看向孟西慈:“喝吗?挺甜的。”
他指尖捏着杯沿,唇角勾起,烛火照得简单的面具都如玉雕般温润。
孟西慈盯着杯中酒液,微微动了动嘴:“喝。”
沈寂给她重新倒了一杯推过去,自己拿着苏棠月最初倒的那杯,一口闷完。
孟西慈见状,心中了然,原是她不配喝女主倒的酒,难怪沈寂要抢苏棠月给她的杯子呢。
她从未喝过酒,在她的认知里,酒这种东西总是带着苦涩,她不喜欢苦的滋味。
几人夹着滚烫的火锅大快朵颐,裴靖几碗酒下肚,话匣子彻底打开,谈及近日城中热议的“流仙大会”日魁和月魁的选拔上:“在来青石村之前我就去看了,这次的日魁还是我的票数最高,肯定非我莫属。”
“日魁?”孟西慈困惑道:“这是什么?”
苏棠月用通俗易懂的现代术语小声给她解释道:“就是流仙大会开幕式的男女主持人,男的叫日魁,女的叫月魁,是由整个汝南学子中最帅的男子和最美的女子担任。”
孟西慈明白了,这不就是现代校花和校草嘛,哦不对,这是一个郡的学子,那是郡花、郡草?
心想着不过是个选美比赛,又听苏棠月小小地抱怨了一下,“你但凡认真看过我写的小说,也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尽管觉得没必要,孟西慈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只听朋友说里面有个人物与我同名才看了几页,并未看完。”
苏棠月有些不满道:“好吧,原来你不是我的书粉啊。”又叹气道:“还是你那个霸道总裁的朋友有品啊。”
“……”孟西慈抬起杯子喝了一口梅子酒,辛辣中带着点甜的酒味顺着喉咙烧进胃里,没说自己看的小说与她说的似乎不是同一本。
而且人家的ID叫霸道总柴,不是霸道总裁。
月至中天时,晚风裹着漫进前院,酒坛空了七八,藤椅上歪歪扭扭趴着好些个身影。几乎所有人都醉了,喧闹声惊得树上雀儿扑棱棱乱飞。
闹腾了一会儿后,苏棠月搀扶着姜书禾去睡下,自己一个踉跄也倒在了她的身边,几乎是秒睡。
醉眼朦胧的裴靖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口齿不清的抱怨说他的手脏了,再也洗不干净,以后的夫人肯定嫌弃他这么大个人还玩泥巴。
不知不觉间,孟西慈也喝了三碗梅子酒,她见别人都是一整坛的喝,自觉喝得少没事。
而且,这酒确实不太好喝,因此她才喝得少。
辛辣的酒意冲上脑门,她只觉院中更热了,连灶台里的柴火都变得模糊。
但下肚后却又泛起丝丝回甘,神经被麻痹的畅快让她有些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到底是在现实,还是活在一本书里。
她都没注意到别人在嘀嘀咕咕什么,以及院子里少了人。
林砚舟枕着靠椅假寐,意识还算清明。
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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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将空坛子推到一旁,又伸手去够酒坛。
这次她直接拿过一个大酒碗斟满,仰头便是一大口。
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多酒鬼了,不用思考任何事情时,脑袋放空的感觉竟是比清醒时还要放松千万倍。
平日里清冷平静的她,此时竟也有了几分肆意。
沈寂算是这群人中最清醒的一个,等他帮苏奶奶把铜锅抬下去再回来时,定眼一看。
他那位冷静自持的小姐已经连喝两大碗,正伸手要开新酒坛。
“二小姐酒量不错。”沈寂挑眉,也拿过一坛酒,道:“来,碰一个?”
他是真的以为孟西慈酒量很好,只是她在外似乎不随便跟人喝酒。
自我保护意识很强,这样很好。
许是吃了火锅,火光下,孟西慈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殷红又湿润,眼尾微微上挑,平日清冷的气质褪去,反倒添了几分勾人意味,让人一不小心便会沉沦下去。
她抬起酒碗与沈寂轻碰了一下酒坛边沿,又是一饮而尽。
酒水吞咽间,脖颈泛起淡淡的绯色。
沈寂浅浅抿了一口,目光却始终落在孟西慈身上。
只见她又要去拿酒坛,动作比平常迟缓得多,指尖打滑,酒坛险些跌落。
“你醉了?”沈寂伸手去夺酒坛。
孟西慈反应慢半拍,却仍死死攥着不放:“我没醉。”
沈寂觉得好笑:“行,那这坛给我,我给你开一坛新的。”
孟西慈盯着他看了许久,没发现不对劲,才松开手。
沈寂看着轻易到手的酒坛,又看向眼神迷离的孟西慈。醉酒后的小姐褪去了平日里的冷漠与疏离,整个人柔软得像只猫儿。
他很容易就将从她手里骗过来的那坛酒打开,仰头饮尽,指关节在捏着酒坛时绷得发白,仿佛捏着块正在融化的冰。
孟西慈睁眼盯着他喝完,迷迷糊糊地问:“我的呢?”
“嗯?”沈寂眼底一片茫然,“什么?”
孟西慈喉间发出含混的吞咽声,重复道:“我的呢?”
“没了。”沈寂喝完从她那儿骗来的酒,还要继续骗她道:“这是最后一坛。”
孟西慈咬着唇,不说话。
就在沈寂以为孟西慈又被他骗过去时,就见她伸手拽住自己的衣角,低声喃喃:“为什么要骗我?说好要给我新的。”
声音带着醉意的含糊,低低的,仿佛每个字都蕴含着深深的委屈,“你这个大骗子,讨厌你。”
沈寂怔怔地看着孟西慈。
太阳穴管突突跳动,节奏与她低声抱怨时的声响几乎吻合。
她说得很慢,虽然醉意尽显,咬字却很清晰,只是音色拖得有些长,像是委屈得不行。
孟西慈的眼角泛红,控诉中又带着点祈求般地盯着他,沈寂心跳漏了半拍,舌根尝到莫名的酸涩,像含着她泪水掠过的陈醋。
他可真是个混蛋,还嫌欺骗孟西慈的不够多吗?
沈寂深沉的眸子蕴着潮涌,瞧着比窗外的夜色还深。
他慌乱起身,去倒了杯温水,又加了勺蜂蜜,端回来:“给,最后一碗。”
孟西慈接过,一饮而尽,丝毫没察觉异样。
喝完,还礼貌地对沈寂说道:“谢谢你。”
沈寂僵硬地看着她,目光却在她锁骨的位置停住,他微微垂首,深幽的眸子里都是欲念。
他心想自己或许也喝醉了。
看着少女含着泪花澄澈的眼眸,手指温柔地拂过她眼角湿意,然后低下头,想要亲一亲她紧盯着自己时比今晚的月色还要漂亮的眼睛。
39. 真相
“还要。”孟西慈喝到了心心念念的“梅子酒”,神色动容,语气也松软下来,声音甜腻娇软,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沈寂别开脸,不敢去看她,喉结滚动,明知她说的是酒,却还是忍不住在某一刻心猿意马:“真的没了。”
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回应,沈寂又转过头去,便撞入她带着谴责微红的眼中,哄道:“明日再给你新的,好不好?”
孟西慈却执拗地起身要去自己寻找,沈寂下意识地拉住她,不料孟西慈毫无防备,整个人柔软得不可思议,直直跌进他怀里。
两人贴得极近,沈寂的下颌便在孟西慈头顶,顺势也低头看她,两人几乎面对面地贴着,鼻尖快要碰到了,他能清楚地看到那浓密如蒲扇的睫翼和琥珀一般明亮的眼眸。
少女身上混合着酒香与冷香的气息扑鼻而来,他的手落在了温热的肌肤上,沿着她腰际摩挲,心里有些迷蒙地想,那墨色中最纤细的一笔,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孟西慈不太高兴地推了推,“给我。”
沈寂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只觉呼吸一滞,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语气飘忽:“乖一点,就给你。”
林砚舟睁眼,吹着晚风,盯着院外有只正在芦苇荡里下蛋的鸭子,见那颗蛋半天落不下来,憋得脸颊通红,有些想要亲自上手从鸭子屁股里把蛋掏出来。
他觉得鸭子肯定很难受极了,迷迷糊糊想着要帮鸭子结束这场生育之痛,这样鸭子应该就会舒服了。
正胡思乱想着,余光瞥见情景:沈寂将孟西慈圈在怀中,下颌抵着人发顶,修长手指把玩着对方垂眸的发尾。
林砚舟眯起眼,想要凑近细看,却见沈寂似乎低下了头,咬在孟西慈的耳垂,月光如水漫过两人,将他们的身影叠作朦胧的一团。
这个距离,好像亲密得有些过分了。
林砚舟正要细看沈寂是不是在借着酒劲耍流氓、占人姑娘便宜,就见裴靖从他们中间探出头来,傻乎乎地仰着头问:“给什么?我也要。”
沈寂将他按了回去,没好气道:“没什么,睡你的觉去。”
裴靖继续傻傻道:“我也要我也要……”
沈寂揉了揉眉心,抬手就将裴靖这个负担提去了房间里,又火急火燎地跑回来伸手搂住差点摔倒的孟西慈。
目睹完这一切的林砚舟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孟西慈的名字,然后就看见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他。
孟西慈朝他投去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跟他告状道:“他骗我。”
沈寂戴着面具,看不清神情,但林砚舟总觉得他好像在说自己怎么还在这。
林砚舟觉得男子汉大丈夫,趁人之危占人便宜不太好,刚想起身教育沈寂几句,忽觉酒意上涌,又跌了回去。
林砚舟:“……”
“二小姐……”林砚舟只好开口叫孟西慈,想要叫她去房间里休息。
下一秒,就收到沈寂比霜刃还冷的眼神。
“沈兄,你……”林砚舟开口想控诉沈寂,然而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件披风盖住了视线。
喝醉的林砚舟伸着手胡乱比划,半天都没能把披风扯下来。
沈寂见孟西慈醉得脚步虚浮,才敢伸手搂住,否则平日这时候定是像压制林威那般给他一拳头。
他思忖着喝醉后的孟西慈,倒像是初生的幼兽,怎么哄骗都无妨。
指尖触到少女束发用的丝带,冰凉沁骨,偏黄的长发垂落如瀑,扫过他温热的掌心。
沈寂鬼使神差地将丝带摘下,青丝如墨倾泻而下,比他描摹过的江南烟雨还要柔润。
孟西慈抬眼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被他摘了发带也不见恼怒。
沈寂收回手,试探着道:“早些休息吧?”
孟西慈轻轻颔首,平日里的清冷疏离,此刻尽数褪去了,语气也柔和了许多:“要先洗澡。”
“好,我去准备。”沈寂松了口气,只要她不再闹着要喝酒,什么都好说。
孟西慈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面当个小尾巴,乖顺得不行,见他抬水倒入浴桶时,脑子懵懵的也想帮忙,觉得自己不应该看着别人干活。
沈寂见她差点掉进滚烫的热水里,看得心跳直突突,便随手拿了块毛巾放在她手中,道:“你帮我拿着这个就行。”
孟西慈点点头,觉得自己也是有活干的人,拿着毛巾乖乖站在一边看他忙活。
沈寂见过不少醉酒的人,要么是裴靖这种撒泼胡闹,要么是苏棠月和姜书禾这样倒头大睡的,这般柔顺的孟西慈,还是第一次见。
平日里总是难以接近的人,此刻却单纯得近乎天真,对他言听计从。
怎么就这样好哄?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是什么样?
一颗糖就能骗走,他以后可得看着点,免得被别人骗走,他去哪找这么软乎乎的小姐?
沈寂给她取来干净的中衣,又不放心地叮嘱:“我就在门外,等你洗好了我再去睡。”
孟西慈点头,没什么表情地拿着衣服进入浴室。
她吸着满鼻子的热气,眼皮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当林砚舟有些酒醒将头上的披风扯下来,院中一个人也没有。
他想起什么,急忙跑进室内,三个少女都住在二楼,楼下是他们几个少年的房间。
他在楼下的房间只看到睡得七仰八叉的裴靖,没见到沈寂,心里顿时慌乱起来。
借着醉酒乱性的人不少,沈寂不会也是那样的人吧?!
他跑上二楼,看到沈寂倚着廊柱,姿态慵懒,手中把玩着折扇,在摇曳的烛火下,那张普普通通的面具,竟多了几分矜贵的迷离。
林砚舟上前问:“孟二小姐呢?沈兄怎么会在这里?”
“在洗漱。”沈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的房间在下面。”
林砚舟点点头,又看向守在浴室门口的沈寂,面上多了些警惕道:“沈兄怎么会在这里?”
“二小姐醉得厉害,怕出什么事。”沈寂补充道:“林公子大可放心,我只是怕她出意外,并无趁人之危的想法,等她休息了,我就下去。”
“……”
林砚舟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将自己的想法戳破,走到他面前站定,半开玩笑道:“我怎么知道沈兄是不是真的没有想法?”
沈寂让出一个位置,“你也可以一起等着看。”
“我不过与沈兄说笑罢了,沈兄也早些歇息,我先下去了。”林砚舟是被夜风吹醒的,现在脑子也晕晕的,转身下楼。
只是脑中一直绷着一根弦,并未睡死。
他要等听见沈寂下来才睡!
楼道上安静下来,沈寂静下心来,忍不住回想方才在孟西慈眼皮上留下的温度,以及她倚在他肩头的模样。
人在喝醉后,往往会展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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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平日里压抑的情绪,总会在此时倾泻而出。
孟西慈除了在得知他骗走她的酒时,执拗地要再开一坛,其余时候都格外温顺。
他想起在马车里孟西慈眼角的湿意,想起她深夜苦读的毅力,又想起她清醒时对谁都不冷不热的模样。
他的小姐在山中十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沈寂眉间染上一层愁绪,百无聊赖地玩着扇子。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就是去泥里滚一圈也该洗好了吧?
他轻叩房门,问道:“二小姐?还没好吗?”
屋内毫无回应,沈寂顿感不妙,去敲响了苏棠月的房门,苏棠月没醒,倒是姜书禾一枕头砸在门上,粗声粗气地喊:“滚!”
沈寂:“……”
他不好去打扰人家年纪大的苏奶奶,最后只能自己推门而入。
室内依旧寂静无声,透过屏风能隐约看到那边的人影。
他走到屏风旁,又敲了敲,咳嗽几声,再次出声:“二小姐?”
还是没得到回应。
沈寂愈发焦急,迟疑道:“我进来了?”
这下沈寂不想再等了,便绕过屏风。
带着暖意的雾气瞬间扑面而来,沈寂一眼便看到倚在浴桶边的孟西慈。
她歪着头,全身都浸泡在手中,这么吵都没能叫醒她,已然是熟睡的状态。
沈寂又好气又好笑,刚还夸她在外警惕心强呢,这就在别人家洗澡洗睡着了。
还好自己留了个心眼等着,不然这人非得着凉不可。
这具深受蛊毒迫害的身体可由不得她如此造作。
沈寂走近,自觉将脸朝向另一边,但方才进来时,已经不可避免地看到水面下若隐若现的身躯。
皮肤被热水泡得微微发红,身形玲珑,肩背的线条流畅美好。
沈寂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落在她身上,虽然觉得自己有些欲盖弥彰,但还是没转过脸来,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醒醒。”
孟西慈睫毛轻颤,只是嘟嚷了几声,并未醒来。
沈寂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二小姐,该出来了,去床上睡。”
“……”
沈寂咬牙:“再不起,我可就要抱你了。”
孟西慈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满是困倦,声音含糊:“嗯?”
沈寂心瞬间软了,根本不敢对她说重话,柔声道:“水要凉了,去床上睡。”
孟西慈应了声“好”,便要起身。
她未着寸缕,沈寂慌忙退出去。
即使他不是有意的,但习武之人,余光比常人要宽阔得多,惊鸿一瞥,那幅画面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这具身体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完美,明明也见过无数美人,此刻心跳却快得惊人。
面对这般美好的事物,心生动摇是人之常情。
烛火下,孟西慈肌肤如玉,水珠顺着身体滑落,她竟然就如此大咧咧地走了出来。
沈寂心道“要死”,忙取来大氅披在她身上,目不斜视:“穿好再出去。”
孟西慈神情木然,“你怎么在这?”
沈寂心里一惊,以为她清醒了,发现自己看光了她,要找他算账,便语无伦次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会负责的,既然我看了你,那我也让你看回来。”
说着,沈寂也不闪躲了,伸手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
40. 真相
恍惚中,孟西慈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精雕玉琢的脸,面部轮廓干净完美,鼻翼旁的小痣,在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上,异常鲜艳夺目,灼眼迫人。
尤其是那双漂亮的凤眸勾魂夺魄,妖异的眼型和纯净瞳孔相互映衬更显得这人媚骨如丝。
媚骨如丝的沈寂道:“我无意欺骗,这些事我以后都会告诉你,你……能原谅我吗?”
还未说完,他自己便先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眼,接着道:“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知道对你而言可能会很突兀,但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
孟西慈看他小嘴叭叭,其实根本没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但她澄亮的眼睛里是一片认真,看得沈寂以为她进去了。
沈寂垂眸看着她,似乎想要笑一笑,但最后还是失败,他干脆放弃维持体面的想法,又补充道:“原本不想这么突然的,想要寻个良辰吉日,更郑重一点,以三书六礼求娶,但是没想到……”
沈寂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虽然现在谈结婚还为时尚早,他也没敢说喜欢到什么地步,但却想要给孟西慈最好的,能许她一世周全。
于他而言,婚娶乃是人生大事,求的一直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纵使他现在身份尴尬,也该备□□面聘礼,以显诚意。
谁料计划总被世事打乱,沈寂平素行事向来稳妥,此番在情字上乱了方寸。
见孟西慈沉默不语,他虽有些失落,面上却仍是温言相劝:“小姐无需为难,若不愿应下,我也会留在你相护,直到你不需要我为止。”
放屁,他才不是那等轻言放弃之人,若是她不愿意,他怎么着也得厚着脸皮死缠烂打到底!
孟西慈严肃地点点头,“哦”了一声,刚走两步,脚下一滑,直直朝沈寂栽来。
沈寂眼疾手快地将人搂住,触手一片温热。
他对上孟西慈那双迷蒙又无辜的眸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弯腰将人抱起,“我果真欠你的。”
他的声音又哑又沉,隐藏着难以觉察的情愫,透着欢喜,透着真诚,还夹杂着难以言说的爱意。
将人放在榻上后,沈寂就戴上面具下了楼。
在经过最后一层台阶时,由于心绪不宁,险些踩到在那蹲守了不知多久的林砚舟。
沈寂:“……”
林砚舟站起来,拍拍衣角,语气如常道:“沈兄?你下来了啊。”
沈寂点头,“我去睡了。”
翌日,苏棠月是醒得最早的那个,她顶着刚梳好的发髻,一脚踹开,扯开嗓子喊道:“起床了——”
声如洪钟,惊得孟西慈在睡梦中突然一脚踩空。
她平常也是这个时间醒的,可往常清明的头脑此刻却似被浆糊填满,还没睁眼便下意识蹙起弯眉。
太阳穴突突跳动间,竟想不起任何事情,只恍惚间闪过一张尤为漂亮的面容。
当大家聚在一起吃早饭时,孟西慈口中发苦得一点配菜都没吃,只喝了粥。
苏棠月则活蹦乱跳地给众人夹菜,诚恳道:“大家都多吃点。”
“等下还要麻烦大家帮一下忙。”
姜书禾熟练地夹走林砚舟碗中的鸭蛋,道:“帮什么忙?”
苏棠月认真道:“大事。”
裴靖爽朗一笑,拍着胸脯保证:“有事尽管吩咐。”
席间,沈寂欲言又止地看了孟西慈好几眼,闻言也点头应下。
毕竟在他们眼里,就这小山村能有什么大事?
无非就是谁家的鸡鸭跑了,羊丢了,田里的菜该收割了,帮忙找鸡挖菜,他们也不是做不来。
苏棠月道:“那一会儿吃完大家去院子里等我一下。”
姜书禾点头答应:“行,我去看着鸭子,免得又丢了。”
顺便活动活动,感受一下乡村风光。
吃完早膳,众人在院子里活动,苏棠月不知去向,沈寂见孟西慈坐在一张小木凳上,盯着不远处的芦苇发呆。
他走上前,垂眸问道:“今日可感觉身体好些?”
“还好。”
这人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淡清疏,倒叫沈寂恍惚起来,觉得昨夜种种不过是黄粱一梦。
林砚舟也在此时上前慰问了孟西慈一番,见她神色平静,两人之间氛围正常,不像是有事的样子,才松了口气。
裴靖却吵着说:“你昨晚要给二小姐什么?不能给我也长长眼吗?”
沈寂斜睨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拿出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蓝宝石,放在孟西慈眼前:“给这个,你也要吗?”
裴靖知道那宝石是沈寂的心爱之物,曾经还被调侃过是不是未来娶媳妇用的,他也没反驳,居然就这么送给孟西慈了?
“这不是沈兄你……”
裴靖刚想开口说这不是他娶老婆用的,就被沈寂一个凉凉的眼神止住了话头。
吓得裴靖立马改口,“你的宝贝吗?”
孟西慈摇头,无功不受禄,疑惑道:“为什么给我这个?”
沈寂随意道:“昨夜对诗,我输给你,这是你的战利品。”
孟西慈没去看那颗蓝宝石,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沈寂:“昨夜……我可有失态?”
沈寂拿着蓝宝石的手微顿,抬眼与她对视:“你,不记得了?”
孟西慈没说话。
看来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难怪今早起来这么淡定。
沈寂坐到她旁边,仍然将蓝宝石放在她面前,轻笑道:“你喝醉后非要和我对诗,还要舞剑,说要学剑仙踏月,还把我的扇子抢了去当剑使。”
裴靖在一旁听着,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对着孟西慈直咳嗽:“二小姐竟有如此雅兴?”
任谁都知道他这表情想说了定然是孟西慈也有如此狂野的一面。
孟西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咳嗽,冷冷道:“你在骗人。”
“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沈寂心情很是复杂,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语气似有若无地带着叹息,“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苏棠月拿来了梅子酒给我喝。”孟西慈如实相告。
接着就是沉默。
沉默了好一会儿,沈寂才道:“后面的都不记得了?”
孟西慈点头。
那不就是一杯倒?
沈寂握着蓝宝石轻笑,暗想她原来不是不想喝,而是真不敢在外面喝啊,面上却道:“昨夜你很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找我对诗是真的,这颗蓝宝石真是我输给你的。”
孟西慈盯着他:“不用,我都不记得了,就当没有对诗。”
沈寂严肃道:“那可不行,输了就是输了,我可不是输不起的人。”
沈寂郑重的将蓝宝石放在她手中,道:“你可一定要收下。”
孟西慈显然对他强塞给自己宝石的举动不满,收得很是不情愿:“下次别跟我玩这种游戏。”
沈寂:“……”
送个聘礼可真难,算了,都是他自己找的。
过了一会儿,苏棠月裹着粗布头巾,背着竹篓,只露出一双眼睛,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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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堆不知从哪弄来的锄具回来了。
“拿上这些,走吧。”
孟西慈看着那些工具,倒是很熟悉它们的用处,心中顿时明白过来苏棠月要他们帮忙做什么。
一行从未下过的贵胄迷迷瞪瞪问:“这些是做什么的。”
苏棠月欢快地笑了笑,真诚道:“种土豆啊。”
几分钟后。
除了孟西慈外的一行人被苏棠月强行裹上粗布麻衣,呆愣愣地立在放土豆苗的房间前。
裴靖揉着眼睛,盯着手中磨人的背篓,难以置信地嘟嚷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林砚舟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也有些迷糊,“我倒是希望在做梦。”
要是他爹知道他这双舞刀弄枪要上场杀敌的手,待会儿可能会用来种地,指不定要打得他屁股开花呢。
结果刚这么想着,姜书禾就站在背后踹了他一脚,她压根不管自己的身份跟种地联系到一块有多天方夜谭,怒道:“本郡主都没说什么,你还委屈上了?!”
林砚舟回头羞恼地瞪道:“你能不能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我们都长大了!”
姜书禾冷笑:“哦,你倒是挺像大家闺秀的。”
林砚舟闭嘴了。
这个年纪的人们都不希望被混淆性别,女孩不想被当成男孩,男孩同样不想被当成女孩看。
林砚舟在口头上,一向没在姜书禾那里讨到过好。
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姜书禾小时候没少让他背黑锅,害他被将军老爹揍,偏偏自家老爹还向着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次数多了,林砚舟也就懒得跟她计较。
裴靖目睹完一切,见到林砚舟终于有吃瘪的时候,心中的郁气顿时舒畅了许多。
这一局,终于是他赢了!
孟西慈默默走过去想要装土豆,苏棠月拦住了她,“西慈就算了,你身体还没好呢。”
沈寂道:“二小姐去歇息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
其他两位少年也跟着道:“女孩子都去休息吧,这种粗活就该交给我们男人。”
苏棠月摇头,那可不行,只让他们三个干活,那得干到猴年马月?她家的饭可不是白吃的,若不是念及孟西慈体内有蛊,她怎么也不会放过这位老乡。
孟西慈不语,像是猜到她的意思,默默提起角落里的一袋子玉米,表示自己能行。
苏棠月被她的“神力”震惊到说不出话了。
想了想,还是关心道:“你真的没问题?”
要是孟西慈在她家因为种土豆出事,她可就成了罪人。
孟西慈:“没事。”
苏棠月不禁感概看来这位老乡上辈子家境不怎么好啊,好好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都被养成大力士了。
她指着几个背篓,对几位原书土著道:“能背多少就装多少,千万不要装多了。”
不然她怕这些大少爷还没到地里就先喊累了。
裴靖立刻站出来表现:“才这点大小,装满对我来说肯定没问题。”说完,还假惺惺地问林砚舟:“不知林兄能背多少?”
林砚舟品出他的敌意,漫不经心道:“这背篓太小,都不够我发挥的。”
裴靖眼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着,不再说话,沉默地装着土豆。
听完两人对话的苏棠月不屑一顾,这些个大少爷就死装吧,她体谅他们以前从未干过这事,拿的还是稍小一些的背篓。
若是把她压箱底的大背篓拿出来,他们的嘴恐怕就不会这么硬了。
41. 真相
一刻钟后。
一行人累得直喘气地将土豆放下,是他们小瞧的一背篓土豆的重量。
没想到背久了还挺重。
苏棠月和孟西慈还好,一看就知道是以前下地干过活的,而且她们三个女孩子是换着背的。姜书禾几乎没感觉到累。
沈寂体力好,再加上戴着面具,没人能看出来他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且这场无声的较量从一开始就是裴靖和林砚舟的。
林砚舟脑子都是空的,一路走来都是他在哪他在干嘛?
哦,他在背土豆,他堂堂将军之子为什么要背土豆!
裴靖更严重,差点看破红尘,心想出家当和尚都比背土豆轻松。
但将土豆放下后,男人的尊严跟面子迅速将他们拉回现实。
不行,几个女孩看上去都没事的样子,他们身为男子汉又岂会认输。
林砚舟额头直冒汗,裴靖憋得脸色通红,但谁都强撑着,不愿表现出来。
林砚舟:“就这点土豆,还挺轻松的。”
裴靖:“就是,这么小的背篓也太小瞧我了。”
两人眼里都有对对方的怀疑,但因为自己内心早已累成狗,难免心虚,就没说多什么。
原书几位土著从未干过农活,挖土的动作笨拙生疏,隔壁地里的老农见状,连连咋舌,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手把手教他们要挖多深,埋土豆时小心不要挖到土豆。
还指责他们三个大男人竟然让女孩子下地干活。
被女人强行拖来干活的三个男人:“……”
于是,就成了男生们在前面挖土,女生们跟在后面下土豆,最后再由男生们把土盖上。
土豆的数量不多,只背两趟就全部种下了。
种完后,苏棠月又挖了一个大土坑,将工具全部埋入土中。
孟西慈站在她身边,困惑道:“这是在做什么?”
她以前种地没听说锄具也要一起种土里啊。
苏棠月认真埋好,道:“运气好的话,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种完所有土豆后,太阳已经高升,地里暑气蒸腾,泥土的热气裹挟着蒸腾的湿气,闷得人汗流浃背。
苏棠月拍拍手:“回去吧。”
众人晃晃悠悠地回到院子,用完午膳后,各自回了房间沉沉睡去。
姜书禾累得不行,连午膳都懒得吃就躺下了。
能让一位养尊处优的郡主下地干活,苏棠月自己都觉得委屈她了,毕竟她还是自己笔下唯一的女主。
遂煮了肉粥给她端过去,又老妈子似的伺候她吃完才满意地离开。
事情已经办完,孟西慈便准备回城,此时她正在房中收拾包袱。
苏棠月靠在门边,啧啧称奇地看着她,道:“你这么瘦可不行啊,带只鸭子回去补补吧。”
孟西慈想说自己不用,就听苏棠月接着道:“那可是我亲手养的,纯天然全营养,看你这么可怜,一块铜板拿走吧。”
不等她拒绝,苏棠月就伸着手开始要钱,“快点交钱!”
孟西慈知道拒绝不了,只好掏出两块铜板放在她手中,平静道:“友情价,两个铜板。”
“好嘞,客官下次再来。”苏棠月高高兴兴地揣着铜板走了,打算去挑只肥美的鸭子给她这位身负蛊毒、命不久矣的老乡带回去补身体。
东西不多,孟西慈很快收好后,沈寂从院外走进来。
孟西慈一声不吭,沈寂也不说话,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孟西慈率先打破沉默,“有事找我?”
沈寂道:“小姐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孟西慈道:“我想知道的事已经弄清楚,自然没理由再待下去。”
沈寂道:“小姐真的明白吗?”
孟西慈愣了一下,不禁奇怪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寂沉默了好一会儿,答非所问道:“小姐为何不让秦大夫跟你一起去城里?”
孟西慈道:“城里多的是大夫,而青石村就只有一个秦大夫。”
沈寂颔首:“确有道理。”转而又道:“小姐乃是菩萨心肠,上天一定会保佑小姐平安顺遂的。”
孟西慈怔了怔,眸光清浅无波:“算不得,我不过是个病秧子罢了。”
又淡然一笑道:“好在家中殷实,能养得起我这个病秧子,倒是比寻常人家要好得多。”
沈寂又沉默了。
孟西慈见他不说话,觉得莫名其妙,倒是不自在起来,幽幽道:“怎么不说话了?”
沈寂便说话了,语气低沉道:“若孟太守出事,没有这殷实的家底,小姐当如何?”
孟西慈脸色微变:“你这话是何意?”
她是知晓沈寂真实身份的,莫非孟向文真的犯事了,让沈寂这个未来的皇帝不得不处理掉他?
想起自己发病前一天孟向文来找她说的那些话,孟西慈觉得自己可能真相了。
“这世上被父母连累的子女不在少数。”沈寂的声音在室内泛着冷意,“若小姐失了庇护,又该如何自处?”
孟西慈不说话了,突然想起这是个封建时代,她上辈子都还有因父母犯事不能考公的,而在这里,被连累杀头的无辜者似乎不少。
室内烛火已熄,沈寂背着光,孟西慈看不见对方的眼睛,却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如芒在背。
她反问:“若你被至亲之人连累,又当如何?”
沈寂答得干脆:“隐藏实力,伺机而动。”
孟西慈点头,他确实是这么做的。
沈寂忽而轻笑出声:“小姐不觉得如此太过绝情了吗?连至亲之人都不顾。”
孟西慈似笑非笑:“沈公子的至亲暂且不提,我爹对我怎样,你不知道吗?”
沈寂道:“我听说过一个传闻,当今圣上在外还有一个儿子,乃是圣上微服私访时,为一名南疆乐妓所出,但你可知,为何无人知晓这位皇子。”
孟西慈顿时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沈寂道:“传闻这名南疆乐妓是南疆公主,钦天监曾断言南疆公主所出之子有济世之才,能一统九州大陆,开创百年盛世。”
孟西慈不禁有些惊讶,这位国师是预言家吧,“然后呢?”
沈寂语调稍缓,“可谁能想到,不过月余,圣上便出兵攻打南疆,南疆五百多万人死于非命,那名乐妓则被下令暗杀,连尚在襁褓中的幼子都未能幸免。”
孟西慈问:“那名乐妓真是南疆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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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寂:“是。”
孟西慈下意识道:“若有一位能开创百年盛世的人出现,于国于民岂非好事,为何……”
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个?
“因为圣上不需要一个功高盖主的儿子,何况还是外族之子。”沈寂冷笑,“哪怕那人是他的血脉至亲。”
孟西慈没有说话,她能明白沈寂的意思,但是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个啊?
沈寂忽然逼近半步:“小姐可知,圣上给那位皇子赐名什么?”
孟西慈:“……不知。”
“姬,乐姬。”沈寂一字一顿,“乐妓之子,赐名为姬,姬者,下等人也,纵有天光,也难成大事。”
孟西慈:“……”
沈寂这是恨不得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了吧?他们之间的交情应该没到那个份上吧?
该不会是藏着身份这么多年,给孩子憋坏了吧?
却听沈寂又问:“这样的父亲,该不该死?”
“该死。”孟西慈脱口而出。
沈寂问:“小姐真觉得他该死?”
孟西慈点了点头,认真道:“若所言属实,此人罔顾人伦、残害忠良,不配为君父。”
沈寂凝视她片刻,忽而笑了,“原以为小姐身居大宅,不通世事,倒没想到……”
“不通世事不代表不明善恶。”孟西慈反驳道:“天下犯法与庶民同罪,若他犯下滔天罪孽,便该遗臭万年。”
何况她早就不是原来那个孟西慈了,不会有什么皇帝之令大于天的想法。
孟西慈说完这话,沈寂便没了反应,弄得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自顾自地背着包袱准备离开。
这时,他们忽然听到裴靖远远的怒喝:“把我的鸭放下!”
……
裴靖跟前站着个蓬头垢面、形如鬼魅的汉子,只有一只手,左肩歪斜佝偻,正死死拽着一只嘎嘎叫的鸭子。
裴靖气成河豚,怒目圆睁瞪着他。
他刚睡醒迷迷糊糊地出来遇上苏棠月在挑选鸭子,说是他们一人一只,最大的那只给孟西慈。
裴靖刚想拒绝,就被强买强卖了。
苏棠月走后,他就在院中看着鸭子打盹,却发现有个断手的乞丐在偷鸭子。
虽说他脾气好,这点东西也不至于让他生气,但他未来媳妇第一次“送”他礼物,还吩咐他看好鸭子,岂能把事给办砸了。
若不是看这人瘦得脱相、行动不便,他早就动手抢回来了。
“这鸭子我不吃也留不下,干脆给我。”那单手兄拧笑,“你们这些富家公子再买一只就是!”
“你——”
孟西慈和沈寂赶到,看见院中情形,沈寂挡在孟西慈面前,低声道:“别过去,这里交给我。”
孟西慈蹙眉,没有动作。
那单手兄看到戴着面具很是威风的沈寂,眼中闪过一丝惧意,连退两步,既想丢下鸭子跑,又舍不得到手的鸭子。
沈寂不愿为难身有残疾之人,沉声道:“放手。”
同样被强买强卖的沈寂已经猜到苏棠月不止“卖”给了他,其中肯定也有孟西慈的份。
既是小姐的东西,那他自然要帮小姐守住。
42. 真相
单手兄咬着牙,正想说什么,苏棠月忽然从房间里走出来,横眉立目骂道:“刘二文?居然偷到我家来了?赶紧滚!”
被称作刘二文的乞丐讥讽道:“你家也就这鸭子金贵,我这是在给你分忧呢。”
“谁要你多管闲事!”苏棠月叉腰呵斥,“我家的鸭子白白净净,被你碰过我都嫌脏,赶紧带着滚,有多远滚多远!”
裴靖忍不住道:“那是我的鸭子。”
那可是未来媳妇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苏棠月转头安抚:“裴公子莫急,我再给你挑一只,别跟这无赖一般计较。”
刘二文冷哼一声,提着鸭子消失在院门口。
孟西慈觉得有些奇怪,明明自己这边更人多势众些,直接要回来便是,苏棠月虽然在赶人,却还是让刘二文把鸭子带走了。
莫非她拿的是圣母白莲花剧本?
等刘二文走远,苏棠月脸上的怒容瞬间消散,转而露出无奈之色,对裴靖道:“让你见笑了,裴公子再重新挑一只吧。”
裴靖:“可是……”
可是本来就只有七只鸭子,他们五个人一人一只,就只剩下两只,他再拿走一只,留给苏奶奶的岂不是只有一只了!
“我们不要了。”裴靖闷声道,他们不缺这点东西,也是念在苏棠月一片好意,他们才不得不收下的。
“那可不行啊。”苏棠月叹气道:“你不拿走,留着也是便宜别人,我之前还愁那两只怎么处理呢。”
孟西慈问:“这是什么意思?”
苏棠月看了看在挑鸭子的裴靖,凑在她耳边悄声道:“还不是那些狗官不做人!”
又看了看眼神不善的沈寂,接着抱怨道:“你说他什么时候才能打倒狗皇帝上位啊?你一穿来就是大小姐,根本不知道这些平民百姓的日子有多难过。”
挑得只剩下一只鸭,苏棠月干脆抓起来一锅煮了,大家分着吃。
孟西慈被拉着让吃了再走,索性放下包袱跟她一起拔毛,就听她说起刘二文:“他以前也是个老实孩子,可几年前衙役来催交税,他家拿不出钱,家里的值钱东西全被搬走,唯一的妹妹也被抓去卖了,在保护他妹的时候,被那群衙役砍断一只手。”
“原本还想抓他去服役的,但因为断了一只手,衙役不要他。”
孟西慈等人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后来他拖着断肢,一路乞讨去寻他的妹妹。”说到这里,苏棠月瞧了孟西慈一眼,接着道:“从太守府回来后,就成了这副模样。”
孟西慈垂眸不语,只是拔毛的劲儿越来越大。
虽然这事跟她没有关系,她也不是原主,但太守府的东西她不是没有拿过,得了好处的人没脸去评价受害者。
听到她们的话,裴靖压低声音,和沈寂说起正事来:“说起来,最近朝堂局势不容乐观,连我姑父都暂避乐京选择观望。”
沈寂没有回应,他正在磨刀,一会儿砍鸭子用的刀,他虽然表面上跟安阳王在交好,但裴靖不知道内情,有些话不宜在他面前说。
而且他本身是个懒得与人交流的人,孟西慈面前除外。
裴靖显然不是第一次受到他的冷落,已经能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那关城都陷落了,照这势头,恐怕再过不了多久就要换新帝了。”
沈寂磨刀的手微微收紧:“你觉得叛军真能打到乐京?”
见沈寂有了反应,裴靖心中暗喜,只觉得对方即使整日戴着个丑不拉几的面具在他眼前晃悠,都愣是被他看顺眼,合心意得不行。
当下挺直腰板,摇头晃脑道:“谁能说得准?瞧咱们圣上,前些年非要耗资打南疆,现在可好,南疆是打下来,可战事不断,圣上除了打南疆有些热血,平时就是个软骨头,每逢战事就割地赔款,真等叛军兵临城下,恐怕连玉玺都能双手奉上。”
虽然边塞烽火连天,可他们这江南腹地依旧是歌舞升平,至少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
百姓们只要自己的生活没受到太大影响,对龙椅上坐的人是谁其实不太关心,可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还是盼着有位英主能重整朝纲。
想起先帝在位那会儿是何等威风,外敌来犯,他亲自率铁骑踏破敌营,杀得蛮夷闻风丧胆。
可这位新君登基后,宠信奸佞,不顾代价收复南疆,致使朝堂乌烟瘴气,贤能之士报国无门,长此以往,祸乱丛生也是必然。
果不其然,自新君即位,大量兵力调去南疆,导致边关屡战屡败,年年向敌国进贡金银绸缎,甚至拱手让出八座富饶城池。
明眼人都能看出敌人打到乐京是迟早的事,可圣上却浑然不觉,自诩聪慧,说什么“我朝地大物博,些许岁贡不过九牛一毛,以此来换太平,岂不美哉”。
更糟糕的是,内忧也随之而来。先帝子嗣众多,生前对诸位皇子一视同仁,不仅分封藩王,还严格遵循嫡长子继承制。
新君年轻时还算谦逊有礼,先帝虽嫌他没有魄力,却也为他留下一些肱骨之臣,本以为能保江山安稳。
可如今看来,这位皇帝除了嫡子身份,实在难当大任。眼见江山在他手中日渐凋敝,那些藩王们哪里还坐得住,一场接一场的叛乱便开始了。
皇帝这些年东躲西藏,短短八年就迁了三次都城,说起来,这位圣上生命力还挺顽强,那尊贵的屁股至今还在皇位上坐着呢。
沈寂对裴靖的话不置可否,他心里清楚,那些所谓的叛军,背后多半是那些藩王,都盼着有人能杀了皇帝,自己好上去“护驾”争皇位。
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可安阳王远离乐京,并未参与这些叛乱,裴靖就以为谁都跟他家姑父一样淡泊名利、不争不抢,只当是民间义士揭竿起义。
说的话也天真得不行,沈寂很快就没了兴致。
等他们拔完毛煮上鸭子后,忽闻院外传来一阵喧闹的叫嚷,紧接着便是一声骄横刺耳的高喝:“收春税了!都赶紧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不然后果自负!”
苏奶奶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惊恐之色溢于言表,她猛然起身,四下张望一番,又看向苏棠月,狠狠心道:“小月,快带你朋友们去躲起来。”
苏棠月没有动作,安抚道:“奶奶不怕,我这些朋友可不是一般人,他们是……”
“赶紧的!”并不知晓孟西慈等人身份的苏奶奶急道:“这些衙役可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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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些朋友是不是当地人。”
一行人没一个行动的,苏棠月抱紧苏奶奶,朝着屋内走去,“奶奶,你先跟我进去。”
苏奶奶不愿意,心里念着:她的孙女好不容易才交到朋友,可不能因为自家这点破事把朋友给吓跑了。
正义感爆棚的裴靖缓缓抬起头,漆黑的眼眸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他转头看向孟西慈和苏棠月:“女孩子们都先进屋去,这里交给我们男人。”
说完,裴靖便拉着沈寂大步流星地迈向门外,“沈兄,我们走!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小爷我头上撒野?”
沈寂不露声色地避开他伸来的手,站在孟西慈身旁,嘱咐道:“别怕,在里面乖乖待着,我去看看,马上回。”
孟西慈愣了一下,这种丈夫要出门给妻子报备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而且从这里出去才这么点距离,有必要报备吗?
不对,重点歪了!
她自然不愿乖乖留下,随即跟在两个“气势汹汹”的大男人身后出了门。
门外,果然是来收税的衙役。
一个腰戴佩剑的壮年男子趾高气昂地扫视着村中屋舍,一脸嫌弃道:“都是老熟人了,就别墨迹了,赶紧把税交上来,粮食、布匹、铁器、瓷器都成。”
他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张文书,逐字念了起来,户税、地税、粮食税……林林总总的赋税念完,村民们全部都面如死灰。
自从当今圣上登基以来,这税收是一年比一年多了。
按照这个数目,整个村子的人倾家荡产也难以凑齐!
后面还有几个衙役正推着一辆空车,等着往里面放东西呢。
孟西慈蹙眉,眼中流露出一丝震惊。
方才衙役念出的税收条目里,就连鸡鸭都要按数量征税,难怪苏棠月说反正也留不住。
有位老伯愁眉苦脸地上前:“大人,去年刚收了冬税,收成也不好,我们如今实在没有多余的粮食……”
“没粮食?”那衙役斜睨着他,嗤笑道:“没粮食就拿农具抵押,再不行,听说你家还有个女儿,也能顶。”
老伯慌忙道:“大人开恩呐,我女儿今年刚嫁人,这怎么能行?”
衙役不耐烦道:“少废话,赶紧的,都给我把春税交上来!”
他目光一扫,正好落在裴靖等人身上,顿时眼前一亮,“哟,来个几个生面孔?运气不错,没服过徭役吧?都带走!”
转眼在见到沈寂身后跟来的孟西慈时,他转动眼珠,自下而上的打量着,眼底偶尔掠过一抹猥琐的幽光。
“小姑娘长得不错啊,哪来的?不如跟了哥哥我,我就不为难你们村子了。”
说着,还朝孟西慈招了招手。
裴靖心里的怒火从见到这群衙役们开始就蹭蹭往上窜,此时更是忍不住站出来道:“瞎了你的狗眼,知道小爷我是谁吗?就敢在……”
衙役一听,脸黑得能滴出墨来,没等他说完,抽出佩剑就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一点教训,“老子管你是谁,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去给我服徭役!”
然而这一剑还未落下,便被一只十分有力量感的手稳稳握住。
43. 真相
沈寂暴露在外的一双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戾气,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攥住衙役拔剑的手腕,不等对方反应,轻轻一扭,衙役的手腕便脱了臼。
他旋即趁机拔出衙役的佩剑,握在手中,面上透着克制的愤怒,站在孟西慈身前,挡住那些频频看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为首的衙役顿时惨叫连连,恶狠狠地威胁道:“你,你是何人?竟敢妨碍公务!这可是死罪!”
裴靖一脚踹在那衙役身上,将他踹出一丈远,“我是你大爷!”
沈寂沉声道:“我是谁不重要,我只问你,朝廷真的有让征这么多税吗?”
但绝对没有这衙役说的这么多,连鸡鸭头目、农具都算在里面。
沈寂冷眼睨着他,面具下往常清冷俊逸的面容此时也已经染上了怒气:“你们竟敢中饱私囊。”
“什么中饱私囊,你可不要乱冤枉……”
衙役眼神闪烁,刚想否认,便被沈寂看穿,一剑刺入他手心,厉声道:“说实话。”
那衙役疼得又是一阵哀嚎,这才如实道:“朝廷确实没有那么多税收……可是这穷乡僻壤的,哪有人拿得出银子?郡府下了令,让我们用其他东西代为折算收取,否则……”
“一派胡言!”沈寂转了转刺入衙役手心的剑,“税收里可没有让人去抵的规定,更没有让你们擅自加税!”
“这,这我一个小小的衙役也是听令行事,哪里知道这些。”
为首的衙役疼得直叫唤,同时向一起跟来的其他衙役使眼色,示意他们动手。
那些衙役面面相觑,眼中皆是畏惧之色。
他们都是靠攀关系、走后门才谋得到衙役差事,喝酒玩乐倒是在行,真要动手打架,却是个花架子。
眼前这些人一看就是习过武,不好招惹的,说不定还是哪家少爷跑出来体验生活的,他们哪里敢上去自讨苦吃得罪人?
沈寂在汝南郡的时间不短,自然清楚这里该收的赋税数额。
本就不少的税收,若按衙役这般征收,简直是把百姓往死里逼。
而那些多出去的钱财去了何处,不言而喻。
他知道孟向文被顾逸拒绝后,最近在向上打点,想要调遣去乐京。
可乐京哪是那么好进的,必然少不了要托关系和花钱。听说孟向文还给襄王递了帖子,想要战队襄王。
沈寂松开手,心中嗤笑,他那位好哥哥哪里会看得上一个小小的太守,当狗玩玩还差不多。
“这位……好汉,你不过是路过,何必多管闲事?”衙役咬牙威胁道:“要知道朝廷命官可不是好惹的……啊!疼!好汉饶命!”
裴靖冷冷一笑:“记住小爷的名字,裴靖,有本事来不夜园找我。”
他越想越气,在沈寂松开手之际,还给了那衙役一脚,“滚,再敢找这家的麻烦,小爷要你好看!”
这时,那些衙役才上前扶起为首的衙役。
有衙役小声问道:“不夜园是什么?”
为首的衙役不耐道:“管他是什么……”他突然反应过来,震惊不已地看向裴靖,“这,这是安阳王在咱们郡的府邸!”
为首的衙役原本心中愤恨不已,暗自盘算着回去后把这些人挂上通缉令,给这个村子的人再加几倍赋税。
不成想,这次竟然踢到铁板上了。
他双腿一软,连忙跪下赔笑道:“原来是裴小少爷,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少爷,还望少爷大人不要跟小人一般见识。”
“滚吧。”天真的小少爷裴靖以为这些人教训过就算完事了,便催促着这些衙役赶紧走,不要在这里吓到别人。
看着一行人准备离去,孟西慈突然开口:“且慢,村子里的赋税我来代交。”
孟西慈虽然没有沈寂知道得多,但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现在是孟向文的女儿,孟向文做的事,或许有一天会报应在她身上,在此之前,还是尽自己所能积一些德吧。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
她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目光,从沈寂身后站了出来,手中多了几颗温润通透的珠子和一支凤钗,是林如萱派人送来的,“这些够了吧?”
沈寂微微一愣,目光紧锁在那支凤钗上。
那支凤钗雕工精美,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更重要的是,这是他在林如萱给孟西慈送东西的时候,趁机放进去的。
先前没见孟西慈戴过,只当她不喜欢这些俗物,没想到她竟然随身带着,还准备送别人!
沈寂愣神的功夫,孟西慈已与衙役谈妥。
衙役一眼便看出这些东西价值连城,远超此次征税目标,若是卖了,定能大赚一笔!
方才被一剑刺穿手心的疼痛瞬间被贪婪取代,为首的衙役上下打量着孟西慈清秀的面容,心里想着这又是哪家小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既然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
孟西慈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说道:“我是太守府的二小姐,孟西慈,若被我知道你以后还敢来为难这个村子的百姓……”
为首的衙役看了看裴靖,又看了看孟西慈,恍然想起他前不久在城中听过的传闻,说孟二小姐就是由裴小公子亲自送回府的,二人关系很好。
原本还对他们身份有几分怀疑的衙役瞬间老实了,虽然不知道这群小姐少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们的行踪哪是自己能够打听的。
刚在犹豫要不要把东西交回去,就听孟西慈道:“拿着东西滚吧。”
衙役们忙不迭连滚带爬地跑了。
打发走那群衙役,先前被为难的老伯突然指着孟西慈道:“你是孟太守的千金?!”
“大家快来看看,这个女人是孟太守家的小姐!”老伯大声吆喝。
孟西慈愕然,突然发现许多人都走出了房门,正睁着一双双或畏惧、或仇恨、或厌恶的眼睛,注视着她。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她?
孟西慈有些茫然,耳边有人低声道:“真是那狗官的女儿……”
“错不了……她自己都承认了。”
“不能吧,小姑娘看着不像是坏人。”
有人直接问了出来,“你,你是……那个孟太守的女儿?”
孟西慈下意识否决道:“我不是……”
她不是原主,她只是孟西慈。
然而,话音未落她便看见那位老伯通红着双眼,怒气冲冲地看着她,“就是她,她就是孟太守的女儿,我亲耳听见她自己说的。”
“你说话啊!”老伯好似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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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的委屈般,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喊,“你们这些吃人的狗官,还我儿子命来。”
裴靖气不过道:“你怎么说话的?!”
比起怒不可遏的裴靖,沈寂看起来要平静得多,至少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但说出口的话却要恐怖得多,“诸位的眼睛若是不想要了,在下可帮你们都挖了。”
“你,你们……”
见两人还想跟大家争辩,孟西慈有些疲惫地拉住他们,“算了,我们走吧。”
众人一看他们想走,还以为他们是怕了,毕竟自己这边人多势众,有人吼道:“你们滚出青石村!”
突然,一捆混着泔水的烂菜叶子朝着孟西慈丢来,沈寂步履如飞地挡在她身前,接下这一突如其来的袭击。
孟西慈怔怔地看着前方的身影,霎时清醒,脸色突变地对上那些视线:“你们……”
她指责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见众人纷纷抱团在一起,每张脸上都是惊恐:“怎么办?我们打了狗官的女儿,他肯定要来找麻烦了。”
“等下会不会有官兵过来啊……”
“就算没有官兵,放他们回去也会带人来找我们……万一她跟她那当官的爹告状。”
“那就别让他们回去了,我们这么多人。”
看着他们一张张或稚嫩、或苍老的脸上皆带着恐惧,孟西慈第一次发觉自己也有点圣母品质,许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对上这些人实在尴尬吧。
这顿临行前的鸭肉自然没得吃,在村民们战战兢兢的目光下,他们很快回了城里。
孟西慈第二日午后便回到汝南城中,回来后,她就直接去了学院,到崇贤堂时,夫子余霞春正在讲算术。
她推门进来时,满堂安静。
举止优雅的夫子搁下竹卷,笑吟吟地问道:“回来了,身体可好些?”
“多谢夫子关怀,已无大碍。”孟西慈礼貌地回了她的话,归位落座。
余光瞥见同窗们交头接耳,发现有不少目光落在她身上。
窃窃私语中,孟西慈耳朵灵敏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不解地抬眼望去,冷意自墨玉般的眸子中漫出。众人如受惊的雀儿,齐刷刷转回身子,只余细碎议论声在堂中响起。
后排的齐允南趁着誊抄课业的间隙,红着脸伸长脖子问:“二小姐近日回家养病,裴兄和沈兄却都没来上学,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孟西慈头也不回地道:“去春游了吧。”
齐允南“哦”了一声,又道:“待会儿是骑马的课,二小姐可有备马,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二小姐的马呢。”
孟西慈一顿,“没带,需要自己备马吗?”
齐允南颔首:“是啊,若二小姐不嫌弃的话,可先用我的马,待会儿的课我不上,出去有事。”
孟西慈想了想,她从未正儿八经地骑过马,这又是现在必学的科目之一,她没有准备马,便没有拒绝他的提议。
“谢谢你。”
“那劳烦二小姐待会儿等我一下,我去牵马过来。”齐允南握笔的手紧了紧,声音越发轻柔,“很快就回来,不会让二小姐久等的。”
“好。”孟西慈点点头,又问道:“我不在这些天是发生了什么吗?怎么大家好像在讨论我?”
44. 真相
“啊,这个……”齐允南的脸腾地红透,摸着头不好意思道:“最近不是在评选月魁和日魁嘛,我给二小姐画了幅画像交去花雨楼,然后,你就上了月魁榜。”
说完,他又立马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以二小姐的才能不当月魁真是太可惜了,所以才自作主张把你的画像递给花雨楼,真的非常抱歉。”
孟西慈蹙着眉头没有说话。
齐允南又连连说了抱歉,并表示没有恶意,孟西慈这才表示没事。
她虽然有些不喜欢齐允南这种行为,但上辈子她也没少被人偷拍发到网上去,因此对这种事接受还算良好。
只要没有用她的画像做些违法乱纪之事,她一向懒得管这些。
但是选月魁跟她有关系?她又不想上去当流仙大会的“主持人”。
孟西慈心心念念的骑马课最终没能上成,起因是孟向文又派人来学院找她了。
彼时她正在跟齐允南的马“交流感情”,以便驾驭。
孟向文还是那套作风,来找她的人见她不愿走,又放一遍威胁的话,她只好表示要先将同窗的马交还给同窗。
孟向文这次似乎有些等不及,那人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但孟西慈说要还马,便不管他如何威胁。
她牵着马去到学院的马厩时,这边没什么人,只有一个伙计在给马喂食。
孟西慈不知道齐允南的马平时停放在哪,只好去问这位伙计,“齐允南的马放在哪?”
“在那边。”伙计停下喂马的动作,“原来是孟二小姐,齐允南不是在学院吗,怎么还劳烦二小姐把马牵来了?”
孟西慈奇怪道:“他在学院?”
“是啊。”伙计老实道:“好像是去了杂物间那边,说是孟公子找他有事,孟公子能有什么事找他?多半是欺负人什么的。”
孟西慈凉凉道:“孟公子是?”
“就是孟东诚孟公子啊。”伙计被她陡然变冷的语气惊得一颤,“齐允南以前就是孟公子他们跟班。”
孟西慈若有所思,大步朝着杂物间走去。
若是其他人找齐允南,她不会多管,可孟东诚跟她有过节,而齐允南最近似乎在向她示好,孟东诚找上他,多半是要教训人。
说到底,也有点冲着她来的意思。
孟西慈把马交给伙计,眼中原本的平静被一丝烦躁所替代,目光中隐隐透出不悦,几乎在听到“孟东诚”这三个字的瞬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耐烦。
孟西慈来到杂物间,伸手去拧面前的门,却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
她微微眯起双眼,眼中透露出厌烦与不可多见的阴翳,后退两步,随即狠狠一脚踹向门板!
连续几脚下去,木门出现裂隙,亏得是现在的老破小,若换成上辈子的防盗门,她恐怕脚都骨折了也无法撼动这门分毫。
孟西慈用力撞开摇摇欲坠的门,目光如鹰隼般扫向屋内。
孟东诚携其两个小弟盛气凌人地回过头。
见到来人,孟东诚僵硬了一瞬,旋即眉头紧皱,眼神轻蔑地扫了孟西慈一眼,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嫌恶,“原来是二妹妹啊,你这身娇体弱的,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也不怕伤了你的身子。”
他姿态嚣张,脚下还踩着齐允南的脑袋。
齐允南眼眶有些红,嘴角破了皮,脸上和手上都是淤青,头发很乱,除了衣衫整齐外,其他都很糟糕。
“放开他。”孟西慈脸上透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烦躁,她来晚了。
孟东诚听了,非但没有松脚,反而抬脚在齐允南脑袋上踩了几下,满不在乎地笑道:“二妹妹前不久不还对一个护院情有独钟吗,怎么,最近换口味,改成喜欢穷书生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同身边的两人哈哈大笑起来,两人也是很捧场地对孟西慈一阵冷嘲热讽。
下一刻,说时迟那时快,孟西慈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动作利落又狠厉,一个后空翻将他狠狠摔在地面上。
一旁的木架被撞倒,麻绳、箭矢纷纷掉落,其中一袋石灰粉倾洒而下,正面扑了孟东诚满脸。
孟东诚剧烈咳嗽着,拼命甩头抖落脸上的粉末,眼睛难受得睁不开,怒不可遏地吼道:“你竟敢打我!”
他看不清眼前的场景,只得吩咐两个一起跟来的小弟,“你俩是死的吗?还不快扶我起来。”
两个震惊得说不话来的小弟赶忙把孟东诚拉起来,孟东诚一个劲地揉着眼睛,吼道:“孟西慈,你死定了!给我抓住她!”
孟西慈根本不给这些人喘息的机会,一手揪住一个,将两人重重往中间一撞,再甩出去,刚好撞上无头苍蝇一样乱摸索的孟东诚。
孟东诚后脑勺磕在木板上,疼得闷哼一声,再也骂不出话来,现在他相信孟西慈能对付林威了。
齐允南半躺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这一连雷厉风行的操作,惊得连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孟西慈的手纤长白皙,根根如葱,润如羊脂,手心连着纤细的腕骨。
分明是一双连粗活都未曾干过的手,此时却能一打三,还牢牢制住了孟东诚,让人毫无还手之力。
孟西慈抬起孟东诚的下颌,冷冷命令道:“睁眼。”
孟东诚今日被好友一番吹捧,又听说孟西慈入了月魁榜,孟南欣还在他耳边提起这次齐允南给她的画像太敷衍之事。
他脑袋比孟南欣灵活,一猜便知是齐允南为了讨好孟西慈做的,他有心敲打。
却发现那个平日里跟在自己身后的小跟班竟然跟在孟西慈身后,还将马借给了她。
孟东诚彻底沉下了脸,只想狠狠将齐允南收拾一顿,再对孟西慈嘲讽一番。
让孟西慈知道,她就是一个会给人带来麻烦的祸害。
此时,听到孟西慈的话,他下意识瞪圆了眼,原本嚣张的气焰,在孟西慈平静不含情感的目光下,瞬间消散无踪。
眼睛像被灼烧般疼痛,他刚想闭上,却觉一股冰凉的水在冲洗着他的眼睛。
又听孟西慈轻声道:“石灰粉对眼睛有害,需要用水冲洗一刻钟,在此期间不要揉眼睛。”
孟东诚痛苦地挣扎着,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却只能发出几声难捱的呻吟,他看不清孟西慈的神情,耳边再度响起她的声音。
“再被我发现你欺负我身边的人,就不是今日这般好说话了。”
她的声线清冷,让人觉得灵台清静,出不出一丝一毫的恶念,如同无尽丝滑的绸缎轻扫着一盘沙,令人耳朵发麻。
孟西慈说完,就甩开了孟东诚,此时,齐允南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道:“你的马我放在学院马厩了。”
随后,她又随手解下孟东诚腰间看起来成色不错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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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给齐允南,面色如常道:“医药费。”
不给齐允南反应,孟西慈就离开了杂物间,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等在学院门口的太守府管家道:“走吧。”
管家见她出来,露出一个敷衍至极的笑容,唤道:“二小姐……”
“有话直说。”孟西慈淡淡瞥了他一眼,冷声打断。
管家瑟缩了下,抬眼看了不远处的马车,低声道:“大人就在马车里等着二小姐。”
外表质朴内里却别有乾坤的马车里,孟向文面色微沉却又流露出一丝深深的思绪,十指交握扣在膝头。
当听闻府衙里下人说起,在一个小村子见到孟西慈在别人家跟人抢一只鸭子时,他只当荒唐戏言。
孟西慈好歹是他女儿,太守府的千金小姐,怎会屈身去跟人抢一只畜牲?
但下人们说的话太过真实,他差人去打探孟西慈的消息,才发现她近日不在木槿院好好养病,竟然跟人跑了出去!
以往孟西慈不给他面子,在学院害得他颜面丢尽也就罢了,如今竟自甘堕落至此!
他日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话他孟家家教不严,苛待子女?
尤其是税收之事,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懂什么,若没有他整日辛苦在外营生,他们吃什么穿什么?
这死孩子给他找麻烦的本事,倒是愈发长进了。
车帘被掀开,孟西慈坐在另一边,面容平静如一汪清水,丝毫看不出是刚才教训过人的样子,“找我什么事?”
“你做的好事,自己不清楚?”孟向文猛地转头,眼底怒意翻涌,“跑去乡下跟人抢一只畜牲,还为难人衙役办公务,倒是出息了!你莫不是想去乡下跟人学种地吧,现在就跟我回去,老老实实在府里待着,家里又不是缺你一口鸭吃!”
孟西慈深色的眼眸扫过他盛满怒容的脸上,语气波澜不惊,“那衙役平白给百姓增加税务,我身为您这位清正廉洁的太守大人的儿女,为何不能管?”
“为何?”孟向文怒拍小案几,震得车厢轻晃,“我供你衣食无忧,耗费多少银钱?没有这些钱,你以为你还是千金大小姐呢?这般自甘下贱,是要让全汝南的人耻笑我太守府,你的东西我让人拿回来了,回去给我拿走,以后别在外面随便出头,你当自己行侠仗义呢。”
孟西慈忽而勾起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我想你是忘了。”
孟向文眉头紧蹙,不解其意。
“五岁前,是我娘在养我,五岁后,你把我丢去山里,再也没管过,如今我回来了,你依旧不见人影,我的人生里,你又尽过几分为人父的责任?如今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你……”孟向文望着女儿冷静反驳的模样,胸口似被大石压着。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如此冷漠疏离的孟西慈,对方嘴里的话更是让他无比寒心。
他陡然意识到,在他缺失的十年里,足够孟西慈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可分明是她有错在先,若不是她以往事迹斑斑,他又岂会相信二儿子的话去惩罚她?
何况孟东诚是真的被毁了容貌,他罚也罚过了,而孟西慈这不还好好的吗?
自打她回来,他也给过不少好东西补偿,从未亏待。
这还不够?
若没有他孟向文,也不会有她孟西慈,他凭什么不能管孟西慈?
45. 真相
“不过你说的也不错,我确实花过你的钱。”孟西慈慢条斯理地掏出一物,掷于两人之间的案几上。
孟向文垂眸,竟是个沉甸甸的钱袋。
他面色骤变,抬眼撞见她淡漠的目光,又见她从容不迫地拔下发间的各种发饰以及身上配饰。
“里面是百两纹银,剩下的,我会叫人送过去给你。”
“孟西慈,你这是什么意思!”孟向文满含怒气,阴沉沉地坐在车厢暗处,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孟西慈。
眼前的孟西慈陌生得可怕,从前即便顽劣,总给他惹事,他也能拿出为人父的威严压制她。
孟西慈什么都不会,只是一个从山里来的初出茅庐的小女孩,更别提日后养活自己了,以后大概率也是靠家里养。
他不介意养她一辈子,前提是她乖乖听话。
可如今,孟西慈居然要直接把银子还给他。
她离开孟家究竟有什么好?难道还有谁家能养她一辈子不成?
他这才惊觉,自己恐怕再也拿捏不住孟西慈了。
孟西慈自回来后,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
早知道就别让她回来了,可是顾家那边前不久才刚答应帮他升迁去乐京,他不好阴奉阳违,在这个时候去教训孟西慈什么。
他知道顾家的想法,无非是想他去乐京后,把孟西慈也一块带去。
孟向文盯着那个钱袋,没有动,而是缓了缓语气,道:“我可是你爹,何时亏待过你?叫你不要多管闲事是为了你好,没有这些东西别人怎么会高看你一眼。”
他虽然觉得孟西慈野性难驯、不服管教,还总是给他找麻烦,但到底是他亲生的,还是一直在供养着她,从没想过要抛弃她。
可孟西慈总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为人父的威严。
孟西慈直视着他,轻笑了一下,“你没有亏待过我?我在山里冻得快死的时候你在哪里?这十年你从未管过我,凭什么现在跳出来一句你是我爹就想管我了?”
孟向文立马反驳道:“我什么时候没管你,这十年除了没去看过你,每个月都有让你母亲往山里给你送东西,跟其他兄弟姐妹相比,哪有差了你的。”
孟西慈愣了一下,旋即平静道:“我以前没见过这些东西,以后也不需要了。”
“我怎么做事,不需要你来教。”孟西慈望向车外,语气淡漠:“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她就像是被绑架而来的无辜路人,对孟向文竖起浑身的刺,十分冷漠。
孟向文心底对孟西慈的最后一丝希冀也被抹灭,失望、愤懑的情绪如洪水般决堤而来,几乎要将他摧溃,“把你的东西拿走!”
孟西慈掀帘下车,动作干脆利落。
孟向文呆坐在原处,眼前钱袋刺得他双目生疼,恍然记起顾之瑶在世时,孟西慈也是个可爱聪慧,会乖乖叫“爹爹”的孩子。
马车重新陷入死寂,唯有外头隐隐传来不知是谁的惊呼声。
管家忽地掀开车帘道:“大人,不好了,二小姐晕倒了!”
孟向文没有回应,似乎不明白刚才还好好跟他“拌嘴”的人,怎么就突然晕倒了呢?
良久,才听见车厢内传来沙哑的问话:“怎么回事!”
孟西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知晓她的体内生长着一只蛊,但她对蛊的认知几乎为零,再加上原主身上一直都有些不大不小,也不影响生活的毛病,她就没急着要寻找蛊的消息。
原以为这么久以来,就只“发作”过一次,短时间内应该不会“二次发作”,没料到蛊的“发作”竟然来得这么快。
她才刚踏出孟向文的马车,眼前却轰然一片黑暗,随后就直愣愣地倒在了路边。
自此,孟向文又多了一条苛待亡妻之子的传闻。
听到这些传言的孟向文:“……”
也因此,顾逸又回了一趟汝南,不知怎地,他总觉得孟西慈这病来得不同寻常,不回去看看总是挂念着放心不下。
这日,顾逸过来探望孟西慈,身后还跟着一位长得挺冷酷的女子,他同孟西慈介绍道:“这位是卫大夫,往后就由她来给你调理身体。”
孟西慈看着眼前的女子,瞧着模样很年轻,能被顾逸请来给她调理身体,应该实力不俗,不知道能不能看出她中的是什么蛊。
“嗯,有劳卫大夫了。”她想起之前给她把脉,却没能看出中蛊痕迹的周大夫,不禁疑惑道:“那之前的周大夫呢?”
顾逸温和地解释道:“周大夫毕竟是学院常驻大夫,不方便随时给你检查身体。”
孟西慈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随即顺从地将手腕伸出。
卫雪耐心地拿出一个小号软枕,垫在孟西慈手下,这才伸手搭脉。
半晌,顾逸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
卫雪的声音跟她的人一样偏冷,在安静的室内听起来更像击玉般冰凉,她道:“小姐自幼体弱,气血两虚,且长期受体内之蛊的影响,需取出蛊后长期调养。”
听到这熟悉的诊断,孟西慈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在心中肯定道:这是位有实力的,不像周大夫那种“庸医”。
“蛊?”顾逸的眼睛突然瞪大,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般,“小慈体内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卫雪不急不缓道:“那必然是有人早些年在二小姐体内种下的,但只要是能在人身体里长时间存活的蛊,都会有母蛊和子蛊,二小姐体内的必定是子蛊,由母蛊影响和催发,母蛊是无害的。”
顾逸呆住了,微微张着嘴,一时却发不出声响。
良久,他才道:“要怎么取出来?”
卫雪道:“要先找到母蛊。”
孟西慈听到这话,转头看向太守府的方向,她沉静的目光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而顾逸预感成真,只感觉脑袋木得发胀,手臂也带着轻微的颤抖,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个断线木偶。
见状,卫雪信心满满道:“顾公子不必忧心,我对蛊虫颇有了解,只要二小姐配合,我定能让她恢复如常。”
一般大夫很少有说这种大话的,这位年轻的卫大夫却敢大言不惭,顾逸虽觉得她年少不知轻狂、言语张扬,却也高兴起来,希望满满,“此话当真?”
卫雪道:“自然是真的,若解不了二小姐的蛊,我这脑袋也可以拧下来给二小姐当球踢了。”
她面无表情地吐槽:先不说主子会不会罚她,她师父肯定饶不了她。
上次没能看出孟西慈有中蛊的迹象,回去后就被师父逮着抄了十几遍医书。
孟西慈:“……”倒也不必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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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如此狠辣。
顾逸像是很喜欢听这样笃定的话,很干脆地让人给了她赏钱,并给她安排房间暂且在木槿院住下,卫雪自然拒绝,倒是给孟西慈开了方子,与秦无双给的方子一般无二。
孟西慈看着熟悉的药方子,看向卫雪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敬畏,想不到这姑娘看起来跟她一般的年纪,竟有神医之能。
她喝下秦无双给的方子后,身体确实好了很多,除了前几日在学院门口晕倒。
想到此,孟西慈若有所思。
母蛊和子蛊吗?
孟西慈心情有些低落,但她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顾逸却看在眼里,没继续说她体内有蛊的事,而是说起了一些京中趣事,但他除了公务外,不常出门,能说的无非就是些官场上的事。
顾逸道:“说起来,近日工部正大量收一些图纸,还兴起了比赛,若是被征用,不仅赏赐丰富,还有可能直接加官进爵。”
孟西慈好奇道:“什么图纸?”
顾逸道:“武器、农具,房屋、战甲……”
见她感兴趣,顾逸便多说了一些,“不管什么人都能参加,难得朝廷这么大方,好些百姓都递交了图纸上去。”
想起流仙大会时,“仙”是可以用作买卖的情况,孟西慈不禁道:“那他们怎么确保交上去的图纸不被人替换呢?”
顾逸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片刻后才笑着道:“工部尚书是一位克己奉公之人,交上去的每一张图纸都会过他的眼,他绝对会保证公平公正,不让这种事发生的。”
孟西慈点头,能被顾逸说克己奉公的,或许真的是位有才之人吧,两人关系应该挺好。
她问道:“这个比赛要在哪里参加?”
顾逸没多想,只当她好奇,兄妹俩难得这么岁月静好地闲下来说两句话,他恨不得把能想到的东西一股脑地都说给孟西慈听。
而卫雪在趁着明夏跟孟西慈煎药之际,和一直留在木槿院当小厮的卫风来到一处隐蔽角落。
卫风用一副闲聊的语气道:“你说咱们主子这是去哪了?这都好几天了,也不见个人影。”
卫雪冷酷中又带着点老实巴交道:“襄王找,归期不定。”
卫风啧啧道:“可能是又想出什么馊主意坑哥了吧?咱们主子可记仇了,上次竟然叫如花往太守府里投泻药,这都一周了,那几位还在府里养膘呢。”
他继续唏嘘道:“也就孟太守运气好,整日早出晚归的,没中招。”
卫雪问道:“你最近看见卫月没?”
“他不是在天机阁吗?”卫风抱怨道:“主子叫我暗中保护好二小姐,我哪敢随意离开啊。”
卫雪木着脸,“他不在。”
“这小子越来越小气了,说什么我们花销太大,要减半,再减就减没,我估计在躲着我们呢。”卫风夸道:“还是主子好,至少大气,智勇双全,可惜生不逢时,至今只能潜伏着啊,也不知道咱们啥时候才能扬眉吐气?”
气氛陡然凝固起来,片刻,卫雪凉凉的声音响起,“卫风,你僭越了,自去领罚。”
声音严肃冰冷,仿佛先前的热络从未存在过。
“是。”
背后妄议主子可是大忌,即使沈寂不一定知道,他们也不能私底下坏了规矩。
46. 真相
临走前,顾逸找到正在煎药的明夏,拿出一只玲珑剔透的镯子,语气温和:“明夏,这是给你的,多亏了你来信告诉我小慈身体不好之事。”
明夏自然拒绝,摆手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这都是你应得的。”顾逸坚决将镯子交到她手中,想起孟西慈冷淡的模样,感慨道:“小慈现在长大了,也越来越有主见,连生病这种事都不告诉我,好在她身边有你。”
顾逸顿了一下,接着道:“以后小慈若出什么事,尽管告知于我。”
明夏重重点头。
她并不知晓孟西慈中蛊的事,得知孟西慈在去见孟向文时晕倒后,只当那些坏人又在撺掇老爷欺负小姐了,好在大少爷还站在小姐这边。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小姐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告诉大少爷。
看来她以后要帮大少爷好好看着小姐才行,免得小姐哪天把自己憋死了。
太守府。
孟南欣没注意到孟向文还在,便在丫鬟的搀扶下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林如萱房间,还没进门便开始道:“母亲,你知不知道父亲竟然要把那批我定好的料子给孟西慈,父亲他是不是……”
“南欣!”林如萱喝止她的话,眼睛瞟向一边的孟向文,斥责道:“说了多少次,怎么还是这样鲁莽!”
孟向文沉声道:“我是不是什么?”
“父,父亲。”孟南欣这时才注意到房间里的孟向文,委屈地开口:“父亲,那料子可是我的。”
孟向文盯着她,语气又冷又硬,“什么你的我的,这府里哪样东西不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还有,那是你二姐,谁教你直呼长姐名字的?”
“我……”在孟向文阴沉沉的目光下,孟南欣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她不明白,为什么之前还厌恶孟西慈的父亲,怎么突然关心起孟西慈来了?
孟南欣地看向林如萱,怔然道:“母亲……”
林如萱蹙眉,谆谆教诲道:“南欣,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要跟姐妹们好好相处,尤其是西慈,她才回家,你这个做妹妹的,让着她点怎么了。”
“可是……”孟南欣不甘心地还要说话,但瞥见一旁的孟向文后,只好委委屈屈地憋回肚子里。
这时,管家突然走了进来,在孟向文耳边低声说道:“大少爷回来了。”
孟向文本想出府,他不想管林如萱如何教育小孩,只要没烦到他跟前就行,听说顾逸来了,立马朝着大厅走去。
顾逸虽然没在孟向文名下,但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在,且顾逸是他最满意的孩子,小小年纪便在乐京当上了不小的官。
即使他身为一方父母官,能跟他的大儿子打好关系,日后发生点什么他也不会不管他这位父亲。
孟向文来到大厅,面上堆起笑意,语气亲切:“小逸,怎么突然回来了?”
顾逸紧绷着一张脸,显得俊秀的脸庞有些阴沉,他抿着嘴唇,带着一股子倔强之色,眼神冷厉,透着强行压制下去的怒气。
在看到孟向文的那一刻,那些怒气又蹭蹭蹭冒了上来。
但面前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父亲,他还是忍着怒火道:“听闻小慈病重,刚好近日得闲,我就想来看看,等她病好了再走,父亲觉得怎么样?”
他说完,顿了一秒忽而笑了,“瞧我这记性,刚好叫错了,该唤您太守大人才是,毕竟我姓顾。”
孟向文脸上的笑容一滞,心下猛地一沉。
孟西慈小时候还在府中那段时间里,他与顾逸也曾父慈子孝过,自从孟西慈去了山中别苑,这种情况就很少再出现。
他这个大儿子是个性格温和,明辨是非的人,当初孟西慈去山中别苑之事,他虽然反对过,但在幼时孟西慈的桀骜不驯下,就没太过反对。
即使他们之间的父子情很浅,但他从未这样称呼过自己,这还是第一次!
还是用这种冷嘲热讽的语气!
孟向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是为孟西慈的事而来,痛心道:“西慈有不足之症的事也是我疏忽,可我已经请最好的大夫去给她调理身体了,你还在怪我没有早点接她回来吗?”
“不足之症?”顾逸面无表情道:“你请的大夫是这么说的吗?”
顾逸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陌生至极,像是被一团迷雾给糊住了面容,让他怎么也看不清。
若非眼前之人有意诓骗隐瞒,他又怎会在亲妹妹快及笄了,才得知人还在山中?
他之前不仅诓骗了自己已经把孟西慈接回来,竟然在孟西慈幼时就对其下蛊,还作出一副慈父的样子。
顾逸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可是孟西慈的亲生父亲,他怎么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如此狠手!
怎么能!
“是啊,可不就是不足之症吗,大夫说只要精心调养便没什么问题。”孟向文特意将此事往小了说,免得大儿子抓着不放。
他语重心长道:“小逸啊,你就放心好了,我肯定不会不管西慈的,给她用的都是最好的,这不,她想自己去外面住,我都没说什么……”
耳边是孟向文苦口婆心地说自己从未苛待孟西慈的话,顾逸却已经听不进去。
由于他自小便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年纪又尚轻,还未学会官场绕来绕去那一套,便直言质问道:“你为什么要给小慈下蛊?”
孟向文僵在原地,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屁话,他给孟西慈下蛊?这怎么可能?
“小逸,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
不等孟向文反驳完,顾逸便打断了他的话,将韦雪的话说给他听,那张温润的脸上笼着阴翳,沉声道:“小慈两次发作,您都在,若非您身上有母蛊,她又怎会受此苦楚?”
“我……”孟向文在他森冷的目光下,完全说不出为自己辩解的话。
顾逸脸上挂着严肃的表情,对着他不知所措的神情,毫不留情道:“孟大人若真没有,大可找位信得过大夫查证,若真是我冤枉,我自会给孟大人赔罪。”
顾逸每说一个字,孟向文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
孟向文对他这个大儿子还算了解,他是个很好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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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真假都写在脸上,他能这么笃定地说,多半是真的。
但他真的没有给孟西慈下过什么蛊啊!
顾逸也不多言,想说的说完后就离开了太守府。
从前他还能骗骗自己,这里也算是他的家,现在看来,他还不如去外面住客栈,难怪孟西慈要单独搬出去。
顾逸走后,孟南欣才被林如萱哄好,走进了大厅,一进来就问:“父亲,不是说大哥回来了吗?大哥呢?”
孟向文没有说话,死死地盯着孟南欣身后跟来的林如萱。
两人夫妻多年,这还是孟向文第一次用这种连林如萱都说不出的眼神看她,她不禁心底一凉,脸上浮现出笑意,柔声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孟向文很快收回视线,哑着嗓音道:“无事。”
晚间,在风平浪静的太守府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夫被悄然请进了府中,由孟向文的心腹亲自接送,此人便是听说沈寂去找襄王后,就突然没了消息的秦无双。
解蛊的方法还没研究出来,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孟西慈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去学院上课。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顾逸跟孟向文说了什么,她最近再也没见到孟向文。
倒是遇见孟东诚好几回,每次都用那种恨不得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的表情阴沉沉地盯着她,但只要不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她皆一律无视了。
今日辰时三刻,晨光透过窗棂,清风学院崇贤堂内,散漫的读书声与闲聊声交织成一片。
白世昌搁下手中的书卷,一抬眼便看见从门口晃进来的少女。
“夫子早。”
少女看起来很有礼貌,他冷着张脸,正要发作,待看清来人是孟西慈后,到嘴边的训斥生生咽了回去。
她近日也是领会到这位看上去没什么优势的官家小姐的人脉势力了,这个孟西慈看似家中兄弟姐妹颇多,不受重视,实则在外的人脉可不小。
就说到今日都还不见人影的沈寂,连堂堂安阳王在他面前都要恭敬有礼的说话,他那日不过是训诫了孟西慈几句,差点就被人押去了大牢!
若非孟西慈不计较,他此刻怕是已被逐出学院,关进牢房了。
白世昌本以为躲过一劫,谁知沈寂转头便向院长提出诸多“建议”,差点把他整疯。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白世昌还是懂的,他背后可没有能与之相抗的势力,只能答应。
其中最要紧的,便是要求他对待崇贤堂的学子,要比对明志堂还要耐心温和,不得随意斥责。
白世昌起初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困难,他是不想教,又不是不会教。
没想到,接下来他每日来上崇贤堂的课,里面都是一片嘈杂的景象,让人烦躁得不行。
关键他还没办法对他们大呼小叫,否则这群小兔崽子们再闹到柳院长面前,他可就真的要被逐出清风学院了,到时哪个学院还敢录用他?
思及此,他心中愤懑不已,若他也是权贵出身,这些小崽子们还敢对他大呼小叫吗?
47. 真相
喧闹的学堂内,每个学子脸上都洋溢着鲜活的气息,只有白世昌站在堂上,攥紧手中戒尺,用力得指节泛白。
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在家“休养”了几日,终于来上课的裴靖见孟西慈过来,立马伸着脖子问道:“听说你前几天把孟东诚给打了?说实话,他确实挺欠打的,不过他没找你麻烦吧?”
虽然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良善人士,平日里最多也就是偷闲溜号、去花雨楼听听书,哪里比得上孟东诚那伙人,在外装得人模狗样,实际上十二岁时就带着人逛窑子,常常带着一帮子欺负别人。
之前还想拉他和沈寂入伙呢,每次撞见那些人道貌岸然的模样去坑骗别人,裴靖都恶心得恨不能挥拳相向。
可惜他幼时架打得多了,家中父母就把他送来给身为安阳王的姑父管教,现在学老实了。
孟西慈瞥了眼齐允南的位置,发现他今日没来,心里琢磨着估计是在家养伤。
她拿出一本从书院买来的古籍,翻到昨晚看的位置,淡声道:“嗯,他们该打。”
裴靖目光炯炯地望着专注看书的孟西慈,他头一回对这个相识不久的千金大小姐,生出由衷的钦佩与欣赏。
虽然齐允南跟他坐一桌也有好几月了,但由于齐允南先前是跟孟东诚他们混的,他就没太关注。
听到被欺负的人是齐允南,裴靖也没太意外,只是没想到孟西慈竟然打了孟东诚!
顿时让裴靖对孟西慈的好感度飙升。
上一个让他生出这种感觉的人,还是沈寂。
真想让孟西慈教他几招,该如何在瞬息之内把对手打趴下。
可惜人家太忙,而且身体还有疾,他可不敢找孟西慈对练,万一给人练出个好歹,他姑姑肯定饶不了他。
晨课时辰将尽,白世昌突然站起身,拿戒尺拍了拍桌面,大喊道:“大家安静一下!我有事要说。”
堂下只有零星几个学子停住私语,断断续续的交头接耳之声仍未停歇。
白世昌面色铁青,看向孟西慈的位置,扬声道:“孟西慈。”
孟西慈抬眸,那张仙姿玉色的脸上常年没什么表情,睫毛浓密修长,覆着那漆黑如墨的眸子,从容不迫地扫了他一眼,透着丝丝凉薄。
“那天的事……是我失察,在此,我给你道个歉。”白世昌咬着牙,好似受了很大的屈辱般,字字如挤牙膏般艰难吐出。
整个学堂霎时安静下来,膛目结舌地看着他。
白世昌是何等人物?
趋炎附势得不行,又暗地里看不起他们这些权贵子弟,尤其是没什么才能拿得出手的人,动辄羞辱,在学院仗着资历说一不二。
特别看不起女学子,主张女孩在家等着嫁人就行,说什么女孩读书也没用之类的话。
现在,他竟然要向他最看不起的少女道歉?
安静地学堂里,白世昌的声音非常清晰地传到每一位学子耳中,这让他更加难堪,语速加快道:“是我不对,错怪于你,望你海涵,对不起。”
一说完,白世昌就抓起桌上的典籍,甩着广袖大步离去,背影狼狈得仿佛身后有什么豺狼虎豹追赶。
学堂里死寂两息后,轰然炸开了锅。
“这个老贼居然会认错!今天这日头莫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看到他刚才那表情没有,老子定要画下来挂在靶子上,天天练习射箭。”
“多谢孟二小姐,让我有生之年看到他这副嘴脸。”
裴靖临走前重重拍了拍孟西慈的桌子:“谢啦,二小姐,今日可真痛快!改日请你去天香吃酒啊,今日不行,今日跟林兄有约。”
说起林砚舟,裴靖不禁露出羡慕又向往的目光,道:“还是林兄和姜郡主好啊,不用早起贪黑的来学院上课,我爹娘要是也允许我上私塾就好了。”
孟西慈没发表看法,只盯着桌子被拍倒的书卷,面无表情道:“你的手。”
裴靖急忙缩手,心想着这人怎么跟沈寂一个德性。
想到多日不见的沈寂,裴靖便问了出来,“哎,二小姐,你知道沈兄最近在忙什么吗,怎么自从青石村回来后,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孟西慈道:“不知道。”
可能在忙着抢皇位吧,毕竟听说最近朝堂那边局势不容乐观,连工部都开始向民间征收各类图纸了。
在孟西慈这里得不到答案,裴靖走出了学堂,准备跟其他人打听打听,他还是挺珍惜这位难得看顺眼的兄弟的。
坐在窗边的孟北悦转头看向孟西慈,迟疑了几秒后站起身来,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待走到孟西慈桌前,孟北悦咬唇轻声道:“二姐,明日休沐,父亲让我叫你回府一趟。”
“嗯。”孟西慈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孟北悦没离开,露出一副有些为难的表情,小心翼翼道:“二姐,你的课业一直没交,夫子前几日便在催课业,说是要我在今日内务必收齐……你,你该交课业了。”
孟北悦是崇贤堂的助教,平时会协助夫子收课业,或者给学子们排忧解难,往常皆是同窗们将课业交于她,再由她呈给夫子。
结果好几日过去了,夫子们却发现孟西慈一直没交课业,礼乐御射的课程还好,不会布置什么课业,全靠学子们自觉练习,可书和数是有不少课业需要完成的。
孟北悦其实一直很想找机会和孟西慈说,但继孟西慈打了林威,又与孟东诚起争执,皆没受到惩罚后,她便不敢和孟西慈说话。
再加上每当她对上孟西慈波澜不惊的眉眼,便不由得心慌意乱。
对孟西慈钦佩之余,又觉得孟西慈深不可测。
孟北悦确实嫉妒孟西慈,嫉妒她是孟向文的亲生女儿,即使她再如何的乖张怪癖,孟向文也会看在血缘关系的份上,不会轻易放弃她。
但比起孟西慈,孟北悦其实更嫉妒的是孟南欣和孟东诚,这二人什么都不用做,便能仗着身份在府里为非作歹,而她只能加倍讨好老夫子,以求在府里安生。
此刻孟北悦只能强装镇定,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忐忑地等着对方的回应,好似在怕对方会突然给自己来上一拳般,她一只脚还往后缩了缩。
孟西慈搁下手中的书,直视她,“抱歉,我还没写,现在补上还来得及吗?”
孟北悦怔愣片刻,然后,杏眼猛地瞪大。
孟西慈竟然跟她道歉了!
还说得这么客气!
原来她不是脾气差,只是不喜欢别人挑事。
早知道她还跟孟南欣一样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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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刺啊!
孟西慈见她呆立不动,以为是自己言语不当,又补充道:“等我写完自己交给夫子。”
孟北悦连忙摆手,“不,不用,待课业收齐,我一并送去便是。”
孟西慈颔首,她知道当助教的都不容易,自己给别人制造麻烦确实不好,而且她和孟北悦并没什么深仇大恨,语气顿时诚恳了几分,“有劳了。”
“不……不费心的。”
孟北悦觉得她似乎还挺好说话的,眼神飘忽地问起了另一件事,“二姐,最近怎么不见那位季护院护送你到学院呀?”
孟西慈如实道:“他现在不在木槿院当差,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说起来,她也不知道季泽如今去了何处,一边说着报恩,一边又不见人影,孟西慈是真搞不懂这样的人。
索性跟她没关系,只要不是来杀她的,她就不关心,那场梦或许只是意外吧。
“啊……这样啊,那好吧,谢谢二姐。”
孟北悦脸上的表情淡下来,眼底盛着的那点希望也逐渐散去。
她还以为若是季泽不在木槿院了,就可以将人买过来给自己当侍从呢。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若不买回去养着天天看,实在是可惜。
孟北悦转身离去时,还有些怅然若失,心想着自己身边怎么就没个好看到季泽那样的标准侍从呢。
孟西慈从书堆里找出学院统一发放的课业薄,素白的纸上尚未落下一字。
她提笔蘸墨时,忽然觉得自己适应这个角色还挺自然的,险些忘了上辈子,她可是成绩优异的三好学生代表,从来不会做出不交作业这种事。
为了得到奖学金,她总是勤勉刻苦,将一切都做到尽善尽美。
可听了太多的赞美之词,那些所谓的荣耀奖状,再也激不起心中半点波澜。
她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在生活轨道上按时完成所有既定程序,心里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
不过穿越到这个时代,除了需要课外实践的御射等课程,这些书数对她而言没有丝毫难度,也就没有费心的必要。
她平日里研习的,都是科考里最难的那一档,已经足够她在这个世界精进学识了。
当下,孟西慈翻开书籍,开始誊抄起来,并在心中默默记下。
正抄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夹杂着鄙夷的笑声,“课业当是独立完成,你这么照搬照抄,与蒙童何异?”
孟西慈抄写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去,说话的是一位长相秀气,眉眼有些刻薄之相的少女,她并不认识,淡声问:“有事?”
那少女轻蔑地翻了个白眼,眼中的嫌弃溢于言表。
她言语犀利道:“看在你以前从未念过书的份上,我是想教教你,你这样直接抄的行为,既辜负夫子的教诲,又浪费咱们助教的时间,不如早早回去,省得在季考的时候丢人现眼,拉低咱们崇贤堂的名次。”
孟西慈懒得理会,继续提笔抄写。
少女见她不为所动,冷哼一声:“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跟你说这些做什么,真是浪费我一番好意……”
“那你还真是当世活菩萨啊。”
一道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女脊背一凉,意识到什么,立马转过头去,当即凉了个彻底。
48. 真相
林威斜靠在孟西慈前面的桌沿,一双厌世眼微微上挑,眸底深处是全然的漫不经心,看似慵懒随性,眉眼间却尽是不羁。
“只是,菩萨可能没你那么喜欢多管闲事。”林威语气还挺嚣张,“桂学子这般有闲情逸致,不如也多花些心思教教我?”
桂宛儿脸色骤变,握着书卷的手微微发抖,强作镇定道:“我不过是规劝……”
“既是规劝,怎么不见桂学子去规劝旁人?”林威挑眉,“比如我,我的课业都是抄的哦。”
桂宛儿脸色涨红,再不敢多言,低垂着头,匆匆跑回自己位置上,许是太过害怕,转身离去时脚步凌乱,险些被桌角绊倒。
孟西慈依旧专注地抄着课业,好似方才的事跟她无关。
林威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低垂的眉眼,阳光下,少女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冰清玉洁的模样。
不知这般清冷的人,若笑起来,会是何等风华。
钟声敲响,裴靖也正好走入学堂,瞥见匆匆跑开的女子,又看了眼不知何时把位置调到孟西慈周围的林威,压低声音对孟西慈道:
“那人是桂宛儿,据说是林威的童养媳,论书法,跟林威不相上下,礼乐书数在咱们学堂皆是第一,其实放眼整个清风学院,也不过是中游之资,偏偏对自己没点数,总觉得自己文举一定能中,瞧不起那些走武举的人。”
“她可能见你能把林威打趴下,以为你要走武举来着。”
上辈子的文科状元孟西慈一愣,原来还有文举和武举之分吗?
转念一想,也对,她上辈子还分文理科呢,现在分文武也属实正常。
一直以来都按部就班的孟西慈不禁发散了思维。
要不去试试走武举路线?
已经确定要走武举的裴靖看起来也被她唾弃过样子,掀起眼帘幽幽扫了眼桂宛儿的背影,“不必理会,此人自视甚高,总觉得咱们这些走武举的就是莽夫。”
孟西慈颔首,将誊抄的课业递给孟北悦。
孟北悦接过课业薄,“我会交给夫子的。”
孟西慈支着下颌一手敲着桌面,见到孟北悦眼底闪烁着不同于桂宛儿的友善,忽而轻笑。
同样也是一群人被迫关在一个“笼子”里的教学模式,但成为所谓“不学无术”的纨绔后,似乎变得不同了。
以前身边的人们在她心里永远是隔着一层薄膜,不可接近又艳羡的模样。
来到这个世界后,才发现人是有很多种模样的。
譬如苏棠月,不会因自己穿成的角色落魄,就去利用“金手指”嫉妒祸害别人,心思纯粹,什么都愿意同人分享。
譬如孟北悦,虽有些灰暗的小心思,却也无伤大雅,身为助教,也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
譬如裴靖,性情直爽不拘小节,虽然看上去像只二哈却重情重义。
譬如姜书禾和林砚舟,不会因为自己身份贵重,就自视甚高看不起别人,反而会去帮朋友干挖野菜、种土豆这样朴实无华的农活。
又譬如……沈寂。
孟西慈转头看向旁边空荡荡的位置。
沈寂身为皇子,却隐世于此,整个人总是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却总会在需要的时候助她化解危机。
虽然孟西慈总是在想他是不是又在忙着抢皇位,但心里这么认可的成分其实并不大。
许是沈寂平日里太过于松弛,让孟西慈感觉他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在意皇位。
在尚不了解孟西慈的情况下,什么都没说就将林威的玉佩拿了出来,替她解围。
在她出言挑衅“有意见忍着”时,也没说什么。
甚至路上偶遇,被她骂了,仍然愿意载她一程……
以及,会在她被夫子教训时,挺身而出,更在之后为了了解她的身体情况,毅然追到了青石村。
这些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细心和温柔,孟西慈不是感受不到,她以前只是习惯独来独往,并非草木无情。
心里说着沈寂身为男主之一,一切都是为引起女主注意的话,也不过是她为不习惯这些善意而想出的遮掩。
孟西慈眉宇一展,神色忽然明媚起来,刚要回过头,就对上了林威的目光。
林威正歪着头,盯着孟西慈,跟个二世祖一样靠着后桌,见她看过来痞笑着对她吹了个无声的口哨,“是不是被我的风姿迷倒了?”
孟西慈:“……”
林威歪着脑袋,脸上的笑意味深长,眼里带着戏谑,浑身透着一股邪气,“给你个和我在一起的机会要不要?”
孟西慈:“……”
这玩意究竟是谁发明的?
怎么都被她打了还能对着她犯花痴,不知道再打一顿能不能把他治好?
傍晚下学时,孟北悦对孟西慈提醒道:“记得明日回府一趟,父亲让我务必请你回去。”
“好。”孟西慈应了一声,琢磨着孟向文又想搞什么。
桂宛儿将两人的对话看在眼里,回头就跟孟南欣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忿忿道:“那孟北悦之前还跟你那么要好,没想到这才过来多久,竟然就去讨好那个野丫头。”
都是走文举路线的,孟北悦可是桂宛儿在崇贤堂最大的对手,因此桂宛儿私下里没少对孟北悦吹毛求疵,只不过孟北悦很少在意就是了。
毕竟能让孟北悦在意的也就两个东西——养眼的男人,以及自己的前途。
孟南欣不由得惊奇道:“她真的去讨好孟西慈?”
桂宛儿夸张道:“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的,还能骗你不成吗?”
孟南欣的脸上神色复杂,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过了一会儿,终于恢复了常态,喃喃道:“孟北悦也是,父亲也是,难道最后连哥哥和母亲都要站在孟西慈那边吗……”
孟西慈刚回到木槿院,就看到那两位被叫走的侍女——秋菊和诗兰。
这两人据说很早就跟在林如萱身边伺候了,卖身契都在林如萱手上,一年到头连次家都没回过。
孟西慈不愿为难这些被时代所束缚的苦命人,只当她们不存在,面不改色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秋菊脸上没了刚来伺候孟西慈时的傲慢,见她走了,不太甘心问道:“诗兰,我们现在怎么办?夫人叫我们好好伺候她是什么意思?”
诗兰紧盯着孟西慈,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闻言,眼珠一转,生怕秋菊抢了她在孟西慈面前的“机遇”,便抿唇笑道:“夫人不就是想要我们盯着她吗,像之前那样就行,反正她也不会说什么。”
“哦哦,你说得对。”秋菊似懂非懂地点头,随即又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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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那副鼻孔看人的嘴脸,她似乎以为林如萱不可能真的让她们伺候好孟西慈。
待秋菊照常离开后,诗兰立马跑到孟西慈面前,殷勤道:“二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孟西慈想了想,还真有需要用得到她的地方。
孟西慈来到库房,里面有一竹篓,是她今早离开前交代明夏弄来的蜂蜜和新鲜牛乳,这是她要做蛋糕的主要材料。
她吩咐诗兰将东西全部拿到厨房,并把蜂蜜兑入蛋清,拿出洗净的竹筷,做了一遍打蛋清的示范,对诗兰道:“先这样打,我说停才可以停,明白了吗?”
诗兰起初没有动作,直到孟西慈拿出一颗珠子,才开始按照她的示范打起了蛋清。
在诗兰打蛋清的时间里,孟西慈将牛乳倒入锅中,小火慢熬,并不停地搅拌,撇去表面泛起的浮沫。待牛乳变得浓稠,奶香四溢时,才将其盛出。
这时,诗兰也打好了蛋清,她捂着酸得发颤的手臂,心叹二小姐的钱果然不好赚,但有总比没有强。
“你先下去吧。”孟西慈看出诗兰的“坚强”,自觉好心地让她去休息了。
随后她将熬好的牛乳面糊倒入打发的蛋清中,小心翼翼地翻拌均匀,再把这细腻的面糊倒入模具。
柴火在灶膛中噼啪作响,她将模具裹着湿布放入蒸笼,盖上盖子。
蒸汽裹挟着甜香渐渐漫开,弥漫在整个木槿院中,引得无所事事的秋菊和卫风探出头来张望。
约莫半柱香时间,她揭开蒸笼,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蓬松的糕体冒着热气,表面裂开细密的纹路,金黄诱人。
明夏也在这时算完茶楼今日的盈利后回到了木槿院,孟西慈切下一角,吹凉后递给明夏:“你尝尝。”
忙着经营茶楼累了一天的明夏,在吃到孟西慈亲手喂来的糕点时,瞬间满血复活,眼睛一亮,“好吃。”
绵密的口感里,牛乳的醇厚与蜂蜜的清甜交融,细腻的滋味在口中散开,竟比她吃过的任何一款糕点还要美味。
“小姐,可以再给我切一块吗?”明夏晃着孟西慈的衣袖,声音轻柔而软糯,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
孟西慈笑着又递上一块,她准备让明夏带着这些蛋糕去茶楼售卖。
但是在准备卖蛋糕前,孟西慈也是深思熟虑了一下的。
近来她常去集市上转悠,看见不少卖糕点的铺子,千篇一律的模样实在难以引人注目,这样直接卖的话其实没什么竞争力。
思来想去,唯有另辟蹊径,才能在众多糕点中脱颖而出。
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坐在屋前月色下,她又做了许多彩纸,打算好好给这些蛋糕包装包装。
在她上辈子,每逢中秋便有各式各样的月饼售卖,但最贵的以及卖得好的,往往都是那些包装精美的。
孟西慈遂照葫芦画瓢,开始包装起这个蛋糕。
明夏凑到她面前询问:“小姐,你在做什么?”
“我在叠纸盒。”孟西慈手指灵巧,又用绸带将纸盒包裹起来,提起来道:“好看吗?”
明夏眼睛亮晶晶的,很是捧场,拍手欢呼:“好看!”
孟西慈见明夏喜欢,顺手扯下一段茜色绸带,绑在她的辫子上,在发梢系了个精巧的蝴蝶结,“我们家明夏更好看。”
49. 真相
这是明夏从未有过的体验,她定睛看着孟西慈。
少女坐于亭中月下,清冷的月光将她的皮肤镀上一层冷白色。她表情疏淡,从容不迫,有一份如月色般干净皎洁的气质,像月亮仙子般。
现在,这位仙子来到了她的身旁。
小姐一下子变得真实了许多。
这是明夏如今对孟西慈的感受,她小跑着来到铜镜前,镜中少女鬓边的茜色绸带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得脸颊愈发粉嫩,倒真似画中走出的娇憨童子。
她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镜中的人,嘴角止不住上扬。
心想:那也是小姐的童子。
孟西慈也是女生,自然知晓小姑娘都是爱美的,“明夏可是喜欢?”
明夏转过身,眼底藏不住的雀跃:“小姐怎么会突然想起弄这些?”
孟西慈继续手上的活计,将包装好的糕点放入盒子,露出清浅的笑:“包装得好看些,能卖个好价钱。”
院中忽而安静下来。
孟西慈突然意识到什么,“我说的是卖糕点。”
明夏想起木槿院的那两个丫鬟,突然升起一股危机感。
不行,她要给小姐赚更多的银子,坚决不给那两个小丫头代替她位置的机会,哼!
月色中天,夜色融融。
孟西慈正对着案上图纸的发愁,盘算着怎么弄辆自行车。
在自行车图纸的旁边是一张类似现代枪械的图纸,毕竟现在还没有子弹,孟西慈只能将其画成装上箭匣后,可以连续射出的弩箭——这是她准备交给工部参赛的图纸,目前还待完善,有些地方画得不仔细,只是一个弩箭的雏形。
忽闻窗棂轻响,孟西慈下意识抬眼看去,恰好与翻窗而入的黑衣人四目相对。
孟西慈:“……”
来人一身夜行衣,全身上下几乎裹成了个黑色的木乃伊,看不出是何人,见被撞破行迹,来人却神色自若,轻巧落地后掸了掸衣襟,悠闲得像是回到自己家一般。
来人调笑道:“小美人,这么晚还不睡,是在等我吗?”
孟西慈看了看窗边透进的光,在浮动的尘埃中淡淡嗯了一声。她笑了笑,声音懒懒散散,却带着几分冷意。
她正思索着要不要叫人,那人已如鬼魅般欺近,指尖点在唇边,朝她嘘了一声:“小美人别乱叫,我就借宝地暂时避一避,若闹出什么动静,可能就要见见血了。”
孟西慈的视线顺着对方的腰线,落在他腰间寒光闪烁的佩刀上,喉头微动,识趣地点点头。
“真乖啊,小美人遇见别人也这般听话吗?”那黑衣人大大咧咧地坐在太师椅上,一点也不见外地拎起桌上的冷茶仰头饮尽,自在得像是回了家。
孟西慈随手将两张图纸塞进袖中,打算找个时间再继续完善。
她有些晦气地看着对方,思索着他究竟是来干嘛的。
黑衣人喝完茶,饶有兴致地打量她:“像你这般漂亮的小美人,怎么会一个人出来住?连个护院府都没有。”
孟西慈只是随意应了声,并未作答,试探道:“你只是暂避片刻,不会另有所图吧?”
“当然。”黑衣人声音寡淡,带着一点点鼻音,这显得他更加地松散,“我要是想做点什么,你也不会好好地站在这里了。”
孟西慈听他这么说,依旧没有放下戒心,提议道:“这间屋子让给你,我去别处。”
“不必麻烦。”黑衣人说着,目光扫过她白得如雪的脸色,“小美人是哪家千金?我之前怎么从未见过,身体这么差,也不见个人来管管。”
孟西慈冷着脸回怼:“阁下的脸,我也是头一回见。”
“是吗,那人家真是好伤心,同进同出这么久,小美人竟然说没见过我。”对方似有深意地笑。
孟西慈皱着眉看他,“季泽,你究竟要做什么?”
季泽,或者说是沈寂莞尔一笑,眸中漾开一池春水,扯下脸上的黑布,无奈道:“不是吧,小姐,我都伪装成这样了,你还能认出我?”
孟西慈:“……”
你压根就没想着伪装吧?
昏黄的烛火下,沈寂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像是冬日里被寒风吹透的雪花,没有一丝血色。
“你来做什么?”
沈寂诚恳道:“来报恩。”
孟西慈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总觉得以这人的脑回路,跟他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不小的动静。
这会儿正是深夜寂静的时候,因此外面的动静他们在屋里就清晰可闻,孟西慈听着这些声音,像是有官兵在搜寻着什么。
孟西慈心头一紧,看向悠哉喝茶的某人——这人不会就是在躲这些官兵吧?
她这么想着,越发觉得眼前的人不可思议。
已知,季泽是襄王的谋士,最后登上皇位的是沈寂,那么襄王肯定是中途就出了事的皇子之一。
或许是其他势力的人在追寻季泽?
没等孟西慈猜太久,沈寂就自己掏出了答案,他旋转着茶杯,神色如常,漫不经心道:“是襄王的人,其实我是襄王的谋士,但他最近好像找了新的谋士,所以才下令追杀我。”
孟西慈木着脸:“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寂笑道:“怎么没关系,他之前想让我暗杀孟二小姐来着,但是小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就违背了他的命令。”
孟西慈沉吟,这跟苏棠月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难道不是季泽向襄王提议害她的吗?
“小姐,我说的是真的。”沈寂缓缓走近,孟西慈下意识伸手在身前一挡。
然而,不等孟西慈有所动作,沈寂就先自己软倒在地上,险些给孟西慈行了个跪拜大礼。
孟西慈这才发现他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她却只想跟此人撇清关系。
孟西慈居高临下地看着虚弱的沈寂,眼神疏离又冷漠,“外面那些人是来找你的吧。”
沈寂道:“是啊,你要把我交给他们吗?”
孟西慈点头,似乎真的会这样做。
沈寂忽然伸手拽住她的衣角,眼神稍黯,好看的眸子里布满浓郁得化不开府忧伤,低声喃喃,声音带着几分脆弱的哀求,“真的不能收留一下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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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他又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孟西慈,眨巴着眼睛道:“这是我的卖身契,小姐就留下我吧,我很有用的,给小姐洗衣做饭,当牛做马都没问题。”
孟西慈神色稍愣,盯着自己手里的纸。
那确实是一张卖身契,姓名:季泽。
外面的声音逐渐逼近,孟西慈听见了有人闯进来的声音,将卖身契还给他,“你走吧。”
“这么着急赶我走啊?”
孟西慈实诚地点头:“我怕被你牵连有麻烦找上身。”
沈寂被她的话逗得差点没憋住,他看孟西慈有些冷的脸色,道:“那你去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吧。”
孟西慈还真转身朝着门外走去,却被人突然从背后环住了腰。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惊了一下,又挣扎了几下,发现竟然没能挣脱开!
也不知身后的人做了什么,她不仅身体动弹不了,竟然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沈寂没管那份卖身契,将下巴抵在孟西慈的肩头,双手轻轻交叠在她腹前,在她耳边喷洒着热气,“不要可不行,反正我已经将自己卖给你了。”
孟西慈:“……”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不久后,脚步声渐渐远去,孟西慈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你给我用了什么?”
季泽像是异常疲惫的模样,依旧环抱着她,声音也哑了几分,“一种让人暂时失声的香料而已,小姐放心,对人体无害……”
身后之人说着说着便没了声响,不待孟西慈挣脱,他就先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孟西慈忽觉手上传来一股黏腻的潮湿感,垂眸看去,鲜血浸着整个手心,从指缝中渗出,流到指甲后滴落到地上躺着的人身上。
她左右纠结一番,最终扒开沈寂背上的衣物,旋即就看到那与梦境中一模一样的伤疤。
原主小时候救过的人竟然真的是他,所以他真的是来报恩的?
仔细想想,好像除了她自己的猜测,这人还真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到她的事。
念及此,孟西慈这才放下心底的疑虑,开始给沈寂包扎起来,直到半夜才睡下。
沈寂是后半夜醒来的,起来时便发现自己睡在木槿院的客房里。
他悄无声息地钻进孟西慈的房间里,借着月色,发现少女睡得并不安稳,便点上了一支安神的香。
待少女呼吸慢慢平稳,他又缓缓靠近,双唇轻轻贴上了她的额头,如同晨曦中第一缕温柔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他低声道:“谢谢,欠你的恐怕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离开孟西慈的房间后,沈寂去到了卫风的房间,听他开始禀告这些天查出来的事。
沈寂坐在矮凳上,听完全程未置一词。
过了许久,烛火摇曳间,卫风才听见沈寂开口,“是谁下的蛊?”
卫风迟疑了一会儿,才道:“这些天我一直关注二小姐身边的人,从表面上来看,孟向文的可能性最大,不过……”
等卫风说完,沈寂抬眼,眸光如刃,“明日把那人一块叫来。”
“是。”
50. 真相
翌日,孟西慈刚起身就发现床前跪了个身影,好险没被吓死,她神色不悦道:“你在这做什么?”
沈寂垂眸,很是乖觉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昨夜强行将人按在怀中的霸道,“为昨日的冒犯给小姐赔罪。”
孟西慈欲言又止,那双明亮的瞳孔仿佛在用轻轻翻动的方式表达着某种不满,最终瞪了他一眼,“你若真觉得冒犯,也不会如此。”
沈寂看上去为人很老实的模样,道:“事出有因,小姐宅心仁厚,不要跟我这等莽夫一般见识。”
孟西慈回了他一个“不要脸”的表情,忽而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她看着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的沈寂,道:“昨日我四妹还问起你的行踪,说起来,你这张脸倒是挺讨女孩欢心的,不如你跟了她,她肯定不会少你好处的。”
沈寂没接话,反问道:“我可以问小姐一个问题吗?”
“什么?”
沈寂脸不红心不跳道:“既如此,不知我这张脸有没有讨得小姐欢心?”
孟西慈皱起眉头,没有回答。
沈寂不依不饶,“有没有?”
孟西慈逐渐不耐烦,“没有。”
“你撒谎。”沈寂用一副很笃定的口气道:“若没有,小姐昨夜就不会救我。”
孟西慈逐渐攥紧了拳头,她昨晚就该把这个男人拖进去喂狗,而不是让他今天一大早来给她找事。
沈寂依旧跪得笔直,只不过拉直了脖子,颇有些肆意张扬地望着孟西慈,很是故意道:“虽说男人有几个侍妾不算稀奇事,但小姐还请放宽心,我对小姐从一而终,绝对不会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孟西慈眼里没什么温度,语气无波无澜,“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沈寂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现在已经是小姐的人了,小姐日后尽可吩咐我。”
孟西慈气得拍了一下床沿,却陡然发觉这不是她上辈子带有厚床垫的床,而是几块木板做成的床榻,一拍下去,震得她指节发麻。
倒抽冷气时,另一只手忙不迭护住发疼的左手。
从沈寂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孟西慈指腹在暗褐色的木头上印出的鲜明的红痕,看上去脆弱又可怜。
还是这么娇气又爱逞强。
沈寂心里闪过这样的想法,对她伸出手,柔声细语地请求,“让我看看。”
孟西慈立马起身下床,连余光都不肯施舍给他,“滚出去。”
沈寂收回悬在半空的手,低声道:“小姐生气了?”
“没有。”孟西慈下意识否定,又补充道,“你不配。”
她说得轻巧,可瞥见沈寂唇角似有若无的弧度,心里又没来由地烦躁。
沈寂开口,“小姐,你不喜欢我吗?”
孟西慈诚实道:“不喜欢。”
沈寂心里一哽,问:“为什么?”
孟西慈看向沈寂,神色看起来很平静,“因为你会喜欢上另一个人,我也不是……”
孟西慈刚想说自己不是原来的孟西慈,不是季泽的救命恩人,话还没说完,就突然皱起眉,嘴里发出几声没能压住的闷哼,并抬手抵着额头。
天光大亮的清晨闪过一阵白光,将她的脸照得惨白。
“怎么了?”沈寂眼瞳一颤,他飞快起身走过去,想要查看情况,“是不是蛊毒又发作了?”
孟西慈垂着眼,闻言,略带震惊地抬头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沈寂说得理直气壮,“我喜欢小姐,自然要去了解小姐,知道这些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哦。”倒也可以这么说,孟西慈从未刻意隐瞒过中蛊之事,只要有心,稍微一查便能知晓。
沈寂看着有些无力的孟西慈,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从他心底翻滚、汹涌地冲到了他的咽喉处,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小姐。”沈寂低低地喊了一声。
“嗯?”
沈寂问:“小姐知道是谁做的吗?”
孟西慈不说话了,显而易见的,她最大的怀疑对象非孟向文和林如萱莫属。
沈寂似乎也是这么以为的,又问道:“若是他们都死了,小姐会开心吗?”
深受现代社会主义核心思想影响的孟西慈幽幽道:“生命不容亵渎。”
沈寂凑近她,面容俊美,那双幽沉深邃的眼睛却比往常冷漠许多,“他们都在欺负小姐,小姐若是不高兴,我替小姐杀了他们,如何?”
孟西慈扭头盯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意识到他并非戏言,整个人有种不知所措的僵硬。
她最多也就偶尔打打架而已。
沈寂看着孟西慈用一种见鬼的眼神看着他,轻挑下眉,语气懒懒地问道:“小姐不想让他们死吗?”
孟西慈道:“杀人犯法。”
沈寂道:“偷偷杀,不犯法。”
“……”孟西慈沉默了一下,发现真的没法跟没有法律意识的古人讲道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不要。”
沈寂盯着她脸上的表情看,用低沉的声音轻哄,“小姐若是以后不想这些麻烦找上门,杀了他们是最好的办法。”
孟西慈当时就气笑了,心很累地指着门口叫季泽滚出去。
沈寂滚了,他“失踪”这段时间,堆了一堆事务等着他去处理,果然想要悠闲地写话本子养家糊口是不太可能的。
今日休沐,孟西慈答应了会回太守府,便不会轻易食言。
不过没等孟西慈前往太守府,就先迎来了顾逸。
顾逸是在沈寂前脚离开木槿院的时候到的,中间间隔都没有超过一刻钟。
作为还算了解孟西慈的人,顾逸一踏入房门,见孟西慈愣了一下。
虽然孟西慈反应迅速,极快地收敛住了脸上的情绪,但还是被顾逸看出她心中有事。
不过顾逸这次没有直接问出来,只将自己带来的食盒轻轻搁下:“近日多雨,山上长了好些蘑菇,你小时候最爱吃了,为兄特意派人去采的。”
孟西慈轻声道:“谢谢。”
顾逸看向门外装模作样的两个丫鬟,皱眉道:“她们两个就是林夫人叫人伺候你的人?”
“是。”孟西慈问:“她们有什么问题吗?”
顾逸笑了笑,“没事,只是怕她们伺候不好你。”
孟西慈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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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得好看,如墨描雪砌,这一笑当如春风拂冬雪,“我有手有脚,哪里需要别人伺候。”
顾逸却不这么认为,“这不一样,你是她们的小姐,命格贵重,若是她们对你不好,为兄也要换了她们。”
在他看来,即使现在的孟西慈已经长到学会打架的年纪,但依旧是那个会扒拉他裤脚要抱的小女孩。
话虽如此,顾逸望着孟西慈苍白的脸色,心里也清楚,这般娇弱的身子,怕是难以管教那些任性妄为的下人,且孟家兄弟姐妹不少,日后这偌大的孟家,指不定要落到旁人手中。
这也是很无奈的事情,母亲早早离世,而他也过继给了顾家。
好在顾家准许他前往孟家探望,至少能让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护孟西慈周全。
顾逸最后问她:“小慈,孟家子女众多,孟……父亲不一定能顾及到你,若是为兄想带你去乐京,你可愿意?”
孟西慈愣住了,脸色有一点困惑,望向顾逸的也变得晦涩难辨。
她印象中,原书剧情快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当今皇帝似乎被打到了汝南来,现在去乐京的意义其实并不大。
顾逸见她不作答,有些失望,但孟西慈到底年纪还小,又没了母亲,对父亲寄予期望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多些耐心就是,便对孟西慈道:“小慈,你好好考虑一下,祖父希望我这次回来能够带你一起去乐京。”
孟西慈自然拒绝,就算现在去乐京也迟早要回到汝南,且天子脚下规矩还多,还不如一早就留在汝南,等皇帝自己过来。
但顾逸不知道这些,只当她从小生活在这,舍不得孟家。
只好道:“好吧,你若不愿,为兄也不想为难,不过你一个人住在外面,难免需要花销,母亲的嫁妆为兄是一定要为你争取来的,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也务必要站在为兄这边,算哥哥求你了。”
孟西慈回过神来,道:“我自然站在你这边。”
她又不是石头,谁是真心对她好,她能感受得到。
不过……顾之瑶的嫁妆,她暂且代为保存就是,日后再还给顾逸。
顾逸:“当真?”
孟西慈叹了口气,觉得这位兄长或许对她有什么误解,道:“真的,我娘的东西我也不想平白落于他人之手。”
只是她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要分家产的地步?
但是不明白归不明白,顾逸是不会有错的,所以错的只能是孟向文。
因此顾逸做什么,她都会站在他那边。
不多时,太守府门口。
和安阳王一起去孟府查账的沈寂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
果然,他看见孟西慈和一个背影有些熟悉的男子下了马车,步履匆匆地朝着府内走去。
沈寂眼眸一暗,没等安阳王说完,便率先下了马车,朝孟西慈所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安阳王唤了几声,他也恍若未闻,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只余安阳王跟巡抚大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孟西慈浑然不知后面还跟了个人,正听顾逸详述孟向文被人举报,孟府可能会被查的事情,让她不要管此事,上面的人自有定夺。
51. 真相
孟西慈和顾逸到了孟府正厅时,原本的嘈杂的议事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皆正襟危坐,彼此交换着隐晦的目光,厅内气氛十分凝重。
孟西慈跨过高门槛的瞬间,凝滞的空气似有了松动。
老夫人慈眉舒展,抬手对她轻唤:“乖孙,快到祖母这儿来。”
孟向文亦含笑招手:“西慈,你且过来,为父有话跟你说。”
然而他话音刚落,顾逸就率先道:“不必说了,父亲既然以前从未管过小慈,日后就别再假惺惺说教,我娘的东西我一分都不要,都拿出来给小慈吧。”
孟向文略一思忖,扭头对林如萱道:“派人把之瑶的嫁妆都拿出来吧。”
“这……”林如萱一脸为难,“西慈还是女儿家,尚未出嫁,现在拿出来恐怕不太合适。”
顾逸愣了一下,随即冷冷一笑,“我娘的东西不会都被林夫人给占去了吧?”
林如萱赔笑道:“大少爷说得哪里的话。”
顾逸:“那就把东西拿出来。”
话是对林如萱说的,但顾逸的目光却是朝向孟向文的。
孟向文哪里还能不明白,他先前在大儿子面前丢了脸,却不敢说什么,毕竟顾逸官阶可比他高多了,还背靠顾家。
他不愿同顾逸硬碰硬,但心里却期望着孟西慈能向着他,毕竟顾逸是向着孟西慈的。
孟向文自觉对孟西慈这个女儿不差,那些疏忽也只是因为林如萱的挑拨而已,只要和孟西慈说清楚,再打打感情牌,这个女儿一定会向着他的。
就算不帮他说话,起码也不要让孟顾两家彻底断了往来,至于孟西慈中蛊之事——
天地良心,他压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绝对没有给孟西慈下过什么蛊。
孟向文也曾怀疑过林如萱,私下里做过不少调查,蛊这种东西来自南疆,内地几乎没有。
然而,林如萱一介商户之女,年少时便嫁与他为妻,连汝南的大门都没出去过,根本没机会接触到蛊,何况是这种连神医都闻所未闻的蛊。
但是现在顾逸觉得他给孟西慈下蛊,还将此事告知于定国公,现在他们要把孟西慈带走。
若连孟西慈都离开了孟家,那日后孟家恐怕再也不能搭上定国公这条线了!
他说的话都是真的,他是真的没有给孟西慈下蛊,也不知道她体内的蛊是怎么回事!
但顾逸不信他!
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他蒙受此冤屈,又或许是这把火烧得不够旺,没等这事的结果落下,便有人来到府衙公堂,状告现任汝南郡太守孟向文贪赃枉法。
孟向文听闻消息之后的第一反应是看向孟西慈。
他在汝南郡当土皇帝太久,久得几乎忘记还有平民百姓敢状告太守这种事。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当着顾逸的面满脸诧异:“这种事为何会报到我面前?”
底下的人难道不该心照不宣地将那个不知死活的小人物解决掉吗?
孟向文首先怀疑的就是此人是孟西慈派来的,毕竟前不久孟西慈才因为这事跟他闹过。
管家恭敬回道:“是郡丞大人的意思,大人还带来了安阳王,说是安阳王来汝南不久,不了解汝南民情,不如拿这事当个乐子请王爷赏玩。”
孟向文没想到范郡丞竟然请来了安阳王,虽说他确实比不上安阳王这位皇亲国戚,但在汝南他才是老大。
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安阳王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要叫人搞他?
听说孟西慈与安阳王妃交好,难道是孟西慈想当好人?
孟向文眼珠一转,无论如何,就算真的要查,那多半也是查不出个什么的。
何况是安阳王是范郡丞带来的,他跟汝南的郡丞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范郡丞不可能自揭老底。
正好借此敲打敲打专程跟他对着干的孟西慈,说不定能让孟西慈知道他这个父亲的厉害。
正因如此,孟向文才不把范则——汝南的郡丞当回事。
但也清楚此人颇有才能,自己能逍遥快活,不少政务都靠着范则操持,因此对他的提议还算听得进去。
这几日顾逸和孟西慈都对他没个好脸色,就连他想要送个金银珠宝都没有机会。
孟向文正为此发愁,琢磨着如何挽回这点微薄的亲情,土皇帝当久了,并没有将他想要向上飞的志气磨灭。
毕竟土皇帝哪有真皇帝来得实在。
范则这个提议倒有些意思……这个自投罗网的家伙,说不定能给孟西慈一些威慑。
孟向文越琢磨越觉得可行,来回斟酌片刻,便拿定了主意,对孟西慈道:“你随我一起去。”
……
孟太守亲自升堂审自己的案子在汝南郡可是件稀罕事。
从前孟太守一门心思敛财,踩低捧高,正经事务一概不管,百姓们只听说过孟向文的大名,却从未见过他本人。
这次竟然有人敢当面状告孟太守!
又闻那位深居简出的安阳王也现身于堂上,刚交完春税、正对孟向文怨声载道的汝南郡百姓们纷纷结伴,涌到了府衙门口。
究竟是哪来的勇士?敢公然反抗孟太守在汝南郡的“强权”?!
升堂时,堂下站着一位身姿修长、眼神暗沉派稠的年轻男子,是没有戴面具的沈寂。
他今日穿着一件深红色的阔袖长袍,头戴墨玉冠,腰束同色玉带,身姿沉岳如山。
温煦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孟西慈只一眼便清楚地看到他清隽好看的侧影。
这样的季泽确实有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资本。
孟西慈如是想到,只是她没想到前来状告孟向文的人会是季泽。
孟西慈和顾逸以及安阳王等人坐在孟向文特意准备的屏风后面,看到季泽出现的时候,孟西慈暗暗皱了下眉头。
不知是不是心神相通,孟西慈感觉季泽好像往这边瞥了一眼。
孟向文坐在堂上,气势汹汹地盯着沈寂,他总觉得堂下这人似乎有些熟悉。
不过孟太守“日理万机”,不记得一个小小的护院倒也在情理之中。
孟向文朝沈寂投去嗤之以鼻的目光:“堂下何人,竟敢状告本官?”
沈寂不慌不忙道:“草民不过一介小卒,名讳实在不值一提,此番前来,就是要告孟大人徇私舞弊、贪赃枉法,无视朝廷政令,私自给百姓加税。”
“本官不过依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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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事,何来无视和篡改?”孟向文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审视和怀疑的神色,轻蔑的言辞直接表达出对沈寂的不屑,“再说了,本朝规矩,庶民状告官员,先打二十大板,你可想清楚了?”
沈寂自然无所畏惧:“自然清楚。”
可在屏风后观看的安阳王坐不住了。
这孟向文可真能折腾,不过一介地方官员,规矩倒是不少。
下面站着的那可是未来的栋梁,自己都舍不得动他分毫,孟向文居然想当众打沈寂的板子!
“咳咳。”
安阳王在屏风后轻咳一声。孟向文立刻会意,威严道:“大胆刁民,再加二十大板!”
安阳王:“……”
他刚想开口,就听孟向文的女儿孟西慈道:“父亲还是别折腾了,直接审案吧。”
孟向文本来就是想在儿女面前展现一下他作为朝廷命官的威严,此时听到孟西慈这么说,更觉脸上挂不住,便严肃道:“你一个学生懂什么审案,为父还不是为了让你多看看多学学。”
孟西慈不置可否,只是有些奇怪安阳王身边似乎多了一人。
只不过隔着屏风,她看得不太真切。
顾逸着急查清孟西慈中毒之事,第一次在人前沉不住气道:“孟大人还是快些将自己身上的烂摊子收拾好,别忘了之前的事还没完。”
孟向文:“……”
孟西慈也不客气道:“是啊,孟大人。”
说完这话,孟西慈感觉沈寂朝这边看了一眼。
免去杖刑,沈寂神色如常,直接拿出一卷文书,高声宣读起来。
为了让围观的百姓们明白,沈寂还额外补充道:“按照本朝定下的税务,汝南郡百姓今年只需缴一次税,最多不过百两一户,且无需粮食税等繁杂的税收。”
此话一出,堂下的百姓们顿时沸反盈天。
“五十两!我家今年都交了百两,还说今年还有两次,什么秋税和冬税!”
“不用交粮食税?那我家原本打算种植的豆苗,岂不白白送人!”
“这位小兄弟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这还能有假,听说连安阳王都请来了,菩萨保佑早日让贪官下台。”
“……”
纷纷嚷嚷的喧闹声让孟向文听得头疼,他猛地一拍案几,斥了一声:“肃静!”
随后眯起眼睛,冷冷盯着堂下的沈寂。
他还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贱民敢冲撞他,没想到竟是他府中以前的护院,对方看样子还是有备而来的。
孟向文这时才想起,堂下之人是孟西慈养的小白脸,他这才仔细端详起沈寂来。
看这人衣着大方简约,神态从容、言辞犀利,绝不是寻常人家能教养出来的。
若是往常,直接以聚众闹事的罪名押入大牢便是,偏偏今日安阳王在堂后,孟西慈又撺掇着顾逸同他对着干,实在不便下手……
孟向文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沈寂依旧站得笔直,不待对方发难,便从袖中掏出一沓账册,当众展开,高声念道:“乐朝三年四月初九,聚财钱庄,收取税银两千三百两,四月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