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60:从捡漏工业废墟开始致富》 第65章 做手术 刘永才架势咄咄逼人:“还以为你小子改好了,结果你老丈人出了这么大事儿都不见你人影!?” “纵然以前闹得再僵,你也得分分是什么时候!你老丈人腿都断了,你还不肯登门!还算个人吗?” 刘彩云见状赶紧上前。 就见赵瑞刚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脸上身上满是汗水。 额发都被打湿黏在额头上。 不由惊道:“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赵瑞刚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脸,顾不上一旁怒气冲冲的刘永才。 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摞钱递给刘彩云:“这是今天刚得的稿费,我又去六猴子那儿借了点,一共六十块钱。剩下不够的我再想办法。爹咋样了?” 刘彩云接过钱,小声道:“已经开始手术了。” 刘忠国刘忠民也围了过来,见状,由衷道:“妹夫,谢谢你了!” 老娘王秀娥抬起头,看着女婿,嘴唇动了动,只说出一句:“好女婿……” 刘彩云皱眉问道:“你怎么赶过来的?” 瓦窑村离鞍阳县医院少说也得五十多里路。 看赵瑞刚风尘仆仆的样子,路上定然没少受罪。 赵瑞刚不在乎地笑了笑:“我找队里借了自行车。” 说着转身对刘永才道:“大伯,队里的自行车,我还得借用两天。” 看看刘彩云手里的钱,再看看赵瑞刚一身的汗。 刘永才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赵瑞刚。 舒了口气,上前拍了拍赵瑞刚的肩膀。 赞叹道:“好小子,是个爷们儿!刚才是我想歪了。” 赵瑞刚道:“不妨事儿。我知道大伯也是好心。我爹那牛脾气,在家肯定没少折腾,多亏有您帮忙主持大局,我爹才能这么快做上手术。” 赵瑞刚转身问刘忠国:“大哥,爹到底怎么受伤的?” 被赵瑞刚喊了一声大哥,刘忠国有些不适应。 搓了搓大手,满脸懊悔说道:“爹是为了修车床……” “前几天,作坊里的车床就坏了,还有几个零件没加工完。” “爹去镇上请人来修,镇上的人说……说……” 刘忠国抬眼,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赵瑞刚。 赵瑞刚与二哥刘忠民对视一眼,都想起那天因为送兔子,惹老爹发了好大脾气。 究其原因,还是公社维修工不仅不肯来修机器,还对着老爹冷嘲热讽一通。 刘忠国继续道:“爹气不过,干脆就不再求他们,自己琢磨着修机器。” “结果虽然修好了,但用了没两天,就又坏了。” “爹就带着我们细细地找原因,想彻底把机器给修好。” “就在爹拆拆装装的时候,车床端部的尾座突然掉下来了,正好砸在爹的腿上……” “也是怪我!本来是我在拆那一部分的,可我拆了半天拆不下来,爹就让我在一边学着,看他怎么拆的……” “当初要是我在拆就好了!那样的话尾座掉下来就不会砸到爹了!” 刘忠国越说越伤心,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呜咽起来。 刘忠民又气又恼:“大哥!你别这个样子!难道砸到你就是什么好事了么!” 刘彩云也上前拉大哥刘忠国坐下,轻轻安抚他的后背。 赵瑞刚问道:“我记得这个车床的尾座有防坠托架才对,怎么会突然砸下来?” 刘忠国诧异地抬起头,眼圈儿都是红的:“你怎么知道防坠托架?你应该没去过作坊啊。” 赵瑞刚轻咳一声:“我在钢厂时候见过类似的车床,记得尾座上有这类安全装置。” 刘忠国更加懊恼:“是,原本是有的!可是爹嫌弃每次上零件都要重新固定,太麻烦,就把那防坠托架给松开了……只剩下几个螺栓把着……” “都怪我,要是爹拆那螺杆时候,我好好劝劝,爹就不会砸伤了……” 说完又掩面掉泪。 刘忠民气得直跺脚:“大哥,你别这么婆婆妈妈的!这事儿也怪不到你,终究是爹那脾气……” 突然想到这样直接说自家老爹不太合适,刘忠民倏然住了口。 看看大哥,又看看手术室,重重“嗐”了一声。 赵瑞刚全明白了。 想了想,转身对着刘永才开口道:“大伯,你看,我爹这怎么也算是因公受伤,这手术费医药费,队里能不能帮忙分担一点?” 一听这话,刘家几人齐刷刷看向刘永才,目光带着几分希冀。 刘永才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咳,队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去年一阵干旱一阵雹子,毁了几百亩高粱地,苞米种子都赊得供销社的……队里统共就那几吊公积金,还得留着买春耕的化肥,而且你丈人的伤,归根结底……” 赵瑞刚接过话道:“我知道这事儿归根结底,是我老丈人违规操作。但他年轻时带着大伙儿修水渠,后来又掌管村作坊,也给村里做了不少贡献。总不能寒了人心啊。哪怕少分担一点,也是给我们家一个希望。” 刘永才沉默半晌,闷声说:“那明儿晌午开个社员会,尽量争取。但丑话说前头,队里账上真没余粮,能报多少,得看大伙儿心意。你们也得自己加把劲儿,扛过这一遭。” 赵瑞刚立即感激道:“大伯,多谢您了!” 刘永才摆摆手,又叮嘱他们手术结果出来后,给自己送个信儿,便连夜开着拖拉机回去了。 明天生产队工作还要继续,他一个大队长着实没办法多待。 手术一直进行到天亮,手术室的门终于“吱呀”一声推开。 护士推着吱嘎作响的铁架床出来。 众人齐齐抬头,几步抢到床前。 “爹!” “老头子!” 刘德昌还在昏睡,面色煞白。 缠着绷带的右腿高高吊起,像捆扎不齐的柴禾垛。 赵瑞刚把目光投向后面出来的大夫身上。 “大夫,我爹他怎么样?” 医生显得十分疲惫,摘下口罩大口呼吸了几下才道:“家属请放心,手术很顺利。” “那我爹啥时候能醒?”二哥刘忠民迫不及待问道。 “麻药过了就醒了。估计得下午了。” 一句话,在场众人心里的大石块终于落地。 众人簇拥着,进病房安顿好。 大夫又叮嘱了后续康复事宜,这才离开。 赵瑞刚环视一周,首先喊了刘忠民。 “二哥!” 第66章 眼里容不下一台坏设备 听到赵瑞刚喊自己,刘忠民抬头:“说。” 赵瑞刚道:“二哥,你腿脚麻利,先去给爹补办住院手续吧,别耽误了。” 刘忠民点点头。 接过刘彩云递过来的钱,大步流星地往收费处跑去。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对这个曾经最瞧不上的妹夫,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赵瑞刚走到刘忠国身边,又道:“大哥,你留在这儿照顾爹,有啥情况随时叫人。” 刘忠国沉默着“嗯”了一声,坐在床边,目光牢牢地盯着昏迷的老爹。 最后,他走到刘彩云和王秀娥面前。 看着刘彩云疲惫的面容,轻声说道:“彩云,你一会儿带娘先回家吧。昨天我来之前问过队里,今天上午正好有拉肥料的顺路车回瓦窑村。” “娘年纪大了,经不住这样的折腾。” “家里只嫂子们照顾一群皮猴子,也不容易,更何况二嫂还大着肚子呢。” “我也先回去处理一些事情,再找队长说一声。这几天你就在老宅照应,队里的活儿先请个假。” 刘彩云看着有条不紊安排一切的丈夫,心里的慌乱渐渐平息。 仿佛有他在,天大的事儿好像都能有个着落。 她轻轻点了点头,目送赵瑞刚离开了。 赵瑞刚骑着二八大杠,又吭哧吭哧地回到瓦窑村,直奔生产大队找刘永才。 一来是给刘彩云和刘忠民请假。 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想用那两台车床。 听了赵瑞刚的话,刘永才十分不解:“两台车床都坏了,你老丈人的腿怎么断的,你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怎么还想用车床? 赵瑞刚道:“我可以修好。” 刘永才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你能修?” 赵瑞刚肯定地点点头。 刘永才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我记得,你以前在钢厂,是做文件方面的工作吧?” 赵瑞刚道:“是翻译。但在厂子里也看过不少车床,多少也了解些结构。” 刘永才:“修好之后呢?” 赵瑞刚道:“我想紧急加工一批零件,赚点儿钱。” 刘永才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啊,太年轻,太异想天开。那车床修不好的。你老丈人和你大哥,试了各种办法,都修不好!他们跟这铁家伙打交道好几年了,不比你只看过的了解?再说,就算修好,钱也不是那么容易赚的。” 赵瑞刚倔强:“反正车床也是闲着,不如给我试试。您也知道,我老丈人那边急用钱,我也得出一份力。” 刘永才默默沉思了片刻,抬眼赞许地看向他:“看在你有孝心的份上,我答应了!” 说着便找了作坊钥匙递给赵瑞刚。 而赵瑞刚,接过钥匙直奔村外的作坊。 “……” 刘永才本想嘱咐赵瑞刚,休息一阵再去,因为他看得出来,赵瑞刚一宿没睡了。 却没料到,赵瑞刚已经风一样骑车走了。 到了加工作坊,赵瑞刚发现其他工人都不在。 估计是因为设备坏了,都去忙农活了。 这样也好,不受打扰。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铁锈味混着机油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用青砖和石棉瓦搭建的简易车间。 斑驳的墙面上还贴着褪色的标语。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几个大字被机油蹭得模糊不清。 屋顶垂下来的钨丝灯泡蒙着层黑灰,挂在满是划痕的操作台面上方。 两台老旧的 C620车床歪斜在厂房中央,铁床脚垫着几块碎砖找平。 赵瑞刚仔细检查一番,将原来几人拆卸掉的零件重新安装回去。 再小心谨慎地启动车床。 “嗒——咔嗒——咔嗒——” 车床主轴发出断续的卡顿声。 赵瑞刚把耳朵贴在车窗上仔细辨别,喃喃道:“齿轮箱里有东西卡死了,八成是销子断了。” 他起身找到工具箱,摸出扳手。 刚一拧齿轮箱的盖板,铁锈的飞屑就簌簌落下来。 都锈成这德行了,能不出毛病嘛! 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开锈迹斑斑的盖板。 赵瑞刚探头一看,果然,半截断裂的定位销卡在齿轮中间。 齿面甚至都磨出挺深的豁口。 他盯着豁口,用卡尺量了量孔径,又从备件箱里摸出块废旧弹簧钢和一把锉刀。 备件箱里的定位销硬度明显不够,难怪老丈人他们修了好几次都修不好。 需要用弹簧钢重新打一个定位销才行。 锉刀与金属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赵瑞刚很快就汗流浃背。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他没有正经睡过觉。 若换成旁人,早就睁不开眼了。 但赵瑞刚,仿佛不知道困为何物一样。 全程保持专注,细细打磨着新的零件。 终于,他将手搓的定位销嵌入齿轮箱,又用铜棒轻敲调整间隙。 多一分太紧,少一分太松,得刚刚好才行。 一切准备就绪,赵瑞刚重新拉下电闸。 眼睛盯着销子和齿轮的咬合处。 “咔嗒——咔——呲呲——” 车床重新运转,金属摩擦声逐渐趋于平稳。 成了! 赵瑞刚长舒一口气,用袖口擦了把脸,又蹲下身检查溜板箱。 果不其然,溜板箱内的丝杠上堆了不少铁屑。 车床最怕铁屑进入传动系统,每次用完都需要用刷子清理。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团棉纱,浸上润滑油,仔细擦拭干净。 就这样,干了大半天,车床总算是修好了。 轻轻抚摸着车床上,充满大毛风格的粗狂金属轮廓,赵瑞刚顿时心情大好。 其实。 在赵瑞刚心里,固然绷着一根弦:早点修好车床,早点赚钱。 而另一方面,他本人对于工业母机,也有特殊情感。 毕竟,上一世那些癫狂的日子,各类工业母机是他的精神寄托。 数十年如一日,这种精神寄托演变成一种病态的极致完美主义强迫症。同事戏称,赵瑞刚眼里容不下任意一台坏掉的车床。 这种强迫症,并没有因为重回六十年代消失。 这也是,当初听刘忠民说车床坏了,他泛起一丝波澜的原因。 如今,看着修理完毕的车床。 赵瑞刚比睡了一场大觉,还舒坦。 正在考虑,该如何利用车床赚钱的时候。 作坊门口处,突然有人喊道:“谁在里面?彩云女婿?你在这干啥?” 第67章 肌肉记忆 来人是大江叔。 赵瑞刚家邻居。 大江叔本名刘守江,年龄并不大,也才刚四十岁。 因为农村里比较重视辈分,他比彩云长一辈儿,所以都喊他大江叔。 大江叔也是加工车间的工人之一,早两年到刘德昌手下做零件加工。 老实本分,吃苦耐劳,算是刘德昌的得力助手。 他本想就着中午休息时间,来车间看看,别让村里的毛孩子们跑进来捣乱。 没想到会遇见赵瑞刚。 “彩云女婿?你怎么在这儿?” 大江叔纳闷地问道。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一家对赵瑞刚的称呼,已经从“赵知青”变成了“彩云女婿”,更添了几分亲切。 赵瑞刚抹了把汗:“是大江叔啊。我跟队长打过招呼,借这两台车床用一阵子。” 大江叔更觉奇怪了:“都坏好几天了,还咋用?” 赵瑞刚一笑:“修好了。” 大江叔朝车间里瞅了瞅:“公社派维修工过来了?” 赵瑞刚道:“没,是我修好的。” 大江叔狐疑地看了赵瑞刚几眼:“德昌大哥和忠国鼓捣好几次都没修好,你能给修好?” 边说边走上前去查看车床。 待听到车床发出均匀的嗡鸣声,不由十分惊讶,竟然真的修好了! 赵瑞刚笑道:“大江叔,你来得正好。我正需要个人帮我车些零件儿。” 大江叔原本还在想机器到底咋修好的,一听赵瑞刚这话,慌忙后退,摆手道: “我可不敢!你老丈人定下的规矩,没他点头,谁敢动车床,扣三天工分!更何况是你……” 还没说完,剩下的话就生生咽了回去。 赵瑞刚心里透亮。 自家老丈人平日对车床宝贝极了,轻易不许人动。 更何况,他与自己的关系紧张,更不会允许自己私自操作了。 大江叔也不敢为了帮自己,而去得罪自家老丈人。 赵瑞刚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条子递过去:“大江叔,我家老丈人受伤住院,急用钱。我想出点力,先顶上。而且,队长同意过的。这是队长批的条子。你看看。” 泛黄的纸上,“刘永才”的签名歪歪扭扭,红印子盖得糊了半边字。 还好找刘永才要钥匙时候多了个心眼,让他给批了条子。 才能名正言顺地抓壮丁。 还不用怕自家老丈人秋后算账。 大江叔拿着条子瞅了半天。 看看赵瑞刚,又瞅瞅条子上“刘永才”的大名。 心一横:“行!我帮。除了你丈人和你大哥,也就我还算个成手。说吧,要车啥零件?” 其实在修理车床时候,赵瑞刚就在脑子里构思加工零件的事儿了。 目前,六猴子家堆积的零件,齿轮和轴承类偏多,但轴类零件偏少。 所以,首先要加工轴件。 有了轴,就可以把齿轮和轴承串联起来,形成套件。 当然,这类套件的目标买家,不能局限于陈学深一人。 毕竟,老蔫儿他们淘回来的零件,各式各样,需要“因材施教”。 当然,按照这个计划,轴的加工便无法统一,加工难度大。 必须要有个成手辅助。 正巧,大江叔就撞在这个枪口上。 只能说瞌睡了,来枕头。 赵瑞刚问道:“大江叔,游标卡尺和千分尺有吗?草稿纸和铅笔也帮我找一些。” 大江叔不理解:“有,但你要这些干嘛?” 赵瑞刚道:“先帮我找来,我一会儿再给你解释。” 大江叔便在车间里翻箱倒柜,不一会儿就把他需要的东西准备全了。 赵瑞刚把操作台面收拾干净,铺平草稿纸,脑海中思索片刻,便开始起笔。 他用尺子量出轴径尺寸,眯着眼想了想,又划出一个流畅的弧线。 “这是退刀槽,得留零点五的余量。”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用铅笔标注出倒角角度。 “轴肩过渡圆角给定R2,不然应力集中容易断。” 大江叔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他……他这是在自己画加工图纸? 草纸上的线条越画越多,尺寸越标越详细。 赵瑞刚趴在操作台上,全神贯注。 “这轴得用三爪卡盘装夹,主轴转速得控制在 120转。” 他喃喃着,尺子顺着轴心线平移,迅速标出键槽位置。 “键宽十毫米,深度四毫米。误差不能超过半丝。” 琢磨一下,又迅速标出各段轴径公差。 “直径三十毫米这段,误差不能超过三个。” 几分钟后,终于收尾。 草纸边角被穿堂风掀起,露出他随手画的轴截面示意图。 中心孔尺寸和表面粗糙度符号都被标注得清清楚楚。 大江叔凑近仔细看那些蝌蚪般的尺寸数字,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几番。 制图员他没见过,作坊用的图纸都是外面拿回来的。 大江叔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徒手画图。 愣了半晌,惊叹道:“彩云女婿,公社的技术员来了,怕也没你这本事!” 赵瑞刚把图纸往大江叔面前一推:“接下来就看你的了,照图加工!” 大江叔不由脸色一红。 他……他可看不懂图纸啊! “以前,都是你老丈人看图吆喝。我们就是照着他说的摆弄机器……” 大江叔局促地搓着手,小声道。 他看着图纸上密密麻麻的尺寸线,就觉得心慌。 赵瑞刚明白了。 “那我教你。” 说着抄起一根棒材,卡进三爪卡盘里。 启动机床,金属切削发出一阵“刺啦”声。 赵瑞刚握着车刀手柄的手略显生涩。 好多年没有实操过了。 但肌肉记忆,像是刻进了基因里。 不过半分钟,他就像找到了感觉,手腕陡然发力。 车刀如灵蛇般游走,铁屑卷着火星飞溅。 “这个地方直径五十,公差不能超过四。” 他边说边用卡尺测量,动作行云流水。 “就像这样……” 刘大江看得瞪圆了双眼。 眼前这个年轻人,能徒手画图纸,他还能理解。 毕竟知道赵瑞刚以前从事过文件工作。 看多了会画图,也不足为奇。 但这人还能操作机床! 且看这手法,竟比他老丈人刘德昌还利落! 第68章 组装套件 赵瑞刚操作车床的手法,看起来竟比他老丈人还利落。 要知道刘德昌可是县里的五级车工。 在整个鞍阳县也算小有名气。 要是放几年前,鞍阳钢厂还在的时候,刘德昌可是能每月拿到五十块工资的人! 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竟然能这么熟练地操作机器。 着实令大江叔大为吃惊。 当赵瑞刚利落地车出一根完美的轴件。 金属表面泛着冷冽的光。 大江叔惊得声音都发颤:“你这……这手艺从哪儿学的?” 赵瑞刚擦了把汗,含糊道:“多琢磨就会了。” 大江叔盯着轴件,心里却嘀咕。 这玩意儿,可不是靠琢磨就能琢磨会的。 难道是得了他老丈人的真传? 平时看刘德昌不待见赵瑞刚,却在背地里传授本事? “大江叔,看清了吗,要不要我再演示一遍?”赵瑞刚问道。 “看清了,我试试。” 大江叔急忙收回心思,站在车床前,握住车刀手柄。 一番尝试后,大江叔慢慢熟练起来。 他虽然看不懂图纸,但操作机床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赵瑞刚松了一口气。 一松懈下来,倦意立马席卷全身。 赵瑞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迷糊着眼睛道:“大江叔,那就辛苦你多加工这个轴件吧。我得回家补个觉。” 大江叔点点头。 突然反应过来:“你昨晚去县医院,一直到现在还没睡过觉?” 赵瑞刚点点头,转身走了。 看着他疲惫的背影,大江叔摇摇头,心道:“这小伙子,不要命啊。” 赵瑞刚一觉睡了整整三个小时。 醒来后日头都西斜了。 刘彩云正在院里晾衣服。 听到赵瑞刚起身的声音,走进来道:“锅里热着饭,你自己吃。小铃铛给大嫂带着。我娘精神头儿不太好,我一会儿还得赶回老宅。” 赵瑞刚揉揉酸胀的太阳穴,问道:“爹那边有信儿没?” “二哥捎口信儿回来说,爹晌午时候醒的,精神不太好,疼得厉害。” 刘彩云语气有些萎靡。 赵瑞刚抬眼,就看到她神色憔悴,眼角都添了些血丝。 不由心疼地握住她手:“你放心,都会好起来的。” 刘彩云没说话,用力点点头。 晚上,刘彩云赶回老宅,陪小铃铛,照顾老娘。 赵瑞刚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叫上六猴子,一起去车间。 路上两人就聊起了昨晚上的事儿。 昨晚赵瑞刚从六猴子处借完钱后,六猴子就赶紧带着新做出来的套件去了黑市。 陈学深早早就等在那里。 三十元一套,十分顺利的交易完。 六猴子揣着九十元大洋,心情又激动又忐忑地回家了。 他担心赵瑞刚那边钱不够,但大晚上的也没办法去送钱。 就这样心情复杂地过了一晚,好歹挨到天亮。 六猴子立马去找赵瑞刚。 但他家大门紧锁,没有人。 显然一夜没有回来。 他又跑了朱老五家,将昨天的事儿一股脑告诉了朱老五三人。 朱老五,老磕巴,老蔫儿连同六猴子四人,商量了大半天,最终决定先不分这次的利,全拿来给赵瑞刚应急。 六猴子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从袖套里掏出一摞大团结,递给赵瑞刚。 赵瑞刚笑笑推了回去:“倒也不用。明天正常分利吧。我有挣钱的法子,能支撑过去。” 六猴子见赵瑞刚执意不肯收,只得作罢。 赵瑞刚又问:“今天他们可有收获?” 六猴子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他们从别的大队里弄来不少齿轮件。可是,轴件不多。凑成套怕是不容易。” 赵瑞刚点点头:“不急,一会儿就有办法了。” 六猴子突然又道:“今儿下午,老蔫儿叔还帮我把堂屋收拾出来了半间。” 赵瑞刚问:“做什么?” 六猴子笑道:“他说要收拾收拾他那地窖,把所有的零件儿都放我那儿生财。” 继而忍不住赞道,“瑞哥,你也太厉害了!才分了一次利,心眼子最多最难缠的老贼就被你收服了!” 赵瑞刚听罢,笑了笑,没说话。 意料之中。 两人说话间,就走到了加工车间门外。 本以为,大江叔已经回家了。 没想到他还在车床前忙碌。 旁边分开放着两堆轴件,足足有十几根。 赵瑞刚道:“大江叔!怎么还在忙?都这么晚了!” 大江叔听到声音才发觉有人来了。 关停了车床,憨厚道: “我看德昌大哥的情况比较紧急。我也帮不上别的忙,这个事儿肯定不能含糊。” 说完又咧嘴一笑:“队长下午也来看了,说给我算工分呢!” 赵瑞刚心下感慨。 大江叔平时话虽不多,但心地是真实在。 六猴子一进门就看傻了眼。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车间里面。 新奇的四处瞅了瞅,目光便落在那两堆轴件上。 他不由上前,惊道:“瑞哥,这难道是……是……” 赵瑞刚点点头,“嗯”了一声。 六猴子兴奋地忍不住跳起来:“呀!那咱们的套件岂不是……岂不是……” 因为顾忌着大江叔在,他只能咧嘴含糊地说半句话。 大江叔不疑有他,卸下车床上的工件,递给赵瑞刚:“看看怎么样,能用不?” 赵瑞刚接过来,先目视一圈,用手指肚捻了捻表面粗糙度。 再用卡尺仔细量过,点头道:“不错,是合格品!” 大江叔指着左手边的五六根轴道:“这是我检验过的,尺寸对。你再验验。” 又指着右手边一小堆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些是不小心作废的……我手艺还是不如德昌大哥……” 赵瑞刚先看了看合格品,又拿起废品瞅了瞅。 大江叔又道:“我再多加工一些。” 赵瑞刚拦住他:“不急,加工完的这些够明天用了。这么晚,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大江叔却没走:“反正棒材足够,我这人笨,得多练。” 赵瑞刚笑道:“那也不急于一时。再晚了大江婶儿该着急了。” 又劝了一阵,大江叔这才离开。 赵瑞刚带着六猴子一起检测完合格的轴件,便赶紧带着这几根轴回家了。 六猴子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很多事情不用赵瑞刚亲力亲为。 在白天时就已经挑好能用的齿轮和轴承,摆放在一起。 就等着有了轴件来组装。 赵瑞刚忍不住又夸赞了他两句。 六猴子的嘴都快要咧到耳朵根了。 两人七手八脚,快速组装好一套齿轮组。 “今天暂时就一套吧。” 赵瑞刚拍拍手道,“再组装怕就有点晚了。” 六猴子看看黑透的夜,点头道:“也是。瑞哥你也忙一天一宿,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儿交给我。” 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完成任务!不辜负瑞哥的信任!” 赵瑞刚忍俊不禁,拍了拍六猴子肩膀:“嗯,你也算是老手了,我放心。” 待赵瑞刚走后,六猴子便带着套件赶往黑市。 第69章 六猴子糟围观,赵瑞刚探老宅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六猴子刚到他的根据地,没一会儿就围上来好几拨人。 有的借着手电筒的光不断翻看齿轮组。 有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都是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六猴子卖这么多次货,还是头一次被人围观。 开始很紧张,一对眼睛不停地往远处看,生怕引来带红袖箍的。 片刻后,有个戴着大檐帽的男人就急急问道:“小同志,你这套件开多少?” 没等六猴子开口,一人突然挤进来,一把把大檐帽男人扒拉开:“去去去,这是我定好的货!” 正是陈学深。 六猴子一乐,嘿,来得真巧。 被扒拉了个趔趄的大檐帽男人十分不悦:“诶,你这同志……” 六猴子不想招惹不必要的事端,忙伸手拦住二人,笑道:“大哥大哥,这个套件确实是这位主顾定好的。” 陈学深冲大檐帽扬了扬下巴。 大檐帽见卖家都如此说了,也不好争辩。 只得道:“那我问问价总可以吧?” 黑市里,套件本就不多。 这般组装齐全的大齿轮组件更是没见过。 六猴子笑嘻嘻伸出三个手指:“这个数。” 围观的几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妈呀,这么贵……” “唉,我倒是想要,也买不起呀。” …… 周围人小声议论着。 大檐帽的脸色也是一沉。 他猜到价格会比较高,但没想到会高成这般。 抄在口袋里的手紧了又紧,最后还是无奈地朝旁边挪了两步,给陈学深空出位置来。 陈学深一脸得意:“哼,我都说是定好的。再问价也没用!” 他得意洋洋地从皮夹克里摸出三张大团结。 十分阔绰地递给六猴子。 六猴子接钱时候感觉对方手里一滞,立马忍不住心中偷笑。 这陈学深,还真是好面子! 表面大方,内里肉疼着呢。 陈学深带走套件后,围观群众也都散去,各自去别处寻摸零件去了。 六猴子收拾利落就往回走。 走了没几步,后面有个手掌拍在他肩膀上:“小同志,稍等等!” 六猴子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把装钱的袖套攥紧。 转过身去,警惕地盯着跟着自己的大檐帽:“警告你,别乱来!我们大队的民兵可就在附近巡逻呢!” 大檐帽男人忙摆摆手:“不不不,小同志误会了!我是想打听下你从哪儿搞来的套件!” 这种“商业秘密”六猴子自然不会直说。 只死死盯着他,问:“你问这个干嘛?黑市规矩,不问出处!你不懂?” 见六猴子警惕性不减,大檐帽忙在身上摸了摸,最后掏出一根卷烟递给六猴子。 又赶紧摸出一盒火柴,“哗”一声点着了。 就着火苗,六猴子看到他拇指内侧有机油黑垢。 心中松了两分,问道:“大哥这手,不像庄稼把式。” 大檐帽咧嘴笑了:“小同志好眼力。我是镇上农机修配厂的。” 火柴擦然瞬间,六猴子瞥见他衣领露出半枚厂徽,心里咯噔一下—— 这可是国营单位的人啊。 修配厂,跟黑市相当对口! 六猴子强装镇定,学着那人样子吸了口烟。 忽觉一股辛辣的气味直冲天灵盖,刺得他眼泪险些掉出来。 他生生忍住咳嗽,硬装出一副成熟老手的模样。 继续套话:“修配厂的同志也来我们黑市淘货啊?” 大檐帽低低叹了口气:“唉,厂里最近缺些齿轮组,跑遍供销社都没货。” 六猴子心中一动:“这年头,连煤油灯芯都得凭票领,更别说铁疙瘩了。” 他故意拖长尾音,余光瞥见对方眉头紧皱。 大檐帽声音更低沉了:“实不相瞒,小同志。厂里好几台机器都趴窝了,实在找不到配件,我只能来黑市碰碰运气了。” 六猴子眼睛贼亮,意识到这事儿就是个商机啊。 立马热情起来:“哎呀,大哥你算是找对地方了。黑市有些零件,可完全对口你们修配厂啊!” 大檐帽摇摇头,有些沮丧:“哪儿那么容易。我也在黑市转了两天。我们需要大量套件,但黑市零件参差不齐,配套起来着实麻烦……” 六猴子附和道:“是呀是呀,要是有直接组装好的套件,就省事儿多了!” 大檐帽立马直直盯着六猴子:“所以今天看到小同志的齿轮组,我立马看到希望了!小同志,你是不是能组套件?” 六猴子嘿嘿一笑:“你需要啥?我得回去配配菜。” 大檐帽疑惑地眨眨眼,有些听不懂:“配……配菜?” 六猴子立马知道这人不是黑市的常客,干脆就直说了:“我得回去清点清点零件,看能不能组装成你需要的组件。你得把具体要求说给我才行。” 大檐帽立马喜笑颜开,激动地拉住六猴子的手:“哎呀!小同志,真看不出你有大本事啊!要是能帮我这一遭,我一定有重谢!” 一番千恩万谢后,才说了几个配套件的具体尺寸型号。 六猴子一一记下了,约定明天晚上八点,还在此处见面。 成与不成,明晚就见分晓。 六猴子在黑市忙活,赵瑞刚则去了老宅。 老宅正屋里,气氛有些沉闷。 煤油灯芯“噼啪”地炸着火星。 老娘王秀娥对着刘德昌空荡荡的藤椅发怔,纳鞋底的麻绳在指间打着死结。 刘彩云在一旁安抚地说着什么。 也不知道老娘有没有听进去。 东边屋里,气氛比较活跃。 三个臭小子带着小铃铛在堂屋里疯跑。 六岁的刘勇小名铁蛋,举着用树杈做的弹弓当手枪。 神气活现的领头:“冲啊!抢鬼子的军火库!” 五岁的刘盛小名虎头,挥着一把破蒲扇当大刀。 四岁的刘辉小名柱子,跑得气喘吁吁的。 小铃铛像个小尾巴,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羊角辫跑得乱糟糟的,举着一根秸秆当长枪,奶声奶气地喊:“大锅锅等等我,铛铛也要打鬼子!” 铁蛋转身要拉她,冷不防虎头的蒲扇扫过来。 三个人“哎哟”一声抱作一团,滚到墙角堆着的玉米秸秆上。 大嫂李素英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上前骂自家臭小子:“铁蛋!小心别摔到妹妹!” “慢点跑,现在跑得欢实,刚吃完饭没多久,等会儿又该喊饿了,家里没多余的馍馍填你们的肚皮了。” 几个小崽子顿时又乱成一团。 堂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瑞刚大跨步地进来。 第70章 晨兴理荒秽 赵瑞刚走进老宅院子,就见正屋安安静静,东屋闹闹哄哄。 一猜便知道是大嫂带着几个孩子在东边。 便先拐到东屋。 刚推门,就听到大嫂李秀英发愁的声音。 不由笑道:“大嫂,小孩子就让他们随便跑跳吧。” 小铃铛抬头一看,立马兴奋地喊:“爸爸!是我爸爸!” 说着手脚并用地就往赵瑞刚那边爬。 那三个臭小子瞬间安静了。 平日里皮得像猴儿的他们,此刻都齐刷刷地靠墙站直。 偷偷抬眼打量这个陌生的小姑父。 李秀英见赵瑞刚说这话,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这是孩子天性。可眼下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儿,存粮几乎没有了。爹后续修养还不知道要花多少,能少吃一口就省一口吧。” 赵瑞刚听罢,眉眼也低垂下来。 他自然知道老宅现在的情况。 因着老爹刘德昌骨折手术,老家的家底几乎都翻出来了。 他还问过大哥刘忠国,家里钱是一分不剩。 粮食凑合凑合,也就够俩月消耗。 现在还能就些野菜榆钱之类。 等到青黄不接的时节,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难怪李秀英不愿意让孩子们多跑多跳了。 赵瑞刚宽慰道:“大嫂,别太担心,总会有办法的。还有我们呢!” 刘秀英一想到刘彩云一下子拿出一百多块钱的住院费,怕是她家的家底儿也被掏空了,就又心疼又发愁。 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点头,坐回去继续纳鞋底。 赵瑞刚一把抱起小铃铛,揉揉她头发:“宝儿想不想爸爸?” 小铃铛亲昵地搂着赵瑞刚:“嗯,铛铛都好久好久没见到爸爸啦!” 赵瑞刚忍不住轻笑。 一侧头,又看到那三个小心翼翼偷瞄他的臭小子,不由心中一软。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油纸包,打开是一小包煮花生。 “铁蛋的弹弓该换皮筋了吧?虎头裤子都破了,是不是又爬树了?还有柱子……” 他抱着小铃铛蹲下来,轻轻刮了刮柱子的鼻尖,“你是不是又偷吃奶奶腌的咸菜了?” 一番说笑,几个臭小子立马对他亲近了几分。 接过赵瑞刚递过来的花生,跑到李素英身边吃了起来。 “彩云在正屋陪着娘呢。”李素英道。 “嗯,我去看看娘的情况。” 一提及此,李素英又叹了口气:“你大哥捎了口信儿,说爹已经醒了。但娘不放心。一想到爹受伤,她就吃不下睡不着的。还好有彩云开解着。” “行,我去看看。” 赵瑞刚说着,就要放下小铃铛。 一天一夜没见爸爸,小铃铛黏赵瑞刚黏得厉害,死活不肯从赵瑞刚身上下来。 赵瑞刚无奈,只得抱着小铃铛去了正屋。 煤油灯在柜桌上忽明忽暗。 老娘王秀娥正对着彩云絮叨:“这住院费就像个无底洞,往后可咋办啊……” “妈妈,姥姥……” 小铃铛喊了一声,朝着刘彩云伸手。 刘彩云一抬头:“你来啦。” “嗯,我不放心,来看看娘。”赵瑞刚顺势放下小铃铛。 对着老娘王秀娥道,“娘,您别太担心。好歹爹的腿算是保住了。大夫说只要好好修养,将来不会落下什么毛病的。” 王秀娥苦着脸一笑:“说起来,还是多亏了你!老爷子之前对你那样,你都没计较,还肯拿出钱来帮我们……” 赵瑞刚打断她的话:“娘,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彩云是我媳妇儿,你们就是我的爹娘。哪有看着爹娘遭罪自己不出力的。” 说着抬头看向刘彩云。 刘彩云也正看向赵瑞刚。 四目相对之下,刘彩云不由有些脸热,忙别过脸去哄小铃铛。 王秀娥是过来人,哪里看不出这小两口的情况。 这些天总听自家女儿说,女婿性子改了,现在既能干又顾家。 再不是之前的混模样。 对自己又体贴又关怀,感情很好。 这次老爷子出事,王秀娥见赵瑞刚一下子拿出一百多块钱,已经相信他现在十分能干了。 但他对于女儿的感情,终归没亲眼见到,总觉得心中不安。 眼下看他二人的神态,当真和刚好时候一模一样。 王秀娥心里总算踏实许多。 “好,好,你们两口子感情好,比啥都强。” 赵瑞刚知道他们一直在为后续治疗的费用发愁,便将今天修好车床的事儿说了一遍。 又道:“娘,您也别太发愁。我会想办法赚钱的。后续爹的医药费,总不会差太多。” 老娘虽然不懂车床,但也听王德昌念叨过几次,说好久都没修好。 现下听赵瑞刚说修好了,不由微微吃惊。 待看到赵瑞刚眼底的疲色,不由添了几分心疼:“唉,你这天天累得跟头牛似的……” “没事,我年轻,顶得住!”赵瑞刚一笑,转头对着刘彩云道, “明儿忙完手头的活儿,我就接你和铃铛去趟县医院看看爹。” 刘彩云正坐在炕边,把小铃铛打横抱在怀里。 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小屁股,哄她睡觉。 闻言,点点头道:“好。不亲眼看看总觉得不放心。” “那你今晚留在老宅陪陪娘,我明儿再来接你。” 这一天实在太累了。 离开老宅,返回家中。 赵瑞刚推门进屋,衣服都没脱,一头栽在炕上。 不一会儿,鼾声就混着窗外的虫鸣声响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准时叫醒。 经过一夜的好睡,赵瑞刚直觉得精神抖擞。 到底是年轻的身体。 再累再乏,休息一夜也就缓过来了。 赵瑞刚应付地吃了几口早饭,便来到菜园子里。 晨曦之下,微风吹拂。 赵瑞刚深吸一口气,混合着菜园特有的泥土香,只感觉神清气爽。 经过间苗的洋柿子苗,已经有十来公分高,可以移栽了。 赵瑞刚找来工具,刨出两道深浅适中的坑,撒上积攒的草木灰当底肥。 再用手指捋顺每株苗的根须,按照一定的间距放进坑里,确保根须舒展。 最后再覆上一层细土。 还特意留了两片嫩叶子在外面。 栽种完后,才进屋拎了一桶水出来。 用葫芦瓢舀水,慢慢浇灌在洋柿子苗根部。 忙碌完这些,看看时钟,快八点了。 又到了约好的分账时间。 第71章 分钱 赵瑞刚赶到六猴子家时,朱老五,老磕巴,老蔫儿几人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瑞哥来了!那咱们开始吧!” 六猴子一见赵瑞刚到来,立马从屋里拿出他那宝贝的袖套和记录用的一张废纸壳子。 几人又团团围坐在矮桌旁。 这两天六猴子共卖出去四组齿轮组套件。 手里整整有一百二十块钱。 “除去齿轮等零件成本十二块钱,咱们的纯利高达一百零八元。” 六猴子一边计算一边念叨。 赵瑞刚伸手示意他停一下:“昨天的轴件是从村里的车间拿的。这部分的成本得单算。” 六猴子当即说道:“我找大江叔打听了。以往车间按图加工一根这样尺寸的轴件,售价是七八块钱。” 赵瑞刚曲着手指在矮桌上敲了敲:“咱们利大,不能占村集体的便宜。轴件按照最高价八块钱来算吧。” 说完环视一圈,“你们的意见呢?” 只要是赵瑞刚提出来的,六猴子全都支持。想也不想就同意。 朱老五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朱老五小声说道:“他刘守江一根轴卖到八块钱,这也太贵了吧。咱们的轴到黑市也才一块钱,个头都差不多嘛。” 老磕巴也点点头附和。 老蔫儿旱烟锅子不离手,想了想也道:“按理说赵知青的提议,咱们不该有异议。但老五说的也有道理。” 赵瑞刚点点头:“我理解。大江叔加工的轴件,就是我按照齿轮组上轴件的尺寸来的。” “相同的尺寸,你们手里的轴件只能卖到一块钱,而车间加工的轴能到八块钱。价格相差巨大,也难免你们有意见。” “但是,你们手里的轴是拆下来的废件,边角都磕成狗啃似的。” “内径误差很大,表面还有锈迹。说实话,能卖回材料成本就算不亏。” 赵瑞刚示意六猴子取一根大江叔加工的新轴,放在矮桌上给大家看。 新轴件表面瓦光锃亮,泛着金属光泽。 朱老五三人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赵瑞刚继续道:“再看大江叔加工的新轴,每个尺寸都拿千分尺卡过。” “车削,铣槽,哪个工序不需要工夫?八块钱里,六块五都是加工费。” 老磕巴瞪圆了眼:“这表面亮得都能照见人影了……” “可不是!” 赵瑞刚把轴件往老蔫儿手里一塞。 “蔫儿叔可以对比对比。这新轴,买回去淬火加工一下,直接能用。但旧轴,几乎需要按照尺寸重新加工。” “况且,旧轴的确没几根能用的。要想继续组装齿轮组,咱们只能依靠车间加工了。” 老蔫儿摩挲着新轴件的光滑表面,喉结上下滚动几下。 最后把轴件往桌上一放:“是我们见识短了!就依赵知青的,八块就八块!” 六猴子又从一堆钱里划拉出八块钱,摆在另一边。 道:“那咱们要分的利就是整整一百块钱。按照约定,每人二十块!” 才两天时间,就赚了整整二十块钱! 朱老五高兴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他涨红着脸,双手不断摩擦着:“嘿嘿!嘿嘿!咱也能挣这老多了!” 老磕巴同样兴奋,不断地催促六猴子:“猴子,快分吧!分了钱我好给相好儿买个雪花膏试试!” 朱老五一掌拍在老磕巴后脑勺:“他妈的就你惦记相好的!” 六猴子嘿嘿笑着:“好!分钱!” 手上利落地开始把钱分成堆。 老蔫儿突然用烟杆子压住六猴子的手:“先别忙。” 众人疑惑地看向老蔫儿。 “蔫儿叔,怎么了?”赵瑞刚也不明所以,问道。 “蔫儿叔,你刚不是同意这么分吗?怎么要反悔吗?”六猴子明显不悦。 朱老五和老磕巴也拉下脸来,嚷嚷着:“蔫儿叔你这是干嘛?还有意见?” 老蔫儿摇摇头:“误会了。我是想说,” 他扭头看向赵瑞刚,“我想提议,这次的钱抽一半直接给赵知青。剩下的,咱们四个再均分。” 这句话,在第一次分利时候,老蔫儿就提起过。 不过当时被赵瑞刚否定了。 没想到,这次分利,老蔫儿又提了这话。 朱老五和老磕巴立马闭嘴不嚷嚷了。 “蔫儿叔,没必要。咱们还是按照约定来。” 赵瑞刚再次拒绝。 老蔫儿道:“你老丈人家那事儿,昨儿晌午时候,大队里也给社员开会了。” 他啪嗒抽了一口烟,缓缓吐了出来。 “想必你也知道结果了。刘会计的算盘珠子都快打冒烟了,算来算去都不够给供销社还账的。” 朱老五,六猴子和老磕巴都沉默了。 社员大会他们也都去听了。 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队里几个队长和一些社员讨论得十分激烈。 有的表示刘德昌毕竟是给村集体的车间修车床受的伤,队里应该给报销。 至少要报一半。 但也有表示往年没有这个例,平时社员们上工时候磕了碰了都是自己承担。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队里的公积金就一分钱也剩不下了。 总之同情的有,但不支持报销的还是占大多数。 毕竟,要着眼于现实。 队里着实不宽裕。 去年的饥荒今年得还上。 队里欠供销社的种子钱,今年需要准备的化肥钱,桩桩件件都没有着落。 生产队队长刘永才挠破了头皮,最后也只能决定给予十块钱的补贴,但不给报销医药费。 然而十块钱,只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赵瑞刚昨晚去老宅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但他也没有太在意。 毕竟实际情况摆在眼前,队里也没办法凭空变出钱来。 更何况,他一开始就没指望着队里能报销。 见此刻众人都沉默,他笑了笑道:“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咱们事先有约,凡事都要有个章程才能长远。这利咱们还是正常分。” 老蔫儿又要开口,赵瑞刚直接道:“要想合作长久,还是要遵守规矩。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 “我可是听说,去年秋收分粮,隔壁生产队临时改秤。现在社员见队长都绕道走。没规矩,生意做不长远的。” 朱老五嘟囔道:“可刘主任那边花费可不少啊。我听队长说,要养好,总得花好几百块钱呢……” 赵瑞刚道:“手术做完了,最难的一关已经挺过来了。” 说着,看向六猴子,“更何况,我还有别的财路。” 六猴子一听,立马会意一笑。 第72章 一家三口骑自行车 六猴子嗅觉十分灵敏。 昨晚在黑市遇到镇上农机修配厂的大檐帽后,他左思右想都觉得是个很大的商机。 从黑市一回来就跑到刘德昌家老宅门口蹲守赵瑞刚。 一见到赵瑞刚,立马就把黑市的情况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 生怕遗漏一个字,会影响赵瑞刚的判断。 赵瑞刚思索后,让六猴子找机会当着老蔫儿几人把这事儿再说一遍。 而现在,就是最恰当的机会! 一想到昨晚路上瑞哥的预测,六猴子就兴奋得心跳加速。 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对着另外三人道:“昨晚镇上农机配修厂的人摸到黑市,问我有没有成套的零件卖!” 说着,便把从大檐帽那儿得来的信息都说了一遍。 朱老五一惊:“他们咋也来黑市了?” 老蔫儿的烟袋锅子悬在半空忘了抽:“成套卖?咱们这点存货……” “不奇怪。” 赵瑞刚扫视一圈,道:“现在工业制品短缺,能凑齐整套的更是凤毛麟角。农机厂,汽修厂,哪家离得开零件?” 老磕巴闷声道:“可咱怎么知道人家要啥?” “设备型号!”赵瑞刚敲了敲桌面,“记下他们需要维修的机器型号,齿轮多大、轴径多粗,咱们可以按需搭配。” “对,就像昨天!”六猴子激动地说,“配修厂那人跟我说了急需配件的尺寸,我都告诉瑞哥了,瑞哥说可行!” 赵瑞刚接着说道:“咱们也不能只盯这一家。据我了解,镇上起码还有三家维修厂。” 老蔫儿的烟锅子突然“啪”地磕在桌上:“赵知青,你当真啥设备都能配?农机厂的脱粒机,汽修厂的变速箱……” “只要知道型号,大概率错不了。” 赵瑞刚语气笃定。 “现在做的齿轮组利润虽大,但太过局限了。咱们还有那么多的零件,完全可以多组些套件,用在不同的机器上。” 朱老五猛地一拍大腿:“老天爷!这要是成了,咱不得发?” 老磕巴激动地直搓手,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点头。 六猴子眼睛亮得像点了灯:“我一会儿就去镇上摸摸那些维修厂的底!” 赵瑞刚笑道:“所以,挣钱的路子我有。你们不用担心我家的困难。我相信,能扛过去的。” 见赵瑞刚如此坚持,老蔫儿也只好作罢。 “既然赵知青都这般说了,那我也就不再矫情了。”老蔫儿笑眯眯道。 朱老五和老磕巴也连连附和。 六猴子心中不由感慨:这几个老鸡贼,以前谁不是拼命地往自己手里划拉钱,生怕吃亏。 现在可好,言谈间,都有一种块八毛的不算钱的气势。 人呀,果然有了钱,境界就是不一样。 从六猴子家出来。 赵瑞刚便骑着大队的自行车,去老宅接刘彩云和小铃铛。 一家三口,朝着县医院出发。 小铃铛侧身坐在前梁上,好奇地左探探,右晃晃,开心极了。 这还是小铃铛第一次坐自行车。 “爸爸,车车好快呀!我都感觉风咬我的耳朵啦!” “嘿嘿,我们现在跑得比铁蛋哥哥快多啦!” “妈妈,快看快看,路边的树都在往后跑呢!” “爸爸,这个是什么呀?” “铃铛?它怎么和铛铛一个名字呀?” “哈哈,好好听,爸爸我也要摁一下!” “叮铃铃……叮铃铃……” …… 小铃铛的小嘴巴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两条小短腿兴奋地晃呀晃。 赵瑞刚时不时回应几句。 刘彩云坐在后座,手臂环住自家男人的腰。 男人的脊背坚硬,挺拔。 但好像,瘦了很多。 车轮碾过坑坑洼洼的土路,时不时颠一下。 “爸爸,我要下来!” 小铃铛突然嘟起嘴巴。 赵瑞刚“嘎吱”一声,急急地刹住车:“怎么了宝儿?” 刘彩云也奇怪问道:“还没到医院呢,是不是想嘘嘘?” 小铃铛顺着赵瑞刚身体滑到地上。 揉了揉自己的小屁股,颠颠跑到车尾,用手拉住车后座。 “好了,妈妈坐好,爸爸骑车吧!” 小铃铛扬着小脸道。 赵瑞刚和刘彩云面面相觑:“那你怎么办?” 小铃铛小眼一弯:“我在后面跟着车车跑!” 赵瑞刚更加奇怪了:“那怎么赶得上?” 刘彩云也愣了:“怎么不坐车?” 小铃铛小脑袋一歪:“坐的屁屁疼……” 赵瑞刚和刘彩云反应过来,立马忍不住哈哈大笑。 刘彩云蹲下拉开小铃铛的裤子偷偷看了一眼。 果然,自行车大梁在她嫩嫩的小屁股上留下一道印子。 “那也不能跑着呀,会追不上的。这样,妈妈抱着你坐后面,这样屁屁就不疼了。” 刘彩云既心疼又好笑。 自然,好笑的成分更多。 小铃铛立马张开小胳膊扑进刘彩云的怀里。 “能行吗?”赵瑞刚问。 “没事儿,铃铛坐我腿上,我抱紧就是了。眼看没多久就要到了。”刘彩云道。 赵瑞刚看了看前面,远远就望见县医院的青砖楼。 “也好,顶多再有几分钟就到了。那你搂紧我,我骑稳当点儿。” 很快,三人就到了住院楼外。 赵瑞刚停好自行车。 对着刘彩云道:“你带铃铛进去看看爹吧,我就不进去了。一会儿我跟大哥二哥聊聊就行了。” 刘彩云纳闷:“为什么不趁这时候进去说点好话?以前的别扭也该翻篇了。” 赵瑞刚却摇头:“现在我进去,恐怕会适得其反。” 刘彩云不解:“为啥?住院费手术费还是你拿的钱呢!” 赵瑞刚道:“我只是单纯帮家里渡过难关。现在爹躺在病床上,正是心气儿最不顺的时候,我贸然进去,他转头再一动怒,伤口崩开可怎么办?至于修复关系,以后再找机会吧,不急在这一时。现下,爹身体最要紧。” 赵瑞刚一边说着,一边从车框里拿出一个布兜子。 里面是他煮的一些鸡蛋和一小包白糖。 还有老娘蒸的掺了白面的窝窝头。 刘彩云想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赵瑞刚的意思。 自家老爹好面子,而现在又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如果赵瑞刚拿着钱出现在他面前,那无论赵瑞刚的本心是什么,老爹都极容易误解。 想到此,刘彩云也就点点头。 一手接过布兜子,一手牵着小铃铛进了住院楼。 第73章 老爷子的态度 病房里,消毒水味儿有点刺鼻,几张铁架床挤得满满当当。 好在目前只有刘德昌一个病人。 床尾的搪瓷盆里泡着泛黄的绷带。 刘德昌斜靠在摞起来的棉被上,打着石膏的右腿吊在铁架上。 做完手术才两天,石膏包裹的右腿依旧肿胀。 时不时传来的刺痛让他忍不住攥紧床单。 尤其是晚上,总是疼得一宿睡不着。 所以白天看起来有些精神萎靡。 因着老爹刚做完手术,吃喝拉撒都在病床上。 大哥刘忠国和二哥刘忠民贴身伺候。 精神上的压力加上身体上的疲惫,导致眼眶也深深凹陷,眼球布满了红血丝。 刘彩云推门进去时,就见大哥刘忠国正在用淡盐水擦拭老爹干裂的嘴唇。 二哥刘忠民蹲在床边,手里攥着块咸菜疙瘩。 “爹!”刘彩云声音有些发颤。 在她印象中,老爹一直精神抖擞,身体强健。 还从没有过现在这般虚弱的模样。 “铃铛来啦!”刘德昌深陷的眼窝亮了几分,嘴角往上扬了扬。 “姥爷!”小铃铛挣脱刘彩云的手,羊角辫一晃,就跑到了床边。 “姥爷,你的腿怎么抬这么高呀!” 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刘德昌顿时哭笑不得。 刘彩云转向大哥刘忠国问道:“爹怎么样了?大夫有说什么时候能出院吗?” 刘忠国接过刘彩云手里的袋子,放在床头柜上。 又朝门外探头看了看,才回道:“大夫说骨折的地方复位很好,就是肿得厉害,得等消肿才能出院。” 边说边拿出袋子里的东西:“医院食堂的饭清汤寡水的,你带来的窝窝头正好!” “呀,还有鸡蛋?”刘忠国不由惊呼,“还带了白糖?” 刘德昌看了看大儿子手里的鸡蛋,又看向女儿。 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家里鸡下蛋了?留着换盐吧……” “您就吃吧!”刘彩云剥好一个鸡蛋塞进老爹手里。 “大夫叮嘱过您身体要多补补。这是瑞刚从大江婶儿家换的。” 一听赵瑞刚的名字,刘德昌又闭上了嘴巴。 刘彩云看了一眼小铃铛。 小铃铛十分机灵,利落地爬到病床上,举起刘德昌手里的鸡蛋就往他嘴里塞。 “姥爷要乖乖吃鸡蛋,吃了病才能好!” 刘德昌脾气再倔,也抵挡不住软软糯糯的外孙女,瞬间嘴里被塞满了鸡蛋,含糊不清地笑了起来。 刘彩云转头看见墙角桌上放着个铝制饭盒,水汽正从盒盖缝隙里钻出来。 “哦,是米汤。刚从食堂打的。”二哥刘忠民道。 “米汤就咸菜,老这么吃怎么行?”刘彩云忧心道。 大哥刘忠国道:“爹老说没胃口,除了喝点汤,别的啥也吃不下。” 刘彩云又忧心忡忡地看向自家老爹。 也不知是经历了这次事件想通了,还是因为刚做完手术没精神,老爹对自己的态度好了很多。 刘德昌在外孙女的“哄骗”下吃了一个鸡蛋,半个窝窝头,又喝了半盒子米汤。 脸色明显好了很多。 他用手拍了拍小铃铛的头,还是有点虚弱:“等姥爷好了,给我们铃铛做木头小马!” 小铃铛拍着下手笑嘻嘻道:“好呀好呀!我要会跑的小马!” 病房里几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德昌看向刘彩云,顿了顿,道:“叫他过来吧。” 刘彩云吓了一跳:“什么?” “我知道赵瑞刚就在楼外边,叫他来吧。” 刘彩云一时摸不准老爹的意思,手不由自主地抠着衣角,站在原地不动。 “爹,您刚做完手术,还是先歇着吧……” 刘德昌板起脸,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让你叫,你就叫!我又不会吃了他!” 刘彩云还是有些犹豫。 这时候爹见赵瑞刚干嘛? 万一再动怒,伤口严重了可怎么办? 大哥刘忠国默默把搪瓷缸放在床头柜上。 二哥刘忠民用手指戳了戳她后背,压低声音道:“去叫吧,老爷子心里有数。” 刘彩云这才一步三挪地下楼,叫了赵瑞刚进来。 赵瑞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门内传来刘德昌粗重的喘息声。 推开门的瞬间,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见赵瑞刚进来,刘德昌凹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坐吧。” 刘德昌的声音闷得像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短暂的一片寂静。 “当年……”刘德昌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我打你骂你,嫌弃你,不肯把彩云嫁给你。”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自嘲般的冷笑。 “现在倒好,若没有你,我这条腿就废了。” 进门之前,赵瑞刚也猜不透刘德昌的态度。 此刻,听到老丈人这般说,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 笑了笑,说道:“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终归是一家人。” 刘德昌闭上眼睛,沉默好一会儿才重新睁眼,缓缓说道: “当年……我这傻妮子偷偷出门去找你,被我撞见,我把她关在家里三天,她绝食,说死也要跟着你……我虽然百般不愿,但也知道改变不了什么。” “这傻妮子的性格我比任何人都了解,认准的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后来你也太不争气!活得就像个混球,那日子过得,要吃吃不饱,要穿穿不暖!你真当彩云娘偷偷接济你们,我一点不知道吗?!” “彩云,在家当闺女时,我养得多好,嫁给你之后,瘦成什么样!” 不像以往,一提这茬就爆炸。 这一次,刘德昌的情绪十分稳定。 全程,都盯着赵瑞刚的双眼。 而被这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赵瑞刚只感觉背后生芒。 是呀。 以前那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刘彩云坐到床边,轻轻额头轻轻靠在刘德昌那瘦得只剩骨架,却依然宽厚的肩膀上,道:“爹,这么多年,让你操心了。” 刘德昌继续盯着赵瑞刚。 “老大跟我说,手术费住院费都是你出的。没有你,我老头子后半辈子就算废了。” “老二还跟我说,你现在性情变了,对彩云和铃铛好得很。” “原本我是不信的,可今天看到我女儿和外孙女的样子,我信了。” “这年头,能不能吃饱饭,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以前的事儿,就暂时过去吧!至于这次收手术费,我刘德昌办事从来不忸怩捏捏,得谢谢你!” 二哥刘忠民一脸的诧异,喃喃道:“老爷子,这不是您风格呀!嗐,我这拳头都攥紧了,就等您摔杯为号,揍这小子一顿,结果您原谅他了,害我空欢喜一场,不早说!” “显着你了是吧!” 刘德昌忍不住朝老二瞪一眼。 要不是躺床上不能动,真想给这个傻小子一巴掌。 第74章 糖真甜 其实,听到老爹说的话,刘彩云心中也大感意外。 三年前老爹抄着扫帚把赵瑞刚打出家门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此刻却听到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刘彩云眼眶瞬间滚烫。 “爹……” 刘彩云的声音微微发颤,慌忙抬手抹了把脸。 把氤氲在眼眶的水汽抹掉。 在二哥刘忠民咋咋呼呼的笑声里,她目光看向赵瑞刚,又落回到老爹身上。 “爹,您好好养着,等您出院,我给您蒸榆钱窝窝头。” “就放最甜的红糖,比供销社卖的点心还香。” 小铃铛不知何时蹭到她腿边,抱住她的胳膊摇啊摇:“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刘彩云低头亲亲女儿的发顶:“馋猫!少不了你的!” 一屋子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刘德昌咳嗽一阵,挥挥手对赵瑞刚道:“行了,该看看了,该说说了,带着彩云和铃铛早点回去。路远,别贪黑。” 赵瑞刚点头:“好。” 又叮嘱了几句,就准备带着刘彩云和小铃铛往外走。 刘德昌又喊:“等下!” 赵瑞刚回过身:“爹,怎么了?” 刘德昌脸色低沉:“刚来那会儿铃铛就跟我抱怨,说这一路颠得屁股都疼了。你这当爹的,就不能找个厚垫子裹在大梁上?这种事儿还得老子提醒你?忒不像话!” 赵瑞刚和刘彩云对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赵瑞刚应道:“知道了。” 大哥刘忠国送他们一家三口出医院,顺便交流交流信息。 赵瑞刚道:“家里一切都好,娘也好,大哥不用担心。爹这边,就劳累你和二哥了。住院费还够不够?” 刘忠国憨厚一笑:“伺候自家老子,说什么劳累不劳累的。住院费够了,你那天拿来的六十块钱还剩四十多呢。” 说着看向赵瑞刚,“老爷子态度有转圜,这是好事儿。” 赵瑞刚笑:“是啊,我还以为老爷子今天见我,又得破口大骂一顿呢。骂我倒没什么,就怕一动怒,伤了伤口。” 刘忠国道:“昨天刚醒就骂了我和老二,嫌我们送他来医院了,怕花销太大,拖累了家里。” “唉,不断嚷嚷着要出院,还扬言要起来,打断我和老二的腿呢!” 赵瑞刚想了想那个场景,忍不住笑了出来。 刘忠国继续道:“还好有大夫在,训了老爷子一顿,他才安生了。” “老二脾气急,当下就把你的事儿都说给老爷子了。” “当时我都吓一跳,生怕老爷子听了受刺激,对腿伤不好。” “谁知,他听着那些话,竟不再闹了。” “妹夫,得亏有你。这次的情,大哥记在心里了。” 刘忠国眼神十分真诚,用力拍拍赵瑞刚的肩膀:“我一定会尽快还你钱的!” 赵瑞刚脸色一沉。 缓了缓才道:“大哥,老爷子今天的话,就是认我是一家人了。难道大哥还不认?” 刘忠国一听,不由涨红了脸,连连摆手:“没……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瑞刚知道他老实憨厚,也不再逗他,直接道:“大哥,一人有难,一家人一起扛。既然老爷子认了我,那我也就是家里的一份子。既然是一份子,也就该出一分力。” 刘忠国喉头堵住,半天才说出话来:“可是,可是彩云毕竟是嫁出去的……” 赵瑞刚摆摆手:“嫁出去了也改变不了血缘亲情。大哥以后别再那样说了。” 刘忠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搓搓手,摸摸头,颇有点窘迫。 这时候也到了医院门口,赵瑞刚便叫刘忠国赶紧回去了。 出了医院,刘彩云突然用力在小铃铛脸上亲了一口,又回身笑盈盈地看着赵瑞刚。 小铃铛一脸懵:“铛铛屁屁疼,亲脸蛋干嘛?” 赵瑞刚也觉心情大好,看看日头正好,便提议带着她俩在县里的供销社逛逛。 一进供销社的门,首先看到的就是墙上贴的醒目的红色标语“发展经济,保障供给”。 赵瑞刚环视一周,县里的供销社比村里的宽敞三倍不止。 货品也更加齐全多样。 靠墙的玻璃柜台里,上海牌手表摆放在红彤彤的绒布上。 另一边铁皮饼干盒上,印着胖乎乎的娃娃。 布匹区更是琳琅满目。 这里的花布比村里多了十几种。 的确良、府绸、灯芯绒……都叠得整整齐齐。 刘彩云指尖轻轻划过一些漂亮的布匹,又直直盯着旁边的缝纫机看了好久。 眼里满是艳羡。 赵瑞刚眼尖,自然看到了她的样子。 每经过一个柜台,小铃铛都好奇地凑近去看看。 供销社里人不少,熙熙攘攘的。 有的在用布票换盐,有的在指着高出的胶鞋讨价还价。 售货员们统一服饰,带着蓝色袖套。 在柜台后面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小铃铛左瞧瞧右看看。 一会儿鼻尖凑近玻璃柜台新奇地喊:“哇,那个纸会发光!” 一会儿又指着货架顶端开心地喊:“哇,那个铁盒子会唱歌!” 刘彩云顺着她手指望去,就见一台收音机裹着红绸布,标价牌旁别着醒目的“特供”标签。 刘彩云不由笑道:“那是收音机。” 说着转头对赵瑞刚叹道:“还是县里的供销社货品全。这东西在咱们村里可买不到。” 赵瑞刚点头道:“咱们也买些东西回去。” 一家三口在人群中穿梭,很快便买了不少日用品。 给小铃铛买了一把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小铃铛小嘴儿鼓囊囊的,眉眼弯成了月牙。 从供销社出来,旁边不远就是新华书店。 赵瑞刚带着小铃铛在新华书店里转了一圈,出来时小铃铛怀里就抱着好几本小人书,笑得合不拢嘴。 刘彩云摸摸女儿的小辫子:“都买了什么呀?” 小铃铛踮着小脚儿给刘彩云看:“爸爸给我买了大闹天宫,哪吒闹海,三打白骨精!” 说完就宝贝似的抱紧,“等姥爷回家,铛铛给姥爷讲故事!” 赵瑞刚忍不住夸了一句:“宝儿真懂事!” 看看日头,已经不早了。 该回家了。 鬼机灵的小铃铛,显然没玩够,听说要回家便嘟起肉嘟嘟小嘴儿。 赵瑞刚对这副表情,没有任何抵抗力。 急忙剥开一块水果糖,塞进小嘴巴里,又从一堆东西里掏出一块厚厚的棉垫子,裹在自行车前梁上。 用手拍了拍,道:“宝儿上来试试!” 小铃铛坐在暄软舒服的垫子上,立马开心起来。 等刘彩云侧身坐在后座上,赵瑞刚回身,将另一块水果糖塞进刘彩云嘴巴里。 说了句“小宝有糖吃,大宝也有”,便奋力蹬车。 刘彩云脸一红。 大宝? 这人的嘴,越来越贫。 不过。 这糖,是真的甜。 第75章 胡秋菊受伤 风尘仆仆赶回家,休息了一会儿,刘彩云便要去老宅看老娘。 赵瑞刚用自行车驼上一些粮食陪着一起送过去。 刘彩云喊小铃铛,带上些糖果去老宅跟哥哥们分享。 小铃铛急得一捂装糖果的口袋,扭头噘嘴:“不要!都是我的!” 刘彩云皱眉训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小气!你忘了哥哥们省下煮地瓜都给你吃了?妈妈教你的孔融让梨都白教了!” 伸手就要去拿她的糖果袋子。 小铃铛往后跳了半步,把口袋捂得更结实了:“糖果是铛铛的!不给!” 刘彩云气冲冲上前就要拍她屁股。 赵瑞刚蹲下身子,挡在刘彩云和小铃铛中间。 用手轻轻拨开女儿挡在眼前的乱发:“宝儿,爸爸问你,要是你的糖多得像天上的星星,那你愿意分给哥哥们吗?” 小铃铛眨巴眨巴眼睛,偷偷打开口袋瞄了一眼:“那……那可以分给他们。” “这不就结了!” 赵瑞刚笑笑,把小铃铛一缕翘起来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 转身看向刘彩云:“铃铛还小,不要给她灌输分享的心理。要让孩子知道,分享不该是被逼的。等哪天她觉得糖果多到心里踏实了,自然就会想分给别人了。” 刘彩云咬着嘴唇不说话。 小铃铛从爸爸身后探出脑袋,小手还死死地攥着装糖的口袋。 “等铛铛攒够一百颗糖果,就分一半给哥哥们!”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把糖果袋子搂紧了些:“现在可不行!” 赵瑞刚笑着起身,轻轻拍了拍小铃铛后背:“行,你的糖你说了算。不过要是哪天想分享了,爸爸陪你一块儿去送。” 刘彩云看着像小猫一般护食的小铃铛,也哭笑不得:“好好好,你自己决定。” 说着觑了赵瑞刚一眼:“你就惯着她吧!” 赵瑞刚笑笑没再说话。 待给老宅送完粮食,赵瑞刚便赶紧回家准备稿件。 天一擦黑,他便带着翻译完的稿子和册子去黑市见胡秋菊。 黑市里,远远一望,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手电筒光。 赵瑞刚在约定地点等了好久,却不见胡秋菊出现。 爽约了? 赵瑞刚正准备离开,就见远处有个漆黑的身影朝他走来。 这人着装古怪。 农历四月的天气,竟然裹着长长的风衣。 大大的立领竖起来遮住半张脸。 头上戴着帽子,宽大的帽檐遮住眼睛。 “抱歉,来晚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 正是胡秋菊。 如果不是她主动出声,赵瑞刚都认不出她来。 胡秋菊走近一些,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摘下帽子,翻下衣领。 赵瑞刚见她额头上裹着的绷带,脸上还挂着血痂,不由问道:“你这是?” 胡秋菊爽朗一笑:“伤了。还好命大,不然你就没机会见到我了。” 没有过多解释,看了看赵瑞刚,问道:“那傻大个儿没跟来?” 赵瑞刚无语:“我二哥有事儿。” 其他也不多说,利落地交稿子,结账。 胡秋菊爽快地递给赵瑞刚三十二块钱和一小叠票据。 又从大衣内口袋摸出一个小红皮本子递给他。 “这是?” 赵瑞刚接过小本子,就着手电筒的光看,就见封皮上写着烫金的两个大字“聘书”。 胡秋菊笑道:“上次说的惊喜。” 赵瑞刚翻开封面,内页有一段正式的聘书内容—— 赵瑞刚同志: 因本研究所承担科研项目工作需要,特聘请您担任该项目的俄语文件编外翻译,协助开展相关研究工作。 聘期为一年。在此期间,研究所将按照每千字三元的标准向您支付劳务报酬。 希望您在工作中认真履行职责,积极与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协作,为项目的顺利进行贡献力量。 此致 敬礼! 下面落款是鞍阳市四0二机械研究所。 赵瑞刚知道,这个聘书有一定的含金量。 这样一来,他就算是有个正式的编外身份。 但他还是颇感意外:“你知道我名字?” 胡秋菊得意一笑:“调查个人,对我来说,手拿把掐。” 赵瑞刚沉默了。 看来自己的身份背景已经被她调查得清清楚楚。 不然研究所不会出具这般正式的聘书。 鞍阳市四0二研究所,赵瑞刚也有耳闻。 前世中,这个研究所在模具方面颇有建树。 这个领域,正好也是赵瑞刚最擅长的方向之一。 这次的编外翻译身份,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契机。 “好。我接受贵所的聘书。”赵瑞刚伸出一只手,“以后就是一个单位的同志了,多多关照。” 胡秋菊大方地同他握了握手:“这样就方便多了,以后可以直接去你家里收稿子,不用再摸黑来这个鬼黑市了。” 说完又递给赵瑞刚一些需要翻译的俄语文件。 两人约定好交稿日期,赵瑞刚收好聘书和文件,转身就要走。 “诶,等等。” 胡秋菊突然喊住赵瑞刚。 “你常在黑市这边,见没见过类似的这种零件?” 胡秋菊摊开手掌,露出一个方形的零件。 手电筒的亮光照在零件上,银白色的金属表面在光线下流转着细微的珍珠质感。 赵瑞刚心头猛地一惊。 这分明是钨钢模具上的配件,镁铝合金的燕尾榫滑块! 没想到,查了许久的钨钢模具,会在这种情况下出现新的线索。 但赵瑞刚不露声色,道:“没见过。你再找其他人问问。” 胡秋菊略有失望,小心地收起零件,道: “帮我打听打听。如果有线索,早点告诉我。我有重谢。” 赵瑞刚不想这么快结束交谈,想套取更多信息。 便故意问:“这个零件并不起眼,很值钱吗? 胡秋菊犹豫了一下,显然是在衡量,该不该跟他多说。 思索片刻,大概是想到赵瑞刚比较干净的背景,便坦然道:“都是同志,跟你说说也没关系。” 她指了指自己脸上的血痂,“看到没,就是被这小玩意儿给闹的。” 赵瑞刚惊讶:“你抢别人东西,被人打的?” 胡秋菊怒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赵瑞刚暗自腹诽:你敢说没抢过陈学深的零件? 第76章 利润和危险并存 胡秋菊继续道:“不过你说的,倒也不全错。” 赵瑞刚忍不住轻笑一声,看,我说什么来着! 胡秋菊对他的笑很不满意,白了他一眼,继续道:“为了得到这个小东西,我跟那些歹人起了冲突。你是不知道,当时我一对二,我这样一下,肘击,嘿,再一个扫腿!” 胡秋菊说到兴头上,比划起来。 “最后,一个被我打断了腿,一个被我割了喉管!” 不等胡秋菊说完,赵瑞刚扭头就走。 “走什么?”胡秋菊一把扯住他的肩膀。 赵瑞刚正色道:“大姐,我只想安安稳稳赚点钱,不像牵扯到这种打打杀杀的案子里。” 胡秋菊一脸阴谋得逞得笑:“嘿嘿,已经晚了!从你看到这个零件开始,你就已经被卷进来了!” 赵瑞刚心中不满:“你这是害我!” 胡秋菊拍拍他肩膀,带着一分鄙夷两分仗义:“瞧你这胆量!放心,有秋菊姐罩你,你不会有危险!” “况且,有点危险怕什么?你吃黑市这口饭,难道连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赵瑞刚自然明白胡秋菊话里的意思。 其实,他也早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毕竟,黑市是一个利益和危机并存的地方。 小打小闹没关系,一旦牵扯的利益大了,难免会有些不好的事情找上门。 所以重生以来,他一直小心谨慎,控制着步伐。 避免突然引起注意,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不想理会胡秋菊的这番话,只是不想被稀里糊涂地卷入到危机当中而已。 见赵瑞刚神色纠结,胡秋菊心中暗暗给他贴上了胆小贪财的标签。 但并不反感。 越是胆小贪财,越容易掌控。 胡秋菊笑着安抚道:“我只是说得严重,其实未见得真危险。你先帮我找线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赵瑞刚离开后,胡秋菊也拉起衣领,压低帽檐,消失在夜幕中。 回家途中,赵瑞刚不断思索胡秋菊的话。 这个女人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当真。 说断腿割喉时候的轻松状态,像是玩笑。 但看她脸上头上的伤,又像是真的。 毕竟她的身手,赵瑞刚也是见识过一二的。 自己二舅哥膀大腰圆的民兵汉子,在这样一个女人的手下都走不过三招。 那她得遇到怎样的劲敌,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 这女人不简单。 自己与她相交甚浅,仅仅见过两次面。 这人就能把打杀别人的秘密告诉自己,说明她内心极为自信。 再看她背后调查自己,也说明她的掌控欲和目的性,都很强。 赵瑞刚心中也有顾虑。 钨钢模具是当之无愧的“工业脊梁”,他肯定要追查。 在这个凭票供应,一切物资都需精打细算的年代,一套钨钢模具的使用寿命直接影响着整条生产线的产出,甚至决定着某个行业的发展进度。 这背后的技术和关系颇大,他既然知道了,就决不能束手不管。 但要不要和胡秋菊合作,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但好在,这事儿不急做决定。 根据上一世的经验,他知道钨钢模具是在七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浪潮中才得以大力发展。 而现在还仅仅处于摸索阶段。 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有很多。 现在自己的首要任务,还是大量搞钱,帮老丈人一家渡过难关。 时间飞逝。 生活有条不紊地前行。 赵瑞刚给老宅送了两次粮食,老丈人王德昌在医院恢复顺利。 大哥二哥轮流回来两次,每次都是好消息。 这段时间六猴子所展现出来的机灵和悟性,远远超出了赵瑞刚的预期。 这家伙只跑了两次镇上,就掌握这类赚钱模式的精髓。 他头一天上午四处拜访配修厂和农机站。 下午将设备和零件信息带回。 第二天就带着赵瑞刚配好的套件去兜售。 忙得像个陀螺。 但不论是与配修厂人员的沟通,还是技术参数和规格的记录,他都能把每件事情办妥。 颇有销冠的潜质。 而老蔫儿,朱老五,老磕巴三人,在几次分账的刺激下,表现得就像三只打了肾上腺素的老鼠。 四处挖门盗洞,活跃关系,收拢零件,乐此不疲。 而赵瑞刚的忙,不在体,在心。 白天,他要将六猴子带回的散碎信息,与老蔫儿三人淘回来的零件,进行整合,制定套件方案,再查缺补漏。 缺少的个别关键零件,还要亲自指导大江叔在车间加工。 到了晚上,再挑灯翻译文件。 抽空还要整理菜园,去老宅,跑医院。 就这样,六猴子,老蔫儿三人,外加瓦窑村加工车间,在赵瑞刚的串联下,俨然形成一台赚钱的机器。 若在后世,完全可以注册一家公司。 但这个年代,可不现实。 赵瑞刚作为赚钱机器的实际掌控者,获利最大。 每天都有将近三张大团结进账。 再加上他翻译文件的稿酬,刘彩云的小箱子渐渐殷实起来。 而距离老爹出事,小箱子被掏空,才仅仅过去十来天。 如今,不仅老爹住院开销得到解决,积蓄也开始慢慢恢复。 自从两天前再次去医院探望完老爹,刘彩云便十分开心。 今天晚上归置完小钱箱子,竟不自觉地哼起小曲儿来。 赵瑞刚趴在炕沿整理稿子,看着妻子满心欢喜的样子,不由笑道:“前两天你说等钱箱子装满了会有惊喜。透漏一下,什么惊喜?” 刘彩云坐在炕边,俏脸微红:“还没满呢,急什么!” 赵瑞刚道:“最多也就五六天的事儿。” 刘彩云嘴角一扬:“那就等五六天以后!” 赵瑞刚看着妻子泛红的脸颊和尖尖的下巴,心里忍不住有些发痒。 扭头对坐在炕上翻小人书的小铃铛说道:“宝儿,玩儿一次不能说的秘密游戏好不好?” 小铃铛笑嘻嘻拍手喊好。 赵瑞刚立马捂住小铃铛的眼睛,身体往前一探。 照着刘彩云的脸颊“吧唧”就是一口。 刘彩云又羞又恼,用力推开他,张口就想骂。 赵瑞刚却已经松开了小铃铛的眼睛,道:“秘密我告诉妈妈了,你去问妈妈吧。” 说完,笑着转身掀门帘出去了。 小铃铛立马回身扑进刘彩云怀里:“妈妈快告诉铛铛,爸爸又说了什么秘密呀!” 第77章 傍晚的小院里,一起浇地 刘彩云被赵瑞刚的无赖行径,整得无语。 捏了捏小铃铛的脸蛋儿,道:“秘密就是,你也三岁了,不能每天只知道疯玩儿,回头跟你铁蛋哥哥学认字!” 小铃铛立即噘起了嘴巴。 晚上,月亮悄悄爬上树梢。 照得屋子里有些亮。 小铃铛像个大字一样摊开着小胳膊小腿儿,睡的小肚子一鼓一鼓的。 赵瑞刚拎着一桶水来到院子里。 两天没整菜园子,土都有些干了。 刘彩云拿小薄被轻轻盖在小铃铛身上,也轻手轻脚地跟着出来。 圆月当空,星子微颤。 月光把新架的丝瓜藤架影子拉得老长。 几垄洋柿子苗和小菠菜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老海棠树的枝桠在夜风中轻轻地晃呀晃。 刘彩云和赵瑞刚一人一把葫芦瓢,悠闲地给各种苗子浇着水。 一边浇水,一边聊天。 谈及这些天的收入,刘彩云的表情有些严肃。 “赚钱的速度太快了,我都有点害怕。” 赵瑞刚不由觉得好笑:“快点儿赚钱还不好?” 刘彩云停下手里的动作,正色道:“咱们是获利者,自然希望越快越好。” 她停顿了下,又道:“但是在外人看来,你是躺着获利,没有成本地挣钱。时间长了,怕是有人会眼红。” 赵瑞刚把一瓢水洒完,看向刘彩云:“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不好的话了?” 刘彩云压低声音:“我上工时候,听说西头老张家的二小子,昨儿在晒谷场那边嚼舌根,说你靠着零件,挣的钱够买十几袋白面。” 赵瑞刚笑道:“嚼就嚼吧,咱又没占公家便宜。再说,村里倒卖零件的也不在少数。” 刘彩云把瓢重重搁在青石板上,惊飞了菜畦边的纺织娘。 “说得轻巧!前儿王大娘来借盐,话里话外都在打听你现挣了多少。还有东头的刘会计,见我就问家里是不是要换砖瓦房……” 刘彩云攥紧衣角:“你少与村里人打交道,所以不太知道。这年头,农村里谁家冒个尖儿都会招人恨。老李家去年养了十几只下蛋鸡,结果半夜鸡窝让人掏了,鸡脖子都给拧断了!” “还有村西的老王家,之前好容易攒了一些钱,修了两间砖瓦房。怎么那么巧,刚修好屋,下了场大雨就冲毁了半边呢?” 刘彩云抿了抿嘴唇,这样的例子实在不少。 她从小到大在村子里见过太多。 要说是意外,可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意外呢。 人的劣根性,怕你有,嫌你无。 最好就是大家都一样,同吃同住,谁也不要拔尖儿,不要冒头。 赵瑞刚是京城下乡来的,对农村的生活并不十分了解。 刘彩云叹了口气,继续道:“现在看,六猴子和蔫儿叔他们还好。但……” 她用手指了指院墙隔壁,“但大江叔呢?大队长那边呢?生产队其他人呢?别忘了,你用的可是集体的车间车床。” “我也是怕有些人眼红得蒙了心,去公社告黑状。” 赵瑞刚看向刘彩云的眼神变了变。 没料到自家媳妇不仅没被赚钱的速度冲昏头脑,竟然能想到这一节。 事实上,这也是赵瑞刚近期正在思考的问题。 在这种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农村部分劣根性在生存压力下被放大。 因为资源的稀缺,很多人都陷入“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怪圈。 对稍有起色的人家就充满了嫉妒,甚至有人会用造谣、破坏等方式来宣泄不满。 很多时候,人情关系表面热络,实则暗藏攀比与算计。 一旦有人冒尖,便成为众矢之的。 同时在这个集体观念浓厚,没有私营企业苗头的年代,利润分配也一直是不易解决的症结。 赵瑞刚大致有思路。 但既然此刻刘彩云提起,索性问道:“那你有什么看法?” 刘彩云认真想了想,才道:“其实说到底,最关键的还是生产队队长的态度。要不咱们去找大伯聊聊?” 赵瑞刚摇头:“不要去,至少目前不要去。” 刘彩云疑惑:“为啥?” 赵瑞刚道:“那天是队长送咱爹去的医院。大概需要多少花销,他心里有数。也知道我在做的事情。这里面能有多大的利润,相信他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要是犯忌讳的话,他早就找我谈话了。但他一直没找过我,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刘彩云惊讶:“难道大伯是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瑞刚点点头,道:“有些事情,我只要不主动去提,他还可以当做不知道。但我若提了,他在大队里也会很难做。” 刘彩云聪明,很快就想通了道理。 当即道:“那我明天就嘱咐老娘和大哥二哥他们,平时口风严一些。尤其我二哥那个大喇叭,不许他再满世界吆喝了!” 赵瑞刚被刘彩云提起二哥就愤愤然的样子,逗笑 了。 刘彩云想了想,又愁道:“可村里眼睛这么多,谁家冒个尖,都会眼巴巴盯着。咱们光靠口风严也不成……” 忽然又计上心头,眉毛一挑,“诶,我有个主意!” 赵瑞刚问:“什么?” 刘彩云狡黠一笑:“我二叔那一家子,你还有印象吧?” 赵瑞刚疑惑道:“你家和二叔家,很多年不来往了吧?我记得咱俩结婚,他家人也没露面。” 刘彩云面色带着些怒气:“是。陈芝麻烂谷子的矛盾了。但你绝对想不到,前几天我二叔又做了什么事!他听说我爹腿断了,家里没了主心骨,竟然把我家的自留地抢过去了!我两个哥哥是晚辈,不好大张旗鼓地争。我娘又是个没主意的,加上那时候心里慌了神,也争不动。” 赵瑞刚当即道:“你怎么不早说!我来想办法!” 刘彩云一拉住他胳膊:“你一个当女婿的,更掰扯不清,不好出面。我倒是有个想法!” 刘彩云当即贴近赵瑞刚耳朵,把自己想法大致说了一遍。 赵瑞刚一听,立即举起大拇指,赞道:“一箭双雕,没想到我媳妇儿还是个女诸葛!” 刘彩云俏脸微红:“别乱叫!总之,这事儿你先别掺和,看我的!我法子不灵的话再找你出手。” 赵瑞刚看向笼罩一层银色月光的刘彩云,心里颇感自豪。 他能感受到刘彩云近期的变化。 那个曾经有主见有想法的刘彩云,回来了。 第78章 那三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 在农村波澜不惊的生活中,哪家出点意外或者事故,那可是大新闻。 至少半个月都会是村里老少爷们儿,婶子大娘的谈资。 而近期,瓦窑村最大的新闻,莫过于刘德昌的腿伤手术。 社员们一边在农田里挥汗如雨,一边七嘴八舌讨论着刘家大事件。 张老汉说老刘家烟囱里的烟都比往日稀薄了,看来开始发愁粮食了。 李大叔说刘家媳妇为了凑手术费,卖了家里的存量,挨家挨户地借钱不说,听说还把祖传的铜脸盆抵押给供销社了。 王大伯感慨这年头家里不能出一丁点意外,老刘家算是掏光了家底儿,彻底爬不起来了。 周家嫂子却冷笑一声,几个婆娘们立即围上来。 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刘家三闺女昨儿穿的可是的确良衬衫,去县城一趟还买了村里供销社早断货的红糖。 话语间满是怀疑与揣测。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有人说看见刘家媳妇在村口偷偷抹眼泪。 但更多人信誓旦旦称刘家家底厚,手术那点花销不叫事儿。 这些真真假假的传闻,弥漫在整个瓦窑村。 谈论起来,仿佛人人都变成福尔摩斯,从刘德昌一大家子人的言行举止中,小心地探寻证据。 但奇怪的是,刘德昌一大家子人,只要被问及手术和费用,就立即三缄其口。 连平时嗓门最大的老二刘忠民,都一脸苦色,闭口不谈。 其实,人们之所以热衷于谈论刘德昌,也并非全然关心或者八卦。 而是想通过刘德昌,猜测他家女婿赵瑞刚。 毕竟,村里可有不少传言,这个刘家的女婿,正在闷声发大财。 就在这种议论和猜测热度高涨时。 刘家两兄妹,突然齐齐找上刘德隆。 农历四月中旬的正午,日头已经带着几分灼意了。 刘忠民和刘彩云两兄妹像木桩子似的杵在刘德隆家门口。 刘彩云攥着豁口的搪瓷缸,缸沿上还沾着今早剩的玉米糊渣滓。 刘忠民挽着补丁摞补丁的裤腿,露出小腿上干活儿时被划伤的血痂。 “二叔,借点玉米面吧。” 刘彩云的声音被晒得干裂,“我家里没粮了……” 话没说完,门里就传来搪瓷碗重重摔在灶台的声响。 刘德隆叼着旱烟跨出大门。 烟锅里的火星子直溅:“当年分家产,你爹拿了老房子,我就守着这几垄薄地!这会儿还想找我借粮?” 刘彩云道:“二叔,就借给我们一点,熬过这一阵!” 刘德隆板着脸:“别管我叫二叔,我跟你们没关系,去去去,别堵着我家大门!” 刘忠民往前跨一步:“如果没粮,那至少把自留地还给我们!” “放你娘的屁!” 一听对方提到自留地,刘德隆像被踩了尾巴,对着他们啐了一口, “宅基地你家占着,柴火垛你家靠着,这会儿还想来抢地?想当年分家那会儿,你爹可没少扒拉好东西!” 刘彩云道:“我爹还在医院,以前的事儿我们当晚辈得跟你掰扯不清。” 刘德隆翻了个白眼:“你爹住院跟我有什么关系?早就分家了,没钱治病也别来找我!” 刘忠民也一副吃瘪的样子:“那自留地必须还给我们,我这儿一大家子呢,借的粮食都吃光了……” 刘德隆大手一挥:“谁种就是谁的,滚滚滚……” 大中午,正是家家户户吃饭的时间。 听到吵闹声。 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 王大娘踮着脚扒拉篱笆:“啧啧啧,亲叔侄为了口吃的闹成这样!” 老张头吧嗒着旱烟:“早就说老刘家没钱,村里还传啥发大财……” 话没说完,人群突然让出条道。 生产队长刘永才闻讯,扛着大锄头走了过来。 “刘德隆!” 大概了解完情况,刘永才把锄头猛地戳到地上,“你大哥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你做兄弟的,不帮衬就算了,咋还抢人家自留地?也忒不地道了!” “吃相太难看!” “这不就是趁火打劫吗!” 刘永才一带节奏,周围七嘴八舌的指责,就像暴雨一般袭来。 刘德隆的脸涨成猪肝色,烟杆子在手里抖得厉害。 “我……我当年分家时候……” “分个屁!”刘永才一口打断他的话,“当年你们分家的事儿我知道,你不亏,别在这装可怜!况且公社批的地契在刘德昌手里,你敢不认?” 要是刘忠民刘彩云与他争辩,刘德隆还敢耍无赖。 但刘永才一出面,还搬出了公社批的地契,他顿时泄了气。 再加上,周围无数的鄙夷目光和指指点点。 刘德隆喉咙里咕噜几声,终于开口:“自留地你们爱拿拿去,借粮,甭想!” 说完,憋着闷气回院。 用力 关上大门。 刘永才朝着人群大手一挥:“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别耽误下午上工!” 众人这才慢慢散去。 这一段插曲过后,到了下午,村里的风向已经开始转变。 再也没人提刘家家底厚了。 也没人胡乱揣测赵瑞刚闷声发财的事儿了。 穷得都去向老死不相往来的二叔家借粮了。 还家底儿? 还闷声发财? 那不纯纯的有病吗! 刘彩云乐呵呵地把这事儿细细说给赵瑞刚。 赵瑞刚不由笑道:“媳妇你还是个演技派,可以的,大概能消停几天了。” 刘彩云成就感满满的开心片刻,就又分析道:“可这法子治标不治本。到底咱们日子是慢慢好起来了,早晚会显露的。” 赵瑞刚道:“没关系,我有法子解决。” 这天晚上。 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住。 村里土坯墙上斑驳的标语“抓革命,促生产”,在黑夜中似显非显。 刘德隆沿着墙根儿,缩着脖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刘永才家。 “啪啪”的拍门声,惊飞了屋檐下的家雀儿。 刘德隆一边拍门一边低喊:“永才哥,永才哥!你得给我评评理!” 刘永才披着褂子开门:“大晚上的嚎丧啥?白天还没闹够?” “刘彩云和刘忠民,绝对是在哭穷!”刘德隆闯进堂屋,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那三丫头,打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前几天她女婿给老宅送粮食,哪里像吃不上饭的样子?” “还有他家老二,平时猛张飞似的,今天低头哈腰,分明是在演戏!” “永才哥,这里面绝对有鬼,你要给我做主呀!” 第79章 赵瑞刚的手艺比德昌大哥强? 蜡烛灯芯“噼啪”爆开灯花。 刘永才的脸在明暗间忽隐忽现。 他往烟袋锅里塞了把旱烟,深深吸了一口:“刘德隆,你哥住院花了多少钱,全体社员都看着呢。你非要往人伤口上撒盐?” 刘德隆犹自愤愤不平:“装的,他们就是想抢回自留地!” 刘永才的烟袋锅子重重砸在灶台上:“还有脸提自留地,当年你们分家,是按公社章程走的,地契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占着老宅旁边的好地,还想吞掉你哥家那点儿保命田?” 刘德隆脖子一横:“谁让他家不早点下种子的?那么好的地,荒着可惜,我种上了他们才想要,没门儿!” 刘永才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他:“你也这么大岁数,你听听你说的那是人话吗!霸占别人的自留地,你还有理了?这事儿队上也不同意!赶紧还回去!” “永才哥,我打小就跟你好,你不能不帮我呀!”刘德隆带有几分央求。 刘永才举着烟袋锅,几乎戳到对方鼻尖:“刘德隆啊刘德隆,你摸着良心问问!你大哥还在医院躺着,家里还有一堆吃饭的娃娃。你亲侄子侄女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趁火打劫合适吗?越老越不要脸了?” 刘德隆脸涨得通红,嗫嚅半晌,又道:“我只是觉得屈得慌,他家铁定藏着见不得人的财!听说赵瑞刚组装零件……” “放你娘的狗屁!” 刘德隆话没说完,刘永才就厉声打断他。 紧接着杀来一个狠厉的眼神。 刘德隆缩缩脖子,把没说完的后半句咽了下去。 刘永才声色俱厉。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在瓦窑村住着,这点觉悟没有?” “今天我把话撂这儿,要是再敢为难你大哥一家,生产队的活儿你也别干了!工分全扣!” 窗外野猫的叫声混着夜风灌进来,刘永才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警告:“咱们这片地儿背靠黑市,哪家没点小九九?你要真把人逼急了,大伙儿都别想安生!” 刘德隆从没见过刘永才发这么大火,被推到门外,愣了半晌,才灰头土脸地离开。 轰走了刘德隆,刘永才坐在黑暗中,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烟锅里的红光明明灭灭,像是他杂乱不安的心。 这世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太平。 但有些事情,他越想越不踏实。 也顾不得夜深了,起身出家门,来到刘守江家大门外。 “守江睡下没?我刘永才,有事儿找你!” 刘守江披着衣服,走出门外。 见到队长脸色难看,后勃颈的汗毛瞬间竖起来了:“队……队长,出啥事儿了?” 刘永才道:“赵瑞刚最近总往车间跑,车间都是你在盯着吧?” 刘守江不明所以,点头道:“是啊。德昌大哥住院,忠国得照顾他。剩下几个都被你拉生产队去了,现在车间里就剩我了。” 刘永才问:“那他在车间都干啥了?都让你做啥零件了?” 刘守江很少见到队长这么严肃表情,急忙细致地把赵瑞刚在车间做的事儿都讲述一遍。 “前段时间主要加工的是一些轴件,彩云女婿可真是一把好手,能自己画图纸,然后指导我加工。” “最近做的多的是齿轮件。以前我们怕崩刀,都慢慢啃。结果他让我把刻度盘往大调半格,转速提到三档,铁屑子‘唰’的就飞出来,跟刨花似的。” 刘守江一说到这些,立马喋喋不休。 将赵瑞刚教他操作车床的过程都细致地讲述了一遍,包括如何下料,如何安排加工顺序,如何调整车刀进给量。 直说得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刘永才问道:“听你的意思,赵瑞刚的水平比刘德昌还高?” 刘守江忙摇头:“没没没,我可没这么说……” 刘永才道:“怕什么,这里又没外人!” 刘守江思考了下,才道:“从操作熟练度上看,他肯定不如德昌大哥。” “德昌大哥是老把式,车螺丝帽闭着眼都能摸准纹路!可彩云女婿……” 刘守江挠着后脑勺,嘿嘿直笑。 “可彩云女婿懂得多,也讲得清楚。” “我这人手笨你也知道,以前跟德昌大哥学加工,一个零件至少得学三天。” “可彩云女婿一教我,一两个钟头我就学会了。” 刘永才觉得纳罕,不由问道:“他还有这本事?” 刘守江说起实操来,顿时充满精神:“德昌大哥的手工操作没的说,车螺纹时候凭手感就能控制螺距误差在五个以内。” “彩云女婿更绝,他懂一些原理方向的东西。上次加工偏心轴,我怎么都保证不了同轴度。他让我用四爪卡盘装夹,通过百分表找正偏心距,误差竟然控制在了两个以内!” “嘿嘿,这些东西,德昌大哥以前确实没教过我。” 刘永才的烟袋锅子停在半空,半晌没说话。 刘守江望 着队长紧绷的脸,突然慌了神:“我在车间帮彩云女婿加工零件,不是犯错误吧?这不算资本主义尾巴吧?” “胡思乱想个啥!你继续帮他好好做零件着,将来有大用的。” 刘永才猛地把烟袋锅子按灭在鞋底,看向大江叔。 “刚才这些话不要对任何人讲!哦对了,我今晚找你谈话的事儿,也别告诉任何人。” 刘守江一听这话,面露为难:“别人我保准不说!但要是我家那口子问起来,我可瞒不住!” 刘永才恨不得用脚踢他两下:“瞧你这点儿出息!” 刘守江摸黑回到家,屋里一片漆黑。 寻思着自家婆娘早就睡了,就轻手轻脚地脱了衣服上炕。 谁知刚钻进被窝,脑袋还没挨到荞麦枕头,就被一只铁钳似的手拧着耳朵给提溜了起来。 大江婶儿斜靠在炕头,蓝布衫扣子都歪着,活像一只炸毛的老母鸡。 “刘永才找你说啥?别告诉我他黑灯瞎火地找你,只为拉家常!” 刘守江揉着发红的耳垂,不是很情愿,但又不敢隐瞒,像挤牙膏似的把事儿都说了。 大江婶儿寻思一番,猛地一拍手——啪! “我知道了!” 刘守江揉着火辣辣的肩膀——知道就知道呗,抽我一巴掌做啥?! 大江婶儿两眼放光,用力盘了盘腿,在炕上坐直了。 刘守江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今晚睡不踏实了。 第80章 陈学深装哑巴 大江婶开口说道: “你想想彩云女婿以前是啥人?这一个来月,突然开了窍似的。赚不赚大钱暂且不说,但他家伙食铁定差不了。” “你没瞅见彩云现在的模样?前几天,她那件罩衫愣是把胸脯子绷得圆滚滚的,哪儿像以前,瘦得像个麻杆儿,风一吹就要倒似的……” “老不正经!我一说彩云身子,你睁什么眼!” 说着又是一巴掌。 刘守江:“……” 大江婶继续说着。 “还有他家铃铛,以前小猫崽子一样,可现在那小体格儿闯荡的,都快赶上虎子小时候了!” “那小脸儿红扑扑的,整天蹦蹦跳跳,欢实得很!啧啧啧,之前我都怕他家铃铛养不大呢。” “还有他家那院子你看过没?南墙新砌了红砖,菜园子都归置得立立整整的。这像是日子过得不好的人家?” 大江婶儿说得兴起,一脸期待地等着大江叔的回音儿。 却见他半晌没动静,一看,竟然睡着了! “啪!”大江婶儿又是一巴掌呼过去。 “你给我醒醒!没说完你就睡!” 刘守江只得强撑开眼皮,配合大江婶儿:“那又咋……” “咋?”大江婶凑近几分:“我可冷眼观察了个把月,你发现没,猴子可经常往他家跑!” “那个六猴子,出了名的好吃懒做混不吝。你忘了年前他还摸过咱家鸡窝来着?” “要不因为这,他老娘能被气病了?” “这么个人,你啥事儿见他这么勤快过?” “更奇怪的是老蔫儿他们。不是我说,咱们队上数他们几个鸡贼!” “以前跟赵瑞刚有矛盾,多少污糟话都是从他们几个老鸡贼嘴里编排出来的。” “可你看最近这些日子,见着人家比见了亲爹还热乎……诶,我说话你到底听见没有?” 刘守江惺忪着睡眼:“你到底想说啥?” 大江婶儿原本精神头十足,但见大江叔那睡眼惺忪的样子,顿时没了兴致。 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是想告诉你,彩云女婿这人不简单。你呀走狗屎运了跟人家搭上线。” “记住了,在车间那边手脚麻利点,有点眼力价。” “他要是真有啥门道……” 话没说完,扭头看见大江叔歪在一边,口水把枕头都洇出一大片。 “刘守江!” 大江婶儿气得又拍了一巴掌,“我在这儿费唾沫星子,你倒睡得跟死猪似的!” 大江叔惊得一激灵,含含糊糊应了声“知道了”。 转眼又鼾声震天。 大江婶儿翻来覆去烙饼似的睡不着。 越琢磨,越觉得一墙之隔的赵瑞刚家藏着秘密。 可恨刘守江,整天在车间里忙乎,只知道出傻力气。 别的竟然一问三不知。 墙根下的蛐蛐叫得人心烦,大江婶儿一翻身,就瞅见身边的大江叔和儿子虎子睡得人事不醒。 她狠狠踹了大江叔屁股一脚,低声骂道:“没一个省心的玩意儿!”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大江婶儿就开始留意隔壁的动静儿。 一听到墙头那边传来扫帚“沙沙”扫过地面的声响。 大江婶儿立马踩着倒扣的腌菜坛子探过墙头。 “呦,彩云女婿,这么早就拾掇院子呢。瞧瞧,这小院儿被你归置的,多带劲!” 赵瑞刚直起腰:“婶儿是想找彩云吗?她这阵子在老宅住。” 大江婶儿道:“前儿个听彩云说,你家想养鸡。这不,我家老母鸡刚孵了一窝,给你们抓几个。” 说完,就掏出个竹编小筐,三只毛茸茸的小鸡崽子在里头叽叽乱窜。 赵瑞刚听刘彩云提过这事,伸手接过小筐,道:“等我回屋给你取钱去……” “使不得使不得!” 大江婶儿猛摆手,“街坊四邻的,三个鸡崽子还能论钱?赶明儿你家母鸡下蛋,给俺家虎子捎两个就行!” 赵瑞刚笑道:“那就多谢大江婶儿了。以后有啥事,也别跟我和彩云客气。” 大江婶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这么一说,婶儿还真有件事儿托付。” 赵瑞刚抬头:“嗯,婶儿直说就行。” 大江婶儿道:“嗐,我家大江那榆木脑袋,只会闷头傻干,没个眼力价儿,嘴又笨。要是在车间哪儿做得不对了,你可得多担待!” 赵瑞刚笑呵呵道:“大江叔踏实得很,干得挺好的。” 说到这里,赵瑞刚突然瞥见院门外晃动的身影,道:“大江婶儿,不跟你说了,我家来客了。” “你先忙。”大江婶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门外两个人。 前头那人年纪不小,戴着灰布帽,中山装口袋还别了根钢笔。 后头的高个子夹个公文包。 看这两人的装扮,大江婶儿心说“这俩人可不像庄稼把式,难道是公社的干部?” 大江婶儿思 索间,赵瑞刚已经拉开院门。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看清两人样貌,赵瑞刚也是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来人正是余长青和陈学深。 陈学深早就想约赵瑞刚见面。 但每次通过六猴子,都迟迟没得到正面答复。 所长余长青又催得紧,他没办法,只好动用了一些关系,查到了赵瑞刚家地址。 于是今天一大早,就带着余长青赶了过来。 等赵瑞刚开了门,陈学深开口道:“赵老弟,一大早的打扰你了,这里不是黑市,我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鞍阳三0八研究所干事陈学深,这位是我们所长余长青。” 赵瑞刚对他们的身份毫不意外,笑道:“进屋聊吧。” 说罢带着两人进了堂屋。 赵瑞刚拿出两个陶瓷缸倒水:“所长光临,本该沏茶。但家里连像样的茶叶都没有,别介意。” 余长青一挥手:“茶不茶的无所谓,主要是想跟你聊聊你卖的套件。” 赵瑞刚看向陈学深,道:“套件每天都会去黑市卖,这有什么可聊的?陈哥,这事儿你们其实找六猴子就行。不用刻意来找我。” 陈学深低着头,装鹌鹑,不出声。 来之前,他刚被余长青臭骂了一顿。 陈学深跟赵瑞刚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赵瑞刚这个人不容易摆弄。 认为见面后最好实话实话。 毕竟是求人帮忙,这样显得真诚。 但余长青不同意。 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能有多难对付? 实话实说就等于是暴露自己弱点。 谈判之前就暴露自己弱点,蠢才! 被臭骂一顿的陈学深清楚,领导的话可以不认同,但不能反驳。 所以,进了门就一言不发,装哑巴。 第81章 年轻人,没追求 余长青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怎么看怎么像一只老狐狸。?k!e~k`a+n/s\h?u~.·c¢o`m? “小同志,我今天是专程来给你送荣誉的!想不想知道什么荣誉啊?” 赵瑞刚听着他这哄小孩儿般的语气就觉得好笑,但还是问道:“什么?” 余长青道:“你们卖的套件,我看过,还是很不错滴。在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是有些技术含量。” “最近,我们研究所在搞一项民间技术调研,想趁机会把你树立成典型! 赵瑞刚心中好笑。 民间技术调研? 两世为人都没听过这种事儿。 余长青继续道:“但是吧,你的套件还是有瑕疵的!所里其他人的意思,有瑕疵就不能树立典型!但我跟他们急眼了,民间技术嘛,需要鼓励才能进步! 赵瑞刚接话道:“所以,今天是专程来鼓励我的?” 余长青嘿嘿一笑,眼角眉梢都是耐人寻味的味道:“没错!我这人就这脾气,看顺眼的年轻人,就算别人都说不行,我也要力挺!来来来,把你的设计拿出来,我帮你优化一下。瑕疵一改,让别人闭嘴!” 赵瑞刚笑了下:“余所长费心了,我这人对荣誉不感兴趣!” 余长青不由有些生气:“年轻人,怎么能没有追求!” 赵瑞刚摇摇头:“如果只是为这事儿,那就不用浪费时间了。+天¨禧!小,说¨网′ .最`新`章,节¢更′新/快/余所长,我们农村人活儿多,没别的事儿我就不陪您了。” 余长青:“……” 他没料到,赵瑞刚竟然不吃这一套,对所谓的“荣誉”完全不感兴趣。 计划好的说辞说不出口,这让他心里有点发堵。 暗戳戳的瞥了一眼陈学深。 意思是让陈学深帮忙找个台阶。 陈学深心里跟明镜似的:你刚唱完一顿高调,不起作用,让我还怎么接? 于是假装看不见。 见陈学深没反应,余长青上来火气。 索性不演了,直截了当道:“赵瑞刚,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你那套件的设计!” 赵瑞刚笑道:“那可以直说,何必绕这么大圈儿?” 余长青脸上挂不住,怒道:“我要是知道你这么不上道,才懒得跟你兜圈子!那我现在已经直说了,你给个准话!” 赵瑞刚道:“设计图我现在没有,如果需要的话,我倒是可以画一套。” 余长青没料到赵瑞刚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微微一愣。.k¢a′k¨a¢w~x¢.,c·o*m¢ 但联想到之前与赵瑞刚的那次交流,当即反应过来,道:“一定有条件吧?说!” 赵瑞刚赞许一笑:“这样沟通效率就高多了。我的条件很简单,要你们研究所跟我们瓦窑大队加工车间,建立一个正式的产研合作关系。” 余长青一愣,小眼睛眨巴眨巴。 一时间没明白赵瑞刚的意思。 “我不跟你兜圈子,你倒跟我兜起来了。产研合作关系是个啥意思?” 赵瑞刚抬了抬眼皮:“这是研究所和外部工厂的合作模式之一,余所长不知道?” 余长青探究的眼神看向陈学深。 一直装鹌鹑的陈学深这才张口:“确实,前段时间工业部下达的文件里提到过,而且很鼓励这种方式。” 余长青恍然大悟:“哦对,我想起来了。” 转瞬狐疑的眼神又盯向赵瑞刚,“可是你怎么知道?” 赵瑞刚含糊道:“听说的。” 余长青不疑有他,想了一阵,又道:“这种合作模式虽然是有,但对工厂的资质要求很高。” 余长青打量了下赵瑞刚,摇头道:“你们大队里的加工车间说白了就是个作坊,可没这个资质。再说了,核心技术是国家机密,把核心技术下放到生产大队,出了泄密事故谁来担责?况且手续十分繁琐,不行不行,还是别这么麻烦。换个条件。” 赵瑞刚摇摇头:“我的条件就是产研合作。” 一点面子不给。 余长青登时有些黑脸:“一根筋呀!你无非想赚钱,那就干脆开个价!咱们好商量。” 赵瑞刚却依旧坚持:“余所长如果还没考虑清楚,可以等考虑清楚了再来。” 这话,已经有逐客令的意思了。 见赵瑞刚油盐不进。 余长青心里顿时一阵火气腾升,直接推门离开。 陈学深看了看淡定的赵瑞刚,转身赶紧跟上余长青的步伐。 余长青盛怒之下,噌噌噌地使劲走,陈学深小跑着才跟上他的脚步。 一直走到村口。 余长青突然停下来,直勾勾地盯着陈学深,也不说话。 陈学深被盯得有些发毛:“所长,有话您直说,这样看着我,我都害怕!” 余长青原本满面的怒气突然消散,脸上的皱纹笑得都成了一朵花,幽幽道:“学深啊……” 陈学深 头皮一麻,身子都忍不住抖了三抖。 每次被余长青肉麻地叫“学深”,准没好事儿! 余长青语重心长:“部委刚下了死命令,必须尽快解决北荒农场的问题,咱所里人可都签过军令状!赵瑞刚手里的技术,可是目前最有希望的解决方案,所以咱可不能直接走啊!” 陈学深点点头。 余长青大嘴一咧,满面春风:“我刚才一不留神儿,跟他谈崩了,你回去再跟他谈谈!” 就知道会这样! 陈学深苦哈哈着一张脸:“您也知道跟他谈崩了,我还怎么再谈啊?” 余长青笑得奸诈:“诶,凡事不能一刀切,合作就是谈出来的嘛!我相信你的能力!” 陈学深垮着脸嘟囔:“要不是您给谈崩了,这事儿根本没这么复杂。” 余长青顿时怒道:“嘀咕什么!安排你办点事儿你都磨磨蹭蹭的,像什么话!学深呀,我是觉得你是可造之材,才专门带你出来。不然你看所里那么多人,我为啥专门培养你?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呀!” 陈学深无奈,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去找赵瑞刚谈。哪怕拼着这张脸不要,也跟他谈!” 余长青立马转怒为笑,拍着陈学深的肩膀道:“这才像话嘛!不过你也机灵点儿。虽然咱们有求于他,但也不能什么条件都答应。你先稳住他,摸清他心理价位,然后回来再跟我商量。” 陈学深深吸一口气,再次折返到赵瑞刚家。 站在大门前,就见赵瑞刚蹲在鸡窝前忙活着。 第82章 异想天开的想法 陈学深“咳咳”两声。\齐!盛¨小+说\网¢ _最-新?章^节\更?新_快, 赵瑞刚扭头一看,见门口只有陈学深一人。 笑着道:“陈哥怎么又回来了?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吧。我这手里放不下,你自己进来吧。” 陈学深推门进院,走到赵瑞刚跟前,才看出赵瑞刚正在摆弄一些高粱杆。 陈学深打趣道:“差距这么大,没我们余所长,你连门儿都不帮忙开了。” 赵瑞刚头都没回:“哪儿能呀,我这不是把你当朋友嘛。朋友之间,还客气啥。来搭把手,围个栅栏出来。鸡崽子太小,怕被黄鼠狼给叼走。” 陈学深嘴角抽了两下:“你还真不拿我当外人,竟然让我帮你扎栅栏!” 虽然这么说,陈学深倒没真矫情。 蹲下来将一把高粱杆递给赵瑞刚,然后自己也帮忙干起来。 赵瑞刚一边交叉着高粱杆一边问道:“怎么还去而复返了?” 陈学深叹了口气,像个怨妇:“替领导擦屁股呗!” 赵瑞刚笑了:“说得这么直接!” 陈学深道:“都是明眼人,拐弯抹角没意思。实话跟你说吧,你的技术,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只要你开的条件不太离谱,我们都能答应!” 赵瑞刚停下手里的活,面色凝重的沉默片刻,道:“看来我猜得没错,北荒农场那边的情况确实很糟糕。.5?d/s,c*w¢.?c?o′m?” 一听这话,陈学深惊得差点坐地上:“你……你怎么知道北荒农场?不不,我是想问,你怎么知道北荒农场有麻烦?” 赵瑞刚道:“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陈学深强行压下心中震惊:“起初我们也试过很多方案,都不行。直到从黑市上买到你组装的套件,测试效果非常好。” 他顿了顿,决定不再隐瞒分毫,便接着道:“现在,我们留下了一套齿轮组,在所里测试数据,其他几套都紧急发往北荒农场。实车效果还没得到反馈,但根据台架测试效果推断,应该差不了!” 赵瑞刚看向陈学深,目光深深:“所以你们想拿到我的技术方案,早点批量生产齿轮组?” 陈学深点头:“是。” 赵瑞刚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还没学会走,就想跑?” 陈学深一愣:“啥意思?” 突然意识到这么直白地发问,显得自己太无知,忙咳嗽一声补充:“上面压力大,必须早点儿量产。” 赵瑞刚却并未就这个话题多说,一边继续手里的活计,一边道:“技术方案可以给,但我的条件不变。·y,p/x?s+w\.,n\e_t~瓦窑大队工厂必须成为你们研究所的产研合作车间。” 陈学深点点头:“这方面,其实余所长已经有些松口,可以同意,但还需要谈一谈细节。” 赵瑞刚正色道:“细节就是,挂你们研究所一个头衔,产和研都我们大队工厂全权负责。” 陈学深立即抬眉,脸上带有几分怒气:“你什么意思?” 赵瑞刚:“字面意思。” 陈学深:“产和研都由你们大队负责,那我们所干什么?” 赵瑞刚:“挂名。” 挂名? 这和欺上瞒下有什么区别! 万一上头查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瓦窑大队车间,他虽然没进去过,但也能想象到是个什么样子。 恐怕连台像样的磨床都没有。 况且现在合金钢材要凭票供应,热处理设备得层层审批,一个村里的生产大队能有什么资源? 到时候卡了壳,责任谁扛得起? 思及此,陈学深腾地站起来,怒道:“赵瑞刚,你未免太异想天开。我诚心诚意地找你谈,你就这个态度?” 赵瑞刚不为所动,微微耸了耸肩:“我为了降低沟通成本,才实话实话。你若不认可,我也没办法。” 陈学深一把扔掉手里的高粱秸秆,作势就要离开。 赵瑞刚淡淡道:“你要是离开,下次我可就不再奉陪了。” 听赵瑞刚这话,陈学深恍然一惊。 他瞬间便想到了胡秋菊。 那个女人所在的研究所,这个时期同样也在谋求解决北荒农场的问题。 而按照胡秋菊那个疯婆子的风格,再怎么不合理的要求,她都敢直接答应。 想到这里,陈学深瞬间蔫儿了。 悻悻蹲下来,道:“你要瓦窑大队车间成为我们研究所的产研合作单位,这我能理解,帮你们大队争取资源嘛,倒也无可厚非!” “但你说只要挂名,产研全由你们负责,未免太过儿戏!这也就是我,这要是让余大嘴听到,非发火不可。” “余大嘴?”赵瑞刚一抬头。 陈学深略有尴尬:“啊,我们余所长……” 赵瑞刚一想到余长青那炮仗般的大嘴,不禁一笑。 果然,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 收回心 思,赵瑞刚看向陈学深,认真道:“问你一个问题,就以扎篱笆为例吧。你学会了扎篱笆,可以把一个篱笆扎得完美。那我问你,如果让你扎一千个,甚至一万个呢?你还能扎得完美吗?” 陈学深不明所以:“这算啥问题?把相同的工作重复一千次,或者一万次呗!” 赵瑞刚摇了摇头,没了继续解释下去的欲望。 陈学深瞬间读懂了这个表情,气道:“有话直说!你那表情很侮辱人,知道不!” 赵瑞刚笑了:“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你回去交差吧,如果同意我的条件,再来找我。” 说着完便不再理会他。 陈学深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七八岁的年轻人,身上似乎带有某种气场。 不容置疑。 但又琢磨不透。 陈学深离开后,赵瑞刚继续整理鸡窝旁的栅栏。 沿着鸡窝外围,用细密的高粱杆斜着交叉,围成起一个方形的围栏。 围栏根部用细沙堆砌并压实。 三只小鸡开始对这个新家有些陌生,团在一起,紧张地打量着周围。 直到赵瑞刚将一把泡软的谷子洒进栅栏内,小鸡便欢快起来,叽叽叽地啄谷子吃。 还时不时侧着头,滴溜溜的小眼睛,观察给它们投食的男主人。 第83章 赵瑞刚,你骗钱? 陈学深的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地朝着村口方向挪。+b¢o+o_k′z¨u¢n¨._c+o?m~ 跟赵瑞刚的交涉结果并不理想。 他不知该如何向领导汇报。 要是跟余长青直说,赵瑞刚口中的产研合作其实只是钩子,真实目的是由瓦窑大队工厂全权负责,那少不了又要挨余大嘴一顿臭骂。 然而,还没走到村口,就见余长青骑着自行车,急匆匆赶过来。 在余长青身后,还跟着研究所另一名姓姚的干事。 “学深!跟赵瑞刚谈得咋样?没谈崩吧?”一见面,余长青下车直接问道。 “崩倒是没崩,领导您这是?” “没崩就好,走走走,跟我回去再见赵瑞刚!” “还要去?” 陈学深彻底蒙了。 余长青解释道:“小姚刚刚带来一个消息,是实验室那边紧急传来的。说百分之三十的疲劳试验已经做完了。你从黑市买回来的套件通过了,但所里仿制的没有通过。” “没通过?” 陈学深知道这次试验。 前些天买到套件后,研究所里就紧急进行仿制,并安排了疲劳试验。 两组试验同时做,目的就是为了验证套件的耐久性能。 仿制过程,陈学深也有参与,材料、加工尺寸都做到了尽可能相似。*x·i?a,o·s+h/u,o.n_i!u\.`c~o.m\ 两组套件放在一起,如果不看标识,很难分出哪套是黑市买的,哪套是仿制品。 “怎么会没通过?” “发生了严重的塑性变形。”余长青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接着道,“所里专家认为,主要是因为那根轴的技术复杂性,仅靠逆向仿制,性能无法达标,很难实现量产。” “那……”陈学深灵光一现,小心道,“领导,我有个主意!” “说!” “赵瑞刚不是坚持产研合作吗?那索性就同意跟他合作,而且要求他全权负责,既要负责产品研发,还要负责生产。” “这样一来,赵瑞刚就会被咱们研究所套牢,而瓦窑大队的车间,也就成了咱们研究所的生产基地之一。” “等找个合适的机会,完全可以把赵瑞刚连同他们车间一起兼并过来。” 一口气说完。 陈学深用力拍了拍自己胸口,承诺道:“这对咱们所,有百利而无一害。赵瑞刚那边您不用担心,我有信心说服他!” 说完,便心有忐忑地盯着余长青的脸色。 余长青眯着眼皱着眉。 思索着陈学深的话。 良久,微微点头:“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妥当。′5_4¢看/书¨ ,免.费+阅·读*但任务紧急,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我同意了,但你真有信心说服他?” 陈学深暗暗松了口气。 “有!” “毕竟是您一手调教出来的,关键时刻,我绝不含糊!” 余长青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得力干将。这事儿要谈成了,我给记一大功!去吧!” 陈学深再次折返到赵瑞刚家,也不敲门,直接推门就进去了。 赵瑞刚正站在鸡窝旁边,欣赏着鸡崽子抢食。 “赵老弟!” 陈学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赵瑞刚身边,“余所长松口了!产研合作,产和研全交给你负责!” 说着,又咧嘴一笑:“为这事儿,我可是帮你说了不少好话,还拍着胸脯担保,差点跟我们领导吵起来!你打算怎么谢我?” 赵瑞刚听到这个消息,却并没有太多情绪变化。 他直起腰看向陈学深,好像慢半拍似的笑了笑道:“哦,这么顺利?” 陈学深也不知为何。 眼前这人,明明年纪轻轻,但眼神却像是淬了冷火的钢针,拥有犀利的穿透力。 自己心里那点小算盘,被这眼神盯得透明一般,根本藏不住。 陈学深喉结上下滚动,避开赵瑞刚直视的目光。 尴尬地搓了搓手,嘿嘿一笑。 “好吧好吧,实话告诉你。我还没来得及劝他呢,是所里的实验结果出来了。余大嘴觉得,这个项目,没你不行。” 赵瑞刚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 上一世的这个时间,鞍阳市几个研究所都焦头烂额束手无策的。 眼看着自己递出来一根橄榄枝,不管什么条件,他们都会答应的。 见陈学深脸上还带几分难为情。 赵瑞刚补充道:“放心,这事儿我就当不知道。对外我只会说,是你三顾茅庐,费了好大劲儿才说服我合作的。” 陈学深的尴尬,正在于此。 前面自己抖机灵,在余长青面前夸下海口,现在才意识到漏洞太多。 正盘算着该如何圆谎,没想到赵瑞刚竟然连这一层都看透了,而且还这么“善解人意”。 陈学深都有些感激涕零了:“赵老弟,你脑子咋长的,啥 事儿也瞒不过你!这事儿你帮我兜了底,全当老哥欠你一个人情!” 陈学深笑着上前拍了拍赵瑞刚肩膀。 但赵瑞刚接下来的一句话,瞬间让陈学深的笑僵在了脸上。 赵瑞刚道:“那我们瓦窑大队工厂的资质问题,就有劳陈哥多费心了。” 陈学深自然明白这话含义。 瞬间抽回搭在赵瑞刚肩膀上的手。 仿佛多搭在赵瑞刚肩膀上一秒钟,就会被讹到一样。 “别别别,资质问题跟这完全两码事儿,我可没办法帮忙!咱有一说一,这个你们得自己解决。” 赵瑞刚道:“目前我们大队的车间只有两台破旧车床,几个工人水平也参差不齐,没你帮忙,肯定拿不到资质。” 陈学深吓得连连后退:“你也太高看我了,我想帮也帮不了。否则随随便便一个厂子,都可以拿到资质,那部委扶持资金,还不全被杂七杂八的小工厂给骗光了?” 说到这里,陈学深突然间反应过来。 手指着赵瑞刚:“哦,我终于明白了!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你原来是在打扶持资金的主意!” 赵瑞刚也很坦诚,点头道:“没错!” 陈学深登时怒了,一把揪住赵瑞刚领口:“你无耻!” 赵瑞刚用无奈的眼神看着陈学深:“老兄,问题搞清楚之前,能不能先别动手?” 陈学深怒火上涌:“骗资金,是我平生最恨的勾当!” 赵瑞刚道:“我只说,我们瓦窑车间需要拿到扶持资金。怎么就成骗了?” 陈学深依旧怒不可遏:“连资质都没有,不是骗是什么?” 赵瑞刚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就本末倒置了。我能解决问题,所以需要资质和资金。这和那些不解决问题却骗扶持资金的工厂能一样?” 陈学深愣在原地。 有点晕。 第84章 刘永才得到的好消息 陈学深努力理顺了思路,才明白赵瑞刚的意思。.d~i\n·g^d?i_a*n/k′a.n.s¨h!u~.~c+o*m¨ 忙松开手,给赵瑞刚扯平了衣领,歉意道:“是我想歪了,是我想歪了,但话说回来,资质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赵瑞刚问:“资质拿不到,产研合作就办不成,怎么跟你们领导交差?” 陈学深:“我……” 合着,这事儿成不成,全是我的责任? 这不对劲儿吧? 陈学深后悔,刚刚就不该在余长青面前抖机灵! 看着陈学深纠结的样子,赵瑞刚笑着安抚道:“这事儿你也别愁。说难虽难,但说简单也简单。你只需要帮我处理一个小问题,其他问题我自己解决。 “小问题?什么小问题?”陈学深现在不敢随便相信赵瑞刚的话了,有心理阴影了。 当即,赵瑞刚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听罢,陈学深立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这可是你说的!这件事我可以帮。但能不能成,你得自己负责!若不成,你也别怪我!” 赵瑞刚成竹在胸:“那是自然。” …… 正午的日头火辣辣地悬在天上。 瓦窑大队部的土墙,被晒得发烫。 这两天热得出奇。 惹得刘永才的心情,都异常烦躁。-卡?卡_小,说·网* *免^费`阅.读_ 刘永才扯开汗湿的衣领,粗粝的手指反复摩挲着算盘。 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睡不踏实,今天叫来刘会计对账,心情更糟糕。 仓库见底,账上空了。 这个年代的生产队,像后世的公司一样,在必须完成国家交公粮指标基础上,自己养活自己。 以前沾鞍阳钢厂的光,瓦窑大队一度成为十里八村最富裕的大队,全县出名。 那时候大队院里车水马龙。 鞍阳钢厂的卡车时常进进出出,加工车间的轰鸣声能传三里地。 社员们扛着工分粮,脸上的笑比新磨的白面还亮堂。 可如今呢? 鞍阳钢厂成了一片废墟,生产队的加工车间半死不活,社员们家家户户挨饿。 “难呀!” 刘永才这个当队长的,想不出该用什么法子让社员们填饱肚子。 叮铃—— 大队部的电话突然响起。 这还是鞍阳钢厂最红火时候,特批给大队部装的C-23型手摇电话机。 电话上盖着一块布,布上早已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灰。 “这老古董还能喘气儿?”刘永才吓了一跳。 他扯下灰布,手指蹭过布满蛛网的拨号盘。+l/a+n\l_a¨n^w\e¨n+x!u^e^.\c¨o~m¢ 听筒贴到耳边的瞬间,电流声像蚊虫声音一般嗡嗡乱窜。 对面的声音忽远忽近:“喂?瓦、瓦窑大队……” “听不清,大声点!” 刘永才扯着电话线往窗边拽。 “我们是研究所……产研合作……” 刘永才拧麻花一样按住电话线,终于听清对方的话。 几分钟后。 听筒“咔嗒”一声扣回支架。 刘永才重重落回椅子,椅背的裂缝硌得他脊梁生疼。 可他顾不得这些! 他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来电话的人,自称陈学深。 说他们研究所,准备跟瓦窑大队车间建立产研合作关系。 只要关系确立,那瓦窑大队不仅能接到研究所的生产任务,还能获得一笔可观的扶持资金。 这对于瓦窑大队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狂喜的心情还没退去,那位陈干事提到的“资质审查”又像块冰疙瘩,塞进他的喉咙。 电话里,陈干事强调,签订产研关系的前提是,瓦窑大队的车间必须通过资质审查。 具体怎么个资质审查,刘永才没听懂。 电话里只说,让他下午去县里研究所填个表格,明天专家就可以来瓦窑大队车间了。 自家大队那车间的条件,刘永才比任何人都清楚。 说好听些,叫车间。 其实连作坊都算不上。 里头只有两台锈迹斑斑的老车床。 上次给供销社加工几个零件,一台车床半个月里坏了三次…… 这样的条件,拿什么去应付审查? “德昌啊,你咋就这时候受伤了呢……” 刘德昌算是大队里最有主意的人。 往常遇到难事,两人只要蹲在老槐树下抽上几袋烟,基本就能拿定主意。 可现在刘德昌还在医院,该找谁商量呢? 刘永才的目光扫过墙上“自力更生”的标语,猛然想到一个名字——赵瑞刚! 赵瑞刚从黑市里赚钱的事儿,刘永才虽然不知道细节,但大概也猜得到。 以前,因为刘德昌的关 系,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想来,说不定他能有法子! 刘永才抓起草帽扣在头上,风风火火往门外冲。 赶到赵瑞刚家。 在大门口喊了几声,却无人应答。 刘永才一心急,直接推门进了院子。 这时候的农村,大门白天一般都不会上锁。 进门后。 刘永才又趴在窗外喊了几句,这才确定家里确实没人。 正准备离开时,背后有人喊。 “大伯?” 赵瑞刚肩头坐着扎羊角辫的小铃铛,手里拎的竹筐底下沾着些泥土。 小丫头肉乎乎的小手还攥着几根嫩绿的野草,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刘永才。 “大伯,找我还是找彩云?”赵瑞刚走进院子,问道。 “找你!你这是干啥去了?” “爸爸带我挖野菜,喂小鸡,可是没挖到。” 小铃铛脆生生地抢答,晃着两条小短腿。 刘永才道:“铃铛乖,你自己去玩儿一会儿,我有正事儿跟你爹说。” “可爸爸说,一会儿还要去别的地方找野菜。” 小铃铛嘟着嘴,有些不开心地看向赵瑞刚。 赵瑞刚轻轻把女儿放在地上,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几颗水果糖。 “我跟你大爷爷说完话,就带你去。你先用水瓢给小鸡喂点水。” 目送蹦蹦跳跳跑开的女儿,赵瑞刚转身把刘永才让进堂屋。 刘永才顾不上寒暄,开门见山,把电话里的事说了出来。 末了扯着领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虑:“你以前在钢厂干过,知不知道啥是资质审查?这车间的破铜烂铁,咋能过审?” 赵瑞刚不紧不慢道:“大伯,不瞒您说,跟研究所合作的事儿,是我让陈学深联系你的。” “你?”刘永才错愕。 “嗯。”赵瑞刚点了点头。 第85章 我有信心 赵瑞刚当即把套件儿的前因后果讲述一遍,包括北荒农场目前的窘况也说了一些。!微?趣_小-说-网¢ ?追`最-新!章¢节+ 他说得简单,但什么“精密齿轮”“模数速比”,还是让刘永才听得云里雾里。 但有一点刘永才听明白了—— 这看似普通的套件,竟能让研究所放下身段求合作。 “这么说,你有信心让咱大队车间通过那个什么资质审查?” 刘永才捏着烟袋的手微微发抖。 赵瑞刚眼神坚定:“只要大伯信任,我就有办法。” 刘永才张了张嘴:“我……” 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信你”。 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产研联合这事儿,你没有直接告诉我,而让研究所的人先找我,也是怕我不信你吧?” 赵瑞刚感叹这位大队长的敏锐。 坦率点头:“以前的我,劣迹斑斑,不这么拐个弯儿,怕大伯不敢用我呀。” 刘永才突然想起当初赵瑞刚借用车床的场景,如今想来,竟别有一番道理。 想到这儿,他不由哈哈一笑,问道:“快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赵瑞刚神色沉稳讲述。 “资质审查我了解过,主要分两方面,一个是研发能力,一个是生产能力。-r¢w/z+w¢w\.*n,e·t_” “研发能力,我已经把一套图纸给了陈学深,他们研究所里会组织专家评审,问题不大。” “生产能力,才是这次的重点。” 听到“生产能力”四个字,刘永才的笑容瞬间僵住。 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无奈。 刘永才太清楚瓦窑大队那个所谓的车间了。 几台破旧不堪的设备,零零散散的工具。 与“生产能力”这四个字,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赵瑞刚哪里看不出刘永才的顾虑,他笑道:“大伯,只要你同意继续让大江叔配合我,生产能力这方面,我就有信心。” “刘守江?” “对。” 离开赵瑞刚家时,刘永才心里仍然不安心。 固然。 他明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 但这件事儿实在太大了。 可以说,这次合作的成败,直接关系到社员们能不能吃饱饭。 这沉甸甸的责任压得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刘永才走在村里的小路上,脚步都有些沉重。 他决定亲自去找刘守江。 这个时间,刘守江估计正在车间里。′齐¨盛.小,说?网, `追?最?新^章_节? 因为下午还要赶去县里,时间紧迫,刘永才便加快了脚步,直接朝村外的车间赶去。 很快,占地几亩的车间就出现在眼前。 歪斜的石灰板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发黄的草筋,被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碎屑。 曾经宽阔气派的红砖大门如今只剩半扇,另一半斜倚在墙根,被雨水泡得发胀开裂。 门板上“鞍阳钢厂定点加工车间”的红漆字现如今早已褪成一片灰白。 入口旁边,两个空荡荡的车位—— 那里曾停着两台东方红拖拉机,如今只剩水泥地上两道深色的胎痕。 工厂衰败后,县里下死命令,将两台拖拉机调走。 一并调走的,还有四台最好的铣床。 当年为了扭转局面,刘永才和刘德昌没少去县里争取,软磨硬泡,脸都不要。 但对方那句:“没了鞍阳钢厂,你们瓦窑大队算个屁?” 实在扎心。 刘永才和刘德昌无言以对。 是啊。 瓦窑村,这个依附鞍阳钢厂而生的村子,没了鞍阳钢厂,就等于失去了大部分的经济命脉。 如今,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没爹没娘。 能不能活下去,怎样活下去,全靠自己。 刘永才收回心中酸涩,稳了稳心神。 掀开满是油污的帆布帘,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原本能容纳十台机床的空地上,现在只孤零零摆着两台老掉牙的C620车床。 刘守江正弓着背调试车床。 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他一转头:“队长?您咋来了?” 刘永才示意他停下手里的活儿,问道:“资质认证的事儿,你打算怎么整?” 刘守江的手指还悬在变速杆上,脸上一片茫然。 “啥?啥认证?没听说过啊!” “赵瑞刚没跟你提?”刘永才一愣,“你再好好想想,别整天就知道闷头干活!” 刘守江挠着油乎乎的头发,用尽力气使劲儿想了想:“真没提过。我虽然脑子混,但还不至于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刘永才见刘守江不像说谎的样子,当即怒道:“这个赵瑞刚!在我面前拍胸脯保证万无一失,结果你竟然不知道!感情是拿空话糊弄人的!” 刘守江这才听出事态严重,忙问:“队长,你先别生气,到底啥事儿?” 刘永才这才把产研合作,以及资质审查的事儿说了一遍。 听完。 刘守江的喉结就开始打战:“这事儿我真没听过,现在咋整?我立马去找赵瑞刚问清楚!” “我时间来不及,下午得赶去县里一趟。”刘永才用力握住刘守江肩膀,“你立即去找赵瑞刚,把事情问明白。这可是天大的事儿,一定给我落实清楚,不能有半点马虎!” 刘守江一边脱围裙一边道:“我这就去!” 两人一起出了车间,刘永才骑上自行车往县里赶,刘守江则直接杀到赵瑞刚家。 赵瑞刚家大门敞开着。 小矮桌上还摆着半碗没喝完的玉米糊,却不见人影。 他又风风火火冲到老宅找刘彩云。 刘彩云正在给小铃铛缝补刮破了的衣裳,见大江叔满头大汗,忙问:“大江叔,出啥事儿了这是?” 刘守江将工厂资质审查的事儿简单说完,抱怨道:“彩云,为了这事儿,队长急得都火烧眉毛了,你男人倒好——” 不等刘守江把话说完,刘彩云脸色就沉了下来。 “午饭时候提过,他说要带铃铛去南山挖野菜。这会儿估计在那个山上呢。” “南山?那么大一片山!这一时间上哪儿找去!”刘守江急得直跺脚,“你男人也是!放着大事不管,挖什么野菜!”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刘彩云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刘守江慌忙摆手:“我……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着急。” “见到他之前,最好不要随便下结论。我相信,他办事有分寸。”刘彩云说道。 第86章 你呀,指定是缺心眼儿 刘彩云把针线笸箩放在桌上,对刘守江道:“大江叔去我家等,我去南山找找他,找到了就让他赶紧回家。`幻\想/姬_ _更+新_最?全!” 刘守江一听有道理,立即重返赵瑞刚家。 他在赵瑞刚家门前,来回踱步,鞋底把门前的黄土都踩得瓷实很多。 几乎每隔几分钟,就踮脚朝山道张望。 日头毒辣,不多会儿,汗珠子就顺着发梢滚进领口。 他却浑然不觉,只反复摩挲着粗糙的双手。 “爹!” 虎子蹦跳着跑来,手里还攥着半块烀地瓜,“俺娘说让你……” 话没说完,就被刘守江一把推开。 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焦躁:“去去去,回家找你娘去!别在这儿碍事儿!” 虎子委屈的噘噘嘴,悻悻地回自己家,使劲儿嚎了一嗓子:“娘!我爹说他今儿不吃饭!” 隔壁院墙,传来大江婶儿大刺啦啦的声音。 “爱吃不吃!饿死你个老不死的!” 刘守江气得朝空中骂了一句:“虎子你个臭小子!” 转头又抻长了脖子张望。 过了好一阵儿,远处路上终于出现两道人影。 刘守江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草帽都歪到了后脑勺。 “彩云女婿!”他一把抓住赵瑞刚的胳膊,连珠炮一样发问,“晌午队长问什么资质的事儿,把我问得两眼一抹黑!这到底咋回事?我需要准备什么?” 赵瑞刚轻轻放下怀中的小铃铛,刘彩云拉着小铃铛往家走去。/x·1·9?9-t^x′t+.+c,o_m¨ 赵瑞刚这才转身正色道:“大江叔,你啥都不用准备。等评审委员来了,你正常发挥就行。” 刘守江问:“正常发挥是啥意思?” 赵瑞刚笑了:“往常帮我加工零件怎么做,审查时就还那么做。” 刘守江疑惑不解:“就这么简单?队长说审查委员是市里专家!” 赵瑞刚收敛了笑意,露出几分严肃:“审查委员什么身份,和你有什么关系?大江叔,作为一名多年的老车工,你要自信。” “自信?” 大江叔一愣。 自信,与他而言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字眼儿。 他恍惚回到了前些年,鞍阳钢厂最红火的时候。 他在车间里当学徒,因为手脚笨,反应慢,永远是挨骂的那个。 为了能学到本领,他练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老实脾气。 工厂的突然衰败后,成手车工大多都被调到县里。 当时他也问过师父,能不能带他一起去。 结果却被师父当场臭骂一顿:“就你这样,去县里不嫌丢人?” 被自己师父这样嫌弃,他还能怎么办? 最终只能成为,为数不多留守在瓦窑车间的车工之一。′新+完.本?神~站¢ -已~发¨布-最′新*章^节\ 跟事事争先,脾气火爆的刘德昌不同,刘守江温温吞吞,像一只不声不响的老牛,默默地在被人遗弃的车间里耕耘着。 他习惯了低头干活,习惯了被否定。 连赵瑞刚最初请他帮忙时,第一反应都是拒绝。 毕竟,他并不认为自己在没有任何人指导的情况下,有加工新零件的能力。 可那天,赵瑞刚蹲在机床旁,手把手教他调整刀具角度。 没有暴跳如雷,没有讽刺挖苦,只有简洁明了的讲解。 盯着赵瑞刚徒手画出图纸,刘守江意识到,原来有本事的人,并非只会横眉立目。 那些困惑多年的操作难点,在赵瑞刚的点拨下豁然开朗,就像蒙在眼前的灰布被猛地扯开。 而此刻。 赵瑞刚的一句“你要自信”。 如同扔进古井里的一块石头。 让刘守江的内心,产生了一丝波澜。 “我……我真的能行?” “当然。” 刘守江望着赵瑞刚坚定的眼神,第一次觉得,或许真的可以试着相信自己。 家里,大江婶儿和虎子一直在等刘守江回来吃饭。 十二岁的虎子眼巴巴盯着桌上的苞米饭,咽了咽口水:“娘,我饿了……” 大江婶儿用筷子敲了敲虎子偷偷伸出来的爪子:“等你爹一起!” 虎子嘟囔着:“刚你还说他不吃拉倒……” 大江婶儿怒目圆瞪:“你这臭小子,皮痒了是不是!” 说话间,刘守江进来了。 “咋这么晚!”大江婶儿一边抱怨,一边给刘守江盛饭。 虎子见自家老爹回来了,赶紧狼吞虎咽起来:“爹,你再不回来,俺娘就要饿死我了!” 刘守江先是拍了拍虎子的脑袋:“胡说,你娘什么时候饿过你!” 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把事情跟自家婆娘念叨了一遍。 大江婶儿端着饭碗,咂摸了两遍,依然不确定。 “你是说,最后这资什么证的,落在了你肩 上?” 刘守江点了点头,往嘴巴里塞了一片腌萝卜片。 大江婶儿忍不住紧张起来。 “照你这么说,这可是关乎全队的大事儿啊!” 说完疑惑地瞅向自家男人:“你咋没事儿人一样?” 刘守江一边大口嚼着苞米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彩云女婿说了,让我照平常样子干就行!” “吃吃吃!就知道吃!” 大江婶儿突然“啪”地把粗瓷碗蹲在桌上,“刘守江,你是不是傻?” 刘守江被噎了一下,抻长脖子咽下嘴里的饭,才愣愣地问:“我又咋了?” 大江婶儿怒道:“咋了?你缺心眼儿呀,刘永才火急火燎地找了你,说明这事儿相当重要!肯定是想让你从彩云女婿嘴里多套点儿话!结果你倒好,几句话给被打发回来了?” 刘守江觉得媳妇儿说得不对。 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只得闷声扒饭,不说话。 大江婶儿脾气一上来,急得直跺脚:“你说你这个窝囊的!大小王都分不清!这个时候,你肯定得听刘永才的啊!” 扒了两口饭,觉得不放心。 又叮嘱道:“不行,你从没挑过这么大的担子!不管咋说,下午你再去找彩云女婿,好好地问清楚!别又被三言两语地打发回来!” 刘守江只得点头同意了。 下午上工时间又到了,刘守江在大江婶儿的催促下又去了趟赵瑞刚家,却没见到人。 他看了看走远的大江婶儿的背影,直接一转身,自己去了车间。 队长提过,明天就要来做那个什么资质审核。 刘守江决定抓紧时间,把乌糟糟的车间收拾一遍。 材料归位,工具归箱。 车床下面的铁屑都被打扫了出来。 整整忙碌了一下午,天擦黑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吃过饭,大江婶儿忍不住又问:“你下午去找彩云女婿,他怎么说?” 刘守江躺在炕头。 浑身疲累,假装没听到。 第87章 专家来了 大江婶儿不死心,又问一遍。′白¢马^书.院, ¨免,费?阅\读` 刘守江只好答道:“没见到人,估计忙去了。” 大江婶儿立即跳了起来:“你你你……你咋跟拉磨的驴似的,光知道闷头转圈!这点心眼儿还不够塞驴蹄子缝的!” “让你问你不问,万一明天那个资什么的过不了,让你背锅可咋整?” “刘守江啊刘守江,让我怎么说你好!” “难怪当年,连你师父都瞧不上你!” 絮叨一阵。 半天没回应,低头一看,刘守江已经睡着了。 气得大江婶儿气不打一处来,照着他肩膀就是一脚。 刘守江实在是疲累了,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没心没肺!” 大江婶儿暗骂一声,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上午。 一辆老旧的吉普车“突突突”地开到了大队部。 车上走下来三个人,陈学深扶着车门率先下车,身后跟着两位衣着笔挺中山装的男人。 刘永才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一边笑着一边道:“几位可是县里来的专家?” 陈学深道:“刘队长,咱们通过电话。~看¢书-屋\小_说~网` -免^费¨阅!读`我是研究所干事陈学深。” 说完,又郑重指着一位年龄稍大,满面和煦的专家介绍道:“这位是市工业局的杨开树专家,可是参与过县里三个机械厂验收的老行家。” 又指着旁边那位年纪稍轻,满脸严肃地介绍道:“这位是市局的沈会钊沈专家,对生产流程技术标准最是专业。” “今天就由两位专家负责审核你们瓦窑大队车间的技术水平和设备状况,看看是否符合资质要求。” 刘永才忙笑着同专家们握手:“辛苦二位专家!大老远跑来我们这偏僻的小地方……” 杨专家笑得和煦:“为人民服务嘛!只要人民有需要,我们不管多远都要来的!” 沈专家公事公办道:“车间在哪儿?时间紧张,我们快点开始吧。” 刘永才忙附和:“是是是,我马上带几位去车间。” 一行人上了吉普车。 在刘永才的指引下,吉普车突突突地开往瓦窑大队车间。 刘守江和车间另外两名工人早早就在车间外等着了。 一同等待的,还有顶着大大黑眼圈的大江婶儿。 她实在不放心刘守江,便跟着一道儿来了。 万一有个好歹,还能跟着找补两句,免得自家男人吃了暗亏。′4`2`k*a^n_s,h?u?.¨c/o+m/ 两名专家和陈学深,在刘永才的引领下进入大队车间。 刘守江等人紧随其后。 资质审查分为两方面,技术审查已经由陈学深代为提交图纸,两位专家此行的目的是审厂。 刚进去,两位专家对视一眼。 年轻些的沈专家看向刘永才,直接道:“刘队长,废品仓库就不用看了。赶时间,直接带我们去车间吧。” 刘永才有些汗颜:“这……这就是我们大队的车间。” 刘守江和大江婶儿跟在后面,也都心中一紧。 沈专家不可思议地看向陈学深和刘永才:“开什么玩笑?大老远带我们过来,就审这?” 刘永才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 顿了顿才赔笑道:“咱们车间虽说简陋,但工人都是实打实的好手!两位多提宝贵意见,我们一定改!” 陈学深忙道:“情况有些特殊,余所长做了书面推荐,所以,两位专家还是尽量审一下吧。” 沈专家的脸色沉得有些难看。 杨专家微微笑着摆摆手:“既来之则安之。开始吧。” 说着,便从磨得发亮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交给了沈专家。 沈专家接过牛皮纸袋,先将封口处的火漆印向众人展示了一番,表示纸袋原本完好无损,才拆开纸袋,抽出图纸,交给刘永才。 “让你们的工人,照图加工这个零件。” 刘永才小心地接过图纸,转身递给刘守江。 压低声音道:“快瞅瞅这个,能整不?不行吱个声,可别打肿脸充胖子!” 刘守江心有惴惴的接过图,看了一眼,眼睛突然瞪得老大。 刘永才心里咯噔一声:“咋样?” 刘守江没吭声,只朝刘永才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向材料架。 在材料箱里翻找片刻,拿起一根圆钢,固定在车床上。 刘守江专注地调试刀具,动作比往常都慢了半拍——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刻意将每个步骤都拆解成赵瑞刚教过的模样。 “都出去等吧。给定时间一小时。” 沈专家挥了挥手。 刘永才只得带着两名工人和大江婶儿走出车间。 刘永才望着刘守江弓着的背影,抓住一个工人道:“赵瑞刚咋还没到,你快去,把他给我喊 来!” 那人立即飞奔出去。 车间里传来机器的嗡鸣声。 刘永才不安地在门外踱来踱去,对这次审核实在是心里没底。 “队长,要不备桌酒席?”大江婶儿也有些紧张,攥着围裙的手都忍不住微微发抖,“我……我家地窖还藏着坛老烧酒,我再杀只鸡……” “使不得!”刘永才摇头,“刚才路上他们就放了狠话,敢提吃饭就算违规,就不给咱们通过审核!” 话音未落,他自己心里都犯嘀咕:这年头,哪有不吃请的公家人? 可那位沈专家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倒真像是油盐不进的“包黑子”。 正焦虑着,赵瑞刚到了。 “早通知你了,咋不早来?”刘永才有些不满。 “赶制文件。”赵瑞刚道。 刘永才没心思了解赵瑞刚在赶制什么文件,将他拉近,小声问道:“你跟那位陈干事接触过,应该熟悉他们的路数。你觉得,咱们要不要请几位专家吃个饭?” 赵瑞刚道:“队长,饭桌上留不住真本事,我理解你的担心。但资质审查只是敲门砖。跟这件事情比起来,我觉得你更该考虑的是产研合作关系确立后事情。” 刘永才何尝不知道赵瑞刚说的有理,知道再着急也帮不上忙。 但问题是,道理明白,这个心却一直突突突地打鼓。 安定不下来。 赵瑞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草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组织架构、车间布局和人员配备。 这,赫然是一份企划书。 第88章 很简单呀 “资质认证后,产研合作不久也会敲定。/6`1!看′书*网^ ?已′发_布`最*新!章.节¨到时候车间需要扩招,成手车工、钳工、杂工和记录员都需要增加人手。还得重新规划流水线,队长,这些都需要你费心。” 刘永才看着草图,道:“你赶制的文件,就是这?” 赵瑞刚道:“大框架出来了,细节再逐渐完善。” 这份文件,如果被业内人士看到,估计会惊掉下巴。 因为小小一张纸上展现的内容,是整个工厂的核心组织架构。 在这个整个工业体系就照搬大毛的年代,懂得工业企划的人不多。 能因地制宜,结合瓦窑大队工厂的实际情况,制定一套专属的企划书的人,更是不可能有。 但刘永才,显然不明白这小小一张纸的价值。 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他还做不到,在资质认证都没拿到的情况下,就去谋划以后的事儿。 看了看腕上的老旧手表,才过去十五分钟。 按照专家的说法,给定时间是一小时。 刘永才真希望时间能快点过去,这种揪着心的感觉太难受。 又焦虑地等待了几分钟,车床的声音戛然而止。 刘永才的心猛地一紧,才十几分钟,怎么就停了? 不会是出了岔子吧? 他脚下生风,几步就冲到车间门口。~e~z?k/s,w·.?n~e^t* 大江婶儿提着围裙,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一进门,就见刘守江站在车床旁,正仰着脖子灌凉水。 陈学深和两位专家围在一起,手里拿着工件和卡尺,专注地测量着,从他们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刘永才不敢打扰专家们。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刘守江跟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水杯,小声又急切地问道:“别喝了!先说说情况!” 刘守江被吓了一跳,他抹了抹嘴,嗫嚅着:“工件加工好了,他们在测量。” “我又不瞎,能看见!” 刘永才急得跺脚,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我是问,咋十几分钟就加工完了?咋这么快!” 刘守江心里嘀咕,这零件又不难,以自己现在的手艺,十几分钟绰绰有余。 但他知道,要是这么说,肯定得挨队长骂。 他索性挠了挠头,道:“我说不好,要不还是让彩云女婿说吧!” 大江婶儿嘴快,立马接话:“你加工的,让彩云女婿说个啥?” 刘永才却似乎猜到了什么,目光转向赵瑞刚:“赵瑞刚,你来说。+2¨3·d·a¨w¨e_n.x~u.e~.!c-o`m\” 赵瑞刚正在看刘守江加工用的图纸,见状不由笑道:“其实没啥可说的,大江叔最近加工的轴件,精度要求可比这次的样品高多了。轴件都能搞定,这次的样件自然不在话下。” 大江婶儿眼睛一亮,兴奋地给了刘守江一巴掌:“刘守江,你啥时候变这么尿性了!” 刘守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彩云女婿教得好……” 说到这儿,他又想起之前找不到赵瑞刚时,当着刘彩云的面说了几句埋怨的话,心里一阵愧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没想到,赵瑞刚笑着摆了摆手:“我属于光说不练的假把式,实操还得靠大江叔。没有大江叔的手艺,我说得再好也没用。” 大江婶听得合不拢嘴,大嗓门又开始叽叽喳喳:“哎呀,还是彩云女婿会说话,一听就是文化人儿……” 刘永才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专家还在测量呢,你别吵吵!” 大江婶儿急忙捂嘴。 车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有专家们手里卡尺的“咔咔”声和偶尔低声的交谈声。 十分钟的测试时间,每一秒都像一把钝刀,在刘永才的心口上割。 刘守江的表现他看在眼里,赵瑞刚的话他也不怀疑,但最终结果,终究还是抓在两位专家手里。 他死死盯着审查员手里的检查表,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测试结果 就在刘永才觉得心里发慌到快要不行的时候,就听杨专家笑呵呵说道:“尺寸合格率百分之百,恭喜你们,通过了!” 刘永才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大石终于“咚”地落了地,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 他用力握住专家的手,不住地说着“谢谢”“辛苦”之类的话。 大江婶儿兴奋得满脸通红,一拳一拳地砸在刘守江肩膀上,自家男人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在这严肃的场合,她强忍着没喊出声,把所有的激动都化作巴掌,一连串地拍在刘守江背上。 刘守江虽然吃痛,但也兴奋地咧着嘴直笑。 陈学深对赵瑞刚比出一个大拇指,不由赞道:“还真让你做到了。” 赵瑞刚笑而不语。 沈专家看向刘永才,语气公事公办:“刘队长,我们把测试结果带回去备案,办理手续,最快明天下午局里就能 出正式文件。” 刘永才忙不迭点头,脸上堆满笑:“好好,明天下午我去县里取!” 两名专家转身就要走。 赵瑞刚突然开口:“等一下!” 专家们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向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们此前没有留意赵瑞刚。 此刻,也只当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便随口道:“什么事儿以后再说,我们赶时间回县里。” 赵瑞刚不慌不忙,神色平静:“工作没做完就要走,不应该吧?” 沈专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没再理会赵瑞刚,直把目光转向刘永才。 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管好你的人,大人的事儿,小孩子插什么嘴! 刘永才一直对两位专家毕恭毕敬,恨不得把他们当祖宗供起来。 此刻,见赵瑞刚如此失礼,他心里也有些生气。 正要开口批评,就听赵瑞刚已经迎着审查员的冷脸往前半步,再度开口。 “两位专家,资质审查分两步——资质和评级,这份文件第三页写得清楚。” 不知何时,赵瑞刚手里多出一份文件,指节重重叩在纸页上。 上面鲜红的印章,落款赫然写着省厅。 两位专家对视一眼,有些意外赵瑞刚手里竟有这份文件,沈专家回应道:“评级后续安排。” 这,一听就是推诿的屁话。 赵瑞刚怎么能答应? 第89章 硬刚 “后续是几天?三天还是三个月后?” 赵瑞刚突然笑了:“省厅128号文写得明白,现场审查必须完成双项流程。_小_说·C!m¢s? ¢首?发?两位专家,别欺负我是外行,等级评定本就在你们的职责之一。” 沈专家脸色一沉:“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工作失职?” 赵瑞刚毫无退意:“如果你们提前离开,那的确是失职。” 原本,两位专家只把赵瑞刚当作一个不懂事的年轻人敷衍,几句话对下来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眼前的年轻人面色沉稳,站姿如松。 说话时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砸得人耳膜发疼。 之前像他们这种专家下到工厂,哪回不是被人毕恭毕敬地供着? 但在这个年轻人眼中,看不到丝毫对自己专家身份的敬畏之心。 反而带有几分咄咄逼人。 这太罕见了。 杨专家收起一直以来和蔼可亲的表情,重新打量赵瑞刚。 而这种打量的眼神,可吓坏了一旁的刘永才。 刘永才心里忍不住暗骂:赵瑞刚啊赵瑞刚,你惹这两位活祖宗生气干嘛! 他一把扯住赵瑞刚袖子,嘴上忙赔笑着打圆场:“有话好好说,什么失职不失职的。*a\i′t^i~n/g+x^i^a`o^s·h¢u~o^.^c\o!m*瑞刚,快向两位专家道歉。” “队长,你不知道资质审查和等级评定的关系。” 赵瑞刚道,转头看向陈学深:“陈干事,这个你比较专业,麻烦解释给大家听听?” 一直当旁观者的陈学深倒是没料到赵瑞刚突然点了自己的名。 愣了一下,解释道:“针对产研合作的工厂审查,确实包含资质审查和等级评定两部分。” “资质审查的目的是过滤掉浑水摸鱼的工厂,等级评定的目的是给工厂定级。” 赵瑞刚问:“如果现场没有做等级评定,会怎样?” 陈学深声音不由低了一分:“未评级企业默认为丙级。” 赵瑞刚继续追问:“你这挤牙膏呀,再说说等级评定会影响什么?” 陈学深有点想骂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总揪着我问是啥意思吗,但还是答道:“影响扶持资金的获取。” 赵瑞刚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看向刘永才:“队长,你知道甲级资质要比丙级多三成扶持资金吗?” 一听扶持资金相差这么多,刘永才原本对专家的敬畏之心瞬间消减了大半。 “你们早不说!”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合着折腾半天,最重要的事儿还在藏着掖着?” 杨专家的脸色有些尴尬,板着脸道:“我们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你们瓦窑大队的情况都摆在眼前,能通过审查已经很不错了,等级评定实在没必要。`p-i?n?g′f/a`n+w`x`w_.!c+o`m*” 赵瑞刚坚持道:“有没有必要,评过才知道。” 两位专家的本意是不想浪费时间。 但人家把话挑明,还把红头文件拍在己方脸上,再执意拒绝等级评定,那就真是渎职了。 两位审查员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 随后还是迅速安排等级评定。 评定的方式依旧是零件加工。 但拿到手的零件图纸可比之前的复杂得多。 是一张阀体图,密密麻麻的图标和尺寸像蚂蚁一样布满纸面,各种线条和符号交织在一起,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赵瑞刚伸手接过图纸,摊在自己和刘守江面前,两人仔细观看。 刘永才知道这事儿直接关系到钱,在一旁抻长脖子瞪大眼,努力想看清楚图纸上的内容。 可那些符号对他来说就像天书一般。 没看一会儿,他就觉得头皮发麻,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的目光从图纸转向刘守江,见刘守江也眉头紧锁,一脸窘迫。 他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又把目光转向赵瑞刚。 好在赵瑞刚面色镇定,让他心里稍稍定了些。 “这……能行不?” 刘永才紧张地低声问道。 赵瑞刚没有立即回答,先是转头看向刘守江:“大江叔,咋样?” 刘守江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感觉不太好弄。” 赵瑞刚又仔细看了看图纸,轻轻点了点头:“无妨,那你给我打下手。” 说完转头还给了刘永才一个安定的眼神:“放心,问题不大。” 听到赵瑞刚的回答,刘永才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又开始紧张起来。 毕竟这事儿直接关系到大队能拿到多少扶持资金。 那可是真金白银,关乎整个大队的口粮,可容不得半点马虎 按要求,开始评定前,闲杂人等都得在外面等候。 刘永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车间,站在门口,耳朵努力捕捉着从车间里传出来的声音。 从车间内传出机床声开始,刘永才的心就一直七上 八下。 说实话,从带着专家进车间到完成资质审查,刘永才一直都是晕晕乎乎的,基本都是专家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完全是被动的配合。 直到刚才听完等级评定和扶持资金的关系,他才终于搞清楚状况。 可也正因为搞清楚了,他现在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就像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等级评定,说到底还是人家专家说了算。 刚才赵瑞刚那么直白地指出他们的失职,已经明显把专家给惹恼了。 得罪了这俩活祖宗,还想被评为高级? 想到这儿,刘永才对赵瑞刚的感情变得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心里清楚,如果没有赵瑞刚的挑明,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等级评定这回事。 大队说不定就会白白损失一大笔扶持资金。 可另一方面,也正是因为赵瑞刚的直白,让两位专家动了怒,那这等级评定的结果可就不好说了。 “队长!”大江婶儿突然开口,打断了刘永才纷乱的思绪。 “咋了?”刘永才不耐烦地应了一声,眼睛仍死死盯着车间的方向。 “我觉得吧,你没必要这么担心等级的事儿。” 大江婶儿往前凑了凑,脸上带着一种少见的笃定。 她显然是看出了刘永才内心的纠结。 “你懂个啥?”刘永才把目光从车间移开,疑惑地看向大江婶儿。 大江婶儿瞥了一眼车间,道:“队长,你觉得彩云女婿和咱们是一路人吗?” 刘永才奇怪:“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90章 漏洞 大江婶说道: “我说句话,队长你可别生气。+小~说^宅! +首`发!在这些专家面前,队长你,我家守江,和我们这些人,哪个不像孙子似的?” “人专家说的话,甭管对不对,咱只有点头的份儿,谁敢说个不字?更何况咱也不懂这里面的门道。” “可彩云女婿不一样。他可没在专家面前点头哈腰的。那神态那眼神那语气,平时啥样还啥样。” “这说明啥?说明人家懂行啊,人家自信呀!” “队长你想,彩云女婿既然敢直接提出问题来,就说明人家有自信能解决问题。” “那这等级不等级的,还不老太太擤鼻涕,手拿把掐?” 刘永才一愣。 没想到平时大大咧咧,娘们家家的大江婶儿,竟能说出这番话来。 仔细回味着这几句话,觉得不无道理,刘永才心里的烦躁都减轻了几分。 是啊,赵瑞刚在专家面前不卑不亢,那份从容和自信,是自家这些人都没有的。 他一开始还以为赵瑞刚是年轻气盛,不懂人情世故,才会顶撞专家。 现在想来,他才意识到,也许赵瑞刚是真的有底气。 毕竟,就是因为赵瑞刚指导过刘守江加工零件,这才顺利通过资质审查。.幻¨想?姬/ /无~错+内\容_ “也许这就叫艺高人胆大。” 刘永才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 只希望赵瑞刚的自信不是装出来的,也希望这次等级评定能够如大江婶儿所说的那样顺利。 车间内。 赵瑞刚操作车床,刘守江辅助,两位专家和陈学深旁观。 陈学深为了避嫌,始终保持着沉默。 可他的内心却如同坐过山车一样。 与在场的其他人不同,陈学深是唯一知晓专家审厂是由赵瑞刚一手促成的人。 当他亲眼目睹刘守江在车床前的操作时,敏锐的直觉让他意识到,这种熟练必定与赵瑞刚有关。 而随后,当赵瑞刚坚持要求进行等级评定,并亲自接过图纸站在车床旁时,陈学深心中最初的那份震惊逐渐被期待所取代。 这个从黑市上偶然结识,赚走自己不少钱和票,一次又一次给自己带来惊喜的年轻人,到底还隐藏着哪些本事? 准备工作就绪,赵瑞刚开始加工。 他轻轻转动手柄,调整好卡盘的位置,将阀体的毛坯稳稳地固定住。 随后又拿起车刀,检查刀刃的角度。 刘守江站在一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和期待。!x!i?a/n-y.u′k~s¢w¢.¢c!o~m′ 他紧紧握着扳手,随时准备按照赵瑞刚的指示进行操作。 赵瑞刚微微点头示意,刘守江便迅速地将扳手插入卡盘的孔中,用力拧紧。 随着卡盘的转动,毛坯开始飞速旋转起来,发出“嗡嗡”的声响。 赵瑞刚双手稳稳地握住车刀架。 缓缓地将车刀靠近旋转的毛坯。 滋…… 车刀与毛坯接触的瞬间,火花四溅。 铁屑像雪花一样飞溅出来。 赵瑞刚的手像机器一样稳定,按照图纸上的要求,精确地切削着毛坯的表面。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车刀的切削位置,不断地调整车刀的角度和进给量。 在切削的过程中,赵瑞刚不时会停下来,用卡尺测量一下零件的尺寸,确保加工的精度。 刘守江则在一旁默默地递上工具,配合着赵瑞刚的操作。 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默契的眼神交流和动作配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车间里只有机床的嗡鸣声和车刀切削的声音。 赵瑞刚和刘守江全神贯注地进行着加工。 终于,在一个小时零五分钟后,机床的轰鸣声逐渐停止。 赵瑞刚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车刀。 两名专家也不啰嗦。 立刻上前,接过加工好的工件开始检测。 一个人拿着卡尺,仔细地测量着零件的各个尺寸。 另一个人则拿着笔和表格,认真地记录着数据。 陈学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车间外刘永才等人也听到车床声音的停止,知道已经加工完毕,便鱼贯而入,和赵瑞刚站在一起默默不说话,等待着结果。 终于,测量结束了。 然而。 两名专家并没有立即公布结果,而是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避开其他人,凑到一旁低声商议起来。 他们的声音时高时低,隐隐约约地飘进众人的耳朵里,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某个关键问题。 刘永才等得心急如焚,忍不住戳了戳身旁的陈学深,压低声音问道:“陈干事,这是咋回事?能不能去问问?” 陈学深微微摇了摇头,“这事儿我也插不上嘴,还是再等等吧。” 过了一会儿,两名专 家终于走了过来。 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 年龄较大的杨专家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等级评定结果出来了,但这个结果让我们有些为难。” 刘永才一听这话,忙向前跨了一步,急切地说:“您说。” 杨专家继续说道:“按照样件加工和尺寸检测结果评分,你们厂可以评为甲级……” “甲级!” 刘永才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脸上瞬间绽开了惊喜的笑。 连同身后的工人和大江婶儿也都兴奋地跳起来。 然而,杨专家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下来:“听我把话说完。评定结果为甲级,但相信你们也能看出,这种仅仅凭借单一类型的零件加工来做的等级评定,具有很大的局限性。这种方法,更适用于那些拥有一定规模的工厂。” “以零件加工为唯一评分点,忽略了对其他配套能力的考察。你们瓦窑工厂用这种方法考察,明显是有漏洞的。” 听到“甲级”时的激动还未完全消散,刘永才的心又随着专家后面的话悬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两位专家的意思是?” 年轻些的沈专家表情严肃,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他看向赵瑞刚,道:“此前还从没有人抓住过这个漏洞。但是我猜,你们的这位小同志,一定是事先知道这个漏洞的。我猜得没错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赵瑞刚。 第91章 定级 赵瑞刚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出声。′z¨h′a~o-x^s·.?n\e/t` 杨专家语气有些凝重,接着说道:“如果如实上报,这份评级漏洞足以让省厅修订标准。届时,你们的资质审查、等级评定,都会被视作无效。” 话音未落,刘永才的脸就有些发白,身旁大江婶儿也倒抽一口凉气,刘守江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杨专家话锋一转:“但我们的初衷,是守住国家扶持资金的关口,也为真正有本事的工厂车间创造条件,而不是闭着眼睛墨守成规。” “所以,我们决定暂时给你们厂定为乙级。” 杨专家拿出印着红章的文件,上面还有两个油墨未干的“乙级”字样。 “三个月后复查,设备升级、人员培训、管理制度,每一项都要经得起检验。到时候是保留资质,还是破格升甲,全看你们的具体情况了。” 刘永才的膝盖微微发软,扶住身旁的机床才站稳。 他刚听到“作废”两字时已经有了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待听到“乙级”时,瞬间又觉得绝处逢生,活了过来。 刘永才目光转向赵瑞刚,见他微微点头,便知道当前的“乙级”算是比较中肯的评定。 他接过文件,感激道:“两位专家费心了,谢谢对我们的理解……” “别谢我们。`鸿*特¢小.说-网. ¢最,新?章_节+更′新+快`”杨专家又带上了和煦的笑,赞许地看向赵瑞刚,“要谢,就谢这个敢跟规则较劲的后生吧。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赵瑞刚。” 赵瑞刚说出了完工后的第一句话。 杨专家眼睛一亮:“郑怀城的徒弟?” 赵瑞刚点点头。 郑怀城在行业内还是很有名气的。 而拜前段时间的盗窃资料案所赐,赵瑞刚也有了一些知名度。 杨专家上下打量了赵瑞刚一番,才道:“难怪!” 看来他是把赵瑞刚前面的种种表现,都归结在“郑怀城徒弟”的身份上了。 赵瑞刚看懂对方心思,自然不会多嘴解释。 这样也好,有这个身份当挡箭牌,能省不少口舌。 寒暄几句后,两位专家便上车准备离开。 陈学深紧随其后,猫着腰刚要钻进后座,却被赵瑞刚拽了下来:“陈哥,你先别走。” 陈学深不由一顿:“咋滴?还想把我扣下?” 赵瑞刚故意笑道:“两位专家急着走,是为了避嫌。·3!0-1^b+o′o+k`..c!o-m*你一个研究所的基层干事,就一跑腿儿的,装什么装?” 这话惹得陈学深跳脚,转头就冲刘永才喊冤:“刘队长你听听,他说话多带恨!这张嘴比淬了毒的车刀还利!” “话糙理不糙!” 刘永才心情大好,哈哈笑道,“陈干事,你帮了我们队这么大的忙,连碗热乎饭都不吃就走,传出去我们要被别的大队笑话!” 大江婶儿会来事儿,一见刘永才和赵瑞刚留人,立即张罗起来:“队长,都上我家!地窖还藏着一瓶烧刀子!” 她推了一把刘守江,“你一会儿再杀只鸡!” 杨专家在车里笑呵呵道:“小陈同志,既然你有事,那我们就先回县里了。” 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赵瑞刚一眼,才吩咐司机开车。 一行人目送吉普车离开,大江婶儿便吆喝着众人都去了自己家。 到了家中,几人团团围坐,聊着今天上午的审核。 刘守江和大江婶儿便赶紧忙碌起来,一个杀鸡,一个生火热灶准备做饭。 很快,一碟子炒花生米,一碟子腌萝卜,一盆浓油赤酱的炖鸡肉,一盆猪油炒的白菜帮子,相继摆上斑驳的木桌。 外加一瓶宝贝了好几年的烧刀子。 刘守江心里觉得奇怪,平时一个鸡蛋都攥得严严实实的媳妇儿,今儿竟然这么大方。 正纳闷时,后腰突然挨了重重一肘,回头就见大江婶儿正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磨蹭啥呢?上桌呀!” 刘守江不由嗫嚅着往回缩:“这……队长请陈干事吃饭,彩云女婿作陪,我哪有资格……” 话没说完,就被大江婶儿拽着胳膊往前拖。 大江婶儿强摁着刘守江坐在赵瑞刚下首,又忙给众人的粗瓷碗里倒了些烧刀子。 赵瑞刚道:“大江婶儿,你也别忙乎了,赶紧坐下一起吃吧。” 大江婶儿连连摆手:“你们聊正事儿,我在里屋吃。” 队长刘永才和陈干事也招呼了几声,但见大江婶儿坚持,便不再勉强。 几人一边闲聊一边吃喝。 队长首先举起一碗酒,对陈学深郑重道谢:“陈干事,我们车间的资质审核,多亏你了!” 陈学深笑道:“这个还真不用谢我,我也就是跑跑腿,递个申请带个路。” 说罢,看向赵瑞刚:“还是你有办法。知道加工单一零件就能直接评定等级。不过你咋知道省厅下发的文件有漏洞?” 赵瑞刚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在嘴里,笑道:“以前听我师父说起过。” 刘永才和陈学深都恍然大悟:“难怪!” 赵瑞刚笑而不语。 其实对于省厅下发的文件,赵瑞刚只是有个模糊的记忆。 在上一世回京几年后,他隐约听说过资质审核方面的文件进行过漏洞修改。 但由于他的工作没有涉及这一方面,所以并不十分了解。 这一世在决定产研合作路线后,他让陈学深帮忙的“一件小事”,正是找到省厅下发的相关文件,进行研究。 这对于陈学深来说轻而易举。 而加工方面,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赵瑞刚对刘守江的操作水平十分自信,相信通过资质审核不成问题。 难就难在,车间的条件实在有限,按照一般流程,审核专家一定会直接跳过等级评定。 那么如何钻漏洞获得高级别的等级,才是重中之重。 而这。 也是赵瑞刚不惜撕破脸,与审查专家硬刚的原因。 只要专家们同意现场进行等级评定,他就有把握,用这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车间,获得一个相对比较高的等级。 工厂等级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 不同等级,对应的扶持资金相差甚大。 而目前被评定的“乙级”,已经算是他能争取到的最高级别了。 第92章 赌注 酒桌上。^x¢7.0!0+t¢x?t′.,c-o`m′ 刘永才展现出作为大队队长的控场能力。 一会儿称赞赵瑞刚脑子好使,手艺高超,一会儿又夸刘守江进步神速,一会儿又吹捧陈学深功德深厚。 直夸得刘守江满脸涨红,说得陈学深连连摆手。 只赵瑞刚含笑不语。 也不怪刘永才这般激动。 这可是大队里的大事件! 工厂审查结束后,产研合作便可以正式开展,那时候车间的订单就会源源不断,能给大队创造不菲的收益。 在马上断粮,吃不饱饭的时候,这件事简直就像及时雨一般,给整个瓦窑大队带来了新的生机。 他恨不得立即就召开社员大会,把这个好消息公之于众,让大伙儿也都乐呵乐呵。 自从鞍阳钢厂衰败,瓦窑大队工厂里传出的消息全是坏消息。 这次,终于有好消息了! 吃了两口炒得脆爽的白菜,赵瑞刚提醒道:“大伯,机会难得,扶持资金的事儿,应该跟陈干事好好聊一聊。” 刘永才殷勤的目光立马投向陈学深。 陈学深哈哈笑了起来,用手指了指赵瑞刚。 “就知道你留我下来准没好事儿!心里又在打什么小九九?但这事儿你可想错了,扶持资金由评审委员会管理,我一个小小的干事根本接触不到。_s?j·k~s*a/p,p~.?c*o?m-” 赵瑞刚却笑了笑:“那要不要打个赌?” 陈学深挑眉:“什么赌?” 赵瑞刚给他倒了半碗酒:“如果扶持资金的事儿,最后真就落到你这个小小干事儿头上,那一定要帮我们大队多多争取,如何?” 陈学深不由笑道:“你这么瞧得起我?” 赵瑞刚道:“我赢了,就是刚才的条件。我若输了,便欠你一顿好酒。你就说敢不敢赌?” “我当然——”陈学深刚要拍胸脯,突然又半含醉意地转向刘永才。 “刘队长,要是别人,我肯定敢赌。但面对这小子,我得掂量掂量。不瞒你说,在这人身上我可吃了不少亏。就怕一不留神,又钻进他圈套里了。” 刘永才笑着打圆场:“严重了严重了!” 思忖一阵,陈学深看着赵瑞刚:“想不通,这个赌怎么想都是你输。” 赵瑞刚道:“那就当我就想请你喝酒,赌注只是一个由头。” 陈学深腾地一下站起来:“话说到这份儿上,我陈学深也不是怂包!跟你赌!” 说着端起粗瓷碗,跟赵瑞刚的碗碰了一下,然后一仰而尽。.搜`搜?小~说′网, /最`新¢章?节*更\新/快, 赵瑞刚也端起碗,喝了大一口。 烧刀子的辛辣感从舌尖一路炸到胃里。 烈! 酒过三巡,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傍晚。 赵瑞刚借口说去撒尿,踉跄往屋外走。 刚从茅厕出来,就见刘永才也出来解手。 便与他说了几句话,直接出门回家了。 大江婶儿透过窗户看到两人交头接耳的身影,待刘永才往回走,便悄悄出来,问道:“队长,彩云女婿刚说啥了?” 刘永才拽了拽衣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再去弄瓶酒,今晚得把陈干事灌明白了。” 大江婶儿笑道:“为难我,这黑灯瞎火,我上哪儿弄酒去?” 刘永才看她一眼:“别跟我装犊子,正因为这个点儿,才只有你能整到酒,放心,咱大队的车间八成是要起来了,到时候给你也安排一个好差。” “等的就是您这句话!” 大江婶儿顿时大喜,让刘永才回屋等着。 不大功夫,就拿来一瓶新酒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屋内,刘守江只捧着酒碗傻笑。 见他这副憨样,大江婶儿抄起筷子就往他手背敲:“你去西屋陪虎子睡觉去!” 然后自己一屁股坐进空位,瓷碗重重磕在陈学深面前:“大兄弟,这碗敬咱往后的交情!” 陈学深本就喝得迷糊,现在又多了一个会劝酒的大江婶儿,没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了。 次日天光大亮,陈学深被高亢的公鸡打鸣声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 后脑勺撞得窗框“哐当”一声响,这才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土炕上,衣服皱得像腌菜叶子。 “坏了!” 他抓过怀表,表针已经指向八点钟。 他们研究所虽然没有“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严格纪律,但醉酒误工,可是要挨批的。 一想起余长青斜着眼用车轱辘话骂他们的场景,陈学深就觉得头皮发麻。 起身收拢好公文包,就想往县里赶。 院里突然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 刘永才叼着烟探进头,笑呵呵道:“陈干事醒啦!这是我家。我一会儿正好去县里取文件,你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陈学深正发愁怎么回县里,当即大喜 ,不管刘永才吃早饭的提议,拉上他就往外走。 拖拉机突突突地行驶在路上,却越走越不对劲,似乎在沿着山路进发。 “队长,咱们这是走错路了吧?” 陈学深扯着嗓子喊,胃里被颠簸的,翻涌着昨天的酒气。 刘永才又开着拖拉机吭哧了一段路才熄了火。 柴油机的轰鸣消散后,四周静得能听见山雀振翅的声音。 “到了!” 刘永才抹了把脸上的灰,下巴朝坡顶上扬了扬。 陈学深这才发现,他们竟停在一个山坡上。 不远处。 赵瑞刚站在高出,正在远眺。 那个位置,正好可以俯瞰整个瓦窑大队。 陈学深有些着急:“我急着回所里,怎么把我拉到这儿来了?” 刘永才道:“陈干事,赵瑞刚昨晚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今早一定把你带过来。有什么话,听他跟你说吧。” 陈学深心里有些气,气冲冲上前。 不等开口,赵瑞刚却转过身来说道:“陈干事,昨晚喝酒,我不辞而别,你没生气吧?” 陈学深故意气哼哼道:“气,但现在更气。我着急回去,你把我弄到这儿来干啥?” 赵瑞刚笑了笑:“别气,我给你备了一个大礼。” 陈学深对这话,深表怀疑:“就你这雁过拔毛的主儿,能给我准备大礼?” 说着作势就要往回走。 赵瑞刚伸手拦住他,用手一指远方,道:“先来看看我们瓦窑村吧,这个位置很好,一切都尽收眼底。” 第93章 炸裂般的存在 站在山梁之上,往北望去。+第-一,看*书^网? !免?费\阅¢读! 陈学深当即被眼前的景致吸引。 整个鞍阳市地处山地向平原的过渡地带,很多丘陵沟壑与河谷盆地。 瓦窑村便嵌在这样的地貌褶皱里。 村西头蜿蜒着谷梁河的支流。 这个季节河水平缓清澈,像一条锦缎穿过村落。 村东边与平溪大队、谷梁河大队等接壤。 村落南边是成片被开垦的坡耕地,层层叠叠的梯田顺着山势起伏。 现在已过春种时节,田里铺展着嫩绿的苞米苗。 加上周围绿树如荫,像一幅生机盎然的田园画作。 然而,当他的视线越过横亘在瓦窑村北边的一道破旧的高墙,投向远方时。 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闯入眼帘。 一望无际的鞍阳钢厂占据了大片土地。 十几座百米高的水泥烟囱,表面斑驳,直冲天际。 隐约可见昔日的工业辉煌。 但如今的厂区满是断壁残垣,破碎的砖瓦,扭曲的钢架散落各处。 一副灰败现象。 与瓦窑村田间地头晃动的绿色形成刺目的对比。 在这个灰败的重工业巨兽阴影笼罩下,瓦窑村那点儿依靠山水农田滋养的灵韵,显得脆弱又渺小。-n^i?a′o^s/h^u_w/.¢c_o/m¢ 陈学深心中腾起万分惋惜,直言道:“若是鞍阳钢厂没倒,你们瓦窑大队的位置也算是绝佳。只可惜,现在死气沉沉。” 赵瑞刚却负手远眺:“我倒觉得,我们村像是废墟中生长出来的一棵幼苗,生机勃勃。” 陈学深忍不住打趣:“生机勃勃?你可真文艺。你说的大礼,不会就是这种文艺的诗朗诵吧?但文艺的诗朗诵可当不了饭吃。” 赵瑞刚摇摇头,道:“鞍阳钢厂的倒塌,并非是坏事。” 陈学深不由挑眉:“不是坏事?就因为钢厂的撤离,国家遭了多大的损失?你们多少人没了生计?这还不是坏事?” 赵瑞刚看向他,认真道:“看问题要双面看。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它也让咱们国家的工业人意识到,揠苗助长是愚蠢的,生搬硬套也是愚蠢的,借助外力吹起来的气球早晚会破。想发展重工业,靠谁也不如靠自己的双手。难道不是吗?” 陈学深微微感到诧异。 这两年有关鞍阳钢厂倒下的讨论不少。 但这个观点,倒还是头一次听说。 赵瑞刚接着道:“把废墟变成养分,让这颗幼苗生长,成为参天大树。这就是我给你的大礼。” 陈学深对此嗤之以鼻:“幼苗是指你们瓦窑大队车间吗?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只是要靠你们一个村集体的小作坊,想顶起这面大旗,确实有些自不量力。.幻¨想?姬/ /无~错+内\容_” “如果加上这个呢?” 赵瑞刚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折得整齐的纸张,递给陈学深。 陈学深好奇地接过,翻开只看了两眼,就满脸惊愕地抬头看向赵瑞刚。 “这……你这是哪儿来的?” 这叠纸里,有概括的组织架构图。 生产科、质检组、技术部的分工清晰明了。 有简易的车间布局图。 甚至车床间距,物料通道都标着精确的数字。 有手画的人员配备表, 甚至详细到每个工种的人数,技术等级。 这! 赫然是一份小型工厂的企划书。 在这个曾经依靠大毛支持,对工厂核心规划知之甚少的时代,这样一份企划书无疑是炸裂的存在。 赵瑞刚笑道:“我自己想的。” 陈学深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舌头都捋不直了:“别这么开玩笑,好吗?” 赵瑞刚不说话了。 陈学深目光在企划书和赵瑞刚之前往返三次,“真是你自己做的?” 赵瑞刚点点头。 陈学深难以置信,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嘶,疼! 不是做梦! 这小子居然说这堪比大毛机密的企划书是自己捣鼓出来的? 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家所长余长青曾经的“光辉事迹”。 当年大毛专家攥着企划书不肯向国人透漏半分。 余长青为了套点干货,愣是整了一箱伏特加,非要和人家拼酒。 美其名曰“酒桌外交”。 结果呢? 大毛老大哥喝酒跟喝水似的。 余长青倒好,一杯下肚脸就红得像猴屁股。 两杯下去话都说不利索。 第三杯直接“扑通”一声栽桌子底下了。 被抬进急救室的时候还攥着半张画满问号的草稿纸。 活脱脱一个被酒精放倒的“工业间谍”。 现在倒好,人家赵瑞刚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拿出了一份堪比机密的企划书。 那当年余大嘴的行为算什么? 陈学深看着赵瑞刚,又想起兄弟单位里的那位“传奇人物”胡秋菊。 要说套取大毛企划方案,这位姑奶奶可真是“另辟蹊径”。 别的研究所是赔笑脸、灌伏特加。 她倒好,直接走“美人计”路线。 抹着大红色口红就往大毛专家跟前凑。 谁能想到,专家瞅了她一眼,来了句“我不喜欢像西伯利亚猛虎般的女人”。 这话可捅了肺管子。 胡秋菊当场撸起袖子,把那专家按在椅子上胖揍一顿。 口红印子都糊了专家满脸,活像只被染色的大猫。 为这事儿,兄弟研究所为了平息专家怒气,把胡秋菊的职位一撸再撸,直降到了小小干事。 打那以后,这事儿就成了圈内的“名场面”。 大家背地里聊起来就发笑,说胡秋菊这哪儿是色诱,分明是“色吓”。 直接把人家专家吓出了心理阴影。 不过谁也不敢当着胡秋菊的面提这茬。 毕竟,谁也不想尝到被“西伯利亚猛虎”盯上的滋味! 想到这些,陈学深上下打量赵瑞刚。 仿佛在看天外来客。 “这数据,这布局,从黑市淘来的?还是从某个大毛专家手中偷来的?” 越想越离谱,但陈学深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 老天爷,难道眼前这个误打误撞认识的年轻人是个工业奇才? 还是说自己昨晚喝酒把脑子喝坏了,在这儿做了场白日梦? 赵瑞刚看着陈学深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的样子,不由伸手拽了拽他:“醒醒!别管我是怎么做出来的。你就说,这份礼,够不够份量?” 陈学深:“够!” 第94章 瓦窑村的英雄 离开瓦窑村的途中,陈学深内心久久无法平静。¢v!7`x`s-w′.+c,o?m/ 作为工业体系内的一员,他深知现在体系内,普遍对国家的重工业发展唱衰。 在研究所,听多了“重工业没救了”的丧气话。 领导们开会时,悲观的情绪相当浓稠。 有不少人说大毛撤了专家,咱们就像断了线的风筝。 还有人把鞍阳钢厂的废墟当笑话,说那是“工业坟场”。 陈学深虽然是基层员工,但也能感受到那股子从上到下的悲观情绪。 但刚才从赵瑞刚的话中,陈学深似乎看到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从鞍阳钢厂的废墟中寻找养料,靠自己的双手种出一棵参天大树。 比那些刷在墙上的“超英赶美”标语口号,要实在千百倍。 陈学深手里紧紧攥着企划书,忍不住回想,从认识赵瑞刚开始经历的事情种种。 良莠不齐真假难辨的黑市中,赵瑞刚总能找出值钱货。 复杂的外文资料,赵瑞刚能轻松翻译,甚至可以查漏补缺。 困扰研究所很久的北荒农场问题,也是因为赵瑞刚提供的样件,让他们看到一丝希望。 瓦窑工厂的资质认证和等级评定,在陈学深看来,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挑战。_s?j·k~s*a/p,p~.?c*o?m- 但在赵瑞刚的操刀之下,也顺利完成了。 而现在,他竟然还能手写出众多领导专家无法详尽的企划方案。 一桩桩,一件件。 陈学深再也无法把这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当普通人看待。 也正是在这种心态下,当赵瑞刚再次说出工业废墟和参天大树的观点时,陈学深正视起来。 要知道,如今连研究所的红头文件里,都还写着“大毛经验是指路明灯”的话语。 可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竟要把鞍阳钢厂的废墟当磨刀石,把瓦窑队的破旧作坊炼成重工业的新火种。 陈学深分明看到了赵瑞刚掩藏在平和神态下的勃勃野心。 没错,跟以前翻译文件和倒卖零件的小打小闹不同。 从今天早上的对话中,陈学深感受到了赵瑞刚的野心。 那是一种,即便作为旁观者,都能感受到的勃勃野心。 “刘队长,您快点开车,我赶时间。” 路上,陈学深时不时催促刘永才。 “放心,不会耽误太久。如果你们领导真怪罪下来,你就把责任往我们大队身上推!”刘永才笑道。 “那倒不至于。¨小′说¢C\m\s, /已~发+布·最¨新-章?节?” 其实现在的陈学深,已经不在乎会不会迟到,会不会被余长青臭骂,而是迫不及待要回到所里,把在瓦窑大队经历的一切,汇报给余长青。 当然,最重要的汇报内容自然是,“工业废墟和参天大树”的观点。 以及,赵瑞刚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和野心。 而同一时间,赵瑞刚同志的所作所为,似乎与野心二字没有任何关系。 他正带着小铃铛打理自家菜园。 方方正正的菜园子现在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丝瓜藤顺着竹竿搭起的架子疯长,巴掌大的叶子层层叠叠,开了不少毛茸茸的小黄花。 洋柿子的秧子顺着麻绳攀援,枝桠间挂满了核桃大小的绿色果子。 畦垄里的小菠菜也挤得热闹,叶片油亮,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渗出碧绿的汁水来。 这个年代没有除草剂,菜园子几乎每隔几天就要除草、松土和浇水。 小铃铛踮着小脚,攥着小铲子就往丝瓜架下钻。 刘彩云刚把一棵歪了的洋柿子苗扶正,一扭头就看见女儿正揪着嫩丝瓜叶子往嘴里塞,绿油油的菜汁沾了满嘴。 “宝儿!那不是吃的!" 赵瑞刚正蹲在菠菜丛里拔草,闻言笑呵呵道:“孩子嘛,让她玩儿。” 话音未落,小铃铛“啪嗒”一声,脆生生地踩断了半截丝瓜藤。 “出去玩儿!好好的藤都被你踩断了。” 刘彩云气冲冲道。 小铃铛也不怕她,吐了吐小舌头就跑到赵瑞刚身边。 “我也要跟爸爸一起拔草!” 赵瑞刚笑道:“好,那宝儿负责那一垄,爸爸负责这边。咱们比赛!” “好!”小铃铛攥着小拳头,十分努力。 但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的努力,其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不是错把幼苗当杂草拔掉,就是踩断了幼苗。 小铃铛玩儿的乐呵,刘彩云却看不下去,呵斥道:“出去,别捣乱!” 赵瑞刚却笑道:“没事儿,回头我再补苗。” 刘彩云哭笑不得:“这是补苗的事儿吗?别家孩子要敢这么闹,早被拎出去打屁股了!” 可转头就看到赵瑞刚蹲在小铃铛身边,耐心地教她分辨菜苗和杂草。 小铃铛一边听,一边用肉 乎乎的小手揪着赵瑞刚的耳朵。 刘彩云的心又软成了一滩水。 “你就惯着她吧。” 刘彩云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浓缩成这一句经典。 紧接着又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小铃铛这鬼灵精也知道,但凡听妈妈口中冒出这句话,就意味当前的事情虽然不被鼓励,但继续做下去也不会挨揍。 嗯,那就继续。 半晌午时,赵瑞刚正在给新补的菜苗浇水,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往常这个时间都是六猴子一个人来,今天却见老蔫三人紧随其后,脸上还带着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都来了?有话就直说。”赵瑞刚道。 那四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 最后还是朱老五用胳膊推了一把六猴子。 六猴子默默叹了口气,道:“瑞哥,我们担心你以后不带我们玩儿了……” 原来,半上午的时间,大江婶儿那张不把门的嘴,把资质审查的事儿添油加醋传得天花乱坠。 还说什么瓦窑大队车间马上要给大队挣钱了,社员们再也不用饿肚子等等之类。 而且“赵瑞刚单枪匹马救车间”,“赵瑞刚智斗专家团”之类的话,已经成了村里的头号新闻。 总之,赵瑞刚现在是整个瓦窑大队的英雄。 村里都传开了,六猴子和老蔫儿等人自然也听说了。 几人立马开始担忧起来。 此时的赵瑞刚明显有了新的目标和出路。 那黑市的小打小闹,他还看得上吗? 第95章 干一票大的 赵瑞刚忍不住笑了出来,看向年龄最大的老蔫儿:“蔫儿叔,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嗯……”老蔫儿尴尬地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伙儿都在传,你马上要接手车间了,怕是看不上我们这些……” 若论关系,六猴子跟赵瑞刚的自然更近些。-精_武′小/说+网! _最′新-章~节.更,新·快* 连六猴子都有这种顾虑,何况曾经有过恩怨的老蔫儿三人? 赵瑞刚目光依次扫过对面四人:“就因为这些顾虑,所以猴子今天不去跑业务,蔫儿叔你们也不去淘零件,打乱原本计划,直接跑我家来了?” 几人眼神躲闪地点点头。 看得出,赵瑞刚脸色十分难看。 赵瑞刚沉下脸:“我们是一个团队,应该互相信任。仅凭猜测,就停了该做的事情。这很不应该!猴子,你跟我最久,这点儿觉悟没有?蔫儿叔你年岁最大,怎么也跟着一起犯糊涂?” 虽然被赵瑞刚一顿臭骂,但几个人却面露喜色。 六猴子笑出了声:“瑞哥,你肯骂我们,就说明还把我们当自己人!” 朱老五也跟着乐呵起来:“就是就是,挨骂心里踏实!” 老磕巴后知后觉:“这么说,你不会抛下咱们这一摊儿?” 赵瑞刚道:“当然。” “但我想不通,依你的功劳和能力,肯定能有更大的发展,为啥还要做我们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老蔫儿问。′齐¨盛.小,说?网, `追?最?新^章_节? 赵瑞刚道:“存在就有道理,没有所谓的见不见得光。” 几人对视一眼,顿时放下心来。 刚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为了不耽误后面兜售套件,几人立即离开,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赵瑞刚单独留下六猴子。 待其他人都走远,才目光一横:“说说吧。” 六猴子被看得有些发毛:“说……说什么呀?” 赵瑞刚上去就拍了他一巴掌:“我不信你和老蔫儿他们一个想法。” 六猴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嘿嘿,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瑞哥这双眼。我确实从没怀疑瑞哥你。” 赵瑞刚问:“那为什么和他们一起来凑热闹?” 六猴子扫了一眼门外,道:“在瑞哥面前,我就实话实说了。” “其实我一直看不惯老蔫儿他们几个,浑身上下全是心眼儿,算计来算计去的。” “今天他们来找我商量,其实我百分百肯定瑞哥不会抛弃我们,但我就不说,故意吓吓他们。” “嘿嘿,看把他们吓的,一个个跟孙子似的!” “我就是想让他们学一个乖,要想保住赚钱门路,就老老实实的,别那么多心眼子!” 六猴子抬眼,小心看着赵瑞刚的脸色:“瑞哥,就这些了。-三^叶¢屋` *无?错~内-容·想骂你就骂吧。” 赵瑞刚用手指点了点他脑袋:“还说他们,你心眼子也不老少!” 见赵瑞刚并没有骂自己的意思,六猴子松了口气:“但我可没有歪心眼儿。” 赵瑞刚笑了笑,道:“那我问问你,大队车间通过了资质审核,你有什么想法?” 六猴子眼睛贼溜溜一转,笑嘻嘻道:“我也正想问呢,通过了这个审核,是不是意味着车间加工能力会变强?咱们以后的业务范围,是不是可以扩大了?” 赵瑞刚点点头。 六猴子能想到这一节,说明他真的有动脑。 六猴子见赵瑞刚点头,不禁大喜:“以前的套件种类太少,好几个维修厂的厂长都问我能不能增加套件种类,这回好了!可以赚大钱了。” 赵瑞刚正色纠正道:“应该叫,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六猴子嘿嘿笑着往他身边蹭:“瑞哥,你看啊!咱现在有了资质,又能拓展业务,要不……” 他神神秘秘地左右张望,被赵瑞刚一把推开:“有话就说!以后注意,把你身上这股子偷鸡摸狗的猥琐劲儿改了!” “多年的习惯了,改不掉。”六猴子挠挠头。 “以后你可是要做大事的人,总这么探头缩脑的像什么样儿。”赵瑞刚义正严词批评道。 虽然挨了批评,但六猴子心里美滋滋的。 他整了整打着补丁的衣服,挺直腰板假装正经道:“瑞哥,我寻思,咱们这次总算可以干一票大的了。” 赵瑞刚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几分钟后。 赵瑞刚微微点头,表示认可六猴子的想法。 原来,这段时间六猴子一直在周边维修厂跑业务,意外结识了一个叫马松山的男人,是县里机器维修站的副站长。 近期维修站需要一批配件,但正规渠道的批文迟迟不下来。 经人介绍,马松山便找上了六猴子。 此前六猴子为这事儿也请示过赵瑞刚。 当时受限于瓦窑大队车间的加工能力,赵瑞刚便回绝了。 但马松山不死心,隔 两天就去找六猴子,并频频暗示“只要货到位,钱不是问题”。 六猴子被对方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动得直流口水。 所以趁着车间拿下资质的契机,再一次请示赵瑞刚。 “瑞哥,要不要请马站长过来,跟你聊一聊?” 六猴子觉得兹事体大,让赵瑞刚亲自和马松山谈一谈比较稳妥。 “不必。你先口头应承他,尽可能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赵瑞刚道。 “好嘞,那我先谈,回头再听瑞哥安排。” 六猴子离开后。 赵瑞刚洗净手脸,也起身前往老宅。 今天,原本不到刘德昌出院的日子。 但刘德昌在病房躺了这么些时日,憋得实在是受不了,执意要出院。 县医院的大夫给他做了细致的检查,表示恢复得不错,提前出院问题不大。 加上,今天刘永才开拖拉机进县里办事儿,顺路接回来也比较方便。 所以就把出院的日子定在了今天下午。 午饭在老宅对付一口,赵瑞刚便去借了大队部的自行车,带着刘彩云和小铃铛去县里。 去医院之前,赵瑞刚先带着妻女拐道去了县供销社。 远远就见供销社的玻璃橱窗擦得锃亮,三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并排立着。 路上,小铃铛就听自家爸妈说起要买自行车。 现在进了供销社,小娃娃忍不住兴奋地喊:“我们要去买自行车喽!” 引得供销社里的人频频看向他们。 刘彩云急忙捂住小铃铛的嘴巴,但自己脸上的笑怎么也藏不住。 赵瑞刚抱起小铃铛,拉着刘彩云朝着柜台走去。 就在离柜台不远处,刘彩云却突然停住脚步:“你自己去买吧,我在这儿等着。” 第96章 买自行车 赵瑞刚看出妻子的脸色不对,忙问怎么回事。_h*o?n`g\t\e·x?s~..c~o~m/ 刘彩云犹豫片刻,用手一指:“你看那个售货员……” 赵瑞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蓝色的确良衬衫的女售货员,抬着下巴站在柜台后面。 一脸高傲的神情,活像只趾高气扬的花孔雀。 赵瑞刚脑海里对这人并无印象,问道:“售货员怎么了?” 刘彩云咬了咬嘴唇,道:“她叫刘艳娟,和我是老对头了!” 原来刘艳娟也是瓦窑大队的人,从小就性格张扬,事事争先。 曾经在队里当过女民兵和文艺员。 但说来也巧,凡事总被刘彩云压上一头。 当年在大队,刘艳娟当女民兵排长,结果刘彩云是连长。 刘艳娟想当文艺队领唱,结果刘彩云拿了汇演第一。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来二去的,常年老二的刘艳娟更加针对刘彩云了。 前几年,刘艳娟攀上了县城干部,婚后利用招工名额成为了供销社的售货员,成了吃商品粮的人。 自此便觉得终于扬眉吐气,压过了刘彩云。 每当回娘家,一见到刘彩云都会冷嘲热讽一番。 一开始,刘彩云还会不甘示弱地回怼几句。,w?d-s-h,u`c^h·e.n·g,.\c¢o/m~ 但后来赵瑞刚被诬陷撤职,家里断了粮,刘艳娟特意从县城回来,踩着锃亮的皮鞋把刘彩云堵在大街上,一阵阴阳怪气:“呦,咱们大队曾经的风云人物,竟然也有今天?” 刘彩云无力反驳,被气得眼泪险些掉下来。 一想到这,刘彩云就觉得胸口发堵。 “她天天就盼着看我笑话。”刘彩云有些着恼,“如果看我要买自行车,她肯定又要阴阳怪气……” 话音未落。 赵瑞刚已经攥紧她的手,大步往柜台走去。 柜台里的女人烫着时下最流行的波浪卷,涂着鲜红的指甲油,敲击着柜台,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哟,这不是彩云妹妹吗?” 刘艳娟一眼就认出刘彩云。 她倚在柜台边,涂着口红的嘴唇扯出个假笑。 不屑的眼神在刘彩云的蓝布衫上扫来扫去。 “怎么,今天不下地挣工分,改学城里人来逛供销社啦?” 刘彩云何尝不知道赵瑞刚把她拉进店的目的,当即清了清嗓子,道:“我们来买自行车。” 刘艳娟像是听到好笑的笑话一般咯咯笑。 “彩云妹子,我这儿可是‘永久’牌的最新款。′1-3\3,t·x_t..?c/o.m′车架子镀了三层铬地,一般人可买不起。” 她瞥了一眼旁边的赵瑞刚,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故意拖长尾音:“我们供销社可不赊账,尤其不赊给那些吃干饭的!” 刘彩云有些气恼。 还未开口,刘艳娟就探出身子,凑到她面前又道:“听说你家那废物被撤职后,连生产队的工分都挣不来?啧啧啧,我家老马可是维修站的站长了,两个月前刚提的……” 刘彩云咬咬牙,回击道:“副的!” 刘艳娟的笑僵了一下。 随即又扬起下巴:“副的怎么了?那也是吃公家饭的!比你家那个蹲家里喝西北风的废柴强多了!这下你就是拍马也追不上我!” 赵瑞刚嗤笑一声:“吃公家饭是为了给人民服务的,不是让你拿来显摆的。” 刘艳娟转头打量赵瑞刚,嘴角挂着讥讽:“哟,彩云妹子,这就是你家男人啊。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可惜金玉其外——正月里我回娘家时候,大队可都传遍了,说你家男人在外是孙子,在家装大爷呢。” “你!” 刘彩云气得发抖,刚想反驳。 就听赵瑞刚怀里的小铃铛气鼓鼓地喊道:“不许说我爸爸!我爸爸会修大机器,最厉害了!” 刘艳娟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懒得和小孩儿计较:“小屁孩儿懂什么!” 她斜睨着刘彩云,下巴朝门口扬了扬:“彩云妹子,要看就好好看,别上手,摸坏了你们可赔不起。要是不买呢,就别杵在这儿占地方,净耽误我工作!” 说完,她又转身整理起货架上的票据,故意弄出哗啦哗啦的响动。 刘彩云的脸涨得通红,正要开口反驳,却被赵瑞刚轻轻按住手腕。 赵瑞刚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接着抱着小铃铛,问:“宝儿,要买哪个自行车,你说了算。” 小铃铛兴奋地指着橱窗中间那辆银亮的自行车。 肉乎乎的小手拍打着车座:“这个!这个会发光!” 刘艳娟倚着货架嗤笑出声,嘴角弯出个轻蔑的弧度:“哟,口气倒还不小。这可不是菜市场挑白菜,没钱就别拿孩子当挡箭牌。” 她故意提高声调,“这车配的可是进口件,光价儿就一百五,够你们攒三年工分,更别提自行车票 了——你们要能买得起,我这‘刘’字干脆倒着写!” 一番争论下来,周围不少人都投来探究的目光。 赵瑞刚不理会刘艳娟,转头与刘彩云对视,眼角漾起一抹轻轻的笑意:“老婆大人,咱们就听闺女的,她喜欢这辆,就买了吧。” 刘彩云分明看到赵瑞刚眼底闪烁的狡黠,心道都被人瞧不起了,他还不忘打趣。 胸中翻涌的怒气竟被自家男人的这抹笑意熨得平平整整,忍不住噗嗤一笑。 取出钱和票。 放在柜台上。 刘彩云指尖轻点,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听闺女的,就要这辆!” 刘艳娟方才嚣张的笑瞬间消散,她死死盯着柜台上的票据和钱。 那泛着蓝莹莹光泽的自行车票据,分明是连供销社主任都要托关系才能搞到的紧俏货。 更别说那笔足够买半头猪的现金了。 刘艳娟实在不敢相信,在心底疯狂否定着眼前的画面: 不可能! 正月里还被众人耻笑的落魄夫妻,怎么可能掏出这么多的钱和票? 赵瑞刚用手指扣了扣台面:“有问题?” 刘娟娟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没……没问题……” 赵瑞刚道:“那就快办手续,我们赶时间。” 交车时,刘艳娟的手几乎是颤抖着递出手续。 赵瑞刚接过手续,目光冷冷扫过她的脸:“售货员是为人民服务的,不是让你狗眼看人低的!” 一句话,像一记重锤般砸在刘艳娟的头上,烫得她脸颊瞬间涨成猪肝色。 她想反驳,喉咙却像被棉絮塞满。 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家三口骑车离去。 第97章 断腿而已 赵瑞刚骑着车,又买了一个辅助座,稳稳地安在自行车前梁上。^k_a!n¨s\h?u\z¢h¨u-s/h.o,u~.*c′o^m? 这才让刘彩云骑着新车带着小铃铛,自己骑着大队部的旧车,赶往县医院。 待他们赶到病房时,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 老丈人刘德昌精神十足,正坐在病床上和熟络的几个病友们聊天。 赵瑞刚和大哥刘忠国,二哥刘忠民一起麻利地收拾东西。 什么搪瓷盆,饭盒,毛巾等等,都归拢起来等着一并带回家。 刘彩云也上手收拾衣服。 小铃铛从床头柜摸出块桃酥,踮着脚塞进姥爷嘴巴里。 有个病友瞅着他们这一大家子的热乎劲儿,啧啧叹道:“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老哥你俩儿子轮班伺候,出院时候,闺女女婿还全家来接,真是惹人羡慕啊!” 刘德昌倚在床头,故作嫌弃地挥挥手。 “断个腿而已,大惊小怪!我让他们别来,非要来!我还训他们,都守在医院谁挣工分?没工分拿啥换口粮?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故意拖长调子,“队长拍胸脯保证,说工分全给我家补上了!嘿嘿!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呀!” “老刘头,吹牛也不说打个草稿!”病友笑骂着。?狐¨恋.文*学¨ `已\发*布.最,新/章\节? 正说笑间,刘永才风风火火推门而入:“收拾咋样了?拖拉机就停大门口,赶紧上车吧!” 刘德昌冲病友们挑挑眉,在众人又惊又羡的目光里,拄着拐杖起身,和家人们一道往外走。 医院大门外停着大队部半旧的拖拉机,车斗里还铺着两床厚厚的旧被子。 是王秀娥一早放上的。 刘彩云瞅了瞅拖拉机,又看了看旁边停放的自家新买的自行车,道:“爹,这拖拉机颠得厉害,我和瑞刚骑车带铃铛回去吧。” 众人这才注意到,大队部旧自行车旁边,还停放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刘永才乐道:“好家伙,你们还买了新车?” 小铃铛扬起小脑袋,一脸自豪:“这是爸爸听我指挥买的!” 赵瑞刚笑道:“省得老从大队部借了。买一辆方便些。” 刘德昌意味深长地看了赵瑞刚一眼。 刘忠民和刘忠国两兄弟瞬间围上来。 刘忠国摸了摸车把,又蹲下看了看车轮和链条:“嚯,这油光水滑的,怕是供销社最新款?” 刘忠民盯着车看了两眼,突然拽着赵瑞刚退到角落,压低声音:“你们买自行车时候,撞见刘艳娟没?我家妹子没跟她起冲突吧?” 赵瑞刚轻笑:“怎么?你还盼着她们打起来呀?有你这么当哥的吗!” 刘忠民“嗐”了一声,道:“你不知道,咱家和刘艳娟家,有仇。-k/u`n.l,u^n.o*i*l,s\.¨c·o+m·” 赵瑞刚点点头:“知道,彩云跟我说了,以前有过一些口角。” 刘忠民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不止以前,现在也有。你知道咱爹咋伤的不?” 赵瑞刚问道:“不是车床砸的吗?” 刘忠民道:“表面是车床砸的。可要不是维修站不肯来修,咱爹能被砸?那维修站的副站长叫马松山,是那刘艳娟男人。” 刘忠民恨得咬牙切齿,“当时爹去维修站申请维修,手续都是齐全的。” “可那马松山把咱爹和大哥嘲笑了一番,就是不肯派人来修。” “哼,他家女人为难彩云,男人害得咱爹断腿。这俩玩意儿蛇鼠一窝,一对儿王八蛋!” “马松山?维修站副站长?” 赵瑞刚着实没料到,上午刚从六猴子口中听到的这个名字,现在再次从自家二哥口中听到。 不成想还有这样一番过节。 看来,自己和这马松山还真是“有缘”啊。 “你俩嘀咕啥呢?过来,听我安排!” 这时,刘德昌大声喊道。 他挺直了腰板,摆出一家之主的气势,安排着。 “瑞刚,你们一家三口也别骑车了。这路颠得骨头散架,又太远。再说队长和我有事儿商量,你得参与。” 瞥见刘彩云还攥着自行车把手,刘德昌又补充道:“老二,你骑自行车回去。新车搁拖拉机上磕碰了,确实可惜。” 刘忠民撇着嘴嘟囔:“说得好像我不是你亲儿子似的,这么远的路不让我坐车,让我骑车。” 话音未落,刘德昌作势就要打:“瞎嘀咕!当心老子踹断你的腿!” “那也得等您腿伤好利索了再说。” 刘忠民一个闪身,灵活躲开,却被老爹瞪得缩了缩脖子。 刘德昌哼了声,又吩咐道:“顺路再买挂鞭炮!” 刘忠民瞬间两眼放光,搓着手笑道:“对!家里添置这么个大件儿,又赶上您出院,双喜临门,该放挂鞭炮热闹热闹。” 见一大家子都坐拖拉机,只有自己苦哈哈地骑自行车回去。 刘忠民忍不住逗小铃铛:“瞧瞧,他们都把二舅丢下了!铛铛要不要陪二舅骑车回去?等买了鞭炮摘下几个给你听响。” 小铃铛对自家新自行车还没过完瘾,听到这话,立刻挥舞着小胖手:“要!要!我要坐自行车!” “得嘞!” 刘忠民笑着把侄女抱上自行车前梁的小座里,“还是咱们铃铛跟二舅亲!走喽,咱们买鞭炮去喽!” 话音未落,小铃铛就拨的车铃“叮铃”一声脆响。 伴随着铃声和小铃铛的笑声,刘忠民一个猛劲儿,骑着车飞驰出去。 刘永才和赵瑞刚夫妇搀扶着刘德昌进了车斗,几人坐在被子垛里,软乎乎的,倒也不怕路上颠簸。 刘忠国把大队部的旧自行车固定在车斗一边。 这才坐上驾驶位,拖拉机突突突地启程了。 “德昌,瑞刚,大队车间的事儿咱们再一起合计合计。” 刘永才早就等这个机会了。 拖拉机还没走多远,他就迫不急待地开口。 把这段时间工厂发生的大事,全部讲述一遍。 从赵瑞刚修好车床,到产研合作,再到资质审核和车间评级。 过程中,顺带把赵瑞刚大大夸奖了一番。 刘德昌听得仔细,此前也从老大老二口中听说过一些,但整个过程还是刘永才说得细致。 “瑞刚,你说实话,这些本事你是从哪儿学的?”刘德昌突然发问。 第98章 一人顶一个研究所 赵瑞刚早就想好了说辞,语气颇为沉稳:“有些是我师父指点,有些是当年跟着大毛专家偷学的,当然也有些运气成分。·x\w+b^s-z\.?c`o,m/” 刘德昌是懂一些技术的,可不像刘永才那么好糊弄。 他拧着眉头道:“郑总工自然很有水平,但咱瓦窑工厂这个情况,他能帮的有限,尤其机床维修……” “审犯人呢?”刘永才胳膊捅了捅刘德昌,打断他的话,“你该不会是生瑞刚的气了吧?” 刘德昌问道:“我生他什么气?” 刘永才笑道:“我可知道车床是你的宝贝疙瘩。在你住院时候,他动了车床,还修好了,明显比你有本事。我怕你小心眼儿呗。” 刘德昌忍不住笑骂:“好你个刘永才,在这儿埋汰我!我心眼儿能那么小?” 他顿了顿,又道,“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只要车床能修好,车间能活起来,我哪怕住一辈子院都乐意!更何况——” 他转头望向赵瑞刚,咧嘴一笑,“更何况,瑞刚又不是外人。他可是我女婿。” 刘永才挤眉弄眼:“哟,以前是谁横竖看不上人家?现在承认是女婿了?” 刘德昌瞪眼:“我们家内政,关你屁事!” 刘永才吃了瘪,扭头看向刘彩云:“三丫头,你爹以前可看不上赵瑞刚。这是啥时候变的?” 刘彩云当然知道这是长辈间的玩笑话,她一个当小辈儿的才不多嘴,只是心里像灌了蜜糖,忍不住偷笑。?比/奇.中!文?网- ?已~发?布~最`新¢章/节^ 一阵玩笑过后,言归正传。 刘永才真正要讨论的是瓦窑大队车间以后的路。 现如今,和县里三0八研究所的产研合作关系正式敲定,获得扶持资金也几乎板上钉钉。 但今后的路如何走,刘永才心里没谱。 他看向赵瑞刚:“听陈干事说,你的计划是产和研全由咱们车间负责,说说你的计划吧。” 赵瑞刚点点头:“首先,人手是关键。咱们车间的成手车工只有大江叔和大哥,但光靠他俩不行。” 他屈指逐一计数,“需要尽快从大队里挑四到六个机灵的年轻人,以师父带徒弟的方式,三班倒学手艺,尽快上手。” 见两人眉头微蹙,又补充道:“我会画份速成手册,把车床操作要点都拆成顺口溜,到时候保准学得快。” “原材料总闹断档,这问题咋解决?”刘德昌突然发问。 赵瑞刚早有准备:“咱们需要提前统计近半年的用料,按生产周期分批次囤货。” “再腾间仓库做质检区,不合格的料坚决不用。” 他顿了顿,接着道,“仓储,检测都要安排专人。连同账本、考勤、安全条例,一样都不能少。” “咱们得把车间当正规厂子来管,要彻底转变观念,摒弃过去小作坊思维,要正规化,规范化。” 在轰隆隆的拖拉机轰鸣中,刘永才和刘德昌频频点头。*k~a¢n^s_h^u^j`u~n·.?c^c\ 听得出来,这小子的肚里确实有货。 旁边的刘彩云也第一次听赵瑞刚讲述这些东西。 她虽然不懂这些,但看着丈夫那份由内而外透出来的自信,令她心里着实甜丝丝的。 可赵瑞刚接下来话锋一转,让三人顿时凌乱了。 “只有规范化,才能给外界营造一种,咱们瓦窑大队工厂兼具产研能力的假象。” 刘永才以噎,急忙纠正:“你是想说‘形象’吧?” 赵瑞刚笑道:“就是假象。” 这下三人都愣住了。 面面相觑一番,又齐齐看向赵瑞刚。 赵瑞刚解释道:“如果按照常规发展,瓦窑大队车间断无起死回生的希望。只有营造出假象,才能获取资源,用资源反哺产研能力,然后再获取更多资源。只有这样,当球滚起来,越滚越大时候,咱们车间才真正有机会。” 车上几个人集体沉默了。 赵瑞刚抛出的想法,道理不难理解。 只是这个理念,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太过惊世骇俗。 “这算弄虚作假……不好吧?万一被戳穿了……” 刘永才的噪音有些发飘。 他是生产大队队长,想得比普通社员多很多。 “瑞刚,是不是有话还没说完?快说,别说一半留一半的!” 刘德昌显然更镇定一些。 赵瑞刚看了看他们的脸色,道:“前面说的是理念。爹,大伯,只有你们认可这种理念,我后面的话才有说的必要。” 刘德昌和刘永才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算是认可。” “说吧!” 赵瑞刚笑了一下,眼睛里闪着光:“瓦窑厂黑市,你们应该比我更了解吧,我想从黑市入手……” 接下来的一番话,如果不是出自赵瑞刚之口,那刘永才和刘德昌两个老家伙,多半会把他当成白痴踹下拖拉机。 但这番话,从仅 凭一己之力就让瓦窑大队车间通过资质审查,并且与研究所达成合作关系的赵瑞刚口中说出后。 刘永才和刘德昌却不知该不该相信了。 “你是说,靠着黑市,你一人能顶一个研究所?” 刘永才脸上,错愕表情持续了足足半分钟。 “就算黑市里能淘到不少零件和资料,但这话也太夸张了吧?” 刘德昌同样惊讶。 “反正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何不让我试一试呢?” 赵瑞刚倒也没打算让俩人立即相信自己,如是说道。 短暂的沉默后,刘永才终于点头道:“也是,终究是比以前好了。” 拖拉机突突突地进村,直接在刘德昌家老宅门口停下。 一顿忙乱后,刘德昌进了屋,刘永才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地回了大队部。 又过了一阵,村里主干道上响起一阵清脆的“叮铃铃”声响。 是刘忠民便带着小铃铛骑着车回来了。 小铃铛在前梁小座上一边晃荡着小短腿,一边咯咯笑着摁车铃。 一路上甚是招摇。 叮铃铃——叮铃铃—— 刘忠民刚骑着崭新的自行车在老宅门口停下,后座还绑着一团火红的鞭炮。 锃亮的车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瞬间就惹来不少村民社员的围观。 “嚯!老二,你家买新车啦!” “这可是个稀罕物啊!” 几个半大小子眼里冒光,伸手就要摸车。 被小铃铛叉腰挡在前面,神气道:“不许动!这是我家的车!” 老宅里也听到动静,大大小小的人都出来了。 虎头几个小子看得眼馋,围着小铃铛说了半天好话,终于靠近了摸了几把自行车。 可把别家的小子们羡慕坏了。 刘忠民不理会周围人,见赵瑞刚出来,把自行车锁的钥匙递了过去。 周围立即哗声一片。 “竟然是赵知青买的车!” “看,我就说吧,他觉得挣了不老少的钱,不然咋买得起自行车!” “钱还好说,可自行车票可是不好得啊。” …… 周围议论纷纷。 有羡慕的,有撇嘴不屑的,也有不少嫉妒的。 刘忠民从车后座扯下鞭炮,麻利地挂在院门口的大树枝子上。 “老少爷们都凑过来,要放鞭喽!” 第99章 鞭炮声响,红红火火 刘忠民拍了拍手,冲着周围的社员们大声道。-g/g~d\b?o,o?k¨.!c!o*m\ “老少爷们儿都凑过来,今儿这挂鞭是为了两响!” “一响,给我家老爷子接风洗尘!遭了一场大难,今儿终于出院了!” “二响,给我家妹子!” 他说着,一只手重重拍向赵瑞刚后背,差点把赵瑞刚拍个趔趄。 “嘿嘿!庆贺我妹子家添了个大件儿!这‘永久’最新款可是咱大队的头一份儿,大伙儿都沾沾喜气,日子保准越过越红火!” 说着,就把一盒火柴塞进赵瑞刚手里。 在周围一片或真心或假意的恭贺声中,赵瑞刚“刺啦”一声擦燃火柴。 跳动的火苗点燃了鞭炮的引信。 瞬间噼里啪啦地炸响开来。 鞭炮震天的声响吸引了更多社员前来围观,刘家老宅门口很快就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老宅距离大队部很近,刘永才停好了拖拉机,就又赶了过来。 待鞭炮声停,刘永才便扒拉开人群,走到最中间,扯着嗓子喊道:“社员们都静一静!借着德昌家的热闹,我来宣布个事儿!” 见生产队队长有事宣布,周围嘈杂的议论声渐渐止住了。 刘永才清了清嗓子,高声道:“都听好了!咱瓦窑大队车间跟县里的研究所谈成了合作!以后咱们车间就能源源不断地给大队创造财富了!” “这事儿啊,赵瑞刚功不可没!” 一大早,不少社员都已经听大江婶儿宣传过了这个消息。_h*o?n`g\t\e·x?s~..c~o~m/ 此刻听到队长也如是说,顿时热情高涨了起来。 “大江婶儿说的都是真的呀!” “那可不!看来咱们日子真的有盼头了!” “我就说人家赵知青不是一般人!” “怪不得人家能买自行车呢!” …… 刘永才摆摆手,示意人们安静。 继续扯着嗓子道:“从明天开始,队里要选一些手脚麻利,脑子灵光的青年社员进车间做学徒,扩大生产!” “具体名单我会和车间刘德昌主任仔细商量后再进行公布。大家有想法的也可以踊跃报名!” 刘永才的话刚落,几个年轻后生就开始摩拳擦掌,议论纷纷,眼中满是期待之色。 当晚,一家人都聚在老宅正屋。 土灶大锅里的饭菜香气四溢。 堂屋里支开了八仙桌,刘德昌倚着斑驳的木椅靠背,缠着纱布的右腿小心搁在长凳上。 旁边依次落座了大哥刘忠国,二哥刘忠民,女婿赵瑞刚。 旁边还放了个矮桌子,虎头带着弟弟妹妹们围坐着。 老娘王秀娥带着大嫂李素英和女儿刘彩云,一样一样地往桌子上端着菜。 二嫂王桂兰也想起身帮忙,被李素英一把摁住:“你可消停坐着吧!眼瞅肚子这么大了。?白!马.书*院* ,首_发`可不敢让你乱动。” 老爹老娘也相继表示,二嫂现在是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万不可大意。 二嫂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在丈夫刘忠民身边落座。 很快。 桌上就摆好了搪瓷盆装的炖萝卜,零星飘着油花的炒青菜,一小碟子花生米,两份小咸菜。 最亮眼的,当属中间盆子里咕嘟冒泡的酸菜粉条炖猪肉。 主食有玉米红薯窝头和高粱米饭。 老刘家家教极严。 饭菜上桌,刘德昌不动筷子,别人都不会动。 连小铃铛都攥着筷子眼巴巴地瞅着姥爷。 刘德昌看了看饭桌周围,见一家人整整齐齐团聚在一起,连几个小孙子都能独立一桌了。 心情顿时大好,一挥手:“动筷子!” 一时间,筷子与瓷碗相碰的脆响、吸溜粉条的声响,众人说笑的声音填满了堂屋。 二嫂王桂兰夹了筷子带肉的粉条往刘德昌碗里塞:“爹,这段时间在医院都吃不好,您尝尝家里这酸菜腌得够不够酸味儿。” 老大刘忠国默默添了勺肉汤到老爹碗底。 刘彩云也给自家老娘夹了几片肉。 爹出院回家,娘悬了这么多天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饭桌上一片和谐,家人们都其乐融融。 其实在这个年代,因为物质匮乏,经济贫穷。 大部分家庭成员之间往往都会有矛盾。 尤其是妯娌之间,多了一星少了半点都容易引发争吵,闹着分家的比比皆是。 但刘德昌作为家长,把刘家管理得很好。 彼此之间都是真诚的关心。 除了前几年闹出和赵瑞刚的矛盾外,刘家算是一直和睦温情。 吃了一阵,二哥刘忠民抹了把油乎乎的嘴,嘴欠道:“爹!当年你要跟彩云断绝关系呢,这话能收回来了不?” 刘德昌慢悠悠抿了口酒,爽利笑道:“这不废话吗,当然收回来!” 他目光 扫过正在抢肉吃的几个小孙子,“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往后谁要提分家、断亲的屁话,就先过我这关!” 众人不由笑了起来。 刘德昌说着,又转头看向赵瑞刚,“赶明儿让你娘和大哥二哥把西厢房收拾收拾,你们一家三口搬回来住吧。” 赵瑞刚笑道:“不用了,我们在那边住着就行。” 刘德昌道:“别嫌弃是西厢房,好歹是砖房,比你们那个四处漏风的土屋子强。” 王秀娥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道:“搬家的事儿你就别瞎操心了。彩云家院子收拾得也不赖。” 刘德昌轻哼一声:“那破院子我又不是没见过,还能收拾出花儿来?” 刘忠民往老爹碗里又塞了块肥得流油的五花肉:“等您腿好了,亲自去瞅瞅不就知道了?到时候啊,保准您赖在那儿不愿意走!” 满屋子哄笑声中,刘德昌瞪了二儿子一眼,把肉放在嘴里。 嗯,真香! 这年头,能吃上肉,难得。 能一大家子人,一起吃肉,能难得。 其乐融融的一顿团圆饭后,赵瑞刚一家三口回了自己的小家。 跟老宅的热闹不同,小院有种特别的安宁。 赵瑞刚把自行车轻轻推进院里停好。 刘彩云抱着熟睡的小铃铛跟在身后。 孩子红扑扑的小脸儿上还沾着饭粒。 当时吃完饭都舍不得回来,闹着还要跟哥哥们一起玩儿。 结果路上被刘彩云抱在怀里,不大功夫就睡熟了。 屋里蜡烛亮起时,白日里的喧闹彻底褪去。 小铃铛被轻轻放在炕上,嘴里还嘟囔着梦话。 刘彩云轻轻地给她脱了衣服。 赵瑞刚端进来半盆热水,打湿了毛巾给闺女细致地擦了擦手脸和脚丫。 刘彩云又给她掖好被角。 见女儿已经沉入酣睡,刘彩云突然对赵瑞刚说:“你先背过身去,不许偷看!” 赵瑞刚奇怪:“怎么了?” 刘彩云有些急:“背过身去,不许偷看!” 赵瑞刚只要依言,背过身。 就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等了片刻,刘彩云才发话。 “转身吧!” 第100章 刘彩云的日记本 赵瑞刚转身,看到刘彩云抱着那个存钱的宝贝小皮箱,正满眼秋波地笑着。¨咸`鱼_看¨书-网. ^首-发, “一起看看!” 说话间,咔嗒一声打开铜锁。 小皮箱随之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钱和票据,几乎要漫出来。 “满了!这还不算今天花出去的钱和自行车票。”刘彩云美滋滋。 赵瑞刚倒也不太意外。 他知道最近加工成品套件挣了不少。 不过能塞满小箱子,实现妻子这个财迷的心愿,还是很值得开心的一件事。 刘彩云把一小摞票据拿出来,在炕上分成几小堆,念叨着。 “这是一个月前陈干事给的粮票和布票。” “这是胡干事上次来家,带过来的工业票。” “这些是郑领导托人送来的肉票。说让咱们别吝啬,给铃铛吃点好的。” …… 蜡烛的光晕里,刘彩云脸颊泛着绯红。 念叨起来钱和票来,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赵瑞刚突然想起什么,凑近了笑道:“说好了要给我奖励的!” 毕竟是夫妻。 自家男人的这种眼神,刘彩云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刘彩云只是脸一红,说了声“等着”,就从箱底抽出一本旧旧的蓝布面本子。 封皮边角都磨得起毛了,看得出已经不短时日了。·0.0\小/说.网′ _无!错^内.容. “这是?” “自己看。” 赵瑞刚疑惑地接过来翻开,第一页就写着:“今天,我结婚了,我终于嫁给了他!” 赵瑞刚抬头看向刘彩云。 刘彩云道:“我的日记本。” 赵瑞刚轻轻抚过发黄的纸页,凑近昏黄的烛光,仔细看了起来。 每隔几天日期,就有简单的几句话。 有新婚燕尔的甜蜜—— “专家送给他一个甜瓜,他揣了一整天都没舍得吃,晚上回家拿给了我。好甜啊!” 有初怀孕的惊奇—— “好神奇,已经怀孕半个月了,我还是不敢相信!我竟然要生娃!哈哈哈” 有孕期的不安—— “整夜不敢翻身,腿老是抽筋。累得他总得晚上起来给我按摩。” 有生下小铃铛时的幸福—— “我也有闺女了!别家都是爹娘,他偏让闺女喊爸爸妈妈,哈哈,好洋气的称呼!我当妈妈了!他说会让我成为最幸福的妈妈!” …… 直到突然,看到某页的字迹变得潦草,几行文字刺得赵瑞刚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想带着铃铛,离开这个绝望的世界。” 赵瑞刚意识到了什么。 心脏像被一把刀子刺中。?l?a,x!s^w¢.*c¨o,m^ 眼圈儿瞬间泛红。 抬头,看向刘彩云。 刘彩云带着鼻音道:“接着往后看……” 赵瑞刚再度低下头,翻看日记。 “他似乎变了!” “今天,他给铃铛编了草蚂蚱。” “他似乎真的变了,铃铛晚上偷偷跟我说,她喜欢现在的爸爸。” “幸福不是新衣裳,而是他半夜起来给我盖被子。” “月下海棠,很美!” “小铃铛胖了些,今天抱她抱得胳膊都疼了。结果他说,还不够胖!” “原来工业票长这个样子!” …… 最后一页贴着一张小铃铛用炭笔涂鸦的全家福,三个歪歪扭扭的火柴小人手拉手。 合起本子时,赵瑞刚的心情还未平复。 十几页纸张,却如同度过了一生。 刘彩云温热的眼泪滴在他肩头。 赵瑞刚突然回身,用力将刘彩云箍进怀里。 仿佛要把那些破碎的岁月重新拼合。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写日记的习惯。” 刘彩云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原本,这日记没打算给任何人看。最苦的时候,我攥着煤油灯站在灶台前,想烧掉它,然后带着铃铛……一了百了……” 她顿了顿,心有戚戚道:“万幸,没走那一步。” 赵瑞刚喉结滚动,把她搂得更紧了些,下巴抵着她发顶:“这本日记,继续写下去好吗?相信我,往后的每一页,都有幸福的事情可记录。” “嗯。” 刘彩云仰起脸,眼尾还沾着一点泪,问道:“那你说说,这个奖励,可还满意?” 赵瑞刚指腹抚了抚她娇艳的红唇,狠狠亲了下去。 窗外月光悄悄洒满窗台。 小院里一片静谧,只有促织娘在繁忙地叫着。 三天后,又一重大事件席卷了整个瓦窑村。 两辆拖拉机披红挂彩,声势浩荡地驶入大队部。 拖拉机后面牵引的挂车上,还有两台机床。 随车到来的是陈学 深。 他扬了扬手里的红头文件,嗓门十分嘹亮。 “刘队长,省厅下发的文件,这次扶持资金——你们看看这是啥!” 正如当初赵瑞刚和陈学深的赌约,扶持资金的派发,果然落到了陈学深的头上。 原来,当初资质审查结束后,省厅便和三0八研究所商议扶持资金的事儿。 由于省里的资金短缺,只能以设备的方式折算。 一番讨论下来。 决定将两台拖拉机和两台机床,运往瓦窑大队。 说起来巧,这拖拉机和机床,正是以前瓦窑大队车间被调走的设备。 刘永才激动地接过红头文件,大手一挥,带着车队朝车间出发。 浩浩荡荡的队伍,当即引来了不少社员的围观。 保存得十分完好的机床从挂车上缓缓卸下,铁皮上还有着“瓦窑大队车间”的字样。 拖拉机稳稳地停在车间外的空车位上,机床被安放在收拾干净的车间里。 刘永才粗糙的手掌拂过机床边缘,强忍着眼泪。 转头瞥见拄着拐的刘德昌。 在大儿子刘忠国的搀扶下,正对着车床默默流泪。 刘永才也忍不住了,冲过去叫了声:“德昌大哥……” 两个年过半百的汉子,就这么在围观的乡亲们面前抱作一团。 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曾经被强行调走设备时的不甘,四处求人时的屈辱,守着破烂车间时的绝望,此刻都化作了眼泪和哭声。 周围围观的瓦窑大队社员也都不由地红了眼眶。 这两年,队里有多难,大家都清楚。 陈学深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显然没料到会遇到这样的场面。 一旁的刘忠民拍拍他的肩膀,嗡声道:“没事,让老爷子们发泄一下就好了。” 良久。 刘永才止住嚎丧,抹了把脸:“好啊,好啊,这下咱们大队车间就算重新起来了!” 刘德昌刚被搀扶着起身,就忙不迭地吩咐车间几个工人:“都愣着干啥?赶紧把工具拿过来安装啊!” 看这着急的样子,是一秒都不愿意耽搁。 第101章 一整套图纸 车间忙碌起来,陈学深被人群挤得直往后退,好不容易才又挤回到刘永才身边。^b-i!x′i+a.6*6!6-.¨c,o+m! 开口问道:“刘队长,赵瑞刚在哪儿?我找他有点事儿。” 刘永才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咧嘴笑道:“你找他,是不是想说企划书的事儿?” 见陈学深点头,刘永才拍了拍对方肩膀:“瑞刚特意交代,这事儿你跟我说就行。” 陈学深闻言,不由苦笑道:“我这憋了一路的好消息想告诉他,结果这家伙连面儿都不肯露?” “他连轴儿转好几天了,昨儿个凌晨三点多才回去睡觉。这会儿怕是睡得正香呢,别打扰他,让他好好歇歇,等醒了,还有硬仗要打呢!”刘永才道。 陈学深点头道:“行,那我就跟你说吧。” 边说边把刘永才拉出人群,找了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 “赵瑞刚的那份企划书,我们余所长汇报到了省厅,专家们连夜开会讨论。” 他不由竖起大拇指,“专家们表示,他这企划书学术价值高不说,可行性报告做得比专业团队还扎实!” 刘永才也知道企划书。 当初赵瑞刚还给他看过,只是他不大懂,着实没料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响,连省厅专家都惊动了。 “没想到连省里专家的评价都这么高,瑞刚这小子果然有两把刷子!” “他这两把刷子可了不得!”陈学深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省厅直接拍板,破格把你们瓦窑大队车间升到了甲等!往后接项目、拿资源,可就顺当了!” 刘永才大喜过望:“那扶持资金会补发吗?” 陈学深不由笑道:“刘队长,您还真是务实啊!” 刘永才着急:“快说快说!” 陈学深道:“我也不卖你关子,扶持资金会按照甲级补发,不过流程得走一阵儿。-零\点~看_书\ .更¢新.最/快?” “另外,现在我被破格提升为科室副主任,以后会专门对接你们车间的工作。我会替你盯着补发流程的。” 刘永才也是精通人情世故的人,一听这话立即有所悟:“陈干事,哦不,应该是陈主任,那就有劳你多费心了!” “是副主任!” 陈学深倒是毫不扭捏,直言道:“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要不是因为你们车间,还有赵瑞刚的企划书,副主任这个职位也轮不到我。” “职务只是为了方便推进工作。接下来的重中之重还是北荒农场的农机问题。” “问题不解决,我这个副主任也当不长久。” 说完犹豫了一下,靠近刘永才,道:“今后你们车间的管理怎么计划的?方便透露吗?” 刘永才反问:“陈主任有什么建议?” “是副主任!” 陈学深想了想:“把车间交给赵瑞刚管理,我是最放心的。-d^a¢n!g`k_a′n~s-h\u^.`c¢o?m`毕竟你们瓦窑村的情况我也调查过,除了他怕是没人能挑起这个责任。” “毕竟北荒农场的问题,得抓紧解决。方案还是赵瑞刚提出来的。赵瑞刚有技术,农场有需求,正好互补。” “如果换个人,怕是不成……我这么说您可别生气。” 刘永才点点头:“你说的都是实话,我咋会生气?其实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但赵瑞刚不同意。” “啊?他不同意?那接下来怎么办?”陈学深有些着急起来。 “这么好的机会他还往外推?北荒农场可是省厅急催的项目!他拿出来的技术,提出来的产研合作,现在审批下来了,他要撂挑子?” 北荒农场的事件重大,省厅可是一直在催促。 没有赵瑞刚亲自操刀,陈学深可放心不下。 陈学深抬脚就想往村里冲,想去找赵瑞刚问个清楚,看看他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却被刘永才一把拦住。 “使不得!” 刘永才攥着他胳膊道:“他这会儿肯定正睡得死沉。你就是踹门进去,他眼皮子都不带抬的!” 见陈学深急得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了,刘永才又压低声音:“其实他有自己的打算。” “说现在摊子刚铺开,得先把车间的根基扎稳。” “让你不要着急,他就算不负责车间,也会严格把控技术的。” 见陈学深还是一脸焦急,刘永才又道:“等下午,下午他歇够了精神,再去见他。” “反正机床都还没调试好,也不急在这一时!” 陈学深看了看车间里紧张调试机床的众人,叹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的忐忑。 只能等赵瑞刚醒来再商量了。 其实。 关于赵瑞刚连轴儿转的说法,多少有些夸张。 这几天,他除了去老宅,同刘德昌和刘永才商量选择车间学徒的人选之外,基本都处于闭门谢客的状态。 他在自己家中,集中精力制作农机变速箱套件的图纸。 这次可不是单一某个 零件的图纸。 而是全套图纸。 这件事于他而言,本身并没有技术和认知上的难点。 难点在于,赵瑞刚需要在现有的贫乏的金属材料库中,找到适合瓦窑大队车间加工能力的最优解。 这就好比。 一个厨艺高超的大厨,被扔到原始森林。 没了惯用的厨具和食材,他需要以土灶和石器当工具,因地取材食做出美食。 为了做出这道美食,赵瑞刚已经充分了解了瓦窑车间的“烹饪”能力,这几天他的精力都放在北荒农场需要的“菜谱”上。 刘彩云已经把家里的西屋收拾干净,还抽时间去买了一张大桌子摆在屋子中间。 现在的西屋,俨然成了赵瑞刚的工作室。 在靠南墙的土炕上,一组套件已经被拆解为最小单元,一排排摆放整齐。 每个零件下都压着一张草纸。 虽说是草纸,但十分整洁。 上面的绘图和字迹也清清楚楚。 如果三0八研究所的人看到草纸上的内容,估计会被吓一跳。 因为这不是一般的草纸,而是技术图纸。 而且是包含了材料,尺寸,精度和工序内容的技术图纸。 然而。 即便研究所的人看到,也很难发现,图纸和实物并不完全一致。 因为实物的加工精度和工序,都被因地制宜优化过。 这也正是陈学深他们按照一比一仿制的套件,无法通过耐久实验的根本原因。 此时,和煦的阳光斜斜切进木窗,室内光线甚好。 赵瑞刚整个人趴在铺满图纸的大桌子上,正在专注地埋头作图。 第102章 不敢恭维的厨艺 桌子的右上角盒子里,放着一些铅笔,圆规,比例尺等工具。.d~i\n·g^d?i_a*n/k′a.n.s¨h!u~.~c+o*m¨ 屋里一片寂静。 只能听到铅笔和纸张摩擦发出的细密沙沙声。 沙沙,沙沙。 他偶尔将图纸举到与眼睛平齐的高度,眯着眼反复审。 偶尔抓起尺子仔细测量,嘴里还喃喃自语,沾着铅笔灰的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赵瑞刚神情专注且投入,看不出一丝的疲惫。 街上孩童追逐打闹的嬉戏声,远处拖拉机的轰鸣声,都被隔绝在他专注的世界之外。 上一世他也这般全身心投入的工作,但那是为了逃避现实带来的打击。 而如今这般投入,完全是在享受从无到有的乐趣。 呼! 伴随着一声轻呼气声,最后一张图纸终于完工。 赵瑞刚将其压在一个零件下,起身欣赏片刻,便对着门外喊道:“宝儿,可以过来玩儿了。” 前两天,小铃铛总是好奇赵瑞刚一直在西屋做什么。 刘彩云怕小娃娃捣乱,会打扰赵瑞刚,便严令她不许进西屋。 为此,小丫头还哭过一次鼻子。 而此时,工作已经完成,赵瑞刚当然不介意把宝贝女儿喊过来看看。 只要别把图纸搞乱,怎么玩儿都行。-2/s¢z/w`./c+o-m′ 但喊了一句,没有回应。 赵瑞刚穿过堂屋,拉开一丝里屋的门帘悄悄探看。 就见小铃铛坐在大炕上,靠在被垛上,正在认认真真地看一本小人书。 她的小辫子歪在肩头。 小脚丫时不时晃动两下。 胖乎乎的手指点着画面上的图案,嘴里念念有词。 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影子,被照进来的阳光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小家伙太过专注认真,连爸爸的喊声和脚步声都没听见。 赵瑞刚决定不去打扰,就这样站在门口静静欣赏着自家的宝贝。 待欣赏了一会儿,忽觉得旁出也有道视线。 转头一看,才发现刘彩云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此刻正站在窗前,也在静静地看着小铃铛。 嘘! 两人同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相视一笑。 这几天,刘彩云也被队长调到了瓦窑车间帮忙。 暂时负责物料和设备的清点工作,为瓦窑车间后续的工作任务做准备。 这份工作不算。 一天能有八个工分,比在农田里风吹日晒好很多。 时近正午,刘彩云下工回来,就觉得家里分外安静。 走到床边悄悄一看,正好看到那么有趣的一幕。 不一会儿。!咸_鱼-看+书. `已*发~布-最~新¨章/节. 小铃铛便发现了他们两人,甜甜一笑招呼道:“爸爸妈妈,铛铛在看铁道游击队呢!” 说着还用小手比画了一个枪的样子。 刘彩云笑着进屋,洗洗手就准备做午饭。 赵瑞刚拦住她:“我做饭吧,你歇一会儿。” 刘彩云道:“还是我来吧。这几天你实在太累了,昨天又熬到那么晚才睡。” 赵瑞刚朝小铃铛努努嘴:“你做饭,一会儿铃铛又该噘嘴了。” 刘彩云顿时瞪眼。 随后无奈一笑,索性老老实实坐在灶膛前烧火。 最近这段时间,赵瑞刚无论多忙都会花时间做饭。 时长还换着花样做。 直把小铃铛养得嘴巴都刁了。 而刘彩云的厨艺,也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属于仅仅煮熟能吃的水准。 两相对比,就导致每次只要一见刘彩云做饭,小铃铛就撅嘴。 为此小丫头还挨过一巴掌。 这年头,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小家伙还敢挑食? 但说实话,这巴掌小铃铛挨得多少有些冤。 因为即便用最普通的萝卜白菜,爸爸做出来的味道都比妈妈做的好吃。 作为一个还不到三岁的孩子,用撅嘴的方式表明立场,她过分吗? 不过分吧! 后来刘彩云也慢慢意识到,自己在厨艺一道上确实没什么天赋,也就甘心由着赵瑞刚掌勺了。 “今天陈学深来大队了。” 两人一人烧火一人做饭,刘彩云把陈学深送设备的事情说了一遍。 “陈学深本来想来家里找你聊聊的,大伯怕他打扰你,就拦下了。但他中午还没走,看那着急的样儿,估计下午肯定会来找你。” 赵瑞刚一边翻动锅铲一边道:“我知道他急什么。下午你去车间时告诉他一声,就说下午我也没时间。” 刘彩云有些犹豫:“这不好吧?他现在升副主任了,以后要专门负责研究所和咱们车间的对接呢。” 赵瑞刚自然明白刘彩云的顾虑。 在大众的眼中,研究所高高在上, 瓦窑车间依附研究所。 说得更直白些,陈学深算是捏着瓦窑大队的命脉。 不仅刘彩云,就连刘永才和刘德昌也是这个想法。 但赵瑞刚并不这么认为。 在他这个曾经的泰斗级别人物眼中,不夸张地说,现在所谓的研究所就像是个路都没走稳的幼儿。 在具体项目中,研究所就像小铃铛在菜园子里帮忙一个道理,添乱。 这也是,他当初坚持产研一手抓的根本原因。 “陈学深那儿,你就明确告诉他,不想耽误北荒农场的进度,最好别来捣乱。”赵瑞刚道。 “捣乱?” 听到这个字眼儿,刘彩云十分为难。 “你以为是说铃铛吗?还捣乱,这么说人家陈副主任,合适吗?” “妈妈,铛铛才没有捣乱!” 小铃铛不知何时偷听到他们说话,立马为自己鸣不平。 “铛铛在看书呢!” 赵瑞刚立马笑道:“是是是,咱们宝儿从来不会捣乱,只会认认真真学习。” 小铃铛立马眉开眼笑,冲着妈妈仰了个骄傲的小下巴,继续趴炕上看小人书去了。 刘彩云无奈一笑。 “下午你叫一下大哥和大江叔,来咱家里一趟。”赵瑞刚接着道,没再理会陈学深的事。 “大哥和大江叔都在忙着调试新设备……” 刘彩云又有些迟疑。 对赵瑞刚这种直接对别人呼来喝去的态度,有些不适应。 赵瑞刚看得出,自家媳妇儿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想让瓦窑大队车间正常运作起来,所有人都必须要严格按照他的意志去做事。 否则,何谈起死回生? 小孩子过家家,可能吗? 不过,这个道理,赵瑞刚不想用生硬的语言对刘彩云讲出。 笑了一下道:“你就对他们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他们商量,他们会来的。” 刘彩云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然而,到了下午。 赵瑞刚首先等到的不是大哥刘忠国和大江叔,而是六猴子。 第103章 我们是乌合之众 除了常规分账外,六猴子还摸清了马松山的底细。墈书君 追罪歆章劫 原来这位刚提拔上去的维修站副站长,积极购买零配件,并非出于公心,而是有利所图。 马松山吃准了维修配件的紧俏,想利用职务之便敛财。 而这种敛财,已经到了明码标价的地步。 比如,一套配件维修售价三十几块钱,还要外加三成的加急费。 也就是将近十块钱。 而这所谓的“加急费”,自然就落到了他个人腰包里。 六猴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头歪歪扭扭记着十多笔加急费记录。 “我找了好几个维修过机器的人套话,这事儿都快传疯了!” 介绍完情况,六猴子忍不住啧啧咂嘴:“要说赚钱速度,这马副站长可比咱们快多了!” 赵瑞刚笑道:“怎么,羡慕?” 六猴子眼神里透出一丝狡黠,嘿嘿笑道:“嗯嗯羡慕,就冲这个赚钱速度,咱得好好配合他!” 赵瑞刚有点嫌弃地往一边挪了挪:“先把你那口水擦干净!再说说你想怎么配合他。” 六猴子下意识地蹭了下嘴角:“我也不知道,这不是等着瑞哥你给支招嘛。” 赵瑞刚想了想道:“他要多少套,你都答应他,然后收他一笔预付款。~微*趣^暁?税¨ .耕?薪*最^全′” 六猴子等了一会儿。 见赵瑞刚没了下文,追问道:“然后呢?” 赵瑞刚一笑:“没然后了。” 六猴子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笑嘻嘻地出门去办事儿了。 刘彩云把小铃铛送到老宅后,就赶去车间上工。 刚进门时,就见刘永才和陈学深俩人正蹲在地上扒拉饭。 见过几次面后,陈学深也认识了刘彩云。 一见她进门,陈学深立即放下饭碗,问:“弟妹,赵瑞刚休息咋样了?下午,我方便去找他聊聊不?” 刘彩云扭捏道:“他……他说他状态不好,见面也谈不了正事,陈主任最好先别去找他……嗯……免得浪费时间……” 陈学深咂咂嘴,一脸狐疑:“这可不像赵瑞刚说出来的话。弟妹你说实话,他是不是说他很忙,不让我去捣乱?” 刘彩云登时脸红了。 没想到陈学深竟然这么了解赵瑞刚,连他的话和语气都猜了个十成十。 陈学深一看刘彩云这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无奈地笑了笑道:“好好好,让他先忙,我不去捣乱就是了。” 刘彩云尴尬地点点头,赶紧进去找到大哥和大江叔,悄悄对他们说赵瑞刚让他们去家里一趟。微趣晓说 蕪错内容 本想多解释几句,没想到,俩人话不多问,放下手里活儿就出门。 刘彩云当即怔住。 自家男人说话,啥时候比圣旨都好使了? 这时,刘永才走了过来:“彩云,愣什么呢?我刚见你家老大和守江急匆匆出去了,应该是去你家了吧。彩云呀,你跟大伯说实话,是瑞刚想见他们,还是他们要想找瑞刚?” 刘彩云被问愣住了:“大伯怎么这么问?” 刘永才道:“要是瑞刚提出的想见他们,那就没事。但要是他们想找瑞刚,那最好别让他们去你家打扰!” 刘彩云彻底听不下去了。 前面陈学深的话让她吃惊。 后面大哥和大江叔的态度令她费解。 现在刘永才的态度更让她摸不到头脑。 中午出门前,赵瑞刚对人呼来喝去的做派,让刘彩云极不适应。 而现在,车间这边所有人对赵瑞刚的态度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半开玩笑地说道:“大伯,这话说得太严重!车间的事儿瑞刚的确有些功劳,但大家也不至于这样待他。按你说得可好,都快要把他当成宝贝疙瘩供起来了!看都不能看,碰都不能碰了?” “彩云!” 对于刘彩云带有几分俏皮的话,刘永才却没笑,反而一本正经道:“以前你这丫头还挺聪明,怎么眼目前的事儿却看不明白了?” 刘彩云收起笑容:“大伯,您直说!” 刘永才道:“我们这群乌合之众,捆在一起也没有瑞刚有见识,这是在经历这么多事后,我的感悟。我这个当队长的,说真的,别的忙帮不上,但至少得给有能力的人搭台子,否则,我还配当队长吗?” 刘彩云沉默了。 若有所思地看着忙碌的车间。 …… 以前,瓦窑大队车间这一摊子事儿,都由刘德昌负责。 近几日刘德昌一直在家修养。 车间里的大事小情便由老大刘忠民拿主意。 刘忠民最近的压力非常大,车间目前的变化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一肚子的问题,问刘永才和自家老爹,都问不出个所以 然来。 好几次想去找赵瑞刚,结果都被刘永才给拦住了。 刘永才的说法是,赵瑞刚一定知道他们面临的问题。 之所以不露面,那一定是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刘忠民只好按捺住内心的焦虑,等着赵瑞刚做完“更加重要的事情”。 !所以,刚刚得知赵瑞刚有事找他时,他和刘守江二话不说,立即赶过去。 来到赵瑞刚家。 隔着大门,就看到赵瑞刚站在院子里,负手而立,对着两棵海棠树出神。 似乎在思考什么。 刘忠国一把拉住刘守江,低声说:“先等等,大伯说了,瑞刚脑子里思考的都是大事,咱先别打扰他。” 大江叔用力点头,表示严重认同意这个说法。 毕竟,刘永才在他俩面前,不止一次强调过。 俩人就站在大门外静静地看着赵瑞刚。 就见赵瑞刚端详了一会儿,开始伸开手臂,在两棵海棠树之间比量起来。 一边比量,一边嘴里默念着什么,似乎在计算。 就这样,五分钟过去了。 要不是赵瑞刚抬头发现大门外杵着两位门神,估计刘忠国和刘守江还会继续等下去。 “大哥,大江叔,到了怎么不进来?快进来!” 赵瑞刚伸手招呼道。 “怕打扰你。妹夫,你刚刚在算啥呢?” 两人进院,刘忠国问道。 赵瑞刚一笑:“我合计,在这儿做个秋千,给小铃铛玩儿。” 听完这话,刘忠民和刘永才的脸都黑了。 合着等了五分钟没敢打扰,人家只在想做秋千的事儿。 赵瑞刚也看出两人心思,笑了笑,招呼着两人进了西屋。 “这是?” 看到一整炕整齐摆放的零件,两人顿时目瞪口呆。 第104章 工艺与西红柿炒鸡蛋 “你们先看,等会儿我再说。,k-a·n¢s`h¨u`l¢a!o\.*c¨o\m~”面对两人惊讶的表情,赵瑞刚没有着急解释。 刘忠国和刘守江闻言,立即趴下身子细看。 轴,齿轮,结构件…… 两人毕竟懂行,很快就看出这是一整套零件。 连摆放的顺序,都是按照零件安装次序摆放的。 让两人不可置信的,是压在零件下的草纸。 “妹夫,这些图都是你画的?” 问完这话,刘忠国就意识到,这完全是一句废话。 不是赵瑞刚画的,难道是大风刮来的? 于是,又急忙改口:“这才三天,你就把整套图纸整出来了?太尿性了!妹夫你快说,叫我俩来有什么事儿,是不是要我们照图加工?” 赵瑞刚摇头:“加工之前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这些图,你们真的能看懂吗?” 被问及这个问题,刘忠国和刘守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在图纸上。 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些图纸和以前车间里的加工图纸区别很大。 以前的图纸,只有材料、尺寸、热处理等信息。 而赵瑞刚的图纸,除了上述信息外,还包括了大量看不懂的信息。 赵瑞刚解释道:“那些你们看不懂的信息,其实就是加工工艺。^0-0^小!税+罔* ¨无?错,内/容!” 看着两人更加懵懂的样子,赵瑞刚解释了何为工艺。 何为工艺? 其实就是规定一个零件,是如何加工出来的。 举个例子,一根轴的直径是十毫米。 工艺的作用就是告诉车工,先用快刀将毛料粗车到十点二毫米,然后再精车掉零点二毫米。 如果对表面粗糙度有要求的话,工艺还会规定,如何安排珩磨工序。 用炒菜举例。 普通图纸只会告诉你,我要一盘西红柿炒鸡蛋。 而工艺会告诉你。 需要如何切西红柿。 如何搅拌鸡蛋液。 如何起锅热油。 在鸡蛋炒到什么颜色时倒入西红柿。 …… 听完赵瑞刚的解释,刘忠国和刘守江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等终于反应过来后,刘忠国做的第一件事是跑去关门关窗。 而刘守江也是难以抑制的激动,粗糙的大手来回摩擦着图纸。 两个人,都明白了这套图纸的价值。 尤其是刘守江。 在这个年代,讲究师父带徒弟。 但当过徒弟的都会有体验,一样的工具,一样的材料。¨卡¨卡/小+说-徃· ′追_最?鑫`彰.节* 师父随手打磨出的零件严丝合缝,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做出的却歪歪扭扭,纯是个废品。 为啥? 刘守江记得真切,当年为了搞懂里面的门道,他天天揣着供销社买来的香烟,见着师父就满脸堆笑,鞍前马后地跑腿打杂。 整整磨了三个月,才从师父牙缝里抠出几句窍门。 而按照师父的窍门加工,还真就管用! 从那以后,刘守江看师父的眼神里就多了三分敬畏七分崇拜。 类似的,在车间内,某某老师父随便点拨几句就能解决某某难题的传说,比比皆是,甚至会被穿得神乎其技。 现在,刘守江终于明白了。 这就是“工艺”呀! 以前拎着香烟腊肉孝敬师父,都不见得换来的窍门。 此刻都被明明白白地写在图纸上。 刘守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只感觉嗓子里发干,膝盖骨颤抖。 “妹夫,这么重要的图纸,你怎么就随随便便放在炕上!” 大哥刘忠国声音都变了调。 赵瑞刚却笑道:“我不放炕上,怎么给你们?怎么给你们讲?” 大江叔张了张嘴,“可是”了半天,却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在自己看来价值千金的机密,赵瑞刚却毫不在意地摆放出来。 他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瑞刚笑道:“我知道你们顾虑什么。我要说的是,图纸再珍贵,如果不能造成零件,那都是废纸一张。所以……” 赵瑞刚语气陡然变得冷硬,“大哥大江叔,接下来收收神儿,我给你们讲一遍,个别地方对你们来说难度偏高,但没办法,第一遍只能硬着头皮听!” 赵瑞刚瞬间切换成讲师模式,刘忠国和刘忠民则挺直腰板,集中精力。 他们都注意到,这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散发出一种严肃和不容置疑的气势。 “这里的进给量要控制在0.2毫米以下。” “这里的退刀槽必须更换车刀!” “这里的圆柱体外轮廓,必须珩磨。 ” …… 赵瑞刚讲述图纸时候,干练简洁,一针见血。 饶是如此,繁多的新术语和新概念,都让两人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头皮发麻。 以前从师父嘴里抠出来的只言片语,和眼前这铺天盖地的知识洪流相比,竟显得像小孩儿过家家一般幼稚。 一个小时之后。 赵瑞刚口舌发干,端起搪瓷缸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水。 再抬头,就看见自家大哥刘忠国在用力拍打脑袋,仿佛那脑袋不是自己的似的。 而大江叔在趴在图纸面前,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上一世,赵瑞刚也带过不少学生,当然清楚俩人为啥摆出这种造型。 他早有心理准备,笑了笑说:“一口吃不成胖子。今天先讲这么多。你们去车间练练,明天午后再讲其他的。” 两人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巴不得立即回车间消化消化。 两人嘴里一边咂摸一边准备出门。 赵瑞刚突然问道:“大江叔,你家有把锯,是吧?” 刘守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有,你要用?” 赵瑞刚道:“忘了?我打算做个秋千。” 刘守江一拍脑门:“等着,我这就去拿!” 说完小跑着回家。 片刻,不仅带回来一把尺长的锯,还拿着一段拇指粗的麻绳。 赵瑞刚大喜,再加上家里的废旧木板,做秋千的材料够了。 “用不用我们帮忙?”临走前,刘忠国还转头问了一句。 “行啊,那大哥你留下来帮我做秋千吧!” 赵瑞刚说完这话,就见刘忠国脸色为难。 当即笑道:“逗你的!知道你着急回车间,我哪儿还能留你做杂活儿。快去忙吧!” 刘忠国恍然一笑,憨实地挠了挠头皮。 立即和刘守江一起回了车间。 第105章 海棠树下的秋千 西斜的日头给院子里的海棠树都镀上了金边。!w.6¨1+p`.¢c.o′m¨ 赵瑞刚从废弃的木板中挑出一块干净整齐的,用锯子锯成了大小适中的一块儿,用砂纸仔细打磨光滑。 麻绳穿过木板两端的孔洞,在海棠树干上打了个紧实的活结。 每一道缠绕都仔细检查过,确保承重时候纹丝不动。 木板距离地面的高度也反复调整。 直到估量小铃铛坐在上头晃悠时,脚尖刚好能擦到地上新冒出来的蒲公英。 最后赵瑞刚后退了几步,仔细端详劳动成果。 忽然又想起什么,从屋里翻出刘彩云做衣服剩下的红色碎布条。 在麻绳接头处系了两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又在麻绳上小铃铛手把的位置,裹上了一段布条。 免得麻绳磨坏了宝贝女儿娇嫩的小手。 正在系最后一圈的时候,院门外就传来母女俩的说笑声。 小铃铛蹦蹦跳跳跨进门,突然刹住脚步,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树间晃悠的木板。 “这个是秋千,能带你飞起来。”赵瑞刚笑着回答,把最后一个结给系上了。 “我要玩!我要玩!” 小铃铛一听能飞起来,立马跃跃欲试。 赵瑞刚蹲下身,把她抱到木板上坐好,又教她握牢了绳子。 小铃铛的小腿儿悬空着乱蹬,肉乎乎的小手攥着麻绳直发抖。~x+i_a.o^s¢h¢u^o/c,m-s?.*n.e¢t′ 刘彩云见状,干脆自己坐上去,把女儿抱在怀里:“慢着点儿,铃铛才多大……” 话音未落,赵瑞刚轻轻一推。 麻绳发出吱呀声响,母女俩顿时荡了起来。 “呀!” 刘彩云惊呼一声,双腿本能地蜷缩。 怀里的小铃铛却咯咯笑出声来。 赵瑞刚又推了几下,秋千越来越高,呼呼的风吹得铃铛的小辫子乱飞。 孩子终究是孩子。 适应能力强。 前面还怕,玩起来就疯了。 小铃铛挥舞着小胳膊兴奋地大喊:“再高点儿!再高点儿!” 刘彩云急喊:“快停下!快停下!” 可小铃铛扭着身子直往空中扑腾:“不要停!我还要飞呢!” 赵瑞刚一听,越推越起劲,秋千划出的弧线几乎要碰到海棠树的树枝子了。 满院子都是小铃铛“咯咯咯”的欢笑声。 赵瑞刚听着笑声,心里满是满足。 终于,在刘彩云不断求饶和厉喝声中,秋千缓缓停下。 她腿软得像面条,扶着赵瑞刚半天才站稳,作势要追小铃铛。 小家伙却早有预判,撒腿就往屋里跑。 “都怪你!”刘彩云转身掐了赵瑞刚的胳膊一下,嗔怪道,“揍不到你女儿,我就拿你出气!” 话没说完,就被赵瑞刚的笑声打断。*5*k?a_n+s¨h¢u~.^c?o^m~ 赵瑞刚揉着刘彩云发红的指尖,眼底满是笑意:“好好好,我的错……要不,下次换我抱着你荡秋千?” 刘彩云脸一红,作势又要打。 赵瑞刚笑着挨了两下。 笑闹了一会儿,刘彩云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道:“要是让陈学深知道,你还有时间在家做秋千,估计要气炸了!” 赵瑞刚问:“咋了?” 刘彩云想起下午车间里的场景,有些忍俊不禁:“你是不知道,陈学深和大伯在车间吵了一架,险些要动手。” 赵瑞刚奇怪道:“发生啥事儿了?” 刘彩云抱了一捆高粱杆进屋:“等我先点着火,再跟你说。” 于是。 灶台前。 俩人一边做饭一边聊起下午的事儿。 原来,陈学深总想来找一趟赵瑞刚。 但刘永才不许,几乎眼巴巴地在车间守着他。 偏偏大哥刘忠国和刘守江回到车间说漏了嘴。 在陈学深追问之下,得知俩人刚从赵瑞刚家过来的。 这下陈学深心里不平衡了。 别人都能去见赵瑞刚,为啥偏偏我不能? 肚子里一堆疑问要找他问呢,哪个不是大事儿? 不忍了,拔腿就要过来。 刘永才倔脾气也上来了,才不管你是不是研究所副主任,赵瑞刚没让说找你,那就是不能见。 强拉着陈学深,大有一副真要动手的架势。 陈学深总不能真动手吧? 于是气急败坏地回县里去了。 听完,赵瑞刚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彩云瞪了他一眼:“你还笑,还不都是因为你!” 赵瑞刚道:“我不笑怎么办?难不成去找陈学深道歉?” 刘彩云皱起眉:“道歉不至于,但我总是觉得吧……” 赵瑞刚笑道:“我觉得你应该尽快适应这一切。” 刘彩云沉默地点点头。 她当然明白赵瑞刚的意思。 如今的瓦窑大队,如同一艘即将扬帆起航的小船。 而赵瑞刚,无可争议,是这艘小船的掌舵人。 那自己呢? 在这艘小船上,自己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老婆大人?” “啊?不着调!” 刘彩云反应过来,朝赵瑞刚瞪了眼。 青天白日,哪有这么招呼人的。 “我是说,老婆大人你想事儿归想事儿,别忘了烧火呀!灶膛里火都快灭啦!” “……” 刘彩云这才反应过来,忙添了把高粱杆。 晚饭吃的是地瓜饭和野猪肉炖榛蘑。 经过三年的自然灾害,猪肉的供应非常紧俏,瓦窑大队供销社的肉摊也经常空空如也。 但瓦窑村往北,隔着钢厂废墟,就是广袤的未开发的山林。 这里就成了猎户们的狩猎场。 这个年代不禁枪也不禁猎,黑市里除家养的鸡鸭外,流通的大部分肉类都来自于猎户们的猎获。。 赵瑞刚为了给家人补充营养,成了黑市的常客。 他在购买野味时从不吝啬,因此也结识了几个猎户。 其中一位姓庞的年轻猎户与他最为投缘。 小庞狩猎技艺出众,在其他猎户空手而归时,他总能带回深山里的珍贵猎物。 因为知道赵瑞刚从不砍价,所以小庞每次打到猎物,都会让赵瑞刚先挑。 赵瑞刚自然也不反感对方的心思,遇到品相上佳的野味,不仅照单全收,还会主动加价。 久而久之,小庞与赵瑞刚之间便形成了稳定的交易默契。 在物资奇缺的年月里,这份信任与默契,让赵瑞刚得以拥有了难得的肉食来源。 吃过晚饭,又陪着铃铛玩儿了一会儿秋千,就见六猴子有些垂头丧气地来找赵瑞刚。 赵瑞刚隐约猜到了什么,带六猴子进了西屋:“坐吧,有事慢慢说。” 六猴子有些沮丧地坐在炕上:“我跟那马副站长接触过了,那老鸡贼,太太精了!” 第106章 认钱不认爹 原来,这次马松山见到六猴子,拍着他肩膀一口一个“兄弟”,说起农机配件需求,恨不得掏心掏肺。¨狐,恋¢文·学\ ^最?新.章^节?更/新\快/ 可一提到预付款,那双三角眼就眯成了细缝。 “他说什么‘都是实在人,货到立马结钱’。” 六猴子抓了抓头发,“这鸡贼不见兔子不撒鹰,压根儿不给咱们回旋的余地!” 赵瑞刚看着六猴子丧气的样子,忍不住教训道:“遇点儿事儿就慌成这样,以后怎么挑大梁?” 六猴子脸涨得通红:“那老狐狸太滑头,我实在摸不准,让瑞哥你失望了。” “再滑的泥鳅也有翻肚皮的时候。”赵瑞刚道。 “只要他贪,就会有破绽。” 沉默片刻,赵瑞刚又问道:“他知道你的背景吗?” 六猴子摇摇头:“还不知道。接触过几次,只告诉他我们是黑市这边的。” 赵瑞刚道:“下次见面你这样说,就说你是瓦窑大队车间的,车间最近上了一批设备,资金都压设备上,急需资金周转。求他先付预付款,否则大队要揭不开锅了。” “哭你会吧?说这事儿时候,最好带上哭腔,更逼真些。” 六猴子挠着后脑勺直犯嘀咕:“哭我自然是会。但按我对那老小子的了解,他要是知道咱们手头紧,肯定趁机压价!” 话音未落,赵瑞刚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来。-d_q~s?x.s`.`c`o!m! 六猴子瞬间瞪大眼:“懂了懂了!咱们本来就是空手套白狼,随便他怎么砍!嗐,瞧我这脑子,差点没回过味来!” 赵瑞刚点点头道:“瓦窑大队车间的名号现成的,在周边已经传开了。这个背景的可信度比较高。关键看你演技,不仅要哭,还要透露出大队已经山穷水尽,如果他不合作,咱转头就去找其他维修站。反正县里也不止他们一家。” 六猴子搓着手直犯难:“我没这么哭过,要不现在练一练?” 说着就仰头挤眼睛。 憋得满脸通红,眼眶却干得发疼。 赵瑞刚瞧着他那副滑稽样儿,笑着提醒道:“想一想你最伤心的事儿!” 六猴子急了:“连死了的老爹我都想了,还是不行……” 赵瑞刚悠悠道:“那你想一想这次能赚多少钱。演砸了,可就一分钱也赚不到了。” 一听这话,六猴子鼻头猛然一酸,眼泪哗一下流了出来。 “成了!成了!” 六猴子抹着眼泪大笑。 赵瑞刚踹他一脚:“眼里就剩赚钱了,真是认钱不认爹!” 六猴子却已经站起身就要往外冲:“我今晚再去找马松山。那老小子也不知道为啥这么急,让我有了消息立马去找他。” 赵瑞刚忙道:“等一下!” 六猴子停下来:“瑞哥还有啥事儿?” 赵瑞刚道:“瓦窑大队这块招牌,既能当敲门砖,也能成绊脚石。′4`2`k*a^n_s,h?u?.¨c/o+m/马松山精得跟狐狸似的,你突然这摊牌,可能会引起他的戒心。其中的分寸,你自己拿捏。” 六猴子点点头。 之前赵瑞刚已经跟他交代过自家与马松山的矛盾。 加上马松山的老婆刘艳娟也是瓦窑村嫁出去的,之前的一些污糟事儿,六猴子也有所耳闻。 他自然知道,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需要随机应变才行。 六猴子连夜去了镇上的维修站站点。 最近马松山不在县里,一直在镇上的站点驻扎。 这里离黑市近。他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这么晚了,维修站早就停工了,只有一个小屋里透出些亮光。 还没靠近,就听到里面乱哄哄的声响。 马松山好赌。 最近常在这里设赌局,这点六猴子早就知道,也不觉奇怪。 直接上前拍了拍门。 等了一会,门被打开一道缝,在乱哄哄吵闹声和浓烟滚滚中,马松山探出头来。 待看清是六猴子,才开门放他放进去。 果然有赌局。 一屋子十来人,正在围着一张破桌子推牌九。 马松山朝赌桌方向喊了一声:“哥几个先玩儿,我有点事儿。” 然后带着六猴子进入一旁的偏屋。 六猴子一路上都在打腹稿。 此刻见马松山关上了偏屋的小门,无需酝酿,当即哭出声来:“马站长,马哥,你可得帮帮我们!” 马松山一怔:“小老弟,你这是哭啥?” 刘猴子一边抹眼泪一边道:“不瞒马哥你,我是瓦窑大队的,本名叫刘厚生。准备卖给你的套件,也都是我们瓦窑大队车间产的。可现在我们大队快山穷水尽了,急需用钱。所以预付款的事儿,马哥你可一定要帮帮忙啊!” 马松山拧眉,看着哭得痛彻心扉的刘猴子。 瓦窑大队最近发生的大事已经在附近乡镇传遍了,马松山自然也有所耳闻。 此时听六猴子提起,当即来了兴趣。 “你们队里的刘永才和刘德昌那俩老倔头能松口?”马松山摸了摸下巴,有些疑惑。 “上个月刘永才还在公社大会上拍桌子,说绝不搞什么歪门邪道!怎么现在有困难了,他们不来,却派了你来?” 六猴子慌忙用袖口擦了把脸:“可不就是老古董!要不是账上连还供销社的钱都没了,他哪儿肯松这个口……但这毕竟不是正规渠道的买卖,队长也不太方便露面……” 马松山“呸”地吐了一口唾沫:“妈的,我最瞧不上这种人,快饿死了,还他妈端着!” 六猴子忙不迭点头:“马哥骂的是,我也瞧不上那两个老东西!太古板了!这次买卖,原本他们也不乐意,我可是说了不少车轱辘好话,他们才勉强答应的。” 马松山冷笑一声:“别他妈往自己脸上贴金!要不是你们大队穷得都揭不开锅,你说再多好话又有个屁用?” 六猴子急忙赔笑:“是是是,我屁都不是,说话能有啥份量。不过也正因为我们大队穷,咱们才有机会合作嘛!马哥,只要预付款到位,你要的那批维修套件,最多三天就能搞定!” “三天?”马松山突然凑近,烟味混着汗臭扑面而来。 “你小子不会是拿大话哄我吧?” 六猴子往后缩了缩,膝盖却重重磕在桌腿上,疼得眼眶又红了几分:“马哥,我六猴子拿脑袋担保!只要预付款到位,车间连夜加班赶你出来!" 马松山不再说话。 想起仓库里积压的配件采购单,以及那一串儿加急费用数字,他嗓子里发出一声含糊不请的哼笑。 思考片刻,让六猴子先等着。 然后自己起身出了偏屋。 六猴子心里没底儿,有些拿不准马松山的想法,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时不时抻长了脖子,支棱起耳朵,想听听隔壁动静。 却啥也听不到。 坐立不安地等了一阵,突然“砰”的一声,偏屋的房门被踹开。 狭小的房间里一股脑涌进来三四个人。 六猴子还没看清来人都是谁,就被人一脚踹得撞在土墙上。 第107章 可知我二哥是何许人也? 六猴子猛地被踹一脚。`鸿,特¨小_说/网· ¢无*错/内^容/ 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肚子里五脏六腑都挪了位。 没反应过来,又被人七手八脚地按倒在地,一根粗糙的麻绳反剪着他的手腕。 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人拿出一把水果刀。 刀刃贴着他的脸颊压下来。 冰凉的触感瞬间激得六猴子后颈起了一阵寒意。 全身的汗毛立马竖了起来。 “马哥马哥!什么意思这是?”六猴子挣扎两下,慌乱大叫。 马松山低下头凑近六猴子。 嘴里的臭味儿混着烟味扑面而来:“小瘪犊子还装蒜?大半夜跑过来跟我谈预付款,是不是想骗钱?胆敢坑到老子头上,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六猴子龇牙咧嘴地惊呼:“马哥,这话怎么说的?我本本分分倒卖些零件套件的,你情我愿的事儿,啥时候骗你钱了?” 马松山“呸”了一声:“死鸭子还嘴硬!” 说完,啪啪啪的连抽了好几个巴掌。 六猴子硬耿着脖子,盯着马松山的脸。 喉头滚动着咽下血水:“马哥,我不是嘴硬,我是冤枉,肯定是哪里误会了!” 旁边拿刀的那人道:“马哥,要不给这小王八犊子放放血,看他说不说实话!” 马松山盯着六猴子:“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是不是想骗钱!” 六猴子喊道:“真没有!” 马松山:“还嘴硬,放血!” 旁边的人提起刀子,寒光一闪,刀刃冲着六猴子的脖子插去。-k/u`n.l,u^n.o*i*l,s\.¨c·o+m· 六猴子的脑子飞速旋转,实在想不出究竟哪里露出了马脚。 索性眼一闭。 脖一梗。 大声喊道:“操,随便放,有本事直接攮死老子!” 寂静,突然降临。 闭眼等了一阵,刀子并未落下来。 六猴子眯起眼,看见马松山正在微笑。 刀刃不知何时收了回去。 马松山伸手拍了拍他肿起的脸:“猴子,尿性啊!我这刀刚举起来,你他妈就尿了!哈哈哈哈!” 紧接着屋里就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笑声。 六猴子这才感觉到自己裤裆热乎乎的,低头一瞧,一股尿骚味儿直呛鼻子。 而听着屋里的嘲笑声,他也慢慢意识到。 这场生死戏码,就是场试探。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又惊又怒又庆幸的情绪搅成一团。 六猴子暗暗咬牙:妈的,差点栽在这老东西手里! 马松山把六猴子从地上拉起来,又命人解开麻绳,这才拍着六猴子肩膀道: “猴子兄弟,实话跟你吧,这个买卖很赚钱,我这几个兄弟也想一起来。+如\文`网? ,更?新+最-全`兄弟嘛,有钱一起赚!但我这几个兄弟跟你又不熟,怕钱打了水漂,所以才用这个方法试探一下!” 六猴子扫过一屋众人,面上带了恼色:“擦,有你们这样的吗?差点吓死老子!” 马松山大笑:“赔不是了,这也叫不打不相识!这是兄弟们凑的钱,你点点!” 说着便把一摞钱递了过来。 六猴子数完,一怔。 “四百块?怎么这么多?” 马松山呲牙笑道:“都说了有钱一起赚!加上我这几个兄弟的,自然不能像原来那样小打小闹。原定套件的数量翻一倍,这四百块钱算是预付款,交货时再给你结尾款!” 马松山身后那几个汉子抱臂而立,都直直地盯着六猴子。 墙上还映着他们魁梧的身影。 其中一人手里把玩着一把刀,反射出来的寒光时不时扫向六猴子的咽喉。 六猴子强装镇定,心里却在突突直跳。 原本预想坑马松山两百块,此刻突然翻倍,牵扯的人也从马松山独吞变成了群狼分食。 这些人都五大三粗,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善与之辈。 真坑了这种人的钱,万一事情败露,那些凶神恶煞的汉子会不会去大队闹事儿? 一时间。 六猴子捏着手里的钱只觉得分外烫手,拿捏不好怎么应对。 他只好扯着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马松山眯起眼睛:“怎么了猴子老弟,难道是瞧不起我这几个兄弟?” 六猴子把心一横,富贵险中求! 当即笑道:“哪能!都是兄弟,有钱一起赚!” 马松山呵呵笑道:“那就这么定,三天以后交货!” 说完。 双方立字据,按手印。 六猴子揣着怀里沉甸甸的钱袋子,急匆匆地往回走。 每走一步,钱袋子里发出的轻微声响,都让他心跳加速。 突然,路边的灌木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六猴子浑身瞬间紧绷,头发几乎要竖起来,猛地转身攥紧腰间。 却发现只是一只野猫窜了出来,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一路上,这样的惊吓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次。 好容易看到村口的老槐树,他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预料。 六猴子没有丝毫犹豫,连家门都没进,直接朝着赵瑞刚家的方向奔去。 他必须立即让赵瑞刚给拿个主意。 “啪啪啪!” 一阵急促的敲门。 等了片刻,赵瑞刚披着外衣进来了。 六猴子立即拿出钱袋子,打开给赵瑞刚看。 然后把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这老狐狸倒是会算计。” 赵瑞刚看着一摞纸币,微微蹙眉,“还懂拉一帮赌友,帮他分担风险。” 六猴子盯着他皱起的眉,心跟着悬到了嗓子眼儿。 “这招挺损的,那几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真坑了他们的钱,我怕会给大队惹麻烦。瑞哥,这事儿闹大了,咱要不跟队长透个底儿?万一那帮人……” 赵瑞刚摇摇头:“本来就是咱们私下交易,队长知道了会难办。这样,接下来几天你只管躲在村里,别露脸。剩下的事我来安排。” 六猴子有些不放心:“万一马松山他们来找麻烦怎么办?瑞哥,你别大意,那群人无法无天,今晚就给我亮过刀子了!” 赵瑞刚淡淡一笑:“无法无天?你忘记我二哥是何许人也了?” 次日一大早。 赵瑞刚就去了老宅找刘忠民。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一遍。 刘忠民听了不由大喜:“拳头早就痒痒了!要不要立即带人揍那几个王八犊子一顿?” 第108章 骗了四百 赵瑞刚为二哥这个好战分子看待问题的角度颇感无语。*白^马!书\院! +已¢发+布*最+新`章,节· 叮嘱道:“别冲动,要后发制人。” 刘忠民有些不快:“后发制人可不是我性格,不过也行吧,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 还没到约定的三天时间,马松山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因为,以前每晚都能在黑市看到六猴子的身影,到处乱窜,四处跟人搭茬。 但自那晚付了预付款后,六猴子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踪影。 越想越不对劲儿,越想越发现问题的严重,当即叫上三个赌友,杀到了瓦窑村。 他也知道六猴子是个小喽啰,找他也没啥用。 索性,带人直奔瓦窑大队的车间。 除了马松山,其他三人一人一把西瓜刀,气势汹汹地把车间大门给堵了。 “刘永才在哪里?让他过来见我!他要是不出来,这车间的设备,我全给你们砸了!” 刘永才正组织社员们在田里锄草,一听说有人在车间捣乱,急匆匆就赶来了。 隔着老远,就认出闹事的是马松山,一时拿不准对方路数,只好上前询问。 马松山开门见山,当即把预付款的事情说了出来。 刘永才却听得一头雾水:“我咋不知道有这事儿?” 马松山一听这话顿时急了:“你让六猴子过来,当面对质!” 刘永才当即吩咐人去寻六猴子来。~e/z\k!a/n.s`.!c?o?m+ 众人等了一阵,六猴子终于出现了。 只见他耷拉着脑袋,被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单手拎着后颈,像提溜着小鸡子似的出现。 那汉子浓眉倒竖,身形好似一堵墙,军绿色外套下的肌肉块块隆起。 正是刘忠民。 刘忠民双臂抱胸站定,钢铁般的目光扫过马松山,以及马松山身后几人,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马松山身后的几人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马松山上前质问:“六猴子,你是不是坑我的预付款?胆敢说假话,我这几个兄弟饶不了你!” 六猴子带着哭腔:“我没有。” 马松山大怒:“放屁!白纸黑字的字据都有,你敢说你没收钱?” 六猴子委屈地擦了擦眼角泪花:“我……我承认收了你的预付款,但钱还没捂热乎,就被人抢走了。” 马松山:“被谁抢走了?” 六猴子:“被二哥抢走了!” 说着,指向刘忠民。 马松山看了一眼猛张飞。 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但还是壮着胆子问道:“刘忠民,你为啥抢他钱?” 刘忠民冷哼:“你还有脸问我?为啥你不知道?” 马松山一脸懵:“废话,我当然不知道!” 刘忠民上前一步:“我爹腿断就是你害的,你还说不知道?” 马松山一愣:“你爹?” 刘忠民冷笑:“我爹找你维修设备,明明各种手续都齐全,你却故意刁难,害得我爹受伤,住院费一共花了五百多,你说这事儿和你有没有关系?依我看,你那四百块钱还不够,应该再补一百!” 马松山听完这番话,忍不住大怒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刘忠民又逼近一步:“你敢说,你当初没有故意刁难我爹?我爹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现在还下不了地。′w^a~n!g`l′i\s.o′n¢g\.+c·o^m·马松山,我还没去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咋滴,是欺负我们老刘家没人?” 说话间,碗口大的拳头,攥得咔咔作响。 马松山被吓得连连后退,忙招呼同来的三人壮胆。 扭头一看。 差点没吐血。 原来那同来的三名赌友,早就脸色煞白,把西瓜刀扔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哥几个,别怂啊,咱们的钱铁定是被他们合伙骗走的!”马松山急忙招呼。 “那钱,我们不要了!” 其中一人撂下一句,扭头就跑。 另外两个也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原来,这三个货色,都是邻村人。 小时候因为叨扰刘彩云,就被刘忠民胖揍过好几次。 成年后又因为偷鸡摸狗,隔三岔五地被刘忠民修理。 在别人面前,他们可以装狠。 但在猛张飞刘忠民面前,他们可是大气都不敢喘。 马松山哪里会想到这一节,此时没了三个壮胆的同伴,不免内心发慌,早没了刚来时的气势。 但,一想到损失的四百块钱,又满腔不甘。 马松山当即转向一旁一直看戏状态的刘永才,说道: “刘永才,你是瓦窑大队队长,这事儿我不找别人,就找你!” “现在无论怎么说,我被你们的人用你们大队的名义坑了四百块钱,你说咋办?” “我毕竟是维修站的站长,真要闹到你 们公社,你们瓦窑大队也撇不清关系!” “现在你要是不给我一个交代,那就经官!” 刘永才已经大概听明白事情的始末,面带笑容道: “马站长消消气,年轻人办事毛毛躁躁,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忠民他爹住院这事儿是事实,就算去了公社,怕也跟你脱不开关系。都是被逼急了!” “所以,你先稍安勿躁,让我跟着几个小辈先聊聊。” 如此一番说辞,稳住了马松山的情绪。 刘永才转身把刘忠民和六猴子拉到一旁,板着脸问: “你俩给我说实话,这事儿是不是赵瑞刚的主意?” 刘忠民一听,惊得差点跳起来:“大伯你……你咋啥都知道?” “废话!我这老眼还没瞎!”刘永才的烟锅子差点戳到刘忠民的鼻尖上。 “马松山刚来就骂街,说六猴子打着瓦窑大队的旗号骗了他四百块钱!” “这小兔崽子敢干这事儿?” 转头瞪了一眼缩在一旁的六猴子,后者假装低头抠着指甲缝里的泥。 “再说,”刘永才压低声音,往车间里瞟了眼, “六猴子前脚揣着钱回村,你后脚就‘抢’走了?这事儿巧得都赶上《红灯记》里的暗号了!” 六猴子噗嗤一下笑出声,赶紧捂住嘴。 刘忠民也憋红了脸,嘟囔道:“妹夫还说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刘永才气得拍大腿。 “马松山那老狐狸连秤砣都能咬出二两铁,你们当他是草包?敢这么坑骗他?” 刘忠民呲牙笑道:“大伯,我妹夫说了,这事儿最好别把你牵扯进来,怕你难做。你别管他是啥人,就假装啥也不知道。后面的事儿让我们自己处理。轻了重了的,都牵扯不到咱大队!” 刘永才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倒是有良心,还知道为我着想!” 他原地转了个圈,又气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四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那老狐狸能轻易松口?他连亲娘舅的帐都要算三分利!” 刘永才来回踱着步,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又不想置身事外。 现在可是瓦窑大队的关键时期,一个不慎,就可能造成严重后果。 想了一会儿,他便吩咐刘忠民稳住马松山,自己急匆匆地赶去赵瑞刚家。 他知道,跟刘忠民和猴子,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 要拿主意,必须去找赵瑞刚。 第109章 凡事皆可谈 刘永才冲进赵瑞刚家院子,正撞见年轻人蹲在房檐下摆弄零件。?墈*书¢屋* \免`废·阅·黩¨ 他劈头就问:“瑞刚,你打的什么主意?马松山来车间闹了!” 赵瑞刚停下手里的螺丝刀,起身道:“这么快就来了?他怎么说?” 刘永才一看赵瑞刚的反应,就知道找对人了,当即把车间发生的事儿讲了一遍。 话毕,急切地问道:“你跟我讲实话,骗钱这事儿,到底是不是你的主意?你真的想坑马松山的钱?” 赵瑞刚笑着安抚道:“大伯,这事儿你最好置身事外,不要插手。” 话音未落,刘永才的烟袋锅子就重重敲在院墙上。 “说得轻巧!他在车间骂了半天,说咱们瓦窑大队合伙诈骗!涉及到了大队,我怎么可能装不知道?” 刘永才想了想又焦心道:“现在正是车间发展的节骨眼儿,万一被扣上‘合伙诈骗’的帽子,那以后谁还敢给咱们活儿干啊?” 赵瑞刚突然一笑:“大伯怕了?他马松山可不干净。维修站的维修单里,光一项所谓的‘加急费’就够把他帽子撸掉了。” “大伯你再想想,四百块钱的预付款,他连正式合同都不签就敢给,分明是挣黑钱。” 说着拿出来六猴子与马松山签的协议给刘永才看。 刘永才打开薄薄的纸,见上面分明就是一份私人协议,完全不符合维修站正规流程。`1′4~k¢a·n¨s~h!u!.,n+e!t· 刘永才愣了愣:“这老小子竟然公开利用职务之便敛财,谁给他的胆子?” 说着又忍不住担忧起来:“可万一他背后有人撑腰,你们一不小心惹了某些不该惹的人,我怕会影响咱们大队……” 赵瑞刚道:“咱大队车间靠的是自身实力,又不是托谁的关系。靠自己挣来的,腰杆子比谁都硬。不用怕!” 刘永才忍不住摇头:“你呀,还是太年轻,没经过事儿……” 赵瑞刚心想:两辈子年龄加起来,谁比谁年轻。 这话自然没有说出口。 赵瑞刚问道:“那依大伯的意思呢?” 刘永才满脸忧色:“我也知道你们同他的恩怨。这会子我就是没主意才来找你商量的。” 赵瑞刚笑了:“那我去,当面跟他谈谈。” 刘永才摇头:“不想让你抛头露面。” 赵瑞刚乐了:“我又不是闺房里的大姑娘,还不能抛头露面了。不过大伯,这事儿往后你真别参与,把心放肚子里,我有分寸。” 刘永才别无他法,只好同意了。 日头毒辣辣地悬在头顶,赵瑞刚赶到瓦窑大队车间。 他穿过围观的车间工人,径直走到马松山面前。′z¨h′a~o-x^s·.?n\e/t` “马副站长吧?咱俩谈谈。” 马松山上下打量一番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冷笑一声:“你又是哪根儿葱?” 瞥了瞥赵瑞刚身后空无一人,不悦道:“叫刘永才那老家伙出来!老子只跟能做主的人谈!” 赵瑞刚直言道:“不认识不打紧。马副站长,解决问题可比认人重要。我有个想法,马副站长不妨听一听。” “你一个毛头小子,能有什么办法?别拿话糊弄我!今天刘永才要是敢躲着不出来,就等着到公社去理论吧!”马松山道。 赵瑞刚云淡风轻地笑道:“有这发火的功夫,不如听我说说。” 说着,就径直在马松山对面的破凳子上坐下。 “我提议咱们双方各退一步,那四百元,留下两百做医药费,剩下两百仍然充当预付款,咱们的合作继续,瓦窑大队可以将你订的套件保质保量交给你。怎么样?” “让我平白无故丢两百块钱?当我是冤大头?这事儿没门!”?马松山断然拒绝。 刘忠民如铁塔一般,往前一站,脖颈处的青筋暴起:“我爹在医院躺了个把月,两百块还不够手术费!你还不同意?行啊!” 说着就抄起墙角一截生锈的铁管。 嘭地往马松山面前一砸,“那干脆都他妈别谈了!” 马松山惊得心口一跳,喉结上下滚动。 目光在攥着铁管子的猛张飞和风轻云淡的赵瑞刚之间来回游移着。 心里一时间犹豫不决。 谈吧,白扔两百块钱,肉疼。 不谈吧,眼前这猛张飞,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到最后可能一分钱都要不回来。 当看到刘忠民睚眦迸裂地逼近时,马松山急忙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等一下!” 他狠了狠心,忍着丢失两百块钱的心疼:“那就……就按你说的办!那套件什么时候能交货?” 赵瑞刚示意刘忠民退后,好整以暇道:“按照我们车间目前的生产速度,怎么也得一个月以后吧。” 马松山顿时道:“太久了!六 猴子说只要三天,你张口就要一个月,究竟有没有诚意?” 赵瑞刚朝一名工人挥了挥手,那名工人很快拿来一张纸。 接过那张纸,赵瑞刚道:“这是车间生产计划表,马副站长可以自己看看,不是我故意拖延,是原材料太紧张……现在钢材要批条,铜材也要批条,连焊条都得托关系才能搞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马松山接过那张纸,上下看着。 赵瑞刚继续道:“不过,我听猴子说,你在物资局有人脉,你帮我们买一批材料……” “想都别想!” 马松山顿时黑脸。 “坑了我四百块钱还不够,还想让我帮你们搞材料?真当我是傻子了?” 赵瑞刚笑着,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敲:“马副站长戾气不要这么重,你应该换个角度想问题,你若能解决原料问题,加工速度自然就快了,马副站长是聪明人,要跟钱过不去?” 马松山沉默了。 听着赵瑞刚不紧不慢的分析,他心里像算盘珠子一样拨得飞快。 两百块钱的预付款收不回来,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赵瑞刚提出原材料采购的事儿,其中大有门道。 维修站的采购渠道向来油水丰厚。 钢材、焊条的差价,也足够他再捞一笔。 想到这些,马松山贪婪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行是行,不过原材料采购的事儿,可得按我的规矩来。” 然后,便把各项规矩讲述一遍。 听完,赵瑞刚却摇头:“马副站长,如果按你说的规矩,钢材每吨就多了五十块钱,再算上你要的‘管理费’,这成本怕是要翻番。” “那依你意思?” “简单,就按供销社挂牌价走,一分不加。” “痴心妄想!”马松山怒道,“不同意我的规矩,那就免谈,我现在就去公社告揭发你们大队!” “急什么,我有礼物送给你,不想听听?” 马松山暂时按下怒气:“你能有什么礼物?” 第110章 放长线钓大鱼 赵瑞刚笑道:“猴子跟我讲过,你还管着维修站的仓库。兰兰文穴 蕞新彰截庚鑫快库里应该有不少积压的次品?” 马松山冷哼:“六猴子知道的还真多,继续!” 赵瑞刚道:“你们仓库的次品,我们瓦窑大队可以收购,签正式合同,过磅称重,开具收据,全程按正规流程走,保证每笔账都经得起查。” “单价呢,就按以往维修站处理废铁价上浮两成,款项直接给到维修站公账。” 马松山眯起眼睛,思索着。 赵瑞刚接着道:“据我了解,这些次品占着库房指标,每月盘存都是风险,如果能借此机会清理掉,你也算是立了一功。” “我听说明年站长要退居二线了,马副站长不想更进一步?” 马松山的脸色。 从心虚到愤怒,再到缓和。 最后浮现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赵瑞刚问道:“这个礼物,马副站长觉得如何?” 听赵瑞刚说着这些,马松山脑海里浮现出,站里大领导面对那批次品库存愁容满面的样子。 次品库存的产生,说来话长。 简而言之就是大领导的面子工程。 但是,因次品率过高,成了一堆废品。 那些变形的轴杆、裂纹的齿轮、锈迹斑斑的结构件…… 当废铁卖掉固然可行,但大领导迟迟不点头,谁敢卖? 那是废铁吗?那是大领导的脸面啊! 可现在,如果赵瑞刚愿意接手,价格比市面价上浮两成。?0?4?7^0-w·h′l/y..~c!o-m¨ 这事儿对外就好说也好听了,大领导的面子也算保住了。 “行!就这么定!”马松山猛地拍手。 “我找人疏通关系,争取调配一批材料!” “仓库里的废件,我也会给站长打报告,按照上浮两成价格,公事公办!” “我帮你解决了这些问题,套件的交货期就要提前到十天后!” 说这话时,他死死盯着赵瑞刚的眼睛。 赵瑞刚笑着伸出手:“合作愉快!” 说完,随手掏出一张纸,递给马松山。 马松山接过来,不由得一愣:“连协议都备好了?” 赵瑞刚笑了一下,没过多解释:“我这人办事不喜欢拖泥带水,看看没问题就签字!” 马松山却又迟疑了,拿着笔,迟迟不往下落。 自己前一刻还恨不得砸了瓦窑大队车间,怎么现在就要签协议了? 一旁的刘忠民有些烦躁。 “哐当”一声将铁管砸在地上:“磨磨唧唧像个娘们儿!妹夫,跟他废什么话!四百块钱攥咱们手里,他爱签不签!” 赵瑞刚抬手拦住他,转头问向马松山:“马副站长还有什么顾虑?” 马松山吊着眼睛道:“说了半天,你是啥身份?我凭啥信你?” 赵瑞刚笑了笑,一脸真诚道:“我叫赵瑞刚。微趣晓税网 免沸粤黩你可以打听一下,我这人最实诚,对任何人都不会耍心眼的。”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叫赵瑞刚!”马松山道。 京城的赵公子,性格耿直。 当时那场“盗窃文件案”闹得沸沸扬扬。 前段时间自己没少拿这事儿羞辱刘德昌。 想到这里,马松山的三角眼里立马冒出几分警惕。 “不对!” “这里面有问题!” "你是刘德昌的女婿!刘德昌上个月跟我起冲突,他儿子抢我预付款,现在你又跑过来跟我谈合作?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一家子在算计我?” 赵瑞刚正色道:“预付款的事儿既然已经出了,我觉得聪明人不应该只盯着矛盾,而应该往前看。” “车间缺原材料是事实,瓦窑大队没人敢拿车间的前途开玩笑。” “如果马副站长能抓住这个机会,不仅能为维修站解决一大问题,还能成为我们大队的恩人!” “话,我就说到这儿。该怎么选择,你自己决定。” 成为瓦窑大队恩人这种屁事儿,马松山毫不在乎。 但这里面的巨额利润,令他蠢蠢欲动。 次品走公账,自己落个功劳。 原材料虽说要按供销社挂牌价,但对于他这个身份来说,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依然很大。 自己只要稍微动一下,那油水可不是一星半点。 马松山隐隐有些心动。 但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他还是抱着一丝怀疑的态度。 生怕一不留神,掉坑里。 在两世为人的赵瑞刚眼中,马松山这种人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当即,对刘忠民说道: “二哥,为了表达诚意,先把预付款还给马站长!” “什么!”刘忠民一万个不愿意。 “二 哥!以大局为重!”赵瑞刚使了个眼色。 “那好吧!” 刘忠民脑子里并不知道赵瑞刚的具体打算,但还是依言掏出两百元。 往桌上一扔:“就两百!爱要不要!” 马松山当即点了点钱,揣进怀里。 他当然要! 这样一来,他也立马下定了决心。 “好,我给你们搞原材料!但原材料必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另外,答应我的维修套件,绝也不能少,日期提前到十天后。次品回收价上浮两成。” !“没问题!” 赵瑞刚用力握住马松山的手,“若真能解决原料问题,那你就是我们大队的恩人!啥也不说了,事儿上见!” 马松山带着协议离开后,躲在车间外的刘永才急忙走进车间。 见六猴子在墙角憋笑,满脸通红。 刘永才踢了他一脚:“你个猴子,笑啥呢?” 六猴子道:“瑞哥刚才说了句‘事儿上见’,嘿嘿,每次听瑞哥说这话,我就特开心!” 刘永才听不懂六猴子的胡话,也没耐心管,他着急问赵瑞刚接下来的什么打算。 刘忠民也面色悻悻,到手的钱又送出去两百,可让他心疼坏了。 赵瑞刚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悠悠道:“放长线钓大鱼。” 又对刘永才道,“大伯,车间原材料的采购是陈学深负责吧?提醒他抓紧落实。马松山这边的事儿,你从今往后彻底别管了,你牵扯越深,我顾虑越多。” 刘永才点点头。 其实他也不太懂赵瑞刚的意思,总有种有力不从心的感觉,索性也不多问,全权信任赵瑞刚。 赵瑞刚又对六猴子道:“接下来几天,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见到马松山就催他原材料。” 六猴子回答得十分利索,主打一个无脑执行。 最后,赵瑞刚对刘忠民说:“二哥,那两百块钱你也别心疼,马松山现在算了咬了钩,你还担心他不把吃下去的吐出来?另外你和大伯商量下,把民兵队组织起来。马松山的事儿提醒我了,大队里要加强警戒,尤其是车间周边。” 第111章 奖励20个公分 赵瑞刚的一番安排,马松山自然没机会知道。 此刻他正沉浸在美好的愿景中:原材料很赚一笔,维修零部件再赚一笔,仓库次品处理一批。 到时候不仅自己能赚得盆满钵满,还能在大领导面前立上一功。 顺带着还成了瓦窑大队的恩人! 这以后刘永才和刘德昌俩老杀才,见了自己不得毕恭毕敬,低头哈腰啊! 在这种愿景的鼓舞下。 马永才立即回到县里的维修站,十分麻利地给领导打了次品处理的报告。 意料之中。 大领导十分欣慰,对马松山进行了口头褒奖。 并下发了带着公章的正式文件,准许特事特办。 第二天一大早。 马松山便带着一大车的次品零件来到了瓦窑大队车间。 刘永才带着赵瑞刚,六猴子和车间里的众人忙碌了一上午,才算交接搬运完毕。 光是零件的清点分类,刘彩云就带着另外两个工人整整忙碌了一天。 刘守江看着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一间库房,疑惑道:“队长,咱们整这么多的次品回来干啥?” 刘永才立马转头看向赵瑞刚:“他的主意。” 赵瑞刚蹲下身,随手捡起一个表面坑洼不平的齿轮,笑道: “你们看这些东西,在旁人眼里,就是次品,甚至废品。但在咱们手里,可是宝贝。” 看着刘忠国和刘守江一脸懵的样子,赵瑞刚接着解释道: “现在原材料实在紧张,就研究所给的配额只够北荒农场的。咱们车间要想发展别的项目,等供销社的配额实在等不起。” “这些次品之所以会成为次品,大部分是因为加工能力不足导致的。但材料可都是优质材料。” “这些零件只要经过简单加工,修复,就有可能派上用场。” “按照优质材料零件计算,咱们只要找到销路,价格就能翻四五倍。” “这不比黑市淘来的那些零件儿强?” 刘永才当即两眼冒光:“发了呀!可是你之前咋就知道他们库里的次品都是好料子?” 赵瑞刚道:“这些都是六猴子提前打探的!” 刘永才左右看了看,一把将躲在人群后面的六猴子拉到跟前。 大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赞赏道:“好小子!有出息了!跟着瑞刚真是没少学本事!以后谁再敢说你这猴子光会偷鸡摸狗,我第一个不答应!你为咱大队立了大功,这样,明天我就让记分员给你计二十个工分!” 周围众人也纷纷附和,不断朝着六猴子竖起大拇指。 六猴子听得热血沸腾,嘿嘿笑了几声,回应道:“都是我该做的,该做的……” 眼圈却难以抑制地泛起了红。 想想自己这十几二十年,在瓦窑大队从来都是个边缘人物,几乎没人会想起自己。 何曾像今天这般,被众人捧着,被队长夸着? 还被一次性奖励了二十个工分,这可是大队里的头一份! 看谁以后还敢瞧不起自己! 想到此,六猴子又忍不住把脊背挺了又挺,看向赵瑞刚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激。 赵瑞刚对六猴子点了点头。 没太在意,信步走到一堆变形的钢板面前看了起来。 刘忠国紧跟过去,拿起一块尺余长的钢板,道:“妹夫,你看这钢板,就是边角扭曲了。咱车间里给它敲打矫正,再切割打磨一下,是不是能做成农具呢!” 赵瑞刚笑道:“可加工利用的东西不少。而且马松山需要的维修套件,大部分都能用这些当半成品。” “恰好维修站急于处理这些次品,咱们低价收购,成本可比直接买原材料低多了。” “现在是困难时期,讲究的就是个‘变废为宝’。咱们多费些功夫,把这些次品好好利用起来。” 就在赵瑞刚他们讨论“变废为宝”时,马松山也没闲着。 他着急发动关系,购买原材料。 根据赵瑞刚提供的材料清单,他主要需购买的是棒料和铸铁锭。 这个年代,这类原料都是计划物资,稀缺得很。 马松山骑着二八自行车,车把上挂着蓝布包裹的烟酒,在县城和公社之间来回奔波。 他先后造访了县物资局、机械厂等单位。 把珍贵的紧俏物资配给信息摸得透彻。 为了打通关系,他还在招待所摆下宴席。 用白酒与紧缺的肉菜招待各方人士,极尽殷勤。 凭借着多年积攒的人脉与厚脸皮,马松山硬是在计划物资的严格管控下,从不同单位拼凑出了一些材料。 终于在第五天中午,马松山拿到了最后一张批条。 他匆忙垫付出了两千多块钱的材料钱。 看着满满当当的一车原材料,马松山布满血丝的眼里闪着得意的光。 仿佛看到巨额利润在向他招手。 奶奶的,这一车材料不挣他五百块钱,都对不起自己这些天的奔波! 马松山立即联系六猴子。 每次都催促他尽快采购原料的六猴子,见到马松山也是十分殷勤。 一听马松山表示原材料已经集齐,随时可以运送到瓦窑大队车间。 六猴子小眼睛滴溜溜一转,表示立即回去报告队长和赵瑞刚,让他们派拖拉机来运材料。 马松山喜滋滋地回去等消息。 没信儿。 两天,还是没信儿。 第三天一大早马松山实在坐不住了,当即跨上二八自行车赶往瓦窑村,打算找人问问情况。 马松山赶到瓦窑村口的岔道口,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便停下来左右张望了一下。 忽然。 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两个戴着红袖章的民兵,当即就把他给堵住了。 黑黝黝的两把步枪对准了马松山的脑袋:“什么人?干嘛的?” 马松山急忙道:“同志同志!我是县里维修站的副站长,找你们刘永才队长。” 其中一个小民兵道:“副站长?不认识,有介绍信吗?” 马松山一愣:“介绍信?没说过找刘永才还需要介绍信啊!” 另一个大点的民兵道:“现在村里管得严,外来面生的都要有介绍信才行!没有的话,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不然……” 说着就又端起了枪管子。 第112章 满怀愿景的马松山 马松山急得跺脚:“我跟你们大队的赵瑞刚说好了采购原料,你们队里六猴子可以作证!” 小民兵摇摇头:“啥采购原料?没听说过。猴子哥前天就跟着运输队去县里了。” 大民兵冷笑一声,从身上解下麻绳,在掌心利落地绕了个套。 “别跟他废话,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人,先捆了再说!” 两个民兵齐齐上前,一下子就把马松山双手反剪着捆了起来。 马松山勃然大怒,脖颈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小兔崽子敢绑老子!信不信明天就让你们整个瓦窑大队吃不了兜着走!” 大民兵上前就抽了他两巴掌:“叫唤什么?待会儿见了我们民兵排长,看你还能不能蹦跶!” 小民兵麻利地从腰带上抽出一块擦汗的毛巾,团吧团吧塞进马松山的嘴里。 俩人不管他如何挣扎,架着马松山直接扔进了附近的牲口棚里。 马松山被俩人用力一推,重重摔在酸臭的稻草堆上。 后脑勺撞到了木栅栏,顿时眼前金星直冒。 待他缓过神来,才发现这是个牲口棚。 四处弥漫着刺鼻的牛粪味,熏得他直犯恶心。 苍蝇在头顶嗡嗡乱飞,时不时落在他汗湿的脸上。 马松山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麻绳捆得死紧,手腕被勒得生疼。 棚外传来民兵们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他着急喊了两声,却无人理会。 马松山气得浑身发抖,吐掉嘴里的破布,扯着嗓子吼道:“赵瑞刚!刘永才!你们给我滚过来!” 可回应他的,只有隔壁棚里那两头牛哞哞的叫声。 刚被丢进牲口棚时,马松山还在疯狂扭动挣扎,冲着棚外破口大骂。 连麻绳勒出血痕也不管不顾。 但整整一下午过去了,外面连个路人都没有。 马松山的喉咙也因为嘶吼变得沙哑肿胀。 加上半天水米未进,实在没有一丝力气。 只得瘫在稻草队里大口喘气。 当夜幕降临,牲口棚彻底陷入黑暗。 马松山的眼皮像坠了铅块般沉重,浑身的力气也仿佛被抽干。 满心只剩疲惫,心中不断盘算着脱困后如何报复,意识却在困乏中渐渐模糊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栅栏门外一阵响声。 马松山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举着一盏油灯走了进来。 “马副站长?你咋在这儿?”刘忠民奇怪道。 马松山立即清醒了过来:“刘忠民!你可算来了!” 当即便把来意讲了一遍。 又恨恨道:“你们那俩民兵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捆在这么个鬼地方!” 刘忠民一拍大腿:“哎呀,误会了!我这就去批评两个小鬼!” 马松山道:“我要立即见刘永才!” 刘忠民道:“马副站长你别急,我这就去上报我们队长!” 说完,旋风似的走了。 牲口棚里顿时又是一片漆黑。 马松山差点哭了:你个混账,走之前就不能给我松开绳子? 再不济,留下油灯也行啊! 不知过了多久,棚外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刘永才拿着手电筒,一身酒气撞开栅栏门,舌头打着卷嘟囔些含混不清的话。 醉醺醺的样子,一看就没少喝。 刘永才刚进来,一股子酒气混着牲口棚的恶臭就铺面而来。 “诶,马副站长来啦……来……来喝!” 刘永才手里还举着个空搪瓷缸,缸沿上还沾了点酒渍。 “咱们瓦窑大队……以后……发达……” 他踉跄两步,一下子凑到了马松山的面前。 呼出的酒气直接喷在马松山的脸上。 马松山涨红着脸拼命往后躲,扯着嗓子喊道:“刘队长,清醒点!我把棒料和铸铁锭都搞到了,你赶紧派车去拉!” 刘永才眯着通红的眼睛,突然大笑起来。 “拉!必须拉!咱大队的高粱酒……十里八乡……啧啧……都来拉!” 他一边颠三倒四地说着,一边伸手去够马松山的肩膀。 却被对方一躲,扑了个空。 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在稻草堆里。 “你你你……” 马松山急得额头青筋暴起,愤怒又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满嘴胡话的醉汉。 深知跟他是不可能谈正经事儿了。 他当即拼劲力气嘶吼:“叫赵瑞刚来!老子跟赵瑞刚谈!” “谁……谁?你找谁……”刘永才醉眼迷蒙。 马松山有些气急败坏:“赵瑞刚!去叫赵瑞刚!” 这话刘永才倒是听得明白:“哦……知道了……你不跟我……喝……你要跟瑞刚……喝……好好好……” 说着,刘永才一边嘟囔一边晃悠着离开了。 黑暗中。 又陷入死寂。 刘永才只感觉,混着牛粪气味的夜风吹在身上。 格外冷。 当赵瑞刚到来,手电筒的光束照进牲口棚的瞬间。 马松山几乎要滚下泪来。 喉咙里发出压抑已久的怒吼: “赵瑞刚,你他妈的可算来了!” “我费了老鼻子劲儿,把原料都备好了!整整一大车!你赶紧派人去拉呀!” 赵瑞刚上前给他解开麻绳,嘴里冒出的第一句话就令马松山瞬间崩溃: “瓦窑车间现在不缺原料。” 什么? 不缺原料? 怎么可能不缺原料? 不缺原料,那老子这阵子累死累活的忙碌算啥? 老子被你们的人扔在牲口棚里,受了半天的折磨遭了半天的罪,又算啥? 刘永才快要炸了。 赵瑞刚表现出来的歉意十分诚恳。 “我已经想办法整到了一批材料,短期可以满足生产。所以就不劳烦马副站长再去奔波代买材料了。” 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马松山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语气里夹杂着震惊,愤怒,疑惑和不可思议: “那我手上积压的两千多块钱的原料怎么处理?你不是说事儿上见吗?” 赵瑞刚用手摸了摸下巴:“要不,你折个半价卖给我?我勉为其难地收了。” 马松山勃然大怒,嗓子里发出失控的咆哮:“折价?你想得美!” “老子在物资局陪笑陪了两三天!给人送了两斤腊肉三瓶好酒才搞来这些材料!现在你他妈告诉我想折价买?” “你把老子当猴儿耍呢!” “我不管!当初是你说让我代买原料的!这原料你就得按原价收!否则,哼哼,咱明天就去公社理论理论!” 赵瑞刚不紧不慢地抽回胳膊,似笑非笑道:“去公社理论?你确定?” 第113章 牲口棚里的对话 赵瑞刚幽幽道:“去公社理论?马副站长这话就糊涂了,你有证据吗?有协议吗?” 马松山猛然一惊。 那天他们只签订了次品的收购协议。 关于原材料代买收购这事儿,双方之间并没有签订任何的协议或者字面证据。 这,原本这也是马松山的私心。 想着不落证据,到时候油水能捞得更多一些。 反正是他们车间求着自己张罗材料的。 有料在手,还怕没话语权吗? 当时见赵瑞刚也没提签协议,还以为这个毛头小子疏忽了。 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 此刻突然回过味儿来,他这哪里是疏忽,分明是故意为之。 现在想来,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马松山怒道:“你算计我?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说着,随手摸了根什么棍子,就砸向赵瑞刚。 忽觉眼前黑影一闪。 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就从栅栏门外冲进来。 没等马松山反应过来,膝盖就被一脚踹中—— 力道不大,却精准踹在他虚软的麻筋上。 棍子“啪嗒”一声坠地。 啪叽! 马松山整个人又栽进了散发着酸臭气味的稻草堆里。 干燥的草屑扎进他的鼻孔,他剧烈咳嗽着抬头。 就见刘忠民正站在他和赵瑞刚中间,像个门神一般,抱臂而立。 他想挣扎起身,但整整一下午水米未进,身体早已虚脱。 而且,起身又有什么用? 对面那位猛张飞又不是摆设。 马松山看了看对面二人,又低头看了看凄惨的自己,突然笑出声来。 “我明白了!算你们狠!这一连串手段,我马松山领教了!” 赵瑞刚倒是没带任何讥讽的意思,说道:“马副站长,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我们没有手段,你会对我们手软?只怕单凭原材料定价,就能把我们大队的血吸干吧!” 马松山冷哼一声,并不否认。 赵瑞刚又道:“事到如今,我有一个建议,马副站长要不要听听?” 马松山道:“说!” 赵瑞刚道:“我觉得作为爷们儿,输也要输得有风度。与其抱怨对手,不如反思自己。与其活在过去,不如面向未来。” 马松山疑惑:“所以?” 赵瑞刚笑道:“你手上那批原料,一定压了不少资金,如果没有其他销路,可以考虑卖给我们大队,当然了,价格方面肯定由我们来定。” 马松山问:“定多少?” 赵瑞刚道:“半价。” 马松山笑了。 指着自己的头:“这是脑子,这不是榆木疙瘩!都他妈半价了,还让我面向未来?我呸!” 赵瑞刚微微耸肩:“选项给你了,选不选随你。” 马松山恨恨道:“我选,我就是你孙子!这次是一不小心着了你的道,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说着,就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地撞开牲口棚的栅栏门,走了出去。 身后飘来赵瑞刚的声音:“马副站长,如果回心转意了,可以随时联系六猴子。” 夜晚的风吹在马松山汗津津的脸上。 微微有些凉意。 马松山回顾这大半天的经历,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上不去,下不来。 至于赵瑞刚的话,他根本不予考虑。 这年头,金属原材料是硬通货。 手里攥着这些实打实的原料,还怕没有翻盘的机会? 放眼整个鞍阳,又不是只有他们瓦窑大队这一家加工车间。 刘忠民看着颤颤巍巍,渐渐远去的背影。 忍不住啐了一口。 “真他娘的解气!” “这一年,爹和大哥可没少受马松山的气!” “今天看着他吃瘪的样子,我是浑身上下都舒坦!” 躲在不远处的刘永才也走了过来。 此时的他目光清明,哪还有一丝醉意。 刘永才有些担忧地看向赵瑞刚:“瑞刚,你说要半价收购他手里原材料的事儿,是故意气他,还是当真?” 赵瑞刚道:“这就要看他怎么选了。” 抬头看了看低沉的夜色,对两人道:“大伯,二哥,咱们也回吧!” 时间转瞬即逝。 一转眼,两天时间过去了。 马松山这才渐渐意识到,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他拖关系走门路,花了高价才弄到手的原材料,此刻却无人问津。 马松山攥着供货单,在几家供销社门口蹲了好几个小时。 来往的采购员瞥一眼材料清单,不是摇头离开,就是低声提醒: “现在上头严查,谁敢碰来历不明的货?” “你这铸铁锭成色是不错,可没公社批条,我要是收了,明天就得挨批斗。” 如今供销社敢接手的原料,要么带着红头文件的批条,要么盖着国营厂的钢印。 像他这种“私人渠道”售卖的货,谁家敢要? 马松山又拖关系联系了几家机械厂的厂长,只要对方接手,他主动降价两成。 对方却依旧摆摆手:“料是好料,但我们根本用不上。” 马松山糊涂了,好料,为啥用不上? 追问之下,才整明白。 原来他手里的棒料和铁锭都是锰钢材质,通用性并不强。 这就像上好的宣纸一样,你若遇到书法家,那能卖个好价。 但若拿到大众市场上销售,估计会没人理睬。 明白这个道理后,马松山欲哭无泪。 当初一门心思捞油水,肯本没在意具体材质! 而且说实话,凭他的水平,就算注意到材质,也不会想这么远。 “难道,真的只能卖给瓦窑大队?” 接二连三碰壁,马松山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那赵瑞刚先哄自己购入稀缺材料,再卡死所有退路,逼着自己回去求他们车间收购。 这! 分明就是一个为自己量身定制的大坑啊! 此时的马松山像困兽一般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脑海中不断闪现赵瑞刚的嘴脸。 牲口棚里刺鼻的恶臭仿佛又钻进了鼻腔。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攥紧拳头,恶狠狠地锤在桌子上: “他娘的!敢玩儿我!老子跟你们拼了!” 马松山风风火火地赶到维修站驻点。 眼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儿。 又聚齐那些赌友。 当他义愤填膺地说出报复计划时,整个房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那些平时拍着胸脯保证“两肋插刀”的兄弟们,此刻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马松山急需发泄怒火,拍着桌子叫道:“你们难道忘了,那两百块钱可不全是我的!你们也都有份儿!难道忍得下这口气?我这可不全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是给大家伙儿出气!” 第114章 收获满满 马松山话音刚落,就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小声道:“马哥,要是整别人还好说,可瓦窑大队,有猛张飞啊……” 有人立即附和道:“是啊是啊,你没跟他动过手,我们几个,可是从小被他修理到大。” 又有人道:“我还听说,最近瓦窑大队的民兵队又操练起来了,一天几趟地巡逻,谁敢去他们那儿惹事儿。” “就是就是,谁爱去就去,我反正不敢。” “我也不去,入伙儿的三十块钱我不要了!” “早知道是要挣猛张飞的钱,我才不入伙儿呢。谁不知道他那人下手贼黑!” 听着众人的议论纷纷,马松山就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蹿上了心头。 他这才明白。 这些所谓的“兄弟”,不过是酒肉牌桌上的逢场做戏。 要说带他们挣钱,个个“马哥长”“马哥短”地凑上奉承。 可一说遇到事儿了,一个个躲得比兔子都快! 马松山盯着七嘴八舌的众人,一脚踹翻了边上的破凳子,震得满桌茶碗叮当作响。 “好,好!好得很!” 他沙哑着声音,犀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低下去的脸。 “今儿的事,老子记一辈子!看以后谁他妈还敢舔着脸找老子帮忙!” 他狠狠啐了口唾沫,摔门而去。 马松山十分不甘心,当即跨上二八自行车往县里赶去。 他还有靠山,还有希望! 只要身为县生产队管理办公室副主任的二姨夫肯出面,整治刘永才还不是手拿把掐! 当他经过层层报告,冲进县委大院里一间毫不起眼的办公室时,周跃先正伏案核对各生产队的工分报表。 不等周跃先开口,马松山就迫不及待地把被赵瑞刚算计自己的经过说了出来。 末了重重一拍桌子:“姨夫,这事儿你可得给我出口气!好好整治整治刘永才和赵瑞刚那俩王八蛋!” 马松山话音未落,周跃先已经上前一步,一把捂住他的嘴巴,警惕地望了望走廊。 “你小子作死啊!” 周跃先压低声音,“前不久县委开内部会,我隐约听领导提过,瓦窑大队车间跟什么研究所达成了合作,好像要给省里什么项目供零件……” 马松山仍然气呼呼道:“那跟我有啥关系!” 周跃先道:“县里领导和省里都惊动了,你还敢去捣乱?” 马松山自然听说过瓦窑大队车间的大事件。 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惊动县领导,更没想到会跟省里扯上关系。 马松山气焰矮了三分,但尤不死心:“我就算暂时不报仇,那我手里的货总得出手啊!姨夫,你可得给我想个辙!” 周跃先不耐烦道:“我有什么辙?这事你第一次问我时我就不赞成,现在上头正在查投机倒把,你还想着出货,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马松山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他这才发现,每条路都被堵得死死的。 自己不得不面对这个几乎走投无路的现实。 “那……那我可咋办?”马松山有些慌了,一把抓住周跃先的胳膊。 “姨夫,你可是我亲姨夫!不能不管我啊!我为了这批材料,家里一个子儿都不剩了!” 周跃先思索片刻,道:“你不妨考虑一下他们的提议。” 马松山脸色难看:“卖给瓦窑大队?那我得赔一半家底儿!” 周跃先道:“这叫断尾求生。损失一半总比没了生路的强。要知道,你手里的材料就是个定时炸弹,一旦有人检举……” 马松山后背顿时一凉。 刚来时候的气焰全然消失了。 周跃先语重心长道:“那叫赵瑞刚的眼光比你看得远,认得清。你受这一遭,不算亏。” 马松山有些不服气:“姨夫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周跃先道:“我只问你,除了这条路,你还有别的选择吗?那赵瑞刚具体怎么谋划的我不清楚,仅凭把你逼得走投无路这一条,人家的水平就比你高,高的不是一星半点!” 马松山顿时蔫了。 想想自家掏空的腰包,再想想停在维修站大院里的一车材料。 内心虽然无比排斥,但不得不重新考虑赵瑞刚的提议。 半价出售,总比血本无归强一点儿。 当晚,马松山就垂头丧气地去黑市联系六猴子,表示同意赵瑞刚的报价。 六猴子嘿嘿笑道:“合同和货款早就准备好了。只要货一送到,我们立马付款!” 马松山冷笑:“果真是早算计好的!” 看着六猴子笑得得意,马松山直恨得牙根直痒,但也别无他法。 第二天上午,一辆拖拉机就突突突地开进了瓦窑大队车间大院。 赵瑞刚十分利落地带着人点货,付款。 表情淡淡,也没有说任何与交易无关的话。 仿佛,这只是普通的一次买卖。 但这种表情,马松山看在眼里,却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他解读为,那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可恶至极! 收了钱,夹了皮包,马松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忠国并不清楚发生过什么,对马松山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手里有些权利,但很难相处的副站长上。 他嘀咕道:“马站长咋这么着急呢?好歹这么大买卖,留下来吃顿饭也好啊。” 刘守才忍不住啧啧道:“老大呀,你干活儿都干傻了。他都恨不得再不见咱们大队的人,咋可能会留下来吃饭。” 车间临时开辟出来的小办公室里,赵瑞刚正带着刘守江,刘忠民等人盘账。 前几天,陈学深派车送来了一小批锰钢材料,供北荒农场项目专用。 还预支付了三千元的项目资金,供瓦窑车间以后购买棒材和铸铁锭。 坑马松山的两百块钱,除了给六猴子二十元作为补偿外,剩余的一百八十元都入了车间的公账。 原本刘永才做主,打算把这一百八十块钱补偿给刘德昌。 但经过赵瑞刚和大哥刘忠国,二哥刘忠民的一番讨论,几人一致同意放弃补偿。 毕竟车间目前处在关键时期,急需用钱。 而刘家现在已经度过了最紧张的时期,暂时不需要这么多钱。 刘永才忍不住赞叹刘德昌教子有方,两个儿子都踏实肯干,一心为公。 他也保证,在刘家的工分上绝不会吝啬。 昨天对接了维修站的公账,付了当时次品收购的货款,共计六百七十二元三角二分。 今天低价收购了马松山的原料,又支出一千一百五十八元五角八分。 当初赵瑞刚给马松山的材料清单,就是按北荒农场项目,照方抓药。 如今,这批材料兜兜转转,尽数落在瓦窑工厂仓库。 如此一番盘点,车间公账金额高达一千三百四十余元。 仓库里堆满了原料,至少足够车间接下来半年的用量。 第115章 赵瑞刚搞独裁? 看着仓库里的原材料,刘忠民开心地咧开大嘴。 几天前他还因为退回去的两百块钱心疼。 而现在,转眼就为车间省了一千多块钱的材料费。 他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妹夫,这帐算下来,翻了五倍啊!” 六猴子也踮着脚凑在桌边看账本,忍不住笑得龇牙咧嘴。 “瑞哥,你真是神了!这么一倒腾,看那马松山还敢不敢蹦跶!” 刘守江等人也都瞪大了眼。 他们何曾见过账面上有过这么多钱? 一个个七嘴八舌地夸赞起赵瑞刚来。 刘永才端着旱烟锅子,嘴角微微翘起,神色还算平静。 看着眼前这个拨弄算盘的年轻人,心中却波澜起伏。 他可是亲眼看到了赵瑞刚运筹帷幄的全过程。 如何抛出诱饵,如何引得马松山上钩,如何弥补几方短板,又如何逼得马松山割肉保命。 环环相扣的布局,竟比桌上这拨了半辈子的算盘珠子还要精准。 “真噶咕!” 刘永才吐出个烟圈,心里默默叹道。 那些在旁人看来偶然的“巧合”,实则是赵瑞刚将人性的贪婪、政策的导向和行业的规则揉碎重组的产物。 当马松山为即将到手的油水沾沾自喜时,赵瑞刚早已算准了他接下来的困局。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样缜密的算计,在赵瑞刚那里不过是随手为之。 他的绝大部分精力,始终压在北荒农场那个亟待解决的项目上。 这一点,通过老大刘忠国和刘守江两人的状态即可观知。 这几天老大刘忠国嘴角起了一连串的水泡。 刘守江眼下也是一大片的乌青。 俩个人,正在经历着赵瑞刚“惨无人道”的折磨。 上午,赵瑞刚在临时办公室里给他们讲课,内容便是讲解整套图纸。 中午几乎就是在车间凑合吃两口饭,然后继续琢磨图纸。 下午就在机床旁实操。 赵瑞刚的目光盯得死死的,哪怕是拧螺丝的角度偏了一点,他都会立即指出。 起初,两人干劲十足,被指出错误也欣然接受。 但慢慢的,就不对劲了。 赵瑞刚对待问题的态度,那真是一丝不苟,甚至可以说是不近人情。 任何问题都绝不含糊。 一遍不行,就两遍。 两遍不行,做三遍。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差不多就这样”的想法。 赵瑞刚也不会因为两个人做错而发火。 刘忠国一而再再而三地夹持棒料出错时,赵瑞刚也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最多说上一句“别心急,再来”。 刘守江将轴套内径车偏一道痕时,赵瑞刚也只是蹲下来,用卡尺量了量偏差值,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向下的箭头: “大江叔,这个角度要顺着齿轮咬合的惯性走。” 声音平和,几乎没有波澜。 类似的场景,不断在工厂的操作间里上演。 每每遇到此类场景,刘忠国和刘守江两人都深觉过意不去。 人家赵瑞刚又是讲课,又是现场指导,自己还一错再错,脸往哪儿放?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两人喘不过气来。 每当出错时,身后传来一句淡淡的“错了,重做”。 那种感觉,别提多崩溃了。 刘忠国和刘守江心里没少嘀咕,还不如像以前刘德昌教他们时,挨一顿臭骂来得痛快。 刘永才不懂加工技术,但看着老大刘忠国和刘守江时常羞愧憋闷的样子,总暗想赵瑞刚的做法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以前加工零件他又不是没见过,真的有必要这样吗? 这天下午,刘永才抽时间跑来车间旁观,又发现了更为吃惊的一幕。 新调试好的车床嗡嗡嗡地启动了。 刘守江把工件卡在三爪卡盘上,刚要板动手柄。 赵瑞刚突然制止他:“别急,先把主轴转速提升到六百转。” 这话把刘守江和刘忠国都惊了一跳。 以往车削铸铁件,刘德昌总说“慢工出细活”。 也是为了安全着想,转速从不敢超过两百转。 赵瑞刚看出了他俩的犹豫,斩钉截铁道:“按我说的做就行。” 刘守江依言调整了车床速度,嗡嗡嗡的声音更响了。 赵瑞刚又对他们说道:“转速上去后,切屑会像刨花一样均匀卷起来。要是断成碎渣,就得调进给量。” 刘守江和刘忠国的脸上,明显带有疑虑。 在赵瑞刚不容置疑的指令下,他们也只好点头。 刘永才旁观了一阵,纵然他再不懂加工,也能看出车床转速成倍的提高。 趁着他们休息的间隙,忙扯着刘忠国刘守江问了几句。 可这两个闷葫芦只表示是听赵瑞刚的安排,其他啥内容也说不出来。 想去问问赵瑞刚吧,但看他忙得团团转,又怕耽误他时间。 刘永才一拍大腿,干脆去找老伙计刘德昌聊一聊。 刘德昌在车间摸爬滚打大半辈子,总能看出个门道来。 听后,刘德昌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你是说,赵瑞刚在车间搞独裁?” 刘永才道:“反正旁人插不上话,守江和你家老大被用得都快虚脱了,我倒不是说瑞刚的不是,就是心里不踏实,想跟你一起唠唠。” 刘德昌板起脸。 老大和刘守江的水平,他还是知道的。 能把这俩人用成这样,他有点想象不到。 他当即就想去车间亲眼看看。 刘永才一把摁住他:“你还是别去了!” 刘德昌火爆脾气立马上来了:“让我拿主意,又不让我去看?” 刘永才笑道:“谁让你拿主意了!我只是有些问题想不通,让你帮忙参谋参谋!” 刘德昌瞪圆了眼:“那我去看看能咋的!” 刘永才顿了一下,摆摆手:“背后唠唠就行了,你真过去了,万一瞎指挥,不是给瑞刚添乱嘛。” 刘德昌抄起拐杖就往刘永才方向杵:“我添乱?当年车间里哪台机床不是我亲手调试的?” 刘永才这才发觉自己一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侧身躲着杵来的拐杖,赔笑道:“德昌兄弟,设备还是那些设备。可瑞刚教的方法看起来和你们当年完全不一样。” 他话音未落,刘德昌就已经怒道:“放屁!难不成铁疙瘩在他手里还能变出花儿来?” 第116章 土皇帝遇到独裁者 刘永才点头道:“还真能变出花儿来。今儿我就见他调快了车床转速,现在加工速度可比你那会儿快多了。” 刘德昌一惊,拐杖重重杵在地上:“胡闹!转速是能随便调的?那车床和车刀能经得住?” 刘永才道:“我看着倒是没啥问题,加工起来又快又好。” 刘德昌气道:“你一个外行懂个屁!我怕瑞刚一个毛小子,贪进度,瞎调车床。原来的转速可是我多年经验,一分一毫都不能动!” 刘永才突然有些后悔来找刘德昌了。 他并不怀疑赵瑞刚的能力,只是为了心安,来问问刘德昌这个老把式。 可他却忘了,刘德昌以前可是车间的土皇帝。 现在这土皇帝遇到了独裁者,一时间竟然有些难解了。 忙笑着打哈哈道:“你呀你,从小就掐尖要强,怎么到老了还这样?就容不得别人超过你?罢了罢了,我不跟你唠了!” 说完就一溜烟地走了。 刘德昌用一条腿蹦着追出堂屋的门,喊:“我看不懂?我添乱?我管了半辈子车间不比你懂?你跑什么跑!等老大回来,我非要问个清楚!” 王秀娥从别屋出来,忙跑过去搀扶住他。 埋怨道:“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暴脾气!” 刘德昌甩了甩胳膊:“用你扶?我一条腿也比别人两条腿利索!” 王秀娥也不惯着他,当即松开手。 刘德昌猛地一个趔趄,骂道:“还真松手啊!一个个的,要造反啊!” 恰巧刘彩云挎着个篮子,带着小铃铛进了院门。 小铃铛十分机灵,哒哒哒小跑上去扶着刘德昌往屋里走。 边走边像个小大人一般念叨着:“姥爷你的腿还没好哦,不能老走动哦。” 刘德昌顿时被哄得喜笑颜开:“还是我们铃铛乖!” 刘彩云问老娘:“又怎么了?老远就听到爹的声音。” 王秀娥瞥了刘德昌背影一眼:“你爹就那样,别管他!” 又对着刘彩云问道:“咋这时候过来?吃过饭没?” 刘彩云把篮子的大碗端出来,顿时肉香四溢。 她道:“昨天瑞刚买了些野猪肉,炖了一锅,给你们送些来。” 王秀娥往外推:“你们留着自己吃吧!老宅这边啥也不缺。” 刘彩云道:“娘!我们特意多做的。爹腿伤恢复要营养。我给你放橱柜吧,还温着,晚上直接吃。” 王秀娥拗不过女儿,只得道:“那我给你找几个鸡蛋带回去!” 刘彩云忙拉住她:“娘,你就别过意不去了!我又不是外人!再说,以前你也一直在接济我们!” 这时,刘德昌在里屋喊:“彩云,来,问你一个事儿!” 刘彩云掀门帘走进去:“爹,啥事儿?” 刘德昌靠在炕头上,问道:“你最近也在车间上工,知不知道瑞刚带着他们在做什么?” 刘彩云摇摇头:“很忙,但忙什么我也看不懂。” 刘德昌又问道:“车间里没遇到什么难事儿吧?你爹我虽然腿坏了,但一肚子的经验可都是宝贝!你回去告诉瑞刚,有不懂的来问他老丈人,或者赶明儿我直接去车间看看,把他们不懂的问题,集中解决,可别趁我不在瞎鼓捣车床……” 正说着,突然瞥到一旁的王秀娥翻白眼,忍不住急道:“诶老婆子,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王秀娥没好气道:“我眼神儿怎么了?刘永才为啥跑了你心里没数?腿伤了就老老实实在家养伤!瞎折腾什么!” 刘德昌一拳砸在炕沿上:“我这咋叫瞎折腾呢?车间那么大一摊子,没我定调子怎么成? 王秀娥道:“你在医院住那么久,车间调子也没见乱!” 刘德昌气得脸黑:“娘们唧唧,别的能耐没有,就会怼人肺管子!” 刘彩云急忙两边劝和:“娘,你别这么说爹。爹,放心,我回去就跟瑞刚说。” 晚饭后,小铃铛跑到院子里玩儿秋千。 刘彩云在堂屋刷碗收拾桌子。 赵瑞刚交代过今天回家会晚一些,刘彩云便留了一些饭菜扣在大锅里。 等他晚上回来就可以直接吃了。 正收拾间,就听院子里一个陌生的声音:“小娃娃,你家大人呢?” 小铃铛笑嘻嘻地说着:“我妈妈在屋里呢!爸爸还没回来。” 刘彩云知道是家里来人了,忙擦净了手出来。 就见一个穿着蓝布工装的陌生女人正蹲着给小铃铛递大白兔奶糖。 小铃铛嘴巴里塞着一块儿,两个小手里各握着一块儿。 滴溜溜的小眼睛还在贪婪地看着女人掌心剩下的两块。 刘彩云脑海里搜索了一遍,并没有对这人的印象,问道:“你是?” 女人转过脸来看向刘彩云,眼中迸出一丝惊艳:“弟妹吧?赵瑞刚好福气啊,竟然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儿!” 刘彩云对着女人端详了片刻。 这才发现这女人鼻梁和额头上都有些擦伤,还在轻微地渗着血。 再看她说话时习惯性地挺直脊背,刘彩云心下明了:“你是胡秋菊胡干事吧?” 胡秋菊站起身来,爽朗一笑:“看来赵瑞刚跟你提起过我,那再好不过了。他在家吗?我有事儿找他。” 刘彩云忍不住想起之前赵瑞刚给自己描述胡秋菊时候的话—— “那人就是女人身裹金刚胆,男人婆版花和尚。” 刘彩云忙摇头,把脑海里“男人婆”三个字甩出去。 笑着道:“瑞刚还没回来,胡干事屋里等一会儿吧。” 胡秋菊也不客气,抬脚就往屋里走:“直接叫我秋菊姐就行!” 她大大咧咧地在炕边坐下,顺手抓起刘彩云正在修补的千层底布鞋。 “呦,弟妹,瞧你这针脚密的,赶明儿教教我?我那鞋帮子总开线!” 刘彩云脑子里竟然闪过一副张飞捏绣花针的图画。 急忙又甩了甩头挥散画面,把倒满水的搪瓷缸放在胡秋菊手边。 其实胡秋菊长得并不难看,五官舒朗,带着几分英气。 但说话的语气和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总让人无端联想到张飞或者鲁智深一类人来。 第117章 蹭饭 为了避免自己再胡乱想象,刘彩云忙笑着闲聊起来。 “那我就喊秋菊姐了。我叫刘彩云……” 正说着,一歪头就见铃铛也跟着进来,偎在胡秋菊腿边,也不说话。 甚少见铃铛这般依赖陌生人,刘彩云有些纳闷:“铃铛,你怎么了?” 小铃铛没回答刘彩云的话。 小手端起搪瓷缸子,费力地举到胡秋菊面前:“姨姨,喝水!” 这下,刘彩云更纳闷了。 胡秋菊接过搪瓷缸喝了一口,恍然大悟。 顿时哈哈笑道:“哎呦,怪我怪我,我给忘了!” 说着赶紧张开大手,露出两颗大白兔来。 在铃铛面前晃了晃,便插进她衫子的小口袋里。 小铃铛立即眉开眼笑。 小嘴儿一咧,白色的糖汁儿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刘彩云顿时哭笑不得:“这孩子……” 胡秋菊却十分喜爱小铃铛,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小机灵鬼儿!” 院里传来开门的声响,刘彩云知道是赵瑞刚回来了。 赵瑞刚快步往里走,还没进屋就喊道:“媳妇儿,饿死我了,有饭没?” 刘彩云还没来得及出声,赵瑞刚就掀帘子进来了。 一看室内,愣了一下。 当即笑道:“半个多月没见胡干事来取翻译稿,还以为你不要了呢。” 胡秋菊指了指自己鼻梁:“没看到我脸上的伤?最近被一件事儿缠住了,一时间脱不开。这不,今晚终于有时间了。” 赵瑞刚心中一笑,这人,每次见她都添点新彩。 趁着俩人说话的间隙,刘彩云忙在炕上支好了小炕桌。 把大锅里温热的饭端了上来。 赵瑞刚洗净了手,刚坐在小桌旁,就见胡秋菊直勾勾地盯着饭桌。 “要不,秋菊姐也吃点儿?”刘彩云也注意到,又拿了双筷子来。 胡秋菊连忙摆手推辞:“不了不了,我不饿……” 话音未落,她肚子里就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小铃铛一边吃着奶糖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姨姨饿了,饿了要吃饭饭!” 胡秋菊脸上难掩尴尬:“晚上没来得及吃饭就跑过来了。本来没觉得饿,结果一看你家这饭,肚子就咕噜了……” 刘彩云笑着强拉她坐到炕桌旁,又把筷子塞进她手里:“吃吧吃吧,不用客气的。” 这个年代,在别人家吃饭是大忌,甚至踩着饭点儿去别人家串门,都是不礼貌的。 但胡秋菊也不是扭捏之人,在刘彩云和赵瑞刚的一再邀请下,也便坐了下来。 赵瑞刚笑道:“事儿不小啊,又是受伤,又是顾不到吃饭的。” 胡秋菊狼吞虎咽地吃着炖肉,嘴里还解释着:“我追到几个接触过钨钢模具的人,跟他们打了一架。” 赵瑞刚立即竖起耳朵:“有线索了?” 胡秋菊摇摇头:“没,线索断了。那几个鳖孙就是过了下手。” 说着,抬眼不满地看了下赵瑞刚,“你这儿就一点儿线索没有?” 赵瑞刚摇摇头,夹了一筷子炖白菜塞进嘴里。 胡秋菊有些气馁,但也只叹了一声气,就又对着那碗炖野猪肉下手了。 饭毕,胡秋菊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对着刘彩云竖起了大拇指:“弟妹,你家这饭真是太好吃了。我都十多天没这么好好吃一顿了。” 刘彩云还是第一次被人夸做饭好吃,兴头一上来,乐呵呵道:“那秋菊姐你有空就来,我还做给你吃!” 不等胡秋菊答话,旁边的小铃铛就急急喊:“不要!” 几人看过去,铃铛已经撅起小嘴巴。 胡秋菊忍不住逗她:“你这小鬼头,刚为了讨糖吃还讨好姨姨。现在姨姨一说来你家吃饭,你就不乐意了?” 小铃铛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要妈妈做,要爸爸做,爸爸做饭饭好吃!” 几人明白过来,顿时哄笑一团。 刘彩云收拾着炕桌,赵瑞刚则把胡秋菊引到西屋。 西屋的图纸和零件都已经搬到车间,屋子里空了很多。 赵瑞刚把这儿当作在家的办公室,晚上翻译稿件就在这屋。 他从大桌上翻出完工的稿子递给胡秋菊。 胡秋菊只看了下,便依着赵瑞刚的数字给结完账。 见胡秋菊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赵瑞刚问道:“还有事儿?” 胡秋菊板着脸坐在桌旁:“大晚上来找你,你以为只为了拿稿子?我还有别的重要的事儿!” 赵瑞刚与她面对面坐下,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胡秋菊立马摆出审问的架势:“我知道你们和三零八所合作的事儿了。你可是拿了我们所聘书的人,却反过来跟陈学深那厮打得火热,这不太合适吧?” 一听是因为这事儿。 赵瑞刚直接道:“翻译聘书又不是卖身契,我和陈学深在别的方面合作,也无可厚非吧?” 胡秋菊摆摆手:“道理层面没毛病,但道义层面差点意思。” 赵瑞刚笑了:“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胡秋菊愤愤道:“就是兴师问罪!” 赵瑞刚双手一摊:“那我就有点冤了。产研合作是三零八研究所和瓦窑大队车间之间的事儿。我既不是队长,也不是车间主任,这事儿和我关系不大。” 胡秋菊立即狡黠一笑:“和你关系不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要是我也找你解决北荒农机的事儿,你没理由拒绝吧?” 赵瑞刚一愣:“原来在这等我呢!” 随后笑道:“那说说你的想法吧。” 胡秋菊思索片刻,问:“我听说,你们跟三零八所合作,产和研全由你们负责?” 赵瑞刚点点头:“秋菊姐真是耳目灵通,这种合作细节你都知道。” 胡秋菊毫不脸红:“我在三零八所有线人,这也不算秘密。竞争这么多年,我不信三零八在我们所没有插眼线!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想,凭你们瓦窑大队车间,生产能力够吗?” 赵瑞刚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反问道:“那秋菊姐的看法是?” 胡秋菊道:“我猜你们肯定不够!北荒农机数量庞大,对维修配件的需求量又多,时间又紧。别说单你们瓦窑大队了,就算拉上县里农机厂,产能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说到这里,胡秋菊得意地挑了挑眉毛:“这样,我们所不就有机会了?” 第118章 大局观 赵瑞刚忍不住在心中暗赞。 大局观方面,胡秋菊显然是强于陈学深的。 陈学深最近隔三差五往瓦窑车间跑,只关注到了技术层面,却从没想过产能问题。 胡秋菊一直在观察赵瑞刚的表情。 见他没有否定自己的想法,便笑道:“看来我说的没错。既然这样,产能方面你得优先跟我们所合作!” 赵瑞刚点点头:“可以先说说你的思路。” 胡秋菊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我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现在确是一种向领导汇报工作的感觉!我的思路很简单,我们所下面有几家加工厂,也有产研合作的车间,这些工厂都可以用来帮你解决产能问题。” 赵瑞刚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桌上扣了扣,道:“思路是对的,但我有几个要求。” 胡秋菊笑了,大手一拍:“肯提要求,说明这事儿有谱,快说!” 赵瑞刚正色道:“就两点。第一,所有车间的生产工艺,都必须与瓦窑大队车间保持高度一致。第二,所有车间生产的产品,都只能挂瓦窑大队车间的铭牌。” 胡秋菊原本以为赵瑞刚会提各个车间分利的事儿,都做好了一口答应的准备。 大不了给他们瓦窑大队车间多分些。 原本自己也是从人家饭碗里夺食,只要有就好,不嫌少。 但听完赵瑞刚这两条要求,胡秋菊却怔住了。 要想生产工艺保持高度一致,就需要瓦窑大队车间统领全局。 闹不好,这就是一言堂。 合格与否,全靠瓦窑大队一家说了算。 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去了。 再者。 所有产品只挂瓦窑大队车间的名牌。 那在外人看来,解决北荒农场问题这么大的功劳,岂不都成他们瓦窑大队车间一家的了? 胡秋菊大脑快速思考了一阵,也没什么头绪,不由叹道: “你这两点提的,一条比一条刁钻!” 赵瑞刚道:“没事。你还有时间,考虑清楚再来找我。” 胡秋菊立即又问:“如果我答复你之前,陈学深也找你谈这事儿怎么办?” 赵瑞刚直言:“条件一样。” 胡秋菊顿时瞪眼:“不行!先提出来的人是我,他和我条件一样怎么能行!” 赵瑞刚笑道:“我得给你们提供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胡秋菊一拍桌子:“你这家伙,想坐山观虎斗呀!也好,反正跟他陈学深竞争,姐姐我就没输过!等我三天,三天之内我定给你准确答复!” 其实赵瑞刚十分欣赏胡秋菊的性格。 此人目标性强,说话办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是个办实事儿的人。 但胡秋菊的领导和同事们,就未必这么想了。 这不。 晚上一离开赵瑞刚家,胡秋菊就马不停蹄地杀到自家领导李振华家。 李振华四十多岁的年纪,目前是四零二机械研究所的代所长。 将近子时的月光斜斜切进家属楼的玻璃窗里。 胡秋菊哐哐砸着窗户,手电筒的光束透过窗子朝里晃着。 “老李,老李!别装死,快醒醒!” 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后,门被打开。 李振华裹着件外套,边打哈欠边摸索烟盒:“胡秋菊同志,现在是休息时间……” 胡秋菊的帆布包“啪”地甩在八仙桌上。 震得搪瓷缸里的隔夜茶叶跳起老高。 “休息?三零八所都找到解决北荒农场的方案了,你还睡得着?” 胡秋菊扯过条板凳跨坐上去。 一口气儿把三零八所和瓦窑大队车间合作的事儿,目前车间产能不足的事儿,自己找赵瑞刚寻求合作的事儿,以及赵瑞刚提出的条件,统统说了一遍。 李振华听胡秋菊说完,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年轻人就是有想法。这事儿你拿主意就行,不用问我。” 胡秋菊登时暴怒:“怎么叫我拿主意就行?这事儿干系重大!到底你是所长还是我是所长?” 看着胡秋菊攥起的拳头。 李振华十分相信她有挥拳在自己脸上的胆量。 不由侧身微微躲了躲,皱眉道:“姑奶奶,你还知道我是所长啊?谁家干事大半夜地把所长从被窝里揪出来?” 胡秋菊咣当一声坐回到板凳上:“我着急啊,我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振华鼻哼一声:“你要不是因为心急,当年能从所长职位一撸到底?” 胡秋菊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当年“色诱”大毛专家的事儿。 不由老脸一红:“行了行了,以前的事儿不要再提,说现在的事儿。瓦窑大队车间的事儿,你到底怎么看?” 李振华端坐好,正色道:“我觉得你有点轻视你说的这个赵瑞刚了。” 胡秋菊立即追问:“怎么说?” 李振华道:“这个赵瑞刚我不熟悉。可我熟悉余大嘴。他余大嘴能同意和瓦窑大队车间产研合作,生产交给还算正常,研发竟然也全由瓦窑大队负责,你觉得这事儿合理吗?” 胡秋菊一经提醒,立即反应过来:“对呀,余大嘴这样做确实有点反常。” 李振华接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产研合作模式,绝不是掌控欲极强的余大嘴的主意,而是迫于某种压力,不得不接受的妥协方案。” 胡秋菊凑近了几分:“你是想说,有可能是赵瑞刚逼他妥协的?” 李振华郑重地点了点头。 胡秋菊顿时陷入深思。 根据自己最初掌握的信息,一开始是赵瑞刚带着瓦窑大队车间制作的套件与北荒项目完全吻合。 余大嘴研究所里仿制了一批,却没有通过试验。 这才和瓦窑大队车间开始了产研合作。 可到后来自己深入调查,才发现,产研全有瓦窑大队车间负责是赵瑞刚提出来的。 而一向苛刻的余大嘴竟然同意了。 这样看来,分明是瓦窑大队车间掌握了这一项技术。 或者再具体一点,技术就握在赵瑞刚手里。 自己研究所和余大嘴的研究所折腾了多半年都没突破的技术难题,竟然就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攻克了。 而这个年轻人,还在俄语翻译,车间生产上都有不小的能耐。 看来这赵瑞刚绝不像自己看到的那般简单! “现在你明白你面对的是什么人了吧。” 第119章 有坑? 李振华的一问,让胡秋菊陷入深思。 “这样的赵瑞刚,提的要求,不假思索就同意,绝非明智之举啊。” 胡秋菊点头:“你说得对!那就仔细想想,这里面还有没有什么坑!” 李振华道:“光想没用的,最好再见他一面,当面聊透。” 胡秋菊深觉有理:“那你快穿好衣服,现在就跟我去找他!” 李振华当即瞪眼:“不用睡觉吗?” 胡秋菊怒了:“你属猪吗?这么大事儿,你还有心思睡觉?!” 李振华颇感无奈:“就算我不睡,人赵瑞刚也不睡吗?” 胡秋菊被噎得一怔,旋即道:“那明早六点,准时出发。” 李振华顿时哭丧着脸道:“我这傀儡政权不好当呀!回头我给局里打报告,还是调你回来当所长吧!” 胡秋菊却乐了:“别,我就喜欢当干事。办事儿不用畏首畏尾,捅了娄子还有人顶包,多好!” 李振华无语:“你开心了,别人受不了呀!” 清晨,东方刚透出鱼腹白,赵瑞刚就披着褂子出门。 六十年代的瓦窑大队,吃水全靠村头的四口老井。 最西边这口离他家最近。 井口半米高的青石台被磨得发亮,特意建这么高,就是为了防止孩子落井。 石台上架着轱辘,轱辘木轴早被井水浸得发黑。 木轴上盘着井绳,转动时“吱呀”声儿能传半条街。 早上,家家户户都会到井边打水。 赵瑞刚为了避免与人拥挤,通常会起早一些。 他将水桶挂在井绳上,放绳时仔细听着辘轳转速。 在水桶刚沾水面时,手腕一抖。 因着惯性,桶底擦着水面就横了过来,“哗”的一声,兜满一桶水。 这可是个技巧活儿,赵瑞刚原本也不会。 头次打水时,水桶“扑通”一声就沉了底。 急得他趴在井沿捞了半小时,最后还是找大江婶儿借了钩子才捞上来。 后来特意找大江叔偷师,慢慢摸索出了一些经验。 当橘红色的阳光照到井台时,赵瑞刚已经打满三桶水。 他仰起脖子灌了口井水,凉意裹着一股微甜直沁肺腑。 这水可比后世的自来水金贵多了——这时代不用担心有水污染。 通常一桶水,就足够赵瑞刚家早饭和洗漱使用。 但今天要浇菜园子,需要多打几桶,把水缸装满。 打完第四桶时,赵瑞刚身上沁出薄汗,被清晨的微风一吹,甚是舒爽! 缕缕炊烟从村里的烟囱里冒出,青色薄雾弥漫在树梢,打水的社员渐渐多了起来。 人们或单手拎桶,或挑着扁担,见面就互相打着招呼,说笑几句。 现在赵瑞刚在大队的声望甚高。 年纪大的喊他彩云女婿,或者瑞刚,年纪小的喊他瑞哥或者刚哥。 至于以前带着调侃意味的“赵公子”,早已没人再喊。 “爸爸!” 挑着最后一担水回家时,小铃铛正在大门口奶呼呼地喊他吃饭。 小铃铛睡眼惺忪,无精打采,头发乱糟糟像个鸡窝。 一看就是被刘彩云强行开机的。 赵瑞刚去打水时,刘彩云自然也早早起身。 烧水淘米,用搪瓷盆装满温水伺候小铃铛洗脸,又往鸡窝里撒了把碎玉米。 待赵瑞刚把水都倒进大缸里,熬得烂糊的小米粥和白水煮鸡蛋已经端上了桌。 赵瑞刚剥开鸡蛋,指尖一压,蛋白就裂成两半。 他往蛋黄上倒了一点点酱油。 然后整个儿塞进嘴里,咸香混着蛋香瞬间充满整个口腔。 见赵瑞刚这样吃鸡蛋,小铃铛也有样学样,腮帮子鼓得像个小仓鼠。 “慢点儿,当心噎着。” 赵瑞刚笑着,用手指擦掉她嘴边流出来的酱油汁。 一家人正在其乐融融地吃饭,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赵瑞刚出来一看。 见刘忠民背着一把老步枪,身后还带着胡秋菊和一个陌生男人在自己门口。 这段时间瓦窑大队民兵扩建,巡逻加强。 刘忠民每天早上都会背着步枪亲自巡视一圈。 今天一大早就看到两个外人进村,立即上前准备盘问。 结果认出女人正是胡秋菊。 这个头一次见面就揍了他一顿的女人,刘忠民当然有印象。 但身后的男人却十分陌生。 得知他们要找赵瑞刚,刘忠民不甚放心,就一同过来了。 胡秋菊的到来,赵瑞刚并不意外。 他的目光直接越过胡秋菊,看向后面那个陌生男人。 胡秋菊伸手往身旁一揽,嗓门洪亮:“这是我们四0二所的李所长,振华同志!” 赵瑞刚笑着拱了拱手,引众人往院里来。 海棠树下有之前摆放好的木凳。 刘彩云一见有客,知道他们要谈正事儿,便倒了几搪瓷缸子水出来,随后带着铃铛在屋里忙自己的。 几人落座后,刘忠民抱着胳膊背着枪,大刺啦啦地站在一旁。 胡秋菊眉毛一挑:“傻大个儿,你这是防贼呢?我们是研究所的,又不是坏人!” 刘忠民梗着脖子不搭腔,冲赵瑞刚一个劲儿挤眼睛,眉毛都皱成了麻花。 他哪能不着急? 赵瑞刚家里还有很多零件和图纸,是刘永才再三强调的重点防范区域,是外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的禁区。 可惜这老兄使眼色的功夫堪比筛糠。 胡秋菊一眼就瞧出猫腻,伸手戳着他胳膊肘骂道:“有你这当人面使眼色的吗?有话就明说,别跟个皮影戏似的乱晃悠!” 赵瑞刚轻咳两声打圆场:“二哥,你去忙吧,这儿有我呢。” 刘忠民磨磨蹭蹭挪了两步,又回头瞪了眼胡秋菊。 直到看见赵瑞刚冲他微微摇头,才扛着枪嘟囔着出门了。 见傻大个儿离开,胡秋菊才道明来意:“我们是来问你昨天那事儿的。” 赵瑞刚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胡秋菊道:“你昨晚提的两条,工艺按照瓦窑车间执行,还要挂瓦窑车间铭牌,究竟什么意思?” 赵瑞刚道:“都是大白话,不难理解吧。” 胡秋菊直接道:“我是怕你的话里面有坑。” 赵瑞刚险些被刚喝进去的水呛到:“直接问我这个当事人有没有坑,秋菊姐,你够直爽的!” 第120章 粗壮的橄榄枝 李振华所长开口道:“那我换个说法,我们主要想把事情聊透。瑞刚同志,你要求其他工厂车间按照你们的工艺执行,这在我看来并不合理。工厂很多,设备很多,工人更多,怎么可能全都按照你们瓦窑车间的方法执行呢?” 赵瑞刚道:“李所长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你们还没有理解工艺的本质。” 李振华所长反问:“那你说说,什么是工艺的本质?” 赵瑞刚直言道:“工艺的本质是方法,是对设备、原料和操作工人的有机结合。” 听罢,李振华所长和胡秋菊两人面面相觑。 显然一时间并没有理解赵瑞刚话里的意思。 赵瑞刚却并未作进一步解释。 因为工艺的概念,这个年代在行业内,本就是模糊领域。 想通过几句话阐述明白,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关乎理念。 与眼前两人的理解力无关。 赵瑞刚想了想,又道:“这事儿不易解释,但请放心,只要你们听我安排,那实现起来并不难。” 胡秋菊问:“那你打算怎么安排?” 赵瑞刚道:“我之前能把进口图纸翻译成中文,如今就能把瓦窑车间的操作办法写成教科书。” “我会制定一整套体系文件,把每个步骤该怎么做,都写清楚明白。” “不过有个条件——想学可以,得让工人亲自来车间蹲点,别派些拿钢笔的秀才来记流水账。” 李振华所长面露难色:“那这样一来,其他工厂车间岂不是都要受你们瓦窑车间的管理?” 胡秋菊也附和道:“赵瑞刚,你野心不小!你这分明是给自己封了一个土皇帝当啊!” 赵瑞刚笑道:“我的条件和方法就摆在这儿,具体怎么选择,看你们自己。” 赵瑞刚这般操作自有用意。 瓦窑大队车间作为基层车间,是时候打破现在人们“唯大厂论”的惯性思维了。 一是让更多人看到基层工艺的价值。 二是方便自己统一标准,便于管理,加快生产进度。 毕竟北荒农场问题就摆在面前,早一天解决,就能让成百上千的工作人员少受一天罪。 至于铭牌问题,赵瑞刚并不看重锦旗或者荣誉证书。 而是需要用铭牌,换取瓦窑大队车间知名度和各方的认可。 只有这样才能在后续研发中扩大车间,为瓦窑大队拼出更广阔的生存空间。 而李振华和胡秋菊自然也有顾虑。 如果不答应赵瑞刚,那他们所注定会被三零八研究所压一头。 但若答应赵瑞刚,就等于是交出了指挥权。 至于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可能会完全脱离自己研究所的控制。 思及此。 李振华所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听说瑞刚同志以前在鞍阳钢厂时,能把大毛机床的说明翻译得比原厂还顺?” 赵瑞刚笑道:“李所长耳聪目明,这都知道。但今天不用聊翻译吧?” 李振华继续问道:“瑞刚同志目前在瓦窑大队担任什么职位?” 赵瑞刚微怔,一时间不好定位自己究竟是什么职位。 车间主任是自家老丈人。 副主任是刘守江,技术骨干是刘忠国,会计是老张头。 前段时间又从生产队甄选了几个青年学徒学操作。 还给刘彩云安排了库房清点登记工作。 而整个车间最忙碌,最操心的自己,却没有一个正式的职位。 赵瑞刚摸了摸下巴,思索着道:“算是……技术顾问?” 李振华所长笑了,索性摊开底牌:“我们正所缺个能把图纸落地的好手。瑞刚同志懂理论,会实操,又在基层摸爬滚打过……” 他特意加重“基层”二字,“我想给你安排个工艺室主任的位子,配独立办公室,能调配所里所有下属工厂和车间,另外所里所有图纸也随便你调用。” 他直勾勾地盯着赵瑞刚,“瑞刚同志可愿意加入我们四0二研究所?” 胡秋菊“嘶”地倒吸一口冷气:“上来就主任的位置,老李,你大手笔呀!” 赵瑞刚倒是还不意外。 他早已经猜到李振华会用招揽这一招。 只要自己成为四零二研究所的一员,所谓的“土皇帝”就成了四零二研究所。 不仅避免了权利外泄,还能压三零八研究所一头。 不过倒是没想到李振华抛出的橄榄枝会这么粗壮。 室主任,相当于一个研究所的第三高层管理者了。 赵瑞刚笑了笑:“李所长,您这出手未免太阔绰了。我何德何能,可以空降成主任呢。” 李振华摆摆手:“余大嘴能同意你产研双责,可见你的本事不一般。我相信他的眼光。别的你不用管,只说愿不愿意。” 赵瑞刚摇摇头:“感谢您的认可。但我志不在此,并不想加入任何研究院。” 李振华打断他的话:“瑞刚同志先不要急着拒绝,先听完我的条件。” “工艺室主任的基本工资是行政十八级,加上技术津贴,月薪能到九十元。” 说着,他瞥了眼赵瑞刚磨出毛边的袖口,有意加重语气。 “这还没算季度奖金——上个月我们所搞成了台液压仿形车床,参与项目的工程师每人多拿了三十斤粮票。” 见赵瑞刚只低头喝水,李振华所长索性掰着手指头算。 “你现在在瓦窑厂能拿多少?技术顾问,顶天儿三级工,工分换成薪资,恐怕也超不过二十吧?” “要是来所里,住房能换独门独户的家属院,孩子能直接进县里子弟学校,你的妻子也能安排到后勤处……” 不等他说完,赵瑞刚就打断他的话,直接道:“李所长,还是那句话,我志不在此。” 胡秋菊恨铁不成钢道:“赵瑞刚你是不是傻?放着这么好的条件不选,非要守着你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小车间。就算再努力发展,还能发展出花儿来吗?” 赵瑞刚笑道:“人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还要为了梦想做出应有的牺牲和贡献。” 胡秋菊狠狠翻了一个白眼:“你这话糊弄鬼呢!” 赵瑞刚笑了笑,不再言语。 胡秋菊和李振华看得出,抛出的橄榄枝赵瑞刚铁定不会接,担心继续强求下去伤了和气。 反而弄巧成拙。 只好说了几句场面话,起身告辞。 送走两位不速之客,赵瑞刚赶往车间。 今天,是瓦窑大队车间至关重要的日子。 第121章 %自研 今天对瓦窑大队至关重要。 是首批变速箱套件,验收的日子。 这批套件,与以往可大不相同。 以往的套件,或多或少都保留着从废墟中淘来的零件,或者齿轮,或是轴件。 拼凑和缝合的产物。 而今日验收的这批套件,零件全部由瓦窑大队车间自行生产。 真正做到了100%自主研发。 瓦窑大队车间这边,除了还在修养中的刘德昌,其他人悉数到齐。 连刘永才也放下正在浇灌的田地,特意赶过来。 三零八研究所的余长青和陈学深,连同一些技术专家也都到达现场。 赵瑞刚一进车间,陈学深就快步迎了过来:“瑞刚老弟!见你一面可真难,还以为今天这个场合,你也不来了呢!” 语气里,颇带有几分酸味。 赵瑞刚搪塞说,早上家里有事耽搁。 李振华和胡秋菊到家中找他的事儿,自然不便在这个场合提起。 赵瑞刚看了看忙忙碌碌的众人,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陈学深道:“余所长正在查看样件和尺寸报告。” 赵瑞刚随口“哦”了一声,又道:“其实没必要走这个过场,产研都由我们车间负责,余所长又不懂。” 陈学深眼睛看向别的地方,假装没听到。 这话他可不敢接茬。 余所长可能不懂具体细节。 但人家是领导! 在这么重要的场合,领导刷一个存在感,也是可以理解的。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郑重其事一丝不苟弯腰撅腚验收套件的余所长身上时,赵瑞刚将大哥刘忠国叫到了一旁。 询问车工学徒的事儿。 这批通过报名和选拔上来的学徒共有八人,一部分由刘守江带,一部分由刘忠国带。 前段时间,赵瑞刚的精力都放在了刘守江和刘忠国身上。 对新人培养,没有过问。 刘忠国用粗糙的大手比划着:“大江叔带的那波有几个急脾气的。昨儿有个小子把车刀都磨崩了口。我带的这几个还算稳当,二柱和石头尤其亮眼。” “二柱?”赵瑞刚脑海里搜寻到一个身材干瘦,眼睛大大的十七八岁孩子。 “就是他爹前年坠了井的那个?” 刘忠国点点头:“这娃子狠着呢。前几个半夜老二来巡夜,回来跟我说看见车间窗子里晃人影。一进去查看——好家伙,二柱正趴在车床前拿废铁练手呢。半宿愣是磨坏了三把锉刀。老二回家给我好一顿夸这娃子!” “那石头呢?”赵瑞刚又问道。 “石头这娃子实诚。”刘忠国掰着手指头数,“每天比别人多打两桶机油,把机床导轨擦得都能照见人影。前两天下了点儿雨,他愣是把晒在院子里的二十斤铁屑全抢收回来,说‘这都是能换钱的材料’。” “呶,那俩小子都在那儿呢。” 刘忠国张望了一下围在余长青周边的人群,用手一指。 赵瑞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两个差不多高的消瘦背影。 车间新配备的工装穿在他们身上都直晃荡。 “瞅着都太瘦了。”赵瑞刚叹了口气,“身子骨儿瞅着就弱。怕车间一忙,都扛不住啊。” 刘忠国挠了挠后脑勺:“可不咋的,二柱那裤腰带都快系到胸口了。” 赵瑞刚道:“机床都是铁家伙,摆弄它得是铁打的身子骨。” 顿了顿又道:“回头我跟大伯商量一下,把大伙儿的伙食水平提上来。” 刘忠国显然没把这话当真: “都是村里土生土长的娃子,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儿那么矫情。现在是困难时期,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有钱还不如多添几台设备。” 赵瑞刚听完刘忠国的话,心里并不认可这个说法,却也没再说什么。 目光落在远处正在围观的学徒身上。 那孩子一踮脚,露出的脚踝就只有皮包着细骨头。 人才是根本。 这个观念一直死死楔在他脑子里。 上一世,他见过听过太多大厂车间里,精壮小伙儿捧着窝头啃得两眼发直。 结果操作机床时手一抖,整批零件全成了废品。 现在瓦窑大队车间的学徒们能趴在机床前琢磨半夜,要靠的不能只是心气儿,更得有口热乎饭垫底儿。 赵瑞刚心里暗暗有了盘算,这事儿急不得,得一步步按部就班地开展。 就在赵瑞刚和刘忠国谈话之际,远处爆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原来,余长青带领技术专家的审查已经结束,正在当众宣布审查结果。 至于审查结果是什么,自然不必多说。 余长青环视一圈,看到远处的赵瑞刚,挥挥手叫他过去。 刚走近,余长青便问道:“我听刘队长说,这次你不打算跟我们一起回所里?耐久实验这么重要的环节,你就不想亲自跟进?” 按照原定计划,首批产品验收完成后,余长青会带三套产品回研究所,上耐久实验台进行测试。 产品研发成功与否,耐久实验是最重要的考验指标之一。 余长青当然十分重视这个实验。 可刚刚从刘永才口中得知,赵瑞刚并不打算同行,所以才有此一问。 赵瑞刚点点头:“确实没这个打算。” 余长青道:“耐久实验关乎成败,你必须到场。中间万一出现问题,也好第一时间解决!”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命令的意味。 赵瑞刚却道:“不会出事,没必要浪费时间。我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 余长青挂在嘴边的笑容僵住了。 作为领导,给你提个要求,你当面拒绝,着实不给面子。 但片刻后,余长青不怒反笑,伸手拍了拍赵瑞刚的肩膀:“我就欣赏你这种自信!” 一旁的陈学深彻底凌乱了。 他最熟悉余长青的脾气。 赵瑞刚拒绝的话刚出口,陈学深就已经做好了打圆场的准备。 结果,余大嘴却直接来了一句“欣赏你的自信”? 陈学深心里顿时腾起一阵酸楚。 自己可从来不敢用那种语气同余大嘴说话。 生怕一不小心就招来一顿臭骂。 可面对赵瑞刚,这个一向臭嘴的余所长竟然和煦如春风。 差距,这么大吗? 第122章 仇人 “小陈,把这几天的计划表拿过来!” 余长青的喊声打断了陈学深的思路。 他立即打开包,取出一张油印纸,递给余长青。 余长青没接,朝赵瑞刚方向一挥手。 陈学深胳膊转了个圈儿,直接交给赵瑞刚:“瑞刚……这是计划表,你看一下。” 以前常喊“瑞刚老弟”,现如今,“老弟”二字,有点喊不出口了。 赵瑞刚接过计划表看了起来。 余长青道:“接下来五天实验。实验若成功,会举办一个总结大会。市里工业局领导和县里多家研究所骨干都会出席!我特意给你们大队要了三个名额!你可别不领情!” 一直站在一旁的刘永才闻言,眼里顿时兴奋地发光。 “余所长,您说的可是真的?工业局的领导……还有研究所的专家们?” 他一拍大腿,急急道:“去去去……到时候一定让瑞刚去!” 刘永才一听参会人员,就知道这种会议的重要性。 这可是瓦窑大队车间露脸的大好时机! 不正是之前赵瑞刚在拖拉机上三人谈话时,提出的“获取资源”的契机吗? 以前,何曾有过这种机会! 赵瑞刚看到刘永才激动的样子,就知道这位大伯没有看透问题的本质,开口道:“余所长,大伯,这个话题咱们找个地方单聊。” 刘永才颇为不解。 赵瑞刚以往挺爽快的,这次是怎么了? 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赶紧答应? 余长青和赵瑞刚对视一眼,便跟着他进了车间的会议室。 刘永才和陈学深也跟了进来。 会议室的门一关,外面的喧嚣吵闹就都被隔绝了。 几人坐定,赵瑞刚看向余长青:“余所长,情况明说一下吧。” 余长青不明所以:“该说的都说了呀! 赵瑞刚轻轻一笑:“这个总结大会,恐怕没表面那么简单吧?” 刘永才一愣,目光快速转向余长青。 余长青诧异地看向赵瑞刚:“你……你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他略一思索,叹了口气,“哎,我还是说实话吧。” 原来,这场总结会并不寻常。 若按照三零八研究所的意思,宁愿不开总结会! 北荒农场是部委关注的重点项目。 三零八所取得突破,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 质疑的声音很多,不乏市里领导,也有其他研究所。 你三零八所以前名不见经传,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突破? 是不是弄虚作假? 有没有蒙混过关? 藏没藏私下利益? 诸如此类的怀疑,在整个工业体系中传得沸沸扬扬。 所以,这场总结会,表面上是对产品和实验结果的总结,实际上更像是市局牵头对三零八所的公开审判! 余长青叹了口气:“我心里没底儿,所以想拉着你一起应付应付。” 赵瑞刚点点头道:“实话实说多好,何必拐这么大弯。” 余长青“咳”了一声:“这不是怕吓着你们嘛!回答我,没被吓到吧?” 刘永才手心里都冒汗了,直摇头:“好家伙,竟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 赵瑞刚却淡定道:“这场仗,迟早要来,躲不掉的。” 历经两世,赵瑞刚对当前局势认知更加深刻。 在当代工业体系下,由于长期形成的生产格局和认知惯性,大型工厂被视为技术研发与重要项目的天然承担者。 市里工业局和其他研究所的技术人员,也受这种传统观念束缚。 普遍认为精密设备、关键技术应由具有先进设备和专业资质的大厂把控。 而对基层研究所或工厂,如三零八研究所和瓦窑大队车间的技术能力存在固有偏见。 这种理念差距,使得他们即便研发出成果,也容易因“出身”而遭到质疑。 成见是人们心中的一座大山。 如今已经成为阻碍基层技术被认可的无形壁垒。 尽管多数技术人员和管理者并非出于恶意,但认知局限仍导致基层成果难以获得公平审视的机会。 当然,行业中也存在个别别有用心的恶人。 就像一零二研究所的冯一涛。 赵瑞刚看向余长青:“一零二所的人会参加吗?” 余长青不由纳罕:“你还知道一零二所?” 转瞬又愤愤道,“这种事儿,怎么可能少得了他们!我特意打听了,他们的所长冯一涛会亲自参加。” 刘永才见余长青情绪不对劲儿,不由插嘴问道:“这个一零二所咋了?冯一涛又咋了?” 余长青脸色像吞了老鼠屎一般难看,脸一扭,不愿再提这个名字。 陈学深叹了口气,缓缓地解释开来。 在整个鞍阳市,一零二研究所堪称行业内的“龙头大哥”。 作为老牌研究所,它备受重视,在资金、设备以及人才储备上,都占据着绝对优势。 前些年,政府的扶持资金源源不断地注入,购置的都是当时顶尖的进口设备。 优秀的专业人才,也都以能进入一零二所工作为荣。 相比之下,三零八这个小规模的研究所和成立不久的四零二所,在一零二所面前,就显得不够看了。 而他们的所长冯一涛,虽说专业能力颇强,却品性低劣。 他曾经假借“支援三线建设”的名义,将两台精密磨床以“支援地方”为由调拨到某县机械厂。 实际上,这两台机床是当时国内稀缺设备,价值不菲。 后来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称在调配过程中,冯一涛收受了大量高档烟酒,进口手表等物资。 他还曾经以“推荐工农兵大学生名额”为诱饵,将年轻漂亮的女知青调入他的研究院。 却有人看到他逼迫女知青陪他“加班”,借机动手动脚。 有几个女知青不从,他便诬陷对方“思想落后”“对组织不满”。 不仅取消推荐资格,还将她们下放到条件艰苦的炼钢车间劳动。 而今年年初,在一零二研究所主导某型农机研发项目时,冯一涛将核心部件的试制任务交给了远亲开办的集体作坊。 这家作坊设备简陋、技术落后,根本不具备生产能力。 为了应付验收,他们偷工减料、弄虚作假,竟然用劣质材料替代标准钢材。 冯一涛不仅默许这种行为,还利用职务之便帮助其伪造检测数据。 项目最终失败,造成巨大的人力物力浪费。 但他却将责任全部推给基层技术人员,导致多名工程师被批斗,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 再加上一零二所以势压人,掠夺其他小型研究所的资源和成果,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儿了。 刘永才忍不住咂舌:“乖乖!这么大的领导……竟然也会做这些鸡鸣狗盗的事儿啊!” 陈学深也是越说越气愤:“最可气的是,这些事情在工业圈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但这冯一涛据说身后有些背景,再加上自身的技术能力让他在行业内有一定话语权,即便大家对他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也没人敢站出来公开检举。” 说及此,余长青接着说道:“这冯一涛以前就在鞍阳钢厂研究院工作。后来才调任到一零二所的。听说他在调任之前,还把自己儿子调到京城去了。” 他转头看向赵瑞刚,“你以前不是也在鞍阳钢厂吗?可认识这个人?” 赵瑞刚点点头:“认识。” 心中却思绪万千:何止是认识!还有着大仇! 第123章 重启食堂的提议 赵瑞刚心中思绪万千:自己前世的苦难,几乎都是拜这一人所赐! 但这话却不能直说,只捡着脑海里的一件事情说道: “我记得当年鞍阳钢厂承接了一项国家级的科研项目。” “冯一涛利用职务之便,把大部分的资源都私自调配给了自己的心腹团队,好让他们率先出成果,为自己提升政绩。” “我师父郑怀城当时气不过,找他去理论,结果也是无功而返。” “后来师父还抱怨过,说姓冯的这样一搞,导致其他真正有能力,踏实做研究的科研人员,都因为资源匮乏,项目进展缓慢。整个项目的成果都大打折扣。” 余长青叹息一声道:“这人名声虽差,但颇有些手段和能力。接手一零二所以后,也是屡屡立功。在鞍阳工业局,说话很有分量。” 赵瑞刚嘴角轻轻一弯。 屡屡立功吗?怕不尽然! 只能说是他伪装得好而已。 上一世,他在回京后调查过冯一涛。 这人的所作所为一旦公开,只怕会突破这个时代对恶人的定义。 余长青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赵瑞刚这个诡异的笑。 但这小老头儿明显误会了,面带纠结地问道:“瑞刚,你不会是心动,想攀上冯一涛那棵大树吧?” 赵瑞刚心中泛起一阵恶心。 但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反问道:“不可以吗?” 余长青摇头:“不是我故意打击你,你啊,准没戏!你这性格太硬了。” “那冯一涛身旁聚集的都是会察言观色趋炎附势之徒,得会拍马屁,得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得不要脸!” 赵瑞刚道:“那我还是敬而远之吧。” 一旁的刘永才已经听得忧心忡忡,急忙问道:“这个冯一涛会影响咱们的合作吗?” 余长青立马一脸愤恨:“哼!这老小子最擅长的就是摘桃!” 刘永才有些心慌:“那怎么办?” 余长青安抚道:“没事。斗了这么久,这次肯定跟他死磕到底!” 谈话结束,赵瑞刚最终决定五天后去参加总结大会。 眼见着时间接近晌午,刘永才安排了余长青一行人在大队部用了午饭。 饭毕,余长青等人便带着样品回研究所进行实验。 同行的还有大哥刘忠国,权当是瓦窑大队车间代表了。 余长青走之前,还特意给赵瑞刚留了介绍信。 这样等他去县里就可以直接住招待所。 瓦窑大队这边,除了刘永才,没人知道五天后会迎来一场大战。 这时候众人还都沉浸在第一批成品下线的喜悦中。 尤其刘守江,更是干劲十足,招呼着一众学徒冲向机床,发誓要加快下一批产品的进度。 刘永才自从知道总结大会的真相后,就一直坐立不安。 身为队长,应该能扛住事儿才对。 但眼前这件事显然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反观赵瑞刚,仍旧在耐心地指导刘守江和新学徒们的操作。 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刘永才心里不踏实,思来想去,还是把赵瑞刚喊到临时办公室,询问他的想法。 赵瑞刚的回答就一句话:“咱们凭自身实力,不用怕任何人!” 这是刘永才第二次听赵瑞刚这么说。 第一次还是在对付马松山的时候。 但,马松山能跟一零二研究所的所长相提并论吗? 这俩人不论是身份职位还是影响力,都不是一个等级的! 赵瑞刚喝了口水道:“大伯,这事儿先暂且不提。我正想跟你商量个别的事儿。” 刘永才问:“啥事儿?” 赵瑞刚道:“我琢磨着,得把车间食堂重新拾掇起来。” 瓦窑大队车间最红火的那几年,原本有着独立的食堂。 车间后身有一大间敞亮的屋子,被一排矮墙隔成两段。 西侧并排的四口青砖大灶,整日吐着通红的火苗子。 东侧摆放了几排长条木桌木椅。 一到饭点,工人师傅们就端着菜盆坐在桌子两侧。 谈笑声,搪瓷缸碰撞声,甚至划拳吹牛声,充满整个食堂,热闹非凡。 而后来,伴随着鞍阳钢厂的撤离,瓦窑大队车间逐渐败落,人越来越少,食堂也就渐渐荒废了。 现在那间大屋陈旧破败,到处都是蜘蛛网和杂物。 只斑驳的墙上还隐约可见当年的大红标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 刘永才听赵瑞刚这么说,不由皱起眉头:“有这个必要吗?现在队里连伙饭都不常吃了,家家户户自己开火。工人们在自家吃也是一样的。” 赵瑞刚却摇摇头:“现在各家各户存粮不多,都舍不得吃。” “你看二柱,说早上在家就啃了个窝头。现在操作机床,手都打颤。” “要是车间重启食堂,量大管饱,他们才敢放开了吃。” “食堂要是重启,也不能总是粗粮素菜的,还是得隔三岔五添点荤腥,让这帮小子们养壮实点。” “只有吃饱了,身子骨儿壮实了,双手才能干活儿,创造财富。” 刘永才叹息一声:“道理我懂。只是粮食从哪儿来?队里的存粮刚够撑到麦收。更别提荤了,村头供销社的猪肉都停供半个月了。再说了,谁来做饭?总不能让工人师傅们轮流掌勺吧?” 赵瑞刚道:“粮食的事儿,我也想了几个法子。” “一是跟公社申请一部分工业补助粮。咱车间现在接的订单算是国家项目,公社应该有相应的补助政策。” “二是把车间后头那块荒地开出来,种点南瓜红薯,好歹能顶半顿饭。” “再者,县里供销社肉食供应还可以,咱们可以定期去县里采购。我还认识黑市的猎户,偶尔从他们手里买些野味也是可行的。” 他想了想,又道:“人员更好办,让大江婶儿牵头,再从女工里挑两个手脚麻利的。在食堂操持一日三餐,除了管饭外,工分也照记。” 刘永才皱着眉头猛吸一口烟,好半天才开口:“哎,说得轻巧,公社哪儿有那么好说话?再说买肉,开荒买种子肥料,这些都得花钱呐。” “大伯,你得会算账。”赵瑞刚笑道,“现在工人都回家吃饭,来回耽误两小时。要是在食堂吃,每天还能多赶一点儿进度。况且,伙食好了,大家有力气,废品率也能降下来。省下的材料、多出的活计,早把粮食钱赚回来了。” 刘永才沉默许久,烟锅子在鞋底磕了磕:“行吧,这事儿我再跟大队部开会讨论讨论。” 顿了顿,又道:“先不说食堂的事儿,那总结会你到底要怎么准备?” 第124章 老主任巡视车间 见刘永才话题又引到总结会上,赵瑞刚真切地感受到了刘永才的忧心。 也知道,不让这位队长找到信心,这几天他定会吃不下睡不着。 便一脸真诚地盯着他问道:“大伯,你信我吗?” 刘永才一拍大腿:“这还用问!自从德昌出院那天,在拖拉机上咱们仨谈话后,我就完全相信你!” 赵瑞刚点点头道:“信我就好。总结会因为变数太多,我暂时也无法预测。” “但是,我还是坚信‘打铁就要自身硬’。与其对未知事情惴惴不安,不如踏实走好眼前的每一步!” “大伯如果有精力,可以把我写的企划书多看看,按照企划书去发展车间,错不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说了,就算总结会上他们发难,那又怎样?毕竟上头还有三零八研究所顶着呢。咱们只管干活儿就是了。” 刘永才想想,也是这个理儿,稍稍安定了些。 但再次听到“企划书”三个字,心里又羞愧起来。 得到赵瑞刚的企划书后,说实话他只是浮光掠影地看了个热闹,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如今再被提醒,才恍然意识到,如今车间的发展方向,可不就是企划书上计划的那样吗? 想到这里,刘永才老脸一红。 人家都已经白纸黑字地把路规划出来,自己还稀里糊涂地搞不清状况,太不应该。 赵瑞刚又说:“我还有一个观点,大伯不妨听听。咱们瓦窑大队车间起点太低,想发展就必须敢拼搏。” “拼赢了,那就是一条康庄大道。拼输了,最多回到原点,重新再来。” “所以五天后的总结会也好,以后遇到更大的挑战也罢,说到底都没什么可怕的。” 刘永才顿时眼睛一亮,拍着胸脯保证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瑞刚,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正讨论间,就听办公室门外有人报告说刘德昌来了。 俩人出去一看,就见刘德昌拄着拐杖正从车间门口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刘永才和赵瑞刚急忙上前搀扶。 刘永才忍不住骂道:“你这个老家伙,怎么跑这儿来了?腿不想要了!” 刘德昌甩开刘永才的手,不服气道:“我又不是纸糊的!用你啰嗦!我就过来看看,你们该忙啥忙啥,不用管我!” 刘永才埋怨:“要看等你腿完全好了再看。车间就在这儿,又飞不了!快找地儿坐下,别瞎转悠!” 赵瑞刚搀扶着刘德昌,想让他在最近的木椅上坐下来。 刘德昌却不肯坐,冲刘永才瞪眼:“我说没事儿就没事儿,咋这磨叽呢!再说,我还是车间主任呢,车间这一亩三分地都归我管,我看看都不行?瑞刚啊,你也别跟着,该忙忙去,我自己溜达溜达。” 赵瑞刚知道自家老丈人的脾气,明白如果不让他亲眼看看现在的车间,他是决计不会放心的。 于是笑道:“那行,我先去库房看看,有事儿再喊我。” 赵瑞刚走了,刘永才却没走。 但他也不上前,就那么几步远地跟着刘德昌。 刘德昌也不搭理他,拄着拐杖在车间里慢慢地边走边看。 此刻,映入他浑浊瞳孔里的是一幅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几台机床被摆放整齐有序。 曾经锈迹斑斑的机床被擦拭得锃亮,墨绿色的机身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光。 连车床底座下的铁屑都被扫成整齐的小堆,用竹篾筐仔细盛着。 七八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学徒像训练有素的士兵。 有的在弯腰调试卡盘,有的踮脚给导轨涂抹黄油,有的跟着以前的工人操作机床。 操作声此起彼伏。 刘德昌一会儿看看地上的棒料铁锭,一会儿跟操作的学徒聊几句。 待走到最里面,抬头就看到墙上重新刷过的标语—— 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八个大字红得耀眼夺目。 刘德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拐杖。 看着紧张忙碌又有序的车间,他仿佛又看到了瓦窑车间最红火的那几年。 在嗡嗡的操作声里,满是能把日子过成铁疙瘩般坚实的希望。 刘德昌感慨了一番,最终停在了正在操作车床的刘守江身后。 车床轰鸣作响,刘守江正在全神贯注地车削零件。 全然没察觉到背后多了一双注视自己的眼睛。 刘守江此刻双脚稳稳分开,身体微微前倾。 右手紧握着机床的进给手柄,手臂肌肉绷得紧紧的。 随着手柄的转动,目光死死盯着工件与车刀接触的部位。 飞溅的铁屑不断落在肩头、脖颈,他也浑然不觉,左手快速调整着转速旋钮,眼睛不时扫过刻度盘。 整个动作娴熟而专注。 刘德昌一直等到加工结束,看着刘守江停机取下工件,待金属轰鸣声渐渐消散,才上前轻轻拍了拍刘守江的肩膀。 刘守江一回身,惊喜道:“德昌大哥,你咋来了?腿伤好了?” 刘德昌笑道:“不放心,来车间看看情况。现在这活儿干得还顺当?” 刘守江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咧嘴笑道:“刚开始按彩云女婿那套法子,大伙儿都手忙脚乱的,切削参数调来调去总不对。” 他抓起一旁的卡尺,测量着刚加工好的零件,给刘德昌看:“但熟悉了,摸透了门道,加工速度就提上来了,精度也稳当。” “德昌大哥,现在我们车间废品率至少下降了两成呢!” 刘德昌凑近工件,目光在光滑的切削面上打量了许久,又伸手轻轻触摸工件表面。 良久不语。 最后点点头,让刘守江打开机床的防护罩,俯身检查一遍主轴和车刀,又从油乎乎的冷却液里捏起残渣细细看了一阵。 刘守江见他如此细致,不由紧张问道:“德昌大哥,有啥问题吗?” 刘德昌摇摇头,又问道:“六百的转速,用着可顺手?” 提到主轴转速,刘守江眼睛忍不住冒光:“顺手!新带的一批学徒,都是按照六百转速操作的。这批小兔崽子们也说,比两百转速好用多了!” 刘德昌拄着拐杖的手明显颤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刘守江挠挠后脑勺,纳闷地嘟囔道:“我说错啥了吗?” 第125章 实实在在的成果 刘守江也没有多想,他这几天可有的忙呢。 见刘德昌走了,他又将小辈学徒们都喊了过来,继续教他们学习加工。 老大刘忠国跟着余长青所长去了县里,他的学徒也要刘守江带。 刘德昌走到车间门口,转头又扫视了一圈,这才拄着拐杖慢慢走出车间。 上次听刘永才说了车间现况后,他一直满心疑虑。 车间的每一处都是他亲手操持的成果,一时间难以接受他人轻易改变。 老大每天下工回家后累得都不想说话,自己从他嘴里也没问出多少有用信息。 今天在家实在坐不住了,趁婆娘出门的间隙,拄着拐就偷偷来车间了。 可是今天的所见所闻让他不得不承认,此刻的车间充满生机,正在向上蓬勃发展。 那些曾被他视为“胡闹”的举措,正一点点变成实实在在的成果。 刘德昌纵然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刘永才亦步亦趋地跟在刘德昌身后。 刘德昌突然停住脚步,忍不住回身骂道:“老东西,有话就直说,你当监视阶级敌人呢?” 刘永才嘿嘿一笑,快走两步跟上来:“我就是不放心你。咋样,看了这么长时间,你这个炸药桶咋还没炸?” 刘德昌有些怒道:“这叫什么话,我为啥要炸?” 刘永才挑着眉毛道:“土皇帝还没退位,却发现以前那套东西,全被人篡改了,你就一点儿不生气?” 刘德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我难道就这点觉悟?” 说着,刘德昌就势坐在一把破椅子上,指了指对面:“坐下,听听我的看法。” 刘永才立马坐下来。 刘德昌没有立即说话,脸色凝重,似乎在整理思路。 沉默片刻,才道:“我也看了,转速提高了三倍,刀具没有损伤,铁屑状态正常,说明提高转速对车床没有任何影响。原因我还不知道,等回头问问瑞刚吧。不过事实上看,他做得确实没错……不仅没错,反而非常高明。” 刘永才好奇问道:“怎么个高明法?说说!” 刘德昌故意道:“你也长着眼睛,自己看不出来?” 刘永才道:“你不就想说我眼睛是窟窿吗?行行行,我承认我是外行,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 刘德昌道:“提高转速,加工精度和效率都提高了,当然,加工难度也增加不少。我现在总算明白,前阵子守江和老大为啥累到虚脱了。转速提高三倍,加工难度提高何止三倍!他俩能顶下来就很不容易了,换成其他人,怕早不行了。” 刘永才恍然大悟。 结合自己的观察,再加上刘德昌的解释,总算明白了。 “哎呀!”刘永才突然一拍自己脑袋。 “咋了,一惊一乍的!”刘德昌问道。 刘永才道:“你来之前瑞刚还在跟我提议,要重开车间食堂,提高工人的伙食标准。我原本打算再合计合计。毕竟农村人,有几个不挨饿的。” “但现在看来,守江和老大,还有新招上来的小伙子们,确实太累。食堂的事儿,真得好好考虑考虑了!” 刘德昌道:“这事儿我赞同!老哥,你可别在吃上扣扣搜搜。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守江和老大加上这批孩子真要按照六百转速练成了,个顶个儿都是好手!出去了,其他工厂都得抢着要!” 刘永才点点头:“我回去好好计划一下!” 又接着问道:“瑞刚和彩云正在仓库盘点原材料呢,要不要把他们叫出来一起聊聊?” 刘德昌疑惑:“聊啥?” 刘永才笑道:“你之前不是还说,要给车间的发展方向定定调子吗?” 刘德昌“咳”了一声,拄着拐杖站起身来:“哪壶不开提哪壶!该看的都看了,我走了。” 说完,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还忍不住放开嗓子唱了两句: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 听到老伙计唱歌,刘永才咧嘴笑了笑,也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 “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仓库在车间的东南角,是两间相通的大房间。 此时此刻,赵瑞刚和刘彩云在仓库里正抱在一起。 还好刘永才没有进来喊他们。 若是来了,估计正好会看到这一幕,那可就尴尬了。 原来是刘彩云蹲着盘点材料,时间太久,猛地一站起来,眼前就突然发黑。 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膝盖也狠狠磕在旁边的货架上。 赵瑞刚眼疾手快,一把稳稳地抱住了。 刘彩云身材偏瘦,靠在赵瑞刚怀里缓了好一阵,才慢慢缓过来。 “慢点儿!跟你说过别总蹲着清点。” 赵瑞刚语气带急,却轻轻扶她在矮凳上坐下,又倒了一搪瓷缸子茶水递给她。 劝道:“你也别急,慢慢清点。材料每天都有变化,不急在这一时。” 刘彩云喝了口水,笑道:“我没事。我就是眼前黑了一下。最近看大哥他们都忙得团团转,我也有些心急,怕自己耽误了他们的进度。” 赵瑞刚道:“再心急,也不能把自己累坏了。要乖乖听话,好不好?” 一边说着,一边挽起她的裤腿,露出膝盖上淡淡的淤青。 又忍不住心疼道:“还说没事儿,看看都青了一片。一会儿我带你去卫生院看看吧。” 说着便轻轻给她揉了起来。 刘彩云听着他哄孩子般的语气,不由笑了:“我又不是铃铛,还要你这样哄……没事儿,我没那么娇气,你别总把我当成瓷娃娃。现在不比下地干活儿轻快多了?” 说着她收回腿,“别揉了,万一被人看到,多难为情啊。” 赵瑞刚又低头往她膝盖上呵了口气,道:“我给自家媳妇揉腿,怕谁看?” 又让刘彩云抻抻腿,见确实没有大碍,这才放心下来。 自己也拿搪瓷缸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道:“仓库管理你只是临时顶替,过几天我就找大伯挑人顶上来。将来你还需要发挥更大的作用。” 刘彩云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作用?” 赵瑞刚想了想,挨着刘彩云坐了下来,问道:“我想先听听你对咱们车间的看法。” 第126章 又一大愿望 “看法?”刘彩云歪着头思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我也不知道有啥看法,我只知道这个车间是爹一手操持起来的。他把这个车间看得很重很重。” “打小我就记得,爹天天天不亮就往车间跑。那时候车间的大铁门比家里的门还熟悉。” 她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他总把车间钥匙拴在裤腰带上,叮当作响,谁要摸一下机床,比动他宝贝还心疼呢。” “小时候我和大哥二哥在车间大院疯跑,爹从来不许我们进车间。有次我偷偷溜进去摸了摸车刀,被他逮个正着,那脸色吓人的,我愣是三天没敢跟他说话。” 她透过仓库的门缝看向远处整齐排列的机床,眼神里充满了回忆。 “大哥性子从小就沉稳,爹把他当继承人培养的。” “教他车工时候,大哥手上磨出的血泡破了又长,还有好几次被爹训得直抹眼泪。把大嫂给心疼的呀。” 说到这儿,刘彩云收回目光:“那时候车间红火,光鞍阳钢厂的订单就堆得老高。爹和大哥虽然累,但天天乐呵呵的。总说‘咱们瓦窑车间的活儿,要让十里八乡都服气’,说‘咱们大队靠着车间就能过上好日子’。可后来……” 她声音逐渐发涩,“鞍阳钢厂没了,订单越来越少,机床一台台被拉走了,就剩了个空架子。爹的背也越来越驼。” “他天天跑镇上,跑县里,到处拖人情拉订单,回家累得倒头就睡。可活儿还是越来越少。” “上次车床坏了,怎么也修不好。爹跑镇上找维修站,受了一顿白眼回来。” “大哥说,他看见爹偷偷抹眼泪,念叨这些机床就是他的老伙计,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可现在病了,自己却不中用。” “在他心里,就算车间只剩下一片废墟,也还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我知道,爹比任何人都希望车间能好,能给咱们生产队创造价值,能恢复以前的辉煌。” “现在,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车间,承载着我们对未来幸福生活的寄托呢!” 赵瑞刚看着一脸畅想的妻子,道:“要是我这会儿提个反面看法,你会不会觉得扫兴?” 刘彩云看向赵瑞刚:“还用你说?我又不是睁眼瞎。设备就这么几台,加工精度跟不上,没了鞍阳钢厂做依托,未来未必会一帆风顺。” 赵瑞刚拉过刘彩云的手,轻轻摩挲着:“就算设备更新了,技术提上去了,订单也不愁了,怕也不行……” 刘彩云立马抽回手,脸带怒色:“你果然很扫兴!” 赵瑞刚瞬间手指攥得有些发白:“不是,我,我还没说完呢!” 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刘彩云“噗嗤”笑出声来:“瞧把你吓的,逗你的!”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了愣——这么多年来,好像还是头一回用这般俏皮的语气同他说话。 记忆里,就连热恋时的赵瑞刚都像台精准的机床,说话办事一板一眼,鲜少有人同他打趣。 可此刻眼前的丈夫,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没了往日的严肃,倒像是邻家爱闹的少年,不觉之间,更亲近了许多。 赵瑞刚反应过来后,也笑了:“差点被你吓出一身冷汗。我想说的是,工人文化水平太低,大字都不识几个,没基础知识打底,设备再好怕也是空架子。” 刘彩云眼睛突然亮得惊人,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我其实一直有个想法!把大队的学校重开!白天教娃娃读书,晚上给工人上课。基础课我来教,技术活儿你上阵,咋样?” 赵瑞刚没有立即表态:“重办学校牵扯太多,教材,时间,人员……你有把握?” 刘彩云挺直脊背,眼神里闪着光:“咱大队半大的娃们,天天在泥地里打滚,连个正经读书识字的地儿都没有,以后可咋办?” “姑且不说太大的愿望,单看大哥家铁蛋,二哥家虎头,总不能让他们在泥地里野到大。再说了,就算为了咱们铃铛,我也想办成这件事。” 赵瑞刚不由笑了出来。 对于这件事,妻子与自己竟是不谋而合了。 其实这些日子,他也常望着车间里连图纸都看不懂的年轻学徒发愁。 只是不想勉强彩云做不愿意做的事,这才一直没有开口。 此刻见她攥着衣角,倔强又坚定的模样,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她顶着家里反对,执意嫁给他的样子。 赵瑞刚伸手将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其实一开始我想说的重要任务,就是想让你牵头,重开学校。既然你也有这个想法,我自然全力支持!咱们不仅要让娃娃们读书,还要让工人们学技术,把这学校办成瓦窑大队的新希望!” 听赵瑞刚如是说,刘彩云顿时兴致高涨:“有你这话我就有底气了!这学校重开是头等大事儿!得赶紧找大伯商量,让他带着社员把那三间破教室拾掇出来,糊上窗纸,再把东屋堆的碎木头拼拼凑凑做几套桌椅。” 她笑得眉眼弯弯,“等下了工我就回老趟宅,看看能不能找到以前的一些课本!” 其实在几年前,瓦窑大队的学校也曾十分热闹。 离车间不太远的村南边,有一排青砖垒的大瓦房。 门前有棵歪脖子老槐树,大门两侧刷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 教室里的桌椅是社员们用废料拼凑的。 黑板刷总沾着锅底灰磨出的墨色。 窗台上摆着的搪瓷缸里,永远插着孩子们上学路上采来的野花。 那时候,读过高中的知青们轮流当代课老师,有的教算术,有的讲语文。 还有女知青会带着孩子们在操场上跳皮筋。 放学铃一响,教室就变成了夜校,工人们揣着窝头来识字。 映着煤油灯,把“力争上游”“工业学大庆”的口号喊得震天响。 然而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随着国际形势的转变,大毛的技术撤离,鞍阳钢厂几乎在瞬间就大厦倾颓。 瓦窑大队失去了最重要的经济依托。 原本补贴学校的钢材边角料、煤油票、粉笔头瞬间断供。 代课老师们接到通知,陆续离开。 第127章 狂喜的火苗 正聊着重新办学的话题,赵瑞刚突然道:“晚上我送你件礼物,你肯定喜欢。” 刘彩云疑惑:“什么礼物?” 赵瑞刚嘴角含笑,侧脸凑过去:“亲一下就告诉你!” “你这人!” 刘彩云脸颊倏地烫起来。 偷瞄一下门外,见无人经过,这才小声嗔道:“油腔滑调!” 赵瑞刚笑了笑,不再逗她:“晚上再说吧。哦对了,今晚可能回家晚一些,不用等我吃饭了。” 说罢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去找六猴子了。 以前六猴子就曾提过,在收购废件时候,认识了谷梁河大队的一个人。 那人名唤老杨,手里有一套俄语文件,据说也是在废墟里找到的。 六猴子知道赵瑞刚对文件类的关注度格外高,便凭借着好记性,打眼看了一页,记住了几个词汇。 回来依样画葫芦地画给赵瑞刚看。 根据这几个词汇,赵瑞刚猜测应该是几本教材。 当年大毛大力援助,也一定程度涵盖教育领域。 能在废墟中找到全套的教材,并不算稀奇。 但对方似乎颇懂行,知道文件价值,要价相当高。 那时候赵瑞刚并没有理睬。 毕竟教材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但现在刘彩云有了这个想法,他当然要去争取一下。 所以便找了六猴子,晚上去老杨家中谈谈。 谷梁河大队,比瓦窑大队更穷苦。 入了村口,放眼望去。 清一色矮爬爬的土坯房。 六猴子带路,见到老杨,进入弥漫着呛人旱烟味的土房内。 道明来意后,老杨取出文件。 赵瑞刚盯着炕桌上泛黄的俄文文件。 牛皮纸封面正中央,印着的一行烫金俄语标题。 翻译过来,正好是《初等教育教师教案》。 标题下方用繁体字标注了“教育专家工作组制”。 右上角还贴着一枚红色菱形标签,印有“内部资料,严禁外泄”字样。 底部边缘印有一排齿轮与麦穗组成的纹饰。 赵瑞刚眼底燃起狂喜的火苗—— 这排版,这齿轮麦穗纹饰,太过明显。 分明是上一世教育部专家组,辗转从大毛追回的那套宝藏级教案! 这份教案,是二战胜利后,由斯拉夫教育专家组耗费大量心血制定。 据说,参考了大量日耳曼和大不列颠岛国的教育理念。 随着大毛的全面撤离,几乎所有的教案和教材都被带回或是损毁。 上一世的几年后,国家为了继续中小学的教育,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才寻回一套珍贵的教案蓝本。 国内专家们以此为基础,编写了适应国情的教案和教材,才正式开展了全国中小学教育的普及和推进。 而上一世,传闻里专家们踏遍西伯利亚旧仓库才寻回的珍贵蓝本,此刻竟以复印本的模样摆在自己面前! 这于赵瑞刚而言,是多大的震撼,多大的惊喜,可想而知。 赵瑞刚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直跳,表面装作漫不经心,道:“这文件倒挺厚实。” 老杨磕了磕烟袋锅,眯着眼睛笑得和善:“两位跑这一趟不容易。这课本可是当年大毛专家留下的,识货的都知道,少了五十块钱,我可不撒手。” 赵瑞刚一听对方说是“课本”,心下了然几分。 看来对方并不清楚,教案和课本的区别。 一旁的六猴子听了,急得直搓手:“五十块?老杨大哥,你这价格都够买十袋白面了!” 老杨道:“货好,当然价高。” 赵瑞刚道:“老哥,我们瓦窑大队想重开村小,孩子们连像样的课本都没有。你摸摸良心,这里面看着就是拼音图算数表,真值那么多?” 老杨往烟锅里装着新烟叶:“话不能这么说。这年头带字儿的都金贵,更别提大毛国教娃娃的书了。” 他抬眼看向赵瑞刚,故意拖长了尾音,“你二位要是嫌贵的话……” 赵瑞刚不紧不慢道:“我们也不是出不起钱。但这钱得花在刀刃上。你要是也盼着孩子们识字儿,就该知道,把书锁在炕头,不如让它回到学堂更有用。” 赵瑞刚这样说,自然有他的用意。 瓦窑大队是鞍阳钢厂周边最大的生产大队,老少社员加起来有一千三百多人。 而周边的几个大队,如谷梁河大队和平溪大队,村子都比较小,人也比较少。 以前瓦窑大队开办了瓦窑小学,除了自己大队的孩子入学,也会接纳周围几个没有能力办学的大队里的孩子。 六猴子也道:“我们是想搞教育才需要这份文件。其实文件本身并不值那么多钱,老杨大哥你又何必为难我们呢!再说了你们大队的娃娃,到时候不也得去我们大队上学认字儿吗!” 老杨吐了个长长的烟圈,道:“瓦窑大队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你赵瑞刚的名号更是如雷贯耳。听说你们车间最近接了大活儿?分我一杯羹也不过分吧?”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黄牙,“财神爷,这么抠门可不好,传出去不怕伤了名声?” 赵瑞刚见他分毫不让的姿态,故意皱眉道:“你这狮子大开口,罢了,这书你自己留着吧。” 说着起身作势就要往外走。 老杨看得出来,赵瑞刚想要这套书,只是纠结价格。 毕竟五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 眼珠子一转,立马伸手拦住他。 然后从炕席下抽出另一份油纸包:“先别急,这儿有几张纸。你帮我看看能不能翻译出来——要是能翻译,书钱咱们好商量。” 赵瑞刚重新坐好,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是两页残缺不全的俄语文件。 凑近煤油灯细细一看,心中更是猛地一惊。 暗道今晚是撞了什么大运! 纸页上俄文的“鞍阳钢厂”“合金成分”等字样虽残缺不全,却赫然印着钨钢的技术参数。 这! 分明是胡秋菊苦苦追寻的钨钢材料资料! 仔细看,纸页边缘有些焦痕,像是从炼钢炉里抢出的残页。 还能看到,纸张上还隐隐透着几处斑驳的褐色痕迹。 像是干涸的血印。 赵瑞刚暗暗警惕起来,借着文件的掩饰,仔细观察老杨。 老杨手上有一道明显的伤,像是被尖锐物品狠狠划过。 再顺着往上看,对方刻意竖起的衣领遮挡处,隐约露出一道暗红的划痕。 由于室内灯火昏黄不明,加上对方的刻意遮挡,一开始赵瑞刚竟然都没有发现。 “那人身手利落,被我用匕首划了两下,可惜还是跑了。” 昨晚胡秋菊的几句话,出现在赵瑞刚脑海中。 第128章 火中取粟 难道眼前这老杨,就是昨晚胡秋菊说的“找到的一些线索”? 六猴子见赵瑞刚脸色阴沉,正要开口询问,却被赵瑞刚不动声色地拦住。 他强压下内心震惊,手指摩挲着残缺文件的边缘,开口道:“这文件倒是有点儿意思,不过残缺太多,看不出什么门道。” “等着!” 老杨浑浊的眼珠亮了几分,从炕头暗格里又摸出一张卷边的残页往前一递:“再瞧瞧这个!” 赵瑞刚接过纸张,借着煤油灯凑近细看。 泛黄的纸面上,俄文标注的“钨钢合金配比”字样,虽被火燎得只剩半边,但字迹工整,下方的曲线图依稀可辨。 他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故意啧了声:“这像是钢材的技术参数,好翻译。不过……” 他晃了晃残页,“成套的技术手册才能卖上价,单这几页碎纸,换作我是买家,撑死也就给包烟钱。” “价格就不劳你操心了!” 老杨脸色微变,又从怀里掏出三张皱巴巴的残页拍在桌上。 “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你只要能把这些俄文翻成出来,那套教案就按市场价,五块钱给你!” 赵瑞刚捏着手里的几页残缺文件,心下一动,当即表示同意。 老杨显然早有准备,很快便拿出纸笔放在桌上。 就着煤油灯昏黄的光,赵瑞刚伏案疾书。 很快便将这几张残页翻译完毕。 老杨拿起翻译稿眯着眼看了看,赞叹道:“瓦窑大队真他娘的出人才啊!小兄弟这外语能力真不白给。啧啧,窝在咱们这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真是可惜了!” 六猴子喜滋滋道:“那教案是不是可以卖给我们了?” “还不行!” 老杨却阴恻恻地笑了:“教案还不能给。我还有一些资料,等以后赵小兄弟帮我都翻译完了,我再给你。” 不等赵瑞刚说话,六猴子就瞬间暴怒:“说话不算话,你当放屁吗?” 老杨站起身来,突然一抬手。 巴掌带着风声抽在六猴子脸上:“哪儿有你小子说话的份儿?” 六猴子捂着脸就要往前扑,被赵瑞刚一把拽到身后。 眼前这人能从胡秋菊手下逃脱,六猴子贸然上前,怕是要吃大亏。 果不其然。 就见老杨冲门口歪了歪头,两个精壮的汉子撞开木门。 手里的刀刃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 其中一人抬手抹了一把脸,刀疤从耳后斜贯至下颌:“识相点儿,老老实实干活!” 另一个也晃了晃刀柄,冲着赵瑞刚和六猴子龇牙咧嘴。 赵瑞刚面色镇定。 心中在快速分析局势。 可以断定,老杨绝不普通。 而他的同伙,也未必只有眼前两个。 自己和六猴子两人,被老杨一伙儿堵在屋里,很被动。 越是被动,越要镇定。 赵瑞刚面色平静,拉着瑟缩的六猴子在炕边重新坐下,道:“老杨哥这是什么意思?” 老杨大刺啦啦地坐在对面,烟袋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实话跟你说,我看上了你这翻译的本事,有一批文件找你翻译。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亏待你。等所有东西都翻译完,你想要的那套文件,我就直接送给你,怎么样?” 赵瑞刚挑了挑眉:“就这?要是老杨大哥需要翻译,大可以直接说,咱们走黑市的规矩。” 伸手一指门口两个门神,“没必要整这一出吧。” 老杨一勾嘴角:“小兄弟别见怪,我这也是为了保险起见。” 他用手拍了拍桌上的文件残页,接着道,“这个特殊,可不能被你带出去,你必须每天晚上来这儿给我翻译。” 说着又指了指门口那两个黑影:“我兄弟们会盯着你翻译的,别想做什么手脚。” 赵瑞刚淡定问道:“我要是不同意呢?” 老杨吧嗒了一口旱烟,道:“我知道你有个漂亮媳妇儿,还有个三岁的闺女。我好心提醒你一下,我这俩兄弟身上可都背过命案的。平时就藏身在鞍阳钢厂的废墟里。你找他们不容易,但他们找你媳妇和闺女,可是一找一个准儿!” 六猴子一听这话,立即大吼:“老杨你敢对女人和孩子下手?你无耻!” 老杨身后一个汉子抓住六猴子胳膊,手上力道猛地一加,六猴子疼得倒吸冷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赵瑞刚心中暗怒对方威胁自己妻女,面上却镇定地问道:“既然找我合作,何必威胁?” 老杨嘿嘿一笑:“这怎么能算威胁呢?我这是真诚!底牌都亮给你了,够意思吧?我希望接下来你老老实实配合。” 赵瑞刚心里稍加琢磨,道:“你不妨把所有文件都拿出来。我今晚都给你翻译好,岂不省事儿。” 老杨咳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不想吗?废墟里……” 说到这儿。 他突然停下,盯着赵瑞刚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只要按照我要求的乖乖配合就是。” 见对方十分警惕,赵瑞刚料想也套不出更多东西了,便道: “翻译可以,但也要依我两件事儿:第一,今晚就让我们带走文件。第二,别让你这俩兄弟,碰我身边的人。” 老杨看着一直神态自若的赵瑞刚,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小兄弟好胆量!难怪在黑市吃得开!行!依你!” 说着示意刀疤汉子放开六猴子,“以后每天晚上七点,你准时过来,我保证兄弟们不会找你家人麻烦。” 离开谷梁河的途中,六猴子一个劲儿地道歉。 毕竟,老杨是他提给赵瑞刚的。 若不是他查人不明,赵瑞刚也不会陷入如此境地。 赵瑞刚却说:“这事儿不是你能把控的,况且如果承担风险的觉悟都没有,怎么吃黑市这口饭?” 六猴子道:“老杨的两个帮手,说他们背着命案,多半是真的,跟这种亡命徒打交道,瑞哥,咱们最好谨慎些。” 赵瑞刚自然知道六猴子的顾虑。 但已经踏出第一步,又岂能退缩? 回到瓦窑村,赵瑞刚让六猴子回家。赵瑞刚自己取了自行车,连夜去找胡秋菊。 眼下局面,必须与胡秋菊商议,谋定而动。 第129章 胡秋菊到来 之前胡秋菊给赵瑞刚留过地址,方便他有时间了找自己取需要翻译的稿件。 此刻赵瑞刚把手电筒绑在自行车上,奋力朝胡秋菊家骑去。 见面时,胡秋菊上身紧身背心,下穿迷彩长裤,大汗淋漓,刚刚运动完的样子。 开门一见是赵瑞刚,立即哈哈笑道:“这么晚过来,是想通要跟我们所合作了吗?” 赵瑞刚表情严肃:“是比合作更重要的事儿。” 胡秋菊见他神色不对,收起笑,把他让进屋里。 “坐。”她踢开脚边的搪瓷缸,倒了碗凉茶推过去,问:“什么事?” 赵瑞刚正色道:“钨钢有线索了。” 话音未落,胡秋菊猛地站起:“真的?什么线索?在哪儿?你怎么知道的?” 赵瑞刚当即把谷梁河的经历说了出来。 然后又把老杨的身材相貌形容了一番,重点说了他虎口和脖颈处的伤痕。 胡秋菊沉思片刻,笃定道:“没错,就是从我手里溜走的老鼠!” 身份确认了就好,两人开始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 “直接带人抄了谷梁河!” 胡秋菊哗啦一下拉开抽屉,里面有一个军用手电筒和两把短枪。 “老娘当初连三号高炉的老鼠洞都能掏出来,还怕他跑了?” 赵瑞刚摁住抽屉:“抄了之后呢?” 胡秋菊一愣:“当然是直接审啊!逼他说出钨钢资料的下落!” 赵瑞刚摇摇头:“我觉得不好,太容易打草惊蛇。” “听老杨的话头,他身后怕是废墟里的流寇。抓了谷梁河大队的人,能保证抓住那些流寇吗?” “再者,钨钢文件现在并不全在他手里。他那儿只有几张残页。” “万一走漏了风声,整套文件被他们销毁或者转移了,怎么办?” 鞍阳钢厂破败以后,大片大片的废弃厂房,沟沟壑壑藏污纳垢,几乎成了流寇的理想藏身之所。 听完赵瑞刚的分析,胡秋菊也几乎断定这老杨背靠的就是一伙儿流寇。 她一向是直来直去处理问题。 此刻一听赵瑞刚如此说,不免有些懊恼:“那你说怎么办?” 赵瑞刚道:“老杨让我明晚继续去翻译文件。” 胡秋菊立即瞪大了眼睛:“你想当饵?” 赵瑞刚点点头:“我每天去他家翻译,只要足够细致,我连图纸上的俄文批注都能背下来。只要拖够天数,全套文件的内容我们都能拿到。” 胡秋菊听完,也觉得甚好:“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必须要拿到完整的文件!” 赵瑞刚又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胡秋菊笑道:“怎么婆妈起来?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万一中途出了意外,我怕他们会找上彩云和铃铛。”这是赵瑞刚唯一的担心之处。 胡秋菊道:“这好办!我搬去你家住,万一局势有变,一来方便应对,二来我还能保护你老婆孩子。” 赵瑞刚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深信胡秋菊的身手。 当即感激道:“多谢秋菊姐了!” 胡秋菊让赵瑞刚稍等,自己去收拾行李。 她掀开斑驳的樟木箱,摸出一把裹着油纸的德国造匕首放在桌上。 刀鞘上的铁十字标识都已磨得模糊,可见是惯常使用的家伙什儿。 她又利落地抽出一把五四式手枪,熟练地检查了弹匣。 “使过家伙没?”胡秋菊扭头问赵瑞刚,“要不要给你整一把?” 赵瑞刚望着她行云流水的验枪动作,知道她不是说大话。 这个年代,每个生产大队都有武器库,公社鼓励培养军地两用人才。 社员们白天扛锄头下地,傍晚就背着步枪去打靶。 供销社甚至还能凭介绍信买到子弹。 他想了想,道:“我就不用了,倒是可以帮我找一把女士用枪。” 胡秋菊也不含糊,又摸出个小巧的牛皮枪套:“那就这把勃朗宁 m1906吧。这枪巴掌大,里面有五发子弹。后坐力小,揣衣服口袋也正合适。” 赵瑞刚接过手枪,道了句谢。 胡秋菊把几件衣服塞进帆布包,顺手将匕首别在腰间,嘴里继续说道: “前两年边境吃紧时候,女民兵都发这枪,看着不起眼,关键时候能要命。” 说罢,把包往肩上一扛,推门而出:“走,去你家给彩云她们当保镖!” 俩人急匆匆赶回瓦窑村赵瑞刚家时,已经时近半夜。 东屋黑着,西屋窗子透出一点亮光。 赵瑞刚心中一暖,知道小铃铛已经睡了,刘彩云又在西屋等自己。 这段时间以来,不论回来多晚,家中都有一盏明媚的灯火,在等待自己的归来。 赵瑞刚轻手轻脚地进去,一掀门帘,就见刘彩云坐在桌边,正津津有味地翻看他之前带回来的教案。 听到脚步声,刘彩云一抬头,眉眼一弯,笑道: “你回来啦!这就是你说的礼物吗?真是太好了,咱们重开学校,正缺教材呢!只是这俄语的,得辛苦你抽空翻译……” 正说着,才看到赵瑞刚身后的胡秋菊,不由诧异:“秋菊姐,你这是……” 不等赵瑞刚说话,胡秋菊就先跨步走进西屋,三言两语就把谷梁河的事儿说了一遍。 刘彩云听罢,立马紧张地抓住赵瑞刚的胳膊:“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赵瑞刚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他目前有求于我,不会伤我的。等事儿一结束,就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胡秋菊道:“妹子你放心,我们做好了计划。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和铃铛。” 刘彩云听罢,知道胡秋菊的到来主要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小铃铛,当即感激道:“让秋菊姐为我们费心了。” “该说谢的是我。”胡秋菊大大咧咧地将行李往桌上一搁,“要不是你家男人摸到线索,我追查了半年多的事儿还得搁着呢。保你和孩子安全,就是我分内事!” 刘彩云忽然挺直脊背,脸上的笑被烛光映得灿烂:“秋菊姐,你也不用完全把我当成保护对象。对付坏人,我也可以的。” 胡秋菊挑了挑眉,忍不住看向刘彩云,瘦弱的小骨架,倒是勇气可嘉。 赵瑞刚笑道:“秋菊姐,忘了说——我爱人,刘彩云同志。四年前全县民兵比武的神枪手,代表省里去京城汇演时,还得过首长表扬。” 说着从怀里掏出牛皮枪套,递给刘彩云:“秋菊姐给你的,这几天特殊,你贴身揣着。” 刘彩云伸手接过,拧开保险,检查撞针的动作一气呵成。 胡秋菊的眼睛顿时亮得像淬火的钢珠:“好妹子!深藏不漏啊!明儿去后山靶场,咱俩切磋切磋!” 说着,手掌重重拍在刘彩云肩头。 刘彩云腼腆一笑:“我只练过步枪,还没打过手枪呢。” 胡秋菊:“大同小异,我教你!” 几人又把计划捋了一遍,夜已经深了。 刘彩云找了两床被褥出来,安排胡秋菊在西屋住下。 自己与赵瑞刚回东屋歇下不提。 第130章 虎口脱险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胡秋菊一直躲在赵瑞刚家里。 外人并不知道赵瑞刚家多了一个人。 刘彩云把小铃铛放在老宅,自己每天照常上下工。 除了口袋里时刻揣着那把枪,其他与平日并无不同。 赵瑞刚每晚七点准时到谷梁河大队的老杨家翻译文件。 依旧是破旧的土坯房,昏黄的煤油灯,低矮的小炕桌。 每天,老杨都宝贝似地从炕席下拿出几页新的残稿。 刀疤汉子提着刀站在炕下,目光像焊在赵瑞刚身上一样,严防他偷抄内容。 另一个汉子把守在堂屋门口,谨防赵瑞刚逃跑。 屋里安静的针落可闻,只能听见赵瑞刚笔尖的刷刷声。 残稿内容并不多,每次只需要半小时左右便可以翻译完毕。 但赵瑞刚故意放慢进度,每翻译一句,就在脑海里多过两遍。 就为了把那些成分表和数字牢牢记在脑海里。 所以每次都用将近一小时才完成。 老杨拿起翻译好的稿子,刀疤汉子再检查一遍赵瑞刚的手心和口袋,确保没有偷抄,才对着门口位置点点头。 门口的汉子侧身闪出一条缝,让赵瑞刚离去。 待回到家,赵瑞刚便立即把所记内容默写出来,交给胡秋菊保存好。 这样的状态一直延续到第四天。 第四天出发前,赵瑞刚便做了一系列的安排。 胡秋菊兴冲冲问道:“要结束了吗?” 赵瑞刚点点头:“昨天翻译的文件内容已经接近尾声,今天估计要完结了。” 说罢转身看向刘彩云,眼中满是担忧。 刘彩云握了握他的手:“你放心,我绝不给你拖后腿。倒是你那边,我怕……” 赵瑞刚宽慰道:“我有安排,一定不会有事的。” 谷梁河大队,老杨家。 煤油灯依旧一闪一闪的。 因为这几天赵瑞刚十分配合,老杨几人都有些松懈。 并不像第一天那般紧张地直直盯着赵瑞刚了。 几人偶尔还会闲谈几句。 老杨甚至还倒了一搪瓷缸子水递给赵瑞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赵瑞刚翻译完最后一句话,放下了笔。 老杨仔细地收好原文件和翻译稿。 赵瑞刚问:“还有别的?” “全了。” 老杨笑了一下,从炕桌下拿出一个破旧的酒壶和两个缺口的搪瓷碗。 “这几天不容易,最后一天了,老哥跟你喝一口。” 说着,便倒了两碗浑浊的高粱酒,自己先喝了一口。 赵瑞刚没动,看着对方。 老杨道:“放心,酒是好酒,你能为了老婆孩子,每天到我这里来翻译文件,是条汉子。” 赵瑞刚没想到对方突然这么说,端起碗喝一口,顺着对方的话说道:“人生在世不就这点事儿吗,一为自己,二为家人。” “一为自己,二为家人,这话到位!为这话,值得再喝一个!”老杨仰头又喝一大口。 赵瑞刚能察觉到,老杨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有心套话,便摸着酒碗,道:“该翻译的都翻译好了,老杨大哥能不能透露一点,这些破纸有什么用?卖给钢厂?” 老杨摇摇头:“你不需要知道。不过,等到了那边,说不定会有人告诉你。” “那边?”赵瑞刚心下一动。 老杨突然凑近,酒气喷在赵瑞刚的脸上:“帮人帮到底,小兄弟,再帮老哥最后一个忙?” “什么忙?” 老杨手掌突然按在桌上,道:“实话跟你说吧,这些残稿都是窦老大的,窦老大交代,等翻译完了,必须带你一起去见他。” 赵瑞刚问:“窦老大是谁?” 老杨双眼微微眯起,道:“见了,你就知道了。” 房间内,安静下来。 老杨盯着赵瑞刚,另外两个汉子正缓缓朝他逼近。 赵瑞刚明白了,跟预料的一样,对方不会放过自己。 他猛地抓起酒碗,砸向老杨。 同时撞开距离最近的一名汉子,撞向木门。 身后就传来老杨气急败坏的怒吼:“抓住他!” 两个汉子瞬间朝他扑来。 赵瑞刚猛地抄起一把木凳,狠狠砸向对方。 随着一闷响,木块纷飞,两人被砸得往后一退。 赵瑞刚趁机夺门而出,冲到院中扯开喉咙大喊一声:“二哥!” 与此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身后异样,下意识一躲。 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贴着他头皮砸在地面上。 几乎同时,木质的栅栏门被轰然撞碎,四个高大的身影端着土枪扑来。 刘忠民如闪电般一个箭步上前,一枪杆狠狠杵在赵瑞刚身后的刀疤汉子脸上。 刀疤汉子“哎呦”一声,手里的棍子应声落地。 刘忠民带来的三个高壮民兵蜂拥上前,用膝盖顶住刀疤汉子的后腰,麻绳穿梭,眨眼间便将他制服。 眼见另一个汉子骂骂咧咧地追出来,赵瑞刚快速捡起木棍,狠狠戳向他的面门。 老杨闻声也赶了出来,从腰间拔出自制火药枪对着赵瑞刚“咔嗒”一声扣动扳机。 赵瑞刚就势一滚,子弹擦着脸颊飞过,击碎了院角的破陶罐。 刘忠民从侧面一个箭步上前,狠狠踹在老杨手腕上。 铁器“哐啷”一声坠地。 刘忠民趁机甩出麻绳,套住老杨的脖子猛地一拽,将他掀翻在地。 另外三个民兵也配合默契,依样画葫芦。 很快,三个结结实实的“粽子”就趴在院子里的土地上。 “狗日子敢阴老子!” 老杨骂骂咧咧,发疯一般挣扎。 麻绳深深勒进皮肉。 刘忠民蹲在他面前,手掌带风地呼呼招呼在他脸上:“还敢开枪!” 赵瑞刚站起身来,裤脚被院里的荆棘勾得千疮百孔。 脸颊火辣辣生疼,用手一抹,是被子弹划破了皮肉,正在渗血。 他毫不在意,慢慢走到老杨跟前。 此刻的老杨狼狈至极,被刘忠民打得嘴角渗血。 他抬眼看看眼前的年轻人,内心突然泛起一股深深的绝望。 没能抓住他,那自己算是彻底完了! 他突然爆发出疯魔般狂笑,狰狞地看向赵瑞刚:“抓了我,你们瓦窑大队也别想安宁!尤其是你赵瑞刚,你老婆孩子今晚就得……” 话音未落,赵瑞刚已经端起土枪狠狠戳在他胸口:“你说什么?” 第131章 近身搏斗 老杨从牙缝里挤出阴笑:“你那闺女,这会儿怕是正哭着找爹呢!咱俩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赵瑞刚声音变得冰冷:“什么意思,说!” 老杨闭口不答,只是含笑看着赵瑞刚。 事涉自家妹子和外甥女,刘忠民也忍不了。 铁榔头似的拳头,雨点般落在老杨身上:“你他娘的给我说清楚!到底什么情况!” 另外三个民兵依法炮制,拳头棍子狠狠落在另外两个汉子身上。 一时间院里哀嚎声不断。 不消片刻,那刀疤汉子就哭着求饶:“别打了……我说……有三个兄弟去了你们大队……” 一听只有三人,赵瑞刚心下稍安。 他知道胡秋菊的本事,应付三个人应该不在话下。 老杨却突然狂笑,带着一股绝望的味道。 刘忠民一拳砸在他的鼻梁上:“你笑什么?” 老杨被打得眼冒金星,鼻血喷涌,咳嗽两声,嘲讽般道:“以为只有三个人你们就能侥幸吗?不妨实话告诉你们,他们可都有枪!这会子,怕你们家早就血流成河了!你们就等着回去给老婆孩子收尸吧!” 赵瑞刚的太阳穴突突猛跳。 他这几天观察,见那两个汉子只是用刀。 并未料到,去瓦窑大队的匪贼竟然会有枪! 枪和刀,是两码事。 胡秋菊能抵挡得住?彩云和铃铛会不会有危险? 一时间,为自己的大意感到懊悔,他立即对几个民兵道:“你们押着他们慢走,路上当心!二哥,你我先回村!” 刘忠民抄起土枪,跟着赵瑞刚冲出门外:“抄近道回村!” 与此同时。 瓦窑村。 三道矫健的黑影悄悄摸进瓦窑大队,靠近赵瑞刚家的土坯墙。 他们三人显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此刻分工明确,一个悄悄钻进漆黑的院子,一个蹲在西墙跟下殿后,一个绕到屋后警戒。 当先那人把耳朵贴近木门,探听屋里声音。 屋里很安静。 那人朝同伙打了一个手势,轻轻推开木门,探头探脑朝里进。 忽觉后腰一凉,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 他诧异回头,就见后腰插着一把匕首,刀刃已经全没入自己身体。 视线顺着握刀的手臂上移,就见一个女人的笑。 那人正要高呼,就见女人利落拔出匕首。 顺势向上一提,一掠,他的喉管便被瞬间割断。 原本的高呼声,变成一连串“嗬嗬”的低吼声,整个人便颓然倒地。 胡秋菊笑得得意。 匕首从后腰插入右肺,令敌人丧失反击能力。 然后再挥刀割喉,一击毙命。 这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可是她边境战场上练出来的本事。 胡秋菊刚抽出匕首,左侧柴堆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金属撞针的轻响。 她本能地就地翻滚。 砰! 一枚子弹擦着她的耳垂,在土墙上犁出焦黑的沟壑。 微弱月光下,只见一个匪徒端着一杆枪,躲在墙角。 枪管还冒着一丝青烟。 “臭娘们儿还挺利索!”匪徒狞笑着连发好几枪。 胡秋菊翻身滚进鸡窝,稻草糊了满脸。 几只小鸡瞬间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地乱叫起来。 她忙摸向腰间的五四式手枪。 可不等她摸出枪,对方的子弹又袭来。 一枪接着一枪,十分密集。 显然是训练有素。 胡秋菊被压制得只能尽力闪避,一时间无法把枪回击。 眼见匪徒端着枪不断逼近自己。 胡秋菊稳住心神,趁着对方填充子弹的空档,当即旋身一脚。 一把破旧的条凳朝匪徒飞去。 借着飞溅的木片作掩护,她反手将匕首甩向持枪的匪徒。 刀刃擦着那人手腕飞过,“砰”的一声,子弹打歪射向半空,枪“哐当”落地。 剧痛让匪徒彻底红了眼,他抽出一把短刀朝胡秋菊疯狂劈砍。 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咻咻”声。 胡秋菊步步后退,很想拔枪回击。 不料对手是个练家子,她一时间只能双手奋力搏斗,找不到拔枪的时机。 突然她一时不查,踩中地上的一个陶罐。 身体一歪,肩头就被匪贼的刀刃狠狠划过。 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出来。 胡秋菊吃痛,一个踉跄,匪徒的刀尖已抵到她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低头,用额骨狠狠撞向对方鼻梁。 “咔嚓”一声脆响,是鼻梁骨碎裂的声音。 匪徒惨叫着后退。 胡秋菊趁机夺过他手中短刀,寒光一闪,刀锋精准划过他膝盖韧带。 匪徒瘫倒在地,又挣扎着反身一滚,捡起了掉落的枪。 黑洞洞的枪口立即对准了胡秋菊。 这一切发生得那么迅速,仅仅是几息时间。 “砰——”“砰——” 两声枪响几乎同时响起。 前一声是勃朗宁手枪的清脆声。 后一声是火药枪的低沉声。 匪徒眉心被击中的刹那,胡秋菊看见一枚子弹擦着自己发梢掠过,在海棠树上撞出碗口大的缺口。 眼前的匪徒短暂的停顿,然后轰然倒地。 胡秋菊回头一看,就见刘彩云握着那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从茂盛的丝瓜架后面钻出来。 颤抖的双手几乎握不住枪柄。 胡秋菊冲过去时,刘彩云瘫坐在地,握着枪的手指还保持着扣动扳机的姿势,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浑身抖个不停。 这是她第一次持枪杀人。 “别怕,妹子!”胡秋菊用手紧紧握住她发凉的手。 自己却半跪着警惕张望,耳朵捕捉着任何细微声响。 敌人的凶残和专业程度,远远超过她的预料。 此刻不敢有丝毫大意。 而短暂的枪战声,惊动了整个大队。 刘永才带着一队民兵端着土枪和红缨枪快速赶到。 一时间,几把手电筒把小院照得明亮。 手电筒的灯光扫过两具尸体,刘永才和众民兵都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光晕里,一人后腰插着一把刀,一人眉心被子弹打出大洞。 地上的血迹凝固成了暗褐色。 瓦窑大队这么多年来,纵然有过打架械斗,但还从未有有枪战死人的情况。 “这是进贼了?”刘永才惊问。 当灯光转向胡秋菊,刘永才瞳孔骤缩。 只见她目光冷厉,浑身血迹斑斑。 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汩汩渗血。 而她怀里的刘彩云脸色煞白,颤抖的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枪。 其他民兵去搬运匪徒的尸体。 刘永才则蹲下身,缓和着声音问道: “彩云,这是咋回事儿?这是你们俩女同志做的?” 刘彩云原本空洞的眼睛慢慢凝聚焦点,一把抓住刘永才的胳膊:“大伯!瑞刚有危险!快去救他!” “你说什么?”刘永才猛地一惊,“赵瑞刚现在在哪儿?” 第132章 夫妻脱险 不等刘彩云说话,刘永才嚯的一声站起身,眼里迸出骇人的光: “所有人听令!带上土枪和雷管,召集所有民兵在大队部集合!” 突然,门外有人高声大喊:“回来了!回来了!” 就见两个身影快速越过人群,直接冲进院子中间。 刘彩云定睛一看,正是赵瑞刚和自家二哥刘忠民。 她的尖叫声瞬间刺破嘈杂:“瑞刚!” 踉跄着扑过去,颤抖的手抚过他脸颊的伤口。 “还有哪里疼?快让我看看!” 她紧张地全身打量眼前的男人,眼泪突然决堤。 赵瑞刚从一进院,目光就直接搜索刘彩云的身影。 此刻他反握住她冰凉的手,瞳孔在剧烈震动。 一路飞奔回来,所有的担惊受怕在见到妻子的那一刻才彻底消散。 “别怕,我没事。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赵瑞刚紧张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直到确认衣角的血迹不是她的,才狠狠松了口气。 一把将她颤抖的身躯箍进怀里。 心里恨不得将漫天神佛都谢个遍! 一旁的刘忠民一边大口喘气一边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早有民兵把大队的赤脚医生请了过来,正在给胡秋菊包扎伤口。 鲜红的血水浸透了纱布。 胡秋菊额却毫不在意,咧嘴笑道:“赵瑞刚,你家彩云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她那神来一枪,我这条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赵瑞刚看着胡秋菊肩头缠着的白纱布,又低头望着怀中安然无恙的妻子,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待他们双方都平静下来,刘永才才开口问道:“瑞刚,到底咋回事儿?!” “你这么晚去哪儿了?怎么还有贼人闯你家了?” 赵瑞刚蹲下身:“大伯,闯进来的是废墟里的流寇匪贼。这事儿我过后再给你解释。眼下咱们还得先排查一下危险。” 他将两个死掉匪徒检查一遍,面色凝重,“不对。还有第三个人!” 一句话,惊得民兵们齐刷刷握紧武器。 刘永才脸色瞬间煞白,扯着嗓子吼道:“李贵,带五个人搜后山!大勇,你带人去村口设卡!其他人挨家挨户去查!” 民兵们得令,搜捕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刘忠民踹开院门要带人往更远的山道追,却被赵瑞刚一把拽住。 “来不及了。”他望着墨色的天空,“能悄无声息地进来,他们怕是早摸清了村里的布防。” 剩下众人面色凝重。 谁都知道,跑掉一名敌人,意味着什么。 短暂的沉默,三名民兵就跌跌撞撞冲进来。 他们的裤腿沾满泥浆。 其中一人胳膊上还在汩汩冒血,身上挂着一段断开的麻绳。 “老杨……老杨跑了……” 受伤的民兵扶着门框直喘气, “我们回来路上,突然窜出五六个人。我们刚要还击,他们架起老杨几个就往林子里钻!” 赵瑞刚脸色微变,目光看向民兵们身上交错的伤痕:“对方有备而来。” 他转向刘永才:“大伯,能组织这么多人手,会不会和谷梁河大队有关?” 刘永才猛摇头:“不可能!谷梁河大队的队长老周我熟悉,是打过鬼子的硬骨头!不可能做这种事儿。” 包扎好伤口的胡秋菊蹲下身,手指摩挲着死去匪徒的火药枪枪管。 突然开口道:“这枪不对劲。” 她举起枪管对着手电筒细看,膛线处还沾着新鲜的机油。 “普通大队哪儿来这等精细货?这至少是县武装部淘汰的制式改装枪!” 院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赵瑞刚想起老杨口中的“窦老大”。 看来他们面对的,远不是几个流窜匪徒这么简单。 出去巡查的民兵陆续回来,都毫无收获。 刘永才无法,只得先安排民兵分批守夜,自己带着刘忠民几人去了县里公安报案。 次日的晨雾还未散尽,上工的哨声还没响起。 两辆偏三轮摩托就突突地碾过碎石路,停在赵瑞刚家门口。 两名身着深蓝色警服的公安干警从车上下来。 腰里别着五四式手枪,帆布挎包上印着鲜红的“保密”二字。 为首的干事带着白手套,蹲在匪徒尸体旁边仔细查看。 不时用镊子夹起弹壳放进袋子里。 然后两人展开裹尸布,动作麻利地将尸体卷起来,抬上了摩托车。 胡秋菊掏出盖着军区大印的证件,递给为首的干警。 那干警检查完证件,对着胡秋菊肃然起敬,行了一个礼后便道:“既然有您作保,那就不带他们回局里了,只在这儿录口供吧。” 胡秋菊,赵瑞刚,刘彩云和刘永才,刘忠民都分别录完口供。 那干警临走前对他们叮嘱道:“这火药枪的膛线和上个月边境走私案的凶器特征吻合。请大队部务必要加强巡逻,以保安全。” 刘永才连连点头称是。 摩托车轰鸣着载着尸体远去,民兵们扛着土枪把守在村口。 昨晚的紧张气氛还未完全消散。 刘永才把草帽往头上一扣:“我现在就去谷梁河大队。老周那人实诚,我找他打听打听!” 晌午时分,刘永才满身是汗地回来了。 一进赵瑞刚家大门,抓起水缸里的瓢就猛灌一气。 赵瑞刚几人迅速围过来追问情况。 刘永才擦了擦嘴角,道:“老周说,老杨媳妇儿早就没了,跟他儿子小顺相依为命,一向在废墟里淘零件倒卖。” 他又灌了口水,继续道,“听说小顺上个月突然不见了。据老杨自己说,是送到临县学木匠去了。谷梁河有人见着,最近总有陌生人去他家。别的老周也就不知道了。” 赵瑞刚大脑疯狂转着。 钨钢的俄语资料,老杨偶尔莫名其妙的话,他口中的“窦老大”,不同寻常的改装枪。 结合多方的信息,赵瑞刚基本猜测,窦老大就是废墟里的流匪头子之一。 钨钢资料就是他指派老杨,找自己来翻译的。 他们既然费尽心思翻译文件,证明不是普通流匪。 定然是知道文件价值,又不想让这文件内容外泄。 所以昨晚翻译完毕,老杨的任务便是带赵瑞刚去他们的废墟老巢。 至于带他去老巢做什么,料想是凶多吉少。 只是赵瑞刚一早就料到有危险,提前安排好刘忠民在外接应,胡秋菊在家保护。 就此打破了流匪的计划。 胡秋菊道:“如今老杨空手而归,赵瑞刚怀璧其罪,怕是要被他们盯上了。” 闻言,刘彩云立即紧张地抓住赵瑞刚的手。 赵瑞刚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刘忠民丝毫不惧,一拍桌子,勃然道: “当我这民兵队长是吃素的吗?我这就带人去把他们这个土匪窝给掀了!” 第133章 模具重现 听了刘忠民的话,胡秋菊忍不住像看傻子一般看向他: “真是个莽夫!土匪窝在哪儿?有多少人?什么装备?你一概不知,贸然进去不是送死吗?” 刘忠民不服气:“一窝土匪而已,又不是没见过!我带三五个人去,就能给他灭了。′5-4¨k`a_n^s\h,u,.\c¨o/m·” 胡秋菊拿起那把从干警手里截下来的火药枪,递给刘忠民: “看看这膛线,普通土匪能用得起这手艺?你知道他们有多少支这样带膛线的改装枪?” 她踢了踢刘忠民后背的土枪,“就你手里这烧火棍,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刘忠民被她说得有些泄气:“那,那咱咋办?总不能天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吧?” 刘永才在一旁郁闷地抽着旱烟。 转头看向赵瑞刚:“瑞刚,你怎么看?” 赵瑞刚道:“敌暗我明,咱们得把防线扎死。我个人安危无所谓,但他们要是狗急了跳墙,冲整个村子来……” 他喉结滚动,目光扫过窗外晾晒的百家衣,脑海里闪过小铃铛和虎头柱子几个一起玩闹的场景。 赵瑞刚转向胡秋菊,郑重道:“秋菊姐,我需要你帮我们一个大忙!” 胡秋菊声音爽朗大气:“跟我不用客气,你说!” “村里民兵现在还使红缨枪和土枪。/w?o!s!h!u·c*h_e?n~g,.·c!o*m¨” 赵瑞刚拿过刘忠民的土枪比划了两下, “昨儿夜里要不是彩云手里有支勃朗宁,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目光一闪,“我想请你帮忙搞批正经家伙,武装队里的民兵。要是再有几把五三式步骑枪就最好了!” 听了这话,刘忠民的眼睛瞬间发亮,两眼炯炯地盯着胡秋菊。 胡秋菊思索片刻,微微叹气:“别的事儿我不含糊,但枪的事儿太大,我实在不敢承诺。” 一时间,屋里又陷入一片死寂。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 刘永才带着皱纹的脸上出现敏感交错的沟壑。 他吧嗒吧嗒猛吸两口旱烟,像下定决心一般,突然跪在胡秋菊面前。 膝盖砸在地面,发出“噗通”一声闷响。 屋里众人猛地惊住。 刘忠民和刘彩云齐齐呼出一声“大伯”。 赵瑞刚上前一步,伸手搀扶在刘永才胳膊上。 胡秋菊愣了片刻,立即上前伸手去扶:“刘队长,你这是干啥?快起来!” 刘永才梗着脖子不肯起身,眼眶通红:“胡同志,听彩云说了昨晚的事儿,又见几天公安同志都向你敬礼,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有大本事的。¢1\9·9\t/x?t,.·c·o,m^” “求你给我们民兵弄点真家伙吧!我们大队因为车间的事儿才刚刚有点起色,可经不住土匪的纠缠啊!” 胡秋菊和赵瑞刚一左一右才搀着刘永才站起来。 胡秋菊声音带急:“刘队长,不是我不帮,主要这事儿确实难办,枪支调配需要军区批文。” 赵瑞刚扶着刘永才坐在炕上,略一思索,转身对胡秋菊说: “如果,我能帮你们研究所攻克钨钢技术,你拿这个功劳去申请,能不能换来一批家伙什儿?” 胡秋菊以为赵瑞刚说的是这次翻译的钨钢资料,摇摇头道:“这批资料的确珍贵。但毕竟只是纸面资料而已。” “研究所并没有武器装备,得市局去军方部队打报告,走流程。据我对县里那些只会用拳头思考问题的部队领导的了解,他们断不会为了这几张纸,就批武器装备的。” 赵瑞刚道:“等下,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完,赵瑞刚打开红木大箱,翻过层层被褥衣料,从最底下拿出一个油布包袱。 包袱摊开在炕上时,胡秋菊瞳孔骤缩。 里面像小铝箱一样的东西,赫然是一套带刻度的钨钢坯模具。 刘永才和刘忠民兄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而胡秋菊是内行,一眼就看出了这个模具的价值。 专用于粉末冶金技术的钨钢模具,再加上赵瑞刚默写出来的钨钢资料。 这意味,在穿甲弹材料的攻克上,他们即将取得实质性进展! 胡秋菊小心翼翼地把模具的各个零件拆开,像观赏艺术品一样,细细看了一遍。 最后抬头满脸不可思议:“好你个赵瑞刚,明明知道我查了这么久,你竟然不早拿出来!” 赵瑞刚摸着模具上的俄文刻痕:“这是废墟里找到的,是实打实的生产工具。这个加上翻译的资料,现在如何?” 胡秋菊带着薄茧的手指抚过钨钢模具棱线。 她脑海里瞬间想起研究所接到的军区秘密通报—— “钨钢产能不足,导致装甲部队延迟换装”。 想起自己三番五次因为钨钢资料与人生死搏斗。 想起曾经的老师长唉声叹气的样子。 还想起数年前在边境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刘队长,”胡秋菊的声音带着少见的颤音, “借用你们大队部电话一用,我必须立即向市局领导汇报!” 几个月的追查,十数次的生死,终于有了初步的结果。 刘永才看看赵瑞刚,再看看胡秋菊的神态,瞬间明白了这事儿的重要性。 当即带着胡秋菊前往大队部。 赵瑞刚等人紧随其后。 几人急匆匆赶到大队部。 “电话机在里屋!”刘永才掀帘子进去,直接冲向墙角小桌上的老酒电话机。 胡秋菊见机身铭牌上写着“沪市电话机厂1950年制”的字样,漆皮都已被磨得发亮。 不由皱眉道:“这个,还能用吗?” 刘永才擦了擦额头的汗:“勉强吧,前段时间还能打通的。” 胡秋菊抓起听筒,手指摁在铜铃上。 “叮铃哐啷”摇了十多圈,听筒里才传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她把听筒贴在耳边,只听见一片杂音,立即扭头看向刘永才。 “线路又串线了!”刘永才急得直搓手,立即打开桌上的抽屉摸出个铁夹子。 然后立即跪在地上,扒开墙根的报纸,露出里面乱如蛛网的电线。 他一边摸索着杂乱的电线一边道:“前几天电工教过,得把这两根绞在一起!” 谁知越着急越出乱子,扒拉了半天也扒不出个头绪。 电话里一直是“呲呲啦啦”杂音。 刘忠民心急,一边撸着袖子一边上前:“我来!” 结果他粗手粗脚,稍一用力,竟把一根线扯断了。 第134章 新的希望 本就十分心急的刘永才见状,忍不住一边推刘忠民一边骂道:“起一边儿去!净添乱!” 胡秋菊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搜·搜-小`说?网! .追!最-新¨章!节? 刘忠民耷拉着脸,悻悻地站在一旁。 赵瑞刚也上前查看。 幸好电线只是断了一段接头,不是从根断起。 他把线拆开胶皮,递给刘永才。 刘永才又鼓捣了好一会儿才用夹子把两根线接上。 又捏着电话线接头,转了好久才找到合适的角度。 终于,听筒里传来总机接线员的声音时,刘永才的额头已沁出豆大的汗珠。 待转接到市工业局后,胡秋菊对着破旧听筒把钨钢资料和模具的情况细致地汇报了一遍。 电话那头说了长长一段话,外人听不清内容。 只胡秋菊的“是”“明白”,简短得像敲钢钉。 众人不免紧张。 如今瓦窑大队局势紧迫,能不能给民兵配备装备,关乎民生。 电话“咔嗒”一声挂断。 面对众人殷切的目光,胡秋菊无奈地摇了摇头。 “市局说,暂时不批。” 失望的情绪弥漫了整个房间。 刘永才重重叹了口气,原本腾起的希望瞬间消散。 刘忠民和刘彩云的目光也黯淡下来,低着头不说话。,小!说-Cm¨s¨ `更_新\最¨快` 赵瑞刚却没有立即灰心,问道:“秋菊姐,领导原话怎么说?” 胡秋菊捏着听筒线隐隐用力:“他们说‘资料是死的’。几页资料和一件模具,不足以打动市局领导。毕竟,武器装备的事儿需要向军区部队申请。而军区领导一般都更加务实。” “军区部队要的是能打胜仗的硬家伙,不是实验室的文件数据。” 赵瑞刚道:“说白了,是市局领导对突破钨钢技术瓶颈没有信心。觉得我们仅靠这个文件和模具,不足以实现目的。” 胡秋菊点头:“你知道的,领导都很务实,只看真家伙。” 赵瑞刚道:“带我去见他。” 胡秋菊一时间没明白:“什么?” 赵瑞刚笑道:“带我去见市局领导。聊一聊,增强他们的信心。” 听他如是说,胡秋菊不由轻笑:“你这就是说大话了!” 赵瑞刚问:“市局领导懂不懂技术?” “赵瑞刚,你以为领导都不懂技术,听你侃几句大山就能蒙混过关?” 胡秋菊气极反笑,用手指敲着桌子道,“别的领导或许可以。但吕局长可不是吃素的。” “吕局长在轧钢厂摸爬滚打二十年,连各种钢坯的含碳量都一清二楚。~x!t¨x′x-s′.~c^o,m*” “他可是技术出身,一步一步升上去的。最痛恨有人在他面前弄虚作假。” “你要想动歪脑筋的话,我劝你趁早打住!” “他越懂技术越好!”赵瑞刚自信道,“省得我再给他解释真空熔炼的原理。” “就怕他只认现成钢锭,不认能炼钢的人。” 胡秋菊一怔:“你啥意思?” 赵瑞刚道:“帮我协调,尽快见一面。我知道秋菊姐你有这个本事。” 胡秋菊见过太多秀才拍胸脯。 可最后还不是没有结果? 但此刻赵瑞刚眼里的光,像极了自己十几年前第一次命中百米外靶子时的样子。 她微愣片刻,还是微微点了下头,表示同意了。 见此事有了希望,刘永才原本黯淡的眼里又燃起了火苗。 刘忠民粗糙的手掌重重一拍大腿:“等咱都有了枪,那些土匪崽子见了都得夹着尾巴跑!” 刘彩云不说话,望向赵瑞刚的眼神里夹杂着紧张与期待。 忽然,刘永才又想起一件事来:“总结会怎么办?你大哥捎回来的口信儿,说实验一切正常。按计划,后天就是总结会了。瑞刚,余所长可说了,这个总结会没你不行啊!” 胡秋菊一听,立马讥笑道:“啥事儿都指望着赵瑞刚,他们三零八所还真是一群草包!” 刘永才神色有些尴尬。 通过赵瑞刚的介绍,他已经清楚了胡秋菊的身份。 也了解了几家研究所之间的竞争关系。 本部应该在胡秋菊的面前提起她的老对头三零八研究所。 但事情紧急,他又不得不提。 赵瑞刚出来打圆场:“秋菊姐,你别故意逗大伯。总结会的关键不是三零八所。你不会看不出来。” 胡秋菊笑得得意:“我自然知道不是他们三零八所。到时候一零二和三零八鹬蚌相争,正是我们四零二渔翁得利的好机会。” 赵瑞刚轻笑一声,反问道:“谁是鹬,谁是蚌,谁又是渔翁?你确定说得清楚?” 胡秋菊顿时有些笑不出来了。 她当然清楚,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混战中,最有实力和话语权的是一零二所,抢得先机的是三零八 所。 而他们的四零二所目前最劣势。 以“渔翁”自居,说笑可以,真敢这么想就是不自量力了。 赵瑞刚又转向刘永才:“大伯,最近是大队的多事之秋,你就安安稳稳地坐镇大后方,其他事情我有分寸,放心!” 刘永才勉强一笑。 小小瓦窑村,身处漩涡中心。 山雨欲来,他这个当队长的,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用力拍了拍赵瑞刚肩膀,语重心长道:“瑞刚,一切就指望你了!” 胡秋菊思考片刻,道:“咱们最好今天下午就动身去市里,刚已经跟领导汇报过钨钢模具的事儿了,咱们趁热打铁。” 赵瑞刚也表示同意。 市局领导的时间不确定,为了能尽早找到机会,自己只能早些过去。 总结会的时期是后天上午。 这意味着,如果与市局领导会面顺利,赵瑞刚正好能从市里回县里参加总结会。 时间紧迫,几人又紧急商讨了大队民兵的布防。 重点防守在村口和赵瑞刚家。 连刘家老宅附近也安排了不少民兵。 赵瑞刚觉得自己家已经被匪徒摸透,便叮嘱刘彩云道:“这几天带着铃铛住老宅吧,切记枪不离手。” 刘彩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见大家面色都比较凝重,赵瑞刚不由宽慰道:“也不用太紧张。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是我。接下来两天我不在村里,大概率匪贼是不会来的。” 一句话把刘彩云说得更加紧张了。 手紧紧扣着赵瑞刚的胳膊不松手:“那你岂不是更危险?” “别慌,”赵瑞刚放软声音,“青天白日,料想他们也不敢追到市里去。” 胡秋菊笑道:“妹子你放心,你男人现在对于我们所来说可是宝贝,我还指望他给我突破钨钢技术呢!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他有危险,姐保证给你全须全尾地带回来,绝不会少一根毫毛!” 第135章 见机行事 刘永才很快便打听到今天下午镇上恰好有去市里的一班车。¢w′o,d!e*s¨h^u-c′h¢e.n`g?._c?o?m′ 时间紧迫,赵瑞刚和胡秋菊立即起身回家收拾东西。 文件和模具都要带上。 刘永才和刘忠民则分头行动,一个去调整生产大队的生产任务,一个去安排民兵布防。 回到家后,赵瑞刚不住地叮嘱刘彩云: “晚上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大哥会安排好民兵在老宅周围。” “这两天白天也不要去车间上工了,在家守着爹娘和铃铛就好。” “还有,叮嘱大嫂二嫂和几个皮猴子,尽量不外出。” …… 刘彩云都一一点头称是,又忍不住道:“你跟秋菊姐和大伯他们说话,一向镇定自若,言简意赅。怎么轮到跟我说话时,就变得这么絮叨!” 赵瑞刚正色道:“因为你和铃铛任何一个,哪怕受一丁点的伤,我都无法承受!” 刘彩云原本是想调侃一下赵瑞刚过于谨慎,好让他安心一些。 可与他对视的刹那,瞬间就读懂了那些叮嘱背后的担忧。 眼前这个男人的目光真挚而灼热,眼底还残留着昨夜未消退的疲惫。 可眼下又要为了自己和铃铛,为了大队,去奔波甚至冒险。 静默片刻,刘彩云踮起脚,双臂环住赵瑞刚的腰:“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和铃铛有事的。¨c¨m/s^x′s′.¢n_e*t~” 赵瑞刚也紧紧回抱住娇小的妻子:“等我回来。” 一旁正在捆扎模具包袱的胡秋菊十分煞风景地喊起来:“喂喂喂,这儿还有个大活人呢!” 刘彩云顿时反应过来,当即羞红了脸,一把推开赵瑞刚。 两人说得太过忘情,竟然忘了屋里还有一个人。 赵瑞刚却不以为意,笑了笑,又叮嘱几句,便和胡秋菊一起出门了。 两人先是坐大队部的拖拉机赶到镇上,再从镇上的汽车站乘车到中州市。 镇汽车站的土坯房檐下,“中州市长途站”的牌子都被晒得发白了。 这个时间坐车去市里的人并不算多,候车室里只零星坐着几人。 胡秋菊去买车票时候,售票员正趴在柜台上打盹。 很快,老式的绿皮车进站。 穿着蓝布衫的售票员捏着铁皮喇叭大喊:“中州,中州的上车了!” 只有胡秋菊和赵瑞刚起身,拎着包袱就往车门走。 车厢里的木板座位都裂着缝。 赵瑞刚坐下,把包袱小心放好,便从包里取出一袋地瓜干,和胡秋菊分食。 这是出门前刘彩云给他装上的。 因为没有时间吃午饭,只好给他们带了一些地瓜干,在路上充饥。 老旧汽车像头老驴一样在路上颠簸着。/k\a/y?e¨-¨g\e`.·c+o+m` 窗外偶尔会掠过一两群土屋,种满了玉米和高粱的丘陵,还有不少破旧残败的作坊。 赵瑞刚对这段坑坑洼洼的土路有印象。 二十年后,这段路会被修成双向六车道的主干路。 现在路上的车多是手推车,骡马车,破旧的绿皮汽车。 而以后,会是各种重卡车,机动车来回穿梭。 路两旁的土屋也会变成崭新的楼房。 起伏的丘陵会立起成片的工业园区。 看着车窗外慢慢后退的景象,赵瑞刚脑海里不断想象着后世的繁华。 仿佛自己正置身于时间的洪流,颇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触。 汽车猛地一个颠簸,把赵瑞刚瞬间拉回现实。 他看向一旁的胡秋菊,问道:“有把握见到领导吗?” 胡秋菊一边啃着地瓜干,一边道:“我有办法,放心。不过见了领导你可别咋呼!” 赵瑞刚点点头,默默嚼着地瓜干。 自家媳妇晾的,就是比别人的好吃! 穿过农田,村舍,土路,汽车慢慢走上了平坦的马路。 窗外逐渐多了自行车和整齐的楼房。 下午三点,汽车终于晃悠到了中州市汽车站。 胡秋菊用手一指道:“那就是工业局大楼,离汽车站不远,咱们走过去就行。” 赵瑞刚望着不远处的工业局大楼,一栋七层红砖楼在阳光下泛着光。 两人走到工业局大楼前的水泥坪时,门岗有哨兵端着步枪立正。 “同志,登记。”哨兵伸手拦住两人,目光落在胡秋菊腰间若隐若现的枪套上。 胡秋菊在衣服内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一本红皮证件递了过去。 哨兵接过来打开看了看,立即还了回去。 赵瑞刚瞥见内页照片上的胡秋菊穿着列宁装,短发齐耳。 模样虽然比现在年轻很多,眼神却一样锋利,像靶场上的子弹。 胡秋菊收回证件放回口袋,问:“周卫国在哪儿?” 哨兵啪地敬了个礼:“报告! 周科长在二楼会议室……” 话没说完,胡秋菊已经跨步往里走去。 一楼大堂里飘着油墨和茶叶的混合气味。 赵瑞刚跟着胡秋菊踩在水磨石的地面上,拐了个弯儿上了二楼的楼梯。 路过墙壁的宣传栏时,他瞥见里面贴着“工业学大庆”的宣传照片。 居中的男人穿着中山装,手握着炼钢炉模型,精神奕奕。 胡秋菊快步走到一间会议室门前,敲了敲门。 不等里面有反应,她就已经推开门缝,把脑袋探了进去:“周叔!” 透过门缝,赵瑞刚看到会议室的大桌旁围坐了一圈人,像是在开会。 为首的一个穿蓝布衫的五十多岁男人抬眼。 待看到时胡秋菊时,露出惊喜的笑,立即站起身走到门口。 “小菊!咋来了也不提前说?你爸上周还问起你……” “周叔,”胡秋菊截住话头,手指向身后的赵瑞刚, “我找吕局长。他在办公室?” 被称作‘周叔’的男人目光在赵瑞刚破旧的衣服上打了个转,笑容淡了些。 “吕局今天怕没空见你。昨天刚开完生产调度会,正在分批见各县的负责人。” “那他什么时候能忙完?”胡秋菊急切问道。 周叔笑道:“这不好说,吕局太忙,正常预约的话,得后天才能有空了。” “知道了!”胡秋菊已经拉着赵瑞刚迈上楼梯。 “哎哎哎……小菊别胡闹……”周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胡秋菊回头冲他挤了挤眼睛:“放心,我不供出你来!” 说完扭头继续往上快步走。 赵瑞刚问道:“咱们直接上来,能行吗?” 胡秋菊满不在乎:“那是生产科的周科长。他刚才不是说,正常预约要到后天。意思就是,不正常预约的话,可以见机行事。” 赵瑞刚摸了摸下巴:“周科长是这个意思?” 胡秋菊白了他一眼:“你到底去不去?” 赵瑞刚不再说话,一步跨上了两个台阶。 两人一口气上了四楼,走廊里站着不少人。 第136章 蛮横插队 胡秋菊刚拽着赵瑞刚贴墙跟站好,就听到虚掩着门的办公室里爆出一阵怒吼: “连碳含量波动范围都搞不清楚,你当这是你们家熬粥随便下料吗?!” 震得门外那些人都浑身一个激灵。^齐`盛¢小.说!网\ ¢已*发+布¢最-新+章\节? 胡秋菊压低声音,提醒道:“你待会儿说话注意点,可别往枪口上撞。吕老头儿骂起人来能把屋顶给掀了!” 她看着又一个垂头丧气的中年人退出来,继续低声道,“整个工业部的领导,就没有一个躲过他的臭骂的。” ”去年隔壁县有个机械厂拿次品轴糊弄验收,被他拎着卡尺追到车间,骂得那厂长三天没敢去上班。” “不过在我看来,大多数人挨骂真是一点儿也不冤。” 胡秋菊脸带不屑,继续道, “吕局长是谁?那可是有名的‘技术王’,又爱较真扣细节。那些人想糊弄过关,活该挨骂!” 赵瑞刚又听办公室里传出暴怒声,隐隐夹杂着“部队”“装甲”之类的词汇。 忍不住凑近胡秋菊问道:“这位领导以前是干什么的?” 胡秋菊道:“吕局长以前是二一一军工厂的总工程师。曾经带着工人用土办法造枪管子,把缴获的废钢回炉炼出的精钢,比老毛的原装货还硬呢。?w_e*n_x^u-e,b~o·o?k′.,c.o¢m¢” “后来调到了市局当局长,眼里更是容不得半点沙子。你待会儿进去,说的话可得经得起他挑刺。” 赵瑞刚点点头,看向办公室门口贴的铜制名牌,嘴里默默念了两遍:“吕振邦,吕振邦!” 他脑海里不断搜寻上一世的记忆。 对于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 胡秋菊继续念叨:“咱们这个情况,挨骂是铁定的了。” “但我还是得提醒你,跟这位领导汇报,你可以说你百分百确定的话。” “不能含糊不请,不能模棱两可,更不能胡编乱造!” “你要时刻记得,他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千万不能耍小聪明!” “喂,赵瑞刚,愣什么神啊,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赵瑞刚正在盯着牌子上的姓名发愣,被胡秋菊一巴掌叫回了魂。 脑海中一丝清明闪过: “秋菊姐,这位吕局长是不是有个外号叫‘老驴’?” 胡秋菊的瞳孔猛地收缩,恨不得立即捂住他的臭嘴:“小声点儿!你想死也别拖累我!” 赵瑞刚又问:“到底是不是?” 胡秋菊警惕地扫视一圈走廊,见没有人注意他俩,才点点头,又压低声音问道:“你咋知道的?这是好多年前的诨号了,少有人知道。?s.y!w′x¢s¨.!c!o+m-” 见胡秋菊确认,赵瑞刚心中有了数,不由地肃然起敬。 他终于记起了这位“吕局长”。 上一世,赵瑞刚回京参加工作后,曾在内参报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吕振邦有三个儿子,都相继牺牲在了北方边境的战场上。 报上称,零下三十度的雪地里,年轻的战士们抱着炸药包冲向坦克。 其中就有一位姓吕的排长,正是吕振邦的长子。 当两顶染血的军帽和一只烧焦的胶鞋送到他家时,老伴儿哭得直接晕了过去。 吕振邦却镇定自若地问前来送遗物的军方同志:“祖国需要我儿冲锋陷阵时,我儿勇否?” 军方同志顿时泣不成声,哽咽答道:“勇!” 吕振邦点点头:“那就好。” 可一向挺拔的背脊却肉眼可见地驼了下去。 后来调任到市局,这位吕局长做什么事都如同怒目金刚。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恨透了帝国主义,恨透了被人技术封锁。 所以之后很多年,他都奋斗在技术前线。 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给儿子们报仇。 赵瑞刚又想起前世看到的结局。 这位局长在十几年后离休之际,亲自带队攻克了某特种钢材的技术封锁。 在京都工业部为他举办的庆功宴上却独独缺席。 有人看见他在烈士陵园的长椅上坐了一天一夜。 对着三个儿子的墓碑摆了三瓶二锅头。 待工业部的领导们闻讯赶到时,这位令人敬佩的老者已经溘然长逝。 就在赵瑞刚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敬佩和心疼的漩涡中时,就听到了胡秋菊急促的声音:“等着我!” 他回过神来,就见胡秋菊突然跑过去,拦住了排在最前面的男人。 胡秋菊咧嘴一笑:“张科长,让我插个队先?” 被唤张科长的男人显然有些惴惴不安。 此刻把公文包往怀里紧了紧:“是小胡同志啊。这是要按流程来的……” “流程个啥!”胡秋菊故意往他跟前凑。 “我之前可还在靶场教你家小子打枪呢。这会儿跟我谈流程?” 张科长目光往门里扫了扫,道:“那,那是私事,不一样。” 一计不成,胡秋菊又道:“那下次我见了嫂子就告诉她,你让我带你家小子,你偷着跑出去喝酒!” 张科长脸腾得红了:“小胡同志,你这,这是耍无赖!” 正说着,办公室里又一声茶杯碎裂的声音,还伴随着一声“废物”的臭骂。 吓得张科长浑身一抖,神色更加紧张了。 胡秋菊瞅了瞅办公室,又看了看张科长,压低声音道:“张老哥,我也是为了你好!” “你看现在局长正在气头上,你现在进去不是火上浇油吗?” “我可知道你现在手里那个项目完成得不咋滴。” 张科长脸都成了猪肝色:“你,你也不能这么说……” 胡秋菊趁机道:“你让我插个队,我有好消息向吕局长汇报。到时候局长一高兴,你再进去,不就少挨点骂吗?” 张科长不信任地看了看胡秋菊:“你一个小同志,能有什么好消息?” 胡秋菊笑道:“我可是要汇报钨钢的急事儿,算不算好消息?” 张科长将信将疑,胡秋菊又耍起了无赖:“你就让我先进去吧!我向你保证,绝对能让你免挨一顿骂!” 张科长透过门缝,看到那个在局长办公桌前垂头丧气的同僚。 终于叹了口气,往旁边让了半步:“下不为例……” “哎,这才对嘛!” 胡秋菊笑得眉开眼笑。 转头冲赵瑞刚招招手,让他过来。 第137章 口号喊得震天响 两人在门口又等了几分钟。 待里面的人灰头土脸地出来后,胡秋菊才拽着赵瑞刚进去。 顺道还把门关严实了。 办公室的地上有不少茶杯的碎瓷和水迹。 墙面有些发黄,正中间贴着有些褪色的四个大字——“鼓足干劲”。 大字 左手边是整墙的文件柜,里面塞满了文件和书籍。 文件柜前面放着一排旧木椅子和小几。 右手边墙角摆着一张行军床,床单上的补丁都洗得发白了。 不大的办公室中间是一张老旧枣木桌。 上面堆着带茶垢的搪瓷缸,磨秃的铅笔,几乎看不到刻度的尺子。 桌角散落着一些图纸,上面竟然用子弹壳镇着。 赵瑞刚抬眼就看到伏案疾书的那个人。 消瘦的身影,微驼的后背。 接近古铜色的脸上布满深深皱纹。 眉头紧紧皱成了个“川”字。 满头的银丝在西斜的阳光下闪着光。 苍老的模样,和一楼宣传栏里照片中英姿勃发的中年人,简直判若两人。 要知道,吕振邦现在刚刚五十出头! 看起来却像是七十多岁的年纪。 胡秋菊蹑手蹑脚地把模具包裹放在文件柜前面的椅子上。 吕振邦抬眼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继续低头处理手头的文件。 被凌厉的眼神扫过,胡秋菊忍不住浑身一哆嗦。 像个鹌鹑一样站在桌旁没敢吱声。 处理了一阵,吕振邦才抬起头来,目光扫过赵瑞刚,又转向胡秋菊,没好气道: “小菊怎么来了?最近没挨骂,皮痒了是不是?” 胡秋菊立马满脸堆笑:“吕伯伯……吕局长,我这次可是有正事儿找您!” 吕振邦严肃道:“你能有什么正事儿!局里可不是你胡闹的地方!没看我正忙着吗?” 说罢继续低头在文件上做批示。 胡秋菊嗫嚅道:“我上午给技术科打过电话的,但我怕电话里说不清楚,这才赶过来向您当面汇报的!” 吕振邦头都没抬:“什么事儿值得你从鞍阳县大老远地跑过来?” 胡秋菊急忙道:“我们发现了钨钢的线索!” 吕振邦笔尖一顿,抬起头来,目光在胡秋菊和赵瑞刚身上扫过。 在赵瑞刚身上停顿了片刻,才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先坐吧。” 说完又继续处理文件。 胡秋菊带赵瑞刚坐下,静静等着。 又过了一阵,吕局长终于起身,端着茶杯坐在对面的藤椅上:“什么情况?说吧。要是没点真东西就跑来耽误我时间,看我怎么罚你!” 胡秋菊忙用手指向身边的人:“他叫赵瑞刚,就是他发现的钨钢线索。” 说着用胳膊杵了杵赵瑞刚,“你快说!” 赵瑞刚挺直了胸脯,道:“吕局长,我是鞍阳县瓦窑大队的下乡知青,赵瑞刚。” “今天冒昧前来确实是有事,我们在鞍阳钢厂废墟发现了这些!” 说着便将钨钢文件递给吕振邦。 又转身拆开包袱,把模具摆在了桌上。 吕振邦拿起文件看了片刻,又用手摸了摸模具,犀利的眼神不由温和了几分。 “资料里给定了成分的参考范围值。你是有什么突破性进展了吗?” 胡秋菊看向赵瑞刚,期待他能说出一些具体的技术关键点来打动吕局长。 可不曾想,接下来进入耳朵的话对她而言简直如当头一棒。 就听赵瑞刚在那儿道:“局长,首先我要先承认错误,其实现在这个这项技术上还没有明确的进展。” 话音刚落,吕振邦就冷哼一声:“没进展就直接拿到我这儿来说事儿?” 胡秋菊喉咙一紧,刚要插话,就听赵瑞刚继续道: “但我很有信心,能攻破这个钨钢技术,让钨钢尽快应用到军工上。” 吕振邦“啪”的一声,将文件摔在桌上。 周围瞬间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小子无知!你可知有多少研究所在研究钨钢?你一个小小知青,哪儿来的信心说这大话?” 胡秋菊眼见吕振邦动怒,忙开口道:“吕伯伯,其实赵瑞刚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吕振邦瞪了她一眼:“我在问他,你别插嘴!” 胡秋菊缩了缩脖子,又坐了回去。 心里默念:赵瑞刚,你好自为之吧。 早知道你肚子里没货,老娘就不带你来找骂了! 赵瑞刚却毫不畏惧:“我的信心,来自我要突破帝国主义技术封锁的决心!” 吕振邦嘲讽道:“你所谓的决心,对我来说无足轻重。” 赵瑞刚不见丝毫气馁:“我认为,有决心就比没有强!” “那帮帝国主义卡咱们脖子不是一天两天了。” “咱们的志愿军保家卫国,他却开着坦克在边境撒野,肆意冒犯!” “咱们想练点好钢,他们就把技术图纸统统销毁!” 他越说越激动, “可咱们要矿有矿,要人有人,要力气有力气!凭什么要受他们这般制约?” “他们能做到的事,咱们为什么做不到?” 赵瑞刚重重锤了下桌子: “我就不信这个邪!他们卡脖子越狠,咱们就越要把钢练好!” “等哪天咱们用自己练出来的钨钢制作成穿甲弹,也让他们看看咱们国人的真家伙!” 胡秋菊尴尬得快要坐不住了,恨不得立马堵上赵瑞刚的嘴。 生怕这位祖宗下一句就蹦出“人定胜天”之类的空话。 她使劲儿朝赵瑞刚使眼色。 来之前明明叮嘱过,这位局长最务实,最恨假大空的话。 结果赵瑞刚一上来就喊口号,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可她却没看到,吕振邦听到“穿甲弹”时瞳孔的微震。 也没注意到,他握着搪瓷缸发白的手指。 吕振邦没有像胡秋菊预料中那般震怒,反而目光沉沉地看向赵瑞刚: “这话,该让那帮只会跪着要技术的软蛋们听听!” 说着叹了口气,“像你这么有骨气的年轻人倒不多见。” 胡秋菊瞬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吕局长。 这还是她认识的一言不合就骂人的吕伯伯吗? 赵瑞刚义愤填膺道:“我这不是骨气,是赤裸裸的仇恨。我和帝国主义有着血海深仇。” “但我没有机会上战场,只能用这种方式报仇!” 胡秋菊一惊,瞪大了眼睛看向赵瑞刚:有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第138章 肚里有货,真材实料 吕振邦目光微闪,声音低沉:“你有什么仇?” 赵瑞刚突然间湿了眼眶:“我两个哥哥都牺牲在帝国主义的铁蹄之下!所以我一定要做出成果,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骨头,比他们的钢材还要硬上十倍!” 胡秋菊吃惊地张大嘴巴,简直能塞下一整颗鸡蛋。 吕振邦的脸色陡然一变,将搪瓷缸重重放在桌上,脸色严肃至极: “只会喊口号,可报不了仇!” 赵瑞刚情绪激动:“我当然知道口号没用,所以当我发现钨钢线索后,就特别兴奋。” “我看到了报仇的希望!如果咱们军区能掌握钨钢技术,就可以造出自己的穿甲弹!” “任敌人的坦克再厉害,咱们也会所向无敌!” 说道后面,赵瑞刚竟然忍不住站起来振臂高呼。 胡秋菊简直要惊出一身冷汗。 吕振邦被触动心弦,轻咳一声,挥挥手:“坐下坐下,慢慢说。” 赵瑞刚饱含激情:“我坐不住!局长,对于钨钢技术,我们已经掌握基础技术资料,掌握了关键元素配比范围,也有了粉末冶金用的模具!” 说着,拍了拍一旁桌上的家伙。 “我有信心,再给我资源和时间,我定能破解所有元素配比,也能摸索出生产工艺!”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先把关键元素分类,通过实验法摸索配比。时间或许慢了些,但成功率能大幅提高!” 吕振邦边听边思索,忍不住点头赞赏道:“年轻人有激情有想法,不错不错!” 胡秋菊有那么一瞬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向来怒目金刚般的吕局长竟然在夸人? 起初被赵瑞刚这魔性的表演一整,她都做好了被连累,被骂的狗血喷头的准备。 怎么结果却跟预想的不一样? 赵瑞刚这么拙劣的演技,竟然还被夸了? 其实胡秋菊的想法也没错。 这番话出口,如果不是赵瑞刚说的,那换来的定会是一顿臭骂。 但赵瑞刚毕竟两世为人,又明白局长的隐痛。 所以他非常清楚,如何通过语言跟领导产生共鸣。 对帝国主义的痛恨,对技术突破的迫切,对装备军工的决心,都是共鸣点。 真正取得共鸣后,赵瑞刚再展现出技术的一面。 可以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当当当”,门被轻轻扣响。 门外探进来一位秘书:“吕局长,杨会明科长还在外面等着向您汇报工作。” “让他再等等。” 吕局长挥了挥手,让秘书关好办公室的门。 转过头来继续跟赵瑞刚说,“你刚提到试验摸索的思路,展开来说说。” 赵瑞刚往前探了探身,道:“我想把这钨钢的元素配比分成‘主料’和‘微量元素’两部分来分解。” “主料里的钨,铬,碳都是最关键成分。先根据资料推荐,钨含量卡在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二十之间。然后每隔百分之一做一组对照炉。” 他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支铅笔和一张白纸,刷刷刷地画起了表格。 边画边道:“比如第一炉,钨百分之十五,铬百分之九,碳百分之一点二。” “第二炉钨百分之十六,铬百分之八点五,碳百分之一点三。” “这样以此类推,每炉都用编号牌子标注清楚。” “接下来是微量元素,主要是钒,钼,钴之类。” 赵瑞刚拿起那份钨钢文件,指了指上面推荐的含量数字表,接着道, “钒可以从百分之零点一往上加,每加零点零五就换一批模具压试样。” “咱们可以采用‘失蜡法’打十套分体模,就能精准控制压制密度。” “然后每次出炉的钢坯先做四击试验,但凡有一项不及格,立马回炉重炼。” 吕振邦越听越起劲,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很多。 忍不住跟他探究起技术细节来:“调整了粘结相金属和钨的比例,对结果有多大影响?” 赵瑞刚指着表格道:“影响非常大。比如这钴含量稍微变化,能改善硬质合金的综合性能。” 说着便举了一些相关实例。 吕振邦听完点点头,又问道:“四击试验又如何做?” 赵瑞刚道:“就是锤击听脆响、锉击看屑花、掰击测韧性、烧击观火花,老一辈简称‘四击试验’。” 胡秋菊并不是很懂技术细节,但看赵瑞刚说得认真,她也就听得仔细。 这才是对局长做汇报的正经样子啊! 这才是真正的肚里有货,真材实料啊! 赵瑞刚越说越详细:“最关键的就是交叉验证法。” “比如第一炉发现耐磨性达标了但韧性不足,那就把第三炉的钼含量挪动百分之零点二给第五炉的钴。” “然后三班倒记录详尽的数据,得到升温曲线和元素比例。” “三十炉数据下来,就能画出咱们自己的配比表。” “到时候,哪个材料能制车,哪个材料能造装甲弹,也就一目了然了。” 吕振邦听得眉眼带笑,时不时还跟着讨论两句。 待听到最后,忍不住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年轻人来: “没想到你年纪不大,思路倒是清晰明了,想法也不错。” 说话间,更是亲自倒了两杯茶,放在了他们面前。 胡秋菊简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从小到大,她最打怵的就是这位吕伯伯。 要不是为了钨钢技术突破,她铁定是不会主动来找他的。 这位脾气“臭如茅厕里的石头”的老领导,今天竟然没有骂他们,还亲自沏茶? 这茶,她还真有点不敢喝。 但看一旁的赵瑞刚很自然地端起茶杯呡了一口,竟然煞有介事地和吕振邦论起“茶经”来。 胡秋菊此刻感觉自己颇像个外人。 不喝反而有些不好,便端起搪瓷缸子也喝了一口。 眼前的一幕让她着实看不透了: 赵瑞刚正和吕振邦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钨钢文件的获取途径和瓦窑大队目前面临的难题。 态度之坦然,神色之镇定,一点儿不像是面对高层领导的汇报,倒像与忘年好友聊天。 这么快,就惺惺相惜了? “所以,小菊你怎么看?” 吕振邦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瞬间把胡秋菊的神思拉了回来。 第139章 你才是真土匪 吕振邦的一句问话,瞬间把胡秋菊飘远的神思拉了回来。 胡秋菊心里发毛:一不小心,又溜号了! 吕振邦把搪瓷缸子重重一放:“刚刚小赵说,他有信心依靠他们大队突破钨钢技术瓶颈。我觉得有谱,也想听一听你这个举荐人的看法。” 胡秋菊微微一愣。 依靠瓦窑大队那个破车间突破钨钢技术吗? 咋就聊到这儿了呢? 但眼角余光瞥见赵瑞刚朝自己眨眼睛,忙扯出个笑: “我也觉得有希望!要不,我也不会带他来见您了。” 吕振邦点点头:“那就好!等明天开会我就安排一下。要是敢掉链子——” 话音未落,胡秋菊就摇头晃脑道:“那就把我俩绑到炼钢炉上当耐火砖!” 办公室里爆发出几声爽朗的笑。 吕振邦点了点胡秋菊的额头:“多大人了,还那么滑头!” “当当当”,又是一阵扣门声。 秘书探进半个身子: “吕局长,外面还有三波人等着汇报,五点半还有重要的会议……” 话没说完,吕振邦就挥了挥胳膊道:“都推掉,推不掉的都改时间。哦对了,给老罗打电话,就说一会儿食堂见。” 秘书愣了愣,目光扫到桌上带有“钨钢”字样的文件,忙点头退了出去。 “看你们风尘仆仆的样子,肯定没吃午饭就往市里赶了吧。” 吕振邦站起身看了看表,马上下午五点了。 “走,食堂快要开饭了,一起吃个饭。一会儿老罗过来,有些事儿正好让他拍板儿。” 一提到“老罗”,胡秋菊立马眼睛一亮。 朝着赵瑞刚使了使眼色。 食堂就在办公大楼的后面,此刻食堂里正弥漫着高粱米饭的香气。 三个人分别盛好饭菜,找了张木桌围坐下,边吃边聊。 吕振邦道:“老罗从别处过来,比咱们远,不用等他,咱们先吃。” 赵瑞刚问道:“这位老罗领导是?” 胡秋菊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边嚼着饭菜一边道:“罗部是咱们军区装备部副部长兼军区代表,分管地方武装装备的调配和军工协作。你们大队装配武器的事儿,找他就对了!” 赵瑞刚心下了然。 正吃着,就听见走廊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老吕头!你咋又把会议给推迟了?” 赵瑞刚和胡秋菊抬起头来,就见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脸汉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阔步朝这边走来。 正是装备部副部长罗卫中。 走近后,罗卫中“啪”地朝桌上扔了一个塑料包:“给你的!” 吕振邦拿在手里掂了掂:“什么东西?” 罗卫中道:“老部下刚从长白山回来,带了一点子参片。” 吕振邦立即推回去:“我不要这个,你自己留着吧。” 罗卫中立马吹胡子瞪眼:“你看我这铁骨铮铮,像是需要进补的人吗?” “倒是你,天天熬夜加班,忙起来不要命!” “看你这脸,都糟成啥样了,趁早补补。” “别到时候哥儿几个都在,就你缺席。” 吕振邦笑笑,没再推辞。 罗卫中目光往旁边一扫,眼睛一眯:“小菊咋来了?” 胡秋菊立即起身,“啪”的一声,行了个军礼:“罗部好!” 罗卫中压压手:“坐,坐,又不是在队里。” 说着,目光又罗向胡秋菊旁边的年轻人。 赵瑞刚礼貌自我介绍后,吕振邦才将钨钢技术的事儿说了一遍。 胡秋菊嘴快,见缝插针地将鞍阳工厂废墟里藏有匪贼的事儿也说了出来。 还添油加醋地讲了匪贼对瓦窑大队社员们的潜在威胁。 吕振邦最后说道:“我很看好小赵,他的技术我也考量过,很有希望。” “今晚我就以工业局局长身份打申请报告,按规章制度走流程,到时候就劳你给他们大队的民兵协调一批像样的装备。” 罗卫中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人。 只见他二十二三的年纪,眉目舒朗。 浑身裹着一股书卷气。 目光中却又透出几分坚毅。 他点点头道:“能让臭脾气的老驴亲自推荐,倒是不容易。不过民兵武装毕竟不是小事儿,我得亲自把关。” 胡秋菊立即抗议:“吕局长都同意了!罗部您就别费事儿了!” 罗卫中严肃道:“老吕是老吕,我是我!” 见他态度坚决,胡秋菊也不敢再多嘴。 只忧心忡忡地看向赵瑞刚。 罗卫中也转向他,道:“关于穿甲弹的材料,也有不少研究所和军工单位提到过。” “但他们普遍认为,通过外交途径,引进国外的全套技术,才是现下的可行之道。” “那么赵瑞刚,你来回答我。我凭什么相信你真的能取得技术突破?又凭什么相信,把武器装备批给你们大队,不是资源浪费?” 赵瑞刚泰然自若,笑道:“外交途径引进?我只知道,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休想得到。” 罗卫中顿时愣住。 良久,他突然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碗都晃了晃。 “好!就冲你这话,老子给你开绿灯!老吕头你也不用打申请了,我特事特办!” 说着就从军装口袋里扯出钢笔,在介绍信上龙飞凤舞起来。 “回头让你们生产队大队长带着公章来办手续。” “你们民兵队现在有多少人?都有哪些装备?” 赵瑞刚道:“大概二十多人。只有五杆土枪,八杆红缨枪。剩下的,就是平时种地的农具了。” “一个排啊——” 罗卫中略一思索,掰着粗糙的手指头数了数。 “那窝匪贼的装备你们可清楚?” 胡秋菊抢答道:“有制式改装枪,具体多少不清楚。匪贼是有组织有预谋地袭击村子。” “最关键的是,他们明显也在觊觎钨钢技术。我严重怀疑他们与境外势力有关。” “但废墟实在太大,匪贼的窝点位置,装备情况,咱们都没办法探查清楚,只能防御为主。” 老罗思索片刻,咬咬牙下定决心: “最近部队刚换下来一批五六式半自动步枪,那就给你们民兵拨十把!” 胡秋菊当即表示不满:“部队换下来的老套筒,零件儿都松了,万一关键时候卡了壳,那民兵的命不就当场交代了吗?” “罗部,你可不能把人民群众的安全不当回事啊!” 罗卫中被胡秋菊的话一噎,瞪了她一眼道:“你这丫头还真难缠!我咋不把群众安全当回事儿了?行行行,给你们换新的步枪!” 胡秋菊又往老罗跟前凑了凑,道:“上次匪贼就是趁着天黑摸进来的,我差点就吃了大亏。您再给两挺轻机枪吧,双重保险!” 罗卫中顿时瞪眼:“有新枪就不错了!你还惦记上轻机枪了!” 胡秋菊脸上堆起讨好的笑:“罗部您最心疼人民群众了!那玩意儿躲在暗处,突突起来比二十杆步枪都管用!就当给瓦窑大队壮壮胆,下次土匪再来,保准让他们有来无回!” 罗卫中被她缠得无奈,只得同意道:“行,给你们批两挺五三式轻机枪。但子弹按最低标准配,打完了自己想办法!” 胡秋菊脸上满是得逞的笑,抓起罗卫中的搪瓷缸子给倒了半杯水,殷勤地递过去:“罗部,您看那手榴弹……” 不等她说完,罗卫中猛地一拍桌子:“你当是菜市场买菜呢?还得寸进尺了!我看废墟里的不是土匪,你才是真土匪!” 第140章 绝对枪感 赵瑞刚对枪支装备并不了解,一直在旁边笑呵呵地不说话,只看着胡秋菊和罗卫中打擂台。 吕振邦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小菊丫头,你罗叔这人,外表看着豪爽,其实最是抠搜。” “能从他手里抠出一批新枪,还顺走两挺机枪,已经是烧高香了。” “你悠着点儿,别真把他惹毛了。到时候一件也不给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胡秋菊撇嘴道:“好吧,那就先这些吧!” 实则心里早乐开了花: 这些装备,对于一个民兵排来说,已经算是超额配备了。 胡秋菊朝一旁的赵瑞刚挑了挑眉。 赵瑞刚接到信号,立即开口道: “罗部长,吕局长,太感谢你们了。我一定不负众望,一定会尽快突破钨钢技术。” “等这批装备到位,我们大队的民兵也保证会练出个样儿来,到时候请罗部长前来验收!” 罗卫中一边在介绍信上刷刷地写着,一边道: “你小子对老子脾气,比那些跪久了爬不起来的孬种强!” “等你小子真搞出了穿甲弹的材料,老子请你一顿大酒!” 胡秋菊睁着眼睛,看着老罗笔尖落下“特批”两个字。 再看着赵瑞刚接过介绍信折成小块,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 她顿时内心有股说不清的感觉。 既激动又兴奋,还带着点不可思议和一股子骄傲。 上午还觉得荒唐的念头,此刻她和赵瑞刚竟真的做到了! 罗卫中军人做派,来得晚,吃得快。 一阵风卷残云后,抹抹嘴就要走。 吕振邦问道:“这么急做什么?” 罗卫中道:“今晚还得赶去鞍阳。北荒农场的事儿知道吧,听他们汇报说,农机配件有了突破,要开一场总结会。” 吕振邦奇怪道:“这是我们工业局的事儿,我们派人去旁听也就罢了,你一个军方代表,也掺和北荒农场的事儿?” 罗卫中嗤笑道:“你也忒少见多怪了。都是北方建设兵团的麻烦事儿,我能袖手旁观?” 说完,起身就要走。 胡秋菊和赵瑞刚对视一眼,也立即起身: “罗部,能捎我们一段路吗?我俩也要去鞍阳参加总结会。” 罗卫中一怔:“你们?” 胡秋菊当即把赵瑞刚,瓦窑大队车间和农机配件的事儿简单介绍一遍。 吕振邦也十分意外,没料到这个提出钨钢技术突破方案的小伙子,竟然还是北荒农场项目的当事人。 看向他的眼光更加赞赏了。 罗卫中也诧异地看着两人,哈哈大笑道:“这还真是缘分!那正好,一起走!” 工业局大门外就停着罗卫中的吉普专车。 几人钻进车里。 一路上,司机老廖哼着军歌,罗卫中和胡秋菊聊着部队里的趣事儿。 通过这半天的经历,赵瑞刚已经猜到胡秋菊的身份背景不一般。 此刻见她与罗部长相谈甚欢,便没说话,只静静听着。 罗卫中嗓门大得出奇:“上个月,装甲演习,有个新兵蛋子把烟雾弹当成手榴弹扔,差点把自家帐篷给熏塌了。” 胡秋菊笑得前仰后合:“我在部队那会儿,还遇到过把训练弹当红薯煮的呢。” 罗卫中笑道:“新上来的新兵蛋子忒差劲,且有的训练呢!都不如你当年。” 他有些惋惜地看向胡秋菊,“可惜了,你这么好的苗子。上了趟前线,愣是把你爹吓得给你调走了。” 胡秋菊挥挥手:“不在部队我也一样是好苗子!” 罗卫中哈哈大笑:“是了是了,虎父无犬女。” 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向赵瑞刚问道:“老吕头说你们瓦窑大队遇袭,还枪杀了两个通缉名单上的匪贼,这才要求装备武器。当时具体啥情况,跟我详细说说。” 赵瑞刚还没回话,胡秋菊便抢先答道:“这事儿得问我,他那会儿不在,我才是当事人!” 说着便把当晚的事儿讲述了一遍。 包括贼人悄悄翻墙,自己躲在暗处偷袭。 又给了贼人致命一击,后来惊险近身搏斗,最后己方队友将敌人一枪毙命等等。 讲得事无巨细,绘声绘色。 罗卫中听完,假装生气道:“前面倒是十分精彩,后面你要是说一击爆头,就未免太夸张了。” “你个小鬼,不要以为我这个军代表听不出来!” 胡秋菊立即喊冤:“是真事,毫不夸张!” 罗卫中明显不信:“天黑光线差,按你说的距离来算,用勃朗宁一枪击中脑袋,几乎不可能。” 说完,问向开车的司机:“老廖,你觉得呢?” 老廖一边开车一边道:“若在部队里,至少得师级以上的神枪手才能达到这个水平。” 罗卫中认可地点了点头。 转头介绍起老廖:“老廖复原前可是侦查连连长,精通各种枪法。他的话足够权威。” “难不成你们要让我相信,农村的一个普通社员,就能达到师级神枪手的水准?” 胡秋菊忙解释道:“我可没有半句虚言。那个开枪爆头的人叫刘彩云,就是赵瑞刚的妻子。当着赵瑞刚的面,我也没必要故意夸大其词。” 闻言,罗卫中饶有兴致地看向赵瑞刚:“果真如此?” 赵瑞刚点点头:“我媳妇儿曾以县里民兵比武第一名的身份,去京都做过汇演。” 罗卫中笑道:“没想到小小瓦窑村,竟是卧虎藏龙,深藏不露啊。” 说完便看向老廖。 老廖道:“能拿到民兵比武第一名,说明她的基础打得好,也有射击天赋。但按照你们描述的环境来看,在极短时间里,一枪击中防守状态的敌人,光有基础和天赋还远远不够。” 胡秋菊急了:“这也不够那也不够,廖叔你到底想说什么呀?事实就是那样,我们没必要说谎。” 老廖思考了一阵,道:“如果排除运气的成分,那就只能用枪感来解释了。但在部队里,神枪手也得用上万发子弹才能喂出来枪感。那位刘彩云同志显然不具备这种训练条件。” 听完这话,胡秋菊眼睛顿时锃亮。 赵瑞刚也十分好奇,问道:“那廖叔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老廖摇摇头:“说不好,也许是天赋异禀吧。” 罗卫中笑道:“你这个枪痴心痒痒了是不?别急,等忙完这阵子,我给你放个假,你去瓦窑大队跟她比试比试!” 胡秋菊立马举起手:“带上我!” 赵瑞刚笑道:“那我们随时恭候大驾。” 第141章 仇人再现,要抢功劳 车子颠颠簸簸,终于到了鞍阳县。 人家罗卫中是军方高层领导身份,自然有其他重要安排。 赵瑞刚和胡秋菊十分知趣,下了主干道便下车了。 天色已晚,赵瑞刚自然是去余长青安排好的招待所。 大哥刘忠国这几天一直住在那里。 胡秋菊跟他道别后,便回了四零二研究所找李振华。 当她兴冲冲地冲进亮灯的会议室时, 就看到李振华正在给几个技术骨干开会。 “会议暂停!”胡秋菊站在最前面朝众人挥手。 “都出去出去!我有事儿找所长单独聊!” 众人都习惯了这位西伯利亚母老虎说一不二的作风,也不敢违逆。 慌忙起身,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匆匆离开了。 李振华缩着脖子敢怒不敢言。 直到众人走完,眼看着胡秋菊紧闭了门窗,才开口问道:“怎么回事儿?” 胡秋菊坐在他对面,抱着大茶缸子咕嘟咕嘟灌了半缸子水。 这才将钨钢材料的进展,以及带赵瑞刚去见吕振邦的事儿都讲述了一遍。 听完,李振华直接坐不住了:“吕局长竟然没骂你们?这也太罕见了!” 胡秋菊给了他一个“少见多怪”的白眼,问道:“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急着找你了吧?” 李振华脑子转得飞快:“你是想说,跟瓦窑大队车间合作的事儿吧?” 胡秋菊点点头:“后天的总结会,原本我并不看好瓦窑大队车间,也不看好余大嘴的三零八所。” “我觉得在一零二所面前,他们注定都是炮灰。” “但这两天的经历,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瓦窑大队,不,确切地说,是重新审视赵瑞刚这个人!” “这人,太不可思议!简直深藏不露。” 李振华若有所思补充道:“吕局长那个级别的人物,赵瑞刚都能应对自如。还能说服他给通过关系给民兵要武装。我想,他依靠的不仅仅是胆量和技术,这其中肯定有你我想不到的因素。既如此,后天的总结会,大概不会是一零二所的独角戏了。” 胡秋菊也道:“所以我要和你商量,产能的事儿,必须尽快给赵瑞刚一个答复。总结会前答复,还是总结会后答复,效果可是天壤之别!” 李振华苦笑:“这倒是一道难题。” 总结会前答复,代表四零二所对瓦窑大队车间的认可和支持。 大概率也代表着与一零二所站在了对立面。 而总结会后答复,那四零二所就有见风使舵墙头草的嫌疑。 两个时机的选择自然不同。 而无论哪一种选择,对四零二所的今后发展,都必然产生不小的影响。 李振华迟迟下不了决定。 胡秋菊耐不住,一拍桌子道:“凭直觉,相信赵瑞刚!” 李振华一咬牙:“行!那以后跟他,就是一条绳儿上的蚂蚱了!” 与此同时,赵瑞刚与大哥刘忠国在招待所一碰面, 便立即询问耐久试验的情况。 包括产品表现如何,有没有抖动,有没有异响之类。 刘忠国都一一详细作答。 可见这几天他也十分用心。 正在这时,陈学深竟然来了。 陈学深一进房间,见到赵瑞刚不由一愣:“你不是说明天下午才到吗?” 赵瑞刚道:“赶上捎头车,就提前过来了。” 陈学深不疑有他,立即道:“那正好。明天中午一零二所的冯一涛设宴请客,我来是找忠国参加的。恰好你来了,明天一起去。” “冯一涛设宴?” 赵瑞刚不由奇道,“后天上午就要总结会了,他这时候设的什么宴?” 陈学深皱眉:“谁知道呢,今天下午给的帖子。” 赵瑞刚问:“都有谁参加?” 陈学深道:“请的人挺多的,除了我们三零八所,还有实验室的人。哦对了,冯一涛的儿子也会出席。” 赵瑞刚眉头一皱。 冯一涛的儿子,正是顶替他回京名额的人。 算算时间,应该快要去京都报道了。 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冯一涛怎么想起来设宴? 陈学深看出赵瑞刚神色有异,忙问怎么回事。 赵瑞刚冷笑一声:“宴无好宴,这顿饭怕是不容易吃。你们三零八所都有谁去?” 陈学深道:“余所长和我肯定是要去的。想着你们瓦窑大队车间也该出个代表,所以我过来找忠国兄弟。” 刘忠国摆摆手:“这种场合我应付不来的,还是瑞刚去吧。” 赵瑞刚点点头:“也好,我跟去看看什么情况。” 陈学深道:“那我明天十一点来接你。” 商定此时,陈学深便回去了。 赵瑞刚也早已劳累,洗漱后各自睡下不提。 一宿无话。 第二天,没有大队上工的哨声,赵瑞刚难得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连日来的辛劳一扫而光。 和大哥刘忠国一起优哉游哉地洗漱完,优哉游哉地溜达到招待所食堂吃了早饭, 刘忠国赶去实验室继续盯样品试验。 赵瑞刚无事,便在附近闲逛。 偷得浮生半日闲。 待到中午时分,陈学深开车接着赵瑞刚直奔国营饭店。 还不到开宴的时间。 但余长青已经早早在大堂等候了。 见到赵瑞刚走来,立即迎了上去,面色沉重道:“你来得正好,跟我一起合计合计。” 说着便拉赵瑞刚和陈学深到角落的椅子上坐下。 刚一坐定,赵瑞刚便问道:“余所长,有什么内部消息吗?” “哼!”余长青冷哼一声,满脸不忿,“他们一零二所也在研究北荒农场项目,这倒是无可厚非。毕竟北荒项目是工业部特批的重点项目,不光咱们鞍阳县,就连省里都重点关注。” “但最近我听说这冯一涛的儿子,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个进京的名额,不日就要到京都重要部门任职了。” “上次我在县局里,就听到冯一涛和劳资科科长悄悄嘀咕,说什么‘基层锻炼经历对提干很重要’,我就猜到他肯定会有什么大动作。” “而这时候,咱们的试验恰好要成功了,你想想——” 赵瑞刚心下明了:“这么说,他是想把这研发配件的功劳记在他儿子头上?” 余长青身份在这儿,不好凭猜测直接下结论,便道:“拿不准,所以心里不踏实,你帮我合计合计。” 赵瑞刚冷笑一声。 “这还有什么可合计的。他分明是想要为自己儿子铺路。你想想,进京之前,履历表中就有这么光鲜的一笔功劳,那前途将是何等的光明!” 第142章 宴无好宴 陈学深义愤填膺道:“就知道这货没安好心!” 余长青见赵瑞刚也如是说,满脸怒容。 手掌狠狠拍在一旁的小桌上:“可恶!关键时刻,又想着来摘桃了!” 说着看向赵瑞刚,“虽然你们大队车间挂在我们研究所名下,但到底产研都是你们负责的。最终荣誉也应该是你们的。但现在这种情况,你来说说,该怎么办?” 赵瑞刚靠在椅子上,神态自若:“这有什么可合计的。余所长,问你三个问题。你愿意把成果拱手让给冯一涛的儿子吗?” 余长青一愣,立即答道:“废话,自然不愿意了!” 赵瑞刚又道:“第二个问题。如果项目被人当成进京前的‘镀金履历’,你觉得他们会真的上心?这项目还能做好?” 余长青道:“肯定不能啊!只怕履历表一填,他就开始糊弄事儿了!” 赵瑞刚接着道:“冯一涛为了他儿子,各种手段,一定无所不用其极。那请问余所长,你做好跟冯一涛对抗到底,甚至当场掀桌子的心理准备了吗?” 余长青不假思索道:“必然做好了!” 赵瑞刚淡淡一笑:“既如此,那何惧之有?” 时间临近十二点,宴会即将开始。 余长青便带着赵瑞刚和陈学深推开了包间的门。 包间里摆着一张十二人座的大圆桌,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 正中摆着一瓶酒,贴着“内部专供”的标签。 隐约能闻到粮食酒的香味。 包间里已经有七八个人。 或是两两低声交谈,或是簇拥着主位说话。 主位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浓眉细眼,嘴唇偏薄。 鼻梁上架着玳瑁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时近夏日,天气炎热。 但他还是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显得十分郑重。 正是一零二所的所长冯一涛。 在他旁边,坐着一个二十出头,面庞与他十分相似的年轻男子。 不同的是,冯一涛眼角含笑,态度可亲地同其他人谈话。 这年轻男子神情却带着几分傲慢,像是不屑于应付这种场面。 冯一涛见余长青等人进来,笑道:“老余你可算来了,就等你们三零八了。” 说着朝众人挥挥手:“诸位都请入座吧!” 人们按次序坐下。 余长青三人坐在了最下首。 立即有服务员鱼贯而入,端着托盘上菜。 软烂的红烧肉,喷香的榛蘑炖山鸡,顿时满屋飘香。 锅包肉裹着琥珀色的糖醋汁。 猪耳朵切得薄如蝉翼,配着鲜红的辣椒油。 青花瓷盘里窝着颤巍巍的水豆腐,淋了碧绿的韭菜花。 还有炒得鲜嫩的蒜黄,和其他时蔬。 不多时就摆得满满当当。 余长青和陈学深,赵瑞刚对视一眼,心里感叹,冯一涛真是好大手笔。 这一餐,宴请省级领导也够格了。 最后一个服务员上前给众人依次倒上酒,这才出去关好了包间的门。 冯一涛扶了扶眼镜,笑着开口道:“各位同仁,今天把大家请来,只为了交流交流感情。大家同在工业领域,都有着建设国家,推进工业化的远大目标,就应当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说着举起酒杯,“来,敬各位同仁!” 众人纷纷附和举杯。 开场白后,气氛便活跃了起来。 一个矮胖的男人道:“要说共同进步,还是得向冯所长您学习啊。上次您指导我们所做的耐磨涂层配方可是大有成效。这叫什么?这叫‘火车头带车厢,节节都跑快’!” 不少人立即笑着附和。 陈学深凑近赵瑞刚,低声道:“这人是二零七所的,是冯一涛的忠实狗腿子!” 赵瑞刚轻轻点了点头。 坐在冯一涛身边的一人也谄媚道:“冯所长可是咱们工业系统里的‘活图纸’!上次我在试验室看见您画的剖面图,那线条清晰工整,不输大毛专家!” “是啊是啊。” 不少人又点头附和。 陈学深瞥了瞥嘴,低声道:“这人是实验室何主任。跟冯一涛好的,都要穿一条裤子了。平时试验室就可着他们一零二所用。咱们这次试验,还是余所长找了工业局特批,才给排到的。” 赵瑞刚自然也知道,现在鞍阳县所有的研究所,都共用一家实验室资源。 三零八的农机配件样品,此刻正在这位何主任管理的实验室里,做耐久试验。 冯一涛一边笑着摆手推脱,一边眯起眼朝余长青这边瞄。 余长青捏着酒杯哼着气,一句话不说。 又一巡酒后,自然有人注意到了冯一涛身边的年轻人,开口问道:“冯所长,这位气质出众的小同志是?” 冯一涛见问到正题上,镜片后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这是犬子冯辉。刚从苏联留学回来,主攻冶金行业。今天是带他来见见各位业内前辈,好让他向各位取取经。” 话音刚落,旁边那位何主任就开口道:“小冯同志这可是及时雨啊,苏联老大哥的技术,那可是‘火车头’级别的。小冯同志学成归来,有你的技术坐镇,咱们工业发展岂不要更上一层楼了?” 立即有人附和:“还请小冯同志有时间来所里,指导指导我们那些只会鼓捣土办法的技术员!” “现在国家工业‘百废待兴’,正是需要小冯同志这样的新鲜血液啊!” 听着不绝于耳的吹捧话,冯辉的神态更加倨傲。 又有人喊道:“小冯同志在苏联见过大世面,来给我们讲讲国际视野吧!” 有人高声问道:“大毛专家撤离后,工业体系内一直有两种声音,一种喊着要自力更生,一种喊着要谋求外交途径的突破。小冯同志留苏多年,说一说高见?” 包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冯辉冷哼一声:“发出‘自力更生’这种声音的人,我猜,要么是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要么就是脑子还没长全的神经病。” 众人一愣。 虽然绝大多数人都不看好所谓的“自力更生”,但也少有人会这般言辞犀利。 余长青听到冯辉刺耳的言论,忍不住暗暗咬牙,看了赵瑞刚一眼。 赵瑞刚微微摇头,摆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继续听冯辉发表见解。 第143章 就你是留学生呀 冯辉很享受这种当着众人,侃侃而谈的感觉。 扫视一圈,继续道:“我在苏联主修冶金专业,比任何人都知道这是如何庞大的一个系统。” “我曾经见过他们第聂伯格冶金厂的高炉设计图。单是炉体耐火的材料就有三十多种微量元素。” “没有专家指导,没有设备引进,就想建成工业基础?简直是痴人说梦!” 何主任率先鼓起掌来:“小冯同志这话透亮!咱们县去年炼的钢为啥总开裂?还不是因为没吃透老大哥的技术?”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如捣蒜,纷纷附和起来。 “就是啊,当年咱们拼劲全力炼钢,出来都是废铁疙瘩,要不是大毛专家出手……” “不愧是留过学的知识分子,说话有理有据!” “依我看,小冯同志将来要‘雏凤清于老凤音’,冯所长,后生可畏啊!” 酒杯纷纷往冯一涛和冯辉父子面前凑。 “留学精英”“未来栋梁”的夸赞声此起彼伏。 冯辉对着满堂的附和更加得意,继续高谈阔论:“依我看,就该把各研究所骨干都送出去进修,再全套引进大毛的生产线……” 大圆桌一侧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另一侧,余长青,陈学深和赵瑞刚三人却默默吃菜。 显得与整个环境氛围都格格不入。 冯一涛透过众人看了一眼余长青,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余所长,咱俩先喝一个?” 余长青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又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到自己碗里。 “冯所长还是先说明白这酒为的什么。否则我可不敢喝。” 冯一涛笑了:“还能为什么!你们三零八所的耐久试验已经接近尾声了。这可是了不起的战绩。不值得喝杯酒吗?” 余长青嗤笑一声: “耐久试验即将完成,当然值得庆贺。但这跟贵所和你冯所长,似乎没什么关系吧?” 冯一涛笑容不变:“余所长这话说的见外,怎么能没有关系呢?北荒农场的问题可是部委号召的重点项目。身为工业人,都该有这个责任和义务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我一零二所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余长青丝毫不给冯一涛面子:“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想干什么,直说就是!” 冯一涛转头道:“冯辉,你来跟余所长详细说说。” 众人立马都安静下来,目光紧紧盯着冯辉和余长青。 冯辉从容道:“北荒农场项目关系重大,不仅关乎国家农机化战略,也关乎了北方建设兵团和大批志愿者的生命安全。所以必须由具备实力的工业单位承接。” 他扫过余长青黑如锅底的脸,接着道,“就像炼钢不能依靠土高炉。北荒项目落地需要大毛标准的流程管控。这点,只有我们一零二所具备条件。相信大家都无异议吧。” 一直存在感很低的赵瑞刚抬头看了看这个冯辉,倒是没料到,冯家父子竟会这般直接地说出目的。 还以为他们会好言好语地哄骗一番呢。 不过打直球,就更好办了。 一边想着,一边夹了一筷子猪耳朵,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余长青就没这么沉着冷静了。 他筷子“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指着冯辉的鼻子骂道:“放你娘的屁!耐久试验开始前,你们一零二所在干嘛?现在样品被我们造出来了,试验快完成了,你们跳出来指责别人不行了?我呸!” 冯辉冷笑一声,带着留学生的傲慢:“余所长,我敬你是长辈,不计较你语言粗鄙。但请你看清事实。样件通过试验和量产最终落地,可完全是两码事。量产涉及到的疲劳测试、工艺优化,哪一项是你们所能做到的?况且,你们之所以能抢先做出样品,有多少运气的成分,不用我明说吧。” 余长青勃然大怒:“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在这儿满嘴喷粪!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用得着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陈学深和赵瑞刚生怕这小老头儿气急了,一左一右安抚着让他坐下来。 包间里其他人也偶尔安抚余长青两句,但眼里分明是看戏的神态。 冯一涛稳如磐石,满脸欣慰地看着自家儿子。 冯辉阴恻恻笑道:“余所长与其骂人,不妨说一说你们这产品的核心技术,也好证明一下不是全靠的运气。” 余长青登时语塞,这正是他最没有底气的地方。 目光不由地看向赵瑞刚。 这眼神很明显,是在向赵瑞刚求助。 赵瑞刚却无动于衷,仿佛没有意识到一般,老神在在地夹了口菜咀嚼着。 冯辉笑了起来,语气中充满了讽刺:“怎么,一谈到核心技术,就无话可说了?”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投来,充满了玩味,讥笑和幸灾乐祸。 余长青心急,直接扯了一把赵瑞刚:“瑞刚,你倒是说说啊!”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余长青还带来了一个面生的年轻人。 但看他衣饰朴素,并无特别之处。 冯辉顿时嗤笑一声:“余所长,你回答不出来,倒也没必要拉个愣头青出来垫背!” 余长青脸色瞬间变成酱紫色,刚要开口争辩,却听赵瑞刚道:“有必要朝他们解释吗?当一群土匪,以你不会算账为由要抢夺你的财产时,你拼了命地证明自己会算账,有用吗?” 冯辉登时大怒:“你个土包子说谁是土匪?” 赵瑞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打量了一番冯辉,问道:“你是苏联留学回来的?在苏联待了几年?” 冯辉下巴一抬:“三年整!” 赵瑞刚继续问道:“是哪个学校?” 冯辉骄傲道:“国立工业大学!” 众人立即发出一阵赞叹。 这所大学,在国内知名度相当高了。 赵瑞刚“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道:“国立工业大学,我记得这个学校的冶金系,有位著名的伊拉尔索科洛夫斯基教授,专门研究水锤效应在冶金设备中的应用。小冯同志应该知道吧?” 冯辉目光微闪,紧跟着道:“伊拉尔教授,我当然知道!事实上,我有一项专业课程就是跟这位教授学习的!我还参加过他主持的……” “哎呀!”赵瑞刚突然一拍自己脑袋,“瞧我这记性!伊拉尔教授是乌拉尔工学院的奠基人,怎么会在国立工业大学任教呢?”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冯辉瞬间涨红的脸,“小冯同志怎么连导师的学校都记错了呢?难道是……” 第144章 杀人灭口? 在场众人当即面面相觑,满脸震惊。 余长青和陈学深也对视一眼,深觉不可思议。 “你……你什么意思?”冯辉的声音里都带着破音。 察觉到众人异样的眼光,更觉羞愤难当。 其实他去国立工业大学留学,刚去不久就因为学业不合格被劝退。 但就这么回国实在太丢脸,父亲冯一涛便拖了关系,把他塞进一所野鸡大学继续读着。 回国后,他和父亲便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国立工业大学毕业的,还在苏联找人伪造了一套结业证书。 反正国内没人能辨别证书真伪,更不会专门去学校辨明真假。 赵瑞刚目光深深,看着冯辉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上一世,这是只有冯一涛父子才知晓的秘密。 靠着那本假的结业证书,在工业体系内混得风生水起。 要不是自己后来功成名就,有心追查冯家父子,这个秘密怕永远不会有人揭晓。 但这一世,赵瑞刚只能说对不起了。 你想继续浑水摸鱼,滥竽充数,怕是不能如愿了。 冯辉毕竟年轻不经事。 被触及心底最大的秘密,满脸涨红着说不出话来。 冯一涛见状不对,道:“国外导师名字太长又拗口,难免记混。小辉,你的导师我记得应该是菲拉尔索科洛夫斯基教授吧。” 冯辉像是抓住了主心骨,立即回过身来:“对对!名字太像,一时间听岔了!” 众人立即一阵轻叹。 “啊!原来如此!” “也难怪,老毛子的名字那么长,还真是不好记呢。” “是啊是啊。” …… 赵瑞刚似笑非笑地看着额头满是细汗的冯辉。 又夹了一筷子锅包肉塞进嘴里。 嗯,外焦里嫩,酸甜可口。 真好吃! 下次一定要带彩云和铃铛来吃这个! 冯一涛摆摆手,示意冯辉坐下来。 然后眯着眼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问道:“小同志,你怎么称呼?” 赵瑞刚停下筷子:“我叫赵瑞刚。” 冯一涛脑海中快速搜索出这个名字。 不由得一愣:“你是赵瑞刚?” 赵瑞刚抬起头,目光深深地与他对视。 知道冯一涛是想起了文件盗窃案和回京名额的事。 冯一涛不由眯起眼睛,意味深长道:“原来你就是赵瑞刚。你师父郑怀城最近可好?” 赵瑞刚面色如常:“有段时间没见他了。不过我想,应该挺好的。” 冯一涛却半开玩笑道:“未见的吧。鞍明钢厂的人都撤没了,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守在那儿,能好才怪!说起来我跟老郑也共事一场,抽个时间我得去看看他。哦,小赵同志,到时候你也一起去。” 赵瑞刚淡淡一笑。 这种虚假的屁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冯一涛此时却突然脸色一变,冷冷道:“赵瑞刚,你既然是郑怀城的徒弟,那我就多劝你一句。凡事要多和你师父学学。尤其要学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时候能说,什么时候不能说。” “否则啊,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着,把手里的酒杯重重一放。 包间里顿时安静得针落可闻。 众人的眼神一会儿看向冯一涛,一会儿看向赵瑞刚。 冯一涛刚才的眼神和话语,已经带着很浓厚的威胁意味了。 一开始他听到赵瑞刚揭穿儿子的学历造假一事,有短暂的紧张和焦虑。 大脑飞速运转,才找到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他赌眼前这个穿着破旧衣服的年轻男子没有出过国门, 大概只是听说过一个教授的名字,就敢拿出来狐假虎威。 而当他听到“赵瑞刚”这个名字时,浑身立马轻松起来。 继而是满心的鄙夷。 就一个下乡的知青,还是用返京名额换粮食的人。 能有什么见识和骨气? 对付这样一个人,只要自己稍加手腕,拿捏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余长青听到这话,咬牙脱口骂道:“无耻至极!” 赵瑞刚拉了一把余长青,示意他稍安勿躁。 自己则站起身来,正面冯一涛:“冯所长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不顺从你,你就要搞杀人灭口那一套吗?” 冯一涛怎么也没料到这个愣头青会把话直接挑明。 不由面色僵硬,心中如汹涌潮水般翻腾起来。 周围人眼见气氛不对,纷纷打起圆场: “小同志不敢乱说啊!” “冯所长也是关爱晚辈,教你做人的道理。” “郑怀城的徒弟,怎么这般不识礼数?” …… 冯一涛很快镇定下来。 这个场合,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顺着赵瑞刚的话说。 他轻笑着盯着赵瑞刚: “我会和你一般见识?你也配?我想说的是,北荒农场项目事关重大,我一零二所作为县里的龙头单位,必须要确保项目顺利量产落地。否则影响了部委的大计划,那我们这群搞工业的都难辞其咎!老何,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老何就是实验室何主任。 而他能来参加这场宴会,又能坐在冯一涛身边,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和立场。 不等何主任开口,余长青就将筷子重重摔在桌上:“这饭越吃越没意思!不吃了,走!” 说完,愤然起身就走。 赵瑞刚和陈学深也跟着一起离开。 眼睁睁看着余长青赵瑞刚等人离开,冯一涛含笑的脸慢慢变得冰冷。 一把将手边的酒杯摔在地上,恶狠狠骂道:“三零八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 实验室的何主任摸着下巴道:“冯所长,我看那个叫赵瑞刚的小子像是个狠角色,这次的事情,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啊。” 冯一涛不屑地笑道:“虚张声势罢了。你们知道这赵瑞刚到底是谁吗?” 何主任疑惑道:“不就是郑怀城的徒弟吗?” 冯一涛道:“你只说对了一半,这个赵瑞刚,就是当时让出返京名额的人。” 冯辉也一惊:“就是他?” 冯一涛悠哉地抿了一口茶,道:“听说这人酗酒惹事,殴打妻女,名声臭得很。” “这种连老婆孩子都能动手的人,能有啥出息!” “两个多月前他还跑到郑怀城面前装可怜,哭穷说家里揭不开锅了,要用返京名额换粮食救急。” “郑怀城去后勤部央求了好久,最后给他批了三百斤粗粮。” 他晃了晃手里的茶杯,“依我看,他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垃圾。几百斤粮食和返京名额孰轻孰重都分不清!” 这样一说,餐桌上众人都恍然大悟,纷纷附和。 “人都说‘不为五斗米折腰’,看来这赵瑞刚没啥大志向。” “返京名额都能放弃,确实没见识!” “哼,我最看不起的就是殴打老婆的人了,只有没本事的龟孙子才干得出来。” …… 而附和声中,却有也有个不同的声音。 第145章 女同志,能不能要点脸? 何主任摇头道:“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据说三零八所能搞出样品,全仰仗这个瓦窑大队的赵瑞刚。他们的合作模式就是产研全由瓦窑大队负责。余大嘴的性格大家都知道。倘若这个赵瑞刚没本事,你们觉得他会同意?” 三零八所的样品正在何主任的实验室做试验。 何主任与他们的交流最多。 能打探到这种内部消息也不算奇怪。 这样一来,可信度就很高了。 冯一涛眯着眼睛思索片刻,道:“会不会是余大嘴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 何主任摇摇头:“他没必要这样做。” 顿了顿,又道,“别的不说,单刚刚他对你说话时候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我觉得就不一般。普通年轻人,哪有这份气势和胆量?” 听完这话,一旁的冯辉不乐意了,开口道:“何叔,何必长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依我看这个赵瑞刚分明就是个农村乡巴佬。你看他那衣服,还打着个补丁!也不看看来的是什么地方,不嫌丢人!余所长也是,竟然带着这样一个土包子来参加咱们的宴会!” 冯一涛严肃道:“小辉,你也要好好反思一下。别人随便扔个套,你就迫不及待地往里钻,也太没成算了!” 冯辉知道冯一涛说的是赵瑞刚试探他留学的事儿,正想开口辩解几句。 冯一涛已经转过头去,对何主任问道:“明天的总结会,我听说军方也会有人参加,你可知是谁?” 老何有些丧气地摇摇头:“打听过,一直说没确定人选。估计要总结会当天才知道。看来军区也知道,这次总结会事关重大,怕县里研究所搞小动作。” 冯一涛目光深沉:“无论谁来,这次我都势在必得!” 与此同时,余长青带着赵瑞刚和陈学深走出国营饭店。 余长青晦气道:“果真是鸿门宴,害得我都没吃好!白瞎了那些好菜!” 陈学深义愤填膺道:“冯家父子果然是在打样品的主意!所长,咱们该怎么办?” 余长青转头看向赵瑞刚:“这儿离招待所不远,我记得旁边有家小饭店味道不错。瑞刚,咱们再去吃碗饸烙吧!” 赵瑞刚笑道:“我刚刚吃得挺好,看着戏吃着肉,十分畅快。” 余长青道:“那就当陪我们了!” 不由分说,和陈学深一左一右拽着赵瑞刚就去了小饭店。 三人各要了一碗饸烙,边吃边聊刚才的饭局。 一零二所想摘桃子,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三人讨论了一番,也是这个结论。 说着说着,余长青突然小声问道:“瑞刚,你刚才还试探他家那小子,你觉得他留学是假?” 赵瑞刚咀嚼了一口饸烙,道:“留学是真,但学校是假。他具体有几分本事,以后就知道了。” 说着,又玩笑道:“余所长不是还做好了掀桌子的准备么?怎么半场就带着我们退了?” 余长青拍着大腿道:“奶奶的!我本来想掀桌的!结果那桌子实在太大,暗地里使了使劲儿,没掀起来!” 赵瑞刚和陈学深立马大笑起来。 正笑着,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赵瑞刚抬头一看,就见胡秋菊和李振华快步朝他们走来。 余大嘴气得直摔筷子:“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顿饭了!” 胡秋菊毫不客气地在他们桌坐下来,回嘴道:“余所长,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李所长就算长得难看了点,还能影响你食欲了?” 这话说得,简直不分敌我。 刚坐下的李振华也眼里冒火。 余长青哼了一声,懒得跟她一个没脸没皮的小辈计较。 陈学深也默默朝一边挪了挪,离胡秋菊更远了些。 胡秋菊也要了两碗饸烙。 余大嘴没好气道:“要吃去一边吃,这桌不欢迎你们!” 胡秋菊立即道:“我跟赵瑞刚可是过命的交情,同桌吃面和你们有啥关系!你看不惯,就自己去旁的桌。” 余大嘴气道:“你一个女同志,能不能要点脸面?” 胡秋菊也反唇相讥:“你一个老同志,不也不要脸面吗?” 这一老一少只要碰面,就没有李振华和陈学深插嘴的份儿了。 他俩互视一眼,都默契地扒拉着碗里的饸烙。 赵瑞刚心下觉得好笑,默默坐在一旁看他们两方打舌战。 余大嘴突然认真说道:“胡秋菊同志,以往咱们两家明争暗斗,都无所谓。但这次事关重大,求求你们别添乱好不好?” 胡秋菊问道:“那余所长先说说,怎么个事关重大?” 余大嘴正色道:“具体细节不便明说,要保密。就当我余长青欠你们一个人情,这次不要再纠缠了。” 胡秋菊当即笑出了声:“不就是北荒农场项目的事儿吗?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打哑谜!而且我还知道,你刚刚跟冯一涛吃过饭,结果不欢而散!” 余长青瞪眼:“这你也知道?” 胡秋菊得意一笑:“你就说是不是吧!” 余长青咬牙:“你们是往房梁上安顺风耳了?你们四零二又想耍什么花招?” 胡秋菊不乐意了:“什么叫耍花招啊?” 余长青道:“难道不是吗?我们三零八在你手上吃了多少暗亏了?光学深看好的货都被你抢走了好几回!” 胡秋菊撇嘴:“价高者得,你们所抠抠搜搜不给价,怨不得旁人!” 余长青气得扭头看向李振华:“李所长,你都不管管你们的人?” 突然被点名的李振华立即喊冤:“不是我不管,是根本管不了!您老也知道她的名号……” 余长青气道:“西伯利亚母老虎名声果不虚传,真是毫不讲理!” 胡秋菊也不甘示弱:“彼此彼此,余大嘴的名号也不白叫!当真没理搅三分!” 两人唇枪舌剑互怼一番,互不相让。 突然,胡秋菊话锋一转,对赵瑞刚道:“光跟老头儿斗嘴了,忘了说正事儿。产能的事儿,我和李所长商议好了,同意你的条件。” 赵瑞刚点点头:“那就好。” 突如其来的一句对话,把余长青和陈学深看得心惊肉跳,忙问:“你们在说什么事儿?” 第146章 好消息,坏消息 赵瑞刚想了想:“这个不太好从我嘴里说出来。” 余长青一听这话,便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把目光投向胡秋菊。 胡秋菊本想得意地卖个关子,但一想到现在的局势紧迫,摆摆手道: “算了算了,也没必要隐瞒。” 当即,把他们四零二要承接一部分产能的计划,以及赵瑞刚提出的条件都说了一遍。 余长青听完,愣了好长时间,才道:“这种条件你都答应,还有没有点底线!” 胡秋菊当即反驳:“你们那产研合作的模式,好像也没啥底线吧?” 余长青瞬间有些脸红。 的确,大哥别笑话二哥。 余长青吃完了一碗饸烙,见胡秋菊还在慢吞吞吃,就又要了一碗。 胡秋菊瞥了一眼,道:“廉颇老矣,但饭量见长啊!” 余长青道:“你少说话,快点吃!” 胡秋菊笑了:“我吃我的饭,碍你什么事?” 余长青道:“你吃完赶紧走!我这儿还有重要的事情跟赵瑞刚商量!” 胡秋菊道:“巧了,我也跟他有要事相商。” 余长青道:“那你现在就说!” 胡秋菊道:“都说是要事了,咋能在外人面前说。我得等你走了才能说。” 余长青忍不住吹胡子瞪眼:“凭什么让我走?” 胡秋菊反唇相讥:“那又凭什么让我走?” “那就耗着!” “耗着就耗着!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 两家研究所之间的竞争持续已久,这类舌枪唇剑更是见面就有。 他们自己不觉得什么,可把店里其他吃饭的人都看呆了。 那一桌上一老一少,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 赵瑞刚全程默默吃饭,仿佛他们的争吵,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李振华和陈学深也习以为常,还时不时抬头对视一眼。 沉默一段时间,余长青突然笑了一下,道:“胡秋菊同志,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你想跟赵瑞刚说什么!” 胡秋菊用掌根托住下巴,道:“说来听听。” 余长青轻哼一声:“无非是恶意贬低我们三零八,虚假抬高你们四零二,诱骗瓦窑大队车间加深跟你们的合作罢了。” 胡秋菊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就说北荒农场项目吧,自从知道你们三零八率先跟瓦窑大队车间达成合作,我们就发扬风格,从来没从中间捣乱,这还不够意思?” 余长青不屑道:“你那是没机会捣乱!你敢说,如果逮住机会,能不使坏?” 胡秋菊理直气壮:“不用说如果!事实上,我确实从没捣乱!而现在呢?耐久试验快做完了,被一零二盯上了,结果你们就慌了。这说明你们三零八能力有限!我们四零二所这个时候出手,合情合理。” 余长青愤愤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胡秋菊问:“那你说,你打算怎么抗住一零二?” 余长青顿时无话可说了。 心里却在暗骂胡秋菊,这小丫头,抓住软肋,往死里戳呀! 面对胡秋菊探究的眼神,余长青轻咳一声。 扭头看向一旁:“学深啊,这个项目你主责,你说说看法!” 陈学深:“……” 早就知道,装鹌鹑也无法置身事外! 还好,自己心里早有了一个想法。 虽然有些无耻,但终归是个“想法”。 陈学深清了清嗓子,道:“这次项目,产研都由瓦窑大队车间负责,所以——” 他话锋一转,目光转向赵瑞刚,“这事儿我们所会充分尊重赵瑞刚同志的意见。” 李振华“噗嗤”一声笑出声,一根饸烙面从他鼻孔里喷了出来。 胡秋菊也被逗乐了:“要说会甩锅,还得是你陈学深!研究所之间的问题,你抛给一个大队车间?” 陈学深脸涨得通红,搓着手指道:“那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道理上也是讲得通的,瑞刚同志,你觉得呢?” 赵瑞刚平静开口道:“我观点一向简单,该掀桌子就掀桌子,该骂娘就骂娘。总之不能让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 胡秋菊啧啧两声:“余所长,听清楚瑞刚同志的态度没?多有气势!你们三零八所要是没有这种气魄,就趁早让位置,反正我们四零二肯定敢做!” 余长青一挥手:“去去去,你也就起哄架秧子的能耐!” 眼见着两人又要斗嘴,赵瑞刚站起身来:“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儿。” 赵瑞刚一离开。 两个研究所的人也没了斗嘴的兴致,便各自回所忙碌去了。 今天是耐久试验的最后一天。 大哥刘忠国早上就去了实验室,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赵瑞刚闲来无事,躺在招待所的房间里,思考明天总结会的事儿。 结果半下午,陈学深又神色匆匆地赶来招待所。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面色沉重道: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赵瑞刚倒了杯水递给他,自己顺势坐在了他的对面:“先听好消息。” 陈学深道:“我又去实验室确认了一边耐久试验,各项指标正常。通过试验已经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 赵瑞刚问:“那坏消息呢?” 陈学深瞬间眼含怒火:“我得到消息,一零二所把产品的全套图纸都调走了!” 赵瑞刚微微拧眉:“一零二所有这么大权利?” 陈学深道:“按照规定来说,他们肯定没有这种权利。但实验室是所有研究所共用,中午你也看到了,实验室主任老何和冯一涛关系亲密,他们搞一些小动作并不难。” 赵瑞刚又问:“那余所长怎么说?” 陈学深道:“听说这个消息,余大嘴差点气炸了!这不,赶着去找老何理论了。” 赵瑞刚能想象到余大嘴发怒的样子,不由一笑:“按你们所长的脾气,保不齐会动手。你不跟着去助阵,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陈学深黑着脸道:“余大嘴特意安排我过来给你送信儿的。他也知道,找老何理论,除了撒撒气没啥用。关键是咱们要考虑好明天的总结会,看一零二所会不会拿图纸说事儿。” 赵瑞刚略一思索,道:“这就要看他们一零二的水平了。” 陈学深立即有些紧张:“这话什么意思?” 第147章 分明是一场牌局 赵瑞刚道:“产品技术并不是秘密,一零二所肯定早就把北荒农机的原装件研究透了。现在就算拿到我的图纸,也不见得有实质性作用。” “关键的是看他们有没有高人,能看出我图纸里对原装零件的优化点。再就是要看他们对这些优化点的理解能有多深。” 陈学深显得忧心忡忡:“冯辉是苏联留学回来的,他应该有这个能力。” 赵瑞刚顿时笑了:“这事儿如果让那个冯辉来做,我反倒不担心了。” 陈学深立即想起赵瑞刚暗指冯辉学业造假的事儿。 但这种事情捕风捉影,终究也没人说得清。 此刻见赵瑞刚如此轻视冯辉,不免更加担心。 他不由提醒道:“你也不能太大意。总结会相当重要,不容有失。” 赵瑞刚抬眼看了看陈学深,又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 陈学深被这眼神看得莫名其妙:“怎么?” 赵瑞刚道:“明天总结会,我想安排些事情。但依你的性格,不太合适。要是换成胡秋菊就好了。” 陈学深瞬间凌乱了:“嫌弃人的话你还当面说,一点儿都不考虑我的感受吗?” 而说曹操,曹操到。 陈学深话音刚落,就听门口响起个声音:“陈学深你属狗皮膏药的吗?粘在赵瑞刚身上了?我这急匆匆地赶过来,结果还是被你抢了先!” 陈学深被骂的来气:“我有正事商量。倒是你,整天没个正形儿,你们所都没任务吗?” 胡秋菊不搭理陈学深,扯了把椅子坐过来,直接对着赵瑞刚道:“我仔细考虑了明天的总结会,根据我的推演,一零二所至少有两种方式抢走咱们的胜利果实!” 陈学深立即抗议:“不要咱们,咱们的,那是我们和瓦窑大队车间的胜利果实,跟你没关系!” 胡秋菊笑眯眯道:“守得住才叫胜利果实,守不住啥也不是!” 陈学深恨得咬牙:“我看你就是故意制造混乱,想浑水摸鱼!” 赵瑞刚对着胡秋菊道:“别理他,先说说你的推演。” 胡秋菊得意地瞥了陈学深一眼,这才正经说道: “我猜想,他们的第一种方法,就是跟实验室串通好,篡改试验数据,强行判定耐久试验不合格。” “这样一来,相当于三零八所前期工作全都白玩儿。” “然后他们一零二所趁机窃取技术资料,随便找几个接口,把技术资料变成自己的。” “这样一来,三零八就彻底被踢出局了。” 陈学深听得脸色发黑。 事实上,这也正是他和余大嘴能猜到的最坏结果。 但当着胡秋菊的面,他肯定不承认,开口问道:“那第二种呢?” 胡秋菊看了他一眼,语气沉重: “第二种就是发动市局领导和本地研究所,集体对三零八所和瓦窑大队车间进行声讨,咬定你们能力差,不足以让整个项目量产落地这一点。” “以一零二所的影响力,这种事情他们做得出来,也做得到!” 陈学深脸色又瞬间煞白,当即沉默了。 不得不承认,胡秋菊的眼光的确犀利。 她虽身处事外,但前后两种推测,都说到了点子上。 赵瑞刚也点点头表示认可。 胡秋菊的推测与自己考虑的一般无二。 他又问道:“既然推演出这两点,那你一定也想过对策吧?” 胡秋菊摇摇头:“一零二所影响力太大,在鞍阳县几乎一手遮天,他想做的事情,其他研究所很难改变,除非!” 陈学深心急:“除非什么!快说!” “除非咱们敢于掀桌子!” 赵瑞刚不由笑道:“秋菊姐,咱俩想到一块去了。” 胡秋菊眼睛一亮:“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陈学深看看赵瑞刚又看看胡秋菊,耐不住了:“到底啥意思?” 胡秋菊道:“明天的总结会,就是一场牌局。一零二所坐庄,而且除了你们三零八和我们四零二,其他市局,实验室和研究所都是他的同盟。” “这场牌局打下去,咱们几乎没有任何胜算。要想胜出,必须出奇招,干脆直接把牌桌掀翻!” 陈学深深吸一口气:“我就知道你是想浑水摸鱼!” 赵瑞刚严肃道:“学深老哥,到现在,你还看不清局势吗?” 陈学深一怔,没料到赵瑞刚会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赵瑞刚继续道:“仅凭你们三零八所,不可能与一零二抗衡。水混不混,也不由你说了算。如果现在你们还没有放下成见和四零二联手,那就太缺乏大局观了!” 陈学深顿感后背冷汗涔涔。 眼前的年轻人明明不是自己的领导。 但这番话说得,却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压力。 陈学深看向笑眯眯盯着自己的胡秋菊,瞬间明白过来。 她胡秋菊肯定早就看透这一点。 在赵瑞刚也明确表态支持这一观点的前提下,若自己继续坚持下去,恐怕不会有任何好处。 但他毕竟不像胡秋菊,可以直接拍板一些事情。 当即表示回去请示余大嘴。 陈学深匆匆离去,屋里只剩下赵瑞刚和胡秋菊。 赵瑞刚正要说些什么,就见胡秋菊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 赵瑞刚被看得有些别扭:“怎么了?” 胡秋菊“啧啧”两声,道:“你这身行头也忒差劲了。瞅瞅这灰扑扑的衣服,磨破边的裤子!明天再怎么说也是正式场合,要不要我回研究所给你借一套?” 赵瑞刚摇头拒绝了,反问道:“钨钢模具的化学成分,你们安排鉴定了吗?” 胡秋菊一拍脑门儿:“哎呀!回到鞍阳就一直在考虑总结会的事儿,钨钢模具还没安排呢!” 说完也就匆匆离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与此同时,冯辉正在总结会的会场里“指点江山”。 虽然总结会明天才正式开始,但冯辉早已按捺不住心中喜悦。 按照父亲的计划,整个项目的最大功劳将落在他头上。 而顶着这个耀眼光环进京都重要部门,可谓是前途无量! 中午宴会上虽然有些小小插曲,但父亲和何叔都表示无关紧要,他们对这件事十拿九稳。 所以,他吃完饭便来到会场,亲自监督会场布置。 第148章 属于我一个人的舞台 总结会的会场定在县里最大的红旗饭店三楼礼堂。 这里原本是伪满时期的商会会所,青砖拱顶,配着木质的百叶窗。 建国后虽然经过几次改造,但仍保留了部分雕花穹顶,显得十分高档。 十几排木桌木椅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个时期虽然资源短缺,但在冯辉的央求下,冯一涛还是同意从一零二所拨了一笔“技术交流经费”,专门用来布置会场。 所以现在茶水,点心,花篮应有尽有。 花团锦簇的主席台上,五张铺着枣红平绒桌布的实木桌整齐排列。 桌上摆放着崭新的青花瓷杯,“大前门”烟盒。 此刻会场四周有不少工作人员正在摆放花篮,整理红绸等物。 冯辉站在主席台正中央,脑海里想象着明天万众瞩目的场景。 忍不住张开双臂,豪迈地对着旁边忙碌的一个女孩说道:“心兰,这个舞台,明天将属于我一个人!” 名叫心兰的女孩儿一边在桌上摆放瓷杯,一边漫不经心道: “可我听说,这个项目是三零八研究所的。而且还是三零八所和一个叫……哦,对了,叫瓦窑大队的车间合作才有的成果。” 冯辉不屑道:“你觉得这话可信吗?一个农村生产大队的车间,怎么可能攻破这么艰难的技术?” “心兰,你要相信我的专业判断!我留学多年,成套的工业体系知识都有涉猎,这可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穆心兰点点头:“说的也有道理。但传说总不至于都是假的吧?哦对了,我还听说瓦窑大队出了个人才叫赵瑞刚,你认识他吗?” 冯辉脑海里闪过那个让他出糗的年轻面容,不由怒从中来。 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气。 装作毫不在意道:“不认识,没听说过。想来就是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吧。” 又忍不住低声讥讽,“农村那种地方,能出什么人才!” 穆心兰有些失望:“我有一次还听三零八的余所长谈起这个名字,说他很是厉害呢。” 冯辉不想继续谈论赵瑞刚,改变话题道:“心兰,放眼看看整个鞍阳县,能去国立工业大学的也就我一个!现在我进京的事儿也已经板上钉钉。而且前途一片光明。我想,你爸妈应该能接受我了吧?” 穆心兰倏地一下脸红了,警惕地看了下四周。 见并无人关注这边,才微微放下心来。 她低声道:“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说罢转身就要走, 冯辉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着急道:“你怎么会不懂呢?我喜欢你呀,一直都喜欢!你应该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能配得上你!” 穆心兰又羞又恼,奋力地甩开他的手:“冯辉!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的,你再说这些我生气了!” 冯辉只好赔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生气。” 正在这时,冯一涛匆匆赶来,有些恼怒道:“小辉,你怎么在这儿?我四处找你!” 冯辉立即笑道:“我来监督会场布置。爸,你看,这会场我布置得如何?” 冯一涛没心思关心会场布置,道:“我有重要的事儿跟你说!” 见冯一涛如是说,一旁的穆心兰道:“冯叔叔,您和冯辉谈事情,那我就先走了,明天总结大会再见。” 冯一涛脸上堆笑地回应了,目送穆心兰出去,才转过头来怒视着自家儿子: “孙玉明可是我从省里请来的专家,专门给你当师父的。他要给你讲解图纸,你为什么不听?” “倒跑到这儿来管这些无足轻重的杂事!” “像布置会场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儿,是你这个身份该操心的吗?” 冯辉笑道:“爸,那孙玉明就是一个土包子,哪里配当我师父!哦,就因为我没听他啰嗦,他去跟你告状了?这人还真是小肚鸡肠!” 冯一涛登时大怒:“把你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收起来!” 说完,立马向环视四周。 见布置会场的工作人员大多都已经出去,只有一两个在门口处整理东西。 这才压低声音道:“不要以为你去国外留学几年,就是真的人才了!那几年你是吊儿郎当过的,自己心里没数?” “你也这么大了,要学会沉稳,学会动脑!不然就像中午一样,被那个赵瑞刚随便一句话,就带到沟里去!” 冯辉胸腔顿时充满了怒火! 从中午到现在,赵瑞刚这个名字已经出现过好多次了! 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他气鼓鼓道:“不要总在我面前提那个赵瑞刚!他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比?” 冯一涛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他不如你?我还就告诉你,单凭他能放弃返京名额这一件事,就说明他的心境比你高出不少!” 冯辉眼带不屑:“他那是高吗?他那是没远见,是傻!” 见自家儿子油盐不进,冯一涛不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小辉!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种条件的!” 见冯辉扬着下巴,一副完全听不进去的样子。 冯一涛无奈摇头,取出一张纸,道:“先不说别的,这张纸上写的内容,你必须烂熟于心,明天总结会可能用到。” 冯辉接过巴掌大的一张纸,看了一眼,上面写的都是晦涩的技术要领, 顿时不悦道:“我背这玩意儿干啥?” 冯一涛道:“这是孙玉明对瓦窑大队图纸的分析结论。他说,能做出那套图纸的人绝非普通人。” 他的面色十分郑重, “明天的总结会,未见得会一帆风顺,所以你必须提前背好这些关键信息,已备不时之需。” 冯辉顿时耷拉着脸道:“我才懒得背这些,为什么不让那孙玉明直接讲给我听?” 冯一涛勃然大怒:“人家见你态度不端,早就气得走了!你给我听清楚,一定要用心背熟,然后把纸烧掉,不要让外人看到!” 见冯一涛要走,冯辉问:“爸,这么晚了,您还要去哪儿?” 冯一涛回瞪一眼,没好气道:“我还能去干嘛!我去给孙工赔礼道歉!” 第149章 总结会入场 第二天一早,赵瑞刚和大哥刘忠国早早起床,在招待所的食堂里吃早饭。 油条豆浆小咸菜,味道十分不错。 但刘忠国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口油条含在嘴里半天嚼不完。 赵瑞刚喝了一口豆浆,抬眼问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刘忠民抻脖子咽下去:“我……我有点紧张……” 赵瑞刚道:“紧张啥?” 刘忠国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听陈学深主任说,今天总结会,又有不少市里的大领导和研究所来参加,那么大的场合,我……我紧张……” 赵瑞刚笑道:“别被他们的头衔吓到了。要是他们真厉害,那为啥北荒农场项目,还要靠咱们瓦窑大队的技术?你就全当是咱们大队部开大会!” 刘忠国一愣:“也是哈!” 转瞬又有些踟蹰:“可昨晚你说的那些……我怕我做不好。唉,要是老二在就好了,他肯定行!” 赵瑞刚道:“放心,到时候看我眼色行事。” 刘忠国还是有些犹豫:“我怕万一我做不好,再耽误了你们的大事儿!” 赵瑞刚宽慰道:“大哥,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你这一步棋,只是我的第一方案。就算到时候有什么意外,你也不用担心,我还有其他方案呢。误不了事儿。” 刘忠国半信半疑:“当真?” 赵瑞刚笑道:“自然,我什么时候诳过你?所以,把心放肚子里,大胆一点儿,有我兜底呢。” 刘忠国这才轻松了些:“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吃完早饭,便立即起身前往总结会会场。 一上楼,就见胡秋菊和陈学深两人,竟然同时在门口等待着。 若是在以前,这种“和平”的场景断然不会出现。 但经过昨天一天,三零八所看清了事实。 迫于压力之下,与四零二所临时达成了同盟关系。 四人碰面,简单寒暄后便往会场里走。 此时会场已经有了很多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有的三五成群的寒暄打趣,笑声阵阵。 有的坐在座位上交流,争论不止。 有的穿插于人群中间,来回游移。 穿过人群的缝隙,赵瑞刚看到主席台旁,一身中山装的冯一涛正搂着一个人的肩膀谈笑。 看起来关系十分亲近。 胡秋菊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小声道:“那是县工业局的张科长,竟然跟冯一涛的关系这么好!” 赵瑞刚又问:“罗部长不是也要来吗?怎么没见到他?” 胡秋菊立马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罗部来的消息,他们好像都知道。刚才我还偷偷听到姓冯的打探军区代表是谁。” 赵瑞刚点了点头。 陈学深用手一指:“我们余所长在那儿!” 赵瑞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余长青和李振华两人坐在第三排最右边的位置。 两人竟然在一起“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赵瑞刚道:“那我们也过去和余所长李所长汇合吧。” 说完,正要迈步朝那边走去,就感觉有人从身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赵瑞刚回头一看,瞬间又惊又喜: “师父!您怎么也来了?” 来人正是郑怀城。 他笑眯眯地看着赵瑞刚:“这么盛大的场面,我当然要来凑凑热闹!再怎么说,这样品制造,最开始还是起源于我们鞍阳钢厂废墟呢!” 赵瑞刚笑笑,忙向其他人介绍了郑怀城。 胡秋菊等人自然也都听过郑怀城的名号,都上前客气地打了招呼。 其中,刘忠国最为激动,一个劲儿地搓着大手。 陈学深道:“那郑老也跟我们一起过去吧。” 赵瑞刚刚要答应,就感觉按在肩膀上的手添了几分力气。 他忙道:“你们先去吧,我和师父说几句话再过去。” 两人走到会场边上,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站定。 郑怀城这才道:“瓦窑大队车间的事儿我都听说了,真没想到那么个摇摇欲坠的车间,在你的带领下能取得这种成绩。” 赵瑞刚笑道:“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郑怀城点点头,话锋一转:“一零二所和三零八所打擂台的事儿我也都听说了。一零二所虎视眈眈,冯一涛那老狐狸……”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赵瑞刚,“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赵瑞刚沉默了片刻,还是想知道郑怀城的看法。 问道:“师父,那您觉得我该怎么做?” 郑怀城叹了一口气:“之前返京名额的事儿虽然过去了,但我一直在不断地反问自己,这样做真的是对你好吗?我实在看不清前面的路,也理不清这里面的关系。” 他目光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但这次,我态度很明确。你是我的徒弟,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我毕竟还处在这个位置上,虽然不能完全与冯一涛的地位相抗衡,但毕竟也有些人脉和资源。 “瑞刚,只要你想,我就会尽全力帮你对抗一番!” 赵瑞刚内心顿时腾起浓浓的感动。 才两个多月未见,师父头上的白发似乎都多了许多。 想必他那边的任务也很艰巨繁重。 百忙之中,还要为自己这个徒弟做打算。 赵瑞刚喉头滚动两下,眨眨眼,散去眼里的氤氲之意。 郑重道:“师父,有您这句话就足够了!您什么都不用做,安心看戏就好!” 郑怀城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觉得原本嘈杂的人群突然噤声。 他疑惑地抬头张望,就见会场入口处,一个高大魁梧的军人正阔步走进来。 “是他?”郑怀城微微吃惊。 赵瑞刚小声问道:“师父,您认识他?” 郑怀城微微笑道:“这是军区代表兼装备部部长罗卫中,外号‘铁面王’。军区一直说没定下与会的人选,我还以为会随便派一个军官过来,没想到会是罗部长这种高级别首长。” “诶,瑞刚,你们事先知道是他来吗?” 赵瑞刚想起那天下车前老廖的叮嘱,摇头道:“我们也没料到。” 郑怀城又道:“无妨,罗部长应该只是旁听,看看你们的技术究竟能不能真正解决北荒农场危机。” 赵瑞刚点点头。 喜欢重生60:从捡漏工业废墟开始致富请大家收藏:()重生60:从捡漏工业废墟开始致富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0章 慷慨激昂余大嘴 罗卫中穿着干净利落的军装,昂着头,迈着标准的正步往里走。 沿途也有人想跟他打招呼,但他冰冷的目光毫不斜视。 一副铁脸判官不给任何人面子的样子。 冯一涛满脸堆笑地迎上来:“罗部长!竟然是您来参加这次的会议!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和罗卫中握手。 罗卫中充耳不闻,直接侧身避开,然后目不斜视地走上主席台。 一屁股坐在首位上。 冯一涛满脸尴尬,使劲儿攥了攥拳头,才又满脸笑意地招呼众人落座。 主席台上五个位置。 首位是罗卫中,次位是县工业局张科长,第三位是冯一涛,第四位是实验室何主任。 余长青只落得个末位。 他咬咬牙,坐了上去。 赵瑞刚也拉着郑怀城坐到了胡秋菊等人身边。 陈学深愤愤不平道:“明明是我们所的成就,怎么倒把我们所长安排在了末位!跟他们一零二有什么关系?他姓冯的竟然还坐到了主位了!” 胡秋菊本来也觉得不公平,但听陈学深如此说,又条件反射似的怼他: “什么你们所的成就?照你这么说,就该赵瑞刚去坐那主位!” 赵瑞刚拉了他二人一把,“嘘”了一声,示意他们噤声。 两人这才停止争论。 陈学深看了看周围,才发现赵瑞刚身旁只有郑怀城,低声问道:“你大哥,忠国兄弟呢?” 赵瑞刚压低声音:“他坐别处,一会儿有别的任务。” 胡秋菊闻言,立马眼冒精光。 但看到赵瑞刚警示的眼神,还是很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陈学深不明所以,只好看向台上。 主持人上台宣布总结会正式开始,先依次介绍了主席台人员和所有的与会单位。 简单的开场白后,便开口道:“下面请三零八研究所余长青所长发言!” 稀稀拉拉的掌声后,余长青站到了主席台正中央。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同仁们,同志们,战友们!我们三零八所,终于给咱们工业战线争了口气!” “经过我们夜以继日,通宵达旦的努力,我们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 胡秋菊看着余长青在台上一本正经地演讲,杵了杵旁边的陈学深: “诶,没想到你们余大嘴还有这么正经的一面啊!” 陈学深努了努嘴,把头扭向一边,懒得理她。 余长青继续在台上慷慨激昂: “这次,我们发挥精神,与基层车间一起配合研发,终于攻克了技术难关!” “事实证明,只有研究所和一线力量拧成一股绳,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啃下最坚硬的骨头!” …… 胡秋菊挑了挑眉,不屑道:“呸!哪儿是他发挥精神一起研发啊,产研不都是人家瓦窑大队车间负责的嘛!” 赵瑞刚低声道:“必须要这么说。我们对外声明的合作方式一直都是产研合作。” 胡秋菊冷哼一声:“他余大嘴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振华拉了一把胡秋菊胳膊,哀求道: “姑奶奶你就闭嘴吧!这个节骨眼儿上就不要再敌我不分了!” 胡秋菊噘了噘嘴,不再说话。 陈学深暗戳戳地朝李振华竖了个大拇指。 台上,余长青的演讲已经接近尾声: “下面,请实验室何主任,公布本次试验的最终数据!” 何主任翻开大红书夹里的试验报告,阔步走到中间,接过麦克风,大声读道: “我们实验室,接到北荒农机样品耐久试验测试任务,现将结果公布如下!” 赵瑞刚,胡秋菊,李振华,陈学深都敛气屏声,瞪大了眼睛盯着台上。 胡秋菊甚至紧张地用手掐住了陈学深的胳膊。 陈学深疼得龇牙咧嘴,兀自忍着,专心听台上的声音。 就听何主任开口道: “经过三十轮循环负重测试,耐磨层累计运行一百二十个小时。” “表面磨损量为零点零五毫米,低于设计标准百分之五十!” “在零下三十度极寒测试环境下,冲击韧性实测值为一百一十焦耳每平方厘米,超出理论值百分之三十!” …… 赵瑞刚顿时松了一口气。 陈学深长舒一口气,叹道:“还好还好,数据没被篡改!” 胡秋菊也安心不少。听陈学深这般说,不由又反击道: “别高兴得太早!这帮浑蛋不在这块挖坑,就在那块使绊子。且得提防着呢!” 陈学深怒道:“胡秋菊你就不能不反驳我吗?你刚不也是担心他们篡改数据吗!” 胡秋菊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担心,他们出招,咱们接招就是了。” 陈学深伸出胳膊:“你不担心,那你刚才下死手地掐我!看都掐红了!” 胡秋菊哼了一声:“肉皮红点儿就这么哭唧唧,还是个大男人呢!” 陈学深顿时心塞:“你你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了半天,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来。 只好愤愤地把注意力又转到了台上。 就见何主任合上手里的实验报告,郑重道: “同志们,连续八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我宣布,本次样品耐久试验,圆满成功!” 台下立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郑怀城知道这批样品都是出自自己徒弟之手,深觉与有荣焉。 看着赵瑞刚频频含笑点头。 何主任重新落座后,麦克风又回到了余长青的手中。 他面露春风,声音里满是激昂: “同志们,战友们!北荒农场在等待着我们!成千上万的志愿军在期盼着我们!” “沉睡的黑土里,藏着我们国家急需的粮食和希望!” “我们承诺,将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技术转化,让试验室的数据尽早量产!” “这我们的辛劳变成田里轰鸣的机器,变成实实在在的丰收!” 最后,他挺直腰板,饱含激情:“三零八所全体成员,时刻准备着!” 话音落下,预期的雷鸣般的掌声却没有出现。 只有三零八和四零二所的与会人员奋力鼓掌。 但在偌大的礼堂里,显得稀稀落落,势气微弱。 其中还有不少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就凭他们三零八所,能看起这么大的责任?” “名不经传的小研究所,做出点成就就开始飘飘然了!” “可不是!站在巨人肩膀上而已,还真当自己是面旗帜了!” …… 喜欢重生60:从捡漏工业废墟开始致富请大家收藏:()重生60:从捡漏工业废墟开始致富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1章 抢功劳的来了 台上的余长青自然也听到了这些闲言碎语。 他环视整个会场,面色有些尴尬。 一时间有些呆愣在原地。 陈学森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恨不得冲上台去振臂高呼支援自家所长。 但终归没这个胆量。 李振华无奈摇摇头:“看来他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胡秋菊面色沉重:“这不是早就料到的事儿嘛!” 郑怀城也满脸担忧地看向赵瑞刚。 赵瑞刚却微微点头,给了师父一个安定的眼神。 这时,冯一涛站起身来。 他整了整笔挺的中山装,阔步走到主席台中央。 抬手虚扶了一下余长青的肩膀,笑眯眯道: “余所长,您先坐下歇口气,我来补充两句。” 说着,顺理成章地夺下了余长青手里的麦克风。 余大嘴一时无法,只得涨红着脸退回到座位上。 冯一涛嘴角含笑,扫视了一眼台下众人,便开始发表他的演讲: “首先,我要代表一零二研究所向三零八研究所的同仁们致以最热烈的祝贺!” “试验成功不仅仅是技术的突破,也是北荒农场项目开展的第一步!” “这不仅仅是三零八所的荣光,更是我们鞍阳县整个工业系统的骄傲!” 他顿了顿,用手扶了下眼镜,抬高声音,继续道: “但同志们,我们更要清醒地认识到,实验室里的成功,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如何让技术实现量产,让图纸变成设备,才是决定项目成功的关键之处!” 说到此处,冯一涛挺直脊背,更加慷慨激昂: “作为全市工业力量的排头兵,我们一零二所早已做好准备!” “我们有最完备的加工车间,有留学归来的技术人才,更有将技术落地的坚定决心!” “这个重担,我们一零二所自然当仁不让!定会积极发挥作用,给北荒项目交上一份完美的答卷!” 话音刚落,礼堂里瞬间爆发出如潮的掌声。 台下众人一边鼓掌,一边大声赞扬着: “冯所长不愧是咱们鞍阳工业的定海神针啊!” “还是一零二所资历老,能力强。单靠他们三零八所,最后只怕要鼓捣黄了!” “现在有一零二所牵头,北荒项目肯定没问题了!” “是啊,图纸样品还在其次,能真正落到量产上,才是重中之重啊!” “有一零二所出面,这下可以放心了!” “完成部委这一大项目,一零二所可是立了大功啊!” …… 余大嘴黑着脸暗咬后槽牙。 早知道冯一涛无耻,但亲眼见到他当众窃取别人成果,还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心底还是无比气愤。 陈学深在台下也咬牙切齿:“这老狐狸尾巴露得真快!合着我们三零八的功劳都喂了狗!” 胡秋菊冷笑一声:“早知道的事儿,何必现在动气!” 说着扭头看向赵瑞刚:“开始吗?” 赵瑞刚摇摇头:“再等等,还不到时候。” 李振华和郑怀城都意味深长地看了赵瑞刚一眼。 陈学深见赵瑞刚老神在在的样子,有些着急:“都现在了还要等吗?你到底有没有后手?” 胡秋菊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赵瑞刚说等,就老老实实等着!” 她手劲儿极大,陈学深被拍得吃痛,龇牙咧嘴地不再说话。 冯一涛站在台上,微微颔首致意。 眼角余光却一直朝罗卫中的座位上瞥。 在他看来,全场唯一没有把握的,就是这位突如其来的军方代表了。 但一直等他说完,这位肃穆的军方代表也不曾有任何表示,甚至连面部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冯一涛心中暗喜,心想,到底只是个大兵头子,不懂研发生产的方方面面。 他心里松快了许多,声调也高了八度: “各位,各位!” 嘈杂的会场渐渐安静下来。 冯一涛大声道:“古人云,举贤不避亲!犬子冯辉,从国立工业大学留学归来,主攻工业体系。关于如何量产落地,他对老大哥的方式颇有研究,最有发言权。” 说着,朝台下位置伸出手臂。 赵瑞刚嘴角含笑,心中暗想:终于来了! 坐在第一排的冯辉立即起身。 他今天特意好好装扮了一番,穿着藏青色的中山装,露着白色的衬衫领口。 胸前别着一枚锃亮的国立工业大学徽章。 手腕处还佩戴了一块精致大气的机械表。 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发蜡抹得恰到好处。 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朝气蓬勃的利落劲儿。 冯辉自信地昂首挺胸,大步上台,站在了冯一涛的身边。 目光扫过台下时,特意在人群中穆心兰的位置多停留了两秒。 还没等他开口,台下就已经响起了掌声。 不断有人小声嘀咕赞叹: “不愧是留学回来的高才生,这派头一看就不一般!” “真是年轻有为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咱们工业体系,就该多一些小冯同志这样的青年才俊!” “有了这样的新鲜血液注入,何愁国家工业不能起复!” …… 听着这些赞叹,冯辉的嘴角扬得更高了。 他抬手虚压了压,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各位前辈,各位同志,我认为……” 可他的话还没开口,礼堂后排就突然爆出闷雷一般的质问: “你一个外人,毛都不懂,凭什么登台讲话?” 会场有一瞬间的安静。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穿着工装的粗犷男子站在过道里。 洗得发白的衣服上,还沾着乌黑的机油。 冯辉脸上的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愤怒: “你是谁?有什么资格参加正式会议?看你一身脏兮兮的样子,竟然敢闯会场!真是胆大妄为!” 陈学深惊呆地张大了嘴巴:“这……怎么是忠国兄弟?” 胡秋菊饶有兴趣地看了赵瑞刚一眼。 赵瑞刚不语,暗示他们不要说话。 粗狂男子跨步上前:“我是瓦窑大队车间的刘忠国!谁说我没有资格参加?” 他指着自己身上的机油道:“这就是加工产品的印记!倒是你,你在苏联的实验室里,见过真正工作的机器吗?”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骚动。 胡秋菊笑得花枝乱颤,大声吼道:“说得好!手上连机油都没沾过,就想指挥起我们来了!” 陈学深慌地拽了拽她的袖口,却被她一把甩开。 喜欢重生60:从捡漏工业废墟开始致富请大家收藏:()重生60:从捡漏工业废墟开始致富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2章 突发情况 听了刘忠国和胡秋菊一唱一和般的指控,冯辉的脸立马涨成猪肝色。 他不敢与胡秋菊当面叫板,一伸手,指向刘忠国,向主持人厉声质问: “这种人怎么能放进会场?这简直是对学术的侮辱!” 主持人正要开口,赵瑞刚突然起身,朗声道:“他是我大哥!” “他是我们瓦窑大队车间的一线工人!整个样品都出自他手,整个试验都是他在跟进。” 说着,凌厉的目光射在冯辉的脸上:“谁说他没有资格参加?他比任何人都有资格!” 冯辉一看是赵瑞刚出头,狠狠瞪向他: “工人?工人就该待在车间里拧螺丝!这种场合也是你们能随便撒野的?” “放你娘的狗屁!” 刘忠国突然爆出粗口, “老子点灯熬蜡地在机床上车零件时,你小子还在那什么科什么学校里啃大列巴呢!” “你这么个跟项目没有吊毛关系的人竟然都敢公开抢功劳了!在我们面前充什么大爷!” 冯辉怒极反笑,辩驳道:“你个乡野村夫懂什么!这是科学项目,需要专业人才统筹!我们不是抢功,而是顾全大局!” “大局”两字触发了刘忠国脑海里的关键词。 他稍稍停顿了一秒,立即破口大骂道:“去你妈的!跟我扯大局?!” “我们在车间磨零件时候你的‘大局’在哪儿?” “我们通宵学图纸时候你的‘大局’在哪儿?” “光知道舔洋人脚后跟儿的龟儿子!抢功的时候倒是想起‘大局’来了?!” 冯辉被一连串的话气得嘴角直发抖。 他扫视一圈台下,就见众人神色各异,议论纷纷。 目光扫过赵瑞刚时,就见他眼神冰冷,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利刃。 “我……” 冯辉刚要开口,就被刘忠国粗粝的嗓音淹没: “滚回娘胎让你爹好好教你怎么做人!不对,这馊主意就是你爹教的,看来你们这王八儿子龟老爹都不是啥好玩意儿!” 在场众人大概都是看愣了眼,一时间呆若木鸡,都忘了去拦刘忠国。 胡秋菊咬着牙强迫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李振华把头深深低下去,生怕自己幸灾乐祸的样子被人看到。 陈学深惊得嘴里都能塞下一整个鸡蛋——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老实忠厚,一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的刘忠国吗? 刘忠国越骂越起劲儿,越骂越粗鄙。 冯辉年轻气盛,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被刘忠国顶撞得浑身发抖,顺手抓起主席台上的一个装饰花盆,就朝刘忠国砸去! 刘忠国早就听过赵瑞刚的安排。 为了完成和冯辉的“对骂”任务,可是暗暗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准备。 还偷偷回想自己老爹和老二忠民与别人起冲突时候的各种言行。 在心里反复排练了好多遍。 临上场前,他都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也许是受自家老爹和老二的影响太大,他越骂越顺溜,越骂越带劲儿。 但心里一直惦记着赵瑞刚交代的“甭怕事儿大,就逼他先动手”的话。 此刻见冯辉手扔花盆,刘忠国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对骂半天,总算见成效了! 再不动手,自己都要没词儿了! 他只一侧身,就躲过了冯辉扔来的花盆。 顺势抄起靠墙的一个装饰用的小花盆,用力一掷—— “去你娘的留洋货!” 花盆带着风声擦过冯辉的耳边,“哐当”一声砸在主席台上。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 “呀,怎么还动手了!” “这这这!这成何体统啊!” “咱们还开会呢!怎么突然对骂起来了?” “怎么什么人都往会场里进啊!” “这粗汉是谁带来的?” …… 胡秋菊再也忍不住了,乐得拍着大腿狂笑。 李振华扯着呆愣的陈学深往旁边躲。 台下其他人纷拥上前。 劝说的劝说,阻拦的阻拦。 可刘忠国每天都跟铁疙瘩打交道,浑身上下都是力气。 旁人根本拦不住。 很快,就见无数花盆在空中飞来飞去。 众人有的高声尖叫,有的躲避横飞的花盆,有的上前两边劝和。 主持人抱着话筒徒劳地大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声音却淹没在鼎沸的嘈杂声和花盆的碎裂声中。 现场简直一片狼藉。 郑怀城都看呆了。 人生几十年,还从未见过此等场面。 他忍不住扯着赵瑞刚问道:“你的手笔?” 赵瑞刚护着郑怀城退到会场边缘的安全地带,挑了挑眉道:“师父,请您看戏。” 郑怀城无奈笑道:“你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促狭了!” 冯一涛一开始见儿子与别人对骂,还颇不在乎。 觉得只是一个普通工人牢骚几句,无伤大雅。 稍一疏忽,自己就在余大嘴的拉扯下退到了主席台边缘。 等看到冯辉暴怒,抓起花盆时,才惊觉形势已经发展成了难以控制的地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此时见花盆漫天横飞,他急忙挣脱余大嘴的阻拦。 穿过杂乱的人群,伸手拉住冯辉。 看冯辉现在的状态,分明已经被彻底激怒。 如果不拉着,冯一涛实在担心他会不管不顾地跟对方扭打起来。 如果真是那样,那乐子可就大了。 冯一涛好容易才将儿子拉下主席台。 此刻的冯辉双眼通红,头发乱糟糟一团。 连衣服领子处都被扯掉了几颗纽扣。 冯一涛又心疼又生气,正要呵斥,却被人一把钳住了手腕。 余大嘴厉声质问:“刚有人来报,实验室的全套图纸被偷了,是不是冯所长你干的?!” 冯一涛皱眉,一把甩开余大嘴的手:“余所长不要含血喷人!” “含血喷人?” 余大嘴突然提高嗓门,转头冲周围人群喊道, “同志们评评理!昨天做试验时候图纸还在,冯所长带人去‘参观’了实验室,今天图纸就不翼而飞了!” “这不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儿吗?” 冯一涛眯了眯眼睛。 昨天他确实调走了图纸,但晚上就已经悄悄送回去了。 此刻余大嘴突然发难,分明就是故意纠缠。 “懒得理你!” 冯一涛不想理会,拉着儿子的胳膊就想往外走。 冷不防后心挨了重重一脚,整个人直接往前一倒,趴在了地上。 膝盖磕在花盆的碎瓷片上顿时渗出血来。 喜欢重生60:从捡漏工业废墟开始致富请大家收藏:()重生60:从捡漏工业废墟开始致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3章 史上第一混乱会场 冯辉见父亲摔倒,高呼一声,立马扑过来扶起他。 “谁?”冯一涛狼狈地扭头怒喝。 就见胡秋菊站在身后,笑眯眯地道歉:“对不住啊冯所长,我本来是想帮你的,一不留神,踹错人了!” “你他妈糊弄鬼吗?明明就是故意的!” 冯一涛怒骂一声。 “我故意又怎么的?!”胡秋菊也扯开大嗓门。 “看不惯你,早就想踹你了!” “人家三零八和瓦窑大队苦熬那么久搞出来的成果,你们倒好,摘桃摘得比谁都快!” “你们咋就那么不要脸呢!我今天就踹你了!有本事你去告我去!” 冯一涛指着胡秋菊咒骂道:“你个男人婆也配来指摘我!你又算什么好人!” 刚骂了两句,冯一涛才惊觉不对。 不知何时,刘忠国那边早已安静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像是在看戏一般。 他心里猛然一惊,想起开会前曾叮嘱儿子“遇事要稳”, 此刻自己却被激怒,活像个市井无赖。 那胡秋菊在业内本就没有好名声。 此刻自己跟她对骂,岂不是自降身份? 想到这里,他强自镇定下来,拉着冯辉急匆匆就要走。 罗卫中原本一直靠在椅子里旁观这场闹哄哄的闹剧。 本心里,他还是比较认同冯一涛所说的量产方案。 毕竟冯一涛和一零二所的名气威望,他在市里也略有耳闻。 等看到冯一涛被一脚踹倒,还以为是有人故意找茬。 立即站出来,准备随时干预。 待看清那一脚是胡秋菊踹的后,他心里微微诧异。 胡秋菊这孩子算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 虽说行事一向风风火火,偶尔还透着股子莽撞劲儿。 可也绝不是个没分寸,没大局观的人。 此刻却在这种场合公然出手,还是对着冯一涛这个一零二所的所长。 罗卫中一时间感觉有些奇怪。 下意识地看了眼站在角落里的赵瑞刚。 这俩人既然能一道去市局,再一同回县里,可见是一路人。 此刻就见赵瑞刚抱着胳膊站在那里,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分明是一副看戏的样子。 罗卫中只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原委。 胡秋菊定然是和这赵瑞刚串通好的。 他自然相信从小看到大的胡秋菊。 也对只见过一面的赵瑞刚有种先入为主的好感。 既然他们此刻站出来出手,旗帜鲜明地对抗冯一涛,那就一定有这样做的道理。 看来这场总结会,不同寻常啊。 罗卫中又缓缓地坐了回去。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端起桌上的青花瓷茶杯悠悠地喝了起来。 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嘈杂的人群上,静待这场“好戏”的后续发展。 冯辉尤在骂骂咧咧地对抗余大嘴和刘忠国等人。 冯一涛和一些一零二所的人员拉拉扯扯想带着冯辉出去。 撕扯之间,冯辉的袖口扣子就被无意扯开了。 胡秋菊眼见,立马瞧见冯辉袖口处,有个纸张的小角露出来。 她上手利落地一抽,果然是张对折的纸条。 打开一看,立马大笑起来:“居然还打了小抄!冯一涛,你这留洋归来的儿子果真是个人才!” 一句话,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冯一涛停下来一看,顿时有种想吐血的冲动。 那张纸,正是他要求冯辉背诵的技术内容,自己还贴心地做了不少备注。 他特意叮嘱过,一定要背到烂熟于心,然后把纸条烧掉。 结果这小子不仅带在了身上,还被胡秋菊发现了! 他不由狠狠瞪了一眼冯辉。 胡秋菊那个女人,你没露出马脚,都想咬掉你一口肉。 现如今被她逮到这么大一把柄,还不把你骨头渣嚼碎?! 冯辉耳尖红得能滴血一般,眼里闪着恐慌,像个被抓现行的小学生。 待看到自家父亲狠厉的目光甩过来,他不由缩了缩脖子。 “我来给大家念念——” 胡秋菊不负众望,后退两步,当众阴阳怪气地大声读了起来。 “第一段,量产需要注意三点,一为工艺适配,二为成本控制……” 突然她停顿了一下,手指戳着纸张大笑:“等等,这怎么还带备注的?写的啥?” “哦,‘这句拗口,为避免记错,要反复读五遍’?哈哈哈哈!” 周围人顿时一片哗然。 有的顿时捧腹大笑。 有的目光复杂地看向冯辉父子。 还有不少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余大嘴和李振华俩人笑得直拍对方大腿。 冯辉气急败坏,扑上前就去抢夺纸片。 胡秋菊一边躲闪一边继续大声念: “样品突出技术难关……采用分步淬火,分段回火的处理工艺……重合度提升至二点三以上,降低接触应力……” 一直面无表情的赵瑞刚突然抬头,朝着冯辉父子凝视了一阵。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胡秋菊提高嗓门继续念着:“这里要‘引用国外教授名言:工业体系如同精密钟表’……” 周围众人议论声更大了,有哄笑,有疑惑,有吃惊,有嘲笑,还有不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合着让咱们听留学高见,就是照着小抄念啊?” “一零二所的实力有目共睹,这一定是个误会!” “误会个屁!连备注都有,你还狡辩?” …… 嘈杂声不绝于耳,堪称史上第一混乱会场。 余大嘴被挤在人群外围,冲着人群嚷:“我们三零八所做报告,可都是实打实的数据,还是头一次见到靠小抄混场面的!” 顿时有不少附和的声音。 陈学深一时间没理清状况,但见冯家父子丢人,嘴角就忍不住咧到了耳根子后面。 李振华“啧啧啧”地摇着头,一脸惋惜:“看着多好的小伙儿啊,咋还坑自家老爹呢!” 郑怀城站在外围,目光一会儿放在冯家儿子身上,一会儿又看看自家徒儿赵瑞刚。 两相一对比,嗯!还是自己徒弟看着顺眼,带劲儿。 主席台几人也神色各异。 何主任脸色焦急,想去帮忙劝架,又怕惹祸上身。 在座位上坐立不安。 县局代表张科长呆若木鸡,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只有罗卫中神色泰然,斜靠在椅背上悠然地喝茶,好像看戏一般。 喜欢重生60:从捡漏工业废墟开始致富请大家收藏:()重生60:从捡漏工业废墟开始致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4章 是他!一定是他! 冯辉跳脚几次都抢不回纸条,又羞又恼。 拳头顿时攥得指节发白,朝着胡秋菊高高扬起。 胡秋菊收好纸条,半步不退,笑吟吟地朝他道:“想动手?你确定?想好后果呦!” “蠢货!还不嫌丢人吗!” 冯一涛愤怒地一把扯住儿子,及时制止了冯辉的愚蠢行为。 后槽牙几乎要咬碎。 他能看到冯辉眼底的不甘,自己又何尝不是。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当胡秋菊读出纸条内容时,他们精心搭建的留学精英高台已经塌了半边。 若此刻再动手,只怕会让自己这段时间的筹谋彻底垮掉。 今日之事,闹得这般不堪,怕是难有希望翻盘了。 再看周围众人朝自己指指点点,不堪入耳的羞辱之声阵阵传来。 冯一涛强压下火气,猛地转身,拽着儿子就往外走。 身后却传来胡秋菊的笑声:“慢走啊!下次记得把小抄烧干净,可别再让我逮到了!” 冯一涛突然脚步一顿,心中疑窦顿生。 以往不是没跟其他研究所竞争过。 像三零八和四零二这种小规模的研究所,自己向来都是直接碾压,几乎从没正眼看过他们。 这次怎么会状态百出? 胡秋菊像吃了枪药,余大嘴逮住机会就咬。 他们两家不是向来死对头一般吗? 什么时候竟然拧成了一股绳,齐刷刷将矛头指向了自己? 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找事儿的汉子,是瓦窑大队车间的? 瓦窑大队? 冯一涛猛地抬起头,目光在人群中搜索。 终于落在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身上。 那人就站在会场门口的角落里,双手抱臂,目光淡淡地看向自己。 像是在专门盯着自己一般。 对视中,冯一涛觉得对方眼底像有一汪深潭。 那目光,看似平静无波,却泛着冷冷的寒意。 仿佛能穿透皮囊,直击心脏。 像是一种猎手审视猎物的笃定,又像是一切尽在把握的坦然。 看得他脊背一阵发凉。 赵瑞刚! 是他! 一定是他! 冯一涛几乎瞬间就想通了一切。 瓦窑大队车间突然崛起,三零八所和四零二所意外结盟。 还有今日总结会发生的种种—— 从那个叫刘忠国的谩骂,花盆飞起的那刻开始。 从余大嘴故意找茬,胡秋菊伸腿踢人,甚至是从他儿子踏上讲台的瞬间, 这场意外就注定要到来。 那些看似粗粝的叫骂,不经意的“证据”暴露,都是环环相扣的局。 而这一切,都和这个赵瑞刚脱不开关系! 对于这个赵瑞刚,冯一涛此前从未用正眼看过他。 这个被自己设计夺走返京名额后,只能用近乎窝囊的方式接受的年轻人,在冯一涛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但此时,被赵瑞刚淡漠的目光盯着,冯一涛不知为何,后脖颈突然生出一层冷汗。 在这种莫名的恐惧感中,冯一涛不得不重新审视赵瑞刚。 京城来的知青,郑怀城的徒弟,被迫放弃返京名额,瓦窑大队,三零八所和四零二所…… 将这一切串联起来后,冯一涛心中的恐惧陡然加深。 难道他从返京名额被夺走后,便开始在瓦窑大队默默谋划? 然后依靠北荒农场项目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直到现在抓住机会,给自己致命一击?! 这个年轻人,心思竟然如此之深,如此歹毒! 想通这一切,冯一涛松开拽着冯辉的手,朝赵瑞刚站立的角落走去。 周围人声鼎沸,有的高声讨论刚才发生的一切。 有的围在胡秋菊和余大嘴等人身边,探听其他消息。 一时间竟无人注意到狼狈至极的冯家父子。 “赵瑞刚!” 冯一涛在赵瑞刚面前停下脚步,声音中透出一股嫌恶:“是你!我都明白了!” 赵瑞刚依旧神色淡淡:“明白什么?” 冯一涛又靠近了几分,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这一切都是你的报复!从北荒项目,到今日的总结会,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报复!” “报复?”赵瑞刚轻蔑一笑,“或许有几分报复的成分吧。但你要以为,都是为报复你,那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冯一涛咬牙切齿:“卑鄙无耻!竟然用这种下三烂手段搅黄总结会!” 赵瑞刚瞥了他一眼,语气轻松: “这就卑鄙了?我连你儿子学业造假的秘密都没公布,也没有因此破坏你儿子的进京美梦,更没有把你多年来做的龌龊事儿公之于众,怎么能算卑鄙无耻呢?” 冯一涛瞬间瞪大眼睛:“你敢!” 但立即又反应过来:“无凭无据,你这是污蔑!” 赵瑞刚目光陡然一凛,周身顿时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 “我为什么不敢?” 冯一涛觉得压力陡然倍增,自己忍不住抖了一下,气势瞬间矮了三分。 多年来,他早习惯在别人在自己面前言语奉承,点头哈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可此刻,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凛冽目光,却令他莫名感到一阵胆寒。 更让他不安的,是赵瑞刚说出的话。 在这个已经失控的总结会上,如果再爆出更多对他不利的言论,那他就真的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想到这里,冯一涛再不敢节外生枝。 硬生生将要冲出口的威胁咽了回去。 只狠狠地瞪了赵瑞刚一眼,便用力拉着冯辉,跌跌撞撞地离开了会场。 由于赵瑞刚站的位置靠近会场门口,二人又刻意压低了声音。 会场中大部分人都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 只有人看到盛怒之下的冯一涛,突然冲到一个年轻人面前。 片刻之后,冯一涛就低着头,灰溜溜地离开。 像一只被吓破胆的狼,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这可是冯一涛呀,整个鞍阳工业体系中,最有话语权的一零二研究所的所长。 竟然在一个年轻人面前塌了肩膀,甚至被吓走? 一时间,原本嘈杂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几十双眼睛,都有意无意地落在了赵瑞刚身上。 “砰砰砰”! 手指敲桌子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敲桌子的人正是主席台上的罗卫中。 此刻罗卫中面带愠色,大声埋怨道: “你们这群秀才都在干嘛?大老远地把老子叫来,就为了看戏吗?总结会还开不开?” 喜欢重生60:从捡漏工业废墟开始致富请大家收藏:()重生60:从捡漏工业废墟开始致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5章 果真有两把刷子 听到罗卫中的怒斥,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就是余长青。 他抓起话筒时故意拍了拍,“砰砰”的声音响彻会场。 众人的注意力又立马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只见这个小老头站在主席台正中央,大声道: “同志们,都不要杵着当泥菩萨了!请各自归位!冯所长回去给儿子补小抄,咱们总结会可没散场!”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人们慢慢落座,原本纷杂场面逐渐稳定下来。 余长青看了看台下,道:“既然没有外人了,我先说几句真心话。这次样品能试制成功,并且通过试验,可以说,几乎全仰赖瓦窑大队的赵瑞刚同志!” 随着余长青的讲述,会场渐渐安静下来。 众人的目光重新汇聚到了主席台上。 余长青站在正中央,没了一开始唱高调的姿态,换成了唠家常般的娓娓道来。 把三零八研究所如何与瓦窑大队车间合作,如果做到技术攻关,如何赶制样品的经过,言简意赅地讲述了一遍。 期间,提到最多的一个名字就是赵瑞刚。 说道最后,小老头儿笑容可掬:“我也知道我这人名声不好,外号余大嘴,最爱说大话。” “所以我猜,刚才我说的一切,你们都不太相信是不是?” 见余大嘴这般自嘲,台下顿时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原本因为场面混乱和一零二所相关人员的相继离去,而压抑的氛围,顿时轻松了许多。 甚至还有人在台下起哄:“老余少吹牛,快说正经的吧!” 余大嘴也不恼,朝主席台侧面挥了挥手。 陈学深立即带着三零八所和四零二所的十来名干事快步上台。 待分开站定,“哗啦”几声,便展开了各自手中的图纸。 十几张大大小小的纸张,瞬间占满了整个主席台。 甚是壮观。 全场抽气声顿时此起彼伏—— 这竟然是全套手绘的齿轮套件的设计图纸。 最大的总图将近一人高,两个人手持才能完全展开。 上面齿轮啮合线铺展得十分精密,装配尺寸标注得密密麻麻。 就连齿顶圆,分度圆,齿根圆之类都用了三种不同的线型严格区分。 最小的零件图只有书本大小。 连剖面尺寸都标注得清晰明了。 台下众人不由纷纷往前探身,抻长了脖子细看。 甚至有的嫌距离太远,起身跑到了前排过道上。 惊叹声,质疑声此起彼伏。 “乖乖,谁做出来的这么精细的图纸?天才啊!” “这图纸可比我见过的所有图纸都详细!” “竟然还有详细的热处理工艺图!” “精度等级关键部位怎么标注五级?” “你们看那技术要求!这怕是比大毛专家的图纸要求还严呢!” “这能做得出来吗?” “这就是被一零二偷走的那套图纸?” “也难怪,这么专业的图纸,谁看到了不想要!” …… 胡秋菊也是第一次见到完整的全套图纸,虽然她并不懂技术细节,但依旧被这场面震撼到了。 不由惊叹道:“这赵瑞刚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李振华笑道:“岂止两把!十把八把都有可能!这图纸专业程度,可远超大毛当年的原件图纸。” 郑怀成看到满目的图纸,有一瞬间的惊讶:这些图纸不论是从技术层面还是从制图水准来看,水平都相当之高。 这真的是跟我学的? 转念一想,这小子机灵又聪慧,当年多跟大毛专家打交道,或许是偷学来的! 思及此,他很快便被兴奋的情绪包围,忍不住骄傲地扬起下巴: 看吧,老子英雄儿好汉!徒弟也一样! 余长青很满意地看着台下众人的反应,伸手示意安静,指着图纸说道: “同志们都看到了吧?这次我余大嘴可没有吹牛!我们实实在在地攻克了技术难题,做出了附合要求的样品!” 也有人高声问道:“余所长,这图纸到底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余长青大声答道:“赵瑞刚!”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赵瑞刚?” “一直提这个赵瑞刚,赵瑞刚到底是谁啊?” …… 看到全场人的胃口都被吊起来,余长青乐呵呵地用手朝台下一指: “他就是赵瑞刚!北荒项目的技术突破,都是他的功劳!” 众人顺着余长青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竟然正是那个站在门口与冯一涛交谈的年轻人。 原来,他就是赵瑞刚! 就是余长青口中一直提到的赵瑞刚! 台下嘈杂的声音更大了些,夹杂了不可置信和怀疑的语句。 “怎么可能?这么年轻!以前都没听说过这个人啊!” “你知道当年鞍阳钢厂的盗窃文件案吗?好像就是这个名儿!” “这图纸怕不是他偷的大毛专家的吧?” “不会,专家的图纸我还真见过,远远没有这么详细!” “刚才你们谁听到他和冯家父子说了什么?我怎么看,刚说完,冯所长就落荒而逃了呢?” “难道还真是个天才不成?” …… 余长青故意大声清了清嗓子,压过台下的声音: “接下来,我建议让赵瑞刚同志登台,给大家讲两句!” 几十双眼睛瞬间紧紧盯着那个年轻的身影。 赵瑞刚踱步上台,没有丝毫的紧张和局促。 他稳稳地站在余长青身边,目光淡淡地扫视了台下众人一眼。 台下瞬间寂静无声。 所有的目光都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人。 都期待这个给大家带来震撼的年轻人能做一番不同寻常的发言。 赵瑞刚接过话筒,平淡道:“其实这个总结会的意义并不大,耐久实验刚刚通过,距离量产落地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开大会,还不如踏踏实实钻研技术。” 赵瑞刚一句朴实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参加会议的众人,有一个算一个,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居多。 赵瑞刚这话属于一竿子掀翻了一船人。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说得好!” 唯有一人特殊,就是罗卫中。 罗卫中从进场开始,看着所谓的“总结会”,从一本正经唱高调,到闹哄哄如菜市场,就一直在板着脸,内心十分不耐烦。 此刻听到赵瑞刚的话,终于露出一点笑意。 第156章 意外收获 赵瑞刚隔空朝罗卫中点了点头,继续面对台下众人说道: “不过既然会议已经组织起来,直接散场实属浪费资源。所以我就趁这个机会分享一下我的观点。” 众人的目光重新汇聚到台上。 “北荒农场项目,只是我们正在尝试突破的技术难关之一。” “放眼整个行业,像这样的技术难关还有很多。” “那咱们这些工业人,应该以怎样的精神面貌面去对这些难关呢?” “恐怕绝大多数人都持悲观态度。” 不少人立马想到大片荒废的工厂,砸毁的钢炉,烧掉的技术文件和图纸, 都忍不住深深叹息一声。 有些年龄较大的与会人员,眼角都不由泛起了红。 赵瑞刚继续泰然道: “而在这里我只说一句话——”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与其以悲观的姿态沦为车轮碾过的残渣,还不如奋勇挣扎,化身为推动车轮向前的浪潮!” 沉默片刻。 场下响起阵阵掌声。 而后掌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雷鸣。 也不知是谁起头叫了一声“好”。 紧接着叫好声如浪潮涌来,一浪高过一浪。 一句话,有没有力量,并不取决于这句话的本身。 而取决于说话的人。 赵瑞刚,作为余大嘴阐述项目进程中,十分推崇的人。 又带着三言两语逼退冯一涛的神秘感。 更带着手绘全套套件图纸的震撼。 此刻说出这番话,众人只感觉到,内心的某种情绪被瞬间引燃。 是什么情绪呢? 有迷茫中不知所措的惶恐,有大毛撤离后留下的压抑,还有来自高层重压之下的焦虑…… 种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如同迷雾一样笼罩在每个工业人的头顶。 而此刻,赵瑞刚的一番话,如同飓风刮过。 雾破! 突显晴空万里! 郑怀城坐在人群中,静静看着台上的年轻人。 他没有鼓掌,也没有叫好。 但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攥成拳头。 嘴角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赵瑞刚的一番话,如果说引起了台下诸多业内人士的共鸣。 那么,有谁的共鸣程度,能比得过他郑怀城? 他此时此刻肩上的任务和责任,不都是为着那个目标在奋斗吗? 罗卫中虽说是场内身份最高的人,但军人做派的他,向来懒得压抑情绪。 此刻鼓掌鼓得最卖力,叫好也叫得最大声。 直到两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大煞风景地挡住视线。 一个是余长青,另一个是胡秋菊。 余长青笑眯眯对着罗卫中和市局的张科长道: “罗部长,张科长,总结会结束后,我们希望能和二位一起敲定项目的后续计划。” “嗯,这是正事儿。” 罗卫中点点头。 他毕竟是带着任务来的军方代表,戏看完了,正事儿可不能不管。 张科长也点头同意。 于是,总结会就此结束,与会者纷纷离场。 罗卫中和市局张科长,在三零八所和四零二所人员的陪同下,进入侧面一间小会议室商谈。 要落实的问题有很多,但关键点只有一个:如何量产。 接下来的事儿与郑怀城并无关系,他朝众人打过招呼就走了。 没走多远,就见徒弟赵瑞刚追了上了。 “怎么没进去开会?这个时候少不了你吧?” 郑怀城笑着问。 赵瑞刚道:“大框架早就圈好了,细节问题他们讨论就行。” 郑怀城摇摇头:“既然是你主导的,还是要理清所有思路才行。更何况,现在你也要尽可能为自己争取利益。” 赵瑞刚知道他说道是瓦窑车间的事儿,点点头道:“师父我明白。不过现在我有其他重要的事情找你。” 郑怀城问道:“什么事儿?” 赵瑞刚将郑怀城拉到会场边缘坐定,才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他。 郑怀城接过来一看,这正是从冯辉那张“小抄”。 当时胡秋菊当众朗读,致使冯一涛父子两人颜面全无。 赵瑞刚道:“师父,刚我找胡秋菊要了这个纸条。我很想知道,这纸上的内容,您看看,知不知道是谁写的。” 郑怀城倒是没料到赵瑞刚在纠结这个问题。 看了遍纸条内容,又拧眉思索一阵,道:“有关图纸技术这块儿,内容颇有深度,观点也算犀利。绝非出自冯一涛之手,也不是一零二所其他人能写出的。” 赵瑞刚奇怪:“那会是谁?” 郑怀城道:“能达到这个水准的人恐怕不多,鞍阳本地研究所可以直接排除。最近我听说一零二所和汉江地区的一家研究所有合作,那家研究所有一个十分出色的技术员,姓孙。” 赵瑞刚忙问:“叫什么?” 郑怀城拧眉想了片刻:“叫孙玉什么。” 赵瑞刚眼睛倏地一亮:“孙玉明?” 郑怀城一拍掌:“对对,就叫孙玉明!我猜,这纸条的内容多半出自于他的手。” 赵瑞刚心下盘算一番,道:“师父,你在业内认识的人多,得麻烦你帮我查一下这个孙玉明了。” 郑怀城盯着赵瑞刚问道:“查他做什么?难道你要报复孙玉明?” 继而脸色沉重下来,语气谆谆,“瑞刚,这个孙玉明我虽然不熟,但他技术出色,学识颇丰,在业内名声一向不错。你可不要因为他帮过冯一涛,就迁怒于他啊!” 赵瑞刚眼角浮现几分笑意:“师父,您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先帮我查一下他还在不在鞍阳,住在哪儿。如果有机会就帮我约见一下。师父,这事儿很重要,您一定要帮忙啊!” 郑怀城见赵瑞刚的态度这么迫切,并不像是要报复人家的样子。 转念一想,或许是与北荒项目进展有关,便答应下来。 郑怀城离开后,赵瑞刚心下稍安。 实在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会意外发现孙玉明的下落。 这大概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赵瑞刚一时间觉得轻松了许多,从会议桌上捡起个被人遗忘的苹果啃了一口。 不得不说,冯一涛父子虽然人品不咋的,但这品味实在是高。 布置会场用的苹果虽然不大,但甚是好吃! 想着此刻小会议室里定然正在上演一场口水大战,他都有点不想进去了。 第157章 看来你是中毒不浅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穿月白色连衣裙,扎着整齐麻花辫的年轻女孩走了过来。 女孩走到赵瑞刚面前,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你好赵瑞刚。我叫穆心兰。” 赵瑞刚一愣,脑海里快速搜索了一遍记忆,对这个名字甚是陌生。 客气地回了句:“你好。” 穆心兰有些悻悻地收回手,直接发问:“你今天为什么要破坏总结会?” 语气十分强硬。 赵瑞刚听她满口质问,挑眉反问:“你是?” “我是一零二所的一名技术员,请回答我的问题!” 穆心兰后背挺得笔直。 赵瑞刚闻言,冷笑一声。 “原来是一零二派来的‘钦差’啊,那没什么好说的。” 说着,他扔掉啃完的苹果核,抬腿便走。 “等一下!” 穆心兰快步转到赵瑞刚身前,伸出手臂拦住他,脸上带着薄怒: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破坏总结会?!居心何在?” 见她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赵瑞刚停下脚步问道: “为什么说是‘破坏’?” 穆心兰像个生气的小猫,小脸儿气得鼓鼓的: “难道不是吗?冯所长自从知道北荒农场项目有了突破,就夜以继日地操劳着。” “不仅帮助三零八所协调实验室和其他资源,还让他的儿子延缓赴京计划,将精力全放在了项目上!” “为了筹办这场总结会,更是耗费了很多心血。” “结果这一切,都被你毁了。这还不叫破坏?” 赵瑞刚冷笑两声,毫不客气地讥讽道:“看来你是中毒不浅!” 穆心兰小脸瞬间涨红:“你什么意思?”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赵瑞刚无意与她纠缠,站直了身体道:“这位女同志,你说的都对。但我只是瓦窑大队的普通社员,无法回答你这些高深问题。这样——” 他用手一指, “看见那间小会议室了吗?三零八的余所长和四零二的李所长,还有胡秋菊都在里面,你现在就可以过去质问他们。” 穆心兰顿时气哼:“你以为我不想吗?但……” 说着,气焰都忍不住消了三分, “但军方代表和市局代表也在里面,我不能打扰他们谈正事……” 赵瑞刚顿时气笑了:“不能打扰他们,为啥来打扰我?” 穆心兰立即抬起下巴:“因为你这人最虚伪!” 赵瑞刚道:“何以见得?” 穆心兰轻哼一声:“你会上讲的内容,都是虚伪的空话!什么历史的车轮,什么雄心壮志,喊口号谁不会?” “赵瑞刚,说实话,我以前就听过你的名字,也知道你在北荒项目中发挥了一些作用。” “原本还以为你是个有大才之人,今日一见才发现你不仅不务实,还鼠目寸光!” “冯所长有一个观点非常正确,耐久试验的通过和量产落地,完全是两码事。” “你为了自己大队车间的一己私利,全然不顾北荒农场的大局,实在是自私自利虚伪至极!” 赵瑞刚实在没心思跟她一个外人解释,直接抛出一个问题:“就算你说的都对。那既然你们一零二所那么有能力,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突破难关?偏偏等别人做出成果以后,才出来主持‘大局’?” 穆心兰立马僵在当场。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冯辉多次。 每次冯辉都搪塞说三零八只是凭借运气,误打误撞。 可是根据自己的学习经验来看,技术问题,除非潜心钻研,哪里来的那么多的“运气”呢? 但抬头看到赵瑞刚轻蔑的眼神,穆心兰又陡然怒气飙升。 被问到语塞,只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觉得这赵瑞刚属实自大。 刚才的语气和眼神仿佛在说:懒得跟你解释,说了你也不懂。 穆心兰是托了父亲的关系,才得以来地方研究所搞调研的。 她调研课题正是“当前华夏工业该如何破局”。 父亲对她这种行为定义为胡闹,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是工业,明白什么是破局? 但穆心兰却对自己的调研充满信心。 她认为,广袤的华夏大地上,一定是人才辈出的。 大毛突然撤离形成的技术缺口,正好给本土人才提供了生长的空间。 这个观点,与三零八研究所提出的“从工业废墟中汲取养分”的观点,有着几分相近。 穆心兰后来又辗转得知,这个观点出自于瓦窑大队的赵瑞刚。 因此,一直以来她都期待着与赵瑞刚能有一次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但是,她实在没想到,第一次与赵瑞刚见面的场合就是这场总结会。 更没料到,赵瑞刚本人是这般的自负与傲慢。 心里默默将傲慢和自大狂的标签贴在赵瑞刚身上,穆心兰轻哼一声,快步离开会场。 她要去找冯一涛父子。 赵瑞刚那个把她问到哑口无言的问题,她迫切想知道答案。 赵瑞刚知道,胡秋菊和余长青他们还有很长时间的口水仗要打,有心等会儿再回会议室。 便借用了红旗饭店的电话,找刘永才说下武器装备的情况。 大队部的老破电话越来越差劲,简单几句话说了十多遍,刘永才才完全听清。 一听说武装部分配了不少的真家伙,刘永才几乎兴奋地要蹦起来。 他手指搓着电话线,激动得语无伦次: “瑞刚啊,你可真——刺啦刺啦——是咱大队的大功臣!那个——刺啦刺啦——大福星啊!” “等枪杆子到手了,立马让老二操练起来!” “刺啦刺啦——” “瑞刚——刺啦刺啦——啥时候——刺啦——回来——” 赵瑞刚一边揉着耳朵一边道:“快了,等这边总结会完事儿就回去!队里这两天咋样?安全吗?” 电话那端又有断断续续声音传来: “队里一切都好——刺啦刺啦——” “土匪也没来——刺啦刺啦——你家也都好——刺啦刺啦——” “总结会——刺啦刺啦——咋样——刺啦刺啦——” 赵瑞刚笑道:“大伯,这两天没都没睡好吧?今晚你可以睡个好觉了!” 听筒里有几秒钟的寂静,紧接着就传来刘永才激动的回声: “好!——刺啦——太好——刺啦刺啦——” 挂断电话,赵瑞刚也稍稍安心了些。 就怕自己不在这两天,大队里会有什么意外。 现在看来还好,一切都风平浪静。 但他也着急想回家了。 想彩云,想铃铛。 想回到他们身边,陪着他们。 得尽快结束这边才行。 赵瑞刚抬头看了看角落里的大座钟,半个小时过去了。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他整了整衣服,跨步朝小会议室走去。 第158章 野猫挠的 赵瑞刚推开小会议室的门,就觉得里面火药味儿十足。 会议室里是简单的一张大实木长桌,两侧横七竖八地歪着几把椅子。 长桌上摊着皱巴巴的“合作协议”,边角都被揉得卷了起来。 甚至还有几页被撕成了两半。 桌子一端坐着罗卫中和市局张科长。 罗部长一如既往地铁青着脸,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抱着胳膊不说话。 张科长正捏着一张手绢擦额头的汗。 而三零八和四二零的人分成两派,形成对垒之势。 四零二所坐在长桌左侧。 李振华涨红着眼,胡秋菊喘着粗气,活像两只战斗过的公鸡。 桌子右侧的三零八也没好到哪儿去。 李学深气鼓鼓的,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余长青的脖子上更是多了两道长长的血痕,正在那儿龇牙咧嘴。 大哥刘忠国坐在角落里闷着脸不吭声。 看到这样的场景,赵瑞刚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刚才他们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混战。 他有些忍俊不禁,先问候了一下余长青:“余所长,你脖子上这是?” 余大嘴瞥了胡秋菊一眼,没好气道:“被野猫挠的!” “当着罗部长和张科长的面你都敢信口开河,贬低我们四零二所,挨挠都是轻的,我要是有枪……哼!” 胡秋菊冷笑一声。 “有枪怎么滴?你还敢毙了我不成?来来来,脑袋就在这里!” 余长青还真把脑袋伸到了胡秋菊面前。 “毙你我都嫌浪费子弹!”胡秋菊把头一撇。 啪! “消停点!都别吵了!” 罗卫中大手结实地拍在桌上。 几个青瓷茶杯都震了震。 赵瑞刚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长桌另一端。 李振华和陈学深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明了情况。 原来,刚进会议室时候,罗部长和张科长就已经同意了这个项目由三零八和四零二共同承担。 余长青和胡秋菊所争论的焦点,是主导权的问题。 获得主导权的研究所,将负责项目的管理、汇报以及各种资源的分配统筹。 不用多说也知道,余长青和胡秋菊定会寸步不让。 双方各自阐述了自己的优势所在。 余长青表示三零八技术层面过硬。 李振华说四零二产研合作的工厂数量多。 争论中,余长青紧咬不放的一点就是,他们和瓦窑大队的合作程度最深,人员协调便利,对样品耐久试验成功的贡献度也最大。 胡秋菊表示不服,当即反驳说,技术和生产都是瓦窑大队负责,你们三零八所挂个名字也敢提贡献,简直臭不要脸。 余长青一听这话急眼了,直接向军方代表和市局领导发出灵魂拷问: 事关重大,把北荒这么重要的项目交到一个疯婆娘手里管理,谁能放心? 这话瞬间点燃了胡秋菊这个火药桶。 余长青脖子上的血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李振华和陈学深用力劝阻都没劝住。 可动手之后,胡秋菊立马就后悔了。 原本罗部长和张科长显然也在顾虑掌舵人脾气性格的问题。 如今被余大嘴言语一激,自己就动手挠人, 导致两位对她的信任度直线下降。 如此一来,最后还是市局领导张科长和军区代表罗部长商议后,同时拍板,项目由三零八主导,四零二辅助。 胡秋菊顿时破口大骂余长青阴险狡诈,但也无力回天。 不过罗卫中能同意三零八研究所主导北荒农场项目,还有另外一层考虑。 那就是钨钢材料问题。 他私下向胡秋菊强调过,钨钢材料同样刻不容缓。 让余长青去负责北荒项目的主导权,对胡秋菊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胡秋菊自然明白这话的分量,心中的郁闷也就淡了几分。 一番讲述之后,赵瑞刚心里想着:“这次总结会,能粉碎一零二所摘桃的阴谋,就算胜利了。” 面上却笑着打圆场:“你们两个研究所之间,我建议还是要多多合作。” 胡秋菊满脸恼意:“合作可以,前提是他们三零八换个所长,我可不敢跟一个阴险狡诈的老东西合作!” 余大嘴也嘿嘿一笑:“巧了,我对你们四零二所也是这个态度!谁愿意跟一头西伯利亚母老虎共事呢!” 李振华和陈学深几乎同时扶额哀叹。 见俩人互相插刀的样子,赵瑞刚就知道,让他们彻底化干戈为玉帛,目前还不切实际。 罗卫中大手在桌上一拍:“行了,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下一个问题,量产的事儿!” 说着环视一圈,“我只关心这个!说那么多都是屁话,啥时让机器跑起来才是正事!” 张科长在旁边频频点头:“对对对,重中之重。你们既然不同意一零二所接手,那就需要拿出自己的实力来。” 余长青和胡秋菊互相对视一眼,迅速扭头到一边。 最后李振华提出建议:“我提议,咱们两家将手里的资源相互整合,合并生产能力。” 赵瑞刚点点头:“这个办法可行。” 说着看向众人,见余长青和胡秋菊都没反对,便接着道:“那就把各家的资源分别罗列一下吧。” 陈学深拿来纸笔分给几方人员,一时间众人都沉浸在思索和书写中。 赵瑞刚和刘忠国也凑在一起,刘忠国掰着手指头数着车间的人员和设备,赵瑞刚一一记录了下来。 最后将书写的内容都摊在桌上一起分析。 细算之下,结果却实在不尽人意。 除了瓦窑大队车间属于独立车间外,三零八研究所还有三家产研合作工厂。 每家工厂配备三台车床,一台老式铣床,还有一台自制热处理炉。 每厂的工人大约有三十人左右,但其中熟练技工仅仅有五到八人。 其余多是速成的新手,打打下手还可以,直接上手加工零件怕是差强人意。 四零二所有四家合作车间,设备稍好一些。 但其中有一家属于军工方向,暂时不能算在其中。 剩余的三家中,每厂有三台苏联援建的普通机床,一台简易磨床。 大约有工人四十人,成手在十人以上。 这些工厂设备老旧,型号混杂。 部分机床甚至是大炼钢时期的土法设备改造而来的。 工人虽有干劲,但技术上参差不齐,许多精密操作仍依赖经验判断。 至于热处理环节,更因盐浴炉温控不稳定,废品率常年维持在百分之十五以上。 赵瑞刚和余长青,胡秋菊,李振华几人,头挨着头,初步估算了下。 六家工厂同步作业,考虑到设备故障,原材料供应紧张,工人政治学习和劳动调配等等因素,要完成北荒项目的几千套齿轮套件生产,保守估计生产周期将在五到六个月之间。 若在遇到突发情况,或是极端天气,或是关键辅料短缺等等,工期甚至可能要突破半年。 听到这个结论,罗卫中直接给了一句:“扯什么犊子!” 第159章 你疯了,工期缩短两个月? “北荒农场的情况,你们不是不知道,机器趴窝,全靠血肉挺着,按你们的计划修好机器,得到明年开春,机器得在雪窝里趴一个冬天!”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无论如何,入冬之前,必须解决!” 罗卫中怒气冲冲说道。 张科长也频频摇头:“市局的意思很明确,既然技术已经攻克,那四个月必须要见到第一批成品。” 他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看一眼众人:“要是三零八和四零二啃不下这块硬骨头,局里只能考虑让其他研究所加入。” 胡秋菊现在可听不得这种话,“嚯”地站起身来: “其他研究所说的是一零二呗,哼,一零二别的本事没有,只会抢功劳!” 余长青眉头都皱成了疙瘩:“张科长,不是我们不想干,主要是人员设备确实有困难。” “就算加上部委批下来的新机床,从运输到安装再到调试,没有个把月也开不了工啊。” 李振华用笔点着大家写的数据:“按现在的产能,就算三班倒,也只能把工期压缩到五个半月。” 一时间。 众人都有些沉默了。 失落的情绪逐渐蔓延开来。 小会议室里除了沉重的叹息声,几乎针落可闻。 “三个月!” 此时,一个淡淡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诧异抬头,看向面色平静的赵瑞刚。 罗卫中目光深深:“你说什么?” 赵瑞刚道:“我说,工期可以压缩到三个月。” 一旁的刘忠国不由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提醒:“瑞刚,三个月时间太短了……” 胡秋菊瞪大了眼睛,大嗓门立即盖过了刘忠国的声音:“你疯啦?三个月怎么可能?” 罗卫中眯着眼睛打量着赵瑞刚,浑身散发出军人特有的凌厉气势: “小子,北荒情况艰苦紧迫,可不是过家家。你既然说的出,就要做得到。这可是军令状!” 其他人立马紧张看向赵瑞刚。 赵瑞刚毫无惧色,微微抬起下巴:“自然,说的出,就做得到。但得答应三个条件。” 罗卫中道:“说来听听。” 赵瑞刚环视一圈众人,将目光转向余长青: “首先,瓦窑大队车间独立核算,不能受到任何行政干扰。” 余长青点点头:“这个以前就提到过,产研都由你们自主负责,核算自然也是。” 接下来,赵瑞刚又将目光落在张科长身上:“第二,立即从市里调拨三台大毛六零年产的万能铣床。” “第三,原料供应必须按计划配送。少一块原料,工期就得往后延迟一天。” 张科长一边记录一边说道:“我回去就向吕局汇报。” 陈学深疑惑道,“靠这三点,就能保证缩短俩月工期?” 赵瑞刚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摇头道:“光靠这些,自然不够。” 李振华探着身子追问:“你还有别的办法?” 赵瑞刚拿起笔,在他们刚刚写的清单里落下一笔: “除了三班轮岗外,我们还需要重新分配设备和工人。我决定……” 他又看了众人一眼,“试运行流水线工作制。” 李振华和余大嘴几人不由面面相觑。 “流水线工作制?” “这是啥?” “怎么实行?” …… 余大嘴心急,大声道:“瑞刚,你把你的想法全都说出来吧!” 赵瑞刚笑道:“余所长别急,听我慢慢说。” 他拿笔在纸上标注着“成手”的位置画了个圈: “现在工厂普遍的工作制度,是以全能型小生产为主,强调个人技能。就是老话说的‘三年出个好钳工’。” “可这种方式生产效率太低。现在时间紧任务重,真要费时间磨好了钳工,北荒的黄花菜恐怕都要凉了。” “我的想法是,把产品生产拆解成一连串的工序,让一名工人只做其中一两道工序。” 赵瑞刚扫了一眼皱眉苦思的众人,就知道这种新的生产理念对他们来说难以理解,便换了一种方式解释: “就像食堂后厨一样——洗菜的只管洗菜,切墩的专心切墩,掌勺的只盯火候。分工合作,最后做出来的菜才能又快又香。” “同样,咱们也可以让车工专管车削,铣工专磕齿形,热处理师父就把温度摸透。” 刘忠国最先发声:“你是说,让工人都变成‘专职’工?” 他想了想,突然笑道:“我觉得这法子行。只学一道工序,上手就快多了。” 余长青额头的皱纹皱得更深了:“可咱们的工人之前都是全套工序一把抓,突然拆成流水线上的‘零件’,能适应吗?” “适应不了就练。”赵瑞刚道, “每个工人主攻一两道核心工序,反复锤炼,熟练度一上来,速度也就快起来了。” 赵瑞刚话音刚落,陈学深便皱眉小声道: “可是咱们工人讲究十八般武艺样样通,让钳工只干铣齿,那不成了木头疙瘩?” 胡秋菊一拍桌子:“陈学深你少放屁!我觉得赵瑞刚这法子,比各干个的快多了!” 李振华也有顾虑:“可是工序拆分后,零件的精度该怎么保证?咱们的设备参差不齐,几乎全靠工人手上的功夫!” 赵瑞刚解释道:“这就首先要靠人员能力细分了。” “咱们需要把所有人员按熟练能力划分等级,再按等级安排到不同的工序上去。” “拿齿轮的齿形加工来说,可以拆分成三道工序。” “新手车工就用车床粗加工,车削齿轮毛坯。” “接下来交给熟练工,用刨床加分度盘,手工铣出齿槽雏形。” “最后交个最有经验的老师傅,用锉刀之类精修研磨,修正齿面。” “只要每一道工序把关严格,就能把所有工序串联起来了。” “再一点就是设备共享,各厂合作。” “所以我才要求你们统计各厂的设备能力,按照设备能力再分配工序。” …… 赵瑞刚说了很多,一直说到口干舌燥,不得不停下来喝口水。 再抬眼,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第160章 去见一个疯子 赵瑞刚尝尝一番话,可以说信息密度极高,专业程度极深。 余大嘴和李振华已经听懵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说话的年轻人。 怎么有一种大毛专家给上课的感觉? 但赵瑞刚显然不是大毛专家,为啥懂这么多? 胡秋菊兴奋地攥起拳头,只觉得自己之前的决断真是英明神武,还好靠上了赵瑞刚这艘大船。 这小子是真有本事啊。 刘忠国听得津津有味,要说车间一线工作,在场众人没人比他更熟悉了。 他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心里还在不断感慨自家妹夫真是有才。 张科长自然也听得出这番话的含金量,手里的笔都没停过,一直在刷刷刷地做着记录。 心里还在思索着,回去了要怎么向吕局长汇报。 罗卫中把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这事儿我看行!打仗讲究个各司其职,炊事班也分切菜的,烧火的,掌勺的!” 他摸了摸下巴,看向赵瑞刚,“你小子有想法,很不错!不过丑话要说在前头,要是这个流水线啥制度出了岔子,你小子可得把责任担起来!” 赵瑞刚喝了半杯水,喉咙舒服了不少。 闻言笑道:“您放心,只要按照我的计划一步步实施下去,三个月后,第一排产品一定稳稳当当地运往北荒。” 几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问题,直到听到有人肚子咕噜噜叫的声音,才惊觉已经到下午两点。 几人太过投入,已然错过了午饭时间。 罗卫中大手一挥:“下楼吃饭!我请客!” 几人心情大好,下楼直接找了个包间,饱餐一顿。 饭毕,赵瑞刚便又做了最后的安排:“各个工厂的设备和人员详情一定要尽快统计。咱们尽早开工。” 众人应了,才各自散去。 临走前,余长青凑过来搭上赵瑞刚的肩膀道: “这事儿总算有了好的结果,晚上我安排个庆功宴,你和忠国都来,咱们好好庆祝一番!” 赵瑞刚摆摆手:“今晚我估计有事,庆功宴就不参加了。” 胡秋菊奇怪道:“你还有啥事儿?” 赵瑞刚道:“跟我师父有点事儿商量。” 现在,无论是余长青,还是胡秋菊,都恨不得把赵瑞刚紧紧捆在自己身边。 但人家说跟师父有事商量,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几人离开后,赵瑞刚便拉着大哥刘忠国去了百货商场购物。 这个年代,县城里百货商场物品的丰富程度可不是乡镇供销社能比的。 赵瑞刚对于这里售卖的吃穿用度,几乎是来者不拒。 自己的小家,加上老宅,大大小小十几口子人呢,买多少东西都不算多。 为了装东西,赵瑞刚还特意买了一个带提手的大号麻袋。 不多时,里面就装满了东西。 有给爹娘买的麦乳精,给大家买的粗细布料,给皮猴子们买的水果糖和桃酥。 给刘彩云买的一条成品碎花裙子,给小铃铛买的布娃娃和漂亮的粉色头花。 二嫂生产在即,他也专门挑了一些细软的棉布,到时候给娘,让她做成小婴儿穿的衣服。 另外还有一堆肥皂,火柴,手电筒电池等生活用品。 待从百货商场回到招待所,刘忠国就急忙收拾东西,背着一大麻袋的“物资”去车站赶最后一班回镇上的车了。 赵瑞刚稍作休息,就立即起身去找郑怀城。 孙玉明的事儿,他一直惦记着呢! 如果真能办成,那才叫真的不虚此行! 郑怀城住的招待所离他并不远,走了二十来分钟便到了。 在招待所见面后,郑怀城道:“打听到了,孙玉明半个月前来的鞍阳,住在一个亲戚家里,原本说这几天就要走。但昨天有人看到他气冲冲从一零二所出来,不知道有没有提前结束行程,今天就离开了……” 赵瑞刚心里一紧:“师父,你知道他亲戚家在哪儿?” 郑怀城道:“知道是知道,但是……” 没等他说完,赵瑞刚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那现在就带我去找他吧!” 郑怀城看了看窗外擦黑的天色:“这么晚去找他?” 他拉住赵瑞刚,问道:“瑞刚,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着急找孙玉明?” 赵瑞刚道:“先带我去见一面,总要先确认到底是不是我知道的那个孙玉明。” 见赵瑞刚坚持,郑怀城叹了口气,只得同意了。 拿上手电筒,带着赵瑞刚往外走去。 两人来到孙玉明的表哥家,郑怀城道明来意后,表哥面色却十分为难。 他犹豫道:“玉明倒是在家,还没走,但现在怕是不方便见人。” 郑怀城觉得奇怪:“不方便见人是啥意思?又不是大姑娘,咋还不方便了?” 表哥双手来回搓着,面色有些尴尬和无措。 赵瑞刚开口道:“我猜,他是病了吧?” 表哥含糊地回答道:“像是病了,但又不像……唉,说不好……” 赵瑞刚笑道:“不管他是不是病了,见了我,肯定能好!” 表哥看了看赵瑞刚,又回身看了看屋子,正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家的事儿说给陌生人时,就听屋里传来一道“啊——”的抓狂声。 声音,十分凄厉。 大晚上的甚是瘆人。 表哥大叫一声不好,急忙进屋查看。 赵瑞刚和郑怀城也跟着上前,站在门外,通过门框看到了里面的孙玉明。 此刻的孙玉明正坐在桌前,双手抱头,五官拧到一处,十分痛苦地高声大叫。 在他面前,摊开着放着一个草稿本。 草稿本上写满了算式和符号。 密密麻麻。 看到这一幕,赵瑞刚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这个孙玉明,果然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疯子! 在上一世,赵瑞刚率领团队攻坚拔寨,孙玉明曾是他最有威胁的竞争对手。 经过多番交手后,两人彼此都有些既生瑜何生亮之感。 后来在一个重点项目上,赵瑞刚意外帮他解决了一个难题。 孙玉明这才对赵瑞刚心服口服,从此成为赵瑞刚最坚定的拥护者,更成为他的攻坚排头兵之一。 上一世的赵瑞刚就是一个怪胎,而能和赵瑞刚成为一路人,这个孙玉明自然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第161章 我叫赵瑞刚 能成为上一世赵瑞刚的得力干将,专业能力强是基本条件。 孙玉明这人的特殊之处在于,他是个偏执的疯子。 对技术的痴迷程度,堪称疯癫。 每当遭遇瓶颈,他就会进入一种咬碎了钢牙,也要突破的极端状态。 赵瑞刚清晰地记得,孙玉明为了验证一项渗碳工艺,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整整五天五夜。 蓬头垢面,双目赤红,如同困兽。 最后,当他举着写满参数的草纸走出实验室时,没来得及开口,就一头栽倒在地。 还有一次,孙玉明需要用计算机做有限元分析。 那个时代还是晶体管计算机,全国拢共没有几台,各研究所都需要排队使用。 轮到孙玉明,规定的机时用完,计算进度还卡在百分之八十八。 他便去跟排在后面的研究所协调时间。 被拒绝多次后,竟然直接急眼,堵住机房入口不许别人进。 还扬言只要有人敢闯,他就用一头撞死在计算机旁。 活脱脱一个疯子。 这种性格把孙玉明变成一把利剑,一把敢于向任何技术难关挑战的利剑。 但这把利剑是脆弱的,孙玉明后来死的很惨。 那时孙玉明刚刚过完四十岁生日,便起程前往黑河。 他主导一个航空级高速轴项目,要做高低温冲击试验。 京都的实验室没有这个条件,孙玉明只能便带着样件前往最北端的黑河。 一月份的黑河,最低气温能达到零下四五十度。 为了模拟高低温冲击,孙玉明用手提的方式,带着样件不断在暖房和室外往返。 整整三天,重复了两百余次。 最终。 试验是完成了,可孙玉明却倒下了。 在医院昏迷了两天,最终还是没能醒来。 遗体很快被运回了京都。 看着手指全部冻掉,鼻子耳朵严重冻伤的遗体,赵瑞刚静默地站了三个小时。 一言不发,一泪未掉。 然后转身回办公室里继续工作。 “玉明!玉明!” “你清醒一点!” 表哥呼喊的声音,打断了赵瑞刚的思绪。 此时的孙玉明,样子十分吓人。 他的手指插进乱蓬蓬的头发里,一会儿揪头发,一会儿用力拍打脑袋。 眼睛瞪得凸出,死死盯着草纸上的文字。 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不可能!怎么会?” 对表哥的喊声充耳不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表哥从背后抓他的双手,想制止他伤害自己,却徒劳无功。 “啪!啪!”大力拍头的声音仍然没有间断。 郑怀城也是一脸惊讶,实在没想到孙玉明会这样。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赵瑞刚正在往屋里走。 “瑞刚,别去!万一伤到你!” 郑怀城急忙一把扯住徒弟。 他虽然不清楚赵瑞刚为什么非要找孙玉明,但眼前孙玉明这失控的样子,最好还是别靠近的好。 但赵瑞刚只是摆摆手,便继续进屋。 来到孙玉明身旁,赵瑞刚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开口道:“孙玉明,我叫赵瑞刚。” 孙玉明没有任何反应,继续痛苦地拍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赵瑞刚大声重复道:“我叫赵瑞刚!” 孙玉明似乎是听清了,猛地扭过头,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赵瑞刚。 “赵瑞刚?瓦窑大队的赵瑞刚?那套完整的套件图纸就是你做的?” 他一把拽住赵瑞刚的胳膊, “我有几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你来得正好!快跟我讲讲!” 几乎是一秒钟完成状态切换,孙玉明抓起桌上的草纸本开始写。 “就这个,这个渐开线齿形……” 他完全把忧心忡忡的表哥忘在了脑后,更没有注意到门口的郑怀城。 赵瑞刚也十分配合,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同他讨论起技术问题来。 表哥见他们聊得投入,不好打扰,便退到门口,带郑怀城在堂屋里坐下。 孙玉明的房门打开着。 郑怀城坐在堂屋的藤椅上,正好能看到坐在桌前的二人。 郑怀城看着恢复正常的孙玉明,低声询问表哥:“孙工到底是怎么了?” 表哥这才开口道:“昨天去见了什么人,晚上回来就这样了,好像是遇到了解不开的难题。” 他不无担忧地看了看房内,叹了口气, “玉明这孩子打小就这样,脑子轴,钻牛角尖。但以前也没这么严重过。” “从昨晚到现在,整整一天一夜了,不吃不喝,谁劝都不听。” 郑怀城闻言,更觉得糊涂了。 “说起来,随你同来的这位小同志倒是有些本事!” 表哥语气中轻松了几分, “你看,他才聊了几句,我看玉明的状态已经好多了。” 郑怀城自然也看到了这点,忍不住点点头。 心中却在纳闷:难道瑞刚早就料到了这个情况? 其实,赵瑞刚虽然猜到这个“孙玉明”大概率就是上一世认识的“孙疯子”。 但也实在没料到,只一份图纸就能让他引“疯”到这种程度。 北荒技术图纸中,有不少超出这个时代的技术点。 所以当初得知图纸被冯一涛悄悄调走后,赵瑞刚也并不担心。 然而在交流会上,当他意外听到冯辉的小抄内容时,他心里颇感意外。 他实在没料到,这冯一涛的背后竟然还有高人。 这也正是他着急要见这“高人”的原因。 刚一进门,看到孙玉明那抓狂的样子,赵瑞刚就知道来对了。 倘若自己今晚没来,这位老兄估计能把自己憋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听完赵瑞刚的一番讲解后,孙玉明发出一声长叹,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表哥看到这神奇的一幕,口中直呼老天爷。 孙玉明听到声音,立马出来,一脸愧疚道:“大哥,我这老毛病又犯了,没吓到你吧?” 表哥大手一挥,乐呵呵道:“你缓过来就好!你们坐下谈正事儿吧,我去给你们倒茶!” 几人在堂屋藤椅上围坐下来。 孙玉明对郑怀城属于人闻其名,不知其人。 待询问过后,得知眼前这位老先生就是郑怀城,不由肃然起敬,叹道: “难怪赵瑞刚同志技术如此精湛,原来是郑总工的学生,幸会幸会!” 郑怀城却摇摇头:“你误会了,那套图纸可是瑞刚自己做的。” 第162章 神来之笔 听了郑怀城的话,孙玉明瞳孔猛然收缩,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赵瑞刚: “这些公式……这些修整参数……都是你一个人鼓捣出来的?” 待得到赵瑞刚的肯定回答,孙玉明更是激动地原地踱步。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当年我留学,导师还说我是他见过的最疯狂的学生……” “可你竟然敢在渗碳层加对数函数,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不不不,神来之笔并不恰当,这应该是艺术,一种谱写在铁碳相图中的艺术!” “我我我,我真想撬开你的天灵盖,抠出你的脑子,看看是怎么长的……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想说,要是多几个你这样的人才,咱们的工业体系,何至于被人卡脖子?!” 听完孙玉明长长一番话。 赵瑞刚嘴角微微一笑:“放心,终有咱们卡别人脖子的一天!” 他知道孙玉明对技术有着强迫症,有心用技术吸引他,便又主动抛出几个技术话题。 孙玉明听得津津有味,道:“我昨天也看了样品,还有几个加工方面的情况不明白……” 他迅速在草纸上画了些线条,用箭头一指: “我记得这个地方,你标注加工精度是三个,这如何实现?难道你们有高精度磨床?” 赵瑞刚笑摇头:“高精度磨床怕是全国都没有几台。样品是在大队车间成产的,哪有这么条件。只有一台县里改装的X62W铣床。” 孙玉明自然也清楚这些设备,眉头微皱:“那如何达到这个粗糙度?” 赵瑞刚道:“靠工人实现,用六百转铣出来的。” “六百转?” 孙玉明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切削力增大三倍……技术点说得通了……” 又抬头盯着赵瑞刚:“但问题是,六百转真的能行?皮带没断?齿轮箱没打齿?” 越说,心里越痒痒,“真想去你们车间去看看实际情况!” 赵瑞刚把茶杯放在桌上,道:“实不相瞒,我连夜过来,就是想请你到瓦窑大队车间走一趟。” 孙玉明有些奇怪:“请我?为啥请我?” 赵瑞刚道:“这个不急,等孙工参观完我们的车间后再说。” 孙玉明“嚯”的一声起身:“那还等什么?现在就走!” 郑怀城刚喝下去的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他指了指窗外的天色: “再急,也不能大晚上的去啊。再说了,晚上又没有车!” 赵瑞刚也道:“明天一早我来接你,咱们再一同去吧。” 说着也起身,和师父一起准备告辞。 孙玉明又拉住询问一番,待知道赵瑞刚就住在招待所,当即决定道: “那我同你去招待所住!明天一早咱们直接走。正好我还有一些问题没搞清楚,晚上咱们继续探讨!” 说完便跟表哥打了个招呼,带上自己的一些纸笔文件,抬脚就往外走。 赵瑞刚不由苦笑一声:这人,还是这个急脾气! 一零二所那边。 从离开会场开始,冯辉的眼泪就一直没断过,一直哭唧唧。 冯一涛憋着一肚子气,本想把儿子臭骂一顿,但见他痛哭的样子又觉得心疼,实在骂不出口。 这个儿子,打小自尊心就很强。 总结会本应该是他最风光的舞台,结果现在却沦落为笑柄。 这种落差,一向顺风顺水的冯辉肯定接受不了。 更何况,这一切还是当着穆心兰的面发生的。 冯辉对穆心兰的心思,冯一涛这个当爹的又怎能不知道? 事实上,冯一涛不遗余力地托举儿子,也和穆心兰有一定的关系。 穆心兰的背景实力颇为强大。 倘若能把穆心兰追到手,那冯辉的前途将一片光明。 对整个冯家也有莫大好处。 “小辉,先把总结会的事放一放,听我跟你说更重要的事。”冯一涛道。 冯辉垮着脸,万念俱灰:“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 冯一涛盯着他:“和心兰有关!你确定不听?” 一听和穆心兰有关,冯辉顿时来了精神,忙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爸,心兰怎么了?” 冯一涛郑重道:“你明不明白,我特意安排这场总结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冯辉抽了抽鼻子,点点头:“知道,是为我创造机会,好让我带着功劳进京。” 冯一涛摇摇头:“没说到点子上。总结会和进京,都只是手段。真正的目的还是想促成你和心兰的事儿。” 冯辉顿时大喜:“爸,没想到您这么支持我和心兰!” 但转瞬,脸色又黯下来,“可今天这事儿后,我都没脸再见心兰了。” 冯一涛笑了笑,眯着眼睛道:“傻儿子,追女人没点耐心怎么行!心兰那姑娘我观察过,心气儿高,眼光也高,你呀,要学会投其所好。” 冯辉挠了挠后脑勺:“怎么投其所好?我给她送过手表,送过果篮,可她都给我退回来了……” 冯一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说你傻还真是!她可不是普通女孩,你用寻常那些路子怎么能赢得她的欢心?” 冯辉耷拉着嘴角:“那怎么办……” 冯一涛用手指点了点儿子的额头,道:“你难道就没发现,她对工业圈子的事儿尤感兴趣?” 冯辉一思量,感觉确实如此。 听穆心兰说过,她可是央求了她父亲好久,她父亲才同意她来到鞍阳这个曾经的工业大县的。 在一零二所工作时候,她也十分积极。 才来了短短半年,工作笔记已经积累了三大本了。 想到这儿,冯辉赶紧凑近冯一涛:“爸,那我要怎样才算投其所好?我总不能天天跟着她跑实验室吧?我最烦那些无聊的试验了。” 冯一涛手指扣着桌子,笑道:“傻小子,实验室倒不用跑,眼下正好有个机会。” 冯辉眼睛一亮:“什么机会?” 冯一涛笑道:“孙玉明还在鞍阳。” 冯辉顿时有些萎靡:“孙玉明?他算什么机会?” 冯一涛道:“孙玉明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假以时日,定会有大作为。” “他现在就借住在亲戚家,我会想办法多留他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跟他好好学,下点苦功夫。” “你在外有了这样一位天才师父,待学识和见识真正提高,何愁追不到穆心兰?” 第163章 骗走了孙玉明 听到父亲最后一句“何愁追不到穆心兰”,冯辉脸上带着跃跃欲试和忧心忡忡的复杂表情: “您怎么这么重视那个姓孙的?我看那人也不咋地,说话像机关枪似的,听都听不懂!” 冯一涛被儿子气得眼前一阵黑,不由拍着桌子道:“有没有可能,听不懂是因为你水平不够?要不是你在国外这几天吊儿郎当不学无术,我用得着这般费力为你筹谋吗?这事儿必须要听我的,你收拾利索点,晚上就跟我去找孙玉明!” 两人正说话间,穆心兰敲了敲门,探进了半个脑袋。 冯一涛忙冲她挥了挥手:“心兰来啦,快进来!” 穆心兰走进来,对冯一涛道:“冯所长,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想请教您。” 冯辉急忙起身上前,殷勤道:“什么事?你说!” 穆心兰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说:“冯所长您也知道,我来一零二所的目的是想从基层的角度调研一些问题。昨天总结会结束后我也找赵瑞刚谈过了……” 一听到穆心兰提“赵瑞刚”三个字,冯辉立马像被踩了麻筋儿一样,腾的一下跳了起来: “心兰,你找那个赵瑞刚谈了什么?” 穆心兰摇摇头,脸上难掩失望:“事实上,什么有价值的内容都没谈出来,赵瑞刚那人有些自大。” 冯辉急忙补充道:“不仅自大,还阴险狡诈!心兰你以后最好离那种人远一些!” 穆心兰道:“但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北荒项目的技术突破,究竟是不是瓦窑大队车间的功劳?” 冯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冯一涛哈哈笑道:“心兰啊,技术问题哪能是一个人的功劳,都是各家研究员共同努力的结果。只是最后一层窗户纸被他们捅破了。” “我们家小辉性格内敛,即便在其中做出了很大的成绩,又岂会像某些乡野粗人一样满世界去邀功?” “小辉可是务实派,不在乎那些虚名。” “这不嘛,刚刚小辉还在跟我商量,想去找孙工探讨技术问题呢。” 穆心兰一听到探讨技术问题,顿时来了兴致:“那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冯辉当即答应:“当然可以!” 穆心兰又问:“可孙工是哪一位?” 冯辉解释道:“孙玉明孙工,是我爸特意从外地请来的高人。我与他交流过几次,对于现在工业发展问题,他见解颇高。” “之前同他交流的技术细节,我还特意做了笔记。” “昨天总结会上你也看到了,笔记不小心掉出来,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不放,泼了我一身脏水,我真是百口莫辩啊!” 冯辉越说越觉得委屈,不由又红了眼眶。 穆心兰听着,也颇感气愤,不由攥紧了小拳头: “那要不要告诉我爸?我爸肯定能帮你洗脱冤屈的!” 冯辉眼睛一亮,倘若能请未来老丈人帮忙,那当然好! 但冯一涛抢先道:“这点小事,不必惊动你父亲。小辉受点冤枉不算啥,大丈夫能屈能伸嘛,重点还是项目能得到解决。” 穆心兰点点头,对冯所长的敬佩又增加了一层。 冯一涛又同他们商量定了晚上去找孙玉明的时间,这才各自散去。 等到晚上七点,三人整装集合。 冯一涛还特意买了一份果篮,交代冯辉拎着。 三人抵达孙玉明的表哥家时才得知,孙玉明并不在家,一小时前被人接走了。 “接走?什么人接走的?”冯一涛十分意外。 孙玉明是外地来的,在鞍阳这边,除了一零二所的人,应该没人知道才对。 表哥道:“听他们谈话说起,好像是瓦窑大队的人,叫赵什么……哦,赵瑞刚!” 冯一涛大吃一惊,扶着门框的手都青筋暴起:“孙工并不认识赵瑞刚,怎么会跟他走?” 表哥笑道:“原本是不认识的,但聊了一会儿,玉明就要跟他们一起走,说要回去继续探讨。” 冯辉开口问道:“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表哥挠了挠头皮:“一直说什么设备,机床啥的,我也听不懂。看玉明样子,像是挺佩服那个小伙子。” 穆心兰更觉奇怪:“孙工佩服赵瑞刚?” 表哥点了点头:“看起来像。” 冯一涛突然重重拍在门框上,“糟糕!孙工为人耿直,心里没有什么弯弯绕!而赵瑞刚可是奸诈之徒,他用技术做诱饵,把孙工骗走,怕是居心叵测啊!” 冯辉也在一旁气愤地附和:“对,一定是这样!” 穆心兰不明白:“可是,他们骗走孙工做什么?” 冯一涛想了想,道:“这赵瑞刚八成是想借孙工的名声,来给他们车间要县里的新机床采购指标!嗯,一定是这样!” 冯辉咬牙切齿:“真是卑鄙!” 穆心兰实在没料到会是这个局面,她有些担心:“那,那要不要报警?” 冯一涛想了想道:“报警不至于,但孙工是我请来的,我断然不会让他被奸佞之徒欺骗。先回所里,容我想想再做定夺。” 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表哥冲他们冷哼一声:“我们家玉明是疯,不是傻!怎么可能被骗!我看你们才像骗子!” 说着,“哐当”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与此同时,孙玉明正在招待所里,和赵瑞刚一起伏案,探讨着北荒农场的技术图纸。 昏黄的灯光下,草纸在两人之间频繁传递,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不断被划掉重写。 两个投入的工作狂相谈甚欢,一见如故。 一会儿相互讨论,一会儿笔耕不辍。 随着讨论的深入,孙玉明看向赵瑞刚的目光越发的赞赏。 他实在没想到这个车间的小伙子竟然有这么扎实的技术。 而赵瑞刚,也对孙玉明专业天赋有了新的认知。 要知道,自己提出来的观点,很多都远超这个时代的理念。 而孙玉明呢,不仅能快速理解,而且能提出自己的观点。 这让赵瑞刚产生一种“终于找到能说话的人”的畅快感。 就这样,两人一直讨论到深夜,才各自睡下。 睡前赵瑞刚得出结论。 找对人了。 第164章 老铁化身铁拐李 赵瑞刚和孙玉明是由三零八所派车送回大队的。 回到瓦窑大队,两人第一时间就去了大队部,把刘永才,刘忠国,刘守江等人聚集在一起。 赵瑞刚首先取出罗卫中开的介绍信递给刘永才。 刘永才接过看了一眼,大喜过望:“这事儿我一会儿就交给忠国去办!” 接下来赵瑞刚又将耐久试验和总结会的情况都告诉了大家。 虽然此前已经通过电话,还听昨晚赶回来的刘忠国讲了一遍。 但当面再听赵瑞刚讲述,刘永才等人还是激动不已。 说到最后,赵瑞刚才郑重其事地将孙玉明介绍给众人。 声称孙工是来参观工厂和指导工作的。 表面上,刘永才当然表示欢迎。 但还是悄悄把赵瑞刚拉到一旁,问他到底什么打算。 所谓的“参观”和“指导”,任谁都能听出是套话。 赵瑞刚道:“有些话提前说了反而不妙。大伯,这几天让孙工随便看,不要限制也不要防范。您放心,最后我肯定能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刘永才当然信任赵瑞刚,但孙玉明毕竟是陌生人。 让一个陌生人随便进村集体的车间参观,刘永才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 所以便决定全程亲自陪同孙玉明,还私下吩咐刘忠国和刘守江,要注意适当保密,不要傻乎乎的人家问啥你就答啥。 赵瑞刚把孙玉明塞到车间后,就立即奔向老宅。 他知道孙玉明的性格,到了车间怕是一整天都不舍得出来。 自己可好几天没见到妻女了,想念得很。 赵瑞刚外出这段时间,刘彩云带着小铃铛一直住老宅。 远远的,就见刘彩云抱着小铃铛在大门外翘首以盼。 “爸爸!” 小铃铛朝着赵瑞刚用力挥手,声音软软糯糯。 刘彩云刚一放下小铃铛,她就迈着两条小短腿,飞快地朝赵瑞刚跑来。 赵瑞刚快走几步,蹲下来,张开双臂,等着香香软软的闺女扑进怀里。 小铃铛跑到近前两三步,却突然停下了。 站在原地,噘着红嘟嘟的小嘴儿,大眼睛里含满了眼泪。 表情那叫个委屈。 看她这个样子,赵瑞刚心都揪得生疼。 “怎么了宝儿?” 听到爸爸的声音,小铃铛眼泪哗的滚落下来。 “铛铛想爸爸了!铛铛还以为爸爸,再也不回来了——” 赵瑞刚心疼得往前一扑,抱起自家女儿,小心地给她擦着眼泪: “爸爸也想宝儿,爸爸怎么会不回来呢?都是爸爸不好,出去这么多天才回家抱宝儿!” 小铃铛黑胖的小胳膊紧紧环着赵瑞刚的脖子,小脑袋歪在脖颈处,小声抽噎着。 赵瑞刚紧紧抱着她,就觉得自己心脏跟着小丫头的抽泣声一紧一紧的。 刘彩云走过来,看着父女俩紧紧相拥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快进屋洗洗吧,饭过会儿就好了!” “吃饭不急,彩云,帮我把大伙儿都叫过来。哦对了,那几个皮猴子也都喊过来,就说小姑父这里有好东西!” 赵瑞刚将小铃铛扛在脖子上,大步走进老宅。 老宅主屋里放着一个大大的麻袋。 大哥刘忠国昨晚带回来后,都没打开,说要等着妹夫回来了自己给大家分。 几个皮猴子一听说是小姑父从县城里给买的东西,围着麻袋蹦了半晚上。 可就算再兴奋,也都忍着没打开偷看。 现在一听说小姑父回来了,立马兴冲冲地围过来了。 赵瑞刚把麻袋倒在土炕上,花花绿绿的物件铺了半炕。 有印着牡丹花的搪瓷盆,红色的塑料梳子,裹着油纸的水果糖,裹得扎实的布料,带烫金字儿的红梅牌香烟等等。 一大堆,看得人眼花缭乱。 几个皮猴子站在炕边,眼巴巴地盯着一袋子花花绿绿的糖纸, 一边兴奋地手舞足蹈,一边嘴里吱哇乱叫:“小姑父最好了!小姑父最棒了!” 直吵得人脑瓜仁儿突突。 赵瑞刚嘘了一声,示意他们安静了下来。 先把糖果和几大包桃酥拿出来,让最大的虎头抱着去给弟弟妹妹们均分去了。 小孩子们一走,屋里瞬间安静了很多。 赵瑞刚把麦乳精,布料和生活用品都分成了四份,一家一份地分开众人。 老娘王秀娥不住地念叨:“家里不缺东西,这得花多少冤枉钱啊!” 心里觉得又是心疼又是高兴。 两个嫂子也不好意思要,直把面前的东西往外推。 赵瑞刚也不指望所有人都接受自己的消费观,索性也不解释,只笑道: “嫂子们快别推辞了,买都买了,总不能让我给百货商场再送回去吧!” 大嫂双手在围裙上搓了搓:“那说啥也得把钱给你,这年月钱不好挣……” 二嫂扶着大肚子也不住点头。 刘彩云笑道:“大嫂,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对我和铃铛也没少照顾。买点东西也是应该的。” 坐在藤椅里的老爹刘德昌也道:“彩云说的对,一家人都别墨迹。东西你们收着,记住瑞刚这份心就好。” 有了家主发话,两位嫂子也不再推辞,都笑着收下了东西。 赵瑞刚拿起那几包香烟塞给老爹刘德昌:“爹,这是百货大楼新上的货,你也尝尝,看跟你那烟杆子有什么区别。” 刘德昌笑得脸上肉都一颤一颤的。 虎头也公平地给弟弟妹妹们分好了东西。 皮猴子们人人有份,都拿着新鲜玩意儿去玩儿了。 有了糖果和零食,小铃铛也不再赖着赵瑞刚,跑去跟在哥哥们屁股后面,在院子里疯玩儿了起来。 屋里老娘带着嫂子们讨论着哪个布料该裁制什么衣服。 老爹点上一根香烟,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满脸满足。 赵瑞刚就喜欢这种和乐美满的画面。 他走到堂屋洗了把脸,就发现门边杵着一根铁棍子。 奇怪问向跟出来的媳妇儿:“这是啥?” 刘彩云看了一眼,小声道:“咱爹,把他那拐棍换成了这个。” 赵瑞刚一乐:“咱爹在学铁拐李?” 刘彩云看了眼屋内,见没人注意,这才小声解释道: “谷梁河的事儿发生后,咱爹就把拐杖换成这根铁棍子了。” 说着还朝大门方向努了努嘴, “瞧见门口那棵老榆树没,都快戳穿了!爹说这是练功,还说贼人再敢来偷袭,铁拐杖一杵一个。” “娘为了这事儿可没少劝,说爹魔怔了。不但没劝动爹,俩人还置了一肚子气。这事儿你可别多嘴。” 赵瑞刚刚到老宅门口时就发现,好端端一棵老榆树,中间咋怎么多了个洞。 现在听彩云说了才知道是这么回事。 不由在心底笑笑,问起别的事儿来:“二哥呢,快回来了吧?” 刘彩云看看了挂钟:“巡逻去了,看时间快回来了。” 第165章 女诸葛的计谋 刘彩云和老娘在堂屋继续烧火做饭,两个嫂子在西屋里规划布料,赵瑞刚和刘德昌坐在炕边聊着车间的事儿。 院子里时不时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 一切都那么和谐安乐。 突然,院子传来二哥洪钟般的怒喝:“都给我下来!铃铛摔下来的话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众人惊得忙出来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墙角大杏树下,铁蛋和虎头正一人抬着小铃铛一条腿,龇牙咧嘴地使劲儿把她往树上托。 小铃铛在两个哥哥的托举下奋力朝上够着,嘴里还不断喊:“再高点!再高点!” 四岁的小柱子骑在最低的树杈上,小腿儿紧紧夹着树干,小手拼命朝下够妹妹肉乎乎的手。 几人一听刘忠民的声音,顿时慌了神。 铁蛋和虎头有些支撑不住,拖着小铃铛的胳膊都晃悠起来。 赵瑞刚快步跑过去接过小铃铛,铁蛋和虎头才松了口气。 刘忠民又把树杈上的柱子抱下来,朝他们三个的屁股上都给了一巴掌:“皮猴子们,越来越淘!” 小铃铛扭了扭身子,赵瑞刚会意,把她放了下来。 小铃铛一落地就快速地跑到哥哥们跟前,张开小胳膊护崽子似的,冲着刘忠民喊道: “我让哥哥抬我上树吃果果!二舅舅不准打我们!” 刘忠民顿时哭笑不得。 赵瑞刚问:“你们是想爬树吃杏子?” 几个孩子异口同声:“是!” 刘忠民刚要开口,赵瑞刚连忙制止。 他抬头看了看老杏树上缀得满满的青黄果子,伸手摘下几颗,分给他们:“吃吧。” 几个娃兴冲冲地接过来,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往嘴里塞。 结果下一秒,几人就“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铁蛋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张着嘴巴“哈哈”地哈气。 虎头咧着嘴嘶嘶吸气,门牙缝了还卡着一块杏肉。 柱子被酸的挤眉弄眼,跑去找他娘要水喝。 小铃铛最机灵,吃杏子前特意先看着哥哥们吃。 此刻见他们都这个表情,握着杏子转身就往屋里跑。 边跑边喊:“姥爷姥爷,给你吃果果,可甜啦!” 众人愣了片刻,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 一阵笑闹之后,刘忠民才进屋同赵瑞刚说起正事儿。 他在巡逻时候,刘永才就去找了他,给他看了罗卫中开的介绍信。 刘忠民此时眼睛亮晶晶的:“我们下午就跑趟市里武装部,领装备!” 赵瑞刚道:“下午大伯够呛能有时间,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土匪窝那边可有什么新消息?说给我听听。” 这几天外出,赵瑞刚最放不下的就是土匪的情况。 此刻当然要问个明白。 刘忠民道:“经过多方打探,土匪窝确实存在。领头的叫窦老大,人数估计有二十个以上。他们长期在废墟,村子和林子里流窜,并没有固定的落脚点。” 赵瑞刚面色有些凝重。 刘忠民拍着胸脯道:“不过你放心,那群土匪好像也知道咱们瓦窑大队有所防范。这不嘛,好长时间也没再来惹事儿!” 赵瑞刚摇摇头:“时间长了总不是个事儿,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刘忠民笑道:“担心个啥,土枪都能镇住他们!等我们换装了新装备,他们就更不敢来犯了。” 不敢来犯,并不是赵瑞刚想要的最终目的。 这群土匪能打钨钢资料的主意,说明其背景并不是普通流匪那般简单。 最好彻底清除,以绝后患。 赵瑞刚的大脑飞速旋转,刚想到一个主意,正要开口, 就听刘彩云插话道:“我有一个想法,或许能清楚这帮土匪。” 刘忠民立即问道:“啥想法?” 刘彩云道:“这次民兵换装备的事儿,先不要对外声张。就说咱们大队申请换装备,但被县里拒绝了。土匪听到这个消息,定然会放松警惕。上次他们损失了两个人,一定派人来村里报复的。” 刘忠民当即补充道:“那我就可以提前设下埋伏,等土匪来了,就一锅给他们端掉!” 说着,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老三你太聪明了,女诸葛呀!” 刘彩云转头看向赵瑞刚:“你觉得呢?” 赵瑞刚没说其他的,只道:“大约可行。但敌人也不是傻子,具体方案还需要充分完善。毕竟对手是亡命徒,任何微小的疏忽,都有可能给村子和社员带来不可估量的灾难。 当即,三人把计划的细节又商议一番,刘忠民便匆匆出家门。 这家伙是个好战分子,眼瞅着一场大战在即,兴奋地连饭都不吃了,随手抓了两个玉米面饼子就去落实了。 赵瑞刚不在家时,刘彩云和小铃铛一直住在老宅。 如今赵瑞刚回来,一家三口吃完饭便回到自己的小家。 刚进家门,小铃铛就迫不及待地跑去玩秋千。 赵瑞刚和刘彩云一起安置新买回来的东西。 刘彩云一边手脚麻利地干活儿,一边讲着重办学校的事儿。 她和刘永才商量过了,刘永才很是支持,找人顶替了刘彩云在车间库房的工作,让刘彩云专心筹备重开学校的事儿。 社员们得知这个消息,反响也很积极,几乎不需要组织,自发地就把校舍收拾出来了。 听着刘彩云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新校舍,赵瑞刚插嘴道:“前些天太忙,这几天我集中精力把那套俄语教案翻译好,还得做一些删减和修改才能用呢。” 刘彩云点点头:“你翻译好,修改工作我来做,这样你也能轻松一点。这段时间你操心的事儿太多了。” 赵瑞刚心头一暖:“这是心疼我了?” 刘彩云红着脸小声道:“才没有。” 赵瑞刚却一把将刘彩云揽在怀里,凑在她耳边低声问:“这几天我不在家,有没有想我?” 室内的氛围瞬间有些暧昧。 刘彩云忙挣扎着:“大白天的,快放开!” 赵瑞刚嘴角一弯:“在自己家,怕什么?” 说话间,手上抱得就更紧。 他低下头嗅着妻子头发,香味入鼻,让这具二十出头的年轻身体有些意乱情迷,双手逐渐不老实起来。 刘彩云没料到赵瑞刚这般大胆,使劲儿挣扎间,突然听到赵瑞刚“啊”的惨叫一声。 第166章 捡回一个厂长 刘彩云忙抬头看,就见赵瑞刚眉头紧皱,表情十分痛苦。 赵瑞刚拧着眉问:“什么东西?硌死我了。” 刘彩云赶紧摸了摸,从腰间掏出来一把手枪。 两人静静地看着这把勃朗宁。 然后抬头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赵瑞刚突然想到罗卫中和老廖对刘彩云枪法的判断,便把那天在吉普车上的谈话说给刘彩云听。 “我哪有他们说得那么神!当时情况紧急,我就随手一射,连怎么瞄准都不记得。”刘彩云解释道。 赵瑞刚道:“但老廖也说,那随手一射的本领就是枪感。你这么随手就把贼人的脑袋射爆了,普通人肯定做不来,这就是你异于常人的地方!” 刘彩云脸更红了:“别人说说也就罢了,你也这么说,太不知道谦虚了!” 赵瑞刚笑道:“老廖是个枪痴,听他那语气,肯定会找机会来找你切磋枪法,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刘彩云一听,有人要找自己切磋枪法,顿时紧张起来。 嘴里带着一些埋怨,对赵瑞刚说:“这种事儿你怎么也不拦着点儿,我这水平,真跟人家比起来多丢人啊!” 闲聊一阵,两人把屋内收拾妥当,赵瑞刚又去了院子里收拾菜园子。 一边收拾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铃铛说话。 刘彩云本想让赵瑞刚休息一会儿,但看他浑身干劲儿的样子,也就没有开口。 忙完手头的活儿,便带着纸和笔,坐在海棠树下的木桌旁整理教案。 按照刘彩云的计划,这个村办学校要实现两个教学目标。 一个是适龄孩子的教育,另一个是成人扫盲教育。 适龄孩子的教学节奏,她需要等赵瑞刚翻译完资料再进行统筹。 但扫盲工作的教案她自己就能做。 “爸爸,我是两岁,还是三岁?” 小铃铛一边晃荡着秋千一边问。 赵瑞刚笑道:“你现在周岁两岁半,虚岁三岁半。” 小铃铛小嘴撅了起来:“啊,那我能不能不要虚岁,只要周岁?” 赵瑞刚疑惑:“为什么呀?” 小铃铛戳着小手指道:“因为妈妈说,到了三岁,就不能总玩儿,要开始学习了!” 赵瑞刚顿时笑了起来。 这小丫头,开始有自己的小心眼儿了。 他想了想,正经道:“但虚岁很重要,不能不要!” 小铃铛歪着小脑袋疑惑:“虚岁为什么会比周岁多一年呢?” 赵瑞刚揉了揉她散乱的羊角辫:“多的那一年,是你在妈妈肚子里的一年。这一年只属于你和妈妈两个人。所以宝儿一定要爱妈妈。因为跟全世界的任何人相比,妈妈都多爱你一年。” 小铃铛听完,突然跳下秋千,一下子钻进了刘彩云怀里。 原本边忙边侧耳倾听的刘彩云,拥着自家沉甸甸的小丫头,顿时觉得心里都暖暖的。 “瑞刚!瑞刚!” 这时门外响起两声焦急的喊声。 待人进来一看,然是刘守江。 此时刘守江嗓音沙哑,额头满是大汗,一脸的焦急。 他刚进院子就冲赵瑞刚喊:“你赶紧去趟车间吧,怕是一会儿要打起来了!” 赵瑞刚有些惊讶,忙道:“大江叔你别急,发生什么事儿了?” 刘守江咕嘟咕嘟灌了半瓢凉水,赶紧把车间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原来孙玉明进了车间就开始到处看。 机床、仓库、原材料……就没有他不看的。 刘永才记得赵瑞刚的交代,让这个人随便看,所以也就没管。 但那人后来不仅看,还要问,什么都要刨根问底。 刘守江等人不想回答,他还是追着问。 刘永才和刘守江等人都觉得这人太轴,太不懂规矩! 听到这儿,赵瑞刚笑道:“就因为这个快打起来了?” 刘守江抹了一把脑袋上的汗,一跺脚:“不光这些!后来提到转速,他问是怎么操作的。我们解释了一遍,他不满意,非要把机床拆了看看里面什么样子。” “一听要说拆车床,队长肯定不同意啊!问什么答你什么,你还不满意,还要拆设备,这也太没道理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个孙玉明竟然先发火了,说非拆不可!别人要是不帮他,他就要自己动手。正僵持着,你老丈人来了……” 一听自家老爹到了,刘彩云急忙问:“我爹没动手吧?” 可见,当女儿的最了解老爹的脾气。 刘守江拍着大腿道:“你爹最近不是一直练那个铁拐功嘛,几十年的老榆树都能戳个大坑!他跟那姓孙的说,如果再胡闹,就要用铁拐招呼!” 赵瑞刚有些想笑。 刘彩云却十分担忧:“没真戳吧?” 刘守江着急道:“我来的时候还没真动手,但后面可就不好说了!所以瑞刚啊,你赶紧过去劝劝吧!” 赵瑞刚本来已经起身,但考虑了一下,突然又停住脚步。 他知道,孙玉明是自己带来的人,刘永才和老丈人顶多就是吓唬吓唬,断然不会真动手。 刘守江都准备要往回赶了,见赵瑞刚停下了,忙问怎么回事。 赵瑞刚道:“这个时候,我不该出面,大江叔,你回去告诉队长和我老丈人,就说不要限制孙玉明,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刘守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赵瑞刚却胸有成竹:“放心,照我说的做吧。” 刘守江犹豫一阵,见赵瑞刚坚持,这才急匆匆地返回车间。 刘彩云仍然有些担忧:“真没事吗?我爹那臭脾气你也知道,我怕他忍不住真会动手。” 赵瑞刚安慰道:“爹只是关心车间设备,又不是不明事理,不用担心。” 刘彩云点点头,又问:“你带这个孙工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赵瑞刚道:“大队的车间即将步入正轨,与三零八和四零二的合作也正式开始。现在几家车间最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掌舵者。孙玉明就是我找回来的厂长。” 刘彩云着实没料到这点。 从外面拉一个陌生人回来当厂长,这话听起来颇有些匪夷所思。 赵瑞刚拉刘彩云坐下,他则站在一旁帮铃铛推秋千,让秋千继续荡起来。 “彩云,我不想把自己捆绑在车间里,我想留出足够多的时间陪你和铃铛,所以孙玉明很重要。” “正因为孙玉明对他们来说是陌生人,所以我现在不能插手,我要让队长和爹他们,自己看到孙玉明的实力。” 第167章 宁静的小院,丰收的菜园 听了赵瑞刚的话,刘彩云若有所思。 铃铛似乎听懂了只言片语,大声喊着:“爸爸陪妈妈,爸爸陪铛铛!” 赵瑞刚笑道:“宝儿说得对,爸爸最重要的事,就是陪宝儿和妈妈!” 铃铛紧接着又冒出一句:“爸爸,那什么时候能给铛铛生弟弟?姥姥说,铛铛长大了,该有个弟弟了。 赵瑞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爸爸当然想,但这事儿得妈妈同意才行。” 小铃铛“嗖”地跳下秋千,抓着刘彩云的胳膊开始摇: “妈妈,快从你的胳肢窝里生个弟弟出来,这样就有人给铛铛当小狗了!” 赵瑞刚看着刘彩云窘迫的样子,不由笑得更大声了。 刘彩云白了赵瑞刚一眼,撕下一张草稿纸,交给铃铛: “这几个字照着学,回头我考你。通过了,再给你生弟弟!” 小铃铛立即撒手往外跑:“我要去找铁蛋哥哥玩儿!” 刘彩云登时板起脸:“学完再去玩儿,给我回来!三、二、一!” 果然。 每个娃都怕妈妈倒数三二一! 小铃铛垮着小脸儿。 慢腾腾地挪到桌前坐好,老老实实地用小手指着,不情不愿地读起来:“一,二,山……” 看着铃铛委屈巴巴的小表情,赵瑞刚道:“其实也不用太急,她还这么小……” 刘彩云继续写自己的教案,头都没抬:“不能每天只知道疯玩儿!” 整个下午,赵瑞刚都留在家里忙活。 收拾了菜园子。 清理的鸡窝。 打扫了地面。 又把水缸填满。 中间刘守江又来找过一次,被赵瑞刚用相同的理由打发回去了。 赵瑞刚自然不是不在乎车间那边的情况。 他当然知道,一个陌生人要迅速融入新的环境,有多困难。 尤其是孙玉明那样执拗性格的人。 一旦钻起牛角尖来,情商基本归于零,更遑论人情世故了。 他现在在车间面对的人都不简单。 有一个不太懂技术,做什么决定都谨小慎微,生怕一步踏错的队长刘永才; 有一个眼里容不得半点瑕疵,爱设备如命,且还在练铁棍功,看谁不顺眼就想给一杵子的刘德昌; 还有面上沉默寡言,可一旦犯起倔劲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刘守江和刘忠国。 诸多因素加在一起,赵瑞刚怎么可能真正做到泰然自若? 但他心里有一点十分笃定: 孙玉明的技术功底深厚。 那股子近乎疯魔的钻研劲头,恰恰是瓦窑大队车间,乃至整个鞍阳工业体系里最需要的精神。 刘永才的谨慎,出于对技术盲区的本能避险。 刘德昌的暴躁,则是匠人对瑕疵的天然敏感。 可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终会接受孙玉明,甚至会被这个疯子天才的能力所折服。 而这个让人接受的过程,就是孙玉明证明自己,消除质疑的过程。 “台子给你搭起来了,戏要怎么唱,就靠你自己了!” 赵瑞刚心里默念。 太阳西斜,暖黄的余晖照在院里。 小铃铛抱着一小盆的麸皮在“咕咕咕”地喂鸡。时不时还对着小鸡们念叨几句童言童语。 院子里的一切都收拾妥当。 赵瑞刚倒了两碗水,一碗递给刘彩云,一碗自己喝。 清澈和甘冽的感觉滑入喉咙,在这初夏的季节里甚是熨帖。 赵瑞刚欣赏着黄昏下的静谧小院,也欣赏着埋头写字的刘彩云。 她低头写字的样子,就像一幅被暖阳余晖温暖的油画。 刘彩云突然抬起头问道:“你确定不去车间那边看看?” 赵瑞刚收回沉思,想了想道:“车间将来要走的路还很长,我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总有放手的时候。时间不早了,你歇会儿吧,我去做晚饭。” 刘彩云手脚利落地收拾纸笔教案:“我来打下手吧。” “行。”赵瑞刚说着,就跨进菜园子。 小铃铛一见,把手里的盆子往地上一放,“哒哒哒”地跑过来。 “爸爸!我也来帮忙摘果果!” 赵瑞刚把小铃铛介着篱笆抱进来,叮嘱道:“挑红了的洋柿子摘,可别摘绿色的。绿的味道像杏子呢。” 小铃铛立马想到上午哥哥们吃杏子时候各种怪异的表情,不由浑身抖了一下。 忙对着爸爸郑重地点了点头,就迈开小腿儿去扒拉洋柿子架,找红果子去了。 赵瑞刚走到丝瓜架下翻了翻叶子,摘了三根刚刚成熟的嫩丝瓜。 原本种的春菠菜已经吃完了,新种的夏菠菜还没熟。 赵瑞刚跨过菠菜垄,去查看之前大江婶儿送的几棵茄子秧。 还好,茄子熟了不少。 他挑了两个最大的摘了下来,刚想招呼铃铛,就听到身后“哎呦”一声。 转头看,就见小铃铛摔了个屁墩儿,跌坐在地上。 两只小手还紧紧抱着一个拳头大的洋柿子。 洋柿子蒂处还连着长长的秧子。 小铃铛察觉到爸爸的目光,朝赵瑞刚咧嘴就想掉金豆子:“摘不动,使劲儿一拔,苗苗掉了!” 说着还用手托了托断掉的洋柿子秧。 赵瑞刚忍俊不禁,跨过去抱着闺女出了菜园子。 顺手拍了拍站在她屁股上的土:“宝儿选的这个柿子好,这么大,难怪摘不动!” 小铃铛一听夸奖,立马破涕为笑。 赵瑞刚拿着菜进屋洗净切好,刘彩云已经烧好了火。 大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赵瑞刚拿了个木篦子放在锅里,把茄子块放上去蒸。 然后又利落地和好一盆杂粮面,搅拌好三个小鸡蛋,切好丝瓜和西红柿,捣好蒜泥。 院里时不时传来小铃铛训斥小鸡的声音: “小白,你别贪吃!” “小黑,你怎么这么坏!老抢小黄的饭饭!” …… 屋里的赵瑞刚和刘彩云则一边聊天一边分工合作。 刘彩云负责烧火,赵瑞刚负责做菜。 很快就做好了蒜泥茄子和杂面烙饼。 蒸熟的茄子过了几遍凉水,冰得透透的。 放在大碗里捣烂,再加上蒜泥,酱油,醋和一点点白糖,稍一搅拌,就令人食指大动。 赵瑞刚挑了一筷子,塞进刘彩云嘴里。 “怎么样?” 第168章 二老的觉悟 刘彩云只觉得口中蒜香茄香混在一起,甚是美味。 竖着大拇指道:“又凉又好吃!” 赵瑞刚还特意多烙了几张杂面饼。 他记得上一世的孙玉明就最爱吃各种饼类。 现在孙玉明在车间,饭食都由刘永才在大队部安排,今夜也会住在大队部特意留出来的宿舍里。 等晚上赵瑞刚就把饼给他送过去,权当宵夜了。 待炒最后一个菜时,刘彩云突然站起来,抢过赵瑞刚手里的油碗: “剩下的西红柿炒鸡蛋我来做吧,你歇一会儿。” 赵瑞刚挑眉一笑,顺势坐下来,往灶膛里添了一把干柴:“行,你来做。” 刘彩云往热锅里舀了一勺底的油,看着热气一上来,就把一碗鸡蛋液往锅里一倒。 油星子立马就溅到了围裙上,慌得她后退了一小步。 锅里的鸡蛋没来还得及搅拌,她又着急忙慌地“刷”一声倒进了西红柿。 等想起来放盐时候,锅里都有些糊味儿了。 看着刘彩云手忙脚乱的样子,赵瑞刚眼疾手快地用铲子把锅里的东西都盛了出来。 “又搞砸了……” 刘彩云看着有黑痂的蛋块儿,不出沙的洋柿子,有些气馁。 赵瑞刚笑道:“看来我就是没有吃现成的命啊!还是我来吧。” 说着,手脚麻利地刷好锅,热好油,先把丝瓜放进去炒了炒,又倒入炒坏的柿子鸡蛋。 加了一勺从老宅拿过来的豆瓣酱,又放了小半碗水,盖上了锅盖。 咕嘟了几分钟,锅盖一掀,酱香混合着清甜的蒸汽瞬间在屋里漫开。 “来,尝尝。” 赵瑞刚用勺子舀了口菜,吹凉了递到刘彩云嘴边。 刘彩云咬了一小口,眼睛亮了起来: “没想到炒焦的鸡蛋吸了汤汁还挺好吃,丝瓜也甜甜的,混着豆瓣酱的味道真不错。” 赵瑞刚一边往外盛菜一边道:“以后啊你想咋炒就咋炒,我来给你兜底!” 一句话,说得刘彩云心里甜丝丝的。 甜味儿还没尝完,就听赵瑞刚又说道:“你都能一枪打爆敌人的头,炒个菜咋还这么慌张?火候不是大了就是小了的。” 刘彩云认真地想了想,道:“感觉不一样,可能天生就没做菜的天赋!” 赵瑞刚哈哈一笑,安慰道:“没事,咱家有一个会做饭的就行了!” 说完,朝着院子里高声喊道: “铃铛!开饭喽!” 晚饭后,赵瑞刚正在翻译俄语教案,刘永才和刘德昌一齐来到了家里。 对于两人的到来,赵瑞刚并不感到意外。 让他意外的是刘永才的一番话。“瑞刚,孙工真是个人才!你能把这样的人才带回大队,真是太好了!我和德昌大哥商量好了,一定要竭尽全力把人留下来!” 刘德昌翘着腿坐在炕边上,着急补充道:“不瞒你说,刚开始见这家伙探头探脑问东问西,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我还真看不上他!” “他执意拆了台车床,我当时都恨得牙痒痒了!要不是你让大江传话说随便他造,我都恨不得用拐杖给他几杵子!” “结果这家伙,一边看一边把六百转的技术细节说得头头是道,还一眼看出那台车床里主轴的型号,我才知道,这是个行家呀!” 赵瑞刚笑道:“怎么您二位来了,孙玉明没跟着过来?” 刘永才一拍大腿:“嗐,这个痴得很!在车间里钻着死活不肯出来。连吃饭都是让我给他端到车间吃的。这不,刚吃完,又钻研咱们库房里那些做出来的套件去了。” 赵瑞刚看向刘德昌:“爹,您觉得这个孙玉明咋样?” 刘德昌眼里闪着赞赏的光,兴奋道:“我看这人是个能人。他从齿轮咬合精度到轴承润滑配比,连咱老钳工忽略的细节都能掰扯得明明白白!你没瞅见他比划时眼里冒的光,那股子钻劲,任谁都比不上!” “而且那车床,他竟然能指挥着拆了装。还能亲自上手车了个零件。” 他“吧嗒”抽了口旱烟,接着道:“我干了几十年钳工,见过的能人不少,可像他这样,既能讲透理论又敢动手实操的,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赵瑞刚看得出来,自家老丈人说得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佩服。 于是便顺势提议道:“我打算邀请孙玉明来咱们车间做总负责人,您二位觉得怎样?” 刘永才和刘德昌只对视一眼,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同意了。 这倒是让赵瑞刚一怔。 要知道,车间总负责人,相当于一个小工厂的厂长。 这个职位的任命,对于一个车间来说可是大事儿。 赵瑞刚还以为会费些口舌才能说动他们二人。 毕竟现在这个车间直接关系到整个瓦窑大队的经济命脉。 而孙玉明又不是瓦窑大队的人。 在这个年代,集体观念是相当深重的。 将大队的经济命脉的核心管理权交给一个外乡人,从刘永才角度来说几乎是不可行的。 而对于刘德昌来说,这个车间是他多年的心血,向来宝贝得紧。 现在却要将管理权交给一个陌生人。 按照赵瑞刚对自家老丈人脾气的了解,他怎么也得发一通脾气才是。 刘永才看着赵瑞刚呆愣的样子,不由笑道:“瑞刚啊,你愣什么神啊!你不会以为我和你老丈人就一点觉悟也没有吧?” “你大老远地把一个人塞进车间,又允许他在车间肆意折腾,目的是啥我们会看不出来?” “实话跟你说吧,在来你家的路上,我们就商量好了。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 刘德昌磕了磕烟袋锅子,也道:“这儿没外人,咱爷儿仨唠点儿掏心窝子的!” “其实让一个外人当负责人,风险还是不小的。这毕竟直接关系到咱们大队每个社员的分利与口粮。” “原本我和你大伯都觉得,这个位置的最佳人选是你。” “但从你小子把孙玉明塞进工厂就躲回家的表现看,我们也就明白了,你志不在此。” “孙玉明这人,性子虽然有点疯疯癫癫,但技术也是实打实的。既然是你带回来的人,那我们就无条件信任!相信车间那帮小崽子们也不会有异议。” 赵瑞刚从话里听出了第二层意思,立即抗议道:“爹,您这话有甩锅嫌疑!” 第169章 杀人也好,放火也好 刘德昌嘿嘿一笑:“你小子听出来了?” 赵瑞刚双手一摊:“您的意思分明是说,孙玉明是我推荐的,以后如果发现他不行,还是要拉我回来当负责人,是不?” 刘德昌哈哈大笑:“算你小子聪明!” 刘永才也忍不住笑道:“我们这叫双重保险!” 赵瑞刚无奈感慨:“我算计不过您二老,我同意!” 刘永才还有些担心:“但我听说这个孙玉明同志不是鞍阳人。他会同意来咱们大队上吗?” 刘德昌也面露担忧:“听他口风,好像是沪市的。只做咱们一个小小车间的负责人,会不会有点浪费?” 赵瑞刚道:“您二位放心,他现在对鞍阳的工业系统非常感兴趣,不然也不会接受冯一涛的邀请。而且,咱们目前的北荒农场项目是部委点过名的重点项目,用这个项目来邀请他,想来他会同意的。” 赵瑞刚想了想,还是打算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我也没打算只让他管理咱们这个车间。那岂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我的计划是,让他来统管整个北荒农场项目的量产问题,统管瓦窑大队车间和三零八所四零二所下辖的六个工厂。” 赵瑞刚目光炯炯:“他就是我找来的,北荒项目的总厂长!” 刘永才和刘德昌面面相觑,实在没想到赵瑞刚会这么看好这个孙玉明。 “三零八研究所也同意?”刘永才试探着问。 “县里的研究所,可不像我和队长这样好说话。瑞刚,你有把握?”刘德昌也问道。 赵瑞刚胸有成竹:“放心,孙玉明不仅技术过硬,还精通工厂生产流程和资源分配。我提出的‘流水线式工作制’,也只有他才能给我最大的助力。” 见赵瑞刚这般肯定,刘永才和刘德昌也便放下心来。 这场谈话,是继拖拉机上谈话之后的又一次重要谈话。 直接敲定了瓦窑大队车间和北荒农场项目的负责人问题。 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 像瓦窑大队车间这样一个根不正苗不红的野生企业,正需要孙玉明这样一个疯子带路。 而整个项目套件量产问题,赵瑞刚也希望有一个和自己“同频”的人大力相助。 孙玉明其人,真是正正好。 赵瑞刚不由地从心底感谢冯一涛,感谢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将孙玉明请到了鞍阳,让自己如虎添翼。 而同时。 一零二所的一间小会议室里。 门窗紧闭着。 办公桌上后的冯一涛眉头紧锁。 昨晚得知孙玉明被赵瑞刚接走,他几乎要气炸,整整一夜都没睡好。 孙玉明这个疯子天才痴迷技术研究,虽然年近三十,却几乎不懂人情世故。 自己只要稍微动一动手腕,就能安抚好这个疯子。 然后将疯子以后的技术成果,全都按在儿子身上。 简直是完美计划。 但这样一个完美计划,却莫名其妙地被人截胡了。 曾经一度,冯一涛都打算直接杀向瓦窑大队,找到孙玉明,然后当面锣对面鼓地揭穿赵瑞刚的丑恶嘴脸。 但冯一涛毕竟不是冯辉那种没有任何经验的少年。 他自然有自己的城府,也有自己的顾虑。 孙玉明陡然前往瓦窑大队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冯一涛怎么也想不出真正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是为了北荒项目的技术吗? 但全套的图纸都已经给他看过了。 是生命受到威胁吗? 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在搞明白这一切之前,冯一涛不想贸然前往瓦窑大队。 在这个鼓励全民皆兵,各个大队有自己的武装力量的年代,贸然前往一个陌生大队,并非明智之举。 更何况,瓦窑大队还和自己有不小的过节。 所以,冯一涛想到了窦老大。 窦老大盘踞在废弃的鞍阳钢厂周边,手底下聚集一大群亡命之徒。 冯一涛曾经一名替他背了人命的手下也投奔了窦老大。 依靠这层关系,冯一涛与窦老大也搭上了线。 此刻,一个中年人正坐在冯一涛办公桌的对面。 这人叫彭奎,冰块儿脸,戴着眼镜,皮肤白皙,穿着斯文,胸口还别着一枚钢笔。 单看外表和气质,任谁也想象不到他也是窦老大手下的流匪。 而此刻,他正是窦老大派来跟冯一涛谈条件的代表。 冯一涛的想法比较简单,让窦老大派人去袭击瓦窑大队。 杀人也好,放火也罢,总之,要让瓦窑大队鸡犬不宁。 这样一来,冯一涛就有理由向市局反映,就说瓦窑大队治安条件实在差,对备战北荒农场项目来说风险巨大。 最好怂恿市局直接撤销瓦窑大队车间资格,连带拉下三零八所和四零二所的资格。 这样一来,一零二所就有机会了。 而一旦一零二所重获主理北荒项目的机会,孙玉明这人自然就失而复得了。 “这事儿可难办。自从上次事件后,瓦窑大队就一直在训练民兵,加强巡逻。无利不起早,我家大哥可不想触这种霉头。”彭奎道。 “无利不起早,这话说得好!既然是求窦老大办事,我怎能没有厚礼。” 冯一涛谨慎地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打开抽屉,从最底层摸出来一根细长的金条。 “事成之后,还有一根。” 彭奎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冷冰着脸掂了掂金条,又推了回去。 冯一涛自然明白了对方意思,顿了顿,抬眼道:“如果,我再加上一批枪械弹药呢?” 彭奎冰块儿般的神色终于发生了变化,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探了探: “详细说说!” 相比黄金来说,武器装备更能吸引他。 冯一涛嘴角一勾:“据内部消息,瓦窑大队最新获批了一批装备,用来武装民兵。这两天,他们肯定会去取装备的。” “中州市武装部和瓦窑大队的必经之路上,有一片绵延二十多里的荒林。如果你们能提前到林子里埋伏,那这批装备就是你们的了。” 彭奎的目光闪了闪:“都有哪些装备?” 冯一涛从桌边一个夹子里取出一份清单,递了过去。 彭奎看了片刻,有些不可置信:“这不太可能吧!区区一个生产大队的民兵队,能获批这么多的装备?连轻机枪都有?” 他紧紧盯着冯一涛,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满是威严的气势: “冯所长,要跟我们合作,劝你最好别耍心眼儿!” 第170章 窦老大,毙命于此 ge冯一涛面色一沉,也严肃道:“这可是我从非常可靠的渠道得到的消息。你们最好别怀疑。” 彭奎又盯了冯一涛好久,见他脸上毫无惧色,不像说话的样子,这才软下话头:“好,我会把消息带回去,要不要做,要怎么做,都得听窦老大定夺。” 冯一涛微微一笑,将金条重新推给彭奎。 又从抽屉里抽出一叠大团结: “金条是定金。这些钱,是给彭兄弟你的辛苦费。” 彭奎面无表情地收好钱。 戴上一顶鸭舌帽离开了研究所。 他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不紧不慢地在路上骑着。 沿途,一会儿停下来歇歇脚,一会儿又停下来抽根烟。 直到一处没有任何标记,也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的位置,下了主路。 然后,在草地、密林和荒山之间,拐了好几个弯,最后一头进入鞍阳钢厂广袤的废墟之内。 又是一番左拐右拐,才来到一间昏暗的残破厂房内。 初夏正午的阳光,干燥炙热。 而废弃厂房却笼在一片阴翳里。 破碎的玻璃碴,嵌窗框上。 锈迹斑斑的钢梁上结满了蛛网。 被拆的只剩下大壳的机床旁歪斜地靠着两支自制土铳。 弹药箱随意地叠放在墙角。 透过半开的箱盖,能看到几排已经氧化发绿的子弹。 地上,还散落着好几堆破旧棉被和秸秆。 棉被旁,随意放着几个缺口的破陶碗。 最角落里有一口大缸,盛着半缸子的水。 这儿,正是这伙儿流匪的聚集地。 现在大部分流匪都四散出去,或是寻找食物,或是打探消息。 彭奎见到窦老大,将与冯一涛的谈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又从身上摸出那根细长的金灿灿的物件,递了过去。 这窦老大看起来四十余岁,顶着半长不短的板寸头。 一双三角眼时常半眯着,透着一股鹰隼般的阴鸷。 他左脸上有一道骇人的刀疤。 从颧骨直接劈到下巴,像蜈蚣一般扭曲着。 此刻穿着褪色的蓝布工装,衣服下摆随意地扎进绑着子弹带的黑布裤里。 粗糙结实的手腕处隐约可见被手铐磨出的老茧。 腰间别着把驳壳枪,枪把还缠着从边境志愿军旧军装上撕下来的布条。 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股亡命徒的狠劲。 窦老大听完彭奎的话,接过金条在手上掂了掂,突然歪嘴笑了一下。 彭奎不解:“老大,怎么了?” 窦老大半眯着眼睛。 “巧了!” “上午刚刚打探到的消息,也提到了瓦窑大队武器装备的事儿。” “但,跟冯一涛说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彭奎忙问:“消息怎么说?” 窦老大道:“消息说瓦窑大队前不久递了条子,想从中州武装部弄批新装备。结果上头不仅没批,还把瓦窑大队狠狠批评了一通!” 他嘴角的刀疤随着冷笑更加扭曲。 “那个叫刘忠民的民兵队长,昨儿个在供销社大门口撒酒疯,骂骂咧咧说‘没枪杆子还保个屁集体’,吵吵闹闹的,整个大队都听见了!” 彭奎眯起眼睛:“竟有此事!那依老大看,这消息靠谱吗?会不会是瓦窑大队使诈?” 窦老大啐了口唾沫:“依我看,冯一涛透的信儿更可信。他现在有求于我,不会拿假消息来哄骗。” 他的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凶光:“那刘忠民八成是在唱空城计。他越嚷着没枪,越是在憋坏水。上次咱们在他们大队折了俩兄弟,露了马脚,这帮孙子怕是正等着引蛇出洞!” 彭奎猛地起身:“那咱们咋办?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慌什么!”窦老大将金条揣进怀里,“让兄弟们把枪杆子擦亮点,多备火药!我记得瓦窑大队到市里,有一条山路,是必经之路,安排人手盯着那条路!” “敢跟老子玩儿心眼儿,看老子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这批装备,咱们势在必得!”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 阳光炙热。 蝉鸣聒噪。 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行驶在土路上。 车斗里放着四个大木箱,用粗麻绳十字捆扎,接缝处还糊着印有“绝密”字样的封条。 几个民兵小伙儿靠着箱子坐在车斗里,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 司机老周叼着杆旱烟,故意将拖拉机开得慢吞吞的。 行至荒林弯道时,远处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响。 老周猛地一惊,立马死死踩住刹车。 就见前方五六十米远的距离,一棵碗口粗的老榆树轰然倒下。 枝叶横亘在路中央,扬起漫天黄尘,将必经土路挡了个结结实实。 再看时,又见十几个蒙着破布的流匪从榆树两侧杂草里窜出来,手里还拿着明晃晃的土铳和猎枪。 “不好!是流匪!” 押车的民兵小张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众人慌里慌张,跳下拖拉机,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路边的荒林里。 彭奎端着柄土铳,冲在最前,看着民兵们仓皇逃窜的背影,脸上顿时笑出了褶子: “老子蹲了两天两宿,可算逮着肥羊了!” 赶上来的流匪也兴冲冲乱喊: “不费吹灰之力,抢了一批装备!” “哈哈,还白得一台拖拉机呢!” “这趟走得划算啊!” “几个孬种,刚见大爷们来,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窦老大握着一把驳壳枪,踱到拖拉机旁。 三角眼死死盯着大木箱:“都仔细搜,看看有啥好装备!” 两个流匪立即跳上车,用刺刀挑开封条,割断麻绳。 撬开箱盖的一瞬间。 一股子热气裹挟着沙土扑面而来—— 一整箱的沙子。 流匪不甘心,将刺刀狠狠插进沙土里探探深处。 结果顿时脸色大变:“老大,没有枪!” “咋会没有?” 窦老大不相信,自己跳上车,亲自打开另一个木箱。 “咔嗒”一声,箱盖被大力掀开,连同侧面的板子也掉了一半。 腐土混着沙子瞬间喷涌而出,呛得车上几人后退了两步。 “不可能!”窦老大大吼一声,双手疯狂扯开其他箱子的麻绳。 “哐当”“哐当”—— 箱盖被狠狠甩到车下。 裹着热气和霉味儿的细沙中,露出半截斜插的木条。 上面用鲜红的漆写着几个大字——窦老大毙于此! 第171章 轻机枪,割麦子 u000er“娘的!中计了!撤!快撤!” 窦老大骂道。 然而,话音未落。 砰砰! 四周荒林里突然响起一阵枪声。 窦老大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把扯下腰间的驳壳枪,“哐啷”一声上了膛。 利落地跳下车,与众兄弟聚在一起。 滚烫的弹壳噼里啪啦地砸在生锈的拖拉机上。 窦老大猫着腰和其他人一起缩在拖拉机车斗的阴影里。 刺鼻的硝烟混合着沙土味儿呛得人直想咳嗽。 他已经看到有三个来不及汇聚的小弟,像被镰刀割倒的麦子一般中枪栽倒。 其中一个抱着肚子在地上翻滚,鲜血顺着指缝往外淌,惨叫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窦老大心里恨极,三角眼透过拖拉机缝隙死死盯着荒林。 他也算是经验丰富,很快便确定了子弹射来的方向。 朝那边瞥去,就见至少有二十个民兵在朝着自己分散包抄过来。 撤退的土路早就被交叉火力封死,此刻一旦露头就是活靶子。 窦老大迅速冷静下来,命所有人暂时隐蔽。 枪声不绝于耳,他们几乎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更别提拿枪反击了。 流匪都是亡命之徒,向来只有他们压制别人。 什么时候受过这般的窝囊气! 彭奎第一个受不住了,呸了一口,怒喊:“窝囊!跟他们拼了!” 说着就从车后跳起,举着冒烟的土铳就要冲锋。 窦老大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后领,把人往地上一掼。 “砰”的一声,子弹擦着彭奎的头顶飞过,削掉几缕头发。 惊得几个小弟都脸色一白。 “都他妈活腻了?” 窦老大压低着声音怒吼,脸上的刀疤随着吼叫扭曲着,越发骇人。 “都给我老老实实趴着,听我命令!” 他趴在发烫的拖拉机车轮旁,眯着三角眼,仔细地辩听着什么。 当又一轮密集的枪声响过,窦老大拳头狠狠锤在地面上,对众人道:“他们除了枪就是老掉牙的汉阳造!听那拉栓声,压根没新式步枪!” 彭奎立即扯着嗓子喊:“老大神了,这都能听出来!” 其他小弟也都忘了恐惧,朝窦老大投来敬畏的目光。 窦老大抹了把脸上的硝烟,冷笑道:“老子在大白山当胡子那阵儿,闭着眼都能摸出枪膛纹路!听声辩枪算个什么!” 周围纷纷附和。 窦老大举着驳壳枪,对众人发号施令: “都他妈听好了,以我的枪声为号。” “彭二,你带五个弟兄从左侧土堆那儿摸过去,用土铳给我可劲儿轰!记住,专打冒头的!” “二麻子,你带仨会使炸药地绕到南边,瞅准他们换子弹的空当,把攒了半年的火药桶都扔出去。” “剩下的跟我守在这儿,等他们子弹一停,老子就带队直插东边缺口!” “听我三声枪响,一齐动手!谁他妈敢当缩头乌龟,老子先崩了他!” “咱在大白山当胡子那会儿什么阵仗没见过?这次要是栽在他们瓦窑大队手里,传出去都得被其他绺子笑掉大牙!” 其他人顿时眼冒凶光,利落地做好准备,就等老大的枪响。 窦老大凝神等待,终于等到对手一个间歇,当即举起驳壳枪,连开三枪: “所有人,给我打!” 刹那间,流匪们就像炸开的马蜂窝般窜起。 生锈的三八大盖、自制的土铳、改造的火药枪同时轰鸣。 硝烟裹着碎木屑在半空翻腾。 窦老大余光瞥见几个民兵被土铳的巨响震得踉跄,嘴角不由扯出一抹狞笑。 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对方的火力突然增加,新添的枪声尖锐得就像钢针直接扎进耳膜。 眼睁睁看着最先窜出去的三四个手下栽倒在地,他不得不紧急召回其他人继续隐蔽。 看了看剩下的人手,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 几个弟兄脸色惨白,握枪的手都止不住颤抖,士气实在有些消沉。 窦老大的三角眼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硝烟中,他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荒林,听着此起彼伏的枪响,在脑海里不断拆解组合: “哼,果真有些小把戏,刘忠民那狗东西,竟然还会隐藏火力了!” “最开始都用土枪迷惑咱们,现在竟然换上了步枪!” “哼,以为藏着掖着就能唬住老子?” 他扫了一眼明显有些瑟缩的手下,喝道: “怕什么?听他们这拉栓声……顶多也就三把五六式步枪,不足为惧!” 手下明显也清楚五六式步枪,听老大这般说,又重新燃起了信心。 窦老大啐了一口唾沫:“看来得给他们上点真家伙!” “二麻子!把你的歪把子架在拖拉机上!给老子把那帮民兵的五六式压下去!” “不要舍不得子弹!给我往死里打!” “其他人听好,等歪把子一响,其他人就从两侧突围,绕到他们屁股后面,给他们来一个包饺子!” 随着歪把子机枪发出“哒哒哒”的怒吼,第二轮突围又开始了。 流匪们猫着腰,借着弹雨的掩护往外冲,杂草在他们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可当最前头的流匪刚摸到荒林边缘时,突然发现不对劲。 一股子骤然炸开的重火力,猛地撕碎了整片空气。 “突突突突——” 新出现的轻机枪声就像死神的号召。 负责歪把子的二麻子被密集的弹雨压得死死贴在车斗底。 枪管子喷出的热浪烤得他满脸通红,却连头都抬不起来。 冲出去的流匪们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个接一个栽倒在血泊里。 窦老大的三角眼瞬间布满血丝,变得猩红一片。 他怒吼道:“轻机枪!竟然有轻机枪!” 他终于明白自己彻彻底底掉进了陷阱—— 先是土枪诱敌,再用步枪迷惑,直到最后亮出致命的轻机枪,将自己一网打尽。 “弟兄们,敌人非常阴险,想把咱们全灭掉,留在这里肯定是个死!想活命的跟我一起冲啊!” 窦老大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刀疤随着怒吼扭曲成骇人的弧度。 剩下的五六个兄弟发狠似地嚎叫着冲出拖拉机掩体,飞似地朝旁边的荒林跑去。 子弹瞬间如暴雨般朝他们发射而来。 窦老大却留了个心眼,故意慢了半步。 第172章 收获一门60炮 看着冲在前面的兄弟接二连三倒下,刺鼻的血腥味儿混着硝烟重进鼻腔。 窦老大瞅准民兵换弹的间隙,猛地往右边一扑。 身体便冲进了荒林边的灌木丛里。 可才跑出去几步,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擦着耳边划过。 窦老大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然后就感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下颌线流进了衣领里。 他伸手一摸,掌心都是黏腻腻的血。 左耳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半只耳朵竟被子弹生生打掉了! 窦老大心中骇然:这子弹再偏一点点,自己这条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是谁!” 窦老大就地一滚,躲到一棵合抱粗的大松树后面。 他死死盯着后方弥漫的硝烟,三角眼里满是阴鸷。 观察许久,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作为在刀口上舔血多年的匪首,他比谁都清楚,这绝不是普通流弹。 能在混战中精准瞄准他脑袋的,必然是有真本事的神枪手! 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窦老大不敢再耽搁。 他专挑灌木茂密的地方钻。 荆棘划破身体也浑然不觉得疼痛。 命都快保不住了,还顾得上疼? 待一口气跑出了二里地,枪声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 窦老大停下喘息。 这才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只有一个浑身是伤的彭奎。 血腥味儿充斥在空气中,远处隐约传来民兵搜林子的呼喊声。 窦老大捂着半块耳朵,眼底闪过决然的狠厉。 这笔账,他迟早要讨回来! 彭奎脸上混着血污,瘫坐在地上大声哭道:“大哥,咱们被瓦窑大队算计了!十八个兄弟啊,全他妈折了!” 窦老大背靠一棵大树,用染血的绷带死死缠住左耳。 方才那颗擦过脸颊的子弹,让他半边脸肿得发紫。 此刻听到彭奎的哭声,他不由厉声骂道:“别假惺惺哭了,跑得那么快,现在哭有用?” 彭奎抹了把脸上的血,声音发颤:“好歹也是十八个弟兄,太可惜了!” “这个仇,不但要记在瓦窑大队身上,他冯一涛也有份!” 窦老大眼里迸发出深深的恨意,“那老小子送来的消息,怕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 彭奎猛地站起来:“老大你说!要怎么报仇?我彭奎誓死追随你!” 窦老大盯着远处渐暗的天色,三角眼里泛出毒蛇一般的冷光: “我先回去稳住其他弟兄,栽这么大一个跟头,家里人心不能散!” “你直接去找冯一涛,就问他,十八条人命,值多少钱!” 他突然逼近,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在彭奎脸上,“告诉他,要是敢耍花招,他知道下场!” “我这就去!”彭奎转身就要走。 窦老大又一声喊叫住他:“等等!” “瓦窑大队的民兵队伍里,有一个神枪手,打听一下叫什么。” “神枪手?”彭奎疑惑。 窦老大摸着钻心般疼痛的伤处,咬牙切齿道:“我这只耳朵决不能白丢!下次见面,我非亲手崩了他!” “是!”彭奎领命而去。 此刻的刘忠民。 站在冒着烟的拖拉机旁,正摩挲着一把轻机枪傻乐。 吧嗒! 傻乐一阵,直接在抢上亲了一口。 这家伙,威力够大! 刚架起来突突两下,那帮流匪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儿了! 以前民兵都用土枪,打十发子弹都不一定能吓住人。 现在可好,这玩意儿一梭子下去,地面都跟着颤! 有了这宝贝,往后看哪个不开眼的敢来犯! 二十多民兵正在周围打扫战场。 刘忠民望着满地狼藉的弹壳和散落的武器,嘴角更压不住了。 要知道。 去年县里民兵比武,瓦窑大队连一排完整的子弹都凑不出来。 如今竟能装备上这么高端的武器,还让流匪吃了这么大的瘪。 “报告队长!” “战场初步清理完毕!” “共歼匪三名,伤十五名!” “缴获土枪六把,刺刀两把,中正式两把,苏制98k三把,各类子弹共三十五发……” 一名小民兵扯着嗓子大声汇报。 刘忠民问:“民兵伤亡情况如何?” 小民兵一个立正,大声道:“伤一名,被流弹打落的树枝砸了,划伤了胳膊的皮……” 周围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行!兄弟们干得漂亮!” 刘忠民笑得十分大声,“派两人去报合作社和县公安局。其他人继续排查!” 汇报人朝刘忠民挤了挤眼睛:“队长,还有一件更好的事儿,你猜!” 刘忠民握着大拳头朝他挥了挥,吓唬道:“少废话,快说!再卖关子小心挨揍!” 小民兵嘿嘿一笑,用手一指:“那边,还发现了一门60炮!” 刘忠民脑袋“嗡”的一声。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倒地的大树后面。 有两个小民兵正在看守着一个被杂草秸秆掩盖的大家伙。 见刘忠民过来,忙掀开了杂物,露出黑黢黢的炮筒。 旁边还有两发炮弹整整齐齐码着。 这可是公社武装部都眼馋的宝贝! 上次县民兵比武,隔壁公社的指导员还念叨:全县能摸到60炮的民兵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 刘忠民又兴奋又后怕,后勃颈都不由冒出一层冷汗。 庆幸那些流匪看到拖拉机,着急抢武器装备,所有人蜂拥而上。 60炮没来得及用。 不然自己这个民兵队伍,轻则见血,重则殒命! “快!所有人保持警戒,五分钟内必须把战场收拾干净!” 刘忠民扯开嗓子吼完,转身就朝拖拉机方向大步走去。 “老三!这次收获这么大,全是你这个女诸葛的功劳啊!” “要不是你设了个计,咱们哪能捞着这么多宝贝?” “那门60炮往村口一架,看哪个不长眼的流匪还敢来!” 刘忠民对拖拉机前站着的一位女同志说道。 女同志转过身来,赫然正是刘彩云! 她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摇摇头道:“若按照我原本的计划,大队很可能会受到重大损伤。多亏瑞刚机敏,想到了流匪可能会打这批装备的主意。” 原来,那日商议剿灭流匪的计划时,刘彩云率先提出想法,隐藏实力,谎称申请武器装备被拒,诱导匪贼出手。 赵瑞刚则有些担忧,他觉得流匪消息灵通,对周边风吹草动极为敏感,恐怕不会轻易落入圈套。 而且一旦流匪直接袭击村子,可能会伤及普通社员,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于是众人进一步完善计划,干脆以这批武器装备为诱饵。 他们先给武装部打去电话,从隔壁县绕道而行,连夜取回了武器。 又通过胡秋菊悄悄请来了廖长青,也就是罗卫中的司机,老廖,请求侦查匪贼的部署情况。 老廖复原前是侦查连连长,侦查一窝匪贼的部署可以说是手拿把掐。 很快便摸清了他们蹲守的人数和具体位置。 瓦窑大队再抽调精干力量,包抄在匪贼的外围。 又将拖拉机改装成诱饵,用看似严实的木箱装满沙土,故意制造出押运武器装备的假象,引诱他们上钩。 最后按照先弱后强的顺序亮出武装力量,有效地控制地压制住流匪的反击,还最大限度地消灭了他们的有生力量。 “可惜,窦老大跑了!”刘彩云遗憾道。 第173章 有没有受伤? |听到刘彩云遗憾的话,刘忠民大咧咧一挥手: “就剩窦老大一个光杆司令,不足为惧!他再敢露头,咱就给他一炮!” 刘彩云忽然又想到什么,忙叮嘱道: “对了,别告诉瑞刚我跟你来了!我怕他担心。” 刘忠民伸手在刘彩云肩膀上拍了拍: “怕啥!大女人也要敢作敢当!老三,家里大事小情都得你做主,可别啥事儿都被他拿捏啊!” 刘彩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你是咋对二嫂的?二嫂说话声儿稍微大声一点儿,你就吓得跟个猫儿似的!” 刘忠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是啊,你是真大丈夫也!” 刘彩云学着二嫂的口吻,用手指点着刘忠民的脑袋, “哼,你再敢偷吃给爹娘留的大枣,晚上就别上炕睡觉了!” 刘忠民梗着脖子,耳朵尖却悄悄红了:“你懂啥!这叫家和万事兴!” 刘彩云忍不住嗤笑道:“是是是,你最懂!” 刘忠民一甩手:“你这张利嘴,说不过你!快干活儿吧,早点回去!” 众民兵们利落地收拾好缴获的武器,捆绑好受伤的匪贼。 一行人这才开着更加破旧的拖拉机,映着晚霞回村了。 回到村里,拖拉机直接开往了大队部。 “队长,快瞅瞅这些宝贝!” 刘忠民一边扯着嗓子大喊,一边指挥着民兵们把战利品都扛进大队部的办公室里。 刘永才手上摩挲着六零炮,耳边听着刘忠民絮絮叨叨地讲述经过。 “那窦老大要逃,直往荆棘丛里滚。我家妹子拿着手枪站得笔直,瞄准了那么一会儿,啪的一枪!” 刘忠民讲得手舞足蹈,“就见一片血雾啊!” 刘永才忙问:“甭了窦老大了?” 刘忠民摸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被树枝子挡住,没打中脑袋,像是打到耳朵了。可惜被他跑了。” 刘永才用力拍了拍刘忠民的肩膀:“彩云侄女的枪法我知道,能在那么远的距离打中耳朵已经很不容易了!” 刘忠民立马兴奋道:“是啊是啊!看,我们还俘获了这么多的土匪!基本都打的腿,让他们没法子逃!我仔细看过了,就窦老大和一个小白脸不在里面。” 刘永才听完了,笑得简直合不拢嘴: “好呀,这可算是大胜!窦老大那窝匪患不成气候了!明天一早我就喊记分员,用工分嘉奖大家!” 刘忠民满脸堆笑,讨好道: “大伯,你看大伙儿都辛苦好几天了,要不杀头猪犒劳犒劳大家?我看牲口棚那几头猪崽子……” 话没说完,刘永才就冲他直瞪眼: “打住!那猪崽子才多大,等过年才能出栏呢!你小子现在就想打它们主意了?” 刘忠民咧嘴笑着继续央求: “大伯,您看咱这一仗,打得多带劲儿!” “不光收拾了十八个土匪,还缴了门迫击炮呢!这下十里八乡的都知道咱瓦窑大队的威风了!” “要是不宰头猪庆祝庆祝,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您这大队长抠门呢!” “再说了……”他朝着旁边搬运大炮的小民兵努了努嘴, “你看那张娃和二蛋,打土匪时候跑的裤子都掉了,总得给点油水补补啊!” 刘永才用粗壮的大手作势拍了他两巴掌,道: “贪吃的样儿!猪可不能宰!可怜见儿的猪崽子才一百来斤重。我可不怕别人嚼舌头!” 想了想,又道:“这样吧,每个民兵发十个鸡蛋,外加五斤棒子面!” 刘忠民嘿嘿一笑:“行,有鸡蛋也行!” 刘永才请会计将战利品都登记造册,又叫人喊来赤脚医生,给受伤的流匪包扎医治。 然后所有流匪都捆扎结实,关进空牲口棚里,严加看管。 明天再移交公安机关。 布置完一切,刘永才又想到一些问题:“光顾着高兴,当心窦老大回来报复!” 刘忠民一笑:“哪儿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我在每个村口都安排了人把手,其他民兵编成队伍三班倒,绕着全村巡逻,保准一个宵小都别想进来!” 刘永才听完,强调道:“重点是车间,还有赵瑞刚家的附近。” 刘忠民啪的一声敬了个礼:“得令!” 然后兔子似的窜了出去。 刘永才朝着他背影笑骂了两句“兔崽子”,这才吧嗒着旱烟,喜滋滋地去给其他大队干部开会去了。 而另一边,刘彩云刚进家门,就看到赵瑞刚和铃铛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蹲在菜园子里。 待走近了,就见小铃铛手里还抓着个小竹篓。 “妈妈!看,爸爸给铛铛抓虫子,喂小黑和小白!” 小铃铛举起小竹篓给刘彩云看。 果然竹篓里有五六条绿油油的大青虫在蠕动着。 刘彩云最腻歪这种软乎乎的无脚动物,不由后退两步,口是心非地夸赞道: “呀,真好,小白又有好吃的了!” “回来了?”赵瑞刚抬头看了看刘彩云,声音有些沉。 “宝儿拿着去喂小鸡吧。” 说着,他站起身,跨出菜园子,扣住刘彩云的手腕就往屋里走。 一进屋,赵瑞刚就开始翻她袖口,查看她的胳膊,还扒拉着她肩膀让她来回转了好几圈。 “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赵瑞刚沉声道。 待看到刘彩云除了手背上有一点轻微的灼痕外,身上并没有任何伤,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刘彩云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赵瑞刚已然猜到自己去参加剿匪行动了。 不免有些心虚,拉住他的大手晃了晃:“对不起啊,答应过你不参加的……” 赵瑞刚一边从柜子里翻找红药水一边问刘彩云具体经过。 刘彩云老老实实地都说了。 末了,还兴奋道:“你没看见,还缴了一架六零炮呢!而且我还打穿了那匪首的耳朵!” 说完,还有些遗憾,“可惜啊,就偏了那么一点儿!” 但一看到赵瑞刚看向自己的眼神,又立马垂下了脑袋。 赵瑞刚拉过她的手,边轻轻地涂抹红药水,边问道: “上次开枪击匪,手都抖了好久。这回不害怕了?” 第174章 双向奔赴 刘彩云道“二哥让我躲在最后面,保证安全的。而且上次秋菊姐也给我分析过利弊……” 她看着赵瑞刚的眼睛,认真道: “对不起,事先没有告诉你,害你担心了……” “要是还有下回,你还去吗?” “去。”刘彩云毫不犹豫。 赵瑞刚手顿了一下:“为什么?” 刘彩云低声道:“我以前也是民兵队伍里的一员。枪法也算拿得出手,这种时候,我也应该发挥作用。” “我就知道!”赵瑞刚叹了口气。 刘彩云问:“你生气啦?” 赵瑞刚给她涂完药水,抬眼道: “没有。我知道你性子,肯定要去的。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赵瑞刚道:“我想找罗部长申请一下,把老廖派过来一段时间,给你当师父。你跟老廖好好学学。” 刘彩云不解:“学什么?” 赵瑞刚道:“我支持你的决定,不会阻拦你去发挥作用。但我也必须要用自己的方法,尽可能地保护你的安全。” “老廖是多年的老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战场上如何避险,保留生机。” “单靠你那点花架子,一次两次有惊无险都是侥幸,次数多了,可保不住。所以必须要向老兵学习一下实战经验。” 刘彩云自然知道他既支持又担心的心理,立即郑重点点头: “只要廖师傅肯教,我就一定好好学!” 然后抿了抿嘴,又微微低头道: “瑞刚,我知道你一心为了我们这个家。当初你为了我和铃铛的安全,只身去谷梁河大队冒险……” “我虽然是个女人,可也不想成为总被保护的那个,我也有能力保护……”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赵瑞刚的脸,又迅速低了下去,声音也更低了些, “保护我爱的人……” 赵瑞刚心中顿时感慨万千。 既为她的倔强感到心疼,又因她这份不输须眉的勇气而骄傲。 他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大手紧紧箍着她柔软又坚强的脊背:“我懂!我都懂!” 此刻,夫妻二人都知道,爱,不是单向的守护,而是“保护彼此”的双向奔赴。 两人正沉浸在这温馨美好的情绪里,就听到小铃铛奶声奶气的声音越来越近: “虫虫都被小黑吃光啦!小白一个都没抢到,笨死啦!咦,爸爸妈妈你们在干嘛?” 小铃铛刚跑进屋,就见自己的爸爸妈妈紧紧抱在一起,小眉头立马皱成一团。 她先是拉了拉爸爸的裤脚,见爸爸不理她。 又去拽了拽妈妈的衣裳,见妈妈也没动静。 干脆张开肉乎乎的小胳膊往两人中间拱:“爸爸,妈妈,让铛铛进去……” 赵瑞刚憋着笑,向刘彩云使了个眼色。 刘彩云会意,也不说话,继续保持着拥抱的姿势。 两人就看着小铃铛像个团子似的挤来挤去。 奈何赵瑞刚的胳膊箍得太紧,小奶娃挤了半天都没成功。 急得她的小奶音里都带了哭腔:“呜呜呜怎么进不去……让我进去……” 赵瑞刚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刚一松开手,小铃铛立马像个穿山甲似的钻进两人中间。 圆滚滚的小脑袋同时蹭着爸爸妈妈的衣服,小脸儿立马阴转晴,咯咯咯地笑着。 赵瑞刚一把将小铃铛抱起来,和刘彩云一起,一左一右地亲在小铃铛的脸蛋上。 一家人温馨地笑闹了一会儿,小铃铛才心满意足地跑到院子里玩儿秋千。 与此同时,一零二研究所里一间无人注意的小办公室里。 彭奎摘掉大檐的帽子,露出满是伤痕的脸。 对面坐正是冯一涛。 “彭兄弟,你这是?”冯一涛皱眉问道。 “冯所长,兄弟今天差点交代了!”彭奎扯开领口,露出胸前一大片的擦伤。 “十几个兄弟全折了,窦老大要我回来报信。” 冯一涛大骇,镜片后的眼睛闪了又闪:“怎么会这样?” 彭奎忍着身上的疼痛,将惨败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冯一涛眯着眼睛打量着浑身是伤的彭奎: “窦老大不是号称大白山第一匪首吗?怎么会折得这么干净?那你们还剩多少人?” “就算把散在外面的弟兄都收回来,也就剩二十多人了!” 彭奎龇牙咧嘴,死死盯着冯一涛, “冯所长,折的十几个弟兄,你得给个说法吧!” 冯一涛突然目光一厉,冷哼道:“你们办事不利,事儿都没办成还想要钱?没这个规矩!” 彭奎面色一冷,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刀。 身体往前一探,刀尖就抵在了对方的喉结上: “哦?我们窦老大说了,你要是觉得没这个规矩,我就给你立一个!” 冯一涛心里一紧,眼睛瞄向那冷冰冰的刀刃: “彭兄弟,有话好好说!” 没等彭奎说什么,他突然脑袋往后一仰,离刀刃远了些。 然后突然抓起抽屉里的一把手枪,“咔嗒”一声上了膛,厉声喝道: “姓彭的,你敢动我?” “我只是出主意让你们去抢装备,具体方案可是你们自己定的。” “现在失利了,跟我有毛的关系?你们损失再大,也赖不到老子头上!” 但颤抖的手指还是出卖了他慌张的内心, “咱们现在可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瓦窑大队缴了六零炮,下一个收拾的就是你我!” 彭奎看着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自己,也毫无惧色。 他过惯了刀尖见血的日子,冯一涛到底有没有胆量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彭奎收起短刀,一个狠厉眼风扫过去: “冯所长这是打算鱼死网破吗?” 冯一涛强装镇定:“并不是。我只是想告诉彭兄弟,现在咱们有着共同的敌人,要想报此大仇,就得跟我合作。” 说着又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叠大团结拍在桌子上: “这些先拿回去,暂当赔偿。彭兄弟要是有诚意,不妨谈谈合作。” 彭奎低眉看了眼大团结,估计了下数量,便拿起来塞进衣服大口袋里。 然后重新坐下来,看向冯一涛:“那你说,怎么办?” 第175章 再信你这一回 冯一涛见彭奎神色缓和下来,怦怦跳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他压低声音道:“如果我说,有办法给你们弄到一批轻机枪和弹药,怎么样?” 听到“轻机枪”,彭奎的眼睛瞬间瞪大。 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好家伙! 倘若自己能有一批轻机枪,不,哪怕只有三两挺,还怕报不了仇吗! 但他一时拿不准注意,不确定冯一涛到底有没有把握:“详细说说!” 冯一涛盯着彭奎发亮的眼睛,故意顿了顿,才说:“还记得上次我让你们查的钨钢资料吗?” 彭奎点点头:“当然记得。” 当时就是冯一涛委托窦老大查找钨钢资料。 窦老大和兄弟们常年盘踞在钢厂废墟里,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追查到资料下落。 千辛万苦后,才得到全套的资料。 但很不幸,资料是俄语的。 冯一涛看不懂。 他又不敢动用研究所的资源,让所里的翻译员翻译这份尚不能“见光”的文件。 而自己儿子,虽然留学三年,但专业知识一塌糊涂。 后来听说黑市有个能翻译俄语文件的年轻人,却不知道到底是谁。 他只能又找到窦老大,让窦老大找机会在黑市找到这个人。 最好是能悄悄翻译,不要惊动别人。 窦老大也一头雾水。 黑市人那么多,他总不能让弟兄们挨个去问谁会俄语吧? 蹲守了几天毫无线索。 后来还是一个小弟出了个主意: 不妨抓个黑市上的村民,慢慢“钓鱼”,把那个会翻译的给钓出来。 窦老大也是无计可施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命弟兄绑了一对进入废墟深处“淘宝”的父子。 如此这般交代一番,他们便扣下了那个年轻的儿子,要挟老头带着一套俄语教案,回村“钓鱼”去了。 窦老大想得简单:只要有人出钱购买这份德语教案,那就可以确定是个懂俄语的人啊! 结果,就是这么巧,六猴子就碰到了老杨,知道了他手里的俄语教案。 还把赵瑞刚这个翻译人才带到了老杨的跟前。 之后的事儿似乎顺理成章,用俄语教案利诱,让弟兄们威逼。 姓赵的小子终于答应了帮忙翻译。 当彭奎带着第一天翻译好的文件来见冯一涛时, 冯一涛眼里的震惊和狂喜藏都藏不住,捏着翻译稿的手都忍不住在颤抖。 就在窦老大以为一切就要顺利完成,自己将得到一份不菲的回报时, 冯一涛新的要求又来了: 待那个年轻人翻译完成,与他有关的人员一律不能放过! 至少要把他们一家全扣在自己手里。 窦老大十分疑惑:自己的手下盯着翻译的,保准资料不会外泄。 扣人的话,未免有些多此一举了。毕竟自己的土匪窝近期来并没有真正与周边村子产生过正面冲突。 但冯一涛十分坚持。 他不容许这份文件有丝毫的差池。 窦老大无奈,也只得同意,命令手下在赵瑞刚翻译完成之后直接押到废墟基地里。 同时还派了两个小弟潜去了他家,准备带回他的家人。 为了应对村里的民兵,还特意让小弟带上了不错的武器。 谁知,看似简单的任务,却阴沟里翻船,吃了一个大亏。 不仅没能带回人,还折损了两个弟兄。 窦老大收到消息时候简直暴跳如雷。 彭奎想到这一切,仔细顺了顺也没弄明白冯一涛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便问道:“现在那父子俩还关在地窖里呢。但这些和装备有啥关系?” 冯一涛笑道:“现在,钨钢又有了新线索,就在一个废弃的轧钢车间里!我需要你们尽最大的能力帮我找到!” 彭奎自信满满:“整个废墟都是我们的地盘!这不算难事儿。” 冯一涛却正色道:“别大意,我得到确切消息,胡秋菊也正在调查此事!” 彭奎一听这个名字,眼里顿时迸出冷光:“那个臭娘们,每次都坏我们好事儿!等找到机会一定要做掉她!” 忽然又阴恻恻一笑,“不对,按我们窦老大脾气,做掉他之前,少不了好好折磨她一阵子!” 冯一涛笑意更深:“你看,我就说吧,咱们有着共同的敌人!瓦窑大队和胡秋菊。这就是咱们合作的基础!” 彭奎突然反应过来,目光死死盯着冯一涛:“少扯犊子!你还没说,拿到钨钢以后,要怎样才能换成轻机枪?” 冯一涛气定神闲:“这个暂时不能透露!等你们拿到钨钢,我保证一定给你换成武器!” 彭奎心里气急,但实在敌不住内心对轻机枪的向往。 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恶狠狠道:“再信你这一回!别耍花招!你,还有你那宝贝儿子,别以为我们不敢动手!” 冯一涛佯装镇定:“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彭奎又威胁了几句,得到冯一涛的一再保证,这才戴上大帽子,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县公安局五辆吉普车排成排,“呜呜呜”地驶进瓦窑大队。 不少村民都聚集到了大队部围观。 刘永才和刘忠民带领着一队民兵,押解着虚脱的匪徒,早早就等在大队部门外的空地上。 赵瑞刚没去凑热闹。 有刘永才这个大队长和二哥这个民兵队长向公安局汇报就够了。 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吃过早饭,赵瑞刚便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赶往县里的四零二研究所,找到胡秋菊。 听了赵瑞刚的来意,胡秋菊十分意外: “你现在要请廖叔到瓦窑大队助阵?廖叔说过几天就去找彩云妹子切磋枪法,你们等着就行了,急啥?” 赵瑞刚摇摇头:“等不及,昨天刚交战了,我怕窦老大以后会伺机报复。我想请老廖来指导一下彩云,彩云早点学,我早点安心。” 胡秋菊听完,有些不愿意了: “现在几家工厂车间忙得团团转,都快乱成一锅粥了。你满脑子就只有你媳妇儿!这合适吗?” 赵瑞刚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工厂有孙玉明把关,会慢慢走向正轨的。” 胡秋菊把盛水的搪瓷缸子重重放在桌子上:“你要这么说,那我可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了!” 第176章 要请老廖 胡秋菊的脸上带着几分埋怨,瞪着赵瑞刚道: “自从你让这个孙玉明来负责所有工厂,工厂里就开始鸡飞狗跳! “这孙玉明性情乖张执拗,一根筋,属催命鬼的,凡事都要求当天必须出结果,全然不顾实际难度,稍有不如意就发脾气啊!” “你知道工人们私下都怎么抱怨吗?” “前天有工人抱怨任务太多,磨具损毁需要换,孙玉明非要当天完工,完不成就批评工人偷奸耍滑!” “人家王师傅忙了整个通宵,手都受伤了,你猜孙玉明说了句什么?” 胡秋菊压着嗓子学孙玉明的语气:“你就算少了手指头,也得把活儿干完,你听听,这叫什么人话吗?” “还有,昨天上午他非要把我们厂一个老钳工给安排到余大嘴工厂里去,还要他重新学习车轴肩这个工序。” “老师傅跑到我面前抱怨,我耐着性子,好一顿安抚呀!” “哦对了,还有昨天晚上,孙玉明跟余大嘴闹翻了,余大嘴当着所有人的面骂他,说‘你这疯子迟早得把工厂整垮’!” “当然,余大嘴素质也是低了些,再怎么着,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人呀!” 说到这儿,胡秋菊脸上明显有些幸灾乐祸, “结果,孙玉明抄起算盘就砸了过去,算盘珠子崩了满地,余大嘴脑门儿被一颗珠子砸中,砸了一个大包,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呀!” 倒完苦水。 胡秋菊灌了一大口水,用手背在嘴上一抹: “赵瑞刚啊赵瑞刚,你说说你,把这个点火就着的疯子推到总厂长的位置上,到底安的什么心?” 赵瑞刚耐心听完胡秋菊的抱怨,才笑道:“我猜到会这样。” “啥?” 胡秋菊略带骇然:“那你还把这个疯子安排过来,故意添乱吗?” 赵瑞刚慢悠悠地喝了口水,道:“我只问你,自从有了这个疯子当领头羊,你的信心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 胡秋菊一愣,不由开始细想这几天孙玉明统筹车间后的情形: 工序分配后,普通零件的完成时间缩短了一倍多。 人员调整了,零件的精度竟然得到了提升。 原本一些爱偷懒的工人也都打起了精神。 除了一些抱怨声吵闹声外,几个工厂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按照这个势头下去,规定的工期内完成任务,似乎也不是不能达成的目标。 胡秋菊沉思片刻。 摸了摸下巴道:“你要是这么问,信心确实是增加了不少。” 赵瑞刚笑道:“那不就得了!言归正传,快帮我想想怎么能请老廖过来。” 胡秋菊努了努嘴,摇头道:“难!前两天还是因为你们大队特殊情况,罗部长特批廖叔去帮你们一天。” “现在你要把老廖请过去当教练,那至少得在你们大队待一两个月,这等于是从老罗手里抢人啊!” “哎,难啊!太难了!” 赵瑞刚最看不惯她这装模作样的样子,道:“有什么要求,直说吧!” 胡秋菊脸上顿时乐开了一朵花:“老罗最关心钨钢材料了,要是能有更进一步的突破,他肯定会同意的。” “当真?” 赵瑞刚鄙视道:“这是罗部长的想法,还是你的想法?” 胡秋菊笑得灿烂:“怎么,如果是我的想法,你就不理睬了?” 眼见着赵瑞刚皱起了眉,她忙道:“好了好了,我实话跟你说吧。”“上次的钨钢模具我已经拿去做过材料分析了。现在正在按照方法去摸索化学配比。但进度实在缓慢。” 赵瑞刚纠正道:“那不是慢,而是按部就班。” 胡秋菊撇撇嘴:“我明白,但上面不明白啊!上面整天催催催,恨不得明天就出结果!” 这话赵瑞刚十分理解。 当人身处基层工位时,经常对着高层下发的催促文件皱眉不已。 不明白为什么报告一定要卡在这个时间节点。 不明白领导为何总在追问“能不能缩短时间”。 看着那些印着红章的加急通知,就像在头顶上悬了个滴答作响的秒表,无时无刻不在催促。 可当某天站到了更高的位置上,俯瞰全局, 才清晰地意识到每一项成果究竟意味着什么—— 实验室里卡住的发动机研发,对应的是北境志愿军因机械故障而冻裂的手掌和脸庞; 农田改造方案迟一个月落地,意味着广袤土地的人民肚子要多挨饿一年; 军工材料哪怕零点一毫米的误差,都关系到将士在边境与敌人对峙的底气! 当看到图纸上的曲线,表里的参数,可能避免战士们的流血牺牲,可能让几十万的社员填饱肚子,可能让外交官不再低眉顺眼,甚至有可能让亿万人民挺直腰杆…… 便真正懂得了那些催促里的重量。 那,不是不近人情的苛责,而是高层在小心翼翼地控整条历史生产线,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赵瑞刚多活一世,自然无比清楚这些背后的道理。 此刻,见胡秋菊话没说完的样子,赵瑞刚也没插嘴,继续静静地听着。 果然,胡秋菊谨慎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办公室门,压低声音道: “我又得到一个新的线索,或许能加速钨钢技术突破!” 赵瑞刚眼睛一亮:“什么线索?” 胡秋菊道:“谷梁河大队!” 赵瑞刚不由眉毛一拧:“又是谷梁河大队?” 胡秋菊忍不住发笑:“怎么,还有心理阴影了?别急,听我给你讲。” 赵瑞刚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胡秋菊缓缓道:“谷梁河大队有个放羊的王老汉,平时除了放养,就去废墟里鼓捣东西。” “他在一个废弃的轧钢车间发现了线索。听他描述的样子,一有可能就是遗失的钨钢坯。” 赵瑞刚刚想接话,胡秋菊却突然变了语气: “但那车间里十分邪门,他牵进去的好几只羊都挺尸了!连他自己都险些交代在里面。回来后就传说,那里有鬼索命!” 赵瑞刚一挑眉:“有鬼?” 胡秋菊怼道:“是那王老汉说的!” “他还说那些羊死得古怪,羊身上没伤没痕的,就那眼仁儿翻得跟剥了皮的鸡蛋似的。” “他还说,离着老远就闻见股子怪味儿,不是羊膻也不是铁锈,是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烂白菜味儿。” 赵瑞刚听得有些纳闷,不由自主地用手托住下巴,一边听她继续说,一边在思索。 “最瘆人的是,王老汉回忆说,他趴在门缝眼瞅着羊倒下的时候,还听到车间深处有女人的哭声呢!” “不是嚎,是细声细气,呜呜咽咽的。咦,到了晚上,这声音更显得吓人哩!” “现在谷梁河的娃子们都不敢去废墟那边放羊了,说晚上那边能看到三只羊头滚来滚去,羊眼睛还冒绿光呢!” 第177章 二哥的郁闷 赵瑞刚有些无语:“你当演聊斋呢?羊眼睛还冒光!胡秋菊,这种话你也信?” 胡秋菊故意做了个扭捏的姿势:“人家也是女人嘛,女人都怕鬼!” 赵瑞刚刚喝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朝胡秋菊看了一眼:“你和鬼见了面,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这叫什么话!” 胡秋菊白了他一眼,用正经口吻道:“你就不好奇?出现钨钢坯的车间,还有这些离奇的传言。” 赵瑞刚问:“那我能做什么?” 胡秋菊一拍桌子:“我打算拉上几个胆大的去那车间探探。你是我选中的人之一!” 赵瑞沉思片刻,点点头:“行,其他还有谁?” 胡秋菊咧嘴笑道:“最好在加上个枪法好的!我看你家彩云妹子就不错!” 见赵瑞刚瞬间变严肃的脸,胡秋菊笑得前仰后合:“逗你的!我可不敢随便打你家彩云妹子的主意,再说了,彩云妹子枪法虽然不错,可实战经验跟白纸似的,不能带她冒险。我琢磨着,最好能拉上老廖!廖叔的枪法,当年全军出名。” 赵瑞刚一听“老廖”名字,立即明白了胡秋菊的打算,不由笑道:“确实,老廖是最佳人选。” 胡秋菊道:“等我消息!我这就去找罗部长申请,把老廖调过来用段时间!” 一切商定,赵瑞刚便骑车返回。 到了离瓦窑村不远的地方,途经一处山坡。 赵瑞刚推着自行车,沿着踏出来的山路走到坡顶,驻足瞭望。 这里朝北望去,可以俯瞰整个瓦窑大队。 连带着,几乎没有边际的鞍阳钢厂,也尽收眼底。 几个月前,他正是站在这里,向陈学深讲述自己对工业废墟的构想。 而此时,瓦窑大队车间已经逐渐步入正轨。 那么,如何继续从废墟中汲取养料,是赵瑞刚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胡秋菊提议去探深处的轧钢车间,他没有反对。 那是因为,他也正有此意。 废墟中遍地是宝这个结论,不是他为了博取眼球的夸大其词,而是上一世数十年的奋战中,得出的结论。 但,至于这些“宝”在哪里,又是以什么形式存在,则需要他结合上一世的经验,亲自去废墟中探索,才能得知。 夏日的风如热浪般扑面而来,吹着他汗湿的衣襟。 远处绿树成荫,蝉鸣聒噪,可他的心思全在那片广袤的钢铁废墟里: “上一世,我没有机会踏入这片废墟,这一世能去看一看,亲自领略那些无名英雄的壮举,也算是我的幸运吧!” 待他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一跨进房间,就见小铃铛躺在炕上正在午睡。刘彩云,则拿着把蒲扇坐在一旁给她扇着风。 见赵瑞刚回来,刘彩云起身走到堂屋,从大锅里给他端午饭: “你可算回来了!饿坏了吧?这是从老宅端过来的炖菜和窝头,赶紧吃点吧!” 赵瑞刚一边洗着手脸一边问:“今天上午村里情况咋样?流匪都被带走了?” 刘彩云一边摆饭一边道:“带走了。别提了,今天那个混乱啊,二哥从晌午头气到现在,饭都没吃!” 赵瑞刚坐在小桌旁大口吃着,问道:“咋还生气了?” 刘彩云也坐在一旁,一边打扇一边道:“县公安局的车不是一大早就到了么,后来没多久,公社王干事也领着几个穿制服的过来了。” “那些人听了大伯和二哥的汇报,就去了牲口棚查看土匪,把他们一个个塞进了车里,然后着重表扬了咱们大队民兵的剿匪行为。” “我二哥正得意呢,就见几个干警同志把缴获的那些枪都给搬上了车,说要回去登记上报。这二哥哪能同意,当即上前去理论。” 她学着刘忠民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这些土匪是我们民兵抓的,你们带回去审讯是正常的,可这些枪和子弹怎么也该留在我们大队,给我们守村子用啊!” “结果有个干警领导样子的人说,枪支弹药必须要统一登记入库,不能随便留在生产队。” 赵瑞刚点点头:“正常流程确实如此。” 刘彩云摇了摇头说:“可二哥不认啊,他立马不高兴了,他说‘合着我们忙活大半天,冒着危险缴了匪患,结果啥都没落着,还白高兴一场’!” “公社干部出来打圆场,说肯定会给奖励的,再怎么也得有个剿匪英雄大队的荣誉称号。” 赵瑞刚顿时乐了:“那二哥能满意?他可不是认荣誉的人!” 刘彩云也道:“可不是,他当然不同意了。吵吵嚷嚷着,说上次崩了两个匪,枪杆子就当战利品留在大队了,这次凭什么不行。” “那干警领导一听,立马要求二哥把之前的枪给拿出来,还说二哥这是‘私吞集体武器装备’!” 赵瑞刚疑惑:“不至于吧?上次是胡秋菊做主留下的,应该没啥问题。” 刘彩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当时办事的干警也是记录过的。估计这领导就是吓唬吓唬二哥。” 赵瑞刚叹息一声:“照二哥的脾气,这得爆啊。” 刘彩云道:“可不嘛,要不是大伯和几个大队干部拦着,二哥就要蹿上去跟人比划了。好说歹说也劝不住,最后还是我爹过去,才把他拉回家的。估摸这会子,还在家生气呢!” 赵瑞刚把嘴里的饭菜都咽下去,道:“也难怪二哥赌气,到嘴的鸭子飞了,白高兴一晚上。再说窦老大还没抓住,匪患没有彻底清完,大哥也是担心村子的安危,怕窦老大再回来报复,自己手里却没有充足的家伙什儿防备。” 刘彩云点点头:“是,我们也都明白。” 赵瑞刚问:“那大伯怎么说?没有争取一下吗?” 刘彩云道:“怎么没争取,但干警同志说数量过大,必须要上报。他们走后,大伯也跟着去公社了。估计是去看看能不能争取到别的嘉奖吧。” 大队部的事儿有刘永才和其他大队干部操心,赵瑞刚不用管这些。 吃过饭,简单休息了一会儿,便赶去了车间。 今天孙玉明难得有时间,从三零八所下辖工厂回到了瓦窑大队车间。 赵瑞刚得赶紧过去和他碰碰头。 第178章 压榨潜力 瓦窑大队车间里。 赵瑞刚一进车间,就见孙玉明正在一架轰鸣的机床前,神情专注地指导着小工人二柱,加工轴承套的最后一道工序。 赵瑞刚不便打扰,便自己在车间转了转。 才几天没来,车间里已经焕然一新。 新刷的石灰墙上,用红漆画着流水线工序图,箭头从“毛坯下料”逐步指向“精磨检验”。 车间的机床位置都发生了变化,还增加了一台市局工业部新调来的平面磨床。 此时正在进行调试。 每个工位上都挂着孙玉明手写的操作卡片。 曾经堆放废铁的角落,现在码放着整齐的零件箱。 都用红漆刷了标号。 赵瑞刚走过去,随便看了看箱子里,见都是一些粗加工完的轴件。 “瑞刚,你咋来了?”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赵瑞刚转过身去,就件孙玉明正快步朝自己走来。 “知道你来了车间,特意过来找你一趟。” 孙玉明走上前,看到赵玉刚手里的一个零件,笑道:“这是今天上午刚从一号工厂运过来的,等着在瓦窑车间精加工。” 孙玉明将三零八所和四零二所下辖的工厂都排了号。 不管以前的工厂名字,直接用一号,二号代替。 不仅简单明了,还方便管理。 赵瑞刚点点头,拉着孙玉明一起去了临时办公室。 关上门,勉强将机器的轰鸣声隔绝在外面。 孙玉明打开文件柜,从里面拿出来一摞测试数据,递给赵瑞刚。 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瑞刚,你这流水线的点子真不错!简直就是给老机床打了一针强心剂!” 赵瑞刚笑道:“我就是来问这个情况的。” 他坐在简陋的桌边,拿起报表仔细看了起来。 孙玉明坐在对面,嘴角的笑都止不住:“你看看那轴承套,我统计了,粗件的加工耗时从原来的五十五分钟降到了二十八分钟,精度误差率也从原来的百分之五压到了百分之零点一。” “还有主轴的粗加工,加工耗时也整整缩短了四十三分钟,精度误差率从百分之七压到了百分之零点二。” “就说三号车间的那台老刨床吧,按你拆分工序的法子,居然都能啃下合金钢了!” …… 孙玉明对于数据几乎了如指掌,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赵瑞刚看了报表,与孙玉明说的几乎没有差别,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他拿起搪瓷缸给孙玉明倒了杯凉茶,道: “要不是你把六家工厂的设备重新排兵布阵,还把老师傅和学徒重新调配,再好的点子也是纸上谈兵。” “我的流水线方案还在纸上,你短短几天就摸透了几家工厂的资源,把这些铁疙瘩盘成了生产线,这手绝活,怕是全国都找不出几个了。”赵瑞刚并非是给孙玉明戴高帽,而是真正地敬佩他。 在上一世,他就知道这个疯子天才,除了对技术严苛痴迷外,还有着超强的把控全局的能力。 孙玉明的大脑异于常人,有着巨大的潜力。 不论什么样的大局面,在他脑海里都会像一张大地图一般铺展开,杂而不乱。 只要给他足够多的数据和资料,他就能在最短的事件里完成全局的布局。 不仅精准,面面俱到,且用时极短,速度极快。 当然,上一世的孙玉明也是在经历过无数实战的锤炼后,才将上述潜能表现出来。 而这一世,赵瑞刚提前找到了他。 那自然不会客气。 赵瑞刚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快地将孙玉明的潜力挖掘出来。 而如今,北荒农场项目顺利推进。 这说明赵瑞刚的做法是对的,孙玉明没有令人失望。 多家工厂,多条产线的调整和安排,扪心自问赵瑞刚就算自己来做,至少也需要一两周的时间才能调配完毕。 而孙玉明,在拿到余大嘴和李振华汇总的资料后,只用了一天一夜便完成了六家工厂的设备和人员布局图。 然后马不停蹄地开始流水线试制简单零件。 在试制过程中再不断完善人员的配备。 孙玉明端起茶缸猛灌一口,显然是渴极了。 他用手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渍,笑道:“别给我带高帽!说到底,流水线的观点才是关键。” “以前老师傅守着一台机床从头干到尾,现在工序拆分,效率翻倍了不说,就连新手都能上机床车个毛坯。” 他眼睛里亮闪闪的,满是希冀:“照这个势头下去,三个月提前完工,不是难事儿!” 赵瑞刚看着他雀跃的表情,笑道:“你现在越来越有总厂长的样儿了,俨然已经把北荒农场项目当成自己的任务了!” 孙玉明正色道:“此言差矣,北荒项目是我们每个工业人的共同任务!不管我在哪个位置上,只要让我尽一份力,我都是在所不辞!” 赵瑞刚听到这话,瞬间便想起了前世,孙玉明去黑河前对自己说的话: “国家交给我们工业人的任务,再难再险,我也在所不辞!” 那时候赵瑞刚也豪气万千,与孙玉明击掌,约定功成归来后,好好喝酒庆祝一番! 可万万没想到,一个月后,等回来的,除了精确的试验数据,只有一具冰冷的遗体。 而那个痴狂发疯的孙玉明,那个与自己约定狂饮一夜的孙玉明,再也回不来了。 赵瑞刚眼底腾起一阵水雾,心里都在隐隐作痛。 “瑞刚?瑞刚?”孙玉明呼唤的声音。 赵瑞刚回过神来,忙调整好自己的思绪,从口袋里拿出一摞纸: “今天过来还有件重要的事儿。你看看这个。” 孙玉明接过来一看。 眼睛一亮。 那,赫然是两份盖了红章的文件。 第179章 全体社员们请注意 孙玉明细看两份文件。 一份是鞍阳县工业局向沪市机械工业局提交的《关于商请孙玉明同志支援鞍阳工业生产函》。 是鞍阳县工业局以“北荒农场项目技术攻坚”的名义发起的。 里面强调了孙玉明是项目量产统筹领域的关键人才。 另一份是沪市研究所党委下发的《关于同意孙玉明同志支援鞍阳工业生产的复函》。 里面写着,沪市研究所认为支援北荒农场项目是重要政治任务。 同意孙玉明以“技术特派员”身份,常驻鞍阳县,为期四个月。 其人事关系仍保留在沪市,工资由原单位发放。 鞍阳方面需要提供住宿以及每月十五元生活补贴。 孙玉明草草看完两份文件,便顺手收在了文件柜里:“没想到还挺顺利!这下我也就不用再有顾忌了。” 赵瑞刚道:“是胡秋菊去了趟中州市工业局,市里一发话,县里动作自然就快了。” 他走到孙玉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手干,我和余大嘴几人,都一致同意你对六家工厂和瓦窑车间的生产技术决策有绝对处置权,能直接调配所有零件设备和人员。必要的话,也有权要求我们大队民兵协助。” 孙玉明喉结滚动,眼睛忍不住微微泛红。 他实在没料到,自己一趟鞍阳行,竟然遇到赵瑞刚这样对自己推心置腹的人。 这个年轻人虽然比自己还小几岁,却有令人惊叹的技术造诣。 有着远大的目标和豁达的心胸,还带着超出年龄的大局观和淡定从容。 他不仅信任自己,还给出了一片广大的天地,任由自己肆意发挥。 孙玉明的目光更加坚定,坚信自己与赵瑞刚联手,定能攻克北荒农场项目这个大难题。 此时已经时近六月下旬,太阳一天比一天裂。 像个大火球似的挂在天上,炙烤着干燥的大地。 瓦窑大队繁忙紧张的夏收工作总算告一段落,粮食整整齐齐地垛在打谷场边上。 不管是谁经过,都会对着那些粮食垛驻足观望好一阵。 这可是生产大队半年的劳作成果,是大家伙儿接下来两三个月的口粮。 社员们都知道,一年一度的夏季粮食分配大会即将到来。 心里真是既忐忑又期待。 剿匪事件结束后,刘永才在公社待了整整一天才回来。 有社员看到他回来时候喜气洋洋的,身后还跟着三辆骡子拉的大车。 每辆车上都有好几个大麻袋,鼓鼓囊囊的。 有好奇的小伙子凑上去一边扒拉一边问是什么东西。 刘永才伸手打掉他们的爪子,笑骂道:“兔崽子们别打听,回头就知道了!” 说着吆喝着骡车直奔大队部。 然后招呼着几个生产队副队长,生产组长和村里的会计老孙头,在大队部连续忙碌两天。 账本子被翻得沙沙作响,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 直到第二天傍晚,刘永才布满血丝的眼睛终于露出几分欣慰的神色。 他打开大队部的大喇叭。 随着刺啦的电流声响起,他沙哑的吆喝声也传遍了整个大队: “全体社员们请注意!全体社员们请注意!” “明天早上八点,在打谷场开夏收分配大会!” “每户出一人,带上装粮食的家伙什儿,都准时到场!” “明天早上八点,夏收分配大会!都准时到场!” …… 大喇叭连续响了三遍。 刘永才的吆喝声还没落地,瓦窑村里就炸开了锅。 正在打水的张旺财手一哆嗦,水桶“哐当”砸在石板上。 他也顾不得打水,拎着空桶就往家跑。 边跑边喊:“娃他娘!快找出最大的麻袋,明儿个分粮了!” 老槐树地下乘凉的一些老汉们都“蹭”地站起身,满脸喜悦地议论着: “听队长这嗓门,今年应该能分不少啊!” 柱子娘刚拿出几个野菜团子准备给孩子们当晚饭, 听到消息,立马双手合十: “老天爷保佑,终于要分粮了!” 大江婶儿在院子里支棱着耳朵听完吆喝声,立马回屋翻箱倒柜地找麻袋。 边找边喜滋滋地和大江叔说话:“今年车间也起来了,会不会多给你们些奖励?” 刘守江慢吞吞地喝了口粥,道:“我不知道这些,我就管干活儿和教徒弟了。队长给分多少就是多少呗。” 大江婶儿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真是个榆木脑袋!” 她一边拾掇着麻袋一边抱怨,“别人都知道在队长面前邀功,就你闷头使傻力气!德昌大哥腿伤了之后,车间几乎都是你在顶着,多要点奖励咋了?” 刘守江默默听着自己婆娘唠叨,又往嘴里塞了口窝头。 大江婶儿继续道:“上次队长还说等车间起来了,也给我安排个好差事呢!这都俩月了也没见给我安排,白瞎我那瓶子高粱酒!” 刘守江嘟囔道:“你一个啥都不懂的婆娘,进车间能干啥!快别给队长添麻烦了!” 大江婶儿气得回身,用手揪了一把刘守江的耳朵:“放屁!你们那技术活儿我干不来,看仓库难道还不行吗?前段日子,彩云不就被调到仓库去了?我还得苦哈哈在地里扒土!” 大江叔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回嘴:“人家彩云识字儿,材料入库得清点登记,你大字儿不识几个,咋让你管仓库!” 大江婶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气鼓鼓地在男人后背上拍了几巴掌。 十二三岁的虎子早就习惯了爹娘这般打打闹闹,旁若无人地吃完饭,把嘴一抹,拔腿就跑:“我出去玩儿了!” 身后传来大江婶儿的吼声:“早点儿回来!别天天野猴子似的不钻家!” 虎子跑出家门,在街上很快聚集了一帮半大的孩子。 一群娃边跑边撒欢:“分粮喽,分粮喽!” 暮色里,整个村子都笼在期盼和喜悦的氛围里。 赵瑞刚一家正在吃晚饭,自然也听到了分粮大会的通知。 刘彩云笑道:“每年都最期盼这时候了。这对村里来说,可是大事儿!” 小铃铛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刘彩云:“妈妈,能换糖吃不?” 刘彩云瞪了她一眼:“不能!那是粮食!” 眼瞅着小铃铛又撅起了小嘴儿,赵瑞刚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安慰道: “等爸爸再去县里,给你买大白兔!” 小铃铛立马阴转晴,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爸爸最好了!” 还拉着屁股下的小板凳朝赵瑞刚身边挪了挪, 看了一眼刘彩云,“妈妈坏,不给铛铛吃糖!” 刘彩云吓唬她:“再吃糖,牙里面要长大虫子了!” 小铃铛不仅不怕,还兴奋地直拍手:“那正好捉了虫虫给小白吃!” 刘彩云当即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瑞刚被逗得哈哈笑了一阵,附和道: “妈妈说的也对,宝儿快三岁了,下次爸爸去县里也给你买个牙刷回来!保护好你的小牙齿!” 第180章 重要的客人 第二天一大早,东方泛起鱼肚白。 瓦窑大队的公鸡都还没开始叫,村子里就已经开始有了细碎的响动。 慢慢的,烟囱里开始冒起轻薄的炊烟。 刘大娘家门轴“吱呀”一声打开,她指挥着小儿子从梁上取下个粗布麻袋,使劲儿抖着麻袋上的灰。 刘耕田翻箱倒柜地找秤砣,嘴里还念叨着“可别少了斤两”。 王老汉大早就蹲在门口吧嗒着旱烟,跟隔壁的陈老二扯着闲篇儿,眼神不住地往打谷场方向瞟。 刘德昌一家也早早起来做饭。 王秀娥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禾,有些忧心道:“虽说今儿个分粮,可这半年天旱雨少,怕这收成不太好啊。” 刘德昌的伤腿搭在条凳上,闻言道:“你瞎操什么心!今年队里事儿多,未必赶不上往年。” 他脸上掩不住的喜悦,“虽然地里收成不好,但车间那边,这小半年收益可是不错的。” 前两天他拖着病腿,和大队干部们一起核算结余。 不算不知道,会计老王头一算出结果,可把众人都惊到了。 刘德昌回家后还觉得不可思议,但忍着没跟家人透露。 就等在分配大会上惊呆他们! 王秀娥努努嘴:“再咋样,也没粮食来得踏实!” 刘德昌懒得和她唠叨,催促道:“快做饭吧,早点吃完早点去打谷场!” 打谷场那边,刘永才正带着几个干部忙活。 两个身强力壮的分队长在墙上“簌簌”地刷浆糊,准备张贴大红纸条幅。 条幅上写着几个大字—— “瓦窑大队夏收分配大会”。 这可是会计老王头的得意之作。 其他人有的摆桌子,有的搬条凳。 算盘,账本,工分簿,登记名册等等,在桌上依次摆开。 打谷场另一边,垛成墙似的粮食袋下,还摆着杆秤和秤砣。 民兵队长刘忠民正指挥着几个民兵一起支简易的遮阳棚。 刚过七点,就有不少人陆续朝着打谷场走去。 没过多久,人就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占满了大半打谷场。 有老汉直接席地而坐,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凑在一起低声议论。 有妇女自带小马扎,三五成群地叽叽喳喳。 有年轻的小伙儿攀着树桩,晃荡着双腿。 还有人倚着老槐树,胳膊肘拄着独轮车,抻长脖子张望。 朱老五和老磕巴,老蔫而三人团坐在一起, 刘德昌坐在台子旁边的条凳上,伤腿搭在凳子一边。 王秀娥在一旁摇着扇子,耐心等待。 刘德隆一家原本早早赶过来,坐在了前面。 此刻见大哥刘德昌坐在不远处,他不由抽了抽鼻子,带着婆娘直往人群后面钻。 柱子娘和石头娘坐在一起唠着儿子们在车间的表现。 大江婶儿扯着刘守江的袖子直往最前面挤。 刘忠民带着民兵队在外围守了一圈,防止分粮过程中有什么意外发生。 一群半大的孩子在人群中不断穿梭着跑来跑去。 就连小铃铛都迈着小短腿,紧紧跟在铁蛋和虎头哥哥的后面又笑又喊。 现场人声鼎沸,像一大锅煮沸的开水。 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不见赵瑞刚和刘彩云的身影。 此时,赵瑞刚家中,正在迎接两位重要的客人。 胡秋菊和廖长青。 刘彩云听到廖长青的名字属实有些惊讶,声音都有些发飘: “秋菊姐,罗部长真的让廖同志在我们大队里常驻?” 胡秋菊爽朗大笑:“可不嘛!罗部长一听说我要廖叔帮我追查钨钢线索,当即就把他从任务里拽出来了!” 廖长青前几天帮民兵队侦查流匪动向时,时间紧张,来去匆匆,只认识了赵瑞刚和刘忠民等人。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刘彩云。 属实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年轻秀丽的女娃子。 他跨步上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蔼一些,生怕吓到她: “女娃娃,上次一枪爆了土匪脑袋的可是你?” 刘彩云有些不好意思道:“瞎猫碰上死耗子,全是运气罢了。” “运气?”廖长青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大得都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你要是没两把刷子,子弹还长眼睛了不成!” “前几天侦查流匪,没来得及讨教,这次倒有时间跟你切磋了。” 赵瑞刚笑着将他们二人让进屋里,才道:“廖叔,我是想请您教彩云一些真本事……” 说着便把剿匪的事情和自己的担忧都说了一遍。 廖长青听完,看向刘彩云的眼神更加欣赏了:“好娃子!竟然还有上阵的勇气!好,只要不耽误查钨钢线索,打枪,摸哨,实战生存,野外追踪,想学啥尽管开口!” 胡秋菊得意地直笑:“我廖叔的本事,可是相当厉害的!彩云妹子,你只要跟廖叔学上半个月,保管你受用无穷!” 刘彩云顿时兴奋得满脸通红。 打谷场这边。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刘永才登上临时搭起的台子,攥着铁皮喇叭,朝台下大喊: “都静一静!听我说几句!” 台下嘈杂的议论声渐渐停止,每个人都看向台上的大队长。 刘永才清了清嗓子,举着喇叭道: “社员们,老少爷们,婶子大娘,大侄子小侄女们,都把耳朵支棱起来听我说!” “咱们大队刚刚扛过几年大灾,今年又连着春旱夏晒,老天爷没少给咱们使绊子!但咱们瓦窑大队愣是咬牙挺过来了!” 刘永才的话音未落,台下就嗡的一声,议论声四起。 原本的期盼大多都变成了唉声叹气。 “看样子今年收成又不行啊!” “但怎么也比前几年强吧!” “唉,累死累活干半年,结果老天还是不长眼。” …… 刘永才使劲儿喊道:“静一静!先听我说完!” 第181章 这图不对劲儿 见社员们逐渐安静下来,刘永才继续说道: “虽然老天爷不给力,但咱们大队也有别的收获!” “咱们瓦窑大队的车间重新建起来了!这给咱们大队带来的收益不比种地少!” 车间的复起有目共睹,听刘永才这样说,台下的社员们又觉得有了希望。 刘永才继续道:“接下来,我一项一项地安排!今天大会时间会比较长,老少爷们都别急!” “首先,按规矩,咱们得先把公粮交足了!这是给国家做贡献,也是咱们庄稼人的本分!” “按照规定,三成的收成,选好的上交。剩下的粮食,大队部也核算得清清楚楚。” 台下众人纷纷点头。 自己再怎么饿肚子,也不能让国家吃亏。 刘永才继续道: “大队部积极响应过‘及时分配,保证口粮’的政策,按照人七劳三的老法子分粮,童叟无欺!” 说到这儿,他提高了声调:“有啥不清楚的,或者有异议的,当场核对账本!” “丑话说前头,要是有人敢闹事或是抢粮,别怪我刘永才翻脸不认人!” “好了,现在先请会计公布这半年的粮食产量和分配!” 话音一落,打谷场顿时一片寂静,每个人都眼巴巴地盯着台上会计老王头儿手里的账本子。 老王头儿打开账本子,一本一眼地念了起来: “社员们,乡亲们。今年夏收总账算清了!” “咱瓦窑大队共一千三百三十六口人,靠着起早贪黑的辛苦劲儿,总算没白忙活!” “先说粮食!春小麦今年打了十万两千五百斤。虽然不算丰年,但比去年灾荒,增产了三成!” “大麦收了三万一千斤,豌豆和蚕豆加起来一万八千斤。” “绿豆,红小豆等有五千四百斤。” …… 台下响起零星的抽泣声。 几个老汉大娘都偷偷抹了眼角。 连续几年灾荒后,这数字即便不算太多,也足够让人心里激动滚烫了。 老王头儿继续道: “再说菜蔬类,生产队的菜地里,早熟的土豆有三万四千斤。” “青蒜韭菜加起来八千斤。白菜苗长得壮实,就等着秋后的好收成了!” 老王头又换了本账本,继续读道: “瓦窑大队车间上半年也有了大用场!连续几个项目下来,现有结余两千三百四十二元。” “这笔钱按照队里商量的,三成留给车间备用,七成分配给大家!” 话音刚落,打谷场瞬间炸开了锅。 有人激动地拍着大腿,不住地嚷嚷:“车间荒了这么久,竟然都开始挣钱了!” 几个妇女红着眼眶,嘴里不断念叨着:“夏收分钱,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呢!” 刘德昌坐在角落里,脸上得意之色尽显。 车间在儿子和女婿的带领下,真是给自己长脸了! 尤其是女婿赵瑞刚,对车间做出的贡献实在太大。 这可是在鞍阳钢厂荒废后,瓦窑车间第一次拿出结余来给大伙儿分! 而且只是短短两个多月,就结余了这么多! 等现在这个关键项目完成,结余还会翻好几倍! 到时候社员们不得乐开了花啊! 刘永才也咧开嘴笑道: “都听见了?这是咱瓦窑人自己挣出来的好日子!” “更是赵瑞刚,刘忠国,刘守江几位同志,带领着咱们车间工人,给咱们广大社员挣出来的好日子!” 台下顿时欢呼声一片。 大江婶儿兴奋地直掐刘守江的大腿:“大江,你听到了吗?队长在点名夸你呢!” 刘守江疼得龇牙咧嘴:“听见了,听见了!” 刘忠国嘿嘿笑着,脑海里都想起当初维修站的马松山派人来拉货和结尾款时,自己正好在场。 手里拿着厚厚一叠大团结,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自己还是有些不明白,马站长来结尾款拉套件,咋都不露面呢! 石头娘和柱子娘互视一眼,都忍不住咧嘴笑直乐,为自家儿子感到光荣。 连朱老五等人都觉得与有荣焉。 毕竟他们手里的零件存货都归到了车间的仓库。 就连他们现在跑各个地方收购上来的资料和零件,也都是在为车间添砖加瓦。 说起来,这车间的复起,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呢。 朱老五不由挺直了腰板,老蔫儿浑浊的眼神也清明了几分。 老磕巴激动地直搓双手,嘿嘿嘿地笑个不停。 而被点名的赵瑞刚,此刻正在家里与众人商讨更重要的事。 赵瑞刚家的海棠树下。 赵瑞刚,刘彩云,胡秋菊和廖长青四人,正围着桌子团团坐。 桌子上摆着一张有些老旧的手绘地图。 那,赫然是整个鞍阳钢厂的厂区分布图。 图中,各个工厂的分布,内部道路,一清二楚。 见几人看得目瞪口呆,胡秋菊洋洋得意:“我这图怎么样?” 赵瑞刚问道:“这图,你从哪儿弄来的?” 那些年,鞍阳钢厂的具体定位属于战略级别。 再加上现在这个年代严峻的国际环境,这种地图,几乎算是绝密。 赵瑞刚曾经在钢厂工作过几年,但那是他也不曾走遍全部厂区。 他更清楚这份地图的价值所在。 所以才有此一问。 胡秋菊抬着下巴道:“你先说,有了这张地图,是不是对接下来的行动信心大增?” 老廖抱着胳膊道:“这得取决于地图的精准度。废墟里的情况复杂,要是地图不精准,对咱们来说反而是误导。” 胡秋菊顿时有些不悦:“廖叔,你能不说丧气话吗!” 老廖声音嗡嗡如钟:“小菊丫头,我这不是丧气话。” 他脸色郑重,“在任何行动前面,都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依我的经验,现实情况往往要比你预想的更糟糕。” “而且说实话,依我看,这地图看起来,并不算精准。” 胡秋菊脸色添了一点不易才察觉的红:“好吧,我承认,这张图,是几年前我自己画的。那会儿我可是到鞍阳工厂考察了好多次,才动手画下来的。” 赵瑞刚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继续低头查看地图。 看了片刻,他指着图中一个标志点,问:“你说的轧钢车间,就是这里?” 胡秋菊看了一眼,点头道:“是。” 赵瑞刚摇摇头:“不对劲!” 第182章 别被土匪抢了先 一听赵瑞刚说地图不对劲儿,胡秋菊立即抻长了脖子问:“哪儿不对劲?” 刘彩云和廖荣生也立马看向赵瑞刚。 赵瑞刚道:“当年的鞍阳钢厂是大毛专家规划的,布局风格僵硬呆板。通常,轧钢车间会布置在精炼车间旁边,附近还会有煤气站和氧气站,用来辅助生产。但你这图里——” 他用手指点了点标识点,“这图里,轧钢车间孤零零地布置在这个地方,附近看不到任何精炼车间和煤气站。这就很不对劲。” 胡秋菊激动地一拍手掌:“果然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你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赵瑞刚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胡秋菊点点头:“我实地考察过,当然了,没敢靠太近,就远远地观察过。这座轧钢车间被人为破坏的痕迹很严重,墙面和地面多有烧焦的痕迹,应该发生过火灾,个别地方还有些血迹。” 赵瑞刚道:“大毛撤离期间,整个鞍阳钢厂内部十分混乱,人为破坏和火灾都时有发生,这倒不足为奇。” 胡秋菊道:“但奇怪的是,那个轧钢车间确实孤零零地建在那里,像个孤岛。你们想想,谁会把一个车间建成一座孤岛,周边没有任何配套设施呢?” 赵瑞刚思索片刻,没有立即开口。 刘彩云和廖荣生并不太懂这些,只盯着胡秋菊,认真听她说。 胡秋菊道:“还有一个重要情况,那就是窦老大的土匪窝!已经探明的几处可疑地点,都分布在这片区域。 说着,她用手在地图中比划了一片区域。 廖荣生有些惊讶:“土匪窝离轧钢厂这么近?” 胡秋菊点头,语速不由地加快了些:“根据上次谷梁河事件推测,我敢肯定这帮土匪也在打钨钢材料的主意。所以,廖叔,瑞刚,彩云妹子,” 她目光炯炯地看向他们,“这次行动不能拖!我建议咱们明天就出发,对轧钢车间展开地毯式搜索。别被窦老大那帮土匪抢了先!” 廖荣生闻言,没有说话。 转头看向赵瑞刚,似乎有意等他发表意见。 赵瑞刚也没有着急表态,起身在树下踱步片刻,还没开口。 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欢呼声。 赵瑞刚抬头循声,发现是从打谷场方向传来的。 估计是社员们听到了什么好消息。 先是一阵成年人高亢而短暂的欢呼,紧接着是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喧闹。 廖荣生笑道:“早上我一路过来,听到几个社员议论说今天分粮。看来你们瓦窑大队还是挺不错的。这年头,能让社员们吃饱饭的大队不多见。” 刘彩云嘴角含笑,与有荣焉。 赵瑞刚感慨道:“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廖荣生听着远处传来的欢呼声,似乎有些陶醉,玩笑道:“之前我还跟首长提过,说等退休了,要带着老伴儿找个有山有水的小村子养老。我看你们瓦窑大队就不错嘛!” “等忙完这阵子,帮我跟你们队长打个申请,批我一处空院子。大小倒是无所谓,能自己种点白菜柿子就成。房子好赖也无所谓,能遮风挡雨就行。” 刘彩云接话道:“我们农村别的没有,地方多的是!廖叔这个要求,队长肯定会同意的。别的不说,单说前几天剿匪,没有您帮忙侦查,帮忙布阵,我们可没办法赢得那么利索!” 赵瑞刚指了指院子旁边:“我家东边是大江叔家,西边这片地儿空着,用来堆柴禾秸秆了。修个几间小房子,再圈个小院儿也不是难事儿。” “到时候,您也不用费事儿自己种菜,看见我家菜园子了吗?丝瓜藤茄子秧都能结不少,到时候您想吃了,随时来摘!” “你要是懒得摘,我打发小铃铛给你送去也成。” 廖荣生大笑:“这可是你说的!等真做了邻居,我天天吃你家菜园子,可别嫌我烦,哈哈!” 其实从一进入赵瑞刚家院子,廖荣生就被院子里的菜园子吸引了。 廖荣生父母也是农民,自己参军前,也算是半个庄稼把式。 多年戎马生涯里,最牵肠挂肚的便是老家后园子的那片青菜。 如今的老家宅院,早已人去屋空,菜园子早已荒废,落叶归根的念想也早就成了奢望。 可当他看到赵瑞刚家的菜园子,洋柿子秧齐腰高,半红的果子引在茂盛的叶子里。 丝瓜架子一直爬到墙上,嫩嫩的丝瓜一条条垂下来。 全是赵瑞刚小两口精心侍弄的模样。 他忍不住多瞅了几眼。 那目光里的稀罕劲儿,估计早被一旁的赵瑞刚看在了眼里。 廖荣生前面说想来瓦窑村养老,本是个玩笑话。 但听完赵瑞刚的一番话,竟然当真有些心动了。 “喂喂喂!” 桌子旁的胡秋菊开始抗议:“跑题了吧!” “我在这费劲巴力地分析钨钢线索,你们却聊起了养老?合着这事儿就我一个人着急?” 廖荣生笑着摇摇头:“丫头,你先稳稳情绪,听我给说几句。” 胡秋菊压住火气,分别瞪了赵瑞刚和刘彩云一眼,才朝着廖荣生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廖荣生道:“俗话说,事缓则圆,大事一定要谋定而后动。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早该改一改了。土匪窝离那个轧钢车间那么近,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迟迟没得手?” 胡秋菊不屑道:“因为他们怕死不敢冒险呗!要不然,就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轧钢车间有线索。” 廖荣生摇摇头:“一群亡命徒还怕冒险?这说不过去。如果说他们不知道线索在车间里,大概率也不会围着车间布置据点了。” 胡秋菊有些懊恼:“我又不是土匪,我怎么知道!但我知道,要想成功,就必须进车间探索才行,坐在这里说再多都没用!” 廖荣生又问:“丫头,你经常出入废墟,几乎每次都挂彩,就没有反思过?” 赵瑞刚立马想起最初认识胡秋菊时,每次见面,胡秋菊都会添新伤,不由点了点头。 不等胡秋菊答话,廖荣生又道:“或许你会说,你不怕受伤。但如今局面复杂,一招不慎,受伤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可能牵扯到这个瓦窑村。” 他用手指了指墙外,“听听外面的欢呼声,这里的社员们好不容易过上点好日子,你忍心把他们拖累进来吗?” 胡秋菊先前倒是没想到这一节,不由得脸上一红。 廖荣生见她微红的面色,又笑了笑道:“我一直在观察瑞刚和彩云丫头,若论沉稳,小菊丫头你可比他们差远了!” 胡秋菊回想一番,好像确实如此。 心中不由得腾起一丝丝惭愧感。 第183章 潜在的危险 刘彩云见胡秋菊面露窘态,急忙打圆场: “廖叔您可别这么说,我和瑞刚主要还是胆子小。这事儿若想办成,可少不得秋菊姐的果敢。” 胡秋菊递给刘彩云一个感激的眼神,随后道: “彩云妹子,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子了,不用特意哄我。好吧,我承认我一向有些鲁莽,那你们说说,接下来咋办?” 她转向赵瑞刚:“赵瑞刚,你是什么想法?” 其实,赵瑞刚的想法,要比在场的几人都多。 上一世,赵瑞刚回京后也曾关注过鞍阳钢厂这片废墟。 那时的他虽然没有机会亲自涉足墟中,但他主抓的不少项目,都与鞍阳钢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后来的许多学生和下属,曾多次进入废墟考察,每次考察完毕形成的报告,赵瑞刚都会细致阅读很多遍。 所以他深知,废墟里的危险因素,除了防不胜防的流匪和随时可能坍塌的厂房外,还有大毛撤离时故意制造的陷阱。 毕竟,当时两国的关系已经决裂。 撤离时,大毛秉持的宗旨就是能带走的全带走,带不走的全毁掉。 至于毁不掉的。 也要设法给中方人员制造一些麻烦。 所以,这座看似被抛弃的废墟,实则暗流涌动,危机重重。 “先侦查,再行动。” 收回思绪,赵瑞刚说出六个字。 等了半天,就等来这样简单的几个字,胡秋菊顿时没好气儿道: “你这说的不废话嘛!侦查我已经做得够多了,可以说对轧钢车间周边的环境了如指掌!” 赵瑞刚回道:“连轧钢车间为什么会孤零零建在那儿都不清楚,这叫了如指掌?还有谷梁河大队死羊的事儿你忘了?” 胡秋菊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赵瑞刚道:“这样吧,明天想个法子,先带我去里边看看,把环境摸一摸。” 廖荣生也表态:“去侦查,带上我。” 侦查连出身的老廖都表态了,自然没人反对。 此时几个孩子笑着闹着跑进院子。 铃铛也在其中,冲他们大声喊道:“爸爸妈妈,大爷爷叫你们快过去!” 赵瑞刚笑着答应了,几个孩子又笑闹着跑出去了。 赵瑞刚道:“廖叔、秋菊姐,我要去一趟打谷场,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热闹?” 廖荣生站起身:“去,早就想去看看了!” 胡秋菊把地图折吧折吧,刚要起身,就听廖荣生道:“丫头,你就别凑热闹了,再研究一下地图,把侦查路线制定好。” 胡秋菊黑着脸:“凭什么!你们都去看热闹,就留我一个人干活!” 刘彩云忙说:“那我留下来陪你,正好家里还有些活儿还没做完。” 胡秋菊一把挽住刘彩云胳膊:“还是彩云妹子心疼人,不像某些老辈,光会欺负人!” 廖荣生被气笑了:“你这丫头,真是有张臭嘴!” 赵瑞刚在前面带路,两人很快便来到了打谷场。 此刻打谷场上正是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台上刘永才正在高亢地讲述着民兵队剿匪的经历。 末了,朝着侧面大手一挥,立即有两个小民兵抬着个大木箱上台来。 木箱子上还盖着一块红布。 刘永才高声道:“社员们,县里公安局说,这批土匪可是从大白山流窜下来的老匪帮,县里头追了多少回都没摸着影子。这次愣是被咱们民兵队给剿了大半!” 台下人群里顿时爆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一些参与了剿匪的民兵都忍不住挺了挺腰板。 赵瑞刚探了探头,看到自家老爹刘德昌和二哥刘忠民就在前排。 他便带着廖荣生从外围走了过去。 廖荣生听着台上刘永才的讲话,笑道:“你们队民兵收获不小啊!真是不错!” 赵瑞刚道:“还是多亏了廖叔帮忙侦查,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成绩了。” 说着,俩人就穿过人群,到了刘德昌身边。 刘德昌一抬头:“来啦?正好,队长说一会儿要表彰个人,你得在场。” 刘忠民一看廖荣生,立马激动起来:“廖叔!您也来了!剿匪的事儿……” 话没说完,廖荣生就冲他笑笑,用手指了指台上。 刘忠民这才嘿嘿一笑,跟着众人继续听刘永才讲话。 “公社说了!”刘永才拿出一张盖着大红章的嘉奖令,展开朝台下晃了晃, “咱大队被授予‘剿匪英雄大队’称号!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荣誉!” 台下成片的赞叹声,刘忠民却努了努嘴,有些扫兴:“就会来虚的!” 剿匪时缴获的装备被迫上缴,刘忠民一直为这事儿耿耿于怀。 刘德昌一个锋利的眼神盯过来,刘忠民立马闭紧了嘴巴。 这时,就听刘永才继续道:“这还不算完!更实打实的是,公社奖励了咱大队三千斤高粱米!不少人都看见了,就是前几天我用骡车拉回来的那些!” “经过大队部讨论,我们决定,给每位民兵分二十斤,剩余的添到人口粮里!” 话音未落,台下“轰”地炸开了锅。 相对于荣誉奖章来说,粮食奖励对于现在的大队来说,更实在,更有用! 赵瑞刚用胳膊杵了杵二哥,笑道:“这下不是虚的了!” 刘忠民激动地拍着大腿:“我,我收回刚才的话!干部到底还是好干部!” 几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永才朝台下压了压手:“还有更重要的!经县武装部特批,奖给咱民兵队五杆子新步枪,三百发子弹!” 说着一指身后的大箱子:“ 听到喊自己名字。 刘忠民“嚯”地一下站起身。 三步并作两步就跨上了台。 在刘永才的示意下,刘忠民小心翼翼地扯开箱子上的红布,慢慢打开箱盖。 五杆子锃亮的步枪,躺在那里。 刘忠民拿起一杆枪朝台下展示了一番,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后面了。 他大声道:“咱们民兵队也算是带枪的正规军了!往后看谁还敢来咱们瓦窑地界撒野!” 台下有个高声喊道:“刘二哥,这枪能打狼不?” 刘忠民拍了拍枪托:“打野熊都成!” 台下瞬间爆发出一阵哄笑,夹杂着“咱们民兵排这下可硬气了”的议论声。 第184章 表彰大会 大会还在继续。 刘永才又相继表彰了一些优秀民兵,然后话头一转,提起大队车间。 哐哐哐! 刘德昌作为多年的车间主任,拄着铁拐上台。 然后,一字一句地讲述着车间的血泪史。 “早先年,咱这车间背靠鞍阳钢厂,可是大队里响当当的支柱。半拉子成年人不是在车间做工,就是在钢厂下属厂子里挣铁饭碗。” “那时候都说‘省里工业看中州,中州工业看鞍阳,鞍阳工业看钢厂’,咱瓦窑大队人也着实是过过好日子的。” 刘德昌看了眼台下,声音开始有些发涩: “哪成想几年前钢厂说撤就撤,车间突然就跟断了奶的娃似的,眼瞅着就败落下去。” “没了这营生,大伙儿只能回地里刨食。可偏偏又赶上连茬灾年,树皮野菜啃得附近山头都凸了,才勉强算是熬过来。” 伴随着刘德昌的讲述,台下逐渐静下来。 就连孩童们的打闹声都小了几分。 不少人回想起那段艰辛的日子,都唏嘘不已。 柱子娘和一些大婶儿都忍不住淌起了眼泪,忙用袖口抹了抹脸。 挨过饿的人都知道。 那个滋味,不好受! 赵瑞刚也不由想起那几年,正是自己犯浑的时候。 一想到当时彩云和铃铛受的苦,他的心就像被利爪死死揪住一般疼。 虽然说,现如今一直在努力地弥补。 但想到曾经的种种,赵瑞刚的内心仍然无法平静。 耳边只听到廖荣生的轻叹:“那几年是真的难啊。连省里都难,你们农村大队就更难了。” 台上的刘德昌沉默片刻,眼神突然亮起来,高声道: “可大家看现在!我们的机器又转起来了!车间眼看着有了起复,还接了国家级项目量产的活儿!” “我这辈子守着车间,坚信,用不了多久,瓦窑大队车间一定会恢复昔日荣光,重新让咱们广大社员吃饱穿暖!” 台下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一浪盖过一浪。 掌声过后,刘永才上台点名表扬了一些表现优异的工人,如刘忠国,刘守江,柱子和石头等,都一一分发了粮食奖励。 刘永才扫视一眼台下,郑重道:“要说咱们车间能重新起复,必须得提一个人——刘厚生!” 台下有人高声发问:“队长,刘厚生是哪个?咱们大队的吗?” 刘永才噗嗤笑道:“就是六猴子!” 台下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嗐,一直猴子猴子地喊,都忘记他叫刘厚生了!” “这小子还能干好事儿?我家鸡蛋没少被他偷摸了。” “别这么说,孩子那会儿小,最近你看他不是稳当多了!” …… 刘永才寻摸一会儿,才发现六猴子没到现场,只看到了他老娘坐在边角位置。 便点名招呼猴子娘上台:“厚生娘,你来,替厚生领奖励吧!” 厚生娘连连摆手想往后躲。 却被几个眼尖的社员,推搡到了前排,架上了台。 她有些局促地站在刘永才身边,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着衣角揉搓。 刘永才道:“车间还没复起那会儿,就是厚生帮着瑞刚攒的零件。” “再后来,从公社到钢厂,从机械厂到维修厂,哪儿没留过他的脚印?” “拉业务,送图纸,谈合作,风里来雨里去,比生产队的驴还勤快!” 台下顿时发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王大婶面色僵硬地笑着,实在不敢相信队长说的是她儿子。 这还是那个从小偷鸡摸狗,啥事也干不成,屡教不改的兔崽子吗? 说到这儿,刘永才掏出皱巴巴的记录本扬了扬:“车间接的第一笔大订单,给县里维修厂的维修套件,就是刘厚生磨嘴皮子谈下来的!要没有他这份钻劲儿,咱车间哪能这么快接上国家级项目?” 话音未落,打谷场已是掌声雷动,赞叹声不绝于耳。 王大婶脸涨得比高粱穗子还红,双手攥着衣角直哆嗦。 眼眶里亮晶晶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她颤颤巍巍地开口问:“队长,真是我家那猴子?” 刘永才笑道:“错不了!这都是赵瑞刚一条一条跟我讲过的!今儿大队部决定,奖励厚生十斤高粱面。” 王大婶抱着粮食袋慢慢下台,脸上尤是不可置信又激动不已的表情。 怎么也没想到,曾经被村里人追着喊打喊骂,令自己面上无光的混账儿子,还能被队长在这种场合下当众表扬。 再想到最近几个月儿子的变化,似乎沉稳了,也踏实了。 说话办事也显得成熟了许多。 她这才慢慢挺直了后背,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最后,刘永才又郑重其事道:“我们还要着重嘉奖一个人,一个对咱们大队做出突出贡献的人——赵瑞刚同志!” “可以说,如果没有他,瓦窑大队车间断没有起复的可能!” 接着将维修车间机床,与研究所产研合作,突破北荒农场技术瓶颈等等示例都简略讲了一遍。 台下大部分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除了车间的一些人,其他大部分社员并不清楚赵瑞刚在这里面的作用。 现在听队长如是说,所有人都不由肃然起敬,赞叹不已。 “原来这些都是赵知青的功劳啊!” “这可算是咱们瓦窑大队的恩人了!” …… 听着周围人纷纷夸赞自家女婿,刘德昌笑得合不拢嘴。 要不是腿伤着不方便,他都想站起来嘚瑟几句。 此刻,他扭头招呼赵瑞刚:“瑞刚,你也上去讲两句!” 赵瑞刚笑着摆摆手:“还是别了吧。” 刚说完,就听台上刘永才大声道:“请赵瑞刚同志上来。” 一边说着,还一边朝他招手。 廖荣生也怂恿道:“快上去!” 赵瑞刚无法,只好跨步上台,站在刘永才身边。 他顿了顿,神色坦然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该做的,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成果,而是大家伙儿的功劳。” 刘永才殷勤地看着他:“再多说几句吧!” 赵瑞刚淡淡一笑:“我相信,车间会越来越好,带着所有社员都过上好日子。” 说完径直下台了。 台下众人微愣片刻,瞬间就爆发出潮涌般的掌声。 刘永才知道,赵瑞刚不甚看重这些荣誉之类的东西,清了清嗓子,继续宣布大队的重要决定。 第185章 丰收的喜悦 刘永才以高昂的语调,又向社员们宣布了大队几项重要决定。 第一项,就是要重开大队的学校。 白天上课负责娃娃教育,晚上夜校负责成年人扫盲。 刘永才道:“各家各户都要上报一下娃娃的出生年月,凡是年满八岁的娃娃,都要到大队部做好登记,准备入学!” “另外,学校需要几名老师,有初中学历的社员,都可以找刘彩云登记报名。经过大队考核后,就可以担任老师的职位了!” 这事儿,社员们或多或少已经知晓了,不过亲耳听队长宣布,还是忍不住会激动。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高兴。 有些条件不好的社员忧心忡忡地问:“上学得花多少钱啊?家里可没多余的钱给娃娃念书啊。” 问题刚一出来,议论声顿时此起彼伏。 刘永才抬手压了压,道:“我明白大家的顾虑,但是,穷什么都不能穷教育,苦谁都不能苦娃娃!所以大队部决定,免费入学!不收学费!但纸笔得自行解决。” 这下,所有人立马欢呼起来。 发自内心的欢呼。 廖叔看了一眼赵瑞刚:“学费全免,你们大队很有魄力嘛!” 赵瑞刚点点头:“教育是根本,在这方面投入再多,都不为过。” 其实,学费全免的决定,是赵瑞刚和刘彩云极力主张的。 两人为了说服大队干部,可是花了不少口舌。 瓦窑大队要发展,社员素质要提高,车间项目要扩大,本质上都离不开教育。 第二项重要决策是要在车间重开食堂,以解决车间工人的吃饭问题。 需要招收三到四名有做饭手艺的妇女,到大江婶儿处报名。 大江婶儿一听点到了自己的名字,顿时乐得满脸开花,拳头哐哐地砸在刘守江的后背上: “我就知道,队长是个仁义的!答应过的事儿,肯定不会忘的!” 刘守江一边忍痛一边小声嘀咕:“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整个打谷场上的欢呼声和掌声一浪盖过一浪。 终于,刘永才宣布:“瓦窑大队夏收分配大队最重要,也是最后一个环节——分粮!” 整个打谷场瞬间如沸水一般欢腾起来。 等的就是这最激动人心的一刻。 “大家静一静!咱们每十个工分兑换一斤粮。菜窖里新出的豆角茄子之类,待会儿抓阄分。我喊到名字的,就到会计桌前核对,然后去副队长张根旺那边领粮食!” 他清了清嗓子,打开登记簿:“好,第一个,刘建国!” 刘建国和他媳妇带着几个麻袋喜滋滋地走到会计桌前。 老王头指着账本:“刘建国一家五口,人口粮共一百二十三斤三两。其中小麦八十斤半,大麦二十四斤三两,豆类十八斤半。” 老王头念叨,刘建国抻着脑袋看账本,分粮员用秤杆子称粮食。 老王头继续道:“整劳动力两人,半劳动力一人,共两千三百四十五分。兑换粮食两百三十四斤半。其中小麦一百五十三斤一两,大麦四十六斤三两,豆类三十五斤一两。你核对下是不是。” 刘建国掏出自己计工分的小本本,对照完后忙笑着点头:“对对,就是这些!” 老王头继续道:“还有公社奖励的高粱米九斤,车间结余现款六块一毛钱。” 旁边的副队长刘富贵从桌上的大口袋里数出几张一块钱和一张毛票, 递给刘建国媳妇:“嫂子你数数够不够。” 刘建国媳妇接过钱,数了数,笑得合不拢嘴:“够!够!好几年了头回见着分钱!” 说完便在账本上摁上鲜红的手印。 那边刘建国也装好了各色粮食,抓阄分到了些茄子土豆之类。 俩人开开心心地推着粮食回家了。 刘永才见他家已经领完,又高声喊第二家:“周慧芬!” 五保户周大娘拄着拐杖挪到桌子前。 老王头儿翻着账本:“大娘,你的人口粮是二十四斤六两,另外救济粮十斤。照顾工分按一百分计算,工分粮是十斤,公社奖励高粱米一斤八两,一共四十六斤四两。车间结余现款一块两毛二!” 分粮员一一称好,旁边还有两个后生帮她把麻袋系紧。 周大娘颤颤巍巍地摁了手印,咧着没牙的嘴直乐。 这些粮够自己撑到秋收了。 分粮大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打谷场上此起彼伏的谈笑声,粮筐碰撞声,小孩儿子们在人群里追逐的笑闹声混在一起。 就连炙热的太阳都阻挡不了人们的热情。 赵瑞刚凑了会儿热闹就带着廖荣生回去了。 按照名单顺序,他家得等下午才能轮到。 还有很多事情要办,没必要在这儿干等着。 两人刚返回家中,就看到海棠树下的大桌旁,刘彩云和胡秋菊相对而坐,聚精会神地各自忙碌。 刘彩云在编纂教案; 胡秋菊在研究侦查路线。 见两人凑了过来,胡秋菊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地图:“不许看,还没做完。” 廖荣生打趣道:“没做完就没做完,咋还不许看呢?” 胡秋菊一撇嘴:“怕被你笑话呗!我算是看明白了,某些老兵坏得很!仗着自己经验足,眼界高,就爱拿腔拿调。” “而且自己去看热闹,让我留下研究侦查路线,分明是故意考验我。” “这我要是给不出一份完美答卷,还不被某些老兵给笑话死!” 廖荣生哈哈直笑:“我本想着给你指点一二,听你这么说,那算了吧。” 胡秋菊急忙道:“别啊,老兵要有老兵的风范,更何况还是长辈呢!别跟我一个晚辈置气啊。再说了,您都同意教彩云妹子了,也不能太过厚此薄彼了。” 说着就殷勤地搬来板凳,倒了碗凉茶: “去了半天累了吧,请坐请坐,喝茶喝茶!” 胡秋菊的态度转变,把所有人都逗乐了。 廖荣生用手指了指胡秋菊:“你这丫头,在外还挺大方懂事,怎么一到我们几个老头子面前,就学那小孩儿撒泼!这一张厉嘴啊! 廖荣生看胡秋菊做的侦查路线时,赵瑞刚走到刘彩云身旁看她写的教案。 第186章 两口子,心有灵犀 连续几天的用工,刘彩云已经写了厚厚一本。 赵瑞刚接过来翻看几页,不由得暗赞自家媳妇儿的天赋和用心。 当然,以赵瑞刚的能力和经验,还是能看出一些问题。 尤其涉及到转译文件时的水土不服问题。 他坐在刘彩云身旁,一一指出。 刘彩云听得认真,忍不住道:“你说的真好,这几点我也觉得别扭,经你这么一改,感觉好很多!” 赵瑞刚笑道:“两口子嘛,心有灵犀一点通。” 刘彩云听到这么肉麻的话,腾的一下脸红了,急忙看向旁边。 还好,胡秋菊和廖叔正在研究侦查路线,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 不过看了一眼胡秋菊后,刘彩云便有些奇怪。 刚才还嘻嘻哈哈的胡秋菊现在却十分严肃,脸色甚至还有些难看。 细听之下,才明白,原来是廖叔把胡秋菊的侦查路线,批得一文不值。 胡秋菊很想反驳。 但面对廖叔这样的侦查老兵,加上她几乎每次深入废墟都会挂彩的事实,她的反驳也实在没啥说服力。 正巧这时,门外有个声音喊:“瑞哥?我能进来吗?” 廖荣生一看,一个瘦小的青年正扒着大门,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赵瑞刚伸手招呼他:“猴子,进来吧!” 来人,正是六猴子。 廖荣生并不认识六猴子,胡秋菊对他也说不上熟悉。 二人当即停止了对话。 毕竟,这次行动比较机密,不能当着外人谈。 六猴子见有外人在,行动上也颇有几分拘束,磨磨蹭蹭地来到桌边。 他先朝着见过面的胡秋菊打了招呼,才朝着一身军人气势的廖荣生哈了下腰。 赵瑞刚道:“廖叔,秋菊姐,他叫刘厚生,叫他六猴子就行。” 说完又转向六猴子,“猴子,这两位是廖叔和胡秋菊。不用避讳,把你查到的东西说来听听。” 六猴子一边偷偷打量了一下威严的廖荣生,心里暗叹瑞哥的路子越来越广。 一边从宽松的裤兜里掏出一张纸,在桌上铺开。 那张纸上,是一幅手绘的粗糙地图。 “好!” 其他人还没看完,廖叔突然拍掌大喊一声。 六猴子挠挠头皮,不明白这个威严的老爷子怎么突然这么大反应。 原来,在上次与胡秋菊面谈,做出进入废墟寻找钨钢坯的决定后,赵瑞刚就立即安排了六猴子去搜集信息。 六猴子在搜集信息方面,还是有些门道的。 得到赵瑞刚的吩咐后,就马不停蹄地四处打探。 经过几天的奔波探查,杂七杂八的信息收集了很多。 六猴子脑海里产生了大致轮廓,便画了一张图。 画图的初衷,只是为了把脑子里的东西展现出来,避免遗漏。 却没想到,这个廖叔一见地图,就立即拍掌叫好。 廖荣生目光炯炯:“小猴子,这图真是你自己画的?” 六猴子对这个称谓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老实答道:“是。” 廖荣生目光里更添了几分惊喜,身体不由自主地凑近六猴子: “快说说,你是咋画的?” 面对这种架势的廖荣生,瘦弱矮小的六猴子有些畏惧。 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看向赵瑞刚。 见赵瑞刚朝他微微点头,他这才小心瑟缩道:“我就是问了好多人,打听到太多消息,脑子里就有个大概样子了。我就照着脑子里的样子画下来了。”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识字儿不多,也不会画画。画得不好,廖叔,瑞哥你们别笑话我。” 说完,眼睛小心地看向廖荣生和赵瑞刚。 廖荣生哈哈一笑,大手用力地拍在六猴子肩膀上,直把他拍了个趔趄: “好小子!我一猜就是这样!” 六猴子虽然吃痛,但也知道这是一种夸赞。 呲着牙咧着嘴,还是笑了。 赵瑞刚又看了看图,问道:“廖叔,这图好在哪儿?给我们讲讲。” 廖荣生解释道:“小猴子这图,线路清晰,建筑的相对方位合理。实用性很强。你们和小菊的图对比一下看看。” 胡秋菊有些不服气,立即将自己的图和六猴子的图铺在一起。 赵瑞刚和刘彩云对比着看了两张图。 胡秋菊的图画得比较板正,线条平直。 各个工厂用大大小小的方块代替,上面标注好了名字。 各个方位标识得十分清晰。 六猴子图上的线条则多是弯曲不平的,连同地势走向,小径野路都标识了出来。 虽然标志点不多,但整体看下来,六猴子的图确实看起来舒服很多。 廖荣生道:“试想一下,如果是行军打仗,到了一个陌生的战场,需要尽快绘制一张地图,给指战员用于布置战术,但又无法跑遍整个战场,你该怎么办?” 几个人面面相觑。 六猴子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小声道:“该向当地人多问问地势?” 廖荣生赞许地看了六猴子一眼:“对!要尽可能多地找当地老乡询问。哪里是山,哪里有沟,哪片儿有林子,哪片儿有河流……” 胡秋菊和赵瑞刚都不由地点了点头。 廖荣生继续道:“一个优秀的侦查兵,应该具备将这些信息汇集到一起,落实在地图上的能力。” 他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冲着六猴子道:“小猴子,你小小年纪竟然还有这个本事!如果是在部队上,好好培养,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侦查兵!” 六猴子被夸得小脸黑里透着红,感觉脑袋都晕晕乎乎。 瞅着廖荣生直“嘿嘿嘿”地傻乐。 现在看眼前这人,没那么威严了,反而多了几分慈祥呢。 赵瑞刚细看六猴子的图纸,终于理解廖叔为什么叫好了。 以前只是知道猴子有些天赋,却没想到会这么高。 胡秋菊嘴角越拉越低,说道:“这么说来,我还不如六猴子?” 廖叔摇摇头:“不是不如。” 胡秋菊又燃起些希望:“那是什么?” 廖叔笑道:“是没有可比性。” 胡秋菊都快哭了:“廖叔,没您这样的,说句话还大喘气!” 说完,一把揪住旁边的六猴子,故意凶巴巴道: “我费劲巴力地画了一张图,结果被你随便一鼓捣就比下去,没看出来你很厉害嘛!既然天赋异禀,想来拳脚功夫也赖不了!来来来,跟姐姐我比划比划!” 第187章 入墟 六猴子只在黑市见过几次胡秋菊,并不了解她性格,当真以为她要和自己比划拳脚。 可自己这小身板能挨住她几拳头? 顿时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赵瑞刚打圆场道:“你就别吓唬猴子了,大家还是说正事儿吧。” 胡秋菊这才松开了手,继续围在桌上,重新制定侦查路线。 六猴子的图上内容详尽,再结合胡秋菊图上的方位和标识,几人很快就绘制出一份新的地图。 在画图期间,大哥刘忠国推着独轮车来给他们送分配的粮食。 见几人有正事在忙,也没敢多打扰。 帮赵瑞刚把粮食抬进屋,就又匆匆回去了。 打谷场那边传来的热闹声响一直到天擦黑了才结束。 几人吃过晚饭,又商讨路线和方案一直到了深夜,便都在赵瑞刚家歇下。 刘彩云和胡秋菊住东屋,赵瑞刚和廖荣生住西屋。 可怜的小铃铛,又被塞到了老宅。 第二天清晨,几人早早醒来。 吃过早饭,乔装打扮一番,便准备启程。 所谓的乔装,其实并不复杂。 廖叔换上一身破衣服,扣上一顶草帽。 把眼中的锋芒一收,再微微一驼背,一个农村老汉形象就出来了。 若是路上有人问起,他就自称是个放牛老汉,牛走丢了,带着儿子儿媳去找牛。 赵瑞刚倒是不用改换妆容,他在身后背上一个竹篓。 三人的枪械弹药都藏在竹篓中,上面用一些杂草覆盖着。 胡秋菊的乔装相对来说就麻烦了一些。 刘彩云给她找来一套打着补丁的旧蓝布衣裳,还找来一双沾过泥巴的布鞋。 胡秋菊换上之后,远看倒像是个农村妇女。 但近看,她的皮肤细,眼睛大,鼻梁挺,眼神还带着锐利。 怎么看都觉得容易穿帮。 廖荣生围着她看了两圈,还是直摇头。 胡秋菊却觉得无所谓,大不了穿帮了就掏枪。 廖荣生一个响指就敲在了胡秋菊的脑门上:“这次侦查,要以不动手为目标!” 他环视一圈房子里,然后将手伸到灶膛,抓了一把草木灰。 也不管胡秋菊的抗议,直接在她脸上蹭了几下。 胡秋菊整个人顿时显得灰扑扑起来。 廖荣生拍拍手,满意道:“这次差不多了!” 胡秋菊气得腮帮子鼓鼓的,但也没敢去洗脸。 刘彩云从搪瓷盆里捞出八个鸡蛋,用旧报纸裹了。 用油纸包了三大张杂粮饼,又拿了半个手掌大的一小罐子咸菜。 全都塞进了赵瑞刚的竹篓里,叮嘱道:“那片地儿大,也不知道多早晚能回来。到点了就赶紧垫垫肚子,别饿到了。” 赵瑞刚还没说话,胡秋菊就忍不住笑道:“妹子,我们是去侦查的,不是去野餐的!” 刚说完,额头上就又吃了廖叔一个爆炒栗子。 刘彩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赵瑞刚不管胡秋菊的话,小心地装好饼和蛋,保证道:“有这些,肯定不会饿到自己的。” 刘彩云闷声点了点头,送他们出门。 刚走到院子,赵瑞刚就看到妻子忧心忡忡的眼神。 便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别担心,只是去侦查,不会有危险的。” 胡秋菊也自信满满道:“就算有危险,也是敌人有危险!” 刘彩云忍不住挤出一个笑。 话虽这样说,但她心里还是担忧得紧。 毕竟胡秋菊和廖叔都是军人出身,应付个把宵小土匪或者危险障碍都不成问题。 可赵瑞刚一个知识分子,手上连杀鸡的本事都没有几分,跟着去探废墟,实在是让人担心。 她小声道:“要不还是让我一起去吧,好歹我还有几分枪法……” 赵瑞刚郑重道:“我不许你冒险。有廖叔和秋菊姐在,你放心!” 刘彩云只得收起担心,目送他们离开。 三人首先来到早年废弃的砖瓦厂,也就是黑市区域。 这里是瓦窑村与鞍阳钢厂的过渡地带,也是六猴子、老蔫儿等人进入废墟的常走路线。 赵瑞刚他们这次的侦查路线,也选择了从这里开始。 作为废弃的砖瓦厂,坍塌的土墙,倾斜的房屋都随处可见。 除了偶尔几片小树林之外,主色调都是土黄色。 “越往里走,路越差。” 胡秋菊作为这片区域的常客,沿途扮演起解说员的角色。 “早上几乎没啥人,通常过了午后,人才慢慢多起来。” “看前面,穿过那道铁丝网,就正式踏入鞍阳钢厂地界了。” 赵瑞刚和廖叔顺着胡秋菊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道高墙赫然伫立前方。 墙有两米多高,顶上布置着铁丝网。 与瓦窑厂的黄色土墙不同,这座墙是红砖墙。 如今,墙已多出坍塌。 巨大的豁口,随处可见。 铁丝网上也锈迹斑斑。 无一不昭示着这里的破败与荒凉。 这是重生后,赵瑞刚首次踏足此地。 目睹此景,再想到曾经的辉煌,他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喂,前面的,等一等!” 就在三人准备穿过高墙时,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喊。 三人停下脚步转身回望,就见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快步追上来。 汉子皮肤黝黑,穿着满是补丁的衣裳,脚上踢趿着草鞋,手里还握着一把鞭子。 面色十分陌生,赵瑞刚也不确定他是不是附近的村民。 那汉子走上来,打量了三人一眼,问道: “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穿花布衫子的女人?长得很俊,个头和我一般高?” 廖叔压着嗓音道:“没看见。” 汉子“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从三人身旁穿过,朝废墟内部跨步走去。 廖叔突然喊到:“哎,小兄弟,你等一下。” 汉子停下回头问:“啥事,快说。” 廖叔笑眯眯问:“你找的人是谁啊?” 汉子不说话,眼神中有些警惕和不安。 廖叔笑了一下,解释道:“我家牛走丢了,带着儿子儿媳进去找牛。我看你着急,就寻思着,顺路也帮你留意一下。” 汉子依次打量赵瑞刚和胡秋菊,眼上的警惕并没有减少。 他顿了顿,才说道:“是我媳妇儿,今早发现不见了,我出来找找。” 廖叔道:“原来是媳妇不见了,那好,我们帮你留意着。小兄弟你叫什么,是哪个村子的?如果发现你媳妇儿,我们该怎么告诉你?” 汉子却没答话,扭头快步走了。 第188章 掏出个男人来 见那汉子渐渐走远,胡秋菊才开口道:“廖叔,您跟他废什么话?” 廖荣生笑道:“你忘了侦查的宗旨是什么了?不要觉得一件事情和侦查目标无关,就不闻不问,一定要尽可能多地搜集信息。” 赵瑞刚看着那人的背影,有些疑惑:“大清早的,找媳妇儿?” 廖叔目光深沉:“这人行色匆匆,嘴里喊着急找媳妇儿,可当我说要帮忙的时候,他却不理会,分明是心里有鬼。见咱们是三人同行,他难免有些警惕。你们信不信,如果是小猴子撞见了,一定能从他嘴中套出许多信儿来。” 赵瑞刚点点头,深觉六猴子有这个本事。 胡秋菊却撇了撇嘴,颇有几分不服气。 三人继续往前走。 待正式进入钢厂废墟后,脚下的路已经不能称之为路了。 混着玻璃碴子的沥青路面,被野草从裂缝里顶得支离破碎。 还散乱着砖头、瓦砾,和各种生锈的,看不出任何利用价值的废铜烂铁。 路边还有半截扭曲的废弃铁轨,被绿色的藤蔓包裹着。 随着逐渐的深入,各类厂房也逐渐增多。 房顶的铁皮顶棚大多都已经凹陷,有的甚至彻底坍塌,露出钢梁的骨架。 斑驳的墙面上长满了爬山虎,密密麻麻的叶片缝隙间,隐约露出褪色的标语。 按照胡秋菊规划的路线,此刻穿过的区域应该是曾经的废料仓库。 所谓废料仓库,并不是一座仓库,而是一整片。 总数量加起来超过十五座。 每座仓库的面积都有将近半个瓦窑村大小。 现在整片仓库如巨兽的残骸,伏在齐腰深的杂草和荆棘从里。 而像这样的废料仓库群,整个鞍阳钢厂共有四片。 分布在钢厂的不同方位。 可想而知,钢厂废弃后,这里还残留着大量次品零件。 六猴子、老蔫儿、朱老五等人手里的零件,绝大多数都出自于这种地方。 几人沿着被踩踏出来的小路艰难穿行。 就看到如今的仓库里,早已被搜刮得干干净净。 看上去像是一副鲸鱼的空骨架,没了骨肉。 用了将近一个小时,三人才费力地穿过废料仓库区域。 此时太阳逐渐升高,温度慢慢上来了。 好在这里都是斑驳的树影,倒也不算热。 周遭除了“吱吱吱”的蝉鸣,只剩下掠过废厂房的野鸽子,扑棱翅膀的声响。 不见一丝人影。 偶尔一阵风吹过,半人多高的杂草发出沙沙声。 还藏着一些不知名的虫豸窸窣,待他们的脚步声一靠近,便立即停止。 几人停下脚步,在一棵大槐树下暂作休息。 往远处眺望,穿过杂草林子,又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废弃厂房的铁皮顶,在日光下扭曲变形。 胡秋菊看了看新地图,指着路线道: “前面就是原料仓库,煤场和宿舍楼。咱们的路线是沿着煤场边缘行走,找到一条隐蔽的小路,从宿舍楼区域穿过去,就能到轧钢厂附近。这段路预计要走仨小时。” 廖荣生摘下草帽,拿在手里扇着风,闻言笑道: “丫头,现在体会到了吧,这就是小猴子的功劳。如果按照你原来的地图走大路,这段路至少得需要五个小时。” 胡秋菊没好气:“不用提醒,我自个儿知道!” 赵瑞刚停下脚步,放下竹篓,取出行军水壶,递给胡秋菊:“先喝口水吧。” 几人依次喝过,干涸的喉咙瞬间得到滋润。 赵瑞刚擦擦嘴角的水渍,将壶盖拧紧,又放到竹篓里。 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廖叔突然低声提醒:“注意!” 蝉鸣突然诡异的戛然而止。 廖荣生的耳朵动了两下,原本浑浊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目光警惕地看向不远处的一个墙角。 赵瑞刚和胡秋菊也立即屏气凝神,警惕地看向那个方向。 墙角里堆满了石棉瓦和腐朽的木料。 赵瑞刚盯了片刻,也没看出什么缘由。 胡秋菊也是用探寻的目光看向廖荣生。 “你俩原地警戒,我过去看看!”廖荣生轻声道。 他佝偻的脊背,用布鞋尖轻轻拨开丛生的蒺藜,小心朝墙角方向走去。 “廖叔,枪!” 赵瑞刚低声提醒,枪还在他竹篓里呢。 廖荣生轻轻摆摆手,目光始终落在那片可疑区域上。 他故意把脚步踩得松散,距离还有五六米时候,他开口道: “有人吗?老乡?我家牛走丢了,有没有看到一头老黄牛?” 话音未落,廖荣生的右手已经碰触到瓦砾堆。 里面没人回应。 但他敏锐地发现一小块儿蓝色布料突然缩进。 廖荣生猛地侧身撞开塌落的石棉瓦,胳膊往空隙里一掏。 就听“唉呀”一声叫,一个男人被他用力拽了出来,滚到脚下的草丛上。 那男人爬起来就想跑。 廖荣生膝盖往前一探,直接顶住他的腿弯。 “噗通”一声将他按倒在地。 赵瑞刚刚从竹篓里摸出一把枪,胡秋菊已经绕到了男人后面。 男人被吓得立马求饶:“我不跑,我不跑!” 廖荣生细看一眼,不由问道:“咦,小兄弟,怎么是你?” 赵瑞刚立即又把枪支按了回去。 男人抬头看向廖荣生,又看了看另外俩人:“是你……是你们?!” 原来这男人,正是三人刚进入高墙时遇到的那个汉子。 当时汉子自称在找媳妇儿,可没说几句,就匆匆走了。 廖荣生伸手拉起他:“小兄弟,媳妇儿找到了吗?” “没……还没……” 汉子有些支支吾吾,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脖子。 胡秋菊上前一扒拉,就见他脖颈上赫然有几道渗血的抓痕。 “你脖子怎么伤的?”胡秋菊问道。 汉子犹豫片刻,缩着脑袋小声道: “找到媳妇儿了……她不愿意跟我回……挠了我,又跑了。” 廖荣生目光紧了紧,追问:“为啥不肯跟你回家?” 汉子眼睛四处乱瞟:“没……没什么,她就是不愿意回……” 看到这汉子目光游移不定,明显没说实话。 胡秋菊厉声问:“既然是你媳妇儿,为什么宁愿跑进这废厂里也不肯跟你回去?” 那汉子本就心虚,被几人这样一逼问,竟突然撒腿就跑。 可他刚转身跑出两步远,脚腕就遭到一股蛮力重创。 胡秋菊一个单腿横扫,右脚精准地扫在那汉子的脚踝上。 “噗通”一声,汉子向前扑倒,手掌划在碎石路上,立刻冒出殷红的血。 第189章 举着火把走夜路 那汉子吃痛,顿时火上心头。 他爬起身冲着胡秋菊怒气冲冲道: “用你们多管闲事?那是老子花大价钱买来的媳妇儿!还是个城里的知青哩!” “她不听话,昨儿我打了她一顿,今儿竟然敢跑了!” 他突然用膝盖猛地撞向胡秋菊小腿,被赵瑞刚一脚踢倒在地,却仍仰头大吼: “我媳妇儿回不回家关你们屁事!这世道饿死人都不算大事儿!老子天天给她饭吃,没把她卖进窑子就算积德了!” “等我今儿把她抓回去狠狠揍一顿,用铁链子栓结实,在牲口棚里关她几天就听话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廖荣生怒视, “多管闲事的老家伙!有本事你把全公社买媳妇儿的都管起来啊!” 其实在这男人交代之前,三人也大致猜到他口里的“媳妇儿”不对劲儿。 当听他说完,尤其是听到“揍一顿”,“栓铁链”,“关牲口棚”之类的话时。 胡秋菊的瞳孔骤然收缩,胸腔里瞬间如爆炸一般。 男人话音未落,她的膝盖就已经顶住对方后脖颈,脚尖狠狠揣进他肩胛骨的缝隙处。 还连踹了好几脚。 边踹边骂:“知青也是你能买的?你还敢把女人当牲口?!” 男人被踹得向前扑去,脸结结实实砸在满是碎石的地上。 顿时疼得五官都拧到了一处。 但他也无力还手,只死死抱住自己的脑袋,在地上蜷缩着。 赵瑞刚抱着肩膀冷眼看着,心里默道一句:“活该!” 就当胡秋菊再次揣向男人后背时候,廖荣生突然咳嗽了两声:“这事儿先甭管了,找牛要紧。” 胡秋菊这才喘着粗气收脚,还冲男人狠狠啐了一口。 那男人瘫在地上,后背的粗布褂子已经被踢得褴褛不堪,露出的皮肉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此刻紧闭着眼睛,微微喘着粗气,半分不敢反抗。 “走。”廖荣生指了指远处。 胡秋菊一脚狠狠踩过男人手指,然后气哼哼地往前走。 赵瑞刚看着男人抽搐的手却突然顿了顿。 对方手腕上有道新鲜的牙印。 和男人脖颈上的抓痕一样,像是都在诉说着某个知青挣扎的痕迹。 廖荣生的咳嗽声再次响起,赵瑞刚赶紧跟上队伍。 心里却在做着某些决定。 前进途中,几人都没有说话,只默默地拨开杂草丛,小心地穿过。 廖荣生走在最前面,胡秋菊和赵瑞刚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从他的背影散发出来的气势,也能感知到廖叔此刻心情并不好。 走了一阵,胡秋菊终于忍不住了。 快走两步赶上去,板着脸跟了好几步,才开口道:“廖叔,我错了。” 廖荣生回头时,正好看到胡秋菊愤愤又有些后悔的表情。 “错哪儿了?” 他扒开一从荆棘,惊飞了杂草从中的两只野鸟。 胡秋菊面色不虞:“不该意气用事,不该节外生枝。” 廖荣生点点头:“看他样子,应该是熟悉这片废墟的,原本可以从他嘴里探听到一些消息的。” 他又叹了口气,想到那男人口中的知青,也有些于心不忍。 “我知道你同情女知青的遭遇,可你这样揍他一顿也于事无补,还有可能留下隐患。” 他看了看胡秋菊,又恨铁不成钢道, “现在特殊时期,你的拳头要跟着脑子走!” 胡秋菊低头不说话。 但脸上的表情分明不服气。 赵瑞刚上前道:“秋菊姐踢得解气,可廖叔说得在理。从那畜生嘴里扣出些信息,比揍他更有用。但下回再让我撞见这种事……”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硬,“我也决不轻饶!” 胡秋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小子!跟姐姐是一路人!” 廖荣生郑重地看着这两个年轻人:“解气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枪使!” 他又盯向胡秋菊,眼里闪过一丝锐利, “你对他身份并不清楚,万一他与那土匪有勾结,怕是会给咱们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那几脚踹得漂亮,可别忘了咱们是来探轧钢厂的,不是来当打虎将的!” 胡秋菊刚想辩解,廖荣生又道:“你这身手,一看就不是庄稼把式。万一被盘踞在此的土匪窥见,知道来了个会功夫的‘探子’,你觉得咱们会不会直接在这片废墟里吃枪子?” “小菊,今天我就教你一点,在危险地界暴露本事,跟举着火把走夜路一个道理——照亮自个儿的同时,也给敌人标好了靶子。” 胡秋菊闻言,方才的怒火早已化成了懊悔,只默默点头却不说话。 赵瑞刚也有些愧疚,他闷声道:“廖叔,是我们想得太简单了。后面都听您的,绝不再莽撞了。” 廖荣生看着他们紧绷的神情,叹了口气:“知道错了就好,抓紧赶路吧。” 三人再次起程时,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放轻。 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废墟,像三只觅食的野狼。 又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太阳已经升至头顶。 阳光明晃晃的。 三人转过一道废墙,就看到了大片的空地。 空地足足有四个足球场大小,地面被染成焦黑的颜色。 龟裂的沥青层 几丛顽强的野草从裂缝里钻出来,叶片上都沾着些细密的煤粉。 胡秋菊道:“看来这儿就是煤场了。” 赵瑞刚点点头:“鞍阳钢厂鼎盛时期,每天能消耗十万吨煤炭。像这样大小的煤矿,整个钢厂有十数个。纵然连轴转,也只够支撑三天的炼钢炉。所以那时候,几乎每天都有专用的火车厢送煤进来。” 他环视一圈,就看到有不少废弃的铁轨,横七竖八地插在漆黑的土里。 生锈的矿车斗倒扣着,斗底还沾着一些板结的煤块。 心底不由一阵唏嘘。 廖荣生沿着煤场边缘小心查看,朝二人招手道:“这儿有道车辙印。” 胡秋菊忙打开图纸对照了一番,道:“应该就是这条小路了!” 三人猫腰钻进去,才发现小路窄得只能容一个人通过。 两侧的野蒿草比人都高出一大截。 三人慢慢穿行其中,廖荣生打头阵,胡秋菊殿后,把没有功夫的赵瑞刚护在中间。 几人十分谨慎,都觉得这里太过寂静。 方才还聒噪的蝉鸣,此刻都被高高的蒿草挡在了外面。 缓慢前进中,廖荣生突然停下了脚步,朝身后的二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待蒿草沙沙声逐渐静止,他开始侧耳凝神倾听。 第190章 草越肥,毒气越重 胡秋菊和赵瑞刚见廖叔这般郑重,也不由紧张起来。 两人交换眼神的瞬间,胡秋菊已经把手摁在小腿上。 肥大的粗布黑裤里,一把短刀就绑在左小腿侧面。 赵瑞刚也将手摁在竹篓上。 只等廖叔一声令下,就立即抽出枪支递给他们。 三个人就猫在蒿草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廖荣生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盯着远处草丛里一个似有似无的模糊阴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根本就不到一分钟,只是这种高度紧张的状态,让赵瑞刚生出一种过了许久的感觉。 廖叔终于挺直了后背,回头轻松地笑道:“没事儿,估计是个野猫儿。” 胡秋菊顿时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道:“廖叔,被你弄得紧张死了!” 赵瑞刚也长舒一口气,把露了一半的枪支重新塞进竹篓里。 廖荣生呵呵笑了两声道:“谨慎些总没错,刚刚看到远处蒿草异动。但在这种地方,耳朵比眼睛有用。荒草障目,只能听声辨别。” 赵瑞刚忙问:“这要怎么辩?” 廖荣生笑道:“门道太多,一时说不清楚。” 胡秋菊却道:“那您现在就说一点呗,正好实地教学!等我们回去了,再让瑞刚告诉彩云妹子!” 廖荣生想想,也对,便开口道: “比如现在这个地方吧,要是人踩在这种带煤块的地面上,声儿就闷闷的,像是踩死人骨头缝。” 赵瑞刚忍不住“啧”了一声:“您这个比喻……” 廖荣生笑道:“理解就行。” 胡秋菊得意地抬了抬下巴:“他理解不了,但我理解!” 赵瑞刚心里腹诽:“又不算啥好事儿!” 廖荣生继续道:“刚才我就听到一阵轻微动静,一时拿不准,只能让你们静下来。” “后来就听到声音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呼噜’声,紧接着是啃咬的脆响,还混着尖锐的爪挠声。是野猫儿的动静,错不了。” 赵瑞刚啧啧称奇:“我刚刚除了扒拉蒿草的声音,啥都没听见。” 胡秋菊也点头附和:“我也是!还是廖叔你耳朵好使!” 廖荣生不由笑道:“别忘了我可是侦察兵出身,这些都是看家的本事!” 虽然此次危机解除,但三人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目的地越近,危险性也就越大。 因为周边,很有可能会有土匪的落脚点。 在艰难地钻过这条狭窄的小道,又踩着随时可能塌陷的砖石,小心翼翼穿过大片坍塌的建筑区。 当爬过最后一片倾斜的水泥板时,眼前的视野骤然开阔。 “看,就在那边!” 胡秋菊喘着粗气,沾着煤灰的手指向前方。 赵瑞刚顺着她的手势望去。 视线越过半人高层层叠叠的杂草,就看到大约两百米外,有一片用高高的围墙圈起的建筑群。 围墙的墙体斑驳开裂,围墙外,大片草地向远处铺展。 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只野兔子穿梭其中。 几人在杂草从中蹲守了半刻钟,确保周围无人才站起身来。 “不对劲儿啊。”赵瑞刚喃喃道。 胡秋菊点点头:“我之前就探过这附近,鞍阳钢厂车间密集,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么大范围的一片荒地才是。” 赵瑞刚蹚着野草慢慢往前走,一直走到围墙不远处。 途中就看到,荒草间时不时冒出锈蚀的钢筋头。 有的还缠着没有完全腐烂的安全网。 廖荣生弯腰拨开一片狗尾巴草,查探一番,道: “这里还有混凝土基座,边角有木模板压过的痕迹,像是地基浇筑到了一半。” 赵瑞刚点头:“我猜,这里曾经在建新厂。还没完工,就赶上大毛紧急撤离。这种没盖完的车间没人管,慢慢就成了荒地。” 廖荣生和胡秋菊点点头,表示认同。 几人慢慢靠近围墙。 围墙表面的水泥有些已经脱落,露出内里破烂的红砖。 而在这斑驳的墙面上,有许多涂鸦似的向日葵彩绘,格外引人注目。 赵瑞刚细细观察那些彩绘图案。 那些向日葵的花瓣弧度十分夸张。 花盘的中央用深褐色和明黄色交织出旋涡状纹路,是典型的大毛风格。 赵瑞刚的手指轻轻抚过墙面凸起的颜料颗粒。 突然发现,每个花瓣上都有一些写的小小的数字。 数字细小如大米粒一般,不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赵瑞刚有些吃惊,贴近墙面更仔细地看了起来。 彩绘已经斑驳不堪。 但他细细看过保存相对良好的花瓣时,不由惊讶,每个花瓣上的数字竟然都是相同的。 赵瑞刚陡然意识到,这些数字似乎在暗示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快速从竹篓里掏出纸笔,刷刷刷地抄写起来。 胡秋菊查看了一阵,发现了不少散落的红砖和木模板,甚至还有整捆未拆封的螺纹钢埋在草里。 她正要招呼赵瑞刚过来查看,就见他站在那里仔细地书写着什么。 “发现了什么?”她凑过去问。 赵瑞刚快速抄完那些数字,拿给胡秋菊看。 胡秋菊看了半天也没看懂:“这是什么?” 赵瑞刚收好纸笔:“暂时不知道,先抄下来再说。” 不远处的廖荣生突然站直了身体,朝着围墙一侧使劲儿嗅了嗅。 开口问道:“闻着没?” 胡秋菊问:“什么?” 廖荣生眉头微皱:“空气里有一股子怪味儿,像是松香水泡了烂树叶子。” 赵瑞刚闻言,立即深吸几口气。 果然,风力裹着一些化学气味,像是劣质的油漆稀释剂混合了腐烂的水草。 吸进去喉头有微不可查的灼痛感。 赵瑞刚眉头一皱,心里有几分疑惑。 他猛地蹲下身子:“秋菊姐,你的短刀借我一用。” 胡秋菊不明所以。 但还是利落地掀起裤腿,拔出短刀,递了过去。 赵瑞刚接过,用刀刃挑开一大块草皮。 那股子味道越发浓烈了。 草皮下的黑土结着一些细密的白色结晶。 廖荣生迅速围了过来:“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胡秋菊并没有闻到什么异味儿,但也蹲了下来。 却只看见普通的黑土和杂草:“没什么特别啊……” 廖荣生却道:“不对,你们看!” 他拨开一丛疯长的野草:“越靠近围墙的地方,这个草像是长得越好!” 赵瑞刚细细看去,果然。 越是靠近围墙,草叶越是油绿。 根茎粗壮得像是吸足了养料的藤蔓。 甚至砖缝里钻出来的蒲公英,开的花都比别处大很多。 赵瑞刚的瞳孔瞬间紧缩:“草越肥,毒气越重!” 第191章 尸海 胡秋菊猛地跳起来,后退半步:“什么?毒气?” 赵瑞刚面色十分凝重。 没有细说。 站起身沿着围墙慢慢踱步。 胡秋菊看出赵瑞刚正在思考问题,便压下心中的疑惑,没有打扰。 廖荣生见状。 叮嘱胡秋菊:“你陪赵瑞刚,注意警戒,我去另一边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胡秋菊忙道:“廖叔,离围墙远一些,注意毒气!” 廖荣生点点头,便朝别处走去。 胡秋菊立马追上赵瑞刚。 她看赵瑞刚只顾踱步,靠墙那么近,正在想要不要把他拉远一些。 就听赵瑞刚道:“想办法,让我看一眼这个高墙里面。” 胡秋菊抬头看了看高墙,就见这堵围墙像是一座垂直的高山。 在远处还不曾觉得,待走近了才发现竟然需要仰头才能看到顶端。 表面糊的水泥已经龟裂成蜘蛛网,大片的红砖都没了棱角。 墙顶参差插着一些尖尖的玻璃片,像尖牙一般,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胡秋菊在心里估摸了下,这墙少说也得有五六米高。 凭自己和赵瑞刚的本事,要想直接攀上去,几乎没有可能。 她沿着墙根走了几步,试着在几个坍塌的地方,借此垫高向上攀爬。 结果手刚一用力,那截砖块就簌簌往下掉渣。 “不行,没办法爬。” 胡秋菊摇摇头。 赵瑞刚琢磨了一会儿,道:“还记得你说的那个谷梁河大队的放羊老汉吗?” 胡秋菊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赵瑞刚道:“这墙肯定有裂口。不然羊也进不去。咱们找找看。” “对哦!” 胡秋菊一拍大腿,立即和赵瑞刚一起沿着围墙慢慢走,寻找豁口。 走了不知道多久,空气中弥漫的气味更重了些。 赵瑞刚道:“豁口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胡秋菊往前一探,用手一指。 “那边有个缝,应该能看到里面。” 两人慢慢挪近些,就见几米外的墙体裂开了一道不规则的缝隙。 最宽的地方也不足半米。 赵瑞刚手指搭在胡秋菊肩膀上,准备随时拽她撤离。 待再靠近些,叮嘱道:“屏住呼吸,咱们看一眼即可。” 胡秋菊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才朝着豁口处探身。 透过缝隙朝里一望,胡秋菊瞳孔猛地收缩。 就见高墙里的地面上有不少油状液体组成的洼地。 液体面上浮着一层彩虹色的油膜。 而周边四处都散落着动物尸体。 有野猫,羊,野兔,还有不少鸟类。 胡秋菊看到地面上散落着一团黑影,起初还以为是废弃的麻袋。 直到一阵风吹过,露出半截干枯的鸟爪。 她才意识到。 那,是一具腐烂的猫头鹰尸体。 羽毛黏在发黑的皮肉上,根部还渗透出透明的粘液。 原本锐利的鸟喙歪向一侧,尖端凝固着一些结晶。 而地面上散落最多的麻雀尸体,大多都保持着展翅欲飞的姿势。 但胸腔位置却有焦黑的空洞。 远处有几只腐烂的野兔。 眼睛暴凸如玻璃球,布满了细密的血点。 腹部的皮毛溶出可怖的网状破洞,还露出不少内脏。 而再往里靠近一个大罐子的区域,一头死去的羊呈跪卧的姿势。 口腔和鼻孔里有褐色的液体溢出。 纵然胡秋菊上过战场见过死人,但乍见到这般腐朽密密麻麻的动物尸体还是第一次。 她的胃里突然剧烈抽搐。 还未看清其他细节,肩膀就被人往后使劲一扣。 “走!” 赵瑞刚低吼声在耳边响起。 胡秋菊踉跄着被拽离了墙边。 两人跌跌撞撞逃离了二十多米,才蹲下来大口大口地呼吸。 胡秋菊再也抑制不住胃里翻涌的酸水,扶着膝盖“嗷嗷”地干呕起来。 呕了一阵,才抬头看向赵瑞刚:“怎么会这样?这儿不是没完工的轧钢厂吗?” 赵瑞刚把行军水壶递给她:“先喝口水缓一缓。” 正在这时,廖荣生佝偻着身子从蒿草深处钻了出来。 “绕到这高墙的西边,竟然碰到两个放羊的老汉,说着废墟对面大队的人。” 廖荣生道,“那老汉说,这里的草肥美许多,所以即便有些距离,也偶尔回来这儿放羊。但从不敢让羊靠近高墙。高墙下的草,羊啃几口就会死。” 胡秋菊也立即将她看到的场景说了出来。 廖荣生摸着下巴沉思道:“这个地方,颇有些古怪啊。” 赵瑞刚思索着,似乎有些思绪,但又不甚明了。 他沉思片刻,道:“这个工厂的情况咱们也算看到了,但有些信息我需要回去再确认。天色不早了,咱们先返程……” 话未说完,不远处突然传来踩踏枯枝的脆响。 廖荣生和胡秋菊顿时警觉起来,从竹篓里摸出枪迅速塞进裤腰。 然后朝着声响的方向看去。 就见两道身影从不远处一架废弃的起重机钢架后面快速闪出。 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向赵瑞刚三人。 “喂,你们做什么的?”一个持枪人一边靠近一边大声喝问。 三人心中一紧,看来是碰到土匪了。 胡秋菊暗暗攥紧了拳头,膝盖微微弯曲,做出蓄力的姿势,准备随时动手。 却被廖荣生不动声色地按住手腕。 廖叔刚才还犀利的眼神,在看到两个持枪人的时候,瞬间变得浑浊起来。 他佝偻着背,咳嗽两声:“我们是来找牛的,牛钻进草丛里……” 他用手朝草丛深处一指,“我们就找找,找到了就走……” “找你娘个腿!” 一个土匪往前跨了一步,生锈的枪管子“咚”一声顶在廖荣生胸口, “别废话了,跟我们走!” 廖荣生被顶得一个趔趄,被胡秋菊和赵瑞刚伸手一扶才站稳。 他抬起眼迷茫地问:“为啥呀……不就找头牛嘛……庄稼人,没牛可咋活啊……“ 赵瑞刚和胡秋菊也装作瑟瑟发抖的样子,可怜巴巴地求情。 “少废话!” 另一个土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们大哥要训话,麻溜儿跟我们走,别比老子动手!” 廖荣生朝赵瑞刚和胡秋菊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二人心下明了,便随着两个土匪的推搡往前走。 第192章 畜生 不多时,三人就被带进一处废弃的厂房里。 铁门推开时,扬起一股呛人的味道。 廖荣生三人被枪管抵着后背踉跄而入。 赵瑞刚微不可查地转动眼球,打量周围的环境。 只见这间厂房中间被收拾得甚是开阔。 一应的杂物都被堆到周围。 最前方有三张缺腿的铁皮桌拼在一起,油乎乎的桌面上散落着啃剩的骨头。 有两个土匪正围坐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桶旁边。 桶里火焰明明灭灭,铁丝串着的田鼠在火上滋滋冒油。 “操,老子饿一路了!你几个龟孙竟然都吃上了!” 一个押人的土匪扯开喉咙,将手里的枪随手扔在桌上,伸手就去抢铁丝。 “你奶奶的,啃得比老鼠还干净!”另一个土匪也叫骂着冲上去。 原本坐着的几个土匪护着烤鼠往后躲:“滚!老子先夹到的!” 几个土匪吵闹声中,中间地上还蜷缩着几个身影: 身穿补丁衫子的老汉攥着根放羊鞭,瑟瑟发抖。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坐在老汉身边,满脸惶恐。 不远处,原来那个找媳妇的汉子竟然也在。 此刻他仰面躺在一台破旧的机床底座旁,额头上有处伤口正往下淌着鲜血。 不知是生是死。 赵瑞刚正在思索眼下的处境,就听一个土匪冲其他人吼道:“别他妈抢了!办正事儿要紧!” 其余哄抢烤鼠的土匪们顿时停下手来。 显然这人是这群土匪的一个小头目。 土匪头目不耐烦地踹开脚边爬满苍蝇的铁桶,对着下面赵瑞刚等人道:“你们几个都听好了!窦老大发话,这片地儿从今天起封了!” 他抹了把脖颈上的汗渍,接着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周边大队的,以前放羊捡破烂的事儿既往不咎。但要是敢再靠近这里,我这枪杆子可不答应!” “回去把消息都带给你们大队的人,别自己往枪口上撞!” 说着拿着把枪重重拍在桌上,震得铁皮桌子嗡嗡作响。 那老汉和少年吓得浑身一抖,忙压抑着抽泣答道:“听到了”,“知道了”。 然后在那土匪头目的一声“滚”中,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胡秋菊和赵瑞刚也装作被吓到的样子,低头应答。 两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窦老大也查到了这个工厂的线索。 廖荣生佝偻着背往前蹭了几步,拽着那土匪头目的裤腿,哀求道: “大、大爷,我家老黄牛跑丢了……” “少他妈废话!”土匪头目暴喝,一脚踹在廖荣生肩头,“现在!立刻!滚!” 廖荣生嚎啕大哭:“我的老黄牛啊!那可是咱家命根子……” “再嚎——”那土匪头目额上的青筋暴起,抄起桌上的枪对准了廖荣生,“老子让你和你的牛去阴曹地府里见面!” 赵瑞刚一边上前假意拉住廖荣生:“爹,牛不要了,咱们走!” 一边朝胡秋菊使眼色,意思是先回去,再商量对策。 廖荣生早就打量过这几个土匪,暗暗对比了一下,觉得自己和胡秋菊俩人完全应付得来。 便想从这些土匪口中探听到更多的消息。 他悄悄按压住赵瑞刚的手,假意抹着眼泪朝那土匪头目道:“牛可是我们的命呀!大爷,能不能跟窦老大求求情,宽限我们一天?这废厂里的门道我都懂,窦老大一定是发现这一片有值钱的物件儿!只要宽限一天,我们保准不添乱,说不定还能帮忙呢!” 那土匪头子正要继续发火,突然后面响起一个浑厚带着几分疲惫的声音: “别吵了!都先别走,我改主意了!” 赵瑞刚三人循声看去,就见里间铁门哐当一声响,一个脸带刀疤的粗壮男人走了出来。 其他土匪见状,立即喊了一声“老大”。 显然这人正是窦老大了。 他此刻敞着汗湿的蓝布褂,拇指勾着裤腰带慢慢踱步而出。 裤扣还歪着一颗,露出的肚皮上还沾着几片草叶子。 他眼皮微抬,扫了一眼下面的几人。 径直走到烤田鼠的铁桶旁,用手捏起块焦肉直接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立即有个满脸谄媚的小土匪凑近道:“老大,滋味儿如何?” 窦老大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扬:“嗯,不错!记你一功!” 旁边几个土匪立马围了上去,七嘴八舌道:“老大也赏我们尝尝?” 窦老大一扬手,几个土匪都立马噤声。 他直接看向廖荣生。 廖荣生立即换上一副讨好的笑:“您一定就是窦老大吧?太谢谢您嘞!等我们找到了牛,一定会好好感谢您的!” 窦老大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找牛啊,恐怕你们没机会了。” 说着一挥手,吩咐几个小弟:“去,先把他们都关起来。就跟之前那俩关一处。” 赵瑞刚立马看向廖荣生和胡秋菊,就见他们也是脸色微变。 几个小土匪得令,立马冲向赵瑞刚三人,准备上手 就在这时,原本昏迷的那个汉子悠悠转醒,龇牙咧嘴地大声喊道: “我媳妇儿一定在这儿!求求你们放了我媳妇儿吧!” 上首的窦老大闻言,顿时哈哈大笑:“在啊!” 他晃着身子朝那汉子走过来,“老子刚替你‘疼’过,细皮嫩肉,水嫩得狠!” 铁门后隐隐传来女人压抑的呜咽声。 胡秋菊猛地明白过来。 眉毛瞬间拧在一起,眼里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冲破眼眶。 抬腿就要向前跨步。 赵瑞刚眼尖,一个侧身挡在她前面。 廖荣生也察觉到了胡秋菊的情绪,大手死死板住她的手腕,眼神示意她要冷静。 胡秋菊紧紧咬住下唇,不出声音地恶骂一句:“畜生!” 好在刚才对他们上手的土匪此刻都已经围到了窦老大身边,注意力都在那汉子身上,没人看到他们三人的动静。 “哈哈哈哈!” 几个土匪小弟都在起哄,脚尖踢在那汉子后背上。 “你媳妇儿伺候完老大,也该轮到弟兄们尝尝鲜——” 话音未落,窦老大反手就是个一个耳光。 “啪”一声,惊呆了在场所有人。 第193章 寻宝 那个土匪小弟捂着脸懵在原地,其他土匪也都愣愣地看着窦老大。 “滚蛋!”窦老大的唾沫星子都喷在那个小弟的脸上。 他慢慢蹲下身攥住那汉子的手腕,将他拽起来:“人家大老远地寻婆娘,这份心,我看着都感动。” 说着瞪向周边几个小弟,“比你们这帮见了母的就发情的畜生强太多!” 几个土匪附和着“呵呵”直笑。 窦老大声音放缓:“兄弟,这年头找个婆娘不容易!” 汉子直愣愣地点头:“是……是……花了不少钱哩!” 窦老大拍着那汉子的肩膀,笑道:“放心,你媳妇儿好着呢!” 那汉子被这几句看似宽慰的话整得有些懵,下意识地点头,连连道谢。 赵瑞刚三人也互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不明白窦老大到底是何用意。 窦老大眯着眼睛,继续道:“小老弟,是想把媳妇儿带回去给你生儿子是吧?” 那汉子忙不迭点头:“是是……我家三代独苗儿,就等着她给咱添丁呢!” 窦老大眼里泛着浑浊的光,手指死死扣住男子手腕: “帮老哥一个小忙,我就放你媳妇儿跟你回去生儿子!” 那男人神色激动,忙问:“什么忙?” 窦老大扯着他的手腕往外走,脸上的刀疤十分扭曲: “去一个地方,帮我找一样东西!” 几个土匪也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窦老大突然回过神来,用手一指赵瑞刚三人: “把他们仨都带上!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一行人朝着高墙走去,方向赫然正是围墙的豁口处。 距离豁口还有十来米远的时候,窦老大一扬手,土匪们立即停下脚步。 那豁口处有细微的风吹来,夹杂着轻微的刺鼻气味。 隐隐能听到里面动物骸骨在风中发出的细微响动。 赵瑞刚目光一沉,果然,窦老大也追查到了这里。 窦老大拍了拍那汉子的肩膀:“老弟,瞧见那豁口没?钻进去,里头有个带铁锁的房间。你进到里面看看有没有值钱的玩意儿。” 那汉子抬头看了看豁口:“那说好了!找到东西就还我媳妇儿!” 窦老大嘿嘿一笑:“反悔就是狗娘养的!” 说着把汉子往前一推。 那汉子犹豫片刻,慢慢凑近豁口位置。 刚靠近,一股子腐臭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他一眼就看到围墙内的场景,顿时胃里翻滚起来。 “呕——” 汉子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后退。 窦老大突然抬手开了一枪,子弹擦着那汉子的脚后跟炸开。 他脸上的刀疤随着狞笑扭曲变形:“往里进!敢出来一枪崩了你!” 那汉子被枪声吓得惨叫一声,浑身抖如筛糠。 面对窦老大的枪管子,他也只能一边干呕,一边奋力地往里爬。 几个小土匪伸长脖子踮脚张望,幸灾乐祸地嗤笑。 却被窦老大一脚踹在屁股上:“都他妈当自己是大爷!他要是找不到东西,就让你们进去!” 几个小弟顿时噤声,鹌鹑似地后退了好几步。 赵瑞刚悄悄侧头看了一眼胡秋菊,胡秋菊微微摇头。 廖荣生佝偻着背假装咳嗽,低头的瞬间和胡秋菊赵瑞刚对视一眼,暗暗打了个手势。 赵瑞刚和胡秋菊这方面经验不如廖荣生充足,一时没搞懂廖叔为什么要求准备动手。 不过廖叔既然说了,那他们就要提前做好准备。 几人都悄悄摸了摸裤腰上别好的枪,随时准备着。 那汉子爬进豁口,一开始还能听到偶尔的惊叫和作呕声,到后面去渐渐安静了。 窦老大死死盯着豁口,赵瑞刚三人也一瞬不瞬地盯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头一点一点偏西。 足足一刻钟过去了,仍然没有动静。 “老大,”一个土匪小弟咽了口唾沫,迟疑着问道,“咋还没动静?” 窦老大一皱眉:“你问我,我他妈问谁?要不你进去看看?” 那土匪小弟急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该不会……真跟传闻一样……”又有土匪小弟嘀咕道,“有鬼吧?” 窦老大狠狠瞪了他一样,刚要开口训斥。 就听豁口内传出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紧跟着,一道红影猛地冲出来。 众人先是闻到一股甜腥味儿混着焦肉味儿。 那汉子身上的棉布衫已经成了滴血的破布。 脸,脖子,胳膊,手和脚踝,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像被煮沸的蜡一样,在熔化着。 “操!”饶是见多识广的窦老大都被吓得连退三步。 众人这才看清那汉子裸露的皮肤都烂成了蜂窝状。 每跑一步都有整块的皮头掉在地上。 露出的血管在奔跑中甩出串串血珠子。 他冲出豁口不足十米,突然口中喷出一大口血,栽倒在地。 窦老大踉跄着上前,用脚尖踢了踢那汉子抽出的手。 “里面有什么?”他冲汉子大喊,“进没进到里面的屋子?快说!” 他揪住汉子的头发,就发现对方的脸皮像脱手套一样整片滑落下来。 露出地下炭黑色的颅骨。 看到这骇人的一幕,不仅仅几个土匪脸色煞白,就连胡秋菊和廖荣生都忍不住心生异样。 赵瑞刚闭上眼睛,心里已经猜到这其中的缘由。 窦老大朝那汉子的尸体啐了一口,骂道:“废物!” 转身朝廖荣生走了过来。 “老头,”他突然扯住廖荣生的衣领。 廖荣生脚尖微垫,像是被他提起来的样子:“窦……窦老大……” 窦老大呲牙一笑:“想让你儿子儿媳留条活路,就给老子钻进去!” 廖荣生喉咙滚动几下,面色十分恐惧:“我……我不想死啊……” 窦老大枪口直接对准了赵瑞刚:“那我现在就送你儿子去见阎王!” 胡秋菊目光一紧,正要上前,就听廖荣生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去!我去还不行吗!” 廖荣生用手抹了一把脸,“可我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您能不能告诉我,进去到底干什么?我也好歹有个目标!” 窦老大眼里迸出一道光:“里面有件值钱的玩意儿!” 廖荣生面露难色:“可……可里面那么大……我要怎么找?” 第194章 动手 廖荣生十分为难:“也没个目标,我也不知道该找啥东西啊……” 窦老大面露犹豫。 确实,让这庄稼汉进去探查,但看那憨傻的样子,他能懂个啥! 窦老大眯起眼睛,从老头儿哆哆嗦嗦的手指移到豁口内的黑暗。 心里在衡量要不要透露更多信息。 当他目光再次扫过那父子儿媳三人懵懂的目光时,终于下定决心。 从裤兜里掏出一块不算大的方形铁块,捏在手里摩挲了半晌,才递给廖荣生: “这铁块儿就是个模子,你要找的东西,就是跟这玩意儿长得一模一样的灰疙瘩。记住,一旦找到了,就赶紧往外跑扔给我。” 廖荣生接过铁块,拿在手上仔细看。 就见这不大的铁块两头窄,中间宽。 侧面的斜楞打磨的溜光,形状颇有点像犁地用的燕尾铧。 胡秋菊和赵瑞刚也凑近了些。 一见那铁块,胡秋菊顿时有些诧异。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悄悄看向赵瑞刚。 就见赵瑞刚的目光也正看向自己,还微不可查地朝自己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此刻都确定,这窦老大,或者窦老大背后的人,确确实实已经查到了钨钢的线索。 且这线索,就在这片荒废有毒的工厂里。 赵瑞刚的手悄悄拽了拽廖荣生的衣角。 廖荣生投来一个明了的眼神。 “老头儿,看好没有?”窦老大催问。 “看好了,看好了!”廖荣生颤颤巍巍地将铁块递过去。 就在窦老大的手即将拿到铁块的瞬间,廖荣生劲瘦的胳膊猛地发力。 铁块如流星一般划过半空,“咚”的一声砸进了高墙后的阴影里。 在土匪们愣神的瞬间,廖荣生迅速弯腰抓起地上的一把土,劈头盖脸地洒在窦老大脸上,大喝一声:“动手!” “老东西!”窦老大嘶吼着去抹脸。 但土里的沙粒导致他眼前一片模糊。 廖荣生趁机微微侧身,用力踢出一条腿。 沾满灰土的鞋底精准踢中廖老大手里的枪。 生锈的枪杆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嗒”一声落到远处的草丛里,消失不见了。 几乎同一时刻,赵瑞刚利落地俯下身。 胡秋菊左腿像闪电般,扫向赵瑞刚左侧土匪的手腕。 “哐当”,一杆枪脱手飞出,直接撞在斑驳的围墙上。 她反手从自己衣襟里抽出短枪,指向窦老大煞白的脸。 窦老大反应也极其迅速,半眯的眼刚刚睁开,立即朝草丛里一滚。 半米高的野草掀起一阵草浪。 “给老子往死里打!”窦老大俯身嘶吼着。 话音刚落,另外三个土匪就立即端起枪杆瞄向了廖荣生三人。 刹那间,三颗子弹“嗖嗖嗖”朝着他们飞来。 被削断的草叶子在风中打着旋。 “小心!”胡秋菊提醒一声,立即单膝跪地,枪口稳稳锁定土匪。 扣动扳机的瞬间,最前面那个土匪的帽子被子弹掀飞。 胡秋菊懊恼一声:“就差一点!” 廖荣生听到胡秋菊的提醒,在草地里一个侧滚,躲过射来的子弹。 他起身的同时,抬手射击。 子弹精准地打到土匪举枪的手腕。 土匪“嗷”的一声,凄厉大喊。 “娘的!废物!”窦老大咒骂的声音同时传来。 廖荣生小声吩咐道:“别恋战,这地儿他们比咱们熟悉,对咱们不利。” 胡秋菊和赵瑞刚同时点头,三人迅速呈三角队形后撤。 胡秋菊和廖荣生断后,保护几乎武力值等于零的赵瑞刚。 赵瑞刚手里也握着一把枪,在前面带路,撤离这个地方。 往前快步走时,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这才发现,小腿处被流弹划到,出现一道十几公分的伤口。 渗血的伤口不算深,但被草叶子划过,也是阵阵钻心的疼。 “怎么样?”廖荣生回头问。 胡秋菊打完一枪,也紧张地看向赵瑞刚。 不远处传来窦老大恼怒的声音,土匪正在步步逼近。 赵瑞刚咬咬牙:“没事儿,死不了!这边走!” 廖荣生和胡秋菊放下心来,借着草丛躲闪,继续边打边撤。 廖叔颇有实战经验,每次卧倒射击,借力翻身的动作都快得像只野豹。 他瞅准时机,举枪抵住眉骨,闭左眼的瞬间,子弹总能穿过密密麻麻的野草,擦着土匪的脚踝炸开,逼得他们连连后退。 胡秋菊也不遑多让,连连的射击压制住了土匪的进攻速度。 她总能精准预判敌人射击的方向,及时出声提醒廖叔和赵瑞刚躲避。 “嗖——” 廖叔射出的一枚子弹正中一个土匪的小腿。 那土匪小弟瞬间栽倒在地,捂着流血的小腿哀嚎不止! “这老东西是个兵油子!”窦老大恨恨地踹了受伤小弟一脚,一把夺过他怀里的枪。 没等搭好枪支,窦老大就看到远处草丛掩映间,廖荣生再次举枪。 他猛地矮身,一枚子弹贴着他的头顶向后射去,正中身后一个小弟的胸腔。 那土匪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直接栽倒在地。 日头逐渐偏西,窦老大狠狠吐了口唾沫,骂了声娘,带着剩余的小弟慢慢向前追赶。 他们猫着腰,将身影掩在草丛间。 原本喊杀声震天的追赶,慢慢变成谨慎的探行。 两个小弟端着枪杆子始终瞄着逐渐远去的草浪。 窦老大猫在他们身后,警惕地盯着前方,也不敢靠得太近。 赵瑞刚三人又撤退了一会儿,天边满是红色的晚霞。 几人撤退到一个废弃车间的墙根处停下来。 廖荣生侦查了一下四周,道:“暂时脱险了。那几个土匪没敢跟太近。” 说完,就去查看赵瑞刚的伤口。 他扒开赵瑞刚浸血的裤腿,就看到伤口皮肉微微外翻,血珠子正顺着汗毛往下渗。 他粗糙的手指扒了扒伤口。赵瑞刚疼得倒吸口凉气,小腿不自觉地往后一缩。 “忍着点儿。”廖荣生说着,从自己衫子下摆撕下一条布。 铁钳子一般的大手箍住赵瑞刚的膝盖,用灰扑扑的布条开始包扎伤口。 赵瑞刚疼得脸色煞白,额头还冒出些冷汗。 但他死死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包扎完毕,廖荣生赞道:“你小子不错。搁一般人身上,早疼得大呼小叫了!” 赵瑞刚强撑着笑道:“廖叔都是老战士,老英雄。我纵然再疼,在您面前也不能太露怯。” 廖荣生系紧布条,不满道:“英雄就英雄,怎么还老英雄?我老吗?刚过五十呢!” 赵瑞刚白着嘴唇笑道:“是是是,廖叔正直壮年!” 胡秋菊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俩。 直到赵瑞刚的伤口包扎完毕,她才小声开口:“廖叔,你先带瑞刚回去,我回去一趟。” 第195章 救人 “你是想去救那个女知青?”廖荣生脸色一沉。 他抬头看了看天边。 此时红霞满天,远处还传来几声乌鸦凄厉的叫声。 见胡秋菊不说话,廖荣生又道:“丫头,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天色将晚,在这种充满危机的废墟里,折回到土匪窝里救人。 何况后面还有穷追不舍的窦老大。 万一双方碰面,又将是一场死战。 而在这种完全陌生的场地里作战,对己方是相当不利的。 胡秋菊的喉咙动了动,耳边似乎又听到了女子隐约的呜咽声。 她握紧手里的枪,声音沙哑:“我知道会很危险,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落在匪窝里任人糟蹋!” 廖荣生掂了掂装子弹的袋子:“我们子弹不多了。” 胡秋菊眼神立即有些躲闪,牙齿死死咬住下嘴唇。 脑海里闪过一个被血雾模糊着的靓丽身影。 她下意识地甩甩头,把画面强行抹去。 廖荣生转向坐在一旁的年轻人:“瑞刚,你说呢?” 赵瑞刚一想到那个女知青的遭遇,心中就有些钝痛。 在最初听到那汉子把女知青当牲口时,他就已经暗下决心,要将这女知青救出来。 现在又知道她身处匪窝,遭到虐待,心下就更不落忍了。 他深知,这个时代的女知青是个可怜的群体。 即便胡秋菊不提,他也打算回去想办法救她的。 此刻见廖叔问自己的意见,当即点头道:“我也同意去救。” 廖荣生沉默片刻,布满血丝的眼睛朝土匪窝方向望了望。 然后从袋子里拿出子弹,分装在几把枪里。 声音郑重如钟:“好!既然碰上了,哪儿有装聋作哑的道理!” 说罢,便将能想到救人方案快速说了一遍。 包括如何引走土匪,如何救出女知青,如何逃跑等等。 时间紧迫,眼看太阳就要下山。 一旦天黑下来,那他们的行动将更加困难。 三人说干就干,利落地朝着土匪追击的方向迎了上去。 走到一半,廖叔敏锐地察觉到土匪就在不远处。 便悄声道:“我设法把他们引远一点,你俩去土匪窝救人,然后去刚才的据点汇合!” 说完便狡兔一般,朝着远离土匪窝的方向窜了出去。 赵瑞刚和胡秋菊隐在杂草丛中一动不动。 几声廖叔故意制造出来的响动后,就听到窦老大的叫骂声:“在那边,都给老子追!务必给老子崩了他们!” 然后就是土匪们嘈杂的脚步声。 又过了片刻,枪声喊声脚步声都渐渐远去。 廖叔果然把土匪都引走了! 胡秋菊探了探头,招呼赵瑞刚道:“走!” 两人蹑手蹑脚靠近土匪窝,小心翼翼地侦查了一番。 幸运的是,一个土匪都不在。 待确定安全后,胡秋菊直奔铁门后的里间。 昏暗中,就见破棉被堆里有个蜷缩的身影,像一团被丢弃的破布。 那女人衣衫褴褛,头发杂乱,遮住满是污渍的脸。 看不清五官和年龄。 胡秋菊靠近她,轻轻唤道:“喂,你还好吗?我来救你出去!” 那女人却没有一丝动静。 胡秋菊伸手推了推她,这才警觉女人胳膊下一大滩血迹。 此刻她双目紧闭,鼻孔里气若游丝。 人早已没有知觉。 胡秋菊蹲下探了探她的鼻息,当机立断,反手将她的胳膊绕上自己脖颈。 那女人瘫软得像一团沾了水的破棉絮,染了血的衣襟粘在胡秋菊的后背上。 胡秋菊单膝跪地,猛一用力,将她背了起来。 门口,赵瑞刚在警戒。 见胡秋菊背着一动不动的女人出来,也是吃了一惊。 赵瑞刚问道:“她怎么样,还活着吗?” 胡秋菊摇摇头:“不好说,先救出去再说!去跟廖叔汇合!” 临走前,赵瑞刚看到角落里有个油桶。 他瞬间计上心来,交代胡秋菊走远一点。 赵瑞刚将油桶推倒,漆黑刺鼻的煤油瞬间流了一地。 他摸出一盒火柴,“呲”地划燃。 火柴棍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落在地上的煤油里,“轰”的一声瞬间点燃。 “土匪们看到据点着火,应该会赶回来救火,这样廖叔那边也好脱困。” 赵瑞刚解释道。 胡秋菊点点头,两人迅速撤离。 赵瑞刚一时间都忘记了腿伤,一会儿引路,一会儿替换胡秋菊背人。 好在土匪没有再追上来。 一路上有惊无险,顺利到达汇合点。 又焦急地等了片刻,就见廖叔也踉跄赶来。 三人没时间交流情况,拼尽全力穿过废墟。 待跨过横亘在废墟与黑市之前的高墙时,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总算平安脱困了。 夜色浓得像墨汁一样,笼罩着瓦窑村。 刘彩云在家里来回踱了不知道多少圈。 她攥着围裙的手指节都发白了。 每回听到院墙外的风声都猛地抬头。 紧张和不安的情绪,随着钟表的滴答声越来越重。 “二哥,你说他……他们会不会遇到危险?” 刘彩云看着指向数字十的钟表,声音都忍不住地颤抖。 二哥刘忠民也坐立不安,嘴上却还在安慰妹妹: “老三,你别太担心。有廖叔,还有那个男人婆,瑞刚肯定会平安回来的!你是不知道那男人婆打架有多厉害,土匪见了她都得绕道走……” 二哥的话让刘彩云的心里稍稍安了几分,但还是不住地喃喃自语: “那咋还不回来……” 焦急等待中,刘彩云敏锐地听到大门的声响。 刘忠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掀开帘子冲了出去。 “你们可算回来了!” 刘彩云的声音带着雀跃,转瞬却又沉了下来,“这是?” 来不及说别的,刘彩云忙掀开帘子,将他们让进屋里。 胡秋菊刚到炕边就膝盖一软,将女知青重重搁在炕上。 屋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刘忠民焦急地凑上来:“咋回事儿?” 赵瑞刚看到女知青的手腕伤口,还在透过包扎的布条慢慢渗血,忙对刘忠民道: “二哥,快去请大夫,带绷带和止血的东西!” 第196章 死人微活 刘忠民来不再细问,忙应了一声,旋风似的跑出去找医生了。 刘彩云翻出三个粗瓷碗时候,就见他们三人瘫坐在堂屋地上。 全都累得气喘吁吁,几乎脱力。 胡秋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灰一块白一块的,是汗水把草木灰冲掉的痕迹。 脸颊处还有好几道被草叶划破的血痂。 廖荣生也瘫坐在一旁,草帽早就没了踪迹。 满是补丁的衫子前襟,全被汗水浸成深灰色。 短枪从腰间滑落到地上都不想去拿。 他喉结滚动着想咽口水,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赵瑞刚更像是被晒蔫的高粱秆,脸色煞白地靠着墙。 累得甚至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刘彩云忙在三个粗瓷碗里倒上温开水,又各放了满满一勺白糖。 搅合均匀了,赶紧依次端给他们。 甜腻腻的糖水下肚,几人总算缓过来一些。 刘彩云又把小桌子放在中间,摆上许多吃食,让他们赶紧垫垫。 三人只在遇到土匪前每人吃了两个鸡蛋,到后面各种险象环生,根本顾不上吃东西。 到现在早已饥肠辘辘。 见金灿灿的小米粥,脆脆的腌萝卜和喷香的杂粮饼上桌,几人顿时食指大动。 就着刘彩云拿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就艰难地抬起胳膊,吃了起来。 刘彩云知道现在不是问他们经历的时候。 先让他们填饱肚子,休息过来再说吧。 她又倒了半盆温水,坐到里屋炕边,给昏迷的女子擦洗身体。 刚解开那女人几乎不能蔽体的破布衣服时,刘彩云顿时呆愣住了。 昏黄的灯光下,女子浑身上下,遍布狰狞的伤痕。 后背的红痕交织如蛛网,血痕混合着泥污,已经成了一条条的棕色。 锁骨到腰间,是大片深深浅浅的淤青。 最触目惊心的,是小腹和大腿处蜂窝状的烫伤。 皮肉翻滚,凝结的血痂混合着蜡油,结成丑陋的硬块。 整个人,整个身体,大抵只剩脸上没有伤了。 刘彩云还从未见过这等场景。 她颤抖着拧干毛巾,轻轻擦拭那女子肩头的鞭痕。 那道伤口突然渗出一些暗红的血水,沾染在毛巾上。 刘彩云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胃里的不适,轻轻擦拭着她身上的污渍。 温热的毛巾拂过伤痕时,女人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嗓子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声。 刘彩云顿时觉得心口生疼。 “谁这么狠心,把一个人生生折磨成这样……作孽啊……” 刘彩云忍不住鼻头发酸,哽咽着把毛巾浸回水里。 清水瞬间被染成浑浊的淡红色。 盆里的水换了三遍,依旧隐约漂着血丝。 刘彩云用一条干净的床单盖住女人的身体,拿干净的毛巾轻轻擦拭女人的脸。 女人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 是个年轻的清秀女子,看样子,不过二十三四岁。 她眉头紧锁,眼睛紧紧闭着。 睫毛上有些亮晶晶,似乎是眼泪。 刘彩云又心疼又惋惜,手上的力道更轻了几分。 刚刚清理完,就听院子里传来二哥刘忠民的声音。 紧接着“哐哐”的脚步声就进了屋。 刘忠民急吼吼地拽着一个人进了里屋:“周叔你快给看看,这人是死是活!” 周叔趿拉着露脚趾头的布鞋,蓝布衫上的扣子都扣错了位,花白头发支棱得像团乱草。 分明是被刘忠民从被窝里揪出来的。 他手里的药箱被拽得哐哐撞腿:“小兔崽子!这深更半夜的……” 话没说完,就被刘忠民推到炕前。 “周叔,快看看她!”刘彩云也忙道。 赵瑞刚三人吃完东西,体力恢复了稍许,也勉力支撑着进了里屋。 周叔抹了把脸,凑近时就闻到了一股子血腥气。 他把三根手指搭在女子的手腕上,片刻,眼睛突然瞪得溜圆:“呦呵!这丫头片子……” “是死是活?!”刘忠民忙问。 周叔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手脚麻利地解开女子手腕上的布条。 一边给手腕的伤口上药,一边吐出四个字:“死人微活!” 众人顿时一愣,不知道是啥意思。 胡秋菊累得不想说话,直翻白眼。 刘忠民的话倒是全中她的意思:“死就是死,活就是活,哪有什么死人微活的说法?” 周叔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就是人心里已经死了,身体还有那么一丁点活着。” “这就好比那油灯快要灭时候的火星子,风一吹就没了!” “她这是自己不想活了。就算换药把她疼醒,可醒了又会接着闭眼等死!她脑子里没有一点儿求生的意思。” 他气哼哼地扯出绷带,给女子包扎:“看她手腕的伤没?这是割腕自杀呀。估计下手时候没劲儿,割得不深,血流得没那么快。” “要是稍微割深点儿,现在就连微活都没有了!” 刘彩云忍不住有些哽咽:“到底什么人,把好好一个姑娘逼到这种份儿上?” 赵瑞刚也不想他们冒险救回来的人就这样没了,嗓音沙哑地问道:“周叔,有没有什么法子?” 周叔闻声,白了他一眼:“你当我华佗在世啊……” 赵瑞刚用不大,却足以让他听到的声音嘟囔道:“难道不是吗?” 周叔嘿嘿一乐:“小子!这招对我不管用!收起你的心思来吧!” 刘彩云忙道:“周叔,她还有些别的伤!” 说着就示意其他人先去堂屋,只留下周叔在里屋。 待所有人出去后,刘彩云才轻轻揭开床单一角,露出女知青后背和肩膀的伤痕。 赵瑞刚,胡秋菊,廖荣生和刘忠民四人坐在堂屋, 都盯着跳跃的蜡烛火苗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叔和刘彩云才从里屋出来。 “周叔,怎么样?”赵瑞刚先开口问道。 周叔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压下心头的疑惑,叹了口气道: “那女娃子,身上伤痕累累。我算是知道她为何没有一点求生意志了。” 胡秋菊不由地攥紧了拳头:“都有什么伤?” 周叔面色沉重:“她后背全是暗红鞭痕,是用沾了盐水的生牛皮鞭子抽的。最早的鞭痕大概就三四个月前,最晚的就是这几天了。” “后腰上有大大小小的淤青,中间青紫色,边上红肿。是被钝器反复重击留下的。” 他每说一条,众人就倒吸一口凉气,胡秋菊手指的关节就更白一分。 周叔看着他们的反应,叹了口气:“这些还都不是最严重的。” 第197章 苦中的一点点甜 听周叔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心中一揪:这还不是最严重? 赵瑞刚也目光一紧:“还有什么?” 周叔斟酌着用词,轻声道: “她小腹上很多蜂窝状的焦痕,伤口深处有蜡油,跟血水都粘在一起了。” “我用镊子夹开焦痂,发现里面都是脓液。每个烫痕都有指肚大小,排列整齐,显然是故意为之。” 刘忠民疑惑道:“用什么烫的?” 周叔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是蜡烛。蜡烛烧到最旺的时候直接按上去,疼得人连叫都叫不出来。伤成那样,是反反复复,至少活生生烫了五六次……” “该死!” 周叔的话音未落,就听胡秋菊一拳头砸在旁边的灶台上,目眦俱裂。 廖荣生眼中满是怒火,但还是摁住胡秋菊的肩膀:“放心,已经死了!” 刘彩云早已泪流满面,伏在赵瑞刚肩头小声抽泣着。 同为女人,她既心疼又无力。 赵瑞刚闭着眼深深吸气。 他难以想象,一个女知青身上,竟然会有这么多令人咋舌的伤痕。 那些日子,她该是如何艰难,如何绝望? 她当初是抱着怎样的信念来建设这片荒凉的土地的? 在那一个个难熬的夜里,她是否也万分后悔当初的决定? 大多数的知青,都是带着“用知识改造农村”的美好愿望投身下来的。 可这个女知青的悲惨遭遇,却撕开了现实的残酷—— 他们试图改变的土地,还藏着如此野蛮的暴力。 赵瑞刚见识过土匪的残忍,却从未想过,在这看似平静的乡村,竟会有人对知青施以如此暴行。 而同为知青,见到这样的现实,愤怒,无力,迷茫,种种情绪在心中翻腾。 令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那你说,她自己不想活了?”刘忠民讷讷开口问道。 周叔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惋惜:“她身上的伤我已经上了药,两天换一次,时间长了,总会好的。” “可是在她心里,这个世界是黑暗的,不值得的。她现在没有丝毫活下去的信念啊。” “除非,让她觉得世道值得活,否则,不出三两天……” 周叔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屋里一时间沉默起来,所有人情绪十分低沉。 半晌,赵瑞刚才道:“二哥,这些天村里一定要加强警戒。” 刘忠民闷闷地点点头,起身准备送周叔回去。 周叔摆摆手,指向赵瑞刚:“不急,他腿伤也上点药吧!” 刘彩云一惊,紧张地看向赵瑞刚:“你受伤了?” 回来这半天,众人的精力都放在了那个昏迷不醒的女子身上。 他不说,自己竟然也没有发现。 刘彩云立马仔仔细细地检查赵瑞刚的身体。 待见他小腿缠着的灰色布条,隐约渗出血渍,她的嘴唇瞬间没了血色。 手指悬在伤口上颤抖着不敢落下,话音里隐隐带着哭腔: “这……这是怎么弄的?疼不疼?” 她声音发颤,抬头时眼眶已经泛红。 赵瑞刚忙揽住她肩膀小声安慰:“别哭别哭,小伤,没事儿。” 周叔蹲下来给赵瑞刚处理伤口,见刘彩云这样,轻声道:“大侄女儿,不用哭天抢地的!你男人这伤又没到筋骨,养几天结了痂就好了。” 刘彩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但看到布条上那么多的血渍,还有心疼得紧,死死拉着他的手不松开。 周叔又依次检查了胡秋菊和廖荣生。 他们身上都只是一些擦痕,再就是有些脱力,并没有什么大碍。 刚一看到这两人,周叔就知道他们不是普通社员。 但今晚这一家牵扯的事太多,那个微活的女子和眼前这两人一样,都藏着许多秘密。 他不便过问,也不想多问。 检查完毕,留下药,又叮嘱了几句,周叔便背着药箱回去了。 夜已经深了,胡秋菊体力超支,早已呼呼大睡。 刘彩云倒了小半碗的温水,挖了一大勺的红糖放在里面。 她用筷子夹着一团棉花,吸满糖水,小心翼翼地在受伤女子的嘴唇沾着。 棉团刚碰触到那女子干裂的嘴唇,苍白的下唇就微微抽搐了一下。 结着血痂的嘴角渗开一小圈淡红。 棉花团里的糖水顺着唇纹,慢慢渗进嘴里。 刘彩云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人,心底泛起阵阵酸涩。 她不知道这样喂糖水是否有用。 也不确定这个一心求死的女子能否感受到这点甜意。 但她固执地相信,哪怕生活再苦,只要能尝到一丝丝甜,也许就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她很希望这个女子能重新睁开眼睛,重新焕发生机。 于是,她一遍又一遍地蘸取糖水,不厌其烦地轻轻擦拭那毫无血色的嘴唇。 也在心底默默祈祷,盼着这一点点的甜,能成为照亮对方生命的微光。 一直到了深夜,刘彩云看着那女子原本皱成死结的眉头慢慢舒缓,她才终于敢合上眼。 西屋里,廖荣生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炕。 白天穿越废墟时被碎砖划破的手掌还在隐隐作痛。 为了掩护毫无战斗经验的赵瑞刚,配合胡秋菊营救女知青,他在与土匪的对抗中耗尽了体力。 好在那些土匪看到据点腾起的黑烟,迅速撤回去救火。 不然那时候自己想脱身也没那么容易。 待回来后,看到被救的姑娘遍体鳞伤的模样,心里也是又急又疼。 这一天下来,对于从前线退下来许久的他而言,负荷远超承受。 他往炕上一趟,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踏实的感觉。 还没等他调整到舒服的姿势,困意就如潮水般涌来。 双眼一闭,呼吸很快变得绵长而均匀,瞬间陷入沉睡。 而此时的赵瑞刚虽然也十分疲惫困乏,眼皮沉重如铁。 但他仍强撑着身体,坐在大桌旁,在笔记本上抄写着白天在涂鸦上看到的那些数字。 一共二十七个数字,排列杂乱,找不到任何规律。 他盯着看了许久,只觉得这些数字逐渐歪歪扭扭起来,晃得人发晕。 赵瑞刚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 那高墙上硕大向日葵涂鸦上的暗红色,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夜风掀起窗户纸,桌上的蜡烛爆了个火花。 尘封的记忆突然如潮涌般涌来。 第198章 大白山余孽? 赵瑞刚想起上一世,在图书馆翻阅的解密档案,记载着科研人员用米汤写密信,将图纸缩微藏进钢笔的故事。 还在博物馆里见到过老式怀表的夹层,竟藏着重要的公式胶片。 而在他曾经工作的研究院,也有不少资料出自于各种秘密渠道。 在这个特殊时代,科研人员为守护技术机密,倾尽办法,甚至不惜牺牲生命,留下各种隐秘的密码或线索。 那些专家和前辈,在绝境中,以超乎想象的方式,让珍贵的技术火种得以延续。 而此刻,在昏黄的烛光下,眼前这些毫无规律的数字,仿佛与脑海里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交叠在了一起。 赵瑞刚无比坚信,这些数字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那个隐蔽的地方。 向日葵花瓣上的暗红,分明是留下的血印。 也许在最后一刻,他们还在用生命书写着线索。 可现在,这些数字里究竟关系着怎样的秘密,还不得而知。 但赵瑞刚已经暗下决心,哪怕要把那个废弃车间翻个底朝天,也要解开这个秘密。 第二天,公鸡叫了好几遍,太阳都已经日上三竿,三人才慢慢醒来。 赵瑞刚揉着发酸的后脖颈坐起身,就听到堂屋传来一阵轻响,混着这小米粥浓稠的香味儿。 待走出屋,就见刘彩云正从腌咸菜的坛子里往外夹菜。 木桌上粗瓷盘子里,杂面窝窝头堆成小山。 白水煮鸡蛋裂着蛛网纹。 “醒啦?伤口还疼不疼?” 刘彩云一见赵瑞刚出来,立即上前关切询问。 刚想蹲下身查看伤口,就见廖叔也打着哈欠,掀帘子出来。 刘彩云立即面色微红地直起半蹲的身体,颇有些不好意思。 东屋里胡秋菊也走了出来。 赵瑞刚指了指东屋:“人醒了吗?” 刘彩云摇摇头,有些担忧:“一点儿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胡秋菊用凉水洗了把脸,嚷嚷着:“快吃饭吧!早闻到香味儿了!” 几人团坐下来。 刘彩云一边在碗里添着粥,一边道:“快趁热吃,昨天都累坏了。” 话音未落,赵瑞刚就端起热粥边吹边喝。 廖荣生也抓起一块儿咸菜往嘴里塞。 微辣齁咸的滋味让他皱起眉头,立马就着粗糙的窝头大口嚼起来。 胡秋菊也抓起个鸡蛋,迅速剥开,三两口就下了肚。 待粗瓷碗底最后一口热粥下肚,赵瑞刚擦了擦嘴,舒服的暖意从胃里传遍全身,昨天感觉散架的骨头都重新归位了。 廖叔把咸菜碟子刮得叮当响,喉结滚动着咽下最后一口窝头,浑浊的眼睛又有了精神气。 胡秋菊塞了满口的鸡蛋黄,伸长了脖子往下噎,原本耷拉的眼皮又重新支棱了起来。 刘彩云看着桌上一堆空碗,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自己一大早就开始熬粥做饭,到底是把这几个累到脱力的人从虚浮里拽了回来。 最令人担忧的,就是炕上的女知青,依旧在沉睡。 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胡秋菊端着温糖水,照着刘彩云的法子用棉花团擦拭她的嘴唇。 那女知青的脸色苍白,呼吸声轻得微不可查。突然,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刘忠民和刘永才一同赶了过来。 “妹夫,我听你的,让民兵们都加强巡逻了!” 刘忠民还未进屋就扯着嗓子喊,“快说说你们昨天的情况!那窝土匪是不是找到了?” 刘永才跟着进了堂屋,看见赵瑞刚的瞬间,脸上的皱纹都更深了几分。 这边刘忠民已经攥着赵瑞刚的胳膊追问细节。 他是民兵队长,摸清土匪的动向是他的职责所在。 赵瑞刚招呼众人坐下来,将昨天的经过细说了一遍。 待刘忠民听说他们摸到了土匪的据点,还有了一番激烈的交战。 忍不住拍着大腿,连连道:“可惜了可惜了!早知道我也带人摸过去,直接把他们老巢给端了!” 胡秋菊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拉倒吧,连我都打不过,你还想端了土匪窝?” 刘忠民正要回怼,就被廖荣生一个爆炒栗子弹在脑袋上。 “幼稚!你当土匪就我们见到的那几个吗?他们肯定还有别的据点!” 廖荣生正色道, “废墟的情况他们比咱们熟悉,双方交战,咱们本就没有优势。而且我看他们在追击时候,队形也颇有章法,不像是普通山匪。” 他扫过众人,郑重道:“我猜,他们八成是从大白山下来的流匪。没摸清底细就冲动,多少人都白搭!” “大白山?”赵瑞刚惊讶,“那边的流匪早几年不都被军队剿灭了吗?” 刘永才和刘忠民也都惊诧不已。 他们一直以为,废墟里的土匪不过是前几年灾荒原因导致的人员落草为寇。 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跟大白山扯上关系。 大白山匪患,在前些年可是相当有名,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像一块消除不完的毒瘤一般,嵌在东北地区的版图上。 土匪头子们打着“劫富济贫”的幌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还与境外的势力相勾结。 据当地人讲,那些土匪的快枪能把村口的老槐树打成筛子。 村里的年轻姑娘们白天都不敢独自出门。 山脚下的村庄经常被洗劫得只剩下空房子。 直到东北民主联军的红旗插上大白山主峰,漫山遍野的枪声持续了整整三年。 最惨烈的一次围剿行动,整整一个连的战士都牺牲了。 鲜血把皑皑白雪染成了刺眼的红色。 整个大白山地区的政府和百姓哀痛万分。 这场动用数万兵力的战役,最终让大白山重归安宁。 剿匪英雄的事迹登上了全国的报纸,大街小巷街头的报童都在高喊:“大白山土匪全灭啦!” 况且,鞍阳县离大白山足有千里之遥,任谁也想不到废墟里的土匪会和大白山扯上关系。 可此刻,廖荣生却怀疑窦老大这些人,正是当年大白山漏网的土匪余孽。 胡秋菊最先回过神来,开口问道:“廖叔,确定吗?” 廖荣生想了想,道:“七成把握。你也知道,当年我跟着军队一起围剿过大白山,对他们的惯用作战方案有一定的了解。” “前些时候我帮你们民兵侦查土匪布防,当时就觉得有些邪门,不像普通匪贼的套路。但一时也没想到这个上来。” “昨天交火时,我就发觉他们撤退的枪法,跟当年大白山老大手下的二炮手一个路数。” 刘忠民瞪大了眼睛惊呼:“窦老大的来头竟然这么大?看来不好对付了呀。” 第199章 廖叔特训 赵瑞刚紧皱着眉头不说话,心里在暗暗琢磨,窦老大和钨钢线索之间的关系。 倘若他们果真出身大白山,那窦老大会不会与境外有所勾结? 钨钢线索的追查,是不是有境外势力在插手? 一时间思绪纷杂,理都理不清。 刘彩云坐在赵瑞刚身边,紧紧揽着他的胳膊,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刘永才全程拉长着脸听完这些,脸色越发沉重。 他猛地起身,将胡秋菊拉到堂屋角落里,压低了声音哀求道: “胡干事,能不能请您别再让瑞刚去冒险了?” “瑞刚他对我们大队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可不能有一丁点儿的闪失啊!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大队车间咋办?” 胡秋菊正要反驳,却看到刘永才眼里满是红血丝。 心下顿时有些不忍,这才放缓了声调: “你以为是我强拉他去冒险的啊?这话你还是跟他直说吧。” 刘永才来回搓着粗糙的大手,犹豫了片刻。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几步跨到赵瑞刚面前。 “瑞刚,我不绕弯子了,就直说了吧。我不希望你再参与跟土匪有关的事儿!” “不是我矫情,你看现在大队,哪儿都离不开你!我作为生产大队队长,有责任护着你的安全!” 廖荣生刚要出声反对,但看到胡秋菊递来的眼神,便闭上了嘴巴。 其他人也都沉默着,目光都落在赵瑞刚的身上。 大家都知道,站在刘永才的立场,这样的要求无可厚非。 毕竟现在车间里,北荒农场项目正在紧张进行。 虽然有孙玉明全程负责,但他一个人也实在分身乏术。 大多数时间还是呆在三零八所和四零二所的工厂里。 瓦窑大队车间里的技术难点,多数时候还得依靠赵瑞刚。 而且赵瑞刚和刘彩云两人提起办学校的事情,刚刚有了一点眉目,整个大队都在期盼着。 这时候赵瑞刚要是有个闪失,谁来承担这一块儿的责任? 搜遍整个大队,刘永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所以不论是出于对赵瑞刚个人安危的关心,还是对整个大队集体利益的考虑, 刘永才都不想赵瑞刚有一丝的意外。 赵瑞刚自然明白刘永才这些顾虑。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表态道:“大伯,我得去。即便没有廖叔和秋菊姐,我也会设法自己去的。” 刘永才惊愕:“为什么?你都知道那些土匪不一般,还要去冒险?” 赵瑞刚心里的理由很多,有上一世的遗憾,有这一世的愿景,但绝大多数都没办法说出口。 他轻笑了一下,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大伯,废墟里好东西那么多,入宝山而空手归,可不是我性格。” 刘永才脸色更黑了几分:“少扯这些没用的,你跟我说实话!” 赵瑞刚收起玩笑的神色,正色道:“这就是实话。大伯,您不用担心我,有秋菊姐和廖叔同行,不会有意外的。您看,昨天我们不就平安回来了嘛!” 刘永才知道赵瑞刚的性子。一向说一不二,一旦认定了什么,便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也知道这个年轻人做事有分寸,不会一味地冒险贪进。 纵然知道他口中没有说实话,眼底也藏着东西,大致明白他这是有不得外露的秘密。 刘永才深深叹了口气,既然无法改变他的决定,那就只好从其他地方入手,为他的安全增添一份保障吧。 刘永才转身看向廖荣生,目光中带着恳求: “廖同志,这小子犟得像头野驴,我磨破嘴皮子也没用。只好求您一件事儿了。” 廖荣生笑道:“刘队长,叫我老廖就好。什么事儿,你说。” 刘永才用手一指赵瑞刚:“请你帮我把他那身嫩骨头,训练出个模样来,至少得有个自保的能力!” 廖荣生一听这话,顿时抚掌大笑:“老伙计,咱俩想到一出去了!说实话,我正准备着手这事儿呢!昨天交火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这小子一身骨头嫩的呀,枪都开不利索!着实该捶打捶打!” 他又扫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刘彩云,道:“刘队长,不光你不愿意让他冒险,那彩云丫头虽然没说话,但心思都写在脸上呢。我要是不做点什么,心里也着实过意不去。” 刘永才这才放下心来,笑道:“瑞刚,听到没有,我不反对你再进废墟,但必须先通过廖同志的训练和考核!” 赵瑞刚别的事情从不含糊,但一听说要训练,心里顿时犯了难。 毕竟,两世为人,他对自己的认知还是非常清晰的。 连连摆手推辞道:“有廖叔和秋菊姐同行,我就不用练了吧。” 廖荣生正色道:“关键时刻,能帮保命的只能是你自己。” 胡秋菊也起哄道:“廖叔说得对。赵瑞刚,你怂什么?现在从上到下都在鼓励军地两用人才,你可别拖彩云妹子的后腿儿!” 刘永才心头大喜,看向刘彩云:“彩云,你的意见呢?” 刘彩云见众人都把目光投向自己,也点头道:“我当然希望他能有自保的能力!” 连刘忠民也狠狠地点头称是。 于是,不等赵瑞刚本人再次表态,廖叔直接当众宣布: “那从今天开始,每天抽出半天时间急训。争取下次入墟前,给你归置出个样子来!” 赵瑞刚发现无法拒绝,只好点头同意了。 廖荣生又对胡秋菊道:“彩云丫头,你也一起参训。” 刘彩云面露迟疑,目光不由朝屋内看了看。 刘永才知道她想跟着廖荣生训练,又担心受伤的女知青无人照顾,当即道:“放心,我从队里安排人手照顾她。” 刘彩云感激地点点头:“那好,我也参加!” 她早就想跟着廖叔学一学战场上的本事了! 廖荣生一谈到搞特训,两眼直冒光。 胡秋菊忍不住肩膀抖动,捂着嘴一直偷笑。 赵瑞刚奇道:“有什么好笑的?” 胡秋菊故意卖关子,拉长着声音道:“笑你俩命好!廖叔的特训,当年可是全军出名的!” 她转向刘忠民,道:“喂,傻大个儿,我劝你也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跟着一起训练。你正好缺一个回炉重造的机会!” 刘忠民又不傻,见她笑得诡异,顿觉准没好事儿。 忙借口道:“民兵队有事儿,我先去忙。你们聊,你们聊……” 说着转身跑出了屋。 第200章 还有训练的必要吗 看刘忠民跑得比兔子还快,刘永才忍不住骂道:“这兔崽子,一说正事儿就跑!” 他又转头看向廖荣生,感激道:“廖同志……哦不,老廖!你能训练瑞刚,真是我们大队的恩人了!” 廖荣生摆摆手:“莫说这话。出于我的责任,也得保证这小子安全。走,找个空旷的地方,我先看看他俩的基础条件!” 刘永才拔脚就往前带路:“正好,村外有民兵队的训练场!可以去那儿!” 赵瑞刚有些纠结:“现在就要去吗?我还要梳理昨天的信息呢……” 廖荣生打断他的话:“那些信息一时半会又梳理不完。我先摸摸你们的基础条件,然后再给你们制定特训科目,也得需要时间,两不耽误。” 刘永才临时请了大江婶儿帮忙照顾受伤女知青。 然后领着众人直奔了大队的训练场。 训练场就在村口不远处的一片山坳里,是片被踩的瓷实的黄土地。 此刻,训练场的黄土正在阳光下泛着白光。 场地的边缘长着几棵歪脖子老榆树,树干上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弹孔。 也不知道是哪个民兵打歪的子弹留下的。 二十米外的靶场立着三个木靶,靶心是用红漆画的五角星。 现在都已经褪了色。 旁边歪倒的石碾子还上堆着些旧麻绳。 绳头磨的毛糙,是民兵们练攀爬用的。 西北角支着个帆布棚,棚子下面码着半人高的弹药箱。 箱盖上还用白漆写着“训练专用”。 实际是装的都是木头手榴弹和生锈的老套筒。 廖荣生站在边上环视一周。 刘永才搓着衣角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条件是有些差。” 廖荣生却道:“无妨,训练他俩足够了。” 胡秋菊递上来两把磨掉漆的三八步枪。 廖荣生让赵瑞刚和刘彩云分别站好:“先站姿射击,用枪托抵住肩膀。” 赵瑞刚接过枪,心里哀嚎一声,但还是依言举了起来。 可他攥着枪管子的动作,落在别人眼里,就像是抱了个炸药包似的。 如果仔细看,还会发现他勾在扳机护圈外的食指都有些发抖。 反观刘彩云的动作就舒服多了。 她接过枪,虎口恰好卡在防滑纹上,枪托稳稳抵住锁骨下方。 廖荣生见了,忍不住朝她点了点头。 “预备——”廖荣生吹响口哨。 赵瑞刚扣动扳机的瞬间,整个人被后坐力撞得有些趔趄,忍不住“诶呦”了一声。 子弹“嗖”的一下,就朝着边上的老榆树射去。 直接脱靶了。 一旁的刘永才见了,“啧啧”地直摇头。 而旁边的刘彩云就显得沉稳多了。 枪响的瞬间,她的肩膀只是微微一沉。 二十米外的木靶子发出一声闷响,五角星的中心就多出了个规整的弹孔。 廖荣生赞叹道:“这比新兵训练打的还准。” 胡秋菊忍不住拍手喝彩:“彩云妹子,好样的!” 接下来是跪姿射击测试。 赵瑞刚学着媳妇儿的样子屈腿下蹲,枪托歪歪扭扭抵在锁骨下方。 刚跪了一会儿就觉得膝盖发麻。 刘彩云在他左侧单膝跪地,裤腿恰好挽到膝盖上方,露出一道浅浅的疤痕。 那还是几年前在民兵队训练时磕的。 此时她的跪姿稳如磐石,枪支与地面形成标准的四十五度角。 枪声响起时,毫无意外,赵瑞刚再次脱靶。 而刘彩云对面的靶子红星上,又多了个弹孔。 胡秋菊笑得直拍大腿。 刘彩云却满脸担心地看向被后坐力撞倒的赵瑞刚:“你还好吧?” 赵瑞刚拍了拍身上的土,有些羞赧地看着自己媳妇儿:“还好,还好……” 廖荣生黑着脸:“准备卧姿射击!” 赵瑞刚顿时苦笑道:“还有必要测试吗?” 廖荣生不动声色地下达命令:“继续!” 赵瑞刚无奈,只得趴下。 鼻尖蹭着烫人的黄土,枪管子戳进了松软的浮土里。 他瞥见一旁刘彩云趴下时,胳膊肘稳稳撑在夯实的地面上,枪托抵肩的角度恰好避开了肋骨。 她的发丝被汗水粘在脸颊,但睫毛都没颤动一下,神情十分专注。 赵瑞刚心里突然喜滋滋的: 嗯,自家媳妇儿端枪的样子还真是带劲儿!状态一点不比军队里的女兵们差! 刘永才见赵瑞刚不管自己的枪,光盯着刘彩云傻乐,忙咳嗽两声提醒道: “瑞刚!瞄准靶子呀!” 赵瑞刚这才回过神来,忙凝神静气看向前方。 结果不出所料,赵瑞刚的子弹再次偏离了方向。 刘永才一边叹气一边捂着自己的眼睛不忍直视: 大队里七八岁的孩子玩儿弹弓,怕是都比他子弹的准头儿强! 胡秋菊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用手指着赵瑞刚不住地哈哈哈: “你这枪法,都能把土匪笑死!还好昨天你没机会开枪!” 廖荣生捡起赵瑞刚打偏的弹壳,用手指头摸着发烫的金属,啧啧称奇: “二十米脱靶三次,你这情况,实属罕见!” 他用手一指刘彩云,“看看彩云丫头,姿势标准,基本功扎实。看她射击,都算是一种享受了。” 刘彩云把枪收好,听到夸赞声,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赵瑞刚望着二十米外空空如也的靶子,也知道自己对枪杆子的生疏是深入骨髓的。 上一世在研究所计算精密数据,重生后在车间搞技术。 可无论哪个时空,军事训练都是他避之不及的短板。 这双手拿得起笔杆子,但实在应付不来枪杆子。 之前从没真正射击过,所以认识还没有这么深刻。 而此刻,看着三次脱靶的结果,他惊觉,在工业领域颇有成就的自己,不仅是射击的“门外汉”,简直就是连门槛都没摸着的“睁眼瞎”。 赵瑞刚着实有些不好意思:“廖叔,我的实际情况您也看到了,这……还有训练的必要吗?” 廖荣生看了看旁边故意背过身去的刘永才,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满脸羞涩的年轻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诚然,他带过十多年的新兵里,也就当年那个结巴炊事员的射击水平跟赵瑞刚半斤八两。 可那孩子当年才十三。 像赵瑞刚这般基础,不,根本没有任何基础的人,廖荣生还真是头一回见。 第201章 钢铁般的意志 胡秋菊看着赵瑞刚耳尖微微泛红,她何曾见过这样的赵瑞刚? 在自己这些人面前,这个年轻人从来都是从容的,镇定的,成竹在胸的,腹有丘壑的。 什么时候在他脸上见过这般窘态? 难得见到赵瑞刚也有打退堂鼓的时候,她不由起了调侃之意: “赵瑞刚,你也太怂了!钢铁般的意志去哪儿了?” 刘彩云悄悄站到了赵瑞刚前面,颇有些护短的意思。 她小声开口道:“秋菊姐,你别这么说瑞刚,他……” 而听到胡秋菊的话,赵瑞刚脑海里仿佛划过一道闪电。 某些黑暗的地方突然被照亮。 但他还没来得及把握住,那光亮就一闪而逝。 他不由上前一步,直直盯着胡秋菊,急切问道:“秋菊姐,你刚说什么?” 见他郑重严肃的表情,胡秋菊还以为是自己的玩笑开得太过,惹得他生气了。 忙摆摆手解释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呀!” “不是!”赵瑞刚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 胡秋菊莫名其妙:“说你太怂?” “不对不对!下一句!”赵瑞刚眼里迸出急切的光。 “下一句?”胡秋菊顿悟,“哦,说你钢铁般的意志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赵瑞刚骤然僵住。 他松开扣着胡秋菊手腕的手,指尖都还保持着抓取的姿势。 整个人如被钉在原地的雕像一般,除了瞳孔中疯狂跳动的光,身体一动不动。 看到赵瑞刚这反常的样子,胡秋菊十分诧异,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刘永才和廖荣生也狐疑地对视一眼,立马围了上来。 刘永才刚要伸手拽赵瑞刚,想问问他怎么了。 刘彩云突然一个横臂拦住他们,轻轻摇摇头,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众人忙安静下来,小心后退几步,在树荫下静静地看着他思考。 胡秋菊凑近刘彩云,小声耳语道:“妹子,他这是咋了?” 刘彩云也凑近胡秋菊的耳朵:“在思考。可能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 胡秋菊眨眨眼:思考啥?会是这种反常的反应? 赵瑞刚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胡秋菊的话像是一枚炸弹砸进脑海。 “钢铁般的意志”几个字炸开时,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突然就联系在了一起。 此刻,炙热的阳光,聒噪的蝉鸣都被他摒弃在神识之外。 整个天地之间,似乎只有脑海里逐渐连在一起的碎片,形成了一行清晰的大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瑞刚突然转过身来看向众人,瞳孔里燃着异样的光。 他急切地大声喊道: “我需要一本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快,想办法找到这本书!” 众人皆是一愣,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看书。 刘彩云最先反应过来:“我记得大队部就有!大伯!” 说着转头看向刘永才。 刘永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啊,有有!这书公社给每个大队都发过!我这就去资料柜里找!” 赵瑞刚叮嘱道:“大伯,找到书,立即来家里给我!” 刘永才点点头,急匆匆去了。 赵瑞刚抬腿就往家走。 刘彩云紧随其后。 廖荣生和胡秋菊不明所以,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回了家。 赵瑞刚回到家,立即钻进西屋,翻看他的记录本。 廖荣生安静地坐在桌子一旁,知道赵瑞刚一定是想到了跟废墟有关的线索。 胡秋菊和刘彩云不便打扰,便去了东屋。 掀开帘子,就听到大江婶儿压抑的叹息。 她搬了把板凳坐在炕边,正在用塑料梳子给炕上的女知青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 那女知青一动不动,搭在炕上的胳膊,瘦得能看见青色血管。 “醒了吗?”刘彩云轻声问。 “醒过一回,”大江婶儿见她们进来,把声音压得极轻, “那眼神就跟村西那口枯井似的,直勾勾盯着房梁。我问饿不饿,她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儿,又合上了。” 桌上放着一个碗,里面是刘彩云早上熬的小米粥。 表面早就凝结了一层米油。 刘彩云坐在炕边,伸手捋了捋散在女知青脸上的头发。 女知青的眼睫毛在眼下的皮肤上投下一点暗影,随着轻微的呼吸微微颤动。 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唉……” 胡秋菊一敛往日飞扬的神色,深深叹了口气。 “这水米不进可不行啊。”大江婶儿也满脸愁容,看向胡秋菊, “胡干事,你看你这妹子瘦的呀,身上都没有几两肉了。再这么下去,恐怕……恐怕……” 大江婶儿犹豫着没有说出来。 一个多小时前,大江婶儿正在车间重开的食堂里合计选人的事儿,就见刘队长匆匆忙忙赶来,让她去照顾一个受伤的女人。 大江婶儿本来不愿意,自己刚到食堂上工,这边一摊子事儿等着处理呢。 但刘队长急吼吼表示,这受伤的女人可是胡秋菊干事的远房妹子。 想想胡干事的研究所和大队车间的关系。 再想想自家男人和自己现在都靠着车间吃饭。 大江婶儿当即表示,这个胡干事的妹子,还就得自己去照顾才最合适! 待赶到赵瑞刚家,看到遍体伤痕的女子,大江婶儿顿时心疼到不行。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受这么多的伤,遭这么多的罪。 在众人离开的这一个多小时里,她帮这女人擦脸,擦身体,喂糖水。 看她睁眼的时候,满心欢喜。 可惜还没高兴一分钟,这女人就又没了生气。 大江婶儿今天叹的气比之前好几年的都多。 “胡干事啊,不是我说你!”大江婶儿嗫嚅道,“既然是你妹子,咋就不护着她哩?你不是很会打架吗?” 她越说越气愤,颇有些义愤填膺:“把那狗娘养的打得满地找牙,打得跪地求饶,看他还敢不敢伤你妹子!” 胡秋菊看向大江婶儿。 大江婶儿忽然浑身一哆嗦,忙捂上嘴巴。 心里暗暗后悔:哎呦,咋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第202章 用生命书写密码 胡秋菊这段时间没少到村子里来,大江婶儿自然是见过她的。 但胡秋菊的身份和气质摆在那里,大江婶儿从来不敢太靠近。 尤其是听刘家二小子说,这女人当过兵,打架十分野蛮后,大江婶儿对她就更加敬而远之了。 而现在,因为实在心疼炕上的这个女人,大江婶儿竟然一时秃噜了嘴。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 此刻,看到胡秋菊的目光投来,她有些心虚: “胡干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不是说你……” “谢谢你。”胡秋菊轻声道。 刘彩云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还是第一次听到胡秋菊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话。 大江婶儿尴尬笑笑,双手有些无措地揉搓着: “胡干事,你不怪我胡说八道就好……” 胡秋菊垂下睫毛:“怎么会,确实是我没保护好她,才让她受这么多的罪。” 说着,用手轻轻抚在那女子削弱的手背上。 “唉,这谁看了不心疼哩,怪好的妹子呀!”大江婶儿叹息一声。 刘彩云送大江婶儿出去,回来就见胡秋菊还在保持着那个动作,眼神复杂地看着炕上安静的女子。 “秋菊姐,你……没事儿吧?”刘彩云有些担心。 她觉得现在的胡秋菊十分反常,一点儿不想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胡秋菊回过神来,笑笑:“没事儿,我也是心疼这个妹子。” 她拿起大江婶儿放在炕边的塑料梳子,坐在大江婶儿坐过的凳子上,一下一下地给那女子梳着头发,动作有些生疏。 刘彩云静静坐在一边,默默地注视着她。 良久,就听到院门一阵响动。 刘永才“噔噔噔”地径直跑进西屋:“找到了!找到了!” 边说边“嗬嗬”地喘着粗气。 胡秋菊和刘彩云对视一眼,立即起身来到西屋。 就见赵瑞刚接过刘永才手里的书,一边对着自己的记录本,一边哗哗哗地翻着书页。 每翻到一页,都会对照一下记录本,再在书上数一些字,最后摘抄下来。 众人知道帮不上什么忙,只默默坐在一旁,不去打扰他。 一时间,屋里只有轻微的翻书声和书写声。 “通了!终于通了!” 待写完最后一个字,赵瑞刚将铅笔重重拍在桌子上,激动狂喊。 众人心中一惊,立马围了上去。 就见赵瑞刚记录本上写了许多的数字,数字下面又写了一些汉字。 “什么通了?”胡秋菊迫不及待地问道。 赵瑞刚心潮澎湃,眼里迸发出耀眼的光:“密码!是密码!” 刘永才和刘彩云一脸懵:“什么密码?” 胡秋菊最先反应过来:“你是说,向日葵涂鸦?” “是!”赵瑞刚紧紧攥着记录本,指给他们看,“向日葵上的数字,根本不是乱写的,是页码!” “看这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些重复的数字,对应的就是书里的页码、行数、字序!” 赵瑞刚越说越激动,直接翻开书给他们做演示: “比如这个,数字‘37’,就是第三十七页。下一个数字‘12’,就是第十二行。接下来数字‘18’,就是第十八个字。” 他一一数过,“这三个数字,就代表着‘五’这个字。” “以此类推,这些数字翻译过来,就是一句话‘五钢在负三楼五角星’!” 赵瑞刚的手指在记录本上重重划过:“那些向日葵,是在用保尔的话,传递情报信息!” 胡秋菊紧紧盯着记录本上的文字:“负三楼我知道,钢厂老车间底下经常会有地下室。可五角星是啥?五钢又是什么?” 赵瑞刚目光炯炯:“五就是钨,书里没有‘钨’这个字,传递信息的人就用五代替了。” 一听到“钨钢”,廖荣生顿时激动起来:“这么说,算是找到线索了?” 赵瑞刚点点头:“地下室一般分东西南北四个库房,五角星说不定是指某个特定方位。” 他顿了顿,又皱眉道,“或者是通风口的形状?暂时还不清楚。” 胡秋菊激动地一拍桌子:“下到负三层找找不就知道了!” 廖荣生激动过后,立马又恢复了理智:“这个密码可靠吗?会是什么人留下来的?” 提到这个问题,赵瑞刚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是大毛撤离时候,”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一样,手指都不由攥紧了拳头, “华夏工程师不甘心技术被带走,他们……拼死留下的线索……” 赵瑞刚眼前似乎又闪现了向日葵花瓣上的那一抹暗红。 刘彩云声音轻轻响起:“你这么肯定?” 赵瑞刚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的,他很肯定。 因为在上一世,他见过太多太多。 见过太多华夏专家工程师,千方百计,用尽手段,甚至不惜牺牲性命。 只为给后来人留下技术火种。 他们把生命写成各种密码,只为给后来人留条路。 而此刻,结合所有的信息,赵瑞刚脑海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当年,鞍阳钢厂发生了库房塌方大事件,死伤者众多。 塌方后,通过搜救,绝大多数材料都被找回。 唯独丢失了两样东西:钨钢坯及其模具。 钨钢坯的模具,赵瑞刚已经从瓦窑大队的老蔫儿家寻得。 但上面少了一些重要的零件。 而钨钢坯及模具上的零件,大概率就是在当时辗转沦落到了某位,或者某些华夏工程师手里。 大毛撤离时,要把所有重要资料和材料都运走。 这位或者这些工程师,为了留下重要的钨钢坯,便选择了这个厂房,将钨钢坯保存在隐蔽的位置。 而这个厂房,也并不是什么轧钢厂,而是未完工的防腐车间。 这里面存放着大量的二甲苯。 工程师为了保留住钨钢坯,便人为制造了二甲苯泄露,让这里成为死亡之地。 “大毛专家撤走时,车间只浇筑了混凝土框架,大概地下二层就是二甲苯储罐。” 赵瑞刚语气沉重,“二甲苯沸点低,挥发后比空气重。工程师拧开了储罐阀门,让毒气沉在车间底层,形成了天然屏障,成了一片死亡之地。所以,我们会看到那些被腐蚀的动物尸体。” “而二甲苯降解的中间产物也能轻微酸化土壤,能缓解植物缺铁性黄化。这也是咱们看到高墙外围植物格外茂盛鲜亮的原因。” 虽然大多都是推理和猜测,但结合上一世的经验,赵瑞刚几乎可以肯定,事实大致如此。 第203章 下一步的计划 胡秋菊这段时间没少到村子里来,大江婶儿自然是见过她的。 但胡秋菊的身份和气质摆在那里,大江婶儿从来不敢太靠近。 尤其是听刘家二小子说,这女人当过兵,打架十分野蛮后,大江婶儿对她就更加敬而远之了。 而现在,因为实在心疼炕上的这个女人,大江婶儿竟然一时秃噜了嘴。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 此刻,看到胡秋菊的目光投来,她有些心虚: “胡干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不是说你……” “谢谢你。”胡秋菊轻声道。 刘彩云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还是第一次听到胡秋菊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话。 大江婶儿尴尬笑笑,双手有些无措地揉搓着: “胡干事,你不怪我胡说八道就好……” 胡秋菊垂下睫毛:“怎么会,确实是我没保护好她,才让她受这么多的罪。” 说着,用手轻轻抚在那女子削弱的手背上。 “唉,这谁看了不心疼哩,怪好的妹子呀!”大江婶儿叹息一声。 刘彩云送大江婶儿出去,回来就见胡秋菊还在保持着那个动作,眼神复杂地看着炕上安静的女子。 “秋菊姐,你……没事儿吧?”刘彩云有些担心。 她觉得现在的胡秋菊十分反常,一点儿不想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胡秋菊回过神来,笑笑:“没事儿,我也是心疼这个妹子。” 她拿起大江婶儿放在炕边的塑料梳子,坐在大江婶儿坐过的凳子上,一下一下地给那女子梳着头发,动作有些生疏。 刘彩云静静坐在一边,默默地注视着她。 良久,就听到院门一阵响动。 刘永才“噔噔噔”地径直跑进西屋:“找到了!找到了!” 边说边“嗬嗬”地喘着粗气。 胡秋菊和刘彩云对视一眼,立即起身来到西屋。 就见赵瑞刚接过刘永才手里的书,一边对着自己的记录本,一边哗哗哗地翻着书页。 每翻到一页,都会对照一下记录本,再在书上数一些字,最后摘抄下来。 众人知道帮不上什么忙,只默默坐在一旁,不去打扰他。 一时间,屋里只有轻微的翻书声和书写声。 “通了!终于通了!” 待写完最后一个字,赵瑞刚将铅笔重重拍在桌子上,激动狂喊。 众人心中一惊,立马围了上去。 就见赵瑞刚记录本上写了许多的数字,数字下面又写了一些汉字。 “什么通了?”胡秋菊迫不及待地问道。 赵瑞刚心潮澎湃,眼里迸发出耀眼的光:“密码!是密码!” 刘永才和刘彩云一脸懵:“什么密码?” 胡秋菊最先反应过来:“你是说,向日葵涂鸦?” “是!”赵瑞刚紧紧攥着记录本,指给他们看,“向日葵上的数字,根本不是乱写的,是页码!” “看这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些重复的数字,对应的就是书里的页码、行数、字序!” 赵瑞刚越说越激动,直接翻开书给他们做演示: “比如这个,数字‘37’,就是第三十七页。下一个数字‘12’,就是第十二行。接下来数字‘18’,就是第十八个字。” 他一一数过,“这三个数字,就代表着‘五’这个字。” “以此类推,这些数字翻译过来,就是一句话‘五钢在负三楼五角星’!” 赵瑞刚的手指在记录本上重重划过:“那些向日葵,是在用保尔的话,传递情报信息!” 胡秋菊紧紧盯着记录本上的文字:“负三楼我知道,钢厂老车间底下经常会有地下室。可五角星是啥?五钢又是什么?” 赵瑞刚目光炯炯:“五就是钨,书里没有‘钨’这个字,传递信息的人就用五代替了。” 一听到“钨钢”,廖荣生顿时激动起来:“这么说,算是找到线索了?” 赵瑞刚点点头:“地下室一般分东西南北四个库房,五角星说不定是指某个特定方位。” 他顿了顿,又皱眉道,“或者是通风口的形状?暂时还不清楚。” 胡秋菊激动地一拍桌子:“下到负三层找找不就知道了!” 廖荣生激动过后,立马又恢复了理智:“这个密码可靠吗?会是什么人留下来的?” 提到这个问题,赵瑞刚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是大毛撤离时候,”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一样,手指都不由攥紧了拳头, “华夏工程师不甘心技术被带走,他们……拼死留下的线索……” 赵瑞刚眼前似乎又闪现了向日葵花瓣上的那一抹暗红。 刘彩云声音轻轻响起:“你这么肯定?” 赵瑞刚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的,他很肯定。 因为在上一世,他见过太多太多。 见过太多华夏专家工程师,千方百计,用尽手段,甚至不惜牺牲性命。 只为给后来人留下技术火种。 他们把生命写成各种密码,只为给后来人留条路。 而此刻,结合所有的信息,赵瑞刚脑海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当年,鞍阳钢厂发生了库房塌方大事件,死伤者众多。 塌方后,通过搜救,绝大多数材料都被找回。 唯独丢失了两样东西:钨钢坯及其模具。 钨钢坯的模具,赵瑞刚已经从瓦窑大队的老蔫儿家寻得。 但上面少了一些重要的零件。 而钨钢坯及模具上的零件,大概率就是在当时辗转沦落到了某位,或者某些华夏工程师手里。 大毛撤离时,要把所有重要资料和材料都运走。 这位或者这些工程师,为了留下重要的钨钢坯,便选择了这个厂房,将钨钢坯保存在隐蔽的位置。 而这个厂房,也并不是什么轧钢厂,而是未完工的防腐车间。 这里面存放着大量的二甲苯。 工程师为了保留住钨钢坯,便人为制造了二甲苯泄露,让这里成为死亡之地。 “大毛专家撤走时,车间只浇筑了混凝土框架,大概地下二层就是二甲苯储罐。” 赵瑞刚语气沉重,“二甲苯沸点低,挥发后比空气重。工程师拧开了储罐阀门,让毒气沉在车间底层,形成了天然屏障,成了一片死亡之地。所以,我们会看到那些被腐蚀的动物尸体。” “而二甲苯降解的中间产物也能轻微酸化土壤,能缓解植物缺铁性黄化。这也是咱们看到高墙外围植物格外茂盛鲜亮的原因。” 虽然大多都是推理和猜测,但结合上一世的经验,赵瑞刚几乎可以肯定,事实大致如此。 第204章 师父果然智慧超群 听了赵瑞刚的讲述,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刘永才的烟袋锅悬在半空,烟灰簌簌落在裤腿上。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胸腔里翻涌的情绪烫得发不出声。 廖荣生手死死攥住桌边,指节泛白。 他盯着桌上那本边角卷起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封面上保尔持枪的画面仿佛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 似乎想起了当年在前线,战友们也是这般拼劲全力传递侦查信息。 此刻,他终于明白,原来和平年代的战士,也会在建设的战场上,用生命换取另一种胜利。 刘彩云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巴,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般惊心动魄的故事。 竟然还是发生在周边的。 这对她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此刻的她内心激荡,难以平复,酸涩的热泪直冲眼眶。 而胡秋菊,曾经是一名战士,现在又算半个工业人,对其中的感触更加深刻。 此刻震惊和敬佩的情绪都在她胸腔里炸开,烫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想起那个找媳妇的汉子,从高墙里出来时候的恐怖样子,忍不住沙哑道: “他们竟然连一点退路都没给自己留。” 赵瑞刚沉重地点了点头:“是,尸骨大概率还在那个车间里。” 任由悲痛的情绪蔓延片刻,赵瑞刚拉回神思,蜷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钨钢坯应该就在里面,咱们要尽全力找到,才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 胡秋菊抹了一把脸,抽了抽鼻子:“下一步怎么办?” 赵瑞刚沉思道:“二甲苯十分危险,再想进去,我们需要防护措施,至少得有防毒面具。但这毒气比较棘手,最好找懂行的专家,问问怎么防、怎么消。” 胡秋菊“嚯”的一下站起身:“我去申请防毒面具!估计会费点时间。” 廖荣生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 “这事儿不能瞒,我必须要上报首长,请求支援!” 他思索片刻,又有些担忧道:“可是窦老大有了防范,不太好办。而且线索里提到地下三层,咱们对这个车间情况不明,也不能太乐观。” 赵瑞刚点点头:“我打算去找一趟我师父。” 廖叔眼睛顿时一亮:“如果能通过郑怀城,查到当年的建筑图,那就事半功倍了!” 赵瑞刚笑道:“我正有此意。” 午饭后,几人立即分头行动。 胡秋菊回县里寻找专家,申请防毒面具。 廖荣生回队里报告情况,申请支援。 刘永才回大队部召集民兵,加强训练和巡逻,通知村民不要靠近那个废弃车间。 刘彩云在家照顾女知青,赵瑞刚准备去办事处找一趟师父郑怀城。 赵瑞刚出发前,先去找了趟六猴子,让他把朱老五等人叫到六猴子家里,一会儿有事商量。 然后,他又抽空去了一趟老宅。 多日不见小铃铛,实在想念得紧。 推开老宅斑驳的木门,就听到几个猴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的声音。 “爸爸!”一声奶呼呼的童音突然响起,小铃铛像个撒欢的小兔子一般扑进他怀里。 赵瑞刚弯腰接住女儿,闻着她身上混合着汗水的奶香味儿,觉得紧绷几天的神经都突然松开了。 几个皮猴子也围在他身边雀跃着,“小姑父”“小姑父”地喊。 早先,几个皮猴子对赵瑞刚还有些陌生和害怕。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已经很喜欢这个会变出各种糖果来的小姑父了。 “爸爸陪我们玩打仗游戏嘛!”小铃铛晃着他的胳膊。 赵瑞刚低头蹭了蹭女儿的鼻尖:“好好好,我陪宝儿玩儿。” 铁蛋几个七嘴八舌地说了游戏规则,一宣布“开始”,立马又在院子里四散奔跑起来。 赵瑞刚捏着女儿塞给自己的树枝“长枪”,也跟着嬉笑玩闹。 看着小铃铛被太阳晒得发红的小脸儿,听着孩子们嘻嘻哈哈欢快的笑声。 赵瑞刚只觉得心中舒畅,恍惚间都分不清,究竟是他在陪伴孩子的童年,还是孩子们快乐的笑声,在治愈他的疲惫。 陪孩子们玩儿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赵瑞刚停下来,叮嘱铃铛要听姥姥的话,爸爸妈妈还有事情要忙,不能接她回家。 铁蛋拍着胸脯道:“小姑父,你放心。爹娘说你在忙大事!我会保护好妹妹的!” 赵瑞刚笑了:“哦?你怎么照顾妹妹?” 铁蛋扬了扬黝黑结实的小胳膊:“我有肌肉,要是坏蛋来欺负妹妹,我就把坏蛋打跑,保护妹妹!” 两个弟弟和铃铛立马一脸敬佩地看向大哥哥。 看着小大人一般的铁蛋,赵瑞刚忍俊不禁,捏了捏他的小脸: “嗯!铁蛋是家里的男子汉了!会保护弟弟妹妹了!等小姑父忙完,给你买大白兔作为奖励!” 铁蛋听到表扬,把小胸脯挺得更高了。 赵瑞刚离开了老宅,便赶紧去了六猴子家。 此时朱老五,老蔫儿叔和老磕巴三人都已经聚齐。 但脸色都不太好看。 赵瑞刚一进屋,就觉得死气沉沉,气氛不对,问道:“怎么了这是?” 六猴子咧嘴一笑:“老毛病又犯了呗!”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都落在了老蔫儿叔的身上。 蔫儿叔磕了磕烟袋锅子,有些愁眉苦脸:“行,那还是我来说吧。” 原来,这段时间,他们三个深刻体会到了车间逐渐红火,看到了队长对赵瑞刚的重视。 几天前,老蔫儿叔就亲眼见到,县里戴眼镜的技术员们抱着图纸来赵瑞刚家。 队长都跟在后面点头附和的样子,让他吧嗒着嘴半天都没合上。 在分粮大会上,刘永才的讲话,他们都记忆犹新。 虽然不是每句话都提到赵瑞刚的名字,但细想之下,几乎每件大事都有赵瑞刚的影子。 大队车间以前破败不堪,现如今不仅焕然一新,还干得热火朝天。 连国家级的重点项目都在车间生产。 县里的几家研究所,都有充当绿叶的意思。 现如今,车间的主管人,那个叫孙玉明的,听说也是个狠人。 但这孙玉明每次提及赵瑞刚,话里话外都是钦佩之意。 最叫人摸不透的是大队部的民兵装备。 前些天老蔫儿跟着去公社送公粮,瞅见站岗的民兵拿的都是新步枪。 小民兵偷偷跟他说,这批“家伙事儿”是从装备部直接调下来的。 牵头办这事的,竟然又是赵瑞刚! 第205章 钢厂最后一名哨兵 如果说工厂的发展的如火如荼越来越好,老蔫儿他们还能预料得到。 毕竟他们曾亲眼见识过赵瑞刚的技术能力。 那枪支弹药的获取也是赵瑞刚功劳这事儿,就着实超出老蔫儿几人的想象了。 反观老蔫儿几人,除了上工,其他时间还是在搜罗废弃零件,给车间增添毫不起眼的库存。 但眼看着车间越来越红火,他们的助力也越来越微乎其微。 这一连串的事件,都让老蔫儿三人深刻意识到,瑞刚兄弟再也不是当初的瑞刚兄弟了。 他现在是高高在上的技术人才,是对瓦窑大队有突出贡献的人。 对老蔫儿等人来说,越来越遥不可及。 眼看着自己三人还在原地踏步,与赵瑞刚的差距越来越大,老蔫儿他们的心里就越来越不平衡,越来越别扭。 老蔫儿的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但他们几人的想法,赵瑞刚心中已大致明白。 这是不争的事实。 赵瑞刚只能尽力提升大队的收益,让众多社员都能减少挨饿,增加收入。 却没有办法提升他们每个人的能力。 这种差距是必然存在的。 他也没有过多解释,直接道:“我有一个重要的任务想交给你们。” 老蔫儿三人互视一眼,顿时来了精神:“啥事儿?”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早就认清了自己的定位,深知自己这些人,无法赶上赵瑞刚的脚步,将来他们之间的差距也只会越来越大。 这些他们都懂。 但他们最害怕的是,自己不被需要,慢慢的边缘化,甚至掉队。 此刻一听赵瑞刚还有重要任务交给自己,顿时眼中冒光。 原来他们几个还是有用的! 赵瑞刚自然也看得出他们几人的表情变化,郑重道:“一项可能有危险的任务。” 几个人惊讶不已,面面相觑。 连六猴子都有些紧张:“瑞哥,啥危险任务?” 赵瑞刚道:“我需要你们搜集废墟里的情报,尤其是与土匪有关的。” 当下,他便将有关土匪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又道:“我需要大量的情报。动向,人员,势力范围等等。” 几人一听是有关大队的平安,再想到当时大会上队长讲述剿匪的收获,顿时都有些跃跃欲试。 赵瑞刚叮嘱道:“要小心打探,不能打草惊蛇,还要保证自身安全。” 几个人忙不迭地点头。 先前怕掉队的情绪直接被甩在了脑后。 安排完这边,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多。 赵瑞刚马不停蹄地赶往师父郑怀城的住处。 路过供销社时候,赵瑞刚进去买了四瓶罐头和两包桃酥,挂在自行车把手上。 待来到郑怀城的宿舍里,就见他神情疲惫,脸上的颧骨高高凸出。 身上褪色的工装都显得松松垮垮。 一见赵瑞刚拎着牛皮纸袋子来,浑浊的眼睛突然就亮了:“嚯,你怎么舍得来了!” 赵瑞刚在这位师父面前,没有太多顾忌。 他把罐头和桃酥从车把上解下来,玩笑道:“以前都不让我进门,现在看到罐头就这么开心。师父啊,你变了呀!” 郑怀城抢过罐头:“不应该吗?你小子现在要是空手来,我连门轴都不让你摸!” 话没说完,自己先笑出了声,引着赵瑞刚在屋里坐下。 赵瑞刚嘿嘿笑道:“多心了师父,今儿特意来孝敬您的!” 郑怀城坐在床边,看着他直瞪眼:“得了吧你!到底啥事儿,直接说!” 赵瑞刚也不啰嗦,直接将四零二所查找钨钢材料,与胡秋菊老廖进入工厂探索,和土匪战斗等等经过都讲述了一番。 当“钨钢材料”“土匪窝点”“大白山”这些词,从赵瑞刚嘴里冒出来时,郑怀城有片刻的沉默。 阳光透过破窗棂,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出一些明暗交错的纹路。 “四零二所查钨钢的事儿,我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啊……” 他的声音像骤然泄了气一般,“没想到土匪竟然这么猖獗……” 说完,长长叹一口气。 赵瑞刚明白这一声叹息的含义。 鞍阳钢厂的建立,是郑怀城这一代人几乎一辈子的心血。 他们奋斗半生,满腔热血,为祖国的工业打下基础。 现在,郑怀城的桌上,还摆着一个破旧的牛皮笔记本。 扉页还贴着多年前建厂庆功时候的报纸报道。 翻开后面,泛黄的纸页上有不少技术数据。 笔记本最后一页夹着张黑白照片,还很年轻的郑怀城站在冒烟的高炉前,笑得开怀。 这个笔记本他珍藏多年,时不时拿出来缅怀一下过去。 而如今,付诸半辈子心血的工厂不仅荒废,甚至还沦落为土匪流寇的窝点。 郑怀城怎能不愤懑,怎能不伤心? 收回心思,郑怀城道:“说吧,找我又有什么事儿?” 赵瑞刚道:“我们摸到的那座工厂外围高墙上,画满了向日葵,里面藏有数字。我翻译出来得到这句话——钨钢在负三楼五角星。” 郑怀城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竟有此事?” 赵瑞刚点点头,刻意隐瞒了毒气的事儿,怕郑怀城担心。 他接着道:“我们计划进入工厂内部细找,但不确定因素太多,所以希望从您这里查一些信息。” 郑怀城盯着赵瑞刚发亮的眼睛:“你是想查到那座工厂的建筑图吧?” 赵瑞刚顿时眉开眼笑:“师父果然智慧超群!” 郑怀城笑骂道:“少拍马屁!对你小子,我自然不会保密。但实话实说,要想查这个工厂的建筑图,可不容易是件容易的事儿。” 赵瑞刚疑惑:“为啥?” 郑怀城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些:“首先,工厂建筑图是大毛撤离前破坏程度最高的文件。其次,听你的描述,这座工厂属于半成品。这种半成品的工厂建筑图有没有正经归档,还真不好说。” 赵瑞刚了然,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这些因素我也考虑过,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 郑怀城点点头:“那我带你去看。” 边说着边起身。 可他刚迈出半步,整个人突然晃动,眼看着就要往前栽。 第206章 真国士也 赵瑞刚一言不发,看了下附近几个架子上的档案封皮,发现绝大多数都是俄语文件。 看得出来,这些资料都经过初步的归纳,但还没来得及细分。 事实上,鞍阳钢厂破败后,给华夏留下两大难题。 第一个难题就是废弃工厂如何处置。 大毛撤离期间,十分混乱。 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几乎人为损毁。 就连不少厂房车间,都经历过火烧或者炸毁。 导致这个钢厂转眼就破败不堪。 而当时的华夏正处在灾害最严重的时期,一时间分身乏术。 既没有足够的技术人员去处置,也派不出足够的武装力量去维持秩序。 这片废墟便陷入了如今“食之难啃,弃之可惜”的局面; 而第二个难题,就是残缺的海量文件该如何处置? 正如眼前所见,堆积如山的资料残骸都集中在这里。 那些或发霉或残破的纸张,就像无数张嘴巴,在诉说着工业文明曾经的辉煌与崩塌。 这些文件中,必然还残存着某些技术火种。 但要想发掘出来,简直难上加难。 不仅仅是因为高层的颓败心理,想直接放弃这片工业文明的伤疤。 也是因为当前人力物力极端缺乏的缘故。 县工业局只抽调出两名档案管理人员,协助郑怀城处理这些资料文件。 可那两人,一个是会计,算盘打得极好。 但连冶金术语“奥氏体”之类都不明白。 另一个中专肄业,唯一“优势”是认得一些俄文单词。 却也拼不出完整句子。 赵瑞刚知道,整理文档的重担全都落在了郑怀城一个人的肩膀上。 确切地说。 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 而是一项工程。 上一世的赵瑞刚知道,这项工程最终完成得极为出色。 并且,几乎是郑怀城以一己之力完成的。 而这项工程完成后,也为后来国内的工业发展,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 甚至。 说是奠基,也不为过。 赵瑞刚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在伸手去够高处资料盒的郑怀城。 此刻的他身形消瘦后背微偻,但目光却炯炯有神。 赵瑞刚心中暗赞:师父,真国士也! 脚下的破地板吱嘎一声响,拉回了赵瑞刚的神思。 他蹲下身子从第一层架子开始找起。 打开一摞,这是五十年代的炼钢手册,俄语标题下用红笔歪歪扭扭标着“炉温”。 再打开一摞,是成捆的蓝图,却没有注明是轧钢车间还是热处理阶段。 再翻开一个硬壳档案,刺鼻的霉味儿扑面而来。 内页的俄语资料中夹着张纸条,是某位华夏技术员的批注——此公式需要验证。 赵瑞刚把档案又放回去,心里叹了口气:果然如大海捞针一般困难。 两人就这样一份一份地查找翻阅着,却一直不见施工图纸相关资料。 待光线彻底暗下去,查找工作不能再继续了。 “走,吃饭去!” 赵瑞刚放好手里的文件,便拉着师父就往外走。 两人来到街角的小饭店,就看到玻璃橱窗上的“大肉面”三个字被油烟熏得发黄。 赵瑞刚把郑怀城按在条凳上,冲灶台后的服务员比了个手势。 不多时,两碗面就端了上来。 红汤上飘着金黄的油花,五花肉炖得酥烂,肥肉颤巍巍地伏在面条上。 赵瑞刚没有说话,剥了蒜瓣儿,闷头就吃。 郑怀城见赵瑞刚不废话直接开吃的样子,哪里还不明白了徒弟的心思。 也不在犹豫,用筷子夹起五花肉塞进嘴里。 油脂的香味儿瞬间在舌头上炸开,混着面汤滑进了胃口。 这种感觉,舒服极了! 自己都记不清有多久没吃到这样美味的食物了。 郑怀城几乎是把脸埋进了大碗里,呼噜呼噜吃得毫无形象可言。 看着师父大口吃面,赵瑞刚借口去喝水,径直去找服务员,又买了些干粮裹在油纸包里。 两人吃完饭,回到宿舍。 趁着郑怀城去烧水的功夫,赵瑞刚留下油纸包,又将身上的钱都摸出来放在桌上,便悄悄离开。 骑着车,返回瓦窑大队。 赵瑞刚一进家门,就见刘彩云正在给女知青手腕上的伤口换药。 昏黄的烛光下。 女知青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眼睛依旧紧紧闭着。 “醒过吗?” 赵瑞刚凑近了些,低声问。 刘彩云点点头:“醒过一次,还跟上午一样,不说话,不动。没一会儿就又闭上眼了。” 说着叹了口气,“一整天,除了灌了点糖水,啥也没吃。周叔又来看了一次,也说伤口没大碍,全看她的心气儿了。” 赵瑞刚手揽在刘彩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咱们也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 一宿无话。 第二天清晨,夫妻二人早早起来吃早饭。 赵瑞刚将师父郑怀城的情况跟刘彩云一说,刘彩云顿时有些急了: “没粮食可怎么成?前段时间,郑领导还资助咱们呢,这时候咱们可不能管他呀。” 赵瑞刚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想法。我先从咱们家带些粮食过去,好歹先应应急。” 胡秋菊翻出她的宝贝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堆粮票,想了想,又数出三张大团结,团在一起递给赵瑞刚。 赵瑞刚接过来,感激地看着刘彩云。 刘彩云气得脸都鼓鼓的:“那冯一涛真不是东西!竟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折磨师父!” 赵瑞刚眼中懊恼和愤恨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都怪我,我早该料到的。北荒项目一落地我就该去看看师父的。” 刘彩云立即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也怪不到你。只恨坏人作恶。” 赵瑞刚回握过去:“放心,我总会想办法收拾恶人的。” 刘彩云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赵瑞刚不禁有些奇怪:“你不觉得我是在说大话?毕竟冯一涛可是鞍阳有头有脸的人物。” 刘彩云嘴角立马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我男人本事大,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看着妻子崇拜的眼神,赵瑞刚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正要开口回应,就听刘彩云继续道:“军事训练除外。” 赵瑞刚顿觉得脑袋顶上,有只乌鸦嘎嘎嘎地飞过。 第207章 大江婶,送羊奶 腿上的伤口看着快要结痂了,换上新药,又把半袋子粮食绑在车后座上。 赵瑞刚这才揣着粮票和钱出了家门。 没多久便赶到了郑怀城宿舍。 郑怀城刚起床不久,正往外倒洗脸水,就看到急匆匆赶来的赵瑞刚。 “这么早?” 郑怀城诧异地看了看天边刚升起的日头。 赵瑞刚一边卸粮食袋一边道:“早点来就能早点查资料。” 赵瑞刚进了屋,又将怀里刘彩云包好的玉米杂面饼和自己腌的萝卜拿出来。 此刻饼子还温热着:“师父,快吃!” 又将口袋里的钱和粮票放在桌上:“粮票您换成细粮吃,钱给师母抓药。” 郑怀城捏着金灿灿的饼子手突然就抖了一下。 看着桌上蓝布纹路的粮票,知道这是能换细粮的硬通货,极为难得。 想必是赵瑞刚家攒了许久没舍得用的。 他眼底瞬间氤氲一片,赶紧低头咬了一口饼。 赵瑞刚并没有察觉到郑怀城内敛的情绪,还在絮絮地叮嘱他一定要换细粮,好好吃饭。 “行了行了,别婆婆妈妈的。”郑怀城塞完玉米饼,喝了杯水,起身道:“走吧!开工!” 二人便再一次投身进了文件山里去寻宝了。 瓦窑大队,赵瑞刚家。 刘彩云再次投喂失败。 她看着没有生气的女知青,拧干温热的毛巾给她擦身体。 “我知道你醒了,能听到我说的话。” 刘彩云的动作很轻,说话的声音很柔: “你别怕,伤你的那畜生已经死透了。秋菊姐他们亲眼看到的,死状极惨。” 沾着草药汁的毛巾停顿了片刻,她特意加重语气, “你放心,那些伤害你的土匪也跑不了,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 女知青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刘彩云见状,知道她是听进去了。 又把毛巾重新浸进温水里投了投: “听秋菊姐说,你也是从城里来的知青?跟我家瑞刚一样,揣着满脑子的知识学问往基层扎。” 她轻轻叹了口气,毛巾缓缓擦过女知青肩膀上的痂, “糟了这样的罪,心里得多恨呐!换做是我,怕也撑不住的。” 女知青没有动静,但刘彩云能明显感觉到她的呼吸声都加重了。 刘彩云把毛巾叠成小块,擦掉女知青额头的汗, “可你命不该绝!你遇到了廖叔,瑞刚和秋菊姐。他们本来早就脱险,但还是折回去,拼了命地把你从土匪窝里救出来。” 她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瑞刚腿上受了伤,廖叔被土匪包围差点回不来。秋菊姐背你回来也脱了力。” “他们这样做,就是想让你知道,这世道虽有恶人,但也有愿意为陌生人豁出命的好人。” “过去的苦难,从你被救回来的那一刻就到头了。你读过书,肚子里有墨水,往后还要去实现抱负,发光发热呢!” 女知青的眼球在眼皮下微微动了动,刘彩云知道她全听到了,便不再说什么,只专心地给她清理起来。 正当她专心擦着女知青的手掌时,门外有动静传来。 刘彩云透过窗户看见外面,就见大江婶儿端着个粗瓷碗,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生怕弄洒了碗里的东西。 “快给这妹子补补!”一进屋,大江婶儿就开口道,“这可是刚下崽的母羊挤的头茬奶!” 刘彩云连忙起身接过碗,里面白莹莹的羊奶还有些温热,最上面浮了一层薄薄的奶皮。 “哪儿来的?”刘彩云惊奇地问。 大江婶儿扯了扯汗湿的衣领,笑道:“昨儿后半夜村西头的老张媳妇儿来敲门儿,说她家母羊难产,让我过去帮帮忙。” “结果折腾到大清早,才拽出来两个羊崽子。” “我回来后一寻思啊,这夏天的初乳最是养人。这妹子遭了难,一整天的水米不进,这奶能续命啊!” “我就又赶着去她家要羊奶。嘿,老张媳妇儿还舍不得!” 大江婶儿撇撇嘴,“白瞎我忙活着半宿,愣是饶了我仨鸡蛋,才不情不愿地给了这一碗。” 刘彩云注意到大江婶儿露出的胳膊上有几道暗红的抓痕,忙道:“这是怎么了?” 大江婶儿掰着胳膊看了看,不在乎道:“没事儿,接生时候我伸手去拽胎位,那畜生疼得直蹬腿,把我踢了个跟头,胳膊在那羊圈里划了几下!” 刘彩云颇为动容,忙拿出周叔留下的药粉要给她擦:“大江婶儿,你真是咱们瓦窑队最热心肠的了!深更半夜帮忙接生,累得都挂了彩,转头还惦记着给人补身子。换了旁人,早就瘫炕上歇着了!” 大江婶儿“嗐”了一声,满不在乎道:“都是乡里乡亲的,说这个干嘛。” 边说边推开刘彩云手里的药,朝炕上努了努嘴:“这药还是给这妹子留着擦吧。我这没事儿,一半天就好了。” 刘彩云拗不过她,只好放下药。 大江婶儿又看了看炕上的女知青,叹了口气:“年纪轻轻的,身上那么多的伤,遭罪哦!” 说着又瞅了瞅屋里,问道:“胡干事呢?” 刘彩云道:“她回县里忙点事儿。” 大江婶儿撇了撇嘴:“不是我说,胡干事这个当姐姐的,真是不够格,咋能把个半死不活的妹子撇你手里呢!” 刘彩云顿了顿,笑道:“胡干事不方便,过几天就回来了。” 听了这话,大江婶儿也不好说什么,起身就往外走:“你忙不过来就去喊我,我就在车间那边的食堂里!” 刘彩云起身送她出去,边走边问:“食堂那边咋样了?” 大江婶儿边走边道:“灶台子都支起来了,桌椅板凳也算齐整。现在已经有几个报名人找我报名了。队长的意思是,要我试试他们的厨艺,免得手艺不行,糟蹋了粮食……” 俩人边走边说着,声音渐渐远去。 炕上的女知青眼皮动了动,终于睁开了。 木然的盯着陌生的环境发了会儿愣,下意识想要挪动身体。 但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痛却让她猛然僵住。 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正好落在她的脸上,有几分燥热。 屋外的蝉鸣吱哇乱叫,女知青心里只觉得五味杂陈。 她慢慢闭上眼睛,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究还是砸在了枕头上。 获救的庆幸、劫后余生的后怕、身体撕裂般的疼痛,还有对施暴者的恨意,如潮水般同时涌来。 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也深深掐进掌心。 这个曾怀揣理想奔赴基层的姑娘,此刻却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满心都是破碎与迷茫。 不知该如何面对劫后重生的自己,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些帮助自己的人。 第208章 资料,找到了 刘彩云送走大江婶儿。 刚一回屋,就看到女知青枕头上一片洇湿。 她叹了口气,用手捋了捋女知青汗湿的额发:“刚你也听到了,别辜负大江婶儿的一片心。” 女知青的眼皮微动,终究还是睁开了,满是水光地看向眼前的女人。 她的喉咙动了动,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为什么……救我……” “我浑身都是脏的,还不如死了干净……”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突然咳嗽了几声。 牵动了身上的伤,疼得蜷了起来。 喘息间。 泪水终于决堤:“我没脸见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活……” 只说了几句话,她就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刘彩云用手擦去她脸上的眼泪,正色道:“脏的是那些畜生!不是你!我们豁出命去救你,可不是让你糟蹋自个儿的!” “我们有句老话儿,叫衣裳脏了能洗,日子脏了能翻。只要人还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说着,刘彩云舀起一勺羊奶,递到她嘴边:“想想秋菊姐,想想大江婶儿。我们都真心希望你振作起来。你要是就这么躺下了,你又对得起谁?” 女知青犹豫片刻,眼里涣散的光对上刘彩云泛红的眼眶。 那些在黑暗里反复咀嚼的绝望,此刻被眼前这个陌生女人掌心的温度烫得生疼。 她最终还是张开干裂的嘴唇,喝下了一口羊奶。 醇香滑入喉咙的瞬间,一行泪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刘彩云小心翼翼地给她喂完一整晚的羊奶,又劝着她吃了半颗鸡蛋清。 见她状态好了许多,才拿起教案到海棠树下的桌子上忙了起来。 还不忘叮嘱女知青:“有事儿叫我一声就好,我就在窗边,听得见。” 资料库。 赵瑞刚和郑怀城除了吃饭时间,几乎整整一天都蹲在这个。 屋里又闷又热,即便大门敞开也不见一丝风进来。 窗外炙热的阳光射进来,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上照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他们翻找资料翻得腰酸背疼,眼花缭乱。 赵瑞刚脚上的布鞋陷在齐腰高的牛皮纸袋堆里。 每前进一步都要拨开密林一般的文件垛。 扬起的干燥灰尘在阳光里密密麻麻飞舞着。 郑怀城也正佝偻着腰在“文件迷宫”里摸索着。 两侧的纸堆高得遮天蔽日,只容单人侧身通过。 他每次拿起放下一些资料,就会有细碎的纸屑从缝隙里簌簌落下。 呛得他连连咳嗽。 在这间被文件吞噬的库房里,寻找一份图纸如同在沙海中捞针。 但两人都没有放弃一丝机会,仍然神情专注地默默搜寻着。 从大清早到日上三竿,再到正午时分,最后到现在日头逐渐偏西。 太阳慢慢偏移着轨道,阳光透过气窗将整面墙的文件垛都照成了金黄色。 郑怀城踩着摇摇晃晃的木梯,在高耸的纸堆里艰难攀爬。 每挪动一个文件箱都要使出全身力气。 箱底与木架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 当他翻动第七层的文件箱时,膝盖突然一软,整个人挂着木梯上。 眼看着就要从梯级上摔下。 “师父小心!” 赵瑞刚的吼声瞬间从文件堆里炸开。 他不顾一切地踹开挡路的牛皮纸袋,踩着摇晃的纸垛纵身一跃。 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就见赵瑞刚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跪在木梯下方,后背精准地接住郑怀城下坠的身体。 他咬着牙发出一声闷哼,用尽全力抵住了师父下坠的冲击。 慌乱间,郑怀城死死抓住木梯横梁,加上赵瑞刚及时赶到,这才勉强没有摔下来。 但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空气中弥漫着腐纸与汗臭混杂的气息。 他怀里一堆文件也随之散落,数十张泛黄的纸页像是惊飞的麻雀一般四散开来。 “师父你怎么样?”赵瑞刚紧张地搀扶郑怀城坐下来。 郑怀城深吸两口气,抚了抚胸口,道:“没事没事,唉,年纪大了,一个不留神就摔了。还好有你。” “您要是有个好歹,我……”赵瑞刚急得眼眶发红。 他将郑怀城前后左右都检查了一遍,确定他没有摔到实处,这才放下心来。 “师父,您不要再爬高了,只查看低处的文件就好了。” 他一边检查着师父的膝盖一边叮嘱着。 却没有听到师父的回音。 “师父?” 他狐疑地抬起头看向郑怀城。 “别动!” 郑怀城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 他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地上的一张图。 赵瑞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阳光透过气窗,在刚才散落的满地文件间切割出了一道光柱。 其中有张被虫蛀了的图纸边缘,赫然露出用红笔勾勒的车间穹顶轮廓。 尽管右下角的参数已被老鼠啃噬殆尽,但中央那道贯穿整个图纸的弧形梁结构,正是他们要找的车间施工图! “找到了!” 赵瑞刚的声音中有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和郑怀城同时扑了过去,拿起那些图纸仔细观察起来。 “没错,这就是你要找的那个车间的图纸!”郑怀城一扬手,“是从上面那个箱子里拿出来的!” 赵瑞刚忙搭好梯子,爬上去搬动师父刚刚挪动的箱子,浑然顾不得膝盖上传来的痛感。 然后从里面拿出了剩余的资料。 郑怀城把地上散落的文件一一捡起,按顺序整理好。 两人这才抱着图纸文件回到宿舍。 赵瑞刚着急回去,郑怀城叮嘱道:“你带回去可以,但用完之后,一定要记得归还。” 赵瑞刚点点头,立即带着文件返回瓦窑村。 回到家时,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刘彩云还在海棠树下整理教案。 赵瑞刚将图纸拿给刘彩云看时,刘彩云也十分开心:“不枉你辛苦这么久!” 赵瑞刚朝窗户方向指了指,问道:“她怎么样?” 刘彩云有些心疼道:“醒了,也吃了两口东西。但我看精神还是不好,一直哭。” 赵瑞刚安慰道:“她能醒过来就好,剩下的要靠她自己,得她自己闯过心里那一关才行。” 刘彩云默默点了点头。 夫妻俩正说着话,廖荣生赶回来了。 第209章 乐观的彩云 廖荣生一进院子,就见赵瑞刚和胡秋菊正在桌边说着话。 他就这院子里晒的凉水洗了洗胳膊和脸,才觉得这一路的疲惫褪去了不少。 “廖叔,图纸找到了!” 赵瑞刚将图纸按照顺序排列好,立马招呼廖叔来看。 廖荣生侦察兵出身,经验十分丰富。 只大致看了下图,就赞道:“有了这份图,下次行动,如虎添翼!” 赵瑞刚问道:“秋菊姐那边有消息吗?” 廖荣生摇摇头:“防护装备不易得,估计她要用些时间。罗部要我提前回来盯着点土匪。正好,这段时间,你和彩云丫头特训。” 赵瑞刚顿时愁眉苦脸:“我还要特训啊?” 廖叔和刘彩云都忍不住笑了。 廖叔拍拍赵瑞刚的肩膀:“今天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来找你们去靶场训练。” 因为有了受伤女知青,廖荣生再住在赵瑞刚家里也不是很方便。 在来之前,刘永才已经安排他在大队部宿舍住,廖荣生对此十分不满,不过考虑到赵瑞刚家的情况,也只能将就着。 所以,再次安排一番后,廖荣生便去宿舍休息了。 赵瑞刚见刘彩云的教案已经整理过半,便询问了下学校的筹备情况。 说到这个,刘彩云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校舍都打扫出来了,二队队长张友生大哥之前亲自带人粉刷了墙面。我抽空去看了一眼,又整洁又亮堂!” “那桌椅板凳怎么办?”赵瑞刚问道。 刘彩云托着腮道:“我之前也发愁这个,后来跟大伯商量了下,还是修补一下原来的桌子凑合着用吧,等大队里公积金充足了,再给孩子们补新的。” “凳子就只能让孩子们先从家带自己的了。大队部实在翻不出那么多的凳子来。” “报名的孩子很多吗?”赵瑞刚一边用笔勾出教案中需要修改的地方一边问道。 刘彩云点了点头:“不算少,大伯翻了下登记册,估摸需要上学的孩子有六七十个。现在报名有四十多了。” 赵瑞刚看着妻子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有些心疼:“重开学校事务繁杂,总叫你一个人盯着也不是个事儿。要是有人能替你分担一点就好了。” 刘彩云面露愁容:“说得简单。现在队上正急着保秋收,追肥,灌溉,补苗,事情很多。大伯说实在抽调不出人手来了。就连大江婶儿那儿新开的食堂,人都没给补齐呢。” “更别提我这儿的学校了。大队上总过上过学的人就不多,暂定的老师加上我也才仨。唉,难啊。” 赵瑞刚一时间也没什么主意,跟着自家媳妇儿一起托腮叹了口气。 刘彩云看赵瑞刚学自己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先把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好,到时候准备工作就绪了,也就能开学了!” 赵瑞刚笑着点了点头。 自家媳妇儿,也算是个乐天派。 西斜的阳光穿过海棠叶隙,在图纸上投下斑驳光影。 赵瑞刚趁着日光还好,抓紧时间把图纸上的俄语标注全都翻译成中文。 刘彩云也继续坐下来整理教案。 夫妻俩人静静地各忙各的。 一时间小院里除了蝉鸣声,只有微风拂过海棠树叶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消瘦的长长的影子落在桌上。 刘彩云惊喜地抬起头:“你怎么起来了?” 受伤的女知青扶着海棠树干,脖颈处还露着些许紫色的伤痕。 此时的她形容枯槁,面色苍白如纸,连嘴唇上也几乎没有血色。 刘彩云的旧衣服空荡荡地挂在她身上,被风一吹,感觉轻飘飘。 像是随时会吹走一般。 整个人像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脆弱又无助地立在那里,看着他们。 “快坐下!”刘彩云忙起身搀扶着她坐在桌旁。 女知青像个受惊的麻雀般瑟瑟缩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 脸上透出几分迷茫,尴尬,还带着一丝犹豫。 赵瑞刚停下笔,看向她,问道:“是有话要对我们说吗?” 女知青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又快速低下头去。 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赵瑞刚又要说话,却被刘彩云制止了。 她看得出女知青对赵瑞刚有些惧意。 估计是女知青一直昏迷中,对赵瑞刚太过陌生。 亦或者是因为赵瑞刚是个男人。 这个时候,还是女子之间相互交流会更加顺畅。 她坐在女知青旁边,轻轻拉过她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我来问,你来答吧。” 面对刘彩云温和的话语,女知青神情放松了些许,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刘彩云问:“你叫什么?多大了?” 女知青嗫嚅着,声音微小:“苏晚晴。二十了。” “名字真好听!一听就很有书卷气。” 刘彩云有些唏嘘,“才二十岁,比我还小两岁呢!我叫刘彩云,你可以叫我彩云姐。这是我男人,赵瑞刚,你别怕他,就是他和秋菊姐廖叔一起,救你回来的。你可以叫他瑞哥。” 苏晚晴抬眼扫过他们夫妻二人,又立马低垂了眼眸。 刘彩云顿了顿,接着问:“你现在身上还疼吗?” 苏晚晴肩膀缩了缩,轻轻摇了摇头。 刘彩云又问道:“那你是想通了吗?” 苏晚晴死死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刘彩云也不急,只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瘦弱苍白的手背。 耐心地等待她开口。 苏晚晴沉默好久,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张开干裂的嘴唇,从喉咙里挤出细若蚊蝇的声音: “彩云姐,你们……是不是在筹办学校?” 刘彩云和赵瑞刚对视一眼,没料到苏晚晴会直接问这个问题。 笑着回答道:“是啊,你都听到了?” 苏晚晴低着头,一只手不安地揉搓着衣角:“我……我能不能也帮忙?” 刘彩云心中一动:“你会教书?” 苏晚晴的头埋得更低了些:“我在一个小学教过三年级……还编了《田间算术》的讲义,算行距,分粮堆的例题都在里面。”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脸上迅速蒙上了一层灰败,瞳孔像受惊的小鸟一般不住颤抖: “可是后来……小学解散了……我和两个老师正打算离开,可他们说……他们说我是资产阶级……然后把我绑了,塞进了那个人家里……” 一想起了那段悲惨的过往,苏晚晴就忍不住缩了肩膀。 单薄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无神的大眼睛里,顿时蓄满了眼泪。 第210章 赵瑞刚的特训 刘彩云一把将女知青搂在怀里,手轻轻抚摸她瘦骨嶙峋的后背:“好妹子,过去了,都过去了!” 赵瑞刚也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心里暗骂:畜生! 苏晚晴在刘彩云怀里抽噎了几声,又挺直了身体,用手背狠狠擦了下眼睛: “我这两天虽然一直昏睡,但你们说的话我都能听到。我知道你们都不是普通人,都在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她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神却透着股倔强: “彩云姐说得对,人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总要在这个世界上发过光,发过热,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我想通了,也想振作起来,帮你们做些事情。” “当初我主动下乡,就是因为看了《乡村女教师》,梦想着在北方荒野上建一所‘土里的学校’,我想像瓦尔瓦拉那样,通过教育,让孩子们获得知识,成为有思想的人。” “所以,当我听到你们说重开学校,我就……就舍不得死了……我也想跟着你们一起试试。”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赵瑞刚,又看向刘彩云,神情紧张又纠结: “只是不知道你们大队,肯不肯收留我……” 刘彩云一听这话,立马激动起来,紧紧抓着苏晚晴的手连连说好: “你能振作起来比啥都强!我们都替你高兴!我这儿正缺人手呢!” 赵瑞刚也十分欣慰,一来是为了苏晚晴能够振作。 他一直坚信,全身心投入到事业中,是治疗心理创伤的好办法。 二来因为听着苏晚晴的言谈,是个饱读诗书且有理想的女青年。 她愿意参与进来,于刘彩云而言,算是有了帮手,也能稍微轻松一点。 此刻他目光深深:“教书跟炼钢一个道理。火候到了,心劲足了,事情就成了。苏晚晴,欢迎你加入瓦窑大队!我们这儿正缺少你这样有文化有抱负的青年!” 赵瑞刚和刘彩云相视一笑。 苏晚晴看着他们的笑,心里只觉得安定了一些,似乎又找到了生活的目标,能暂时让她从曾经的苦难中解脱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 天刚亮。 廖荣生就来家里把赵瑞刚和刘彩云喊了起来,要求他们马上到靶场去训练。 赵瑞刚顿时头大。 苏晚晴也跟着起床,虽然她现在还有些脚步虚浮,但至少精神好了很多。 被刘彩云强按着塞了一大碗粥和两个鸡蛋,又喝了一搪瓷缸的红糖水,脸上看着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但她身体毕竟还很虚弱,不适合跟着出门,便留在家里。 一边静养,一边学习刘彩云整理的教案。 赵瑞刚和刘彩云便跟着廖荣生到了靶场训练。 针对赵瑞刚和刘彩云的特训计划,廖荣生也做了适当的调整。 鉴于上次的测试结果,廖荣生决定放弃赵瑞刚的远距离射击,只让他练习体力和手枪,增强脱险和近身搏击的能力。 体力方面的训练,没有太多技巧,就是负重越野。 他给赵瑞刚制定的指标是,每天上午一次负重五公里越野。 越野的具体路线是廖荣生亲自考察过的,以整个瓦窑村的房屋、树木和山脊为地标。 刚到靶场,廖荣生只给定了刘彩云加大射击距离的目标,扔给她一匣子子弹后,便不再管她。 今天首先需要专心地训练赵瑞刚。 他把一个十几斤重的沙袋直接甩在了赵瑞刚肩上,道: “听着!今天我先带着你跑一遍,让你熟悉路线。明天起你自己跑,绝对不能抄近道!” 赵瑞刚心中叫了一声苦,但还是跟着廖叔的脚步跑了出去。 沙袋在后背颠得肩胛骨生疼。 起初赵瑞刚只觉得廖叔安排的路线绕得慌—— 先是穿过村东头的玉米地,又顺着几乎干涸的河道爬了段陡坡,最后还得钻过一片荆棘丛生的沙棘地。 他喘着粗气爬上半山腰时,就看见廖荣生在自己前面不远处,靠着一棵歪脖子树在等他。 “咋不走了?”廖荣生朝他招手。 赵瑞刚抹了把汗,身上的沙袋压得他有些直不起腰来:“廖叔,这路绕得跟迷宫似的……” 廖荣生嗤笑一声:“迷宫?等你跑够了十趟,就知道啥叫活路了!” 日头升上三竿,赵瑞刚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起点。 刘彩云早已经完成了廖叔交代的射击任务。 廖荣生拿出一块表蒙子都碎了的怀表看了看,对赵瑞刚道: “知道为啥让你跑这段路吗?” 廖荣生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着线路图,“我粗测了一下,这样一圈下来差不多有五公里,包括了爬坡,障碍,平地等等地形。当年在前线时候,这算是摆脱追兵的黄金距离——跑少了甩不掉,跑多了没力气掏枪。” 他用手一指着一处,问,“你看这道梁,像不像咱们在废墟里爬过的那个大坡?” 赵瑞刚看着,不住点头。 又想到自己刚跑完时候累到脚底虚浮,但放下沙袋后,竟然觉得自己还有几分余力。 不由叹道:“廖叔,你这个老兵对强度的把控实在精准!” 廖荣生嘿嘿笑道:“当初,我可是连着训了好多年的新兵!你有几分力气,我一看就知道!” 休息了片刻,待赵瑞刚缓过神来,便接着训练近身搏击。 廖荣生没有让赵瑞刚练习军体拳之类的,而是给他找了一把训练手枪,让他以手枪为核心,进行近身的躲闪和射击。 射击距离控制在三米之内。 “看好了!”廖荣生欺身上前,练习枪几乎直冲赵瑞刚的鼻尖。 赵瑞刚本能地后仰闪避,却见廖叔手腕一转,枪身擦着他耳畔划过。 “当敌人的刺刀捅过来,你掏枪的手就得比眨眼的速度还快!” 廖荣生的话音未落,练习枪已经抵住了赵瑞刚后腰, “一定要记住,手枪不是玩具,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是长在你手上的獠牙!” 靶场的空地上,赵瑞刚开始反复演练出枪动作。 第211章 枪械格斗 日头越来越高。 不一会儿,汗水就开始顺着脊背往下淌,浸透了赵瑞刚身上的粗布衫子。 廖荣生看了一会儿,突然抄起一根竹竿横扫。 赵瑞刚眼疾手快,侧身翻滚的瞬间,右手已握住练习枪,在半空中完成了上膛动作。 “不错!肢体协调性还挺好!”廖叔赞叹一声,“你这拧腰甩腕的劲儿,正是使手枪的料!” 说着他掏出一把锃亮的新手枪:“这是罗部特批给你的!威力大,精准度高。这可是团级以上干部才能配备的家伙什儿!” 廖叔给枪上了膛,做起示范来:“看好弹道!观察角度!” 他猛地扣动扳机,枪口喷出的硝烟里,三个弹孔在近处的靶子上排成一条线。 赵瑞刚接过沉甸甸的枪:“罗部长竟然还给我特批手枪?!” 廖荣生正色道:“我和秋菊丫头回去把情况一上报,罗部相当重视,要求我务必保证你的安全。” 说着,他拍了拍赵瑞刚的肩膀,道:“这把枪可是罗部亲自选的。” 一听这话,赵瑞刚不由掂了掂手里的枪。 这是一把崭新的五四制手枪,比刘彩云的勃朗宁大一些,也更沉一些。 但他抓握起来并不吃力。 在炽热的阳光下,泛着深邃幽蓝的光泽,握把两侧的棕色胶木还刻着整齐的防滑纹。 他用虎口抵住握把,手指贴合在扳机护圈上,在脑海中这把枪本想象成他手掌的延伸。 然后便按照廖叔教的动作练习起来。 不多时手掌上就隐约磨出了血泡,却仍在反复揣摩出枪角度。 廖荣生看了半晌,嘿嘿笑道:“好小子,当年我带的侦察兵里,能在三步内出枪的,十个里头才能挑出一个!没想到你步枪使成那个德行,但对于快速动作中的手枪运用,倒还挺有天赋!” 赵瑞刚心中暗叫侥幸。 他深知,这可不是什么天赋。 赵瑞刚可知道自己这并不是什么天赋。 上一世,有一项关键材料的攻关任务,需要他带队去柏林参加材料峰会。 而赵瑞刚的行踪已经被境外势力锁定,安全成了最棘手的问题。 因为由于当时赵瑞刚团队的强势表现,让西方国家某些技术封锁成为泡影。 一些见不得光的势力,自然把赵瑞刚列在谋杀列表中。 为了保障他的人身安全,高层特意安排了专业教练,教授赵瑞刚这项技艺。 后世的这项技艺有一个专业的名字,叫做CQC,也就是近身枪械格斗。 当时三个月的特训像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凌晨三点的模拟街道,赵瑞刚要在醉酒路人的掩护下突破伏击圈; 暴雨倾盆的仓库里,他必须要在湿滑地面上完成翻滚射击。 有次因体力不支摔倒,战术枪托磕在眉骨上,鲜血顺着护目镜一直流进嘴里 只可惜,上一世接触CQC时,赵瑞刚已经年过半百。 常年熬夜加班的身体早已无法适应这项高难度的技艺。 他的反应能力与新兵相差甚多,更致命的是,连续高强度的训练导致他心脏负荷超标百分之一百五以上。 当教官的训练数据和体检报告上的心肌缺血诊断书摆上桌时,高层再三衡量,不得不取消了他的出国任务。 直到此刻,赵瑞刚还清楚地记得,取消出国计划的文件下达那天,他把自己独自关在训练室里,机械地重复着 CQC动作。 汗水连成线,簌簌往下流。 虽然最终没能出国去完成任务,但那些翻滚、出枪、制敌的动作也算收获之一,牢牢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而此刻,廖荣生给赵瑞刚制定的搏击训练内容,是他在军中的实战总结。 重在实用,不成体系,局限性也比较强。 所以,若单说对CQC的理解深度,赵瑞刚反倒要强于廖荣生。 这也正是廖荣生认为赵瑞刚有天赋的根本原因。 一上午的训练很快结束,赵瑞刚早已经大汗淋漓,累得有些直不起腰来。 反观刘彩云,倒是精神奕奕,不觉辛苦。 她经过一上午的练习,已经能从原来的二十米中靶,拉远到了三十米开外。 廖荣生笑道:“别急,明天专门训你。” 刘彩云与赵瑞刚面面相觑。 直到第二天,他们终于明白了廖叔昨天话里的意思。 这次廖叔直接甩给赵瑞刚沙袋,便让他自己按照昨天路线去越野,回来后再自行练习昨天的搏斗术。 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训练刘彩云。 不同于赵瑞刚的负重越野和近身搏击训练,廖荣生给刘彩云特制了“射击强化课程”。 当廖荣生看到刘彩云单膝跪地,仅凭直觉就能打中三十米外的靶子时,他直接冲过来踹了踹她的脚架:“战场上哪儿来现成的支点?你得在跑动中打!” 说着便朝空中连抛土疙瘩,“用子弹打土疙瘩,一个都不许漏!” 他还在靶场上挂起层层叠叠的草帘子,要求刘彩云透过晃动的缝隙捕捉目标。 又故意在射击时突然敲响铜锣进行干扰。 刘彩云刚露出一点反抗的表情,廖荣生立即道:“敌人可不会等你心静下来再射击!” 只一句话,刘彩云便啥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最狠的是模拟夜间训练。 廖荣生用一块黑布蒙住刘彩云的眼睛,往她手里塞了把生锈的步枪:“记住这枪的分量、扳机的阻力。” 然后自己朝着靶子方向开枪,“凭枪声判断方位,十秒内出枪!” 如此训练了许久,当刘彩云蒙着眼听着枪声,终于能击中靶子时,廖荣生才露出了一点笑意。 却反手又掏出个灌满铅粒的弹夹:“从明天起,你开始用这个练习腕力。” 时近正午,赵瑞刚和刘彩云拖着疲惫的身体,一前一后地回到家。 木门“吱嘎”一声推开,俩人就像烂泥一般瘫到炕上,一动也不想动。 赵瑞刚盯着屋顶,忍受着酸疼的小腿肚叹息:“廖叔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啊!” 刘彩云躺在炕梢,揉着酸胀的手腕,忍不住道:“今儿蒙让我射击移动目标时候,廖叔那锣敲的,跟打雷似的。我脑袋到现在还嗡嗡响呢。” 赵瑞刚艰难地翻了个身,脸埋进带着皂角味的枕头里闷声说: “我也好不到哪儿去。近身搏击时候,廖叔拿个木棍当刺刀,使出了战场上的本事。我腰上现在还青着一大块。” 说着便掀起衣角,果然露出大片乌青,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刘彩云躺在炕上,手下意识地在赵瑞刚乌青的地方揉了揉。 两个人的粗布衣裳都被汗水浸得发臭。 她突然轻笑出声:“我终于知道当初廖叔一说给咱俩特训,秋菊姐为啥笑得那么诡异了!” 赵瑞刚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二哥聪明,跑得比兔子都快。好几天没见他往廖叔跟前凑了。” 俩人絮叨着,眼皮就忍不住一下一下地耷拉下来了。 没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第212章 一口酸黄瓜 训练的日子过得飞快。 赵瑞刚和刘彩云两人尽管经常练得浑身酸痛,却觉得心里无比踏实。 赵瑞刚年轻的身体搭配上熟悉的动作,近身搏击训练十分有效。 短短几天,就能在廖叔手下躲过几招了。 而刘彩云的进展也十分迅猛。 现在她不仅能远距离定点射击,还在移动射击中提高了命中率。 听声辩位也取得了很大的进步。 廖荣生对她的训练结果相当满意,时不时感慨几句:“枪感太出色,这要是放在部队里,肯定被首长当成宝贝疙瘩!” 苏晚晴的身体也在逐步恢复,还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忙碌着。 不过短短三四天,这姑娘先前还虚弱得连端碗粥都手抖,此刻却能坐在桌子前一忙就是大半天。 她不仅按照自己以往的教学经验,写了厚厚一摞的办学计划,准备了不少随手可得的教具,做了几份教学的课时分配表。 甚至还在刘彩云的教案上留下了不少堪称点睛之笔的批注。 她的能力着实令刘彩云和赵瑞刚都觉得惊叹不已。 刘彩云见她一忙起来就顾不得其它,生怕她累坏了原本就虚弱的身体,一直劝她多多休息。 苏晚晴却摇摇头,声音微弱却倔强:“我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是你们救了我。我只有忙碌起来,才觉得自己真的活过来了,才觉得对得起你们。” 刘彩云也无奈,只好随她去了。 只在每天餐饭上特意给她多准备了一点细粮,还每天盯她喝下半碗红糖水。 如此又过了三天,这日一大早,胡秋菊终于再次来到赵瑞刚家。 随身还携带了五套防护装备。 说是老罗特意跑了趟防化学兵部咨询了专家,才申请下来的。 因为是老罗亲自出马,所以拿到的防护装备都是目前防化部门里最顶级的。 如此一来,防护装备和建筑结构图都已具备。 廖荣生和赵瑞刚夫妇也顾不得特训,立即团团围坐下来,商量下一次的侦查。 就在这时,六猴子也带来了新的消息。 原来他和朱老五等人接收到赵瑞刚的新任务后,这些天一直在废墟周边转悠。 昨天终于接触到了一个新来的土匪。 六猴子跟他套近乎,一起喝酒时候从他嘴里套出来不少信息。 今天一早就赶过来报告给赵瑞刚。 胡秋菊立即扑过来拍六猴子的肩膀:“猴子可以呀,难怪廖叔一个劲儿地夸你!” 六猴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他还挺害怕被胡秋菊夸奖的。 生怕她下一个动作就要扯着自己去外面比划比划。 廖荣生敲了敲桌子:“说正事儿,小猴子,到底有什么消息?” 六猴子朝廖荣生身边靠了靠,比起胡秋菊来,他更信任这个威严的大叔。 “听那土匪说,窦老大最近补充了一大笔物资。”六猴子抹了把汗,接着道,“之前窦老大背后有个给他兜底的金主,但好像是闹掰了。现在正在跟个新主儿搭线。那新主儿出手阔绰,给他送了不少的粮食和弹药。” 几个人顿时神色凝重。 赵瑞刚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的五四手枪,问道:“消息可靠吗?怎么得到的?” 六猴子点点头,道:“我和老蔫儿叔他们一起走访了不少废墟边的村子,打听到前段时间进出废墟的陌生人不少。” “昨天我在那附近转悠,正好碰到从里出来个陌生人找乐子,我看他装扮不像村里人,就悄悄跟上去了。” “当时他喝得醉醺醺的,跟人吹牛说以前在山头咋样咋样的,我听了几句就猜到他的底细。请他喝了三碗烧刀子,套了半天的近乎才问出来一些。” 胡秋菊忙问:“那有没有说原来金主和新金主都是谁?” 六猴子摇摇头:“具体身份名字那土匪也不知道,只说似乎是某个研究院的大人物。听他话里的意思,是窦老大跟原来的金主谈崩了,绑了他的女儿,正在要赎金呢!” 胡秋菊沉思片刻,道:“我原来一直怀疑,最有可能和窦老大勾结的人是冯一涛。但据我所知,冯一涛只有一个儿子,并没有女儿啊。难道这个老金主另有其人?” 赵瑞刚问道:“那新金主呢?” 六猴子再次摇头:“很神秘,那土匪醉倒前就指着北边,说远着呢。哦对了,先看看这个!” 说着,他就从后腰摸出个铁皮罐子。 赵瑞刚接过来,用力将罐盖拧开,一股酸溜溜的咸腥味儿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腌黄瓜?”胡秋菊的鼻子皱了皱。 六猴子道:“那土匪喝酒时拿这个下菜,说窦老大现在顿顿都有这玩意儿吃!我吹捧了他半天,他一高兴,就送了我一罐。” 廖荣生凑近细看,就见罐子里泡着成条的小黄瓜,缩成皱巴巴的样子。析出的盐粒里还裹着半根红辣椒。 他皱眉道:“这酸黄瓜,看着倒是跟以前在海参崴见过的差不多!” 赵瑞刚转着手里的铁皮罐子,目光更深沉了几分。 这种冲压工艺和密封胶圈,不像是普通工厂的制式。 他用手指捏起一根颤颤巍巍的黄瓜,墨绿色的瓜皮上还挂着几粒结晶的盐花。 他看了片刻,又凑到鼻尖闻了闻,直接张嘴咬了一口,酸味儿瞬间在口中炸开。 “瑞刚!”刘彩云紧张地一拉他胳膊,想要阻止他。 却被赵瑞刚摆手拦住。 他含着黄瓜嚼了两下,便将手里剩下的半截往罐子口一搁:“这是大毛原产的酸黄瓜。看来土匪的新金主,跟大毛脱不了关系。” 众人都诧异地看向他。 六猴子的嘴都张成了个 O型:“就凭一口?” 廖荣生也拧紧了眉头:“你确定?这罐子上可什么标记都没有。” 赵瑞刚道:“错不了,之前在钢厂工作时候,大毛专家带来的酸黄瓜就是这味儿。醋酸里兑了甜菜糖,腌的时候还搁了莳萝籽,跟咱们腌酸菜的法子不一样。这个味道,记忆犹新。” 屋里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 如此一来,窦老大的新金主无论是大毛,还是与大毛有关的边境势力,都成为变数,众人必须要重新评估接下来的行动。 第213章 对抗演戏 因为六猴子带来的消息,赵瑞刚等人必须重新评估接下来的行动。 这是一个需要综合考量钨钢技术迫切度和行动危险程度的问题。 胡秋菊第一个提出想法。 她想继续进墟侦查。 但只有她和廖叔两个人去侦查,将足够多的信息带回来后,再做决定。 胡秋菊的这种想法,明显是顾忌赵瑞刚的安危。 赵瑞刚却直接摇头否定了:“有些东西,我必须要亲眼看到才行。” 胡秋菊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就比如上次的太阳花油画。 其实胡秋菊以前去废墟里查探时候看到过,但根本无法发现其中的隐藏信息。 赵瑞刚手指敲了敲桌面,打破一室的沉默:“不用顾忌太多,我随你们同去,就像上次一样!” 刘彩云瞬间紧张地看向他。 胡秋菊却摇摇头,条理清晰地分析道:“依照目前形势来看,窦老大一伙儿有可能是大白山逃窜出来的流匪,现在又新加了境外势力,情况实在错综复杂。你要是有个好歹,钨钢配方谁来负责?” 赵瑞刚张口正想反驳,被廖荣生一个眼神制止:“让小菊丫头说完。” 胡秋菊抬眼看向赵瑞刚,“你可是无法替代的技术骨干,不容冒险。我的意见是,这次行动前必须要确保安全。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方案,那行动宁可延后。罗部长那边,我负责解释。” 廖荣生边听边微微点头。 他十分了解胡秋菊的性格,那是置个人安危于不顾,敢跟敌人空手白刃搏斗的性格。 现在能冷静地分析局势提出意见,可见这段时间她确实成长不少。 思索了片刻,廖荣生开口道:“我倒是有个提议。”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廖荣生身上。 廖荣生悠悠道:“我建议,将探险的行动队伍扩充到四人。” 赵瑞刚疑惑:“再加一个谁?” 廖荣生用手一指:“彩云丫头。” 不等赵瑞刚开口反对,胡秋菊就忍不住叫道:“彩云妹子有啥用?” 刚一说完,立马意识到用词不当,急忙挽住刘彩云的胳膊解释: “我的意思是说,彩云妹子实战经验也不足。我和廖叔带一个赵瑞刚已经够吃力了,再加上彩云妹子,岂不风险更大?” 刘彩云也是满脸疑问。 她不是怕冒险,而是实在没理解廖叔的用意。 廖荣生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走,去靶场,演示一下你们就知道了。” 六猴子颇感好奇,也跟着一道去了靶场。 廖荣生让赵瑞刚和刘彩云一队,分别装备一把手枪和一把五六式步枪。 然后让胡秋菊扮演土匪,装备步枪和匕首。 双方除了空枪射击,其余全部模拟实战场景。 胡秋菊一看这架势,顿时笑道:“看来我不在的这几天,廖叔的特训有效果呀。那正好,让我检验一下你们两口子的实力。事先声明,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哟!” 赵瑞刚和刘彩云互视一眼,握紧了枪杆,对胡秋菊道:“来吧。” 话音还未落地,胡秋菊一个前滚翻就冲到两人近前,飞起一脚就朝刘彩云手中的步枪踹去。 廖荣生在旁观战,心中暗暗点评: 小菊丫头果然思路清晰。 在她眼里,最大的威胁就是彩云丫头手里的那杆子步枪。 若能一举除掉步枪,那这场演习她稳赢。 但丫头,你未必能如愿以偿。 此时廖荣生的想法,也正是胡秋菊的想法。 胡秋菊对刘彩云的枪法那是有切身体会的。 所以制定的策略就是先声夺人,解决掉最大的威胁。 转瞬间,胡秋菊已经欺近刘彩云身前。 看到刘彩云略带慌乱地朝自己的方向摆动枪管,胡秋菊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果然是战场菜鸟,这就上当了。 “对不起了,妹子!” 胡秋菊身体侧倾,掌心撑地,像个陀螺一样绕过刘彩云正面,然后再一次起脚踹向刘彩云手臂。 第一脚是佯攻,这一脚才是实打实的。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臂抱住刘彩云窄而瘦的肩膀,以半抱的姿势将刘彩云迅速拉开,同时一只手向前方探出。 那只手里,握着一把五四式手枪。 胡秋菊瞳孔瞬间放大,因为手枪的枪管,正等在她脚尖踢向的位置。 胡秋菊使劲儿往回一躲,身体几乎要失去平衡,才强行把腿收回。 她有些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再一次绕到刘彩云所在方向。 她的进攻策略不变,仍然是解除步枪的威胁。 但当她的攻击将至时,那只破坏了她第一次攻击的手枪,仿佛长眼睛一样,紧紧追着她的行动轨迹。 这就导致,胡秋菊接二连三地改变方向和位置,却始终无法摆脱手枪的威胁。 自然,也就没办法解除掉刘彩云手中的步枪。 三四个呼吸的时间,这种对爆发力要求超级高的动作,几乎耗尽了胡秋菊的体力。 而刘彩云却利用这个空档,快速地调整好了握枪的姿势。 优势尽失而体力将尽,胡秋菊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有些耍性子似的抱怨道: “怎么回事?赵瑞刚,你啥时候打通了任督二脉?你们两口子大气都没喘一下,却把我累得像个二傻子!廖叔,你偏心眼子!” 后面一句,是朝着廖荣生喊的。 刘彩云红着脸,忙去搀扶胡秋菊。 胡秋菊却耍赖一般叫喊着:“不起不起,我要听听这到底咋回事!” 整个经过,六猴子都在旁观。 看到这个结果,六猴子呆了。 他着实没料到,赵瑞刚还能有这些本事,竟能耍得二哥都害怕的那个胡秋菊团团转。 廖荣生哈哈大笑起来,一屁股坐在胡秋菊对面,给众人做演习复盘。 首先是赵瑞刚的近身枪械格斗能力,在这场短暂的演习过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可以快速掌握敌人的攻击意图,完成预判和防御性格挡。 若是实战,他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开枪重创偷袭者。 当然,这有个前提: 战斗开始前,胡秋菊就陷入了思维定式,她始终把刘彩云的步枪当成最大威胁,所有攻击都是围绕着刘彩云展开的。 如果胡秋菊改变思路,结合自己的枪和匕首,那赵瑞刚和刘彩云不会赢得这么轻松,甚至未见得能赢。 当然,这个假定也仅限于对手是胡秋菊。 实战中遇到的对手,恐怕也没几个有胡秋菊这般的实力。 第214章 再次进墟 听完廖叔的复盘,胡秋菊不由乐道:“赵瑞刚,原来你是深藏不露!原来我还笑话你是枪渣,没想到竟然还会这一手。” 赵瑞刚呵呵一笑,道:“是廖叔教得好。” 廖荣生摆摆手:“教得好还是天赋高,咱们暂且不论。小菊丫头,现在我提议让彩云丫头加入队伍的用意,你能理解了吧?” 胡秋菊当即点头:“理解理解!廖叔英明!” 通过这一场短暂的演习,以胡秋菊的军事素养,自然明白了廖叔的用意。 队伍中增加刘彩云后,可以大幅提升团队远程、精准射击的能力。 而刘彩云近身防御不足的缺点,正好由赵瑞刚补充。 这样一来,胡秋菊和廖荣生的行动灵活度更好,侦查效果自然也可以大幅提升。 “你们两口子,能文能武,还真是天生一对儿!”胡秋菊赞扬道。 刘彩云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听完廖荣生的计划,胡秋菊当即同意,刘彩云也跃跃欲试。 而赵瑞刚却面露犹豫。 遇到别的事情,他都可以当机立断。 但一涉及到刘彩云的安危,哪怕是廖叔和胡秋菊这种颇有军事素养的人做担保,他还是有所顾虑。 私心里,他不希望刘彩云受到哪怕万分之一的伤害。 上次跟随民兵围剿土匪,他就已经心惊胆战了。 而这次侦查废墟,更是危险重重。 他不愿意让刘彩云涉嫌。 重生一世,他希望弥补遗憾,将她一直护在绝对安全的方圆之内。 廖荣生一眼就看出赵瑞刚的顾虑,走上前笑着说: “当然了,让彩云丫头入队,只是我的提议。至于如何决定,你们两口子自己商量。” 胡秋菊顿时也闭上了嘴巴,目光在赵瑞刚和胡秋菊两人身上游移。 毕竟,这种决定,她和廖叔作为外人,实在不便插手。 六猴子瑟瑟缩缩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时候更没有他插话的份儿。 一时间,整个靶场陷入了短暂地沉默,只剩下知了吱哇乱叫。 突然,刘彩云“咔嗒”一声合上手里步枪的弹夹。 金属碰撞的声音打破了这个沉默。 她站直了身体,迎上赵瑞刚担忧的眼神,坚定道:“我同意!” 赵瑞刚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不等他说话,刘彩云就拉住了他的胳膊。 “瑞刚,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我也记得,你说过钨钢技术是咱们华夏的希望,是抵抗外敌的利器。” “现在窦老大背后还牵扯到境外势力,等他们摸清了虚实杀过来,先咱们一步得到了线索怎么办?” 她的眉眼愈发坚强:“与其咱们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摸清敌情!” 赵瑞刚的眸光闪了闪:“我知道。” 刘彩云打断他的话:“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不想成为总被保护的那个,我想跟你站在一条线上,保护我要保护的人和事。” 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笑道:“何况,现在连廖叔都说我训练得不错呢,我有这个信心。” 赵瑞刚看着她眼里燃烧着炙热的火光,听着她口中铿锵有力的话语,他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做好准备,再次进墟!” 几人回家细细合计一番。 综合了上次民兵剿匪情况,以及这次六猴子打听到的陌生人进出废墟的情况,廖荣生估计废墟里目前土匪人数应该不超十人。 但这个情况未必能持续很久。 毕竟有了境外势力的扶持,窦老大以前散落在别处的势力很有可能会在短期内聚拢过来。 所以己方一定要趁着现在这个契机,尽快进入废墟侦查钨钢线索。 而己方现在的战斗力有所增加,此时进墟倒胜算倒也颇有胜算。 于是第二天的清晨,四人整装待发,再次进入废墟。 路径已经熟悉,几人在抵达煤场前还做了一次食物和水的补给。 刚到小路入口处,廖荣生就命令赵瑞刚和刘彩云原地等待,他和胡秋菊先去前方侦查一番。 两人很快隐入一人多高的野蒿丛。 赵瑞刚攥着五四式手枪望着小路方向,身旁的刘彩云端着民兵队里的新步枪警惕地看着四周。 赵瑞刚小声道:“廖叔的侦查术比野猫还精,你不用担心。” 刘彩云依旧端着枪没敢放松:“可六猴子说窦老大得了新装备。我得保证你的安全!” 赵瑞刚微微一愣,心头瞬间一暖:“是,我也要保护你不受伤。” 二十分钟后,胡秋菊和廖荣生踩着碎石路回来了。 胡秋菊抹了把脸上的汗,头发上还沾了几片草叶子:“连根土匪毛都没见着!” 赵瑞刚和刘彩云互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 如果六猴子的信息没错,窦老大得到了物资设备补给,按理说应该会在废墟周边增加人手布置才对。 廖叔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继续前行。 他们猫着腰拨开野蒿从,慢慢从小路穿行而过。 时近中午,终于到达了高墙边缘。 廖叔和胡秋菊要再去周边进行侦查,确保安全。 赵瑞刚和刘彩云则守在一根粗壮的水泥柱子旁。 此时的阳光逐渐炙热毒辣,烤得水泥柱子有些发烫。 赵瑞刚手里紧紧握着手枪,目光一歪,扫过身旁的刘彩云。 就见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额头和鼻梁都沁着一层薄汗。 此刻她紧紧抿着嘴唇,完成一个坚毅的弧度。 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 她握着步枪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整个人在阳光下都透着一股力量感。 平时的柔和与此刻的刚毅竟然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从来没想过,你和我会以这种方式并肩作战!”赵瑞刚感慨道。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妻子,甚至都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汗水味道。 眼底不由冲上一股复杂的情绪,“以前总想要护住你,现在却要你和我一起面对危险。” 察觉到赵瑞刚有些分心,刘彩云立即提醒道:“注意警戒!” 突然,西北方向传来一阵稀疏的枪响,是廖叔侦查的方向。 赵瑞刚浑身紧绷,双目如炬,盯着枪声方向。 同时,一只手扣枪,一只手将刘彩云拉到身后。 第215章 未知的危险与机遇 还没等他们反应,东北方向,也就是胡秋菊前去侦查的方向,也炸开一串枪声。 惊得麻雀都扑棱着翅膀乱飞起来。 “两个方向都有敌人!要注意了!” 赵瑞刚喉结动了动,余光就瞥见刘彩云的指节捏得更加发白,步枪上的背带都深深勒进了她的肩头。 她望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声音强装镇定:“去支援?” 赵瑞刚摇摇头:“原地!” 话音一落,他竖起耳朵仔细辨别远处的声响。 不多时,两个方向的枪声都渐渐停止了。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连蝉鸣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赵瑞刚目光警惕地盯着四周,感觉都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蒿草丛突然微微晃动起来。 还没看到人影,赵瑞刚就抬手一指。 于此同时,几乎是本能的,刘彩云的步枪就抵住了肩窝,朝着赵瑞刚手指的方向发出“砰”的一声。 枪口喷出的硝烟还没有散尽,就隐约看见一个手里握着把尖刀的土匪栽倒在血泊里。 刘彩云甩了甩被后坐力震得微微发麻的手腕,嘴角勾出个得意的笑:“廖叔教的障碍射击,说要像在草丛里打野兔子一样稳准狠。还真派上用场了!” 赵瑞刚看着她重新上膛的利落动作,不由竖起了大拇指:“我媳妇儿真是好样的!” 两人又精神紧张地警惕了一阵,就听到有刻意加重的脚步声传来。 赵瑞刚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是廖叔他们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胡秋菊和廖荣生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赶了回来。 刘彩云一见胡秋菊过来,忙拽着她查看有没有受伤。 毕竟刚才,胡秋菊方向的枪声要比廖叔方向的要多一些。 胡秋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只遇到了几个小毛贼,伤不到我” 然后立即和廖叔开始交流刚才的情况。 廖荣生道:“我这边就遇到一个躲在暗处的崽子,听到动静就要往回钻。” 他看向胡秋菊,“你那边枪声多一些,怎么回事儿?” 胡秋菊的额角有一丝浅浅的血痕,是在躲避敌人射击时候被枯树枝划伤的。 “三个土匪,两个端着把旧AK47突击步枪,一个拿着AKM突击步枪。” 她冷笑一声,“果然换了新装备,结果连扳机都扣不利索,还学着人搞三角布防。我刚摸到二十步开外,那AKM就走火了。我看他们像是要回去通风报信儿,就紧着给了几枪,解决了。” 赵瑞刚有些疑惑:“这防腐工厂竟然就布置了这么几个散兵游勇?窦老大在卖什么关子?” 廖荣生想了想,道:“这些人不恋战,发现来人就往回跑。八成是放出来的瞭子。” 他又转头看向刘彩云,“你说解决了一个?在哪儿?” 刘彩云指了指刚才打枪方向的杂草丛。 廖荣生立即上前去查看。 他拨开蒿草,就见那里躺着个穿着露脚趾草鞋的尸体,手里还攥着的生锈刺刀。 不多会儿便折返回来,忍不住赞道:“彩云丫头枪法着实不错,正中眉心!不过这崽子连枪都没带,只握着把尖刀。像是误打误撞跑过来的。” 胡秋菊疑惑道:“窦老大在这边不设重防,难道已经放弃钨钢线索了?” 刘彩云也沉思片刻:“还是说,他们内部发生了问题,根本无暇顾及这边?” 廖荣生摇摇头:“说不好。但目前来看,还是比较安全的。” 暂时没了土匪的威胁,一个关键问题摆在四人面前。 要不要直接进入这个废弃的防腐车间,去探寻钨钢线索。 高墙外,半人高的野蒿丛如暗潮翻涌。 高墙内,未知的危险与机遇并存。 廖荣生和胡秋菊两人同时看向赵瑞刚。 往日行动里,廖荣生的枪杆子指哪儿,众人的枪口就对准哪儿。 可涉及到钨钢的探寻,决定权就稳稳落在了赵瑞刚手里。 赵瑞刚的目光落在高墙硕大的向日葵涂鸦上,上面或明或暗的红色刺痛了他的眼睛。 “机会难得,进!” 他当机立断,没有一丝犹豫。 于是,众人利落地换上防护服和防毒面具。 防护服的橡胶袖口紧紧箍住每个人的手腕。 防毒面具也严严实实地罩住了每个人的脸。 几人又互相检查一番,确保防护装备佩戴完全。 进入之前,赵瑞刚郑重提醒道:“里面有泄露的二甲苯,一旦面具破损,要迅速捏住鼻子,用准备好的湿布捂住口鼻,立即出来。” 胡秋菊也提醒道:“专家说这些防护服的最大时效也就两个小时。所以两小时内,所有人必须要出来!” 廖荣生看了眼特意带出来的怀表,和刘彩云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赵瑞刚望着几人防护镜后刚毅的目光,透过呼气阀的声音沉闷却坚定: “出发,咱们都要活着回来!” 几人眼神鼓励一番,跟着赵瑞刚的脚步,慢慢地靠近原来的豁口。 刚刚进入豁口,一股腐臭混合着刺鼻的甜腻气息就扑面而来。 高墙里的地面上有不少一块儿一块儿发黑的积液。 每块积液周边都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死老鼠,飞鸟和野兔。 皮毛无一例外都泛着诡异的紫黑色,腹部肿胀如球,眼珠溃烂,流着浓水。 刘彩云纵然有心理准备,但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干呕起来。 赵瑞刚稳稳扶住她的胳膊:“忍着点儿,二甲苯烧过的地方就是这样。” 穿过一大片空地,又转过一片布满裂痕的水泥管,一座红砖堆砌的三层砖楼就出现在眼前。 焦黑的墙皮大片大片地脱落,露出里面残破的红砖。 窗框也都扭曲成各种奇怪的形状,玻璃早已碎了一地。 入口处的坍塌堆了半人高,钢筋横七竖八地支棱交错着,无法进入。 “这怎么办?”刘彩云看向身旁的赵瑞刚。 “没关系,建筑图上还标了侧门的位置。”赵瑞刚的声音从面具里透出来。 他带着几人绕到侧门位置,这里的坍塌情况比正门好很多。 他用带来的工兵铲撬开半块预制板,后面露出来半扇烧得变形的铁门。 四人轮流挥着工兵铲,很快便把不多的碎石和红砖清理干净。 费力地推开铁门,便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入口。 第216章 二甲苯泄露 四人踏进这个不大的侧门,鱼贯进入一段狭窄的走廊。 脚下的水泥地面还算平整,墙面上的剥落的标语偶尔被卷进来的气流卷起,露出底下崭新的墙体。 赵瑞刚指向一侧坍塌的楼梯,断裂的钢筋上挂着一些僵硬的油污,叮嘱道: “千万不要碰任何发亮的液体,那是二甲苯和铁锈反应生成的腐蚀物。” 胡秋菊原本想扶墙的手瞬间弹开。 廖荣生警惕地看了下长长的走廊:“这里通风极差,咱们两人一组,随时用刺刀试探地面。” 刘彩云点点头,自然而然地站在了赵瑞刚前面,想为他探路。 赵瑞刚伸手把她拉到身后,小心翼翼地躲过地上的油污和干涸的红色血迹: “这里我比你懂,你还是跟在我后面走。” 四人继续往里走,最前方的赵瑞刚脚步突然一顿。 前面靠墙的地上,匍匐着一具穿着军大衣的尸体,灰绿色的腐肉上布满了蛆虫。 廖荣生上前查看一番,道:“是个毛子。” 尸体面朝走廊出口,指甲深深扣进地面,留下几道暗红的凹痕。 胡秋菊蹲下身查看时候,防护服蹭到墙面。 赵瑞刚立即看到墙缝处一片细密的黑色在缓缓移动。 “小心!”他一把拉起胡秋菊。 众人朝那边细看,心里不由地一阵发麻—— 那黑色是密密麻麻的甲虫,正在啃食腐肉渗出来的粘液。 胡秋菊和刘彩云顿时胃里一片翻涌,再次忍不住干呕起来。 赵瑞刚用刘彩云步枪上的刺刀挑起一只甲虫,就见它的外壳上有一些凝结的琥珀色的液滴。 “没想到这些东西竟然能抵抗住二甲苯的毒气。”赵瑞刚道,“身体不要碰到它们,它们身上有二甲苯和尸油的混合物。” 廖荣生一边抵制着胃口里泛起的恶心一边点头:“都离墙壁远一些。” 胡秋菊和刘彩云立即离开了墙壁的位置,避免被这些恶心的家伙沾在身上。 几人继续往前走,越走脚步越沉重。 因为越往里,走廊越开阔,见到的尸体也越多。 林林总总得有十多具,看衣着和体型,有大毛人,也有华夏人。 那些尸体裸露的肌肤都呈现相同的灰绿色腐烂,蛆虫在眼窝和鼻腔里钻进钻出。 地上散落着大量的文件纸张,却早已被尸水浸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尸身腐烂程度虽然大致相同,但他们的朝向却有着鲜明的对比: 穿着呢子大衣的大毛人一律头朝走廊出口,仿佛死前在拼命地往外爬。 而穿着蓝布褂子的华夏人遗骸却几乎全部面朝建筑深处。 “快看!”胡秋菊指向前方的一具尸体。 众人顺着方向看去。 就见一具尸骸瘫坐在墙角。 骨架略微瘦小,褪色的蓝布褂子上还别着支钢笔,分明是个华夏人。 他的颚骨间卡着的一个铜质烟袋锅,仿佛临终前还用力地嘬咬了两下。 这一刻,赵瑞刚停下脚步,脑海中顿时浮出一幅清晰的画面: 由于某些原因,二甲苯泄漏。 穿呢子大衣的大毛们捂着喉咙向外狂奔。 但强烈的毒性和腐蚀性,导致绝大多数人都还没抵达出口就倒下了。 而华夏的技术人员们,却拼命向楼内爬。 似乎楼内的某处,有着未完成的使命。 而这种未完的使命,是他们甘愿为之付出生命的。 最清晰地画面逐渐定格在眼前这具遗骸上。 他背靠着墙面滑坐下去,摸出烟袋,装满旱烟。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力嘬了一口烟,然后静静地目视前方。 看到的不是绝望。 而是一种向死而生的坦然。 赵瑞刚盯着那支烟杆,这一刻,他眼眶都有些发疼。 廖荣生一脚踢开旁边一具大毛的尸体,恨恨骂道:“这些狗日的毛子!跑的时候还踩断了这位同志的腿!” 赵瑞刚眨眨眼,将眼里的湿意褪去,沉声道:“继续吧。” 四个人踩着黏腻的地面继续前行。 甬道尽头的铁丝门半敞着。 赵瑞刚上前推开门,锈蚀的合叶发出吱嘎的声音。 推门而入,是一个十分宽敞的空间。 窗户上方因为各种破洞,使得透进来的光线倒还充足。 室内横七竖八倒着一些试验台,随处可见散落的烧杯碎片和破碎的文件。 铁皮工具箱敞开着,扳手和螺丝刀随意摆放着,仿佛主人刚放下工具就匆匆离开了。 看样子,这像是一个实验室。 赵瑞刚环视一周,目光锁定在墙角的水泥台阶上: “按照建筑图,这儿就是地下室入口了。” 廖荣生上前检查了地面和入口处,对众人道:“积灰完整,没有新的鞋印。看来土匪确实从没有到过这里面。” 胡秋菊声音里带着些激动:“那咱们快下去!钨钢线索一定还在里面!” 几人沿着螺旋楼梯向下直到地下二层,感觉空气越发粘稠了。 地下室只有透气窗照进来的微弱光线,整体环境太过昏暗。 赵瑞刚四人都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手电筒,开始四处观察情况。 刘彩云拿着手电筒往上一照,就发现天花板上垂着一些冰凌状的结晶,在灯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晕。 赵瑞刚眼疾手快,把她拉到身边:“那是二甲苯结晶,离远点儿。” 刘彩云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赵瑞刚身边。 “瑞刚,来看这儿!”廖叔晃了晃手电筒。 赵瑞刚拉着刘彩云走了过去。 就见手电筒的光照下,靠墙摆放着整整一大排足足三米多高的金属罐。 罐体表面有斑驳的骷髅标志和一行俄文字样,被腐蚀得像是张扭曲的脸。 赵瑞刚的手电筒细细扫过罐体和周围。 就发现罐底的地面上,有一片冒着气泡的暗褐色水洼。 赵瑞刚面色沉重,指着那一行俄文字样道:“这是‘二甲苯储存罐’,渗漏出来的就是二甲苯。” 廖荣生大惊,忙拽着凑近探查的胡秋菊往远处靠。 胡秋菊却甩开他的胳膊,喊:“瑞刚,你快来看这个!” 第217章 无声的誓言 赵瑞刚凑过去一看,就见胡秋菊正指着罐底隐蔽位置的一处小阀门。 那阀门口处有细微的液体渗出,然后缓缓汇聚到一起,再滴落到罐底的地面上。 因为位置隐蔽,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赵瑞刚忙上手试着拧了拧阀门,还好,能拧动。 微微转动几丝后,液体便不再渗出了。 他又细细查看了其他罐体,发现除了一个大罐的阀门是完全打开的,其他罐体的阀门都是这种微微渗漏的状态。 赵瑞刚目光深沉:“看来就是这里外泄了二甲苯。快三年了,毒气还在悄无声息地泄露,难怪没有人能踏足此地。” 至此,赵瑞刚已经完全清楚了死亡之地的真相。 但时间紧迫,来不及解释,便带着众人匆匆寻找地下三层入口。 这座楼其实只有地下二层。 所谓的地下三层,其实只是一个排水室。 排水室的铁门就嵌在地下二层墙角的污水池后方。 如果没有提前得到建筑图纸,他们几乎不可能找到这个地方。 赵瑞刚按图索骥,挪开生锈的污水泵时,泵体下的齿轮“咔嗒”一声,暗门应声而开。 原本的污水早已干涸,只散发出一股腐臭混着机油的气味,扑面而来。 几人顺着暗门里的竖梯下来,这里完全一片黑暗。 只有手电筒的光亮能照亮方寸之地。 几人打着手电摸索着朝里走了几步,就见一具蜷缩的尸体,背靠着混凝土墙。 身上的军大衣下摆早已成了烂布,分明是在污水中浸泡太久的缘故。 死者的手指紧紧扣着怀里的金属盒。 “钨钢在负三楼五角星!”刘彩云突然叫起来,用手指着那个金属盒,“快看!五角星!” 几人望去,就见盒盖上冲压着一个五角星的形状,虽蒙着绿锈,却依然棱角分明。 胡秋菊的神情顿时激动得无以复加:“是!是五角星!果真在这里!” 赵瑞刚表情肃穆靠近死者,单膝跪地,带着手套的手指试探的扣住盒子,微微用力一拽。 却发现那人即便死了,双手的手指都在紧紧扣着金属盒子,不肯松开。 胡秋菊把手电筒交给廖叔,跨前半步,伸出手来:“我帮你拽!” 赵瑞刚立即拦住她,声音在面罩里有些发闷:“不用。我自己来吧。” 他将手电筒递给刘彩云,双手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般,慢慢地掰开死者僵直的手指。 每根指节都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听得人心里有些发沉。 当最后一根手指松开时,金属盒子终于被取出来了。 赵瑞刚转身递给了廖荣生。 廖叔用刺刀撬动盒子上的扣环。 “刺啦啦”的金属摩擦声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胡秋菊和刘彩云紧张地盯着盒子一动不动,生怕错过了分毫。 “开了!”廖叔惊呼一声,打开盒盖。 几人团团围住,几把手电筒的光都对准了盒子里。 就见盒子内垫着的蓝布工装已经烂成了碎渣,露出底下一块黑灰色的像铁块一样的金属。 这金属的表面布满了淬火裂痕,却在手电筒的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这是?”廖荣生不敢相信,探寻地看向赵瑞刚。 赵瑞刚用手拿起那块金属,沉甸甸的质感传到手心。 金属的边缘还留着车床切削的细密纹路,显然是经过了反复锻造。 他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是!这是块实打实的钨钢成品!” 廖荣生陡然瞪大了眼睛:“老天有眼!真让你小子给找到了!” 他用布满老茧的手轻轻碰了碰这块钨钢,有些疑惑道:“这就是老罗心心念念的东西?看着也没啥特别的呀!跟个铁疙瘩似的。” “廖叔,这你可就不如我懂了!这东西可是咱们装备军工的重要材料!” 胡秋菊小心翼翼地从赵瑞刚手里拿过钨钢坯,面罩里的呼吸急促而灼热: “这纹路!这密度!这可是实打实的钨钢啊!有了它,咱们国家的钨钢材料研发进程,至少能缩短两三年,不对,两三年可能都不止!” 她突然仰头大笑,笑声在整个排水室里回荡着。 刘彩云也激动异常:“太好了!咱们……咱们真的做到了!” 她一把就抱住了一旁的刘彩云。 两个姑娘的防护服摩擦出窸窣的声响,也掩盖不住激动异常的心跳。 赵瑞刚在看到钨钢时候,也着实开心了一下,但转瞬,这点开心就被一股强大的沉重感压了下去。 此刻他只看着兴奋跳脚的刘彩云和胡秋菊,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 廖荣生浑浊的眼睛里也闪着从未有过的光亮,他伸手拍拍胡秋菊的肩膀: “好了,要兴奋等出去了再兴奋。进来已经一个小时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先出去吧。” 两个姑娘急忙分开,刘彩云忙不迭地点头:“对,这里毕竟有毒气,咱们快走吧。” “等一下!”赵瑞刚突然发声。 他突然看到原本装着钨钢坯的金属盒子底下,还有个牛皮纸信封。 封口处的火漆印已经干裂成了蜘蛛网状。 “这是什么?”刘彩云凑近了问道。 赵瑞刚撕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信。 他打开信纸,就着手电筒的光快速浏览了一番。 心里顿时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重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信里写的什么?”见赵瑞刚情绪不对,廖荣生忙问道。 赵瑞刚将信递给他。 其他三人看完,也都沉默了。 这封信,应该就是眼前这位牺牲的华西工程师手写的。 信中字迹已经被晕染得深浅不一,却清晰记录着一段惊心动魄的过往。 当年大毛专家撤离前,不仅焚毁所有技术图纸,还派兵封锁钢厂。 扬言没有他们的钨钢配方,华夏连装甲弹上的零件都无法淬炼。 钢厂里的五位工程师不甘技术被封锁,又实在没办法将重要资料和材料悄悄转运出去。 经过两昼夜商议,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们用所有人最常看的一本书作为密码载体,在外墙的巨幅向日葵涂鸦上留下密码。 工程师郑守业将珍贵的钨钢坯悄悄藏在金属盒子里,躲进几乎无人察觉的排水室。 其他四人分头行动: 李延年和张启胜毅然打开二甲苯储罐,用毒气制造混乱。 周经纬和孙向阳正面阻拦搬运资料的大毛人员。 毒气泄漏时,那些仓皇外逃的大毛人踩着散落的图纸狂奔。 却没发现华夏工程师们藏在眼底的笑意。 他们用逆向而行的身影,抱着必死的决心,守护着技术火种。 他们相信等大毛完全彻底撤离,定有华夏的工程师能破解这个秘密。 能找到他们为之付出生命的技术火种。 能让这下珍贵的材料开遍华夏大地,再也不用害怕别人的封锁。 那是他们用五条性命,为祖国留下的无声誓言。 第218章 悲痛的过往 四人围在钨钢坯旁,呼吸声里带着沉重的叹息。 二甲苯的气味依旧刺鼻,但也抵不过这些文字带来的震撼。 刘彩云的呜咽声已经透出防毒面具,在小小的空间里显得清晰可闻。 赵瑞刚揽住刘彩云的肩膀,半是安慰她,半是安慰自己。 虽然早已猜到情况会不容乐观,但看了信才知道当时到底是怎样的危机。 他们寻找的技术火种,竟然是五个人用生命换来的。 赵瑞刚沉默着将信纸折好,塞进防护服的口袋里。 防毒面具的镜片蒙上了一层轻薄的水雾。 他望着墙角蜷缩的遗骸,不由地深深鞠躬。 廖荣生浑浊的眼眶也泛起水光。 一想到那句“用命换技术长存”,他就不由得肃然起敬,觉得那佝偻的脊背,比任何丰碑都要挺拔。 他整理了一下防护服,立正站好,朝着遗体“啪”地敬了一个军礼。 胡秋菊却猫着腰,用手电筒四处乱照,眼神茫然得没有焦点。 廖荣生用手电光扫过怀表,提醒道:“时间不多了,咱们需要尽快出去!” 赵瑞刚点点头,把钨钢坯放在金属盒子里,随身装好。 刘彩云最先注意到了胡秋菊的异常。 她用手电筒扫过胡秋菊紧绷的肩膀,喊了她一声:“秋菊姐,还在找什么?” 胡秋菊头也不回:“你们把钨钢收好,我再找找别的。” 她的声音发闷,似乎还带着一丝哽咽。 不用看她的神情,也知道她精神状态有些不好。 赵瑞刚重复道:“防毒面具的有效时间快到了,要立即撤离!” “你们先撤!”胡秋菊突然转身,面罩镜片后的眼睛通红,“我再找找别的,马上跟过来!” 刘彩云还想开口,廖荣生伸手拦住她:“由她吧,咱们到外面等她。” 说着把手里的怀表塞给胡秋菊:“小菊丫头,二十分钟后,必须出来汇合!这是军令!” 胡秋菊闷闷地点了点头。 “如果二十分钟还没出来,我们会折返回来找你!”赵瑞刚郑重叮嘱道。 胡秋菊一愣,轻轻“嗯”了一声。 廖荣生,赵瑞刚和刘彩云三人按照原来路线迅速撤离。 返回地面的铁梯吱呀作响。 刘彩云有些不安地回望地下室:“秋菊姐还要找什么东西呀?” 赵瑞刚摇摇头:“不清楚。除了钨钢,她还有别的任务?” 廖荣生听到他们的议论声,叹了口气,道:“小菊这丫头,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其实也是个苦命人……” 他的目光也朝地下室方向看去,“当年新婚之夜,她男人就被紧急召进这片钢厂,说是要找什么关键数据。结果再也没出来。刚刚看到那封信,她一定是又想起她男人了。这几年她总不顾危险进出这里,除了找钨钢线索,也是在找她男人的线索。” 刘彩云听了不由微愣片刻,随后顿时心疼不已,握着扶手的手都忍不住攥紧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平时大大咧咧豪爽随性的秋菊姐,竟然还有这样悲痛的过往。 赵瑞刚的手掌突然覆上来,力道重到让她微微一怔:“别担心。秋菊姐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很快就会跟上来的。” 几人很快就撤离到高墙外围,来到原来集合的水泥柱子旁。 他们除去身上的防护服和防毒面具,忍不住深深吸了口外面的空气。 在毒气里面待了一个多小时,闷也要闷坏了。 外面的日头已经西斜,空气里吹着微燥的风。 刘彩云一直盯着高墙豁口的位置,神色有些不安。 赵瑞刚和廖荣生也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 果然,没过多久,胡秋菊就从豁口处出来了。 刘彩云紧走几步迎了上去。 与众人汇合后,胡秋菊扯下面罩,露出泛红的眼眶。 一看刘彩云和赵瑞刚的眼神,她心下了然。 “廖叔都告诉你们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不由自主地低垂着头,“一次又一次地拉着你们往废墟这个鬼门关里闯,我承认我确实存了私心。” 她顿了顿,继续道:“除了找钨钢,我还想找找我那丈夫。他们都说他牺牲了。但没亲眼看到,我一直不相信。” 她仰起头,露出带着泪痕的脸,“你们要怪我有私心,那就骂我几句吧!” “秋菊姐!”刘彩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你别这么说,你这不叫私心!” 胡秋菊声音哽咽:“你真不觉得我自私?” 刘彩云一边帮她除去身上汗湿的防护服,一边笃定地点头。 赵瑞刚道:“就算自私,那又如何呢?如果一个当妻子的,连自己的丈夫生死未卜都能无动于衷,还摆出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那就是虚伪!” 胡秋菊转念一想,点头道:“这话听着带劲儿!” 赵瑞刚又道:“而且我也比较肯定,你丈夫肯定没有牺牲。” 胡秋菊神色一紧:“为啥?” 赵瑞刚道:“你自己想想啊,一个男人,能娶你这样的女人,证明他肯定不是个普通人,生存能力一定极强。既然如此,他大概率是不会轻易牺牲的!” 胡秋菊听出了赵瑞刚口中的调侃,顿时眼睛一瞪: “什么叫‘我这样的女人’?还有,为什么娶我的男人‘生存能力’一定很强?赵瑞刚,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赵瑞刚几句插科打诨的玩笑话后,胡秋菊的情绪明显好转很多。 她突然想起了正事,道:“对了,刚刚我在地下室乱找,意外捡到一本小册子,你看看有啥价值没?” 说着便把一个手掌大小的牛皮封面册子递了过去。 赵瑞刚接过小册子,随手翻看几眼,瞬间睁大眼睛。 立即又翻到首页,仔细看了起来。 其他人不便打扰,就静静地看着他。 看了一阵,赵瑞刚抬头笑道:“秋菊姐,你这是发现宝了!” 胡秋菊问道:“册子里的东西有用?” 刘彩云和廖荣生也一脸好奇。 赵瑞刚道:“这是一本资料管理手记,我猜应该是钢厂的一个资料管理员写的。里面记录了这名管理员收录、整理资料库的经验。这本册子若落在别人手中,怕是没有多少价值。但若交给我师父,那就是无价之宝!” 刘彩云是知道郑怀城的困境的,当即眼睛一亮:“那就可以大幅度减轻师父的工作压力了!” 第219章 死亡之地的秘密 赵瑞刚郑重其事地看向胡秋菊:“秋菊姐,我替我师父谢谢你!” 一想起上一世,师父郑怀城穷其一生,奋斗在废墟的资料整理中,从而为国家的工业奠定了基础,赵瑞刚心中就翻起滚烫的酸涩。 如今这本系统整理的手册,能让他省去多少在寒冬酷暑里的辛劳日夜啊。 所以,他此刻对胡秋菊的这句道谢,真挚无比。 胡秋菊挑了挑眉,故意板着脸:“咋滴,光靠嘴谢啊?” 她眼角泛着红,脸上却带着笑意,“下次请你师父吃红烧兔肉的时候,也喊上我!” 语气十分豪气,仿佛刚才脸上挂泪痕的人根本不是她。 赵瑞刚也立马恢复了平时的状态,笑呵呵道:“一言为定!” 几人互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廖荣生抬头看了看偏西的日头,时间已经快要下午四点了。 他道:“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免得被巡逻的土匪盯上了。” 几人点点头,收拾好东西,便开始往回走。 依旧是廖叔和胡秋菊打头阵,赵瑞刚和刘彩云在后紧紧跟随。 边走,刘彩云一边皱着眉头。 赵瑞刚自然发现了,问道:“怎么?是有什么问题吗?” 刘彩云道:“我就是想不通,这里面的毒气怎么会这么严重,高墙里的场景,竟然像是……像是……” 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胡秋菊回过头来插嘴:“像是修罗场。” 刘彩云点头:“对!” 廖荣生叹息一声道:“要是没这毒气,钨钢怕是早就保不住了。但那些工程师怎么能保证这些毒气好几年不散的?” 赵瑞刚一想到为了保留技术而甘愿牺牲的工程师们,就肃然起敬: “这得从那年冬天说起。连续两个冬天,鞍阳县都异常寒冷。零下三十度冻了一个月,冻土也达到了两米多深。” 他顿了顿,接着道:“二甲苯本来要挥发的,结果冷空气一压,液态挥发几乎停滞。更关键的是,已经挥发的蒸汽,再遇到同样冰冷的混凝土墙面,就迅速冷凝成了液体。” 刘彩云突然瞪大眼:“我懂了!就像冬天晾衣服,湿气全被冻在纤维里!毒气挥发出来,碰到冷墙面又变成水珠流回去,跟咱们大队蒸馏酒精时的回流管一个道理!” 赵瑞刚点点头:“还有一个关键点,苏联援建的这个车间是红砖加混凝土结构,你们有没有发现这种结构有个特点?” 胡秋菊问:“啥特点?” 廖荣生想到那些斑驳的墙皮下露出的红砖,道:“红砖里全是蜂窝眼。” 赵瑞刚点头:“尤其是外面的高墙,有百分之二十的孔隙率,这对二甲苯的吸附量达到了普通混凝土的三四倍。” 胡秋菊惊叹:“乖乖!那岂不是像海绵一样,把毒气都牢牢吸住了?” “是,”赵瑞刚边走边说,“而且二甲苯蒸汽比重比空气大,在贴近地面一米内形成高浓度层,这就导致了大量的动物死亡。” “所以极端气候加上建筑材料,加上高墙围挡,就形成了三重封印,把这些毒气围困在了高墙之内,形成了一片死亡之地。” 廖荣生发出一阵惊叹:“真是了不得呀。” 赵瑞刚目视前方,看着滚滚的草浪:“还有更了不得的。” “什么?”刘彩云问。 “你们还记不记得,咱们刚看到二甲苯储存罐的时候,阀门是什么状态?”赵瑞刚问。 胡秋菊想了想:“好像有一个是全开的,其他的,看你稍微拧了一下就不漏了。” 赵瑞刚目光深深:“是。那你们知道这又是为何吗?” 几人齐齐摇头。 赵瑞刚声音有些沉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二甲苯的安全阙值是460毫克每立方米。超过这个浓度,人吸入十五分钟就会昏迷,半小时内就会……” 他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懂他的意思。 “他们把一个罐体的阀门完全打开,”胡秋菊顿生感慨,“就是要毒气尽快弥漫,然后把那些搬运资料的大毛人都困在车间里……” 赵瑞刚接着道:“不仅如此,他们还把其他阀门故意留着缝隙,让毒气像慢性毒药一样持续渗透。三年来,任何想闯进来的人,都会被这层无形的屏障挡在外面。” 廖荣生低声感慨:“难怪信里说了句‘等风来’。他们是在等一个既懂技术,又不怕死的后来人啊。” 刘彩云声音不由有些哽咽:“在那半小时里,他们得遭多大罪啊……” 她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五张模糊的面孔—— 有人在剧烈咳嗽,有人在信上写下最后一笔,有人拖住往外逃生的大毛人,有人郑重地把钨钢坯抱在怀里,有人在拧动储存罐的阀门。 无一例外,他们都在忍受着呼吸时肺叶的灼烧,忍受着肉体被毒气的腐蚀。 她一想到这些,心里就难受得生疼。 胡秋菊的指甲也深深嵌入掌心,只觉得喉咙发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能猜到那些工程师都经历了什么—— 毒气钻进肺里时,他们会像被烙铁烫穿喉咙那般窒息。 肌肤被腐蚀时,会像被钢针碾过每寸神经一般剧痛。 可他们偏要用血肉之躯抵抗这些,把技术的火种牢牢保存。 她的胸腔滚烫,满满都是敬意。 却突然在某个转念之间,这敬意变成了钩子,狠狠勾了下心脏—— 那她丈夫呢? 会不会也在某个密闭角落,忍受过类似的折磨? 会不会也像那些工程师一样,把最后的一口气用来保存资料? 她也痴心妄想地希望自己的丈夫还活着,就像赵瑞刚说的那样。 可她又清楚地知道,这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周围只有知了的吱吱声和草浪翻滚的沙沙声。 而这时,廖叔突然警觉起来。 他的目光瞬间锐利如箭,浑身紧绷地盯向一个方向,耳尖微微颤动了几下。 六月的热风掠过半人多高的杂草,却也带来远处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有人!” 廖叔瞳孔皱缩。 低声朝众人发出警示,瞬间将他们从悲痛的情绪中拽了出来。 第220章 土匪溃不成军 几人迅速绷紧神经,紧紧握着手里的武器。 廖荣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三人退回到高墙附近的水泥柱子旁,自己则猫着腰悄悄上前去打探。 赵瑞刚看了看四周,他们现在才走出去不远的距离。 高墙的西北方有几根斑驳的大水泥柱子,附近还有一架废弃的起重机钢架。 三人互视一眼,便猫着腰退回到柱子旁,警惕地盯着四周。 片刻,廖荣生返回来,压低声音道:“果然有敌人围上来了,东边废钢堆后面至少有十来个!” 胡秋菊冷笑一声:“刚进来时候就觉得奇怪,窦老大竟然不设防,只留了几个哨兵。现在看来,他们是故意放咱们进来。准备等咱们找到钨钢材料,再来一招黄雀在后!” 廖荣生也嗤笑一下:“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说着,便迅速做起战斗安排。 他和胡秋菊在最前面突围,赵瑞刚和刘彩云殿后。 刘彩云负责提供远程精准打击的支援,赵瑞刚全程贴身陪护刘彩云。 “彩云丫头,听我号令。瑞刚,近身防护,非必要,不出手。”廖叔下达命令。 话音未落,胡秋菊已经给枪支上好了膛,赵瑞刚和刘彩云也都做好了战斗准备。 廖荣生听了一会儿声音,突然打了个手势,两人如离弦之箭扑向外围。 与此同时,一颗子弹几乎同时擦着胡秋菊肩头飞过,直接击中在水泥柱子上。 水泥灰簌簌地往下落。 胡秋菊猛地矮身,抬手就是一枪。 子弹划过一道线,“嗖”的一下,击中在最前方持枪土匪的手腕上。 “右边第三个!”廖荣生的枪声与喊声同时响起。 两个土匪刚从废钢堆后冒出来,就被子弹打出两团血雾。 刘彩云躲在柱子后面,利落地再次给步枪上膛。 一旁的赵瑞刚看得清楚,第三个土匪正中眉心。 他忍不住拊掌:“媳妇儿!好样的!” 刘彩云白了他一眼:“警戒!这是在战斗!” 窦老大躲在废弃的行车架后面,他虽然有备而来,但看着手下还是像麦子一样被撂倒,脸涨得比猴屁股还红。 那个老头的枪口始终跟着他移动,五步之外还有个悍匪一般的女人,见弟兄们出头就秒。 这俩人属于突击强点,竟然一路摧枯拉朽地朝外突围。 反观己方的弟兄,虽然拿着一批新装备,使用起来却不太顺手。 反应能力也远远不及对方。 当又一个手下捂着喉咙倒下时,他终于嘶声吼道:“撤!往二号据点撤!” 尘土飞扬中,残余的土匪连滚带爬地朝外撤去。 胡秋菊趁着这个空档给弹夹装满子弹,阳光在她汗湿的面颊上投下一些细碎的金色光斑。 廖荣生收起枪,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顺势把划破的裤腿上的碎布一把撕掉。 西斜的阳光下,赵瑞刚和刘彩云快步上前与他们汇合到一处。 赵瑞刚看了一眼刘彩云枪口上蒸腾的热气,问道:“廖叔,追不追?” 廖荣生枪口朝着窦老大逃窜的方向一扬,脸上的笑纹都绽开了:“土匪的心气儿散了,正是消灭他们的时候!” 胡秋菊嘴角一弯:“早想清剿这群蛀虫了!” 四人又按照廖叔的作战方案往前追击,穿过草丛时候发出阵阵哗啦啦的声响。 窦老大躲在一片倾斜的砖墙后面,听着逼近的脚步声,只觉得心口喷血—— 他原本以为自己率队在外围包抄上去,十几人对四个,怎么也能把他们从里面找到的东西抢过来才是。 却没想到对方的战斗力这么强,步步紧逼,进退颇有章法。 对比之下,自己这帮手下简直就像一盘散沙,几乎毫无作战能力。 十几个人被这么四个人追着打,真他娘的臊得慌! 他一把拽住一个想钻进通风管的土匪,用枪管子抵着对方的后心:“都给老子回去!堵死前面!” 话音刚落,两声枪响先后而出。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先锋就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各自眉心前胸嵌着颗滚烫的子弹。 刘彩云隐身在一棵大树后面,露出来的枪管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赵瑞刚的五四手枪紧紧捏在手里。 现在他们距离土匪有几十米远,赵瑞刚深知自己的远程攻击能力实在是弱,便谨记廖叔的叮嘱,时刻防卫在刘彩云身边,提防有敌人欺身上前。 廖叔和胡秋菊匍匐在前方的草丛里,对着那些土匪几乎是露头就秒。 “散了散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 残余的匪徒突然四散奔逃。 窦老大看着自己的人连滚带爬地往外溃散,握枪的手抖得像风中残烛一般。 兵败如山倒! 这帮刚从外面汇聚过来的小弟果真良莠不齐,纵然有新装备加持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窦老大恨恨地咬了咬牙,正想就此退去,却抬眼间,瞥见大树后面有个纤细的身影。 阳光正透过她举枪的手臂,在地面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 窦老大的目光死死锁住刘彩云的枪管。 他看得分明,正中眉心的子弹都是那个枪管子射出来的。 这女人竟然能多次远程精准射击! 窦老大下意识地摸了摸残破的左耳,瞳孔里迸出怨毒的怒火—— 她分明就是当初打掉自己半只耳朵的“神枪手”! 冤家路窄,竟然在废墟里再次交锋! “彪子!” 窦老大一把拽过缩在通风管后面的土匪,将一把手枪硬塞进他颤抖的手心, “去!装死!等那端着步枪的娘们儿过来,给我崩了她!” 彪子顺着方向看到黑洞洞的枪口,裤裆顿时湿了大片:“老大……这……这是送死啊……” “放屁!”窦老大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我把你当亲兄弟才委以重任!你跟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吗?放心!你婆娘孩子我养了!” 见彪子还是一脸悲戚,窦老大立即握紧枪:“快去!不然我现在就崩了你!别想逃,你知道我的手段!” 唾沫星子混着血沫子喷在彪子脸上。 彪子看着窦老大眼里不容置疑的凶光,知道前后都是个死,只能忍着泪咬着牙点头。 怀里揣着枪慢慢趴进草丛里,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装死。 第221章 掏了土匪窝 彪子趴在草丛里,把手枪压在小腹下,装成尸体的样子一动不动。 心里却在默默祈求:千万不要过来啊! 没一会儿,却听见对方四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彪子把脸埋进草堆里,喉结滚动地咽下唾沫,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 前方两人,一老一少,手持手枪,警惕前行。 后面俩人,一男一女。 男的握着把手枪。 而那个端着长管步枪的女人,就是窦老大交代的目标。 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彪子越来越紧张,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他猛地咬住一口杂草,强迫自己屏住呼吸,等待着最佳时机。 廖荣生带着赵瑞刚等人慢慢逼近砖墙位置,在心里还默默估计着剩余匪贼的数量。 “等等!”廖荣生突然停下举起左手。 其余三人瞬间端起枪,枪口齐刷刷地指向彪子趴着的方向。 廖荣生眯起眼睛,草丛里露出一个鞋底,像是一具尸体一动不动。 但他清楚地记得,他们没有朝这个方向开过枪。 廖叔单手持枪缓步走近,鞋底踩在草丛上的沙沙声,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趴着装死的彪子感觉有道目光像刀一样穿过脊背,忍不住冷汗涔涔。 当廖荣生的枪口停在他后心三寸处时,老兵突然冷笑一声:“这种小伎俩,还想骗我?” 话音未落,彪子猛地转身想掏出怀里的手枪,却只看见个黑洞洞的枪口。 “砰砰”! 两声干净利落的枪响。 子弹穿过彪子的胸口,一大片血溅落在滚烫的地面上。 “记住,”廖荣生转身,对着胡秋菊三人道,“战场上的生存法则之一:要是觉得敌人像死了,不要介意再补两枪——让他真死掉。” 胡秋菊上前,用脚踢翻彪子的身体,立即注意到他手里握着的手枪。 她捡起枪,拿在手里掂了掂。 “竟然是大毛原产的马卡洛夫!”她熟练地卸下弹匣,又查看了做工,“枪管内壁有六道膛线。一个小喽啰竟然配了这种制式武器,看来他是肩负重任啊!” 赵瑞刚道:“六猴子消息还挺靠谱。估计这就是新金主刚资助的装备了。” 廖叔仔细观察片刻,指着窦老大逃窜的方向:“剩下的匪贼不多了,继续!” 四人追击一阵。 没发现敌人的身影,却误打误撞发现了土匪落脚的一个废弃车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黄瓜的咸腥味儿。 廖荣生侦查片刻,确认没有残余敌人后,一脚踹开锈蚀的铁门。 几人冲进去查探,就见满地伏特加酒瓶子。 瓶底还有少许残留的琥珀色液体。 “这边!” 廖叔朝众人招招手。 赵瑞刚走过去,就见掀开的帆布帘子下,露出几个码放整齐的箱子。 他用力掀开一个箱盖,里面赫然是几把马卡洛夫手枪和一些弹药。 刘彩云和胡秋菊依次打开剩余的箱子,不由地面露惊喜。 一箱是码放整齐的酸黄瓜,两箱是油纸抱着的黑面包。 赵瑞刚捏下一块黑面包,凑在鼻尖闻了闻,有一股酵母的微酸。 他道:“是大毛的大列巴。耐储存,能果腹。” “这边还有。” 廖叔又招招手。 几人围上去一看,不由一阵欣喜:墙角竟然还堆着好几大袋粮食。 在这个年代,什么都是次要的,唯有粮食才是最主要的。 几人不想还能有这样的收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突然,角落里传来轻微的铁链拖地的声响。 廖荣生警惕地握紧手枪,朝半人高的栅栏门处走去。 待靠近了。 就见一个蜷缩着,穿着蓝布衫的姑娘被铁链紧紧拴着。 她的辫子散成乱草,脸上脏污不堪,但衣服还算整齐。 听到动静,穆心兰抬起脸,惊惶不安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大眼睛里满是惶恐。 “这是?”廖荣生疑惑。 赶上来的赵瑞刚不由惊呼:“穆心兰?” 胡秋菊忙上前给她解开铁链,搀扶她起身:“你怎么会在这儿?他们抓你干嘛?” 胡秋菊在跟冯一涛打交道时也见过几次穆心兰,知道她是一零二所的小技术员。 穆心兰显然已经被吓傻了,只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也不说话。 刘彩云见状,忙道:“先别问了,先带他离开这里吧!” 廖荣生已经从车间外面寻得一辆大板车,几人合力将所有的物资都搬到车上。 最后又把穆心兰扶到车上坐好。 穆心兰的身体像是秋风中的枯叶一般颤抖着,任由他们摆布,脸上除了惶恐再也看不到其他神色。 夕阳给整个废墟镀上了一层金黄色。 窦老大和他的残部也不知道逃窜进了哪个角落。 众人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毕竟天黑后,阴影里蛰伏的不仅仅是未知的危险性,还有随时可能袭来的杀机。 四人轮流警戒,轮流推着装得满满的板车,在废墟的荒草里费力前行。 车轱辘碾过满是荒草和碎石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天色逐渐黑透,当板车碾过一道生锈的铁轨时,远方突然跳出来几道手电筒的光束。 廖叔几乎本能地拦停众人,单膝跪地,手里的枪紧紧咬住那些光束:“警惕!” 赵瑞刚忙上前拉起他:“廖叔,放松!那应该是大队接应的民兵。” 刘彩云踮脚望瞭望,立马扬起手电筒挥了挥:“是我二哥!” 胡秋菊笑着调侃道:“廖叔,这一路你神经崩得太紧了,这都快出废墟了,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土匪明目张胆地打手电筒。” 廖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也不生气,笑道:“没办法,责任重大。他们俩……” 说着一指刘彩云和赵瑞刚,“一个比一个重要,不敢有一点闪失啊。” 几人正说着,就见刘忠民举着手电筒,带着一小队民兵赶上来了。 光柱扫过板车上码放的物资,和枪械弹药,甚至还卧着一个女人,惊得嘴巴长了老大。 “不是说去找珍贵材料吗?怎么整回这么多东西?还有个娘们儿?咋回事儿?你们这是把土匪窝给掏了?” 说着,举着手电凑近了想细看穆心兰的脸。 被胡秋菊一巴掌拍在了握手电筒的手背上。 赵瑞刚道:“先回去再说!二哥,今晚得留民兵把守,别让漏网的土匪摸进村子。” 刘忠民拍拍胸脯道:“放心,早有安排!” 第222章 收获丰厚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村,刘忠民立即派了一个小民兵去刘永才家报信。 到了赵瑞刚家门口,赵瑞刚让刘忠民带队直接把板车拉到大队部,请队长盘点物资。 刘忠民拽住板车缰绳,眼珠子却瞟向车上的穆心兰:“车上的娘们儿也要送大队部?” “想什么呢!” 胡秋菊上前把穆心兰搀扶下来,“她跟我们走!” 见赵瑞刚跟着他们就要进家门,刘忠民一把把他拉到一旁。 “二哥,有什么事儿?”看着刘忠民犹犹豫豫的样子,赵瑞刚直接问道。 “妹夫,你看这批洋枪成色这么好,上缴了多可惜啊。” 刘忠民搓了搓大手,压低声音道,“要不咱们别跟公社上报了,报上去了,还指不定被哪个领导拿去摆谱呢。咱留着给民兵队守村子,多带劲儿!” 赵瑞刚一听就乐了:“原来是这事儿。你自己跟队长说呗。” 刘忠民撇了撇嘴:“大伯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好听点叫大公无私,说难听点就是刻板固执。我要一开口,他准骂我!” 赵瑞刚摸着下巴,回想刘永才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大伯还好吧,挺从谏如流的啊。” “那是对你!”刘忠民“嗐”了一声,用肩膀轻轻碰了一下赵瑞刚,“我直接说的话,他未必能同意。到时候你帮我说说好话!” 见赵瑞刚回了一个“我懂的”眼神后,心里顿时踏实了。 咧着大嘴,带着民兵,推着板车,就着月色,朝大队部去了。 刚到大队部,刘永才和会计老王头也正好闻讯赶来。 看着满满当当的大板车惊得眼睛都要突出来了:“这么多东西,都是什么呀?” 刘忠民嘿嘿一笑:“我也不知道,但肯定都是好东西,不然瑞刚他们也不会冒着危险带回来。” 刘忠民随手从车上箱子里摸出个罐头,手指扣了扣铁皮盖:“嘿,大伯快看,这罐头还印着洋文嘞!” “先别管罐头了!”刘永才的烟袋锅子敲在刘忠民的大手上,“瑞刚,彩云他们,人都没事吧?” 刘忠民一边指挥着民兵们往下搬东西,一边嘿嘿笑道:“大伯,瞧你这话问的。他们要是人有事儿,我还能只顾着大板车?放心吧,他们好着呢!一点儿没伤着!” 刘永才这才放下心来,忙指挥民兵们把东西都搬到大会议室里。 大会议室里,破天荒地燃烧着五根蜡烛,把整个房间照得亮亮的。 在众人的忙碌下,一车东西很快就盘点完了。 “大米两百斤,罐头两种,一种三十六个,一种四十二个。” 会计老王头一边趴在账本上记账一边念叨。 “盐五袋,嚯!这怕是够全村吃好一阵子了!老黑馒头两箱。” 老王头推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步枪三支,手枪五把,子弹八十五发。” 蜡烛在墙上映出晃动的光晕,满地的物资分门别类排放整齐。 刘永才有些恍惚:“他们这是掏了土匪窝啊!否则怎么可能找到这么多好东西?忠民,你看好了,瑞刚他们真没受伤?” 刘忠民肯定道:“大伯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刚接到他们,我就差扒开裤子检查了,真没挂彩!” 刘永才用力吐了口气,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解气啊!从来都是土匪来村子里抢粮抢人。真没想到,有一天咱还能把土匪的东西给抢回来!太解气了!” 他想起前年寒冬,土匪半夜抢了谷梁河大队好几家的冬粮。 那些老人孩子饿得直哭的模样,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刘永才眼眶突然发热:“这群狗东西,就该千刀万剐!” 刘忠民突然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凑过去:“我可听说,这窦老大是从大白山流窜过来的!” 刘永才吓得一激灵,大白山土匪,臭名昭著,他自然听过。 他一把扯住刘忠民的胳膊:“当真?” 但看刘忠民憋笑的样子,他立马反应过来,抄起烟袋杆子敲在刘忠民脑门上: “兔崽子,故意吓我是吧?” 刘忠民抱着头往后跳了一步,嘿嘿笑道:“也不是故意吓你。窦老大确实是大白山来的。不过被咱们民兵队缴了一次,人不多了。听廖叔说,现在这帮应该是他从各地召集回来的散匪,不成气候。” 刘永才正色道:“廖同志说的,那大概率就是真的了。但那也不能大意!民兵队你给我盯紧了,尤其是村口的岗哨,夜里加两班!绝对不能让任何匪寇危害到社员们!听到没有!” 刘忠民“啪”地一下立正,大声道:“是!” 转瞬,又成了一副垮垮的样子,“那,大伯,跟您商量个事儿呗!” 刘永才一见他这样子,就知道没憋好屁,上脚踢了他一下:“有屁快放!” 刘忠民搓着手,压低声音:“这批缴获的洋枪,就别上报了,留给咱民兵队守村子吧!” “公事公办!”刘永才的烟袋杆突然戳过来,差点戳到刘忠民的鼻子尖, “物资还好说,枪械必须登记上交!你忘了年前公社发的通知了?私藏军火要蹲局子的!” 刘忠民突然挺直腰板:“这事儿我问过赵瑞刚,他也同意我的想法。” 刘永才的烟斗停在半空:“真的?” 刘忠民忙不迭点头,心里却有几分发虚——其实赵瑞刚只是递了个模棱两可的眼神。 刘永才吸了一口旱烟:“前段时间不刚给民兵队拨了装备吗?” 刘忠民“嗐”了一声:“那些装备也不够咱们民兵分啊,谁还能嫌武器多!再说了,” 他从箱子里掏出一把枪,凑到刘永才跟前,“您看这枪膛,啧啧,多亮!这可都是好家伙!” 刘永才看着锃光瓦亮的新枪,再一想到窦老大可能是大白山逃窜下来的匪贼,声音就不由地软了下来:“行吧,这事儿我跟大队干部们开会讨论……但丑话说前头,要是出了岔子,你小子给我第一个扛雷!” 刘忠民顿时嘴角咧到了耳根子处。 第223章 连夜去见老罗 与此同时,赵瑞刚家中。 赵瑞刚看着胡秋菊坐立不安的样子就很想笑。 这次行动收获颇丰,但同时,大家也都十分疲累。 到家后简单洗漱一下,胡乱吃了些饭。 赵瑞刚的想法是,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去找罗卫中汇报。 廖荣生也同意。 毕竟钨钢材料的事情虽然紧急,但也不差在这一个晚上。 但就是这样一个正常人都觉得合理的计划,胡秋菊却受不了了。 她嘴上虽然答应着,身体却控制不住。 她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起来,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在灶台和桌子之前来回踱步。 布鞋和青砖地面摩擦出细碎的声响。 “你别把瑞刚家的地踩出条沟来。”廖荣生打趣道。 胡秋菊白了他一眼,抓起搪瓷缸子又猛灌了一口凉水:“我就是心里揣着事儿,憋得慌。” 赵瑞刚了解他的性格,索性道:“算了,我连夜陪你去县里走一趟吧。正好廖叔说罗部长最近正好在县里。” “真的?”胡秋菊一个转身,带倒了旁边一条板凳。 “哐当”一声响,在深夜里异常清晰。 胡秋菊一边眼里冒光,一边往帆布兜里装钨钢坯:“赵瑞刚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今晚要是见不到老罗,我都睡不着觉!” 赵瑞刚看了看钟表,笑道:“今晚去见老罗,你也睡不成觉。” 胡秋菊顺着赵瑞刚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钟表的指针正好指到十。 “那她怎么办?”刘彩云指着炕上缩成一团的穆心兰。 从赵瑞刚口中,刘彩云已经知道了穆心兰的身份。 但看她应该是吓坏了,一直呆呆的不说话。 回来后刘彩云帮她洗脸梳头发,一直温柔地跟她说话。 但直到现在也没问出她是怎么落到土匪手里的。 胡秋菊想了想,干脆道:“我把她顺路带回县里吧,放在你们这儿也是个麻烦。” 因为知道穆心兰名义上是一零二所的人,所以胡秋菊对她并没有什么耐心。 想着她反正也没有受伤,顶多是害怕了。 直接送回去,好歹也算好事一桩。 廖荣生摇摇头:“你们研究所之间的事儿,我不清楚。但这丫头,最好先别折腾她,至少要等她彻底缓过来,把事情问清楚了再说。” 胡秋菊却不怀好意地笑了:“廖叔,您这话最好先征求一下家里女主人的同意吧?穆心兰这么漂亮,一双桃花眼,哪个男人看了不心软?彩云妹子你发现没有?穆心兰看赵瑞刚的眼神可不大对劲儿呢。” 刘彩云给穆心兰擦拭手背的手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这个年轻的姑娘。 室内昏黄的烛光照在穆心兰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柔和。 她确实生得清秀,既是蓬头垢面时也掩不住眉眼间的楚楚动人。 现在收拾干净了,皮肤更是白皙细嫩,是一直在农村生活的刘彩云不能比的。 从把穆心兰救出来开始,她看别人的目光都是呆呆的。 唯独在看向赵瑞刚时候,那双原本呆滞的眼睛突然有了光。 但这个情况下,刘彩云还不至于对一个神志未清的女人吃醋。 赵瑞刚正色道:“秋菊姐,不要拿我打趣。” 廖荣生也道:“这小丫头受了大罪,指不定是把赵瑞刚当成救命稻草了。” 胡秋菊撇了撇嘴,没说话。 刘彩云道:“廖叔说得对,至少要等她缓过来,问清楚她的想法再做决定。” 胡秋菊别好枪,背好帆布包:“那随你们安排吧,赵瑞刚,咱们出发!” 赵瑞刚特意去大队部借了辆自行车。 两个人,两辆自行车,摸黑赶往县里。 二八自行车碾过坑坑洼洼的土路,车链子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胡秋菊蹬车的速度快得惊人,车轮卷起来的尘土在月光下斗清晰可见。 他们按照廖叔交代的地址去找,拐进军区招待所时,一束强烈的探照灯的光束突然扫来。 两人急忙捏闸,在大门口停下。 经过门卫的一番盘查,终于撂下一句“等着”,就匆匆上楼去通报了。 等待的时间漫长得可怕,胡秋菊不停地在水泥地上来回踱步。 赵瑞刚知道她的心情,便不说什么,只在一旁静静等着。 终于,楼梯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罗卫中身着军装快步走来,花白的寸头在灯光下如根根树立的银丝,肩章上的红星泛着微微的光泽。 他目光如炬,扫过两人风尘仆仆的模样,眉头微皱:“大晚上跑我这来干什么?” 胡秋菊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罗部长!钨钢材料!钨钢材料!”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还带着一路疾驰的喘气声。 罗卫中闻言猛地一怔,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这么快?” 他探寻的目光落在赵瑞刚身上,见赵瑞刚也微微点头,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走!进去说!” 招待所房间的白炽灯滋滋作响。 床上的被褥早就铺设整齐。 如果不是赵瑞刚和胡秋菊赶到,这个时间罗卫中都已经休息了。 他亲手泡了茶水,倒了两杯放在桌上。 然后盯着胡秋菊小心翼翼掏出来的钨钢坯,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金属表面交错的冷光。 忍不住大笑道:“好家伙!这玩意儿可比我预想的还纯!快说说,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胡秋菊嫌茶水太烫,往里面续了勺凉水,这才吹了吹勉强喝了一口。 “罗部长,您是不知道那些土匪有多难缠!” 胡秋菊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抱怨道,“那窦老大的人跟泥鳅似的,我们进了废墟,他们早就设好暗哨了。有个土匪装死,差点得逞,要不是廖叔眼见,我们怕是要栽跟头了!” 赵瑞刚适时补充道:“廖叔带着我们迂回包抄,这才击溃了敌人。” 胡秋菊忙不迭点头:“就是就是,多亏了廖叔!罗部长,您是没瞧见,廖叔叫我们用枪管子听脚步声的法子有多灵!” 罗卫中靠在藤椅上,军靴重重磕在茶几边缘:“行了行了,绕这么大圈子,到底想提什么要求?” 第224章 邀请参加技术讨论会 胡秋菊与赵瑞刚对视一眼,咬着嘴唇笑道:“嘿嘿,您看,这次能虎口夺食全靠廖叔压阵。可瓦窑大队民兵现在的实力,万一土匪再来……” 她故意顿住,眨巴着眼睛看向罗卫中。 室内暂时的安静。 “就知道你们打这主意!” 罗卫中用手点了点胡秋菊的额头,“老廖是我派过去辅助你们找钨钢的,又不是卖给你们了!” 他瞪着俩人假装委屈的表情,突然哼了一声:“行了行了,民兵装备升级很有必要,老廖留下帮你们训练民兵也很有必要。但丑话说在前头,只能给你们借用一个月,我这儿还有重要任务等着他呢。” 胡秋菊猛地站起:“罗部长英明!有廖叔坐镇,再配上这批缴获的家伙,保管土匪听见瓦窑大队的名号就腿软!” 罗卫中白了她一眼:“你跟着兴奋什么?你又不是瓦窑大队的人。” 胡秋菊笑道:“我这是投桃报李。钨钢的事情,赵瑞刚和刘彩云出力不少,我也只能在这上面弥补他们一二了。” 接下来,赵瑞刚又将钨钢材料的找寻过程大致说了一遍。 听着听着,罗卫中握着茶杯的手指都不由收紧了几分:“一座半成品的防腐车间,咋听起来像坟墓似的?” 赵瑞刚叹息一声:“那防腐车间泄露了大量的二甲苯,二甲苯具有强腐蚀性,超过一定浓度,就能致人死亡。” 接着,赵瑞刚把二甲苯罐体的情况又说了一遍。 最后又把工程师们写的那封绝笔信拿给罗卫中看。 罗卫中看完信,这个钢铁般的军人眼里也忍不住有了湿意: “都是好样的,好样的啊!这些牺牲的同志名字都要记下来!待钨钢技术有了成果,我要给兵工部报一等功!” 三人絮絮叨叨地讲述着沉重的故事。 不知不觉间,东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亢奋的情绪就如同一剂强心针,会让人紧绷的神经暂时感受不到疲惫。 虽然两人在废墟中历经整日搜寻,又马不停蹄地连夜赶往县里向罗卫中紧急汇报。 经过一夜长谈后的胡秋菊依然身姿挺拔,双眼明亮,精神奕奕。 丝毫不见困顿之态。 赵瑞刚尽管眉眼间浮现出少许倦意,眼底却依然闪着光芒。 整个人保持着良好的精神状态。 晨光穿透招待所的玻璃窗,斜斜地撒在罗卫中肩头。 这位平时雷厉风行的军人,此刻正俯身凝视桌上的钨钢坯。 虽然也是彻夜未眠,可他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眼底跳跃着炽热的光。 找到钨钢坯的狂喜,与对那些自我牺牲的工程师们的敬佩,像两股汹涌的浪潮在他心里不断翻滚。 一时间也感觉不到一丝倦意。 待老式座钟的敲响六下时候,罗卫中回过神来:“走,咱们去服务台,我这就给老吕打个电话!” 然后看了一眼胡秋菊:“这个电话要是不打,估计你也不安心吧?” 胡秋菊嘿嘿笑道:“罗部长太善解人意了!” 招待所服务台的红色值班灯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刺眼。 接线员睡眼惺忪地掀开遮光布,看见三个人精神奕奕地站在自己面前。 罗卫中掏出工作证:“接市工业局,找吕振邦。” 这个时间原本还不到上班时间。 但罗卫中知道,老吕最近在筹备一个重要会议,几乎每天天刚刚亮就到了办公楼开始忙碌。 接通电话后,吕振邦果真在。 “老吕,钨钢找到了!在一个防腐车间里,跟你说的图纸吻合。” 罗卫中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语气里满是兴奋。 最后,吕振邦让老罗把电话交给胡秋菊。 胡秋菊接过话筒,就听对面传来吕振邦的声音:“胡秋菊同志,如今万事俱备!你们四零二所要全力投入到钨钢材料的研究中,用最短的时间拿出成果!” 胡秋菊猛地抬手,隔空敬了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然而手刚放下,声音里就添了几分无赖:“那要是我们所里资源不够怎么办……” 电话里吕振邦的回答斩钉截铁:“找我要!” 胡秋菊嘴角一弯:“那要是缺人手……” 电话里传来吕振邦的声音:“找我,缺设备给你从市里调,缺人手给你从技工学校调!” 胡秋菊的眼睛亮得像淬火的金属,又往前凑了半步:“那要是需要其他研究所配合……” “找我!”吕振邦突然笑起来,震得听筒嗡嗡作响,“你这丫头,别没完没了地问,一切给你开绿灯!把电话给赵瑞刚!” 胡秋菊这才心满意足地让了半步,把话筒递给赵瑞刚。 “吕局长,是我,赵瑞刚。”赵瑞刚接过听筒,下意识挺了挺后背。 吕振邦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半个月后,市里开一个技术讨论会,你过来参加吧。” 赵瑞刚一愣:“市里的会,我去不合适吧?” 吕振邦的声音有些威严:“让你来你就来,具体时间和地点,到时候会有人提前通知你。” 说完,听筒里便响起了一阵忙音。 赵瑞刚刚刚挂断电话,胡秋菊立马就凑了过来:“说什么了?” 赵瑞刚道:“没啥,就是让我去市里参加个技术讨论会。” 胡秋菊惊讶地一把掐住赵瑞刚的胳膊:“我知道那个讨论会!上次省工业厅的人都来了!咱们县里小研究所的所长都没被邀请,吕局长竟然让你参加?!赵瑞刚,看来吕局长很看重你啊!” 赵瑞刚不在意地笑了笑:“一个技术讨论会而已。” “你这态度!”胡秋菊气得想给他一巴掌,“你咋还不情愿似的?你现在的嘴脸是被冯一涛那种人看到,能把鼻子气歪!我可是听说,冯一涛想参加这种会,给省厅打了好几次报告,脑袋都削尖了。” 赵瑞刚淡淡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事实上,对于这样的会议邀请,他内心实在提不起兴趣。 上一世,他参加过无数个高级别的学术论坛和行业峰会。 曾经激昂的演讲,铺天盖地的荣誉,都是他的生活常态。 然而,他比谁都清楚,那些看似风光正经的会议,不过都是华丽的表象。 第225章 这样的人和事还有很多 众所周知,真正能推动技术进步的,不是冗长的讨论和空洞的报告。 而且实验室里无数日夜的辛苦钻研,是沾满油污双手的反复调试,是在失败中一次次的挣扎向前。 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技术突破,是靠开会开出来的。 而如今,赵瑞刚看着胡秋菊略带兴奋的追问,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吕振邦的邀请,于他而言,既是认可,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在这个物资匮乏,技术落后的年代,每一份信任都弥足珍贵。 他明白,如果开口拒绝,不仅辜负了吕振邦的一番好意,更会显得自己不知好歹,不近人情。 权衡再三,他只能将内心的抵触悄悄压下。 或许,这次会议于他而言,也是一个契机,能借此机会了解当下的技术困境。 说不定还能为推动钨钢研究尽一份力。 打完电话,两人又在招待所的食堂里吃过早饭,这才告别罗卫中。 赵瑞刚和胡秋菊出了招待所大门就兵分两路。 胡秋菊要回四零二研究所找李建华安排下一步的工作。 而赵瑞刚也不打算直接回家,而是半路拐道去了鞍钢办事处的宿舍楼,去找师父郑怀城。 八点多的阳光穿过高大的杨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赵瑞刚望着郑怀城宿舍的窗子,在楼前站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上前敲门。 门“吱嘎”一声打开,露出郑怀城惊讶的脸:“咋这么早来找我?” 赵瑞刚挤出一个笑:“怎么,不欢迎?” 郑怀城把他让进屋里,玩笑道:“空手来见师父,你也真好意思!” 赵瑞刚扯了扯嘴角:“哪儿能空手,有好东西!” 郑怀城见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问道:“什么好东西?拿出来吧!” 赵瑞刚犹豫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本牛皮封面的小册子,放在了桌上。 “什么东西?”郑怀城狐疑地拿起册子,翻看了几页。 再抬头时,已是满脸的震惊:“这……这个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赵瑞刚低垂着眼帘:“您就说有没有用吧!” 郑怀城激动道:“这个册子应该是出自原钢厂的一位资料管理员之手。这里面记录了很多档案管理规范,这对于我现在的工作很有帮助!” 赵瑞刚微微点头,站起身就往门口走:“有用就行,您忙吧,我先走了!” 郑怀城一把拉住他:“你还没说,这是哪儿得到的!” 赵瑞刚苦笑一声:“师父,对您有用就可以,其他的您就不要管啦。” 郑怀城见赵瑞刚这个样子,知道他一定有事情在隐瞒,当即把门一关,堵在门口:“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见郑怀城一脸严肃,赵瑞刚也知道今天没办法轻易糊弄过去。 况且这种事情,师父早晚会知道的。 他心中纠结片刻,到底还是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师父,还有酒吗?接下来的事情,咱们需要边喝边聊了。” 郑怀城摇摇头:“没了。” 见徒弟这般郑重,郑怀城心里不由打起边鼓:“到底出什么事了?” 赵瑞刚倒了两碗水回来,坐在了郑怀城对面:“师父,那今天就以水代酒吧。” 然后,便斟酌着语气,将防腐车间内的情况,缓缓讲述了一遍。 郑怀城静静地听完,像是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赵瑞刚端起碗,轻轻碰了下郑怀城的碗,喝了一口。 郑怀城被瓷碗碰撞的声音拉回神思,眼圈倏地一下就泛起了红。 他的双手攥起又松开,接着又攥起。 嘴唇都在忍不住微微颤抖。 良久良久,郑怀城突然笑了起来:“好样的!都是好样的呀!我说咋找不到老李老周,原来他们是去干大事儿了啊!这俩人……俩孙子……” 看着郑怀城大笑,赵瑞刚着实有些心疼。 对于自己和胡秋菊廖叔等人而言,那些牺牲的工程师都是无名英雄。 而对于师父而言,那些人极有可能就是以前并肩作战,共克时艰的同事。 他对于他们的感情,比自己这些人来得更加深刻。 对于这样的真相,自然也会更加悲痛。 郑怀城笑了一阵,逐渐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他看向自己的徒弟,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笑吗?因为我痛快呀。” 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水,“老李那小子,上学时候算盘都打不利索。现在倒好,用命给咱们铺了条路!” 赵瑞刚喉结滚动,想要说什么,却被郑怀城打断: “我看到过有人用米汤记录数据,干燥后字迹隐去,等带到安全地方后再涂上碘酒,让数据显现。” “也看到过有人把文件塞进陶罐沉入井底,等大毛走了才敢拉出来。” “还有炼钢那些年,把家里铁锅都扔进高炉里的老张,大饥荒时候,揣着粮票饿死在办公桌前的王会计……”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直接冲进了赵瑞刚的心底,“你以为只有防毒车间那几个是英雄?不,其实这样的人和事还有很多!” “这些年,咱们的工业就像一棵幼苗,总得有人用骨头当肥料,用血液当水浇。” 郑怀城的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逐渐升起的太阳, “那时候咱们啥都没有,靠的就是一股子敢于牺牲的狠劲儿。” 赵瑞刚心中又惊又敬,看着师父微微弯曲的脊背,他自然明白师父笑声里藏着的骄傲。 那是目睹后来者踩着先辈的肩膀继续攀登的欣慰。 是确信这个民族的工业血脉永远不会断绝的笃定。 英雄们的牺牲,让这个民族的工业看到了生的希望。 这说明,在大毛撤离的混乱洪流中,并非所有人都是迷茫的。 总有那么一群人,如顽石一般,抵住洪流的冲刷。 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 一颗又一颗的顽石,聚在一起,铺成了路。 让作为后来者的赵瑞刚,找到了他们留下的希望种子。 能出现这些顽石,就说明这个民族的工业人,是有希望的。 第226章 给师父送弹药 一束炽热的阳光陡然射进窗子,蝉鸣声突然铺天盖地地涌来。 郑怀城端着水碗当酒碗,感慨道: “这些年,总有人问我为啥守着这些破文件。现在你明白了吧?每一份资料,都是那些‘顽石’用生命刻下的路标啊!” 听着师父的谆谆话语,赵瑞刚不由有些许的惭愧。 一开始不敢直接告诉师父真相,担心他听到后会难受悲痛。 现在看来,却是自己的境界还不够。 就在赵瑞刚自愧不如的时候,郑怀城已经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册子上。 他翻看了一阵,看着册子里独创的分类编码图,不由感慨道:“真是雪中送炭啊!” 赵瑞刚闻言,则是一脸认真道:“师父,我连轴转给您送这个,可不仅仅是雪中送炭。我是来给您送弹药的!” 郑怀城握着册子的手一紧:“什么意思?” 赵瑞刚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冷哼道:“那冯一涛一直针对您,粮补都敢给您断,这个仇咱得报。这本册子,就是给您报仇用的。” 郑怀城一脸疑惑。 赵瑞刚索性说得更直白些:“冯一涛一直贬低您的工作,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文件整理太繁重,一时间拿不出具体成果。现在有了这个册子,师父你可以用短时间出份资料汇编,然后直接呈送给市局。” 郑怀城一愣:“跳过县里,直接递给市局?” 继而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不合规!” 赵瑞刚心中冷笑:“合规?更冯一涛这种小人物,还讲什么合规不合规!” 郑怀城还是摇头,不赞成:“事关重大,不能乱来。” “好吧。”见郑怀城坚持,赵瑞刚话头也软了下来。 他没有继续劝师父。 师父这种人,不了解的会觉得他迂腐,不懂变通。 但赵瑞刚知道这并不是迂腐,而是长时间从事技术工作,养成的严谨和实事求是的作风。 师父这种用一生打磨技术的匠人,哪里懂得战场上见不得光的阴招。 赵瑞刚心中打定主意,这次对付冯一涛,尽量不让师父明面参与。 至于阴招,自己这个当徒弟的人懂得就好了。 对于重活一世的赵瑞刚来说,用一些阴损的招数对付宵小之辈,那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师父,您先结合册子,继续整理资料库里的资料。等整理成一份完整文件大纲后,记得给我一份,可以吗?”赵瑞刚道。 郑怀城哪里不明白赵瑞刚有想法:“你是想利用这份文件对付冯一涛?” 赵瑞刚笑道:“坏人我来做,您不用管。” 若在以前,郑怀城可能会搬出息事宁人的那套道理,来劝说赵瑞刚。 但自从有了上次总结会的经历,他的观念有些动摇。 思考再三,道:“十天后过来拿吧。但记住,不论你想做什么,都要保护好自己!” “明白!”赵瑞刚心中大致有了盘算,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对了师父,你认识穆心兰吗?一零二所的穆心兰。” “穆心兰?”郑怀城想了想,“哦,知道,是京都一个领导家的女儿,好像是年前才来一零二所实习的。” 赵瑞刚忙问:“那最近有没有听过关于穆心兰的消息?” 郑怀城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哦,没事儿,随便问问。” 赵瑞刚说着,心里却在想,这个冯一涛,果然有问题。 穆心兰被土匪绑架了,外界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这只能说明,冯一涛在故意掩盖,估计是怕得罪京都的领导。 时至今日,赵瑞刚几乎可以肯定窦老大的前金主就是冯一涛。 这人不仅勾结土匪,还害得穆心兰被绑架,这事儿若是被京城的领导知道,估计杀了冯一涛的心都会有吧? “哦对了师父,市工业局的吕局长让我半个月后去参加一个技术讨论会,您了解吗?”赵瑞刚又问。 郑怀城合上小册子,小心地收好,才回道:“知道,这个会每年的年中都会举办,级别不低。几年前我还在主席台上发过言呢。” 赵瑞刚忙问:“那今年您会参加吗?” 郑怀城耳尖微微泛红:“今年我没有受到邀请。鞍钢没落了,我也是一把老骨头,不中用了。” 赵瑞刚想了想,问:“那冯一涛会参加吗?” 郑怀城点点头:“他在鞍阳算技术巨头,也是省厅挂了号的技术骨干,肯定会参加的。” 赵瑞刚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郑怀城顿时有些紧张:“你小子该不是想在讨论会上对冯一涛发难吧?不可以!那个讨论会是吕局长主持,目的是传达省里和部委的精神,再给全市下半年技术发展定调子,你可不要乱来!” 赵瑞刚顿时笑了:“师父,您还记得上次的总结会吗?” 郑怀城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总结会:“当然记得。” 赵瑞刚眼底含笑,道:“见到冯一涛落荒而逃,您心情舒畅不?想不想再来一次?” 见赵瑞刚促狭的表情,郑怀城郑重道:“总结会怎么能跟吕局长亲自主持的讨论会相比?瑞刚,可不许乱来!” 赵瑞刚点点头:“放心吧师父,我有分寸。”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赵瑞刚便匆匆告别了郑怀城,骑着自行车赶紧回家了。 待回到家,已经是中午时分。 廖荣生去和刘永才,刘忠民讨论民兵训练了。 苏晚晴还在编写办学计划。 穆心兰依旧一副呆呆的样子没回过神来。 刘彩云一边给赵瑞刚盛饭一边道:“上午让周叔来看过了,她身上倒是没有伤,只是精神不好,被吓到了,需要时间缓缓才行。” 赵瑞刚一边往嘴巴里塞饭一边点头。 有刘彩云在,他十分放心。 所有的事情有了个短暂的结束,赵瑞刚紧绷的神经一松下来,顿时觉得身体疲惫不堪。 脖颈发硬,后背生疼,两条腿就像抬不起来一样。 这可比廖叔训练他时候累多了。 刚吃完饭,赵瑞刚的眼皮子就开始上下打架。 待身体刚躺到炕上,神志就已经开始去会周公了。 刘彩云隔着帘子看了眼沉沉入睡的丈夫,心疼地叹了口气: 他实在是太累了。 这样连轴转,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 第227章 无事献殷勤 翌日清晨,阳光把室内照得一片明亮。 赵瑞刚才悠悠醒来。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这一觉,足足睡了半天加一宿。 浑身的酸疼感几乎消失,发僵的肩膀现在活动起来也顺溜多了。 翻身下炕,脚底板踩在冰凉的砖地上,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他踢趿着布鞋走向堂屋准备洗漱。 一掀帘子,却吓了一大跳。 就见陈学深揣着个公文包,正在堂屋条凳上正襟危坐。 地上还摆着一个鼓囊囊的大包。 “陈主任?大清早的,你咋来了?” 赵瑞刚狐疑地看了看钟表,才七点多。 “你醒啦!”刘彩云把装满玉米面粥的饭盆摆在桌上,一边拾掇早饭一边笑道: “陈主任天不亮就来了,在院门外转了三圈儿才敢敲门。” 陈学深见赵瑞刚露面,腾地一下从条凳上弹起来。 上前一把抢过赵瑞刚手里的葫芦瓢,满脸堆笑地往洗脸盆里舀水: “瑞刚兄弟醒啦!快先洗洗!” 说着又忙不迭地从地上的大包里掏出块毛巾,抖一抖递给他: “用这个擦脸,新的!” “还有这些,都是从百货大楼买回来的。” 一边说着一边从大包里掏东西。 有山楂罐头,麦乳精,桃酥,红糖,香皂。 最后还拿出一大袋大白兔奶糖。 摆了一地,满满当当。 “都是给弟妹和孩子们的!” 陈学深用袖口擦着额头的薄汗。 公文包带子不知何时滑到了手肘,露出里面隐约可见的牛皮纸文件, “还有这包龙井,特意托人从外省带回来的!” 他又从大包里掏出一个袋子,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赵瑞刚看得一脸狐疑。 刘彩云盛好玉米粥,憋不住笑道:“陈主任一进来,非要帮我烧火劈柴。喏,这早饭可有陈主任一份功劳呢!” 陈学深耳朵尖通红,手忙脚乱地打开公文包,翻出几个用油纸包着的咸鸭蛋: “弟妹别笑话我,快尝尝!我媳妇儿自己腌的,个顶个儿流油!” 说着看向赵瑞刚,嘿嘿一笑,“瑞刚兄弟这几天肯定累坏了,得好好补补。” 赵瑞刚手里被塞了一个剥开一半的咸鸭蛋,眉毛一挑,看向陈学深:“陈主任……” 陈学深急忙摆摆手:“可别这么见外,叫我学深就行!” “学深啊——”赵瑞刚故意拖长尾音。 陈学深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能不能别这么阴阳怪气?” 赵瑞刚笑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这一大早鞍前马后的,说,到底什么企图?” “咱们老交情了!”陈学深扭着身体直搓手,“来看你,再顺手帮点儿小忙,还不是应该的?别多想!” 赵瑞刚斜睨着他:“这可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陈学深嘿嘿一笑:“吃饭,先吃饭!等你吃完饭咱们再聊。” 赵瑞刚摇摇头,不再管他,兀自吃起饭来。 早饭毕,刘彩云盛了些吃食,进屋去照顾还没完全缓过来的穆心兰。 苏晚晴也知道赵瑞刚和这个面生的陈主任有话要聊,很知趣地抱着教案去海棠树下忙了。 赵瑞刚沏了一壶茶,倒了一杯递给陈学深:“现在可以说了吧!” 陈学深憨厚一笑:“说实话,是余大嘴特意吩咐我过来找你的。你和胡秋菊在废墟找到钨钢材料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 赵瑞刚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里却着实有些诧异。 三零八所的消息够灵通啊。 陈学深搬着条凳朝赵瑞刚方向凑了凑,讪笑道: “其实我们所也有一些技术难题,长时间无法突破,只能搁置。余大嘴的意思是,想让我找你商量,看看能不能一起研究一下。” 赵瑞刚挑了挑眉:“怎么,北荒农场项目还不够你们忙的?” 陈学深扯了扯脸上的笑,突然又像泄气一般垮了下来: “北荒农场项目后期,主要就是量产问题了,我们研究所可发挥的空间并不大。” 赵瑞刚自然看出了陈学深笑容中的苦涩。 北荒农场项目做到现在,三零八所的主导地位已经名存实亡了。 上级部门每次谈到北荒项目,都首先想到瓦窑大队,或者直接对接孙玉明。 “瑞刚兄弟,”陈学深接着道,“当初你说没精力长期跟项目,我们想着总算能接手了。” 陈学深发着牢骚:“现在倒好,孙玉明把七个厂子捏成了一团,最终精加工,淬火和组装,都在你们瓦窑大队车间。” 他叹了口气:“三零八所现在再出去说自己是主导单位,说自己功劳最大,连我们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赵瑞刚看着陈学深紧皱的眉头,就想起月余前,孙玉明带着瓦窑大队车间的工人们勇闯几家工厂的场景。 那个疯子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气魄,硬生生地把原本一盘散沙的多家工厂梳理的服服帖帖,井井有条。 现在连省厅的技术员下来视察时候,都尊称他一声“孙厂长”。 陈学深苦笑一阵:“瑞刚兄弟,其实现在回头看看北荒农场项目,兄弟你有点不厚道啊!我们三零八忙前忙后地忙活一大场,到最后却给你们瓦窑大队做了嫁衣!” 赵瑞刚笑着避开这个话题,问道:“那你们现在有什么难题没解决,说来听听。” 陈学深立即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小摞油墨印刷的文件,满脸堆笑地递给赵瑞刚。 赵瑞刚看这架势,好家伙,果然是有备而来,资料都准备好了。 快速看过一眼,赵瑞刚目光晦暗不明地看向陈学深:“学深啊,你才真不厚道!这是在给我下套呢?” 陈学深尴尬笑笑,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公文包拉链:“哪儿有哪儿有。” “高纯度镁砖,”赵瑞刚的手指敲在资料第三页,上面还用红笔圈着“大毛专家未解决”的批注。 “还有这万吨水压机的控制阀,低温可焊接镍钢。” 他突然合上资料,“就这仨项目,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够一家研究所做上十年吧?” 第228章 模拟教学 陈学深的耳朵瞬间红透,像做坏事被戳穿一样: “难度自然是有的。原本,这些课题都是嵌套在一百五十六个援助项目里的。” 他叹了口气,“可如今只能靠咱们自己了。这些问题不解决,咱们国家的冶金工业无法突破啊!” 赵瑞刚点点头,道理他自然都懂。 当年新华夏成立后,国内工业基础近乎空白。 为摆脱农业国的困境,实现工业化起步,大毛对华夏确立了一百五十六个援助项目,涵盖了钢铁、机械、国防、能源等等重工业领域。 这些项目通过大毛提供成套设备、技术转移、专家指导及人才培养等各种方式落地。 可好景不长,大毛与华夏的蜜月期实在太过短暂。 随着关系的恶化,大毛突然单方面撤走了全部在华专家,停止技术资料交付与设备供应。 这直接导致不少在建项目因技术中断直接废弃。 就说“低温可焊接镍钢”这个课题吧,五年前大毛专家带走了核心数据,导致华夏这方面的技术一直停滞不前。 只是他现在还没看明白陈学深的打算。 毕竟这个级别的项目,一般是国字头的研究所才有资格和能力去做。 他们小小三零八所也想插手? 多少显得有些自不量力的。 一听赵瑞刚这样说,陈学深脸上立马添了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情: “我们三零八虽然只是个县级研究所,但好歹鞍阳也是全国有名的工业大县!那我们作为工业大县的研究所,当然也是有追求的。” 说着,他抬眼看了看赵瑞刚,“所以我们所长提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们决定在瓦窑村建立一个支部!” 这个想法着实出乎赵瑞刚的预料。 把研究所的支部建在村里,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办成的。 陈学深却越说越来劲:“余所长和我们开会商议过好多次了,我们都觉得你们瓦窑大队的生产能力已经明显超出其他工厂,但技术员的数量是明显的短板。” 他眼里明显闪着亮光,“如果我们三零八所在你们瓦窑村建个支部,咱们双方的产研合作程度就可以进一步加深! “更重要的是……”陈学深顿了一下道,“这样也方便瑞刚兄弟和我们之间的交流。不像现在,有点儿什么事儿都得大老远地跑来跑去。瑞刚兄弟,你觉得怎么样?” 赵瑞刚看着陈学深殷切期盼的眼神,不由笑道:“那我以后,岂不是不得安宁,天天被你们堵在炕头上问数据了?” 陈学深连连摆手:“不至于,不至于,我们办事儿还是有分寸的!” “分寸我没瞧见,”赵瑞刚故意打趣道,“倒是底线快摸到谷梁河底了。” 他故意压低声音:“要是让四零二所的人知道了你们这个打算……” 陈学深忙道:“这事儿敲定之前,可绝对不能让胡秋菊知道!” 赵瑞刚思索片刻,点点头:“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儿,我管不着。建立支部的事儿我倒是没有意见。但具体怎么办,你们得跟我们大队长商量。” 陈学深顿时大喜过望。 来来回回几次,他早就摸清了瓦窑大队的门道——队长刘永才对赵瑞刚几乎是言听计从。 只要赵瑞刚不唱反调,支部落地的事儿便成功了大半。 事实上,这正是陈学深此行的目的。 余大嘴可是给他下了死命令,必须抓住现在四零二所处置钨钢项目的空档期,敲定支部这件事儿。 陈学深几乎是拽着赵瑞刚跨出大门的。 门外土路上一辆破旧的吉普车斜停在歪脖子树下。 陈学深快走两步拉开车门:“快上车快上车!” 赵瑞刚弯腰进去,就看到后座上放着和自家一样的大包。 拉链敞开着,露出罐头桃酥那些东西。 “给刘队长的?”赵瑞刚指了指问道。 陈学深笑笑:“来都来了,总不好空着手!” 赵瑞刚点点头,随他一起前往刘永才家。 时近中午,陈学深终于心满意足地开着小吉普回所里汇报去了。 赵瑞刚回到自家小院,就看到一幅令他啼笑皆非的画面。 就见海棠树荫下,支着一面自制黑板。 女知青苏晚晴正在画着田字格,写“人之初,性本善”的板书。 黑板前,四个娃娃一个人一个小板凳,坐得板板正正。 铁蛋的漆黑的手指头紧紧攥着裤腿儿,柱子吸溜着快滴进嘴里的鼻涕,虎头手里握着一节树枝,小铃铛脸上还沾着些草屑。 赵瑞刚虽然不知道前面发生过什么事儿。 但看四个孩子全都眼里含泪,又见刘彩云阴着脸站在旁边,他大概也能猜到了。 看到赵瑞刚进门的瞬间,小铃铛憋红的小嘴一撇,发出一声委屈巴巴的小奶音: “爸爸——” 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儿,让人看着就心疼。 刘彩云手里的烧火棍“啪”的一声敲在海棠树上:“不许溜号!” 小铃铛浑身一抖,眼泪瞬间滚下来了。 但不敢出声,咬着小嘴唇把呜咽声咽了回去。 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瑞刚。 像是一只求救的小奶猫。 赵瑞刚上前问道:“这是,在干啥?” 苏晚晴红着脸绞停下手里的粉笔,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赵瑞刚。 刘彩云道:“准备开学了,晚晴说她有点儿紧张,我就把四个皮猴子从老宅叫过来,让她先练练手。正好提前给他们四个收收心!” 赵瑞刚笑道:“意思一下就得了,不用太较真儿!” 然后眼珠一转,对着孩子们故意拔高了嗓门:“猴儿孩子们,都别学啦!屋里有陈伯伯送来的桃酥,谁先抢到谁多吃!” 一听这话,铁蛋“嗷”一声,率先蹦了起来。 柱子虎头跟着掀翻了小板凳,小铃铛眼泪都忘了擦,拽着赵瑞刚的裤腿就想往屋里钻。 刘彩云气得拿烧火棍直敲树干:“赵瑞刚!你成心拆台是不是?” 孩子们被吼得一哆嗦,讪讪地往板凳边上蹭。 赵瑞刚躲在海棠树后偷笑,却被刘彩云揪了出来: “你别捣乱!现在正是给他们立规矩的时候!” 然后又朝着四个娃娃喝道:“都坐回去!晚晴老师不下课,你们谁都不准乱动!” 四个孩子只好乖乖坐好。 但一个个心猿意马的样子,看得刘彩云火气大。 第229章 害怕面对真相 刘彩云瞪了一眼赵瑞刚,将赵瑞刚拉到一旁抱怨道:“你回来之前都可听话了!你看你一回来,把他们搅得跟撒欢儿的皮猴子似的!刚晚晴教他们‘性本善’,小铃铛还问,能不能把饭粒儿分给周奶奶呢!多好的孩子,都让你给带歪了!” 苏晚晴看着他俩的样子,不由低头笑了笑,然后又对着几个孩子敲了敲小黑板:“接下来,我们开始学习写‘人’这个字——人要脚踏实地,写的时候一撇一捺……” 几个孩子的思绪很快就被苏晚晴带了过去,一本正经地跟着写起了“人”。 赵瑞刚看着他们上课的样子,不由笑了笑,转头问刘彩云:“穆心兰今天什么情况?” 刘彩云一顿,眼神往东屋方向瞥了瞥:“缓过来了些,能跟人说话了。就是——” 见她欲言又止,赵瑞刚挑眉:“就是什么?” “她、她总问你啥时候回来。”刘彩云低着头,声音压得很低,“昨儿半夜说梦话,还喊你名字呢。” 赵瑞刚一愣,旋即憋着笑,伸手想去捏刘彩云的脸,却被她拍开:“看你那紧张样儿,难不成还吃醋了?” “去你的!”刘彩云红着脸搡了他一把,“你快去看看吧,人家姑娘说不定有正事儿。” 赵瑞刚拉着刘彩云一起进了东屋。 穆心兰一见到赵瑞刚,原本瘫靠着炕头的脊背挺直了几分:“赵瑞刚,你总算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赵瑞刚拉着刘彩云一起坐在她对面,宽慰道:“别急,有话慢慢说。” 穆心兰脸色有些发白,攥着衣角的手指紧了又紧,指节都有些发白。 “我明白你想知道什么。我确实是被土匪掳走的。”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轻浮:“那天我下班走小路,刚拐过一片杨树林,就被麻袋套住了。” “他们把我塞进车斗里一路颠簸,等解开麻袋时候,我就被关在笼子里了。” 穆心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就跟电影里关野兽的那种一样,铁条上全是锈。” “我又害怕又惊讶,也尝试着问他们为什么要掳我。” 赵瑞刚问:“那他们怎么说?” 她的声音抖得像风力的油灯:“那帮人叼着烟骂脏话,说我爹欠了他们血债。可我爹远在京……怎么可能认识他们?!” “后来我听见他们喝酒时唠嗑,说姓冯的把闺女藏在研究所,好躲过仇家报复。” “我喊着说跟姓冯的没关系,” 穆心兰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却带着哭腔,“可他们拿鞭子抽笼子,铁锈末子全掉我脖子里,我害怕极了……” 刘彩云满是心疼,一把握住她颤抖的手,像是要给予她力量一般。 赵瑞实刚接着问道:“你受到什么伤害了吗?” 穆心兰摇摇头:“他们倒是没有实质性地伤害我,每天还给我扔两个窝头当饭吃。可他们那么吓人!脸上有可怕的刀疤,酒气熏得我想吐!眼睛瞪得像要吃掉我一样。” 她越说越害怕,浑身抖得厉害:“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哀求他们,他们要么对着我狂笑,要么就用鞭子抽打笼子。晚上还听到好几次有人喊杀了她……我害怕极了,不知道哪天就要死掉。” “我每天都在期盼冯所长他们发现我被人掳走,带着人来救我,可是一天两天过去了,我依然被他们关在那里,每天看着他们恐怖的身影和脸庞。” 她突然抬起脸,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就在我即将崩溃的时候,你们进来了!” “一开始,我以为是他们回来要杀死我了,直到……” 她目光慢慢聚焦到赵瑞刚脸上,“直到我看到你这张脸,我才明白我得救了……” 听完这些话,刘彩云紧紧揽住她的肩膀。 她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在土匪窝的那几天是怎样的恐惧和煎熬。 赵瑞刚沉默半晌,才开口问道:“知道你被绑架后,冯一涛做了什么吗?” 穆心兰脸上带着几分希冀:“冯所长肯定第一时间就告诉我父亲了,然后想办法救我。可是废墟那么大,他们一时间找不到我……” 赵瑞刚眼里染上了一层怜悯的神色:“不,他封锁了消息,外界没有人知道你失踪了,更没有人知道你是被土匪绑架了。”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穆心兰的瞳孔骤缩,被刘彩云握着的手瞬间攥成了拳头。 赵瑞刚道:“你回研究所看看就知道了。我没必要骗你。” 穆心兰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像是被抽走了浑身力气一般,痴痴地呢喃着:“怎么会这样?” 赵瑞刚道:“其实你自己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这话像针戳破了什么,穆心兰脸上顿时带了一层怒气。 她骤然直起后背,呈跪坐的姿势:“你什么意思?” 刘彩云忙安抚道:“你别急!” 转头埋怨赵瑞刚,“你缓缓地说,她才刚刚好。” 赵瑞刚却没有丝毫婉转的意思:“你明明知道。不然你已经得救了,为什么还要留在瓦窑村而不回所里?你在等什么?” 穆心兰一愣,身体蓦地一软,瘫坐了回去。 赵瑞刚的话像把重锤,敲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这个问题,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是啊,明明已经恢复自由,为什么迟迟不肯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 这个歪斜的土坯房,荒凉的农家院,对她来说都是完全陌生的景象。 在这里,她唯一认识的人只有赵瑞刚。 可最初认识时还闹了不少不愉快。 但此刻仔细回想,自己竟从未主动提过要回研究所。 甚至潜意识里都在躲避那个待了半年多的熟悉的地方。 赵瑞刚目光锐利地盯着她:“我来说吧。其实你早就意识到冯一涛父子有问题,只是出于某种惯性思维,不愿意承认他们的卑鄙罢了。” 穆心兰的嘴唇微微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你留在这儿,是因为内心里不敢回去。” 赵瑞刚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般砸在她心上, “你害怕面对真相,不敢相信平时敬重的所长,会跟土匪扯上关系。” 第230章 赵瑞刚到底是啥样的人 穆心兰猛地抬头,惊诧的目光死死盯着赵瑞刚。 瞳孔里闪烁的全是慌乱—— 那些曾经在心底反复咀嚼,却不敢深究的疑虑,竟被眼前这人一语戳破。 自己心中的迷雾,被赵瑞刚一语道破。 穆心兰并不笨。 冯一涛父子的言行举止伪装得再好,也难免会露出蛛丝马迹。 不论是日常的技术交流,还是上次的总结会,或者总结会后的一些言谈。 这一切都有太多不合理之处了。 穆心兰沉默了。 眼帘低垂着,久久不说话。 赵瑞刚也不再言语。 这姑娘在一零二所待了半年,冰雪聪明如她,哪会真的什么都瞧不出来。 刘彩云轻手轻脚地倒了一搪瓷缸子水,递给她。 穆心兰接过搪瓷缸子,并没喝。 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睫毛上沾着些许的水汽:“彩云姐……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刘彩云微微一笑:“当然可以。那我就喊你心兰妹子了。” 穆心兰攥着搪瓷缸的手指微微发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 “我坦白,以前我对赵瑞刚有成见,总觉得他是为了私利搅黄北荒农场项目的小人。”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温和的刘彩云和正色的赵瑞刚, “被救后我一直闷声不响,可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 “我忍不住想,一个满心算计的自私小人,怎么会有这么温柔体贴,事事周全的妻子?” 说着,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现在想来,是我心存偏见了。” 她突然看向赵瑞刚,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能去你们大队车间看看吗?” 赵瑞刚被她突然转变的话题惊了一下:“去车间看什么?” “不瞒你说,”穆心兰语气坦荡:“我之前对你有不小的偏见,连带着也看不上农村作坊,以为那就是瞎凑合。” “可现在,我重新认识了你,知道你不是冯所长他们说的那种自私无赖。” 穆心兰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好奇:“我就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车间,能出你这样的人。又是靠啥本事,敢担北荒农场项目量的责任。” 她忽然想起离京前,父亲在书房里的叹息。 “走的时候我跟父亲说,想找找华夏工业的出路。他在工业技术里熬了这么久,都没给我个准话。我在一零二所待了半年,也依然没看清。” 穆心兰眼里突然亮起光来,“但我现在有种强烈的预感,或许能从你们大队车间里找到一些答案。” 赵瑞刚盯着这个思维颇为理想化的姑娘,不由笑道:“随便你吧!” 刘彩云一拍巴掌:“正好,那让大江婶儿带你去吧!我中午看到大江婶儿回家了,下午她还要去食堂呢。” 话音刚落,堂屋门口就传来大江婶儿爽利的大嗓门:“谁要跟我一起去啊?” 紧接着,就见一个微胖的身影掀帘子进来了。 一看到炕上坐着的穆心兰,大江婶儿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哟,这丫头长得真俊啊!听彩云说你叫穆心兰?啧啧,名儿也怪雅的,像戏文里的呢!” 刘彩云刚拿起搪瓷缸准备给她倒水:“大江婶儿来啦!正好,我还跟心兰妹子说,下午让你带她去车间转转呢。” 大江婶儿接过茶缸子,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炕边,风风火火道: “那正好!我下午带丫头过去。我本是回来给瑞刚带个话儿,顺道看看晚晴妹子。” 说着,嘴巴朝窗外努了努: “见她恢复得挺好,都教起娃娃们来了。正打算进屋找你们,就听到你们在说我了。” 赵瑞刚问道:“传什么话儿?是车间那边有事儿?” 大江婶儿道:“我家那口子让我回来告诉你一声,头批淬火件儿出来了,问你去不去瞅两眼。” 赵瑞刚笑道:“我就不去了,有大江叔和我大哥盯着,我放心。” 大江婶儿把茶缸子一放,站起来就往外走:“那行,我下午告诉他。” 说着转头看向穆心兰:“妹子,下午我来叫你,带你去转转!” 话一说完,掀帘子就又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穆心兰望着空荡荡的门框,有些不知所措。 刘彩云笑道:“别见怪,大江婶儿就这脾气。她最是热心肠的,你放心跟她去。憋这么长时间了,当出去散散心也好。” 午饭后不多会儿,大江婶儿的声音就又传了过来:“心兰妹子,走不走?” 刘彩云送穆心兰出门来,就见大江婶儿从院墙处探出个脑袋。 俩人在门口汇合,一起朝着村外的车间走去。 穆心兰踩着黄土路,听着大江婶儿热情地问东问西。 “妹子,听彩云说你还是县里的技术员呢!” 穆心兰微微颔首:“我也就在所里打打下手,算是实习的技术员。” 大江婶儿边笑边道:“不瞒你说,县里的技术员啊,我也算见过不少了。但头一回见到你这么俊的!” 穆心兰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直白地连连夸赞,面上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大江婶儿没察觉到穆心兰的羞涩,还在兀自说着: “哎呀,要说还是你们城里人儿好看!看看,多水灵,多白净!可不像我们,土里刨食儿,这手啊脸啊,都跟老树皮似的!” 她说着,揪下根路边的酸枣枝,把上面的刺捋干净了塞给穆心兰:“这酸枣子熟了,你尝尝!” 说话间,两人拐了个弯儿,远远地能看到红砖灰瓦的车间。 “大江婶,赵瑞刚到底是个啥样的人?” 穆心兰突然转变了话题,开口问道。 大江婶儿突然停住脚,故作深思:“他?” 嗓门陡然压低,眯起眼往四下瞅了瞅,“早先啊,他可是个没人待见的主儿!” 她故意拖长调子,吓得穆心兰心头一紧。 “下地嫌累,上工溜号,后来干脆啥都不干,就在外喝酒闲逛,回家就冲彩云妹子和小铃铛撒气,跟个丧家犬似的!” 一听这话,穆心兰顿时心下大惊,声音都不由自主地高了八倍: “他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她想起赵瑞刚对刘彩云的温柔模样,怎么也跟大江婶儿说的样子联系起来。 第231章 日子有奔头,生活有干劲儿 大江婶儿看着她瞪大了眼睛的样子,拍着大腿笑出了声:“嗐!傻丫头,那是以前的老黄历。要不是你提出来,我早就忘了!如今啊,他可是早变了!” 她挽着穆心兰的胳膊继续往前走:“现在啊,他可是特别护老婆孩子的人!对了,你看到他家院子里的菜园子没?是不是收拾得利利索索的?” 穆心兰想起那个不大的小院,地上打扫得干干净净。 茂盛的海棠树上垂着不少半熟的果子。 墙角的鸡窝也垒得整整齐齐。 三分菜地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最里边是丝瓜,秧子顺着架子爬到墙上。 往外是半人高的洋柿子架,红彤彤的洋柿子坠在绿油油的叶子间。 最外面还有矮墩墩的辣椒,和几排刚种不久的白菜。 她不由点点头:“难道他还是种庄稼的好手?” 大江婶儿爽朗地笑了:“庄稼好手算不上,但肯定算是顾家的男人!男人要只要顾家啊,眼里就有活儿!” 大江婶儿突然凑近她耳边:“不瞒你说,他家这院子以前都荒得长草,可现在你看,都把破院子拾掇得比新媳妇嫁妆还体面了!” 穆心兰若有所思道:“我以前只听说瓦窑大队车间能起死回生,全是赵瑞刚的功劳。但说他顾家,倒还是头一次听说。” 大江婶儿笑道:“别的不说,只一件事儿,我们大队车间现在发展得这么好,正常人都想着从里面捞个铁饭碗。” “按理说,赵瑞刚的功劳这么大,厂长非他莫属。当然了,这也是我们大队长的意思。可你猜,赵瑞刚怎么说的?” 穆心兰问:“怎么说的?” 大江婶儿学着赵瑞刚的语气:“他说,‘我不想在车间里牵扯太多精力,我就想守着媳妇儿孩子好好过日子!’这话把我们队长噎的呦,直拍大腿!” 穆心兰听得有些发愣:“可这样,不耽误车间发展吗?” 大江婶儿道:“耽误啥!我家那口子说,赵瑞刚现在只管研究国家需要的大技术,把握发展的大方向!没精力管车间这些基础的小事儿。” “人家还特意从大城市里挖来个孙厂长,把车间,哦不对,不光咱们车间,还有外面好几家工厂呢,都给管得井井有条的!” “孙厂长有啥拿不定主意的事儿,再找赵瑞刚商量解决!啧啧,我家那口子可说了,孙厂长在大城市可有名气了!是个天才呢!但这样的能耐人,都甘愿听赵瑞刚的话!” “我记得孙厂长说,这叫……叫啥尽啥用来着……” 大江婶儿拧着眉使劲儿想。 穆心兰道:“人尽其责,物尽其用。” 大江婶儿一拍巴掌:“对对,就是这词儿!还得是你们文化人儿,懂得多,记得住!” 穆心兰听得心中诧异不已。 她这几天虽然对赵瑞刚有所改观,但到底认识不深,只以为他精通技术,能支撑起一个瓦窑大队车间。 但听大江婶儿的这些说法,仿佛赵瑞刚是个专家。 不,不仅仅是专家,更像是工业领域的领路人呢。 大江婶儿一路笑呵呵嘴巴说个不停。 穆心兰耳朵被大江婶儿嗓音填满的同时,也注意到了村子里不同的景象。 这一路上,遇到不少村民。 墙根树荫里,五保户周大娘一边哼着梆子戏一边编着竹筐。 拐杖靠墙放在一边,竹篾在她手里慢慢翻着。 大江婶儿热情地招呼着:“周大娘,又在编筐呐!” 周大娘咧着没牙的嘴,乐呵呵地应着。 “大江婶儿,你们村……”穆心兰话没说完,担水的李嫂子扭着腰从远处过来,鬓角还别了朵新鲜的野菊花。 嗓门跟大江婶儿的有一拼:“大江婶儿!又要去食堂忙活啦?今儿炖肉不?” 大江婶儿拍着大腿笑:“炖!昨儿车间多分了五斤肉票,吃饱了工人们才有力气!” 她转头冲穆心兰使眼色,低声道:“瞧见没?搁年前啊,这嫂子连件不带补丁的褂子都找不着。” “大江婶儿,你们车间还能吃肉?”穆心兰疑惑。 要知道他们在研究所,现在每人每月也只有半斤的肉票。 “今儿加餐!”大江婶儿乐呵呵道,“孙厂长说车间这个月超产,特意给每人申请了二两肉票!” 说话间,三个四五岁的娃娃追逐着跑过去了,手里还挥着用废铁丝拧成的玩具手枪。 穆心兰看到他们虽然穿的衣服有些破旧,但脸上也有些肉肉。 不像别村的孩子,面黄肌瘦的样子。 路上还遇到不少去田间上工的人们。 男人们都挺直了脊梁,脸上扬着笑,大刀阔步地走着。 女人们三五成群,边聊天边笑着,开怀的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个个都精神气十足的样子。 看着穆心兰吃惊的表情,大江婶儿一脸的自豪:“是不是觉得咱瓦窑村的人,特别有精神,跟打了鸡血似的?” 穆心兰下意识地点点头,眼里满是疑惑。 “哈哈哈……”大江婶儿的笑声顿时冲上云霄。 “早先穷得叮当响,谁不是耷拉着脑袋下地?如今可不一样喽——” “自打我们大队车间接了北荒农场的项目,家家户户每月能多领十斤粮食!” 车间深处传来机器轰鸣,穆心兰望着墙上“大干快上”的标语,耳朵里又传来大江婶儿的声音: “眼瞅着车间慢慢红火,又能给社员们创收了。这日子啊,有了奔头,才能有干劲儿呢!你不知道那些后生,为了研究个什么零件儿,在车间熬了个通宵,第二天早上还能哼着曲儿啃窝头哩!” 穆心兰看着眼前的车间门口,几个工人正在合力搬运崭新的机床零件。 汗水浸透了工装,胳膊上的青筋都暴起。 可每个人眼角眉梢都飞扬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场景,与她在研究所走廊上,日日所见的技术员们抱着报表行色匆匆的模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瓦窑村,竟然真的能做到啊!” 她呢喃的声音都忍不住有些发颤。 突然想起离京前夜,父亲对着泛黄的工业规划图长吁短叹的模样。 那时她以为,改变只会发生在灯火通明的研究所里,却没想到在这黄土飞扬的村子里,一群沾着泥点和油污的手,竟能把希望变成活生生的现实。 第232章 瓦窑车间新食堂 穆心兰刚想继续问大江婶儿一些问题,但已经走到了车间食堂门口。 大江婶儿顾不上闲聊,直接快步进了后厨。 此时,瓦窑大队车间的新食堂已经正式启用了。 大江婶儿领班,还从大队选拔了三位妇女,一起负责食堂,都是做饭的一把好手。 四人一聚集到后厨,立即开始分工忙碌起来。 穆心兰围着食堂走了一圈,就见这是几间被打通的粉刷一新的大瓦房。 正中间,雪白的墙面上刷着鲜红醒目的标语——食堂办得好,生产干劲高! 后厨中央支着三口并排的铸铁大锅,锅底还残留着些许中午刷锅的水渍。 墙根的煤块和玉米芯子堆的齐整。 铁皮水桶里泡着的一些土豆,在水面轻轻晃动,表皮的泥都还没搓洗干净。 案板上码着大捆儿豆角和一大盆丝瓜。 地上还放着一大筐刚摘来的紫莹莹的茄子。 打饭口的黑板上用白粉笔写着今日的菜谱,“白菜五花肉炖粉条”几个字被着重标出。 打饭口对面就是食堂,摆着十来张长条的木桌木凳,是工人们用餐的地方。 大江婶儿先是各处检查了一遍,然后抽出铝饭勺往案板上一敲,开始分配工作: “二妮子负责蒸杂粮饭。高粱米和小米各半,再掺上两把大米,切三个番、地瓜丁进去。” “王嫂子洗菜切菜,先把腌萝卜切了。” “张姐开始烧锅,准备炖菜蒸饭!” 几个妇女应声而动,有说有笑地忙碌起来。 他们手脚不停,淘米盆里水光波动,案板上菜刀翻飞。 “咔咔”声里,地瓜丁、萝卜片,白菜碎雨点般落下。 穆心兰看见她们从瓦罐里舀出的小米粒粒饱满,在清水里浮沉着。 这在粗粮都要按量分配的年月,车间的小米在淘洗时,竟也不见多少碎米。 墙角的竹筐盖着油纸,她轻轻揭开一看,竟是二十多个鸡蛋,被小心翼翼地铺在麦秸上。 询问一番才知道,这粮食和鸡蛋,竟然都是赵瑞刚和孙玉明跑县里和公社,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申请下来的。 穆心兰看着盆里慢慢堆积成小山的菜,有些吃惊:“据我了解,瓦窑大队车间员工也就十来人,怎么要做这么多饭菜?” 大江婶儿手里切着肉片,头也不回地吆喝着:“哪儿十来人啊,足足二十多个等着填饱肚子呢!” 她把肉片放进烧得滚烫的大锅里,用铲子铲了两下。 肉香顿时腾满了整个空间:“快搭把手!把土豆子洗干净削皮!” 穆心兰应了声:“好!” 她蹲在水缸边一边搓洗土豆,一边与其他人闲聊。 很快,便从她们口中得知,瓦窑大队车间的伙食水平是每人四两干饭,两个菜,每周两次荤菜。 技术工种每人额外加一个鸡蛋。 有时候晚上有夜班,还会加一顿包子。 忙碌中,日头逐渐偏西了。 大江婶儿系着围裙,带着众人把菜盆子端到打饭口。 一切准备就绪,她双手叉腰吼出破锣般的嗓音:“开饭咯——” 话音未落,车间方向就陆陆续续走出一大堆工人。 走路碰撞声、搪瓷缸叮当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吆喝。 “今天一进食堂就闻着香味儿了!大江婶儿你们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哎呦你这小子,真会说话!” “好家伙!今天有五花肉炖白菜!” “大江婶儿你是越来越富态了,说实话,打你负责食堂起,是不是没少偷吃?” “呸!我是那样的人吗?” “哎哎,玩笑归玩笑,别只给我半勺子菜呀!嘿嘿,多来点肉!” “放心!咱是干啥的?就是给大伙儿保生产的后勤兵!管饱管够管热乎,准让你们吃得浑身是劲儿!” …… 工人们笑着闹着,打完了饭,各自到长条桌旁边大口吃了起来。 几个年轻人凑才一起,一边扒拉饭菜一边聊天: “哎,听说了吗?孙厂长从县里弄来了新设备,下个月咱们产量就更高了。到时候……” 话没说完,就被同伴用筷子敲了敲脑袋: “到时候先给你老婆扯块花布!你家闺女眼馋别人的花衬衫好久了!” “嘿嘿……” …… 穆心兰听着,知道他们是瓦窑大队车间原来的工人。 另一张桌子上,几个年龄稍大的工人也在念叨: “这大队车间的食堂伙食还真不赖!虽然干活儿辛苦,但这些天下来,咋感觉我还胖了呢!” 一旁的人也呵呵笑道:“可不,干完北荒农场项目,我都舍不得回原来工厂了!” “要不你跟孙厂长通通气,让他直接把你调到瓦窑车间来!” “哎,估计都这么想的!也得看人家瓦窑大队肯不肯呀!咱们只是因为北荒项目临时调到这儿来的,等项目结束,就得各回各厂喽!” “放心吧!北荒农场项目结束了,肯定还有别的项目呢!我可听刘主任说,赵瑞刚顾问还在不少项目在研究呢……” “可那时候用得着咱们吗?” “申请呗!总会有机会的!咱们多跟刘主任他们套套内部消息……” …… 听了一阵,穆心兰知道他们应该是从四零二所或三零八所管辖的工厂里临时借调过来的技术成手。 听他们的话,像是不愿意离开瓦窑大队车间了。 大江婶儿端着两份饭坐在穆心兰旁边:“心兰妹子,你还想去看看车间里吗?要是想去的话,晚上让我家那口子跟刘主任申请一下,带你进去瞅瞅。” 穆心兰望着食堂里吃饭的工人们—— 有人边往嘴里塞饭菜,边用手在桌上比比划划,研究零件。 有人把鸡蛋小心地包进手绢准备带回家。 有人边吃边哼着梆子戏,脸上全是满足的表情。 有人围坐一团,边吃边聊,时不时发出哈哈的大笑声。 “不了,大江婶儿。不用看了。” 穆心兰咽下口中的杂粮饭,地瓜的甜味混合着小米的米香在唇齿间残留许久。 一个车间乃至一家工厂的发展态势,往往都藏在工人们的神情步态里。 而现在自己看到的这幅场景,早已胜过任何的数据报表。 第233章 寻找希望 当食堂能满足工人的饱暖。 当打饭时的笑骂声能盖过机器轰鸣。 车间的大概模样便已经在心里有个清晰的影子: 那定是个被汗水和希望灌溉的地方。 无需再去深究设备型号或者生产数据。 单看着烟火里升腾起来的精神气,就知道这个车间,正踏着坚实的步伐,高歌猛进。 这景象,这精神气,与她在研究所的见闻,截然不同。 饭后,穆心兰帮着大江婶儿她们将食堂收拾干净,才起身回到赵瑞刚家。 几个皮猴子已经被送回老宅,海棠树下的黑板被擦得干干净净,小院里十分安静祥和。 跳动的烛光下,穆心兰对赵瑞刚说了自己看完食堂后的真实感受。 她坦言道:“以前是我错了,错信了冯一涛父子的话。” 她想起曾经看到过冯一涛的报告里,字里行间都是“小农意识难成气候”的断言。 “他们说你们村办工厂,纯属是瞎胡闹。说你……说你是只顾眼前利益,不管国家大局的自私蛀虫……而我之前,未经调查,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低声说完这些,又立即抬头,郑重说道:“可我看到的,不是这样。透过你们瓦窑大队车间,我看到了华夏工业的前途!” 赵瑞刚却摇摇头:“一个村办车间而已,哪担得起‘工业前途’这么重的词。” 他看向穆心兰,“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保准你会有更深的感悟!” 穆心兰颇感诧异:“见谁?” 赵瑞刚笑道:“我师父,郑怀城。” 穆心兰微微一顿,这个曾在工业报刊上出现的名字,竟然会从赵瑞刚口中说出。 “郑怀城竟然是你师父?” 赵瑞刚点头:“我去钢厂工作,就是被他选中的。” 穆心兰看向赵瑞刚的眼光更敬佩了几分:“难怪你技术这么扎实。” 第二天一大早,赵瑞刚拎着一堆东西,领着穆心兰来到郑怀城的宿舍门前。 但敲了半天门,都不见有人来开。 赵瑞刚心下了然,便将穆心兰直接带到了资料库。 郑怀城果然在这里,正蹲在樟木箱子前翻图纸。 花白的头发上沾了不少蜘蛛网,他都浑然不觉。 穆心兰好奇地环视了一圈,就见这大大的资料库里满地都是堆叠的牛皮纸袋,靠墙的架子上堆满了各种资料文件和箱子。 整个空间都充斥着纸张混合灰尘的陈旧气息。 “师父!”赵瑞刚唤了一声。 郑怀城直起腰一转身:“你小子,咋这么早就来了?” 待看清徒弟身后还站着个不是刘彩云的陌生女孩,眼里有些疑惑:“这位是?” 不等赵瑞刚说话,穆心兰便主动上前:“郑领导!我叫穆心兰,是一零二所的实习生。” 郑怀城看了看穆心兰,又目光狐疑地看向赵瑞刚。 意思分明是在问:“就是你前几天打听的那个?” 赵瑞刚知道师父的意思,微微颔首。 郑怀城回过身来,笑呵呵地对穆心兰道:“原来你就是穆心兰,看着是个伶俐的孩子。” 穆心兰见着郑怀城着实有些激动,眼睛里跳跃着闪亮的光:“郑领导,我来鞍阳是想看看基层工业的模样,赵瑞刚说,见到您,我大概就能知道华夏未来工业的出路了!” 郑怀城愣了片刻,突然笑出声:“出路?哈哈哈,其实我也在寻找。可能会在这些被人当废纸的文件里吧!” 他指了指身后小山似的档案堆,“鞍阳钢厂撤离时候,大毛专家带走了他们认为重要的文件。留下的这些,说全是垃圾。可你瞧——” 说着,他拿起刚刚正在看的一摞卷边的设备改造图, “四年前,咱们工人自己琢磨的轧机改良方案,比大毛设计的效率还要高一些呢!” 穆心兰又惊又喜,接过图纸就随地坐在一旁,细细看了起来。 根本顾不上周围又脏又乱的环境。 郑怀城一见这丫头认真的模样,心下也十分欢喜。 小声对赵瑞刚嘀咕道:“孩子看起来是个好孩子,可惜去了一零二所。” 赵瑞刚笑笑,没接话,反问道:“师父,整理到哪里了?我来给您打下手!” 郑怀城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大箱子:“到这一箱了,都是炼钢的资料。” 穆心兰凝神静气地看着图纸。 这并不是一份最终的图纸,而是一份删删改改的草图。 原本俄语的标注已经不太清晰,需要仔细辨别。 不少密密麻麻的批注里夹着用红笔圈出的关键数据,还有图纸线条改动的标志。 她看了一阵,正看到一些关键备注时,图纸却残破不全了。 她刚想拿起来去请教郑怀城,却听到文件堆那边,两人似乎争吵的声音。 “这是五六年,鞍阳钢厂的炼钢温度。大毛专家白纸黑字写着1580度,你说不对?”是郑怀城的声音。 “师父你看,这是我找到的咱们同志当时的生产日志。” 一阵哗啦啦翻书的声音传来。 “连续七天的记录,实际出钢温度都在 1620度上下浮动。” 接着又是一阵哗啦啦翻找资料的声音。 伴随着郑怀城嘴里的嘀咕声:“中心炉压、出钢速度、耐火砖损耗……” 紧接着是赵瑞刚的声音:“生产日志上记录了钢锭冷却后的收缩率,如果按专家1580度算根本对不上实测尺寸。” 郑怀城嘟囔了几声公式,大手重重拍在身边的文件上:“对对!当年设备改造后,炉温确实得往上提!” 穆心兰站起身来,朝着他们的方向看去。 就见郑怀城正在一步步比对公式,赵瑞刚手边放着满张纸的演算。 两个人的影子,在满墙文件间来回晃动。 她突然就想起冯一涛父子在研究所时候最常见的场景。 冯辉对着有偏差的数据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小数点后两位没啥影响,差不多就行了!” 冯一涛闻言,只是推了推眼镜,就在报告上草草地签了字。 两个场景一相较,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她走上前,盯着郑怀城手里那张揉皱了的专家报告,不由叹道:“郑领导,就几十度的温度,你们还这么较真啊!换了别人,早按专家说的算了。” 郑怀城拍了拍膝盖上的灰:“专家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第234章 师父也搬家 郑怀城说完,瞪了一眼赵瑞刚,又说:“这兔崽子非说我记错了温度,结果算来算去,还真让他证明我错了——我这老脸哟,该往哪儿塞啊!” “师父,人家都羡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您咋这么小气!再怎么着,我也是您徒弟啊!证明您教得好!” 赵瑞刚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文件。 “再说了,您教我时候不就常说‘数据长眼睛,容不得半点错’嘛!” 郑怀城佯装怒道:“你还知道是我徒弟?这都快到饭点儿了,也不知道提前安排?等着饿晕师父你好逞能是不?” 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赵瑞刚放在门口的竹筐。 赵瑞刚一拍脑袋:“哦对!我带了野兔子来!昨儿小庞猎到一窝兔子,特意给我留了只大的!” 边说边去拎竹筐,“走,师父,回去给你炖兔子吃!” 郑怀城紧走两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竹筐:“算了,还是我来吧!你手艺比我差远了!” 穆心兰也赶忙追上:“郑领导,我来给您打下手!” 三个人回到宿舍,立即分工准备起来。 赵瑞刚清理兔子。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现在他杀鸡宰兔的都不在话下。 穆心兰焖上杂粮饭,又从赵瑞刚带来的大包里拿出一些老姜和调料,一一备好。 郑怀城从宿舍楼外的井里打来一些水,准备焖兔肉。 三个人在逼仄的灶台前转不开身,很快赵瑞刚就被赶了出去。 赵瑞刚倚在门框上擦汗,看着师父佝偻着后背往大锅里放花椒和葱段。 然后把切成大块的兔肉放进油锅里。 “滋啦”一声,蒸汽裹着野兔肉的香气就漫上了房梁。 师父花白的头发在烟气里若隐若现。 他突然有个想法:“师父,你搬到我们瓦窑村去住吧!” 郑怀城头都没回:“你说啥?” “您看看这儿,”赵瑞刚用脚踢了踢裂缝的灶台,“住的是破宿舍,吃的剩饭菜,孤零零一个人住在这儿,干啥都不方便。” 他朝着瓦窑大队方向一指:“村里刚腾出来两间库房,刷层白灰就能住了。我跟队长申请一下,他肯定举双手欢迎。” 穆心兰正在往灶眼里塞玉米芯子,闻言抬头时,看见郑怀城眼圈有些红,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怎的。 郑怀城把锅盖一扣:“瞎折腾啥?我在这儿守着钢厂的资料,心里踏实。” “资料也能搬!”赵瑞刚道,“大队部空着好大一排房子,还是当时鞍阳钢厂在的时候,帮村里盖的,当资料室正好。” “到时候,您要是懒得做饭,车间食堂就有热乎饭。想吃兔子了,隔三岔五我就给整一只,多舒坦啊!” 郑怀城盯着冒气的大锅不说话,喉结却在上下滚动,明显有些心动。 但毕竟牵扯太多,他也没办法立即做出决断。 穆心兰悄悄捅了捅赵瑞刚:“你别等着吃兔子了,早点回去找队长商量。下午我陪郑领导收拾资料。” 赵瑞刚一看,立即拊掌:“师父,这事儿不用犹豫,听我安排就好!我保证,搬到瓦窑村后,一切条件不会比你现在的差!我现在就找我们队长!” 不等郑怀城反应,他已经旋风般冲出宿舍。 郑怀城追到门口时候,就看见徒弟的自行车已经走出去了一大截,只传来他远远的喊声: “师父您等着,下午就给您腾地方!” 自从瓦窑大队车间红火起来,刘永才就忙得不可开交。 每日奔波在生产协调和对外联络之间,田间生产的责任都交给了副大队长和几个分队长。 而随着廖荣生的到来,他就更忙了。 名义上,廖荣生留下来,是以军事教官的身份,在瓦窑村开展一个月的民兵训练工作。 但作为东道主的刘永才,可不想浪费这种好机会。 他看过廖荣生对赵瑞刚和刘彩云的特训,深知这位丰富的转业军人是个难得的人才。 于是便开始暗中谋划,决定给廖荣生安排一处空置的小院,好让他多留一段时间 刘永才在村里走访查看,对比了好几处闲置的屋子,最后还是相中了赵瑞刚家西侧的一处小院落。 这处院子比赵瑞刚家小三分之一,三间土坯房虽然略显破旧,但胜在独门独院。 刘永才立刻组织村民修补院墙,粉刷房屋,还特意开辟了一小块儿菜地。 经过几天的修整,原本荒废的小院都焕然一新了。 原本,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偏偏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 陈学深提出要在瓦窑村设立研究所支部。 还明确表示支部位置必须要靠近赵瑞刚家。 陈学深这个要求,属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刘永才却没办法直接拒绝。 因为陈学深开出的条件极具吸引力: 一旦三零八所支部设立成功,将以研究所的名义向上级申请,给瓦窑村恢复供电。 在这个电力资源极为稀缺的年代,周围村落大多依靠煤油灯或者蜡烛照明。 而在鞍阳钢厂红火的那些年,连带着瓦窑村也享受过通电的便利。 但后来的情况,也是众所周知的。 如果能给村子重新接通电路,那将彻底改善社员们的生活。 然而,这就意味着原本规划给廖荣生的院落,可能要另作他用。 刘永才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方面,廖荣生的留驻,对村里民兵训练和潜在的安保工作至关重要。 毕竟土匪一日不连根拔起,瓦窑大队一日不敢掉以轻心。 可另一方面,研究所支部的设立,带来的便利和供电机会也千载难逢。 刘永才在村部反复踱步,抓耳挠腮了一整宿。 最后终于决定,还是继续把那处小院留给廖荣生。 把研究所的支部安排在村中央,距离工厂更近的一处闲置院落中。 就在刘永才以为万事妥当的时候,赵瑞刚赶来了。 平时,赵瑞刚极少主动找刘永才。 这次却风风火火,行色匆匆,看得刘永才也跟着紧张起来:“是车间出什么事了?还是研究所有什么问题?” 赵瑞刚抹了把汗,缓了口气,笑道: “都不是,大伯,我想把我师父郑怀城,接到村里来住。” 第235章 安排住处 赵瑞刚话音未落,刘永才手里的搪瓷缸就重重地落在桌子上。 他眨巴着眼睛问道:“你是说……鞍阳钢厂的郑领导,郑怀城?” 见赵瑞刚确定地点点头,刘永才顿时激动地站起身来,在屋里地上不停地踱来踱去。 要说鞍阳县工业局的领导们,刘永才不认识。 但要说鞍阳钢厂的“郑怀城”,整个瓦窑大队的人都如雷贯耳。 据说,当年鞍阳钢厂选址,就是郑怀城攥着地形图,在工业部会议室里据理力争。 最终才让这座钢厂扎根在鞍阳,带动了整个县乃至整个省的工业发展。 后来钢厂外招临时工,他有意帮扶距离钢厂最近,也最贫苦的瓦窑大队,优先从瓦窑大队选人。 像刘忠国、刘守江这些如今的车间骨干,都是他当年从红土地里领进钢厂大门的。 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赵瑞刚。 刚下乡到瓦窑大队不久,就被郑怀城一眼看中,带进了钢厂。 才有了现在瓦窑大队车间的重振旗鼓,再度发展。 说起来,就连瓦窑大队的车间,当年也是郑怀城一手促成建立起来的。 刘永才到现在都记得,郑怀城带着技术组把钢厂的车床拆成零件,浩浩荡荡的用骡车拉进村子时候的场景。 这在当年,可是件轰动全村的大事。 当第一台车床在瓦窑大队车间里组装成型,轰鸣着启动的瞬间,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在瓦窑大队,没有人对郑怀城的名字陌生。 可以说,没有郑怀城,就没有瓦窑大队那些年的红火。 自然也不会有现在车间里昼夜不停息的机器轰鸣。 赵瑞刚见刘永才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在屋里转圈,还以为他有什么顾虑。 补充道:“大伯,我师父现在一个人住在办事处,实在是条件艰苦。你放心,他的口粮可以直接从我家出,不用大队里操心。只要分几间屋子给他住就好。当然了,最好房子多两间,毕竟他有很多的资料需要处理……” “口粮?提什么口粮!”刘永才瞪了他一眼, “郑领导肯来,大队就算宰头猪也得摆席!我相信所有社员都不会计较大队部出这一份口粮的!我这是高兴的,在考虑该把郑领导安排在什么地方合适!” 以前鞍阳钢厂红火的时候,技术员和工人的数量相当多。 除了一部分人住在钢厂的宿舍区域外,还有不少聚集到了附近的村落里。 位置相对较好的瓦窑村就像一块磁铁一样,吸引了许多工人和家属住了下来。 为了安置这些远道而来的建设者,瓦窑大队沿着机耕道两侧,盖了不少的房屋院落。 虽然都是些夯土墙、木格窗的简易土坯房子,却挤满了生火做饭的烟火气。 可后来,大部分人都随着鞍阳钢厂的撤离而搬走了。 那些曾经飘着炒菜香的屋子,转眼间就空了大半。 如今只剩下赵瑞刚这样与本地人成家的,还守着老房子留在了村里。 这几年风吹雨打、门窗歪斜、墙皮剥落,不少屋子都成了断壁残垣,只有经过修缮才能重新住人。 如今听说郑怀城要来,还要带着不少珍贵资料,刘永才就犯了难。 得找处宽敞、干燥又离车间近的地方才行。 刘永才思索片刻,拿出泛黄的花名册,摊在桌上,翻开最新绘制的瓦窑大队布局图,铅笔线条密密麻麻标注着各处房屋的状况。 “来,瑞刚,一起看看安排哪处合适!” 刘永才的手指沿着车间周围的区域慢慢滑动,嘴里还不住念叨着, “郑领导得住得离车间近点儿,给他挂个技术顾问的名,就能顺理成章在食堂吃饭了。要是车间出了啥难题,有他坐镇,大伙儿心里也踏实些。” 赵瑞刚笑道:“大伯考虑周到!” 刘永才脸上难掩喜色:“郑领导肯来咱们村,咱们是占了大便宜了!且不用他真的做什么,只要把名号一提,谁不高看我们瓦窑大队车间一眼!” 一边说着,一边用红铅笔在村东头三间带地窖的屋子旁重重画了个圈儿。 “这一处怎么样?村东头那三间带地窖能存东西,离车间也近。西厢房做资料室,土墙厚能防潮,正好能放资料。” 赵瑞刚想了想,似乎对那处院落有些印象。 他摇了摇头:“这处不行,资料实在太多,至少需要三四间大房才够放。我师父现在工作特殊,如果资料放在地窖里,来回拿取太不方便了。” 接着便把郑怀城目前的工作大致介绍了一遍。 刘永才咬着笔杆子继续看图:“那最好成片的几间大房。” 刘永才咬着笔杆子,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盯着图纸,嘴里喃喃自语:"那最好成片的几间大房……可哪儿有那么合适的……” 他的手指在图纸上缓慢移动,逐一扫过那些空置院落的标记。 每一处都在心里默默盘算一番,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村里的空院子大多是当年为安置工人临时搭建的,三间土坯房配个小院子,空间实在有限。 正当他愁眉不展时,赵瑞刚突然笑呵呵地往窗外一指:“大伯,你看那一排怎么样?那排房子有四五间正房,进深比普通住房多出半米,连廊檐都比别处宽。我师父现在负责的资料库,有三大间的资料,地上的图纸文件堆得都比人高,那几间大屋正好能摆开。” 他的手指指向大队部办公室后方五十米远的地方。 那里矗立着一排略显破败的青砖房。 墙面上“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早已经斑驳不清了。 刘永才顺着方向看去,立马连连摇头:“那一排是当年钢厂帮忙建的会议室。看着是够大够多,可里面空落落的,屋顶还渗水,这条件……郑领导怎么能住呢?” 赵瑞刚细细盘算,道:“我记得那墙面是钢厂用的是三横两竖的砌法,比普通土坯房结实又防潮,再说这房子窗户大,通风敞亮,适合储存文件资料。至于屋顶,整修一下就行,现在天旱,短时间内也不下雨。” 刘永才拧着眉:“可连个土炕都没有,郑领导怎么受得了?” 第236章 不就搬个家吗 赵瑞刚顿时笑了:“我师父现在蜷在宿舍里,睡的都是木板子搭的行军床。再说了,土炕咱们抽空就能垒起来!” 他从刘永才手里抽出笔,在一张空白的草纸上勾画起草图:“把西边三间打通做资料室,东边一间住人,抽空垒个土炕,中间堂屋会客,再盘个灶台。” “我师父天天都要对着图纸资料,这屋子采光足,眼睛能少遭点罪。” 刘永才还是有些犹豫:“可这房子在大队部里面,人来人往,嘈杂得很,根本没有个清净地方。平时开会啊、搞运动啊,进进出出全是人,郑领导怎么安心整理资料?” 赵瑞刚笃定道:“大伯,这你就多虑了。大队部是人来人往比较热闹,但咱们可以动点心思。” “那排房子在大队部后院,只要把西侧的围墙开个偏门,装上两道厚实的木门,不久隔出个独立空间了?” 他走到北窗边,指着围墙比划:“平时开会搞活动,大家都走前门,我师父从偏门进出,互不干扰。” 见刘永才仍皱着眉头,他继续说道:“而且我也想好了,资料室和卧室的窗户都换成双层木格窗,中间夹上油纸,隔音效果也不差。” “再说了,我师父搞了一辈子技术,以前在钢厂车间,机器轰鸣着都不耽误他画图纸,这点儿人声嘈杂,他肯定不在意。” 刘永才捏着下巴思考片刻,拊掌道:“行!就按你说的办!” 他又翻开桌上的花名册,在“特殊照顾”一页用红笔划下横线,写上郑怀城的名字,“郑领导下榻瓦窑大队,咱可得给足体面!” “我下午就召集大队干部开会,每月给郑领导补发五斤粮票、半斤肉票。挂名技术顾问,名正言顺在食堂吃,让大江媳妇儿每天炖碗鸡蛋羹。” 想了想,继续一边写一边说道,“再从大队挑两个识字的后生,给郑领导打下手。既帮着搬挪资料,也跟他学点本事,就算咱村的人才储备了。” 赵瑞刚不由伸出大拇指:“大伯,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刘永才乐呵呵笑道:“等郑领导搬过来,缺啥少啥你尽管吱声,我明儿就去公社给你师父淘换个带抽屉的木头案几,让他写字画图得劲些!” 长长的一番安排,细致周到。 足见刘永才是真心欢迎郑怀城来村里常住。 眼看着到了下午两点多,郑怀城便开始催促赵瑞刚开着大队部的拖拉机,赶紧去接郑怀城。 还给安排了两个壮劳力一同前去,帮着搬运东西。 他拍着车斗的侧板,细细叮嘱道:“装车时候先垫油布,资料箱得用草绳捆三道,拐弯时慢着点——” 赵瑞刚回到郑怀城住处后,立即招呼社员开始搬东西。 私人物品并不多。 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破橱柜,一个半人高的衣柜,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再就是一些棉被衣服细软。 主要还是搬运资料,两个壮小伙加上赵瑞刚和穆心兰,搬运了半天也只搬空了小半个房间。 但好在资料不着急一次性搬完,所以赶在太阳下山前,几人都坐上了拖拉机,朝着瓦窑大队驶去。 坐在堆了半车斗的拖拉机上,郑怀城还有些晕乎乎的。 “这就要搬过去了?也太匆忙了吧!” 赵瑞刚道:“反正早晚都是要搬。” 说完这话,心中腾起一阵莫名的轻松。 他想起了上一世,师父将毕生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废墟资料的整理中。 可惜那些年高层的态度摇摆不定。 在保守派的质疑声中,师父的工作举步维艰。 再加上赵瑞刚返京之事的连累,使他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然而无论现实多么艰难,郑怀城依旧不怨不悔地负重前行。 直到十余年后,他终于在废墟中,寻找出大量珍贵资料。 当他整理编写的《鞍阳钢厂技术典藏》终于成为工业复兴的基石时,他却因长期精神打压、营养不良以及积劳成疾,永远闭上了眼睛。 临终前,他曾拖人找到赵瑞刚,表示想见他一面。 而当时的赵瑞刚依然在对师父的怨恨中,并不愿意来见他最后一面。 直至多年后,赵瑞刚登上高位,通过各种手段了解了当年的真相,才知道师父为了保全自己,默默扛下了所有责难 纵然他再悲痛欲绝悔不当初,也已经为时已晚。 因为师父早已不在人世了。 而这一世,他一定要把师父带到瓦窑村,留在自己的身边,好好照顾他的身体,断不会再让他受到那些磨难。 也算是弥补上一世的遗憾了。 当拖拉机映着金红色的夕阳进村时,刘永才早就带着刘德昌,张根旺等几个大队干部连同几个社员都等候在大队部门口。 手里还拿着张大红纸,上面写着“热烈欢迎郑领导”几个大字。 就连平时最不注重仪表的会计老王头儿都特意换了身浆洗得笔挺的中山装 郑怀城刚下车,一行人就热烈地迎了过来。 “怎么搞这么大阵仗?不就是搬个家吗!”郑怀城大感意外,有些责备地看向赵瑞刚。 赵瑞刚连连摆手:“这事儿我先真不知道!” 话音未落,刘永才已经走到面前,满面春风:“郑领导!可把您盼来了!您能来我们瓦窑大队,真是我们的荣幸啊!” 一边说着一边指挥:“都别杵着,搭把手把资料都搬到大队部后院的资料室!根旺你带俩人把郑领导的行李安置在东屋!” 众人七手八脚地搬运东西,刘永才已经拽着郑怀城往车间食堂走:“郑领导您放心,资料室和住处都打扫干净了,您先暂住,改天我再安排人修葺房顶和围墙。今儿还特意叮嘱大江媳妇儿炖了半锅辣子鸡,就等给您接风洗尘了!” 食堂特意空出来的一张桌子上摆满了搪瓷盆。 红烧鸡块浸在油亮的汤汁里,咸鸭蛋切开淌着红油。 连平日里稀罕的白面馒头都摆了好几个。 郑怀城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直摇头:“刘队长,吃饱就行了,何苦这么铺张,给大队添负担,给你们添麻烦!” “郑领导您这话可折煞我了!” 刘永才抄着竹筷给郑怀城夹鸡肉,“当年您扶持瓦窑村建车间,不少津贴都搭在设备上了,自己啃冷窝头。现在日子好了,车间起来了,队里养的鸡都添了好几窝!您能来我们这儿,全瓦窑村都欢迎,这点饭菜算啥!” 郑怀城连连摆手:“过去的事儿,不提也罢!我那会儿也只是响应国家号召,想着发展基层工业。” 第237章 我想留下来 刘德昌自带了一坛子酒,恭恭敬敬地给郑怀城倒上,笑道: “要说我们瓦窑大队能有今天,以前是郑领导的功劳,现在是瑞刚的功劳!他以前啥样,现在啥样,变化有目共睹。而且一身的本事,把车间整得红红火火。现在都干上重点项目了!” “还不是师父手把手教的!”不知道是谁在角落里喊了一嗓子,顿时引得满屋子笑声。 刘永才朝郑怀城道:“就算不提从前,单说瑞刚能有如今的变化和能耐,全靠您教导有方!所以,我们全村都感激您!” 郑怀城这才意识到,别人把赵瑞刚的成绩和功劳,都安在了他这个当师父的头上。 连忙解释道:“他能有如今的成就,我可没帮上什么,全靠他自己!” 然而这话说出口,并没有太大的说服力。 在外人听起来,更像是作为师父的自谦之语。 赵瑞刚给郑怀城递了个白面馒头,笑道:“师父,既来之则安之,您既然已经搬过来了,就踏踏实实听大伯他们的安排。再说,您又不是白吃白喝,您从今天开始是瓦窑车间的技术顾问了!” 因为随着郑怀城一同回的瓦窑村,穆心兰也被拉着一同来了食堂。 但全程,她的心思都不在饭菜上。 “来,小穆同志,尝尝这个!”刘永才也热情地往她碗里加了块鸡肉。 穆心兰挤出个笑容道了谢,心里却有些别扭。 毕竟,她现在仍然是一零二所的实习技术员。 而这个身份,出现在这桌专为欢迎郑领导的宴席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所以当众人再次举杯欢迎后,她便找了个借口,回到赵瑞刚家去找刘彩云了。 家里,刘彩云正映着烛光给小铃铛补裤子。 小铃铛已经快三岁了,跟在铁蛋他们几个哥哥后面,天天不是爬墙头就是爬树,裤子的膝盖位置破了一块又一块。 “彩云姐,”穆心兰攥着衣角,声音压得很低,“刚才在饭桌上,我分明就是个外人。” 晚风徐徐吹进屋内,吹起了她额上的头发,露出眼底的纠结。 “我感觉以前走了不少弯路。一零二所实习技术员这个名头,让我连给郑领导敬杯酒都不敢。” 刘彩云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她:“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穆心兰猛地抬头,今天下午帮郑怀城整理资料时候,他用布满老茧的手仔细抚平一张残破图纸时候的画面,总在眼前回放。 他絮絮叨叨说的一些对废墟的看法,也总在耳边回想。 让她突然觉得,真正的工业信仰,也许并不在那些光鲜亮丽的研究所里。 穆心兰突然握紧拳头:“我想通了,我也想留在瓦窑村,给郑领导当助手,帮他一起整理资料。 她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车间,声音逐渐坚定,“也为我心里的疑问寻找答案——比如那些没解开的难题,那些还看不清的出路……” 刘彩云不由笑道:“这是好事儿啊!” 边说边握住了穆心兰的手,“郑领导正愁缺技术的帮手。我们村更盼着留下你这样的人才!” 但见穆心兰咬着嘴唇不说话,刘彩云心下了然:“是不是犯难怎么开口?” 穆心兰的睫毛轻轻颤动。 她想起饭桌上自己格格不入的身份,也想起刘永才队长热情却带着试探的眼神,抿着嘴点了点头。 刘彩云忍不住笑出了声:“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就带你去找队长说!” 俩人正说着话,就听院里大门处有响动。 刘彩云知道是赵瑞刚回来了,便迎了出去:“郑领导安顿好了?” 赵瑞刚身上带着些微酒气,笑道:“嗯,刚把他送到大队部。以后就方便照顾师父了。” 刘彩云点点头,随着他的步子一起往屋里走:“穆心兰刚刚跟我说,想留下来给郑领导做助手呢。” 赵瑞刚脚步顿了顿,对这个消息倒是有些意外。 毕竟村子里的生活比县里清苦多了,穆心兰一个京城来实习的小姑娘,留在农村,能受得了? 他斟酌片刻,道:“也算是好事儿。师父确实缺懂技术的助手。不过毕竟农村不比城里。” 刘彩云“嗯”了一声:“这个我跟她聊过了,她说可以接受。而且她现在,实在不愿意再回一零二所了。” 赵瑞刚想了想:“行吧,想留就留下吧。跟着师父,总比跟着冯一涛强,至少不会三观不正。” 刘彩云皱了下眉:“啥叫三观不正?” 赵瑞刚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就是心眼儿长歪了。” 刘彩云没理会他的玩笑话,继续道:“我寻思暂时把她安排在知青点吧,和苏晚晴一起住。” “行,让她先在村里待着,过段时间找个由头,再回一零二所拿行李。”赵瑞刚笑了笑,“省得那帮人说咱们挖墙脚。” 两人的对话自然都被穆心兰听得清清楚楚。 刘彩云掀帘子进屋,就见穆心兰在炕边笑得十分开怀。 她戳了戳小姑娘的腰:“瞧看把你乐的,笑得跟个孩子似的。走,我带你去知青点看看。这个时间,晚晴应该也都忙完了。” 说着便挽起穆心兰的胳膊朝外走。 路上昏昏暗暗,两人一边打着手电筒朝知青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彩云姐,你不是我,可能体会不到。”穆心兰手指绞着衣角,“当时父亲精挑细选,才选了一零二所让我去实习。” “可现在我才看清他们的真相。那些所谓的‘技术革新’,都是花架子。我很迷茫,也有一种挫败感。” “现在我又了解了你们瓦窑大队,这里有很多东西吸引我。比如大队的车间,社员的精神气,还有现在的郑怀城领导。” 她看着刘彩云的眼睛,正色道:“所以我想留下来。但如果彩云姐你不发话,我是万万不能留的。” 刘彩云疑惑:“为什么?” 穆心兰道:“因为赵瑞刚啊!” 刘彩云也是冰雪聪明,瞬间明白了穆心兰的顾虑。 当即坦言道:“你是怕他对你有成见吧!心兰,你放心,瑞刚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你就踏踏实实住下来,不用顾忌其他。” 穆心兰点点头:“我现在也知道了。谢谢你,彩云姐,也谢谢赵瑞刚。” 俩人边走边聊,很快便到了知青点。 第238章 安置知青点 原本瓦窑大队是没有知青点的。 这时候下乡来的知青本就不多,大队部便留了几间空屋子暂时安置他们。 但后来几乎所有知青都去了鞍阳钢厂,就更没有必要设立知青点了。 只是后来苏晚晴的事情一发生,还从她口中又得知还有两个和她一样在受苦的女知青,希望能有机会将她们解救出来。 赵瑞刚深知知青在外的艰难,更明白知识青年对农村建设的重要性。 他便出面同刘永才和大队干部商议许久,列举出知青的种种用处: 比如记账、教书、修理仪器等等。 也强调团结知青是现在政策的要求。 经过一番沟通和争取,最终敲定了两处闲置的院子,经过简单的修整,暂时当做了知青点。 一切生活用品都由大队部供应。 目前只有苏晚晴一个女知青入住了。 刘彩云带着穆心兰在一处院落前停下,却见斑驳的木门紧闭。 门环上还沾着前日修缮时的白灰。 刘彩云抬手敲了敲门,喊道:“晚晴?你在吗?” 好一会儿,才听见苏晚晴清亮的声音:“彩云姐,稍等一下!” 又过了片刻,木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苏晚晴鬓角微湿,青色衫子的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手腕和手臂上各种疤痕。 她正慌乱地整理衣襟,见两人盯着自己的手臂,耳朵尖儿瞬间红了。 “又在上药?”刘彩云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结痂的伤口,心疼道,“不是说了吗,以后每次上药都喊我!” 苏晚晴微微红了脸:“见你总那么忙,实在不好意思每次都喊你。” 说着就赶紧把俩人让进了屋。 “说什么傻话!再忙,给你换药的时间总是有的!” 刘彩云佯作生气地瞪她一眼,拉过穆心兰的手,“给你介绍新室友,穆心兰,是县里一零二研究所的技术员。今后也住在咱们大队,帮郑领导整理资料。” 苏晚晴眼睛一亮。 穆心兰刚被救出来时候,和她一起在赵瑞刚家住过两天,所以对她也知道了一些。 当时看她呆呆傻傻的样子,有些同病相怜,十分心疼。 如今见她要和自己同住,自然十分开心。 当即便拉住穆心兰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给她介绍一番。 “这是堂屋,有两个灶台,一个做饭,一个烧水,很方便。桌椅都是刘队长从大队部给搬来的。这边东屋,我也是刚住进来。西屋炕上的床铺我今早也刚晒过……” 她絮絮叨叨介绍着,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个铁皮盒,“这是彩云姐给我的雪花膏,你先用着。” 穆心兰连连道谢。 她用手抚摸着粗布床单,眼眶里微微发热。 三间土坯房被收拾得窗明几净,窗台上还摆着用两个罐头瓶养的绿萝。 虽然不比县里研究所宿舍的条件,但她一进这里,就觉得心安。 透过窗户,她看见院子角落荒着半畦地,杂草间还能隐约辨认出菜畦的痕迹。 “以后,这就是我的家了!” 穆心兰转身望向刘彩云,“等安顿好了,我也学彩云姐,把院子拾掇出来种点菜!” “那可是个辛苦活,不急,慢慢来!” 刘彩云笑道,“先把床铺收拾利落,明早我带你去找我们队长。” 穆心兰点点头,又道:“对了,你们办学的事儿我也能搭把手!既然在村里落了脚,哪能光吃白饭?那我就是村里的一份子,有活儿就喊我,千万别跟我客气!” 刘彩云闻言笑道:“放心,保管把你这技术员当壮劳力使!” 三人都忍俊不禁了起来。 笑了片刻,穆心兰又道:“我听说学校连像样的教具都没有?要是缺算盘、粉笔,或者小人书什么的,这事包在我身上!” 刘彩云面露惊讶:“当真?” 穆心兰点点头:“我可以找我爸帮忙!他认识不少人,我跟他好好说说,总能凑出些东西来。” 她顿了顿,手指摸着桌沿,小声道:“就是,得等些时间。这几天我还不能见他……” “对了彩云姐!”她抬起头来,“明早我还是得先找下赵瑞刚,有事儿需要跟他商量!” 刘彩云点点头,见时间不早了,又叮嘱了两人几句,这才回家。 当她回到家时,就见赵瑞刚已经把小铃铛从老宅接了回来。 多日以来,赵瑞刚忙着东奔西走,陪小铃铛的时间实在太短。 今日安顿好了师父,他心情顿时大好,紧绷的心弦顿时放松了下来。 接回小铃铛后,她格外黏赵瑞刚。 此刻小家伙正躺在炕上,攥着他的衣角不放,非要听三个故事才肯睡觉。 从“三只小猪”到“小猫钓鱼”,讲道第三个故事“小英雄雨来”的时候,小呼噜已经混着窗外的蝉鸣响起来了。 待赵瑞刚回身,就看到一旁的刘彩云也已经睡着了。 淡淡的星辉透过窗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镀了一层银霜。 赵瑞刚看了一会儿,喉结滚动着俯下身,用嘴唇轻轻碰上她光洁的额头。 “唔……”刘彩云的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睁开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赵瑞刚的心跳陡然加速,一把将妻子打横抱了过来。 刘彩云的身体很轻,身上一股清新的皂角香,直往赵瑞刚鼻子里钻。 “太晚了,别闹……”刘彩云的声音里满是睡意,手指无意识地勾住他脖颈。 “不晚。”赵瑞刚呢喃着,翻身将人覆在身下。 刘彩云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去捂他的嘴,却摸到他下巴上刚冒头的胡茬。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止了声音。 只有夜风轻轻地穿过窗纸,凉爽了这个夏夜。 第二天清晨,上工的哨子都还没响,穆心兰便来到赵瑞刚家。 当即开门见山道:“我要报仇!冯一涛父子不仅欺骗我,甚至知道我被土匪绑了,还故意瞒着。” 穆心兰的声音发颤,手指狠狠攥住衣襟。 “要不是你们把我救出来,说不定我就死在那儿了!” 赵瑞刚饶有兴趣地看向她:“你想怎么报仇?” 穆心兰的眼睛闪闪发光:“我怀疑他们跟土匪有勾结,肯定藏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我要查明真相,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第239章 野猪一头 看着穆心兰因为激动而发颤的睫毛,听着她略显天真的话语。 赵瑞刚不由地嗤笑一声。 “就这样公之于众,没有任何效果。” 穆心兰急了:“怎么会?与土匪勾结,这么大的事儿还没效果?” 赵瑞刚耐心道:“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冯一涛在鞍阳扎根小二十年,工业领域半数干部都算是他的人,自保能力还是很大的。不是你一张嘴,几句所谓的‘真相’就能扳倒的。” 穆心兰肩膀顿时垮了下来,整个人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 其实赵瑞刚已经有了计划,但并不想把穆心兰牵扯进来。 就像,他不想把师父牵扯进来一个道理。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赵瑞刚宽慰道,“这事儿急不得。你先在村里安安稳稳住着,安心给我师父当助手。有些事交给我来办。” 穆心兰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办法。 只好懊恼地点点头,然后随刘彩云一起去大队部找刘永才了。 她要作为郑怀城的助手留在村里,必须要经过刘永才这个大队长的同意。 当然了。 有刘彩云和赵瑞刚作保,这事儿就顺理成章地定下来了。 赵瑞刚正蹲在院子里,陪着小铃铛用树枝在地上画小猫。 小铃铛正奶声奶气地数着小猫的胡子,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就见六猴子像阵风似的跑了进来,笑得露出两排大牙。 “瑞哥!” “小庞昨儿夜里猎到了好家伙,托我来问问你要不要!” 赵瑞刚见他兴冲冲的样子,心里便猜到八成是稀罕物。 他捏了捏小铃铛肉乎乎的脸蛋:“宝儿乖,先回姥姥家找铁蛋哥哥玩儿,爸爸去给你买肉肉吃!” 铃铛一听有肉吃,立马笑弯了眼睛。 俩人将小铃铛送回了老宅,立即出发去找小庞。 出了瓦窑村。 转过一道山梁,就到了平溪大队。 小庞家就在平溪大队村头,院子里还传来几声重物挣扎的闷响。 走近一看,赵瑞刚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院角的老榆树下,一头快两米长的大野猪,被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而小庞,正笑嘻嘻站在野猪旁。 小庞的年龄还不到二十岁,比六猴子还小一些。 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宽肩膀,长得十分健硕。 粗布褂子下的肌肉高高隆起,古铜色的小臂上挂着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 都是打猎时候留下的。 这小子打小在山里疯长,手指粗粝却灵活,眼神亮得像星子,看着就十分机灵。 最让人服气的就是胆子大: 别人不敢进的深山,他敢进。 别人打猎走熟路,他专钻没膝盖的荆棘丛。 别人不敢招惹的猛兽,他敢惹。 就算大雪封山的腊月,他都敢追着黑脚印进树洞。 见赵瑞刚到来,小庞咧嘴一笑,露出颗小虎牙。 “瑞哥,就知道你需要肉!这野猪老出来糟蹋庄稼,我瞅准机会,好不容易才撂倒它!” 六猴子眼睛都瞪圆了:“好样的小庞!你光说猎到了好东西,可没想到是这么个大家伙啊!” 赵瑞刚蹲下身看着只有出气没进气的野猪。 就见这野猪的獠牙闪着寒光,泥浆混着血迹沾满皮毛 猪耳旁边嵌着一颗变形的子弹头。 肩胛和肚子上都有几处深可见骨的刀痕。 刀刃的豁口还挂着扯下来的皮肉。 他又惊又喜:“这家伙估计得三百来斤吧?够食堂好好吃一顿,再给社员们添点油水了!快说说,你咋猎到的?” 小庞十分健谈,凑上来讲述猎杀的过程: “嘿嘿,足足三百二十八斤!早上刚找人称过。这是我昨儿后半夜在山拗口撞见的,这家伙撞断了三棵这么粗的大树。” 他边说边用手比划着。 “我第一枪打偏了,子弹擦着它的肚皮过去了。它反扑的时候,我滚进了荆棘丛里才躲过它的獠牙。后面几枪打在后腿和身上,愣是没撂倒!” 他挽起裤腿,露出膝盖上青紫色的淤痕和小腿上一大片划伤。 赵瑞刚手指划过刀伤的走向,那是从下往上斜劈的狠劲,绝非寻常猎户敢使的招式。 六猴子听得上瘾,连连追问:“后来呢?” 小庞咧嘴一笑:“后来我躲起来连发几枪,瞅准它转头的空当,滚到它侧面,” 他边说,边从后腰抽出猎刀比划, “我就这么一抽刀,捅了它气管,同时又补了一枪——呶,就打在瑞哥摸的这个位置。” 六猴子顿时一脸敬佩地看向小庞。 赵瑞刚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血污,当即道:“这猪我要了。你说个数!” 小庞把猎刀收起来,嘿嘿笑道:“瑞哥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想换点子弹火药。打这家伙耗了半袋子的铅沙,家底儿都打光了。” 赵瑞刚眉头微蹙:“枪支弹药管控比较严,我得跟队长说一声。” 说着扭头喊六猴子,“你跑趟大队部,找队长问问,我用工分换点弹药行不行。就说……就说给知青点和车间防野兽用!” 六猴子喜滋滋地领命去了。 等待的间隙,小庞的嘴巴叨叨个不停。 “前年在老山里,遇到过狼群,最壮的头狼立起来比我好高,眼睛绿得跟鬼火似的。” “还有一回,我跟着村里猎户一起追黑瞎子,它钻进树洞不出来。我们拿火把熏到半夜,最后趁它打喷嚏时候,丢了个炮仗到它嘴里……” 赵瑞刚不由暗暗惊奇:这个小庞年纪不大,经历确实相当丰富啊。 说着说着,小庞便说道了废墟里的土匪。 “前几天我们在林子里看到几个人,看那靠野兔子的架势,不像本地散户猎人。听老猎户说,是从大白山流窜下来的绺子。瑞哥你们出入那边,可得小心些。” 赵瑞刚直接道:“你说的是窦老大?” 小庞惊得瞪圆了眼:“瑞哥你也知道这些人?” 他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听说他手下有不少枪杆子,狠着呢!” “何止知道!”赵瑞刚想起窦老大脸上狰狞的刀疤,“还交过手呢!” 小庞惊叹:“听老猎户说,最近窦老大的人突然少了大半,还瘸了好几个。感情是栽在瑞哥手里了!” 他上下打量赵瑞刚,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看起来很书卷气的男人,眼里全是难以置信。 赵瑞刚笑道:“倒也不是我。第一次是民兵队围剿。后来是有廖叔带着,我们才能跟他交手。” 说着,又问道:“知道他们最新消息吗?” 小庞道:“听说他们最近收敛了很多,应该还藏在废墟。老猎户说没见到那边烟囱冒烟,估摸快断粮了。” 赵瑞刚点点头。 这点,他猜得到。 第240章 分肉 窦老大这种人,说是土匪。 其实和以前老蔫儿朱老五他们做的事,并没有本质区别。 都是在废墟里谋生计。 只不过找的东西各有不同。 然而接连几次,窦老大都没能完成金主的任务。 再加上被赵瑞刚胡秋菊等人勇闯废墟,端了一次老窝,现在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不过,这也给赵瑞刚敲响了警钟。 毕竟,狗急跳墙,更会咬人,不得不防。 俩人正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就见六猴子跟着刘忠民俩人匆匆进了门。 刘忠民手里拎着个麻布口袋,走到两人跟前,把袋子口扯开,铜壳子弹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瑞刚,瞧瞧够不够换这头野猪?” 刘忠民嘿嘿笑着,“整整三十发子弹!还有一点铅沙!” 说着指挥六猴子把铅沙也拿过来。 赵瑞刚看向小庞。 小庞兴奋地捻着子弹,不住地点头:“瑞哥够义气!我就知道你们瓦窑大队最阔绰!” 刘忠民对着门外招呼一声,立马进来了两个小民兵。 几人合力把野猪抬上大板车。 临走前,赵瑞刚特意叮嘱小庞:“以后有猎物先给我留着。还有,如果窦老大有什么消息,也告诉我一声。但要注意,别单独跟他们的人起冲突。” 小庞连连答应:“知道了瑞哥!” 回程的山路上,两个小民兵和六猴子一起推着大板车走在前面。 赵瑞刚和刘忠民在后面跟着。 赵瑞刚忍不住问道:“大伯这么容易就同意拿弹药换猪肉了?” 刘忠民突然嘿嘿笑了起来。 赵瑞刚直觉得不对,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刘忠民挠了挠头顶,用手一指六猴子:“这猴子根本没去找大伯,直接来找的我。” 他笑了笑,道,“我一寻思,这些弹药本来就是咱们的战利品,大伯那人太谨慎太古板,要是告诉他,他肯定不同意,所以我就干脆没跟他说……” “你竟然敢瞒着大伯?”赵瑞刚忍俊不禁,“那你完了,一会儿被他知道,少不了一顿臭骂。” 刘忠民脖子一梗:“一顿臭骂换一顿肥肉,划算!” 但一想到刘永才横眉冷对,拿烟袋锅子追人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推车的小民兵立马回头:“二哥,挨骂时候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刘忠民顿时又有了底气,用手一指小民兵们:“你看你看,为了这群嘴馋的家伙,挨顿骂也值了!” 大板车的车轱辘,咯吱咯吱地撵着碎石路。 摇摇晃晃,进了村子。 三百多斤的大野猪格外招摇。 惹得不少社员纷纷驻足询问。 “瑞刚,这猪运哪儿去?”刘忠民问。 赵瑞刚看了看日头。 马上中午了。 天气太热,猪肉储存不了多久,需要尽快宰杀。 他道:“直接到打谷场吧。估计用不了一会儿,大伯就知道信儿了。” 果真,他们还没到打谷场,就听见刘永才闷雷般的吼声传来: “刘忠民!谁准你私自动用民兵队的弹药的?” 看来,大伯已经知道了。 刘忠民后脖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要说他在整个瓦窑村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俩人,一个他爹刘德昌,一个队长刘永才。 “大伯,这野猪……” 他刚要开口,刘永才的烟袋锅子就敲在了他脑门上。 “枪支弹药是拿来护村的,现在土匪还猖獗着,你倒好,拿去换肉了!这要是传出去,公社追查下来,咱们瓦窑大队的名声还要不要?” 刘永才气得瞪圆了眼睛。 刘忠民捂着脑门涨红了脸:“可那些弹药本就是咱们剿匪缴获的!民兵队这段时间天天被廖指导训练,裤腰带都紧了三扣,总得见点油水吧?” “那也不能没有纪律!” 刘永才的烟袋锅子直指着刘忠民鼻尖,“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眼里还有没有生产队的章程?” 刘忠民缩着脖子不敢再搭话,六猴子和那两个小民兵都躲在大板车后面不敢露脸。 路上多开心,现在就多窝囊。 赵瑞刚叹了口气,往前跨了半步:“大伯,这次我赞成二哥。” 一见赵瑞刚求情,刘永才的怒火消了大半,口气也软了几分。 “瑞刚,他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瞎胡闹!” 赵瑞刚笑道:“大伯,二哥拿的这些弹药,是我们上次抄了土匪老窝得到的。这批胜利品,跟公社上报了吗?” 刘永才一愣:“还没来得及上报。” 赵瑞刚笑而不语。 刘忠民一拍大腿:“这不就得了!咱们拿战利品换肉,只要您不说我不说,公社又不会知道!” 刘永才眼睛都直了:“这……这能行?” 刘忠民大手揽着刘永才肩膀就往打谷场方向走:“瑞刚说能行,肯定就能行!走吧走吧,这么热的天,猪肉可不禁放啊,大伯你快拿个分肉的章程来吧!” “哎你……你们……嗐……下不为例!” 刘永才被铁塔一般的刘忠民推着往前走,无奈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 两个小民兵和六猴子一看这样,立马欢欢喜喜地推着大板车继续前行。 刘忠民悄悄朝赵瑞刚竖了个大拇指。 他就知道,赵瑞刚现在是大队的宝贝疙瘩,有他顶着准没啥事儿。 几人到了打谷场,刘永才立即安排社员们开始忙碌起来。 烧水的烧水,杀猪的杀猪。 刘永才和会计老王以及赵瑞刚则到大队部会议室里开始商讨如何分配。 赵瑞刚提议,车间工人,师父郑怀城,训练指导廖荣生,民兵队和两个女知青都需要额外分配一些猪肉。 其他的,则由大队部按照惯例分配。 几人商量了半天,刘永才最终拍板,采纳赵瑞刚的建议。 车间那二十五号工人优先级最高,先剜四十斤好肉送到食堂,给他们加餐。 民兵连三十人守卫村子辛苦,每人分两斤猪肉。 郑领导和廖荣生各分两斤上好的带皮猪五花外,再把猪头平分了。 连刚来的两个女知青也各自分了一斤猪肉。 剩余小两百斤,拿出一半要么熏要么腌,留作储存粮。 剩下的肉和骨头,今晚在打谷场开伙饭,炖肉熬骨头汤,各家各户端着盆子来吃! 至于最后的猪皮,刮干净能换五尺布,猪鬃攒够了送农具厂做刷子,这都算是集体的活钱。 待分配好一切,刘永才便打开了大队部的大喇叭: “全体社员请注意,全体社员请注意!今天晚上在打谷场吃伙饭,六点以后,在打谷场吃伙饭……” 一番通知下来,整个瓦窑大队都沸腾了。 第241章 吃伙饭啦 吃伙饭是这个年代的特色。 前些年,随着全国推行公社化,吃伙饭便作为集体活动的标志普及开来。 甚至还提出了“放开肚皮吃饭,鼓足干劲生产”的口号。 那时候,瓦窑大队打谷场上,搭着一大排的青砖灶,烟囱整日里冒着白烟。 成了十里八乡最惹眼的村子。 会计老王头儿记得清楚,大食堂开张头天,白花花的馒头,金灿灿的饼子,堆在竹篾子编成的蒸笼上,摞得比人都高。 孩子们攥着碗排成长龙,鼻涕泡都顾不上擦,踮着脚看炊事员王婶子掀大锅盖。 可好日子终究没持续几年。 鞍阳钢厂撤了,拉走了最后一列运粮食的火车。 老天爷又不给力,连续两年干旱少雨。 渐渐地,粮食极度短缺起来。 灶膛里的柴火越来越稀,大锅里的米粒越来越少。 终于,集体伙饭慢慢成了稀罕事儿。 瓦窑大队上次吃伙饭,还是在一年前社员们挖水渠时候呢。 如今,吃伙饭的消息一落定,最先沸腾起来的就是街上玩耍的孩子们。 铁蛋把弹弓往脖子上一挂,撒腿就往家跑:“娘!奶奶!有肉吃!” 王婶子家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她扯着嗓门大喊:“当家的!快把咱家最大的锅刷出来!去打谷场帮忙煮肉去!” 当年吃伙饭时候,王婶子可是村里的炊事员呢。 隔壁五保户周大娘拄着拐杖,没牙的嘴笑得合不拢:“又要热闹喽!” 打靶场这边,正在训练的民兵队也暂停了下来。 一听说要吃伙饭,民兵们的眼睛瞪得溜圆,喉结上下滚动。 盯着远处打谷场升起的炊烟直咽口水。 这群民兵,说是兵,其实都是半大小伙子。 得知有野猪肉吃,一个个像饿了三顿的小狼崽子一样。 但廖荣生不发话,他们也不敢乱动。 突然,一个小民兵的肚子适时“咕噜”叫了一声,惹得大家伙儿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却也不敢笑出声来。 廖荣生故意板着脸踱步:“都盯着肉香呢?要是遇到敌人拿红烧肉当诱饵,是不是都得缴枪?” “报告!绝不!” 队列里响起参差不齐的吼声。 廖荣生看着这群晒得黝黑的半大小子,心里软了几分。 这些天他们轮流训练和巡逻,胶鞋底子都磨破了。 他故意拖长声调:“再练两轮跪姿射击,谁再脱靶,就罚他今天只能啃骨头!” “吼!”小伙子们顿时又打起精神来,继续训练。 临时的资料室中,牛皮纸袋堆叠得几乎挡住了半扇窗户。 院外突然炸响的大喇叭声,惊得穆心兰手一抖。 她下意识地看向文件堆那边,就见郑怀城扔保持着弯腰整理文件的姿势。 他将一堆文件分别放开,又在纸袋上标注好类别和日期。 全神贯注的样子,仿佛外界的喧闹都被隔在了窗棂之外。 穆心兰心中敬佩之感油然而生,不愧是有修养的老一辈工程师! 她倒了一杯水,递到郑怀城手边,忍不住轻声问:“郑领导,您听到广播了吗?” 郑怀城写好手边最后一份文件,目光从文件上移开时还带着一丝茫然。 当听清“吃伙饭”三个字时,不由笑了:“听见了,吃伙饭,估计又是瑞刚整来的。” 他望了望窗外,眼底浮起一丝追忆:“以前我也吃过几次伙饭。那场景,记忆犹新啊。” 他回过神来,看着穆心兰,笑道:“哦对了,你肯定没见过农村的伙饭。也忙大半天了,你去瞧瞧热闹吧,现在这种热闹可不常见呢。” 说着又拿起一堆资料,按照小册子上的记录分别整理起来。 穆心兰摇摇头,也埋进资料堆里继续忙碌。 打谷场那边很快就热闹了起来,自发赶来的社员们各司其职。 青壮年汉子们合力支起几口大锅,松木柴火烧得噼啪作响。 妇女们围坐在临时搭起来的木板案子前,用菜刀切肉切菜。 老屠户蹲在矮凳上,用大刀分解着猪骨头。 几个半大的孩子抱着水桶来回奔走,帮忙洗菜洗肉。 日头逐渐偏西。 当肉香飘荡在村子上空时候,随着刘永才再一次大喇叭通知开饭的声音响起后,社员们端着饭碗盆子,陆陆续续地赶往打谷场。 当第一勺带肉皮的肉汤舀进碗里时,整个打谷场突然静了一瞬间。 大家似乎都想起了曾经吃伙饭的幸福日子,又想起了这些年的不容易。 不知道是谁先咽了口唾沫,紧接着便是轰然炸开的笑骂声,打破了这一片寂静: “王婶儿,给俺那碗里多搁块儿骨头!” “你个馋鬼!没瞧见娃娃们还盯着么!” 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 整个打谷场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搪瓷盆与铝饭盒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一排炊事员挥着大木勺,不住地吆喝:“都有份!排好队!” 刘永才还特意搬出了之前赵瑞刚等人从土匪窝缴获的大列巴和罐头,分发给社员们。 男人们蹲在草垛旁,一边吃肉喝汤一边吹牛。 油脂顺着嘴角滴在打着补丁的裤腿上。 女人们也围成小圈儿,一边吃着烫嘴的肉块,一边把肥嫩的部分夹进孩子的碗里。 老人们捧着碗坐在一旁,细细咀嚼,脸上满是难得的满足。 半大的孩子举着破碗在人群里转来转去,头发被汗水粘在通红的脸蛋儿上。 不知道是谁的饭盒哐啷一声掉在石板上,激起一阵哄笑,连守在谷场边的老黄狗都跟着汪汪吠叫,尾巴摇得像拨浪鼓。 这喧闹声浪一层叠着一层,如同大锅里煮沸的肉汤一般翻腾不息。 赵瑞刚一家三口坐在一起,手里各自捧着一碗肉菜汤。 赵瑞刚从自己碗里给刘彩云挑拣着瘦肉。 小铃铛捧着个比脸还大的碗,腮帮子鼓鼓得像个小松鼠。 囫囵吃了几大口,就把碗往地上一放。 嘴角沾着的肉汤都来不及擦:“爸爸,铁蛋儿哥哥他们在那边玩儿呢!” 话音未落,她就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第242章 硬给安的名分 刘彩云刚想喊住小铃铛,却被赵瑞刚拽了拽袖子:“随她去吧!” 他看着四周热闹的场景,又想起村里过去几年忍饥挨饿的日子。 树皮、野草,甚至观音土都进过肚子,不少人走路都打晃。 此刻眼前的伙饭虽算不上丰盛,但每个人都能吃上带肉汤的菜,已是难得的幸福。 赵瑞刚经历了后世的繁华,再次看到眼前的困苦,他心中顿感五味杂陈: “彩云,你信不信,终有一天,我们所有人都能顿顿吃饱,顿顿吃好,绝不用再为吃饭发愁!” 刘彩云轻轻握住他的大手,莞尔一笑:“我信。” 穆心兰坐在不远处,捧着搪瓷碗坐在树桩上,听着邻座几个妇女的絮叨。 “别的大队还在吃野菜呢,咱们竟能啃上带油花的肉块了。” 一个扎蓝头巾的嫂子脸上满是得意,“咱瓦窑大队怕是方圆十里最红火的地方了!瞧瞧,连洋人的罐头都吃上了!” 这话让穆心兰心头一动。 她望着场院里嬉笑的孩童,围坐说笑的社员。 夕阳映的每个人脸上都泛着油润的光。 与以前看到别村面黄肌瘦的景象判若云泥。 正思忖间,刘永才的大嗓门突然从身后传来:“小穆同志犯啥愁呢?” 穆心兰微微低头:“我是看,瓦窑大队现在发展得是真好,大家的日子很有盼头。” 队长端着铝饭盒在她身边坐下,环顾四下热闹的景象:“是啊,多亏了瑞刚!不仅盘活了车间,捣了土匪老巢,今儿来弄回来一头野猪。” 刘永才说着,眼角都笑出了皱纹,“有这样一个人起带头作用,我们瓦窑大队就是要活出个精神气儿来!” 热热闹闹的伙饭结束后,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多。 大部分社员们打着饱嗝陆续散去了,打谷场上只安排了一些收拾残局的人。 刘永才用烟袋锅敲了敲石碾子,冲正要帮彩云收拾碗筷的赵瑞刚扬了扬下巴:“瑞刚,你来一下。” 赵瑞刚跟着来刘永才来到大队部的会议室,就见几个副队长和分队长都在。 明显是要开大队干部会议。 桌上的蜡烛跳跃着,一群人围在桌子旁坐下。 刘永才看了看众人,开口道:“人都齐了。那我就长话短说。瑞刚对村里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召集大家一起讨论一下,看看给瑞刚安排个什么职位合适。总不能让实干的人光出力气没名分。” 赵瑞刚立即反对道:“队长,我不需要名分。” “咋不需要!”刘永才态度坚决,“大队里的摊子越铺越大,以后跟公社、县里打交道,没个正式名头咋行?别村的干部都是队长主任的,咱总不能让人指着脊梁骨说瓦窑大队没规矩。” 副队长张根旺搓了搓粗糙的大手:“可队里的职位都满了,农业副队长,副业副队长,车间主任,民兵队长……” 生产三队的分队长王树人也挠着头:“总不能新设个‘剿匪队长’‘车间队长’吧?” 车间主任刘德昌深深吸了口旱烟,道:“要不,咱这个车间主任给瑞刚吧!” 一队的分队长反对道:“他也不只在车间有贡献,还有学校和知青那一摊子事儿呢。” 几个人围着煤油灯七嘴八舌,烟袋锅的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却始终没找到个合适的职位。 赵瑞刚几次插嘴提出不想担任,都被众人自动忽略了。 他心里有点好笑:明明讨论的是自己的事儿,此刻自己却像个局外人。 突然,刘永才一拍大腿:“干脆就叫‘副队长’,先不挂具体差事,算是个预备岗。”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最后都点头表示同意。 似乎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安排了。 刘永才看向赵瑞刚,语气不容置疑:“这事儿我回头就跟县大队报备。你是大队的一份子,这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义务,更是给咱瓦窑大队聚心气!” 赵瑞刚看着刘永才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回到家时,炕头的蜡烛烛芯爆出个火花。 晃动的烛光下,映着小铃铛四仰八叉的睡姿。 嘴角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油渍,玩儿疯了的羊角辫散成了乱草。 小肚子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起伏着。 赵瑞刚进屋时候动作轻得像个猫儿,生怕吵醒了宝贝闺女。 正在灯下纳鞋底的刘彩云抬起头来:“不用那么小心,她今儿睡得跟小猪似的,怕是打雷都醒不了。” 赵瑞刚笑笑:“看来是吃饱了玩儿疯了。” 刘彩云点点头:“今天村里娃娃们都高兴,铃铛跟着跑了半天,回来趴我肩膀上就睡着了。给她洗脸擦脚都没醒呢。” 说着,她用手轻轻理了理女儿黏在额头上的发丝,又抬头问道:“队长找你又有啥事儿?” 赵瑞刚将任命副队长的事儿说了出来。 “看你进门就耷拉着脑袋,还以为有什么事儿呢。怎么当上副队长还不高兴?”刘彩云嗤笑道。 “大伯硬给安的名分。”赵瑞刚坐在炕边,伸手摸着女儿的小脚丫。 刘彩云把针在头发上蹭了蹭,边纳鞋底边道:“也合情合理。毕竟你给大队出了不少力。大伯是想用副队长的工分和口粮补助回馈你。” 赵瑞刚叹了口气:“咱们家不缺那点补助。我一直想把尽可能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你和铃铛身上,这个副队长的职务一旦挂上,陪你们的时间恐怕就要减少了。” 刘彩云放下手里的鞋底,挪到他身边坐下,宽慰道: “你看咱这土坯房,是当初大江叔带着大伙上的梁。缸里的玉米糁,是队里按工分分的口粮。没这‘大家’托底,咱这‘小家’的烟囱往哪儿冒烟呢。” 她握住丈夫的大手,细语温声:“都说小家是炕头的灯,大家是村外的路。守大家和守小家道理是一样的,都得有人照着、修着,才走得踏实。” 刘彩云的话像颗石子投进心湖,赵瑞刚忍不住点了点头。 第243章 杀向一零二所 在瓦窑村生活这些年,赵瑞刚颇有感触。 这里不像后世的城里,门对门住着的邻居都未必认识。 在这个时代,一个村就像是一个大家庭,处处充满着烟火气。 纵然也免不了会些龃龉和矛盾,但总体还是友爱和谐的。 赵瑞刚看了看窗外,远处传来巡夜民兵的梆子声,隐约还有谁家孩子模糊的笑闹声。 想想小铃铛,白日里经常顶着满头草屑跑回家。 今天说周大娘给了块烤红薯,明天说王婶子塞了把落花生。 在这个连狗都认得所有人的大队里,哪家孩子不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炕上的铃铛翻了个身,梦呓里还喊着“吃肉肉”“铁蛋哥哥”。 赵瑞刚伸手摸了摸她红扑扑的脸蛋,忽然觉得心里很踏实。 “你说得对,守得住‘大家’,咱们‘小家’的灯才会更亮。” 赵瑞刚伸手就要揽刘彩云的肩膀。 却被刘彩云用胳膊一挡:“先去洗洗!这么热的天,你身上都臭了!” 被嫌弃的赵瑞刚只好悻悻地打了盆水,端到院子里洗漱去了。 第二天。. 晌午时分。 赵瑞刚带着分好的肉,分别给廖荣生和师父郑怀城送去。 到了临时资料室,果然就见师父埋在资料堆里。 听到赵瑞刚的来意,头都没抬:“搁那边吧!别把油点子滴文件上。” 赵瑞刚环视一圈,发现往常打下手的穆心兰并不在。 倒也没太在意。 同师父聊了几句便回家了。 刘彩云去给知青点的两位女知青送肉。 回来时也告诉赵瑞刚,穆心兰不在知青点,同住的苏晚晴说她一大早就回县里去了。 赵瑞刚想了想,顿时感到不妙。 忙拉着刘彩云奔向知青点找苏晚晴。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她情绪咋样?”赵瑞刚急急地问。 苏晚晴被他紧张的样子吓了一跳,半晌才道:“天不亮时候就走了,说要赶最早的班车。情绪就和平常一样啊,没看出有什么异常。” 刘彩云看着紧张的丈夫,心里咯噔一下:“不就回个县里,有什么问题吗?” 赵瑞刚的目光深沉:“穆心兰心气儿高,心思重。我担心她是忍不住,直接找冯一涛去理论了。” 刘彩云瞬间明白:“你是觉得,冯一涛故意隐瞒心兰被土匪绑架的事?那吓心里去找冯一涛,会有危险?” 赵瑞刚点点头,拔腿就往外走:“我去叫上二哥,立即上县里一趟!” 刘彩云安抚了一下苏晚晴,也立即快步跟上去:“也带上六猴子,他机灵!” 赵瑞刚看了追上来的妻子一眼。 这个时刻,她也是焦急万分,但并没有要求同去,而是提出‘带上六猴子’这种更为合理的建议。 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些时间以来,刘彩云逐渐褪去了慌乱,总能在紧张关头沉着应对。 这份周全妥帖的心思,让他越发觉得妻子成熟睿智,是自己坚实的后盾。 人一聚起,立即出发。 大队部的拖拉机都被刘忠民开了过来。 三人首先奔的不是一零二研究所,而是先去四零二所找胡秋菊。 涉及对付冯一涛的事儿,自然没有比胡秋菊更为合适的人选了。 得益于最开始胡秋菊给赵瑞刚办的聘书文件,三人畅通无阻地进了四零二所。 待赵瑞刚撞开实验室大门时,正看见胡秋菊正骂骂咧咧地指挥技术员在镗床上调试轧辊。 整个人满脸通红,戾气冲天。 衣服后背浸出的汗渍像幅不规则的地图。 听到实验室门响,她立马冲着门口吼道:“哪个不长眼的来捣乱?没见老娘都忙得冒烟了吗——诶,你们怎么来了?” 赵瑞刚急忙上前,将穆心兰的情况说了一遍。 “我怕她一时冲动,直接找上冯一涛对峙。我担心冯一涛会为了掩盖事实,加害穆心兰。” 胡秋菊一听,一把扯下护目镜,掼在桌子上:“那还等什么?走!我带你们去一零二要人!” 几人气势汹汹地杀到一零二所。 此时已经下午两点多。 炙热的阳光照在一零二研究所的朱漆大门上。 刻着研究所名头的鎏金铜牌在阳光下煜煜生辉。 占地广阔的大院里,青砖灰瓦的办公楼整齐排列,冬青树修剪得方正规整。 与方才略显狭小且破败的四零二所形成鲜明对比。 到了门岗,赵瑞刚等人也不多问,抬腿就要往里进。 却被带着红袖章的门卫叉腰拦住去路:“闲杂人等不许进!这儿可是县里重点单位!” 六猴子从没见过这等场面,鸟悄儿往刘忠民身后缩了缩。 胡秋菊上前一步:“我是四零二所的!找你们所长有急事!” 门卫嗤笑一声,从抽屉里翻出登记本摔在桌上:“管你是谁!先填来访事由,没预约免谈。” 胡秋菊气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嘿,小子,你不认识我?我以前来过你们所好几次的!” 那门卫翻了个白眼,毫不理睬。 胡秋菊简直气仰,顿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份红绸封面的证件拍在门卫面前:“看看这个,我找你们所长谈国防科工委的项目!耽误了正事儿,你负责吗?” 门卫凑上前,看到烫金的“技术鉴定”几个大字,又忙翻开细看里面的钢印,顿时讪讪道:“您咋不早说……” 忙打开门,引着他们朝冯一涛的办公室走。 胡秋菊冷哼一声,收起证件,朝身后几人挥手示意跟上。 赵瑞刚特意慢走两步,同门卫拉开一点距离,这才用胳膊肘碰了碰胡秋菊,小声道:“什么时候有这个证了?” 胡秋菊凑近一些道:“为了钨钢项目,老罗找人特意给批的。我还是第一次拿来耍威风,没想到用在这儿了。” 赵瑞刚不由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穿过红漆地砖走廊,墙上的展柜里陈列着一些精密零件和不少的获奖证书。 门卫指着尽头虚掩的门,道:“那就是我们所长办公室了。” 说完便转身回去了。 胡秋菊和赵瑞刚互视一眼,走过去推门而入。 茶香混合着茅台酒的味道扑面而来。 冯一涛果然在里面。 正一边看着文件,一边端着骨瓷杯喝茶。 身后的博古架上,摆着不少精美的摆件和茅台酒。 第244章 寻找穆心兰 “胡工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看到他们一行四人,冯一涛颇感意外。 他慢条斯理放下杯子,金丝眼镜闪过几道冷光。 在赵瑞刚和胡秋菊身上来回打转。 至于憨憨一样的刘忠民和胆小如鼠的六猴子,都被他自动忽略了。 胡秋菊看向赵瑞刚。 赵瑞刚上前半步:“我找穆心兰。” 冯一涛捏着文件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是我们一零二所的技术员,你们找她做什么?” 赵瑞刚道:“我们是同乡,有些事儿想找她帮忙。” 赵瑞刚本是京城人,这么说倒是没错。 “她请了长假,这段时间都不在。”冯一涛往后靠在椅子上,弹簧发出“吱呀”的声音。 “至于去哪了……科研人员的行程,属于保密范畴。” 胡秋菊急忙问:“当真?” 冯一涛镜片后的眼睛眯成条缝:“胡工,我研究所里忙得很,可没闲工夫陪你胡闹!” 说着,便按下桌上的铜铃:“小李,送客!” 胡秋菊再次看向赵瑞刚,见他微微颔首,这才转身朝外走。 原本,也没打算问出什么。 只是打草惊蛇。 真正能打探消息的,还得靠四零二安插在一零二所里的“眼线”。 说是眼线,实在有些夸张。 但竞争这么多年,总有些拐着弯儿的亲戚或者老熟人。 临近大门处,胡秋菊单独离开去找人打探消息。 赵瑞刚则带着刘忠民和六猴子蹲守在大门外的隐蔽处。 半小时后。 胡秋菊也出来了,手里还捏着半块桂花糕。 她与赵瑞刚等人集合后,立即将打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食堂的老张说,冯一涛今天确实没离开。但他儿子冯辉午饭前开着吉普出去了。具体去哪儿就不知道了。” “技术部的小王说,已经好几天没见到穆心兰了。” “通讯室的小李说,中午所长打过一次电话,隐约间听到‘招待所’‘房间’之类的字眼。” 赵瑞刚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一把扣住胡秋菊的手腕:“县里的招待所都有哪几家?” 胡秋菊手腕被扣得生疼,但见赵瑞刚严肃的样子,立马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两家,城南的是市委军区招待所,也叫一所,一般负责接待部队和市委的领导干部。城北的是二所,负责公务接待、外来技术人员交流等。虽然一南一北,但实际距离并不远。” 赵瑞刚立即道:“咱们马上去查这两家招待所!” 胡秋菊不明所以:“跟招待所有什么关系?” 赵瑞刚摇摇头:“只是一种猜测。但怕是最不好的后果了。” 在上一世,赵瑞刚只隐约听过冯一涛攀附了京城一位姓穆的领导,两家结了亲家。 那时他并未留心,更没去深究这位穆姓领导的底细。 可眼下种种迹象凑在一起,一个让他心头发沉的推测渐渐清晰。 当年与冯家联姻的,恐怕就是此刻生死未卜的穆心兰。 只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按了下去。 穆心兰那性子表面温顺,实则刚烈,怎么可能甘心嫁给冯辉那样一个不学无术之人? 除非……除非有什么不可抗力,逼着她低头。 这一世,因为赵瑞刚的改变,太多人的命运轨迹已经偏了方向。 可历史的惯性,会不会还在暗中拉扯着一切? 这些猜测,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更无法对旁人讲。 赵瑞刚不敢赌,也不愿亲眼看着一位好同志被人欺凌逼迫。 他攥紧了拳,笃定道:“必须马上去,咱们兵分两路,秋菊姐,你带我二哥去城南,我带猴子去城北。一旦有线索,立即派人通知对方。” 胡秋菊见他面色郑重,便不再多说什么。 众人立马分头行动起来。 此刻。 穆心兰的确在县里。 赵瑞刚推测的没错,她在瓦窑村住了好几天,白天尚有事情充斥着头脑,没有时间细想。 但一到晚上,她就忍不住思考自己被绑架一事。 她想不通,又忍不住,便干脆回一零二所,想找冯一涛问个清楚。 回鞍阳县的路上,她内心十分纠结。 自己当初被土匪绑架,赵瑞刚带回来的消息是冯一涛故意隐瞒事实。 倘若赵瑞刚的话属实,冯一涛那份罔顾人命的冷漠,着实令她心寒。 可她又十分清楚自己父亲的心思。 作为京城的技术官员,父亲总觉得她在县里搞调研纯属于“小姑娘瞎胡闹”,三番五次叮嘱让相熟的冯一涛多照拂,甚至默许冯家对自己的亲近。 此刻,穆心兰的心里像被两股力量拉扯:一边是冯一涛可能与土匪存在瓜葛,让她怒不可遏;另一边是父亲对冯一涛的看重,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总要问个清楚才行!” 穆心兰心里暗暗做着决定,要与冯一涛当面对质。 倘若对方真的掩盖绑架事实,罔顾她的性命,那她就要立即回京,找父亲揭露冯家父子的真面目。 待穆心兰捏着沾了汗水的工作牌进入一零二所的技术部时,绘图台前,同志们正围着铺开的机械图纸讨论参数。 见她进来,几个相熟的同志立马打招呼:“诶,心兰你这么快就回来啦?所长不是说你去邻县测绘机床数据,需要半个月么?” 穆心兰心里咯噔一声,她抬眼看向墙上的考勤表。 自己名字旁赫然写着“公出”两个大字。 赵瑞刚的话像烙铁一样烫得她心口直疼,果真,冯一涛封锁了她被绑架的消息,谎称她只是外出! 见同志们疑惑地盯着她,穆心兰忙搪塞了几句,转身就往办公楼走。 浑身上下都带着火气。 她一定要找冯一涛问个清楚! 冯一涛办公室的门没关严,穆心兰刚要推门,就听见冯辉在里面急声说:“爸,钨钢的事儿难道就这么算了?” 穆心兰猛地推开门,正对上冯一涛惊愕的脸。 而冯辉,待看清来人是她后,立马像被针扎似的弹起来,眼眶瞬间红透。 “心兰!你可回来了!” 冯辉冲过来攥住她手腕,拉着她上下打量,“你伤着哪儿没有?绑匪打你了吗?我这几天守着绘图仪都心神不宁,一直在担心你……你总算回来了!” 冯辉的声音哽咽,眼眶里蓄满了眼泪。 穆心兰甩开他的手,目光直盯向冯一涛:“为什么对外说我去公出?为什么要隐瞒我被绑架的真相?” 第245章 更换住处 冯一涛从惊愕中回过身来,脸上立马换上心疼和懊悔:“心兰,我是怕呀!” “自从你被掳走,我就动用了所有力量去追查。” “传话的土匪说漏了嘴,说有眼线在研究所里,一旦走漏了消息就要撕票。” “如果真发生意外,我可怎么跟你爹交代!” 说着,他摘下眼镜,假意擦拭眼角,“所以我只好隐瞒研究所的人,让土匪放松警惕。这几天,我正让小辉清点家底。哪怕倾家荡产,也得凑够赎金,把你毫发无伤地赎回来啊!” 冯辉在一旁不住地哽咽不停地点头: “心兰,这几天我们是真的很担心你!甚至我家的资产都准备拿出来抵押了。还好你平安回来了!你要是出点意外,我可怎么办啊!” 穆心兰看着他们父子二人悲痛欲绝的神态,听着这些关怀备至的话语,心底隐隐有些动摇。 或许,事实果真如他们所说这般? 毕竟是父亲看重的人,也许是自己和赵瑞刚误解了他们。 眼看着穆心兰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冯一涛悄悄碰了下冯辉的手背。 父子俩交换眼神的瞬间,冯辉立刻换上更急切的神情: “心兰,你还没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穆心兰留了个心眼,并没有说出赵瑞刚的名字。 她低垂着眼帘,声音平稳道:“是废墟那边有猎户打猎,听见我喊救命,吓跑了绑匪。我在猎户家修养了几天,就赶紧回来了。” 冯辉忙不迭点头,脸上带着庆幸的表情:“真是多亏了人家!” 冯一涛老怀欣慰:“小辉,改天你一定要带上重礼,亲自登门去谢谢人家!” 冯辉连连称是。 冯一涛又对着穆心兰道:“心兰啊,你原来的宿舍不能住了。那段小路太偏,谁知道还有没有绑匪在蹲点。我和小辉合计合计,给你换个安全的住处吧。这几天,你就暂时在招待所里住几天,等我们安排好新住处,再回来住。” 冯辉忙附和:“我爸说得对,现在你的安全最要紧。” 穆心兰点点头,表示赞同。她也确实不敢再走那条僻静的小路了。 冯一涛神情放松下来,笑呵呵道:“正好,技术部来了份新图纸,心兰要是感兴趣,就先去看看。等中午让小辉带你去红旗饭店,点个红烧肉压压惊,再让他送你到招待所安顿下来。” 穆心兰抬眼看向冯一涛,见对方脸上堆着温和的笑。 又瞥了眼冯辉,对方正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一时间,她也没找出这安排里有什么不妥,便应了声:“好吧,那我先去技术部看看。” 说着,便转身往门外走。 待到中午,冯辉便到技术部找到穆心兰,开上吉普车,带她去了饭店吃饭,又转弯开到了县招待所。 招待所藏在一棵百年老槐树后面,青砖楼比周围的瓦房高出不少。 走廊铺着磨得发亮的红漆地板,每个房间门口都挂着醒目的搪瓷门牌。 冯辉带着穆心兰进到里面,报出了“一零二研究所”的名号。 登记台的服务员立即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黄铜钥匙: “冯同志,这是冯所长要的那间套房,里外套间带独卫,被褥用品都是新的。” 冯辉微微颔首,接过钥匙带着穆心兰上楼。 刚推开三零五室的门,穆心兰就猛地止住了脚步。 就见这套间外间摆着藤编的沙发。 茶几上的搪瓷果盘里盛着苹果,这可是凭票供应的稀罕物。 里间的木床上铺着崭新的的确良床单。 床上方的水晶吊灯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这房间的规格,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能住的。 穆心兰摇摇头:“这儿太过奢华了,我还是换个普通房间吧。” “这算什么。”冯辉笑眯眯地推着她进去。 “我爸交代了,让你在这儿安心住着。上下班我开车送你。” 穆心兰看着茶几上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和红彤彤的苹果,有些犹豫: “这地方不是我一个实习技术员能住的。” “什么实习不实习的。”冯辉把她摁坐在藤椅沙发上,拿了个苹果塞进她手里, “我跟我爸都觉得,该好好补偿你这几天的担惊受怕。”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服务员隔着门喊道:“冯同志,服务台有您的电话,是一零二所来的。” “估计是我爸让我好好照顾你的,我先去接电话。”冯辉交代了一句,便出去了。 穆心兰把苹果放回原位,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她掀开里间的窗帘朝外一望,正好能看到一零二所的办公楼。 心里估计了一下大概距离,想着每天步行去所里倒也不算远。 正思忖间,就见冯辉回来了,手里拎着一瓶酒。 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嘴角绷着却又忍不住往上翘。 眼角的肌肉时不时抽搐一下,像是有什么秘密,既紧张又难掩兴奋。 冯辉进来,反手带上了门,把酒瓶往茶几上一放,摸出玻璃杯,倒了两杯酒。 一股辛辣的酒气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穆心兰不由地皱了皱眉。 冯辉却毫无察觉,兀自推给穆心兰一杯:“心兰,咱们喝点吧。” 穆心兰把就被往旁边推了推:“我下午还要回所里改图纸。你先回去吧,我想歇会儿。” 冯辉却端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杯,目光带着一分委屈,盯着一旁的穆心兰:“好几天没见了,不要这么快该我走。” 他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刻意的温柔:“心兰,你是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担心你。所里人多眼杂,我强装镇定,可心里头跟着了火似的,总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夜里一闭眼,就是你被绑架折磨的样子……” 穆心兰盯着冯辉光洁的额头,总觉得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此刻带了几分陌生的感觉。 她往旁边挪了挪:“谢谢你的关心,我现在没事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看到你平安回来,我真是太开心了!” 冯辉喃喃着,突然上前,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一股酒气和汗水的黏腻感。 “心兰,我对你的心意,你该明白的。从你进一零二所那天起,我眼里就再没别人了。” 第246章 你个畜生 穆心兰猛地抽回手,腾得一下站了起来:“冯辉,别这样。我也说过好多次了,我来鞍阳,只想把调研做好,没心思考虑感情的事。” 冯辉却像没听见似的,也站起来向前逼近一步,眼里闪着狂热的光: “这些都不用你操心!我爸已经跟你父亲通过信儿了,等我进京工作个一年半载,站稳了脚跟,就许我和你结婚!" 穆心兰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不可能!我爸从没跟我说过这事!” “怎么不可能?”冯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兴奋,“我爸提议的时候,你父亲根本就没有反对,分明是默许了。心兰,你早晚都是我的人!既然迟早要成一家人,不如今天我们干脆就生米煮成熟饭……” 穆心兰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又惊又怒的情绪在胸腔里瞬间炸裂开来。 要说她之前还对冯辉有三分好感,但在总结会后,好感就降了两分。 待这次绑匪事件后,所谓的好感早就荡然无存。 而他如今这番龌龊言语,更令自己恶心厌恶。 “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 她端起茶几上的半杯酒,劈头盖脸泼在冯辉脸上,厉声怒斥, “冯一涛就是这么教你做人的?” 酒顺着冯辉的脸往下淌,浸湿了他的领口。 他非但没醒转,反而像被点燃的炮仗,眼底瞬间窜起火苗。 酒劲加上积压已久的觊觎,还有方才电话里冯一涛那句“放手去做”的怂恿,此刻全变成了野兽般的冲动。 冯辉抹了把脸,一把拽住穆心兰的胳膊,高大的身躯猛地往前一倾,不由分说地把穆心兰打横抱了起来,直接就朝着内室走去。 “放开我!冯辉你个畜生!” 穆心兰惊恐万分,不断挣扎,指甲都扣进了他的胳膊。 尖厉的咒骂声在房间里回荡。 “你敢动我,我爸是不会放过你的!” 可她毕竟只是个文弱的女子,在成年的冯辉面前,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冯辉将她狠狠甩在床上,酒劲儿上头的眩晕,混合着势在必得的狂热,让他彻底撕碎了伪装。 “心兰,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我保证以后会对你好的!” 冯辉扑身压上去,带着酒气的吻混乱落在穆心兰的脸颊脖颈,嘴里还不断地念叨, “连你父亲都默许了!早晚你都是我的!” 穆心兰的后脑磕在床上,又被冯辉死死压住,眼前阵阵发黑。 她一边凄厉地尖叫挣扎,一边用手胡乱在边上摸着。 当她摸到床头柜上的瓷杯,便用尽全身力气朝身上的人头部砸去。 “当啷”一声响,杯底在野兽般的男人的额头砸出一片青紫。 水杯应声落地,碎成一片。 可冯辉像是感觉不到疼,大手依旧用力地撕扯她的衬衫纽扣。 “你……你疯了……”穆心兰带着哭声嘶吼。 她实在难以相信,平时谦谦君子一般的人会做出这般禽兽的行径。 “放开我!畜生!救命——” 穆心兰的呼喊声被冯辉的手掌死死捂住,只剩下呜咽的气音。 她的指甲在冯辉手臂上抠出深深的血痕,可这点反抗在对方的蛮力面前,轻得像根鸿毛,无济于事。 绝望像潮水一般漫过头顶,穆心兰直觉得自己深陷沼泽,几近窒息。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木门板重重砸在地上。 紧接着传来一声厉喝劈面而来:“冯辉你个狗东西!” 后背的重压骤然消失,穆心兰还没来得及睁眼,就感觉被人拽着往后拖,身体被床单紧紧裹住。 待她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就见地上,刘忠民正对着冯辉狠狠踢去。 “咳咳……”冯辉像个破麻袋被踢到墙角,刚要挣扎着爬起来,赵瑞刚的拳头就砸了下来。 胡秋菊坐在床边抱着瑟瑟发抖的穆心兰,把床单往她的脖颈里紧了紧,不断安慰道:“没事了心兰,没事了……”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招待所王所长带着一个服务员闯了进来。 看到屋里的狼藉,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平日里和一零二所往来密切,见状忙喊:“住手!都住手!” 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吩咐服务员去通知冯一涛,一边自己亲自扶起冯辉。 赵瑞刚停下拳头,冷冷地看向王所长:“这个畜生对女同志图谋不轨,我们教训他有什么错!” 原来他们找到线索后,立即分头行动,直奔县里招待所。 赵瑞刚和六猴子赶到城北招待所门口,就看见一辆挂着一零二所标志的吉普车停在路边。 赵瑞刚心里咯噔一下,生怕穆心兰出事,当即让六猴子赶紧去通知胡秋菊和刘忠民,自己则快步冲进招待所。 他抓住个服务员追问冯辉的下落,对方却搪塞不肯说。 赵瑞刚一急,索性每个房间挨个查看。 正焦灼万分时,胡秋菊和刘忠民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 胡秋菊二话不说掏出那本烫金的红本证件,服务员见状脸色一变,这才不情不愿地报出了房号。 三人急匆匆往楼上冲,脚刚踏上三楼楼梯,就听见走廊尽头隐约传来穆心兰的哭喊声。 刘忠民二话不说,抬脚把门踹开—— 幸好他们来得及时,再晚一点,就真出事了。 王所长一看屋里的场景,再看看冯辉脱了一半的裤子,早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但看对方除了胡秋菊,另外俩人都是村汉装扮,心下便没什么顾忌。 听赵瑞刚这般说,立马陪笑道:“误会,肯定是误会。冯辉同志不是那样的人,是不是有什么矛盾没说开?” 他一边说着,一边护在冯辉身前。 寻思只要拖延上一时半刻,等冯一涛来了,自然就能摆平此事了。 双方正争执不下,胡秋菊冷哼一声,道:“六猴子刚才通知我们的时候,没跟来,直接拐道去公安局了。一会儿警察就到,到时候谁对谁错自有公断!” 这话一出,王所长和冯辉的动作都顿住了。 穆心兰听着,目光闪了闪,像是下定某种决心。 她趁众人注意力都在胡秋菊和王所长的争执上,悄悄捡起地上摔碎的瓷杯碎片,飞快地在自己脖子上狠狠划过。 刺痛传来,鲜血瞬间淌了下来。 她咬了咬唇,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第247章 谋杀未遂 没过多久,几名穿着制服的公安同志就赶到了招待所,后面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六猴子。 公安同志看到屋里的情景,严肃地问:“出什么事了?” 穆心兰扑上前去,颤抖的手指向冯辉:“公安同志,他!他……” 她眼中迸发出一抹哀婉的神色,像是用力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说出这句话,“他要强暴我!” 穆心兰的声音含着凄惨的哭泣,又带着几分豁出去的刚毅:“我拼命反抗,可他!他就想要杀人灭口!” 说着,她猛地拽开裹在脖颈处的床单。 一道被划开的血痕还在渗血,十分刺眼。 冯辉听到“杀人”字眼,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惊恐极了:“不是!我没有!” 他语无伦次地摆手,朝警察慌乱地解释:“她是我未婚妻,我们闹了点别扭……” 赵瑞刚的眼神像利刀一般刺向冯辉:“你敢打电话跟心兰的父亲对峙吗?看看她是不是你未婚妻!” 他心里清楚,在尚未发生实质事件的前提下,穆心兰的父亲纵然再看重冯家父子,在女儿被如此欺辱的事上,也绝不可能姑息。 他往前跨了一步,将穆心兰拽到自己身后。 胡秋菊立即上前搂住这个摇摇欲坠的女子。 穆心兰能将险些被强暴的事实说出来,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此刻有他们几人在场,绝不允许穆心兰再受伤害。 冯辉的眼神顿时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慌乱,手指下意识地绞着撕破的衣服。 他还真不敢让穆心兰父亲知道今天的事。 毕竟,穆心兰父亲纵然默许他们亲近穆心兰,但也从没有明确表示要将女儿嫁给她。 况且,今天这馊主意本就是父亲冯一涛给想的。 绑架事件后,穆心兰看他和父亲的眼神里再没了半分温度。 冯一涛悄悄交代他,干脆生米煮成熟饭。 这年代的姑娘家脸皮薄,思想保守,出了这种事定然不敢声张。 如果再怀上了孩子,那穆心兰的父亲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同意两家结亲。 今天上午见穆心兰回到研究所,冯家父子就在办公室里合计好了。 先以“换住处”为由,把她表面安置,实则是困在招待所,等怀上孩子再摊牌。 他送穆心兰过来时,冯一涛还特意打了电话给他鼓劲儿,直言:放手去做!天塌下来也有父亲顶着。 冯辉揣着这话,才敢拧开那瓶酒壮胆。 可现在酒劲儿全变成了冷汗。 “我……我……” 冯辉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瓷杯,一时也记不清刚才是不是真伤了穆心兰的脖子。 酒意上涌时候只想着“生米煮成熟饭”了,哪里顾得上轻重? 可眼下,不仅事儿没办成,招来了赵瑞刚和胡秋菊这些死对头,还连警察都给惊动了。 更要命的是,穆心兰脖颈处的血痕明晃晃地摆在那儿,加上整个屋里的场景,简直由不得人辩说。 冯辉偷瞄了眼穆心兰恶狠狠地瞪向自己的眼神,突然想起父亲说的那句“女人家最要脸面,断不敢声张”。 可现在这情形,穆心兰哪里有半分“不敢声张”的样子? 公安同志刚听到穆心兰的控诉时,就皱紧了眉头。 这年头,遇上这种事,不少女同志怕坏了名声,或是被对方权势吓住,往往就忍气吞声了。 所以他们公安接到此类案件少之又少。 而眼前这姑娘敢于直接揭露冯辉的强暴行径,真是有股子难得的勇气。 待再听到她控诉对方“杀人”时,更是一惊,立马伸手按住腰间的枪套: “冯同志,把话说清楚,到底有没有强迫那位女同志?有没有谋杀的念头?” “谋、谋杀?”冯辉听到这两个字,脸“唰”地白成了纸。 双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被王所长使劲儿搀着胳膊才勉强站稳。 他的声音抖得像秋天的落叶一般:“我没有!我没想要杀她!” 领头的警察眼神一厉,指着地上的狼藉和穆心兰脖颈上的伤痕,喝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话音刚落,走廊里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冯一涛头发都有些凌乱,显然是一路小跑赶来的。 他一进门,看到屋里的情景—— 冯辉衣衫不整满脸是伤,穆心兰裹着床单泪流满面。 胡秋菊抱着穆心兰对着冯辉怒目而视。 赵瑞刚和一个铁塔般的农村汉子脸色阴沉。 几个警察也都面色严肃。 他顿时心里猛地一沉:赵瑞刚胡秋菊怎么找到这里来了?竟然还惊动了警察! 听完警察的简要叙述,冯一涛的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他太清楚“强奸未遂”和“谋杀未遂”的区别了,那可是天差地别的量刑。 这个年代,对于强奸未遂,可能会面临几年的刑罚。 但凭借冯一涛在鞍阳的人脉和手段,一年半载就能将冯辉捞出来。 但谋杀未遂就严重多了,可能会面临十数年的刑罚。 而且两者的情况,在穆心兰父亲面前可转圜的余地大不相同。 强奸未遂尚且可以用感情来掩盖,但谋杀就无论如何也圆不过去了。 冯一涛急忙上前一步,对着警察急切道:“同志,误会,都是误会!我儿子我最了解,他对穆同志是一片真心。年轻人嘛,有感情在,一时冲动做出些过分举动,也在所难免。但要说害人之心,他绝对没有!” “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胡秋菊怒斥道,“有感情就能耍流氓?有感情就能把人往死里逼?况且心兰对你儿子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既然你了解你儿子,就该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 冯一涛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但他不想跟胡秋菊掰扯,转头看向穆心兰,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心兰啊,咱们两家算是世交,我和你父亲更算多年的好友。你也了解小辉的心性。他就是一时糊涂做错了事,但他对你的感情是真的!看在你俩感情的份上,你就原谅他这一回吧。” 穆心兰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眼神里满是鄙夷和愤怒:“冯所长,我和他有什么感情?你这话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冯一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紫。 他没想到一向柔弱的穆心兰对此的态度竟会如此坚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时,赵瑞刚突然开口质问。 “冯所长,今天上午我去所里问穆心兰的下落,你为何故意隐瞒,说她请了长假?” “现在看来,冯辉这些腌臜事儿,你是早就知情!” “那又为什么不早些阻止,反而纵容?” “冯所长,看来你居心不良呀!” 冯一涛喉结猛地一动。 刚要张口反驳,后颈却突然泛起一阵凉意。 他这才惊觉。 险些被赵瑞刚套了话。 第248章 穆心兰的想法 “胡说!”冯一涛涨红着脸反驳道,“我此前并不知道这事,也是刚刚得知,怎么可能纵容!” 然而他心里却如坠冰窟。 赵瑞刚提及的“请假”一事,确实是他为掩盖实情编造的借口。 他暗自分析眼下的局势: 冯辉强奸未遂,几乎已经无法挽回。 但如果自己也被牵扯进去,那就彻底被动。 更令他脊背发凉的是,穆心兰究竟是如何从土匪窝逃脱的。 此刻看着赵瑞刚嘴角似有似无的冷笑,他突然产生一种错觉—— 对方怕是早已知晓了自己同土匪之间的瓜葛,现在正设好了圈套,等着自己往里面钻。 冯一涛的手不由攥成了拳头,电光火石间便做出了决断。 他看向一旁狼狈不堪的冯辉,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此刻,唯有暂时舍弃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为今之计,只有保全自己,凭借在鞍阳的人脉和地位,日后再想办法捞出冯辉,也不是没有机会。 “警察同志,”他突然转身,语调带着恰到好处的痛心疾首, “是我教子无方,让他犯下大错。我愿意配合调查,绝不包庇!” 这话一出,屋内众人皆是一愣,连冯辉都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冯辉在刚看到父亲到来时,原本慌乱的心瞬间安定不少。 在他眼里,父亲有天大的本事,没有什么难题是父亲摆不平的。 他深知已经开始盘算,等父亲把事情压下去,该怎么报复赵瑞刚这些多管闲事的人。 可没等他高兴多久,就见父亲只和赵瑞刚等人对峙了几句,态度就软了下来,竟还说要配合调查。 冯辉心里的那点希望瞬间被恐慌吞噬,他是真的怕了。 “爸,帮帮我!”冯辉挣扎着想要扑向冯一涛,却被警察按住肩膀, “我没有谋杀,我不想坐牢!是你说让我放手去做的,爸你救我啊!” “畜生!”冯一涛猛地转身,扬手就给了冯辉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他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我是交代你好好照顾心兰,什么时候允许你对人家用强了?” 他一边怒骂着,一边飞快地朝冯辉使了个眼色。 父子俩多年的默契,冯辉瞬间就懂了父亲的意思。 此刻纵然心里再害怕,再委屈,也只得死死咬住嘴唇,暂时闭了嘴。 警察不再迟疑,押着冯辉往外走,也要求其他人一起去警局做笔录。 冯一涛跟在警察身后往外走,路过赵瑞刚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他缓缓侧过脸,镜片后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愤怒,有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那目光像淬了毒的钢针,死死钉在赵瑞刚脸上,仿佛要剜出个洞来。 赵瑞刚迎着他的视线,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的眼神如深潭一般沉静,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毫不客气地回视过去。 那目光里没有畏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了然的冷意。 像是在说:我知道你的底细,也清楚你的盘算。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了不过短短几秒,却像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厮杀。 冯一涛的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跟着警察快步走出了房间。 赵瑞刚望着他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冷笑,随即转身跟上胡秋菊等人的脚步。 一通折腾下来,待准备回村时,太阳早已落山,暮色像一块黑布一般笼着大地。 刘忠民开着拖拉机,在颠簸的土路上缓缓前行。 穆心兰看着眼前这些人,轻声道:“今天真的谢谢你们,要是没有你们,我……” 她低垂着眼帘,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我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胡秋菊搂着她肩膀的胳膊紧了几分,宽慰道:“别怕,都过去了。” 话锋一转,她瞅见穆心兰脖颈上的纱布,眉头拧成个疙瘩。 “不过你也太狠了,怎么敢直接往自己脖子上划?方才在招待所我就瞅着那伤口渗血,再深半寸,怕是要伤着气管!” 穆心兰垂着眼帘:“我就是恨极了。冯辉那副嘴脸,我怕光凭嘴说,警察未必当回事。有了这道伤,才能让他得到该有的严惩。” 碎瓷碎片划破皮肤的刺感还残存在大脑里。 可比起被侮辱的恶心,那点疼根本不算什么。 胡秋菊此刻深觉穆心兰十分对自己脾气,不由拍拍她的后背: “以前总觉得你温柔软弱,没想到还有这么烈性的一面。” 赵瑞刚开口道:“笔录时你一口咬定是冯辉所伤,这点很关键。不过谋杀未遂的罪名,恐怕没那么容易定下来——冯一涛在县里盘根错节,肯定会想办法周旋。但好歹,强奸未遂的罪名,他是跑不掉的。” 穆心兰闻言,转向赵瑞刚,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愧疚:“对不起,之前你提醒过我不要轻举妄动,是我一时没忍住,想找冯一涛问个清楚,结果却差点酿成大祸。” 赵瑞刚语气平静:“这也不能全怪你,你也想不到他们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 他顿了顿,接着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少不了冯一涛出谋划策。不然,依冯辉的性子,他应该没有胆量敢对你直接下手。” “据我对冯辉这人的了解,他仗着自己是留学归来,面上颇为自负。但胆子并不大,真遇到事儿了,都没个主见。” 穆心兰顺着赵瑞刚的话努力回忆今天的经过:“今天上午在研究所办公室,冯一涛提议让我住招待所,还说让冯辉照顾我。” “到了招待所,冯辉一开始还挺正常,接了个电话后就变了脸,说话也横起来。现在想想,显然是冯一涛打来的。” “要是没有冯一涛在背后撑腰,借冯辉个胆子,他也未必敢做出这种事来。” 赵瑞刚点点头:“那就是了。只是冯一涛现在明面上舍弃了冯辉,一时间还真没办法牵扯到冯一涛。” 蹲在车斗角落的六猴子突然插嘴道:“那姓冯看着跟个人似的,谁能想到竟然一肚子坏水!不过这种人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棍子打不死,保不齐回头就来反扑。” 赵瑞刚看着深深的暮色,语气平淡:“没关系,不用太担心。” 这话,听在穆心兰的耳朵里,总觉得像是安慰的话语。 第249章 通电了 赵瑞刚语气平淡地说没关系。 听起来像故意安慰人,其实,赵瑞刚心里真的没有太多波澜。 他两世为人,经历过太多,也看过太多。 有些规则,他懂。 和冯一涛斗到现在,双方早已没了藏着掖着的必要,算是彻底明牌了。 从总结会开始,县里的工委会,甚至是市里的工业局,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双方。 到了这个层面,输赢早就不取决于谁的道理更硬,而是要看哪一方的分量更重。 这也是他从前一直隐忍,没有与冯一涛公开为敌的原因。 那时的自己,太弱了,就像一只无足轻重的蚂蚁。 即便占着天大的理,也难逃被轻易捏死的命运。 可现在不同了。 瓦窑车间昼夜不息的灯光,那是他实打实的产业。 三零八所和四零二所的合作意向,更是给了他硬气的资格。 这些都是他如今的底气,让他有资本站在冯一涛面前,与其硬刚到底。 不仅为了前一世的恩怨,更为了这一世的发展。 所以,他并不担心冯一涛的反扑。 拖拉机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车斗里的人们都晃了晃。 唯有赵瑞刚的声音依然稳稳的:“该来的总会来,咱们应对就是。” 拖拉机刚碾着带石子的土路行驶过村口,远远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在焦急等待。 刘彩云和苏晚晴攥着油灯灯笼,朝着拖拉机来的方向踮脚张望。 见几人将穆心兰平安带回,顿时松了口气。 胡秋菊陪穆心兰苏晚晴一道回知青点休息。其他人各自回家。 到家后,刘彩云就立即告诉了赵瑞刚一个好消息。 瓦窑村,要恢复供电了! 这年代,能通电的村子,在全省都屈指可数。 瓦窑村以前仗着鞍阳钢厂的光,供电线路和设备都是齐全的。 只是后来由于钢厂的撤离,缩短了供电范围,社员家里早就用回了油灯。 赵瑞刚身体一顿:“通电?批下来了?” 跳动的烛光映着刘彩云兴奋的脸:“傍晚队长大喇叭里广播的,说是县里刚下来的特批。以前就车间那片和大队部能用,这回不一样,全村社员家里都能接上电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大伯还特意来家里寻你,说是多亏了三零八所在咱们村设支部,才特意打的神情。” 赵瑞刚笑道:“恐怕不止,应该还有咱们大队车间的功劳。毕竟瓦窑大队车间现在鞍阳县也颇有名气,在北荒农场项目中,算是主导地位了。” “不过……”刘彩云兴奋的劲头淡了一些:“电费怕是不便宜。大伯估量了一下,说一个月得两三毛钱呢。对村里人来说,都够买两斤盐了,不知道有几乎乐意接通电线。” 赵瑞刚点点头。 确实,恢复供电是一码事。 社员要不要用电,又是另外一码事。 他一边洗着手脸一边道:“先把线架起来再说。等大家瞧见电灯比油灯亮堂那么多,就知道这钱花得值当了。” “那咱们家要不要通电?”刘彩云问。 赵瑞刚没有半秒钟犹豫:“通!” 第二天早上。 刚吃过早饭,赵瑞刚便揣着钱和票朝供销社走。 供销社刚刚开门,货架上摆着不多的几种商品,灯泡在角落摆了一排,都有些积灰了。 赵瑞刚询问了一番灯泡瓦数,只有十五瓦,二十五瓦和四十瓦三种。 这远远不能满足赵瑞刚的心理需求。 但聊胜于无,先装上再说。等有时间去县里百货大楼,再买大瓦数的灯泡。 “拿最大的,四十瓦的。四个。”赵瑞刚道,他又指了指旁边的灯泡拉线盒,“再给我配上这个东西。” 售货员一一理清了货。 赵瑞刚环顾四周,又问道:“有台灯吗?” 售货员摇摇头:“台灯太稀罕了,咱们这村里供销社可没有。不过有个台灯罩子,是前几年来的货,一直没人要。” 说着,从柜台底下翻出一个白色的玻璃台灯罩。 赵瑞刚拿过来看了看,心里盘算着,换上一个开关和新灯泡,应该就能用。 便让售货员也给装了起来。 回到家,赵瑞刚就开始忙活起来。 刘彩云看着他把灯泡,拉线盒,台灯罩子往桌上一摆,有些担心道:“要不请个电工回来帮忙?这电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事,这点活儿还难不倒我。” 赵瑞刚一边说着,一边找出家里唯一的工具——一把虎口钳子。 他上一世虽然主攻方向不是电,但接触的设备、工具、仪器,哪一样离得开电? 甚至某些专用设备的电路,都是他亲手做的。 所以拉个灯泡的电,对他来说真不算难。 难就难在工具短缺。 一上午的时间,赵瑞刚先把自己家的电灯安好,又马不停蹄地去帮师父郑怀城和廖叔家也装好了。 至于刘家老宅,有大哥刘忠国和二哥刘忠民在,反倒不用他操心。 中午吃饭时,小铃铛盯着屋顶上吊着的灯泡,好奇地问:“爸爸,这亮晶晶的东西是啥呀?” 赵瑞刚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说:“等晚上,就给宝儿一个惊喜!” 半下午时,大队部的大喇叭突然又“滋啦”响起,随后传出刘永才洪亮的声音: “全体社员请注意,全体社员请注意!县里的电影放映队今晚下乡巡回放映!七点整,在打谷场放电影《地道战》,大伙儿都去看啊!” 大喇叭的声音瞬间传遍了整个瓦窑村,顿时全村都沸腾了起来。 孩子们在村子里疯跑,嘴里不停地喊着:“放电影咯!放电影喽!” 有的孩子甚至压根没见过电影,也跟着跑,脸上满是兴奋。 大人们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互相转告着,脸上满是期待。 这热闹程度,堪比全大队一起吃伙饭。 赵瑞刚正在院子里收拾工具,就见陈学深推门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纸包。 赵瑞刚颇感意外:“你怎么来了?” “嘿嘿,听说今晚瓦窑大队放电影,我特意从县里带了点好东西。” 说着,他把纸包递过来。 一打开。 露出焦黄的爆米花,隐隐还带着淡淡的焦糖香。 “你消息倒是灵通啊。”赵瑞刚笑着接过。 第250章 炼钢秘方 陈学深笑道:“我出门办事儿,正好碰到放映队的人,一听今晚排到瓦窑村,就赶紧买了包爆米花过来。” “别跟我客气,给孩子的!” 赵瑞刚掂着手里的爆米花:“就没打算跟你客气!对了,建分所的事,进展如何?” 陈学深往院里的长凳上一坐,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有刘队长的全力支持,场地修整,设备搬运这些杂事都顺顺当当的。就是人员调动这块,不容易解决。” 赵瑞刚明了:“也是,研究所里的人,在城里待惯了,有几个愿意来村里上班的。” 陈学深苦笑一声。 赵瑞刚猜对了,人员确实不好调动,技术员们没有人愿意来村里工作。 除此之外,还有更深层的缘故。 陈学深这个主任刚上任不久,现在主推分所建设工作,本就带着几分“开疆拓土”的意思。 对于普通技术员来说,初期的苦累自不必说。 可要是分所真成了气候,未来副所长的职位十有八九是陈学深的。 于其他技术员而言,没太多好处。 赵瑞刚看着陈学深紧锁的眉头,心里跟明镜似的,却只是笑而不语。 陈学深话里话外的讨教意味,他听得真切。 以自己两世的阅历,随便指点几条明路并不难。 但他不想轻易开口。 所谓法不轻传,道不贱授。 有些坎,总得自己迈过去;有些道理,非得亲身体验才能悟透。 陈学深要想在这位置上站稳脚跟,这些难题,本就是必经之路。 其实从相识开始,不论是最初的产研合作还是后来的北荒农场量产问题,陈学深都没有太过亮眼的表现。 赵瑞刚对他能否以领头羊的身份撑起一个分所,是存疑的。 陈学深见赵瑞刚笑而不语,心里不免有些酸涩。 他这主任的位置,说到底全凭两样撑着—— 一是转述赵瑞刚关于工业废墟的独到见解,二是北荒农机项目的技术突破。 可两者,都得益于赵瑞刚的亮眼表现。 这次自告奋勇来瓦窑村拓荒,一半是想做出点实绩,另一半底气,全来自和赵瑞刚这层熟络。 可方才赵瑞刚那淡淡的笑容,像面镜子照出他的底气不足,无形中也给他增加了很多压力。 这份熟络到底能顶多大用,他自己心里着实没谱。 陈学深喉结动了动,急忙转变话题:“冯一涛儿子的事情,我听说了,也跟余大嘴谈过,觉得有必要跟你提个醒。” 赵瑞刚点点头:“请讲。” 陈学深拉着条凳朝赵瑞刚旁边挪了挪:“每年的年中,市里都会由局长牵头,举办一场座谈会。这个座谈会你可能没听说过,我简单给你介绍一下……” 赵瑞刚淡淡道:“我知道。” 陈学深一愣,像是被人噎了一下,半晌才缓过神来:“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这座谈会规格不低,按理说不会传到村里来……” 他顿了顿,见赵瑞刚没接话,只好继续道:“好吧,我继续说。冯一涛,可是鞍阳唯一一个有资格参加座谈会的研究所成员,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赵瑞刚眉毛一抬:“为什么?” 陈学深压低声音道:“因为他掌握着炼钢的独家秘方!” “炼钢还有秘方?”赵瑞刚挑了挑眉。 这说法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在他的认知里,炼钢靠的是精准的参数和严谨的流程,哪有什么虚无缥缈的“秘方”。 “这事儿说来话长。”陈学深解释道,“原来炼钢可是鞍阳的支柱产业。但前几年大毛专家撤离,带走了所有重要的技术资料,鞍阳钢厂一下子就瘫了。那阵子炼出来的钢坯,不是有气泡就是强度不够,堆在废品库像座小山,合格率连两成都不到。” 他忽然加重语气:“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炼钢厂要垮的时候,冯一涛站出来了,说他有秘方。然后他调整了转炉温度,改变了脱氧剂和造渣剂的比例,你猜怎么着?” 赵瑞刚没作声,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奇迹就这么发生了!”陈学深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钢坯合格率硬生生提到了六成!虽说这个数字看着不算高,可在当时,足够解决燃眉之急了。就凭这个,冯一涛在鞍阳市的地位,几乎无人能撼动。” 赵瑞刚听明白了。 冯一涛竟是大毛专家撤离事件中的受益者。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点着,追问道:“那他的秘方具体是什么?” 陈学深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无奈:“所有参数都只有他自己知道,连最亲近的徒弟都摸不清门道。每次调炉温、加试剂,都得他亲自盯着,旁人想凑近些看都不行。对外就更保密了。” 听到这里,赵瑞刚抬眼看向陈学深,认真说了声:“谢谢。” 陈学深能把这种消息透露给自己,显然是真心想帮他。 这份情,他领了。 送走陈学深后,赵瑞刚立即起身前往大队部。 冯一涛的情况,在鞍阳地界上,怕是没人比师父郑怀城更清楚了。 这个时候,师父十有八九还在资料室。 大队部的院子里静悄悄的。 绕到后院,郑怀城的住处和大队部之间已经起了半堵墙,资料室的门上也挂上了一块崭新的牌子——“鞍阳钢厂技术档案”。 想来都是大队长刘永才的杰作。 赵瑞刚推门进去,满室的旧纸张散发着陈旧油墨的味道。 师父郑怀城正坐在木桌前,手里捏着支铅笔,在一个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赵瑞刚说明来意:“师父,您知道冯一涛的炼钢秘方吗?” 郑怀城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赵瑞刚,反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赵瑞刚一屁股坐在郑怀城对面:“您先回答我。” 郑怀城放下手里的铅笔,手指头在桌面上敲了敲,沉吟道: “当年在鞍阳钢厂,冯一涛就和大毛专家走得很近,掌握一些秘方,也是有可能的。嗯,单从这点看,冯一涛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啧啧——”赵瑞刚顿时笑了:“师父,你不厚道呀!” 第251章 师父的秘密 郑怀城眼睛一瞪:“这叫什么话!我哪儿不厚道了?” 赵瑞刚继续笑道:“您心里明明对冯一涛这种做法恨得牙痒痒,嘴上偏说他有可取之处——这不是不厚道是什么?” 郑怀城老脸一红:“你小子别绕弯子,到底要说什么?” 赵瑞刚却忽然凑近他,故意神秘兮兮道:“我呀,突然猜着您一个秘密!” 郑怀城往后缩了缩脖子,一脸疑惑:“我能有啥秘密?少在这儿胡说!” “您正在密谋——”赵瑞刚压低声音,“想偷偷干掉冯一涛!” “呸!”郑怀城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如果他有胡子的话。 他伸手就敲了下徒弟的额头,“小兔崽子满嘴跑火车!” 赵瑞刚捂着额头笑得更欢:“别急呀师父,您听我说完!冯一涛把炼钢的法子据为己有,您最痛恨这种把公家技术当私产的行为。可他现在地位稳固,您不好明着来,就借着整理文件的由头,在这些废弃资料里找破绽,想把他那点优势给破了——是不是?” 郑怀城脸色有些不自然,耳朵尖都悄悄红了。 他拿起桌上的旧报纸假装扇风,眼神却飘向别处:“胡说八道!整理资料是上级给我的任务,跟他冯一涛八竿子打不着……” “得了吧师父。” 赵瑞刚伸手把报纸抢过来叠好,“以您的身份资历,真想推掉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还不容易?但您没有,一直在坚持。” 听赵瑞刚说完,郑怀城沉默了。 资料室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他的手指在泛黄的文件上慢慢划过,忽然“噗嗤”笑出了声。 伸手像揉小孩儿似的,使劲揉了揉赵瑞刚的头发,直把他的发型揉得乱糟糟的: “你这小子属泥鳅的吧?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赵瑞刚笑笑:“那现在可以告诉我实话了吧?” 郑怀城点点头,从角落的铁皮柜里拿出盒茶叶,沏了两搪瓷缸,端过来。 他一杯递给赵瑞刚,一杯自己端起来啜了一口,像是要把积攒多年的话都说开。 “其实那冯一涛的做法,我从心里恨了好多年了。” “当年在钢厂,他同大毛专家合作比较深,手里多了些别人不知道的参数,就把公家的技术当成了自己的筹码。” 郑怀城的手指在桌面上狠狠点着,“这叫什么?这叫以职务之便谋私利!揣着技术秘密待价而沽,简直把鞍阳当成了他的地盘!” 他眼中愤愤不平:“更可恶的是,不光他这样!体系里像他这种人,一抓一大把!大毛专家刚撤离那阵子,多少人趁着乱劲往自己兜里塞图纸,藏资料?” “那时候乱啊……”郑怀城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深深的疲惫。 “混乱中,有人为了保设备保资料,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可也有人像水里的蚂蝗,专挑技术要害咬,把能变现的资料偷偷藏起来,转头就去抬高自身身价,以谋私利。” 听到这里,赵瑞刚又想起当初的向日葵线索,想起二甲苯泄露牺牲的几位英雄。 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郑怀城指着资料室里堆成山的文件:“我守着这些破烂玩意儿整理,就是想从里面找出答案。那些真正的技术火种到底藏在哪儿?那些被蚂蝗们啃剩下的骨头里,是不是还能给国家榨出一点油?” 郑怀城转头又看向赵瑞刚,眼神里带着几分愧疚:“这些话,我跟谁都没说过,尤其是对你。” “为啥?”赵瑞刚不解。 “怕啊。”郑怀城苦笑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冯一涛现在树大根深,跟市里不少领导都搭着线。我这把老骨头不怕他折腾,可你还年轻,万一这事没成,被他知道是我挑头,肯定会迁怒到你身上。” 他叹了口气,“我宁愿自己闷头干,也不想把你卷进来担风险。所以一开始,我并不想搬来瓦窑村,离你太近。” 听了这些,赵瑞刚恍然大悟:“想必冯一涛也有了一些预感,否则他也不会这般针对您。” 郑怀城点头:“他那人疑心重,怕是早就在暗地里提防我了。” 他突然板起脸,语气严肃:“瑞刚,这事你虽然知道了,但别掺和。你还年轻,犯不着跟这种人硬碰硬。” 赵瑞刚故意板着脸,学着郑怀城平时教训人的模样: “您觉得可能吗?您忘了,早在北荒农机项目时候,我跟冯一涛的梁子就算结下了。而且昨天……” 赵瑞刚斟酌了一下,便将昨天的事情告诉了师父。 但隐去了冯辉对穆心兰用强的细节,只说冯家父子打算囚禁穆心兰。 被自己和胡秋菊及时察觉,慌乱中,冯辉还伤了穆心兰。 郑怀城闻言,重重叹了口气,眉头拧成个疙瘩: “看来是彻底成对头了。他们意欲囚禁小穆,分明是想掩盖与土匪之间的勾结,这心思也太毒了!” 赵瑞刚点点头,眼里闪着锐利的光: “所以,依我看,咱们爷俩,谁也别藏着掖着,既然咱们都看不上冯一涛,那干就完了呗!这叫什么,这就叫打虎亲兄弟!” 郑怀城笑骂道:“没大没小,应该叫上阵父子兵!” 突然他听出些不同的意味,“等等,你刚说藏着掖着?这么说,你也有揭穿冯家的想法?” 赵瑞刚用力点头,语气坚定:“这次来找您,就是说这个的!” 两人正交谈间,就听小铃铛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进来,奶声奶气地喊: “爸爸!爸爸快回家吃饭饭!吃完饭还要看电影呢!” 郑怀城颇喜欢这个机灵的小姑娘,拘着她逗乐了一会儿,才让赵瑞刚离开。 回到家,赵瑞刚便赶紧做了晚饭。 红薯稀饭配玉米杂粮饼子,就着腌萝卜条,一家人吃得热热闹闹。 小铃铛扒拉了两口饭就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挂钟。 爸爸告诉她,短针指向七时候,就能去看电影了。 刘彩云笑着拍了下她的小屁股:“好好吃饭,不然不带你去了!” 天刚擦黑,打谷场上就聚集了不少人。 远远望去,密密麻麻的小板凳在地上摆成一片。 第252章 被举报 放映员正站在木架上挂幕布,几个半大的小子围着放映机转圈儿。 有工作人员笑着赶开:“别碰别碰,这机器金贵着呢!” 赵瑞刚带着刘彩云和小铃铛找了个靠前的位置放下板凳。 小铃铛刚坐稳就扯着刘彩云的袖子问:“妈妈,那个大白布是干啥的?电影要从哪里跑出来呀?”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刘彩云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眼里满是温柔。 她朝四周看了看,笑着对赵瑞刚道:“你看这阵仗,比过年还热闹呢。农村里没啥乐子,一年到头就盼着放映队来这么一两回。说起来,这还是铃铛第一次看电影呢。” 赵瑞刚笑着回应:“是啊,上次放映队来时候,还没有小铃铛呢。” 小铃铛抱着一包爆米花,歪着脑袋好奇地问:“那时候爸爸妈妈看电影,那我在干嘛?” 赵瑞刚想了想:“嗯,那时候你还是妈妈肚子里的一颗小种子,还看不到,听不见呢。” 说话间,越来越多的人涌进谷场。 老爷子背着小孙子,板凳上还摞着个小马扎。 大婶子端着针线笸箩,一边等着一边给闺女纳鞋底。 还有几个年轻媳妇凑在一起,一边剥着豆子,一边唠着家常。 整个打谷场上笑声不断,热闹非凡。 刘永才站在谷场边缘的老榆树下,抱着肩膀乐呵呵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看着社员们拿着板凳,牵着孩子往场里涌,他眼角的皱纹都笑得堆在了一起。 一接到放映队要来的通知,他就立马忙活了起来。 为了让幕布挂得平整,他带着两个后生在打谷场的槐树上绑了整整两捆麻绳。 就连场边那几盏临时拉的马灯,都是他挨家挨户凑来的。 此刻看着这满场的人,听着孩子们追跑的笑声,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这才是农村人该有的光景,热热闹闹的,日子才有奔头。 小铃铛眼睛瞪得溜圆,站起来好奇地环顾四周。 突然手指着远处喊道:“爸爸!你看铁蛋哥哥爬到树上去了!” 赵瑞刚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大哥刘忠民家的老大铁蛋,带着几个半大小子蹲在老槐树杈上,正得意地朝底下挥手。 天彻底黑透时,放映机突然“咔哒”一声转起来。 一道白光“唰”地射过来,把整个幕布照得明亮。 小铃铛吓得往赵瑞刚怀里缩了缩,随即又好奇地探出头。 看着幕布上突然跳出的人影,小嘴顿时张成了圆形:“哇!动了动了!” 《地道战》的电影开始后,打谷场里渐渐安静下来。 所有社员的目光都黏在了幕布上。 随着剧情里的枪声,呐喊声,人们时不时攥紧拳头,或是跟着小声念叨。 刘彩云抱着小铃铛,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看,这电影多稀罕。妈妈小时候,可没有这些电影,电灯泡啥的。现在日子虽苦,可看着这些,心里就亮堂。” 小铃铛似懂非懂,小脑袋随着幕布上的人影来回转动,甚至连怀里的爆米花都忘记吃了。 忽然她指着屏幕喊:“爸爸快看!那个人拿枪打坏蛋呢!” 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赵瑞刚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眼里也满是笑意。 幕布上正演到高传宝带领村民钻进地道,鬼子的刺刀在洞口徒劳地乱捅,场里响起一片压低的叫好声。 小铃铛攥着赵瑞刚的手,指节都捏白了,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就在这时,打谷场入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十来个戴着红袖箍的人推开人群往里闯。 领头的举着电筒在人群里乱晃。 放映员刚要换第二卷胶片,就被两个红袖箍一把按住肩膀:“停!都给我停下!” “咔哒”一声,放映机骤然停转,幕布上的画面顿时成了一片模糊的黑影。 打谷场里瞬间炸开了锅,板凳碰撞声、孩子哭喊声混在一起。 “咋回事啊?” “正看到要紧处呢!” “什么人来捣乱?” 不满的叫嚷声此起彼伏。 刘永才猛地站直身子,拨开身边的人往入口挤。 就看见领头的红袖箍亮出个红皮本子:“我们是县里调查组的!” “同志,我是瓦窑大队队长刘永才。这是咋了?”刘永才忙问道。 领头的专员把电筒光柱在刘永才脸上扫了扫:“你就是队长?我们接到举报,瓦窑村有人勾结土匪,我们要立刻核查!” “不可能!”刘永才的声音陡然拔高,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咱瓦窑村的社员都老实巴交的,哪能跟土匪勾连?前段时间,我们还自发剿匪,受到公社表彰呢!这举报肯定是假的!” “是真是假你说的不算,看看这个文件!” 调查组专员从帆布包里掏出份折叠的纸,递给刘永才。 刘永才慌忙展开,借着手电筒的亮光迅速看完。 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烫得他手指发颤。 举报信里写着,瓦窑村有人和土匪勾结,私自用枪械弹药换取野猪。 调查专员冷笑一声:“刘队长,你怎么说?” 刘永才紧紧攥着信纸,怒喝道:“谁举报的?我要当面跟他对质!这是污蔑!是栽赃陷害!” “跟我们走一趟吧,到了县里,自然给你当面对质的机会。” 专员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两个红袖箍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刘永才的胳膊。 这一举动,瞬间惹怒了瓦窑大队的社员。 不少人撸着袖子朝前涌。 “凭啥带走俺们队长?他为了给队里多打粮食,腰都累弯了!” “我们队长是啥人,全公社都知道!要带他走,得看咱们这些社员答应不答应!” “就是!不能带走刘队长!” “这举报信指定是瞎编的!” 人们像涨潮的水,全都涌到调查组周围。 更有几个距离近的大队干部,直接冲进人群,死死拽住刘永才,与红袖箍对峙。 孩子们吓得躲在大人腿后哭,哭声混着此起彼伏的怒骂,场面一片混乱。 刚看到情况不对时,赵瑞刚就把铃铛往刘彩云怀里塞,叮嘱她看好孩子,自己则朝着刘永才的方向挤。 可他原来距离远,一时间到不了跟前。 第253章 一切听瑞刚的 调查专员被吵得头疼,掏出哨子使劲吹了两声。 尖锐的哨音刺破嘈杂的人声。 调查组的人喝道:“都给我站住!这是贩卖军用物资和勾结土匪的重罪,你们敢捣乱,那就算同谋,一并都抓起来!”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沸腾的人群上,往前涌的势头顿时一滞。 在这个年代,“军用物资”“土匪”,都是能压垮人的大帽子。 社员们脸上的愤怒渐渐被惊惧取代,手里拿着的家伙什也不自觉地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刘忠民突然挤进内围,吼道:“是我做的,抓我大伯做甚?” 调查组专员眼睛一眯,看着眼前这个身形魁梧的汉子:“你说什么?” 刘忠民梗着脖子刚要说话,胳膊却被人猛地往后一拉。 他怒火中烧,正要挣脱,扭头一看却愣住了—— 拉他的人是刚刚挤过来的赵瑞刚,眼神里满是警示。 他再看向被压着胳膊的刘永才,就见刘永才也在朝他微微摇头。 “怎么不说了?”专员往前逼近一步,手电筒的光在刘忠民脸上晃了又晃。 刘忠民嘴唇翕动着,想起赵瑞刚和刘永才刚才那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攥紧拳头不吭声。 僵持间,刘永才大声道:“我随你们走,配合调查!但是,我毕竟是大队长,队里还有一堆事,我想交代几件事情,总可以吧?” “不行!”专员斩钉截铁地拒绝,“案情重大,哪儿有给你磨蹭的功夫!” “不要太过分!”人群外传来一声沉喝。 刘德昌拄着拐杖站在那里:“就算是调查,也得讲规矩。刘队长当大队长这些年,为队里操碎了心,让他交代几句,合情合理!” 周围的大队干部和社员们也跟着附和:“是啊,让队长说两句吧!” 专员看了看目光犀利的刘德昌,又扫了眼群情激奋的社员,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快点!” 刘永才先是朝社员们扬声喊道:“都别围着了,各家各户有序散去,看好孩子,别乱走动!” 接着他又朝几个大队干部招招手。 等众人都凑过来,刘永才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我不在,一切都听瑞刚安排!” 调查组押着刘永才走远后,打谷场彻底没了先前的热闹。 放映员把胶片小心翼翼缠回铁盒,叹着气收拾起机器。 大人们紧锁眉头往家走,只有孩子们不懂其中厉害,被搅了看电影的兴头,扯着大人的衣角放声大哭。 小铃铛攥着没吃完的爆米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妈妈,电影怎么没有了?坏人还没被打跑呢……” 赵瑞刚安抚了几声小铃铛,对着刘彩云道:“带孩子先回家,锁好门别出来。” 他转身看向几个耷拉着脑袋的大队干部,又冲六猴子扬了扬下巴,“都跟我去大队部,开会。” 大队部会议室的白炽灯泡被点亮,长条木桌旁,会计老王头儿搓着大手,嘴里不停念叨:“这可咋整,队长都被带走了……” 刘德昌坐在条凳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几个分队长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语气慌张,却也没个主意。 “都安静!”刘忠民猛地一拍桌子,“大伯说都听瑞刚的。瑞刚,你发话吧,怎么办!”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赵瑞刚身上。 赵瑞刚抬眼看向刘忠民:“二哥,你先别急。” “我能不急吗?”刘忠民猛地站起来,“那弹药是我做主拿出来换肉的,跟大伯一点关系没有!大伯这是替我顶罪啊!” “所以更不能乱。” 赵瑞刚的声调不高,却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 “现在嚷嚷着认账,正中了举报人的圈套。你以为这是顶罪的事儿?这帽子扣下来,能毁了整个瓦窑村。” 六十年代的农村,集体荣誉比啥都金贵。 一旦被扣上“通匪”的帽子,队里的返销粮,农机指标等等,都会被取消。 这是要砸全村人饭碗的事。 刘忠民的火气瞬间泄了大半,蹲回板凳上,拳头却依旧攥得死紧。 赵瑞刚思索片刻,曲着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先设法打听消息。” “二哥,你连夜去找猎户小庞,只问一句——最近除了他,还有谁知道弹药的事。记住,别声张,天亮前回来。” “六猴子——”他朝着角落里一喊。 原本蹲在角落的六猴子立马站起身来。 “你带俩机灵的后生,骑自行车去县里,找个隐蔽的地方蹲守。先探查调查组把队长关在哪儿,有没有跟外人接触。记得带几个窝窝头当干粮,别跟人搭话。” “那我们呢?”几个分队长急忙问。 “该上工上工,按部就班。”赵瑞刚淡定道,“谁也别乱嚼舌根,就当啥事没发生。” “就这?”刘忠民一脸不解,“不做点别的?” “现在最该做的,是稳住阵脚。”赵瑞刚的目光扫过众人,“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举报信写得那么细,肯定是村里有内鬼。咱们乱了,正好给人家可乘之机。” 他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凉茶水,声音里透着一股笃定: “放心,队长信得过我,我就不会让他受冤枉。但这事儿急不得,得一步步来。” 一直没吭声的刘德昌磕了磕烟袋,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 “瑞刚说得在理。特殊时期,稳住生产就是最大的政治。都听瑞刚的,各司其职。” 待赵瑞刚回到家时,小铃铛已经睡着了。 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刘彩云听见动静,猛地站起来:“咋样?” 赵瑞刚安慰:“别慌。我让六猴子和二哥去打探消息了。” 他在炕边坐下,用手指抹掉小铃铛眼下的泪痕。 刘彩云咬着嘴唇,眼圈还是红了:“可大伯是替二哥顶罪……” “谁都不会有事。”赵瑞刚握住她冰凉的手,“安心睡会儿吧。明天消息传回来再考虑下一步。” 他吹灭蜡烛,黑暗里的声音格外沉稳,“放心,凡事有我呢。” 第254章 太阳照常升起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瓦窑村的炊烟就像往常一样升起。 只是比平时稀疏了许多。 上工的哨子准时响起,社员们扛着锄头往地里走。 却没人像往常那样说笑。 大家脚步沉沉的,连咳嗽都带着小心翼翼。 车间里的机器也按时转了起来,只是工人们的脸上似乎都蒙着一层阴云。 整个瓦窑村的气氛都显得有些沉闷。 连往常在大街上嬉笑跑闹的孩童,都躲在家里不肯出门了。 赵瑞刚吃过早饭,正准备去大队部,刘忠民就推开大门闯了进来。 他眼底泛着青黑,一看到赵瑞刚就急忙开口道:“我等了半宿,后半夜总算堵住小庞了。” 他靠近赵瑞刚,声音压得极低:“那小子赌咒发誓,说绝对没跟第二个人提过弹药的事儿,连他老娘都瞒着。” 赵瑞刚点点头:“知道了。” “知道了?”刘忠民急了,往大门外瞅了瞅,“那就是说,问题出在咱村内部?” 赵瑞刚点点头:“小庞常年在山里转,跟瓦窑大队交集甚少。这事儿真追究起来,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昨晚我就琢磨着,举报信写得那么细,连用弹药换野猪肉都说的清清楚楚,八成是村里人。” 赵瑞刚沉吟片刻:“二哥,知道你从武器库拿子弹都有谁?” 刘忠民想了想道:“除了大伯,你,我,就只有那天跟我一起去的民兵旺儿和大福。可他俩都是我兄弟,断不会出卖我,更不会举报大伯的!” 赵瑞刚道:“你去询问一下,看他们有没有无意间告诉过别人。” 刘忠民目光闪了闪,还是依言去办了。 赵瑞刚也即刻动身,去打靶场找廖叔。 打靶场上,廖荣生正一边蹲在木桩子旁边擦一把枪上的锈迹,一边指挥着几个半大的小民兵对着靶子练习瞄准射击。 赵瑞刚走过去,在旁边的木桩上坐下,把昨晚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廖荣生在市里看过电影,所以昨天并没有去打谷场凑热闹,并不知道刘永才被带走的事儿。 听赵瑞刚讲述后才知道大队部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顿时大惊。 “廖叔,我是来问问您,县里来的调查组,到底是什么路数?”赵瑞刚说明来意。 廖荣生的手指在枪栓上慢慢滑着,一边思索一边道: “县里的调查组无非就两种。一种是‘四清工作队’,专查农村干部的政治思想、经济账。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这是上头定的调子,直接对县委负责。另一种是武装部牵头的,专查军品流失。不过那样的话,来的人该带着枪,说话也得带股子兵味儿。” 他抬头看了看赵瑞刚:“照你说的,那帮人戴红袖箍,拿文件,应该是四清工作队的路数。” 赵瑞刚点点头:“我也觉得不像武装部的。那您知道,他们常规的调查流程是啥样的?” “具体细节我也不太清楚。” 廖荣生把擦好的枪靠在木桩上,声音沉了些。 “但规矩还是懂的——没有确凿证据前,顶多是问话,不能动粗,不会有磋磨,也不能随便关着不让见人,但会限制自由,怕串供。” 听到“不会有磋磨”,赵瑞刚紧绷的肩膀瞬间松了些。 这个年代的审查虽严,但“讲证据”仍是基本准则,刘永才暂时该是安全的。 “上次那野猪,”廖荣生忽然开口,眼里带着几分探究,“真是拿弹药换的?” “是拿弹药跟猎户换的。” 赵瑞刚毫不隐瞒,回答得十分干脆。 “那批弹药还是咱们端土匪窝缴获的,没往公社上报,就存在大队仓库,算‘战利品’。公社账上没记录,就算他们去查民兵武器库,也查不出少了啥。” 廖荣生松了口气,往枪膛里塞了颗空包弹,“咔哒”一声上了膛: “那就好。不是装备部正规批的弹药,就扯不上‘贩卖军用物资’的罪名,顶多算违反纪律,性质差远了。更何况,跟土匪更不搭边了。” 赵瑞刚点点头:“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查出谁捅的刀子,到底想干啥。” 廖荣生眯眼瞅着他,忽然笑了:“我看你这架势,是怀疑有人冲着你来的?” 赵瑞刚声音平淡:“大伯在公社的口碑摆在那儿,当了这些年大队长,没贪过集体一粒粮,没占过社员一分便宜,没啥辫子可抓。反倒是我,这段时间着实树敌不少。” 廖荣生顿时笑了:“你小子还挺有自知之明。” 等待的时间像是被拉长了一般,每分每秒都显得十分漫长。 社员们上工又下工,日头从东挪到西。 赵瑞刚在大队部办公室来回踱步的时候,才听见门外传来六猴子急匆匆的脚步声。 “瑞哥!”六猴子冲进办公室时候,满头大汗,头发都黏腻腻地粘在额头上。 粗布褂子从领口到下摆全湿透了,紧紧贴在脊背上。 他一进门就急着说话,嘴里还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赵瑞刚递给他一缸子凉茶:“缓口气儿再说。” 六猴子接过搪瓷缸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半,用手背蹭了下嘴边的水渍,状态明显好了一些。 “昨儿夜里我带了大春和顺子,一路远远地跟着调查组。看到他们先把刘队长带进了公社办公室,我让大春蹲在公社门口的老槐树下盯着,有啥消息就立即回来报给你。然后我和顺子跟着那个带头的摸到了县里,在他家附近守了一夜。” 他咽了口唾沫,抬手又抹了把脸上的汗: “今儿早上,那领头的从家里出来,竟然鬼鬼祟祟地进了县维修站,还是从后门进去的。足有一个钟头才出来!” 六猴子看向赵瑞刚:“瑞哥,你还记得维修站有谁吗?” “维修站?”赵瑞刚捏着茶缸子的手一顿——怎么把他给忘了? 维修站副站长马松山,之前在瓦窑大队吃了暗亏,当时就撂下过“走着瞧”的狠话。 赵瑞刚眯了眯眼睛,看来这事儿,果然是冲自己来的。 第255章 复仇的火苗 正思忖着,刘忠民带着两个耷拉着脑袋的小民兵闯了进来。 “瑞刚,你看看!”刘忠民气得满脸通红,指着那两个小民兵,“果然是咱们内部走漏了风声!” 叫嘎子的小民兵一见到赵瑞刚,“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片刻,眼泪鼻涕就糊了满脸。 “都怪我……吃伙饭那天,我一时高兴得过了头儿,就跟人吹牛,说这野猪肉金贵着呢,是跟着忠民哥用三十发子弹换来的……” 旁边另一个小民兵大福赶紧补充:“我当时就觉得不对,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可还是晚了,周围应该有几个人都听见了。” 刘忠民恨得直跺脚:“就带着你两个小崽子去的,跟你们强调多少遍,这事儿要烂在肚子里!” 他转身指着嘎子的鼻子骂道,“嘎子,你还真是嘎咕!你知道这一句秃噜嘴,把队长坑成啥样了?” 嘎子哭得更凶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都怪我没记性!瑞哥,把我绑去公社,让我替队长受罚!” 赵瑞刚赶紧把他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起来,事情没到那一步。知错就改,比啥都强。” 他这话一出,不禁嘎子愣了愣,连刘忠民都有些诧异。 赵瑞刚却转向六猴子,眼神锐利起来:“六猴子,吃伙饭那天,刘艳娟是不是也在村里?” 没等六猴子开口,大福就立马接话:“在!她家就在我家隔壁。那天她正好回娘家,吃伙饭时候就坐在我和嘎子附近,离着也就两步远。” 他想了想,又道:“我记得她是一大早天不亮就走的。当时听到她家动静,我还纳闷,咋那么着急回去,都不等天亮了再走呢!” “这就对了。”赵瑞刚点了点头,心里的脉络渐渐清晰起来。 嘎子的一句秃噜嘴,八成是被刘艳娟听了去。 她自小就跟刘彩云不对付,嫁了马松山后更是觉得高人一等。 可接连几次,不管是她还是马松山,在刘彩云和赵瑞刚手里都没占着便宜。 如今逮着这机会,心里头那点报复的火苗瞬间就烧了起来。 毕竟刘忠民是刘彩云的亲二哥,把刘忠民搞垮了,刘彩云自然也好过不了。 这么个能一举整治刘彩云和赵瑞刚的好机会,她哪有不添油加醋告诉男人的道理? 虽然想通了这些,但赵瑞刚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马松山不过是个维修站的副站长,在这个年代,干部层级森严,一个小小的股级干部,哪有门路直接搭上调查组? 这中间,必定有个能说上话的穿线人。 他忽然想起师父提过,冯一涛在县里“跟不少领导都搭着线”,连县委的干部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的。 而冯一涛和自己的过节,就不必多说了。 “猴子,”赵瑞刚忽然开口,“再辛苦一趟,去摸摸冯一涛这两天的动向,尤其是,他跟维修站的马松山,有没有私下见过面。” 六猴子眼珠一转:“瑞哥,你是怀疑马松山背后是冯一涛?” 赵瑞刚目光深深:“保不齐。毕竟放眼整个鞍阳,跟我最有过节的,也就他俩了。” 六猴子当即应声而去。 刘忠民也带着两个小民兵离开。 大队部办公室里只剩下赵瑞刚一个人,在思索着对策。 夕阳把公社门口的老槐树影拉得老长,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背着个破布包,一路小跑往瓦窑大队赶。 正是被六猴子安排在公社蹲守的大春。 他在公社门口蹲了整整一夜一天。 眼瞅着过了晌午,怀里的窝头都吃没了,正愁没处打探消息,就见远房表哥从公社院里出来。 表哥在公社食堂帮厨,消息最是灵通。 大春几步追上去,拉着表哥往墙角一躲,三两句就问出了实情。 “你们刘队长就关在东厢房,我送饭时候瞅了一眼,桌上摆着俩白面馒头,还有碗白菜炖豆腐,压根没受罪。” 表哥压低声音说,“就是不让出门,门口有俩红袖箍看着。” 大春急急问道:“县里有来人审讯吗?” 表哥想了想:“没听说县里来人。要是有人来,肯定通知我们食堂加菜的。对了,给你们队长的伙食,还是公社的领导特意吩咐的。” 大春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谢过表哥后就急匆匆地往回赶。 到家时太阳都快落山了。 他冲进大队部,见赵瑞刚正在写写画画,赶紧喊道:“瑞哥,我回来了!刘队长没事儿!” 赵瑞刚闻言,心里微微一放松:“细说。” 等大春把表哥的话重复一遍,赵瑞刚拿起桌上的搪瓷缸灌了几口凉茶。 眉宇间的凝重散了大半。 他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小伙子,拍了拍肩膀道:“辛苦你了!你带来的消息最有用了。” 大春憨厚一笑,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 “去年我家没了存粮,还是刘队长悄悄接济了十多斤的红薯干。为了队长,我不怕辛苦!” 赵瑞刚心里一暖,拍了拍他的胳膊:“快回家歇歇吧,让你娘给你煮碗蒜凉面。” 入夜后,大队部的煤油灯又亮了。 刘德昌拄着拐,坐在上首,眼里的火气直往外冒。 会计老王头儿扒拉着算盘,半天也不知道在算什么。 副队长刘富贵,张根旺还有几个分队长都紧张地坐在桌子旁。 赵瑞刚见人来齐了,便把白天的消息一五一十说清,最后补了句:“大春带来的信最实在,咱们队长在公社没遭罪。” 屋里的气氛顿时松快不少,连灯泡的光都仿佛亮堂了些。 刘德昌抬眼看向赵瑞刚,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已经慢慢开始以这个年轻人为中心了。 他慢悠悠道:“瑞刚,说说你的想法。” 赵瑞刚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着,声音稳重如石:“依我看,那举报信就是个由头。” 他抬眼扫过众人:“大伯被关着却好吃好喝,这就说明县里态度含糊。” “他们既不想真把瓦窑大队往死里整,毕竟咱队里的粮食产量、车间项目、剿匪功绩都是公社的脸面。” “可马松山背后那人的面子,他们又不能不给,所以只能先把人扣着。” 第256章 误会,都是误会! 听赵瑞刚如此说,刘忠民猛地抬头:“那咱咋办?就看着大伯被关着?” “当然不。” 赵瑞刚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眼神却锐利如刀。 “他们想含糊,咱偏要逼他们亮明态度。” 刘德昌眼里闪过赞许:“你小子心里早有谱了?” 赵瑞刚眉毛一挑:“爹,您忘了咱们瓦窑大队目前最大的依仗是什么了?” 赵瑞刚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众人的眸光顿时亮了。 第二天一早,赵瑞刚就去三零八研究所下辖车间找到了孙玉明。 要求孙玉明暂停所有工厂任务。 孙玉明愣住了:“这怎么行?县工业局的人几乎是两天一来探进度,盯得死死的。况且工期这么紧张……” “你就照办吧。”赵瑞刚打断他的话,“要是有人来催,你就让他们直接找我。” 他知道孙玉明的性子,太过刚直。 这事儿暂时不能跟他说透。 孙玉明虽然满心不解,但见赵瑞刚神色凝重,想来定是事出有因。 于是点了点头:“行,我这就去安排。” 果然。 三天还没到,县里工业局的北荒项目相关领导就坐不住了。 整个北荒农机项目的工程全部摁了暂停键,机器全部停工。 工人们一问三不知,全都推给了瓦窑大队赵瑞刚。 办公室立即派了干事来到瓦窑大队,急吼吼地要见赵瑞刚。 赵瑞刚双手一摊,面色十分平淡:“不是我们想停,是实在有困难。刘队长被带走后,车间里人心浮动。老师傅们手不稳,万一出了岔子,我们可担不起。” 他喝了口水,继续道:“现在一停工,发货肯定也要延期了。” 干事无奈,不情不愿地回到县里。 当天下午,远在市里的罗卫中就气得甩飞了一个搪瓷缸子: “反了,一个大队的车间,竟然敢卡北荒项目的脖子?” 可转念一琢磨,又觉得不对劲—— 赵瑞刚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况且当时可是立了军令状的,他怎么敢突然停工? 罗卫中抓起电话打到县工业局,三问两问才知道,瓦窑大队的队长刘永才被调查组以“通匪”以及“倒卖军用物资”的罪名抓起来了。 罗卫中捏着听筒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好个赵瑞刚,跟我玩这手!” 第二天一早,县委办公室的电话铃声骤然炸响。 话筒里,罗卫中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是北荒农场重点项目的军方督导罗卫中,你们县里的案子我管不着,但工厂和瓦窑大队车间必须在两天内复工,耽误了国家计划,这个责任你们谁担得起?” 县领导握着听筒的手直冒冷汗。 刚挂断电话,就赶紧派办公室主任赵大有再去瓦窑村。 可赵瑞刚并不露面,还悄悄吩咐大春,让他表哥给刘永才带句话:稳稳当当住着,别着急回来。 办公室主任赵大有在大队部门口蹲了半天,询问了好几个路过的社员,到底也没见到赵瑞刚。 正急得团团转时候,忽然看到廖荣生背着步枪走了过去。 廖荣生的身份,县里的老干部都门清儿。 “廖同志怎么在瓦窑村?”赵主任惊得差点掉了眼镜。 旁边正在玩儿土的半大小子搭话: “廖叔在我们瓦窑村住小半个月了,队里还给他分了两间瓦房呢。廖叔现在天天帮着搞民兵训练。” 赵主任后背一阵发凉。 廖荣生是罗卫中的老部下,复原后又是罗卫中的司机,他长期驻留瓦窑村,分明是对瓦窑大队和车间的暗中保障。 如今罗卫中不直接施压工厂,反倒逼县委,这是明摆着支持赵瑞刚。 他又想起几天前,一个叫马松山的人,带着冯一涛写的条子和一封举报信来到自己面前,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这冯一涛和赵瑞刚之间的纠葛矛盾,他们县委的干部也略有耳闻。 说到底,是一零二研究所和瓦窑大队车间的角力。 这次所谓的“通匪”案闹到现在,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根本不是查案子,而是冯赵两派势力的较量。 冯一涛想借着那封举报信,给瓦窑大队来个釜底抽薪。 先把队长刘永才拉下马,再顺藤摸瓜给赵瑞刚扣个“同伙”的罪名,彻底压垮这个敢跟他叫板的村级车间。 没成想赵瑞刚棋高一着,直接拿北荒农场项目当武器反击。 罗卫中那边以国家重点项目为由头,从上到下给县委施压,句句都戳在“耽误国家计划”的要害上。 这一来一回,谁占上风,谁处劣势,早已清清楚楚。 再拖下去,耽误了重点项目,自己这乌纱帽怕真是要保不住了。 公社羁押室的东厢房。 刘永才正坐在床边看一本《农业技术手册》,就听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他朝门口一看,就见那天调查组的领头专员带着两个红袖箍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笑意。 “是县里要带我去审讯了吗?”刘永才放下书,站起身来,用手抚平衣角。 “走吧!我一直等着呢。” “刘队长,误会!都是误会!”领头的专员忙递过释放证明,语气都比那天晚上软了八度。 刘永才扫了一眼证明,没有接,拿起那本技术手册继续翻着: “误会?不去审讯了?” 专员脸上堆着笑:“是是是,不去审讯!都怪我们工作不细致,听信了不实举报。” “不实举报?” 刘永才“啪”地合上手册,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冷笑道, “当初你们带着红袖箍闯进来,喊着‘倒卖军火’‘勾结土匪’,把我从打谷场押走,我们瓦窑大队全村老少都看着呢。现在一句‘误会’就想让我走?” 专员的笑容僵在脸上:“刘队长,您看这……县里都发话了,让您赶紧回队里主持工作。” “我不回!”刘永才一屁股坐在床边上,声音铿锵有力。 “我们瓦窑大队是公社的红旗大队,前不久还因为剿匪有功,被授予‘剿匪先进单位’的荣誉称号。可现在我这个大队长却被污蔑与土匪勾结,我可不能背着黑锅回去!” “要么你们拿出证据证明我有罪,依法处理。要么就当着全公社社员的面,说清楚是谁举报的,为啥要诬告!” “不然我就在这儿待着,啥时候有了说法,啥时候再走!” 说着扭头不再看他们。 第257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刘永才的话像块沉重的石头一样砸在专员心里。 他既不敢真把事情闹大,又被县委催得火烧眉毛,急得在屋里直转圈: “刘队长,您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是你们先为难瓦窑大队的。”刘永才道。 “刘队长,算我求您了行不行?您就回吧!”专员双手合十朝着刘永才拜了拜。 刘永才往床头一靠,二郎腿翘得稳稳的: “我不走!得让你们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专员眼珠一转,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露出一些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这是我给我家小子留的,大白兔的!您拿着路上吃,就当给我个面子。” 刘永才瞥都没瞥:“小孩儿才吃这玩意儿,我一把年纪,不爱甜的!” “那……那我让人套辆大骡车送您?”专员急得直搓手,“让饲养员把最壮的骡子牵来,铺上新褥子,保管比县委干部下乡坐得还舒坦。” “不必!”刘永才指了指墙上的标语,“上面写着‘实事求是’,你们办的这叫啥事?要么拿文件来定我的罪,要么喊全公社的人来听我辩白,不然我就在这住下了——反正这儿的伙食比队里好多了!” 专员见软的不行,干脆来硬的。 他猛地一拍桌子:“刘永才同志!你这是抗拒组织安排!再不走,我……我让通讯员给你家捎信,说你不肯回去主持生产,耽误了大队日常工作,让你们的社员们都评评理!” 这话刚出口,刘永才“噌”地站起来,反倒把专员吓了一跳。 只见他指着门口:“你去捎信试试!我们瓦窑大队的社员最懂事理,他们都知道我为啥不走!都会支持我!” 专员苦丧的脸,活像被霜打了的茄子:“我算是服了您了!” 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刘永才对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兀自躺床上休息。 心里却在犯嘀咕:赵瑞刚这小子在搞什么?为啥托人捎信儿让自己赖着不走? 时间刚过去半小时,调查组的专员又满面春风地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两个食堂的小帮厨,捧着大大的托盘。 “快快,都摆上!”专员一挥手,两个小帮厨麻溜地把托盘里的东西摆在了桌子上。 刘永才瞬间被香味儿吸引,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盘红艳艳的红烧肉和一碗白光光的大米饭。 在这年景里,这待遇可比公社书记还体面。 专员拉扯着刘永才坐在桌子旁,殷勤地给他夹菜。 刘永才咽了咽口水,道:“别以为几块肉就能堵我的嘴!” 专员笑眯眯道:“先吃饭,这可是我用自己的津贴专门给您换的红烧肉,就当我给您赔礼道歉了。” 刘永才想了想,反正也到饭点了,立即大快朵颐起来。 不过片刻,一盘肉就见了底,连盘底的汤汁都被他拌着米饭刮得干干净净,最后还用舌头舔了舔嘴角的油花。 专员看得眉开眼笑,刚要开口,却见刘永才把空碗一推,往床沿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吃饱了,歇会儿。” “哎?您这……”专员的笑容僵在脸上, “肉也吃了,饭也饱了,咱该回去了吧?我亲自送您!” 刘永才眼皮都没抬:“谁说吃了你的肉就得听你的话?我刚才说了,要么开大会澄清,要么拿县委的文件来——少跟我耍这套。” 专员一阵语噎,原本想着趁他吃得高兴,顺利送他回去的。 不成想这刘永才竟然吃了秤砣铁了心,任他如何威逼利诱都无济于事。 专员实在没辙,刚才有多殷勤,现在就有多憋屈。 他忍不住双手薅了薅头发,转身愤愤出去,让门外的通讯员赶紧往县里打电话: “快!跟领导汇报,这刘永才死活不肯走!” 末了还扬天哀叹了一句:“这活儿没法干了!” 鞍阳县,一零二研究所。 冯一涛捏着电话听筒的指节都有些泛白。 作为鞍阳县龙头单位的所长,平时连县委领导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 可此刻,面对听筒里公安局长的声音,却压不住胸腔里的火气。 “李局长,我儿子那事到底咋样了?”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强装若无其事,“其实就是个误会,年轻人一时糊涂……” “冯所长,”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为难,“性质不一样啊。报案人脖子确实有伤,卫生院给开了证明。还有两个目击证人,这罪名……不好办啊。” 冯一涛猛地攥紧拳头:“我不管什么性质!冯辉是我们所的技术骨干,而且马上要调入京城工作。不能耽误了他的前程!你就说,能不能保下来?” “目前还在补充侦查,”李局叹了口气,“我能保证的是,在定罪前,看守所的同志不会让他受委屈。” 冯一涛气得差点把听筒摔了:“不受委屈?我要的是他出来!” 但对方只重复着“按程序走”,他只好狠狠挂了电话。 办公室的门被冯一涛踹得晃了晃,文件柜里的图纸哗哗作响。 他走到窗边,望着研究所门口“机密单位,闲人免进”的闪闪发光的牌子,胸口堵得发疼。 要不是赵瑞刚和胡秋菊俩人带着瓦窑大队的人坏小辉好事,说不定他们的计策早就成功了! 胡秋菊有背景,不好对付,但赵瑞刚一个瓦窑大队的知青,难道自己还收拾不了吗? “赵瑞刚……瓦窑大队……” 他咬着牙念这几个字,忽然想起前几天马松山带着瓦窑大队的把柄求到自己这里。 冯一涛眯了眯眼睛,嘴角忍不住一勾。 估计现在,瓦窑大队肯定乱成了一锅粥,那赵瑞刚应该也被牵扯进去了。 毕竟这个时候,“通匪”和“倒卖军火”这种政治错误,足够扒他们一层皮。 他坐下来,立刻又摇通了县委调查组的电话,这次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是调查组吗?我是一零二所的冯一涛。问问刘永才那案子,审得咋样了?定了罪赶紧通报,也好给瓦窑大队那些人提个醒。” 听筒里沉默片刻,传来个略显敷衍的声音:“还没正式审呢。” 第258章 回村! “什么?”冯一涛以为自己听错了,“都抓好几天了,为什么不审?这种有问题的基层干部,就该早点清出去!连同他的同伙一起!” 他刻意咬重“同伙”两个字。 “呃,这个嘛,情况比较复杂。”电话那头答得十分含糊。 “复杂?”冯一涛的火气“噌”地窜上来,“人证物证都给你们指了明路,你们不审讯就说复杂?” “冯所长,”对方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有什么不简单的?”冯一涛嗓门陡然拔高,“通匪倒卖军火,在旧社会都够枪毙的!” “唉,实话跟您说吧!”对方叹了口气,无奈道, “瓦窑大队的赵瑞刚把北荒项目的生产线停了。不光他们车间的停了,连另外六家工厂都停工了。一问,就说队长不在人心不稳。这可是重点项目啊,军方的罗部长天天打电话施压,县里领导头发都急白了。” 冯一涛先是一愣,随即拍着桌子怒道:“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我就说赵瑞刚那小子不是善茬!越是这样越要严惩,绝不能向这种歪风邪气让步!” 调查组心里暗骂“站着说话不腰疼”,嘴上却敷衍:“冯所长说的是,我们会慎重考虑。” 冯一涛听对方这般轻描淡写的口气,心里咯噔一下—— 调查组的态度明显转变了。 一开始听到消息还气势汹汹地去抓人,这才几天,竟然有敷衍的意思了。 冯一涛急得唾沫星子横飞:“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放任不管,以后基层干部都学他们用重点项目要挟组织,那还得了?” 他甚至搬出“上面要是追究下来,谁也跑不了”之类的话。 可电话那套调查组的人却沉默着,半晌只说了一句“慎重考虑”,就把电话挂断了。 冯一涛捏着空荡荡的听筒,胸口起伏得像烧火的风箱——这口气,他实在咽不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公社羁押室的东厢房门就被“咚咚”敲响了。 此时刘永才刚吃完送来的早饭,听到动静,一抬头,就见三个穿着笔挺中山装的中年人阔步走了进来。 一看这穿着气势,就不像是普通人。 领头的一个一见刘永才,立马快走两步,紧紧握住他的手:“永才同志,让你受委屈了!” 刘永才有些懵,呆愣了片刻。 后面一位同志立马介绍道:“刘队长,这位是咱们鞍阳县委办公室的王胜军书记。” 刘永才有些惊讶:“王书记,您怎么来了!” 王书记脸上堆着和煦的笑:“永才同志,是我们工作做得不细致,听信了不实举报,我代表县委给你赔个不是。” 见县委的领导这般低头,刘永才反倒有些局促:“王书记,您这是……” “你放心,”王书记拍着他的胳膊,语气诚恳,“回去后,我们立马成立专案组,一查到底,看看是谁诬告陷害好干部,一定给你、给瓦窑大队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 话说到这份上,刘永才再拿乔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他点点头:“既然王书记都这么说了,那我相信组织。” 王书记心里顿时一松,忙吩咐身后的两位干部,开车将刘永才好生送回瓦窑大队。 刘永才坐着王书记的吉普车上,心里颇为感慨。 这次的事情,虽然是旁人作祟的诬告,但说到底自己也有几分理亏。 但现在,愣是啥事儿都没有,还被县委的大领导派车送了回来。 就连车上的两位干部都一路陪着说话,句句透着小心。 看来村里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不然仅凭一句“误会”,哪能让调查组甚至县委的领导对自己这般客气? 当刘永才大张旗鼓地回到瓦窑大队,瓦窑村里就炸开了锅。 几个半大小子追在吉普车后面边跑边喊:“队长回来喽!队长回来喽!” 社员们扔下手里的锄头农具,黑压压一片往大队部涌。 晒谷的老嫂子们停下木耙,纳鞋底的姑娘们收起针线,连趴在墙根晒太阳的小娃娃都被老娘拽着往前挤。 这几天村里像被抽走了主心骨,连村口石碾子都转得没多大力气。 如今见刘永才从吉普车上下来,脊梁挺得笔直,社员们立马跟活过来了一般,一扫前几天的颓势,爆发出阵阵叫好声。 “刘大哥!”“队长!”的喊声此起彼伏。 刘永才站在大队部门口的一个石墩子上,笑着朝众人压了压手,嘈杂的人声慢慢安静下来。 他的嗓子有些哑,说出的话却字字清楚: “老少爷们儿,这几天让大伙儿跟着操心了。我在公社吃得好睡得稳,没遭罪,还长胖了几斤呢!” 现场顿时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刘永才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有晒黑了的庄稼汉,有系着围裙的婆娘们,还有拖着鼻涕跑来看热闹的娃子。 他提高了声音:“都散了吧!西山的豆子该薅草了,打谷场的谷子得翻晒,咱瓦窑大队的日子,还得靠咱们的手给干出来!” 人群里发出阵阵欢呼,刘永才看着眼前的场景,眼眶都有些发热。 这村子是他从小就跟着干起来的,哪块地能多打两担粮,哪户人家有啥难处,他闭着眼都能数出来。 当年领着社员们挖渠引水,手磨出的血泡和泥混在一起,是社员们轮流替他扶锄头。 前年闹春荒,不少人家把省下的口粮往大队部送,说“不能让队长饿肚子”。 放电影那天,调查组要带自己走,社员们层层围住,挡在他的身前。 而今天,看到自己回来,这些朴实的社员们脸上的激动和兴奋压都压不住。 人群渐渐散开,脚步声、说笑声混着远处的鸡鸣,在村子上空飘荡开来。 刘永才望着晃动的身影,心里十分踏实。 他知道,瓦窑大队是团结的大队,是暖心的集体。 他的生命,早就跟这片土地,跟这些社员们绑在了一起。 他们是他的根,是他最大的后盾,是他即便遇到再大困难,也想奋力前行,带领大家奔赴好日子的动力。 第259章 这招虽险,但是管用 刘永才回到大队部第一件事,就立即召集大队干部开小会。 他走进办公室,一把拽过条凳坐下,没等喝上刘忠民递过来的水,先敲了敲桌子:“快,都说说,这几天村里咋过的?调查组那边到底啥来头?咋突然态度转变这么快?” 刘永才的眉头都拧成了个疙瘩,被关的这几天,他夜里闭着眼都在想是谁在背后捣鬼,村里的活儿有没有耽误。 会计老王头儿赶紧往前凑:“队长您放心,地没荒!一切都好。而且调查组第二天来查了趟武器库,结果翻了半天账,啥岔子没找着!” “不光这,”副队长刘富贵接话,嗓门十分洪亮,“他们还问了几个社员一些话,但咱们社员没一个松口的!柱子他娘还跟调查组吵了一架,说‘我们队长要是通匪,那我们全大队都通匪了,把我们都关起来吧’!” 他学柱子娘吵架的口气惟妙惟肖,逗得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忠民也喜滋滋道:“我把公社发给咱们大队的‘剿匪英雄单位’的表彰往他们面前一摆,那几个小子脸都黑了!” 其他人也都一一汇报了大队里的工作。 刘永才听闻大队一切按部就班,除了心头有些慌乱,并没有出什么岔子,顿时心情更舒畅了: “好,没出乱子就行。人心齐,泰山移,只要咱自己不慌,啥坎儿都能过去。” 汇报完了大队的各项工作,刘永才便着急地追问这次事件的处理经过。 赵瑞刚便把打听到的消息和他自己的猜想都说了一遍。 刘永才沉吟片刻,道:“这么说来,最可能的就是马松山借题发挥,蓄意报复了。” “背后肯定还有人。” 赵瑞刚补充道,“马松山没那么大能耐调动调查组。六猴子在县里蹲守了两天,亲眼见到马松山从后门溜进了一零二所。应该就是冯一涛在他背后撑腰。不过现在咱们并没有实证,得等县委的调查结果。” 刘永才点点头,但又立马有了问题:“调查组前后态度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最后竟然是县委的王书记亲自去公社,要我回来的。” 不等赵瑞刚说话,刘忠民就抢着答道:“还是瑞刚的主意。您被抓没两天,他就把车间和几家工厂都停工了,说‘队长不回来,北荒的活儿没法干’。嘿嘿,县里天天来催,急得跟火燎似的,这才逼着调查组松了口。” “可不是嘛!”会计老王头也跟着点头,“全公社都知道,北荒项目是国家盯着的大事,瑞刚这招釜底抽薪,绝了!” 众人纷纷附和: “对呀,这次多亏了瑞刚!” “不仅安排得当,稳住大队社员的人心,还能绝地反杀,高!” “嘿嘿,我可听说是从市里压到县里,县委这才逼调查组的!要我说,还是瑞刚有能耐!” “就是就是!” …… 刘永才猛地抬头,盯着赵瑞刚:“你把车间停了?” 赵瑞刚刚要应声,刘永才“噌”地站起来,大手一拍桌子: “胡闹!怎么能为了我耽误北荒农场项目呢?万一耽误了发货,害得北荒的志愿军同志们受苦受累,这罪过比扣我顶‘通匪’的帽子还重!” 他胸口起伏得厉害,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瑞刚啊!你平时办事多稳当,这回咋敢拿国家项目冒险?” 见刘永才动怒,屋里的空气瞬间凝住。 几个大队干部都赶紧闭上了嘴巴,缩了缩脖子。 他们这位队长,平时笑得春风和煦,但在原则性问题上从不肯退让半步。 尤其是碰到国家和集体的任务,比谁都较真。 其实赵瑞刚早跟几个大队干部分析过,这次是有人蓄意诬告,绝非自证清白就能了结的。 下令所有工厂车间临时停工,就是为了让上层逐级施压,既恢复刘永才和瓦窑大队的荣誉,也借机揪出背后捣鬼的人。 所以当时赵瑞刚一提议,几位干部都毫不犹豫地表示支持。 而赵瑞刚知道刘永才的性子,这位队长把国家任务看得无比重要,早就预料到他会大动肝火。 于是便赶紧解释道:“大伯您消消气,这几天工厂车间虽然停工,但工人们也没闲着。我交代孙玉明安排工人检修设备,清点零件,给机器上油。其实比不停工还多干了活儿。明面停工只是做给县里看罢了,北荒项目的工期绝不会耽误。” 刘永才见他眼里没半分虚浮,不像说谎的样子,语气这才缓了些,却依旧带着分量: “检修完立马开工,半点不能拖。国家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咱瓦窑大队,是信得过咱,咱可不敢耽误了呀。” 刘忠民这时搭话道:“大伯,其实这回真得谢瑞刚。那天他说要停车间,我们也都捏了把汗,怕上头怪罪,怕延误工期。可转念一想,不这么干,调查组能松口?您能这么快出来?” 会计老王头儿也跟着点头:“可不是嘛,瑞刚这招是险,可管用!不然咱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别人栽赃的‘通匪’那事儿。” 刘永才略一思索,也知道自己刚才反应过激了。 他知道赵瑞刚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那定然是有了万全的准备。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救自己出来。 刘永才叹息一声,对着赵瑞刚道:“瑞刚,大伯谢你!我知道你停车间是赌——赌北荒项目的分量,赌县里不敢真耽误国家大事,这是把你自己的前程都押上了。” 他拍了拍赵瑞刚的胳膊,“我刘永才活了大半辈子,服过的人没几个,你算一个。” 赵瑞刚语气平稳:“大伯别这么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六猴子几个跑前跑后打探消息,各位大队干部也都稳定人心各司其职。是大伙儿信得过我,肯跟着担风险。单靠我一个人,也成不了事。” 他话头一转,声音低了一些, “其实这事儿也有我的原因,要不是我和冯一涛之间有过节,您也不会平白遭这罪了。” 第260章 县里的处置 刘永才打断他的话:“跟冯一涛的账,哪能算在你头上?说到底还是咱们车间挡了他的财路,他自然要咬咱们,这是集体跟私心的矛盾,跟你个人没关系!” 刘永才看了一圈众人,最后目光又落在赵瑞刚身上,声音掷地有声: “往后你该咋干还咋干,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只要是为了大队好,为了把国家任务干漂亮,不管你想啥招,大队干部、全体社员,都跟你站在一块儿。天塌下来,有咱瓦窑大队一千多号人顶着!” “只是下次再冒险,得先跟我透个气——我这老骨头经不住吓,国家的任务,也经不住半点差池。” 赵瑞刚心头一热:“知道了,大伯。” 说归说,刘永才终究还是不放心,站起身往门外走: “走,先去车间看看。机器要是没擦干净,齿轮的油要是没抹匀,看我不拿板尺抽你小子手心!” 赵瑞刚乐呵呵地跟了上去。 时间过得飞快。 第三天下午,瓦窑村大队部的院子里就挤满了看热闹的社员。 谁都没想到,县里维修站的副站长马松山,会带着婆娘刘艳娟,跟在县委办公室王干事身后,蔫头耷脑地进了村。 大队部墙上“实事求是”的红漆标语刷得十分显眼。 刘永才坐在长条桌主位,赵瑞刚、刘富贵、张根旺等干部分坐两侧。 桌上的搪瓷缸子倒着半缸子凉茶,却没人动。 办公室的门窗都敞开着,外面的社员能将里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王干事清了清嗓子,率先开了口:“永才同志,各位社员,县委调查组经过核实,马松山同志的爱人刘艳娟同志,之前听信谣言,写了不实举报信,给刘永才同志和瓦窑大队造成了不良影响。今天带他们来,一是认错,二是给瓦窑大队正名,落实‘实事求是’的精神。” 马松山往前挪了半步,穿着洗得发白的干部服,显得有些局促。 他看了一眼办公室里的刘永才等人,又瞥了一眼院子里黑压压的人群,硬着头皮开口: “刘队长,各位乡亲,是我糊涂。前阵子我婆娘听了些没影的话,说瓦窑大队有‘通匪’的事儿。她胆小,就写了那信……我一时糊涂,帮着递到了调查组。现在组织查清楚了,是不实举报,所以我带她特来赔罪。” 他说着,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刘艳娟。 刘艳娟穿着花布褂子,脸涨得通红,头埋到胸口,攥着衣角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半晌才蚊子似地哼了句:“对不住……” 自从她嫁给马松山,又托关系调到了县供销社工作,自认为比村里人高出半个头,向来回娘家都趾高气扬,骄傲得像个花孔雀。 没成想今日竟然当着全村社员的人低头认错,心中直觉的丢脸丢大了。 刘艳娟的爹是个干瘦的庄稼老汉,名叫刘槐山,向来对刘永才尊重有加。 听闻这次队长遭难竟然是自家闺女搞鬼,只觉得羞愤难当。 但一头是大队集体和队长,一头又是自己宝贝闺女。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对着刘永才就深深鞠躬。 哽咽道:“刘队长,都怪俺家闺女不懂事,瞎咋呼。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 刘永才给最边上分队长张有生的递了个眼色。 张有生明了,上前扶起刘艳娟的老爹,将他带到大队干部这边。 宽慰道:“槐山叔,这事儿跟你没干系,你别怕!” 明显是把刘槐山摘除在事件之外。 院子里的社员们议论纷纷,对着马松山夫妻俩指指点点。 有抽着烟袋子老汉们边啐边骂: “呸,副站长了不起了?竟然敢诬陷我们队长!” “那举报信写得比唱小调还花哨,现在傻眼了吧?” “就是,现在咋耷拉脑袋了?” “你们知道不,德昌大哥被砸断了腿,就是马松山这老小子使的坏!” “嚯!这是逮着我们瓦窑大队欺负啊!就该狠狠治治他!” 有穿着蓝褂子的妇女句句带刺: “她刘艳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见了谁都瞧不起的样子,现在咋脸红了?” “竟然帮着外人对付自己大队,槐山大哥老两口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她还知道羞了?头都不敢抬了!” …… 社员们细细密密的话语像针一样刺向站在会议室里的马松山夫妇,恨不得在他们身上刺出几个窟窿来。 要不是刘永才一早交代过大家要安静旁观,怕早有耐不住性子的社员上去给马松山两拳了。 刘永才这才端起搪瓷缸,喝了口凉茶,然后伸手对着门外的社员压了压手。 社员们慢慢安静了下来。 刘永才的目光扫过马松山夫妻:“赔罪是应该的。瓦窑大队自成立以来,从没做过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社员的事。‘通匪’这帽子,扣得太沉太重。” 他放下缸子,看向县委的王干事,声音洪亮:“组织上既然说查明了,那就得公事公办——该给大队正名的,按程序来;该追究责任的,也不能含糊。” 王干事站起身,走到会议室正中间。 他清了清嗓子,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面对着院里的社员们,展开来高声念道: “经县委研究决定:马松山同志身为维修站副站长,明知举报材料不实仍协助递交,犯了自由主义错误,给予行政记过处分,一年内不得参与评优晋升。” “刘艳娟同志,身为县供销社售货员,捕风捉影撰写诬告材料,造成不良影响,撤销其售货员职务,回生产队参加劳动改造。” 他顿了顿,扬声补充:“县委将下发正式文件,在全县公社、大队张贴,为瓦窑大队及刘永才同志正名,澄清‘通匪’谣言。” 念完文件,王干事看向刘永才:“刘永才同志,这是组织上的处理意见,瓦窑大队这边……没意见吧?” 刘永才没立刻回话,眼角余光瞥见赵瑞刚边听边微微摇头。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王干事所念的文件里,从头到尾没提马松山背后是谁,显然是想把事儿全扣在马松山两口子头上。 第261章 替罪羊 赵瑞刚看向王干事,手指在桌沿轻叩两下,语气平静却带着锋芒: “王干事,有件事我想问问。文件详情显示,调查组是在收到举报信当天,就来瓦窑大队把刘队长带走了。这之前,仓库账目没细查,社员证词没收集,这不合规矩吧?” 他抬眼看向对方,“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催着他们尽快‘破案’,甚至挑唆着这么干?” 王干事捏着文件的手指紧了紧,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这……调查组也是急于立功。最近县里在抓‘肃清坏分子’的典型,他们怕是想拿这案子表功,动作是急了点,但绝没旁人插手。” 他把文件往刘永才面前一递,语气加重了几分:“县委核查过全部流程,确实是程序上的急躁,没别的问题。” 赵瑞刚盯着他闪烁的眼神,心里已然明了。 王干事,不,怕是整个县委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外面社员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再揪着不放反倒显得瓦窑大队不懂事,况且他们手里确实没冯一涛插手的实证。 刘永才站起身,对着王干事点点头: “既然是县委的决定,咱服从组织安排。但有句话得说在前头——往后谁再敢给瓦窑大队泼脏水,不管他背后站着谁,咱都跟他掰扯到底。” 王干事收起文件,松了口气似的笑道:“这就对了嘛,都是为了工作,往前看。” 听到“记过”“撤职”时,马松山攥着拳头,指甲几乎都要嵌进肉里。 半年前,他还在嘲笑刘德昌守着个破烂车间,讥讽刘永才是个挥锄头的泥腿子。 那会儿只当这村子是堆不值钱的土坷垃,自己从来瞧不上这里。 后来冒出个刺头儿赵瑞刚,利用维修套件儿竟然摆了自己一道。 从那时起,自己与瓦窑大队的梁子就算结下了。 原本以为,一封举报信下去,就能把刘永才钉死在“通匪”的耻辱柱上,连消带打地整治了赵瑞刚,为自己报仇。 而且自己也正好借着这桩“大案”在冯一涛面前挣些脸面。 有了龙头研究所的所长做靠山,自己下半辈子不就越过越顺了吗? 然而,现在呢? 他得哈着腰道歉,背上记过处分。 自家婆娘连售货员的铁饭碗都丢了。 而刘永才和赵瑞刚却像没事儿人似的,坐在大队部里接受众人拥戴。 他心里猛地一沉。 原来这瓦窑大队早不是当年那个靠天吃饭的穷村子了。 能接国家项目,能让县委不顾冯一涛面子,直接插手案子,连调查组都得看他们脸色。 刚才王干事念处分时那副急于收尾的样子,分明是怕把事情闹大,得罪了这个藏着硬骨头的村子。 刘艳娟早就哭成了泪人儿,马松山狠狠甩开她的手,低声骂了句“没用的东西”。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心里再恨,却又不得不承认: 这瓦窑村已经不是自己能动的了。 马松山拽着哭哭啼啼的刘艳娟刚走出大队部,社员们的议论声就像潮水一般涌上来。 有人朝地上啐唾沫,有人叉着腰骂“活该”。 两口子头也不抬,灰头土脸地出了村子。 “都静静!” 王干事清了清嗓子,扬手示意大伙安静, “有件喜事要宣布——那天调查组搅了大伙儿看电影的兴致,县委特意派了放映组来,今晚就在打谷场补放一场,还是新到的《上甘岭》!” “真的?”有人不敢信,往前凑了两步。 “县里的干部还能骗咱?”大福娘一拍大腿,扯着身边的人就往家跑,“快回去搬板凳!占个好位置!” 瞬间,刚才还憋着气的社员们像炸开的爆米花。 欢笑声、脚步声、吆喝孩子的嗓门声交织在一起,整个村子都欢腾了起来。 等王干事和社员们都走了,大队部里的气氛又沉了下来。 干部们重新围坐回长条桌旁。 刘富贵摸出旱烟盒,划了三次才点燃火柴。 会计老王头目光低垂,脸上忿忿不平。 刘永才先开了口,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着:“瑞刚,这结果……你咋看?” 赵瑞刚声音低沉:“县委这是想息事宁人。文件里没有出现冯一涛的名字。但如果没有冯一涛的推波助澜,凭借马松山的职位,根本接触不到调查组,更不可能催着调查组罔顾程序,直接抓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现在,马松山两口子成了替罪羊,这是明摆着要把案子压下来了。” “那咋行?”刘富贵猛地把烟锅往桌上一磕,“冯一涛没揪出来,就像背后藏着条毒蛇!这回没咬着人,保不齐下次就下毒!” “怕也没用。”赵瑞刚语气平稳,眼底却藏着冷光,“从北荒农场项目总结会开始,同他的梁子就结下了。再加上孙玉明,我师父以及穆同志的事,他心里早憋着气。这次诬告不成,往后只会更狠。” 他端起搪瓷缸喝了口凉茶,继续道:“但咱也不用怕。北荒农场的订单握着手里,这就是底气。他来一次,咱挡一次;来十次,接十次——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话虽如此说,但他心中却下定决心:这次的事情不能就此轻轻揭过,定会让冯一涛付出代价。 刘永才看着他沉静的侧脸,点了点头:“瑞刚说得在理。咱先把日子过好,把北荒的活儿干漂亮——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手里有家伙,腰杆就硬。至于别的,走着瞧。” 其他干部也都赞同地点头称是。 这天晚上,打谷场上再次挂起了白布银幕。 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手里攥着炒得喷香的黄豆粒。 老汉们蹲在打谷场边上抽旱烟,烟袋锅的火星子明明灭灭。 妇女们围坐在一起唠着家常,目光却总往银幕上瞟。 整个打谷场洋溢着一片欢声笑语。 当《上甘岭》的主题曲一响起,全场又立马安静,都全神贯注地看起电影来。 刘永才站在人群后,看着黑压压的人头,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诬告的事虽没连根拔起,但瓦窑大队的名声正了,社员们的心齐了,这就够了。 日子嘛,本就是磕磕绊绊往前进。 第262章 艰巨的任务 电影散场时,小铃铛扑在赵瑞刚怀里。 她扎着羊角辫,脸蛋兴奋得红扑扑的,小手紧紧搂着赵瑞刚的脖子:“爸爸!电影里的叔叔好厉害!妈妈说你也厉害,跟叔叔一样打坏人,都是大英雄!” 赵瑞刚笑着捏捏她的脸蛋:“爸爸还没有那么厉害。” 嘴上虽然这么说,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就是厉害!”小铃铛把脸埋进爸爸肩头,声音亮亮的。 “不光妈妈说,姥爷、舅舅,还有村里的爷爷奶奶们都说,要不是你,队长爷爷就回不来了。” 次日午后,大队部的手摇电话突然响了。 铃声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赵瑞刚正好从后院的资料室出来。 经过和师父郑怀城一上午的整理,他手中拿着一份刚刚起草了一半的文件。 赵瑞刚接过话筒,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略带模糊的声音: “喂,瓦窑大队吗?找赵瑞刚同志。” 赵瑞刚答道:“我就是。”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机关干部特有的利落: “赵瑞刚同志,我是市工业局吕振邦局长的秘书周远,通知您本周四下午三点,到局里参加中州市革新座谈会。” 赵瑞刚眸光一闪,心中算了下,本周四,也就是三天后。 他握了握手里的文件干脆道:“没时间,忙。” “你说什么?”周秘书的声音陡然拔高,握着听筒的手指猛地收紧,“请再说一遍?” 赵瑞刚的声音显得硬邦邦的:“我说我忙,去不了。” 周秘书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尾音带着惯有的倨傲:“赵瑞刚同志,我必须重申我的身份——我是吕局长的秘书!这次座谈会是工业局重点安排的,名单是吕局长亲自审定的,请你务必准时参加!” “我知道。”赵瑞刚顿了顿,语气没丝毫松动,“我确实去不了,你原话转告吕局长就行。” “咔哒”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周秘书举着听筒愣了半晌,胸口像是堵住了一团棉花。 他跟着吕局长好多年,传达过无数指令。 从县委书记到研究所所长,哪个对他不是客客气气的? 而这个赵瑞刚,一个生产大队的技术员,竟然敢如此托大? 他攥着拳头往吕局长办公室走,脚刚跨到门口,却又猛地收住了。 他将手里的参会人员名单又重新看了一遍,都是些响当当的名字: 各县的县委领导,国营机床厂的总工程师、重型机械厂的厂长、还有老牌研究所的专家。 唯独“赵瑞刚(瓦窑大队)”这行字,是今年新加的,透着一股土气,显得格格不入。 “不对劲啊。”他喃喃自语,脑海里隐隐有些琢磨不透的线索。 吕局长向来务实,绝不会平白无故邀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队干部。 他转身回到通讯室,翻出通讯录,接连又打了几个电话。 先问鞍阳县的工业局,再问到相熟的研究所,最后甚至托人查了县委最近的通报。 一小时后,周秘书捏着记满字的纸,眉头拧得更紧了。 瓦窑大队前两年还是个吃救济粮的穷大队,今年全靠赵瑞刚突破北荒农场项目翻身。 更奇的是,几天前刚出过“通匪”诬告案,他们的队长被抓,转眼就被县委平了反,连带着举报人都被勒令认错。 周秘书感觉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刚从泥里爬起来的大队,这种时候,按理说该抓住一切机会往上靠,好巩固地位,争取新的机遇。 怎么会拒绝工业局的座谈会? 要知道,工业局的这场座谈会,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参加的。 这里云集了几乎整个省的工业大佬和各级领导,机遇不可谓不多。 而赵瑞刚的操作,就像是一头刚挣脱缰绳的蛮牛,不往草料丰美的地方跑,反倒一头扎进荆棘丛? 这,怎么看都不合常理。 眼看快到下班时间,周远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吕局长办公室:“局长,瓦窑大队的赵瑞刚……说他忙,来不了。” 吕局长正在批阅文件,闻言抬了抬眼皮:“忙?他在忙什么?” “听说他们大队被诬告了……” 周秘书把打听来的情况和盘托出,末了补充道, “我看就是托词,一个农村大队干部,哪见过这种高端场合,怕是怯场了。” 吕振邦没说话。 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目光落在窗外的白杨树上。 沉思了半晌才开口:“你去准备一下,明天亲自跑一趟瓦窑大队。” “我去?”秘书愣住了。 “对,你去。”吕局长看着他,语气平淡,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 “务必让他来参会。这不是请求,是任务——一项艰巨的任务。” 周秘书心里咯噔了一下。 作为秘书。 敦促与会人员准时参会,本就是他的工作。 但能让吕局长用“艰巨”来形容的任务,绝对不简单啊。 他嘴上应着“是”,心里却不禁画上了问号: 这个赵瑞刚,到底是何方神圣? 竟值得局长如此兴师动众? 走出办公室,他又拨通了鞍阳县委的电话,找熟悉的人想打听些内幕。 对方却支支吾吾,只说瓦窑大队最近风头正劲,赵瑞刚这个人不太好惹。 挂了电话,周秘书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对这个赵瑞刚生出了几分不满。 因为他,一项简单的“上传下达”的工作竟然还有了波澜。 隔天一早。 天刚放亮。 周远就拎着个深蓝色公文包,上了局里那辆墨绿色吉普车。 他换上了白色的的确良衬衫,袖口随意卷到小臂,鼻梁上还架着副黑框眼镜。 三十岁的年纪,透着机关干部特有的斯文相。 他对着车镜理了理头发,暗自嘀咕: 不过是去乡下带个大队干部,吕局长竟说是“艰巨任务”,未免太小题大做。 吉普车车尾扬着灰尘,一路朝着瓦窑大队驶去。 远远就看见一道破旧的木栅栏横在路中间。 两个背着步枪的小民兵在路边的树荫下站岗。 周远心里泛起嘀咕:这年月,民兵多是农忙时护秋、开大会时维持秩序,哪儿有天天站岗的? 第263章 廖荣生竟然在 待吉普车慢慢靠近村口,两个小民兵立即端着枪上前询问:“干什么的?” 周远微微皱眉,脑袋探出车窗,语气带着惯有的居高临下:“同志,让开,我是市工业局的。” 小民兵约莫十八九岁,脸被晒得黝黑,却梗着脖子没动:“请出示证件!” 周远的脸色沉了沉,从公文包里抽出工作证递过去,指节在车门上敲得咚咚响:“看清楚了,市局秘书科,我找你们大队的赵瑞刚!” 小民兵仔细翻了翻证件,又抬头打量他半晌,这才侧身拉开栅栏。 还好心提醒道:“这个时间,赵知青要么在家里,要么在大队部后院资料室。” 说着还用手一指,“沿着这条路直走,过了打靶场进村,路过打谷场那棵老槐树就是大队部了。” 周远收好工作证,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吩咐司机:“走。” 吉普刚再次启动,慢吞吞地行驶在村里的土路上。 刚驶过打靶场,周远突然喊停:“等等!” 车窗外,一片开阔的场地上竖着两排木靶。 十来个民兵正排列整齐,练习打拳。 “吼”“哈”的吼声震得空气都在发颤。 更让周远心头一惊的是队伍前头那个魁梧精壮的老汉。 军绿色的旧褂子,灰色的粗布裤,正抬脚踹向一个动作错误的民兵: “出拳要快!底盘要稳!敌人能等你摆花架子?” 那声音,那股子狠劲,周远一眼就认出来了——竟然是廖荣生! 身为吕振邦的秘书,对廖荣生自然也是熟识的。 这可是位名号响亮的主儿。 多少部队都想请他去指导训练,不是被他一口回绝,就是罗卫中出面挡了回去。 如今,这尊“大神”竟屈尊在这穷乡僻壤教民兵打拳? 周远推开车门跳下车,把公文包甩在副驾上,对司机道:“在这里等着。” 然后快步走向训练场——也许碰到他,自己的任务就更简单了。 廖荣生听到动静,拧着眉一回头,见是周远,顿时咧开嘴乐了:“小周秘书?稀客啊!” 周远立刻收起脸上的惊讶,换上谦卑的笑,伸手就想去握。 可瞥见对方满是老茧的手正抹着额角混着灰尘的汗珠,那手在半空僵了僵,顺势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才恭顺地开口:“廖叔,您怎么在这儿?” “练这帮小兔崽子呗。” 廖荣生往民兵队伍那边扬了扬下巴,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周远凑近两步,压低声线:“廖叔,这是……有秘密任务?” 廖荣生目光闪了闪,没接话,反问道:“你这市局的大秘书,跑瓦窑大队来干啥?” 周远心里的算盘打得精明: 廖荣生这等人物都在此地“蛰伏”,看来瓦窑大队确实不简单。 但正因如此,要是请得廖叔开口,那赵瑞刚还能不给面子? 周远立刻堆起笑:“我来找赵瑞刚。市局要开座谈会,他硬是不肯去,吕局长特意派我来请……廖叔,您面子大,帮我劝劝?” “劝他?”廖荣生啧了一声,摇头道,“那小子认死理!他要是不想去,八头牛都拉不动,我可没那本事劝动他。” 说着摆摆手就要回去继续训练民兵。 周远脸上的笑倏地僵住了。 他原以为不过是走个过场,自己都亲自带着吕局长的命令来请人了,赵瑞刚再怎么拿乔,也得给这个面子。 却不想,连廖荣生都这么说。 周远往前凑了凑,伸手拉住廖荣生的胳膊,语气带着几分恳求:“廖叔,您就帮帮忙吧!毕竟是市局的会,吕局长还等着他在会上发言呢!我要是完不成……” 廖荣生想了想,拍了拍周远的肩膀,力道不轻:“我能带你去见他,但劝就算了。他决定的事,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周远看着廖荣生那双不容置喙的眼睛,心里原本燃起的希望又灭了大半。 他只好同意道:“行,那您陪我走一趟也是好的。” 心里却暗暗将赵瑞刚和倔驴划上了等号。 看来吕局长说的“艰巨任务”绝非虚言。 一个敢直接拒绝座谈会,又让廖荣生都直呼“劝不动”的赵瑞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吉普车在土路上颠簸,刚到赵瑞刚家附近,就听见围墙里传来读书的声音。 两人下车。 走到门前,就看到院内两棵海棠树下,摆着块用墨汁刷过的自制黑板。 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指着上面的板书,教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认字读书。 廖叔敲了敲门。 年轻的女人朝这边一看,立马快步走了过来,笑着打招呼:“廖叔?” 廖荣生问道:“小苏,赵瑞刚在家吗?” “瑞刚哥去郑领导的资料室了。”苏晚晴朝西边指了指,“彩云姐回老宅帮忙了。” 她说话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周远,眼里闪过一丝好奇,但也没多问。 “好,你忙你的。”廖荣生摆了摆手,对周远道,“走,我带你去老郑那边。” 周远跟着他往外走,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廖叔,这位女同志板书工整,讲课的调子也稳,不像是庄稼人出身啊。” “她叫苏婉晴,是个下乡的知青。” 廖荣生边走边道,“瓦窑大队正办学校呢,最近开了扫盲班,晚上教社员们认字,白天她带几个娃练手,打算秋收结束就开小学学堂。” 周远有些惊讶。 这年月,多少村子还在为填饱肚子犯愁,瓦窑大队这曾经的“破落户”,竟然腾得出精力办学堂? 廖荣生似乎看出了周远的疑惑,乐呵呵道:“这办学堂的主意也是赵瑞刚提出来的。他说这瓦窑大队要发展,眼光就得放长远,有知识才能推动生产。” 周远心里一惊,又是赵瑞刚! 俩人说着话,就走到了大队部。 大队部和后院之间的土墙已经砌好,新开的西侧门上,还挂了块新做的“资料室”的牌子。 从西侧门进去,透过打开的门窗,就能看到郑怀城趴在木桌上写着什么。 旁边站着个穿半旧布衫子的年轻人,正弯腰整理堆成小山的文件。 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发梢镀上层金色的光。 第264章 周秘书的苦口婆心 廖荣生用手一指那个站着的年轻人:“呶,那就是赵瑞刚。” 周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手里的公文包“啪”地撞在墙上—— 这不是前些日子,闯进吕局长办公室的那个年轻人吗?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下午,这年轻人跟着胡秋菊来局里,插队挤进了吕局长办公室。 可吕局长不但没有责骂他,还因为同他说话,把原定的会议都给推迟了。 当时他还在心里嘀咕:这年轻人本事不小。 可万万没想到,竟然就是瓦窑大队的赵瑞刚! “咋了?认识?”廖荣生见他愣神,挑眉问道。 周远忙扶了扶眼镜,掩饰住眼底的惊涛骇浪:“在局里见过一面,没承想是赵同志。” 他忽然就明白吕局长为何非让赵瑞刚参会了——这年轻人,恐怕早就入了吕局长的眼。 周远手不由自主攥成了拳头:这趟差事,可千万要办成啊! 屋里的郑怀城听见动静,抬头喊道:“老廖?进来坐。” 赵瑞刚也直起身,目光越过窗户望过来。 看到周远时,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廖荣生朝郑怀城摆摆手,指了指资料室里面:“我就不进去坐了,你这屋里的图纸文件,可都是你的宝贝疙瘩。” 他冲赵瑞刚扬了扬下巴,“瑞刚,市工业局的小周秘书找你有事儿。” 赵瑞刚跟郑怀城低声说了几句话,后者点点头,继续埋首书写。 赵瑞刚转身走出门:“周秘书,这里吵师父工作,咱们去大队部办公室谈吧。” 走出没几步,廖荣生就说民兵还在训练,先行离开了。 大队部办公室里,赵瑞刚给周远倒了杯晾好的白开水,放在桌上。 不等周远说话,他先开了口,语气十分平静: “周秘书是为座谈会的事儿来的吧?昨天我在电话里已经说了,没时间参加。周秘书大可不必跑这一趟。” 周远捏着水杯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原准备了一肚子说辞,没料到对方如此直接,脸上的客套顿时挂不住,语气里也带了几分薄怒: “赵瑞刚同志,我是受吕局长亲自指派,特意前来相邀。你怎么还这般固执?” “不是固执,是没空。”赵瑞刚在对面的木凳上坐下,后背挺得笔直,“大队事儿多,走不开。” 周远“嘁”了一声,扶了扶眼镜,语气里的高傲毫不掩饰: “一个生产大队的任务怎么比得上市局座谈会?赵同志怕是不清楚座谈会的规格。” 他得意扬扬地介绍起来,“这次座谈会是市局牵头,吕局长亲自主持。来的都是省里的领导,国营大厂的总工程师、老牌研究所的专家等等。” 说着,斜睨着赵瑞刚,“多少人挤破头想进去旁听,你可倒好,还推三阻四?” 他顿了顿,故意加重语气,“这机会,可不是谁都能得的。” 赵瑞刚端起自己的搪瓷缸,喝了口水道:“机会再好,我也不感兴趣。” 周远的脸色沉了沉,却还是压下火气,语气刻意放缓和了些: “你怕是没明白座谈会的分量。这可不是普通的交流会,是给整个中州市下半年的工业生产定调子的。哪条生产线扩产,哪个项目优先拨款,都会在会上定。” 他往前倾了倾身,“赵同志琢磨琢磨,这意义有多重大?” “再重大,我也没兴趣。”赵瑞刚放下缸子,缓声道。 周远攥紧了公文包的带子,手背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纵然有廖叔提前告诉他赵瑞刚脾气倔,他也着实没料到这人会这般油盐不进。 但毕竟是吕局长看重的人,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完成这次的任务。 周远深吸几口气,放低姿态,声音又软了几分,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架势: “赵同志,你听我说,参加这会对你们瓦窑大队有实实在在的好处。会上能认识多少领导专家?往后申请农机指标、要技术支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你们大队社员们未来的好日子想想吧?” 赵瑞刚看着他急得冒汗的样子,忽然笑了:“周秘书,好处我自然懂。但有些事,比好处更重要。” “那你到底为啥不去?”周远终于绷不住了,语气里带了哀求,“别再说没时间,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托词。是不是有啥难处?你说出来,只要我能办的,一定帮你想办法!” 他心里直打鼓,这趟差事要是办砸了,吕局长那里可没法交代。 赵瑞刚脸上的笑意淡了:“周秘书真要听实话?” “当然!”周远面上一喜,只要赵瑞刚肯说理由,那就有转圜的余地。 “想来周秘书在来之前,也听说我们大队最近发生的事了吧?” 赵瑞刚抬眼看向他,眸光里带着点说不清的锐利。 周远愣了愣,随即点头:“是刘队长被诬告的事?可县委不是已经平反了?诬告之人也受了处分……” “处分的只是马前卒罢了,” 赵瑞刚打断他,冷笑一声,“幕后真正推波助澜的那位,不仅没事,还出现在座谈会的名单上。” 周远将自己打探的消息结合座谈会的名单细细一想,脱口而出:“你是说,一零二研究所的所长冯一涛?” 赵瑞刚顿时笑了:“你看,远在市里的周秘书都能猜到背后推手是冯一涛,县里公告却未提及他分毫。” 周远有些抓狂:“我……我只是听说了一些你们之间的过节,况且,你们鞍阳县在座谈会名单上的人总共也没有几个。我只是胡乱猜测罢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冯所长是整个中州市工业圈的技术骨干,座谈会本就该请他……” “技术骨干?”赵瑞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凉茶。 “一个靠私藏国家技术,诬告同行往上爬的人,也配叫技术骨干?” “周秘书怕是不知道,当初他为了抢北荒农场的订单,私调我们的技术图纸,还打算拿整个北荒项目给他儿子做功劳。” “后来为了报复我们,更是疏通关系断了我师父的津贴和粮补,又撺掇马松山写举报信,想把我们大队长送进劳改队。” 他目光一凛:“这种人,我赵瑞刚不屑与他同处一室,更别说坐在一起谈什么技术了。” 第265章 跟我去市局 周远的脸涨得通红,一半是急的,一半是被噎的。 他没想到赵瑞刚的抵触竟来自这里,张了张嘴想辩解: “可座谈会是定下半年工业基调的大事,跟私人恩怨两码事……” “对我来说不是。”赵瑞刚放下搪瓷缸,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瓦窑大队能有今天,靠的是实打实的技术,不是钻营拍马。让我跟冯一涛坐在一起讨论‘工业方向’,周秘书不觉得可笑吗?” 周远看着他坦荡的眼神,突然想起吕局长让自己来瓦窑大队时交代的话:“务必要让他来参加!” 他的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赵同志,我知道你委屈。可机会实在难得……” 赵瑞刚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多了点复杂:“周秘书回去跟吕局长说,不是我不给面子。只是有些底线,比所谓的机会要重要。” 周远看着赵瑞刚油盐不进的模样,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就往下淌。 他知道再耗下去也是白搭,可吕局长那边的任务完不成,自己这秘书的脸面往哪儿搁? “赵同志,”他抹了把脸,语气里带着恳切,做最后的挣扎,“您要是实在不愿参会,能不能跟我去趟市局?” “当着吕局长的面,您把缘由说清楚——吕局长是讲道理的人,您亲自解释,总比我在中间传话强。” 这话倒让赵瑞刚愣了愣。 与其在这儿与一个秘书掰扯半天,真不如直接面对吕振邦说清楚来得实在。 况且师父郑怀城赶了好些天的一份资料正好快要收尾了,本就想找机会跟市局汇报。 “也好。”赵瑞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确实也想见见吕局长,有些事,当面说更清楚。” 周远没想到峰回路转,又惊又喜,猛地从木凳上站起来。 白衬衫的褶皱都顾不上抚平:“那太好了!咱们这就走?吉普就在外面等着呢。” “不急,周秘书需要等我小半天,我还有些文件没处理。”赵瑞刚道。 周远忙不迭地点头:“只要赵同志愿意去市局,等多久都行!” 赵瑞刚点点头:“那我去资料室尽快整理。” 周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 与赵瑞刚的一番口舌之争,他后背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这趟瓦窑之行虽没劝动赵瑞刚参会,好歹没让任务彻底黄了。 只是他心里隐隐觉得,赵瑞刚要跟吕局长说的“事情”,恐怕不止解释那么简单。 时近中午,赵瑞刚直接去了老宅。 老宅大门口的门框上挂着一块染红的粗布,昭示着这家三天前刚刚添了新生命。 赵瑞刚大步进去,朝着院里人喊了句:“爹,娘,二嫂咋样?” 老娘王秀娥往大锅里添水,见他进来,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瑞刚来啦!你二嫂挺好,刚还念叨,说你送的红糖熬小米粥,香甜的呢。” 堂屋的桌上,碟子里还放着一盘红彤彤的鸡蛋。 老爹刘德昌坐在太师椅上,吧嗒着旱烟,冲刚进门的赵瑞刚扬了扬下巴: “前儿你送那二十个鸡蛋,你娘今早全给染红了。瞅瞅这丫头的福分,刚落地就有红糖鸡蛋,比她小哥哥那年强多了。” 染喜蛋,是这个年代人们给新生儿庆祝“三朝”最朴实的做法。 二哥乐得直笑:“桂兰说这个丫头乖得很,吃饱了就睡,跟你二嫂一个性子!” 赵瑞刚看着大家一阵喜悦,自己也由衷地开心:“起名儿了吗?” 二哥道:“还没呢,桂兰说不急。铃铛给妹妹起了个小名,叫铜锣,说要跟自己的名字对应。” 赵瑞刚刚喝进去的一口凉水差点儿喷了出来。 屋里正说着话,院外就传来一阵喧嚣。 四个皮猴子野兔子似地冲进来,围住了桌上的红蛋叽叽喳喳。 大嫂李素英给他们往衣服兜里塞鸡蛋,叮嘱道:“你们几个今天负责分喜蛋,跑慢点儿,别摔了!” 几个孩子立马叽叽喳喳地吵着谁去给看西头的王大爷送,谁去给东头的李婶送。 老爹刘德昌磕了磕烟锅:“让忠国领着,挨家挨户分,别忘了说‘添了丫头,沾沾喜气’,遇着有小孩的,多给一个。” 赵瑞刚笑着看他们闹,转身往朝院里灶房走。 刘彩云正蹲在灶前添柴,大锅里熬的红糖小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 见他进来,往灶里塞了把豆秸:“找我?” “嗯,”赵瑞刚蹲在她身边,也给添了把干柴,“下午我得跟市工业局的周秘书去趟市里,估计明天上午才能回来。” 刘彩云手里的火钳子顿了顿:“是为了座谈会的事儿?” “有些事得跟吕局长当面说。”赵瑞刚捏了捏她沾着草木灰的手,“老宅这边你多照看吧。” “知道,你去忙正事儿吧。”刘彩云答道。 赵瑞刚临走前,又回头叮嘱了一句:“别让铃铛给小妹妹取名叫铜锣!” 晌午的阳光炙热地烤着资料室的窗户。 郑怀城把最后一页文件叠放整齐,用镇纸压住,抬头见赵瑞刚进来,眸光顿时亮了亮:“都齐了,你看看。” 赵瑞刚一进门就察觉不对,师父把那支用了十年的金星钢笔别在上衣兜里,分明是要出门的架势。 “师父,您这是?” “跟你去市局。这件事我谋划了五年,眼见有了眉目,也该由我当面跟吕局长说清楚。” 赵瑞刚摇摇头:“师父,您不能去。” “为啥不能?”郑怀城眉毛拧成疙瘩,“冯一涛在鞍阳盘根错节,你单枪匹马去,吕局长未必会信你一个后生。我去就不一样了,我在工业行里混了这么多年,吕局长总得给几分薄面。” “就是因为您在这行太久,才不能去。” 赵瑞刚道,“您忘了之前他怎么磋磨您了?再看看这个马松山举报事件,也是冯一涛的手笔!他要是急了,什么阴招使不出来?” 郑怀城把搪瓷缸往桌上一顿,水花都撒了出来:“正因为他阴狠,才该我去!我一把老骨头了,就算真出了事,也不能让你这棵好苗子被他毁了。” 第266章 别拿私人恩怨当借口 赵瑞刚摇摇头,态度十分坚定:“我不怕栽!师父,您细想,他冯一涛可在我身上讨过便宜?” 郑怀城一噎,细细想来,确实如此。 除了进京名额被抢这一件事外,自总结会开始,赵瑞刚与冯一涛的每次过招,自己徒弟就没吃过亏。 “就算你一直占上风,”郑怀城依旧拧着眉头,“可这次是去市局!冯一涛背后有县委和市局的人撑腰,真要翻了脸,给你扣顶‘攻击技术骨干’的帽子,你扛得住?” “师父,您放心!哪次不是硬碰硬,他伤不到我!” 赵瑞刚猛地攥紧拳头——上一世师父就是因为护着他,被冯一涛罗织各种罪名,加以折磨。最后熬坏了身体,才刚过六十就撒手人寰。 那画面一想起来,他心口就疼得喘不过气。 这一世,他绝不能让师父再受半分磋磨。 可郑怀城微微叹气,他知道瑞刚说得在理,可这孩子越是周全,他越觉得堵得慌。 哪有师父让徒弟挡在前面冲锋陷阵的道理? “我去不一样,”他声音软了些,“我这把年纪,就算被骂几句,顶多被惩罚去扫厕所,他又不能把我怎么样。而你还年轻,技术革新离不了你……” “革新离不了的是技术,不是哪个人。”赵瑞刚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可师父只有一个。之前进京名额之事您暗里护着我,这次又想替我去冒险。我赵瑞刚要是只会躲在长辈身后,又算什么男人?现在该我护着您了,就像往年您护着我那样。” 郑怀城看着徒弟眼里翻涌的痛楚,想到自己只被停了津贴和粮补,受了一点点的磋磨,徒弟竟然就这般悲痛异常。 半晌,他终究还是软了下来:“好好,我不跟去。” 赵瑞刚带着师父整理好的文件,跟着周远钻进吉普车。 车窗外的白杨树往后退成模糊的绿影。 两个小时的颠簸里,周远没怎么说话,只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瞥赵瑞刚两眼。 那眼神里有一点探究,也有几分说不清的紧张。 到市工业局门口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周远不敢耽误,带着赵瑞刚快步上楼。 走廊里又在排着长队,有拎着图纸袋的工程师,有背着公文包的县级领导,还有揣着介绍信的公社干部。 所有人都沉声静气地等待着。 周远让赵瑞刚在走廊尽头等着,自己则轻手轻脚进了局长办公室。 赵瑞刚靠着墙,听见屋里传来吕局长的大嗓门:“让他进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拖动椅子的声响。 周远推门出来时,脸上堆着如释重负的笑:“赵同志,吕局长请你进去。” 他转身朝排队的人扬声道:“吕局长临时有重要会议,各位明天再来吧。” 人群里起了点骚动,有人嘀咕“这年轻人是谁啊”。 但看周秘书那恭敬模样,终究没人敢多问。 赵瑞刚跟着周远往里走,推门而入。 周远看着局长办公室门关上的一瞬间,顿时松了口气。 他想起方才吕局长听到赵瑞刚来时吃惊的表情,沉吟片刻后又要求他清空门外的人。 他就知道,自己将赵瑞刚带来这一招算是走对了。 如果面对吕局长,赵瑞刚依然不肯参会,那也不算自己的差事办砸了。 办公桌后,吕振邦看着眼前这个俊朗的年轻人在对面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道: “别绕弯子,说说吧,为啥拒绝参加座谈会?我的话也敢当耳旁风了?” 赵瑞刚挺直腰杆,坦诚道:“吕局长想必知道,瓦窑大队跟冯一涛积怨不浅。” “你们那点小打小闹,局里可没有闲工夫管。” 吕局长端起茶杯呷了口茶,语气颇为严厉。 “座谈会是要定下半年工业生产的大事,别拿私人恩怨当借口。” 赵瑞刚抬眼,脸上毫无惧色:“若是上升到国家层面呢?” 办公室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吕局长握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半晌才缓缓放下杯子,指节在桌面轻叩:“什么意思?” 赵瑞刚眸色深沉:“吕局长,我怀疑冯一涛私藏原本鞍阳钢厂的炼钢文件,以谋求个人身份地位的提升。” 吕振邦的手指猛地攥紧,椅背上的藤条被扯得“咯吱”响。 他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要在他的脸上看出个名堂来。 赵瑞刚神色十分坦然,毫无惧色地回看着他。 要知道,当年鞍阳钢厂红火的时候,大毛专家在钢厂炼就了一种特种钢材,合格率能达到百分之八十左右,当时算是整个中州市乃至全国的骄傲。 可后来大毛专家一撤离,鞍阳钢厂就塌了,明面上重要的技术文件不是被带走就是被销毁,中州市的炼钢技术一落千丈。 而后炼这种大规模使用的特种钢,合格率还不到三成。 局里组织技术骨干反复试验,特种钢合格率始终卡在那里。 唯独冯一涛那边次次拔尖,每次汇报都拍着胸脯说是“土法革新”的成果。 仅凭借这一项,冯一涛几乎在鞍阳县呼风唤雨,就连市局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毕竟整个中州,不论是农机还是军工,对这种特种钢的需求量巨大。 几乎百分之八十的产量,都出自于冯一涛下辖的炼钢厂。 慢慢的,市里自然也把各项资源往冯一涛那边倾斜了。 哪怕知道这人作风不正,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毕竟工业生产是硬指标,容不得半点耽误。 可吕振邦心里也始终有些疑虑,哪有那么巧的“土法革新”,几乎就赶上了当年鞍阳钢厂的技术水平? 但这些怀疑,吕振邦坐在这个位置上也不便明说。 而现在,却听到这个年轻的后生直接将这个问题挑明,他心里顿时翻起来惊涛骇浪。 吕振邦定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哪里来的这般敏锐的心性?又哪里来的敢直接叫板的底气? 吕振邦面色平静,语气却带着几分郑重的意味: “赵瑞刚,不要以为你做出了一些成绩,就敢随意污蔑中州的技术骨干!” 第267章 怀疑 赵瑞刚不卑不亢:“吕局长,我和师父都能察觉到的问题,我不信您一点都没怀疑。” “炼钢哪儿来的秘方。冯一涛所谓的秘方,就是趁鞍阳钢厂乱的时候偷出来的重要技术文件。里面有炼钢的各项技术参数和配比。” “估计他那份文件有部分遗失了,所以合格率只到了六成,达不到当年大毛专家在时候的八成。” 吕振邦闭着眼靠在椅背上,这些年心里的怀疑逐渐清晰。 “你有证据?”他睁开眼时,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师父郑怀城这些年一直在整理鞍阳钢厂废墟里的大量文件。” 赵瑞刚拿出郑怀城整理出来的一摞文件放在桌上,朝吕振邦推过去。 “他从中提取到了关键信息,也找到了部分相关的炼钢文件。” “我找人检测过,冯一涛炼出的特种钢,成分里的各项配比,跟当年大毛专家留下的技术资料里的参数基本吻合,尤其是那项稀土配比,几乎称得上是精准,绝不可能靠‘土法’撞出来。” 赵瑞刚眸光一紧,继续道:“而且冯一涛当年就在鞍阳钢厂做领导,对厂里的情况门儿清,完全有机会趁乱偷走文件。” 窗外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 办公室里的挂钟“当当”地敲了五下。 吕振邦盯着文件上稀土配比的数字,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觉。 “再加上,穆心兰从冯一涛办公室里,曾见到过一页文件。” 赵瑞刚翻到文件的最后一页,道:“上面还有大毛专家的批注。与这页文件的内容一般无二。” 吕振邦的目光落在纸张最下面的红章上。 他看得清楚,这红章扣的,分明是“鞍阳钢厂重点文件”。 赵瑞刚声音低沉:“当年鞍阳钢厂撤离后,国家紧急管控,要求所有工程师手里的重要资料图纸都交给市局档案馆,由市局统一管理,安排生产。剩余的文件则归资料库,安排专人保管。我说的应该没错吧?” 吕局长点点头:“不错,所有文件图纸都属于国家重要文件,理应归档案馆。” 赵瑞刚叹了口气,接着道:“但不乏有人私藏了技术文件,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就谎称是自己的研究结果,借此来提升个人地位。相信这样的事,并不少。只是碍于种种原因,或是没有实证,或是影响不大,才没人去追查。” 他神情肃穆:“然而,冯一涛的行径却又大不相同。他窃取的,是钢厂炼钢的重要文件。炼钢何等重要,是国家工业的基础。而他这是从根里,直接阻碍了整个中州市,乃至全国工业的发展。” “您想想,如果当时这份文件出现在档案室,依市局专家的能力,中州的炼钢大业会如此停滞不前吗。” “当年大毛专家撤离,工业技术本就青黄不接,正是需要依靠自身力量突破瓶颈的时候。” “而冯一涛私心作祟,私藏技术文件,无疑就是阻碍工业进步,耽误关键生产环节。这于整个工业的发展是十分不利的。这种自私自利,违背集体主义价值观的做法,理应受到严惩!” 听完赵瑞刚一番义正严词的发言,吕振邦沉思良久,才缓缓开口: “这事非同小可。” 他站起身,踱到墙上挂的大幅工业地图前,用红铅笔在鞍阳县的位置重重画了个圈: “特种钢是国家战略物资。当年鞍阳钢厂倒了,多少技术工人没了饭碗,中州市的工业也受了重创。眼下刚有些起色……” 赵瑞刚心中一紧,听吕局长这话头,难道是不想挑明冯一涛的罪证? 吕振邦回头看向赵瑞刚,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之色:“你师父找到的文件,可靠吗?” “绝对可靠,”赵瑞刚的声音沉了沉。 “当时大家都觉得,重要的文件和图纸都已经被销毁或者带走了,档案馆收上去的资料并不多。而鞍阳钢厂资料库收拢进去的,又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废纸罢了。” “但我师父不愿意放弃,他觉得海量文件里总会有些遗漏。他担心有关键技术被遗弃在那些废纸堆了。这才几年如一日地坚守着。” 他指了指桌上的那一摞资料:“那些,就是从废墟里一点点扒出来的。上面还有当年大毛专家的批注,和鞍阳钢厂的红章。” “如果吕局长不相信我举报的事情,可以把这些文件与冯一涛炼钢的实际情况对照一番,真相自然也就浮出水面了。” 吕局长沉默着点了支烟,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思虑良久,他掐灭烟头,在烟灰缸里碾了碾:“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吧,把你师父找到的那些文件好好收着。” 见吕振邦态度模糊,并没个准话,赵瑞刚十分清楚,这位局长是在掂量轻重。 这年月的工业生产本就如履薄冰。 一边是农机厂等着特种钢造拖拉机,军工厂催着要材料赶工期,哪样都耽误不起。 一边是技术断层得厉害。苏联专家一走,连像样的炼钢手册都凑不齐。 当年冯一涛突然站出来时,谁不觉得是救星? 哪怕知道他将国家技术据为己有,可他确实是在危难之际,将合格率从三成提到了六成。 就像给快塌的屋子支了根顶梁柱,再歪也没人敢轻易抽掉。 而赵瑞刚清楚地记得,上一世,冯一涛就是靠着这私藏的技术,从县研究所一路爬到了国家工业部。 最后他将那套即将过时的炼钢参数交上去时,居然还得了“工业先锋”的奖章。 可笑的是,那技术公开没半年,就被新型钢材淘汰了。 可冯一涛的官帽子却戴得稳稳的,成了人人敬畏尊崇的“冯部长”。 而自己的师父郑怀城,兢兢业业一辈子,却还要惨遭来自冯一涛的各种磋磨。 甚至,师父劳心劳力蹲在钢厂的废墟里扒拉碎纸, 把那些烧焦残破的技术资料一点点筛选挑拣出来。 熬瞎了眼睛,熬坏了身体,才写出的《工业基石》,也被冯一涛强加上自己的名字,成了他仕途上的垫脚石。 一想到上一世师父的悲惨人生,赵瑞刚的指甲就深深掐进掌心。 第268章 敢跟局长谈交易! 不论是为前世的自己和师父报仇,还是为这世拨乱反正,打破技术枷锁,赵瑞刚都决计不会让冯一涛再过得那般顺风顺水。 他虽然没记住上一世公开的炼钢资料。 毕竟他走的是机械技术方向,对于炼钢具体参数知道的并不多。 但现在有师父郑怀城,还有整个工业废墟,他十分有信心寻找到突破口。 赵瑞刚的目光扫过墙上泛黄的工业生产进度表。 上面特种钢产量那栏的曲线,像一条病恹恹的蛇,在三成合格率的位置盘了一年时间,才陡然上升至六成。 赵瑞刚收回视线,郑重道:“吕局长,您敢不敢跟我做笔交易?” 吕振邦刚端起茶杯的手顿在了半空,语气里却带着惯有的压迫感:“跟我做交易?” “我能帮市局打破冯一涛的技术封锁。” 赵瑞刚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铿锵有力。 “我可以让特种钢合格率远超六成,甚至能到大毛专家在时候的八成!” “但,我要用您手中的权利,调查冯一涛私藏国家关键技术。也要给县里施压,给冯一涛的诬告以及他儿子做的事都给出相应的惩罚。” “呵,”吕振邦低笑一声,往藤椅里靠得更深。 “年轻人口气倒不小。冯一涛多年的老骨干,他手里的技术撑着中州八成以上的工业项目,你拿什么跟他比?” 话虽如此,他却没直接拒绝,手指在桌面上敲着缓慢的节奏。 那是他心里默默盘算事情时的习惯。 吕振邦清楚,钨钢技术和北荒农场项目都是眼前这个年轻后生突破的。 这么看来,他还算是有几分实力。 但对上冯一涛,孰轻孰重,还有待考量。 赵瑞刚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冯一涛的技术是偷来的,只是半截子货。您该清楚,这几年中州的机械厂因为特种钢强度不够,报废了多少农机?军工那边催得又紧,您办公室的灯,是不是天天都亮到半夜?”” 这话像根针,精准刺破了吕振邦的隐忧。 他脸上的漫不经心淡了些,语气里也添了几分认真:“从以往来看,你确实有几分本事。但钢材不是零件,差一丝火候就是废品。” “所以才要交易。”赵瑞刚脊背挺得笔直,“我功破技术封锁,您惩罚不法之徒。成了,中州工业能往前迈一大步;不成,我赵瑞刚任凭局里处置。” 吕振邦看向赵瑞刚,眼里已没了笑意,只有上位者的权衡与审视: “座谈会近在眼前,名单已经下放,冯一涛必须出席,这是规矩。当然,你要是真能拿出硬东西,我不介意让纪检委的同志查查他那‘秘方’的来路,也会让县里重新审瓦窑大队的案子。如果你拿不出来,那冯一涛依然稳坐鞍阳技术骨干的第一把交椅。” 他站起身,走到赵瑞刚面前,声音压得低了些,“你得明白,工业发展不是赌气。要想顶替冯一涛,你得能接得住担子,不能让特种钢的生产掉链子。这是底线!” 赵瑞刚看着他眼里的审慎,微微颔首:“我明白。” “说了半天,你到底有什么底牌?”吕振邦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双手交叉互相摩挲,“总不能靠猜吧?” 赵瑞刚又从随身带的包里抽出个牛皮纸卷,解开细绳时露出半寸厚的稿纸: “这是我师父从废墟里扒拉文件,整理出来的冶金技术脉络。虽没写完,但大体骨架已在。” 他把稿纸往吕振邦面前推了推:“原本是打算有了成果再来找您面谈的。但没想到因为座谈会的事儿,您派了秘书亲自去找我。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便向您说明吧。” 其实这里面也有不少赵瑞刚添加的东西,但此刻他并未明说。 吕振邦信手翻了两页,见上面满是“高炉富氧鼓风”“铁水预处理”之类的术语,末页还画着半截钢水成分曲线图。 他随手往桌上一搁:“拿份没写完的东西来,当我是好糊弄的?” “吕局长这么说,可见您对冶金技术的深层逻辑并不了解。” 赵瑞刚的声音四平八稳,既没抬高也没带刺,“这不是普通的试验记录,而是技术发展的脉络。就像种地得先整地再下种,炼钢也得有个先后顺序,哪步该使劲,哪步能省料,一目了然。” 吕振邦的指尖在桌沿顿住,眼里闪过一丝兴味:“哦?继续说。” 赵瑞刚道:“能借张白纸和铅笔吗?” 等空白信笺铺在桌上,他握着铅笔的手停了片刻,忽然落笔。 先在纸张中心画了个圆圈,写上“特种钢冶炼”,然后向左画出第一道支线: “从原料端分三支——铁矿粉精选、稀土元素提纯、废钢预处理。” 每个节点后都跟着更小的分支。 “磁选法要改进磁场强度,现在的电磁线圈功率不够,师父说可以拆些旧电机的铜线重绕,能省三成电;稀土萃取得用咱们自己产的磷酯,比从大毛那边换的胺类萃取剂便宜一半还多……” 铅笔在纸上继续刷刷刷地写着,右侧也生出许多枝干: “冶炼端分炉型改造、温控系统、耐火材料三个方向。转炉要加底吹氩装置,其实就是把现有的风眼改小些,让气体吹得匀,钢水成分就不会忽高忽低。温控不能只看表面温度,得测熔池中心的实时数据,这需要把现有的热电偶改造下,裹上层耐高温的瓷管……” 吕振邦起初还靠在藤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这些提法听着新鲜,却全是在现有设备上动心思,不像冯一涛总喊着要“引进新设备”。 等赵瑞刚继续画出“后续发展”那栏,写下“连续浇铸”“轧钢联动”等字眼时,他猛地往前一探身。 拖的椅子脚在地面都刮出刺耳的声响。 “这‘连续浇铸’是啥意思?”吕振邦指着纸面,“大毛专家在时提过‘一步成型’,是不是一回事?” 第269章 赵瑞刚的底气 赵瑞刚放下笔,纸上的树状图已如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每个枝桠都缀着技术的果实。 他淡淡道:“差不多,就是把钢水浇铸和轧制连起来做,省掉中间冷却再加热的步骤。师父从鞍阳钢厂废墟里翻出的旧图纸上有雏形,他结合咱们现在的轧钢机改了改,说能省四成焦炭。” 这话半真半假,那些超越时代的技术节点,实则是他凭着前世记忆添上的。 只是把“连铸连轧”换成了更贴合当下的“连续浇铸”,又用“省焦炭”这种最实在的好处做了注解。 吕振邦忽然抓起那张纸,凑近了细看,指腹抚过“稀土配矿”几个字: “难怪冯一涛指导炼就的特种钢总在韧性上差口气,他应该只用单一稀土,不知道按矿脉成分掺配!” 他抬头,面带欣慰:“有了这个脉络,中州的炼钢就清晰多了!现在物资紧,每度电、每斤煤都得用在刀刃上——这图里标着哪步能省料,哪步能提效,真是太及时了!” 他忽然想起去年座谈会时下发的《工业调整纲要》,里面说“要立足现有设备挖潜力”。 当时只觉得空泛。 此刻对着这张图一看,竟句句都能落到实处。 这哪是技术分析图,分明是给困难时期的工业生产指了条活路。 对于吕局长的反应,赵瑞刚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因为这个年代的技术工作者,大部分都处在迷雾之中。 对于技术的发展方向也没有形成清晰的脉络。 赵瑞刚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把师父整理出来的冶金技术的发展脉络半成品,添加上自己的枝叶,展现在吕局长眼前。 而且,用的还是后世流行的思维导图方式。 这一张纸上,无论技术脉络本身,还是展现技术的方式,都深深打动了吕局长。 “这真是老郑总结出来的?”吕振邦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师父在废墟资料室蹲了五年,光笔记就攒了十几本。” 赵瑞刚看着他眼里的震撼,补充道,“这图里标红的部分,是已经验证过的,能直接用在生产上。但其他部分,还需要我们再费些力气。” 吕振邦一拍桌子:“老郑有这等眼界!他怎么能窝在鞍阳那个烂摊子里?不行,得把他调到市里来,进局里的技术科,我给他配最好的助手!” “师父现在在我们瓦窑大队。” 赵瑞刚的语气淡了些,“前段时间他被人排挤,连粮本都快保不住了,我把他接回村里养着。” 吕振邦的眉峰骤然拧紧:“谁干的?” “冯一涛的人呗,说师父没成绩,不作为,玩忽职守。”赵瑞刚低头整理这文件,“师父老实,只会抱着那些破烂图纸闷声干,连句辩解的话都不会说。” “你小子有情绪啊!”吕振邦玩味地看着他。 赵瑞刚毫不掩饰:“当然,我师父这种人都能被人诬陷,实在是工业发展的悲哀。” 吕振邦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个来回:“老郑这样的人饿肚子,是我们的失职!调到市里,我保证他吃饱穿暖!住带窗的单间!” 赵瑞刚嘴角微微一扬:“这事儿您就得问我师父本人了。他要是同意,我肯定也不反对。” 吕振邦想了想,这事倒也不急,眼下最紧急的事情还是炼钢技术。 他坐回座位,语气里没了刚才的激动,又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审视: “言归正传,既然脉络清晰了,现在说说你的打算吧。你计划如何突破?” 赵瑞刚坐定,将师父整理的文件打开,分别指给吕振邦看: “脉络有了,接下来要做的添砖加瓦,就和拼图一样。根据冯一涛现在炼出来的钢材参数和合格率,我们推测他掌握的所谓的秘方,只是拼图之一罢了。” 吕振邦抬眼问道:“你有办法把拼图补全?” 赵瑞刚翻开文件,纸页边缘因反复翻阅卷了毛边,上面用红铅笔圈着“耐火材料”几个字: “我们对比了找到的试验记录,分析觉得,冯一涛炼钢合格率卡在六成,应该是卡在炉膛温度不稳。” “普通耐火砖顶不住一千六的高温,三炉下来就裂得像蜘蛛网,钢水温度忽高忽低,怎么也炼不出合格的特种钢。” 他抬眼看向吕振邦,目光平静却透着底气:“但大毛专家当年留下的镁铬砖不一样。师父从残卷里算出,这种砖能抗十二炉高温,温度波动不超过正负五度。” “估计冯一涛偷的文件里只记了‘用镁砂’,却没写清铬铁矿怎么配,加多少黏合剂。这就像炒菜只知道放盐,却不知道放多少,火候怎么掌。” 吕振邦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着,忽然问:“从哪儿去找镁铬砖?” 赵瑞刚道:“师父说,原来的鞍阳钢厂至少有三处耐火材料仓库。只要找到仓库,就有机会。” 他顿了顿,继续道:“当年仓库是重点区域,炸得最厉害,但也最可能留下完整的记录。师父说,大毛专家有在仓库墙上写配比的习惯,用的是耐高温的红漆。” “有几成把握?”吕振邦追问,这年头,每一分投入都得算清楚回报。 “六成。”赵瑞刚的声音不高,却异常笃定。 “就算找不到配方,仓库里肯定有没烧完的镁铬砖残块。带回来找研究所化验成分,总能反推出大概配比。” 他用手拍了拍桌上的文件:“师父蹲在废墟五年,就是靠捡这些碎片拼出了半张秘方,剩下的,我有信心补全。” 吕振邦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你需要多长时间?” 赵瑞刚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月。” 吕振邦沉默片刻,用手指了指墙上的生产进度表,声音里隐隐透着期盼: “下半年特种钢需求量增加了三成。你要是能炼出合格钢,我不但会做到答应你的事,还会给你们瓦窑大队特批十吨煤!” 他目光直视赵瑞刚,“现在工业调整,煤比金子金贵。这是我能挤出来的最大份额了。” 第270章 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赵瑞刚整理好桌上的文件,腰杆子挺得笔直:“吕局长放心,一个月后您去看钢水就行。” 他没说豪言壮语,却让吕振邦莫名觉得踏实。 这年轻人身上有股老成持重的劲儿。 不像冯一涛,总把“保证完成任务”挂在嘴边,却透着虚浮。 这天,赵瑞刚和吕局长一直聊到了很晚。 直到夜幕微垂,吕振邦才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站起身来:“走吧,这个时间,食堂应该还留着饭。” 赵瑞刚随着吕振邦走到市局食堂,大铁锅里飘着玉米糊糊的香气。 两人各自打了饭,就着腌萝卜条扒得欢快。 吕振邦又问了些北荒农场项目的进度,直到窗外的蝉鸣渐渐稀了,才让秘书领着赵瑞刚去招待所。 第二天一早,周远就站在招待所门口等着了。 见赵瑞刚出来,忙上前两步:“赵同志,吕局长说日头毒,让我送您回去。” 说着用手一指路边的吉普车。 赵瑞刚点点头,爬进吉普车,就看到副驾驶座上放着个油纸包。 打开一看,是四个搀着玉米面的菜窝窝,还温乎着。 周远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笑道:“吕局长让食堂给您准备的,说怕您早上吃不饱,路上饿了。局长还说,您接下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直接打电话到市局找他。”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转动,车子缓缓驶了出去: “不瞒您说,我在局里待了八年了,还是头回见吕局长亲自安排车送人回去。就连前阵子鞍阳县冯所长来,也是在食堂对付了碗糊糊,自己回去的。” 赵瑞刚指尖捏着温热的菜窝窝,心里明了:要说派车,是吕局长的意思。但这菜窝窝明显不是吕局长的吩咐。 他堂堂市局局长,不会刻意关注到早餐这种小事上。 分明是周远借着吕局长的由头,为自己准备的。 但周远既然这般说了,赵瑞刚自然也不会点破。 赵瑞刚忽然想起昨天初见周远时的光景。 对方抬着下巴,直接吩咐自己:“必须去参加座谈会!” 那颐指气使的模样,跟此刻握着方向盘的恭顺姿态简直判若两人。 “周秘书,你这也太客气了。不用‘您’来‘您’去的,叫我瑞刚就行了。” 周远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车轱辘碾过块碎石子,车身猛地一颠。 他从后视镜里瞥了眼赵瑞刚,知道是在说自己昨天今天态度大相径庭,不由得耳尖微微发红: “那哪成呢?吕局长都如此礼待您,我哪敢托大?” 吉普车在土路上颠簸着,两旁的白杨树飞快往后退。 周远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赵……队长,您昨天跟吕局长到底怎么解释的?他老人家竟然都没发火!” 赵瑞刚“副队长”的职位,还是他向廖荣生打探到的。 赵瑞刚没接话,只望着窗外掠过的农田。 社员们戴着草帽正在下地干活,田埂上插着的“颗粒归仓”标语被晒得褪了色。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周秘书,想求你帮个忙。” “您说!”周远立刻坐直了,“只要我能办到的,绝不含糊!” “要是有人打听我跟吕局长的谈话,”赵瑞刚声音压得低了些,“你就说,我跟吕局长拍桌子,放话说我跟冯一涛势不两立——座谈会上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周远猛地踩了脚刹车,吉普车在土路上滑出半米远。 他瞪圆了眼睛:“你、你真跟局长这么说的?” 去年就有个公社书记在汇报时跟吕局长吵了两句,当场就被撤了职。 这赵瑞刚竟敢说“有我没他”? 赵瑞刚被他惊惶的样子逗笑了,指节在膝盖上敲了敲: “你觉得我像那么莽撞的人?” 周远点了点头。 赵瑞刚一噎,有些无语:“只是让你这么说罢了!” 周远这才松了口气。 他也咂摸出了点味道——这是要放烟雾弹啊! 赵瑞刚继续道:“要是有人问,你就说亲耳听到我跟吕局长吵得脸红脖子粗。其他的一概不知!” 吉普车驶过架在谷梁河上的石板桥,桥下的河水清浅缓慢地流着,露出大片的河床。 周远望着前面的谷梁河大队,忽然觉得这位年轻人的心眼子比筛子还多。 但他还是重重点头:“成,我记下来。就当是……赔昨天的不是了。” 赵瑞刚笑着看向前方,远处,瓦窑大队的土坯房已经能看见了。 风吹过车窗口,带着一股燥热的气息。 一零二所,冯一涛办公室。 冯一涛正攥着座谈会名单,指节恨不得把“赵瑞刚”三个字抠出个窟窿来。 窗外的白杨树影晃在大门口明晃晃的“重点单位”的牌子上。 他猛地将名单甩在桌上:“赵瑞刚一个乡下野路子,也配跟我这个研究所所长平起平坐?!” 通讯员缩着脖子不敢接话,悄悄退了出去。 他刚刚汇报了探听到的消息,市局的周秘书,竟亲自去瓦窑大队请人。 这待遇,连县委书记都未必有。 “吕局长什么时候看得上赵瑞刚了?!”冯一涛满脸怒气地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 没多久,眼线从市局又传回最新消息: 赵瑞刚在吕局长面前拍桌子,放言座谈会上与冯一涛“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冯一涛握着茶杯的手突然一抖,溅出来的茶水撒在锃亮的黑皮鞋上——这浑小子竟然敢对着局长大放厥词?! 更让他心惊的是,无论怎么打听,都摸不清吕局长的态度。 只知道赵瑞刚离开时坐的是市局的吉普车,周秘书还一路送到家门口。 “研究所报上去的设备申请,吕局长拖了三个月没批,却给这小子派专车?难道市局对赵瑞刚已经这般看重了吗?” 冯一涛心中又惊又惧。 他反锁上办公室的门,猛地拉开抽屉,里面锁着从鞍阳钢厂偷来的技术残页。 边角已经被他摩挲得发毛。 “难不成……”冯一涛的喉结滚了滚,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第271章 师父真国士也! 冯一涛一直以为赵瑞刚只是运气好,碰上了北荒农场项目和钨钢项目的空子。 勉强算个后起之秀。 可市局这番举动,分明是把他当成了能与自己抗衡的角色。 一零二研究所靠着特种钢冶炼才在鞍阳县站稳脚跟,要是赵瑞刚真得了市局偏爱,一朝地位上升,岂不是要伺机报复自己? 他太清楚这年月的风向了,一旦市局的天平偏向赵瑞刚,别说儿子的事,怕是自己这所长的位置都坐不稳 想到此,冯一涛心中满是惊惧,却又带着几分不甘: 赵瑞刚这种资历浅显的乡巴佬,到底凭什么能与自己相提并论? 于是在这种纠结和矛盾的心理下,冯一涛胆战心惊地过了一天。 甚至连自己儿子的案件都暂时无暇顾及了。 也是,万一自己地位不保,那儿子也就更保不住了。 时间过得飞快,座谈会的日子转眼就到了。 冯一涛早早来到会场。 眼角的余光扫过门口第三遍时,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签到簿上“赵瑞刚”三个字始终空着,主席台前的搪瓷缸摆得整整齐齐,全是各县技术科的老熟人。 冯一涛找了个第一排摆着自己铭牌的位置坐下。 就听见邻座的县工业科长笑着打招呼:“冯所长今天气色好啊,看这发言稿,准是有大动作?” 冯一涛嘴角扯出个笑,指尖在发言稿上“特种钢技术突破”几个字上敲了敲,心里却像揣着只扑腾的小兔子。 刚才进场时他特意放慢脚步,从走廊这头瞅到那头,连墙角的茶水炉边都没放过,哪有什么赵瑞刚的影子? “年轻人嘛,嘴上没把门的。” 他端起服务员递来的茶水,杯盖刮过杯沿发出轻响。 “座谈会这么重要的场合,可不是谁都能随便进的。” 这话一半是说给旁人听,一半是在说服自己。 主席台上方的红布横幅被穿堂风吹得猎猎响。 吕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冯一涛立马紧张起来。 直到看见老领导身后跟着的是局里的技术股长,压根没什么赵瑞刚,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往椅背上一靠,脊梁骨都觉得松快了三分。 什么“有他没我”,说到底还是没资格踏进来。 市局终究是拎得清的,特种钢生产还得靠他这个研究所所长,赵瑞刚那种下乡的小知青,顶多在大队车间折腾折腾,真要登大雅之堂? 还差得远呢! 他忽然想起眼线传来的话,当时听得后背发凉,现在想来全是笑话。 吕局长安排车送又怎样? 说不定就是看在北荒农场项目那点薄面上,做做样子罢了。 真要论分量,自己手里攥着的特种钢生产数据,才是市局的命根子。 “都安静了,开会!” 吕局长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 冯一涛挺直腰杆,看着众人纷纷拿出笔记本,忽然觉得胸口那股憋了两天的气都顺了。 赵瑞刚啊赵瑞刚,你以为放几句狠话就能翻天? 终究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乡下小子! 他低头翻开发言稿,嘴角眉梢全是按捺不住的窃喜。 瓦窑大队。 赵瑞刚在回村之后,第一时间就去资料室找师父郑怀城。 此时日头正盛,远远就看见郑怀城在窗前的桌子旁,边用旧报纸扇着风,边扒拉一摞文件,从里面翻找着什么。 蝉在树枝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把空气都烘得燥热了。 “师父!”赵瑞刚喊了一声。 郑怀城抬起头,手里捏着张刚从文件堆里扒拉出来的写满公式的残页。 见是徒弟归来,他扬扬手,招呼赵瑞刚进来。 资料室里比外头凉快些,南北窗都支着,穿堂风卷着陈旧的油墨味儿掠过。 郑怀城的木桌子被文件堆得只剩下巴掌大的地方。 他干脆趴在地上的资料堆里翻找,膝盖下垫着块粗布,额角的汗珠子“啪嗒啪嗒”滴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赵瑞刚把在市局里的谈话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郑怀城直起身,眼眶都微微泛了红:“看来吕局长也对冯一涛有疑心。” 赵瑞刚搬了把矮凳过来,扶郑怀城坐下,点头道:“吕局长的意思,是等咱们拿出能压过冯一涛的东西。” 他顺势坐在郑怀城对面的一堆旧文件上,继续道:“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就是眼下没人能接得住特种钢的摊子,才容着冯一涛折腾。” 郑怀城一边揉着发酸的后腰一边道: “我就知道!前年钢厂的老书记还跟我说,冯一涛那套技术总透着股子别扭,像是缺了胳膊少了腿——果然是私藏的残货!” 他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灌了口凉水,用手背抹掉嘴边的水渍,叹道, “只要能把他那层窗户纸捅破,让国家的炼钢技术往前挪一步,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没白熬。” 赵瑞刚望着师父被汗水浸透的蓝布褂子,一边用旧报纸给他扇着风,一边道: “师父,等这炼钢的事儿有了成果,您整理的资料、创下的功绩,定能让您的名字传遍东北的钢厂,甚至响彻九州大地。” 郑怀城闻言,只是淡淡摇头,指尖身旁的文件堆上轻轻敲了敲: “功名利禄都是过眼云烟。我蹲在鞍阳废墟好几年,见过太多技术图纸被当成废纸烧。我求的不是名声,而是让这些宝贝能真正派上用场,别让冯一涛这类蛀虫,挡了国家工业往前走的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室资料,“只要能打破他们的壁垒,我这辈子就没白活。” 赵瑞刚心中敬佩。 望着师父鬓角那抹刺眼的白霜,再看他淡定的神情,只觉得自家师父的这份心胸和气魄,当真国士无双。 赵瑞刚定了定神,忽然想起吕振邦的话,又开口道: “对了。吕局长还说,想请您去市局工作。进技术科,配专门的办公室和助手,就不用蹲在这资料堆里遭罪了。” 郑怀城闻言哈哈大笑,指着满屋子的文件道: “昨天我又请刘队长帮忙拉过来了两车资料,我可是立志要把这些都整理清楚的。” 第272章 受刑完啦,开始玩儿水! 郑怀城望了一眼窗外茂盛的老榆树,听着“吱吱”的蝉鸣声传进屋里,笑道: “在瓦窑大队多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累了就去车间转一圈,看看北荒项目的进度。要是去市局的话,还能这般自在?更何况,” 他用手抚摸着桌边厚厚一摞笔记:“我走了,这些资料咋办?别人都说这些是一堆废纸。诚然,废旧无用的资料确实比较多。但也有不少大毛专家遗漏的重要数据和理论。” “要是能将这些都筛检出来,咱们能省多少研发的人力物力?不说别的,这炼钢的突破口,不就是从这废纸堆里拼出来的吗?” “市局的工作有的是能人去做,我还是留在这儿好好整理我的资料吧。” 赵瑞刚深以为然。 他有着前一世的经历,早已经知道了废墟中还蕴藏着巨大的宝藏。 不论是师父现在整理的废墟文件,还是自己三番五次需要进废墟搜寻的线索,都是对现在停滞不前,处在迷雾当中的工业的一个突破。 隔壁资料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赵瑞刚探身透过门看去,就见穆心兰正踩着木梯往架子上摆文件,辫子上还别着支铅笔: “小声,把那箱标着‘轧钢设备’的,跟昨天那箱放一块儿!” “好嘞!”地上有个十八九岁的后生蹲在地上回应一声。 他正在把新运来的文件按照大类分堆,额头上满是汗都顾不上擦。 这是刘队长特意安排的,知道郑怀城一个人忙不过来,让村里识字的年轻人轮流来搭把手。 好给郑怀城减轻一些负担。 赵瑞刚用手指了指隔壁,对郑怀城笑道:“您看,现在人多力量大,资料整理得越来越顺了。” 如今资料室的架子都摆满了,连墙角都堆着贴好标签的文件箱。 这才是师父真正的根。 师徒俩又絮叨了许久,从冯一涛那套残缺技术的漏洞,聊到这次新整理出的炼钢文件里那些关键参数。 郑怀城忽然从桌底拖出个铁皮盒,小心翼翼地捧出本小册子,指尖轻轻拂过封面的褶皱: “说起来,这次能这么快理出炼钢的轮廓,还得亏了你们当初找钨钢时,意外拿到的这本册子。” 他翻开册子,里面密密麻麻的索引清晰可见, “你看这‘标F文件对应高速钢淬火参数’,我按照他的提示去翻找文件箱的标号,果然方便多了。前人把该记的都记全了,要是没有这册子当向导,我从那堆破烂里筛有用的资料,怕是再耗上一年也没办法完工。” 郑怀城的声音里满是感慨,他指着册子扉页上那行模糊的字迹——“为后来者引路”,眼眶微微发热: “这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他们当年冒着风险把这些记下来、藏起来,就是怕技术断了代。我能照着册子里的索引,快速找到对应的文件,省了多少瞎摸索的功夫。” “现在轮到咱们了,也得接着把这条路往前修,让后面的人能走得更顺些。” 赵瑞刚望着那本册子,想起了发现它的那个防腐车间。 里面惊心动魄的场面,连罗卫中那般见惯生死的战场老手闻之,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前世今生,这样的事情都不少见。 正是因为国人这份沉甸甸的托举传承,才让自己这些后来人在追寻技术的路上少走许多弯路。 赵瑞刚望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头,忽然觉得浑身是劲儿: “师父放心,等我计划一番,就带着人去废墟里找耐火材料仓库。那镁铬砖的配方,制定能找到!” 郑怀城把册子珍重地放回盒里,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我把不全的数据再尽量补充。咱爷儿俩合力,让冯一涛那套破烂见见真章!” 赵瑞刚起身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日头毒辣辣地挂在头顶。 刘彩云带着小铃铛也刚在老宅吃完饭回到家。 小铃铛跟着铁蛋哥哥他们疯玩儿了一上午,蹭了满身都是土。 中午吃饭又把菜汤滴在了身上,混着汗水,浑身上下又黏又腻,脏兮兮的。 院子里粗瓷大盆里装着半盆子水,是刘彩云早上出门前倒的,特意晒在大太阳底下。 此刻盆里的水已经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 刘彩云将大盆费力地拽到海棠树下,再准备好葫芦瓢和胰子。 然后一把抓住追着小鸡满院子跑的小铃铛,三下五除二就扒光了她的脏衣服,把她塞进了盆里。 她舀起一瓢水,兜头一浇,然后立马去拿胰子。 小铃铛已经预感到不对,小嘴一瘪,闭着眼睛挥着小胖手在水里乱拍:“不洗!不洗头发!” 声音奶声奶气的,还带着几分哭腔。 “就一下下,马上好。” 刘彩云腾出一只手按住小铃铛乱晃的肩膀,另一只手抠了块胰子搓开抹在小铃铛柔软的头发上。 胰子是凭票从供销社换的,带着股涩涩的皂角味。 刘彩云的手轻轻在孩子头皮上揉着:“你看这头发上的汗泥,都能搓成小泥球了,不洗掉要长虱子啦!” 赵瑞刚刚进家门,就看到娘儿俩在大水盆里较劲儿。 小铃铛坐在大盆里,一边吱哇乱叫,一边小手和脚丫乱扑乱蹬。 溅起来的水花把刘彩云的衫子都打湿了。 哗—— 刘彩云舀起半瓢水,顺着小铃铛的发顶往下浇。 刚还在假哭的小娃娃突然没了声,只剩小嘴抿得紧紧的,眼睛也闭得紧紧的,胖乎乎的小黑手在脸上胡乱抹着,把胰子沫蹭得满脸都是。 她最怕水落脸上,睫毛上挂着的水珠都不敢眨,小身体僵在盆里,像只受惊的小猫。 “好啦好啦,擦擦干。” 刘彩云早把粗布毛巾搭在盆边,这时飞快地拎起来往孩子脸上一捂。 毛巾糙得磨皮肤,却带着太阳晒过的暖乎气。 她连带着头发胡乱抹了两把,顺势用毛巾把湿发往头顶一包, “你瞧,这不是完事儿了?” 小铃铛眨巴着还蒙着水汽的眼睛,看了看刘彩云,又看了看盆里晃悠的水波,突然“咯咯咯”笑起来。 小手顿时在水里拍得“啪啪”响:“受刑完啦!开始玩儿水!” “受刑”这个字眼儿,还是她从露天电影里学的,发音不清,含糊得像含着颗糖。 第273章 我要再探废墟 小铃铛虽然讨厌洗头发,但最喜欢玩儿水了。 光溜溜的小身子在大盆里扭来扭去,扬起来的水花溅了刘彩云一脸。 “疯丫头。”刘彩云笑着抹了把脸,这才看见站在门口的赵瑞刚。 “回来啦?我中午从老宅拿回来的烀地瓜和喜蛋,都在堂屋搁着呢。快去吃点吧。” 赵瑞刚走过去,笑道:“不饿,吃了几个菜窝窝。” 说着,蹲在盆边捏了捏小铃铛的脸蛋儿,肉乎乎的还带着水汽:“宝儿今天乖不乖呀?” 小铃铛见了他,兴奋地往他跟前扑,差点从盆里栽出来,嘴里还嚷着:“爸爸玩水!有泡泡!” “慢点儿!”刘彩云赶紧扶住女儿,嗔怪着把胰子盒往旁边挪了挪。 “一上午在老宅野得没影,跟着铁蛋在晒谷场的土堆里打滚,回来浑身脏得像头小泥猪!” 她拽过女儿的胳膊往赵瑞刚眼前送,“你瞧瞧这晒的,黑得跟灶膛里的炭似的!” 赵瑞刚定睛一看,顿时笑出声来。 小铃铛胳膊腿上各有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分界线上面,虽然不算白嫩,但至少是正常肤色。 分界线下面,黑得惨不忍睹。 平时穿着衣服,看不出来。 现在一脱光,对比实在太过惨烈。 刘彩云抱怨道:“太阳这么大,还天天在外疯跑,哪儿有半分小姑娘的样儿!” 小铃铛摇头晃脑地玩儿水,哪儿管大人说啥。 赵瑞刚捏了捏铃铛结实的小胳膊小腿,揽着刘彩云的肩膀安慰道:“黑就黑吧,说明健康。” 小铃铛用葫芦瓢舀水往自己肚子上浇,看着水珠顺着圆滚滚的肚皮往下淌,玩儿得不亦乐乎。 突然,她举着葫芦瓢喊:“爸爸,你把小黑小白抓过来陪我洗澡!” 赵瑞刚被逗得哈哈大笑:“那可不行,小鸡可不会游泳。进水里会被淹死的。” “哦……”小铃铛的小嘴儿立马瘪了起来,眼里一阵失落。 赵瑞刚最看不得宝贝女儿失落的表情,他想了想,道:“等过段时间,爸爸去公社给你买个小鸭子,让小鸭子陪你洗澡!” “好耶!”小铃铛瞬间眉开眼笑,拍着水欢呼。 连带着水哗啦一下,溅得赵瑞刚和刘彩云满身都是。 玩儿了一阵,眼见着盆里的水越来越少,小铃铛的眼皮也开始打架了。 刚才还扑腾的小脚丫慢慢耷拉下来,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朝刘彩云怀里靠。 刘彩云赶紧捞起粗布毛巾,给她身上胡乱擦了擦,把光溜溜的娃娃裹进怀里。 “困了吧?”她抱着女儿往屋里走,东屋的大炕上早铺好了粗布褥子。 她又给小铃铛套上件红底碎花的小肚兜。 刚把娃放在炕上,不到三岁的小人儿就已经闭紧眼睛,小嘴巴还砸吧着,像是在梦里继续玩水。 刘彩云坐在炕沿,从墙角拎过一把蒲扇。 一边给女儿轻轻地扇着风,一边翻开炕桌上看苏晚晴帮她修改的教案。 赵瑞刚在外头冲了把凉水澡,换上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进屋时,正见炕上的女儿睡得四仰八叉,一旁的刘彩云盯着教案上的批注出神。 他往炕边一坐,炕沿的凉意透过粗布裤子渗上来。 刚要开口,刘彩云已经抬起头:“有事要说?” 赵瑞刚忍不住笑了出来。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是越来越有默契了。 他往小铃铛的方向偏了偏头,压着声音道:“我又得进趟废墟了。” 刘彩云心里一紧。 她倒不是怕冒险,就是觉得那片废墟里掩藏的事情,总是让人揪心的心疼。 但她又清楚,自家男人曾说过,那废墟里有无数先辈的心血,他立志,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那些心血重见天日。 自己不能阻止他,只能尽力辅助他,支持他。 刘彩云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杂七杂八的想法摒除掉,问道:“这次是为着什么?” 赵瑞刚将自己同吕局长的谈话和同师父的计划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刘彩云越听脸色越郑重。 虽然她不懂工业,但也能听得出,赵瑞刚和郑怀城在计划的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 小铃铛在梦里翻了个身,小手挥了挥,像是要抓什么。 赵瑞刚赶紧用大手按住她的小屁股,轻轻拍了拍。 小娃娃咕哝了句含糊的梦话,又沉沉睡去。 赵瑞刚继续道:“所以,我们需要尽快进去一趟。尽早找到关键数据,才能尽早炼钢。” 刘彩云轻声问:“啥时候去?都有谁去?” 赵瑞刚拿过她手里的蒲扇,一下下给妻子和女儿扇着,小声道:“我先找人摸摸路况,再决定都有谁。” 刘彩云立马握住他的大手:“不管怎样,我肯定跟你一起去。” 赵瑞刚望着她鬓角的碎发,忽然想起刚认识那会儿,她还是个见了男人还会脸红的姑娘。 如今却敢拍着胸脯说要进土匪窝。 看着她坚定的目光,赵瑞刚也没有反驳,只反握住她的手,“嗯”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赵瑞刚,刘彩云,郑怀城和六猴子,就齐聚廖荣生的小院。 赵瑞刚往桌上铺开那张废墟草图,开门见山: “得再进趟钢厂废墟,找耐火材料仓库的试验记录和镁铬砖。” 六猴子正抓着块红薯干往嘴里塞,闻言动作一顿:“又要进那个鬼地方?” 他可是听说过赵瑞刚两探废墟的凶险境况。 “这次目标明确,就北边仓库区。” 赵瑞刚指尖点在图上红圈处,“六猴子,你先去探探风声,重点盯紧里头的土匪,看看能不能摸清楚他们的岗哨和窝点。” 六猴子把红薯干往兜里一揣:“成,黑市里有几个人去过北边淘货,我找他们打听打听!” 廖荣生看了会儿图纸,用手一指红圈外围:“这里靠近钢厂边缘地带,往北三里就是一望无际的大山了。那里离村落很远,不仅要提防土匪,还要提防野兽出没。” 郑怀城摸出半截仓库清单,补充道:“仓库区是当年炸得最狠的地方,未知的危险会有很多。最好找个熟悉废墟的向导,人一定要机灵。” 赵瑞刚道:“路线咱们仨合计着定,向导的事先不急。六猴子两天内把消息带回来,咱们到时候再准备出发。” 第274章 北区 几人又商议了一阵,包括都要准备哪些应急物品,如何打探北区的情况等。 待日头渐渐爬上来,六猴子揣着任务先跑了。 赵瑞刚和刘彩云刚也走出了门。 廖荣生转身进了堂屋,从柜橱最上层摸出个贴着红标的瓶子。 郑怀城已在石桌边坐定,指尖敲着桌面等他,晨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知道你好这口,昨儿刚换的高粱酒,够咱俩喝到晌午。”廖荣生拧开酒瓶,往两个搪瓷杯里各倒了小半杯。 一股冲鼻的酒气扑鼻而来。 郑怀城笑呵呵地接过一杯,先放在鼻子尖闻了闻,才抿了一小口。 酒液滑过喉咙,留下火烧似的暖意:“还是你懂我!” 廖荣生捏着杯子没喝:“这么险的地方,北边说不定还有别的土匪帮派,你这当师父的也不劝劝?” 当过侦查连长的他,最忌打没把握的仗。 赵瑞刚这股子执拗劲,有时候都会让他想起战场上那些抱着炸药包冲锋的愣头青。 郑怀城放下杯子,杯沿碰了碰廖荣生的杯子:“劝啥?你瞧没瞧见他说进废墟时候的表情?那可不是年轻人的冲动,是真往心里去了。这孩子,认定的事情,就不肯回头。” 廖荣生“咕咚”灌了口酒,辣劲从喉咙烧到胃里,露出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我都有点看不透他。说他冒进吧,每次进废墟都算准备得当。说他稳妥吧,又偏要往土匪窝钻。” “你是当侦察兵的,看的是风险。我是他师父,看的是骨头。” 郑怀城又给自己续上酒,“他公开说‘废墟里全是宝’,旁人也许当他故弄玄虚,夸大其词,可我知道,他是真能挖出宝贝。这份信心,不是谁都有的。” 廖荣生沉默了,指尖在杯沿转着圈。 他想起刚才赵瑞刚看草图时,指腹反复摩挲“北仓库区”的红圈,那专注的神情,跟当年他在地图上标敌人碉堡位置时一样。 “你俩投缘,不就因为这点?”郑怀城望着瓶中剩下的酒, “你看重他这股子迎难而上的拼劲儿,我看重他百折不挠的韧劲儿。” 日头慢慢爬到树梢时,酒瓶子见了底,两个搪瓷杯里还留着浅浅的酒渍。 廖荣生把杯子往石桌上一墩,忽然笑了:“得,算你说得对。明儿我把那捆军用绳找出来,当年爬悬崖用的,比麻绳结实!” 郑怀城晃了晃酒瓶子:“等这事了了,咱爷儿仨再好好喝一场!到时候我把那瓶藏着的恒高粱拿出来。” 第二天一早,众人再次聚在廖荣生的小院里。 郑怀城正在用铅笔敲着“北区仓库”的边缘,念叨“没有熟路的怕是不好过去”。 廖荣生在一旁也苦思冥想向导人选。 赵瑞刚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人:“我想到个人!” 众人抬头看他,他朝着西边一指:“谷梁河的小庞,猎户,常往废墟那边的山里钻,对地形应该比较熟悉。” 六猴子挠挠头:“那小子是机灵,身体好,胆子也大,去年敢单枪匹马闯深山,就是不知道可靠不。” 赵瑞刚想起上次用弹药换野猪的事儿,小庞半句没对外透露。 他微微点头道:“上次他守口如瓶的样子,我估计错不了。这样,猴子你跑一趟,叫他来一下。” “好嘞!”六猴子撒腿就往外跑。 不到半个钟头就领回个壮实小伙。 小庞背着把老式土铳,脚踩草鞋,裤脚还沾着泥,像是刚打猎回来没多久。 见了赵瑞刚就咧嘴笑,露出两排大牙:“瑞哥找我有事儿?” “请你帮个忙。”赵瑞刚把石凳让给他,“我们要去趟废墟北区,想找你当向导。事成之后,会给你补偿十尺布票和二十斤粗粮。” 小庞眼睛顿时一亮:“北区?那地方我熟!进山打猎常从那边过,有片废车间后头的断墙能通向山里,比从外面绕近三五里地呢。” 他说这话时,喉结悄悄动了动。 上次猎到的那头野猪,就是在北区外的山里。 而且据他观察,那片林子不止有一头野猪。 要是能借着这趟差事碰上…… “那边可能有土匪窝,”赵瑞刚盯着他的眼睛,“要想好了,可能会有危险。” “危险怕啥?”小庞梗着脖子笑道,“瑞哥的名声谁不知道?上次在废墟里大战土匪,解救知青,这事儿早传到我们村了。能给你搭把手,是我的福气。” 他话锋一转,挠了挠后脑勺,吞吞吐吐道:“就是……有个小要求……” 赵瑞刚看他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没事,你说。” “能不能帮我弄支好点的枪?” 小庞往廖荣生那边瞥了眼,他一进来就看出廖荣生气质不俗,像是上过战场的样子。 声音不由压低了些,“我这土铳打个兔子啥的还行,碰上大家伙就容易歇菜。上次打野猪时候还摔了一下,不太灵光了。还有,要是再给点弹药就更好了。” 廖荣生突然笑了,从怀里摸出块油布包着的东西往桌上一放: “巧了,前阵子收拾老物件,翻出支单管猎枪,就是这子弹不多了,都给你。你要是能把事办妥,枪也归你,我再想办法从武装部弄五十发子弹。” 这年头枪支管得比较严,寻常猎户能有把土铳就算很不错了。 小庞盯着那油布包,手指都在发颤,猛地站起身朝他们一抱拳:“瑞哥,你们放心!北区的路我闭着眼都能走,保管把你们带到地方!” 赵瑞刚看到小庞的目光朝北边山影的方向飞快瞟了一眼。 那眼神里除了兴奋,还有点别的——像是猎人盯住猎物时闪过的光。 众人各自散去,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下午时分,日头刚刚偏西,赵瑞刚正在院里收拾菜园子,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喊:“瑞刚兄弟!” 第275章 向导 赵瑞刚一抬头,就见陈学深跨步走了进来。 他穿着洗的发白的蓝衬衫,额头上满是汗珠,一见他抬头,立马招呼道:“瑞刚兄弟,瑞刚兄弟,你先别收拾了!” 赵瑞刚直起身,手里还攥着一把杂草:“你怎么来了?是有急事?” “我听说你们要进废墟?”陈学深往院里凑了两步,“算我一个!” 赵瑞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笑了:“你确定?那地方可不是研究所的实验室,地上走的是土匪,脚下踩的是哑炮,还有可能遇到山里的野兽。” 陈学深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苦笑着掏出块手帕擦汗:“上次钨钢的事儿,四零二所占了先,我们三零八所眼馋得很。再说……” 他往瓦窑村分所的方向瞥了眼,“我们在这儿建分所,总得出点成绩来,不然都对不起上头的拨款。” 这年头,规模小的研究所日子,都不好过。 器材缺,经费紧,谁能搞到实打实的资料,谁就能在系统里挺直腰杆。 赵瑞刚当然明白这层道理,却只是挑了挑眉:“我带的都是能派上用场的人。你说说看,你是会侦查脚印新旧,还是会步枪设计?再或者说,遇上土匪,你那支钢笔能当匕首使?” 陈学深顿时哑口无言。 他在三零八所搞材料分析还算可以,可真要论野外生存,别说跟廖荣生、胡秋菊比,就是跟六猴子比都差着一大截。 “所以啊,别添乱。”赵瑞刚重新蹲下,继续拔草。 “废墟里的事儿,不是你们研究所的报表,填错了还能改。” “可我……”陈学深刚想争辩,待看见赵瑞刚扫过来的眼神,话又咽回去了。 在这件事上,他确实帮不上忙。 刚才跑过来时满脑子都是“不能再让四零二所抢了先”的念头,压根没想过自己能不能扛住风险。 赵瑞刚见他蔫头耷脑的样子,放缓了语气:“真想帮忙?” 他往资料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师父郑怀城那儿堆着几屋子的资料,就缺识字懂技术的帮忙整理。分类、筛选、抄录,这些活你总拿手吧?” 陈学深眼睛一亮:“这没问题!支部那边刚挂上牌,除了扫尾的基建活儿,我确实没别的事儿可做。我这就过去找郑领导!” 他转身就往院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瑞刚兄弟,你们进那里面,可得多加小心啊。” 赵瑞刚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陈学深这人,虽然有些迂腐,有点争强好胜,但也识时务。 傍晚时分。 西边的霞光给整个瓦窑大队镀上了一层金色。 廖荣生院里的石桌上摊着一堆家什,他和郑怀城正在分门别类。 赵瑞刚从包里掏出个牛皮枪套,“啪”地扣开搭扣,露出里面泛着冷光的五四手枪。 这还是当初训练时候,罗卫中特批给他的。 枪套里还压着三弹匣子弹,是廖荣生从县里武装部领的。 赵瑞刚拿出枪细细地检查着。 “好家伙!”六猴子好奇地凑过来看,被廖荣生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小猴子可别乱碰,这枪金贵着呢。” 他转身从堂屋柜里抱出个长木盒,打开来是支保养得极好的步枪,枪托还缠着暗红的布条:“这个是给小庞备的。” 小庞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那是支半旧的单管猎枪,枪管子还带着淡淡的烤蓝。 他伸手正要接,廖荣生却往旁边挪了挪:“别急,子弹给你备了三十发,全是铜壳的,比铅弹劲大。” 说着从油布包里掏出个鹿皮袋,倒出金灿灿的子弹,在石桌上摆成一小排。 “廖叔,那您用啥?” 小庞心底乐开了花,但又见廖荣生手里没有家伙,忙问道。 廖荣生往墙角努努嘴,那里靠着支老式步枪。 枪身有些斑驳,却是正经的军用制式。 他笑道:“这杆老枪陪我爬过战壕,够用了。” 郑怀城站在石桌旁,帮他们整理急救物品: 一小瓶红药水是公社卫生院换的,一团绷带是用旧衬衫撕的,最要紧的是那包消炎粉,铝箔包装上还印着“军用品”三个字。 “夏天山里蚊子毒,再带包艾草,晚上还能驱蚊。还有火柴和兵工铲也不能少。” 他边清点边念叨。 赵瑞刚往自己的帆布包里装干粮: 玉米面饼子用油纸包了十个,还有两袋咸菜疙瘩,是从老宅哪来的。 “水得带足,北边的河不知道干没干。”他瞥了眼六猴子,“你探得情况再说说。” 六猴子往石桌上凑了凑:“北区确实有土匪,听黑市的人说,领头的是个麻子脸,不确定跟窦老大是不是一伙。具体的窝点不知道在哪儿。” 他顿了顿,继续道,“最要紧的是,有人去那一片淘货,踩响过哑炮,腿都炸没了。” 小庞突然插话道:“所以得绕着走。” 他用手指了指草图的西侧,“从们谷梁河大队西边有条土路,绕着废墟西沿走,能直插到北山脚下。那是我们猎户常走的道,离仓库区近,还能躲开废墟中间窦老大的人。就是远些,得走大半天。” 郑怀城拿出铅笔,顺着小庞说的路线画了道虚线:“从谷梁河走到北山,再从北山脚见机穿进废墟里找仓库。” 赵瑞刚计上心头:“那咱们可以开拖拉机,能节省不少时间。” 小庞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前半段路还是比较好走的,就是靠近北山的地方路窄,拖拉机过不去,需要步行。” 廖荣生一边掂着手里的老式步枪,一边布阵:“能走前半段已经很好了。等到了仓库区,我带枪守外围,小庞仓库门口放哨,瑞刚和彩云丫头进仓库,半小时内必须出来。” 赵瑞刚、刘彩云和小庞都郑重点了点头。 霞光渐渐暗下去。 郑怀城把标好路线的草图折成方块,塞进赵瑞刚的帆布包。 廖荣生已经把装备分好,每个人的包都鼓鼓囊囊,透着股紧张的气息。 “明早五点我们就到小庞家门口集合。”赵瑞刚扣上枪套。 当晚,小铃铛又被送回了老宅。 赵瑞刚和刘彩云早早躺下准备休息。 第276章 野猪 夏夜的风,带着麦香。 从窗棂钻进来,吹得墙上的旧报纸沙沙响。 刘彩云躺在炕上赵瑞刚那边挪了挪,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窗外星子闪烁,在院子里投下细碎的光斑。 “紧张吗?”赵瑞刚用手握住刘彩云递过来的手。 “有你在,不紧张。”她指尖划过的他掌心,声音十分平稳。 赵瑞刚攥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等找到资料,师父这些年的付出就算没有白费。” 他往她身边凑了凑,“睡吧,养足精神才有力气赶路。” 晨光刚刚透出云层,照在瓦窑村的上空。 赵瑞刚家的大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刘彩云走在前面,肩上斜挎着步枪,枪带勒得蓝布褂子后背显出紧绷的线条。赵瑞刚背着帆布包跟在后面,腰里别着五四手枪,手里攥着拖拉机摇把。 昨天晚上,赵瑞刚已经把大队部的拖拉机开到了自家门口的土路上停着。 赵瑞刚踩着踏板上去,摇把猛地摇起来,“突突突”的引擎声瞬间撕破了清晨的宁静,惊得院里的小黑小白小黄都扑棱棱地飞了起来。 “早等着了。” 廖荣生蹲在拖拉机旁抽烟,见他们来赶紧掐了烟头,往车斗里扔了捆军用绳。 “出发!” 赵瑞刚握着方向盘,朝着谷梁河大队开去。 到小庞家门口时,他正蹲在门外青石板上磨猎刀。 见拖拉机过来,他扛起靠在门边的猎枪就冲了过来。 “瑞哥,这条路我熟,保准错不了。”他往前方一指,让赵瑞刚沿着村里的路一直朝西行驶。 一直出了谷梁河大队,又走了三两里路,就出现了小庞口中的那条通往北山的小路。 赵瑞刚调整方向盘,拖拉机便往北慢慢驶去。 小路不宽,仅仅能容下拖拉机的宽度。 左侧是低矮的灌木丛和荆棘。 右侧几米外是钢厂废墟的边缘,一道砖墙像条破败的长蛇,好些地方塌成了土堆,露出里面的碎砖头。 荆棘丛从墙缝里钻出来,枝桠上的尖刺刮着拖拉机的铁皮车身,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拖拉机在土路上颠簸了大约一个钟头,路面越来越窄,开始有缓慢的爬坡趋势。 拖拉机的引擎声越来越沉,像头累坏了的老牛。 路面上的碎石块渐渐多了起来,车轮碾过碎石子,“咯噔咯噔”直响。 小庞扒着车斗边缘往外看,大声提醒道:“前面该是乱石坡了!” 赵瑞刚把拖拉机停在一片相对平缓的地方,下去一看,果然没法往前开了。 前头的路被荆棘和乱石堵得只剩条窄路,也就能容一个人侧身过去。 晨雾渐渐散了,能看见北山的影子在树顶上晃,空气里飘着股铁锈味。 那是钢厂废墟独有的气息。 “就停这儿吧。”赵瑞刚熄了火,拖拉机“突突”声一停,四周顿时静得能听见鸟叫声。 廖荣生跳下车,往车斗里看了看:“把备用油桶和摇把藏起来。” 他和小庞,赵瑞刚三人合力,把铁皮油桶拖到灌木丛后,用枯枝盖了盖,把摇把也塞在了油桶下边。 然后又在旁边的石头上划了道浅痕做记号。 这年代的柴油金贵,可不能让人顺走了。 小庞已经背上猎枪,往那条窄路探了探:“从这儿再往北走一个多钟头,就能到钢厂的后墙了。” 他说话时眼睛发亮,往山林的方向瞟了瞟。 这儿离他上次猎到野猪的地方不远了。 刘彩云摸了摸腰间的步枪,跟上小庞的步伐:“走吧。” 赵瑞刚紧跟在刘彩云身后,廖荣生走在最后。 一行人穿过齐腰深的荆棘丛,一直走到日上三竿,终于看到一大片坍塌的围墙。 坍塌口像道豁开的伤口,露出里面布满碎砖的空地。 赵瑞刚看了看四周,道:“应该就是这儿了。” 他对照了图纸估量了一下,“穿过这片围墙,往东走个四五里,应该就是第一处仓库的位置了。” 廖叔面露喜色,大手一挥:“走!” 接下来变换了队形。 小庞熟悉的是废墟外的山路,但废墟里的情况复杂,还是需要廖叔这般的老手在最前方负责侦查。 然而。 刚走出一里地,众人的鼻子里就钻进了一股浓烈的腥臊味儿。 不是废弃钢厂该有的铁锈味儿,而是野兽特有的膻气。 “不对劲。”廖荣生端起老式步枪,枪栓“咔嗒”一声上了膛。 话音未落,左侧的断墙后突然就窜出团灰黑色的影子。 粗硬的鬃毛根根倒竖着,两个长长的獠牙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是野猪!” 刘彩云惊呼一声,她步枪率先响了。 “啪”的一声,子弹打在野猪背上,却只擦出片血花。 那畜生吃痛,发出一声震耳的咆哮,四个蹄子刨着碎石猛冲过来,速度极快。 “砰!” 小庞的猎枪也响了。 子弹击中野猪前腿,却没能拦住它。 那畜生瘸着腿撞向另一侧的赵瑞刚。 赵瑞刚连开了两枪,利落地躲到一根断柱子后面。 “瑞刚!” 刘彩云眼疾手快,迅速端起枪杆子瞄准,一枪击中了野猪的脖颈。 那野猪哀嚎一声,噗通一声倒地抽搐起来。 廖荣生和赵瑞刚才松了口气,就听小庞颤抖着声音喊:“瑞哥!我对不起你!我早知道这儿有野猪,想着借机会打两头回去……可,可不知道会有这么多!” 几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断墙后面的山里,竟然又涌出来五六头野猪。 大的足有半人高,小的也像小牛犊般壮实。 它们围成个半圆,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吼,蹄子把地上的碎砖踩得嘎吱乱响。 “现在说这有屁用!”廖荣生的步枪喷出火舌,正中一头小野猪的脖颈。 那畜生晃了晃,竟还能往前扑出两步才轰然倒地。 “它们皮太厚,打眼睛,脖子和肚皮!” 刘彩云已经换了弹匣,她半蹲在块水泥板后,步枪稳稳架在砖头上。 视野中,一头壮硕的大野猪正低着头猛冲。 她强压住心中的惊惧,努力屏住呼吸,等那畜生抬头的瞬间扣动扳机。 子弹“嗖”的一声,精准地钻进它左眼。 “呜嗷!” 那野猪痛得原地打转,獠牙狠狠撞在断墙上,把砖块都撞飞了好几块。 第277章 紧张猎杀 “彩云,左边!” 赵瑞刚一脚踹开扑过来的一头小野猪。 手枪的子弹打光了来不及换,他摸出工兵铲横在胸前准备迎战。 另外一头被他打伤脑袋的野猪扑了上来,獠牙擦着他的裤腿划过,瞬间就带起了一道血痕。 刘彩云听到赵瑞刚的声音,迅速调转枪口,食指在扳机上快速一扣。 “砰——” 子弹擦过赵瑞刚的肩头飞过,精准地钻进那头野猪的眼窝。 那畜生庞大的身躯应声而倒,在地上嗷嗷叫着挣扎起来。温热的血喷溅的赵瑞刚满身都是。 她趁机滚到另一处掩体后,刚换上弹匣,眼角余光就瞥见一头半大的野猪正朝小庞冲去。 小庞脸色煞白,端着枪杆子不断射击,却因为慌乱失了准头。 也是,以前虽然打过野猪,但那时候也只有一头,自己勉强能应付得来。 可现在竟然出现了这么多! 视野中,乌泱泱全是。 任哪个猎户看到这么一群野猪不会瑟瑟发抖呢? “砰!” 刘彩云又是一枪,射出的子弹从野猪耳后直直穿入脑袋。 大块头往前冲出两步,重重砸在小庞脚边,滚烫的血溅了他一裤腿。 小庞这才回过神来,见那野猪又要挣扎起来,他立马补了两枪,然后赶紧稳住心神,加入战斗。 刘彩云的枪声还在响。 她的步枪几乎不用刻意瞄准,有时是侧身甩枪,有时是举过头顶盲射,子弹却总能钻进野猪最脆弱的地方——眼睛、咽喉、耳后软肉。 枪身的震动仿佛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每一次射击都十分精准。 赵瑞刚用工兵铲劈倒一头小野猪时,正好看见刘彩云单膝跪地,凭着感觉往自己斜上方开了一枪。 几十米开外,一头正要翻墙逃窜的野猪轰然栽倒。 子弹从它的右眼穿入,血珠子直接喷在了断墙上。 冲在最前面的廖荣生此时也是最大的主力。 一头壮硕的野猪冲破杂乱的荆棘丛,涎水顺着獠牙往下滴。 在离他不过十米远时,廖叔端枪的手仍稳如磐石。 他甚至等野猪前腿腾空的瞬间才扣动扳机——这是畜生最难改变方向的瞬间。 “砰!” 子弹穿进野猪的脖子,带着猩热的血珠子喷了一地。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他看都没看倒在脚边的猎物,端着枪管又指向新的目标。 然而,依旧有头手上的野猪突破几人的火力网,冲进了人群中。 獠牙眼看着就要顶到刘彩云的腰。 危难之际,离她最近的赵瑞刚猛地扑过去,用工兵铲死死别住它的脖颈。 畜生疯狂扭动,把他拖得在碎石上翻滚了好几圈。 “瑞刚!”刘彩云大喊一声,手里的步枪指向野猪的眉心,近距离的枪声震得人耳朵发麻。 子弹穿透颅骨发出“噗”的一声闷响,野猪的四肢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硝烟味混着血腥味在废墟里弥漫,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六头野猪。 赵瑞刚拄着工兵铲站起来,胳膊上被碎石划开的口子隐隐渗血。 小庞耷拉着脑袋,健硕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脸上满是懊悔: “廖叔,瑞哥,我真不知道会这样……” “行了,也怪不到你。”廖叔喘着粗气,检查了下弹仓, “子弹省着点儿用,后面的路还长。” 刘彩云把步枪丢在一旁,紧张地扑上去查看赵瑞刚身上的伤。 待见都是浅显的划伤,并没有大碍后,她才松了口气。 赵瑞刚轻轻握住她的手:“媳妇儿,你刚才真英勇!” 刘彩云面色一红,轻轻锤了下他的肩膀:“我先给你伤口抹点药吧!” 说着从包里翻找着红药水。 廖荣生走过来,拍了拍赵瑞刚的肩膀,笑呵呵道,“野猪是最危险的动物,这一大群冲过来,要是没有彩云丫头,咱们几个都得遭殃。” 他赞叹道:“彩云丫头枪法着实不赖,每次都能精准地射到野猪的薄弱位置,换成别人打一个试试?” 刘彩云低头给赵瑞刚擦药,笑了笑没有回声。 赵瑞刚看着她的脸上柔和的光,心里懊悔极了:早知道这趟会这么险,说啥也不该让她跟来的。 可目光扫过她稳如磐石的持枪的手,又忍不住满是自豪:自己媳妇这天生的枪感,连廖叔这般的老兵都忍不住佩服。 刘彩云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她把红药水装好,伸手攥住他满是汗的手掌: “别瞎想,我对自己枪法有信心。只要跟你在一块儿,啥险地我都不怕。” 赵瑞刚点点头,起身朝着倒地的野猪群看了看,大大小小竟然有六头之多。 他忍不住笑道:“虽然险,但也算是意外之喜!” 小庞机灵,骨子里猎户的本能冒了出来,立马上前查看野猪。 他蹲下身,先拍了拍最大那头野猪的身子,咧嘴笑道:“你们看,这头大公猪少说也有三百五十斤,比我上次猎的那头还大!去了骨头和皮,净肉能出两百多斤;那两头也有两百斤上下的,每头出肉百十来斤;那三头小的,加起来也能出两百斤肉。六头算下来,足有六七百斤净肉呢!” 他又扒开野猪的肚子比画:“下水也不少,心肝肺肠子,收拾干净了能有四十来斤,切碎了掺野菜煮,够半个村子喝上一顿热汤。” “六百多斤肉能换多少粮食?”廖荣生对这个没概念,在一旁问道。 “按黑市的价,一斤野猪肉换三斤粗粮,六七百斤就是两千斤粮食!”小庞说得唾沫星子横飞。 他摸了摸野猪厚实的皮毛,眼睛更亮了:“这六张皮,硝制好每张能换五尺布票,六张就是三十尺。还有这副大獠牙,足有八寸长,磨光滑了送供销社,换两袋化肥都不成问题!” 廖荣生蹲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笑道:“好小子,刚才吓成那样,这会儿倒算起账来了。” 赵瑞刚点点头:“皮毛、肉、骨头都不能浪费。小庞,你开着拖拉机回去一趟,把我二哥刘忠民叫来,让他带几个壮劳力,把这几头猪都拉回去!” 小庞一抬头,眼里闪着光:“我这就去!” 第278章 猛虎下山 小庞攥紧猎枪往回跑,刚跑出两步又停下,回头指了指野猪群: “瑞哥,这些……能分我点不?” “少不了你的!”赵瑞刚忍俊不禁,挥挥手道,“快去快回,我们原地修整。” 小庞这才撒腿跑了,身影很快消失在荆棘丛后。 廖荣生捡了些枯枝堆在空地上,又在周围撒了圈艾草,既能驱蚊,也能吓退闻着血腥味来的野物。 刘彩云从背包里掏出玉米面饼子,分给赵瑞刚和廖荣生。 折腾一番,体力消耗有点大,此刻嚼起来觉得格外香。 阳光越升越高,晒得地上的野猪开始发烫。 廖荣生在附近找了个隐蔽的土坡,一边嚼着饼子一边望着来路的动静。 赵瑞刚则和刘彩云检查起装备来。所幸没人受重伤,子弹也还剩不少。 小庞离开没五分钟,廖荣生突然把耳朵转向西北方向,手里捻着饼子的动作猛地顿住。 “不对劲!”他声音压得极低,老式步枪“咔嗒”一声重新上膛。 “太静了——刚才那片林子还有鸟叫声。当心!” 赵瑞刚和刘彩云瞬间绷紧了神经。 果然,风里传来一些异样的震动。 不是野猪的哼唧声,是更深沉的、带着威胁性的低频共鸣。 “嗷——” 一声呼啸突然顺风传来,震得断墙上的碎砖都簌簌地往下掉。 那声音离得极近,像是就在小庞走的那条小路上。 “竟然有老虎!”廖荣生的脸色沉得像黑炭,“小庞危险!快去救人!” 他甚至没回头,直接端着步枪荆棘丛里冲。 赵瑞刚拽起刘彩云紧随其后。 三人沿着小庞离去的方向追,没冲多远,就见前方的几十米外的乱石堆旁,一头硕大的老虎正弓着身子。 那老虎足有一头牛那么壮,尾巴像钢鞭似的甩动着,前爪下的碎石被碾得粉碎,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猎物。 而它的猎物,正是瘫在二十步开外的小庞。 在老虎硕大体型的对比下,小庞犹如一只落水公鸡,整个人缩成一团,猎枪掉在一旁,浑身抖得比见到野猪群时候还厉害。 “射击!打它前腿!”廖荣生的吼声刚落,手里步枪已经响了。 子弹擦过老虎的前肘,带起一撮虎毛。 大虎吃痛,猛地转过身,血盆大口对着三人咆哮,腥风瞬间扑面而来。 几乎就在同时,刘彩云的步枪也响了。 她半跪在凸起的石块上,枪身稳如磐石,子弹不偏不倚钻进老虎的右耳后方。 那畜生痛得猛地弓起身子,琥珀色的眼瞳瞬间染成赤红。 赵瑞刚的五四手枪连开三枪,子弹落老虎厚实的肩胛和背上,却像砸在牛皮上,只留下几个白印。 “嗷——” 老虎非但没退,反而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三十米的开阔地,对这百兽之王而言不过是纵身一跃的距离。 腥风裹挟着尘土扑面而来,赵瑞刚甚至能看清它锋利的牙齿。 难道这次几人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廖叔!”刘彩云突然惊呼出声。 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顿时魂飞魄散。 就见廖荣生竟端着步枪,迎着老虎冲了上去! 他的步伐迈得又快又稳,完全是战场上冲锋的架势。 这样迎面冲上去,不是送死吗? 赵瑞刚刚想大喊,却见廖荣生在距老虎十米处突然拧身,像一枚箭矢斜刺向侧面那堵半塌的矮墙。 廖叔行进间,还反手开了两枪,子弹全打在老虎前爪的必经之地,逼得那畜生下意识收了收步。 这一拐如羚羊挂角,恰好把老虎的侧腹完全暴露在赵瑞刚和刘彩云的枪口下。 “打它软肋!”廖荣生的吼声从矮墙后传来。 刘彩云的反应快得惊人。 她甚至没调整呼吸,手腕微转,步枪平端如尺。 “砰”的一声,子弹精准地钻进老虎左腹那片毛色较浅的软肉,一股鲜血“噗”地喷溅出来。 这一枪恰好打在老虎原本旧伤的边缘,疼得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赵瑞刚在看到廖荣生拧身的瞬间也明白了他的用意,手枪也跟着响了,尽力朝着那片软肉射去。 老虎被彻底激怒,彻底放弃了一旁的小庞。 庞大的身躯猛地转向矮墙,前爪带着千钧之力拍下去。 “轰!” 本就坍塌的矮墙瞬间碎成齑粉。 砖石飞溅中,廖荣生的身影从烟尘里滚了出来,后背的蓝布褂子已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砰!砰!”刘彩云连朝着老虎补两枪。 大虎吃痛之下,庞大的身躯晃了晃,没再恋战,夹着尾巴转身就往密林里钻。 刘彩云迅速换了弹匣,瞄准老虎的后腿关节又是一枪。 子弹擦着骨缝飞过,虽没伤到要害,却让老虎的奔跑姿势明显一瘸。 这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场景,竟然仅仅发生在几秒钟之内。 赵瑞刚立马冲到廖荣生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拉开褂子,就见他背后有两道皮肉外翻的伤痕,在向外渗着血,甚是恐怖。 廖荣生爬起来,活动了下胳膊,伤口牵扯着肩膀,动作略微迟缓。 “没大碍,幸亏这矮墙挡了一下,虎爪没真拍着,就是皮外伤。” 他额头冒着密密麻麻的汗,更多是因为刚才的疾冲,眼神却依旧清明。 刘彩云抚了抚胸口,有些后怕:“廖叔,你这身手真利索。” 赵瑞刚想起刚才的场景也是觉得惊心动魄,如果不是廖叔经验足,反应快,他们几人肯定赶不走老虎。 “小意思。”廖荣生笑了笑,“先去看看小庞。” 赵瑞刚快步走过去。 小庞还瘫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有些涣散,对赵瑞刚的呼唤声也没有反应。 廖叔道:“吓的。没事儿,缓缓就好了。” 赵瑞刚可是知道小庞胆子大,一个人都敢去深山打猎。 如今却被吓得这样,可想而知前面有多凶险。 此刻老虎已走远,可以暂时缓一口气。 赵瑞刚从背包里拿出块干净的布条和药水,开始给廖荣生包扎后背的伤口。 纵然伤口不深,但毕竟渗了不少血,为了防止感染还是需要好好处理一下。 第279章 原地警戒 廖荣生坐在一堆碎石上,任由赵瑞刚给自己包扎,脑海里还在分析刚才的形式: “这虎不对劲——刚才它转身时,我看见左肋有个旧枪眼,边缘都长疤了。这次咱们算命大,要是健康的成年虎,咱们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赵瑞刚点点头:“我也注意到了,这老虎有旧伤。” 刘彩云正往弹匣里压子弹,闻言抬头附和:“我也看见了,刚才打它左腹,就是瞅准旧伤旁边的软肉下手的。” 廖荣生点点头:“不止有枪伤,还有爆破伤。右后腿有块皮肉陷进去,像是手榴弹的炸的。” 他眉头拧成个疙瘩,“老虎记仇,咱们伤了它,要当心它回来报复。” “更要紧的是,”他突然加重语气,“什么样的人能同时用枪和手榴弹伤老虎?附近盘踞的土匪有这本事?” 赵瑞刚也觉得毫无头绪。 此时,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就摆在眼前:还要不要继续赶路? 赵瑞刚用布条给廖荣生后背的伤缠好,沉思片刻,道: “还是先撤吧。野猪群就够奇怪了,竟然还有老虎出没。鞍阳县县志上写着,钢厂建成后,这地界没见过老虎的踪迹。现在冒出带枪伤的老虎,指不定藏着多少凶险。廖叔又有伤,我不能拉着你们三个为了我的事儿冒险。” 廖叔把手里的步枪往地上一顿,摇头道:“现在撤并不明智。这虎受了伤,肯定在附近打转。野猪群怕也没走远。要是真有土匪,见咱们撤退定会追上来。万一三面受敌,想跑都跑不了。” 刘彩云端着枪靠在断墙边上,一边警戒一边听他们分析。 赵瑞刚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是不怕死的,但是瞅着小庞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难受。 那小子到现在还瘫在地上,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 猎枪被他死死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鞍阳钢厂废了这些年,人退了,野兽自然就来了。”廖荣生道, “但野猪不会扎堆发疯,老虎更不会往山下闯。这里的局势比预想中复杂,在摸清状况之前,不要做任何举动。” 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突然朝着东南方向指了指:“看见那间青砖房没?墙没塌,就一个门,适合警戒。” 赵瑞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百米外有座矮房,墙体十分完整。 看着像是座废弃的工具仓库。 “廖叔,你是想?” “原地警戒,等。”廖荣生说得斩钉截铁,“等小庞缓过神儿来,等摸清周围的动静,再做下一步的打算。现在乱动,才是拿命冒险。” 廖荣生打头阵,赵瑞刚架着小庞,跟在后面,刘彩云端着步枪断后警戒。 一行人快速朝矮房走去。 仓库的木门有些破烂,除此之外,只有东墙高处有个两尺见方的小窗户。 玻璃早就没了,窗框上只挂着几根生锈的铁条 廖荣生先进去转了一圈,见里面除了一些生锈的铁桶外并没有其他东西,便出来时众人招手: “安全!墙角有堆破麻袋,能垫着坐。” 赵瑞刚把小庞放在墙角坐好,转身要去把守门窗,却被廖荣生拦住: “彩云,你去窗户那儿警戒。” 他指了指东墙的小窗户,“那儿视野好,能看见东边的林子。” 刘彩云应了声,踩着堆生锈的铁桶爬上窗台,将步枪稳稳地架在窗框上,眼睛警惕地扫视着窗外的动静。 “我守门口。”廖荣生说着,往门后靠了靠。 老式步枪斜挎在肩上,手却始终没离开扳机,目光锐利地盯着门外的空地。 赵瑞刚往中间的柱子旁一站,也摸出腰里的五四手枪。 有阳光透过小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出一小块光斑。 能看到阳光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小庞坐在麻袋堆上,牙齿微微打战的声音,在安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别抖了。”赵瑞刚拿出行军壶递给他,“先喝口水。当年你单枪匹马猎黑瞎子的劲儿呢?” 小庞抓过水壶猛灌两口,慢慢缓过神来:“那回……那回没老虎啊……” 他说着说着,突然开始抽噎起来。 起初只是无声的颤抖,很快就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号啕大哭。 眼泪混着脸上的泥道子往下淌,像是把这辈子没受过的惊吓全哭了出来。 “闭嘴!”廖荣生低喝一声,手里的步枪往地上顿了顿。 枪托磕在水泥地上,发出的脆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哭声戛然而止。 小庞捂着嘴,喉咙里还在“嗬嗬”地抽气,却再也不敢发出哭声。 “都、都是我的错……” 他哽咽着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要不是我私心想顺路打头野猪回去,建议你们选这条路……也不会撞见老虎……” 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怪我!差点害死大家……” 赵瑞刚抬脚就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现在要是自责,就给我打起精神来!有这哭的力气,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命保住。” “瑞哥说的是……”小庞抹了把脸,把眼泪和泥一起蹭掉。 “其实你的建议本没错。”高处传来刘彩云的声音。 她正趴在窗口,枪管子指着外面,说话时头都没有回。 “猎户常走的路,原本就是最安全的选择。猛虎下山这种事儿谁能预料得到?”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感慨,“我在瓦窑大队二十多年了,只听老人们说过深山会有虎,还真没听说这北山一带会有老虎踪迹。” 几人沉默了片刻。 小庞忽然抬起头,看向赵瑞刚,脸上带着几分蠢蠢欲动:“我……我想出去一趟……” 赵瑞刚一愣:“出去干嘛?” 小庞挠着后脑勺嗫嚅道:“那六头野猪……既然现在带不走,我想把他们藏起来,找些树枝盖上……再做些标记……” 廖荣生忍不住噗嗤一笑。 赵瑞刚十分无语,狠狠瞪了他一眼:“啥时候了还惦记野猪?” 小庞急得脸红脖子粗:“万一被土匪捡了便宜,那就太可惜了!那可是六百多斤肉啊……能换多少粮食……” “为了几头死猪,想把命再送回去?”赵瑞刚气得又要踹他,被廖荣生抬手拦住了。 廖叔道:“现在出去就是活靶子。老虎说不定还在附近,土匪要是来了,你这点本事够塞牙缝?” 小庞闻言,耷拉着脑袋坐回麻袋堆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麻袋上的破洞,又是无奈又是不甘。 就在这时,高处的刘彩云突然低呼一声:“有情况!” 第280章 先亮亮实力看看斤两! 刘彩云一声提醒后,仓库里瞬间安静下来。 赵瑞刚和廖荣生几乎同时起身,一个贴紧门后,一个蹲到窗下,手里的枪都对准了入口方向。 小庞也猛地绷紧了身子,下意识地握着身边的猎枪。 手虽然还在微微发颤,眼神却比刚才亮了许多。 窗台上的刘彩云刚发完警告,一声枪响就从东南方向传来。 子弹“嗖”的一声掠过仓库屋顶,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钻进远处的林子。 “不是冲咱们来的。”廖荣生贴在门后,侧耳听着子弹落点,“像是警告。” 赵瑞刚立刻压低声音:“彩云,蹲下身子,别露头!” 刘彩云敏捷地缩回头,步枪依旧架在窗框上,枪管斜指天空,只留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外面。 仓库里的空气瞬间凝固,连小庞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好像想起来了……”小庞突然拽了拽赵瑞刚的裤腿,声音发颤, “听村里老猎户说过,北山这边有一伙儿北边边境来的土匪,头领外号叫草原狼,凶得很!”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听说他们在北境的时候,当地小股土匪被剿得片甲不留,大帮派也对他们避之不及。” 廖荣生眉头一挑:“‘草原狼’?有多少人?” “不知道……”小庞摇摇头,“但肯定超不过五个,老猎户说他们向来人少,可个个都是好手。” “人数这么少,还敢从北境跑到这里来晃?”赵瑞刚有些诧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枪扳机。 “砰!” 第二声枪响骤然响起。 这次子弹打中了矮房旁的一块青砖,“哗啦”一声,碎砖屑飞溅得到处都是。 弹痕离门口不过丈余远,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 刘彩云猛地抬枪,低声问:“廖叔,还击吗?” “别急。”廖荣生盯着门口的碎砖,嘴角勾起抹冷意, “对方是个懂行的,这枪是在试探咱们的底。” 他抬头看向刘彩云,“丫头,看见那根水泥管道没?离这儿约莫一百步。” 刘彩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在矮房东南方向看到根锈迹斑斑的水泥管,应该是当年钢厂的排污管道。 她没多问,屏住呼吸,手指在扳机上轻轻一扣。 “砰!” 子弹精准地命中水泥管顶端,溅起一串火星子。 “瞄准刚才的弹痕,再开一枪。”廖荣生的声音平静无波。 刘彩云迅速调整呼吸,枪口微不可察地一动,第二声枪响紧随而至。 这次子弹几乎钻进了第一枪的弹痕里,两弹重合得严丝合缝。 仓库里的小庞顿时看呆了:这枪法简直神了。 赵瑞刚也微微有些吃惊,纵然知道彩云的枪法好,但也着实没料到能到这个地步。 “好,等着。”廖荣生满意地朝刘彩云点点头,然后示意众人安静,目光紧紧锁着门口的方向。 过了片刻,树林里慢悠悠走出个高大身影。 那男人留着寸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坎肩,步枪随意地扛在肩上,步伐沉稳,脸上带着股桀骜不驯的神情,径直朝仓库这边走来。 廖荣生目光沉稳,低声下令:“彩云丫头,往他脚前两尺的地方开两枪。”。 刘彩云手腕轻转,“砰砰”两声枪响,子弹精准地落在那男人前方的地面上,激起的沙土溅了他一裤腿。 男人猛地停下脚步,非但没躲,反而咧开嘴笑了,扯着嗓子喊道: “子弹不长眼,可别乱开!都是在这片混饭吃的,我们老大想跟诸位交个朋友!” 他说话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声音洪亮,像是故意要让仓库里的人都听清楚。 赵瑞刚握紧手枪,目光紧紧盯着那个男人,心里盘算着对方的来意。 小庞紧握猎枪,大气都不敢出,显然是被这阵仗吓到了。 廖荣生朝刘彩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暂时停火,低声向众人解释: “刚才双方这几枪都是投石问路。陌生势力撞上了,先亮亮实力看看双方斤两。” 赵瑞刚立即明白过来:“所以廖叔让彩云打那两枪,是为了展示枪法,就是要告诉对方,咱们有实力,想动手就得掂量掂量。” 廖叔赞许地朝他点点头:“你小子是聪明,一点就透。” 他往门外看了看,“他们敢露面喊话,算是一种友善的表达,想看看能不能谈。这跟早些年跑商队遇到山头一样,枪子先响两下,不是要杀人,是要问‘哪路神仙’。” 小庞听得眼睛发直,这才明白刚才那几下枪响竟然还藏着这么多门道。 “你们在这儿待着。”廖荣生把步枪往肩膀上一背,“我出去会会他。” “廖叔!”赵瑞刚想拦,却被廖荣生摆手制止。 “放心,他要是想动手,刚才就不会喊交朋友了。”廖叔整了整衣襟,提高嗓门朝门外喊, “交朋友好啊!老头子我这辈子就爱交朋友!” 话音未落,他已迈出门槛。 蓝布褂子在风里微微晃动,步枪自然垂在身侧,既不显得敌意,也没露半分怯意。 仓库里,赵瑞刚紧紧攥着手枪,虽然廖叔说没事,但他还是不放心。 刘彩云和赵瑞刚的心思相似,趴在窗台上,枪管稳稳架在锈铁条上,准星始终锁着那陌生男人的胸口——只要他有任何异动,刘彩云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小庞缩在麻袋堆后,只敢露出半只眼睛,大气都不敢喘。 他只是个小猎户,生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廖荣生不紧不慢,走到离男人五步远的地方站定。 那寸头男人咧嘴笑了,露出两排大牙。 两人隔着几步距离交谈起来,声音十分模糊,赵瑞刚几人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只能看见廖叔偶尔点头,那男人时不时往仓库这边瞟一眼,手始终没离开肩上的步枪背带。 约莫一袋烟的功夫,廖荣生转身朝仓库扬声喊道:“瑞刚,彩云,你们出来吧!” 几乎同时,那男人也扭头朝树林方向喊:“老大,可以出来了!” 第281章 草原狼竟是个女的?! 赵瑞刚朝刘彩云递了个眼神,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仓库。 刘彩云的步枪始终保持着半抬起的姿势,枪口与视线平行。 只要那男人有任何异动,子弹都会比眨眼更快抵达他的胸口。 小庞紧紧跟在赵瑞刚身后,手里攥着猎枪,走得小心翼翼。 树林里也走出来两个人影。 后面是一个身材矮壮的男人。 前面那个身形高挑,灰布头巾裹到下颌,只露出双亮的惊人的眼睛。 竟然是个女人。 她刚走到跟前,先前那个抗步枪的寸头男人立即往后退了半步,自觉地站到她身后。 这举动再明显不过,这女人才是他们的老大。 赵瑞刚几人也来到了廖荣生的身边站定,一抬头,正撞上那女人的目光。 她的视线在对面几人身上扫过,看到赵瑞刚时没作停留,掠过缩在后面的小庞时带了点轻蔑,最后目光才牢牢锁在刘彩云身上。 准确地说,是锁在她手里那支步枪上。 “刚才开枪的人,是你?”那女人开口,声音清脆,尾音带着点生涩的口音。 刘彩云没动,步枪依旧平端着:“是我。” 她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柔和里藏着韧劲。 目光与那女人直直对上,没有半分退让。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其其格,外号‘草原狼’。” 女人抬手摘了面巾,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鼻梁高挺,嘴唇很薄,脸颊两边带着点点雀斑。 “他们是段洪和徐大力。” 段洪就是先前说话的寸头男人,此刻正把玩着步枪背带,眼神在刘彩云的枪口上打转。 徐大力是那个矮壮的男人,脸膛黝黑,眼神犀利。 手里拎着把开山刀,刀鞘上还沾着新鲜的血渍。 听了对方自报家门,赵瑞刚和刘彩云还好,毕竟只是听小庞提了一次这个名号。 但小庞却惊得目瞪口呆,站在廖叔身后直倒吸凉气。 他可没少听老猎户,“草原狼”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威震八方。 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个女人。 这反差太大,让小庞一时忘了害怕,只剩下错愕。 廖荣生也略感吃惊。 倒不是惊讶“草原狼”的性别,而是惊叹对方竟然只有三人。 前面听小庞说,草原狼一伙儿崛起的势头很猛。 如今见到,仅有三人,这只能说明,三个人,每个都是精英。 见对方自我介绍完毕,廖荣生也开口道:“我叫廖荣生,这是赵瑞刚,刘彩云。这后生叫小庞。” 原本一直盯着刘彩云的其其格,在听到“赵瑞刚”的名字时,目光迅速转移到赵瑞刚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就是赵瑞刚?” 赵瑞刚皱着眉毛没有应声,这女人打量的目光让他觉得不怀好意。 廖叔有些惊讶:“你认识他?” 其其格突然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却没有半点暖意:“道上有人公开出价,二十把AK47买赵瑞刚的脑袋。原本我还不想趟这个浑水。” 她继续盯着赵瑞刚,“但现在竟然遇到真人了!那可是二十把AK啊,我今都有些心动了呢。” 话音未落,段洪和徐大力的步枪“咔嗒”一声同时上了膛,枪口隐隐指向赵瑞刚。 几乎在同一瞬间,刘彩云的步枪也抬高了半寸,黑洞洞的枪口精准地对着其其格的眉心。 赵瑞刚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枪。 “这是什么意思?”廖荣生的手按在腰间的老式步枪上,上前一步,挡在赵瑞刚身前。 “刚才还说要交朋友,转眼就动刀动枪?”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其其格。 其其格盯着刘彩云的枪口看了三秒,抬手按住段洪的枪管:“收起来。” 两个手下的动作比兔子还快,立刻把枪放了下来。 其其格挑了挑眉,对廖荣生直言:“交朋友是看在你们枪法好,真拼起来谁也讨不到好。但是……”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赵瑞刚,像在掂量一件货物。 “但现在知道这颗脑袋这么值钱,我好像没理由不争取。毕竟我的弟兄也要吃饭,二十把 AK够他们过两年好日子了。” 赵瑞刚攥紧了拳头。 他前世今生都没跟土匪深入地打过交道,实在摸不透他们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办事逻辑。 但在这种场合下,也决不能示弱。 于是他扯出个云淡风轻的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我懂。但想要我的脑袋,得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 “哦?”其其格刚要再说什么,廖荣生突然扬手低呵一声:“噤声!” 这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连其其格都下意识地闭了嘴。 众人刚要警戒,下一秒就听到一阵低沉的咆哮,从密林深处滚来。 震得脚下的地皮都在发颤—— 竟然是那头受伤的老虎! 它没有离开,而是折返回来了! 廖荣生侧耳听着虎啸的方位,嘴角勾起抹冷笑: “狼老大,你是想现在就取他的人头,还是先对付那头饿虎?” 他甚至不用回头,就精准地判断出老虎正往这边靠近。 “它受了伤,比平时更凶。咱们要是现在火拼,最后都是它的点心。” 其其格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两败俱伤的局面,只会便宜了那头虎。 她瞥了眼赵瑞刚,又听着越来越近的虎啸,最终咬了咬牙:“先除虎患。” 说话间,又是一声虎啸。 距离更近,如同从地下传出的闷雷,震得人五脏六腑生疼。 廖荣生的耳朵动了动,吩咐众人往回撤:“快回仓库!” 一边说着,一边冲向那扇破门。 赵瑞刚左手拉着刘彩云,右手拽着还在发愣的小庞紧随其后。 撤退时还不忘回头扫了眼其其格三人。 这个地方都是野草和荆棘,唯一的掩体只有那座荒废的青砖矮房。 廖荣生在门口朝其其格招手,吼道:“快进来!” 其其格眼神闪烁了一下,朝段洪和徐大力挥了挥手。 三人几乎紧跟着赵瑞刚的脚步挤进门内。 徐大力反手抄起块断木卡在门框上,动作快得惊人。 第282章 团战斗猛虎 进入仓库,其其格的目光扫过徐大力,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怒意。 刚才虎啸响起前,是廖荣生先示警的,而自己这方负责外围警戒的徐大力竟慢了半拍。 徐大力自然明白老大的意思。 他喉结动了动,无声地递过去一个眼神。 意思十分明显:对方这老头儿不简单! 其其格没再看他,注意力落在仓库里的四个人身上。 廖荣生正用绳子加固那扇烂木门,手指在绳结上翻飞,动作十分干净利落。 刘彩云已经重新占领了小窗户,步枪稳稳架在锈铁条上,枪口始终对着老虎可能出现的方向。 赵瑞刚靠在柱子上擦手枪,神情算不上轻松,却也绝无慌乱。 只有那个叫小庞的后生紧张地握着把猎枪,脸色有些发白。 其其格挑了挑眉。 这几个人,警觉性比徐大力还强的廖荣生,双枪重痕的刘彩云,人头悬赏AK的赵瑞刚——这个组合还真是不简单! 她混江湖这些年,见过的人里,要么报外号震慑对方,要么编假名隐藏身份。 像他们这般大大方方把真名亮出来的,要么是蠢,要么是有恃无恐。 看眼前这伙人,显然是后者。 “吼——” 几息之间,老虎的咆哮声就青砖墙壁炸开,紧接着就是疯狂的撞击。 “轰隆!”一声,仓库北墙突然往里凹进一块。 青砖簌簌掉落,露出外面覆盖着粗硬鬃毛的虎背。 整座矮房子就像被狂风摇晃的草垛,四面墙同时发出“咯吱”的声响。 房梁上的灰尘和碎木片哗哗往下掉,砸在人头上生疼。 透过墙体裂开的缝隙,几人都能看见老虎巨大的身影在外面横冲直撞,琥珀色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着凶光。 那股百兽之王的威压像块巨石压在胸口,小庞忍不住瑟瑟发抖,连呼吸都带着一丝哭腔。 “砰!砰!” 其其格突然举枪射击,她手里握着一杆莫辛纳甘步枪,射击姿势十分标准。 她用左臂挺直撑住枪身,右手食指稳如磐石,每一次后坐力都被她用肩膀轻巧化解。 子弹精准地从墙缝钻出去,擦过老虎的侧腹,带起一串血珠。 “专业的。”廖荣生蹲在门后,眼睛盯着不断扩大的裂缝,嘴里却轻声点评。 赵瑞刚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五四手枪。 他注意到其其格每次开枪都在老虎转身的瞬间,总能找到最刁钻的角度。 可惜老虎皮毛太厚,子弹只能造成皮肉伤。 这反而激起了猛兽的凶性,撞击更加猛烈,北墙又裂开一道新缝。 就在这时,刘彩云动了。 她早就从窗户处下来,贴在北墙根处,将步枪稳稳架在一块凸起的砖头上。 眼睛一直锁定着外面的动静。 当老虎再次用头撞击北墙时,侧脸恰好从一条裂缝里露出来。 那瞬间不过半秒,刘彩云的手指已经扣动扳机。 “砰!” 子弹精准地穿过墙缝。 外面的老虎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撞击的动作猛地顿住,巨大的身躯在原地打转。 其其格举枪的手僵在半空,看向刘彩云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她刚才也瞄准了那个角度,却没把握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精准命中。 要知道墙缝只有半个巴掌宽,老虎的动作又快。 刘彩云这一枪的时机和精度,都超出了她的预判。 刘彩云根本没看她,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墙缝。 刚才其其格说赵瑞刚脑袋能换二十把 AK时,她心里的火就没压住。 现在只是把怒意全发泄到了扳机上。 想要我家男人的脑袋,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此刻刘彩云呼吸均匀沉稳,手指在扳机上微微发力,专心等待着下一个机会。 老虎咆哮得越发狂躁,它似乎被激怒了,猛地用前爪拍向裂缝。 “哗啦”一声,北墙竟被撕开个半米宽的豁口,露出带着血痕的虎头,獠牙上的腥气瞬间充满整个仓库。 众人俱是一惊,纷纷端起枪准备迎击。 赵瑞刚身体半侧在刘彩云一旁,换上工兵铲时刻准备格挡。 然而,就是现在! 刘彩云的步枪几乎与视线平行,就在虎头刚探进来的一瞬间,“砰”的一声枪响,子弹精准地钻进老虎的左眼! “嗷——” 老虎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惨嚎,巨大的身躯猛地向后弹开,重重撞在西墙上。 透过豁口能清楚看见,它的左眼已经变成个血窟窿,黑红色的血混着脑浆汩汩往外流。 其其格的瞳孔骤然收缩。 刚才虎头暴露的瞬间,她也摸到了扳机,可手指还没用力,刘彩云的枪声就响了。 更让她心惊的是那枪的精准度,在老虎剧烈晃动的情况下,竟然能准确命中眼球。 这已经不是一个“准”字能形容的了,简直是神乎其技。 “砰!” 刘彩云根本不给老虎喘息的机会,趁着它后退的瞬间,步枪微微下移,又一枪打在它的右前腿关节。 子弹穿透皮毛嵌进骨头,老虎踉跄着跪倒在地,前爪徒劳地刨着地面,掀起一片尘土。 “好枪法!”廖荣生忍不住低喝一声。 赵瑞刚心里也与有荣焉。 其其格咬了咬牙,举枪想补射,却发现刘彩云已经换了弹匣,枪口稳稳指着老虎的咽喉,动作快得让她根本插不上手。 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从心底冒出来,要知道,在北境时,她的枪法从没输过给任何人。 “吼!” 受伤的老虎突然挣扎着站起来,左眼的血糊住了视线,它胡乱地晃着脑袋,转身就要往北山里钻。 “它受了重伤,别放虎归山!”廖荣生猛地站起来,老式步枪率先开火,子弹打在老虎的后腿上,“追!” 众人迅速冲出仓库。 刘彩云在最前面,步枪平端,每跑两步就补一枪。 子弹总打在老虎最痛的伤口上,逼得它无法加速。 其其格紧随其后,莫辛纳甘步枪也在不断射击,却始终慢刘彩云半拍。 赵瑞刚和小庞、段洪、徐大力分左右包抄,手里的武器也不断朝老虎身上招呼。 廖荣生则跟在最后面,后背的伤牵扯得他不好射击,但也一直冷静地观察着老虎的动作,时不时喊一声“打它尾巴根”“射击右腿”。 专挑猛虎最脆弱的地方指点。 第283章 不是置气的时候 也不知打了多少枪,老虎庞大的身躯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轰隆”一声栽倒在血泊里,四肢抽搐着呜咽了几下,彻底没了动静。 “赢了!” 小庞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看着那头比牛还壮的猛虎,喘着的粗气里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刘彩云拄着步枪喘着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弧度。 她瞥了眼其其格,对方正盯着老虎左眼的枪眼,脸色十分复杂。 其其格感受到她的目光,抬眼看过来,眼神里的桀骜少了几分,多了些许探究。 廖荣生走到老虎尸体旁,用刀撬开它的嘴看了看:“是头老公虎,牙都磨平了,难怪这么凶。” 他拍了拍赵瑞刚的肩膀,“多亏彩云丫头这几枪,不然咱们得躺下一半。” 赵瑞刚看向刘彩云,伸手替她擦了擦脸上被喷溅的老虎的血污,眼里满是骄傲。 小庞凑过来瞅了瞅:“廖叔,它牙磨平了咋还更凶了?” “笨小子,你还猎户呢!”廖荣生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解释道, “年轻老虎一嘴尖牙,锁喉咬断脖子利索得很。这老东西牙不行了,捕猎得靠爪子撕,身子撞,十回里能成一回就不错。饿急了的兽,可不就疯了似的拼命?” 他朝着老虎咽喉处指了指,那里的皮肉翻卷着,“刚才它扑过来时候,嘴里呼哧呼哧的,那是饿狠了的动静。” 小庞恍然大悟:“难怪这畜生明明受了重伤,还死咬着仓库不放,不单是报仇,更是因为没了退路。” 说着,他一脸敬佩地看着廖荣生,“廖叔,你比我们村老猎户懂的都多!” 风穿过树林吹过来,带着血腥味和泥土的气息,吹得人身上舒爽了几分。 炙热的阳光透过树梢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廖荣生抹了把脸上的汗,抬头看了看天色:“都晌午了,回仓库那边休整休整。先吃饱喝足了再说其他事儿吧。” 两伙儿人在仓库外的空地上瘫坐下来,虽然还隔着一点距离,但气氛却比刚才缓和多了。 毕竟,能合力杀死这样一头猛虎,本身就是件值得吹嘘的事。 众人都累极了。 赵瑞刚开始从背包里往外掏东西,几个玉米面饼子、一小袋盐巴,还有用油纸包着的咸菜。 廖荣生见状拍了拍小庞的后背:“后生,露一手的时候到了。” 小庞刚缓过劲,一听廖叔的话,立马蹦起来:“廖叔,看我的!” 他从腰里掏出把短刀,跑到野猪旁,三下五除二就剜下来两大块最嫩的里脊肉带回来。 这边赵瑞刚已经找了不少干树枝,在空地上搭起火堆,用树杈穿着玉米饼子在烤。 小庞把也用削尖的树枝串起分成大块的野猪肉,抹上一些盐巴在火上翻烤起来。 油脂滴在火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浓郁的肉香很快弥漫开来,馋得人直咽口水。 三步开外,其其格三人也团团坐在地上。 段洪从背包里摸出几块硬邦邦的肉干,递给其其格和徐大力。 肉干黑乎乎的,看着就难嚼,跟这边的烤肉比起来,实在有些寒酸。 徐大力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烤得金黄的野猪肉,喉结骨碌个不停。 “一起吃?”廖荣生朝他们扬了扬下巴,手里正翻着烤饼子。 饼子边缘已经烤得焦黄,散发出甜丝丝的香味儿。 段洪和徐大力对视一眼,都看向其其格。 其其格低着头没作声,只是用牙齿撕扯着肉干,咬得“咯吱”直响。 “不管有啥过节,刚才也算共患难过。”廖荣生把烤好的半块饼子递过去,“放心,肉有的是,管够!” 其其格这才抬眼,目光在烤肉上转了圈:“吃可以,但别指望我会改主意。赵瑞刚的脑袋,我还是要取的!” “你!”刘彩云立即怒目而视,刚要站起来,却被赵瑞刚按住了手。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廖荣生哈哈一笑,把肉串往其其格面前送了送: “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呢,先把肚子填饱才是正经。” 其其格盯着肉串看了两秒,终于抵不过诱惑,接过咬了一口。 野猪肉外焦里嫩,带着烟火气的香味在嘴里炸开。 她眼睛亮了亮,没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段洪和徐大力见状,也不客气地凑过来,伸手拿起烤肉串大口吃了起来。 其其格从背包里摸出个羊皮袋,递给廖荣生:“马奶酒,解腻。” 酒液带着淡淡的奶香和酒气,喝下去胃里暖暖的。 廖荣生喝了一口,递给小庞。 趁其其格的手下和赵瑞刚说话的功夫,他把刘彩云叫到一旁,压低声音道: “彩云丫头,我知道你气不过。但现在这局势,多个人手多条路。刚才我看他们三个枪法不赖,说不定能帮上忙。至于她要取瑞刚脑袋的事……” 他哼了一声,“没那么容易。” 刘彩云抿着嘴没说话,眼神却和缓了些。 她瞥了眼正在和段洪碰酒的赵瑞刚,心里的火气渐渐消了。 廖叔说得对,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 火堆旁,气氛越来越热络。 段洪喝了几口马奶酒,脸颊通红,拍着赵瑞刚的肩膀大笑:“兄弟,你媳妇这枪法,真是绝了!刚才那几枪,看得我眼都直了!” 徐大力也跟着点头,瓮声瓮气地说:“竟然比我们老大还厉害!” 其其格抬头瞪了他们一眼,两人立马闭了嘴,嘿嘿地笑着喝酒。 其其格自己却捏着肉串,望着跳动的火苗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瑞刚趁机问道:“听你们不像本地口音,来这儿做什么呀?” 段洪和徐大力对视一眼,徐大力挠了挠头:“就是……讨口饭吃。” 段洪也跟着点头:“谋生,谋生。” 两人都避开了关键信息,显然是有顾虑。 其其格自然听出来赵瑞刚是有意套话。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赵瑞刚和廖荣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你们这伙人,也不像是一般的土匪帮派,来这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第284章 暂时结盟 赵瑞刚正往嘴里送烤肉的手顿了顿,坦然迎上她的视线: “我们是南边的村民,来寻些钢厂遗留的炼钢设备零件。” 他说得平静,眼神里没半点闪躲,余光却瞥见廖荣生微微点头。 “村民?”其其格挑眉,用手一指正在大口吃肉的小庞,“他还像点儿。” 然后目光在刘彩云紧握步枪的手上转了圈,“但你们……哼,村民能有这么好的枪法?” “彩云是……”赵瑞刚刚要解释,就被其其格抬手打断: “不必细说。你们的底细,我没兴趣查。” 她拿起羊皮袋抿了口马奶酒,继续道,“但你刚才问我们的来路,现在该轮到我问了。既然是找设备零件,何必带着枪闯这么深?” 赵瑞刚放下肉串,擦了擦手上的油:“看狼老大叶是个爽快人,那我也直说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这片废墟危机四伏,野猪、老虎不算,说不定还有更凶险的东西。咱们各有目的,单打独斗怕是都难成事。我提议,不如暂时结盟。” “结盟?”其其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笑出声。 “我手里的枪还指着你的脑袋,你倒要跟我结盟?” 她指尖在身旁的步枪上轻轻摩挲,眼神里的桀骜又冒了出来,“赵瑞刚,你当我是傻子?” “我知道你想要那二十把 AK。”赵瑞刚的语气依旧平稳,仿佛在说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看了一眼廖荣生,见他朝自己微微点头,便继续道, “我暂且不问是什么人发的这样的命令。单看你我无冤无仇,这笔买卖对我来说,无非是用物资换平安。只要结盟成功,等我们找到需要的东西,二十把 AK,我给你凑齐。” 这话一出,徐大力手里的肉块都掉到了地上。 连段洪都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 二十把 AK47,足够武装一支小队伍,在边境线上能换半条命。 其其格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住,犀利的目光死死盯着赵瑞刚的眼睛: “你知道二十把 AK意味着什么?” 她的声音低沉且缓慢,“那可不是几袋粮食几匹布,而是能让人拼命的硬通货!你刚刚还说是附近村民,那你又凭什么说这话?” 赵瑞刚听完其其格的质问,从容地往腰后一探,摸出自己的那把五四手枪,连带着枪套一起递了过去。 他声音平淡,仿佛递过去的不是致命武器,而是块烤熟的野猪肉:“我们是村民不假,但我也有门路。” 其其格挑眉接过,指尖触到枪套的瞬间就眯起了眼—— 这枪套是牛皮的,边缘磨得磨损不多,显然是配备不久的家伙。 她抽出手枪,枪身沉甸甸的压手,绝非土造货可比。 当她的拇指蹭过枪托下方,摸到那串细密的钢印号时,瞳孔骤然收缩。 “军用制式……”她低声念着钢印上的编号,指尖在微凉的金属上反复摩挲。 这串号码她十分清楚。 北境哨所的枪库里,只有现役团级军官才能佩带这种带编号的五四式。 土匪窝里的枪她见得多了,不是枪管锈穿的老套筒,就是打两枪就卡壳的土造猎枪。 就算有一些淘汰的军用枪,也都是枪身磨得没了漆的旧货。 像这样枪身崭新,编号清晰的制式手枪,比几十发子弹还稀罕。 其其格抬眼时,看向赵瑞刚的目光多了层审视。 这哪是普通村民能有的家伙? 能摸到军用制式枪械,要么背后有人,要么本身就不是善茬。 她突然明白过来,赵瑞刚给自己看枪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能拿出这枪,就有本事弄到 AK。 敢把枪递过来,就有底气不怕她翻脸。 “有点意思。”其其格把枪掂量了两下,突然抬手扔了回去。 赵瑞刚伸手接住,动作行云流水,顺势将枪收回腰后。 其其格能将“草原狼”的名号打响,自然也不是一般人。 她脑海里快速思索一阵,嘴角就勾起一抹属于边境悍匪的狠厉笑意:“可以结盟。”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但我也有条件,结盟期间,在完成你的任务后,你们也得帮我们办事。” 赵瑞刚点头:“你说。” 其其格略微一顿,往前凑了半步:“我们在找一批黄金。” 篝火的光在她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片三角形的阴影,眼神里闪烁着贪婪与警惕交织的光。 这是边境土匪面对重利时最真实的模样。 赵瑞刚顿时眸光一闪。 倒不是见钱眼开,而是吃惊其其格会这么直接,连找黄金这种事儿都敢坦白直说。 他看向廖荣生和刘彩云,就见他们也是满脸错愕的表情。 只有小庞,听到“黄金”俩字,一脸的目瞪口呆。 其其格哪里看不出他们三人的想法,嘴角一勾,笑道:“黄金的事儿,本是机密。但这废墟里藏不住秘密,你们迟早会撞见其他寻金的匪帮,倒不如我先说了——省得日后互相猜忌。”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火堆里添了根树枝, “等你的事儿了了,再帮我们找到黄金。AK我可以少要,黄金也能分你们两成。” 赵瑞刚的表情恢复平静,缓缓摇头:“我不要分成,找到黄金,你们自己拿。但我得知道这批黄金的来历——别是沾了人命的黑货,我们村可不碰这个。” “放心。”其其格嗤笑一声,露出两排大牙,像是一头嗅到血腥味的狼, “是苏联人的货,跟黑货没关系。” 她往前倾身,缓缓讲述:“当年大毛撤离,乱得像锅粥。有辆卡车在山口翻了,车上的东西撒了一地。最打眼的是滚出来的‘小金鱼’——那可是拇指大的金砖。” 段洪在旁边点头:“我听老辈说,当时司机抱着金砖哭,说丢了命也赔不起。后来他们换了辆车继续走,结果却在半路抛锚了。等有人发现那辆车时,押车的全成了尸体,车上的金子却不翼而飞了。而且守在外围的人都没见到金砖的影子。大家都猜测,黄金肯定还留在这边的山里。” 赵瑞刚在脑海里仔细搜索记忆,完全找不到一丝痕迹。 他看向刘彩云,就见刘彩云也皱着眉对自己摇头,意思也是从未听说过这种事。 第285章 大荒山有土匪? 其其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 “这废墟方圆几十里,少说有三伙匪帮在找这批黄金。我们草原狼虽然人少,却比那些蠢货更强壮英武。” 她突然话锋一转,目光如刀刮过赵瑞刚,“倒是你们,放着黄金不找,偏要钻这破钢厂,到底想找什么?” 毕竟,在其其格眼里,对方这样一群人组成的,行动目的肯定不寻常。 赵瑞刚此前已经和廖叔商议过,既然决定与对方结盟,那就不会过多隐瞒。 他抬眼,坦诚道:“我们要找炼钢的家伙。” 他顿了顿,补充道,“比如耐高温的镁铬砖、镁铬砖配比资料等等。” “炼钢?”其其格挑了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无趣的笑话。 “这年头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谁还管炼钢炉烧不烧得起来?”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两滴生理性的泪。 “你们要的这些破烂,送给我都嫌占地方——还是金闪闪的东西实在。” 徐大力在旁嘿嘿笑起来:“老大说得对,去年我捡到一堆镀金的铜片,换的粮食够吃仨月。” 赵瑞刚没接话,只是看着其其格。 这女人的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 毕竟,在边境匪帮眼里,只有能直接换活命物资的硬通货才值得上心。 他从容地往嘴里塞了块烤饼,咀嚼声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各取所需罢了。” 其其格笑了:“倒也是。你们找你们的铁疙瘩,我们挖我们的金砖,遇着麻烦互相搭把手——这同盟,我同意。” 赵瑞刚喝了口马奶酒,辛辣感从喉咙烧到胃里:“一言为定!” “定个屁!”其其格却突然嗤笑一声,往地上啐了口口水。 “在这鬼地方,枪杆子才是盟约!” 她说着,突然拔枪,枪口擦着火苗往上抬,“砰”的一声打在头顶的枯树枝上。 段洪和徐大力也几乎同时摸向腰间武器,动作快如闪电。 这是边境匪帮刻在骨子里的警觉,哪怕是玩笑也要亮家伙。 刘彩云的步枪也在瞬间指向其其格胸口,枪管上的烤蓝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廖荣生眸光一闪,先赵瑞刚一步抬手按住刘彩云的枪杆。 一旁的小庞被双方吓得一哆嗦:刚还好好地谈结盟,咋突然又拔枪了? 赵瑞刚目光平静地看向其其格:“狼老大这一枪,是想试试我们的反应?” 其实其其格这一枪确实算是试金石。 若赵瑞刚等人慌乱失措,她转头就会撕毁盟约——连枪响都扛不住的盟友,只会拖累自己。 可刘彩云先前精准的射击,此刻快速的瞄准以及赵瑞刚廖荣生压得住火的沉稳,让她知道了对方的能力。 这一枪既是警告“别耍花样,我随时能动手”,也是变相地认可“有点本事,值得暂时合作”。 她缓缓放下枪,脸上的桀骜淡了几分:“赵兄弟果然沉得住气。现在,这结盟我才算彻底认下!” 她朝段洪使个眼色,后者从背包里掏出块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扔到赵瑞刚面前,“这是北境的打火石,比你们的火柴管用。” 面对对方的主动示好,赵瑞刚微微一笑,弯腰捡起油布,入手沉甸甸的:“谢了。” 几人又团团围坐,相视一笑。 这也意味着,双方的临时同盟关系结成了。 这种同盟关系,或许显得草率,且没有约束力。 但在这个本就混乱和错综复杂的废墟之中,这种松散的同盟关系至少能让己方暂时减少一个敌人。 看着对方慢条斯理地吃烤肉,其其格突然笑了:“你们这些人,是想恢复炼钢不成?” 赵瑞刚抬头,眼神亮得惊人:“总得有人试试。” 其其格耸耸肩:“随你们折腾。等我们找到黄金,可没空来给你们的钢厂剪彩。” 廖荣生用树枝拨了拨火堆。 他盯着地上老虎留下的血渍,突然开口:“这虎出现在这儿,邪门得很。” 其其格正擦拭她的步枪,闻言“嘁”了一声:“还能哪来的?大荒山里跑下来的呗。” 大荒山就是北山的主峰,正在钢厂废墟的正北方。 她朝着北边深山努了努嘴,“独眼龙那狗娘养的,准是他干的好事!” “独眼龙?”赵瑞刚眉头微蹙,这个名号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大荒山的土皇帝。”其其格把步枪上的血迹都擦拭干净,继续道, “他左眼是被炮弹皮刮瞎的,据说当年跟大毛兵混过,手里有挺重机枪。” 她往火堆里添了块柴,火光映着她眼里的狠劲。 “我们前阵子在大荒山找黄金,掀了他三个窝点,这仇结得深着呢。” 廖荣生沉吟:“你的意思是,他故意把老虎赶下来?” 其其格冷笑一声:“除了他还能有谁?这招阴得很——我们要是还想打大荒山的主意,就得在这废墟扎营。可废墟里蹲着这么头猛虎,夜里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他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儿。” 段洪在旁插嘴道:“前儿个就见大荒山那边冒烟,准是独眼龙在放火烧山赶野兽。这老东西,当年跟大毛兵学的损招全用上了。” 赵瑞刚心里咯噔一下:“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包括大荒山。” 看到廖荣生和刘彩云不解的眼神,他解释道:“钢厂当年规划得大,耕地和庄子动不得,只能往山地上扩。大荒山那块,也征了不少地。” 赵瑞刚望着北方的黑影,那里就是大荒山的轮廓。 他想起以前师父说过,当年钢厂招工,大荒山脚下的村民都欢天喜地的,说“以后上山不是刨地,是上班挣工资”。 “大毛专家撤走那会儿,大荒山的工程除了几个仓库完工外,其他的就刚弄了个架子。” 赵瑞刚回忆道,“几个大车间盖到一半,输水管道才铺了不到三里地,连个像样的界碑都没立。厂里的人都开玩笑,说上班是‘上山’,下班是‘下山’,其实就是厂区和山地搅在一块儿,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他顿了顿,想起关键信息:“师父提起过,北区仓库分三大块。一块就在大荒山的工程区里,另外两个一个在北区中部,一个在东部。” “原本计划第一站就去大荒山的仓库,”赵瑞刚的眉头微微蹙起,“那儿离咱们回去的小路最近,也是最新的仓库。只是没想到,现在那儿也有土匪了。” 第286章 未知的危险 小庞蹲在火堆旁,手里攥着半块烤饼都顾不上吃,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虚: “我们村的猎户常去北山打猎,偶尔也往大荒山边儿上凑,都从没听过‘独眼龙’这个名号。” 其其格闻言嗤笑一声:“你这样的毛头小子,进了山跟兔子似的,土匪连理都懒得理。” 她瞥了眼小庞发白的脸,语气里满是不屑,“猎户背着弓箭匕首,最多带上一把土铳,一看就是奔着猎物去的,盯着他们有啥用?” 她突然抬手,先用手指点了点廖荣生、刘彩云和赵瑞刚,再划了个圈把自己和段洪、徐大力圈进去: “但咱们不一样。你看你们背着的工具、手里的枪,再看我们的样子,明摆着是来寻东西的。只要往大荒山走半步,独眼龙的眼线就得把咱们盯得死死的。” 小庞被她说得缩了缩脖子,赶紧低下头啃饼子,再不敢多嘴。 他这般魁梧的猎手,在其其格口中竟然不值一提。 其其格转向赵瑞刚,语气沉了几分:“不是我泼冷水,你想进大荒山找仓库,几乎没可能。独眼龙在那儿盘了半年多,山头都快被他翻过来了。别的帮派想沾点边都得挨枪子儿,更别说你们要往他眼皮子底下的仓库钻。” 赵瑞刚沉默不语,刘彩云有些担忧地看向他。 廖荣生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地形图: “独眼龙盘踞大荒山,就像卡在咱们嗓子眼的骨头。瑞刚要找的仓库在他的盘上,其其格要找的黄金也跟他脱不了干系——看来这小子不除,咱们怕是没办法顺心办事了。” 赵瑞刚眉头紧锁:“咱们的目标是耐火砖,没必要主动招惹土匪。” 刚才其其格说独眼龙会驱虎害人,这手段足够阴狠,若是真撞见了,怕是躲不过去。 “想躲?”其其格一眼看出赵瑞刚的想法,忍不住嗤笑一声。 “独眼龙那老东西,眼里容不得沙子。咱们往大荒山走一步,他就得跟咱们拼命。前阵子我不过在山脚下扎了个营,他连夜就放火烧了我的帐篷,还他妈驱赶野猪追我们!” 她往地上啐了口,“这孙子最擅长的就是趁人不备下黑手,等你们找到仓库,他说不定正蹲在暗处等着摘桃子呢。” 廖荣生点点头,看向赵瑞刚:“其其格说得在理。这伙土匪既然能驱虎下山,就敢在仓库周围设陷阱、埋炸药。咱们带着工具、背着行李,要是被他们缠上,别说找耐火砖,能不能全身而退都难说。” 赵瑞刚沉默片刻,抬眼望向大荒山的方向。 那片山地像一头伏着的巨兽,藏着未知的凶险。 他思索片刻,问道:“独眼龙有多少人?” “二十来个,有两挺歪把子机枪。”其其格回得干脆,“但大多是些乌合之众,有不少是流民,被他用粮食哄来充数的。真正能打的就他身边那几个。前阵子交火,我看他们都把猎枪当主力了,估计是子弹不多了。” 她咧嘴一笑,露出狠劲,“咱们要是联手,趁他没防备摸上去,胜算不小。” 廖荣生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山头的位置:“等下我先去侦查,摸清他们现在的布防,明天一早再动手不迟。” “让大力跟你一起去。”其其格突然开口,拍了拍身旁矮壮男人的肩膀。 “这小子看着敦实,鼻子比狗还灵,夜里能闻出三步外的烟味,侦查是把好手。” 徐大力闻言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憨厚的大牙,手里的开山刀往地上一顿: “廖叔放心,跟着我走,保准踩不到陷阱。” 廖荣生早留意到这个矮壮的男人不简单。 刚才驱赶老虎时,徐大力总能精准找到最隐蔽的掩体。 其其格说话时,他看似在摆弄刀鞘,眼角余光却始终扫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这些细节都透着他常年侦查的警觉。 此刻见其其格主动开口,廖叔笑着应和:“好啊,多个人多双眼睛,正好跟我搭个伴。” 见他们如是说,赵瑞刚也不再反对。 他心里清楚,这场仗非打不可。 在这乱世的废墟里,想做成事,就得先把挡路的豺狼虎豹都清干净。 其其格见状站起身,朝段洪甩了个眼色:“去捡些干柴来,今晚得把火守旺点儿,别让山里的野兽以为咱们好欺负。” 段洪涛应了一声,揣着把枪去捡树枝干柴去了。 休息了半晌,众人刚才与猛虎搏斗时耗空的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 廖荣生把步枪往肩膀上一甩:“我现在就去。” 说着向徐大力招招手。 徐大力嗡声应了声“好”,抓起靠在碎石堆上的开山刀别在腰后,脚步沉稳地跟上廖荣生。 两人身影很快钻进西北方向的密林,枝叶晃动几下便没了踪迹。 赵瑞刚抬头看了看西斜的日光,估摸了一下时间,转头对小庞道: “你还是开着拖拉机回村一趟,去叫我二哥,让他带几个壮劳力和板车过来。”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老虎和野猪尸体,“这些肉放久了要坏,得赶紧运回去。” 小庞“哎”了一声,拍了拍身上的土:“我这就去!” 他顺着来时的小道往回跑。 仓库这边顿时安静下来。 赵瑞刚把一些枯树枝添进火堆,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往上蹿。 刘彩云靠在门框上,步枪就放在手边,目光始终没离开密林入口。 其其格和段洪涛则坐在对面的石头上,两人轮流擦拭武器,偶尔交换个眼神。 显然对这临时盟友还存着一些戒心。 天刚擦黑时,仓库前的空地上亮起三堆篝火,照亮了周围这一小片空地。 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大嗓门:“妹夫!妹子!野猪在哪儿呢?” 赵瑞刚和刘彩云听到喊声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 布满杂草的小路上,小庞正打着手电筒引着一队人往这边来。 领头的汉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正是刘彩云的二哥刘忠民。 他身后跟着十来个壮劳力,还推着好几辆木板车,正踩着布满碎石和杂草的小路朝这边慢慢地走着。 第287章 你们还真是村民啊? 其其格和段洪,徐大力一见有人前来,几乎条件反射一般端起枪。 步枪保险“咔嗒”一声打开,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对面。 刘忠民和一起来的村民们顿时一愣。 “别紧张,自己人。”赵瑞刚连忙摆手,一把压住其其格的枪杆子,“这是彩云她二哥,刘忠民。” 与此同时,刘彩云已经笑着迎了上去:“二哥!这儿呢!” 赵瑞刚也对刘忠民和村民们招手,道,“二哥,这位是其其格,暂时跟咱们搭伙的。” 刘忠民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起来:“原来是搭伙儿的!” 他走上前来,拍了拍赵瑞刚的胳膊,“我当是哪路好汉,老远就瞧见枪了。” 说着往四周瞅,边探身边问:“听小庞说你们猎了满山坡的野猪!还干翻了头猛虎?” 他粗粝的手掌在衣襟上蹭了蹭,脸上都笑成了花,“队长让我赶紧带人来,生怕晚了肉放坏了!快说说,咋猎着的?老虎在哪儿呢?” “具体情况回去再跟你细说。”赵瑞刚带他走到北山脚下,“先带大家装车吧,剩下的野猪让小庞带你去点数。” 看着躺在地上的老虎尸体,跟着来的村民们发出阵阵不可思议的惊呼。 刘忠民眼睛都瞪大了:“这是你们猎的?我还是头回亲眼见到这家伙!” 他一边指挥村民搬运老虎,一边对赵瑞刚嘿嘿笑道:“小庞进村儿先遇到的大伯,大伯一听到信儿,乐得脸上都笑开了花,说这下社员们的菜锅里又能飘肉香了!” 他憨厚笑道,“这年头,谁家不盼着能沾点荤腥?” 赵瑞刚和刘彩云闻言,也相视一笑。 刘彩云回应道:“今天这些野猪可是够咱们大队吃好几天了!” 刘忠民笑了笑,又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仓库的事儿有眉目了?” 赵瑞刚摇摇头,远处的火光映着他沉稳的侧脸:“还得再找找,总得两三天,急不得。” 刘忠民眉头皱了皱,往周围的黑黢黢的树林瞥了眼:“这地方邪乎得很,又是野猪又是老虎的,你们可得当心。要不……我让壮劳力多留两个?” “不用。”赵瑞刚朝其其格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语气轻松了些, “我们找着帮手了,都是好手,放心吧。” 他没提大荒山有土匪,怕二哥他们会担心得整宿睡不着。 其其格正靠在树桩上擦枪,听见这话时抬眼扫了圈刘忠民带来的人—— 都是些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褂子、手里攥着铁锹扁担的庄稼汉。 身上满满的烟火气。 她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把枪重新背在身上。 刘忠民还想再说点啥,却被小庞拽着往猎物堆跑:“刘二哥你快看!最大的野猪比牛还壮!” 他指挥着壮劳力扒开树枝,露出底下的野猪,虽然都已经成了尸体,但依旧透着慑人的气势。 “我的天!”刘忠民倒吸口凉气,撸起袖子指挥壮劳力,“快!搭把手!都搬车上去!小心点抬!别把獠牙碰断了,那玩意儿能换半袋子盐!” 壮劳力两人一组,用粗麻绳穿过野猪前腿,喊着号子往板车上抬。 铁轱辘板车在地上碾出深深的辙印。 “多亏小庞提前说有六头野猪,”刘忠民抹了把汗,朝赵瑞刚笑道,“我找了四辆板车,拉到拖拉机上,正好一趟运完。” 说着他从身上卸下来一个大帆布包,解开绳结,露出里面的东西: “爹让我带来的,二十张大饼,五葫芦水,还有一袋子咸菜疙瘩。” 他数着数量给赵瑞刚看,“够你们两天嚼用的。” 赵瑞刚刚要说话,刘忠民又补充道:“等我明早把野猪卸完,就把拖拉机开回山口老地方等着。你们完事了直接去那儿,省得回去走冤枉路。” “嗯,知道了!”赵瑞刚点头应下,目光转向在一旁帮着搬野猪的小庞,“你也跟着二哥回去。” 小庞猛地抬头,脸上有一瞬间的慌乱:“瑞哥,你是嫌我……拖后腿了?” 他脸涨得通红,“原来说好的,我能给你们带路……” “你的任务早就完成了。”赵瑞刚走过去道, “当初让你跟来,就是怕我们找不着北山的路。现在到地方了,没必要跟着冒险。” 小庞还要说话,赵瑞刚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放心,我们有帮手。” 话音一转,又笑道:“我也交代二哥了,少不了你的野猪!” 小庞憨厚地挠了挠头,看着火堆旁正在擦枪的其其格,又瞅瞅远处黑黢黢的山林,终于点头应了: “我也知道我这点本事帮不上什么忙,那我还是不拖你们后腿了!” 见赵瑞刚点点头,小庞转身,快步追上已经动身的刘忠民。 板车队渐渐走远后,其其格突然道:“你们还真是南边的村民啊?不是帮派?” 她扬着下巴往刘忠民离开的方向努嘴,“刚才你们二哥一口一个‘队长’‘社员’的,倒像是正经大队的。” 赵瑞刚弯腰往篝火里添了根柴,火星子溅起来,映得他脸上一闪一闪的:“一早就跟你说过,是你自己不信。” “我是不信村民敢往这鬼地方钻。以往捡零件倒卖的最多敢往废墟里走五里路,哪像你们,敢跑这最边缘来。” 其其格撇嘴,审视的目光突然落在刘彩云身上,“还有你——村民家的婆娘,哪来这么好的枪法?” 刘彩云正在整理二哥带来的口粮,闻言头也没抬,脆生生丢出三个字:“天生的。” “噗——”其其格刚喝进嘴里的马奶酒差点喷出来。 她指着刘彩云说不出话,半晌才翻着白眼嘟囔:“难不成你在娘胎里就端着枪?” 段洪在旁嘿嘿直笑,被其其格瞪了一眼,立马收声。 赵瑞刚捡起块烧黑的木炭,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炼钢炉:“我们跑这最边缘来找仓库,是为了改善这个东西,好用来炼钢。” 其其格盯着地上的画看了半晌,突然嗤笑一声:“为了炼什么钢,把命搭进去也值当?” 她将信将疑地收起枪,“等明早见了独眼龙,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村民’,到底有几斤几两。” 第288章 信得过你们 夜风卷着火星掠过仓库的破窗,刘彩云把压满子弹的弹匣递给赵瑞刚。 两人的影子在火光里紧紧挨在一起。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九点,天已经黑透了,只有仓库前的篝火闪动着, 几人正说话间,密林深处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拨开灌木丛往这边来。 其其格和段洪涛几乎同时抬手按在枪柄上,枪口下意识地指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赵瑞刚瞬间绷紧了脊背,刘彩云也握着枪,目光锐利地锁定着黑暗中的动静。 片刻后,廖荣生的声音从树后传来:“是我们。” 紧接着矮胖的徐大力也钻了出来。 两人肩头都沾着草屑,显然是一路摸爬滚打回来的。 赵瑞刚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问道:“如何?” 廖荣生在火堆旁坐下,抓起葫芦猛灌了两口凉水,才沉声道: “布防算是摸清了。大荒山上有两个据点,山顶一个,半山腰一个,各守着十来号人。” 他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两个圈,“我跟大力蹲了个把钟头,见他们每到准点就换防,动作还算麻利,倒像是受过一些调教。” 赵瑞刚看向其其格:“那明天一早就动手,打他们个换防的空档?” “我看行。”其其格难得没抬杠,往火里添了根柴, “今晚都养足精神,别到时候掉链子。” 众人正说着,赵瑞刚忽然注意到廖荣生后背的衣襟渗出深色的印子。 他不由担心道:“廖叔,你后背的伤……” 说着便要起身查看,廖荣生摆摆手想拦,却被刘彩云快步绕到身后,轻轻掀开了他的衣角。 伤处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边缘还在不断往外渗着新血。 “这怎么行?咱们的红药水根本没啥用!”刘彩云的声音带着焦急,抬头看向赵瑞刚时眼里满是担忧。 廖荣生却满不在乎地扯了扯衣服:“无妨,最多影响出枪的准头,不碍事的。” 正说着,其其格突然从身上摸出个黑陶小瓶,扔到赵瑞刚面前:“喏,给你们这个。” 瓶子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下,塞子上还缠着布条。 “这是?”赵瑞刚捡起小瓶,拔开塞子闻了闻,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着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 其其格别过脸去,语气硬邦邦的:“我们混江湖的,身上总得备点压箱底的伤药。当然,你们要是信不过,不用也成。” 赵瑞刚闻言,没丝毫犹豫,直接递给刘彩云,对着其其格道:“多谢了!” 其其格闻言立马回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她混过的帮派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结盟时互相递药都是常事。 但多半都要先猜忌半天,甚至有人会要求当场试药。 像赵瑞刚这样毫不犹豫就接过去的,还是头一回见。 “我们既然是同盟,自然信得过你们。” 赵瑞刚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分量,目光坦诚地看向其其格,“你肯拿出来,就是真心想帮廖叔。” 其其格握着枪的手指紧了紧,内心深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但她还是别过脸,故意拔高了声音道:“少跟我来这套!我是怕这老头耽误了我找黄金,到时候你们赔得起吗?” 话虽硬,但嘴角却不自觉地扬了扬。 刘彩云接过药瓶,小心翼翼地将药粉撒在廖荣生的伤口上。 药粉接触到皮肤时,廖荣生闷哼了一声,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硬是没再吭气。 “好了。”刘彩云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抬头看向众人,“廖叔今晚得好好歇着。” 廖荣生摆摆手:“不碍事。” 他看向其其格,“守夜的事……” “我和段洪值上半夜,你们三个下半夜。”其其格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别跟我争,这是我的地盘规矩。” 赵瑞刚点头应下:“那就辛苦你们了。” 他没再多说,起身帮刘彩云收拾好东西,往火堆里添了足够的柴,才扶着廖荣生往仓库角落走去。 夜色渐深,仓库外的篝火渐渐转弱,只剩下炭火还在暗红地发光。 段洪握着枪靠在门框上打盹,其其格却抱着枪坐在门外的一块石头上,目光时不时瞟向仓库里熟睡的三人。 她忽然嗤笑一声,心里暗骂自己多事。 但当风吹过仓库带来一丝凉意时,她还是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 这同盟或许脆弱得像层窗户纸,但此刻看着同处一片屋檐下的几人,其其格第一次觉得,或许这次结盟,会和以前都不一样。 次日天蒙蒙亮时,晨雾还没散尽,虽然是夏季,这里却飘着些湿漉漉的凉气。 守夜的赵瑞刚轻轻碰了碰刘彩云的胳膊,又拍了拍廖荣生的肩膀。 两人几乎同时睁眼,动作轻得没带起半点声响。 对面的其其格三人也在此刻抬头,段洪的手已经按在枪套上,徐大力则往周围快速扫视扫了一圈。 常年在刀尖上讨生活的人,警觉性几乎刻进了骨子里。 “后背好多了。”廖荣生活动了下肩膀,朝其其格竖了竖大拇指,“你那药真管用,夜里翻身都不疼了。” 其其格下巴骄傲地一扬,嘴角绷得笔直,眼里却藏着点笑意: “那是自然,这药是用我们的独家秘方,专治皮肉伤。” 众人快速收拾好行装,刘彩云往步枪里压满子弹,赵瑞刚检查了腰间的手枪,其其格背好步枪,又把一把匕首绑在小腿上。 借着熹微的晨光,一行人开始朝大荒山进发,脚下的碎石子发出轻微的响动。 “独眼龙这两个据点扎得很有门道。”廖荣生边走边用手指着山势, “主峰据点能俯瞰整个山腰,山腰的人能盯着山脚的动静,两拨人隔着三五里路,刚好在彼此的步枪射程内。” 他顿了顿,看向其其格,“上次你们腹背受敌,就是因为他们能互相支援。” 其其格点头承认:“我们上次攻到半山腰,刚占了块石头地,主峰的机枪就扫过来了,后面还被山腰的人追着打,不得不退。” 想起那一仗就窝火,她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第289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廖荣生停下脚步,就地蹲下,用树枝画了个简易地形图: “咱们得拆开他们的呼应——其其格,你带段洪、徐大力从东侧陡坡上去。” 他指着一条被藤蔓覆盖的小路,“昨天我们侦查,发现那地方陡,土匪平时不设防,但能绕到主峰据点的侧翼。” “上去干啥?”其其格挑眉。 “只挑衅,不硬拼。”廖荣生加重语气,树枝在主峰上戳了戳,“你们到了位置就放两枪,扔几个火把,把上面的人惹毛了就行。记住,别靠近他们的机枪位,就跟他们耗着,让他们觉得你们要攻主峰。” 其其格眼神顿时亮了:“你是想引山腰的人上去增援?” “没错。”廖荣生点头,树枝划向山腰,“他们俩据点就二十多人,主峰最多十五个,山腰十来个。你们一闹,主峰肯定会喊山腰的人上去帮忙。那时候,我跟瑞刚、彩云就从正面摸上山腰据点。” 他抬头看向赵瑞刚:“山腰据点的人一去支援,最多剩下五六个守着,咱们三个足够拿下。等占了山腰,就把他们的机枪掉个头,对着主峰方向架好。” 赵瑞刚和刘彩云同时点头。 “那要是他们不上当呢?”段洪忍不住问。 “不上当更好。”廖荣生笑了笑,眼里闪着精明的光, “你们就在主峰耗着,我们先把山腰的物资搜了,那里肯定有弹药库。等拿到他们的子弹,咱们再合兵一处攻主峰,主动权就在咱们手里了。” 其其格盯着地上的简易地形图看了半晌,突然拍了下手:“高!这么一来,不管他们动不动,咱们都占着便宜。” 她看向廖荣生的眼神多了几分佩服,“你老以前是当兵的吧?这法子比我们以前瞎冲靠谱多了。” “算混过几年。”廖荣生没细说,把树枝往旁边一扔,“东侧陡坡难走,你们得手脚并用,注意别碰掉石头惊动他们。我们从正面的缓坡上,走得慢但稳当。” 他看了看怀表,“现在是六点,你们上去大概要一个小时,正好赶在他们换岗的时候动手。” “放心。”其其格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这点坡算啥!” 说罢带着段洪和徐大力钻进东侧的密林,藤蔓被拨开的声音很快消失在晨雾里。 赵瑞刚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枪套。 廖叔这种专业战术环环相扣,先拆对方的呼应,再集中力量打弱点,对付独眼龙这群乌合之众简直是降维打击。 若非己方人少,根本不必如此慎重。 可正是这份周密,才显出真正的战场智慧。 廖荣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跟在他们后面,保持一里地的距离。” 刘彩云忽然指着远处:“看,山腰据点的烟筒冒烟了,他们在做饭。” “好时候。”廖荣生眼里闪过一丝锐光,“人在饭点最松懈,就趁现在。” 三人猫着腰,借着岩石和灌木丛的掩护往上走。 太阳逐渐升起,晨雾慢慢散去。 远处隐约传来其其格他们扔出的鞭炮声—— 那是他们用火药做的响器,用来冒充枪声挑衅。 “成了。”廖荣生笑道,“听动静,山腰的人被引出来了。” 山腰据点的方向果然传来嘈杂的叫喊声,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有人正往主峰跑。 赵瑞刚握紧了枪,心跳随着脚步声渐渐加快。 廖荣生依旧沉稳,正用手势示意他们往左侧的岩石堆移动。 那里是山腰据点的盲区,刚好能绕到后门。 廖荣生猛地抬手示意“动!” 赵瑞刚握紧手枪率先冲出掩体,刘彩云端着步枪紧随其后,三人呈三角阵型扑向山腰据点。 晨雾刚散,据点门口两个打着哈欠的土匪被突然冲出来的陌生人一惊,还没来得及架起枪,就被刘彩云精准的射击击中手腕。 土铳“哐当”一声落地,两人顿时疼得抱着手腕哀嚎起来。 “里面还有人!”廖荣生低喝一声,侧身躲过从窗户射出的子弹。 据点的门内出现四个土匪,为首那人脸上的刀疤在晨光里格外刺眼——竟是窦老大!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是你们!”窦老大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此处相遇他们三人,惊怒交加间举枪就射。 赵瑞刚拉着刘彩云朝石堆后一躲,子弹擦着他们的衣角飞过。 廖荣生迅速架枪还击,子弹正中窦老大旁边的石门,石沫飞溅中,逼得他当即缩了回去。 赵瑞刚趁机贴紧墙根移动,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他的枪法远不及刘彩云,近身格斗才是强项,此刻正全神贯注地防备着可能出现的偷袭。 “果然是你这伙杂碎!”窦老大躲在石门后嘶吼,“老子在废墟等了好几天,没等到你们,倒在这儿撞上了!” 他手下一个细皮白脸的土匪悄悄绕到侧门出去,想从侧面偷袭正在瞄准的刘彩云,手指刚要扣动扳机—— “小心!”一直时刻警惕的赵瑞刚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过去。 左手精准扣住对方持枪的手腕,猛地向下用力一掰。 “哐当”一声,手枪砸在石头上。 右手顺势勒住对方的脖颈,借着冲劲儿向后发力,想要施展背摔。 然而那白脸土匪也不是普通喽喽,竟然看出了赵瑞刚的用意。 他顺着赵瑞刚的力道往前一扑,像条泥鳅一般从臂弯里钻出来,反手就往赵瑞刚腰眼捅了一拳。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处,滚作一团。 躲在石门后的窦老大看得眼睛发亮,嘴角的刀疤都跟着翘了起来。 他可是知道自己这个手下彭奎,外表斯文,像个书生,实则是有些功夫在身上,且下手又狠又黑。 靠着这种反差,阴过不少对手。 “姓赵的,这次你可栽了!” 窦老大正暗自得意,耳边突然“砰”的一声枪响,紧接着是彭奎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猛地往前一探身,眼珠子瞪得都要裂开了! 就见彭奎正捂着小腿在地上打滚,鲜血顺着指缝汩汩地往外冒。 而几米外的掩体后,刘彩云端着步枪,枪口还飘着一缕青烟。 脸上平静得没半点波澜。 第290章 变态枪法 “疯婆子,疯婆子!”窦老大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缺了半块的耳朵。 这耳朵当初就是拜这个疯婆娘所赐! 可刚才彭奎跟赵瑞刚缠得那么近,胳膊腿都搅在一块儿。 这女人竟然敢开枪? 还能精准地只打小腿? 这是什么变态的枪法? 一丝寒意顺着耳根子往下爬,一直凉到后心。 没等他缓过神,又两声枪响接连响起。 窗外,剩下的两个手下刚想举枪,就被廖荣生稳准地点射,一人中了手腕,一人中了膝盖,都抱着伤处哀嚎起来。 窦老大脖子一缩,冷汗瞬间浸透了褂子。 三个手下眨眼间全废了,就剩他一个,别说抵抗报仇,能不能活着走出去都难说。 他猫着腰往墙角挪,打算顺着后窗的破洞溜之大吉。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总有机会找这伙人算账的! 谁知,他刚刚一起身,就听“噗”的一声,右腿膝盖下方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瞬间传遍了全身。 “嗷——” 窦老大惨叫着往前扑跪在地,脸上的疤痕因为剧痛拧成了狰狞的蜈蚣状。 手里的步枪也哐当落地。 他挣扎着抬头,透过石门那道窄窄的缝隙望去。 就见刘彩云端着步枪站在掩体后,枪口正直直对着门缝。 原来她打完彭奎后,就迅速调整枪口方向,然后一直锁定石门后的阴影,仿佛算准了他会从这里溜走。 那道石门缝宽不过两指,她竟然能隔着七八米的距离,精准射中移动中的自己? 窦老大盯着腿上汩汩流血的伤口,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女人逆天的枪法,仿佛是天生的猎手,而自己,就是那个送上门的猎物。 “窦老大,别来无恙啊。” 赵瑞刚已经走到跪地的窦老大面前,一脚踢开掉落的步枪,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原本我以为绕着废墟走就能躲开你,没想到你们还跑到这大荒山来了。看来咱们缘分不浅。” 窦老大抱着流血的小腿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额头青筋暴起。 但眼下自己失势,情况不容乐观,纵然先前再想找赵瑞刚报仇,此刻也不得不低声求饶: “赵瑞刚!别杀我!放我一马吧!” 赵瑞刚道:“你身上的账还没算清,我们不会要你命。” 他看向廖荣生,低声道,“廖叔,不能让他死,他身上还有不少秘密,留着有用。” 刘彩云看着地上几个哀嚎的土匪:“可咱们没人手看押啊。” 她看向山顶方向,枪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其其格他们还在耗着,咱们得赶紧上去汇合。” 赵瑞刚扫视据点,目光落在角落一间带铁门的储藏室:“用那个。” 廖荣生点点头,从包里翻出一捆军用绳递给赵瑞刚:“这绳子防火防割,捆结实了丢进去。” 三人分工合作,刘彩云用枪指着土匪,赵瑞刚将他们的手腕脚踝牢牢捆住。 绳结是廖荣生教的特种兵捆法,越挣扎收得越紧。 窦老大被赵瑞刚像拖死狗似的拽起来,嘴里还在不住讨饶。 廖荣生踹开储藏室铁门,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赵瑞刚将六个受伤才的土匪一一扔进空屋,刘彩云捡起地上的铁链,从外面将铁门锁死,还特意绕了三圈才挂锁。 三人又在据点搜索一番,补充了弹药,便准备冲出据点,前去主峰支援。 阳光已经洒满山林,据点里的血腥味混着硝烟味随风飘散。 廖荣生望着山顶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比预想的还顺。” 他看了眼并肩作战的赵瑞刚和刘彩云,“一个近身护得稳,一个射击打得准,倒是天生一对。” 赵瑞刚和刘彩云两人顿时相视一笑。 三人刚走出据点十来步,主峰密林里突然传来“砰砰砰”三声枪响,节奏短促而密集。 廖荣生脚步猛地一顿,沉声道:“是其其格的枪语——主峰的人正往山腰增援,至少十来人!” 赵瑞刚当即护着刘彩云退回据点的石门后边。 廖荣生已弯腰检查据点的防御工事,他用手指点着墙角的一个射击孔,安排道: “彩云丫头从这里瞄准外面的乱石堆。瑞刚守住右侧石门,防他们冲进来。我在中间压阵,听我口令再开枪!” 他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记住,咱们的任务是拖时间,等其其格他们那边得手。” 话音刚落,十几个土匪已涌到据点外三十米处。 他们有的躲在老松树后面,有的缩在石堆旁,却没章法地探头探脑。 廖荣生眼疾手快,抬枪射中最前面那个土匪。 土匪应声倒地。 刘彩云紧随其后,子弹精准钻进石堆的一个不大的缝隙,击中另一个土匪的肩膀,血珠子立马喷溅在岩石上。 两人一老一少,枪法一稳一准,瞬间把那些土匪压得不敢抬头。 “妈的!这帮杂碎就敢躲里面!” 据点外传来土匪的几声怒骂,却没人敢再往前冲。 廖荣生靠在墙后,一边警惕地望着外面,一边往枪膛里压子弹:“稳住,他们耗不起。” 经过了几轮射击,外面的土匪已经倒地四五个,哀嚎声不断。 双方僵持了约莫一刻钟,主峰方向突然爆发出密集的枪声,隐约夹杂着其其格的呼喝。 廖荣生侧耳听过,不由笑道:“成了!其其格得手了!” 果然,据点外的土匪顿时慌了神,有人喊“主峰丢了”,有人嚷“快跑”! 原本就松散的队形瞬间更加溃散。 廖荣生起身喝道:“追!” 刘彩云枪法如神,专打土匪的手腕和腿弯,倒下的土匪顿时哭爹喊娘。 赵瑞刚近身防护刘彩云,但凡有想欺身上前的,都被他轻松拿下。 廖叔身上虽然有伤,但对付这些小毛贼还不在话下。 其其格带着段洪从主峰冲下来,见着跑慢的就踹翻在地,嘴里骂骂咧咧:“还跑?” 一通势如破竹的冲锋打斗,廖荣生和其其格算是取得了胜利。 最终一统计,逃脱的土匪不到五个,剩下的小喽喽要么被打伤,要么被捆成粽子。 但主峰和半山腰两个据点都没有看到独眼龙的影子。 第291章 寻得黄金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糙汉子被其其格狠狠踩在脚下,不断挣扎着咒骂: “臭娘们!前两天还是我的手下败将!这回着了你的道,有种杀了老子!” “杀你?太便宜了。”其其格蹲下身,从小腿上拔下匕首,在他手指间划来划去,“说,黄金是不是被你们藏起来了?” 络腮胡梗着脖子不吭声。 一看他这状态,其其格立马断定黄金是被独眼龙找到,藏起来了。 怪不得找遍了北区都没有找到! 其其格也不废话,手腕一翻,匕首寒光闪过,“咔嚓”一声,一截小手指就落在了地上。 络腮胡惨叫一声,额头冷汗直冒,却仍咬牙瞪着她。 “还嘴硬?”其其格掂了掂匕首,又朝他的无名指探去。 “哎——”刘彩云睫毛剧烈颤动,左手下意识地攥住了赵瑞刚的胳膊。 赵瑞刚知道她看不下这样的场景。 要说打起土匪来,她还能沉静稳重,毫不留情地开枪。 但面对这种已经被困的匪贼进行逼供,她还是从心理上无法接受。 然而这事儿,毕竟也只是其其格和独眼龙两个帮派之间的事儿,外人不好插手。 赵瑞刚轻轻将她往身后拉,低声道:“咱们去那边看看据点的物资,这儿交给他们。” 刘彩云脚步迟疑,终究还是被他半拉着走远了,背影还透着一丝不忍。 “咔嚓——” 又是一声脆响,无名指也落了地。 络腮胡汉子终于崩溃了,涕泪横流地求饶:“我说!我说!在主峰后面的山洞里!藏在……藏在一台老机器里!” 其其格把匕首在糙汉子的衣服上蹭了蹭,擦干净血迹,收回到刀鞘里,冷声道:“带路。” 山洞藏在主峰后侧的一处不算太高的崖壁下,洞口被一些藤蔓遮掩着,进去后就有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 洞里果然立着一台一人高的设备,外壳是厚重的铸铁,上面嵌着个巴掌大的黄铜密码盘,盘上刻着零到九的数字和三个齿轮状旋钮。 别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机器,但赵瑞刚一眼就认出,是一台卧式轧钢机控制台。 看样式是当年大毛留下的。 机身被掏空了内脏,显然被人改装成了保险箱。 “就是这玩意儿!”络腮胡疼得面目狰狞,指着密码盘,颤抖着说。 “我偷偷听独眼龙说过,这锁是大毛人装的,除了他没人能开!” 赵瑞刚给了个眼色,廖叔明了,拍了拍段洪的肩膀:“把他弄到门口,看守严实。” 段洪看向其其格,见其其格点头,他才押着那络腮胡的汉子出了洞口。 其其格率先上前,试着拧了拧旋钮,密码盘纹丝不动,急得她踹了机器一脚:“废物!” 赵瑞刚看了看:“这是机械齿轮锁,估计得对好三个齿轮的齿位才行。” 其其格一撇嘴:“这么麻烦!谁会这个玩意儿!” 徐大力围着机器转了好几圈,一边啧啧一边摇头。 几人一筹莫展时,赵瑞刚径直走上前:“我试试。” 其其格有些狐疑:“你能会这个?” 赵瑞刚一笑:“试试呗。” 他手指拂过密码盘上的锈迹,细细地探索了一番,目光最终落在机身侧面的铭牌上—— 上面刻着一行模糊的俄文,末尾标着1958-1的字样。 他思索片刻,想起师父说过,大毛的工业设备常把生产日期或型号当初始密码。 于是他将手指搭上旋钮,先将第一个齿轮转至“5”,第二个转至“8”,第三个转至“1”,随即按住密码盘往里一按。 “咔哒——咔哒——咔哒——” 三声轻响,齿轮咬合的脆响在山洞里格外清晰。 “噗——” 一声闷响,密码锁竟然开了! 其其格的眼睛瞪得溜圆:“你还会这手?” 赵瑞刚没多解释,只是用力拉开设备的铸铁门——里面果然码着一小堆金条! 数了数,有二十四条之多! 金光在昏暗的山洞里晃得人眼晕。 其其格“呀”的一声扑上去,抓起一块就往嘴里送。 牙印咬在金条上格外清晰,乐得她眼角眉梢都是狂喜:“是真的!这下发大财了!” 徐大力也嘿嘿直乐,不住地说:“这趟真是没白来!” 刘彩云也愣了愣,眼底忍不住闪过一丝惊讶,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次见到金子。 赵瑞刚却只是扫了眼那堆金条,目光就落在控制台内侧的齿轮结构上,眉头微蹙:“小点声!” “别光顾着乐。”廖荣生用枪管敲了敲机器,“逃走的那几个土匪肯定没走远,独眼龙也还在暗处,这些黄金足够让他们铤而走险。” “那怎办?”刘彩云攥紧步枪背带,皱着眉问。 廖荣生沉思片刻,目光在洞壁上转了一圈,忽然对赵瑞刚使了个眼色:“先把金子拿出来,密码封好。听我的安排,保准让他们自投罗网。” 其其格闻言,立即招呼徐大力一起将所有金条收拢到随身带的帆布包里。 赵瑞刚重新调整并锁好密码锁。 众人走出洞口二十余步,就见络腮胡汉子断指疼得浑身发抖,段洪正在旁边拿着枪有些无聊地指着他。 其其格朝着段洪招了招手,段洪立马提溜起络腮胡汉子推到他们身前。 廖荣生端起枪指着那汉子的太阳穴:“密码锁的解法,你到底说不说?” 络腮胡吓得浑身一抖,立马瘫软在地:“我真不知道!独眼龙那老东西从不信人,就他自己知道密码!” 其其格踹了他一脚,转头对赵瑞刚大声道:“打不开锁咋办?金子都摸不到!明儿找几根粗木杠,把这铁疙瘩整个抬下山,找山下的铁匠给整开!” 赵瑞刚配合着皱眉:“这玩意儿少说几百斤,山路又不好走,怕是得请十几个老乡帮忙吧。” “管他呢!总不能把黄金留在这儿!明天天一亮咱们就下山去找人!” 其其格故意拔高声音,眼角瞟向络腮胡的方向,看他的反应。 果然,那汉子偷偷抬了抬眼。 一天的消耗有点大,几人搜罗了一遍主峰据点的粮食,赶紧补充体力。 第292章 引他入瓮 入夜后,篝火渐渐转弱。 赵瑞刚,刘彩云,廖荣生和其其格都睡熟了,周围静的只有虫鸣声。 果然,后半夜时,就隐隐听到络腮胡汉子在墙边偷偷磨麻绳的声音。 又过了片刻,徐大力从门外摸进来,小声道:“走了,溜进密林了。” 刚刚还在熟睡的人们立马睁开了眼睛,眼里没有一分睡意。 另一边,络腮胡汉子趁着他们睡觉逃脱出来,跌跌撞撞地钻进密林。 他凭着记忆摸到独眼龙藏身的废弃矿洞,刚冲进去就瘫倒在地,喘着粗气嘶吼: “老大!他们要运那台装金子的机器下山!明天一早要去找人!” 独眼龙摸着瞎掉的左眼,浑浊的右眼里闪着贪婪的光:“这倒是个好机会!他们要运设备,必然得分兵去寻人手!咱们正好把他们消灭掉,把金子抢回来!” 他又看向络腮胡汉子:“他们具体怎么计划的?” 那络腮胡子道:“我亲耳听他们合计,明早六点钟分头行动,三个下山找人,三个守洞口附近布防。” 独眼龙环顾一圈围着的十来号兄弟,个个脸上都写着饥馋—— 自打黄金被发现,弟兄们就没睡过安稳觉。 他心里细细寻思一番: 今天一早糟了算计,还以为只有草原狼三人冲上来,没料到他们还带了帮手,导致自己腹背受敌,这才不得不暂时逃脱出来。 但明天,山洞只有三个人,自己一行十来人,怎么看都是有着绝对的优势! 他顿时雄心壮志,振臂高呼:“弟兄们!明天一早跟着我打回去!他们才三个人,咱们十一个,堆也能把他们堆死!抢回咱们的黄金,下山吃香的喝辣的去!” 几个小弟一听老大这话,明显是要给大家分金子的意思,顿时红着眼兴奋起来: “干!” “明天打那几个狗娘养的!” “誓死追随老大!跟着老大发财!” …… 次日天刚蒙蒙亮,独眼龙就带着十来个手下倾巢而出。 果然如络腮胡所说,山洞口那几道用树干搭的防线形同虚设。 两个负责警戒,披着蓑衣的“哨兵”被他手下两枪撂倒,连哼都没哼一声。 “废物玩意儿,原来这么不禁打!”独眼龙嗤笑着挥手,手下们鱼贯冲进山洞。 轧钢机控制台静静立在角落。 “金子就在这儿!”独眼龙两步冲过去,甩开想动手拆机器的手下, “你懂个屁!这锁老子会开!” 他记得窦老大的那个手下彭奎提过,密码跟俄文铭牌有关,对着模糊的“1958”字样转起旋钮来。 可任凭他怎么拧,密码锁都纹丝不动,反而发出“咔哒咔哒”的空响。 “妈的!”独眼龙急得踹了机器一脚,“密码怎么不对?” 就在这时,洞口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枪响! 守在洞口把风的土匪像棵被砍倒的高粱,直挺挺栽倒在地。 额头一个血洞正往外“汩汩”地冒血。 “娘的!有埋伏!”独眼龙嘶吼着拽过身边的手下当肉盾,自己继续拧着密码锁,“给我打!往洞口打!” 可枪声像长了眼睛似的,“砰!砰!”两响,又有两个探出头的土匪捂着脖子倒下,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淌。 洞里顿时乱成一锅粥,土匪们抱着脑袋缩在石洞里,连子弹从哪个方向打来都摸不清。 隐蔽在洞口石壁后的刘彩云,射击精准得可怕,几乎是露头就秒,枪响人倒。 独眼龙这才回过神,也顾不得拧密码了,立马躲在了机器后面。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哪有什么分兵找人运设备?这分明是引他们进瓮! 洞口那人枪法准得邪乎,洞外八成就藏着他们所有同伙! 进来前被自己手下打到的两个,分明就是幌子,估计只是稻草人! 独眼龙看着自己手下如同被锁定的靶子一般一个个倒下,终于慌了神。 黄金虽好,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撤!快撤!”独眼龙推搡着身边的手下往前冲,“挡一下!给老子挡一下!” 可枪声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每一声枪响都跟着一声惨叫,刘彩云的子弹像算好了似的,专打暴露在外的要害,却又留着一口气,疼得土匪们在地上扭曲挣扎,反倒成了其他人的障碍。 短短几分钟,洞里站着的就只剩独眼龙和两个吓傻的喽啰。 “留着命比啥都强!”独眼龙看一眼满地哀嚎的手下,终于咬着牙往洞口冲。 刚跑出两步,小腿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扑通”跪倒在地,手里的驳壳枪摔出去老远。 这一枪正打在膝盖下方,既让他跑不了,又伤不到骨头,拿捏得恰到好处。 其其格端着枪从洞侧的阴影里走出来。 她踩着土匪的胳膊跨过尸体,嘴角勾着笑,眼里却满是警惕。 见赵瑞刚紧随其后,进洞弯腰捡枪,她的手悄悄按在了扳机上。 她见多了为利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戏码,赵瑞刚他们就算现在不动手,也难保不会在下山路上翻脸。 可赵瑞刚只是蹲在地上,把土匪散落的枪支归拢到一起。 “彩云,你数数弹药。”他头也不抬,声音十分沉静。 刘彩云抱着弹夹蹲在旁边,数到最后,道:“三支步枪、一把驳壳枪,土铳猎枪各三把,子弹一百零八发。” 廖荣生正用麻绳捆扎最后一个伤匪,绳结打得又快又紧,勒得土匪“哎哟哎呦”直叫唤。 “好了,都捆结实了,保证路上跑不了。”廖叔瞥了眼其其格,目光在她紧攥枪杆的手上顿了顿,又转向赵瑞刚,“清点完就走,仓库的事耽误不得。” 赵瑞刚站起身,把归拢好的枪支往旁边一推,对其其格道:“按约定,黄金归你。这些武器得上交公社武装部。”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没有半分试探。 其其格的目光在他们三人的脸上转了个圈儿,忽然就笑出了声:“你们还真不贪?” 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又有点释然,手终于从扳机上挪开,往帆布包上拍了拍, “早知道你们是这号人,刚才就不用攥着枪杆等你们动手了。” “黄金……你们打开了?”独眼龙突然从地上挣了挣,麻绳在他手腕上磨出红痕。 他那只独眼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其其格怀里的帆布包,“那密码锁你们怎么打开的?” 第293章 寻找耐火材料仓库 看到独眼龙吃惊的样子,其其格得意地扬着下巴,用枪托往他胸口一顶: “你以为只有你能打开吗?” 她用手一指旁边的赵瑞刚,“我这帮手不仅能开,还能改——你刚才拧不动,可不是锁坏了。” 独眼龙的目光“唰”地射向赵瑞刚,满是震惊。 赵瑞刚却像没看见似的,只对其其格道:“你的事了了,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日头已经慢慢爬到了头顶,山雾完全消散了。 一行人押着独眼龙和伤匪回到半山腰的据点。 窦老大几个早已干嚎得没了力气,像泥一样瘫在空屋子里。 廖荣生又从背包里掏出一捆军用绳,如捆扎窦老大一般,将独眼龙几人也捆扎结实,丢进了另一间空屋子。 刘彩云则解开帆布包,倒出几块大饼和咸菜,递给赵瑞刚:“先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 说着又给其他人分起食物来。 其其格早饿坏了,抓起饼就往嘴里塞,嚼得腮帮子都鼓鼓的:“赶紧吃完去找你们要的什么仓库,我可不想跟独眼龙在这儿耗着。” 赵瑞刚没急着吃,先把那张草图铺在倒扣的木箱上。 阳光从据点的破窗子斜照进来,正好落在“北区大荒山”几个字上。 他的手指沿着墨迹模糊的线条划动:“师父提过耐火材料仓库,说是用钢筋混凝土浇的,墙比较厚,能抗住高温。外面刷着灰漆,跟山里的石头颜色差不多,不细看都发现不了。” 他顿了顿,指尖在图纸边缘的空白处敲了敲,“但具体在哪儿,图纸上没标,师父也不太清楚,只说大概在大荒山附近。” 廖荣生正用军用水壶给众人分水,闻言也道:“大荒山范围不小,要是有个向导就好了。” “我!我可以做向导!我知道在哪儿!” 独眼龙突然在房间里蹦了起来,冲到铁门处,朝外使劲儿喊。 “你们说的那个仓库,门是钢筋混凝土的,刷着和石头一样的灰漆!你们放我出去,我现在就带你们去!” 赵瑞刚眼睛一亮,这独眼龙盘踞大荒山半年多,对这一片的了解肯定比自己多。 其其格咽下嘴里的饼渣,摸出绑在小腿的匕首: “你还能找到仓库?怕是想找机会逃跑吧?” 她走到铁门前,匕首透过栏杆缝隙,在独眼龙脸颊上轻轻划了下。 血珠子立马渗了出来。 独眼龙被捆绑着双手,抵御不得,只好往后缩了缩:“别动手!我真知道!那没有倒塌的墙上还画着个锅炉的形状。” 赵瑞刚闻言心中一动,抬起头道:“行,先吃饭吧。” 他把自己那块大饼掰了一半递给刘彩云,又对着其其格道:“下午让他带路。要是记错了,你应该有办法让他想起来。” 其其格咧嘴一笑,匕首在手里转了个圈儿:“这活儿我熟。” 她抬脚踹了踹铁门,恐吓道,“老实待着,等下午带路!再吵就把你舌头割了拌咸菜!” 吃饱喝足,一行人休整了一阵儿,就押着独眼龙前往仓库的位置。 独眼龙在前方带路,从山腰的据点走到山下,然后沿着山脚小路朝东走了大约五六里的距离。 然后独眼龙用手一指:“就是那一片里面。” 众人朝前望去,其其格和徐大力、段洪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眼前这一大片未完工的车间像群烂透的骨头。 钢筋从断墙里戳出来,锈得发红。 砖石堆里长满半人高的蒿草。 只有远处有截孤零零的烟囱,还能看出这里曾是工厂的模样。 赵瑞刚踹了独眼龙一脚:“仓库在哪儿?” 独眼龙抬手指向废弃车间东南角的方向:“就在那边,我见过你们说的那样的仓库。” 其其格望着前面一大片废墟,用匕首抵着独眼龙的脸颊,威胁道:“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否则,我就把你剩的这个独眼也戳瞎!” 独眼龙连连摆手:“没骗你们!我们刚来大荒山时候找落脚点,就从这里穿过来的。” “走吧,是不是仓库,过去看看就知道了。”赵瑞刚率先抬脚,走进蒿草丛里。 半小时的艰难前行,众人终于来到废弃工厂的东南角。 那里立着半截塌掉的墙,水泥外皮炸得像剥落的血痂,露出里面扭曲弯折的钢筋。 墙根还堆着一些焦黑的木头,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炭渣。 一小块还算完整的墙面上,画这个模糊的标志。 仔细辨认,确实是个锅炉的模样。 “就是这儿了!”赵瑞刚率先走过去,手指碰了碰墙面上的黑色痕迹—— 那不是泥土,是灼烧后结的硬壳,鼻尖都能闻到淡淡的硫磺味。 仓库原本的钢筋混凝土墙体,炸得只剩齐腰高的断垣,碎块堆里夹杂着扭曲的铁皮和熔化后凝成硬块的金属。 还有些灰绿色的碎砖散落在地面上,棱角被烧得发酥,一捏就成了粉末。 刘彩云跟着过去,跨到墙里,环视一周。 她在一处墙角蹲了下来,看样子那里原本该有块刷着白漆的黑板,现在只剩几道熏黑的痕迹,被雨水冲得模糊不清。 “没有配方。”她抬头看向赵瑞刚,有些惋惜道。 她记得,出发前赵瑞刚提到过,大毛专家习惯在仓库墙上用红漆写镁铬砖的配比。 但现在只剩下一片焦黑,连个完整的数字都找不到。 其其格用匕首戳了戳地上的碎砖,疑惑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耐火砖?这跟路边的石头没啥两样啊。” 段洪和徐大力也捏了碎砖块一脸奇怪:放着好好的金子不要,找这土坷垃有啥用? “这些都是被炸毁的。完整的砖体比较密,敲起来声音很脆,断面会泛着金属光。” 赵瑞刚捡起一块还算成形的碎块,指着断面的灰绿色纹路, “尤其是镁铬砖,里面能看到黑色的颗粒。” 廖荣生已经把独眼龙捆在最近的一棵大松树上,用军用绳绕了三圈,绳结系在粗壮的树杈上。 然后他用枪管子敲了敲树干,问道:“你们翻没翻过这儿?” 第294章 陪你们疯到底 独眼龙的那只独眼在碎砖堆上扫了一眼,立马哭丧着脸:“真没有!这地方炸的跟坟场似的,除了一些破铁片子就是碎砖块,别的啥都没有。我们就刚来大荒山找据点的时候路过了一次,后来谁也不愿意来这儿。” 廖荣生跨过断墙,抓起工具就往碎砖堆里砸:“管你有没有,先翻了再说吧。” 刘彩云紧跟着动手,在石堆里扒拉,时不时捡起两块砖看两眼。 其其格见状,也只好吩咐段洪和徐大力一起加入找砖的行列。 她用匕首在石堆里戳来戳去,偶尔捡起块捏一捏,又嫌弃地丢在一边儿。 大多砖体已经酥裂,有的还带着焦黑的孔洞,显然被高温烧透了。 赵瑞刚没急着动手,他先绕着断垣走了两圈。 仓库炸得很彻底,但西北角的碎砖堆明显比别处高,边缘还压着几块完整的水泥板,像是爆炸时被气浪掀过去的。 “这下边可能有东西。”他招呼众人过来,指着水泥板下方。 “爆炸时这处有遮挡,砖块被埋在底下,或许能保存得好点。看来我们得搬开水泥板,然后往下挖挖看。” 其其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还是率先走过去。 水泥板被气浪掀翻时砸进了半尺深的土里,边缘还嵌着几块碎砖。 其其格弯腰去抠缝隙,指甲缝里立马塞满了铁锈和泥渣。 “死沉死沉的!”她啐了口唾沫,和赶上来的廖荣生、段洪、徐大力一起,两左两右扣住板沿。 四人同时发力,水泥板才“哐当”一声翻了个身。 底下的碎砖堆里顿时飞出几只不知名的小虫。 刘彩云抄起工兵铲,往砖堆里使劲儿铲去——表层的砖块早经过风吹雨打变得酥松,一铲下去就碎成了粉末,混着焦黑的木屑粘在铲刃上。 其他人也都用工具开始往下挖。 下午的太阳把背烤得发烫,汗水顺着众人的下巴往下滴,砸在砖堆上洇出一小片深色,转眼又被风晒干。 赵瑞刚蹲在一旁扒拉碎块,手指被锋利的砖角划出血口子也没察觉。 过了半晌,他忽然按住段洪的铲头:“慢着,这砖色不对。” 那是块埋在深处的残砖,灰绿色的断面没被阳光晒酥,敲起来还带着脆响。 “往这边挖。”赵瑞刚用手指着那块残砖的位置道。 四把铲子围着那处往下刨,但越挖越费劲。 底下的砖块被爆炸的冲击波压实了,像块硬邦邦的铁疙瘩,铲头下去只能啃出个白印,得用铲尖一块块往缝里撬,“咯吱咯吱”的声响磨得人牙都有些酸。 其其格的胳膊不慎被钢筋划了道血痕,血珠顺着胳膊肘往下滴。 她从衣服上撕下块布条胡乱缠上,布条瞬间就被血浸红了。 又累又伤的她突然一脚踹在砖堆上,十分不满地抱怨道:“他娘的!这破砖有什么金贵的?挖了大半天,连块像样的都没见着,还不如趁早回去分金子!” 段洪拄着铲子直喘气,汗水顺着脸颊流进脖子,他看向赵瑞刚:“赵兄弟,要不歇歇吧?这鬼地方跟铁板似的,挖下去怕是也白费劲。” 徐大力跟着点头,黝黑的脸上沾着泥灰,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就是,太阳都快落山了,咱们都挖半天了,再这么耗着,没等挖出砖来,人先累死在这儿了。” 刘彩云的胳膊虽然抖得厉害,但依然紧紧握着铲子不放松。 廖荣生军用水壶早空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连话都说不出来,但还在捡起地上的小石块,往砖缝里塞,帮着扩大缝隙。 赵瑞刚直起身,由于长时间弯着,腰部一阵生疼。 他抹了把脸上的泥汗,掌心被铲柄磨出的水泡破了,黏糊糊的疼。 但他看着眼前的砖堆,声音依旧沉稳:“得继续挖。” 他捡起块碎砖,在手里掂了掂:“这砖是师父的希望,是炼钢的希望,是整个工业的希望。咱们多挖一块,炼钢就多一分指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疲惫的脸,“要是这儿真挖不出能用的,我就带着地图再进废墟,哪怕翻遍所有废弃仓库,也得把耐火砖找到!” 其其格看着赵瑞刚眼里迸发出来的光,再看看一声不吭依旧忙碌的刘彩云和廖荣生,她忽然嗤笑一声,把铲子往地上一顿: “罢了罢了!虽然听不懂你说什么,但我草原狼也记你一份情。既然定了盟约,那就陪你们疯到底吧!” 段洪和徐大力对视一眼,也跟着握紧了铲子。 徐大力往手心啐了口唾沫:“老大都这么说了,咱哪能掉链子!” 段洪也没说话,只是把铲尖狠狠插进砖缝,撬得更卖力了。 直到太阳落山时,几人终于合力挖出个半人深的坑,里面的碎砖明显比别处完整。 天色渐晚,几道手电筒的光柱在砖堆里晃得厉害。 赵瑞刚的手指刚触到一块灰绿色砖块,突然就僵住了。 他猛地按住下砸的工兵铲,大声喝道:“停!” 几个人赶忙停下手,手电筒一齐照向赵瑞刚右手触摸的位置。 光柱聚焦处,泥土正从砖面上簌簌剥落,露出底下坚硬的质地。 赵瑞刚用指甲抠掉砖块边角的碎渣,断面瞬间泛出金属般的冷光 而那些嵌在砖里的黑色铬铁矿颗粒,就像撒在烧饼上的芝麻粒,密密麻麻却分布均匀。 “是镁铬砖!”他忍不住低喊一声,猛地抬头,手电筒的光恰好照在他脸上。 所有人都能看见他眼角眉梢都堆着笑。 他指着断面给众人看:“你们看这断面,没酥!是紧实的!” 其其格第一个扑过来,手电筒都差点戳到砖上。 她抢过砖块翻来覆去地看,有着薄茧的指尖在断面上划来划去。 她突然“啪”地拍了下大腿,哈哈笑道:“这破地方还真能被你找到东西啊!” 廖荣生也接过砖块,摸了摸断面位置,笑着点头道:“看来就是这个了!” 他转身把砖递给刘彩云,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急切,“快,再往下挖一挖!” 刘彩云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掉砖面的泥土,从背包里掏出油纸包,把砖轻轻地放在油纸上,生怕土渣嵌进砖缝里。 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太好了!这下炼钢有指望了!” 赵瑞刚看着众人围着那块砖忙前忙后,心头一热,道:“接着挖!这底下肯定还有!” 第295章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接下来的一夜,几乎没人说话,只有铁锹铲土的“哐当”声和偶尔辨认砖块的低语,还有旁边篝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刘彩云也举着块砖转过身来,砖体上还沾着湿泥:“瑞刚,你看这个!” 赵瑞刚接过,仔细辨别——是一块高铝砖,表面虽有烧灼的痕迹,但敲掉边角的酥皮,内里依旧雪白坚硬。 赵瑞刚把找到的砖块一块块码在地上,不多,也就二十来块。 在这空旷的废墟里显得十分单薄。 有泛着灰绿的镁铬砖,有带着雪白斑纹的高铝砖,还有几块看不出型号,边角的焦痕里还嵌着黑炭。 但每块砖敲开最外面的酥皮,内里都硬实致密,手指一碰,能感觉到冰凉的质感。 他蹲在砖块前,身上和脸上都沾满了泥污,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铺开,眼神却亮得惊人。 “够了。”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众人,“有这些,就能分析成分,试着调整配方。” 其其格揉了揉酸疼的肩膀,胳膊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扯得皮肤有些发紧。 她看着赵瑞刚三人用油纸小心地裹着砖块,动作轻得像在包什么稀世珍宝,忍不住嘟囔道:“这些灰扑扑的石头,真比黄金还金贵?” 刘彩云正用布巾擦着砖面的浮土,闻言抬起头,捋了捋黏在额上的碎发,笑起来眼里闪着光:“这是让炼钢炉烧起来的火种,是让铁水变钢材的希望,当然金贵!” 其其格撇了撇嘴,并不理解:“一群怪人!” 可嘴角也忍不住往上翘,“不过这样一来,你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她心里清楚,这场始于利益的合作,到这儿就算画上句点了。 按先前的约定,山洞里二十余条黄金全归她,仓库里刨出来的耐火砖、据点搜出的罐头和枪支弹药,都归赵瑞刚。 一行六人押着独眼龙回到据点时,日头已经大高。 赵瑞刚让刘彩云把剩余的玉米面饼掰成小块分给众人。 窦老大和独眼龙各分到半块,其余土匪每人手里捏着小半块,吃得狼吞虎咽。 其其格靠在门框上看着,忽然觉得这些以往横行霸道的匪首,此刻倒像群讨食的野狗。 刘彩云整理着从据点搜罗出来的物资,有些发愁:“东西有点多。” 地上摆了一地的枪支弹药和罐头、粮食,再加上二十多块耐火砖,确实不少。 “分成十几份,让他们背。”其其格指着两群土匪们开口道,“从这儿到你们说的那条小路还有十里地,靠咱们六个扛着这些,非得累瘫在半道不可。” 廖荣生正用军用绳把土匪们串成一串,闻言点头表示赞同:“这主意不错。按伤情分,伤重的就少带点。” 他说着,特意往交手多次的窦老大跟前凑了凑,从砖堆里捡出两块最沉的镁铬砖,装进了窦老大背上的包里。 窦老大“哎哟”一声,背上的包猛地一沉,勒得他肩膀生疼。 他刚想回头骂,却被廖荣生用枪托顶住后腰:“当年你们打家劫舍,可没嫌人家粮食沉。” 窦老大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龇牙咧嘴地瞪了半晌,但看到廖荣生和刘彩云手里的枪,终究没敢再出声。 独眼龙的待遇又不同。 刘彩云觉得他做向导有功,不然他们也没这么快找到耐火材料仓库。 而且他被绑在树上晒了一天,此刻走路还在打晃。 刘彩云只在他包里放了块高铝砖,塞了几件罐头,又塞了个水壶:“好好走,别耍花样。” 独眼龙愣了愣,那只独眼在刘彩云和赵瑞刚身上转了圈,然后低下头,纵然腿上伤口还疼得厉害,但也努力把脚步走稳了些。 赵瑞刚蹲在地上清点砖块,刘彩云已经用油纸把每块砖都裹得严严实实,连边角的磕碰都用布条垫上。 其其格看他们把这些灰扑扑的砖头当宝贝,忽然想起刘彩云举着砖说“这是火种”时的样子,心里那点对黄金的热乎劲,竟然悄悄淡了些。 分配好其他的耐火砖和物资,赵瑞刚背起帆布包,砖角硌得后背生疼,却挺得笔直。 “走吧!打道回府!” 他和刘彩云在前头开路,手里的枪握得紧紧的,以防又有什么变数。 廖荣生攥着串匪的绳头走在中间,段洪殿后,谨防土匪们发生动乱。 其其格和徐大力守在最后,防备着野兽出没,时不时还踹一脚掉队的土匪。 土匪们背着负重,鞋底在石子路上拖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废墟西边的小路进发。 直到晌午时分,众人才终于穿过废墟和荆棘丛,走到了来时的那条小路上。 那里果真停着大队部的那台破旧的拖拉机。 此时,拖拉机的铁皮车身在日头下晒得发烫,车斗里还凝着些暗褐色的血渍。 应该前几天拉野猪时蹭上的,被风吹得干硬,一摸就掉渣。 赵瑞刚踩着车斗挡板往上爬,一块块耐火砖被他轻手轻脚地摆在角落,底下还垫了不少干草,生怕路上颠坏了。 又让廖叔和其其格把土匪们挨个推上车斗,军用绳的另一头牢牢系在车斗栏杆上。 然后他又从灌木丛后摸出锈迹斑斑的摇把,弓着腰把摇把插进拖拉机机头,猛地发力摇着。 铁家伙“突突突”喘了半天气,终于喷出股黑烟,算是活过来了。 “该分道了。”赵瑞刚坐在驾驶位上,擦了把汗,转身看向路旁抱着胳膊站立的其其格,说话的语气就像对着一个多年的好友般轻松自在。 “答应给你的枪械,一个月后准能兑现。” 其其格抱着胳膊没动:“一个月后我去哪儿找你?你们这些人嘴皮子一动就是承诺,回头怕是人影都找不着。” 话虽冲,眼里却没了一开始的警惕,倒像是在较劲儿。 “废墟南边的瓦窑大队。”赵瑞刚指了指东南方向,“我就在那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去了一问就知道。” 第296章 回来就好 其其格的目光在赵瑞刚,刘彩云和廖荣生的脸上一一扫过,脑海里忽然想起昨晚赵瑞刚蹲在砖堆前的样子。 手电筒光里,他眼里的红血丝比谁都重,也比任何人都兴奋。 她也想起刘彩云稳准狠的枪法,却只打向限制土匪行动却不伤人性命的位置。 想起在据点时候她把食物拿出来分给众人包括土匪们时候的样子。 她还想起廖荣生虽对窦老大狠,却给独眼龙和其他匪贼都换上了块干净的布条包扎伤口。 这些细节就像细沙,不知不觉就落进了自己心里。 “行。”她忽然松了口,嘴角一扬,“我信你,信你们!” 赵瑞刚愣了愣,倒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 其其格却已转过身,对自己那两个弟兄扬了扬下巴:“走了,回草原。” 她没再提枪支的事,仿佛那只是一句随口的玩笑。 其实从昨晚在被炸平的仓库里看见赵瑞刚他们捧着砖块笑的样子,她就琢磨透了。 那些枪啊弹的,哪有草原上的羊群来得实在? 当年若不是家乡遭了灾,谁愿意提着脑袋过这种刀尖舔血的混日子? 拖拉机“突突突”的开始挪动,其其格忽然往车斗里扔了个东西。 廖荣生伸手接住,是一瓶之前的药粉。 “廖叔的后背还得换药。”其其格喊了一声,转身就走,没再回头。 不多时,三人的身影就都消失在荆棘从中。 刘彩云看了看那瓶药,又看了看其其格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不由笑道:“忽然觉得这趟大荒山没白来。不光找到了耐火砖,还遇到其其格这么有意思的人。” 赵瑞刚笑了笑没说话,开着拖拉机颠簸着往前挪。 时近傍晚,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终于拐进瓦窑大队的村口。 村里的喧闹声就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嗡地炸开了。 刚下工的社员们扛着锄头直起腰,妇女们端着的粗瓷碗悬在半空,连趴在土墙上的孩子都忘了玩闹。 前几天刘忠民他们拉回野猪时,全村人就围着看了半宿。 这会儿见拖拉机斗里不仅堆着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还坐着一串被捆扎结实的汉子,顿时议论声盖过了拖拉机的轰鸣声。 “是赵知青他们!”有人认出了驾驶座上的赵瑞刚,喊了一声。 路两边的人们立马涌了过来,跟在拖拉机后头。 半大的孩子们追着车斗跑,被大人一把薅住:“别靠近!车斗里有土匪!” 拖拉机没停,径直往大队部开。 车斗挡板上还沾着暗红的血印子,土匪们缩着脑袋,被阳光晒得蔫头耷脑,身上的伤口渗着血,在粗布衫上印出黑色的印记。 拖拉机停在大队部门口的空地上。 赵瑞刚踩着挡板刚下来,就见刘永才已经闻讯带着人跑了过来。 后面跟着二哥刘忠民和十几个背着步枪的民兵。 “瑞刚!你们总算回来了……”刘永才一把抓住赵瑞刚的胳膊,话没说完,就看见车斗里的土匪,眼睛顿时瞪圆了,“这是……” 赵瑞刚累极了,他指了指车斗,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纸:“大伯,东西和土匪都在这儿了,交给你了。” 廖荣生和刘彩云也下车,简单介绍了下车斗里的东西和土匪,也都撑不住了,双双往旁边的树上一靠,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刘永才这才看清他们仨的模样: 赵瑞刚的头发像堆乱草,脸上的泥污能刮下二斤,粗布衣裳上被划得满是口子。 廖荣生胡子拉碴的还沾着草屑,一只鞋的鞋底都快掉了,褂子后面破着大口子,能看到包扎的布条上有凝固的血迹。 刘彩云脸上身上也都是泥污,胳膊上还有被金属划伤的痕迹。 三个人浑身还散发着臭味儿。 进废墟整整五天,又脏又累,已经没了人形。 更像是在泥里滚了五天五夜的野猴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刘永才眼圈一红,赶紧拍着赵瑞刚的背。 “快!回家收拾收拾,好好歇歇!剩下的交给我。” 他转头冲民兵们喊,“都别愣着!快把砖和物资搬到办公室!轻点儿!别磕着碰着!” 民兵们七手八脚地往屋里搬东西。 会计老王头儿蹲在地上打开木匣子,把缴获的几支步枪、子弹一一清点着记在账本上,嘴里念念有词:“三八式一支,子弹五发,土统三支,子弹二十发……” 刘永才又指着被油纸包裹整齐的砖块,吩咐道:“那里面是耐火砖,放最里屋,用木板子垫起来!” 这时,赤脚医生周叔背着药箱匆匆赶来,手里还攥着两大卷纱布。 刘永才指着车斗里的土匪:“周哥,先给他们包扎下,别让伤口烂了。” 又冲刘忠民道:“待会儿你把人关进空粮仓,派一队民兵守着,枪上膛!明儿一早就去公社报信,让公安局来领人。” 刘忠民立即领命:“放心吧大伯!” 他指挥民兵把土匪们挨个拽下车,串成一串往空粮仓走。 土匪们的呻吟声混着民兵的呵斥,一时间显得十分嘈杂。 赵瑞刚,刘彩云和廖荣生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挪地往家走。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路过打谷场时,还有小孩子追出来塞鸡蛋,被他们笑着摆手谢绝。 当赵瑞刚推开自家土坯房的木门时,一股熟悉的热气扑面而来。 灶膛里的火虽然早就灭了,但还有余温从灶门口传出来。 掀开锅盖,蒸腾的白气就扑了出来——满满的一大锅热水。 “爹娘又来过了。”刘彩云指着橱柜,那里摆着个粗瓷碗,碗里是四个杂面饼,用笼布盖着,摸上去还温乎着。 旁边的陶盆里盛着野菜疙瘩汤,菜叶浮在上面,底下还卧着俩鸡蛋。 赵瑞刚和刘彩云对视一眼,顿时心里一暖。 原来自打他们出发去大荒山,老宅的刘德昌和王秀娥老两口就定下了规矩: 每天傍晌午来烧一锅热水,把干粮和汤送到屋里。 若是天黑还没人回来,二哥刘忠民就会过来把饭菜端回老宅,第二天再换新鲜的送来。 廖荣生家也是一样,刘德昌也会烧好热水,把同样的饭菜摆到桌上。 第297章 老宅团圆 “先洗澡。”赵瑞刚脱着满是泥污的褂子。 此时的衣服硬得像块铁板,上面还沾着仓库里的黑炭渣。 他舀了热水倒进大盆,又倒了大半桶凉水进去,刘彩云从柜子里翻出块胰子递过来。 那还是之前陈学深送来的,平日里舍不得用,此刻却顾不上了。 温水浇在身上,能看见灰黑色的泥垢顺着胳膊肘往下淌。 赵瑞刚往身上搓胰子,搓得皮肤发红,才觉得那股钻进骨头缝的疲惫松动了些。 刘彩云在里间也一样,洗下来的水黑得像墨汁,连换了三盆水,才算把头发里的沙砾冲干净。 一大锅的热水全部用尽,两人这才感觉将这些天身上的酸臭味彻底洗掉了。 等两人坐在饭桌旁时,杂面饼和野菜疙瘩汤已经晾得不烫嘴了。 赵瑞刚拿起一个饼咬下去,玉米的粗粝混着豆面的香甜在嘴里散开,比在废墟里啃的硬饼子不知强多少倍。 野菜疙瘩汤喝进肚里,熨帖得五脏六腑都舒服。 “在废墟那几个晚上,我总觉得背后发凉。” 刘彩云喝着汤,声音含糊不清,“老得竖着耳朵听动静,生怕有野兽或者土匪半夜摸过来。” 赵瑞刚点点头:“今天总算能放松了!” 在废墟的夜里,他们轮流守夜,每人顶多睡四五个小时,神经几乎时刻都在紧绷着。 吃完饭,两人实在没有力气收拾碗筷,大字摊开地躺在土炕上。 褥子被晒得蓬松,带着阳光的味道。 赵瑞刚的脑袋刚沾到枕头,眼皮就沉地抬不起来,连脱鞋的力气都没了,就那么和衣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连梦都没有。 直到第二天日头爬到老高,赵瑞刚才猛地睁开眼。 窗外传来生产队上工的哨子声,堂屋里飘来刘彩云煮粥的香味。 他坐起身,浑身的骨头虽还有些酸,却再没了那种针扎似的疲惫。 两人急匆匆吃完早饭,就着急忙慌地往老宅赶。 一走五天,实在是太想孩子了。 两人走得比赶集还急,老远就听见老宅院里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 两人相视一笑,准是铁蛋和柱子又在逗小铃铛玩儿。 “爸爸!妈妈!” 刚一进院门,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身影就从柴火垛后面钻了出来,朝着赵瑞刚夫妇俩兴奋地喊。 小铃铛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小坎肩,露着黑黢黢,结实浑圆的小胳膊,手里还攥着半块红薯。 她看见赵瑞刚的瞬间,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咧着嘴就往他怀里扑,光脚丫子在泥地上跑得跌跌撞撞的。 “慢点儿跑,别摔着!” 刘彩云抢先一步蹲下身,张开胳膊接住女儿。 小铃铛先是咯咯笑着搂住她的脖子,小脸儿在刘彩云的衣襟上欢快地蹭来蹭去。 可蹭着蹭着,那股子兴奋劲儿突然就泄了。 小小的人儿仰起脸,看着刘彩云脸上还没褪尽的疲惫,又扭头瞅了瞅赵瑞刚,小嘴猛地一撇,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 “哇——” 一声震天响的哭腔猛然炸开。 小铃铛搂着刘彩云的脖子不肯撒手,眼泪鼻涕全抹在刘彩云的胸前。 “你们去哪儿了……我找了好几天……” 她哭得抽抽噎噎,小身子一耸一耸的。 “姥姥说你们去给我找糖吃,可我不要糖,你们别走……” 赵瑞刚心疼得无以复加,他蹲在旁边,大手轻轻摸着女儿的后脑勺,声音放得无比柔软:“是爸爸不好,让咱铃铛受委屈了。以后爸爸妈妈再也不会离开宝儿这么久了,好不好?” 他从口袋里摸出块用从家里带出来的大白兔奶糖,赶紧剥开糖纸塞进女儿嘴里。 小铃铛含着糖,被赵瑞刚抱在怀里,一双手却紧紧攥着刘彩云的衣角。 刘彩云顺势坐在赵瑞刚身边,用一只手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 她能感觉到女儿的小手时不时收紧一下,像是怕稍一松劲,他俩就会消失似的。 铁蛋,柱子和虎头三个小家伙也围着赵瑞刚和刘彩云团团转,七嘴八舌地讲述着这几天怎么陪小铃铛玩儿。 听到动静的老娘王秀娥端着个针线笸箩就从屋里出来,见女儿女婿平安坐在院里,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原本说昨晚就去看看你们,你爹不让,说刚回来肯定累坏了,得先休息!” 她拉着刘彩云的手摸了又摸,指腹在女儿手背上来回蹭着: “你说你们,去那狼窝虎穴干啥?你二哥拉着老虎野猪回来的时候,我这心啊,揪着疼了这些天!” 刘德昌慢慢挪步出来,坐在门槛上抽旱烟。 他的腿伤已经恢复了很多,可以不用拐杖慢慢走路了。 一见赵瑞刚和刘彩云并无大碍,心里压了几天的石头也慢慢放了下来。 此刻听婆娘这般说,他沉声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啥?瑞刚做的是正经事。” 话虽硬,但还是嘱咐道,“把昨天留的鸡蛋卧了,给他俩补补。” “啥正经事要拿命去拼?”王秀娥瞪了老头子一眼,又转向赵瑞刚和刘彩云, “你们说说,又是野猪又是土匪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铃铛可咋办?以后可别去了,安安分分在队里上工不好吗?” 说话间,小铃铛在赵瑞刚怀里动了动,把脸埋进他的脖颈,鼻尖蹭着他带着皂角味的布褂子,攥着刘彩云衣角的手又紧了紧。 刘彩云低头看向女儿,发现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已经不哭了,只是睁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和赵瑞刚。 赵瑞刚正要开口,刘德昌把烟杆往门槛上一拍:“懂个啥!瑞刚是有大志向的!” 他看着赵瑞刚,眼神里带着几分赞许,“要是能炼出钢来,往后人们的日子都能好过点儿,这点险算啥?” “爹说的是。”赵瑞刚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女儿。 “您二老也放心,窦老大和独眼龙都交代了,废墟里再没别的土匪。以后去那边也是正经办事儿,不会再像这次这么凶险了。” 第298章 分量 小铃铛似懂非懂地听着,忽然抬起头,奶声奶气道:“爸爸妈妈,你们别走,铛铛会听话的。” 说完,又把脸埋回赵瑞刚怀里,小手依旧牢牢攥着刘彩云的手。 仿佛一松手,爸爸妈妈又要不见了似的。 王秀娥这才抹了抹眼角,转身往灶房走:“我不管你们办啥大事,先把身子养好。我给你们卧了四个鸡蛋,都得吃干净。” 一旁的铁蛋三个大小娃娃光着脊梁听见这话,也追上来吵着也要吃鸡蛋。 被王秀娥笑着拍了下屁股:“急啥?等会儿给你们蒸红薯。” 西厢房里还隐隐传来小婴儿的啼哭声,王秀娥又忙不迭地去看二儿媳和小孙女。 小铃铛抽着鼻子,对刘彩云道:“铜锣妹妹好看!跟个小沙皮狗似的!” 刘彩云和赵瑞刚闻言,差点仰倒。 老宅里一派团团圆圆,喜气洋洋。 大队部那边却是一派紧张忙碌的气氛。 刘永才站在大队部办公室门口,看着公社来的文书正在办公室的长条桌上清点缴获的枪支。 他手指在锈迹斑斑的步枪上敲着,嘴里念念有词地记着数。 大队部的院子里停着的足足五辆绿色吉普车。 车头上的“公安”俩字在阳光下十分晃眼。 几个穿制服的干警正在刘忠民带领的民兵队的帮助下,盘查土匪。 军用绳在土匪的手腕上勒出深深的红痕,但没人敢吭声。 “刘队长!你说的缴获土匪的人呢?”吴正军扯了扯中山装的领口,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是鞍阳县公安局副局长,接到报案时压根不信——三个农村的社员能端了土匪的老窝? 怕不是把野猪当成土匪了吧? 可公社文书在电话里说得凿凿,说抓了十七个活的,还有十几条枪。 吴正军这才带着人赶过来。 心里却憋着一股火:净是些基层干部小题大做。 可待到了瓦窑大队,见到了捆扎结实的土匪,他顿时大吃一惊。 但依旧不敢相信,眼前这十几个土匪仅仅是三个社员就能抓住的。 他对着刘永才颐指气使,要求他把抓土匪的人叫来,将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吴局长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叫他们。” 刘永才刚要迈腿去刘家老宅找赵瑞刚,就见一个穿粗布衣衫的汉子大步进了大队部的院子。 他立马迎上去:“廖老哥!你来得正好!” 廖荣生的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强劲有力的肌肉。 小臂上还带着几道狰狞的疤痕,是当年侦查连执行任务时留下的。 吴正军的目光一瞥见廖荣生,刚到嘴边的呵斥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廖……廖连长?”吴正军的声音陡然拔高,刚才还挺得笔直的腰杆下意识地弯了弯。 他在军区招待所见过廖荣生两次,都是跟着军区的罗守中部长来的,听说这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侦查英雄。 可他怎么会窝在这穷山沟里? 廖荣生点点头,指了指办公室里的木凳道:“坐吧,我来说说经过。” 昨天回来路上,他可是没少听赵瑞刚念叨自家那个不满三岁的小闺女,一早就猜到他们今天肯定要去陪女儿。 所以一听到吉普车开往大队部的声音,他就收拾了一下,赶了过来。 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刚到大队部门口,就听到吴副局长吼刘永才的声音。 廖荣生讲述中并没提其其格三人,只说赵瑞刚发现土匪踪迹后,三人合计着利用地形设伏,又趁乱端了据点。 话虽简略,可提到据点里的肉搏、山坡上的追逐,吴正军握着搪瓷缸的手不由得收紧了——这哪是社员剿匪,分明是部队里的战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吴正军附和着连连点头,心里却忍不住“咯噔”一下。 廖荣生话里话外都在赞扬一个叫赵瑞刚的年轻人,俨然一副以他为首的架势。 这个名字他也十分熟悉——就是那个把冯一涛的宝贝儿子冯辉送进看守所的知青。 冯一涛所长这阵子可没少托人打招呼,说儿子冯辉是“年轻犯错”“教化为主”,想找机会从轻处理。 尤其是市工业局座谈会后,冯所长的势头正盛,鞍阳市上下都得卖他几分面子。 公安局自然也都在看着风向,对冯辉的案件有所松动。 可现在……吴正军瞥了眼眼前颇有气势的廖荣生。 这位老连长现在分明是力挺赵瑞刚,是不是证明背后的罗部长也是站在赵瑞刚这一边的? 要是果真如此,那赵瑞刚的分量可比冯一涛重多了。 现在剿匪事情一出,赵瑞刚要是再立个大功,别说从轻处理,怕是冯辉的案子都得重新审,到时候谁能保得住? 如此想着,吴正军站起身来,脸上堆满了笑,伸手握住廖荣生的手: “廖连长说的是!您放心,赵瑞刚同志和刘彩云同志的功劳,我一定如实上报!这可是铲除了咱们鞍阳县的毒瘤啊!” 他顿了顿,特意加重语气,“必须为他们请功!” 面上虽然说着,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 回去就赶紧写两份报告,一份详细说瓦窑大队剿匪经过,重点突出赵瑞刚三人的智勇。 另一份提冯辉的案子,只说“案情复杂,需结合近期相关立功表现综合考量”。 这样既不得罪廖荣生背后的军区,也给冯所长留了足够面子。 毕竟自己夹在中间,可不能被卷进去。 “铐人!”吴正军转身对干警们喊,声音比刚才洪亮许多。 “把窦老大,独眼龙两个单独关,其余的分两车押!” 他看着干警们用手铐换下土匪手上的军用绳,又扭头对廖荣生笑道,“廖连长,您看还有啥吩咐?” 廖荣生摆摆手:“没别的,赶紧把人押走,别惊动老乡。” 吴正军哪儿敢多留,亲自指挥着把土匪押上车。 吉普车发动后,车窗外瓦窑大队的土坯房越来越小。 吴正军松了口气,掏出笔记本,在“赵瑞刚”三个字旁边做了个重重的标记。 这个知青,怕是往后要在鞍阳县闹出更大的动静。 第299章 京城的电话 这一天,赵瑞刚和刘彩云一直在老宅陪着老人和孩子们。 忙点家务,吃饭玩耍,偶尔逗逗尚未满月的小婴儿。 俩人都无心顾及大队部的纷纷杂杂。 直到第二天鸡叫头遍,两人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蝉鸣,才真正松了口气—— 浑身的酸痛已经消了大半。 年轻就是好,不管多累,休息休息就能恢复很多。 此刻赵瑞刚觉得筋骨就像被春雨泡过的种子,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舒展的劲儿。 刘彩云早早就起了,收拾好教案就去知青点找苏晚晴,一起商量给孩子们开学的事宜。 大队的学堂早就被刘永才带着社员们给收拾得亮堂又利索。 桌椅虽然陈旧,但都修补完整,擦拭干净。 知青点里,苏晚晴正在院子里看课本,桌上是几本崭新的红封面的《语文》《算术》。 一见刘彩云到来,立马扬手招呼道:“彩云姐!你快看这纸张多厚实!比我之前教书时候的材料强多了!” 她拿起课本翻了几页,开心道,“这些够用到后年开春了!” 刘彩云有些惊讶,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哪儿来的课本?” “是心兰弄来的!”苏晚晴往门外瞅了瞅,压低声音道,“你可别外传,心兰跟我说过,她父亲是京城工业部的干部。这次能弄来这些,全靠她父亲托了老朋友才办到的。” 刘彩云放下教案,也拿起课本翻阅起来,不住道:“这姑娘看着年纪轻轻,办事倒周全。” “不止这些课本呢。”苏晚晴道,“还有不少纸笔和粉笔之类的物资,前天下午就送到学堂里了。” 听了苏晚晴的讲述,刘彩云才知道了大概经过。 原来就在赵瑞刚和刘彩云进废墟的第二天,穆心兰就攥着大队部那本磨卷了边的电话簿,站在了摇把电话前。 大队部的老旧的电话铜制摇把都裹着层包浆,转起来“咯吱咯吱”响。 要接通京都的长途线,得先拨公社总机,再转县邮电局,话费抵得上她现在半个月的工分。 可一想到大队的学堂正准备开学,她还是咬了咬牙,拨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后,穆心兰向父亲讲了自己的近况,却对冯辉欺负自己的事只字未提。 她十分清楚,这件事一旦说出口,父亲定会因担心她的安危,执意让她回家。 那自己探寻工业出路的目标,岂不是半途而废了? 于是她只说,自己在一零二所学不到什么真本领,那里的研究对她的调研并无太大作用。 她还提到,通过北荒农场项目的总结会,结识了赵瑞刚和郑怀城。 通过一段时间的了解,自己被郑怀城的所作所为深深打动,觉得郑怀城所做的事正是自己追寻的目标,所以如今跟在郑怀城身边工作。 其实她心里早就准备好了一肚子说辞,比如农村的历练价值、基层工业的潜力、郑怀城的学术成就等等,打算说服父亲同意她留在这个破旧的农村。 她甚至想好,若是父亲发怒,就说自己一定要完成调研论文,必须留下收集数据。 没曾想,电话那端传来父亲略带惊讶的声音:“瓦窑大队?是那个突破北荒项目的瓦窑大队?” 穆心兰微愣,立即将瓦窑大队,赵瑞刚和郑怀城的关系细细讲述了一遍。 还着重讲了赵瑞刚对北荒农场项目和现在正在研究的钨钢项目的重大贡献。 对话那端沉默了片刻,感叹道:“没想到你去了这个瓦窑大队。” 原来赵瑞刚的这些功绩不仅仅轰动鞍阳县和中州市,连京城的工业部也都传遍了。 而且,父亲竟然也是知道郑怀城的,话里话外透漏出来的意思,显然是十分清楚郑怀城现在所做的事。 听到女儿在郑怀城和赵瑞刚身边,电话那头也就放下心来,当即表示赞同。 还叮嘱她要多向郑怀城和赵瑞刚两位同志学习。 他们身上的本领足够她学小半辈子了。 穆心兰心里顿时高兴起来。 自从来到瓦窑大队,她一直没敢向父亲汇报行程,就怕父亲生气。 若不是为了帮瓦窑大队的学堂开办起来,她还在犹豫什么时候跟父亲通这个电话。 让她更意外的是,这通电话聊下来,父亲不仅答应她留在瓦窑大队,还承诺会请好友帮忙,为瓦窑大队调配一批办学物资,包括书本、纸笔、橡皮、粉笔、粉笔擦、书包之类,足够学堂用好一阵子了。 就在赵瑞刚和刘彩云离开的这几天,这批物资真的送到了瓦窑大队。 此刻,它们正安安静静地在学堂里摆放着。 透着油墨香的课本,整齐的纸笔,雪白的粉笔,让简陋的学堂瞬间有了生气。 刘彩云手里抚摸着课本,脑海里瞬间想起那个年轻姑娘倔强的脸庞—— 从京城到县里再到乡下,从干部家的小姐到县里研究员再到现在农村的知青,她把所有的不适应和委屈都藏在了嘴角的笑里。 就像此刻知青点窗台上摆着的野菊花,根扎在贫瘠的土里,却憋着劲要开出鲜艳的花来。 “排课表吧。”刘彩云翻开教案,“让孩子们早点学上新课本,才不辜负心兰这番心意。” 这边,刘彩云和苏晚晴在做着开学前的准备。 另一边,赵瑞刚直奔大队部,用帆布包装上两块油纸包裹的耐火砖,径直去了后面的资料室。 刚推开虚掩的木门,就见郑怀城正趴在堆满图纸的木桌上,手里捏着支铅笔,对着张耐火砖结构图出神。 “师父。”赵瑞刚轻唤一声。 郑怀城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起身时带倒了脚边的木凳也没顾上扶。 他几步走到赵瑞刚面前,先是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儿自家徒弟,看他并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伸手在帆布包上轻轻敲了敲,声音里难掩激动: “平安回来了?砖找到了?” 赵瑞刚解开帆布包,露出里面灰绿相间的镁铬砖和带着雪白斑纹的高铝砖。 郑怀城拿起一块,对着从窗棂照进来的阳光仔细看,指腹在砖面摩挲着,半晌才道: “那天听见大队部跟开了锅似的,就知道你小子准是得手了。” 他放下砖,眼里带着笑意,“看你没来找我,就知道这趟折腾得不轻,特意给你留了两天时间歇着,养足精神才好干活。” 赵瑞刚心里一暖,师父总是这样,看似不言语,却把什么都想到了。 两人围着砖蹲下身来,郑怀城拿起块灰绿色的耐火砖在手里掂了掂: “这镁铬砖的成分得测准了,尤其是氧化镁和氧化铬的比例,差一点都不行,得找个专业的地方。” 第300章 合格率 赵瑞刚思索片刻,提议道:“三零八研究所应该可以。” 他心里其实也盘算了另一处—— 四零二研究所正在做钨钢成分分析,若能分一半精力做耐火砖分析,虽耗时久些,倒也不是不行。 但赵瑞刚最先想到的还是陈学深那张总拧着眉头的脸。 三零八的瓦窑支部刚落成,陈学深正缺实绩来撑场面,这活儿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至于陈学深之前提过的三个国家级难度的课题,虽眼下设备材料紧缺,但凭自己后世的经验,适当加快研发进程,也未必没有可能。 更何况自己压根不想离开瓦窑大队,本地支部自然是最优选择。 郑怀城闻言也点了点头:“余大嘴那有台光谱仪,虽说老了点,但测这个够用。不过他们在县里,离这儿远,怕是不太方便。” “无妨,我去找陈学深商量。” 赵瑞刚的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声。 陈学深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粗布褂子后背湿了一大片,他攥着衣角直搓手,脸上十分急切: “郑领导,瑞刚兄弟,你们是说要把耐火砖化验的差事交给我吗?” 他往前凑了凑,神情难掩激动: “我们三零八研究所瓦窑大队支部刚刚成立,正愁没业绩呢!这活儿交给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赵瑞刚忍不住笑了:“你耳朵倒是尖。” 陈学深嘿嘿一笑,兴奋得都想原地跳起来: “早上在支部门口,远远就看见你进大队部了,我就猜着八成是为了这事儿,一路小跑赶过来的。刚进院子就听见你们提到我们三零八……” 接着他便将这几天自己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原来陈学深一直在瓦窑大队支部忙碌,自打听说赵瑞刚要进废墟找耐火材料,他就觉得是个绝好的机会,当即回县里找所长余大嘴合计。 余大嘴也觉得机不可失,催着他务必把这任务拿下。 为了让支部更有竞争力,余大嘴当场拍板,把研究所的老旧设备全搬到瓦窑支部来。 为了这事儿,陈学深还费了不少功夫,在县里本部动员了好几天,总算说动了三个研究员,愿意来瓦窑大队支部工作一段时间。 赵瑞刚不由有些吃惊,着实没料到陈学深如此敏锐,且动作这么快: “设备都运来了?” “运来了,运来了!”陈学深朝着支部的方向指了指,“拖拉机刚把光谱仪、天平秤这些卸到支部,就是……就是少了校准镜,还有些工具也不全,分析起成分配比来,进展怕是会慢。” 他脸上的兴奋褪去不少,眉头皱了起来,语气里满是忧心, “这要是耽误了事儿,可咋整?” 赵瑞刚看着陈学深着急的样子,笑了:“这有什么难的。吕局长之前跟我说过,在这方面,有需求随时找他。”” “吕局长?”陈学深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变了调, “你说的是中州市工业局的吕局长?你……你竟然认识他?还能随时找他?” 他不由上下打量一番赵瑞刚,“你这背景可不一般啊,竟有这么棵大树可依靠!” 赵瑞刚摆了摆手,语气平淡:“谈不上什么背景,也不是什么大树。我帮他解决过一些难题。现在他需要些实际的成绩,我需要些实际帮助,算是合作共赢吧,都是为了鞍阳的工业发展。” 说着,几人就去了大队部。 赵瑞刚走到办公室墙角的摇把电话前,很快便接通了市工业局。 “吕局长,我是赵瑞刚。”赵瑞刚对着听筒说道。 他将找到耐火砖的情况大体说了一遍,接着道,“我们在瓦窑大队支部这边搞耐火砖成分分析,三零八研究所的同志们设备不太全,进展有点慢,想向您申请些设备和工具……” 没等赵瑞刚说完,听筒里就传来吕局长开怀的笑声: “好小子!我就知道有这个能耐!没问题,需要什么设备你直说,我这边给你们统筹协调。我再让县钢厂的技术员跟着,缺啥让他们当场给你调,保证不耽误事儿!” 挂了电话,陈学深还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这也太顺利了,吕局长就这么……痛快地答应了?” 赵瑞刚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愣着了,赶紧去准备准备,等设备到了,咱们好抓紧时间干活。” 陈学深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兴冲冲地往外跑,边跑边喊:“我这就去告诉研究员们,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郑怀城看着赵瑞刚,眼里满是赞许:“好小子,有你的。” 赵瑞刚笑了笑:“师父,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路还长着呢。”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三零八研究所瓦窑支部和瓦窑大队资料室几乎是连轴转。 陈学深带着三个研究员蹲守在光谱仪前,镜片反射的光映在他们熬红的眼睛上,算盘珠子打得噼啪作响,草稿纸堆得比人都高。 赵瑞刚和郑怀城则每天骑着自行车往三十里外的县钢厂跑,车后座绑着用帆布裹好的耐火砖样品,裤脚沾满了路上的尘土。 穆心兰几乎从天亮到深夜,一直泡在资料室和瓦窑支部,不断整理郑怀城找出的炼钢资料,记录支部的测试数据。 直到第七天清晨,陈学深举着张报告单冲进资料室,对着赵瑞刚和郑怀城喊道: “成了!氧化镁百分之六十八,氧化铬百分之二十二,杂质控制在百分之十以内!” 他的声音是熬夜后造成的沙哑,却难掩兴奋。 消息很快传到吕振邦耳朵里,这位市工业局的局长当即拍板:“立即让县钢厂试炉!” 炼钢厂的平炉前,工人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当第一炉钢水裹着火星子从炉口倾泻而出时,郑怀城攥着测温仪的手都微微发抖。 两天后,化验结果终于出来了。 钢厂厂长拿着报表直奔瓦窑支部,声音惊得树上的蝉鸣都暂停了片刻: “合格率七十三!比冯一涛那边高出十三个点!” 第301章 合格率还要往上提 听到百分之七十三这个数字,研究所瓦窑支部里顿时炸开了锅。 陈学深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都顾不上去捡。 他一把抢过报表,手指在“73%”的数字上反复摩挲着,眼眶瞬间就红了: “成了!我这个支部,总算有能拿得出手的成绩了!” 他猛地转身,对着带来的三名研究员连说三个“好”,声音里隐隐都带着些哭腔:“我们终于破了一零二研究所的封锁!大家的辛苦都没有白费!” 为了这组数据,他们在闷热的实验室里熬了七个通宵,光谱仪的校准镜片换了三次,算盘珠子都磨掉了漆。 穆心兰正往试管架上摆样品,闻言手里的烧杯都差点脱手。 她快步走到报表前,看着那串鲜红的数字,笑着道:“我就知道能成!师父说过,技术壁垒从来挡不住踏实做事的人。” 她口中的师父,正是郑怀城。 穆心兰十分钦佩郑怀城的本领和对待工业的态度,而郑怀城也十分欣赏这个小姑娘的勇气和魄力。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郑怀城收下了第二个徒弟。 三名研究员更是激动得直跺脚。 戴眼镜的老周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镜框,扯着旁边小李的胳膊喊:“看见没?咱们没白来瓦窑大队!这数据往县里一报,谁还敢说这个支部是摆设?” 小个子的小李一边往笔记本上抄数据,一边忍不住咧着嘴角:“七十三!这下余所长肯定得给咱们记功!” 最年长的老王则掏出旱烟袋,手抖得半天没划着火柴,嘴里反复念叨:“不容易啊,不容易啊!多少年了,总算有人能治治他冯一涛的傲气了!” 他在县里研究所跟着余所长对外工作时,不知受了冯一涛多少气。 此刻眼看着自己努力的成果直接突破了冯一涛的上限,内心的激动压都压不住,只觉得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热烈的掌声裹着笑声在屋里盘旋,连窗外的蝉鸣都像是带上了喜气,重新聒噪起来时格外响亮。 谁都清楚,这不仅仅是个数字——它意味着冯一涛苦心经营的技术神坛塌了。 意味着三零八研究所瓦窑大队支部也能在鞍阳工业里占一席之地了。 更意味着往后的耐火材料市场和炼钢技术,再也不会是一零二所一家独大的局面。 这简直是为鞍阳的工业立了一大功! 然而,众人的欢呼和掌声并没有带动赵瑞刚。 “数据暂时不要公开。”赵瑞刚沉声道。 他看着报表上的数字,眉头依然皱起。 他指尖点在“73%”旁边的误差范围上,那里标注着“±4%”的字样。 这就意味着实际合格率可能低至百分之六十九。 赵瑞刚的目光扫过众人脸上未褪的喜色,眉头依旧紧蹙,声音在喧闹中陡然沉了下来:“这个成绩,能压过冯一涛一头不假,但离真正的目标还差得远。” 他顿了顿,继续道:“大毛专家留下的技术瓶颈是百分之八十,那是他们好几年没跨过的坎。咱们要做的,不是只赢冯一涛,而是要把这道坎给破了!”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赵瑞刚。 “我还需要一些时间调整配比,必须把合格率再往上提!” 赵瑞刚的眼神扫过实验室里的光谱仪,又落在桌上的那叠耐火砖结构图上,语气十分郑重。 陈学深张了张嘴,看看报表上的数字,又看看赵瑞刚紧绷的下颌线,忽然与旁边的老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谁也没想到这个刚破了冯一涛纪录的年轻人,心里装着的竟是大毛专家都没实现的目标。 穆心兰握着烧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眼里的光却更亮了。 她想起师父郑怀城常说的“搞工业得有闯劲”,此刻看着赵瑞刚挺直的脊梁,忽然觉得那百分之八十的瓶颈或许真能被他撕开一道口子。 “赵知青……”小李刚想说“七十三已经够好了”,就被一旁的老王拽了拽袖子。 老研究员往赵瑞刚方向努了努嘴,低声道:“这年轻人眼里有股劲,说不定真能成。” 接下来的半个月,赵瑞刚和郑怀城两人几乎废寝忘食。 赵瑞刚趴在平炉旁观察耐火砖的侵蚀情况,炭黑蹭得满脸都是。 郑怀城则在资料室里翻找五十年代的炼钢记录,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 两人根据经验和现状调整了三次原料配比,合格率却像卡在瓶颈里,最高只到百分之八十二。 反复波动的数字让陈学深都有些泄气:“郑领导,瑞刚兄弟,这怕是到顶了,大毛专家当年也就这水平了。” 郑怀城也叹了口气:“大毛专家的技术手册里写着,镁铬砖抗渣性的临界值就在百分之八十上下。” 赵瑞刚盯着桌上的报表没说话。 夜里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的脑海里不断搜索着前世的记忆碎片,试图找到突破口。 身边的铃铛和刘彩云早已睡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赵瑞刚干脆摸索着起身,走到西屋,拉开白炽灯开关。 然后坐在桌前,在纸上画起耐火砖的显微结构图—— 这是他根据后世教材里的示意图默画的,砖体内部的气孔分布像片迷宫。 忽然,铅笔顿在纸上。 他猛地想起前世在某图书馆翻到的一篇外文文献,泛黄的纸页上印着北欧某钢厂的实验数据: 在镁铬砖中添加百分之零点五到百分之三的氧化锆,能在砖体表面形成一层稳定的氧化锆——氧化铬固溶体。 说白了,就像是给砖穿了件防腐蚀的铠甲。 有位教授特意在那篇文献上用红笔标注:“这是七十年代才突破的技术,对平炉炼钢意义重大。” 赵瑞刚的瞳孔猛地一缩,看向纸上的气孔图。 他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平炉钢水里的氧化铁会像白蚁啃木头似的侵蚀砖体。 大毛专家的配方只能延缓这种侵蚀,却无法阻止。 而氧化锆正是破解这个难题的钥匙。 第302章 突破大毛的坎 赵瑞刚抓过一张新纸,在纸上飞快地写着: 氧化镁百分之六十五,氧化铬百分之二十,氧化锆百分之三…… 配比数字逐渐清晰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已泛起鱼肚白。 赵瑞刚等不及吃早饭,抓起写满字的纸就朝资料室奔去。 他一边推开资料室的门,嘴里一边念叨:“师父师父!氧化锆的熔点高达两千七百多摄氏度,刚好能抵挡住钢水的冲刷……” 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洗脸的郑怀城,被冲进来的赵瑞刚吓了一跳,待看清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后,不由心疼道:“你小子通宵没睡?” 当看到纸上写着“氧化锆”三个字时,郑怀城顿了片刻,突然拍了下脑门: “对呀!我怎么忘了这个!当年在鞍阳钢厂搞攻关,大毛专家也提过氧化锆的抗渣性,可惜那时候国内没提纯技术……” 赵瑞刚指着图纸上的固溶体生成曲线:“我推测,可以从百分之三开始试验,我估计这个比例既能形成保护层,又不会影响砖体强度。” 这个数据自然是他前世在报告上看到的最佳比例,但此刻他不便详细解释。 郑怀城自然相信自己徒弟的本事,但本着实事求是和严谨的原则,他还是制定了不同比例的试验方案。 多实验几次,总是没错的。 三天后,第一批添加不同含量氧化锆的耐火砖送进了平炉的时候,所有人都捏着把汗。 赵瑞刚蹲在炉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砖体在高温下泛出淡蓝色的光泽—— 这是氧化锆稳定存在的特征。 又是三天后。 等待是最令人心焦的。 平炉钢水正在钢厂做着检测,三零八研究所瓦窑支部的办公室已被焦灼的寂静填满。 郑怀城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看似风轻云淡,手指敲击扶手的节奏却越来越快,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和焦虑。 陈学深的布鞋在水泥地上磨出“沙沙”声,他从东墙走到西墙,在办公室里来回转圈,一刻也坐不安稳。 老周他们三个研究员也没有心思干活,都凑在窗边,脖子伸得像大鹅,目光死死盯着通往钢厂的土路,祈祷着钢厂的通报快点来。 只有赵瑞刚稳如泰山地端坐在桌前,手里翻着穆心兰最近整理的炼钢笔记。 蓝布笔记本上的字迹清秀,记录着不同温度下钢水的色泽变化。 他的指尖在字迹上轻轻划过,看得十分认真,仿佛窗外的蝉鸣、屋里的踱步声都与他无关。 其实掌心也沁着薄汗,但他心里还是有底——添加氧化锆的配比经过三次演算,再差也该比百分之七十三的合格率高出一截。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越发显得室内安静极了。 突然,院门外传来自行车刹车的尖啸声,然后是自行车“哐当”的倒地声,紧接着是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 “来了!”小李猛地推开窗户,就见钢厂厂长的身影跌跌撞撞闯进来。 蓝布工装后背洇着深色的汗渍,草帽歪在脖子上,手里紧紧攥着张纸,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皱。 厂长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支部办公室,双手拄着膝盖大口喘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报告一出来,他立马攥着报告单,从钢厂一路猛蹬自行车往瓦窑支部赶。 三十里路骑得飞快,火辣辣的大太阳把路面晒得滚烫,车胎都差点爆了。 众人一拥而上地围过来。 陈学深急得直跺脚:“你快说呀!” 郑怀城缓声道:“别急,等他先缓缓。” “先喝口水,喘口气。” 赵瑞刚扶他坐在一旁,递过一个搪瓷缸。 厂长直接把攥得发潮的报告塞进赵瑞刚手里,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木头一般:“自……自己看!” 说完立马接过缸子,仰着头“咕嘟咕嘟”一通猛灌。 赵瑞刚展开报告,目光直接扫向标红的数字,手指在纸面轻轻点了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扬了扬。 “多少?”郑怀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众人哗啦一下围上来,脑袋挤成一团。 当看清那几个鲜红的数字,从“84%±3%”,“88%±4%”到最高的“91%±3%”时,屋里瞬间静得能听见苍蝇飞过的声音。 “竟……竟然到了百分之九十……”陈学深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破了!竟然真破了大毛的坎了!”老周猛地一拍大腿,大吼一声。 小李和老王直接抱在了一起,一个捶桌子一个跺地板,粗粝的嗓门在屋里炸开,比上次看到百分之七十三数据时的欢呼要疯癫许多。 郑怀城的手指在眼角抹了又抹,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嘴里反复念叨:“这么多年了……总算把这关给打通了……” 赵瑞刚捏着报告的手指微微用力,纸上的数字仿佛带着温度。 他看着满屋激动的身影,心里那块悬了几天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踏实感。 不是因为赢了谁,是因为真的把技术往前推了一大步。 窗外的阳光照在他平静的脸上,映出几分胸有成竹的从容。 仿佛这百分之九十一的合格率,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办公室里的欢呼声渐渐平息,陈学深指挥着研究员们把报表誊写清楚。 郑怀城坐回藤椅,手里捏着支磨秃的铅笔,在之前师徒俩人合作的炼钢思维导图上圈圈画画。 纸上密密麻麻的红蓝字标注着不同的参数,他指尖点在“膛炉温度”那栏画了个对勾,抬头道:“报表得尽快报给市局。” 赵瑞刚道:“我打算下午就去中州,当面跟吕局长汇报。” 他看了眼郑怀城,“师父,其实这事儿您去最合适,您对技术细节的把握比我透彻。” 郑怀城停下手里的笔,抬头时眼里带着笑意,摆了摆手:“我就不去了。你看这图上,刚想到的硅锰合金微调方案还没试过,哪有功夫去市局应酬。” 他把思维导图往赵瑞刚面前推了推,“再说了,我这辈子就认技术不认名利,能把合格率提上去就是最实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