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未婚夫他诈尸了》 1、第 1 章 暮色将至之时,偏生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风,将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白楹目不斜视,穿梭在深林中。 她身形宛如开弓的箭,飞速靠近前方的“修士”——虽然那修士表面上还维持着人的外貌,但实际上死去多时,身体早已完全被魔物占据。 察觉到难以甩开身后的白楹,“修士”急促地嘶吼一声,原本正常的手脚瞬间变化成一团看不清的黑雾,雾中更是有闪着寒光的白骨。 它俯下身急速奔跑起来,几乎要与黑色深林融为一体,雾中的扭曲白骨在地面留下深深的痕迹。 看着它半魔半人的模样,白楹神色不变,只有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浮现出一丝杀意。 她抬起右手遥遥一指,一簇青色异火陡然在指尖浮现,瞬间化为许多只青色鸟雀朝着魔物迅速飞去。 不过眨眼间,青色鸟雀将魔物包围,连成一片熊熊燃烧的青色烈火。即使火势汹涌,却无一草一木被青色火焰点燃,只有魔物不甘地嘶叫,最终被焚成灰烬。 白楹自空中落于地面,低头看着那堆散发着腥味的黑色灰烬。 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追杀这只魔物—— 离白亥城颇有些距离的碧水镇中,近段时间经常有人失踪。因此她一人前来查找那些人失踪的原因,最终就揪出了这只藏匿在散修身体中的魔物。 这魔物虽然不强,但却擅长隐匿气息与逃跑。 白楹足足追了快半个时辰,终于耗得这只魔物精疲力尽,这才趁机将它击杀。 只是不知它死前又曾害了多少人…… 黑色灰烬散发的恶臭腥味令白楹微微皱眉,她吐出胸中的浊气,一人伫立在黑影绰绰的深林中良久,直到远方传来宛如地龙咆哮的动静。 白楹回过神,她轻轻一跃飘至空中,看向动静的方向—— 远方被一片连绵险峰包围的谷底,有一条巨大裂缝,让人可以窥见其中暗红色岩浆翻滚。裂缝中的火光更是映得四周悬崖峭壁宛如被夕阳所照,呈现出发红的模样。 白楹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追这只速度极快的魔物,居然追到了孽火狱附近。 孽火狱。 她无声地念出三个字。 孽火狱是一处无底深渊,其中只有火海与岩浆,但更早的时候却不是这样—— 它原本是一处仙境,万年前仙魔在此交战,战火引得仙境坠落到地底,最终变为一片充斥着火海,且与世隔绝的深渊。 因此世人便称之为孽火狱。 但孽火狱并非完全与世隔绝,它一百年会活跃一次,一次足足半年。 在这半年中,孽火狱最上方处能够灼伤修士神魂的孽火会减弱许多,经历了仙魔大战之后几乎无坚不摧的裂缝也不再紧紧闭合,而是打开形成一道极为宽长的裂口。 此时世人可以窥见孽火狱深渊最上方的景象,修士也可以进出孽火狱。 孽火狱中有能够灼伤修士神魂的孽火,亦有数万年前神魔残留至今的力量所构成的幻影。 甚至出入过孽火狱的修士大能说在无底深渊中,有以孽火为生的异怪。 所以照理来说,谁会进入孽火狱这么一个充满了孽火和岩浆的无底深渊? 可是架不住孽火狱曾经是仙境,到现在其中还长有世人难求、能够医死人肉白骨的仙草灵药,更有仙人们遗落的法宝法器。 因此依旧有极少数的修士在孽火狱活跃的半年中,进入孽火狱中妄图得到仙草灵药或者法器法宝。 白楹面无表情的脸庞被谷底孽火狱裂缝露出的火光照亮些许。 她就曾经认识一人……那人想要得到孽火狱中的仙草灵药,最后灵药是拿到了,但他自己却葬送在孽火狱中。 白楹没了再看的兴致,她转身离去。 只是还没走几步,她的脚步微微一顿,另外一件事蓦然浮现在脑中—— 每百年一次的孽火狱裂口大开之时,负责统辖包括孽火狱在内一片地界的师廆山便会派许多弟子守卫在孽火狱周围。 一是怕有普通人误入孽火狱以至丢了性命,二是担心有人乘着孽火狱大开而行伤天害理之事,三是要阻止普通修士去孽火狱中“寻死”。 是了,师廆山将想要进入孽火狱而修为不够的修士,都称之为想要“寻死”的修士。 这本是师廆山的事,与白楹毫无干系。 但那群守着孽火狱的师廆山弟子中,说不定有祝戚云……虽然祝戚云时常被他师父拘在师廆山中,但看守孽火狱这种既无多大危险,又有许多师廆山弟子一同守卫的事,他极有可能被准许参与其中。 白楹思索片刻,又转身朝着孽火狱飞去—— 她得见一见自己的未婚夫,祝戚云。 * 被高耸险峰围住的谷底,阵阵热浪从深不见底的渊底扑来。 此刻师廆山大弟子王枫环顾四周,忍不住用袖子拭了拭脸颊。虽然他是修士,但在这特殊的地方也不免被热出一点汗。 这一批师廆山大弟子还要再守两个多月,才会有下一批弟子来替换。 王枫悄悄叹了口气,目光落到身旁不远处的弟子身上——有个穿着松绿色师廆山弟子服的少年,他面目俊朗,此时正聚精会神地垂下眼眸,一双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孽火狱缝隙下的翻滚岩浆。 少年是宫长老的徒弟祝戚云,虽然也算是他王枫的同辈师弟,但两人接触实在是算不上多。 因为祝戚云师弟时常被宫长老拘在师廆山中,就连铲除小妖小魔的弟子任务,祝戚云师弟都极少参与,与其他弟子相识相处的机会并不多。 王枫也曾听师父说过,祝师弟要是离开师廆山,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因为有一只妖想要杀祝戚云师弟。 但是师父也没说是什么妖想杀祝师弟,又为什么要杀祝师弟。 总而言之,没有宫长老的允许,祝戚云师弟几乎不会离开师廆山。 王枫猜测,或许是这次前来看守孽火狱的弟子众多,其中不乏连同他在内的几位大弟子,因此长老才松口让祝师弟跟着他们。 王枫抬手挠了挠鬓角,突然看见远处有一人自群山之巅飞下来。 那是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腰间和袖口都绣制空青色的日月图案,乌发皆被一根鸟羽般的发簪束于身后。 她衣袖翻飞,速度极快,修长的眼尾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更显神色自若。 王枫一愣,立刻认出这女子是白家小姐白楹—— 他曾在师廆山上见过白楹寥寥几面,知道她是祝戚云师弟的未婚妻。 白小姐与祝师弟的婚约定下不过一年。 听说似乎是因为祝戚云师弟的师父宫长老与白家某位长老是旧识,因此白小姐才与祝师弟相识,进而有了如今的一段良缘佳话。 白小姐家世、样貌皆出众,而且她身负白家血脉、也展露出仙兽白亥的力量,将来定是一名厉害的修士。 即使白小姐比祝师弟大了一些,也是个极好的缔结良缘之人。 ……况且这点年岁对于修士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照理来说两人是天作之合,但不知怎么地,王枫却隐隐约约察觉到,祝戚云师弟似乎有些抗拒见到这位未婚妻。 师廆山门规不算严,因此好一些弟子心直口快,大大咧咧地与白楹打起招呼: “白小姐,好久不见!” “白小姐,什么风把您刮来了。” 接着他们又开始说着: “祝师弟!人呢人呢!” “祝师弟在那边,别只顾着看孽火狱了!” “就是!祝师弟,快过来陪陪白小姐!” 在一声接一声的呼喊声中,祝戚云终于忍受不住师兄师姐们的打趣,他俊秀的脸微微一黑,万分不乐意地走向自己的未婚妻。 白楹和师廆山的一些弟子相互行礼之后,她转头看着祝戚云步伐僵硬地靠近,脸上有些疑惑:“咦……奇怪?” 祝戚云杏眼睁大,故意粗声粗气说道:“什么奇怪?” “这是孽火狱吧?”白楹微微偏头:“看你手脚像被冻僵的样子,我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寒冰狱。” 祝戚云耳尖一红,脸颊上泛起一阵薄红。 他深吸一口气正想开口说话,却恰巧白楹向他走近一步,吓得少年又倒退两步,耳尖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 白楹丝毫不介意少年避之不及的样子,她微微皱眉:“你身上……似乎有股妖的气味。” 祝戚云微微一愣,将自己方才想反驳白楹说他手脚僵硬的话咽下。 他眼中带了一丝疑惑:“但我没碰见什么妖……从师廆山出来后,我就跟着师兄们来了这里。” 白楹作为继承了白亥仙兽力量的血脉传人,修炼了快一百年,不仅在白家同辈中是最强的,更是追杀过作乱的大大小小妖魔,因此对于妖魔的踪迹,白楹十分敏锐。 白楹环顾四周一眼,虽然暂时没看出什么异样,但心底却有一根弦被提了起来。 她转而看向少年,继续问道:“宫长老允许你来孽火狱……那肯定也给你了防身的法宝吧?” 祝戚云郁闷地点点头。 他修炼了几十年,并不是毫无抵抗之力的废物……可师父宫长老平日不允许他下山,即使出山也要与师兄们结伴而行,还一定要随身带着师父给与的防身法宝。 就连到了孽火狱,白楹竟然都会来探查一下他的安危。 祝戚云内心感到挫败,难道自己真的那么没用? 白楹可不知道眼前人的烦恼,她只是隐约察觉到极淡的妖气,心底也感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神色不变,双眼平稳地慢慢看向孽火狱方才打开的入口,抬头又看向被火光映照发亮的悬崖峭壁。 在孽火狱的红色微光下,粗粝岩壁上仿佛有难辨形状的重重血色鬼影倒挂其中。 白楹微微皱眉,正要仔细看时,却有好几位师廆山弟子却发出惊呼。她转头,只看见一阵还未燃尽的灰烬从孽火狱中飘出。 灰烬密集地如暗沉的星河流转,黑色的小颗粒上闪着火光—— 下一瞬间,只有孽火狱才有的能够灼伤修士神魂的孽火伴着热浪铺天盖地从裂缝中喷出。 这动静让原本靠近孽火狱的师廆山弟子纷纷后退了好几步。 孽火一浪高过一浪,几乎都快窜到山腰高度,从其中散发的热度与火光使得这谷底酷热难耐。 师廆山弟子喃喃开口:“原来这就是孽火狱活跃的样子?” 又有人满脸不可置信:“热得我都快受不了……真会有人下去过吗?” 王枫也忍不住好奇:“裂缝处已经是这番情景,不知孽火狱下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景况……” 白楹听着师廆山弟子的七言八语,她面无表情地微微偏头,看见身旁的祝戚云也是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孽火狱。 这些对于师廆山弟子或许很新奇……可对她而言,几乎都是看腻了的景象。 2、第 2 章 热浪带起的灰烬漫天落下,白楹抬手掐诀,将周身几尺内的尘埃除去。 祝戚云身上的那一丝妖气再也寻不见,方才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但白楹却知道,那只想要杀死祝戚云的藤妖会抓住所有机会来达到它的目的。 祝戚云师父宫长老曾经说过,这只藤妖与祝戚云父亲有着旧怨,它杀死祝戚云父母后并未停手,而是在多年后找上了祝戚云。 藤妖曾对着年幼的祝戚云说道:“我能杀死你父母,将来也能这样取走你与你妻子的性命。” 可见比起直接杀死当时十多岁的祝戚云一人,那藤妖似乎更想等到祝戚云长大、等到他缔结良缘之后,再来杀一双人。 虽然白楹不知道那只妖和祝戚云父亲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使得这仇恨竟然延伸到下一代…… 不过正是因为这只藤妖说要杀死祝戚云与其妻子,所以她才和宫长老达成交易—— 她与祝戚云定下婚约,引这只妖在某个时候出手,最终杀死这只妖,让祝戚云能够安稳活下去。 况且还能用与祝戚云的婚约作为障眼法,将她时常去师廆山的原因、将她与她与宫长老的交易通通瞒住,不让任何其他白家人知道。 现在祝戚云与她已经定下婚约,这也算是一双人吧……? 而且两人已经同在一处,难道那只妖不会把握住同时取走他们两人性命的机会? 比起硬闯师廆山、在掌门长老的眼皮下取走祝戚云的性命,再去白家杀她…… 那只妖更有可能在此下手,这里只有师廆山弟子,没有修为深厚的修士来阻拦它。 现在她只需要等着这只妖送上门来,然后将这只妖杀死,那么她与宫长老的交易就算完成,到时候她就可以借用师廆山的门派法宝—— * 如果那只藤妖真的来了,现在会藏于何处,又如何计划取走祝戚云与她的性命? 白楹不动声色看向周围,将情况暗暗估量后,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孽火狱入口裂缝处冒出几缕孽火火焰上。 孽火狱中的火都是能够灼伤修士神魂,火焰中心是极为明亮的艳红色,火舌却是泛着冷意的深蓝色。 此时,从裂缝最宽处冒出的火焰急促地颤动着,似乎是裂缝之下的深渊不再平静。 火舌猛地一卷,再次平静下来的时候,火焰中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黑影—— 那黑影在下一瞬间突然凝成一个模糊的人影,仿佛是艳红色与深蓝色的孽火深处走出的鬼魂。 白楹神色微变,下一瞬间师廆山其他弟子也发现了异样,他们立刻拿出法器,警戒地望向那一个从孽火狱裂口处出现的身影。 孽火中的人影忽明忽暗,轮廓模糊如同一道颀长的幻影……身影在热浪中微微扭曲,似乎是在越过层层火焰,逐渐向着众人走来,身影由虚凝为黑色实形。 那是人?亦或者是什么妖魔? 白楹目光微冷,有所防备,但她的心中却感到有些异样……但那种感觉她却说不明道不清,似乎似曾相识。 众人的注意力或多或少都放在孽火中出现的身影上,下一瞬间却变故突生! 所有人脚下的砂砾岩石地面猛地向下一陷,突然变为冰冷的水面。 同时,许多藤枝破开水面,紧紧缠住众人下身与脚腕,将注意力放在火焰中身影上的众人毫无防备地拖入离奇涌现的水中! 白楹也被拉入冰冷的水中,但她反应极快,右手迅速两指并拢,指尖带着点点青色的异火,以指作剑将藤枝斩断。 然后反身一转,猛地向前一冲,左手拉住整个人几乎都被藤枝裹住的祝戚云。 藤枝仍然紧紧扯住祝戚云,连带着白楹向不见底的水下沉去! 涌动的暗流拍打在白楹脸上,青色异火自她左手掌心涌出,瞬间蔓延至缠住祝戚云的水草上。 不过眨眼间,水草化为灰烬四散在水中。而祝戚云依旧半阖着眼,已经昏迷。 白楹抓紧祝戚云的手腕,抬头望去—— 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依旧可以看见从自孽火狱映照出的漫天火光,以及将谷底围裹的高耸险峰。 此时,其他师廆山弟子也同样落入水中,正与缠人的藤枝搏斗,可是他们手中的法宝或武器却只能在藤枝上留下不算深的痕迹。 要不是身在水中,白楹都想要冷笑一声。 这藤妖是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孽火狱裂口处中突然出现的人影上,才将众人都拉入突然离奇出现的水中。 或许那火海中的身影,也是这藤妖的迷惑手段。 而且宫长老曾说这只藤妖本体是一枝寄凡藤—— 寄凡藤只是长在山野深处的藤蔓,即使因缘巧合之下成为了妖,也是绝不会御水。 但现在幕后黑手竟然悄无声息地将孽火狱旁的一大片滚烫坚硬岩石突然变为水面,这御水的能力可见十分厉害。 说明还有其他妖与这只藤妖一同行动。 ……今天怕是有一场恶战了。 白楹带着半昏迷的祝戚云,脚底带着灵力,托着两人极快地浮起。 两人刚游到一半,从深不见底的水中猛然伸出多根泛着藤枝,极快地朝着两人缠去。 白楹眼都不眨,唤出青色异火化为一团火球朝着藤枝撞去,可这些藤枝却比最开始的坚韧万分。 她微微蹙眉,眼眸中一抹青色闪过,火球瞬间又将藤枝烧断。 被断落的藤枝四散漂浮在水中——在藤枝空隙之间,一只幽暗的黑黄竖瞳蓦地浮现! 那是一只通体覆盖着黑色鳞片的巨蛇,几乎要融入幽暗的水中。 它出现得悄无声息,黑黄竖瞳紧紧盯着白楹与祝戚云,然后躲在幽暗的水中,瞅准时机张大蛇嘴朝着两人咬去,上颌的毒牙隐隐发黑。 白楹旋身带着祝戚云躲过大蛇淬着毒的巨牙,她反手抽出腰间的匕首,将刀刃插入蛇身。 玄铁制成的匕首与坚硬的褐色鳞片相撞,瞬间在水中发出沉闷的声音。 白楹眼眸中青光微闪,匕首瞬间被注入巨大的灵力,刀刃上甚至带着从手掌下漫延过来的点点青色异火—— 匕首刺破鳞片、深深插入蛇身,刀刃上的青色异火更是灼烧伤口,令黑蛇痛苦难耐。它猛地甩动蛇尾,带着一缕缕暗红色的血散入水中。 白楹运起灵力,将自己与祝戚云带离蛇尾大范围的攻击。随后她立即自手中唤出青色异火,准备再次攻击巨蛇。 可还未等她再次攻向黑蛇,困住她和师廆山弟子的水中宛如天翻地覆般猛地旋转! 白楹被这阵巨大的水流冲击与动荡震得脑中都有一瞬间的发懵。 她再一眨眼,发现之前能够透过水面曲折地看见的孽火狱境况,已经从她自己头顶之上的水面位置变为了她脚底之下的位置。 而现在她头顶之上,则是深不见底的黑幽水波。 还没等白楹确认到底何处才是水面之上,她触眼所及的情景又猛烈旋转,而唯一光亮之处的孽火狱,隔着水面变换着位置! 众人仿佛都身处一个小小的水球之中,而之外则有个顽童将水球拿紧在手中,不停地旋转、拍打小小的水球,将众人玩弄得头晕目眩、苦不堪言。 水下的动静好半响才停歇。 白楹稳住身形,旋身斩断后方偷袭而来的藤枝,心中却浮现出更多的疑问。 难道御水的就是那只蛇妖? 不,不对。 白楹立刻推翻自己的猜测。方才她与黑蛇交手的时候,已经察觉到那只黑蛇并不算强……况且要是黑蛇真有这样强大的御水能力,何必还近身与她相斗。 这说明这次共有三只妖在兴风作浪,但也许还有第四只、第五只妖…… 而众人面前那些斩之不尽的藤枝,则是那只藏形匿影藤妖的伎俩。 不如就先把藤妖恼人的伎俩全部毁去。 白楹眼眸中青光大盛,在半昏半明的水中宛如青色琉璃宝石,异火自她手心浮现,瞬间四散成点点青光,朝着各处的藤枝迅速飞去。 青光附上缠着师廆山弟子的藤枝,瞬间将其融为灰烬,又沿着藤枝根脉的方向继续蔓延,最终消失在水底深处。 再也没有黑绿的藤枝重新从水底伸出来,同之前的巨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清这一幕的多位师廆山弟子,朝着白楹投去佩服的目光。 白楹神色没有因此变得松快几分,因为她发现昏迷过去那些师廆山弟子和祝戚云毫无苏醒的痕迹。 就连她自己,也是刚刚察觉这水域并不普通……她修炼多年,极其清楚御使多少异火则需要多少的灵力,可方才那一番并不算激烈的打斗,已经花去她不少的灵力。 这水……在无声无息地吸食众人的灵力! 难怪这只藤妖使出各种法子来纠缠众人,它恐怕是在等众人耗得灵力不多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既然水中在吸食众人灵力,那么众人必然要离开水中,但唯一的水面在妖的操控之下,又在不停变换位置…… 白楹这才明白,为何那只妖会趁着孽火狱中出现诡异身影吸引大家所有人的时候,将所有人都拉入水中。 因为它害怕水面之上有任何变故,害怕有人使用法子助他们离开这片古怪的水域! 白楹看向水面——水面上映照出孽火狱的火光,更是波光粼粼。 自从所有人被拉入水中之后,水面上映出的始终是孽火狱与四周山峰景色。 这是不是对于水外的人来说,水面位置一直是在孽火狱旁、方才众人所站的位置,水面始终没有移动。 但水面位置对于水中的他们来说,则是不停变换…… 如果水外的人向水中沉入绳索一般的物品,那么他们只要能握住绳索前行,就一定能离开这水域! 3、第 3 章 可现在水外无人,他们根本得不到来自水外的帮助。 白楹此时想起祝戚云身上有着宫长老给与的防身法宝。她转头望向昏迷的少年,将灵力从他手腕处的经脉注入,试图唤醒祝戚云。 祝戚云的眼睫在水中轻颤,但最终却没有睁开。 白楹微微皱眉,现在既无法用到宫长老的法宝,水面之外也无人能相助,她与所有师廆山弟子该如何全身而退—— 她自然可以不管不顾地在这整片水域燃起青色异火,与藏匿在水底深处的藤妖、黑色蛇妖还有那一只水妖相斗。 可是却没法保证到了那时她动用全身力量之时,会不会化为白亥兽形、会不会控制不住伤到师廆山弟子。 就在白楹犹豫之时,一道身影自微波粼粼的水面上出现—— 那道模糊的身影与众人隔着湍急的水流,又逆着孽火狱的火光,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 只见那人的身影微微一顿,似乎半蹲下看向水中。 白楹不免怀疑这人影就是之前孽火狱火焰中的身影——之前也是这道身影吸引了众人注意力,导致藤妖有机可乘,将所有人都拉入水中。 但现在他们全部人已经在水中,那些妖何必再用这个人影做戏? ……这诡异的人影或许并不是妖那一边的。 但无论是何人,说不定可以用利益交换,成为他们离开水中的转机。 白楹不再迟疑,运用灵力将自己的声音穿向水面:“道友,烦劳助我们一臂之力!” 那人听见她的声音后,却片刻没有动弹。 白楹疑心那人是否能听见她的声音,不得不再次传声,“道友?” 这次那个身影终于有所反应,他压低身体靠近水面,好似是侧耳倾听她的话语,甚至一点也不惧怕、不惊讶孽火狱外突然出现的大片幽暗水面。 “这水域是妖物所控,将我们全部困至于水中。”白楹极快地说道:“道友是否以物相助,让我们顺着那物的方向逃出水中,事成之后一定有所重谢!” 她说完这句话后,那人影却久久没有动弹。 白楹的心微微一沉,此人是不想相助,还是在等她提出更优厚的条件? 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水面之上的人影微微晃动,似乎是站起身来,然后身影伸出了右手。 白楹微微睁大眼,那人是在—— 孽火狱四周高耸的险峰中浮现出漫天银光点点的灵气,而后又迅速朝下飞去。整个巨大的山谷仿佛是盛着点点白芒的漩涡,而所有星点的最终尽头便是谷底孽火狱旁的那人掌心之中。 一把由纯粹灵气凝结而成的银剑被那人握在手中。 那人动作极快。 白楹只看见那人举起通身银白色的剑,甚至她刚刚看清对方出手的动作之时,那人已经将银白色的剑尖刺向水面—— 整个水面上有暗红色的微光一闪而过,仿佛是在与银白色的剑对抗,但是终究抵挡不了那把灵气铸成的剑中蕴含的磅礴威力,暗红色微光迅速破碎。 下一瞬间银白剑破开水面,半透明的剑身进入幽暗晃动的水域中。 银白色剑身带着冲向下方的白色剑影,在水中形成了一道白色细长的灵力光柱,炳如日星。 白楹不再犹豫,运起灵力,将声音传至每个师廆山弟子耳旁:“去灵力光束那里,顺着光束的方向出水面,不能再呆在这水中!” 她抓紧身旁少年的手腕,脚尖在水中一点,飞速朝着白色剑影维持的光束而行—— 潜藏在幽暗水面之下的藤枝却在此刻倾巢而动,冒出许多黑绿色的藤枝想要阻止所有人离开这片水域。 白楹皱起眉头,她将昏迷的祝戚云朝着附近的师廆山大弟子推去,同时传语道:“带着他先离开水中!” 随后从她掌心漫出的青色异火幻化成一道长长的鞭子,白楹握住青色鞭子,朝着袭来的藤枝狠狠一挥,拦下了大部分藤枝,并将其中一半拦腰斩落。 随后水底再无任何藤枝袭来……但看不真切的幽暗水底开始传出一阵微弱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可恐之物在悄悄移动。 白楹冷笑一声,眼中青光大盛,眼眸几乎成为幽暗水域中唯一的青色光亮。 下一瞬间,她手心中异火化成的鞭子迅速缩短,凝结成一柄青色的匕首,被白楹紧紧握在手中。 她毫不犹豫地脚尖一点,借用灵气凝成的实形使得自己宛如离弦之箭朝着朝着水底某个方向冲去—— 不过眨眼间,就与那只正躲在幽深暗处、伺机攻来的黑色蛇妖隔得极近! 白楹动作极快,右手中握住的青色匕首刺破蛇鳞,猛地刺入蛇妖肉身。 那条黑色蛇妖还来不及挣脱,体内却被匕首尖端漫出的青色异火攻入——蛇妖感觉到体内仿佛燃起了烈火,无论它怎么挣扎,也摆脱不了五脏六腑中深入骨髓的灼热。 不过瞬间,蛇妖便没了气息。 此时,几乎所有师廆山弟子都已经离开水中。 看着黑色蛇妖的蛇身沉入水底深处,白楹不再恋战,她转身来到剑影旁边,准备顺着光束中灵力的方向离开。 白楹伸出右手虚虚握住光束中剑影散出的灵气,只是在接触到灵气的那一霎那,她微微一怔—— 只因这灵力中带着的气息,有些熟悉……但似乎是太过于久远的记忆,久得让她暂时想不出是谁。 这时,水面之上的师廆山弟子大喊:“白小姐!快出来!” 白楹如梦初醒,将方才心中那些无关紧要的疑惑抛之脑后。她脚尖一点,顺着剑影灵力方向上去。 就在这个瞬间,她看见昏暗的水面中扭曲晃动,似乎是躲藏在何处的妖试着改变水面方向与位置,带动水域中急速流动。 只不过无论再怎么改,都不能阻止白楹借用光束离开水中。 众人陆续破水而出,白楹是最后一个离开水中的人。 只不过在她离开水面的那一刻,似乎听见了一道含着怨意的声音,似讥似嘲—— “这么护着这小子……他和他爹一样,都不值得……” * 刚踩到坚硬的炙热岩石之上,白楹就回头望向方才困住众人的地方—— 只见众人身后有一片不小的湖泊,水面上映照着孽火狱的火光,水下幽暗不清。不过瞬息之间,那片湖泊迅速缩小,水面干涸之后变回了原本干裂的岩石模样。 如同来时,那片水域和藤妖消失之时亦是无声无息。 但现在师廆山弟子不敢放松警惕了,尚有余力的弟子们拿出法器,不停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白楹眼眸一转,偏头看向不远处——祝戚云被一师廆山男弟子扶住,他虽然依旧昏迷,但面色只有些微苍白,浑身上下并无什么伤口,应该无大碍。 她轻轻舒了口气,祝戚云可不能出事……不然她和宫长老的交易可怎么办。 略微安心后,白楹才转头看向众人前方的一个人—— 来历不明的那人使得一手灵气化剑帮助了师廆山弟子,但也是他之前出现在孽火狱的火焰中,吸引了众人注意力而导致那只藤妖趁机向众人发难。 那是一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穿着一身玄衣,但却好似经历过激烈的打斗,衣服磨损得厉害,浑身上下甚至还有许多被火焰燎黑的痕迹,衣角处甚至也被烧焦。 这么一位看似落魄的修士,却用周围的灵气凝结成剑,使得一招极为厉害的剑法,助师廆山弟子离开水域。 许多师廆山弟子戒备之余,也暗暗打量。 但白楹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个人——一百年前的记忆就像落满灰尘的画卷在此刻被拂去了厚厚的尘埃,露出了画中人的原本模样。 此时那人浑身上下虽然充满了孽火独有的硝烟味道,但样貌却与百年前一模一样。 不禁让白楹瞬间恍惚,怀疑此刻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是在百年之前?亦或者是陷入了一场与百年前记忆有关的幻境? 百年前……是了,距离上一次孽火狱大开已经过了百年。 白楹回过神来,一双眼逐渐变得平静。 众人均看着前方不知底细的修士。 前方的师廆山大弟子王枫一边暗藏戒备,一边面上带笑,朝着那位不知名的修士行了个礼:“多谢道友相助……敢问道友怎么称呼?” 比起浑身衣服上下的灰烬与烧焦,这修士脸上已经算整洁不少,但仍然有不少地方覆盖了厚重的黑灰。他面无表情,只是一双凤眼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显黑亮。 王枫甚至觉得,这名修士好像是望着自己,又好像一直望着自己的身后某处。 修士长久的沉默使得周围师廆山弟子心中的戒备更甚。 但那修士却不管不顾,他轻轻抬起脚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沙哑微弱:“……” 似乎是说了什么,可那声音太低太轻,无人听清。 就在王枫后退一步、忍不住轻咽唾沫的时候,刚走了一步的那个修士身形微微一晃,“噗通”一声直接倒在地面。 修士一双黑得发亮的凤眼慢慢阖上,露出手掌和手臂上被孽火灼烧的伤痕。 方才铸成灵剑的灵气也未散尽,虚虚环绕在那名闭着眼的修士身旁,甚至带着一丝灵剑中若有若无、异样凛冽的剑意。 众人等了一会儿,倒在地面的人也没有醒来的迹象,王枫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此时,另外一名大弟子忙走上前:“王师兄!现在该如何?” 王枫回过头,轻轻摆手:“我已经在刚出水的时候,就通知了宫长老……现在各位弟子加紧防备,等长老来便是。” 另外一名大弟子问道:“那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该如何?他是不是之前火中的那道身影?” 王枫回过神来,压低声音:“我也不知怎么办……不如先守着这人,别让他有所行动。” 其他人迟疑着点点头。 此时,自从出水之后一直没有说话的白楹,慢慢越过众人走上前。直到走到王枫身旁,她才停住脚步低头看向昏迷的修士。 白楹低头望了许久,一双眸子被眼睫阴影覆盖,显得黑沉而模糊。 王枫心中有些纳闷,不免问道:“白小姐,怎么了?你是在怀疑这个人的来历吗?” 白楹轻轻开口:“你们师廆山,学驱鬼么?” “什,什么?”王枫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瞬间转不过弯来:“驱鬼?驱什么鬼?” “这人……”白楹手指一点躺在地面上的身影,“这人早在一百年前就死了。” 她话音刚落,围在不知底细修士身旁的师廆山弟子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王枫睁大双眼:“白小姐,别吓我们啊,我们只会驱妖驱魔……人死如灯灭,又不是魔神那般还能让自己的百魂千魄存在世上……我们的魂魄自然是要去该去的地方。” 另外一名大弟子壮着胆子问道:“白小姐!这人是谁?您为何知道他百年前就死了?” 白楹垂眸望着躺在地上的人,“这人就是你们师廆山百年前没有拦住的那个人。” 身旁的弟子们听了白楹的话,皆是一副十分疑惑的模样—— 什么叫师廆山百年前没有拦住的那个人? 只有王枫愣了一愣,双眼瞪得更大,恍然大悟:“百年前没有拦住的人……白小姐你是指一百年前那个躲过我师兄师姐们的阻拦,冲入孽火狱、结果死在其中的人?” 那人叫什么来着……又是何来历…… 王枫顿时有些苦恼,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更详细的信息了,似乎有师兄曾经寥寥几语说过此事,但他听过就忘了。 话音刚落,王枫和白楹身旁的其他弟子纷纷倒退好几步。 “那人死在孽火狱?”一名大弟子脸色有些苍白,他勉强说道:“人已经死了,那我们面前的是……?” 白楹轻轻开口:“他身上无妖魔气息,但你们暂时防备着等宫长老来便是。宫长老修为深厚,定能看出这到底是人还是妖魔……亦或者是什么诡异之物。” 况且妖魔化成一个早已经死了百年的人的模样,能做些什么? 她转身离开。 王枫犹豫片刻,忙转身追问道:“白小姐!您既然知道此人,那您是不是也知道他姓谁名谁,出自何门何派?” 白楹脚步一顿,虽然没有回头,但她的声音慢慢地传了过来:“此人……此人名叫晏缙,是怀剑派弟子。” 看着白小姐头也不回地离开,直至她的身影化为空中极淡的青色光芒一点,王枫才挠了挠头转过身,准备继续戒备四周与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只是他刚走没几步,就浑身僵硬地站立在原地。 “王师兄,你怎么呢!”有弟子关切地问道。 王枫脸色难看地摆摆手:“……没、没事!” 话虽这么说,但他刚刚是想起了师兄说过的话—— 那是一年前,白楹小姐与师弟祝戚云刚刚定下婚约之时,拜入师门一百多年的小素山峰主张桓感叹说道:“没想到白家白楹小姐还与我们师廆山挺有缘的。” 王枫自然是问道:“张峰主,此话曾讲?” 小素山的峰主张桓压低声音:“白楹小姐曾有一名未婚夫,是怀剑派的剑修。但一百年前的孽火狱刚开,那剑修就冲破我们的阻拦,进入了孽火狱。” 王枫睁大双眼:“然后呢?” “然后……然后剑修就死在了孽火狱中。”张桓晃晃脑袋:“这也算我们阻拦不力,没拦住那人去孽火狱找死……现在咱师廆山也算赔给了白楹小姐一个新未婚夫吧。” 但王枫的注意力却全放在张桓的第一句,他忙问道:“居然真有人冲进孽火狱中……张峰主,那鲁莽之人叫什么?” 张桓眯了眯眼:“叫……叫晏……” 他想了好半天,才肯定地说道—— “晏缙!” 4、第 4 章 上古时期,世间出现诡异强大的魔神,它携许多妖与魔为祸人间,更是引得一些仙人由仙堕落为魔,成为堕仙。 后来四大仙兽和其余仙人携手将魔神杀死—— 当时魔神溃散而成的百魂千魄不能被立刻毁灭,最终被镇压在橿巫谷中。 堕仙和一些妖魔则在其余仙人和四大上古仙兽的共同抵御下,大部分被除尽,只有少数的堕仙被压入四怛狱。 此事之后,所有仙人去往与世隔绝、极远之地的仙岛蓬莱,留下一座都城传给人类修士。 这座原由仙人建造的仙境都城被世人称之为“神都”。 人类修士继承神都之后,负责继续看守橿巫谷;四大仙兽的血脉传人则是分别镇压、看守四座怛狱。 但在五百年前,四大仙兽之一的姬家血脉全部陨落,之后则是由神都联手六大门派来看守姬家之前负责的怛狱。 所以现在的仙兽血脉其实只有三家,分别是白亥仙兽传人白家,玄蛇仙兽传人碧家,巫江仙兽传人褚师家。 而白楹就是白家前任家主独女,亦是现任家主的侄女。 据说她血脉中流传的白亥力量极为强大,年纪轻轻就快当上白家阁主,未来应该也是白家长老,说不定拼一拼还能当上白家家主…… 师廆山宫宁晚宫长老轻轻拨动手腕上的玉镯,想得入神—— 如若白楹能与自己徒弟祝戚云从定下婚约开始,真正产生感情、最终结为道侣的话,将来师廆山必定能与白家联系更为紧密。 况且如果有这么一位修为不弱的道侣,徒弟祝戚云的小命就应该能保住了。 宫宁晚轻轻叹了口气,美丽的脸上显出几分愁绪来。 徒弟祝戚云什么都好,就是心眼还没有他父亲一半多,心里想着什么全表现在脸上了,实在是有些单纯天真。 但如果只是性子单纯倒还没什么,一直修炼下去也不会惹上什么杀生之祸。 可偏生祝戚云的爹、她的师弟,早在多年前招惹了一只藤妖,让她不得不把祝戚云日日拘在师廆山中,就怕徒弟下山送了命。 想起那只藤妖,宫宁晚就心底一沉—— 也只有她那不成体统、离经叛道的师弟,才会招惹到这样的污秽玩意儿,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不说,更是害了妻儿。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可她不得不禁止祝戚云随意离开师廆山,只因为谁都不知道那只藤妖什么时候又起杀心来取徒弟的小命。 即使她现在是师廆山长老,也不敢保证祝戚云在外遭到那只妖的毒手之时,她能及时出现。 所以她才会与白家小姐白楹做了一桩交易,一桩只有她、白楹、徒弟祝戚云三人知晓的交易—— 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交易,更是不能让其他白家人知晓的交易。 虽然这事要瞒着许多人是有些麻烦,但她宫宁晚言出必行,既然定下交易,就万万没有反悔的道理。 宫宁晚右手手腕上两只玉镯轻轻相撞,发出的清脆声音将她的思绪打断。 丰姿绰约的女修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相比于她徒弟、白楹小姐带来的麻烦,面前躺着的这个麻烦倒是更有意思点。 宫宁晚向前轻轻走动了几步,低头看向塌上那名昏迷的修士。 昨日夜深之时,她房内悬于空中的紫色符箓突然燃烧,那是大弟子王枫正通知她孽火狱中有大事发生。 于是宫宁晚飞速赶到孽火狱之时,就看见了昏迷的徒弟与许多灵力几乎耗尽的普通弟子。 大弟子王枫说了方才的遭遇,也说了白小姐刚刚离开。 宫宁晚却不大相信,以她对白家小姐白楹的性子了解,遇见藤妖攻击这种事后白楹是断然不会立刻离开,既是防止藤妖再度折返,也会防止自己一人被藤妖缠上。 除非……除非还发生了别的事…… 就在宫宁晚这样想的时候,她就看见了被弟子们团团围住的昏迷修士—— 那名看着年岁不大的修士浑身上下充斥着孽火狱中独有的硝烟味,似乎是因为将体内灵气几乎用尽后昏迷。 宫宁晚用了几个法宝,都只能探出这个修士是人,并不是什么化形的妖魔。 而且宫宁晚还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个修士有一点点眼熟。她似乎曾经见过,但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直到王枫告诉宫宁晚,白楹临走之前说了这修士名叫晏缙,是怀剑派的弟子。 晏缙……晏缙…… 宫宁晚微微出神,这名字……她也曾在许多年前听过。 百年之前,她已经成为师廆山大弟子多年,那时恰逢孽火狱大开,她便与其他几位大弟子一同带着许多弟子前去镇守师廆山。 也就是那时,她看见一名玄衣少年使得一手颇有气势的剑法,逃过众人的阻拦,硬生生冲入孽火狱。 好几位大弟子联手,连着其他弟子的阻拦,都没能拦住那名少年剑修。 当时也有一位大弟子辨出那名剑修用的是怀剑派剑法,只是不知道冲入孽火狱的究竟是怀剑派的何人。 那名少年剑修冲入孽火狱后没多久,就有一名怀剑派长老带着几名怀剑派弟子前来,他们守在孽火狱裂口处整整一个月,也没等到那名冲入孽火狱的剑修从中折返。 后来一行人便离开了。 宫宁晚就是在那时,看见了怀剑派一行人中有一名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少女,那正是百年前的白楹。 也是在那时,她也知道了冲入孽火狱的那名怀剑派剑修,名为晏缙。 * 宫宁晚低头看向昏迷着的剑修晏缙,依稀是百年前的模样,就连身上的衣裳也是百年前的玄衣。 她还记得晏缙百年前的剑法,带着一往无前、势如破竹的锋利。 不可思议…… 那样冲入孽火狱的人,现在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而且还是百年前的模样,分毫未变。 宫宁晚双眼一眨不眨地看向塌上昏迷的修士—— 他一双紧闭的眼睫微微颤抖,即使脸上被黑灰色灰烬沾染,依旧是一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美人。 这人也是白楹百年前的未婚夫。 但比起这人明明是白楹前未婚夫,世人皆说他是为了神都的凝之神女进入孽火狱这些事。 现在的师廆山长老宫宁晚更关心的是如果这人真是白楹前未婚夫、怀剑派弟子晏缙,那就说明此人曾在孽火狱中度过了一百年。 整整一百年。 他是如何度过了孽火狱中的百年?又是如何活下来的?虽然晏缙当时已经是怀剑派中拔出过一次瞻方仙剑的剑修,颇有前途……可其修为如何能让他在孽火狱中安然度过这百年? 宫宁晚感到匪夷所思,就算是以她自己现在的修为,在准备万全的情况下她都不敢说自己定能在孽火狱中活过百年。 那眼前的这位异常年轻的修士是如何做到的……?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也没法遮掩晏缙现身之事,只能将这消息传给了怀剑派……不然她真想等这小子醒来之后,好好研究一番,看看他有什么保命之法。 突然一声敲门声轻轻响起。 “怎么了?”宫宁晚不悦地转过头。 门外的弟子神色焦急,“启禀长老,祝师弟刚刚醒来,可却呕血不止——” 宫宁晚脸色一沉,美丽的脸上宛如覆了一层冰霜。 * 白楹自知自己这次有许多考虑不周的地方—— 她没有守着师廆山弟子,等他们的长老前来;也没有查看貌似安然无恙的祝戚云到底是否受伤了没有;她更没有待在孽火狱,查看那只藤妖可能留下的行迹与踪影。 她甚至没有去查看那一位出现得十分突然的故人……是不是妖魔的把戏。 但如果那张熟悉的面孔是妖魔把戏的话,它们何必拿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人来做戏。 百年前……就已经死掉的人…… 白楹疲惫地眨了眨眼,只觉得自己仿佛是逃离了一场在孽火狱发生的梦——一场会见到早已死去故人的梦。 她沉沉地吐出胸中的浊气,停在半空中,望着下方的白家山庄。 坐立在连绵山脉山顶的白家山庄,四周茂密的树林极为茂盛。站在半空中看去,白家静谧昏沉,倒有些像话本中远离尘世的诡异山庄。 此时正是天际边泛着青白的晨曦,白楹从空中轻飘飘落下,直接回了自己院子休憩。 直到快到正午时分,她才动身去见白家家主——白家家主白鸿淮身形瘦高,脸上的一双修长狐狸眼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意味。 此时此刻,白家家主却皱着眉,低着头对书桌上的文书奋笔疾书。 白楹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疲惫都少了几分,她微微一笑:“想必家主已经批改几个时辰了吧……可真忙啊。” “……” 白鸿淮放下手中的笔,望着白楹:“我怎么听出了一股幸灾乐祸的语气。” “肯定是您听错了。” 白楹面上笑了笑,转而说起此行的发现,“碧水镇上失踪的人,都被魔物附身的散修杀了……我将那只魔物杀掉了。” “原来如此,这样的事近日越来越多……”白鸿淮轻轻叹了口气,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不过,你追杀魔物,为何一股孽火狱的硝烟味道?” 白楹直接承认:“是,祝戚云在值守孽火狱,我去看看他。” “看来你倒是真的喜欢那个小子……订婚之后的这一年总是动不动就去看他。”白鸿淮微微挑眉,笑着打趣道:“你比他大上几十岁,算不算老牛吃嫩草?” 白楹神色不变:“总比你这只老牛找不到草强,长老们抽愁得头发都掉了” 她毫不留情地指出,“你辈分大,岁数也比我大这么多……可我都百岁了,你还是一个人每天到晚修不停地修改这些根本改不完的文书。” 白鸿淮正准备喝茶,就被白楹的话呛住了:“咳咳!你……你说话可是越来越不留情面了。” 白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那就不说了,家主,我先行离开了。” “等等。”白鸿淮喊道:“虽然你不留情面……但我看你今日的神色不太对劲,不似平常……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白楹眼眸微微一转,目光落在角落,却没开口。 白鸿淮微微叹气:“你不想说就罢了……但我是你堂叔,也是从你小的时候就看着你长大。你少年时脾气大、易冲动,心中从来藏不住事……现在我倒是担心你把自己憋得太狠。” 白楹轻轻一挥,不远处的一把椅子就移到了身后。 她缓缓坐下,似乎是想了又想,终于开口:“有一件极为可笑的事。” “哦……?极为可笑的事?”白鸿淮有些不解。 “家主你相信死而复生吗?” 白楹问得正经,听了这话的白鸿淮却拧起眉头:“死而复生……?这就是你说的可笑之事?那我可不信这个玩意。” “我也不信死而复生。”白楹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可我这次却在孽火狱看见一个人……” “是谁……?”白鸿淮来了兴致。 白楹半垂下眼睫,眸子虚虚地看着前方的文书,“百年前进入孽火狱,结果死在其中的人。” “砰——” 被人称为老谋深算的白家狐狸,已经成为白家家主百年的白鸿淮此刻不复风度翩翩的模样,手上一抖,茶水就越过茶沿洒落出来, 他睁大眼睛,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两人相视片刻,白鸿淮轻抚衣袖,又恢复镇定自若的模样。 “……你是指,晏缙?”白鸿淮轻轻一挥,桌面上的水渍消失不见,“这名字我差点都想不起来了……怀剑派的晏缙,已经在一百年前死在了孽火狱。以他当时的岁数与修为,是万万不可能在孽火狱中活下来的。” 那一双细长的眼中带着关怀:“白楹,你是不是这半个月追查妖魔太累,才出现了幻觉?” 白楹轻轻摇了摇头,“不止我看见了,师廆山的弟子们也看见了。” 白鸿淮神情带着一丝匪夷所思:“真的?” 白楹站起身来,“不信便算了,你等着,再过一日就自然会有消息传到你这里。” 她转身推门离开。 白鸿淮却在白楹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突然低声问道:“那他死而复生,对你有影响吗?” 白楹回过头,面无表情,声音也十分平静:“没有。” “即使他曾是你未婚夫?” 白楹定定看着白鸿淮:“即使他曾是我未婚夫,但现在与我毫无干系了。” “那就好。”白鸿淮舒了口气:“我还真怕……你会像当时一样……” “不会了。”白楹轻轻打断家主的话:“再也不会了。” 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至于百年前的人与事……与她再无任何关系。 5、第 5 章 白楹站在一处四周皆是白雾的地方,雾中似乎有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有一个少年站在雾边,歪头看向白楹。 他散漫地微微一笑,只是那双凤眼中带着隐约的冷意,声音不掩疏离—— “那我替白小姐开启阵法吧。” * 白楹睁开双眼,看见木窗缝隙透出的天光已经微亮。 修士有灵气便不会感到疲惫,但她一个月前就不停地追杀妖魔,昨日又从孽火狱赶回白家。 深夜之时白楹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疲惫,之后她并未打坐吸纳灵气,而是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躺进床铺中。 白楹以为自己会睁眼到天亮,谁知道不过片刻就睡着了。 她甚至竟然梦见了百年前刚去怀剑派的第二日,亦是她第一次见到晏缙的时候…… 白楹静静地坐在床边,直到窗外传来鸟鸣之身,她才起身打开墙上挂着的一个木匣。 木匣内放着一把通身银白、极为简单的剑,剑身处清冷微光中既有几分寂寥、更暗藏了杀伐之意。 白楹拿起剑,坐在桌边用海蚕丝制成的方布轻轻擦拭了起来。 这把剑名叫沃凌剑,是她一百多年前去怀剑派学剑之时使用的灵剑…… 但这百年来她再也没有使过剑法,这把灵剑自然也被束之高阁,再无发挥的余地。 一道柔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婢女清初的声音,“小姐,有您的信。” 白楹擦拭灵剑的手微微一顿,起身将剑放于木匣,然后打开房门。 门外的清初忙将信递给白楹:“小姐,值守修士说这是师廆山的灵信鸽送来的。” 师廆山送来的信……? 白楹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前日深夜所发生的事—— 藤妖,幽暗的水域,被困在水中的师廆山弟子,昏迷的祝戚云,还有一个衣衫焦黑但凤眼黑亮的熟悉面容…… 白楹神色不变地接过信展开看了起来,看到最后的时候,她的眉头已经紧紧皱起。 信是师廆山宫长老宫宁晚写来的,说前日深夜藤妖袭击之后,祝戚云到现在都未曾醒来,身中一种不知名的毒。 不知名的毒? 白楹垂眸思索,那日她陷入水中的时候,祝戚云就已经昏迷。后来直至到破水而出的前一刻,她一直抓着祝戚云的手腕,所以她敢肯定祝戚云不是在那段时间中毒的。 ……那就极有可能是最开始众人都没有防备的时候,藤妖猝然发难并且同时也向祝戚云下毒了。 事不宜迟,她得去师廆山一趟,毕竟她与宫长老的交易内容是杀死藤妖、保住祝戚云的命,要是祝戚云现在中毒之后无药可解的话…… 白楹目光一冷,开口说道:“清初,我要离开白家了,如若家主问起,你就说我另外有事要忙。” 话音未落,她握紧右手,让掌心的异火瞬间将信纸吞噬。 “小姐——” 清初忙说道:“小姐您今天还要喝药!诸酉谷张瑶长老吩咐我每半个月要替您熬一次药,可您这一个月都没回白家……” 白楹轻轻摆了摆手:“无事,少喝这几顿也不会怎么样。” 话音刚落,她脚尖一点,跃至半空中。 清初再一眨眼,就看见自家小姐的身影已经成天边的一个小小黑点。 * 白楹站在床前,低头看着昏迷的祝戚云——他脸色青白,额前与眼下发黑,一双杏眼此时也紧紧闭着。 “戚云他昨日呕出黑血之后,就昏迷不醒了。”宫宁晚拧起秀眉,脸上神色烦躁。 徒弟祝戚云中毒让宫宁晚心中沉闷、寝食难安,因此她今日不似前日一般打扮华丽,手腕上更是无任何金银玉石。 甚至今日见到白楹之后,宫宁晚的言语中更是含着几分不满:“白小姐为何没保护好戚云,让他中了那只藤妖准备的毒……” 白楹微微一笑,只是眼中没有多少笑意:“宫长老你这话说的……要是没我去孽火狱,你徒弟说不定已经死了。” “我是为了完成你我之间的交易,但我可不是什么护卫。就算你徒弟真的被害,那也只能说明那只藤妖诡计多端。” 白楹自顾自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言语间更是平静:“宫长老有空怪我,不如省点力气去寻给祝戚云的解药,以及——” 白楹掀起眼皮,声音凉凉:“多和我说一说那只藤妖的来历……它是在哪化成妖的?为何还会有黑色蛇妖,另外还有一只具有强大御水能力的妖?” 眼看宫宁晚的脸色越来越黑,白楹轻轻补上最后一句:“甚至也可以和我说说……那只妖到底与祝戚云的父亲有什么旧怨,为什么多年来还要追杀祝戚云。” 宫宁晚被白楹的话堵得一肚子气,黑着一张脸不发一言地在床边木椅上坐下—— 她也知道白楹所说不无道理,自己的生气确实有几分迁怒的意思…… 这么多年来,她真正气的是自己师弟、祝戚云的父亲祝易玉,自己离经叛道惹上藤妖不说,后来害得无辜的祝戚云之母被杀,现在更是害得祝戚云都身中不知名的毒。 但宫宁晚一时拉不下脸面向白楹赔不是,因此她只能硬邦邦说道:“……那只妖多年前对戚云下手之时,并无你所说的黑蛇蛇妖与御水的妖,我也不知这么多年来它寻找了什么妖来随它一起兴风作浪。” 宫宁晚恨恨地说道:“而且这只藤妖生性狡诈,从未显露过躲藏在何处的痕迹,且从不与我正面碰上。” 她微微一顿,闭口不谈藤妖与祝戚云的父亲之间的旧怨。 就在此时,昏迷的祝戚云眼睑微微跳动,然后挣扎着睁开了眼。 “戚云!”宫宁晚松了口气,忙坐到床边扶起自己的徒弟,关切问道:“你现在有哪里不适?” “师父,我……”祝戚云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回道:“我经脉滞涩,脑中昏沉,胸口……胸口处更是闷得喘不过气……” 宫宁晚紧皱眉头:“医修已经为你诊断过,你这是中了毒……但那个藤妖狡诈,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你究竟中的是哪种毒。” “我,是我大意……”祝戚云脸色苍白,一双杏眼又看向白楹:“昏迷之后,我……我隐约听见你与白小姐之间的话……其实白小姐在水中一直保护着我。” “咳、咳咳……” 祝戚云咳嗽几声,苍白的双颊微微发红:“是我没用,刚刚沉入水中的时候没躲开一枚射来的黑光……之后我整个人昏沉沉,知道自己在水中,却丝毫不能动弹。” “果然是刚刚沉入水中的时候……”白楹继续说道:“看来那只藤妖与之前不同,这次是有备而来。” “有备而来……?”祝戚云喃喃道。 话音刚落,他仿佛体力不支一般,又慢慢半阖着眼躺下了。 宫宁晚轻轻拉上被子盖住祝戚云肩头,向徒弟渡入了一些灵气,听着祝戚云呼吸平缓之后,她才转过身来,“白小姐,你觉得会是什么毒?” 白楹低下头思考片刻,慢慢说道:“有可能是蛇毒……之前我以为那只黄眼黑蛇只是来阻止我们离开水中,但如果那只蛇是藤妖专门找来下毒的话……” 宫宁晚撑住额头,心烦地叹了口气:“我当初就应该把戚云拘在山中,不该答应让他去值守孽火狱。” “宫长老你能拘一时……”白楹微微摇头:“祝戚云如此年轻,难道还能把他拘一辈子,永远都不让他离开师廆山吗?” 宫宁晚冷笑一声:“确实,你说的也有道理……还是杀了那只藤妖一了百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治好戚云最为重要……”她望向白楹:“白小姐,我有一事要麻烦你。” “何事?” “我要带着戚云去诸酉谷求他们谷主治疗……但你方才说出现过一条蛇,我又疑心是否是蛇毒。” 宫宁晚站起身,朝着白楹行了一礼:“我听闻白家与碧家因为同是仙兽血脉,交情极好,可否请白小姐替我问上一问。” 白楹没有犹豫:“当然可以。” 即使宫长老不开口,白楹原本也是想向碧家问一问的—— 碧家是仙兽玄蛇后人,遗传了血脉的后人不仅身体坚韧,更是天生具有使用自身灵力去治疗他人、看破幻境的能力。 碧家人中现在有好几位擅长医术的修士,更因为他们是玄蛇后代,对看破其他蛇毒应该更为拿手。 况且白家作为仙兽白亥的传人,与其他两家仙兽血脉碧家、褚师家联系更为紧密,远非其他门派能比。 白楹就数次与碧家几位弟子一起追杀过作乱的妖或者魔,也见过碧家家主好几面。 “事不宜迟。”白楹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去碧家,宫长老。” 宫宁晚朝着勉强白楹一笑:“多谢白小姐。” 白楹自祝戚云指尖取出几滴血放入一个白玉瓶中。她推开房门,正要跨出门槛之时,忽然听见身后宫宁晚说道:“对了,白小姐……有一事还是应当让你知晓。” 白楹手搭在门上,回头问道:“何事。” “前日深夜出现在孽火狱外的那个修士,已经在昨日被怀剑派接走了。” 宫宁晚眼眸微转:“既然怀剑派肯接走,说明此人确实是一百年前进入孽火狱,名叫晏缙的那位修士。” 白楹没说话。 “白小姐,难道你就不好奇此人是如何在孽火狱中活了百年?” 白楹望着宫宁晚,半响才轻轻开口:“宫长老,我只希望去了碧家后能知道祝戚云身上的毒是何种毒,再杀了那只藤妖,完成我们之间的交易……至于别的事,我不好奇也不在意,告辞。” 看着白楹走远,宫宁晚有些失望,到现在她也猜不到晏缙究竟是如何在孽火狱中活了下来……原本想从白楹那里问出点什么,可白楹是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宫宁晚阖上门,转头看见床上躺着的徒弟,又愁得拧起秀眉。 6、第 6 章 碧家不像白家建立在群山连绵的山顶,碧家在更南一些的瑶州玄蛇城外,选了一处离城不远不近的茂林深处。 由于南方气候温热,就连林子中也略显闷湿。白楹穿过一片长满高大树木的闷湿密林,才到了碧家。 由于碧家中有不少人认识白楹,因此白楹立刻通过了值守修士,进入了碧家内部,她穿过竹子建造的廊子,跟着前方的接引修士去见此行要拜见的碧家人—— 碧家家主碧商之弟,碧洵。 碧洵幼时拜入名满天下但行踪不定的医修傅无双门下,深得其真传,更不用说他体内的玄蛇血脉,使得他能将自己的灵力化为治疗他人的力量。 直到走到一竹院之外,接引修士转身朝着白楹行了一礼:“白小姐,公子就在院中。” 白楹神色平稳地看向身前修士的一对碧绿色蛇瞳,微微颔首:“多谢。” 碧家中,凡是遗传了玄蛇血脉的后人,眸子都是碧绿色蛇瞳,他们在外之时都是用密不透风的黑绫覆眼,以免吓到普通人。 所以这一路走来,白楹见过一半正常眼眸的人,还有另外一半,皆是碧绿色蛇瞳。 目送接引修士走远,白楹才轻轻扣响原本就大开的竹门。 没过多久,一名面目温和、气质清隽的白衣男子自院内的竹屋中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碧洵,虽然他也长着一对碧绿色蛇瞳,可是比起其他碧家血脉传人来说,他眼眸中的绿色更浅、更柔,让人无端生出几分亲近来。 碧洵微微颔首:“白小姐,许久不见。方才值守修士告诉我有白家人来访时,我竟没想到是你……不知今日找我是有何事?” 白楹曾与碧家子弟合作过好几次,共同携手追杀妖魔。而那时替受伤的碧家子弟治疗的就是公子碧洵,白楹算得上与碧洵见过好几面。 “我此行的目的与其他拜访碧公子的人一样,都是为了医治。”白楹拱手行了一礼:“碧公子,我有一朋友,中了一种不知名的毒。” “中毒……?”碧洵神色一肃,立刻问道:“那你朋友人在何处?有何症状?” “我朋友中的毒,寻常医修辨不出来……因此我们兵分两路,朋友已经随他师父去了诸酉谷,而我来碧家正是想请教碧洵公子。” 白楹拿出装有祝戚云血滴的玉瓶,伸手递给碧洵,“我朋友他脸色发白,眼下与额前发黑,呕出过黑血,浑身经脉滞涩,脑中昏沉,胸口闷得紧……这是我朋友的血,劳烦碧洵公子查一查。” 碧洵接过玉瓶,说道:“那白小姐你在院中候一候,我去屋内查看一番。” “对了,碧公子。”白楹补充道:“在事发之时,还有一条黄眼的黑色大蛇,我怀疑这毒也有可能是蛇毒。” 碧洵点点头,转身疾步走向竹屋。 即使只见过几面,白楹也看出碧洵是位宅心仁厚的医修,急他人所急,难他人所难,也会尽力救下每一个前来问诊的病人。 * 白楹在竹院内的竹椅上坐下—— 虽然碧洵是说等一等,但查看祝戚云的血来判断他究竟中的是什么毒,必定会耗时不短,等到晚上都是正常。 因此白楹只是静静地坐在院中,垂眸思索良久。 此时,一名长相颇为机灵的少年踏进竹院中,嘴里还念叨着:“少爷,这是你要我替神女小姐找的那一味药——” 但他在看见白楹的时候,口中没有说完的话却戛然而止。 白楹曾见过这名少年几面,他是碧洵的小厮木通,除了帮着碧洵跑腿,似乎也跟着碧洵学一些医术。 因此白楹对这名少年微微一笑,“木通,你家少爷在屋内,只怕太专心所以没注意到你的声音。” 木通神色有些不自在,他拘谨地朝着白楹行了一个礼,“白小姐。” 白楹毫不在意木通僵硬的模样,她微微颔首:“你去找你少爷吧,我去竹院外的碧家石山看一看。” 白楹站起身来,决定出去转一圈,毕竟坐在院中一直等也是无事可做,说不定还影响这对主仆谈论神女的事。 准确来说……是神都三位神女之一的神女凝之。 白楹嘴角微微扬起,只是不带笑意。 神女凝之多年来在碧家养伤,应该还不知道晏缙活着从孽火狱中出来的消息……或许神女凝之会是得知这个消息后最为高兴的人。 毕竟晏缙百年前下孽火狱,就是为了替神女凝之取救命灵药。 其实,来龙去脉也不过是寥寥几句—— 一百多年前,白楹去怀剑派学剑法之时,恰好是晏缙的师父江北辛长老教导她,于是白楹与晏缙相识,后来又定下了婚约。 而一百年前的孽火狱裂口大开之时,晏缙不顾白楹的阻拦,不顾其他种种事情,更是不惧死在孽火狱中的可能,在六月中旬的时候冲入孽火狱。 但在十一月月末的时候,只有一把剑带着能救神女凝之的灵药从孽火狱中飞了出来。 那是晏缙平日最为爱惜的佩剑,可却被孽火狱中的孽火烧得大半都融回成黑色玄铁……佩剑被主人灌注灵气冲了出来,但它的主人却直到十二月孽火狱裂口闭合之时,都未能出来。 许多人都以为晏缙死了,白楹也曾这样认为。 而在晏缙为神女凝之而死一事中,最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就是当时白楹与晏缙已经定下了婚约。 晏缙死在孽火狱中后,白楹就离开了怀剑派,回家做白亥仙兽血脉传人该做的事,也是自那之后,沃凌剑就被她束之高阁,再也未曾使用过。 后来的那三十多年,白楹无数次发现别人望向自己的隐晦目光,其中打量目的之外,还暗含一股怜悯的意味。 白楹知道这些人在怜悯什么—— 可怜她身为白家血脉传人,与毫无家世背景的晏缙定下婚约之后,晏缙却转头为了神女凝之丢了命。 可怜她是神女凝之的“手下败将”,可怜她的一场婚约和衷情变成了笑话。 确实可笑……百年后那些可怜她的人不知有多少化为黄土,不知有多少已经陨落化为灵气重归天地,要是他们把可怜她的功夫与时间拿来多修炼修炼,兴许还能活到现在。 至于那些人口中“赢了”她的神女凝之—— 白楹倒是无意间从不同的人口听说过与神女凝之有关的事,逐渐拼凑出神女凝之的大致情况。 凝之出生在一普通人家中,只有她一人有灵根可以修炼,之后凝之更是在年少时被神都仙器选中,成为三位高贵的神女之一。 神都三位神女,各自负责执掌三个仙器之一。 但纵使身份尊贵,神女凝之却有着难以根治的寒骨症,因此需要百年一开的孽火狱中的灵药。 而之后晏缙佩剑从孽火狱中带出灵药之后,凝之就治好了寒骨症。 但这百年来,神女凝之从未忘记过晏缙,甚至好好保存着晏缙那把几近破损的佩剑,每两个月就要拿出佩剑,睹物思人。 在二十年多前,碧洵与神女凝之相识,碧洵对凝之一往情深…… 但由于未曾忘怀晏缙的原因,凝之并未接受碧洵。 碧洵痴心不改,近些年来依旧精心调理着神女凝之因为动用仙器而逐渐亏空的身体。 白楹只觉得这些话中半真半假—— 就算凝之好好保存晏缙的佩剑,这些人又是如何得知凝之两个月就要拿出剑来瞧一瞧。 至于碧洵与凝之之间的事情,倒是有迹可循。 不然作为神都神女,凝之为何不在神都养伤,而是在与神都互有嫌隙的碧家住下;而且碧洵虽然医者仁心,但也没见他把其他身体虚弱的病人都留在碧家精心照顾。 碧洵小厮木通的表现更是验证了这一点……他最近几次看见白楹之后,都是极不自在、浑身僵硬的模样,似乎不敢面对。 白楹自然能猜出几分缘由—— 因为木通他知晓自己的公子碧洵爱慕神女凝之,也从别人口中听说过神女凝之有一位情投意合的修士,百年前修士甘愿进入孽火狱为凝之付出生命的时候,未婚妻正是她白楹。 想到这里,白楹简直要笑出声,真是难为这个少年在这样绕的关系之下,竟然觉得有些难以面对她。 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走在碧家石山中。 只是没走多久,白楹就察觉到前方不远处有一股陌生而又奇特的气息。在那陌生的气息中,好像又带着秋星花的气味。 秋星花,那是一种只长在神都的灵花。 白楹似乎知道与自己偶遇在碧家石山中的人是何人了。 不过几个瞬间,与白楹偶遇的人就从前方石山中慢慢走出—— 那是个身穿白衣、身形略有些单薄的美丽女子,脸上仿佛有一抹化不去的苍白之感,更显得她柔弱缥缈。 正是神女凝之。 7、第 7 章 因着执掌仙器多年,神女凝之身上总是有一种不同于其他人的气质,凛然莫测。但又因为她体弱,又多了一分苍白单薄的纤细感。 白楹知道神女凝之在碧家调养身体已有几年,因此来碧家之前,她也清楚自己或许会与神女凝之碰面…… 只是她不曾想到碰面会这么快。 一百多年前,白楹与神女凝之在怀剑派第一次见面。后来晏缙“死后”,两人见过寥寥几面,皆是因为神都的原因。 因此,白楹很熟悉神女凝之见到她的时候,会露出何种的表情,就比如现在这样—— 神女站在山石下,微微蹙着眉,即使这样,她的眉眼也是柔和单薄的,但她的目光会在与白楹对视的那一刻匆匆移开,神色复杂。 然后凝之微微启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垂下目光,轻轻合上苍白的嘴唇。 看着凝之脸上纠结的神色,白楹内心却毫无波澜,亦不想知道前方的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只是不失礼数地轻轻行了一礼:“凝之神女。” 凝却一怔,好半响才朝着白楹还了一礼,勉强回道:“白小姐……真是有些巧。” 白楹微微笑着:“确实。” 两人之间再也无话可说。 因此神女只是站了一会儿,朝着白楹轻声道:“那我……就不打扰白小姐看石山了。” 话音刚落,她就轻轻后退一步转身离去,徒留白楹一人伫立在原地。 白楹并未在这次与神都神女凝之短暂的偶遇中,将晏缙活着从孽火狱中出来的事情告诉神女凝之。 只因这些人、这些事通通与她无关—— 她不必知道凝之神女每次见到她为何都是一副纠结躲闪的模样,也不必在两人偶遇之时当凝之的报喜鸟,去告诉神女晏缙活着从孽火狱中出来一事。 她只需要与世人一样,当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 白楹抬手轻轻触碰着粗粝的山石,突然有一些疑惑—— 凝之要是知道了晏缙活过来的消息,那这位神都神女是会选择百年前为她而死的修士晏缙,还是选择这些年对她温柔以待的医修碧洵? …… 白楹回过神来,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何想起这些八卦的无聊问题……许是听别人说多了,连带着自己也对这些无关自身的事也有一些猜想。 在碧家山石中逛了许久,白楹才慢慢踱步回碧洵的竹院,在空无一人的院内坐下。 直到天色变暗,竹屋内才传来动静—— 碧洵急急忙忙跨出房门,看向白楹的目光带着一丝歉意:“白小姐,我暂时有了眉目,只是还不能够确定……但现在我还要去替凝之熬一味药,可否允许我离开片刻?” 他忙解释道:“因为替凝煎药是前几日就决定好的,只不过今日才凑齐所有药……抱歉,我等会儿回来之后会彻夜继续探查你朋友中的毒……” “无妨。”白楹摇了摇头:“是我来得突然,还占用了碧公子你这么久的时间,该是我说抱歉。” 于是两人商量之后,白楹决定今晚留在碧家,等到明日正午左右碧洵说不定就能得出结论。 当晚,白楹就在碧家客房打坐吸纳灵气,直到第二日快到正午的时候,她才动身前往碧洵的竹院。 可在竹院中等候的人不止她一人—— 神女凝之一身白衣,正坐在竹屋内被碧洵把着脉。 “白小姐,稍等。”碧洵抬起头,温和地朝着白楹笑笑:“我先看看凝之服下昨日的药之后,药效如何。” 白楹微微颔首,坐到一旁。 她的目光在不经意间与凝之的视线交错,随后两人均是不发一言地移开目光。 只不过白楹面目平静,而凝之则是垂眸掩去目光。 阳光穿过竹窗落在屋内,竹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碧洵抬起右手,发出在纸张上轻轻的书写声。 片刻后碧洵起身,细细告诉凝之服用药之后的效用。 这位身为碧家家主之弟、又是医修的青年脸上尽是温柔,神色舒展,碧绿色的蛇瞳在照入竹屋的正午阳光映照之下显得更为温暖柔和。 坐在门旁,与两人隔有一段距离的白楹都能发现碧洵与凝之交谈之时的目光格外不同,那是外人都能看出来的珍重。 这位碧公子,性情果然和传闻中相差不远—— 白楹知道他宅心仁厚,尽力救治所有病患,亦听说过他对人言毫不在意。 现在一看,果真如此。他不关心别人怎么说什么神女心有所属,即使传闻中神女似乎拒绝过碧公子,他似乎一如既往地对神女格外珍重。 * 神女凝之与碧洵交谈完之后,她起身犹豫片刻,却最终只是走到院内,坐在竹椅上。 碧洵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却在对上白楹的目光之时,有片刻的羞赧。 他低声解释道:“我只是与凝之约好等会儿要一起去书阁……并不是特意想让人听见你我之间谈论关于蛇毒的事……” “没事。”白楹微微一笑:“我与碧公子你说的也并不是什么机密之事,无妨。” 碧洵轻咳一声,点了点头,“白小姐,你朋友身上的毒的确是蛇毒。” “竟真是蛇毒……请问碧公子,这种毒可有办法解开?” 碧洵却拧起眉头,一副思索的模样。 白楹觉得有些不妙:“难道是这蛇毒难解吗?” “并不是难解……倒不如说是既难寻又难办。” 碧洵细细解释道:“依照你说的症状和当时出现的黄眼黑色大蛇,以及我分析血滴之后,可以确定这蛇应该是罕见的深林野蛇,名叫金萦蛇。可这蛇既然能从你手里逃过,想必它已经化妖……化为妖的金萦蛇毒性可不是普通金萦蛇能比的。” “这毒并不会让修士几日就暴卒,而是会让修士经脉滞涩直至完全堵塞,同时也让修士神志昏沉,直至几个月后,修士才会在昏迷中陨落。” 碧洵继续说道:“至于具体几个月,则要看修士修为的深厚,以及那条妖蛇的修为……如果修士强而妖蛇弱,那么这种毒只不过是微弱的慢性毒,但如果修士弱而蛇妖强,那么修士不出几日就会陨落。” 白楹的心一沉,祝戚云年纪轻轻,修为也并不高深……那只蛇妖她虽觉得不强,可论起修为,还不知与祝戚云谁强谁弱。 她低声问道:“碧公子,那依照我朋友的症状,你看还能撑多久?” 碧洵拿出装有祝戚云血滴的白玉瓶。 “我昨日验过这血滴中的毒性。”他手握玉瓶,思索后答道:“大致两个月,但多几天、少几天都是说不准的。” 白楹低声重复:“两个月……” “对,所以要在此期间,必须找到解开蛇毒的药——天山子,羌活,荆枝等等都不难寻,但最难寻的却是一种名为地苦灯笼的灵草。” “地苦灯笼……?”白楹皱起眉头:“我并没有听说过这种灵草。” “这是自然。”碧洵苦笑道:“这种灵草虽然难寻,但只能解开几种稀少的蛇毒,因此流传并不广,白小姐你没有听说过也是正常。” “那我该去何处寻找这种灵草?” 这才是白楹眼下最为关心的问题,两个月的时间转眼即逝,祝戚云必须在此期间得到解药。 碧洵叹气:“这就是最为棘手的地方了……地苦灯笼原是长在黎铜川中,而现在黎铜川那里危机四伏……” 白楹一怔,拧起的眉头皱得更紧,“在黎铜川的何处?” “黎铜川地形复杂,多有峰林、溶洞、地下河、天坑等地形。”碧洵仔细说道:“地苦灯笼一般都是长在天坑中最为阴湿的地方。” 白楹点点头,继续问道:“地苦灯笼是何模样?需要采摘多少株,是连根拔起吗?” “地苦灯笼叶子宽大为褐绿色,垂落在地面,而最中间长有一颗像白纸灯笼般的果实。但不必连根拔起,白小姐你们只需要采摘果实便可,需要三颗比我拳头更大的果实……” 碧洵伸出修长的右手,虚虚握成拳头示意,“因为年岁越久的地苦灯笼,结的果越大,能解开毒性越强的蛇毒。” “原来如此。”白楹立即站起身,说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动身……。” 碧洵神情郑重起来,“白小姐,还有一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事情?” “地苦灯笼的果离开地苦灯笼后,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失去效用……所以即使寻到地苦灯笼的果,也要立刻让中毒的人服下。” 白楹动作一顿,“你的意思是,要去黎铜川寻找地苦灯笼的话,也要把我朋友带上?” 碧洵缓慢点了点头。 白楹心微微一沉,感觉这事越来越棘手了,但她面上不显,仍是平静说道:“我知道了,之后我朋友从黎铜川回来之后,还请碧公子来师廆山替我朋友完全解毒。” “师廆山……?”碧洵微微颔首:“无论是何门何派,碧某一定会去。” 白楹行了个礼:“那就这样说定了。多谢碧公子的出手相助,我这里有一袋灵石,不知够不够……” 碧洵连连摆手,“白小姐,这只是举手之劳……” “看病给钱,天经地义。”白楹说道:“既然碧公子你不要灵石的话……那么我这里还有一物,可来当做诊金?” 她的话音刚落,一株橘色的草药自白楹腰间的乾坤袋中飞出,落在碧洵身前。 “这是……半泉草?”碧洵望着那株草药,一双碧绿色的蛇瞳微微发亮:“白小姐,你是如何寻到半泉草的?我之前去问相衍派的锦玉阁之时,掌柜说这草药早在几年之前卖出去了……” “是别人赠我的。” 碧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我寻找这味草药已经许久了……那碧某就真得收下半泉草作为诊金了。” “收吧。”白楹微微一笑:“碧公子你不收的话,等我找到地苦灯笼要给朋友解毒的时候,怎么好意思再来打扰你。” 两人就此说定,白楹转身想要离开之时,就看见有一名女修走到竹院院门口—— 8、第 8 章 那名女修先是朝着院内行了一礼,随后恭敬地说道:“公子,神女……有一名修士来到碧家山庄,说有事寻神女。” 白楹站在屋内,只能看见坐在院内的凝之背影微微向前倾,似乎是在开口询问:“寻我……?是神都的修士吗?” 那名女修回道:“不是神都的修士……是一位名叫晏缙的修士,说将他的名字告知您之后,您必然会懂。” 竹院内一阵沉默,只有那名年轻的女修站在院门不安地抬眼。 凝之的身影微微一晃,她抬起右手撑着身侧的竹椅把手,慢慢站了起来。 “你说……那名修士叫什么?” 白楹站在屋内,都能听出凝之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站在院门的女修有些忐忑,又重复了一遍:“那位修士,名叫晏缙。” “……不可能。”凝之一字一字说道:“他已经……已经陨落了百年。” 只是在说这话的时候,凝之微微侧头,似乎是想要转头看向身后,可到最后,她只是将头转回了正前方。 “是……兴许是那人乱说。”院门的女修极快地回道:“那我这就让守卫修士驱赶那人离去。” 此时,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响起—— “不是有人乱说……亦不是什么恶作剧。” 院门的女修,身侧的碧洵都惊愕地看向刚刚出声的白楹。 白楹迎着两人的目光,平静地说道:“三日前的深夜,从孽火狱的孽火中出来了一个人。” 她甚至朝着刚刚转过头的凝之微微一笑:“那人正是怀剑派弟子晏缙,似乎是前日才被怀剑派接回去了……” 可没想到,今日就寻神女寻到碧家来了。 凝之怔怔地看着白楹,似乎还陷在“晏缙复活”一事带来的冲击中。 可她眼角发红,下唇不自觉地微微轻颤的模样,也能看出晏缙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确实非同寻常。 好半响神女凝之才缓缓转头看向院门的女修:“请晏缙,当面一叙……” 院门的女修点头应下,而后转身离开。 站在屋内的白楹眼眸一转,就看见身侧的碧洵公子定定望着凝之的背影,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苦笑—— 竹屋内外的两人都是一副怔然的模样,只不过一人是高兴地快要落泪,一个人是苦涩地笑着。 纵使白楹觉得这些事情与她毫无干系,但也不想继续呆在气氛如此复杂的竹院中。 况且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找宫长老说明祝戚云需要的解药,而不是留在这里浪费时间。 “那我就先行告辞了,碧洵公子。” 白楹向着还没缓过神的碧洵说道,然后跨出竹屋,与院子中的神女凝之擦肩而过,最后离开竹院。 依旧是来时的竹廊,在正午的阳光下,更有斑驳的树影落在廊中。 白楹刚刚踏入廊子的时候,就远远地看见竹廊另外一端的拐角处出现两人—— 一人是先前在碧洵竹院外通报的女修,另外一人则是一名介于少年与青年模样之间的修士。 那名修士颀长却略微单薄,微微垂着的眼睫下是一双凤眼,正百无聊赖地望着廊子外面的青竹,略带几分散漫。 虽然他穿着怀剑派普通的弟子服,身后却没有背负着佩剑。 对于怀剑派的剑修来说,剑等同于命。 白楹也知道,这名剑修的佩剑早在百年前已经融为黑色废铁……如今人才从孽火狱中出来三天多,或许是还没找到合乎心意的佩剑。 因此只能当一个没有剑的剑修—— 还挺少见的。 * 从察觉到廊子另一端来人是白楹之时,剑修已经收回望着廊外的目光,一双极黑的凤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白楹。 而白楹却是目不斜视地从两人身旁走过,直至快走到拐角之处的时候,她才听见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 “白楹。” 白楹脚步没有任何停顿,她依旧朝着拐角走去。 只是刚走出一步,她蓦地想起前几日在孽火狱中发生的事。 当初正是有在水面之上晏缙的助力,她与其他师廆山弟子才能极快地离开那一片诡异的水域,而且她也曾经承诺过“一定有所重谢”…… 白楹停下脚步,自腰间乾坤袋中抽出一张紫色符箓,轻轻一挥,那张紫色符箓就飞至剑修身前。 她侧过头,看向背后的人,“三日多前,你在孽火狱中帮助我和师廆山弟子逃出陷阱,当时我会说事成之后一定有所重谢……” “只要我有,无论是灵石还是什么法宝,你写在符箓上,我就会派人把东西送到怀剑派……作为之前所说的报酬。” 剑修迟迟没有动作,任凭那张紫色符箓在他身前微微晃荡。他长长眼睫下的凤眼落在阴影之中,但似乎仍是定定望着白楹的。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白楹望着那双陌生又熟悉的凤眼,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想到—— 真是神奇,纵使她之前有些记不清百年前的晏缙是何模样,但却敢肯定就是现在这个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时光流逝,人世间千变万化…… 但却有人在孽火狱中停住了百年的时光。 眼见剑修没有说话,白楹只能开口问道:“为何不接?” 晏缙伸手轻轻握住飘在身前的紫色符箓,低声开口:“你……” 剑修停顿片刻,等到白楹几乎快不耐的时候,他才继续开口:“……近来过得如何?” 饶是白楹,也没想到百年没见的晏缙第一句话就是问她过得如何。 倒真有些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之间的嘘寒问暖。 现在的白楹也确实能够心平气和地答道:“与你有何干系。” 两人除了在百年前曾经有过婚约,可算是往日无仇,近日无怨。 在白楹心中,他们两人现在完全是两个毫无干系的人。 话音刚落,白楹也不管剑修的反应,她抬脚转身拐过竹廊的弯,离开碧家。 * 宫宁晚坐在椅上,戴着玉镯的手撑着额头:“金萦蛇……黎铜川,地苦灯笼,只能撑两个月……” 这位风姿绰约的女修抬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白楹方才将碧洵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给了宫长老,此时正坐在一旁,静静地喝着茶。 将茶杯放下后,她问道:“宫长老,诸酉谷谷主又是怎么说?” 宫宁晚皱着眉头回道:“诸酉谷谷主说是蛇毒,可究竟是什么蛇……他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来,况且诸酉谷中还在治疗被大魔所伤的众多修士,谷主实在是忙不过来……他也是让我找碧家医修,说公子碧洵毕竟是玄蛇血脉传人,辨别蛇毒兴许能更快。” “那现在既然已经知道是金萦蛇的蛇毒……也知道黎铜川有地苦灯笼,宫长老,你是如何打算?” “我的打算自然是要去黎铜川了。黎铜川……”宫宁晚重复着这三个字,有些发愁,“黎铜川……为何偏是黎铜川。” 宫宁晚身为师廆山长老,修为并不弱,只是世间有许多地方只有在修为足够深厚、成为一方大能的时候,方能来去自如。 孽火狱是这么一个地方,黎铜川也是这么一个地方—— 在百年前的时候,黎铜川还只是一处地貌复杂的地方……可偏偏在七十年前,黎铜川最为中心的地域上,一个名叫榆上派的门派满门皆灭,无一活口。 就连同在黎铜川地界中的好几处大大小小的城池、镇子都没能逃过这一劫难。 当时神都与三家仙兽血脉,还有其他门派都怀疑是逃离在外的魔神一魂所为。 可再无一个活人的黎铜川中,充斥着许多诡异难辨的妖魔气息,实在是难以辨认罪魁祸首到底是魔神一魂还是突然出现的许多妖魔。 即使有神都与三家仙兽血脉、其他门派联手除过黎铜川中的妖魔,后来此处地界中还是弥漫着浓厚的妖气与魔气,依旧有着蛰伏在暗处的妖魔身影。 于是黎铜川后来就成为荒无人烟的地方——修士不会进入此地,普通人更不会靠近此地。 若论修为,宫宁晚要是离开黎铜川,自然是不怕任何妖魔阻挡……可现在,她是要带着祝戚云进入黎铜川,在其中细细搜寻地苦灯笼这种灵草,谁知妖魔会不会设下陷阱、亦或者是使出其他手段。 看着宫宁晚长老还在发愁,白楹却想起另外一件事,一件处处透露出刻意的事—— “宫长老,那只藤妖原本就修为不低,它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在孽火狱旁生成一片诡异的水面,又将所有人拉入水中,却最终只是给祝戚云下了毒……但它既能在最开始就给祝戚云下毒,那必然是有杀死祝戚云的机会,可它为何……” 宫宁晚一怔,立刻反问道:“为何藤妖仅仅只向戚云下毒?” 白楹轻轻点了点头,说出自己的想法:“难道是想要折磨祝戚云?还是在等……等我们送上门?” 宫宁晚冷笑一声:“这倒是真像那只藤妖的做法……下毒在先,迫使我们进入黎铜川,到了那等妖魔暗藏的地方,它的手段说不定多着呢。” 两人之间无人再说话,室内安静了片刻。 宫宁晚转头望着昏迷的徒弟,叹了一口气:“但无论是不是陷阱,我必须要去。白小姐就在白家静候我的好消息罢了。” “……” 白楹眼眸一转,望向宫宁晚,不动声色地在心中权衡利弊—— 宫宁晚是师廆山上她唯一可以与之交易的人,宫宁晚也是师廆山上少数几人可以唤动门派秘宝的人…… 纵使宫宁晚修为深厚,如果这位长老在寻找地苦灯笼的路上有任何闪失的话……自己这二十年来的筹划又要就此中断了。 想到这里,白楹握紧了右手—— 那件事已经发生这么多年了,不能再拖下去了,因此她绝不能错过宫长老替她唤动师廆山门派秘宝的这个交易。 她要与宫宁晚一同前往黎铜川取得地苦灯笼,并且在这行中,更是要彻底杀死那只藤妖,完成她与宫宁晚的交易。 心下有了决断,白楹对着神色凝重的宫宁晚微微一笑:“宫长老,不如我与你同去。” “哦……为何?”宫宁晚明艳的脸上满是疑惑:“你与我的交易,可不包括与我一同去给戚云取灵药。” “因为我怕你出意外……如果你有任何闪失,那我和你的交易可怎么办。” 宫宁晚忍了又忍,才硬生生挤出几个字:“就不能盼我点好的吗?” 白楹坐回木椅上,诚恳说道:“但我可没那么大的力量,盼谁好谁就真的能过得顺风顺水。” 宫宁晚:“……” 虽然白楹与宫宁晚长老已经决定一同前往黎铜川,可并不能说走就走,宫宁晚作为师廆山长老,仍然需要一天的时间去处理一些门派事务,要准备一些法宝和丹药,毕竟带着已经中了蛇毒的祝戚云进入黎铜川,更是要小心万分。 因此白楹也留在师廆山中等候。 在此期间她写了一封信,用灵信鸽传回白家,给白家家主白鸿淮—— 信中她写了未婚夫祝戚云受伤,因此她会去黎铜川中取灵药,所以暂且将其他事放在一边,等她出了黎铜川之后就会立刻回白家。 虽然信中要做的事情是真,可白楹却从不将自己做这些事情的目的告诉任何一位白家人。 毕竟也是白家将她骗了快八十年,如果不是在二十年前偶然得知真相,她兴许现在还被瞒在鼓里…… 白楹一时想往事想得入神,直到躺在床上的人昏昏沉沉地咳嗽起来,她才回过神。 祝戚云一张脸颜色惨白,眼下的乌黑更甚,平日显得有几分神气的杏眼也是只是勉强地撑开了一条缝,意识似乎混沌不清。 “祝戚云……”白楹走到床边,垂眸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难受得很?” 祝戚云没有回答,他难受地眯起眼,咳嗽的声音越来越撕心裂肺。 白楹上前将其扶起,却见祝戚云最后一声咳嗽之后,嘴角溢出几丝黑色血液,整个人气息又弱了几分。 她心中一沉,怀疑那只藤妖或许在蛇毒中做过手脚—— 以祝戚云这幅样子,恐怕难以支撑两个月…… 左手拿出一块绢帛,白楹正想替祝戚云擦拭嘴边的黑血,衣袖却被一只巍颤颤的手拉住。 她看向手的主人,有些不解:“怎么了?” 祝戚云微微睁开眼,吃力地说道:“我……我自己来。” 白楹将手中的绢帛轻轻放到祝戚云修长苍白的手中,看着他强撑着把手抬高去擦拭唇边与下巴边的血渍。 不过几个动作,祝戚云已经显出倦态。 白楹微微叹了口气,只觉得祝戚云从初见之时到现在似乎就一直是这幅倔强的样子……但现在这种虚弱的情况下,他完全不必逞强。 她不容置疑地将绢帛从祝戚云手中拿出,然后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将其推回床上,“别逞强了,你中毒了,还是好好躺着吧。” 祝戚云的唇微微动了动,半响才带着嘶哑的气息说道:“白小姐,你和我师父……要带我去黎铜川找药吗?” “你都听见了?”白楹有些诧异。 但这些不用瞒着祝戚云,因此她随即点了点头:“对,你身上的蛇毒必须要用到黎铜川的地苦灯笼。” 祝戚云皱起眉头,虚弱懊恼:“我……是我没用,连累了……咳咳……” “别说话了,安心躺着吧。”白楹神色平静,“并非是你没用,毕竟这只妖也不是你招惹的,你也只是被牵连而已。” “……” 祝戚云怔然地躺在床上,好半响才沙哑地开口:“……虽然师父说是我父亲招惹了那只藤妖,但师父也不肯说是什么原因……” 他的声音逐渐轻了起来:“父母去世的时候,我两岁都不到……到现在,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 白楹低头看去,发现祝戚云已经阖眼陷入了半昏半睡。 她伸手搭上年轻修士的手腕,朝着他渡入了一些灵气,希望能让他的身体能够好受些。 9、第 9 章 世间之大,有人族休养生息的地方,自然也有妖魔长期盘踞的地方。 妖是汲取了力量而最终化成形的邪祟,它的本体可以是任何一物,譬如一花一木,一只蜘蛛,一幅画,一支笔…… 而魔却有些不同,它无本体,是从幽暗邪恶的力量或者意念中出现,易被邪恶的人心吸引,从而附体最终占据身体。 神都,三家仙兽血脉传人,各大门大派的力量就算完全聚集在一起,也难以荡平世间所有妖魔,更别说他们还要长期守着橿巫谷中的魔神百魂千魄,更要镇压着四座怛狱中的堕仙。 因此他们只能力求人族休养生息的地方中无任何一魔一妖。 而现在的黎铜川,早已从人族休养生息之地,变成了妖魔盘踞之地…… 七十多年前许多无辜的修士与普通人惨死,不知从人将死产生的怨恨与不甘中滋生出了多少魔,又有多少东西汲取幽暗邪祟力量最终化为妖。 宫宁晚担心此行有诸多变故,因此处理完事务之后,也向乾坤袋中放入了许多法宝。 白楹看着宫长老准备的一套又一套的法宝,诚挚地问道:“宫长老,虽然你准备得很齐全,可若是碰见了难以抵挡的妖魔,我们三人该如何?” “我们三人当然是立即撤退。黎铜川中的地苦灯笼不止几株,可命只有一条……撤退后再换个地方寻地苦灯笼便是。” 宫宁晚瞥了一眼白楹,轻笑道“不过以我们两人的修为,合力对付的话……碰见什么妖魔需要撤退?” 白楹认真思索起来:“三只以上修炼两百年以上的妖魔,亦或者是那只隐藏踪迹、在外作乱几百年的魔神一魂……” 听见“魔神一魂”四字,宫宁晚脸色微微发黑:“要不是你与我一同前去,不然我还会以为你在咒我……就拿最近一次的剿灭魔神之事,百年前神都派出神女,与泽霄宗、怀剑派联手,都没能杀死那一只魔神之魂……” 她抬起手点了点白楹肩头,叹气道:“你和我,要是真遇见了那一只魔神之魂,真还有命回来吗?” 宫宁晚转身回道柜前,继续仔细挑选法宝、符箓与灵药。 白楹站在原地,好半响没有出声。 宫宁晚一只手轻轻拿起一个小玉瓶,一边转过头问道:“白小姐,你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似的?” 白楹回过神,缓缓说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百年前的事情……” 百年前,神女凝之与怀剑派长老们一同去剿灭魔神一魂,而正是在那次的行动中,怀剑派江北辛长老陨落。 * 白楹与宫宁晚一同从师廆山出发。 祝戚云仍然昏迷着,被他师父宫宁晚移到一座状似小船的法器中躺着。而法器则是跟在两人身后飞入空中。 两人驾驭法器的速度极快,直到深夜才在寥无人烟的地方停下,准备休憩片刻—— 四周尽是黝黑寂静的深林,除了她们与一些野兽之外,再无任何气息。 白楹从乾坤袋中拿出五张红色符箓朝着空中一扔,那五张符箓环绕三人落在地面,自动化为对妖魔极为敏锐的阵法。 虽然这阵法精妙敏锐,但是若无人向它补充灵力的话,不过一个时辰它便会失去效用。 因此白楹一边朝着法阵输入些微灵力,一边轻轻挥手,干枯的树枝落叶就飞过来垒在法阵中心,落叶上有一簇红色火焰慢慢亮了起来—— 虽然生火毫无用处,但白楹在许多年独自一人追杀妖魔的行动中,总是忍不住这么做。 微弱的红色火光总能让她在茫茫深夜中,不会感到太冷寂。 宫宁晚看白楹忙前忙后,深觉自己也该出一份力。 她伸出戴着玉镯的右手,轻轻一挥,就有两座玲珑玉榻凭空出现,落在阵法围住的两端。 饶是白楹见多识广,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宫长老,你还随身带着这些?” 宫宁晚用手遮掩着嘴,讪讪一笑:“离开门派之前,一时没忍住,又添了几样不是凡品的物件到乾坤袋中。” “……既然有,那就用罢。” 白楹转身坐在其中一个玉榻上,盘着腿开始吸纳灵气。 而宫宁晚走到另外一端的玉榻旁,和衣侧躺下。她右手撑着脸,看向放在自己玉榻旁那小船似的法器内—— 徒弟祝戚云脸色苍白着躺在其中,呼吸微弱,一双紧闭的杏眼也显出几分憔悴。 宫宁晚轻轻叹了口气,门派中其他几位更为年长的长老觉得她不必为了徒弟祝戚云做到如此地步。 毕竟黎铜川并不是百年前的安稳之地了,现在谁也不知道其中藏匿着多少只妖魔。倘若有个闪失,送上的就是自己的性命。 ……可她必须要去。 宫宁晚垂下眼睑,想到许多年前师弟与她一同长大,她看着矮自己一个头的师弟逐渐长成比她还高许多的青年,也是在危急时刻,修为不及她的师弟义无反顾地挡在她身前。 她与师弟,情同亲姐弟。所以她不能看着师弟结下的因,害了师弟和他妻子还不够,现在还要害师弟的孩子…… 现在就让她帮师弟做个了断。 宫宁晚目光沉沉地望着幽暗的林中许久,她眼眸一转,目光却不由自主移到闭着眼的白楹脸上—— 摇曳不定的火光使得对面白楹眉目间的阴影变换,轮廓在明暗之间变得柔和。 宫宁晚突然开口问道:“你那个前未婚夫的模样,与百年前相比有变化吗?” 白楹仍旧合着眼,半响后才平静回道:“……不记得了。” “百年前我只是个师廆山普通大弟子,但那时谁得罪了我,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宫宁晚悠悠道:“我可不信百年前身为你未婚夫的那名剑修,转头为了什么凝之神女去死……这样的人,你会不记得他的模样?” 白楹睁开眼睛,望向侧躺在塌上的女修,“命是他自己的,他愿意为谁死就能为谁死,与我无关。” ……白楹居然说与她无关? 在百年前的孽火狱旁,宫宁晚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是白楹随着怀剑派的人在孽火狱旁等了一个月,失魂落魄、脸色惨白的也是白楹。 因此宫宁晚挑了挑眉,一副不信的模样。 白楹看着宫宁晚明显怀疑的模样,她平稳开口:“人是会变的……或许百年前我在乎这件事,可现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事,已经全然是其他与此不相干的事情。” 她垂眸看向跳动的火焰,“宫长老这么有兴致,不如和我说说你师弟与那只藤妖之间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你之前一直避而不说,是因为难以说出口吗?” “……” 宫宁晚没想到最终会“引火上身”,她沉默半响后,叹了口气:“……确实是难以说出口。” “那不如早早告诉我。我们两人和你徒弟都在去黎铜川的路上了,如果我们三人不敌藤妖或者其他妖魔……” 白楹言语越发诚恳:“至少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宫宁晚深吸一口气,瞪了白楹一眼。 可她的面上却有明显松动:“告诉你也不是不行……这些事埋在心中,我实在是憋得慌。” 10、第 10 章 火光映照在宫宁晚脸上,衬得她美艳的面目带上一丝冷冽。 “戚云的爹是我的师弟,在戚云两岁不到之时,我师弟与他妻子下山除妖……我原以为也会像往常那样顺利。” “可我等到的却是师父给师弟护身法宝破碎的警示,于是我和其他长老赶去之后,只看见戚云他娘早已经没了气息,而师弟生命垂危,到处是一片狼藉。” 宫宁晚紧皱眉头:“我们连夜把师弟带回师廆山,终究是无力回天。在师弟回光返照之际,他清醒过来,告诉我们发生了何事——原本他与妻子已经杀了作乱的妖,可却碰见了另外一只与他有着旧怨的妖。那只妖看见师弟,便极为生气,下了杀手。” “最后师弟告诉我们那只妖本体是一只深山野林中的寄凡藤……这样寥寥几句后,师弟便没了气息。” 白楹问道:“这只藤妖杀了你师弟与他妻子,但它怒气未消,后来又找上了祝戚云,想要把父辈的怨恨发泄在祝戚云身上?” “……对。” “究竟是何怨恨,让这只妖不死不休?” 宫宁晚面无表情,出神地望着那一簇微弱的火焰。片刻后她才低声开口:“这正是我要说到的地方……亦是通过那只藤妖的话才拼凑出其他部分的事实。” “那还是戚云十多岁时发生的事情……他与其他弟子下山去往城中,却遇见那只胆大妄为的藤妖朝着他们动起手来。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藤妖仅仅几招就将所有人打伤,准备取戚云性命。” “可它却停下了最后一招,而是朝着戚云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也正是因为它话多,让我与另外一位长老及时赶到,将它击伤。” 宫宁晚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可惜……没能在那时杀死它,让它带着伤跑了。” “那只藤妖究竟朝着祝戚云说了些什么?”白楹问道。 宫宁晚面色沉沉:“它说戚云长得不像他父亲,不知做人会不会像他父亲那样薄情寡义,朝三暮四……如果完全不一样的话,它倒是可以留戚云一命……” “薄情寡义,朝三暮四?”白楹微微睁大了双眼:“那只妖的意思是它曾与你师弟……?” 宫宁晚没有说话,而白楹敛眉望向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树林中响起阵阵风吹响树叶的声音,显得林中更为幽静无人。 好半响过去,宫宁晚低头看向几乎已经燃尽的枯枝,轻声说道:“我师父只有我与师弟两个徒弟,我师弟他名叫祝易玉,虽然面上言笑晏晏,乖觉机灵,可骨子里却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他还是幼童的时候,就被师父收入门下,在师廆山上长大。等他修为足够之后,也随着门派的人去杀过几次作恶的妖魔。” 她陷入回忆:“可有一天,他却突然问我,妖魔是不是和人一样,有好坏之分,脾气也各不一样。” “我当即呵斥了他一番,妖魔作乱,能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妖魔,哪会有好的。看他还想狡辩,我便说即使真有不做乱的妖魔,也必定在远离人族的无人之地。” 宫宁晚冷笑一声:“我以为是他想法古怪,就没多加管教……可在那时,他说不定就与这只藤妖已经相识。” “……如果那只妖所说的话都是真的。”白楹看着越发微弱的火焰,“你师弟哪是离经叛道,分明是胆大包天。” 宫宁晚慢慢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他的确是胆大包天,而且在那时他似乎就一直与那只藤妖来往。可他面上从不显露半分,就连身上的妖气,也说是追杀妖的时候沾染上,因此那时我与师父从未怀疑过。” “后来师父陨落,我更是忙得昏头转向,于是越发没人管着他了。” 宫宁晚喃喃说道:“他神出鬼没了好几年,正巧我空出手想要管教他的时候,他又突然变得乖巧上进,口中那些荒唐的话也少了。” “就这么安分几年,他便与早就喜欢他的一名女弟子成亲了……女弟子就是祝戚云他娘。当时我松了一口气,师弟终于变得可靠上进……还在暗暗可惜师父看不见了。” 宫宁晚声音低了几分:“可当时的我完全没想到,一个人的本性哪里会这么容易更改……我师弟不是变了,他只是伪装起来了,只是将自己装得好似一个本本分分的修士。” “后来戚云出生后,他与妻子下山去灭妖……我原以为也会像往常那样顺利。”宫宁晚紧皱眉头,神情低沉:“可最终我师弟与他妻子便这么去了,留下戚云一个幼儿。” 宫宁晚的师弟与那只藤妖之间的事情暂且不论,可他最终却是牵连了无辜的妻子和祝戚云。 在那孽火狱那一日,白楹似乎听见说一道声音说:“这么护着这小子……他和他爹一样,都不值得……” 难道就是那只藤妖在说话? 想到此处,白楹继续问道:“后来藤妖是不是还找过几次祝戚云?” 宫宁晚缓缓点头,“对,那只藤妖似乎完全不怕丢了命,之后又在戚云下山之时寻来过几次。而且随着戚云年岁渐长,那只藤妖说话越发颠三倒四……” “那只妖每次出现的时间极短,总会在我们赶来之前就离开,有时候是不发一言地打伤戚云,有时候说着什么‘你与你父亲不像’,有时候又说会取了戚云与他未来道侣的性命……” 白楹微微一顿,她没想到祝戚云竟然被这只藤妖纠缠折磨这么多次…… 宫宁晚叹了口气:“我不能永远把戚云拘在师廆山中。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才会答应白小姐你提出的交易。” “我们之间的交易确实让那只藤妖出现得越发频繁……”白楹垂眸细细思索:“一年前我与你徒弟订婚之后,我也曾听见有一些极远的声音,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白楹继续说道:“甚至四日前在孽火狱中,也有一道声音说‘这么护着这小子……他和他爹一样,都不值得’这样的话。” 宫宁晚听见这话,怔然片刻。 而后这位风姿卓越的女修狠狠骂道:“祝易玉,你是真能惹事,死了就算了……还给我惹上如此麻烦的藤妖,搅得我和你儿子都不得安生。” 她咬牙切齿地说完这些话,可最后只能惘然地看着地面已经熄灭的枯枝堆。 白楹也垂眸望向几乎只剩灰烬的枯枝,两人之间只余沉默。 极远的天际边开始泛起昏沉的灰色。 “走吧,我们赶在天完全亮之前到达黎铜川。”白楹抬起头望向天边,轻轻说道。 11、第 11 章 宫宁晚驾驭着法器朝着黎铜川飞行,她明艳的脸上毫无表情,但心中却在暗暗后悔—— 方才在昏暗的林子里,她不应该在冲动之下将师弟的事都告诉了白楹。 毕竟那些事算不上光彩,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 宫宁晚眼眸微转,看向右侧前方的白楹—— 这位白家的小姐脚下踩着一根由青色异火凝结而成的箭矢,神色平稳地看着前方。 不知为何,宫宁晚虽然后悔,但内心却不害怕白楹将这些事说出去…… 因为比起师弟与藤妖之间那些已经封尘的往事,白楹似乎更想要守住她自己身上的秘密,毕竟白楹是瞒着所有人与自己这位师廆山长老做的交易。 一年前,白楹与祝戚云订婚之时,白家家主与所有白家长老都是一副纳闷难解的模样,似乎是想不通白楹为何要与这么一位太过于年轻的师廆山弟子订婚。 那时,宫宁晚甚至听见有一位白家长老悄声说:“兴许……白楹就是喜欢这类长相的俊俏年轻人。” 宫宁晚当时面上谈笑自若,心中却有些生气,怎么在这些白家人口中,自己的徒弟只有俊俏这一个优点吗? 但她将目光移到站在白楹身旁的徒弟祝戚云身上,看见他双耳血红、身体僵硬,一双杏眼与脸上满是无措的神情,就连修为都是一眼可见、符合他这个年纪轻轻的程度。 这时宫宁晚才不得不承认,似乎……好像徒弟身上只有俊俏这一个优点比较明显。 但她与师弟都是普通人的家世,也是家中近百年才有一个具有灵根的孩子……即使想要发展单薄的家族,也找不出家中或祝家中另外具有灵根的后辈。 于是她到现在也只是师廆山一个孤零零的长老,不似其他长老家中还有许多具有灵根的后辈。 所以如此看来,她与徒弟祝戚云的家世也甚是单薄……完全比不了那些修炼世家。 或许黎铜川此时结束之后,她该多收几个好苗子的徒弟,让戚云将来能与其他师弟师妹相守相助…… “宫长老,你在想什么?” 白楹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宫宁晚的回想。 宫宁晚回过神来,“没想什么……往事罢了。” 白楹微微颔首,指向前方,“黎铜川就快到了,再过一炷香,我们就要进入黎铜川的地界内了——” 旭日缓缓升起,带着天际边都染上一抹橘色。 而在白楹和宫宁晚前方不远处的辽阔土地上,整个地界似乎都弥漫着一层白色薄雾,日光照不进去一丝一毫。 越靠近黎铜川,白楹越能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凉意……那凉意带着妖魔气息,冰冷湿腻。 白楹微微眯眼,直视着白雾中似有似无的身影:“宫长老,我从未来过黎铜川,你呢?” “曾在九十多年前来过一日……那时黎铜川还未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白楹点了点头:“我同你一样不熟悉此处,但我们只找天坑便是……地苦灯笼一般都是长在天坑中最为阴湿的地方。” 宫宁晚抬起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薄雾,“知道了。” 片刻后,这位风姿绰约的女修嘴角扬起一个冷笑:“白小姐,你说那只藤妖在里面给我们准备了多少陷阱?” “不管它准备了多少个陷阱……”白楹平静说道:“只要没有将整个黎铜川天坑中的地苦灯笼毁去就好。” “全部毁去……?” 宫宁晚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白楹这个猜测实在是有些可怕。 * 两人飞入雾中,身后跟着祝戚云躺着的船型法器。 三人下方尽是参天古树形成的苍茫绿海,与缕缕白雾相互渗透,最终几乎融为一体。 白楹敏锐地察觉到四面八方流过来的妖魔气息—— 这些气息若隐若现,像阴冷的兽在暗处窥探着三人。 一座破败的镇子远远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七十年前黎铜川中突然出现妖魔,将地界内所有城镇中的普通百姓与修士残害,而前方的镇子就是遭受灭顶之灾的城镇之一。 待她们三人飞至镇子正上方的时候,白楹眼眸微微一动,看向镇子中的阴冷的某处—— 就在下一瞬间,一只妖自那一处的隐蔽角落飞出,似乎是压抑不住自己嗜人吞骨的凶性,竟直直地朝着三人举起利爪、张着利嘴朝着三人袭去。 白楹神色不变,右手轻轻一挥,就有一簇青色异火朝着那只妖飞去,瞬间将其几乎烧成灰烬。 这只小妖还未到白楹与宫宁晚身前,就被白楹直接取走了性命—— 它跌落在地面,最终化为一只充满裂痕的灰黑瓷器,然后毫无生气地碎成齑粉。 白楹与宫宁晚并未被这只突然出现的瓷妖影响,仍然是极快地向前而行。 两人带着祝戚云在雾气茫茫的黎铜川上穿行,途径好几个或大或小的天坑,却连一株地苦灯笼都没有发现。 唯一出现在二人面前的只有那些饥饿又胆大的小妖,尚且不明白自己与眼前人之间宛如鸿沟似的实力差距,就急急忙忙赶上来送死。 过了七、八个时辰之后,两人终于在一个幽暗阴冷的天坑中发现了一株地苦灯笼,但那株地苦灯笼所结的果却远远不足拳头大小。 宫宁晚虽然面上毫无表情,但白楹却隐隐约约察觉这位宫长老的心绪变得更为焦躁。 就连她自己,也不禁开始怀疑这一行是否能顺利—— 因为这黎铜川给她的感觉越发不对劲,其中若有若无的妖魔气息比她们刚进入之时更加浓郁,暗中被妖魔窥视的感觉也是更加强烈。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到底有几只妖在何处等着她们? * 祝戚云的气息越发微弱,经脉处的灵气停滞地越发厉害。 宫宁晚沉着脸给祝戚云渡入几分灵气。她眼中燃着怒火,心中更是因为担心徒弟而焦躁万分。 “挨千刀的藤妖……”她咬牙咒骂:“等老娘找到了你,不把你撕成碎片,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两人继续寻找天坑。 天色暗了下来,沉甸甸的乌云连着雾气,让黎铜川中处处显露出诡异压迫的感觉。 宫宁晚脸色越发黑沉,但在看见前方天坑之中的几枝地苦灯笼之时,她脸色终于松快几分。 白楹站在青色异火构成的箭矢之上,低头遥遥望着宽大褐绿色枝叶上结出的、比男子拳头还大的地苦灯笼果实。 竟有四个符合条件的地苦灯笼果实。 “宫长老。”白楹眼眸转动,看向天坑中湿润的泥土,“这天坑中,有何陷阱吗?” “没看出来。”宫宁晚微拧眉头,施法将一直跟着她的小船似法器带得更紧,“我带着戚云先下去,白小姐在此帮我守着吧。” 白楹目光落在宫宁晚和她身后的法器上。 要是天坑中有陷阱的话,宫长老带着祝戚云进入天坑,岂不是会束手束脚? 但白楹没有出声阻止,毕竟祝戚云躺在宫长老的法器中,而宫长老带着徒弟去下方,必有自己的考量。 因此白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看着宫长老带着船一样的法器飞至下方,在天坑最阴冷的地方停住。 就在远处的宫长老轻轻采下地苦灯笼的果实之时,白楹立刻察觉到自己身后隐隐的动静—— 起初只是周围气流有微弱的变化,但下一个瞬间有一只妖猛然从白雾中冲出,速度极快,就像一阵风撞向白楹。 白楹脚尖一点,躲开这只似羊似虎妖物的攻击。她右手掌心处窜出的青色火焰化为一道长长的鞭子,刹那间就朝着那只妖物卷去! 一切发生在弹指一挥间。 宫宁晚察觉到白楹那里出现动静,她转过头刚看清上方天坑边缘处的一人一妖正在交手,但下一瞬间—— 她自己脚下的湿润泥土突然化为冰冷的水,四周乃至天坑的上方,更有许多水凭空出现,从半空中奔涌而出! 宫宁晚脸色一沉,左手紧紧扣住祝戚云躺着的船,右手一挥袖子,使出的灵气隔开漫延而来的水,更是带着她与徒弟朝上方飞去。 但早有准备的妖不会轻易罢手—— 天坑松湿的泥土中骤然伸出许多的藤枝缠上船一样的法器,而上方更是无数藤枝从天坑顶部出现,瞬间结成一张巨大无比的网朝着宫宁晚与祝戚云重压下! 而在另外一边,白楹刚使出鞭子将那只似羊似虎的妖物卷住狠狠地砸在地面。她轻轻一跃至半空中,左手拿着一把带着火星的青色匕首,朝着那只妖物刺去。 妖物猛地把头往后一拧,形成一种诡异的角度,用头顶上的巨角卡主白楹朝着它脖颈刺去的匕首。 带着青色火焰的匕首与巨羊角相撞,发出“噌”的一声。 白楹冷冷一笑,眼眸中青光一闪,手中的匕首顿时更加锋利,狠狠地压下。 但那只妖挣扎地厉害,在头顶的羊角被白楹剁下之时,终于使出全部力量将压制住自己的白楹掀开,头也不回地窜入白雾之中。 它头顶的巨大羊角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楹低头扫了一眼,看见地面上的羊角逐渐缩小,最终变成黑色的瓷片。 “难怪似羊似虎。”她盯着雾中影影绰绰的身影,轻轻开口:“原来是一只模样奇怪的瓷器所化成的妖……” 12、第 12 章 那只模样奇怪的瓷妖冲回白雾中,但白楹并不冒然追去,而是转身去助宫长老。她几步跃至天坑边缘,朝下看去—— 整个天坑已经变成一面巨大的湖泊。 湖面如镜、毫无波澜,倒映着四周的树木和雾气。幽暗的水面之下,似乎有一条条如蛇般的藤枝慢慢划过。 又是水、又是藤枝……果然是之前那些妖在黎铜川中“等着”她们。 宫长老被困在水面下的何处? 白楹紧紧盯着水下,果断伸出右手。青色异火从白楹朝下的掌心中出现,而后立刻变成小巧的青雀。 数只青雀猛然向下冲入水中,化为幽暗水域中散发着青色光芒的火焰,如点点星火般将湖面之下的大部分地方点亮。 也让白楹终于看清湖面之下的情况—— 湖面之下平静宛如死水,而只有最深的那处完全不同。 那一处的水流剧烈流动,几乎都要形成水下的漩涡。而在漩涡之中,无数枝黑绿的藤枝紧紧缠绕着,裹成一个巨大的壳。 在细小的藤枝缝隙处,依旧可以看见壳子中间有人用剧烈的力量在攻击藤枝,想要破壳而出。 诡异的水流漩涡,无数的藤枝,都是那些妖困住宫长老的手段。 白楹站直身体,左手中的异火幻化成一只弓,右手的幻化成三只青色箭矢。 左手拉弓如满月之时,她毫不犹豫地将三支青色箭矢射出! 三支青色箭矢刺破水面,冲向急促水流形成的漩涡。其中两只在半路中被漩涡绞断,只有一只最终穿过漩涡,狠狠地插入到藤枝上面。 白楹眼中漫上一点青色,牢牢刺入藤枝上方的青色箭矢蔓延出点点青色火焰,开始灼烧藤枝。 不过瞬间,包裹得密不透风的黑青色藤壳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但就在此时,一道轻飘飘的女声突然在白楹身后的雾中响起—— “羊三,让你独自想要吞独食,差点连命都没有了吧!”这道声音含着讥笑,似乎还有些乐不可支。 雾中传来另外一道饱含恨意的咬牙声,声音粗粝,“闭嘴!” 白楹眼中青光消散,她转过身紧盯着雾中越发清晰的两道身影。 先从雾中游出的是一只上身人下身蛇的妖,在它身后,是那只先前袭击白楹却差点被白楹杀掉的妖。 蛇妖有几分像人族女子的脸庞朝着白楹笑了笑,露出了一口利牙与快速伸缩的蛇舌,一双蛇瞳不怀好意地盯着白楹:“就是你……在前几日伤了我的兄弟。” “兄弟?”白楹轻轻重复,她看着那一双黄色蛇瞳:“原来那只差点被我杀死的黄眼黑蛇是你的兄弟。” “前几日奈何不了你们。”蛇妖恨恨地望着白楹,突然恶意地笑道:“你们不也自己送上门来……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不过看在你伤我兄弟的份上,我会让你……” 它笑中带着恶意:“让你死得很痛苦。” 白楹望着前方的两只妖,语气平静:“……要打就打。” 她突然微微一笑,只是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但我与你们不同,我不记仇……所以我会让你们死得很痛快。” 那只站在蛇妖身后的似羊似虎瓷妖听见白楹的话,忍不住微微瑟缩,一双眼却越发恶狠狠地盯着白楹。 白楹轻轻张开手掌,掌心中青色火焰蔓延。 她必须速战速决,宫长老那边的水妖与藤妖更为棘手。 * 白楹与两只妖斗了起来。 似羊似虎的瓷妖速度极快,而蛇妖则化身为一条粗壮的黑色大蛇,直接与白楹缠斗了起来。待瓷妖拌住白楹的动作之时,蛇妖更会在暗处,伺机想要将蛇毒下给白楹。 白楹一个闪身躲开了蛇妖射来的蛇毒黑光,但她动作不停,反手将手中匕首刺向身后的瓷妖。 躲闪不及的瓷妖脖子被留下了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痕,堪堪躲开匕首几乎要将它脖颈直接斩断的攻击。 瓷妖屁滚尿流地躲回蛇妖身旁,而先前被白楹拍了一掌的蛇妖也是捂着胸口,狠狠地望着白楹。 两只妖却不敢冒然再攻来。 白楹右手翻转,握在手心的匕首刃面被带上了点点青色异火。她身体微微前倾,一副再要朝着两只妖攻来的模样。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雾中一道声音轻轻响起:“阿姊……” 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只与先前蛇妖模样相似的蛇妖,只不过刚刚从雾中游出的这只蛇,上半身模样更像人族男子。 它的胸前还有一道利刃划开的伤口,皮肉朝外翻开,显然是之前在孽火狱中被白楹所伤的那条蛇妖。 女蛇妖微微偏过头,语速极快:“你怎么会来……伤势如何了?” “还好。” 女蛇妖擦了擦嘴边的血,说道:“既然你来了……那就帮我和羊三对付这个臭女人,之前在孽火狱那里刺伤你的账也还没找她算。” 男蛇妖点点头。 女蛇妖与瓷妖站在前方,男蛇妖也是双眼沉沉地望着白楹,三只妖蓄势待发。 看着对面又来了一只妖,白楹心中加了几分警惕,她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三只妖中巡视,思考着先把哪一只妖物解决,如何才能在最快的速度中解决这三只妖。 但就在此时,站在最后方的男蛇妖轻轻举起它的左右手—— 两条惨白的手瞬间化为尖锐利器的模样,毫不犹豫地捅穿前方的女蛇妖与瓷妖! 女蛇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刺穿自己心口的手,它艰难地转过头,口中突然涌出更多的血,“你……为什么……” 男蛇妖意味深长地一笑,“你们反正会被那个女人所杀,还不如被我吸取化为力量,至少还能有所作用。” 那只叫羊三的瓷妖跌落在地,化为黑灰色的碎瓷片。女蛇妖挣扎着倒在地面,最终变成一条数十尺长的巨蛇,再也没了气息。 白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男蛇妖,她看着蛇妖伸出蛇舌舔着手指上黑红的妖血,看着他身上不停地出现裂痕,最后宛如一只披着蛇皮的邪祟。 蛇皮的裂痕之下一片漆黑,有黑色魔气不断地溢出—— 是魔……现在在蛇妖体内的,是一只魔。 白楹心下了然,之前这只蛇被她在孽火狱旁重伤,早就该死了。 而看似没死则是因为体内住进了一只魔。 但女蛇妖全然不知,毫不设防,这才与瓷妖被这只魔偷袭。 只是……这只魔偷袭并不是因为弱,反倒更像图省事。 看着对方溢出的浓郁魔气,白楹就已经知道那只女蛇妖和瓷妖不是这一只魔的对手。 但她神色不变,只是轻轻眯了眯眼,手中的青色匕首蓦地变为一条青色长鞭。 长鞭就像一条细长的青色龙,处处燃着异火,对她来说更适合对付这只魔。 魔依旧披着男蛇妖的皮,只是皮上裂痕有无数条裂痕,看着十分诡异。它歪头看向白楹,一双死气沉沉的蛇瞳冰冷阴湿。 一场恶斗一触即发。 就在这一瞬息,一人一魔身旁的湖中骤然爆发出巨大的炸裂声——湖面荡起巨大的起伏,再也不复之前的幽黑平静。 宫宁晚带着躺有祝戚云的船一般的法器破出水面。 眼角瞥见一株极黑的藤枝从水中追向宫宁晚,白楹左手将一把青色匕首挥出,恰好拦在闪着寒光的藤枝前进路上。 匕首与藤枝相撞,匕首立刻化为青色的熊熊烈火,蔓延至水面下方。 顺利飞至白楹身旁后,宫宁晚喘了一口气,一双眼看到了白楹对面的魔物。她眉头紧紧皱起:“……岸上怎么还有只。” 白楹答道:“原本是两妖一魔,但这只魔杀了那两只妖,于是就剩这一只了。” 她话音刚落,填满天坑的湖边响起哗哗的水声,一缕湖水忽然飘向岸边,凝结成一个白衣“女子”。 与此同时,从水中冲出一身青黑衣的“女子”子,落在白衣女子身旁几尺之外。 看着青黑衣“女子”用藤枝束着黑发,白楹便知道这一只就是纠缠祝戚云许久的藤妖……而另外的白衣“女子”,恐怕就是那只会御水的妖。 藤妖在白衣女子旁站定,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魔物脚边的蛇尸和碎裂瓷片上,神情微怔。 两人两妖一魔无声对峙,而最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藤妖—— “既然你们两已经在这里了……”藤妖目光躲闪,不敢直视远处表情玩味的魔,“让我带走他儿子,你们吞了这两个女修便是。” “果然是你们这些妖魔的诡计……故意给戚云下金萦蛇蛇毒,引得我们带着戚云来黎铜川。” 宫宁晚目光几乎要藤妖撕成碎片,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竟然还想带走戚云?” 藤妖不发一言。 “你们来之前,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白衣女妖朝着宫宁晚捂嘴一笑,转头对藤妖继续说道:“莫慌,我们知道你要那个小子。但你若是先走了……我与卞柳不敌这两个女修的话,你最后也得不到那个小子。” 她声调越发细长:“……没有那个小子的话,你怎么复活他的爹?” 藤妖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13、第 13 章 ……用祝戚云复活他的爹? 白楹皱起眉头,难怪这只藤妖在当时朝着祝戚云下了金萦蛇蛇毒—— 她们原本就是想让宫长老带着祝戚云到黎铜川,几只妖魔联手,便视修为深厚的宫长老为盘中餐。 至于只是个引子的祝戚云,是被藤妖当做复活祝易玉的工具,亦或者…… 白楹目光微微移动,看向魔物脚边的蛇妖尸首和碎裂瓷片。 亦或者,被水妖骗着以为祝戚云可以复活祝易玉的藤妖,也是魔物的盘中餐…… 毕竟过了仙门十五重的修士大能也无法做到将死者复活,世间根本没有什么死而复生的术法。 而站在白楹身旁,听了两只妖只言片语的宫宁晚更是又惊又怒:“复活……你们想复活戚云的爹?!” 她双眼燃着熊熊怒火,恨不得将藤妖撕碎,“……当年不就是你把戚云的爹娘杀了吗?现在,你竟然想着用戚云来复活他的爹?!” 藤妖面容逐渐带上几分痛苦,它低声开口:“……是你师弟,是你师弟先辜负我……” 宫宁晚越发怒火中烧,她打断藤妖的话:“可笑!你一只食人吞骨的妖,说我师弟辜负你……我师弟没有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宰了你这妖,是他做的最大错事!” 藤妖没有说话,只是脸上恨意与痛苦交织,显得越发扭曲。 白楹站在一旁,听着一人一妖的谈话。 无论过往发生过什么事情,现在她不能让藤妖几乎被这只水妖蛊惑,不能让两只妖继续联手。 “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 白楹望着藤妖,轻轻开口,语气诚挚:“只怕你是被这一妖一魔骗了。从古至今,并无什么复活之术,即便是有能力去往蓬莱成仙的修士大能,也无法做到死而复生。” 藤妖脸上的扭曲神情有片刻的停滞,它转过头,双眼怔怔地看向身旁的白衣女妖:“漪,她说得是真的吗……根本,根本没有复活之术?你们是不是在骗我……” 那名换做“漪”的女妖轻轻一笑,声声蛊惑:“是吗……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白衣女妖抬起右手,慢慢搭在藤妖肩头,轻声细语:“试一试又何妨?你跟着我们,助我们把这两个女修杀了,之后我们会让你见识见识如何用后人之躯复活先人。” 藤妖听了白衣女妖的话,仿佛吃了定心丸。她缓慢地点点头,浑浊的眼中涌上一片狂热,“……好。” 白楹眼见挑拨不成功,便不再言语。只是眼眸中青光微微闪动,已经准备迎接接下来的一场恶战。 逐渐癫狂的藤妖最先攻击,她双眼变得血红,数枝黑绿色的藤枝就从白楹与宫宁晚身旁的泥土中钻出,瞬间交织成一张大网朝着两人压下。 宫宁晚右手一挥,呆在她手腕玉镯镂空之处的红色法珠随之而出,瞬间变大几倍,分身出另外九颗深浅不一的红色法珠。 十颗法珠分散开来围成圆形,朝着上方的藤网撞去。 “嘭”地一声,一阵撞击的波动猛地散开。 白楹趁着宫宁晚操控法珠破开藤网之际,手中青色异火凝成匕首,朝着藤妖攻去—— 此时,一直好以整暇观察着宫宁晚与白楹的魔抬起披着布满裂痕蛇皮的右手,凝成几只黑色魔气构成的飞箭,朝着白楹与藤妖之间射去。 就在白楹一刀即将要刺入躲闪不及的藤妖之时,那几只黑色箭矢已经逼近她身前。 白楹立刻改变动作,侧身用匕首挡下箭矢。 青色异火凝结的匕首与魔气构成的箭矢撞上,擦出几道火花,宛如金石相撞一般发出“铮”的一声。 白楹也被箭矢中的力量推远数十尺,待她再要攻击之时,藤妖已经远远躲开,那只魔也已经挡在了半路上。 越过魔披着蛇皮的身躯,白楹看见远处宫宁晚带着躺有祝戚云的法器,与御水的妖、藤妖斗了起来。 躺在船一样法器中的祝戚云,惨白的脸色上更带了几分乌黑,即使隔得远,白楹也能察觉到他经脉中的灵气堵塞地越发厉害…… 如此下去的话,经脉必定会有损伤,即使在两个月之时能够解开他身上的毒,将来还能不能修炼都是一个问题。 可现在即使采到了地苦灯笼的果,在两妖一魔的纠缠下,她们也无法让祝戚云服下果实。 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这些妖魔。 白楹眼眸冷了几分,整个人身上的杀气越发浓郁凛冽—— 现在她已经到了黎铜川,也找到了地苦灯笼的果,更是见到了那只一直藏头露尾的藤妖。 她不能在此失手,她必须完成与宫长老的交易。 * 白楹手上的青色匕首微微颤动,瞬间化为了一把修长许多的青色长剑。 长剑为青色通透的剑身,其中隐隐约约有着燃烧跳动的青色火舌。 她持剑静静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魔。 披着蛇皮的魔收起了脸上玩味的笑,双眼紧紧盯着青色火焰,嘴上却轻轻叹道:“白家青色异火……你们这些仙兽血脉,生来便克制我们妖魔。” “嘴上说着什么克制,心里想得不过是生吞活剥了修士,吸髓饮血……”白楹轻震剑身,握紧剑柄,“别说什么废话了,直接攻来便是。” 她双眼越发黑亮,毫无畏惧。 那只魔兴奋地大笑起来,手掌一抓,便把披在自己身上、已经出现许多裂痕的蛇皮撕了下来,露出了它真正的模样—— 那是一只浑身漆黑的雾气,雾气之中长着一具白骨。魔物的白骨不似世间任何活物的白骨,它更为扭曲纤细,甚至也如雾气一般呈着半透明的样子。 那就是魔物。 它们没有本体,只有趋于虚无的精神。 魔物可以附身其他具有实体的人族、妖,但当它舍弃了占为己有的躯体,回归原本模样的时候,极难被杀死。 但白楹修炼百年,早已不是拿魔物毫无办法的修为。对她而言,杀一只魔物,只有时间长短,亦或者耗用灵力的多少—— 她使着青色异火凝成的长剑,身形一闪,朝着魔物刺去。 长剑带着青色剑芒,刺入魔物黑色雾气与白骨构成的身体。但下一瞬间,魔物身体瞬间湮灭,化为雾气四散。 白楹毫不意外,她眼眸向后一转,剑尖一转,狠狠劈开身后数尺处的空气。 空无一物的地方微微震动,突然现身的魔物捂着几乎被斩断的身体游到另外一处,发出刺耳的笑声:“哈哈哈……这一剑厉害,可惜……对我毫无伤害。” 话音刚落,它斩断的身体又重新糅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白楹也微微弯了弯嘴角,只是没有一丝笑意。 * 另外一处,宫宁晚却应付地有些吃力—— 她要避免徒弟祝戚云被藤妖的藤枝卷走,更要避免稍有不慎就会被御水的妖又拉入水中。 宫宁晚知道藤妖的修为不弱,可这御水的妖修为……似乎比藤妖还要强上不少。 她的十颗法珠结成法阵,正要在藤妖身旁炸开之时,却被水妖御水结成的水龙紧紧咬住其中两颗,让她剩余八颗法珠威力大减。 宫宁晚冷哼一声,七颗法珠瞬间消失,被水龙咬住的两颗法珠也消失无影。 只余离她最近的法珠本体在她身旁轻轻飘荡。 “你这法珠……好生有趣。”水妖惊讶地眨了眨眼,慢慢笑了起来:“把你杀了之后,我定要好好把玩一番。” 宫宁晚美艳的脸上浮现一丝嘲弄:“把你杀了之后,我院门处的浇花水也有着落了。” 水妖毫不恼怒,仍然是温温柔柔地笑着。 宫宁晚躲开藤妖淬毒的藤枝,离开瞬间化为水体的湿润地面,停留在半空中喘了口气—— 两只妖的攻势越来越快,一只妖显出破绽的时候,另外一只妖还会帮助挡下她的攻击。 宫宁晚心中已经暗骂了起来。 两只妖缠她缠得紧,丝毫不给机会让她使用法器……本来这一行她计划得好好的,要是黎铜川中的妖物并不那么厉害的话,她与白楹就能解决,当场便让戚云服下地苦灯笼的果。 如若其中的妖物厉害的话,她就启动法器,把徒弟祝戚云与几枚地苦灯笼果实送出去,换成另外一人。 虽然那人与她不对付,可看在宫宁晚掏空了身家一半的灵石作为报酬的份上,他也答应了合力诛杀妖魔……即使杀不了妖魔,她与那人、白楹一起逃出黎铜川,也更是有把握。 可现在根本启用不了法器! 宫宁晚眼中喷火,心里骂得越发狠。 就在此时,看似温温柔柔的水妖眼瞳中灰色光芒微微闪动,一双与宫宁晚对视的眸子中顿时变得幽深起来。 宫宁晚脑中一怔,瞬间失去意识。 虽然在眨眼间她立刻回过神、意志重新清明,可一瞬间就足以让坚韧藤枝紧紧地缠住她,更是让水妖在刹那内将其所在的方圆之类全部被水漫上。 “宫长老!” 此时在一旁与魔物相斗的白楹看见宫宁晚被藤枝缠着、整个人已经身处在巨大无比的水球后,她心中一沉,只怕再这样拖下去今日三人要是想离开黎铜川就难了。 白楹手上对魔物的攻击越发凌厉,一剑剑身燃着青色异火猛地斩断魔物阴森白骨的右臂。 只是白骨还未掉落在地,就已经随着黑色雾气回到了魔身上。 魔大笑几声,甚至朝着宫宁晚的方位示意白楹:“你再与我纠缠,也救不了那个女修……等她死了,就是你了。” 白楹神色不变,只是将左右手合拢,将手中的长剑重新搓揉成一团再也明艳不过的青色火焰。 她掌心捧着火焰,朝着魔物轻轻一笑:“是吗……有空担心别人,不如先担心你自己。” 话音刚落,惊疑不定的魔物就看见自己右臂上猛然窜出极其猛烈的青色火焰,霎那间就将它整个吞噬! 魔物狞笑一声,想要变换身形化为虚无,好让自己躲过几乎将它整个吞噬的青色异火。 但当它变换方位,重新从空中出现的时候,浑身的火焰只是减弱几分,甚至火舌处烧得越发猛烈。 白楹看准魔物从空中显出身形的时机,脚尖轻轻一点冲到魔的身旁。她高举右手,将掌心处燃烧地越发旺盛的纯正青色火焰狠狠地拍在魔物黑雾般的身躯上。 魔物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 看着眼前将魔物整个包围吞噬的青色火焰,白楹眼眸被映照得几近为青色。 14、第 14 章 魔物带着火焰剧烈颤抖,下一瞬间陡然消失在原地,只余点点青色星火飘落至半空中。 “呵呵……” 一道轻柔的笑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明知你是白家人,卞柳还如此轻敌,反而被你伤到了……真有意思。” 白楹转身望去,看见水妖捂着嘴轻笑。 在水妖后方,宫宁晚被黑绿色藤枝束住手脚,整个人陷入巨大的谁中秋动弹不得,只有身边十颗红色法珠在水中环绕着,散发着危险的红色光芒。 站在水妖一旁的藤妖,双眼紧紧盯着和宫宁晚一同被困在水中的祝戚云,似乎碍于不知道宫宁晚的法珠会使出什么招式,她犹豫着不敢进入水中。 白楹警戒着周围,心中也在不停盘算着要如何破局,但面上却接起水妖的话:“轻敌……?你们妖魔打不过修士的话,就会借口说是因为轻敌?” 水妖眼眸中灰光微微闪动,一双眸子中顿时变得幽深起来。 只是看着白楹毫无反应的模样,水妖又轻轻叹了口气:“因为我们以为你与其他修士并无不同,但现在看来……仙兽血脉的确烦人,我的魅惑之术竟对你没什么作用。” “难怪方才我眼眸微微酸涩……”白楹模样真挚,语气平稳:“原来是你在使一些小小的把戏。” “真是牙尖嘴利……”水妖嗔怪地说道:“当年在州崖镇也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姑娘,说话句句带刺,丝毫不肯让自己在嘴上落了下风……” 州崖镇……? 白楹面容仍是一派平静,心中却微微一怔—— 只因为州崖镇在九十年前就被妖魔所灭,镇中之人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街上,都是因为溺水而亡,且毫无挣扎痕迹。 镇中除了全镇人的尸身之外,只残留着极淡的妖魔之气……最为诡异的便是镇外的防御阵法丝毫没有被破坏,当其他修士赶到那处的时候,阵法甚至还发挥着该有的作用。 妖魔没有进入镇中,就杀害了镇上所有人。 白楹觉得一切好似有了答案。 她定定地看着水妖:“是你……?是你和这只魔将州崖镇的人全部杀死?” 话音刚落,白楹只觉得自己多此一问—— 这只水妖可以汲取水中人的灵力,必然可以汲取被困在水中的普通人生命。它可以用水将整个镇子淹没,再夺走所有人的生命,甚至不需要打破防御阵法进入镇中。 水妖嘴角的笑意加深:“是我们做的……可惜,再吞噬多少凡人的性命,我也只觉得饿得慌。” 她的眼神瞥了一眼被困在水中的宫宁晚,继续轻声道:“还是你们这种修为不算低的修士,吃起来才管饱……至少二三十年不会再饿了。” 短短几句,白楹心一沉。 如果这只水妖说的都是真话的话,那水妖在黎铜川被毁之前,就已经是一只颇有修为的妖了……黎铜川被毁的时候,或许水妖也参与了。 那她和宫宁晚今日……只能与这些妖魔斗个你死我活了。 白楹右手掌心微微一热,青色异火重新构成一把青剑被白楹握住—— 那只魔物被她所伤,现在不知躲在何处,趁着它没有缓过来,去试着把宫宁晚救下来! 白楹右手持剑攻去,她身形极为敏捷,闪身躲开猝然发难的藤枝,脚尖一点升至半空中。青剑带着青色剑芒的残影还留在空中,她的人已经至水妖身前。 只是一剑刺去,水妖还在笑着的身形瞬间化为水,反倒朝着白楹缠去! 白楹反应极快,右手狠狠一拍青色长剑刺入水中,自己借用反力瞬间躲开水珠凝成的水波,向后撤退数尺。 只剩下青色异火构成的长剑猛地在水波中炸开,发出巨大的响动。 水化成雾气,长剑也消散无影。 而被困在水中的宫宁晚,眼看白楹把水妖引开,而水球之外的藤妖虽然知晓攻击,双眼却异常狂热,开始有些神志不清。 此时正是她行动最好的时机—— 宫宁晚咬着牙,右手猝然发力,一掌狠狠拍向身侧的躺有祝戚云的法器。 捆住她右手的藤枝也因为她的剧烈动作而深深刺入血肉,藤枝上尖锐利刺下的血肉处渗出点点血滴,散于水中。 同时漂浮在水中的十颗法珠齐齐变为最为艳丽的朱红色,每颗法珠上开始凝结而成微小的阵法。 躺有祝戚云的法器猛地冲出巨大的水球,十颗法珠也环绕着法器,一同出了水球。 水妖才注意到宫宁晚这边的动静,就与从背后飞来的一物擦肩而过——水妖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躺有祝戚云的法器,还有之前颇为棘手的红色法珠。 “白楹!启动法器!”宫宁晚远远喊道,“以人换人!” 白楹伸出右手,一把抓住朝着她飞来的法器末端。随着法器而来的十颗红色法珠也在此时迅速散开,在白楹和躺有祝戚云的法器身旁形成红色的屏障。 白楹没有丝毫的犹豫,朝着法器注入灵力。 所有灵力化为莹白色点点光芒,从法器的船尾聚集到船头,在船头上方突然浮现一个半透明的图案,好似是有人用极细的金黄色线勾勒出一个最为简单的圆圈—— 在下方的水妖轻轻一笑,她右手一挥,灌满巨大天坑的湖水中涌出一条又一条的水龙朝着红色屏障撞去。她转头朝着藤妖继续说道:“你还愣着干嘛?” 虽然她声音轻柔,可笑容中平添几分阴狠。 双眼通红、神志不清的藤妖听了水妖的话,狠狠地在地面一点,飞跃半空中朝着白楹袭去,只是猛然间打出的数枝藤枝都被隔绝在红色屏障之外! * 世间最强的六大门派—— 一宗二派三门中,泽霄宗擅长枪,一把灵枪可以引雷,使得威力大增;怀剑派擅剑,剑意无穷变幻万千;相衍派擅阵与卜卦,更是赚取灵石的一把好手,有许多畅销各州的货物都是出自锦玉阁。 至于实力略微次于一宗二派的三门中,火云遥擅符箓与法器,诸酉谷擅医与毒……只有师廆山,好像并无什么擅长,但门派中的弟子既有用法器,也有擅阵,也有惯用符箓的,还有不多的弟子惯用各式各样的武器,比如戟、刀、弓之类。 所以触摸到宫宁晚法器的白楹,心中却觉得十分合理—— 只有师廆山,才会用这么奇奇怪怪的法器。 白楹看着眼前淡淡金线勾勒出的一个圆圈,耳边是藤妖与水妖攻击红色屏障的声音,脑海中却回荡着方才宫宁晚喊的那句话—— “以人换人!” ……何为以人换人? 还没等白楹想明白,身前金色光线勾勒的圈中却不断闪过白家与碧家的模糊景象。 白楹微微一怔,此事不能让白家其他人知道的想法刚刚在心头飘过,金线勾勒的光圈内的景象瞬间停在碧家,不再变化。 下一刻光圈内微微晃动,如水滴落入湖面引起的涟漪散开—— 情景迅速变化,光圈内的景色竟是碧家碧洵书房的模样! 白楹抬眼,恰好看见光圈内的三人。 碧洵站在最前方,也是最接近白楹的地方。 此时他一脸怒气,正怒视着神女凝之后方的人。 察觉到奇怪的动静之后,碧洵站立即转过头,一双碧绿色的蛇瞳在看见白楹的时候惊愕万分,“白小姐……你怎么会出现在我聚集灵气的镜面中?!” 聚集灵气的镜面中……? 难道这金线勾勒出的光圈是将此地与碧家碧洵书房联系起来了? “碧洵,说来话长!”白楹迅速开口,虽然未想好该如何解释,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慢下半分。 她将祝戚云托起,想要通过金线勾勒出的光圈送到碧家。 只是祝戚云的人刚刚触碰到金线构成的光景之时,白楹就感觉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阻碍着祝戚云的身体与她的动作。 白楹微微一怔,想起宫宁晚的那一句“以人换人”。 难道想要将祝戚云通过金色光线勾勒出来的传送门送到碧洵那里,就必须有一个人通过传送门来到黎铜川这里? 虽然不敢确定,但白楹的目光却透过金线看了过去,一一看清碧洵身边的人—— 碧洵身侧斜后方是神女凝之,蹙眉望了过来……还有一个人,站在凝之身侧不远处,大半个身影被碧洵遮住。 那个人穿着玄衣,垂在身侧的右手修长,指尖布满了茧。 碧洵的身影晃动,让白楹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容。 那是陌生而熟悉的面容,上一次见面还是两日之前,上上一次见面,则是一百年前…… 白楹一眼扫过碧洵书房里的人,只是短短的瞬息之间,她身前的金光勾勒的虚影就开始模糊,就连身侧的红色屏障也因为藤妖和水妖猛烈的攻击开始出现裂痕—— 时间不多了! 白楹目光从对面三人身上迅速划过—— 碧洵,虽然碧洵是玄蛇血脉传人,修为必定不低,可如若把他换过来,谁能在碧家治疗祝戚云? 毕竟祝戚云的经脉堵塞地越发厉害,现在有了四枚地苦灯笼的果,应该是越早医治越好。 白楹的目光迅速移到碧洵身旁的神女。 神女凝之今日不似白楹那日所见,不再是一身白衣,而是换成了一身紫色衣裙,她蹙起眉头看着白楹。 比起碧洵,神女凝之更是不适合……毕竟神女凝之说到底是神都的人,身子弱、带着伤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要是贸贸然将神女换到黎铜川,恐怕麻烦事更多。 难道只能……?! 白楹眼前的金色虚线猛地一抖,几乎即将要消失! 她心猛地一跳,内心比理智更先做出选择,开口喊道:“晏缙!” 而在光圈中的碧洵书房内,站在凝之和碧洵后方的那个人,在看见白楹开口之时,身形微微一动,已经跨到碧洵身旁—— 白楹只感觉自己刚刚朝着晏缙伸出手,就已经握上他的手腕,与此同时,阻碍着祝戚云的力量瞬息消失! 左手拉着晏缙的手腕进入镜子,白楹右手就已经将祝戚云连同地苦灯笼的果子推入金线勾勒出的光圈内! 下一瞬间,祝戚云被碧洵接住,而白楹拉住对面不发一言的剑修,让剑修整个身体穿过金线光圈! 藤枝与水龙骤然打破红色屏障,朝着屏障之中的白楹与晏缙攻来! 15、第 15 章 在刚刚握住晏缙手腕,将其从金线勾勒出的光圈中扯过来的时候,白楹来不及考量那么多—— 但当她停留在半空中,与方才被她扯得趔趄一步的晏缙两两相望,眼眸毫无阻碍地看着对面剑修一双黑亮的凤眼之时,白楹才感到荒谬。 她竟然用宫宁晚的法器将晏缙与祝戚云互换了! 听着红色屏障被两只妖攻击从而发出的碎裂之声,白楹越发觉得荒谬。 她不仅是将晏缙与祝戚云互换,更是将晏缙换到了黎铜川—— 一处本就危险的地界中,而且外面有两只虎视眈眈的妖物,另外还有一只暂不知躲在何处的魔。 她做的事何其荒谬! 晏缙现在与她,不过是百年前相识、现在互无关系的两人罢了,但却被她拉入这么一桩麻烦的事情中! 心中蓦然升起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烦躁,白楹咬牙将晏缙一推,喊道:“躲开!” 她话音刚落,藤枝与水龙已经打破红色屏幕,朝着两人所站的攻来! 一声巨响在半空中炸开。 与此同时红色屏障也裂开,最终变回一颗布满了裂痕的红色法珠。而之前躺着祝戚云的小船似的法器,也缩小变成黯淡毫无光泽的小船木偶模样。 法珠和法器往下跌落,而后被青色鞭子一卷,直接又回到了爆炸产生的雾气之中。 炸裂产生的灰色烟雾迅速散去,白楹站在半空中,握着青色鞭子狠狠朝着攻来的水妖卷去。 飞在下方的藤妖原本是想要抢回祝戚云,但当烟雾散去之后,白楹身旁的年轻修士却变成了一个全然陌生的模样,一双极黑的凤眼从上而下俯视着藤妖。 藤妖怔楞了几个瞬间,而后暴怒—— 她本就是想要得到祝戚云的身体,如若没有祝戚云,她该如何复活易玉,要如何……才能复活易玉?! 怒不可恕的藤妖双眼越发通红,她朝着停留在半空中的白楹与晏缙攻去! 而远处的宫宁晚也在看见白楹换来的人是晏缙之时,瞪大了双眼—— 那个法器是可以在使用者近日去过的地方中相互链接出一个通道。 之前她将法器推给白楹的时候,就是想着白楹近来不过是去过碧家、白家、师廆山。 反正随便哪个地方都行,把她徒弟祝戚云换过去,换来一个修为更加强大的修士都行…… 可在妖物的干扰之下,白楹怎么换来一个刚刚从孽火狱中出来的晏缙! 若论修为,百年前的晏缙自然是他那辈修士中的翘楚。 可百年过去,当初没有拦住晏缙进入孽火狱的她都从师廆山大弟子成为了师廆山年轻的长老,而晏缙…… 宫宁晚丝毫不怀疑晏缙有着秘密,说不定还壮得像一头牛,毕竟他都能在孽火狱中挺过一百年…… 可一百年又如何? 孽火狱中没有一丝灵气,换谁进去呆了一百年,没死都是大幸。 至于修为更上一层楼,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宫宁晚望着半空中毫无表情的晏缙,觉得自己浑身灵力被水妖这诡异的水汲取得更加厉害,手腕处被藤妖刺破的地方隐隐约约发酸发胀。 要不是在水中,她真想长长地叹口气…… 完蛋了。 * 白楹握住青色鞭子朝着水妖挥去。 她一边与水妖缠斗,一边用余光注意着藤妖的动向。看见藤妖朝着晏缙攻去,白楹忍不住左手幻化成数枚匕首,朝着藤妖狠狠掷去。 藤妖红着眼,却不得不收回藤枝抵挡白楹操控下的那些不断盘旋攻来的匕首。 白楹忍不住朝着晏缙大喊道:“护好你自己!” 原本面对的是九十年前危害过世间的妖魔之时,白楹只是觉得有些棘手…… 而现在,白楹却开始后悔了起来。 这百年来,她从未后悔自己所做的每一桩事情。而现在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懊悔的滋味—— 她为何要启动宫宁晚的法器?还不如拼命将宫宁晚救出来之后,让宫宁晚自己启动法器。 后悔之外,白楹内心也不禁有一丝心虚,在心虚之外,更是压抑不住的烦躁。 她不能让晏缙在此处受伤,她得迅速把晏缙送出黎铜川。 白楹躲开水妖指挥攻来的水龙,她鞭子狠狠一挥,水龙被拦腰斩断,碎成无数水滴。 她一个闪身飞至晏缙身边,咬牙说道:“……一切说来话长,现在你在我身后,等会找到机会你就先逃。” 晏缙望着身前人的侧脸,他眉间微微一挑,好似是听进了白楹的话,站在白楹身后却没说任何话。 白楹深吸一口气,手中青色长鞭瞬间幻化成一把青色长弓,弓弦被拉至满月后,数只异火凝成的箭矢就被白楹注入灵气射了出去。 箭矢划破空气,带着隐约涌动的灵气,朝着藤妖和水妖分别而去! 朝着藤妖射去的箭矢逼得藤妖向后一撤,不断地控制藤枝来护住自己。 朝着水妖而去的箭矢显然是被白楹注入了更多的灵气,在半空中就已经带着凛冽的气势朝着水妖而去! 白楹转身一把扯下腰间的两个乾坤袋,塞到晏缙手中,借着力道也将剑修向后一推。 她低声喝道:“我来拦住她们,你先走。乾坤袋中有许多保命的东西,能助你离开黎铜川——” 而白楹心中早就打定主意,她自己一人会拼尽全力拦住这些妖魔,更会救出宫长老。 晏缙望着白楹,指尖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空无一物的一处突然传来微弱异样的动静,引得晏缙凤眼一动,身体也朝着两人斜后方转去! 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晏缙手中聚拢灵气,化为一把简单的莹白色长剑。 剑修握住灵气化为的长剑,挡下了从半空中突然显现的魔物刺来的白骨尖刺。 “铮——”地一声,灵气化成的剑与闪着寒光的森森白骨撞在一起,竟然僵持不下。 白楹看见消失许久的魔物又再次出现,心中一沉,她一手搭在晏缙肩旁,一手挡下水妖自下而上的攻击,最后脚尖一点,带着晏缙朝着更高的空中跃去! 浮在更高的空中,白楹看见妖魔在下方势在必得的眼神,心中急速盘算起来—— 现在若是转身逃走的话,她带着晏缙全身而退的机会并不是没有,但那样的话,宫宁晚被困在水中,几乎是必死的结局。 可她不仅需要宫长老启动师廆山的门派秘宝。而且将活生生的同胞弃在妖魔的魔爪中,只顾自己逃跑…… 她修炼百年,可不是为了做这种事。 如若最后真得不敌,那她只能化为白亥兽形,拼死一搏了! 就在白楹脑中在一瞬间划过许多想法的时候,身旁的剑修已经注意到白楹不停望向困在下方水球之中的人。 他突然开口:“我去救水中的人,你帮我掩饰一二。” 白楹一怔,转头看向那一双阔别百年的眼眸,她下意识地说道:“这些都与你无关,你还是先——” “那次在常吉镇。”剑修打断了白楹的话,沉声说道:“我们不是做过这样声东击西的事么。” “百年前,瑶州,常吉镇。”他低声补充了一句。 白楹微微一怔,有一瞬间的犹豫。 只是时间不等人——下方的妖魔再也按耐不住,直接齐齐攻了上来! 剑修虚空一握,做出拔剑的动作,就有一把灵气结成的剑自半空中出现,被他握在手中,朝着下方刺去! 这一剑带着点点银色的剑芒,还有极为浅淡的剑影。 在下方的水妖轻笑一声,她原不知道被白楹换到此处的倒霉蛋是谁。 但现在,她认出这年轻的修士是谁了—— 就是上次在孽火狱中,一招漂亮的灵气化剑,为所有被她困在水中的师廆山弟子指明了逃离方向的那个剑修。 真是奇怪……明明她发动招式的时候,已经同藤妖将白家人和所有师廆山弟子都拉入水中,谷底中再也其他修士才对。 可偏偏这修士像个鬼一样,从孽火狱的裂口那里出现。 哎,如果那个时候没有这个剑修的话,那她已经将所有在孽火狱的师廆山弟子吞入腹中,说不定能缓一缓肚中的饥饿。 水妖轻轻一笑,现在也不错,那些修为低弱的普通弟子吞得再多,过不了几日又会饿…… 不如眼前的三个人,定能让她饱餐一顿! 水妖眸中灰光微微闪动,一双眼眸顿时变得幽深起来。刚刚被她从湖中唤出的水龙,咆哮一声,举着锋利异常的利爪朝着晏缙攻去。 这年轻的剑修竟然妄想用灵气结成的剑来抵挡她与卞柳的攻击——简直是痴人做梦! 可出乎水妖的意料,剑修一剑看似平平无奇,斩下来的攻势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 与那双极黑的凤眼对视之时,水妖呼吸竟有瞬间的停滞,突然意识到那一丝危险不是出自灵气化为的长剑…… 而是出自于这个从孽火狱裂口处出现的年轻剑修! 水妖身旁的魔比她反应更快,在意识那一剑颇有深意的时候,魔物黑雾内的白骨迅速向上叠起,化为一层又一层的白骨屏障,堪堪才将快要刺向两人的剑芒逼停。 白楹看见这一幕,脑海中却突然浮现百年前发生的情景,那时候也是晏缙这样持剑站在前方,而她则是唤出鞭子…… 她不再犹豫,手心的青色异火瞬间幻化,右手持着长鞭子朝着下方与晏缙对峙的妖魔狠狠挥去。 这一鞭极快,立刻卷住与晏缙的长剑在半空中对峙的妖魔。 晏缙则是朝着刺入白骨的剑柄狠狠一击,借用反力向后撤了数尺,脚尖一点,猛地掉头朝着宫宁晚而去! 此刻藤妖恢复了部分清明,正在犹豫是否要随着水妖和魔物继续攻去,一抬头便看见朝着这个方位御剑飞来的晏缙。 藤妖右手一挥,就有数枝藤枝从地中猛地伸出,从晏缙前进的路上而来! 剑修双眼眨也不眨,右手并拢食指中指一挥,一把灵剑凝结在他前方,瞬间将前方的藤枝都碾为齑粉。 但那一剑未停,在空中与继续吸收的灵气一同凝结成为一把莹白色的巨剑! 水妖看透晏缙想要解救宫宁晚的意图,她想要化为细长的水流逃过绑住自己的青色鞭子—— 可她刚刚变形,青色异火构成的长鞭瞬间分出一股,化为细密的网将她缠得更紧。 而在下方,按照晏缙意识而动的巨剑刺入水球之中。 灵气构成的莹白色巨剑剑身轻颤,宫宁晚身边的藤枝都被震碎。巨剑的震动越发剧烈,不过瞬息间,震动引起的冲击几乎将水球整个震碎。 看着眼前的水球已经开始散落,晏缙直接冲向宫宁晚,抓住她的臂膀,将人带了出来! 16、第 16 章 看见自己费了劲困住的宫宁晚又被救出,被白楹困在细密网中的水妖咬牙笑道:“好啊,换来个能干事的剑修……” 白楹握紧手中长鞭,让缠着水妖的那部分鞭子猛然窜出青色异火。 滚烫的鞭子让水妖望向白楹的眼神好似淬着毒。 白楹低下头望着女妖,“把你困住的人救了出来而已……你怎么气成这样?” “……你这张嘴,真是利得厉害。”水妖眼眸一转,看向白楹的眼神带上一丝狠厉:“……只是不知道死到临头,还能不能继续这样牙尖嘴利?” 水妖的话音刚落,白楹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与水妖一同被青色长鞭缠住的魔物,从最开始的时候到现在,都毫无动静……魔物黑色雾气般的躯体被缠紧,就连雾中的森森白骨也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只有黑色雾气最中间的一处部分,似乎发出阵阵的红光,如某种微弱的活物般逐渐产生自己的脉息。 白楹心中猛地一突,一种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 就在这时,她握住的青色鞭子末端突然被缠上一缕缕黑雾。 黑雾更是猛地喷发,瞬间就朝着四周涌出,似乎要吞噬天地! 白楹松开手中的青色长鞭,她脚尖一点,整个人在空中向后撤了一大段距离,躲过了朝着四周弥漫的黑色雾气。 那团黑色雾气中甚至还有着隐约的血光,看起来异常不详。 弥漫了一段距离的黑色雾气突然在空中停住。膨胀了许多倍的黑雾微微收缩,而后又胀出一些……宛如一个人开始呼吸,带动的身躯起伏。 白楹面朝黑雾,谨慎地向后撤退着。 但在下一瞬间,黑色雾中毫无预兆地浮现许多对暗金色的眼睑,皆是紧紧闭着的模样。 面朝黑色雾气的白楹呼吸一滞。 而在下方远处的晏缙神色突然变得凝重,他松开抓住摇摇欲坠的宫宁晚臂膀的右手,向前一动。 宫宁晚原本是被水妖控制的水球吸取了灵力,又被藤枝尖刺上的毒素影响,几乎力竭的她原本昏昏欲睡。 但在看见长满了金色眼睑的黑雾之时,宫宁晚更是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 只因为她们三人虽然未曾见过魔神被仙人和仙兽们击败后溃散而成的百魂千魄,但是也知道魔神一百个魂魄的大致模样—— 在最初的时候,魔神吞噬了千万生灵。而那些生灵的魂魄也被魔神永远拘在它的体内,附在魔神的百魂千魄上。 因此魔神溃散而成的百魂千魄上,都会有那些最终被魔神同化了的魂魄双眼。 杀死过逃脱橿巫谷的魔神一魂的修士大能曾经说过,魔神一魂浑身是极为漆黑的雾气,雾中更是有着千对、万对的金色眼眸…… 看着眼前暗金色的眼眸,白楹不禁怀疑这只魔是那只在人世间作乱几百年,惯会隐藏自己行迹的魔神一魂? 可若真是那只魔神一魂……先前被她所伤又是怎么回事?! 还未等白楹分辨出这只魔神一魂的真伪,黑雾上的眼睑在瞬息之间纷纷睁开,许多对暗金色的眼眸,齐齐望着白楹! 白楹的视线甚至与翻腾黑雾中的一对暗金色眼眸对上—— 白楹只觉得身体一轻,四周浮现出水波涟漪,下一个瞬间,她已经站在一处种满了半雪花的院子中。 一个温婉的妇人正捧着一簇半雪花往屋内走着,她立在门边,笑意温和地望着白楹:“阿楹,快进来。” 白楹怔怔地望着门边的人,竟不敢上前。 下一刻,一个幼儿踉跄着走到妇人脚边,伸出白净的小小肉手抓住妇人的裙摆,学着妇人磕磕绊绊说道:“阿……阿姐,进来。” 白楹心中一热,抬脚就要朝着夫人与小孩靠近。 越发靠近妇人与幼儿,白楹越觉得心中满足。 她丢失了百年,现在终于将她们寻回来了吗? 但就在这时,一道喊声从极远的地方响起,声音沙哑沉稳,含着一丝急切,“白楹,醒来——!” “白楹!” 美梦忽然破碎。 妇人与幼儿,连同记忆中平静温和的院子都消失不见。 白楹睁开眼,翻腾黑色雾气中的那一对暗金色眸子就在她身前,与她只有咫尺的距离。 白楹甚至觉得自己的魂魄好像都要被这对暗金色眸子吸入黑漆的雾气之中。 但脱离梦境的恍惚瞬间散去后,白楹立刻清醒过来,她脚尖迅速一点,手心中漫出的青色异火瞬间化为屏障,使得她后撤躲开暗金色眼眸后一张想要扑上来的黑色雾气巨网。 而在她的身后,魔物急促变化着,许多双饱含憎恨、后悔、求不得的暗金色眼眸越发膨胀。 * 虽然及时后撤,白楹却觉得脑海中产生了一阵阵的剧痛,宛如有人将一把利器狠狠插入她的脑中,来回搅动。 这时,数条巨大水龙从下方天坑中的湖水中涌现,朝着白楹袭来! 但那些水龙还未靠近白楹,就有一把银白色的长剑破空而来,带着一道道剑影斩向水龙。 随着一声剑鸣,水龙也在半空中碎成无数水滴。 白楹压住脑海中的剧痛,反身双手合拢然后猛地张开,一只青色的鸟从她手心飞出,不过瞬息,小鸟立刻变成一只展翅足有三十尺长的大鸟。 白楹扯住青色大鸟的鸟爪,向上一跃,便跳到大鸟的鸟背之上。 她伸出手将后方不远处的晏缙拉上鸟背,然后朝着地面上的宫宁晚飞去。 眼看身后还有继续出现的水龙追来,晏缙没有迟疑,他一步跨到白楹身后,微微阖眼,许多把灵气凝结而成的银白色长剑浮现在半空中,齐齐朝着水龙落下! 而白楹则是控制着青色大鸟压低身形靠近地面,然后一把抓住宫宁晚带上鸟背。 青色异火构成的大鸟掉头朝着高空飞去,最终飞入云雾之中。 白楹眯了眯眼,脑中一阵眩晕,连带着快速飞行的大鸟都飞偏了数尺。 但下一瞬间她咬牙清醒过来,立刻稳住了飞行方向。 晏缙偏头,却只是微微动了唇,最后什么都没说。 青色大鸟的身后,有水妖凝结而成的水龙相继追来,但最为棘手的还是那只魔物—— 漆黑得宛如深渊般的黑色雾气之中,是一双双的暗金色眼眸,似乎还伴着无数人的痛苦呻吟。 黑色雾气轻轻一动,就在空中消失,但不出片刻,又在另一处的空中浮现。 随着黑色雾气不断消失、不断出现,魔物与白楹三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晏缙神色微凝,他微闭双眼,凝结身旁的灵气。 一阵阵微风朝着晏缙涌去,带着黎铜川中的莹白色灵气—— 无数灵气在晏缙身旁聚拢,最终凝成一把又一把的银白色长剑。 眼见异常诡异的黑色魔气即将扑来! 晏缙张开双眼,以手驭使数把飘在空中的灵剑,他利落一挥,数把灵剑带着一点剑芒朝着后方的黑雾撞去。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传来—— 冲击力之大,连白楹他们三人都受到了波及,青色大鸟被猛地先前一推。 白楹忍住脑中越发昏沉的意识,咬牙控制着青色大鸟在空中翻转几圈继续向前飞行。 晏缙看到即将越过爆炸冲击的黑雾,他回头沉声说道:“可能甩不掉那只魔物了!” 白楹喘了一口气,咬牙保持脑中的清醒。 的确如晏缙所说,如果一直逃跑,可能还未离开黎铜川,就在半路上那只疑似魔神一魂的魔物追上—— 她方才与那对十分异常的暗金色眼眸对视,现在越发难以保持脑中清明,宫长老之前也被水妖和藤妖所伤……现在停下对战的话,胜算并不大。 而且不敌妖魔的话,不仅她与宫宁晚会死,被牵连的晏缙也很难活下来。 白楹勉强眨了眨眼,脚下幽暗黑深的黎铜川宛如一只蛰伏的野兽,可能在不经意间就将她们吞入腹中。 有人走动几步,来到白楹身侧,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响起,“不如去那一处躲一躲,就算再有变故,我来拖住它们。” 这一句话顿时让白楹昏沉的神志清醒几分—— 晏缙说他来拖住妖魔,那她与宫宁晚呢?逃之夭夭吗?还是晏缙以为他一人拖住妖魔之后,也能像在孽火狱中那般绝处逢生? 为何他又能轻易说出替人送死的一番话? 白楹心中蓦地升起一股烦躁之感。 她与宫宁晚的决定,轮不到晏缙来替她们承担后果。如果之后真的逃不掉,她与宫宁晚才应该是那个拖住妖魔的人。 心中打定不同的主意后,白楹随着晏缙的目光望去—— 前方平缓的茂密树林上,独独伫立着一座极为巨大的山峰,山顶皆被削平,在其上建造了许多阆苑琼楼,大小宫殿。 只是现在四处建筑凋零,显得十分破败,更有一些楼殿几乎整个被夷为平地,只剩下台基。 从断壁残垣、破砖瓦砾依稀还能看出是小巧精致的琉璃瓦,精致的木雕窗棂,每一砖每一瓦都透露着往日门派的强盛。 白楹一怔。 她们方才往东行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如此算来,她们应当已经到了黎铜川最为中心的地界之上……亦是七十年前被妖魔所灭的榆上派建立门派的地界。 那些可以窥见往日华丽的破败楼殿,就是许多年前榆上派所建。 17、第 17 章 白楹三人下方的楼殿众多,在山壁之上更有建于其中的洞天府邸。 即使破败异常,但整个榆上派却是一个极为适合躲藏的地方。 晏缙显然早已经仔细观察过榆上派,他指向某一处,低声开口:“那一处就很适合藏匿。” 白楹努力维持着脑中的清明,点了点头。 她压低身形,脚下的青色大鸟也瞬间朝着下方俯冲而去。 冲到靠近榆上派地面的时候,青色大鸟顷刻间消失,化为的点点星火也在空中消散。 白楹抓住宫宁晚的手臂,脚尖一点,飞过一栋又一栋的楼阁,最后闪身进入一个破败的院子。 她推开布满尘埃、摇摇欲坠的木门,将宫宁晚扶到已经开裂的玉石地面坐下。 晏缙跟在两人身后,掐诀消除三人的气息。 看见晏缙也跟着推门进入昏暗的屋内,白楹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她右手一挥,五张黑灰色的符箓随之而出,朝着屋内不同方位飞去。 最终在上方结成一个灰黑色的屏障,将三人笼罩在下方。 白楹绷直身体,忍住脑海中还未散尽的疼痛,片刻后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宫宁晚—— 宫宁晚此刻不复几日前的风姿绰约,手臂上的衣裳破烂,手臂和胸口处还有点点血迹,脸色都有些苍白。 注意到白楹的目光,宫宁晚勉强睁开眼,低声说道:“别那么看着我……放心,我还死不了。” 即使受了伤,样子狼狈,但宫宁晚的一双眼却与往常无异,眼尾微微上翘,仍然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白楹微微点头,低声答道:“那就好,你可千万别死了。” 宫宁晚朝着白楹笑了笑,只是牵动的伤口处又惹得她自己咳嗽几声。 她一边用左手撑住地面,一边用右手从腰间乾坤袋中费力地掏出一块布—— 那是一块黑色丝绸布,布上缝有细密难解的符号,又似符箓,又似远古流传下来的阵文。 丝绸黑布被宫宁晚轻轻一抛,在空中瞬间分为三块一模一样的布,朝着屋内的三人飞去。 白楹静静看着那块布落在自己身上,即刻消失无影。而晏缙也只是立在原地,未发一言。 倒是宫宁晚又出声解释:“这布也是助人掩盖气息的,极为厉害……” 她捂住胸口,擦掉之前嘴边溢出的鲜血,恶狠狠地说道:“那两只妖物……一只汲取我灵力,一只尖刺上还带有毒素……之后我一定要他们好看。” 可放完狠话,宫宁晚想起方才与妖魔对战的事情。 她抬头望向白楹,狠了狠心,继续说道:“之后再碰见方才那些妖和那只像魔神一魂的魔物,若我修为不精再被抓的话,你们两人只管跑就是,千万别回来救我了……” 白楹沉默半响,才慢慢回道:“你先替自己疗伤吧,等你恢复实力,又对水妖的迷惑人心之术有了防备后,她们拿你也没办法。” 既没答应宫宁晚的要求,也没拒绝,而是近乎宽慰的说了这么一段话。 宫宁晚也不是矫情的人,不再继续纠结这些事,而是仰头吞下一瓶补充灵力的上好丹药。 之后又是吞下清除体内毒素的灵药,阖眼打坐。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极为微弱的响动。 屋内的三人皆是屏气凝神,警戒地望了过去—— 院中冷了几分。 破败的院内,先是有一缕缕黑色的雾气飘来,而后出现在众人面前、隔着破旧木窗的却是逐渐浓郁的一团黑色雾气。 飘来的黑色雾气中有点点微光。 如果有人隔得近的话,必能看清那不是什么点滴碎光,那是一双双暗金色的眼眸在黑雾上转动眼珠,诡异又快速地移动着,望着院子中的各个角落。 黑雾逐渐膨胀,黏腻密集的雾气几乎要将整个院子塞满。 而布在黑雾上的暗金色眼眸也逐渐靠近白楹她们所在的屋子,最后几乎是贴在朽败的窗棂而过。 只有一双暗金色的眼眸,似乎透过木窗看着白楹三人所在的方位,但最终它又随着黑雾缓缓游走了。 庞大的、几乎塞满院子的黑雾离去,直到最后一缕缕黑色雾气也消失在院中。 破败的院中再也没有了诡异黏腻的感觉。 * 白楹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她向门边走了几步,盘腿坐在布满灰尘的地面。 她原本也是想拿一些安神定魄的灵药服下,可右手摸到的却是空荡荡的腰间,这时才想起自己之前已经将两个乾坤袋塞给晏缙了。 当时她想让晏缙拿着乾坤袋,在她的掩护之下离开黎铜川…… “你在找这个?” 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说是沙哑,但更似多年不开口造成的暂时影响。 白楹抬头看向自己前方—— 晏缙正弓身,将右手递向她。 在剑修的掌心上躺着两个乾坤袋。 正是之前白楹强硬塞给晏缙的那两个乾坤袋。其中装了白楹偶尔会用的法器、法宝、符箓、灵药、丹药等等。 白楹只犹豫了瞬间,就伸手从晏缙手中拿了装有灵药和丹药的那一个乾坤袋。 她将需要的丹药拿出数瓶,又将其一分为二,把其中一份丹药和乾坤袋又递回给晏缙。 “我只需要这么多。”白楹望向那双极黑的凤眼,“你还是把乾坤袋拿着吧,之后能用得上。” 之后若有机会,不论如何,就先让晏缙先走…… 就在白楹一边想着该如何应付这个局面,一边服用灵药的时候,站在她前方不远处的晏缙动了动唇,最后仍是什么都没说。 晏缙走到墙边坐下,他右手放在曲起的膝盖之上,鸦羽般的眼睑下,一双眸子似乎是望着自己掌心中的灵药和乾坤袋。 待白楹补充了灵药中的灵力,又服了丹药压下自己脑中一阵阵的剧痛后,她抬起头轻轻舒了口气。 也看见了在她对面的晏缙。 剑修单腿屈膝,另外一条腿在地面舒展着,就连头也是歪着靠在墙边,垂着眼眸看向地面。 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丝毫看不出身在黎铜川的紧张。 白楹却微微一怔,对面剑修的模样唤醒了她尘封百年、原以为不会再想起的回忆—— 百年前,她初到怀剑派的第一年,晏缙就是这幅散漫的模样,即使望着她,眼眸中也是漫不经心的意味。 这幅模样还曾惹得她大为恼火…… 白楹这时又深深地体会到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百年前被所有人认定死在孽火狱的晏缙,此时此刻竟然与她一同在黎铜川中。 她曾经也是接受过晏缙已经死亡的“事实”。 不,不对…… 白楹心底漫上无声的嘲讽。 世间本就没有什么“事实”,看见的、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 这也是她唯一从父亲白轼道那里学到的东西。 白楹收回沉沉的目光,却恰好与剑修的视线撞上,与那一对看不出情绪的凤眼对上—— “……抱歉。”白楹低声开口:“把你卷入麻烦事之中了。” 说这话的时候,白楹甚至感到心虚……生死攸关的事,她一句轻飘飘的“抱歉”既无法解决什么事情,又显得虚伪至极。 心虚之外,在心中产生的烦躁更甚。 靠着墙边而坐的剑修定定地望着白楹,半响后轻声开口:“没事。” “之后若是有机会……”白楹开口,“你先离开,不用管我与宫长老如何与那些妖魔相斗。” 话音刚落,她就察觉这句话自己方才已经说过…… 黎铜川中追着三人的那只魔与魔神的一魂肯定有着关系,而魔神一魂,不是现在的她们能对付的。 因此除了让晏缙早些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之外,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晏缙似乎不介意白楹又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更不介意白楹句句都是让他走,好似他是一个只想活命的人。 一身玄衣的剑修什么都没说。 晏缙垂下眼睑,望向自己手心中的物品。 好半响,他才轻声问道:“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在此处?” 一百年前晏缙进入孽火狱,而黎铜川中的榆上派连同好几个城池被灭则是七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剑修从孽火狱中出来不过半个月,肯定尚未了解黎铜川中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白楹解释道:“七十年前黎铜川中的榆上派和几座城池、数个镇子皆被妖魔所灭……其中的怨气极大,不断吸引、壮大妖魔,后来黎铜川就几乎成为了妖魔的地界。” “妖魔的地界……?”晏缙望向白楹:“那你们……” 白楹自然知道晏缙未问出的话,她回道:“我们到这里,是为了取得灵药,治疗宫长老的徒弟……可没想到妖魔也已经早早埋伏在灵药附近。” “妖魔知道你们会来?” 白楹偏头看向破旧的窗框,平静说道:“它们知道……因为宫长老的徒弟就是被那两只妖种下了蛇毒。方才宫长老被困,所以让我使用她的法器……” “但我只能通过法器看见碧洵书房,也只能将宫长老的徒弟与你们三人其中之一互换……” 白楹渐渐皱起眉头,说出这一番话后,她不禁再次觉得自己的所做作为荒谬至极—— 当时为何不直接关闭法器? 为何下意识的反应比理智更先做出选择,拉上了晏缙的手腕将其带到这里……? 白楹收住思绪,不再去想这些已经发生的事。 她转过头看着对面靠着墙壁而坐的剑修,再次叮嘱道:“你是无辜被牵连,之后若是再遇见那些妖魔,你只管跑就是……” 剑修微微歪头,轻轻回道:“你已经说过了——” 他依旧是之前的散漫模样,只是声音低了一分:“但我并不是怕死之人。” “什么?”白楹微微一怔,眉头皱得更紧:“这和‘怕死’有什么关系?” 散漫的剑修抬起眼眸,望着白楹:“我都已经在此处,你不必时时刻刻让我先走……倒不如我们三人拼一拼,说不定都能离开此处。” “……拼一拼?”白楹低声重复,她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只是嘴角浮现一丝冷淡的笑意。 她望着剑修,一字一顿说道:“那只魔物十分诡异,我与宫长老拼一拼尚可……且这些事与你无关,不必赌上性命。” 就在这一瞬间,白楹突然想起百年前,晏缙去孽火狱之前,拨开她的阻拦,低声喝道:“与你无关——” 真是奇怪,百年后竟换成她对晏缙说这些话。 18、第 18 章 听见白楹的话,剑修低声重复:“与我无关……?” 他面上却是轻笑一声:“与我无关的话,我怎么会在此处?” “难道我是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地方吗?”他声音带上一分冷意:“当时我在碧家——” “我知道你在碧家安全得很!”白楹猛地打断晏缙的话,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双凤眼,“我知道你百年前拼了命想救神女,现在你从孽火狱中出来,正是如愿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恢复静,“所以……你不必与我们一起拼命,没有必要,也不值得。” 剑修撑着膝盖轻轻站起身来,不再是懒散靠着墙壁的模样。 他望着白楹,凤眼沉沉,“……什么不值得?” 白楹心中猛地冒出一股怒火——她不想与晏缙绕圈子了,否则说来说去全是废话。 这位白亥仙兽传人眼眸中突然闪着一丝青色微光,让她的目光似乎也带上了冒着冷意的火焰,“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不值得,而且我也不愿让无关之人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 白楹望着眼前与只比她高一点点的少年剑修。 许多年前晏缙比她高一个头,但她随着时光流逝而变化,晏缙不仅险些死在孽火狱中,就连百年的时光都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 百年前,他为神女下孽火狱,差点送掉自己的性命。百年后,他能对着白楹说拼一拼,让三人都离开此处。 白楹越发不解,用命来拼? 听了白楹的话之后,站在对侧的剑修双唇紧抿,胸膛明显的起伏几下,“我们都在黎铜川中,还分什么有关、无关之人?!” 晏缙的声音发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带着一种压抑不明的情绪,“难道你真得想死在这里?” “这话难道不应该是我来问你吗?”白楹迎着剑修的目光,紧皱眉头,“你把你的命当什么?” 她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百年前用你的命去搏神女的真心,现在你随口说‘拼一拼’,就有可能把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又丢在此处。” 剑修没有说话。 白楹后退几步,慢慢弓身坐在布满尘埃的木椅上。 “咯吱——” 木椅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白楹摇了摇几近散架的木椅,慢慢说道:“你又不是话本中的九命猫妖……命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她抬眸看着剑修,声音中带上一丝疲惫,“之后要是情况不对,你还是立刻逃跑吧。” “……那你们呢?” 剑修半垂眼眸,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白楹,声音极低:“我逃走了,你们会怎么样?” “可能会死。”白楹低头望着布满灰尘、充满裂痕的玉石地面,平静地说道:“……如果真死了,你让白家把我的衣冠冢建在我母亲坟旁。” 白楹的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茫然—— 这百年来,她孤身一人,总是被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推着走,就连她自己有时都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是不是只有在陨落的那一刻才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去考虑? 她怔怔地望着玉石地面上的裂痕。 在白楹看不见的地方,剑修的手紧握地几乎泛出青筋。 * 此时,许久没说话的宫宁晚也开口:“要是我死了……也麻烦晏缙道友告诉我徒弟,让他去泽霄宗,找萧辞要回我的那一大笔灵石。”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她声音中全然没有认命的颓然,反而化解了白楹与晏缙之间那股紧张、似乎针锋相对的气氛。 在开口说话之前,宫宁晚原本是在半阖着眼盘腿而坐,仔细地吸收着灵药中蕴含的灵力。 平时修士都是吸纳天地之中的灵气,但是此次特殊,她们一行人也不敢在此刻吸纳周围的灵气。 就怕灵气都朝着榆上派涌过来的时候,会被那只诡异的魔物注意到动静。 除此之外,宫宁晚也在用丹药治疗自己之前受的伤。她打坐了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身旁那两位低声交谈了起来—— 交谈的两人没有使用法术,没有使用法阵,声音自然清楚地传到宫宁晚的耳中。 白楹与晏缙两人原本在百年前有过婚约,而晏缙又是为旁人进入孽火狱,侥幸被困在其中百年未死。 饶是宫宁晚是见惯风雨的师廆山长老,在此时此刻也并未掐诀隔去声音,反而是不动声色地听着拥有复杂纠葛的两人之间的对话。 更是因为她不信白楹之前在树林中休憩时所说的话—— “人是会变的……或许百年前我在乎这件事,可现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事,已经全然是其他与此不相干的事情。” 人的确会变,可人变了就能完全忘记之前的那些事情吗? 宫宁晚不信,所以她越发好奇阔别多年的两人能说些什么。 可听着听着,两人之间的话就变了味,从平静到剑拔弩张,也不过是片刻的事情。 原本是怀着隐秘八卦心思的宫宁晚,不免心中一急——她们三人不会在此就分道扬镳吧? 之前她轻视晏缙,可在看了晏缙使剑之后,她也不得不承认,能在孽火狱中活下来的剑修,还是有点本事的。 这样实力强劲的三人,离开黎铜川也并非难事……但要是现在就分道扬镳,那可不好说了! 宫宁晚好不容易等到时机,适时插进了一句话。 看着白楹与晏缙之间的氛围缓和了一些,她暗暗地叹了口气—— 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要替师弟祝易玉收拾这个烂摊子,辛苦攒下的灵石一半差点要作为报酬给萧辞,自己的法珠几乎破碎,还在黎铜川中险些把自己的命都赔出去了…… 好不容易缓了口气,还要来缓和别人之间的气氛。 宫宁晚咬牙暗骂,自己难道真是命苦不成?这一辈子碰见的人没几个省心的。 她憋着气,掀开眼皮看向另外一侧的两人—— 白楹依旧坐在木椅上,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剑修此刻双手环抱靠墙站着,偏着头朝向木窗,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宫宁晚感觉自己开始头疼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见万事镇定的白家小姐白楹一脸疲惫的模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个浅笑,朝着两人说道:“不过也说不准,说不定不会再碰见那几只妖魔……我自己自然会去泽霄宗,找萧辞要回我的灵石。” 她自顾自地说道:“但以防万一,我还是先专心疗伤,补足灵力……不和你们说了,我得抓紧时间。” 说话这话,宫宁晚阖上双眼,开始炼化灵药中的效用。 没过片刻,就有木椅又发出“咯吱”的声音,亦有人拔出玉瓶上木塞的细微声响,还有两人在不同方位运行自己经脉中的灵力产生的微弱痕迹。 宫宁晚悄悄松了口气。 * 木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偌大的榆上派中,除了一阵又一阵呜咽的风声,再也无其他动静。 白楹呼出胸中浊气,觉得自己脑海中时不时出现的阵痛减弱许多。 她保持着盘腿而坐的姿势,仔细地吸收着灵药中蕴含的灵力。 不论方才她与晏缙说了什么话,眼下只有恢复自己体力灵力,一切才有可能。 突然之间,一阵极其细微的声响,引起了白楹的注意力。靠着墙壁打坐的剑修与更靠内里的宫宁晚也齐齐睁开了眼。 她们三人已经打坐了五、六个时辰,在此期间榆上派中并无其他动静,因此这阵莫名的声响就格外令人警惕。 白楹转头望向窗外黑洞洞的夜色,空无一物,但那阵来自外面的奇怪声音却越发清晰—— 起初只是一阵“沙沙”的细微之声,但不过几个瞬息,那阵声音立刻变大,成为了让人能够听清的程度。 白楹这才发现,那阵“沙沙”声并非什么微风吹响树叶、砂砾流动的声音,而是许多微小的声音被糅合在一起给人造成的错觉。 直到此时才显出了声音真实的来源:那是许多交谈声,声音清朗,来自年轻男子与女子……有人笑着交谈,有人低声抱怨,有人一本正经的交流声音。 白楹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方才还漆黑的夜色,已经在瞬间亮起如同白昼时分。 窗外人影绰绰,两两三三走动,如若不是在榆上派中,倒像个热闹的院子中挤满了弟子。 屋内的三人早已站起身,防备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不知是哪个人影高喊了一声:“到时辰了,我们去讲堂吧。”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窗外许多身影有说有笑地齐齐朝着院外走去,但却有一个身影,不仅走在最末端,就连动作也是慢吞吞。 那个身影走了没几步,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白楹她们三人所在的屋子。 同时,隔着破旧的木窗,白楹也看清楚了那身影的面容。 那是一个颇为娇俏的年轻女子,只是姣好的面容上像蒙着一层纱布,让她的五官连同身形都有些模糊。 女子突然轻轻开口:“咦……屋内还有三个人,他们不同我们一起去吗?” 话音刚落,前方还在走动的许多身影瞬间停下了脚步,齐齐转过头—— 白楹就看见了许多张像蒙着雾气的脸庞。 所有脸庞不再是之前有说有笑的模样,“他们”毫无表情,脸色苍白,双眼直愣愣地望着三人所在的屋子。 19、第 19 章 屋内的三人按兵不动。 白楹不知道榆上派的这些古怪动静来自何处,她猜想并不是之前的妖魔作祟—— 如果那些妖魔已经探查到她们三人在此,完全不用大费周折换着花样来对付她们。 只是不知道榆上派中又是藏着什么妖魔。 白楹轻轻抬手,将之前用自己鞭子卷回来的法珠和法器朝着宫宁晚轻轻一抛。 然后她朝着身后的两人做了个向外的手势。 宫宁晚点了点头,剑修却是轻轻看了白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白楹刚刚伸手碰上木门,就听见一道巨大的“嗡——”声在榆上派的上空响起,她脸色微变。 藏在榆上派中的妖魔没有冒然动手,而是发出了近乎“通风报信”的声音。 白楹不再犹豫,她掀开摇摇欲坠的木门,脚尖一点踩在异火幻化而出的青色箭矢上,猛地朝着空中飞去—— 方才她打开门的那一瞬间,院中的那些人影瞬间散落成黄沙,就连天色都恢复成黑漆的夜幕。 但白楹也没空管藏在榆上派中的妖魔了,她们三人必须在水妖一伙赶来前,离开黎铜川! 可天不遂人愿。 就在白楹三人刚刚离开榆上派飞入半空中的时候,另一侧远远地出现之前的那一团黑沉浓郁雾气,夹杂着星光点点般的暗金色眼眸。 魔物化成的雾气宛如呼吸般一张一缩,瞬间消失在原地后,顷刻间就出现在距离白楹她们更近的半空中。 即使白楹她们的速度极快,却也比不过这只十分诡异的魔物。 不用回头,白楹也知道他们三人与魔物之间的距离在急速缩小—— 她望向右方,看见宫宁晚已经唤出因为之前的打斗而出现了两道裂痕的红色法珠,左手也拿出了个模样异常小巧的法宝。 这是要一同战斗的意思。 白楹朝着宫宁晚微微颔首,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左方。 剑修身形挺拔地站在灵气凝结而成的飞剑上,转头冷眼瞧着后方的妖魔。 他察觉到白楹的目光,微微偏头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交错,白楹低声说道:“你小心些。” 下一刻,她就移开了目光,剑修也不发一言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白楹既没有再说让晏缙抓住机会离开的话,剑修也没有再说要以命相搏的话。 * 那只诡异的魔物几乎就要追上白楹三人。 人与魔之间的间隔已经不过千尺。 白楹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异火凝成的青色长鞭。 她身形一顿,脚尖朝着半空中一点,整人反过身直面魔物,眼眸中青光一现,举起的鞭子拖着青色火焰,狠狠朝着三人身后百尺之类的魔物挥去。 青色鞭子在前,扬起的青色火焰在半空中化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火幕,朝着后方的魔物卷去! 那只魔物黑色雾气的庞大身躯微微收缩,显然是没有料想到前方相距不远的白楹突然停下,甚至反手将白家异火筑成火网朝它卷去。 黑雾中许多双暗金色眼眸齐齐睁开,望着近在咫尺的火网! 白楹右侧的宫宁晚也在此时默念法诀,催动自己左手掌心上的法器—— 那是一件极为袖珍的半透明画卷,闪着琉璃般的光泽,不知是什么晶石制成。 宫宁晚一挥,她手中画卷的一端便朝着魔物飞了出去,在半空中瞬间变成至少四人高的巨大画卷。 眨眼之间便将刚刚被异火扑上身的黑雾魔物缠了起来,环绕了一圈又一圈,将魔物与火网裹得严严实实。 白楹眼眸中的青光微微闪动,隔空催动着异火更加旺盛;而宫宁晚也是不停地向握在手中画卷的一端注入灵力,防止黑雾魔气逃脱。 就在此时,站在白楹左侧的晏缙注意到下方原本全是广阔密林之中,竟然闪动着波光粼粼的光泽,好似出现了林中湖一般。 那光泽微微闪动,甚至逐渐变大。 晏缙神色不变,右手虚虚一握,灵气凝结的灵剑就出现在他掌心之中。 他持剑朝着下方飞去。 白楹看着晏缙的背影,神色微动,却什么都没说。 不过瞬息,向下而行的晏缙就看清了光泽原本的模样—— 那是数条水龙从密林中突然出现的湖中飞出,原本是透明的它们在微弱的月光之下才显现出些微光泽。 是之前那只水妖的手段。 晏缙冷冷看着下方袭来的数条水龙,他身形一坠,顷刻之间就来到了所有水龙中间。 他双眼眨也不眨,紧握右手中的灵剑朝着四周斩去! 这一剑带着凛冽的剑芒,所到之处,水龙都被震碎成无数水滴。 晏缙收回灵剑,朝着四周望去—— 水龙碎成的无数水滴在空中停留瞬间,而后齐齐朝着下方坠落。 只是不知那只水妖藏在何处。 一滴水滴在晏缙身前落下,晏缙抬眼望去之时,水滴下落的趋势一顿,原是透明反射着微弱月光的水滴瞬间变得灰暗起来。 水滴中灰色光芒微微闪动,变得幽深起来。 晏缙的动作一顿,眼眸失神,脚下凝结飞剑的灵气如沙一般散开,让他整个人再无支撑、竟直直地朝着下方掉落! 而方才停留在晏缙身前的灰色水滴瞬间膨胀变大,重新凝成之前那只水妖。 她得意地一笑,魅惑之术只对那些仙兽血脉传人不好使,对其他修士还是好使! 水妖掉了个头,追着下方失去意识的剑修飞去—— 都斗了这么久了,她饿极了,她定要先把这个三番四次坏她事的剑修吞了! 不过眨眼之间,水妖已经靠近晏缙,她伸手抓住剑修肩膀,停留在半空中。 看着眼前鲜活的人族,水妖唇边笑意加深,她从哪里开始吃呢?还是将一整个吞下? 可一整个吞下就品尝不到血肉的鲜美了…… 就在水妖张开一张裂开到耳边的嘴,露出嘴中两派尖锐细密的利牙之时,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 水妖惊疑地望去—— 不知何时,昏迷的剑修已经睁开了眼,一双黑亮的凤眼沉沉地望着水妖,他伸出的左手如同玄铁所制的铁箍一样牢牢抓着水妖的右臂。 水妖的抓住晏缙的左肩,而晏缙亦反手抓住水妖的右臂。两人谁也逃不掉对方的禁锢。 水妖脑海中闪过许多种杀死对面剑修的办法,不过眨眼间,她就选了最为直接的办法。 晏缙冷眼看着水妖身体中开始冒出尖刺。 虽然是水凝结的透明尖刺,可在月光的映照之下,尖端上闪着冰冷的寒光,一看便知十分锋利。 但晏缙双眼眨也不眨,出手的动作却比水妖快上许多—— 他右手依旧拿着那一把半虚半实的灵剑,利落地朝着水妖脖颈处斩去。 水妖完全不惧,她成妖两百年,从未害怕过任何修士使出的剑。剑可以斩断水,却无法毁灭水。 她眼前的一剑既无磅礴的灵气,也无斩断山河的动静,似乎只是极为简单的一剑。 可那一剑到达她脖颈之时,她才察觉到灵气构筑的银白色剑身上带着淡漠又不容抵抗的杀意。 “啊——” 水妖惨叫出声,她的头颅朝着下空滚落,而被晏缙抓住的躯体突然收缩,与头颅一样瞬间化为一捧散落的黑臭腥水。 晏缙收回手,皱眉看向下方。 密林中的湖已经消失不见,恢复了原本全是古树的模样。 而他依旧没看见水妖的本体在何处。 只有破坏掉妖物的本体,妖物才会彻底死去——可现在却没有时间留给他去仔细寻找了。 晏缙脚尖一点,朝着上方飞去。 在更高的半空之中,白楹与宫宁晚仍旧和那只像魔神一魂的魔物缠斗着。 一向风姿绰约的宫长老,此时此刻双眼发红,恨不得将眼前的魔物撕碎—— 她方才拿出来的画卷似的法宝被这只魔物撞碎,之前的红色法珠也有了几条裂痕,就连送走徒弟祝戚云的法器也因为发动过一次,未来二十年不能再次使用。 这群妖魔简直是她身家的克星! 在宫宁晚侧前方的白楹轻呼一口气,右手拿出异火幻化出的长弓,拉弓瞄着几乎掩住月亮余晖的黑雾。 她既要时时刻刻注意着魔物的动作,更要努力避免与魔物黑雾之间的暗金色眼眸对视。 将弓拉满后,白楹立即射出三只带风的青色箭矢。 箭尾缀着火的箭矢朝着黑雾而去,在魔物前方猛地炸开,连成一条火龙似的火幕,阻止了黑雾的攻势。 火龙熊熊燃烧,像一轮挂在半空中的青色弯月。 魔物被白楹与宫宁晚声东击西的夹击困住了许久,显然已经不耐烦。 它黑色雾气躯体中心开始散发一阵不详的黑红光芒。 下一刻,黑雾猛地收缩,顷刻间膨胀分为许多缕黑色雾气,朝着白楹与宫宁晚飞去。 白楹神色微凝—— 方才她与宫宁晚一同对付这只魔物,只要不与魔物黑雾上的暗金色眼眸对视,以她们两人就足以挡住魔物的攻击。 这魔物显然不是在世间藏匿、作乱几百年的那一只魔神之魂。 可这只魔神黑色雾气上的暗金色眼眸又十分诡异。 眼见方才庞大的黑雾分成的数缕黑雾上也有着暗金色眼眸,白楹不敢轻敌,她右手重新握住青色长鞭,朝着靠近的黑雾狠狠挥去。 拖着火尾的长鞭将黑雾打散,可在下一瞬间,黑雾又重新聚拢,不受半点影响。 一缕缕黑雾中的许多暗金色眼目,正睁大着眸子,定定望着白楹或者宫宁晚。 20、第 20 章 宫宁晚唤出的红色法珠,虽然已有裂痕,但威力却没有明显减弱。 法珠依着她的心意分身出九颗颜色更为浅淡一些的红色法珠。 宫宁晚一边用十颗红色法珠打散后方追着她的数缕黑雾,一边朝着前方飞去。 此刻,有一缕黑雾忽然从下方而来,已经追到宫宁晚身后数十尺—— 十几对暗金色的眼眸望着宫宁晚的背影,甚至传出隐约的低声絮语,言语模糊意味不明。 宫宁晚的身形一顿,脑中有瞬间的昏沉。 一支青色的箭射来,将黑雾打散,也唤醒了宫宁晚被影响的神志。 “快走!”白楹朝着宫宁晚喊道,她回头就看见被自己打散的黑雾在原地聚拢,更多的黑雾又追了上来。 白楹心微微一沉。 这只魔物现在的模样,极难伤到它。 就算她们三人想要逃跑,也无法脱离这么多缕的黑雾,更别说黑雾上还长有许多双可以影响人神志的暗金色眼眸。 虽然以这只魔物的实力来说,即使它并不是那一只魔神之魂,可它们之间似乎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白楹心中思绪万千,转头时不经意间与离她最近一缕的黑雾上暗金色眼眸对视—— 她及时转过头,却依旧感到一阵心悸。 在最开始与暗金色眼眸对视的时候,她甚至还见到了去世已经一百年的母亲,见到了她此生最想看见的情景。 这些眼眸……难道真的是被魔神一魂所吞噬生者的眼睛吗? 那为何与它们对视,会产生幻境?仅仅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为何有时觉得遍体生寒,为何有时觉得没来由的心悸? 暗金色的……眼眸…… 一个想法突然浮现在白楹心头。 白楹反手射出几只青色箭矢,阻拦距离两人最近的黑色雾气,她飞至宫宁晚身边。 “白楹,我们现在该如何?”宫宁晚眉头紧皱,“根本毁不掉那些黑雾!” “攻击那些黑雾无用。”白楹迅速开口:“但我怀疑——” “它们真正的弱点,是那些暗金眼睛。” 白楹继续解释:“之前我们避免与那些诡异的眼睛对视,所以没往这方面想……但既然毁掉黑雾无用,不如就试试毁去暗金色眼睛!” 宫宁晚谨慎地看了一眼后方黑雾上的暗金色眼眸,就迅速收回目光。 她朝着白楹点了点头后,咬牙低声咒骂了一句,“真是倒了大霉。” 白楹握住青色异火构成的长弓,拉弓满弦。 宫宁晚右手一挥,破碎了一半的画卷重新出现,瞬间变为极其巨大的晶石画幕,拦在她们与雾气之间。 前进的黑色雾气放缓速度,调转了个头,想要饶过画布,就连雾气之中的暗金色眼眸移动的速度都减缓了许多。 白楹等得就是这时候。 她脚尖一点,猛地踏向上空,越过高耸的晶石画布,在最高点的时候身形微微一顿,右手握住的五支青色箭矢瞬间发射出去! 白楹趁着下方的黑色雾气被画卷拦住、速度有所减缓的时候,将黑色雾气上的暗金色眼眸一一扫过。 五支青色箭矢随着她的心意,在半空中射向不同的方向,更是在白楹看清暗金色眼眸位置的时候,分裂出更多的青色箭矢。 漫天青色箭矢的尾羽缀着异火,朝着一只又一只的暗金色眼眸而去。 黑色雾气猛地炸开! 站在巨大画卷上空的白楹深吸一口气,用右手撑住自己额头。 方才她将黑色雾气上的暗金色眼眸一一望去,就为了看清它们的位置。 但即使她的目光只是轻轻划过,却在看到暗金色诡异眼眸的那一瞬间,脑海中不可自抑地产生种种情绪—— 悔恨,憎恶,彷徨,渴求…… 像是无数个有着遗憾的人在发狂般呼喊,内心最深刻的情绪传到她的脑中。 * 黑色雾气爆炸产生的烟尘立即散去—— 雾气之中,原本是暗金色眼眸的地方只剩下血淋淋洞口,就连黑雾本身,都暗淡许多。 眼睛被毁去后,有几缕黑雾不再追向白楹,而是逃回后方,更有几缕黑雾随着暗金色眼眸的消失而消散在空中。 “成了!”宫宁晚眉头微微舒展,松了口气,她飞至更上方的白楹身旁,“你是如何——” 她的话在看见白楹紧皱眉头、脸色苍白的模样之时,戛然而止。 “你怎么了?!”宫宁晚伸手扶住白楹。 就在此时,数道灵气凝结而成的灵剑,从下方齐齐飞来,与白楹与宫宁晚身后企图饶过巨大画卷追来的一缕缕黑色雾气相撞,冲散了雾气。 但不过片刻,黑色雾气在原地重新聚集。 晏缙自下方飞至两人身边,看见宫宁晚扶着白楹,他眉头紧皱。 “没事……”白楹皱着眉头喘了口气,睁开眼望着身侧两人:“黑雾的死穴是那些暗金色的眼眸,只要毁掉眼睛就行。” 她觉得脑海中的疼痛消散了不少,继续说道:“……只是在毁去之时,尽量少看那些暗金色眼眸……” 剑修不发一言,他转头望着下方追过来的黑色雾气,一双凤眼微眯。 下一瞬见他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以指代剑,引得数把灵气化成的灵剑朝着黑色雾气而去。 灵剑在空中划过,留下一道道残留的剑影,精准而又迅速地刺入许多只暗金色眼眸。 晏缙在上方,一一操控着灵剑毁去黑雾之中的眼眸。 只是在黑雾爆炸的那一瞬间,他一双凤眼中流露出些微的失神,微微隆起的眉头似乎是自身在忍耐某种疼痛。 不过片刻,剑修稳住轻颤的右手,继续以指御剑,毁去黑雾关键的暗金色眼睛。 而在另一处,宫宁晚亦拿出自己的红色法珠,法珠分身出另外九颗。 她轻喝一声,十颗法珠迅速朝着黑雾飞去,只余空中十道红色的残影。 但宫宁晚显然不准备像白楹与晏缙那般承受黑雾引起的神志损伤。 她左手一挥,一条白绫从乾坤袋中飞出,覆在她双眼之上。 虽然用红色法珠击毁暗金色眼眸的时候,依旧可以感受到瞬间的神志疼痛,但却减弱不少。 “对不住了!”宫宁晚不好意思地朝着另外两人喊道:“我就这么一条‘山海绫’,而且它还认主了!” * 在下方密林的幽暗之处,一条隐于幽暗的粗壮藤枝缓缓松开,露出了被裹在其中的水妖—— 水妖依旧一身白衣,只是衣服连同脸色都暗淡不少,她红着双眼挥开藤妖的搀扶,低声怒问:“青寄!我和卞柳在前方和那三个修士相斗,你躲在这林中作甚?” 她眼中怒意更甚:“方才我与剑修相斗,你不出现。我被那剑修伤到,你倒是出来把我藏住……你是怕了那几个修士了?” “漪……”藤妖双眼躲闪,试图解释:“现在他的儿子已经被送走,这些修士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处……” 水妖鄙夷地嗤笑:“用处?三块肥肉除了吃还能有什么用?你竟不觉得饥肠难耐……难怪你能与那人族男子厮混这么久,原来是个吃素的。” 她贴近藤妖青寄,慢慢说道:“既然是个吃素的,可为何不装一辈子,最后怎么又把那男子杀了?” 藤妖面露痛苦,不发一言。 水妖伸手攀住藤妖青寄的肩头,她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放柔声音说道:“杀了就杀了,不要再想了……你与我们都行动了这么多次,现在你要是走了的话……那之前在孽火狱也是白干了。” 她的声音带上一抹魅惑,循循善诱道:“你不与我们一同行动,不把那个师廆山女修抓住的话,就没有诱饵引得他儿子再来了——” “你,拿什么去复活祝易玉?” 藤妖青寄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前方幽暗的林间,片刻后,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21、第 21 章 白楹忍着脑海中残留的疼痛,朝着后方望去—— 许多被毁去暗金色眼睛的黑雾回到了后方,重新聚拢成为那只魔物。 但这只魔物的模样,甚至比最开始之时还要虚弱不少,它浑身浓郁的黑雾稀薄许多,此时黑雾之中的那具白骨缩小了一些,骨架细弱得好似下一秒就会断裂。 “你们……”魔物黑雾的躯体中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痛苦:“我迟早要吞了你们,嚼碎你们……” 话虽这么说,但魔物依旧是那副稀薄黑雾的模样,只有最为中心的异常红光依旧闪烁着,透露出几分不详危险的意味。 白楹三人防备着魔物的动作。 虽然魔物之前分裂出许多缕带着暗金色眼眸的黑雾,但这只魔物却无法护住那些承载着怨念的眼眸,也无法使眼眸重生。 这只有几分像魔神一魂的魔物,似乎已经在力竭边缘。 正在白楹想如何给这只魔物致命一击的时候,下方幽暗昏沉的密林中,似乎有一闪而过的微光。 静谧的半空中,只有他们三人与后方远处的魔神,再无其他动静。 直到白楹察觉到一阵极其细微的风。 她立即反应过来,手中已经握住青色匕首挡在身前。 青色异火所凝成的匕首立即与某种看不见的利器发生碰撞,擦出一道青色火花。 白楹看着眼前的火花被带动向上飞出几尺—— 虽然就连碰撞也是无声,但轻风与擦出的火花却揭示了这是从下方而来的攻击。 且不止一把看不见的利器! 白楹双眼一眨不眨,拿着匕首身形旋转,挡住了周身密集的攻击。 在一瞬间内,无数青色火花亮起,却不见一把的利器现形。 空气的流动突然停止,最后一丝风朝着上方飞去。 白楹手持匕首警戒地望着上方,直到攻击停止,她才抬起左手拭去脸颊上刚刚沾染了东西—— 微凉,柔和,是一滴水。 “小心,是看不见的水矛!” 她话音刚落,下方空中的气流就有明显的变化,仿佛是被裹挟着朝上涌来! 宫宁晚已有防备,双手一挥,红色法珠绕着自身旋转,与看不见的水矛发生碰撞,引得法珠闪烁着阵阵红光, 距离黑雾更近的晏缙,一边防备着魔物的攻击,一边瞥了一眼下方—— 下方的密林之中看不出动静,就连空中也无一只夜行鸟,静谧得像是无人之地。 只有急速流动的空气在无声地揭露出看不见的攻势。 晏缙刚刚伸出右手想要拔剑,却被悄无声息出现的黑绿色藤枝猛地缠住了手腕。 他略一挑眉,任由藤枝禁锢住自己的右手,反而举起左手握住灵气凝结的长剑,朝着周身一挥。 这一剑含着不留余地的威力。 藤枝散落,看不见的水矛也被拦腰斩断,化为一滩水落下。 晏缙眼眸微转,看向下方的某一处—— 虽然水矛无形,但被搅动的风却能告诉他水矛出自何处,亦是那只水妖的位置。 晏缙朝着下方飞去,左手一松,右手就接过长剑,持剑朝下。 密密麻麻的水矛随着急速的空气朝着他袭来。 晏缙神色不变,以周身灵气护住自己,一剑带着无数剑影,利落地朝着一处刺下! 风终于停歇。 晏缙站在密林一颗巨树之前,右手的剑刺入古树几尺。他与古树之间空无一物的地方,终于缓缓显现了一个白衣女子。 水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望着刺穿自己的灵剑,银白色散着冷意的剑身滚烫如岩浆,让她浑身颤栗。 水妖口中涌出一片黑红色的血液,全身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晏缙抽出灵剑。 水妖无力地跪倒在地,一双眼不甘地望着晏缙,最终化为一阵黑烟散去。 晏缙看着地面上突然出现的物件—— 那是一只极为难寻的青雪玉所制的牡丹式水丞,此时此刻已经布满裂痕,再也无修复的可能。 难怪这只水妖能够御水,还能将水化为完全可不见的水矛,原来竟是一只青雪玉所制的水丞。 青雪玉世间难寻,在某些时候还能出现全身透明的模样。 能够拥有此种灵石制成的水丞的人,身份必定不普通,只是不知道这只水丞又是吸收了什么怨念与不甘才最终化为妖…… 晏缙利落一挥,将水丞碾为齑粉,转身离去。 * 铺天盖地的藤网朝着白楹与宫宁晚扑去。 白楹握住青色匕首斩断身侧的藤枝,却看见相隔不远的晏缙朝着下方飞去。 她立即移开目光,转身斩断重新扑过来的藤枝。 看着前方仍然还有数十缕带有暗金色眼眸的黑色雾气翻腾着涌来,白楹看向宫宁晚:“我去对付那只魔物,藤妖就交给你了,宫长老!” 宫宁晚扬声回道:“正合我意,那只藤妖今日必死不可!” 她右手一挥,操控着红色法珠撞断接连缠来的藤枝。 藤枝纷纷扬扬地落下,却不见那只藤妖的影子,宫宁晚心中憋着一股火,双眼巡视着下方广阔的树林。 黎铜川中本就充斥着若隐若现的妖魔气息,根本无法从气息这一点去寻找不知隐匿在何处的妖魔。 宫宁晚冷笑一声,这只藤妖以为擅长隐匿就拿它无可奈何吗—— 她别的不多,法宝法器可是最多了! 宫宁晚自乾坤袋中拿出一只法器,然后又拿出一袋灵石,放在自己的手心。 她看着铁疙瘩一般的法器,心中肉疼,这个法器发动一次便要耗费许多灵石,但事已至此…… 宫宁晚深吸一口气,咬牙说道:“快吃灵石,胖鹦鹉!” 她话音刚落,站在右手掌心的铁圪塔忽然化为一只铁鹦鹉,下一刻鹦鹉宛如真正活过来一般,全身覆上色彩,就最微小的羽毛都是栩栩如生。 鹦鹉一口就将装有灵石的乾坤袋吞下,然后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宫宁晚。 宫宁晚举起之前断裂被法珠撞断的一枝藤枝,放到鹦鹉身前,“找出这只妖。” “嘎——” 鹦鹉应答,展翅一跃,朝着下方飞去。宫宁晚跟在后方,一起飞入林中。 鹦鹉飞得极快,但在飞到某一处时,便不再前进,而是绕着圈飞行。 宫宁晚凝神望着被鹦鹉绕起来的那一处林子。 藤妖必定在其中,只是不知藏在何处,要不她就放一把火,把藤妖逼出来…… 就在宫宁晚想着如何对付藤妖的时候,在她前方的鹦鹉忽然收翅停留在树枝之上,张开鸟喙忽然大声说道:“在这里!在这里!” 宫宁晚定睛一看,鹦鹉爪子抓住的树枝上正缠了一只黑绿色的细小藤枝。 藤枝毫不起眼,更无任何气息,若不是有鹦鹉在旁,宫宁晚万万注意不到。 随着鹦鹉话音刚落,细小藤枝突然变大化为一身黑绿衣裳的女子。 藤妖脚尖一点,朝着前方逃去。 同时有数十只藤枝从几颗树后突然朝着宫宁晚袭来。 宫宁晚手一挥,红色法珠斩断藤枝,而后追着藤妖而去! 藤妖眼见逃不掉,转身挡下红色法珠的攻击。 一人一妖在此僵持。 宫宁晚双眼含着恨意,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藤妖:“自从师弟死后,我日夜不敢松懈修炼,唯恐将来杀不死你……” 藤妖一怔,就在这分神的刹那,她被宫宁晚的法珠击落在地,猛地吐出一口黑红色的血, 宫宁晚冷笑一声:“你杀我师弟与他妻子之时,可有想过会被我杀?” 藤妖撑起上半身,捂住自己胸口,她怔怔地低喃:“那他抛弃我的时候,就没想过会被我杀吗……” “抛弃?”宫宁晚仿佛听见天大笑话,她冷笑一声,咬牙说道:“谁知道你这藤妖与我师弟相识的时候,安着什么心……现在竟反过来说我师弟‘抛弃’?” 她双眼死死地盯着藤妖:“谁知道你是不是像对付我一样……想引诱我师弟去无人之地,再将他吞吃?” 藤妖抬起头,望着宫宁晚,慢声问道:“我是妖,吃人有何不对吗?” 她双眼逐渐变红:“……明明都知道我是妖了,难道还指望我不吃人吗?” 宫宁晚不欲多费口舌,她手轻轻一抬,散发着危险红光的法珠飞至藤妖身前。 就在这一瞬间,藤妖双眼几乎完全变为黑红! 从她周身溢出强烈的妖气,更是猛地爆发一阵巨大的冲击。 “轰——” 22、第 22 章 白楹望着前方的魔物。 现在她已经完全能确定这只魔物只是有魔神一魂的特征,但又不是魔神一魂。 否则不会这么快就虚弱至此。 看着围绕魔物仅剩的几缕黑色雾气,白楹拉弓瞄准,手一松,数支青色箭矢就飞了过去。 被破坏了暗金色眼眸的黑色雾气挣扎着逃回了魔物本体。 一阵微风拂过白楹手间,她微微侧头,看见晏缙飞至身旁。 “那只水妖已经死了。”晏缙淡然开口,他抬眼望着魔物:“现在轮到这只魔物了。” 即使隔得极远,魔物也好似听见晏缙的话,一张一合的黑雾快速抖动数下,“漪……” 黑雾之中的扭曲白骨猛地收缩,随着黑暗之中的红光猛地一散,“你们竟然把漪杀了——!” 一阵冲击朝着二人袭来,震得下方密林宛如被狂风吹动,发出“簌簌”的声音。 晏缙持剑一震,挡下朝着他们二人而来的波动。 但冲击散去,黑雾却停留在半空之中,一缩一张,伴随着中心红色光芒的增强,那只魔物好似更加虚弱。 白楹抬手拉满弓,一只异常锋利、尾羽缀着旺盛异火的青色箭矢搭在弓弦上,她皱眉盯着黑雾之中的不详红光:“这只魔物与水妖在九十年前杀死了州崖镇的所有人,现在终于轮到它们了。” 话音刚落,箭矢应声而出,在昏暗的夜空中划出一道极为明亮的青色光芒。 晏缙将所有灵气凝结成一把银白色长剑。长剑悬于他的身前,在夜空中散发出凛冽莫测的寒光。 他抬手握住长剑,剑尖直指魔物。轻轻一拍剑柄,长剑瞬间笔直地飞了出去。 一箭一剑齐齐刺入魔物的体内。 “啊——” 魔物体内发出千人的痛苦呐喊,仿佛共同承担着无法承受的苦痛。 最后出现一声白楹觉得耳熟的声音,正是最开始与她说话的那只魔的声音—— “我不该,我不该吞了……” 那声音逐渐弱了下去,随着黑色雾气化为腥臭灰烬,被风吹落。 看着眼前不远处的庞然大物中的扭曲白骨逐渐化为灰烬,黑色雾气也从最外面瞬间燃烧变为黑色尘埃。 白楹心中微微一松,他们三人总算可以离开黎铜川,亦不需要谁拿命去拼了。 但她依然警惕,只因为魔物躯体之内,最为中心的地方,那道不详的红色光芒依然存在,一张一缩宛如活物。 直到黑色雾气散尽,白楹才看见诡异不详红光的真实模样—— 那是一块黑红色的血肉,只有寻常男子拳头一般的大小,散发着危险的红色光芒。 血肉没有了黑雾的包裹,直直地朝着下方的密林落去。 晏缙望着那块血肉,低声开口:“那是何物?” “不知道。”白楹举起弓,“但还是将它毁去最为妥当。” 话音刚落,青色箭矢已经射向黑红色血肉。 但令两人意外的是,青色箭矢在射进血肉之时,却整个进入了血肉,就像箭矢射进一片大海一样,消失无影。 晏缙皱起眉头唤出数把灵剑,朝着黑红血肉而去。但却与青色箭矢一样,都是刺入血肉后,便没入其中。 白楹收起弓,伸出右掌,自掌心出冒出一簇纯正明亮的青色火焰,火焰中心是带着一抹黄焰的青色火光。 凡是修炼到一定程度,白家血脉传人能够御使的异火都能对妖、魔、人的魂魄造成伤害。 异火伤害魂魄这一点,与孽火狱的孽火有些像,却没有孽火那么霸道横绝。 白楹微微阖眼,掌心的那一簇青色火焰朝着血肉飞去。 青色异火没有像灵剑与箭矢那样被吞没,它扑上黑红色血肉后,整个黑红色血肉开始燃烧。 但下一瞬间,就有一个身影从血肉下方的密林中猛地飞出—— 那身影紧紧抓住被青色异火包裹的血肉! 白楹脸色一变,她身旁的晏缙动作更快,握住灵剑朝着下方飞去。 但下方的身影没有一丝迟疑。 在昏沉的暗夜中,白楹也能看见那身影张大嘴,狠狠朝着血肉咬了下去。 天地万物都失去了颜色,以那身影为中心,猛地将周围一切吞噬。 * 她站在一个山门下方,抬头望着伫立在密林之中的巨大山峰。 一个女子站在她身前,絮絮叨叨地说着:“幸亏你有灵根,师父才会将你收入师门,不然你跟着你那个赌鬼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卖掉……” 看着她这一幅发怔的样子,女子叹了口气:“师妹,别发呆了,我说的你听清楚没?” 她收回目光,轻轻答道:“知道了。” 女子挠了挠头,转身踏上台阶:“那你跟紧些,带你看完山门和弟子苑后,我就要去修炼了……” 她忙跟上女子的脚步,只不过刚走进几步,又忍不住问道:“师姐,那你修炼些什么呢?我将来是不是和你修炼一样的呢?” “我现在还在修炼功法……”被她唤作师姐的女子想了想,不太肯定:“至于你……应该和我一样吧?” 她看着师姐脸上的迷惑神色,不再发问。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些不安—— 按理来说,她已经逃离火坑般的家中,甚至现在还能像仙人一般去修炼,说不定将来也能腾云驾雾,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她安慰自己,或许是有些紧张,才会感到不安。 跟着师姐在山门与弟子苑转了一圈,她心中的那点不安也烟消云散了。 比起破败的家中,门派简直宛如仙境,就连镇上最好的酒楼,也比不上这里半分。 山门与弟子苑这两处都有许多阆苑琼楼、大小宫殿。 小巧精致的琉璃瓦,精致的木雕窗棂,每一砖每一瓦都透露着门派的强盛。 她雀跃不舍地回到了昨日分给自己的房间。 墙边放着床头朝南的架子床,屋内摆放着凉榻、桌柜、衣架、衣柜等,床与桌柜之间有一张素净的屏风。 是一间简单的新屋子。 她满足地抱着被子,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她早早地醒来,将屋内收拾了一番。 明明是新屋子,但在打开最靠内的柜子之时,她却看见了满柜的尘埃与旧书卷。 她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将柜内的灰尘、蜘蛛网都擦去。 至于柜子中原本的那几个旧书卷,她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之一,打开翻看。 书页上写有密密麻麻的字,但来来回回不过三个字—— “好想逃”、“好害怕”、“怎么办”……即使只是简单的字,也能让人感觉到写下字的人内心的恐惧。 吓得她忙将书卷合上,丢回柜子中。 但不过片刻,她内心那些恐惧也烟消云散了。 定是之前住在这屋的弟子留下的恶作剧,她如此想到。 她微微一怔,忽又想到,为何自己会识得字? 家中那么穷,母亲洗衣赚的钱也会被父亲拿去赌,就连弟弟的束脩都交不起…… 一直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门边木格栅上映出师姐的身影,“师妹,该去学堂了。” 她将柜门关上,慌忙应道:“我,我来了!” 推开门后,她跟着师姐走向院子外。 院子中回廊环绕,池塘中摆放的石雕上潺潺流水,松柏常青。 两侧楼阁飞檐翘角,雕栏画栋,景色鲜活。 她转过头,看见水池水面之下的两个角落都可有浮雕。 但水面晃动,她只能看见个大概:浮雕上似乎是高大人影……但人的下身却是蛇尾,脖颈上是虎头,就连蛇尾上也有巨大的鸟爪。 十分奇怪的模样。 她抬头一看,发现师姐已经走得更远。她忙收敛思绪,加快步伐去追赶师姐。 紧紧跟在师姐身后经过几个院子的时候,她又忍不住侧头望去—— 有些院中普普通通,但又有几个院子角落处中摆放着石雕,模样与水池浮雕上的极为相似,都是人与怪物被生硬地雕刻在一块。 两人来到一个颇有规模的院子外。 师姐在院门外深吸一口气,朝着白楹叮嘱:“等会不管师父说些什么,你都要点头应下……更是要好好修习师父说的功法。” “好。”她忙点点头,又跟在师姐身后走入院子——院子中有十几个人,都坐在各自的书案之后。 在众人的最前方,站着面容肃穆的老者……那就是她与师姐、众人的师父。 她忙跟紧师姐,坐在后方的书案旁。 师姐悄悄说道:“还没到时辰,你先自己看看功夫吧。” 她点了点头,翻开原就摆放在书案上的书卷……但看了半响,她越发迷惑。 完全看不懂。 她悄悄地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甚至还转过头看着身后的人—— 坐在她斜后方右侧的,是一名面容明艳的女子。 女子正盯着书卷,在另外一本空白的册子上奋笔疾书,十分用功的模样。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女子右手手腕上的玉镯,那玉镯中间还镶有一颗红色珠子,十分好看。 片刻后,她转动眼眸,看向自己的斜后方左侧,那里坐着一名玄衣少年。 少年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望着书卷。 仿佛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少年抬起眼,散漫地望向她,双眼一眨不眨。 两人对望,她先败下阵来,怪不好意思地转回头。 “师妹,别东张西望了。”师姐忙开口:“师父看了你好几眼。” 这句话吓得她低头扮做专心致志地看书模样,生怕师父一个不高兴就把她送回家中。 她是万万不愿意再回到那个火坑般的家中。 23、第 23 章 好在师父没有计较她的那些小动作,他开始讲起课来。 师父讲得兴起,说着一些借用、化为己用的话,又如何控制、驯服等等的心得。 她听得越发迷茫……控制谁?驯服谁?难道这课讲得是如何训狗和养狗? 在后方,那位带着手镯的女子睁大双眼望着前方的老者,似乎是在认真倾听师父教诲。 只是每当女子眼中浮现一丝困意之时,带着玉镯的右手就会狠狠掐一把自己的大腿。 隔了几个空位,之前的那个玄衣少年,则正用拳头抵着额头,歪着头样看着前方滔滔不绝的老头。 他丝毫不掩的散漫模样,一看便知是对所授内容兴致缺缺。 其余弟子,有人坐得挺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师父;有人奋笔疾书,写下师父所说;亦有人皱眉强撑着,不敢露出疑惑神情…… 众人前方不远处的师父笑了笑,说道:“光说也不行,我给你们示范示范……” 话音刚落,他就小心翼翼地从自己胸口处的衣襟中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 师父左手拿着小瓶,右手轻轻一敲瓶塞,那瓶塞就松开飞至师父乾坤袋中。 下一瞬间,从黑色小瓶的瓶口处猛然漆黑的一物。 那物脱离瓶口的时候,瞬间变成一只模样怪异的漆黑怪物,然后被师父一把抓住了长长尾巴。 一看见怪物,她吓得几乎要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怪物龇牙咧嘴,牙齿都闪着寒光,似乎一口就能吞下一个弟子! 前方的妖物怪叫着回过头,长大着嘴朝着老者抓住它尾巴的右手狠狠咬去,只是还没碰到师父的右手,就被狠狠拍落在地。 “哼……” 听着师父饱含威胁的声音,妖物慢慢收起自己龇牙咧嘴的凶狠样子,示好般舔着老头的手。 宛如认清自己地位的狼去向头狼表示臣服。 只是妖物漆黑的眼眸中,只有吞人食骨的欲望。 站在众人前方的师父面容扭曲,神情中的骄傲自大却不减一分,他一边狠狠抓住妖物的脖子,一边振振有词:“看!先要让它知道谁是主人,让它看见我们就只有听话的份……” 在场的十多位弟子都发出惊叹声,更有弟子撑住书案,身体前倾,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只有最后方的几人毫无动静。 师父巡视在场的弟子,看见后方的几人时已经深感不悦,在看见玄衣少年一脸散漫模样之时,他已经火冒三丈。 众人前方的师父已经朝着玄衣少年大声吼道:“你看看你那副模样,懒懒散散、不思进取……” 他怒气冲冲地指着玄衣少年:“你上前来,让我看看你怎么驯服它们的?让我看看你日日不思进取究竟学到了什么?!” 前方的十多人齐齐转过头,朝着玄衣少年看了过来。 玄衣少年慢慢站起身来,言语诚恳:“师父,我方才只是看见您所展示的,不由心中折服。一时间想到我定要好好修炼,像您这般厉害……所以方才忍不住浮想联翩。” 他声音似乎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只是我还未习得您的精髓,还不敢上前……” 许是没见过次次迟到的徒弟终于变成诚恳上进的模样,师父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既然你知道自己不足,那边好好学……” 他大手一挥,指着前方第二排的一个弟子说道:“那就你吧,你上前来驯服驯服。” 那名男弟子喜不自禁,急忙上前。 他绕着那只黑色的妖物走了一圈,似乎还在思索要如何用师父的教导去真正驯服一只妖物。 可妖物原本匍匐在地,但它转头就注意到老者已经走远后,再也不按捺内心的饥渴,朝着男弟子的脖颈扑去。 男弟子原本想在师父面前表现一番,却没想到妖物速度如此之快,还没等他掐诀抵御妖物的攻击,他自己的脖颈已经被狠狠咬开。 漆黑妖物张开利嘴紧紧咬住脖颈,吸取喷涌而出的鲜血。 男弟子软倒在地后,它更是张开漆黑的双翅伏在尸身上。 在此期间,其余十多名弟子竟无一人上前施救。 而师父更是慢慢踱步到男弟子尸身旁,恨铁不成钢:“让你驯服……你没动作,那这些妖自然是有动作的。” 他一脚踢向伏在尸身上的漆黑妖物,直接把妖物朝着无人的一侧踹飞数十尺。 那妖物翻滚几圈,双翅上伸出利爪紧紧勾着地面止住去势,朝着老头低吼。 老头指着妖物说道:“你们都记住了……面对它们,要先把它们打个半死,它们敢露一次利牙就打一次,要让它们知道谁是主人……这样才能驯服,才能为我们所用。” 其余十多名弟子齐齐点头称是。 老头拿出黑色小瓶,右手一挥,那只魔物“嗖”地一声,被吸入瓶内。 他对第一排的一名女弟子说道:“等会带几个人把尸体烧了,之后再告诉事务堂,说我们这里还能再收一名弟子。” 言语平静,仿佛死的不是徒弟,只是一棵树、一枝花。 * 虽然有弟子在课上死去,但她竟不觉得害怕,只想成为师父那般驯服怪物的仙人。 因此即使功法有些听不懂,但她仍旧日日刻苦修炼。 今日天一亮,她就睁开眼,起身下床,绕过一张素净的屏风,来到书桌前。 她坐下拿起笔,开始写昨日师父所讲的重点之处,直到写得差不多,才站起身来。 这时,她的师姐也恰好来到门前,边敲木门边说:“师妹,快到时辰了,一起去师父那里吧。” 她忙应下,推开门后和师姐一同离开。 路上两人有说有笑,师姐舒了口气:“连你在内的三名新弟子极为上进,师父近来生气都少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说话。 两人来到师父讲学所在的院子,寻了靠前的书案旁坐下。 只是师父还未到,她等了一会儿,开始觉得有些无趣。 她随意地转过头,就看见师姐口中的新弟子之一的女弟子坐在自己斜后方,依旧奋笔疾书。 她移开视线,看见坐在最后一排书案旁的玄衣少年。 玄衣少年正是与她同为新弟子的人,只见他兴趣缺缺地用手托着侧脸,双眼放空地望着前方。 ……似乎依旧散漫,不像师姐口中所说的上进模样。 就在此时,师父的声音远远传来:“这张长老屁事真多!非得抓着我帮他的忙……” 她忙转过头,不敢在师父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松懈。 但令她意外的是,今日师父又特意拿出一只妖物,让他们试着驯服。 师父笑眯眯地说道:“那我就选一个上进的弟子罢……” 师父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最后指向她:“那就你来吧。” 她站起身,清楚地听见后面的那位没有被选中的女弟子轻哼一声,仿佛对这个决定十分不满。 她走上前,在师父十尺左右站定。 师父点了点头:“那我就要将它放出来了,你可要准备好!” 她点点头,看着一只漆黑的妖物从师父手中的小玉瓶中猛地窜出,然后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那只妖物瞬间靠近她,它的利嘴大张,就连口中利齿也带着寒光。 她几乎都快闻见妖物喉间的腥臭味了。 但她日日夜夜修炼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在师父面前表现的机会。 于是她沉下心,一个旋身就将妖物踢翻,趁着妖物还在半空之际,她从腰间抽出一把青色的匕首,狠狠自下朝上刺去! 妖物脖颈几乎都被匕首划出一条口子,她一个翻身,脚下用力又将妖物狠狠踢向地面。 妖身几乎都陷入碎石地面。 她握紧右手中的匕首,准备给妖物最后一击—— “停,快停!”师父突然朝着她大喊,生怕她真使出最后一刀。 他忙将躺在地面上奄奄一息的妖物收回小瓶中,痛心疾首:“我让你驯服它,我没让你杀了它啊!你看看你,刀刀致命,一脸杀意!” 她收起匕首,摸了摸脸颊,带着歉意朝着师父说道:“对不住,师父……我只是有些忍不住。” 何止忍不住…… 方才她其实也想照着师父所说的来驯服妖物,可这妖物站在她面前的时候,不知为何她心中只想将妖物立即斩杀。 此时,师父有些恨铁不成钢:“遇见不愿意臣服的妖物,你再动手也不迟,我这只小宠……平时只是饿了些,谁强它就服谁,你,你还下这么重的手!又要害得我去给它抓几个人补补身子……” 不过嘴上虽然这么说,师父却没罚她。 只因为师父觉得,驯服不了妖物的话,至少要杀了那些不服的妖物,留着也是没用。 24、第 24 章 她身旁站着另外两位新弟子—— 他们三人今日是跟着师父去见掌门,也要进行修炼功法的第一步,挑选一个称心如意的“小宠”妖物。 她眼眸向左转动,看见与她年岁相仿的女弟子面无表情,但是左手却在拨弄右手手腕上的两串玉镯,似乎有些不耐。 她收回目光,老老实实看向前方,但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师父将他们领进掌门所在的大殿。 她忍不住向右微微偏头,看向另外一名男弟子—— 少年比她高了快一个头,此时抱臂微微歪着头,颇有些懒散的意味。 他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直至察觉到她的目光,少年才将微冷的目光转过来。 两人对视片刻,少年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 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头。 这时,她们三人等待的人终于回来了—— 师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勉强地笑道:“掌门已经在下方等着了,你们同我一起来吧。” 三人跟着师父穿过大殿、院子,直接向着主殿后面的树林走去,直到面前有一处巨大的山洞之时,她们的师父才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她们师父严肃叮嘱:“进去之后别说话,照着掌门与我的吩咐行事。” 三人齐齐称是,然后被师父带入黑幽的山洞之中。 山洞之中的隧道并不算难走,甚至有些宽敞。只是隧道中没有一丝光亮,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奇怪味道。 她与另外两名弟子跟在师父身后,沿着似乎没有尽头的隧道,朝着下方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一个时辰,师父才停住了脚步。 她跟着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在四人面前是一道巨大的石门。 左右石门上都刻着人与一条巨大的蛇纠斗着的画面,石门最下方几乎都看不清原来的岩石颜色,只剩下一片深深的暗红色。 石门缓缓向内打开,发出沉重的声响,留出一道三十尺宽的巨大缝隙。 师父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道:“走吧。” 她走在最后,却忍不住抬头仔细望着石门上人蛇相斗的情景,只觉得这人与蛇妖似乎又不是在战斗。 倒更像之前所见水池下方的浮雕,一人一蛇全然是个整体,骨骼与血肉相融…… 但当她转过头之时,目光划过下方之时,又觉得石门下端那些深暗的血红色中,似乎能够看见许许多多的不同手印。 * 她不发一言地跟在师父身后,穿过巨大的石门,最后走入一个空旷的洞穴。 那洞穴极大,上方宛如巨大的穹隆,刻画了许多细微的图案,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清楚。 黑幽的深处,传来一道和蔼的声音——“俞长老,这就是你这次所选的弟子吗?” 师父忙不迭地点点头:“他们正是这次颇有慧根的弟子……所以我才会带着他们来见掌门您。” 看不清的暗处传来轻缓的沙沙声响,片刻后掌门的声音才又响起:“那让徒弟准备好了的话,就来选她们喜欢的‘小宠’吧。” 师父松了口气,转头喊道:“还不快上前,看看选哪只。” 她深吸一口气,却有些不敢走上前。 之前师姐也是选了小宠之后去闭关,她已经许久没见过师姐了。 但她还是羡慕师姐,之后得修炼刻苦就是为了现在一刻,可她为何心底竟开始迟疑起来? 她悄悄握紧右手,试着说服自己—— 如若不是有师父带走她,按照父亲日日赌的程度,或许早就将她卖了。 现在拥有灵根,在门派修炼……不都是过去的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吗? ……她要变得更强。 她不再迟疑,在师父催促的目光中走上前。 就在这一瞬间,黑暗中弥漫出雾气的渐渐向后方褪去,露出五个玄铁所制的铁笼—— 五个笼子中分别关着五只妖物。 从左到右分别是一只漆黑的妖物,就如同她师父拥有的那一只;一只浑身长满褐色毛发的妖物;一只长在盆内的藤枝;一只似羊似虎的妖物;还有最后一个笼子内,关着一条黄眼黑蛇。 黑暗中掌门的声音越发和蔼:“来,你来选一只,驯服它,我会助你最后吸纳妖物。” 她的目光在五个铁笼子中间来回巡视。 不知为何,看着这些妖物,她坚定的心又开始动摇。 每一只妖物对她来说,都十分陌生。 “我……”她犹豫回道:“我不知道该选那一只……” 黑暗中的慈祥声音缓缓响起:“不要紧张……不如我来替你选?” 她迟疑着点了点头。 “唔……”黑暗中的声音主人认真思考,片刻后才继续说道:“不如就这一株藤……它是寄凡藤所成的妖,极为少见,可掩蔽气息,藤枝也是坚韧如玄铁。” 似乎被说动,她凝视着铁笼中那一株鲜绿的寄凡藤,只觉得它缠绕在铁笼上的藤枝看起来也并没有其他妖物那样面目可憎。 “那我就选它吧,掌门。”她缓缓开口。 黑暗中的声音愉悦地笑了起来,“那你就来驯服它吧。” 她点点头,谨慎地看着其余四个铁笼带着妖物消失在雾气之中,只剩下困住寄凡藤的铁笼。 铁笼的门缓缓朝外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她却在此时忽然好奇,这铁门是多久没有打开过了,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而铁笼中的那盆寄凡藤毫无反应,藤枝上的叶子轻轻摇晃,宛如一盆真正弱小无害的藤枝。 看着藤枝,她有一瞬间的恍惚,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也见过这么一只藤妖……究竟是哪里? 就在她分神的瞬间,铁笼中的寄凡藤已经在黑暗之中悄悄将藤枝自铁笼两边栅栏之间伸出去。 下一瞬间,冒着寒光的藤枝突然朝着她袭来—— 她回过神,在充满刺针的藤枝即将卷上脖颈之时,朝着侧边一闪。 “铮——” 她掏出青色匕首,下一瞬间,所有藤枝应声而断。 铁笼中的那一盆寄凡藤再也不敢伸出藤枝,甚至剩下的藤枝与叶子都枯萎了一些。 “呵呵。” 黑暗中的声音开怀地笑了起来:“你比这只寄凡藤妖强太多,它已经臣服于你……现在来把她的力量化为你自己的力量吧,这样你会比以前更大。” “化为我自己的力量……”她紧张地吸了一口气,虽然听师父讲解过许多次,但这次还是她第一次真正动手。 “走上前,压制住寄凡藤妖,紧紧地与它站在一起。”黑暗中的声音循循善诱。 她看向前方,发现铁笼下有一道法阵开始启动,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映照在黑暗中的铁笼和寄凡藤上,显得有些诡异。 她有些迟疑,站在原地未动。 黑暗中的那道声音继续劝道:“你已经在这里了,还怕什么呢?难道你不想变成你师父那样?不想变成修为深厚的修士吗?”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迟疑,“……我想成为极其厉害的修士。” 她抬脚朝着铁笼走去。 但随着与铁笼的距离越来越近,她眼眸中青光一晃,脑海中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些模糊的情景—— 那是一名男弟子哭着喊着说自己不要继续再与身旁的妖物继续融合,他的血肉几乎与妖物奇怪扭曲的身体融为一体,最终只剩胸口以上的部分还未与妖物融合…… 画面泛起涟漪,她又看见一名女弟子站在榆上派弟子苑的角落中,女弟子的手臂还留着点点蛇麟,显然是曾经与蛇妖相互融合。 女弟子看着远处过往的师姐师妹,眼神中只剩饥渴…… 画面重新变化,出现密林边缘的一个城镇,两名穿着榆上派弟子服的男子正在交谈,个子高的开口问道:“师兄,吃了镇中人的那只妖物似乎不强。” 矮个的点了点头:“不强就好,还能抓住了带回门派……要是太强的话,不是它死就是我们死。” 话音刚落,他扯了扯衣袖,遮住了突然泛黑的指尖。 那指尖不仅泛黑,还极有光泽……就像她所看见师父小玉瓶中困住的那只漆黑的妖。 她逐渐回过神来,恍惚地站在笼子边,一脚踏入发着暗红色光芒的法阵。 她慢慢低头看着笼子角落的那一盆寄凡藤。 寄凡藤……真是耳熟。 * 她被白雾蒙住的双眼中,突然燃起青色的微光——那一抹青色逐渐扩大,驱散了蒙蔽她双眼的雾气。 使白楹陷于虚幻的法术无声无息地破灭。 她定定望着铁笼中的寄凡藤,嘴角浮起一抹冷淡的笑意。 黑暗中的掌门循循善诱,带着暗藏的急切:“不要怕,勇敢走进去,你就会……成为和我们一样的……” 白楹轻轻问道:“一样的什么?” 黑暗中的声音没有回答。 她抬眼看向后方难以看清的黑暗之中,继续问道:“会成为你们这样的……怪物?” 话音刚落,白楹掌心微热,一把青色弓箭已经被她握在手中,她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铁笼与后方虚无的黑暗。 铁笼带着寄凡藤猛地被青色异火包围,瞬间就燃烧成为灰烬。 黑暗中的掌门沉默半响后,低声开口:“……你醒过来了?” “我再不醒来……”白楹微微一笑:“岂不是真的会按照你所说的,去与什么妖物融合?” 话音刚落,白楹脚尖一点,飞至半空中举弓射出三只青色箭矢—— 25、第 25 章 青色箭矢发出极为明亮的光照,朝着黑暗幽深的洞穴后方飞去。 白楹动作不停,侧身朝着左右各射出一箭——散发着光芒的箭矢没入白色雾气中后,光芒逐渐飞远。 方才一同与她进入洞穴的另外两名弟子,正是晏缙与宫宁晚。 不知他们现在在何处,会真被这个“掌门”迷惑了试着融合妖物吗? 白楹神色一凝,决定速战速决。 就在此时,照亮周围的青色箭矢已经达到洞穴中后部分。 白楹也看见了这个巨大洞穴后方的存在之物——那是巨大、密不透风的一片蜘蛛网。 几乎布满了整个洞穴后半部分的蜘蛛网,就像等待迷途修士的捕食铁笼。 白楹眼眸一转,望向蜘蛛网的中心。 所有洞穴后方的丝线最终都汇集到蜘蛛网的中心,最终形成这张巨大诡异的网。 而蜘蛛网的中心处,站着一个人。 或许那具躯体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就像把许多人和各种各样的妖物揉捏在一起,最终变成一个臃肿扭曲的怪物。 怪物足有五、六人高,身体各处伸出了许多只人手、人腿,还有带有利爪的兽臂、浑身漆黑反光的手、长满褐色毛的长臂,更有蛇尾、马尾等出现在最下方。 “呵呵。”那东西似乎低低笑出来了,就与方才白楹被迷惑之时,掌门和蔼的声音一模一样。 白楹望向蜘蛛网中心的扭曲身体最上方,那里有一颗长满了瘤子的人头。 如果没有或大或小的瘤子,没有扭曲的躯体,那颗人头看上去倒真像一个慈祥博学的老者。 所有声音都是从那老者的嘴中发出—— “你不想与妖融合的话……”那张干枯的嘴微微张开,继续说道:“那只能成为我的一部分了。” “成为你的一部分?”白楹冷笑,“你又是谁,黎铜川中的妖魔?还是……榆上派中那只给其他妖魔通风报信的妖魔?” 之前他们三人藏在榆上派中疗伤的时候,出现了奇怪的幻影,再是响彻这一片地界的巨大声音,因此水妖和那只魔物才会又追上来…… 怪物听了白楹的话,不悦地轻哼一声:“你们扰了我的清净,所以我通知了那些妖魔……这么多年,黎铜川中可没几个修士会来。” 它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近乎喃喃:“可正是你们引来的那只魔物,它身上之物实在是美味诱人至极……这七十年间,我实在是饿极了,我终于等到它……” ……美味至极? 白楹忽然想起密林上方那个恶狠狠咬住黑色血肉的身影。 “……是你?”白楹眼神蓦地变冷:“引来妖魔的是你,待我们杀死妖魔后,将我们拉入这个奇怪幻境的也是你?” 怪物上方的头颅转动,老者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白楹:“那自然……我要重振榆上派,你们三人就很合适当榆上派的弟子。” “重振榆上派……?”白楹紧皱眉头,“榆上派的人不是都死在了七十年前吗?” 怪物沉默半响,长长地叹了口气。 配合它那副模样,老者带着一丝忧虑的声音都显得诡异起来,“确实都死了……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 望着那副扭曲的身体,白楹只觉得“活了下来”这四个字也不对—— 它不是活了下来,它是被妖魔融合,变成了可怖的东西。 似乎是长久地无人交谈,怪物竟然与白楹一问一答,没有丝毫不耐。 白楹问道:“那你是谁?” 那老者微微一笑,嘴巴几乎开裂到耳根,它声音傲然:“我是榆上派的掌门,邓堰。” 白楹微微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扭曲的怪物。 它竟然是昔日强盛门派的掌门?那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 望着扭曲躯体上的许多只手、许多只腿、数条妖尾,白楹心中复杂:“是七十年前袭击榆上派的妖魔将你……将你变成这个模样的吗?” 但白楹隐隐约约觉得还有别的解释—— 幻境中奇怪的浮雕,诡异的雕像,还有与其他门派完全不同的心法,就连幻境中嘴里念叨着什么驯服、融合的“师父”,所有幻影都觉得要融合妖物才是变强的第一步……都显得异常诡异。 邓堰为何会将她们三人拉入这样一个幻境? * 站在蜘蛛网中心的怪物,听见了白楹的问题后,反倒不屑地一笑,“为何是妖魔对我做的?” “那些妖魔……不过是我们驯服的‘狗’罢了,如何能挣脱绳索反过来对付我?”它干枯浑浊的双眼逐渐透露出几分狂热:“为何不能是我对妖魔做了什么?!” 对妖魔做些什么……?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白楹脑海成型—— 难道那些幻境中的情景,不是虚假的吗? 榆上派在远离神都和六大门派的西南之地,开创此门派的老祖的功法似乎与其他门派不同。 白楹只知晓这位修炼大能主张的“万物共生”,她原以为是修炼心境的功法。 现在想来,其中说不定就藏有其他意味。 她紧皱眉头望着榆上派的掌门邓堰,“……难道幻境中我所见的是真实的?榆上派会让弟子与妖物融合?” 邓堰低笑几声,引得蜘蛛网都微微抖动:“不止妖物……” 纵使白楹曾经面对过许多妖魔,但她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遍体生寒的时候。 邓堰摇了摇头,颇有些可惜:“其实魔物也可,但不够强的弟子若和魔物融合的话,只不过是将一块肥肉送到魔物嘴边,让这些心思诡异的魔物反过来附体弟子,操纵弟子——” 但它的话还没说完,一把凭空出现的灵剑,猛地划破白雾雾气,如雷电般极快地斩向邓堰。 一只覆有长毛的猿手从半空中掉落下来。 邓堰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断手,望向灵剑来时的方向。 一个玄衣少年自雾气中走了出来,一字一顿问道:“让弟子与妖物融合还不够……还让他们和魔物融合……” 晏缙的眼中充满厌恶,浑身露出异常浓烈的杀意。 邓堰断臂往前一伸,瞬间就血肉重新构筑出猿手,他望着下方的剑修,冷哼一声:“有何不可?榆上派自创建以来,一直孜孜不倦地研究老祖留下的‘万物共生’功法,终于在此基础上研究处如何融合妖物……” “自我师父那一辈,榆上派便开始让弟子与魔物融合……如若能完全成功的话,魔物是我,我是魔物,更能以此融合、操控别的修士……” 邓堰浑浊的双眼转动,“和你们说了这么久句,看你们脸上神情,我便知自己是对牛弹琴。” 怪物的话音未落,白楹便脚尖一点,朝着蛛网上的怪物而去,右手握紧的弓在瞬间就重新化为一条青色长鞭,狠狠地挥出鞭子。 “唰——” 榆上派掌门邓堰不躲不闪,任由缀着青色异火的鞭子朝着他而来,在带风的鞭子即将卷上他脖颈之时,他猛地伸出两只覆有长毛的猿手拽住鞭子。 晏缙握住灵气凝成的剑,正要攻来,却见白雾猛地扑来,将他身影整个吞没。 白楹只来得看了一眼晏缙消失的方向,不得不转过头扯着鞭子与怪物僵持。 但邓堰伸出的猿臂即使抓住异火所制的鞭子,却只是手掌发出焦臭之味。 白楹心中一惊—— 即使抓着异火所制的鞭子,这怪物却也只是手掌焦臭……这是什么?融合了猿妖强大的防御能力? 邓堰握住鞭子的猿臂越发用力,将白楹都带得向这一侧移动,它自得一笑,“区区白家人,能奈我何——” 十颗红色法珠突然冲破白雾,带着力破万钧的冲击力猛地撞向邓堰。 怪物不得不松开青色鞭子,用全身手臂齐齐挡在身前,就连怪物脚下的蜘蛛网都在猛烈颤抖。 “我宫宁晚好歹是一门长老,竟然想让我当你们榆上派的弟子?你可太看得起你们派了。” 明艳的女修一边骂骂咧咧地从雾中走出,一边抬手弹了弹身上的长毛:“铁笼中的猿妖不堪一击也就算了,竟然掉了我一身毛。” 榆上派掌门邓堰沉沉望着下方两人,叹了口气:“看来是我许久未用幻术,才如此生疏了,竟让你们三人全部挣脱……” 怪物站直扭曲的身体,目光狠厉,声音冰冷干哑:“既然不愿和妖物融合成为我派弟子,那便成为我的躯体!” 宫宁晚看着蛛网之中的怪物,嗤笑一声,“真是会说大话……白小姐,我们速战速决,这个黎铜川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白楹握紧手中的青色长鞭,“正有此意。” 26、第 26 章 臃肿扭曲的怪物在瞬间出手—— 它就像之前那只魔物那样,毫无预兆地在原地消失,下一刻却立即出现在两人身后,举着妖臂的利爪攻去。 宫宁晚的法珠聚拢挡下这一击,法珠微震,立刻就将这只怪物震退几步。 白楹鞭子一挥,狠狠卷住怪物腿脚,使得青色异火鞭子处散发一阵烧焦气味。 她脚尖一点,放下手中鞭子,右手拉弓射出缀着明亮火焰的一箭。 看见白楹射出一箭,怪物举起兽臂想要抵挡,但下个瞬间兽臂却被一把突然飞过的灵剑斩断。 方才被白雾裹挟着的晏缙又从白雾中走出,双眼冰冷地望着怪物。 怪物不顾断臂,身形一闪,已经来到蛛网最上方,堪堪躲过白楹的青色箭矢。 方才险些被伤到,怪物抓紧蛛网,浑浊的双眼扫过下方的白楹,宫宁晚,以及从白雾中出来的晏缙。 一个白家人,一个颇有修为的女修,还有一个看不出修为深浅的剑修。 方才已经吃掉了一半的黑红色血肉,虽然恢复了大部分力量,但要对付着三人还是有些不够…… 榆上派的掌门邓堰冷笑一声,既然不愿成为榆上派的弟子,也不愿意成为他操控的躯体,那么就等着被他碾成肉泥! 怪物举起一只漆黑的利爪,爪子紧紧扣住剩下的黑红色血肉。 “那是……!”白楹立即认出那块黑红色血肉就是从魔物消散的身体中掉落的那一块。 不等下方三人做出任何反应,怪物仰头将黑红色血肉完全吞下—— 扭曲膨胀的躯体突然猛地抽搐数下,躯体上所有人手、人脚、兽臂、漆黑长臂与利爪,都极不自然地向外弯折! 不过眨眼之间,扭曲的躯体上长满了一道又一道弯曲的暗金色□□。 白楹内心一惊,那暗金色□□实在是眼熟—— 下一瞬,所有暗金色□□睁开,露出了其中的暗金色眼眸。 扭曲躯体上手脚、身躯、就连老者脑袋瘤子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暗金色眼眸。 它瞬间消失在蛛网的最上端。 黑暗巨大的洞穴中,只剩他们三人。 还有四周逐渐弥漫的白雾,若有若无的妖魔气息,因为年岁久远而微微散去的血腥味。 白楹握紧了手中的青色长鞭。 就在一瞬间,一只挤满了暗金色眼眸的漆黑兽臂突然无声无息地浮现在地面之上,闪着寒光的利爪朝着露出后背的宫宁晚狠厉地挥去。 “噌——” 利爪与红色法珠撞在一起,宫宁晚及时转身挡下这一击。 但下个瞬间,被兽臂上暗金色眼眸齐齐盯住的她双眼发灰,挡住利爪的法珠开始摇晃。 晏缙身前的灵剑划破空气,斩向怪物。 白楹也趁机用鞭子一卷,缠上宫宁晚的腰,将人带离原地。 怪物的漆黑兽臂立即在原地消失。 白楹扶住宫宁晚,右手掐了个安神定魄的法诀往宫宁晚额头上拍去。 她心中警惕更甚。 仅仅是怪物一只兽臂上的暗金色眼眸,都能让宫长老瞬间失去神志……而且那只怪物还能隐藏自己踪迹,又无声无息地出现。 宫宁晚的眸子逐渐褪去发灰的颜色,她恍惚地撑住额头,痛苦地呻吟一声。 白楹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有事。”宫宁晚倒吸一口气,“我头要痛死了。” 看着宫宁晚还能伸手从乾坤袋中掏出那一条名为“山海绫”的法宝,白楹微微松了口气,宫宁晚还记得拿出法器对付怪物,应当是没有大事。 白楹松开扶住宫宁晚的左手,谨慎地望向四周,当她的目光落在晏缙那一侧,看清剑修脸上凛冽刻骨的杀意之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晏缙……为何是这个模样? 他的厌恶和杀意,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是对谁?是榆上派掌门邓堰?还是一切怪物? 仅仅是这么一个没有全神贯注观察四周的瞬间,白楹就立刻察觉到自己身后的空气都变得微凉黏腻,一股腥臭的妖魔气息夹杂着絮絮低语突然自身后涌入她的脑中。 沙哑不清的絮絮低语中似乎还夹杂着欢呼、痛哭、绝望的呐喊、无望的悔恨,好似数千人在白楹耳边说着他们心中千万种心绪。 白楹双眼怔怔看着前方空无一物的白雾。 她眼眸发灰,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种满了半雪花的院子—— 妇人站在门旁,笑着朝她招手,而夫人左手牵着的幼儿也是有样学样,伸出一只小胖手朝着她招手。 白楹也笑着朝一大一小走去,只是她满目欢喜,却看不见自己脚下踩着的不再是玉石地面,而是浓稠黏腻的黑潭,随着她每一步的靠近,身子就越往下沉一分。 * 巨大的黑暗洞穴之中,名为邓堰的怪物,整个身体突然全部浮现,站在白楹身后。 扭曲膨胀躯体上的所有暗金色眼眸都盯着身穿青白衣的女修。 邓堰嘴角笑意加深,如果真得将三人全部碾成肉泥就太可惜了…… 它早在多年前就已经与魔物融合,自然也能像魔物那样侵入别人身体,直至将别人的躯体变成自己的。 它需要另外一具可以操控的新□□—— 这个白家人就很合适。 就在此时,面无表情的剑修比他的剑还要快一分,身形微动,下一瞬间他站在白楹身前。 晏缙伸出左手紧紧握住白楹的肩头,将人猛地往自己怀中一扯,带离白楹身后的怪物。 他布满茧的右手已经握住一把长剑。 长剑依旧是灵气所凝结,银白色的剑身上闪着寒光,却远没有晏缙眼中的冷意凛冽。 一双望着怪物的凤眼黑沉,杀意浓烈。 怪物扭曲躯体上的暗金色眼眸微微转动,都望向那一双藏着汹涌暗流的凤眼。 晏缙神色不变,只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以及颈侧凸出的青筋显露出他正在忍受脑海中的痛楚。 但即使与这些暗金色眼眸对视,他双眼中也没有泛出丝毫的灰色。 下一瞬间,剑修右手中的灵剑已动—— 黑暗洞穴中发出巨大的爆炸,被白雾所包围的边际出现一阵又一阵的石块掉落声音。 “我来助你!” 话音刚落,宫宁晚脚尖一点,飞至晏缙与白楹身旁,戒备着四周。 无视周身涌动的白雾和石块掉落激起的灰尘,晏缙左手松开白楹肩头,掐诀打入白楹额头。 白楹踉跄着倒退几步,她吃力地抬头一看,自己还是在黑深幽暗的洞穴之中,并不是布满了半雪花的院子里。 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站着玄衣少年。 晏缙眼眸定定望着白楹,“你陷入那些幻境太深了。” 陷入幻境太深…… 白楹怔怔地伫立在原地,心头蓦然浮上又沉又涩的感觉,让她难以对晏缙的话有半分反应。 那些暗金色眼眸会引得她心中所期盼的情景浮现,她难以抗拒再见已经去世多年的母亲。 * 白楹忍受着脑海中的疼痛,深呼一口气,右手握紧重新幻化出的青色长鞭。 三人警戒着四周,却再也没有发现那只怪物的踪迹。 “实在是烦得很……”宫宁晚忽然开口。 她在眼上系着名为“山海绫”的法宝,一边看着四周,一边不耐地开口:“我都将那只藤妖抓住了,谁知道再一睁开眼,就在幻境中变成了一个榆上派的弟子,天天不是在课上写心得,就是在房中刻苦修炼……就像百年前我还是师廆山大弟子的生活,又重来一遍,烦得很……” 听着明艳女修絮絮叨的抱怨,白楹竟觉得心中酸涩散去不少,她勉强一笑,问道:“宫长老,这次你带的那么多法宝,有可以揭露这个怪物位置和身形的吗?” 宫宁晚一顿,皱起眉头:“好像没有……等等,我再想想……” “还真有……只是不知对那只怪物有用不。” 明艳女修朝着白楹笑了笑,她右手轻轻一挥,一只铁疙瘩从乾坤袋中飞入她的右手掌心。 只是宫宁晚突然想到使用一次铁疙瘩就要花许多灵石,脸上笑意微微一顿。 她拿出一袋灵石,咬牙放到铁疙瘩旁:“快吃,胖鹦鹉!” 话音刚落,站在右手掌心的铁圪塔忽然化为一只铁鹦鹉,下一刻鹦鹉宛如真正活过来一般,全身覆上艳丽的色彩。 鹦鹉一口就将装有灵石的乾坤袋吞下,然后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宫宁晚。 宫宁晚虽然没有那只怪物身上的一物,但她倒是理直气壮地与鹦鹉对视:“这个洞穴中就只有一个沾染着妖魔气息的怪物,你都吃了这么多灵石,非要我每次都拿着妖魔身上的一物你才能干活吗?” 鹦鹉眨了眨圆圆的小豆眼,半响才张开鸟喙叫了一声,“嘎——” 它展翅一跃,朝着上方飞去,在黑暗的洞穴中盘旋了好几圈。 晏缙抬起一双沉沉的凤眼,望着鹦鹉在上空拍翅飞翔。 就在宫宁晚以为铁疙瘩找不到那只怪物之时,半空之中的鹦鹉划过一处,又立刻掉头飞回—— 鹦鹉鸟喙大张,声调奇怪:“这里!这里!好大一只!” 话音未落,晏缙已经脚尖一点,跃至半空中,持着银白色的长剑斩向鹦鹉方才停留的地方。 27、第 27 章 晏缙一剑刚刚斩下,半空中就有一只漆黑手臂伸出,狠狠抓向挥来的剑身。 但银白长剑没有停顿丝毫,不顾那一只手臂上睁开的暗金色眼眸,直接斩落漆黑的妖物手臂。 看着掉落的漆黑手臂上暗金色眼眸纷纷消失,晏缙握住剑的右手青筋泛起,他毫不犹豫举剑再次攻去—— 长剑划破空气,却只在空中留下“翁翁”之声。 那只怪物再次从半空中消失了。 在上空打转的鹦鹉歪了歪头,显然有些不明白为何它刚刚找出来的妖魔立刻没了踪影。 鹦鹉在空中飞了几圈,紧接着朝下一扑,向另外一个方向飞去,一边飞一边用它那奇怪难听的声音喊道:“马上到了!到了!在这里——” 鹦鹉的声音突然中断,在它前方出现的一只猿掌已经狠狠捏住鹦鹉的身躯。 妖物整个身躯也在半空中浮现出来,长满瘤子的老者头颅此刻满脸狠厉,微微一动,在猿掌中的鹦鹉就被捏扁。 扁长的铁疙瘩自空中掉落。 宫宁晚看着自己在黎铜川中受损的法宝再添一个,险些气晕。 晏缙浮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望着怪物:“终于舍得出来了?” “聒噪的人,聒噪的法器……”榆上派的掌门邓堰声音枯哑:“我还会怕了你们这些小辈?我在榆上派中修炼、领悟老祖‘万物共生’功法之时,只怕你们——” “都还没出生!” 怪物与三人斗了起来。 巨大的黑暗洞穴中,斗争造成的落石声不断,更是搅得白雾流动,宛如汹涌暗流。 虽然吞下了那块血红色的奇怪血肉,但榆上派掌门邓堰终究只有一个扭曲的庞大身躯。 它不再突然消失之后,三人皆对它身躯上暗金色眼眸有了更好的防备。 宫宁晚控制的十颗法珠挡下怪物的攻击;白楹手持青色长鞭,不断在怪物身躯上留下灼烧伤痕,更是可以处处限制怪物行动;而晏缙则是持剑攻去,一剑斩断怪物的怪物手脚或者妖尾。 这只名为“邓堰”的怪物,虽然扰乱神志的能力比之前的魔物更厉害,但却没有那只魔物难以对付。 怪物庞大扭曲的躯体,虽然融合了许多妖物,却也让他行动不够快速,甚至不同手脚之间全无默契。 最为奇怪的是,怪物浑浊的双眼逐渐灰白,就连动作也越发迟缓。 剑修又是一剑斩去。 失去了许多兽臂、妖腿的怪物自半空中跌落在地面,发出巨大声响。 老者头颅上发髻散去,狼狈地披在肩上,看起来更像是面目可憎的怪物,胡乱地伪装成人族的模样。 它急促地喘息数下,身体上布满的暗金色眼眸全部紧闭着。 晏缙右手一挥,紧握的银白色长剑瞬间分出数把剑影,齐齐对着怪物。 他双眼中的杀意在不断骤增。 倒是名为“邓堰”的怪物先开口了。 长满瘤子的老者头颅,嘴几乎裂开到耳根,声音枯哑:“在等什么?你们不是要取我性命吗?” 白楹看了晏缙一眼,侧头看向地面上的怪物:“自然是有些事想要知道……七十年前的黎铜川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者浑浊的双眼定定望着白楹,它冷笑一声,并不开口。 白楹决定换一种法子来问出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怎么?”她轻笑一声,不掩讥讽:“你榆上派不是厉害得紧吗?怎么……灭在了七十年前的妖魔手中?” 身旁的宫宁晚立刻领悟白楹意图,不屑地看向妖物,响亮地嗤笑一声:“就是,还说着融合什么妖魔变得更强……结果门派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被妖魔杀了个片甲不留。” 明艳的女修最后捂嘴一笑:“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 老者干枯的嘴唇微微颤抖,不让这三人如愿的想法终究比不过眼睁睁看着别人向榆上派泼污水的痛楚。 它浑浊的双眼猛然睁大:“寻常的妖魔只能当我们榆上派的狗,但七十年前,七十年前——” “是魔神一魂灭了我们榆上派!” 黑暗中的洞穴蓦然安静下来,只剩怪物粗重的呼吸。 白楹脸色沉了下去,她皱紧眉头:“……魔神一魂?” 老者麻木的脸上露出一丝惶然,“就是那只杀了许多修士,灭了仙兽血脉姬家的魔神一魂……我们榆上派再怎么厉害……也,也……” 白楹握紧手中的长鞭,“也是魔神一魂杀死了其他几个城池中的所有人吗?” 老者浑浊的双眼停顿半响,然后缓缓看向白楹,并不作答。 这时,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的晏缙冷冷地开口:“如果真是魔神一魂灭了榆上派,那从榆上派中逃出的妖魔,则灭了其他城池……” 他一字一顿问道:“榆上派掌门邓堰,我说的可对?” 话音刚落,晏缙左手狠狠一挥,一阵剧烈的风裹挟着灵力朝着黑暗洞穴的后方和左右两侧撞去,冲破了徘徊的浓烈白雾,使整个洞穴中的面貌显露出来—— 之前被白雾掩盖的洞穴左右侧,从地面开始向上,都镶满了密密麻麻的精铁笼子。 每个笼子靠着洞穴的那一侧,又布满了压制妖魔的阵法。 而洞穴的后方,亦是巨大蜘蛛网的后面,也散落着许多更大、更不一样的铁笼,铁笼的每一处连同栅栏都刻有密密麻麻的符文。 铁笼四周洒满了干涸的血液,呈现出黯淡的黑红色。 白楹从左侧缓缓看到右侧,“……这就是榆上派关住妖魔的铁笼?” 不是十几只铁笼,是几百只。 “……害人害己。”白楹握住鞭子的右手指尖因为太过用力都有些泛白。 榆上派掌门邓堰的扭曲身躯开始挣扎,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它低吼道:“如若不是魔神一魂,我们榆上派怎么会只剩我一人,那些像狗一样摇头摆尾的妖魔怎么会逃出去……” 老者头颅不甘地嘶吼:“……明明我们榆上派才是最厉害的门派!修的是世间最厉害的功法!” 晏缙眼中杀意浓烈,数把灵剑随他心思微微一动,几乎都要刺入怪物膨胀扭曲的躯体中。 但他还未动手,剑尖之下的怪物微微颤抖,老者扭曲面容上神情痛楚。 白楹似乎又看见了之前魔物身上散发过的不详红光。 “小心!” 她眼中青光微微浮动,立即在怪物身躯旁升起足有六尺高的青色异火,隔绝住怪物。 下一瞬间,名为“邓堰”的怪物开始坍塌—— 就像泥土深陷一般,自怪物胸口位置露出腥臭血肉,血肉又迅速融化,整个身躯开始自胸口位置塌陷、融化。 “啊!” 怪物上方的老者头颅痛苦嘶吼着,仅剩的一只人手胡乱地抓着胸口处还未融尽的血肉。 老者的嘴几乎裂开到耳根,模样可怖:“它……它在吃我!” 怪物胡乱吼着:“帮我拿出来!求求你们了!我会把所有功法告诉你们!” “求求你们了——” * 老者嘶吼恳求的模样再加上已经开始腐烂的身躯,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白楹和宫宁晚谨慎地望着怪物,并未行动。 而站在白楹身旁的剑修已经有所行动,他右手一挥,数把剑影落下,将怪物原本是胸口下方的那一处紧紧围住。 血肉融化,最终只剩一块男子拳头大小的黑红色血肉。 怪物精疲力竭地垂下仅剩的一只手臂,老者脸色显出青黑的颜色。 望着被数把灵剑围住的黑红色血肉,白楹忍不住低声问道:“这块肉……就是你之前咬住的那一块?” 老者勉强掀开眼皮,浑浊的双眼毫无神采:“正是……这块血肉……” 它低低笑了几声,就像破败炉子发出的干枯声音,“看在你们帮我脱离了血肉的份上……我告诉你们这血肉……从何而来……” “这块肉,是魔神一魂的血肉……” 怪物的老者头颅双眼转动,不甘地抬起头,望着被银白色长剑围住的黑红色血肉,喃喃道:“真香啊……我,我好饿……” 白楹紧皱眉头,“魔神一魂的血肉?” 老者挣扎地从黑红色血肉上移开目光,“那日……魔神一魂还带了穿着黑衣斗篷的一人……不知为何,那人削了魔神一魂的一块血肉下来……” 老者喃喃说道:“我以为他们内讧了,说不定我们可以趁机逃出来……” “可魔神一魂却丝毫不生气,那黑衣斗篷的人也再未行动……” “我们榆上派就……就这样……覆灭了……” 黑暗洞穴中一阵沉默,只剩怪物喉间“嗬嗬”的声响。 白楹望着被银白色长剑包围的黑红色血肉,一时间僵在原地,内心思绪翻腾—— 七十年前,榆上派是被魔神一魂所灭,而黎铜川中其余大小城池,连同其他几个镇子村庄又全是被榆上派中逃出的妖魔所害。 魔神一魂灭了榆上派在先,榆上派暗地里关押妖魔又造成了其他无辜之人的惨死。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忽然浮现在白楹脑海。 为何魔神一魂会去毁灭榆上派?是随意选择一个门派下毒手?还是魔神一魂也知道榆上派融合妖魔的功法? 她思绪一顿……百年前,也是魔神一魂杀害了晏缙的师父江北辛长老。 黑暗的洞穴中忽然响起一声冷笑。 晏缙勾了勾唇角,居高临下望着榆上派的掌门邓堰:“说完了吗?” 他凤眼极黑,像一处无底的潭水,似乎漫着无边的恨意,“我将魔神一魂的血肉隔开,是因为杀死你的人只能是我。” 怪物老者头颅上的浑浊双眼定定看着晏缙,它原是想问两人之间有仇么。 可看了这个年轻剑修的模样,邓堰也觉得不必再问。 那恨意清清楚楚,毫不掩饰,仿佛已经入骨。 怪物邓堰躺在地面上,低声喃喃道:“……随意。” 话音刚落,所有灵剑齐齐而下,贯穿怪物连同黑红色血肉。 邓堰感受到一阵麻木的疼痛,它双眼逐渐变得灰黑,身躯开始散为腥秽恶臭的黑色灰烬。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百年前榆上派在他的治理之下,明明越发强盛……最后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成为怪物的榆上派掌门邓堰化为一堆腥臭的黑色灰烬。 而黑红色的血肉却毫无变化,就像仅仅只是被一把普通的长剑插入血肉之中。 白楹不发一言,眼中青光一闪,之前隔绝在三人与怪物之间的青色异火随着她的想法,猛地扑向那一块黑红色血肉。 一股甜腻的气味传来—— 那是黑红色血肉开始燃烧发出的气味,令人头脑沉闷,胸口发堵。 许久未说话的宫宁晚捂着鼻子,后退几步。 白楹定定望着那块血肉,眼眸的瞳孔几乎快要变成青色。 包裹着黑红色血肉的青色火焰烧得更加旺盛,逐渐将其烧得焦黑。 一阵奇怪的声音忽然从黑红色血肉中传出,模糊不清,有男有女—— 晏缙持着银白色长剑带着凛冽的剑意猛地插入血肉。 奇怪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白楹缓缓眨了眨眼,才发现异火将血肉烧得更快了。 不过半炷香,那块血肉已经变成焦黑的灰烬。 28、第 28 章 三人沿着洞穴的隧道返回,刚刚走出隧道之时就看见已经微凉的天色。 四周景色破败,断壁残垣、破砖瓦砾,正是他们最开始之时所见的榆上派。 望着泛白的天极,宫宁晚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白楹:“被拉入幻境之前,我已经伤到那只藤妖……” “现在我……要去了结我师弟种下的果。” * 藤妖青寄无力地靠在树干之上,方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在她准备用尽全力抵挡宫宁晚法珠攻击之时,她忽然陷入梦魔,亦或者可以称之为“回忆”的那些事—— 她梦见了自己在深山野林中,却被抓去榆上派的那二十多年。 当时她被关在附有阵法的玄铁笼中,每日所见所听全是人和妖的痛苦呻吟。 她眼睁睁看着人和各种妖融合,看着人族红白的血肉骨骼与妖物的本体交融,扭曲成为各种模样。 她也曾与一名榆上派女弟子融合—— 青寄还记得那名女弟子忍着恐惧的眼神。 但她当时只是十分疑惑,明明自己只是一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嫩绿藤枝,怎么会把那名女弟子吓到如此地步。 后来青寄才懂了,当时那名女弟子不是害怕自己,女弟子是对即将要融合妖物的未来感到恐惧、绝望。 这样注定了女弟子的结局—— 女弟子从一开始就感到恐惧,不如其他弟子那般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如何强大起来,甚至在每日掀起衣服查看藤枝如何融进血肉之时,女弟子身躯都是急促地颤抖。 那时青寄还未感到任何不适,只觉得能够察觉到藤枝下方的人体血肉十分新奇。 但女弟子却逐渐虚弱下去,还没挨到最后的融合阶段,那名女弟子已经在她自己的房内自尽了。 那日青寄被粗暴地扯了起来,让她与了无生气的尸体分离,更是被狠狠地扔进笼子。 后来的数年中,青寄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洞穴玄铁笼中。如果不是后来榆上派莫名其妙地在一夜之间覆灭,她压根没有机会逃出那个困了她二十多年的铁笼。 可就算逃出榆上派之后,青寄也不知要去何处——她自深山野林中诞生,却不想再回到寥无人烟的地方。 最开始的时候,她在已经被迷雾包围的黎铜川附近徘徊,后来她胆子越来越大,甚至离开黎铜川,去往人族的地界。 有一日,青寄发现一个镇子,一个防御阵法已经损坏、导致拦不住她这种妖进入的镇子。 她想了许久,化出以往榆上派女弟子最爱穿的衣裳模样,然后又兴奋又害怕地走入了镇子,甚至站在一个糕饼摊前许久,只因为老板娘顷刻间就能端出模样好看的梅花糕。 或许是站得太久,老板娘笑着递给青寄用油纸包裹的几个梅花糕。 青寄捧着油纸,好奇地低头盯着手中的梅花糕。她全神贯注,以至于自己走得歪歪斜斜、迎面有人走来都毫无察觉。 直至被人一撞,青寄手中糕点有两个散落掉下。 那一刻,青寄一动未动,脑子中却开始考虑——她要不要用藤枝破土而出,卷起糕点?可糕点碎了的话怎么办,被人看见藤枝怎么办……? 如果被这个镇子的人发现她是妖,那她要不要杀了全镇的人? 下一瞬间,撞到青寄肩头的人右手翻转,轻轻松松就将糕点悬于掌心上方半尺。 “姑娘,你的糕点……”那人抬起头,样貌疏眉朗目,眉头却逐渐拧起。 他望着青寄,声音忽然低了许多:“你……你不是人?” 与祝易玉初见的回忆散去,那些年短暂的快乐都变成了心中去除不掉的长久痛苦。 青寄倚靠着树干,捂着嘴咳出几口血。 她抬头看着树叶间露出的泛白天际,忽然想起了与她融合的那名女弟子……不知女弟子死前是否依旧恐惧、绝望。 一如她杀了祝易玉之后的内心。 * 青寄之前被宫宁晚所伤,现在清醒过来后,她浑身疼痛难忍。 原是想立刻离开黎铜川,但她刚刚扶着树干站立起来,就看见三人自空中落下。 察觉到这三人是隐匿气息寻她而来,青寄的心一沉…… 这次她或许活不成了。 宫宁晚自空中落下,一步一步走向藤妖。 她眉目带着冷意,看向青寄的眼神恨不得现在就将藤妖除之而后快。 “藤妖,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宫宁晚冷冷一笑,“也该是你为那么多死于你手下的无辜之人偿命的时候了。” 藤妖青寄紧紧扶着树干的右手青筋凸起,她忽然问道:“……涟和卞柳呢?” “谁……?”宫宁晚皱起眉头,片刻后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是说那一只水妖和魔物?” 她带着冷笑,一字一顿说道:“都死了。” 藤妖怔然片刻。 宫宁晚轻嗤一声:“怎么,你还会那两只妖魔的死而痛心?你这样的妖物,也配露出痛心的神情?” 她轻轻一挥,十颗红色法珠在身前展开,“不过是吃人食骨的邪祟……今日,今日我便替我师弟夫妻二人杀了你……” 长久没有动弹的藤妖却在听见“夫妻二人”四个字后,右手微微蜷缩。 “……夫妻?”藤妖青寄忽然抬起头,一双黑碧色的双眼迎着宫宁晚的目光:“祝易玉抛弃我,与别人结为夫妻……负我在先,他死有余辜!” “闭嘴!”宫宁晚怫然而怒,操控着一颗法珠狠狠攻向藤妖。 藤妖不躲不闪,但法珠却失了准头,将藤妖身旁的树木拦腰撞断。 宫宁晚是因为突生的怒火使得她连操控法珠都有瞬间失误。 藤妖青寄忽然低低笑了几声,“祝易玉与我相识的时候,他明明知道我是妖!可那时他不害怕……我陪着他,甚至追杀其他妖物,我更是忍着自己的饥饿,我十多年都不敢吃一个人!” 宫宁晚胸口剧烈起伏,说不出一个字。 白楹望了一眼已经气极的宫宁晚背影,她忽然轻声问道:“然后呢?” 显然是对藤妖青寄所说。 “……后来?” 藤妖青寄怔怔地重复这两字,“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 她扶住断裂树干的手猛然攥紧树皮,“就那么一次,都被他发现了……他问我为何要吃人……” 藤妖嘴角勉强勾起,眼眸中却翻腾着怒意:“可是那个人作恶多端,我吃一吃又如何,你们人族不也是吃猪吃牛吃羊吗?!为何妖吃一吃人就成了天理不容……” 白楹向前走动几步,站在宫宁晚身旁。 藤妖却不在意他们的动静,她怔怔地回忆过往。 好半响后,藤妖苍白的唇微微颤动,“后来……他与我说话的时候再也不笑了,再后来,他说人妖殊途,还是当做从未相识更好……还说以后要是追杀妖魔的时候,希望看见的妖魔不是我……” 藤妖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耳中,宫宁晚脑中一阵眩晕,她是万万想不到藤妖与师弟之间的纠葛竟然是这般。 虽然之前是猜测,可真听到事实的时候,她却忍不住惶然—— 为何年幼狡黠的师弟,长大后竟然无所顾忌到这般地步,最终丢了性命,还连累无辜的妻子。 撑着断树的藤妖脸色惨白,依旧低声喃喃着过往的些许记忆,只是恨意逐渐在字里行间滋生,“……可他与我相识的时候明明就知道我是妖啊!后来却怪我吃了那些作恶的人!” 她忽然抬起头,双眼血红死死地盯着宫宁晚。 “难道……难道你师弟就不该死吗?!”藤妖声嘶力竭地喊道,言语中不甘与痛楚交织。 宫宁晚此时此刻脸色铁青,右手轻颤不已,红色法珠忽然猛地撞向藤妖。 藤妖被撞到在地滑出去数十尺,呕出一大口血。 看着藤妖胸口处全是血迹,宫宁晚觉得自己内心窜起的怒火也没有平息分毫,她咬牙一字一顿说道:“颠倒黑白……该死的是你!是你这只吃人的妖!” “你说你为了易玉忍着饥饿,十多年不敢吃一个人,忍不住才吃了一个恶人……可多年之后呢?你吃人作乱,扰得小小城池天翻地覆,所以才引得我师弟与他妻子前去除掉妖魔……” “……那个城池中的难道都是恶人吗?”宫宁晚胸口剧烈起伏,她双手合拢结阵。 十颗法珠将藤妖围住,开始散发着危险的红光,但却迟迟没有落下最后一击。 白楹望着藤妖几乎一片红的双眼,有一瞬间的出神。她曾经见过许多只妖魔,可它们把吃人当成天经地义的事,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妖物为了某一人而忍住不吃人。 她忽然想问藤妖,她亦问出口了—— “即使你仍然与祝易玉在一起,但你的饥饿难以满足……倘若多年前尚未发生一切之时,你身旁只有从未做过一丁点坏事之人,而你又饿极,你会如何?” 藤妖怔楞片刻,因为撑住身子而陷入地面的右手忽然抓紧掌心下的湿润泥土,因为用力太过,指尖都显得扭曲苍白。 她突然笑起来,毫不犹豫回道:“……当然,当然是吃这些人……管他是不是什么无辜的!我是妖,我生来就会吃人!” 她不顾胸口处泛着剧痛的伤口,抬头恨恨望着白楹:“……你们这些人,吃牛吃羊的时候,难道还会在乎这些只会吃草的牛羊做过什么事吗,还会在乎这是一只什么所谓好、亦或者是坏的牛羊吗——” 话音未落,十颗红色法珠急遽地穿透藤妖心口。 藤妖软倒在地,双眼逐渐发灰。 她的声音从口中溢出—— “明明是祝易玉……对不起我,他明明……” “……最初就知道我是妖……” 藤妖睁大的双眼彻底失去神采,片刻后浑身上下散出黑色雾气,最终化为黑色灰烬。 29、第 29 章 飞出黎铜川边缘之时天色已经大亮。 宫宁晚深深地舒了口气,转头望向弥漫着一层白色薄雾的地界,觉得内心十分畅快。 虽然她在黎铜川中掉了几层皮,险些连命都丢了,可终究是替师弟和他无辜的妻子报了仇。 以后更是没有妖物会随时取走徒弟祝戚云的性命了。 只是那一股喜悦散去之后,宫宁晚内心却有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三人御使飞剑或者法器三、四个时辰后,才停下歇息。 依旧是来时白楹与宫宁晚休憩了片刻的树林,只不过此时不复黝黑寂静,更像一处平平常常的僻静林子。 宫宁晚服下灵药,掐诀换去之前一身有划破和血迹的衣裳,重新变回了师廆山风姿绰约的宫长老。 她转头看向自己右侧的白楹与晏缙,颇为郑重地行了个礼:“多谢你们两人……如果没有你们,说不定我早就死在黎铜川中了。” 白楹朝着宫宁晚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 她与宫宁晚皆知,交易已经完成,只待最后白楹去使用师廆山的法宝。 离宫宁晚较远的晏缙只是抬手回了一礼,平淡开口:“无需多谢。” 宫宁晚望着玄衣剑修,轻轻拨动自己右手手腕上的玉镯。 之前她未成功发动法器,才会趁机将法器推给白楹,最后换来晏缙。 如果说这一行,达成了她与白楹的交易,那么照理来说,应当也送与晏缙一份同等的大礼—— 宫宁晚心中有了决断,那就从泽霄宗萧辞那里要回自己的大笔灵石,再用这笔灵石换一份大礼罢了。 至于什么礼……送什么给剑修还用考虑吗,一把绝世无双的剑最为合适不过了。 宫宁晚脸上扬起笑,走近几步:“晏道友,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在下改日一定会送一份大礼给你。” 晏缙摇了摇头,垂下的眼眸带着一丝倦怠,“不必。” “真不用?”宫宁晚有些诧异:“你的剑不是在百年前的孽火狱中被毁了吗?我可知道一把绝世灵剑的消息……” 晏缙背靠树干,微微阖眼,不再说话。 宫宁晚:“……” 行吧,不要就不要,找到灵剑之后,改日她托白楹送去,如果这样还是不要的话,她就把灵剑卖了换灵石! 宫宁晚走到另外一侧,盘腿打坐。只是刚过没一会儿,她半睁的眼就看见白楹走向玄衣剑修。 宫宁晚内心好奇,这两人不会又像在榆上派中,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吧…… 但下一瞬间,就有人掐诀隔去声音。 宫宁晚:“……” 行吧,这个八卦她也不是非听不可。 * 即使这处树林距离黎铜川有三、四个时辰的御剑距离,白楹也不敢放松警惕,她扔出符箓,结下防御妖魔的阵法。 他们三人在黎铜川经历的恶战,实在是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在这里再碰见什么妖魔。 白楹眼眸忽闪,不由自主地望向不远处倚靠着树木的晏缙。 自从榆上派掌门邓堰彻底死后,晏缙几乎再未开口说一句话。 可不知为何,白楹隐隐约约觉得“榆上派”这三字有些耳熟。 似乎在榆上派覆灭、令所有大州惊惧之前,她就已经听过这个门派…… 榆上派……榆上派被魔物附体的修士……! 白楹神情一顿,握紧右手—— 她想起来了。 一百年多前,白鸿淮告诉她,害死晏缙父母的就是榆上派被魔物附体的修士。 当时年少的她以为是榆上派的修士道心不稳,所以被魔物附体……她根本没有朝着其他可能多想。 后来母亲过世,江北辛长老过世,她就再也没想起有关榆上派修士的事了。 可是现在看来,榆上派的修士根本就是早已与魔物融合,控制不住魔物才导致毫不设防的其他几位修士被害。 难怪在榆上派低下的巨大洞穴中,晏缙浑身凛冽的杀意。 他应该已经察觉到自己父母去世的真相…… 白楹抬头望着澄净的天空,内心却沉了几分—— 这天下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太平,既无妖,也无魔,更没有那些借妖魔之名行伤天害理之事的修士? * 白楹走向倚靠着树木的晏缙。 她微微启唇,脑中闪过榆上派中所发生的事,百年前白鸿淮告诉她晏缙父母之事的情景,忽然又想到孽火狱中那熊熊燃烧的孽火。 不论她和晏缙说些什么,现在或许只能算是交浅言深罢了。 她最终只是轻轻开口说道:“这次在黎铜川中发生的事,牵累了你……改日重礼相送。” 晏缙微微皱起眉头,睁开眼睛,“那位宫长老也说要送一份大礼……我都不需要。” 白楹摇了摇头,“此事本来与你无关,却让你在黎铜川中冒了几次生命危险。” 她抬眸望着那双凤眼,“你有什么想要的?” 晏缙与白楹对视片刻,移开目光,“没有。” 白楹望着剑修空荡荡的腰间和后背。 晏缙注意到白楹的目光,他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不需要灵剑。” 白楹了然地点了点头:“那我再想想别的物品……之前那张符箓呢?” 晏缙沉默半响,从胸口的衣襟处摸出一张紫色符箓。 白楹一怔,不发一言地拿起来。她以指代笔,在符箓上又添加了个简单法阵,“我找到合适的物品后,会用这张符箓问问你。” 晏缙望着紫色符箓,片刻后才接过来。 白楹抬头望着四周的树林,轻轻问道:“我与宫长老要去碧家,你呢?” “亦是碧家。”晏缙低声回道。 白楹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她“以人换人”之时,所见的情景—— 那时她看见碧洵正怒视着晏缙。 晏缙,碧洵,神女凝之三人在碧洵书房中,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素来温和的碧洵对晏缙怒目相视? * 三人休憩了一个时辰,便立刻启程赶路。直到第二日天色微微泛白之时,他们才终于赶到碧家。 宫宁晚心中牵挂徒弟,直接去了碧洵安顿祝戚云的院子。直到看到醒过来的徒弟,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她深深地松了口气:“戚云,看见你身上的蛇毒解掉了,我就放心了……” 祝戚云一双杏眼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他望着宫宁晚,又在目光触及白楹之时迅速收回,赧然开口:“师父您与白小姐没事就好,都怪我修为不精……” “傻孩子……”宫宁晚轻轻拍了拍祝戚云的背,“这怎么能怪你,都是那群妖魔算计太多。” 她笑了笑:“以后师父也不会拘着你,也不会阻拦你下山了。” 祝戚云睁大双眼:“师父,您的意思是……?” 宫宁晚说道:“那只藤妖与其他妖魔,都已经死了。” 祝戚云一怔,喃喃说道:“那就是说……我终于可以和师兄们一起下山除魔除妖了,再也不用一年只下山一次了?” 宫宁晚笑着点了点头。 祝戚云坐在木椅上半响没回过神,从年少时不懂自己为何要一直呆在师廆山中,到年长之时对父亲与妖物之间的旧怨感到疑惑,直至现在,他终于可以活得如其他师廆山弟子那般…… 他抬起头,心中的激动却在看见师父面容上的倦意与略显苍白的脸色之时归于平静。 都是因为他……如果他再强一些的话…… 一旁的宫宁晚已经在咬牙切齿地查看发宝法器的损坏程度,时不时发出几道低声的咒骂。 祝戚云走出屋,终于在院子中发现了白楹的身影。 年轻修士走到白楹身旁,虽然耳尖已经开始泛红,但却颇为郑重地行了个礼:“白小姐……这次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不麻烦的。”白楹摇摇头,抬眸说道:“你也知道,这是我与你师父的交易。” “我……”祝戚云与白楹对视瞬间,立即移开目光看向地面石粒,“……我知道,但是白小姐在孽火狱中救过我,也在黎铜川中将我换到碧家。” 年轻修士终于将目光上移,看着白楹:“多谢你,白小姐。” “……” 白楹微微一怔,与祝戚云的寥寥数次的见面,她还是第一次见祝戚云露出几分真诚的模样,不是以往佯装不耐的粗声粗气,也不是目光闪烁的模样。 她亦是第一次长久地望着年轻修士毫不躲闪的杏眼。 “……不用多谢。”白楹轻轻一笑,问道:“你经脉恢复了吗?” “恢复了。”祝戚云点点头:“之前身体上的不适也减弱许多,碧洵大夫说我再修养几日,就能完全好了。” “那就好。” “那个……”祝戚云有些迟疑,他低声问道:“白小姐,是谁和我换了去黎铜川?”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祝戚云不好意思地说道:“师父之前和我说得是换泽霄宗的一位前辈,可既然是你使用了法器,我也被换到了碧家,那必定是碧家的哪位前辈被换去了黎铜川……离开碧家之前,我想要当面道谢……” 白楹沉默片刻。 之前在孽火狱的时候,晏缙出现在众师廆山弟子面前时,祝戚云已经昏迷。在黎铜川中的时候,祝戚云也是昏迷着被换到碧家。 这位年轻的修士从未见过晏缙。 白楹抬眼,迎着祝戚云期盼的眼神,平静地开口:“……是在碧家做客的一位修士,并不是碧家人。” 祝戚云依旧期盼地望着白楹,“那人还在碧家吗?” “那人已经同你师父与我一起回到了碧家。” “那我之后定要去见一见这位前辈。”祝戚云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位前辈是好何门何派,白小姐你可知道?” “……怀剑派,晏缙。” 白楹随后移开目光,不再言语。 30、第 30 章 碧洵望着坐在对侧的剑修,眼中有着一丝掩住的愠怒,“你现在才来碧家,有何用?凝之已经回神都了。” 晏缙宛如没看见对面碧家公子面上的担忧,他垂眸坐在木椅之上,虚握的右手撑住脸颊,神色中露出几分散漫。 碧洵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言语平缓:“你一言不发就随着白小姐消失了,凝之担忧了好几日,前日亦是我陪着她回神都。” 晏缙没说话,他微微移动目光,落在碧洵方才为他端来的茶杯上。 想到那日陪着凝之回神都之时,在凝之脸上看见的凝重神色,碧洵心中极不是滋味,却又害怕眼前人伤了凝之的心,他追问道:“你不去同凝之解释解释吗?” 晏缙抬起眼眸:“我要做什么,我自己知道,碧公子不必多虑。” “你……!” 碧洵眼中的怒火都快凝成实形,碧绿色的蛇瞳幽深许多,无端显现出几分危险的意味,“之前也是你来碧家,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凝之忧心忡忡——” “我与神女凝之之间的事,不劳碧公子操心。”晏缙站起身来,打断碧洵的话。 他居高临下望着面容比自己还年长一些的碧洵,一双凤眼黑沉如潭水:“……但绝不是碧公子你认为的那样。” 两人间无人再说话,空气仿佛凝固。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自院外传来。白楹与宫宁晚已经走到碧洵院门处。 晏缙侧头看向院子,冷淡开口:“我就不打扰碧公子与客人的谈话了。” 他转身离开,与院中的白楹、宫宁晚擦肩而过。 白楹神色不变,目光平稳望着前方。 宫宁晚却饶有兴趣地转头看了眼晏缙背影,又转回头看着屋内满脸怒气还未消散的碧洵。 虽然内心十分好奇,但是望了一眼身旁的白楹之后,宫宁晚还是决定就当没看见方才那一幕—— 毕竟晏缙与碧洵肯定是因为神女凝之而发生争执。 而经过黎铜川之事后,宫宁晚无论如何也不会在白楹面前问起与百年前婚约相关的事了。 她觉得她与白小姐,已经是朋友了。 宫宁晚微微一笑:“碧公子,你解开了我徒弟的蛇毒,我十分感激。” 碧洵勉强笑了笑:“宫长老,无需多谢,这是碧某作为医修应该做的事情。” 宫宁晚脸上笑意加深,轻轻摸了摸自己玉镯,“话虽这么我说,但宫某还是要表示一下谢意,我这里——” 碧洵连连摆手:“不用了,宫长老。白小姐之前已经给了我一株难得的半泉草作为诊金。” 宫宁晚侧头看了一眼静静喝茶的白楹一眼,神色自若:“……那好吧。” 既然白楹已经给过诊金,那她能省则省,毕竟在黎铜川中她有许多法宝受损,之后还要花钱买灵剑送与晏缙,还要准备启动门派秘宝的大量灵石。 哎,灵石真是不经花。 * 三人寒叙一阵。 白楹将茶杯放下,轻声开口:“碧公子,我是来辞别的,等会儿我就启程返回白家了。” 碧洵有些惊诧:“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白小姐?我听说你在黎铜川中也受了伤,为何不让我帮你看看?” 白楹摇了摇头:“家中事务繁忙,我已经耽误了许久,还是早日返程。至于这些伤……我回白家之后,长老会替我医治一二。” 碧洵了然地点了点头,只是眉眼间依旧郁郁寡欢。 宫宁晚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抵不过内心的好奇。 她一边在心中默念‘我只是问问罢了’,一边轻声问道:“碧公子,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何你看起来有些思虑过重?” 碧洵一双碧绿色的蛇瞳微微发怔。 好半响后,他才忽然开口,低声喃喃:“我……我原以为她放在心中的人会十分重视她。但现在一看,却不过尔尔……丝毫不顾及她现在身体虚弱,就去危险的地方……” “……” 宫宁晚沉默,是指白楹用她的法器将晏缙突然换到黎铜川吗?难道她的法器其实是罪魁祸首? “……” 坐在一旁的白楹不自然地摸了摸脸颊,轻咳一声。 碧洵忽然清明几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可以对任何人说,但如果是对眼前两位这么说的话,似乎有怪罪的嫌疑。 他忙站起身,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是在怪罪两位……我,我只是……” 这位一向温润的碧家公子,嘴角浮现落寞的苦笑:“……都是我……一厢情愿地管得太多。” 饶是见多识广的宫宁晚,都开始觉得如坐针毡了。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开口问的。 白楹也是微微张靠嘴,而后又闭上。 两人坐着,一人站着,沉默了半炷香。 碧洵忽然动了,他默默地转身从柜中拿出几包药:“……宫长老,你徒弟在修养两日就可以回师廆山了,这是他之后要服用的药……” 宫宁晚忙笑着接过。 * 祝戚云听师父说与他交换的那位修士还在碧洵大夫的院子中,忙动身准备去见一见、答谢一番。 但当他看见眼前玄衣少年的时候,祝戚云有些疑惑—— 这名剑修的模样,竟与自己看着差不多大。 大部分修炼之人,到了一定修为之后,都可以维持最为年壮气盛的青年模样,直至最后寿命将尽。 而祝戚云眼前的剑修,也是与他一样,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这说明这个剑修,应当修炼时间与自己差不多……否则,应该是更为年长一些的青年模样。 怀着一肚子疑问,祝戚云还是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晏……晏前辈,之前你与我互换到黎铜川,多谢。” 晏缙垂着眸,靠在木廊的柱子上,低声应道:“无需多谢。” 眼前剑修的样子过于年轻,神色又实在是太过冷淡,祝戚云除了之前的那一句话外,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话。 他一转头,就看白楹在向碧洵大夫辞别—— 白小姐准备离开碧家了。 “戚云。”宫宁晚自屋内走出,朝着徒弟招了招手。等祝戚云走近之后,她靠近徒弟低声说道:“白小姐就要离开碧家了,你不去说些什么吗?” “说什么……?”祝戚云脸颊微微泛红,看着师父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似懂非懂地走向院中。 …… 晏缙站在院子廊中,靠着木柱,侧头看着院子中—— 院子中央,白楹与另外一位扭扭捏捏的年轻男修说话。 宫宁晚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看着下方不远处的徒弟,叹了口气:“要答谢就大大方方,这么一副小媳妇的样子面对自己的未婚妻,实在是……” 要不就扭扭捏捏,要不就粗声粗气,她还从未见过祝戚云能进退自如地与白楹说话。 站在一旁的晏缙指尖微微蜷缩,低声重复一声:“……未婚妻?” 宫宁晚捂嘴一笑,轻声说道:“白楹小姐与我徒弟已经定下婚约。” 她心中嘀咕,好让旁边这位剑修知道,他有神女凝之,白楹自然也是有新缘分的…… 虽然这个婚约也马上就要不作数了——只待白楹使用过师廆山门派法宝之后,她与白楹之间的交易就彻底完成,自然也不需要这桩假婚约当做障眼法。 宫宁晚摸着手上的玉镯,却在思考何时解除婚约,不知再去白家之时,白家那几位修为深厚的长老脸色该有多难看,会不会生气地将她与戚云轰出白家。 实在是麻烦,还不如等白楹找到心仪郎君,等白楹去和白家人说明婚约解除…… 宫宁晚想得入神,却没注意到身旁几步之远的晏缙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下方两人—— 院子中,白楹朝着身旁的祝戚云微微一笑,而年轻修士红着耳尖后退一步。 原来白楹和宫宁晚进入黎铜川,都是为了救这位年轻修士…… 晏缙收回目光,垂下的墨色眼眸中似乎藏着未曾泄露的心绪。 百年漫长,世事变幻……但对于被困在孽火狱中的他而言,百年却是瞬息即逝,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31、第 31 章 春日里阳光正盛,却仍然有一丝未散尽的寒意。 白楹就是在这个时候踏入她母亲苏如之的院子—— 少女是瓜子脸,眉毛与脸庞轮廓有些像她母亲苏如之,鼻梁却随了她父亲白轼道。 但独独一双眼睛,却完全不像她的父母。眼眸黑白分明,眼角修长,带着几分自若与笃定。 看见母亲正坐在树下捧着一册书,白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微微发亮,却依然自持着稳重的模样,“母亲,我来了。” 苏如之含笑看着女儿在身旁坐下,然后才问道:“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不是有白长老的课吗?” “白鸿淮把我赶出来了。”白楹拿起一块糕点尝了尝,才说出实情。 苏如之面上不见丝毫诧异——因为她已经习惯白长老时不时将白楹“请”出讲堂。 她淡笑着望向女儿,轻轻说道:“要称呼为白长老……今日是怎么了?” 白楹靠向苏如之,伸手将母亲的左手挽住:“他今日说要看看我们最近运用血脉力量用得如何,最后说我唤出的异火只有烛火大小,一定是我没用出全力。” 少女细说白鸿淮与她的不对付:“可是昨日也是他要我一人轮流与白湛行他们三人比试,还不允许我今日省点力吗?” “最后我说使不出来,反而被他请出讲堂,让我吃饱了有力气之后再回来。”说完最后一句,少女反而笑了起来,带着扳回一局的神气。 苏如之失笑:“你如此捣乱,小心白长老去向你父亲告状。” 听到“父亲”两字,白楹微微一顿。 她收敛了笑意,轻声嘟囔:“白鸿淮才不会……去年我不慎将他的发尾用异火点着,他也没去向父亲告状。” 少女心里暗暗想,恐怕白鸿淮比自己更不想见到身为白家家主的父亲—— 但“不想见到父亲”这话她却不会在母亲面前说出来,唯恐惹母亲伤心。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血脉至亲,但她也不怎么想见到父亲。如果一年只见十次的话,那她绝对不会想见十一次。 白楹甚至曾经怀疑过自己父亲是不是别人用法术构筑出来的傀儡假人。 因为从记事起,她从未在父亲那双像浅淡得宛如琉璃的眼眸中瞧出过任何心绪,她甚至没有见父亲笑过—— 她父亲白轼道,已经担任白家家主六十余年,平素苍白脸上从未表露过除漠然外的其他神情,待人也是冷冷淡淡。 他瞧向别人的时候也是轻轻一眼瞥过,一双琉璃眼眸毫无生气,眼中从未真正映入过任何人的身影。 既像傀儡假人,又像是一块从万年不化的冰川深处凿出来的冷霜冰石。 白楹自然是知道父亲对待她,也像对待旁人一般漠然。 幼时白楹跌跌撞撞跑到父亲身边,抱住他的腿,却被父亲不容置疑地推开,双眼轻轻在她身上一瞥,就移开了目光。 白楹记事早,直到现在她也忘不掉那时父亲的眼神—— 清浅的眸中满是冷漠,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再大一些,白楹也曾指着坐在中年男子肩头的女娃娃,说自己也想像那般坐在父亲肩头。 那时白轼道都不曾低头看向她,只是冷淡启唇:“不可。” 等到了修炼的年纪,白楹更是没有听过父亲问她开始修炼之时有何不懂,更没有问她是否有别的修炼困惑。 白楹有时候忍不住想到—— 难道天底下的父亲都是这个淡漠的模样?好似她只是母亲一个人的孩子。 她年幼发烧之时,是母亲苏如之衣不解带地彻夜照顾。 后来曾因为刚开始使用异火不慎将自己弄伤,是母亲含着泪替她上药。 母亲替她备新衣,亲手做她喜爱的菜肴,亦会在她不高兴的时候耐心哄着她。 幼时的她还曾经问过母亲,父亲为何永远是那样的神情,他是不是不高兴? 那时苏如之微微一笑,轻声细语道:“你父亲并没有不高兴,他也不是不关心你。他只是……不懂得如何关心人,也不懂得如何表露心怀。” 但白楹却不记得那时母亲回答的时候,她柔和的眉眼上是否有着苦涩。 待年岁渐长后,白楹再也不会为父亲冷漠态度而伤心了。既然她父亲对谁都是这样——那对待她也不需要有任何不同。 她只希望父亲对待母亲的时候,是真的不懂得如何关心人,也是不懂得如何表露心怀……而不是从未关心过,从未表露过心怀。 只是偶尔看着父亲那副伫立在人群之外的冷漠姿态,她总觉得内心仿佛有一簇慢慢燃起的火焰。 * 白楹总觉得剑修和其他修士有些不一样。 她曾见过剑修用剑。 那时剑修手中的剑应声出鞘,一剑带着冷冽的剑意,斩杀了妖魔。 即使她已经记不得那位剑修的长相,却不曾忘记剑身上闪烁着的寒光。 但白楹从未想过自己会学剑—— 拥有仙兽血脉的三家人,终身都在学习如何尽力使用血脉中的力量,从未有人将血脉中的力量置之不顾而去学其他。 所以她作为继承了白亥血脉与力量的白家人,使出的异火亦能杀死妖魔,一生应该是锲而不舍学习使用血脉力量。 但白楹近来得了一本剑修用的普通剑诀,她不慎在素来严厉的白萧红课上瞥了几眼一剑法,便被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白萧红提到白家家主的书房外。 屋内并未启用隔绝声音的阵法或者法诀,因此白萧红愤愤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家主,白楹今日又在我的课上走神,即使她血脉力量强大,如此荒废下去,那可如何是好!” 白楹站在屋外,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 是她失策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白萧红的课上做其他事情。 毕竟白萧红才来白亥城的白家一年,还不知道无论对白家家主说什么,这位素来冷清的家主也不会有白萧红期望之中的回应。 更何况只是朝着这位父亲说他女儿课上不甚专心这种小事。 不出白楹所料,白家家主只是淡声说了一句,便说自己要忙于文书了,气得白萧红直接冲出了书房。 看着白萧红逐渐走远,白楹觉得自己也该离开了。但她刚抬脚,便听见屋内破天荒地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 “白楹,进来。” 白楹顿了顿,然后调了个方向,认命般踏进白家家主、亦是她父亲白轼道的书房。 她站在父亲白轼道的书房里,只觉得摆放得井井有条的书房中,书柜与屏风色调既闷又沉,其他空旷的角落却又没有一丝生气,还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药味。 她父亲白轼道正坐在书桌后,一双浅淡的眼眸正望向她。 但两人对视不过瞬间,白轼道又低下头看着桌上的书卷。 片刻后他慢慢开口:“以后不要闹到我这里。” 语调稳淡,宛如徐徐流过的冷溪。 但白楹只觉得溪水冻人,甚至还感到一丝丝匪夷所思—— 这人真是她父亲吗? 天底下的父亲难道都是这个模样?看向女儿的眼神和看一扇门一支笔也并无什么区别,不过都是冷淡的一眼。 那股压抑了十多年的火猛然窜上白楹的心头,她憋着一股气,亦是冷邦邦说道:“我没有闹,我看剑诀是因为我想学剑。” 可是这句话没有引起白家家主的任何反应,他依旧是垂眸看着桌面的书卷。 在多年间被白轼道无视多次的白楹越发怒火中烧,她一字一顿说道:“我想去怀剑派学剑,麻烦父亲替我写引荐文书。” 这句话终于引得白轼道抬起头—— 但他没有说话,神情也是波澜无惊的模样,仿佛自己的女儿只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而不是仙兽血脉传人要去其他门派学习剑法这种百年不出的怪事。 白楹心中的怒气让她迎着白轼道的目光,想要激怒父亲露出淡漠之外的神情。 她直盯盯地望着白轼道,语气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怒意:“我觉得在家中修行血脉力量虽然能有所得,但也想学习剑法。将来把剑术与白亥力量结合的话,说不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坐在书桌后的男人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是用那双淡薄的眼静静地看着自己女儿。 过了好半响,白楹才看见她父亲冷淡启唇说道:“可以。” 既没斥责她这种想法的可笑之处,也没关心她要去多久,更没问她想学习怎样的剑法—— 如同以往那样漠然不动。 32、第 32 章 白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因为想要激怒父亲的的冲动之举,竟然最终会成真—— 她骑虎难下,只得一边后悔一边硬着头皮准备去往怀剑派的事宜。 苏如之从白楹那里得知此事后,怔然片刻,“你这孩子……真是藏得住事,想要去怀剑派学剑这么大件事,也从未在面上表露半分。” 她细细端详白楹的面庞,才轻轻说道:“十几年一晃而过,一眨眼间你就变成这么大的孩子了……有自己的想法,亦有自己想做的事。” 白楹有一瞬间的心虚,毕竟她那时只是怒火中烧,只是想要打破父亲冷漠的模样,试着激怒父亲。 倒不是她真心想去怀剑派学什么剑法。 只是结果表明,她父亲琉璃般的淡漠眼眸中从来不会映出其他任何事物。 白楹朝着母亲挤出个笑容,继续编造谎言:“……因为女儿羡慕剑尊可以一剑斩尽妖魔,又不想整日在白家学习运用仙兽白亥传承下来的血脉力量。” “况且去怀剑派只能趁早不趁晚,不然等我成为大人后,如何能混在一群小孩子之中学习剑法,传出去又该有多丢脸……母亲放心吧,我会很快学完剑法,立刻回白家。” 苏如之只是叹息般一笑。 白楹一向熟悉母亲的神情,此时只觉得母亲笑中有些不易察觉的落寞。她忙说道:“其实……不去也行,在家安心修炼血脉力量也不是不可!” 苏如之轻抚女儿的脸颊:“你这孩子每次说出来的话,定是考虑过的。哪有什么‘不去也行’。” 她微笑着继续说道:“既然想去,我也没有拦着你的道理……况且怀剑派素有威名,定能学到良多。” 白楹只得咽下口中的话。 待到出发那日,侍女清鹤不舍地看着白楹,眼角微红:“小姐,真的不要清鹤和你一起去怀剑派吗?” 白楹摇头:“我是去学剑,可不是去当什么白家小姐的。况且没了我,你在白家能空出更多时间去修炼。” 清鹤只差哭出来了:“我可以不修炼,一直陪着小姐!” 苏如之嗔怪地看了一眼女儿,安慰清鹤:“白楹去了怀剑派,整日也就是修炼与学剑。就算你去了,也是三天两头才能见着她……何苦把你拘在那里。” 清鹤吸了吸鼻子,慢慢地点了点头。 苏如之转头向白鸿淮行了一礼:“白长老,那就劳烦你将白楹送至怀剑派了。” 白鸿淮回了个礼,细长的眼睛露出笑意:“堂嫂,不必如此多礼。白楹也是我小辈,送她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苏如之笑了笑,却见女儿立马白楹将白鸿淮挤开,站在她身前说道:“母亲,不必担心。过几个月我就回来了!” 今日苏如之却舍不得说教女儿,让女儿不要对白鸿淮如此无礼。 她只是拢了拢女儿鬓边的乌发,轻轻叮嘱道:“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白楹忙点头:“我一定只待在怀剑派中,专心学剑法,旁的事看都不会看一眼!” 苏如之含笑看着白楹走向白鸿淮的法器玉笛上面,不过眨眼间玉笛便带着两人飞出极远。 她不舍地看着远方的小小黑点,只觉得心好似都空了一块。 燕子大了便要离巢……那她也只能一边笑着送别“燕子”,一边衷心地盼望着“燕子”的归来。 * 怀剑派,听名字便知这门派中几乎全是剑修。 在六千年前,怀剑派的剑尊江戈嵊,曾登上仙门十八重。但据说他放不下宗门与其妻女,最终没有选择去往蓬莱成为仙人。 三千年前,怀剑派也出现一位赫赫有名的新任剑尊封绛。他手持瞻方仙剑,一剑尽斩妖魔,还曾杀死从怛狱中逃出的两只堕仙。 封绛后来更是登上仙门十八重,最终得道成仙,去往仙岛蓬莱了。 怀剑派自那时起,便是世间剑修最想去往的门派——即使这三千年来怀剑派再也未出过剑尊,实力有所下降,也不妨碍其在剑修心目中的地位。 现在除了神都与三家尚存的仙兽血脉,世间实力傲视群雄的门派为一宗二派三门,怀剑派就是“二派”之一。 但在六个门派中,仍是怀剑派的剑法最为厉害。 白楹站在白鸿淮的法器玉笛上,只得安慰自己,如若她学有所成,说不定也能像几千年前的怀剑派剑尊那样一剑斩尽妖魔。 况且她也只是去待一阵子,就立刻回白家,之后也能每日见到母亲了…… 但呆在怀剑派的时间也不能太短,否则她岂不是要被白鸿淮嘲笑好几年。 白楹只晓得来日方长,却从未想过岁月不待人。 因此她当时只是不舍地朝后望去——看见占着好几座山头的白府在她视野中变得极小,同时也被雾气所遮掩,让人看不真切。 更别提她母亲苏如之单薄的身影了,已经完全看不见。 白鸿淮不用回头也能察觉到少女的动作,他戏谑地开口:“后悔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白楹瞪了一眼白鸿淮的后脑勺,咬牙说道:“没后悔……” 白鸿淮这时才转过头,细长的眼中满是好奇:“我就奇了怪了,你一个白家人,显现的血脉力量也极强……为何就想着要去怀剑派学剑?” 白楹微微张口,却又立马闭上。 她又如何说得出口,全部只是她一时上头的气话,结果造成现在要去学什么剑法……如果她把真相说出来,这个可恶的白鸿淮白长老,肯定会狠狠嘲笑她。 白鸿淮眼尖,瞧见少女耳尖上的微红,他坏心眼地拉长调子:“哦——是不是看见什么话本中的年轻俊才,都是使剑的。所以你才想去怀剑派看看有没有这样的少年英雄?” 他话音刚落,白楹就狠狠瞪向他。 少女声音震天:“白鸿淮,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是……只是羡慕大能们能一剑破开山河的风姿!你白鸿淮才天天想着什么年轻俊才、少年英雄呢!” 说到最后,白楹忍不住朝着白鸿淮肩头抡去一拳,却被白鸿淮一偏躲开。 白鸿淮抬手揉耳朵,赶紧息事宁人:“好好好,是我胡说。” 可他心里仍是十分纳闷——为什么这显现极强血脉力量的小辈想着去怀剑派学剑法,平日也没见过她对使剑、剑诀之类有兴趣…… 难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性格大变? * 怀剑派掌门谷杳生拿着一封信,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此时守卫弟子传声:“掌门,江长老到了。” 谷杳生颔首道:“请他进来罢。” 刻着繁复法阵的白玉大门慢慢打开—— 江北辛进来向掌门行了一礼,虽然他温润清瘦,但微微向下垂的眼角使得整个人带着一丝苦气。 他开口问道:“掌门,不知找我是有何事?” 谷杳生抚了抚白须,右手微微一摆,那封信就突然浮现在江北辛身前。 江北辛伸手接过浮在空中的信封,他疑惑道:“这是……?” “这是一个月前白家来的信,请我们怀剑派教导一名白家子弟。” 江北辛诧异:“可是阚州白亥城的白家?” “正是四大仙兽血脉的的白家。”谷杳生答道。 白家、褚师家、碧家、姬家,都有着四大上古仙兽血脉。这四家更是负责守卫四怛狱——怛狱中关押的都是上古仙兽镇压的堕仙。 这些堕仙在千万年前难以被彻底消灭,只能将它们关押在怛狱中。 在怛狱中有仙兽留下的威压与仙人所布下的阵法,因此这些堕仙才会渐渐死亡。 但唯独继承上古仙兽婴麟血脉的姬家最为奇特,因为婴麟在古时是亦正亦邪的兽,婴麟幼兽更是会在出生之时将母亲的生命力量吸食殆尽。 姬家亦是如此——虽然姬家继承的婴麟血脉可以隔好几代遗传,但带有血脉的婴儿若是在出生之时觉醒血脉力量,则会将其母亲的生命吸食殆尽。 这也就是姬家女性大多不成婚,而是姬家公子迎娶外女的原因。 后来世事几经变化,姬家人员开始凋零,其踪影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迹绝。因此姬家怛狱已经由神都联手一宗二派三门,负责看守镇压。 谷杳生由于习惯仍然是称之四大仙兽血脉,但其实在当下只有三家——白家、褚师家、碧家。 而且这三家子弟只会修行血脉中的力量,绝不会进入其他宗门修炼。 所以白家的来信可谓十分奇怪——他们将送一名子弟进入怀剑派,修行剑法。 江北辛极为不解:“虽然同是修炼,可仙兽血脉的那三家注重修炼血脉中的力量,而我们则是要修剑清心……拥有仙兽血脉的白家人来学剑,那岂不是事倍功半的事吗?” “是这个道理……我也想不通为何白家要送人来怀剑派。但来人应该是没有继承到仙兽血脉的白家子弟,想要修炼其他。” 谷杳生微微摇头:“但白家威望素著,他们镇守怛狱、消灭妖魔,所以我亦无法拒绝白家,因此辛苦你来教导这位白家子弟罢。” 江北辛微微睁大眼,万万没想到掌门居然让他来教导白家子弟。 他有瞬间的怔然:“我来教导白家人……?” 谷杳生站于玉阶之上,遥遥看向下方的江北辛:“你只有晏缙一个徒弟,再来教导白家人也是忙得过来。况且白家人也不需要修行怀剑派只传于弟子的功法与剑诀,你只管教人剑法就行。” 江北辛苦笑一声:“不如找其他实力更为高深的长老……我实力平平,恐怕无法胜任教导白家人的职责。” “其他长老,不是当师父的脾气大,就是门下弟子有脾气大的……况且谁也不知道要来怀剑派的白家人性子,但想要来怀剑派的白家人,一定是个极有主见的。” 谷杳生放柔声音:“你与晏缙,都是好相处的。因此我才如此决定。” 江北辛唇边的苦笑更添几分无奈—— 掌门不好拒绝白家这事,于是便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了他,话里话外不过是让他由着这白家人的性子,再随便捡些并不重要的剑法应付此人。 江北辛不再言语,只是低头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大殿。 在他抬步跨出白玉门槛之时,就听见掌门的声音远远传来:“你准备准备,好像是位白家女子,还有五、六日便到了。” 江北辛正跨过门槛的脚差点一个趔趄。 33、第 33 章 江北辛的徒弟名叫晏缙,是他故友晏皓的独子。 晏皓与其夫人双双去世之时,晏缙尚是两、三岁的孩童。 从那时起,江北辛就接来晏缙,令人一起生活在余盱峰上。 余盱峰不大,周围灵气也不算多,其位置更是位于怀剑派的最北侧——在偌大的茫茫云海上,更显渺小、孤单孑立。 江北辛从主峰回来时,站在飞剑上向下望去,只觉得平日看习惯了的余盱峰凭空多了几分冷寂。 他落在徒弟晏缙的院子中,踱步到石凳旁坐下。 暮色将至时,江北辛才看见晏缙归来—— 少年稳稳地站在飞剑上,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眼眸半垂,不知道目光落在何处;颀长却略微单薄的身体背后负着一把青剑。 目光移至那把剑的时候,江北辛微微失神。 那是鹿潭峰峰主游天成游长老看晏缙天资出众、领悟力过人,一向爱才惜才的游长老便将“那苍剑”赠与晏缙。 游长老是修炼世家出生、家底丰厚,赠送的剑绝非凡品。 如果晏缙不是他旧友晏皓的独子,说不定早被游长老收为门下弟子,断不会和他一起住在余盱峰。 毕竟他多年前被仙剑瞻方仙剑所伤,修为下跌不说,这么多年来修炼进展一直缓慢。 想到此处,江北辛不禁生出一些对自己决定的困惑——他当年明明看出游长老的爱才之心,为何没将晏缙交予游长老教养。 对,当年……当年他什么都没有了,宛如沉水之人。 而抓住他衣角的幼童晏缙便是一根浮木。 落水之人看到浮木,怎么会放开呢? “师父,您在想什么?” 少年声音清冽如玉,在江北辛耳畔响起。 江北辛这时才回过神来:“一时间想往事想入神了……晏缙,坐下吧。” 晏缙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一双黑亮的凤眼静静地看着师父。 “今日掌门找我……”江北辛无奈地苦笑一声:“是让我教导一名白亥城白家的子弟,过五、六日她就会来怀剑派了,我们余盱峰也会再多一人。” 晏缙双眼微微睁大,一副听见咄咄怪事的模样:“白亥城的白家子弟,来学剑?” 白亥城白家,自然就是三大仙兽血脉之一,居然会有子弟来学剑……莫非是没有继承到血脉力量的白家子弟? ……但这无疑是麻烦事。 晏缙身体不由自主地坐直几分:“师父……您没推掉吗?” 以他对师父的熟悉,师父不仅不会主动揽下这种麻烦事,肯定还会试着推辞。 江北辛苦笑着将一乾坤袋放于石桌上:“推不掉……务事堂那边还将装有许多家具的乾坤袋都送过来了。” 晏缙凤眼微微一转,便懂了—— 掌门这个老狐狸……每次要将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推给他师父。 白家要送来人,掌门不好拒绝,更是要做出面上功夫……又是挑个长老教导,又是送家具装点院落。 但掌门又嫌白费功夫替白家教人,于是挑了他师父来教白家人——因为他师父江北辛在众位长老之中可算是最闲的那个。 晏缙却觉得闲点也没什么不好,他师父和其他那些汲汲营营的长老不一样,不会因为私欲而忙碌。 少年丹凤眼微微一眯:“这种小事,不劳烦师父,我替师父收拾个院子出来吧。” 江北辛欣慰地笑笑:“虽然不知道白家的人是个什么脾性,但看见你现在如此懂事,你们之间一定能相处融洽。” “……也许罢。”晏缙说道。 只是这话多多少少带着随口一说的意味,并不是发自真心的话语。 少年拿起乾坤袋离开。 没过多久,晏缙就在余盱峰的几个空置院子中选了个风景好、灵气最为充裕的地方……免得之后又有人多嘴说师父不用心。 但对屋内的摆放,晏缙就没那么多的考量了。 少年站在空旷的房内,面无表情地抬手掐诀,除去屋内尘埃。 随后他微微偏着头,应付似地用灵力摆放家具:墙边放架子床,床头朝南;然后就是凉榻、桌柜、衣架、衣柜等,再在床与桌柜之间放上屏风,这就完事了。 这时少年才后知后觉察觉到——来余盱峰的可能是个女子。 不仅是因为这些家具做工考究,更是因为样式精巧。而且乾坤袋中还有很多花里胡哨的装饰,更有一面时下女修们最喜欢的水波镜。 但来的是男是女,其实对他也没什么差别。 略一思考,晏缙又将乾坤袋放于桌面中央。剩下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就留给不知叫甚的白小姐自己装点罢。 做完这些后少年伸了个懒腰,推门离开。 * 白楹站在白鸿淮的身后,慢慢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怀剑派的大殿。 她听了半天白鸿淮与怀剑派掌门相互之间的寒叙与恭维,耳朵都快听腻了,偏偏脸上还要挂着得体的笑容。 同时她还注意到殿内的另外一名中年男子,但那人在殿中许久,却只是一言不发地伫立在旁……难道这人与她来怀剑派学剑有关? 在玉阶之上的谷杳生抚了抚白须,笑得慈眉善目。 虽然他笑得温和,可却也是刚刚从这位名叫白鸿淮的白家长老那里得知,来人不仅继承到仙兽血脉力量,还是白家家主之女—— 那一封信带着白家家主烙印,可那信上简简单单几十字,只写有一位白家人想来怀剑派习得剑术。 还是他自己看见信上用“她”指代来人,才判断来人是少女。 但谷杳生也是万万没想到白家家主那副毫不相干的口吻竟然指的是他自己的女儿。 事已至此——江北辛已经在大殿了,无法再换人,只得让他来教导白家家主之女了。 谷杳生寻思,白家家主之女应该是一时兴起,左右在怀剑派上待不了太久……交给江北辛应付应付一段时间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此时白鸿淮拱手说道:“如此,便叨扰怀剑派与谷掌门了。白楹,来见一见谷掌门。” 白楹上前一步,行了一礼:“晚辈白楹,见过谷掌门。 谷杳生笑着说道:“白小姐果然是神采过人……这位是余盱峰的江长老,将由他来指点白小姐的剑法。” 白楹顺着谷杳生的视线望去,转身向江北辛行了一礼:“白楹从今日起就要麻烦江长老了。” 她虽然面上挂着笑,但内里不禁有一丝心虚,毕竟如果这位江长老真花时间花精力来教导她,只怕最终是白费了…… 站在大殿对侧的江北辛温和一笑:“白小姐多礼了。” 然后送走白鸿淮后,白楹跟在江北辛身后飞往余盱峰——她脚心有一簇青色异火,正是这点点青火抵住脚心,使得她在空中飞行。 江北辛回头一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便是你们白家血脉中的白亥仙兽力量?竟然能凭空生成青色火焰,实在稀奇……” 白楹矜持点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稳重:“只要是继承了血脉的白家人,都可以使用青色异火……只不过火焰有大小、强弱之分。” 江北辛说起往事:“之前我离开怀剑宗去追查妖魔,也有幸与碧家子弟联手剿灭那只妖魔——那还是我第一见到仙兽血脉传人,碧家子弟他们眼覆黑绫,看起来十分神秘。” 白楹对四大仙兽血脉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为碧家使用的是玄蛇力量,只要是继承了血脉的碧家人,都是碧绿色蛇瞳……因此不便示众。” 江北辛点点头,“是了……大千世界,万象包罗。” 白楹这才注意到江长老笑起来时虽然清隽温和,但不笑的时候眉眼间却隐隐约约带着一丝倦意与苦气。 就像她白家的远方表叔一样,因为没有继承到血脉力量,常年脸上都带着类似的神情。 少女隐约地察觉到,这位江长老似乎有着心事…… 但这个思绪在她内心轻轻划过,就此消失无影——因为她心中有个最重要的问题:她到底该在怀剑派上待几个月才合适。 如果只是短短一两个月,那就显得她半途而废;而且其他人先不提,白鸿淮肯定会拿这件事嘲笑她许久。 但她本就不是真正想学剑法,如果要待很长一段时间,岂不是每天都是煎熬。 不过片刻,白楹内心就有了决断——不如就半年吧! 半年之后回白家,说自己不是学剑的料子,然后再也不来怀剑派。 想好要在怀剑派中待的时间后,白楹才轻轻舒了口气,如释重负。 * 白楹跟着江北辛落在一山峰上。 平心而论,白楹觉得这山峰又小、位置又偏,周围也无什么景色,只能看见翻涌的云雾。 但跟着江长老走到一处院子的路上,他们也未碰见过任何人,因此这峰也显得格外清净。 江北辛站在才收拾出的院子门口,温和地说道:“白小姐,这就是你日后暂住的地方。” “江长老,以后唤我白楹就行。” 白楹边说边转头看向这个院子——院中风景平平,不如院外能看见的云海风景。 走到屋内时,白楹才微微一愣。 只见屋内整整齐齐摆放着床、凉榻、桌柜、衣架、衣柜、屏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墙上甚至连幅字画都没有—— 这屋内简单得令人惊讶。 但白楹没有在意,毕竟她不是奔着好吃好住来的。 白楹阖上房间木门,靠近站在院门口江北辛。 她笑着行了一礼:“劳烦江长老悉心替我准备。” 江北辛点点头:“你喜欢就好。” 白楹忍不住问道:“我看这附近也有一些院子,住在其中的弟子都是江长老您的徒弟吗?” 江北辛温和解释:“……余盱峰上,之前只有我与徒弟晏缙两人。现在加上你,也不过三人。” 他抬手指向东面不远处:“那是我的院子,如果有什么想问的,到那找我便是。” 白楹听到这些话后有些吃惊。 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峰上居然只有江长老和他徒弟两人——照理来说,既是长老又占着一峰,门下无论如何也不该如此凋零…… 江北辛仍是和颜悦色:“白楹,你初来怀剑派,明日我便让晏缙带你在怀剑派走动走动,然后再休息几日。” 白楹怔然,忙说道:“那就麻烦江长老了。” 江北辛走后,白楹回到屋内。 她环顾一眼空旷的房间后,才注意到桌上那个不起眼的褐色乾坤袋。 白楹拿起乾坤袋,发现这袋并未设下禁制。 “这是?难道是给我的……” 用神识向袋内探去,白楹才看见许多装点屋内之物,更有时下颇为盛行的水波镜。 难怪这房间这么空……原来是备好东西,让她按照自己喜好来摆放。 白楹此时不仅心虚,还有些内疚——因为自己只是一时的气话,还劳烦怀剑派特意选了位长老教导她。 虽然这位长老也有些奇怪,住在一个小小的峰头,只有一位弟子。 但总归是她的不对。 忙活好一会儿后,白楹才轻轻地在新被褥中躺下。 真不知道这六个月该怎么度过,她可是完全没学过剑……而且之后该怎么编理由才显得她不来怀剑派才是正确…… 唔,说她犯病了……还是说右手受伤了,几年不得动弹……不对,也有左手用剑的剑修…… 白楹意识越来越沉。 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想:不知道母亲今晚有没有想她……再过六个月,她就可以回白家了。 * 天刚刚黑,晏缙踏进师父江北辛的院子,敲响半旧不新的门木。 门向内缓缓打开,他师父江北辛站在门后,手里拿着一小块布——那是一块浅蓝色的海蚕丝布料,价格昂贵。 但晏缙却清楚,这样上好的布料,师父并不会给他自己用。 晏缙幼时曾经亦步亦趋跟着江北辛,那时他就看见师父偶尔会拿出海蚕丝所做的布料来擦拭师娘的牌位。 过了这么多年,也不例外。 晏缙目光落在那块已经卷边的布料,而后抬起头问道:“师父,我看见传讯了,找我是有什么吩咐吗?” 江北辛将手中的布料叠起来,温和地望向徒弟:“……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明日你带着白楹在怀剑派逛一逛。” “白楹?”晏缙反问道:“是那位白家人?” “对……”江北辛颔首:“我观她脾性不错,你们定能好好相处。” 晏缙又问道:“那她真是来学剑的吗?” “看着她的样子,并不像会用剑的样子……”江北辛微微苦笑,“我也不知她为何说要来怀剑派学剑。” 晏缙神情平静,声音却冷了几分:“果然是个麻烦。” 江北辛拍了拍徒弟肩膀:“也没多大的事,横竖不过是多教一个人,况且为师也不忙。” 晏缙一顿,声音中的冷意消失了大半:“我知道了……我明日会好好带她转一转,师父。” “好。”江北辛欣慰地点点头:“虽然白楹现在不会剑法,没准儿教一教她就会了……何况她是白家人,如果你和她结交,说不定也能从她身上学到良多。” “……好。”晏缙勉强应道。 34-40 第34章 “晏缙道友,麻烦了。”…… 第二日,白楹一大早推开院门,就在院子外看见一名少年。 余盱峰上就三人,除了江长老和她自己,只剩下江长老的徒弟晏缙。而且昨日江长老也说过他徒弟今天会带着她去看看怀剑派各个峰…… 所以这少年必是江长老的徒弟晏缙。 她不懂声色地打量起江长老之徒—— 少年比她高了快一个头,此时抱臂微微歪着头,颇有些懒散的意味。 他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直至白楹走出院子几步,少年才将微冷的目光转过来。 两人对视片刻,少年先行了一礼。 虽然他端端正正地行礼,不再是那副明显懒散的模样,但白楹就是隐隐约约能瞧出他举止之间的漫不经心。 不止是因为她观察敏锐,更是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同辈。 在白家时,其他同辈都是与她有着或近或远的血脉关系。更何况她还是家主之女,就算有一、两位同辈与她处不来,相互之间面上也不会有明显的表露。 所以白楹还从未见过晏缙这样的人,一副半遮不遮的散漫模样。 “白小姐,师父让我带你在怀剑派中转一转。”白楹对面的少年开口,声音平淡,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白楹不好失礼,也只得假笑还了一礼:“晏缙道友,麻烦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在余盱峰上转了一圈。 晏缙三言两语便把余盱峰说完了,绝不多说一句无关的话。 少年眼眸半垂,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看向白楹:“除了余盱峰之外,你还想去哪里?是演武场所在的极上峰,还是可以与幻影对战的无影峰? ” 他微微一顿,尽职补充道:“……还有千海峰,因为那里能看遍云海涌动之景,听说颇受女弟子喜爱。” 白楹原以为晏缙只会应付般带她走动走动,她没想到少年虽然是懒洋洋的模样,但做事却没有敷衍,还说出了几个颇有意思的地方。 不过瞬间,白楹就有了答案:“那就去无影峰,幻影对战听着有几分意思。” “行。” 晏缙瞥她一眼,收回目光后御剑而起。 此时正是夏日的正午,白楹跟在御剑而行的挺拔少年身后,注意到前方少年背后束着一柄青色长剑,不似凡品。 自从她来到怀剑派后所看见的剑,比她十多年之间看到的剑加起来还要多……怀剑派中的许多剑修都随身携带他们自己的佩剑,不愧是剑修的门派。 白楹同时也察觉到迎面而来的微风带着热意,看见绕着每座峰的翻涌浮云宛如无边的云海。 就连怀剑派的这些景色,也和白家周围无边无际的密林大不相同。 晏缙不知身后人思绪繁多,他御剑停在空中,指着前方不远处:“那就是无影峰,现在峰中弟子不多……” 少年突然停下了话——只因他看见了无影峰上的好几位弟子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看他作甚?他也只是奉师傅之令,带人在怀剑派转一转…… 晏缙顿时领悟,他立即转过头,一双凤眼因为所见的情景而微微睁大。 只见身后的少女一袭青衣,脚下踩的却不是飞剑,而是一簇明亮且诡奇的青色火焰…… 就像青色火焰上长出了一个人。 难怪那些平日只知道练剑的同门弟子,伸长着脖子望向这边——他们见过有人御剑、有人御笛、有人坐在飞舟上前行,独独没有见过有人站在火焰上飞行……还是冷然的青色火焰。 迎着到晏缙的目光,白楹问道:“怎么了?” 少年实心实意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还怪显眼的。” 白楹有些不解,怪显眼的,什么意思? 但少年说完此话后便往无影峰落下,白楹只得收起疑惑跟上。 晏缙落在前方,白楹在后面跟着。 两人走了几步,少年很快恢复成面上带着几分散漫的平静模样,仿佛刚才成为众人视线中心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晏缙指着周围的好几个影影绰绰的白色团状雾气:“开启对战后,比武场便会被雾气包围,幻影便自雾中出现。” 白楹倒是真有了点兴趣:“那这些雾气和幻影又从哪里来?幻影为何能与怀剑派弟子对战?” “雾气和幻影自阵法中来,幻影数千年来与弟子论剑,从不同的弟子身上学到许多,便也会了。” 而且晏缙曾有听说过,不止有弟子与幻影论剑,三千年前的剑尊封绛也经常与幻影对练,致使这些幻影现在出剑都带了几分冷冽。 师父都曾打趣道:“和剑尊练了那么久的剑,只怕这些幻影比有些弟子还强。” 但晏缙没有兴致与这位白家人闲谈这些话。 少年抬脚准备离开,转头却发现身旁的人仍然是盯着身旁比武场中影影绰绰显现的身影。 * 白楹觉得十分稀奇。 听江长老徒弟的意思,这些阵法中的幻影居然还能从对手身上学到一些剑法……想必几千年前建下无影峰阵法的人,一定是位造诣极高的阵法大师。 白家就没有这样的阵法……不过白家人用血脉力量能操控的异火,阵法中的幻影也没办法学习。 白楹顿时起了和幻影对战的念头,也想知道和幻影对战是个什么滋味。她转头问道:“晏缙道友,这些阵法中的幻影厉害吗?” “幻影有着仙门一重到仙门六重的实力,弟子们最多可以选取比自己实力高一重的幻影。更有仙门七重到仙门十重的幻影,只是开启则至少需要有阁主令牌。” 晏缙微微偏头,平静说道:“所以你问厉不厉害……那得对战者选几重幻影。” 白楹没想到这幻影居然还能选择几重的实力,她愈发想试一试了。 白楹忍不住问道:“我能试试这个阵法中的幻影比试吗?” 她略一思索,忙补充道:“既然是怀剑派弟子对练剑法的地方,我自然也是用剑。” 晏缙没说话,微微挑眉望向白楹。 以他所见,只怕这最弱幻影的剑法也比这位白小姐强上许多。 一丝嘲弄自晏缙心头浮起,他面上却微微笑了起来,只是那散漫的笑中带着隐约的冷意。 少年轻轻开口:“自然是可以……那我替白小姐开启阵法吧。” 白楹站在比武场中,看着晏缙拿着弟子令牌操作阵法。 不过片刻,果然有团团雾气将比如比武场包围——只不过是在四周用雾裹了起来,仍然将比武场中大片空间留了出来。 “白小姐,可选择仙门一重到仙门六重的幻影实力。你要选择哪种?” 白楹有些犹豫。 在几年之前,白鸿淮就说她已经有仙门三重的实力了。但她是用剑法与幻影对战……她的剑法,那岂不是约等于无。 白楹不再纠结,朗声说道:“那麻烦晏缙道友替我选择仙门三重的修为吧。” 看着晏缙开始操作阵法,白楹便从腰间乾坤袋中拿出一把银剑,这是她从白家带过来的,据白鸿淮说这还是一把颇有名气的剑—— 曾有白家人在因缘际会之下得到这把剑,但白家几乎无人用剑,最终只能将它束之高阁……现在倒是便宜她了。 晏缙操作完,望向她手中的剑:“这是……?” “这是我从白家带来的剑,听说名唤‘凌沃’。” 白楹从剑鞘中抽出剑,清越的声响随之而出,银白的剑身上更是寂寥中透出一股杀伐之意。 少年唇边浮起淡漠的笑意,“好剑……但幻影的实力不容小觑,如若不敌白小姐你可以随时喊停。” 白楹听见这话,并不在意。 毕竟她现在已经不止仙门三重的实力了,即使是用剑与幻影对战,应该也不需要喊停。 但她想到晏缙说不定也只是随口叮嘱,因此只是随意应了一声。 不过片刻,从包裹四周的雾中慢慢延伸许多细微的一缕缕白色烟雾,而后汇集于比武场上,最终凝结成一个白色的身形,手上握着雾气凝结而成的剑。 由雾气构成的幻影只是微微一顿,而后直接持剑朝着白楹攻去! 第35章 “所以我昏了头要来怀剑…… 原本白楹觉得使剑的动作无非几种——刺、挑、劈、挥。而使剑则是要将这几张动作结合在一起,依对面的攻势而变。 但当她握着那把可以称得上是灵剑的凌沃剑时,竟然也会觉得难以抵挡对面幻影的攻势。 白色幻影的剑法极为流畅,既轻又快,出剑之时行云流水,刺破空气袭来。 白楹眼睁睁看着幻影灵巧地使出不一样的招式,而自己却只能用出基本的使剑动作,勉强化解幻影的攻击。 甚至她也看出自己用剑不够精准的动作,在对上幻影之后越显笨拙。 但她毕竟修为比这幻影高,每次无法应对幻影的攻击之时她便会在凌沃剑伤注入灵力,直接将幻影震开。 可直接震开幻影又不能赢取这场比赛,白楹只得继续与幻影对战。 而且幻影不知学了哪些怀剑派前辈的用剑手法,一招一式带着些微冷冽的剑气。 白楹一个不慎,竟被幻影将凌沃剑挑飞,连带着自己右手都被剑气划出红痕。 站在场边的晏缙神色不变,只是略一挑眉,看向幻影的下一步动作。 场中的白楹拧起眉头,她的剑已经被挑飞,现在再拾起来对战幻影也是来不及了。 眼睁睁看着幻影朝着自己刺来,白楹却仍然没有开 口喊停。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望向幻影——开玩笑,对阵一个比自己修为低的幻影,难道还要认输? 不过使剑的确是赢不了。 白楹眼眸中闪过一抹青色,一簇火突然从她身前出现,瞬间化为一只小小的青色雀鸟模样,扑向幻影。 白色幻影与青色雀鸟相撞,雀鸟刹那间化为猛烈的青色火焰,将幻影吞噬。 短暂而又绮丽的青色火焰映入晏缙眼中。 不过眨眼间,幻影化为一缕缕白雾,回归比武场四周的雾气中。 白楹右手一挥,凌沃剑便朝着她掌心飞了回来。 她垂眸看着自己右手被幻影剑气划出的一道红痕,而后抬起头:“晏缙道友,我使剑赢不了这幻影,现在用异火打败了幻影,不会破坏了阵法吧?” “……无碍。”回过神的晏缙微微摇头:“无论用何种方法打散幻影,也不会破坏阵法。” 他顿了顿,轻轻说道:“只是我没想到,白小姐的剑法倒像刚来怀剑派的六、七岁稚子使出来的。” 白楹听见这又似陈述又似嘲讽的话,她微微一顿,面无表情回望少年:“那怀剑派能教六、七岁的稚子,难道不能教我?” 晏缙微微一怔,片刻后倒是认真点了点:“似乎也是这个道理……但我仍有些事不懂。” “有话就说。”白楹硬邦邦地回道。 晏缙那双平静的凤眼看向白楹:“白小姐,你异火强横,但既不会剑法,看着对剑法也毫无兴趣……你为何来怀剑派?” “为何来怀剑派……”白楹重复一遍他的问题,只觉得这段时间每天都有人明着问她这个问题,也有人暗着问她。 还有一些人即使嘴上没问,但也把这个问题挂在脸上。 白楹真是腻烦这个问题,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来了怀剑派竟然也会有人如此问到。 她咬牙看向晏缙,自暴自弃般说道:“因为我一时气上头,因为我怒火中烧,因为我胡编乱造!” “所以我昏了头才要来怀剑派!” 晏缙看着白楹怒气冲冲地扔下这么一句,怒气冲冲地走出比武场,怒气冲冲驾驭着异火离去。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凌沃剑落下时在地面划出的痕迹,喃喃自语:“昏了头才要来怀剑派……什么意思?” * 第二日江北辛便教授白楹剑法。 白楹一大早刚站在江北辛院子外,就看见昨日与自己结下梁子的晏缙不急不缓地走来。 她收回目光,无视少年。 两人沉默无声地一起站在院子外——一人懒散神游,一人阖眼养神。 没过多久,就传来“咯吱”一声,有人推开了木门。 晏缙收起脸上懒散,恭敬道:“师父。” 白楹忙睁开眼,转身行了个礼:“江长老。” 江北辛看向两人,笑着颔首:“今日你们居然都来的如此早……白楹,昨日晏缙带着你在怀剑派看了看,他是否都讲清楚了?” 白楹心里轻哼一声,觉得晏缙不仅没把怀剑派说清楚,昨日在无影峰说出的话也似乎含着讥讽意味,问的问题也让她怒气冲冲回了余盱峰的小院子。 但难道要她向江长老诉说他徒弟的种种不是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混完这六个月就能再也不来什么怀剑派了,也不用再看见对面令她怒火中烧的懒散少年。 因此白楹也只是轻呼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晏缙:“晏缙道友十分细致,都讲清楚了。” “举手之劳,白小姐不必言谢。”少年散漫地回道。 白楹咬牙……这臭小子,她根本没说谢。 江北辛没有察觉到两位小辈克制的剑拔弩张气氛。 他微微一笑,眼角露出些细纹,“那就好……今日起你们便一同由我教授。” 他转头又看向白楹:“白楹,你在家中可有学过剑法?” “……” 白楹的怒火一下就消失无影,她干巴巴回道:“未曾……但,但我看过一些剑诀。”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白楹总觉得对面懒散少年刚才略一挑眉,似乎又是昨日那副平静中隐隐约约带着讥诮的模样。 站在白楹身前的江北辛声音虽轻,却仍然继续问道:“那你最初是为何想要学剑呢?白家血脉力量强大,就算不用剑,你也可以灭掉妖魔,说不定也能像数千年前的几位仙兽血脉传人那样,登上仙门十八重。” 白楹有一瞬间的怔然,“学剑……” 是了,这段时间以来,不少的人问她为何要来怀剑派……但在他们口中,去哪里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离开白家的原因。 也只有江长老不在意她不会剑法,问她为何要学剑。 但白楹依旧答不出来。 因为她本就是随口说要来怀剑派的——如若那天她看的是枪法,那她现在应该在教授枪法的泽霄山;如果那天看的是阵法,那她现在应该在专注阵法与卜卦的相衍派;如果那天看的是符箓书,那她现在应该在专注符箓与法器的火云遥。 本就不存在她要学剑的原因。 江北辛看着白楹迟疑的样子,他宽慰般一笑:“你答不上来也是正常……因为你自出生便拥有力量,且随着你年岁渐长,力量越发强大。” “你自然不能体会没有力量的人想要掌握力量的迫切。” “要掌握力量的迫切?”白楹似懂非懂。 “对……好比怀剑派的弟子,他们虽然有灵根,但空有灵根却无法化为力量,无法抵抗妖魔。” 江北辛带有细纹的眼却逐渐锐利几分,继续说道:“所以怀剑派弟子要用剑……但剑不仅仅是一把武器,更是如同左右手。不论是修行之事,还是除妖魔,都离不开剑……修剑亦是修心,更是将剑纳入身体,置于心上。” 白楹若有所悟。 但江北辛没有抓住这个问题不放,他慢声细语:“但是你来怀剑派,心中必定是有几分对剑的喜爱,这也足够了……谁说练剑不能是出于喜爱?” 练剑是出于对剑的喜爱? 白楹微微一怔,只觉得短短的半柱香内,江长老所说的话句句令她有所悟……甚至让她好似也生出几分对剑的喜爱。 她甚至忍不住反省,先前是自己目光短浅——江长老门下凋零,肯定是其他人不识明珠! 白楹甚至在这一瞬间都觉得江长老唯一的弟子晏缙顺眼了几分。 第36章 意料之外的显眼 江北辛拿出两把极为普通的铁剑,分别递给白楹和晏缙。 他带着倦意的眉眼温和一笑:“晏缙守,白楹攻……白楹你随心而攻便是,不拘招式、想怎么用剑都行。晏缙剑法尚可,不用担心伤到他。” 白楹此时想到昨日只用剑与幻影对战的“惨败”,不免有些发虚。 但她眼梢一扫,在看到对面少年平静中带几分散漫面容得看时候,又觉得手痒痒,恨不得也让少年面对她的攻势之时捉襟见肘、疲于应对。 反正这小子站着任她攻击……横竖她也是亏不了。 白楹接过铁剑,将剑抽出、持剑横于身前,轻咳一声:“那我就出招了。” 在白楹对面的晏缙神色平稳,凤眼隐于落于脸庞的树叶阴影中,只是在抽出剑的一刹那眉目微变。 他看向白楹:“来罢。” 少年话音刚落,白楹就毫不犹豫地握剑刺去。 这一剑虽然不带剑意,却颇具饱含灵力的锋芒。 只是白楹的剑还没近晏缙身侧,就被他伫立在原地持剑一挡,将她连人带剑向着身侧推开。 晏缙抬眼看白楹,微微偏头:“再来。” 白楹这才注意到少年眼眸中的散漫消散无影,此刻眸光宛如锋利的剑芒。 她心中也燃起一簇火焰,使剑再次攻去。可无论是劈、刺、砍、挑,晏缙竟然能够用巧而微妙的动作全部化解。 甚至有些动作是发生在白楹眨眼之间,她虽堪堪看清,但却完全不懂为何一个小小的动作能有如此的效果。 晏缙站在原地未动,而白楹则是换着法子不停攻去。 因为两人均是修炼者,练剑带了些微灵力,但短时间内也不会劳累。 直到半个时辰后,江北辛才喊停两人。 白楹意犹未尽地收起剑—— 真是奇怪,虽然她不会剑法,甚至无论如何也近不了晏缙身旁,但拿着剑想方设法攻去,内心却十分爽快。 她收起剑,此时此刻倒是带了几分真心说道:“多谢晏缙道友。” 晏缙挑挑眉,声音平稳:“不必多谢。” 江北辛笑着颔首:“白楹,我看你现在虽然不会剑法,但使剑的气势倒是有了……长此以往地学剑、练剑,必能在用剑上有所造诣。” 被江长老这么一夸,白楹倒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她不知道江长老是不是只是安慰、鼓励她,但还是觉得有些高兴。 * 白楹连着半个月,几乎每日被江长老指点,就连使剑的招式也开始有模有样起来。 只不过每过正午江长老便要去忙其他事,不能整日教导她和晏缙。 ……其实江长老主要还是教导她,毕竟晏缙的剑法比她还是强上许多,江长老只需要点拨几句。 过午后,白楹回到自己院子中,开始修炼白家功法、增强自己操控异火的能力,直到黄昏将至,她才停下来。 这个时辰了,她得去吃个晚膳。 白楹拿出一把寻常的飞剑,御剑而起。 前几日她一人去了食膳峰,落在峰顶上时候正是人最多的时候。那时至少有一百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既是看她,也在看被她踩在脚下的异火。 在这人来人往的食膳峰,大部分弟子都是驾驭着一把普通的飞剑,少数弟子驾驭昂贵的飞剑,只有她脚下踩着一团火。 白楹被这一百多双眼睛看着,落地时差点左脚绊右脚。 这时她才想起晏缙之前所说的那句话——“只是觉得你还怪显眼的。” 于是她连着吃了好几日的辟谷丹也不愿意去食膳峰。 今日白楹准备去食膳峰,因为过了好几日,那些弟子应该已经把她忘掉了。不然连着几日吃辟谷丹,她嘴里都快没味了。 直到落在食膳峰的峰顶,收起飞剑,白楹也只察觉到些微的打量目光。 她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镇定自若地走入食膳殿内。 吃完饭后,白楹准备依着来时的路线,回余盱峰。 但当她御剑而起时,便看见无边无际的云海在夕阳映照之下仿佛都披着橘红色的细纱。 不过一瞬间,白楹就改变了想法。 她想去千海峰看看,晏缙之前说那里能看遍云海涌动之景,听说颇受女弟子喜爱。 白楹朝着千海峰的大致方位飞去,半炷香后,她就看见了被云海所包围的一座峰—— 那是极大的一座山峰,壮阔的山腰之上逐渐分化变成好几个略小的峰顶,峰顶之间则是被云海填上的沟壑。 白楹不禁感叹,如此多的峰顶,又被云海包,难怪叫千海峰。 只是……人未免也太多了吧! 那座峰顶东南西北各个方位都有几名弟子,这座峰顶中间聚集着许多人,旁边的峰顶也是有许多人……就连峰顶之间的沟壑都有弟子御剑穿梭在雾气之中。 在白家时,只有在度过新春之时,白楹才能见到如此多的人。 白楹并不喜欢人多且拥挤的地方,因为她只能认输,转身打道回府。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晏缙都说千海峰是颇受女弟子欢迎的地方,人肯定不会少。 御剑飞到一半路程,白楹眼梢一扫,发现右方下侧有一座山峰—— 那是一座不高的山峰,峰顶有着密林。远远看去,整座峰几乎都被云海雾气裹挟,深色的树林也被白色雾气渗入。 ……看着倒是僻静。 白楹心思一动,朝下飞去。 她在峰边收起飞剑,轻轻跃了下去,落在树林边缘。 只不过刚踏入树林没几步,白楹就隐约察觉到其中有几人的气息……其中一人,她似乎还有点熟悉。 * 晏缙身在一处有着雾气的树林中,一丝微弱的橘光穿过层层树叶落于他身旁。 少年轻靠在一块两人高的石块上,握着鹿潭峰峰主游长老赠与他的那苍剑。 他面无表情,眼眸半垂,似乎是在想着某事,但手中擦拭佩剑的动作却是十分轻柔。 “晏缙。”含着一丝丝恶意的突然声音响起:“你竟然真在这里。” 晏缙神色不变,只是将手中的剑插入剑鞘,才看向来人——那是一位样貌姣好的少年,只是他微微抬着下巴,神态骄纵,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这少年名叫唐渊,出生于修炼世家唐家,亦是怀剑派汪长老之徒。 唐渊觉得自己每次看着晏缙那副模样就来气——不过一个毫无实权的长老之徒,每次都摆着一副毫不在意的散漫模样。 不过是表面散漫而已,实际是仗着自己天资出众瞧不起别人。 唐渊冷笑一声:“怎么不说话,你变哑巴了?” 晏缙瞥他一眼,声音淡漠:“和你有什么可说的?” 只是这淡然的话自他口中说出,落在唐渊耳中只觉得充满了嘲讽意味。虽然唐渊素来看不惯晏缙,但两人真正结仇还是几日之前—— 那日游长老教导剑法之后,便让差不多修为的弟子互相比试。 晏缙当场就点了唐渊比试,最后亦打败了唐渊。 于是这害自己当场出丑的仇,唐渊自那日起就记在心中。 他咬牙看向晏缙:“无话可说?你害我当场出丑,现在跪下求我,我还能放你一马……” 晏缙略一挑眉,漫不经心的神情都生动起来,“你那日都打不过我……” “今天还想我跪下来求你?”他弯了弯唇。 “你确实有几分实力……”唐渊脸色更阴沉几分,他眼神恶毒:“……只是不知道天资出众的你,是否也能一对三?” 话音刚落,自唐渊身后的阴影走出两名少年,看着比唐渊还要年长一些——他们一人是唐渊的堂兄,唐啸;另外一人是唐啸的师弟,王远山。 唐啸亦是不屑地看向晏缙:“不过仗着有几分天资,便要当众落唐渊师弟的脸面,你这样的得意小人,我见得也不少。” 王远山一脸谄媚,忙说道:“就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有什么资格在唐渊师兄和唐啸师兄面前叫嚣!” “我仗着天资,当众落唐渊的脸面……”晏缙微微偏头,看向三人中间的唐渊:“哦……你是这样和他们说的?” “那不然呢?”唐渊双眼沉沉地盯着晏缙:“你的意思是我骗他们?” 晏缙略一挑眉,神色不变,“我怎么知道你是如何对他们说的……但游长老说可以随意选择想与之比试的弟子,那我选你又有何不对?” 他散漫一笑,只是那上挑的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你既然怕被选到,那以后就别来游长老的课,省得要是有其他弟子打败了你,你还要继续找别人麻烦。” “你……!”唐渊咬牙切齿。 晏缙无视三人难看的脸色,继续看向唐渊:“……不过你剑法实在平平,要不是你这张嘴,我何必选你对练?还不如选南奉昭对练,至少说不定还能学到点什么。” 对面唐啸神情除了不屑还有几分不自在,而唐渊脸上依旧阴沉,另一名谄媚的弟子则是悄悄看向唐啸和唐渊的神色。 “原 来如此……你们都知道我为何会选中唐渊对战。“晏缙将剑握于左手,右手轻轻握上剑柄:“不用废话了,直接上吧。” 对面三人脸色齐齐一变,唐渊身侧的唐啸已经是怒极:“晏缙,不要太狂妄自大!” 第37章 “你们打你们的便是。”…… 白楹察觉到林中的人气息熟悉,似乎是晏缙。 她原本想转身离去,毕竟自己与晏缙也只不过是刚刚认识,关系也算不上好。 只不过林中的几个人丝毫不避讳,甚至也未曾启动隔音阵。所以即使隔得远,但是修炼多年的白楹还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声。 听完片刻对话后,白楹甚至微微发愣,她没想到看似散漫的晏缙竟是完全不怕事的人—— 别人都带着人找上门了,他还是嘴里半分不饶人。 白楹蓦然想起半个月前晏缙说她的剑法像六、七岁稚子…… 她脸色一黑,决定不管这事。 只不过林中四人已经迅速打了起来。 白楹听见几声剑出鞘的响动,不过瞬间,那几人边打边朝着她的方向快速移动而来。 “啊!” 有人惊呼一声。 白楹望过去,发现惊呼的人仿佛不敌晏缙,被狠狠击退时摔倒在地上,最后滑出去一段距离——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一个少年从落满树叶的泥土中一路滑过来,最后停在她身前十尺左右的地面上。 少年浑身沾满了泥土,俊朗的面孔微微扭曲,神情凶恶。他一侧头就看见了站在一旁的白楹。 白楹:“……” 两人对视一眼后,白楹便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否则再多看一眼,她怕自己就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但躺在地面上的唐渊显然十分生气,他恶狠狠望着白楹:“看什么看?!” 之前唐渊刚抽剑朝着晏缙攻去的时候,却发现有股生人的气息就在不远处—— 他不耐地想,来人如果有些眼色,就知道最好速速离去……况且他也不怕此事被人看见,反正来这里的不过是些寻常弟子,难道还怕来人告他唐渊的状不成? 结果来人不仅没有走,还目睹他被击倒后一路滑过来的狼狈模样! 唐渊极为火大,他向地面拍了一掌,便跃了起来。 他不耐地冲着白楹吼道:“知道这里有人,还不快滚?!” 白楹这下算是知道了虽然晏缙不讨人喜欢,但眼前的这家伙更是嚣张跋扈,开口便是让人滚开。 她瞪着少年,有些火大:“凭什么?这林子是你家的吗?只准你来,不允许别人来?” 话音刚落,少年眼神阴恻恻地扫来,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中就传来一道声音——“唐渊!你在磨蹭什么?!快来助我们!” 唐渊紧皱眉头,一副“你给我等着,我之后找你算账”的凶狠模样瞪了白楹一眼,便提剑朝着左侧奔去。 不过片刻,左侧又发出打斗的声音—— 有剑与剑相撞的声响,还有两剑划出的火花响动,更有剑气在左侧树林迸发,引得大半个树林的树枝摇晃,树叶散落。 四个身影又逐渐靠近白楹,其中一道身影在前,三道身影在后追。 不过眨眼间,在前的身影已经跃至白楹附近。 白楹望去,发现来人正是晏缙——他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只有右侧手臂上的弟子服有着一道被划开的痕迹。 少年面容平静,只有在看见白楹的那一瞬间微微挑眉,但却一点都不意外的模样。 毕竟白楹察觉到晏缙的气息,晏缙自然也是察觉到了白楹的气息。 * 晏缙刚跃至白楹附近,便察觉到身后的追击,他身形一转,持剑挡下了的半空中的一击。 唐啸见这一击不成,卸了力道迅速后撤。 身后的唐渊和王远山也立刻赶了上来,左侧三人成势,与右侧的晏缙一人对峙。 气氛凝重,形势一触即发。 只有唐渊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看向另外一侧。 先前他并没有细看这个碍眼的少女,此时却在看清之后有一瞬间的怔然—— 少女长相昳丽,有着格外修长的眉眼。她并没有穿着弟子服,而是一身沧浪色的衣裙在暗处闪着微光,袖口与衣领处都有着细腻的纹理,可见衣裙上是织有防护阵法。 从衣着来看,这位少女显然不是怀剑派的普通弟子。 唐渊不屑地想,只有那些既无家世、也不受师长重视的普通弟子才会整日穿着弟子服,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拿不出来。 但即使这位少女不是普通弟子,唐渊也敢肯定自己在之前并未见过她。 因此唐渊这次压制内心的不耐、克制住自己的怒火,朝着少女生硬问道:“你怎么还在此处?” “我又没妨碍你们。”白楹皱眉说道:“你们打你们的便是。” 话音刚落,唐啸连同王远山也齐齐斜睨,就连晏缙也挑眉望向白楹。 唐渊只觉得今天诸事不顺——原本他摸不清这少女底细,还想温和地请她离去。既然这黄毛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终于忍不住骂道:“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滚到别处去!” “你这人!”白楹也火大起来:“这里是你一个人的地方吗?如此蛮横霸道,嘴里也不干不净……” 她狠狠冷笑一声:“我以为晏缙已经够讨人嫌了,没想到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居然还有你这样不懂礼数、也没什么实力还爱挑事、又极其蛮横的人。” “讨人嫌”的晏缙:“……” 唐渊的堂兄唐啸皱眉望向一侧的白楹,忍不住问道:“你与晏缙认识?” 白楹没有理会,她仍是紧紧盯着唐渊,故意拉长调子,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么横行霸道,莫非……” “你是螃蟹成精,要事事横着走是吧?” 少女充满嘲讽意味的话语落在唐渊耳中。 唐渊怒极反笑,不过眨眼间他身形一闪,剑尖已经指向白楹攻了过去。 * 白楹早有防备,她迅速抽出凌沃剑,接下唐渊的一击。 “铮——”的一声,两剑相撞,划出火花的同时,更有灵力波动。 “堂弟!”唐啸低声喊道,“回来!” 但唐渊并没有收手,反而每招每式更为凌厉。他神情阴狠,一副要让对方吃尽苦头的模样。 白楹也察觉到对方出手越来越狠,她的剑法也不过才学半个多月,逐渐难以应付对面快而猛烈的攻势。 此时,晏缙皱起眉头,望着交手的两人——他自然是看得出这样斗下去,哪一方会输掉。 就连对面的唐啸和王远山也不再防备着他,而是略带不解地望着交手的唐渊与白楹,想不通为何发展到摸不着头脑的地步。 又是一次剑与剑相撞。 白楹架着剑挡住唐渊半空中的一击,只见唐渊自上而下恶毒地俯视着她,勾了勾嘴角:“就算拿着一把好剑,就你这水平,也敢惹怒我?” 白楹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要被自己气死了——做人果然是要扬长避短,她就不该拿出剑与这人斗……不然还会受到这样的奚落?! 她憋着一口火气,咬牙朝着唐渊一笑:“我看你是剑修,才拿出剑和你斗一斗……你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唐渊不屑地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连唐啸和王远山也在瞬间想到,怀剑派上几乎全是剑修,这少女是什么意思?她不是剑修? 就在此时,白楹周身猛然窜出青色火焰,宛如翻腾的浪花一样,猛地将唐渊的剑撞开—— 唐渊惊怒交加,他脚尖点地,躲开寻着他身影而来的青色火焰。 但又有一簇青色的火凭空出现,猛然在唐渊面上出现,像一朵小小烟花般炸开,不过瞬间便消散无影。但即使只是一刹那间发生的事情,他额前的发都也被燎掉了一些。 一丝毛发烧焦的味道自唐渊额前传来。 晏缙微微挑眉,虽然依旧拿着那苍剑,但右手握住剑柄的动作却放松不少。 白楹造成的伤害几经于无,但侮辱性极强。 唐渊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烧焦的毛发慢慢飘下 。 白楹出了口恶气,看着唐渊冷冷一笑,说出与唐渊方才差不多的话:“就算我不是剑修,但就你这水平,也敢惹怒我?” 唐渊面色铁青,一动不动。 唐啸最先反应过来,他看着堂弟额前的焦黑,质问白楹:“你是谁……?!使得什么把戏?” 他握住剑的右手上青筋微微凸起,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白楹双手抱臂,“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白楹,使得嘛……自然是我们白家的异火。” 第38章 “多谢白小姐。” ……白家异火? 唐渊和唐啸、王远山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少女原来就是那个刚到怀剑派没多久的白家人。 唐渊和唐啸更是从师长那里得知,少女并不是普通的白家子弟,她觉醒了仙兽血脉力量、更是白家家主之女。 但就连他们师长也不知道少女为何来怀剑派、为何由那个落魄长老江北辛教导。 唐渊却无法吞下这口气。 少年俊秀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扭曲,“怎么?你以为你是白家人,我就不敢继续动手?!” 话音刚落,他握紧手中的剑,身体微微前倾,准备再次攻去。 只是唐渊还未完全出招,便被唐啸用右手钳住了左肩,止住了攻势。 唐啸通过右手用灵力传音,说得又快又急:“堂弟,你疯了?之前你先出手,反而被烧了一点头发,现在你还要继续对着白家家主之女出手?!” “如果没出事还好,要是将她伤了,就算是汪长老也得重重罚你。” 况且…… 唐啸咽下了没说完的话——那少女只是在眨眼间便唤出异火,又将其控制得只燎掉唐渊额前的发,并没有伤到唐渊的脸。 可见其觉醒的仙兽血脉力量绝对不弱……即使她剑法平平,但说不定异火异常强大。 而且这两人相斗,要是伤到了白家家主之女,他自己就算没动手,也要跟着受罚—— 对方是看守怛狱的仙兽血脉白家人,更是家主之女。她不像晏缙,并不是一个落魄、不受掌门待见的长老之徒,自然不能任他堂弟教训。 何况这少女要是将今日之事说给掌门,为了怀剑派面子,掌门也是要重重罚他与堂弟。 “算了,此事到此为止!”唐啸少见地拿出兄长气势,呵斥唐渊。 他又看向白楹,勉强笑道:“原来是白家小姐……此事是我堂弟太过冲动。” “冲动……?”白楹皱眉望过去:“你堂弟出言不逊,还对我先动手……一句冲动就完了?” 唐渊咬牙恶狠狠地瞪着白楹。 白楹慢悠悠继续说道:“况且我还见到你们三人对晏缙动手……这已经不是弟子间的切磋,而是弟子间的私斗了吧?” 她轻声说道:“原来……怀剑派也有弟子间的私斗。” 唐渊神色不变,王远山脸色一白。 而唐啸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此事只是误会……不过弟子间的切磋罢了。” “……切磋,原来是这样吗?”白楹眼眸一转,突然笑了起来:“不过你们要真是私斗的话,说不定我把此事告诉掌门,说不定你们四个人……都要被逐出怀剑派呢。” 晏缙:“……” 现在各门各派中都是严禁弟子私斗,若是被发现,受罚事小,被逐出师门是大—— 不过对于唐渊唐啸这种有着家世背景、长老师父的弟子,就算是私斗,也会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只说是弟子之间“误会”、“不和”。 但如若是白家家主之女指证呢?怀剑派掌门会说什么?会说是白家家主之女误会吗? 唐啸右手用力,几乎捏得唐渊肩骨生痛。 自被白楹烧掉发丝后暴怒的唐渊,此刻也不得不咬牙收起剑。 他挤出冰冷冷的笑容:“……我们只是一时误会,并无私斗。白小姐你误会了。” 白楹只觉得这面容俊朗、但满脸阴狠的少年说出的每句话都是言不由衷。 但和他们缠下去也无益,闹到怀剑派掌门那里,晏缙就算不是与他们主动私斗,也是被迫私斗。双方要是都被逐出师门,不过是两败俱伤。 不过白楹自然是要拿这个威吓对面嚣张的唐渊。 “原来如此……”白楹似模似样地点点头,拉长调子:“既然私斗是误会,那刚才主动攻击我也算是误会吗?” 唐渊咬紧牙关,忍受着堂兄右手的力道。 内心挣扎片刻后,他略微低下头:“此事……是我不对,希望白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最终白楹看着唐啸扯着满脸不甘的唐渊离去。 还有个男弟子在她出现之后,几乎都要躲在唐啸身后,就连离去之时都没敢露出个正脸。 只剩下白楹与晏缙站在逐渐昏暗的树林中。 少年往回走动几步,又靠在之前的石块旁。 晏缙神色依旧是那副散漫模样,此刻他眼眸微微一转,望向白楹,“白小姐,你肯定不会向掌门说我这个‘讨人嫌’的与唐渊他们私斗了吧?” 白楹瞥他一眼,“怎么,怕了?那你还与他们私斗? 少年坦白道:“反正他们又伤不到我。” 白楹此刻才意识到,如果晏缙散漫模样下还有别的真实性子的话——那一定是自大。 她狐疑地望向晏缙:“你到底是自信还是自大……可我看那两个姓唐的和你修为似乎并不会差太多,而且还有一人,你能一直打三个?你衣服都被划开口子了,那下次不就划到骨肉了。” “而且怎么我听他们的话,似乎是你先落了唐渊的面子……你和唐渊有何过节吗?” “也许我是真的有些自大。”晏缙微微偏头,散漫一笑:“但我确实也不会闲得无聊去专门招惹唐渊。是他对之前我师父不敬,背地里说些胡言乱语,后来我便可以挑了他作为对手,还打败了他……于是今天他找上门来,怪我丢了他的脸面。” 白楹双眼微微睁大,“难怪你之前让唐渊管好嘴……” 岂有此理! 唐渊找晏缙寻仇她是管不着,可对江长老不敬、之后还想打江长老的徒弟算什么事! 白楹逐渐气愤起来:“你要是早说那个唐渊对江长老不敬,我就不会袖手旁观那么久!我肯定一把异火烧得他们跪地求饶!” “讨人嫌”的晏缙没有说话,他转头望向白楹,片刻后轻声笑了起来。 白楹不满:“你笑什么?” 晏缙摇头:“……没笑什么,只是我看白小姐你的话也不甚谦虚。” “你难道以为我在吹牛吗?”白楹瞪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继续说道:“幸亏我出手了,那唐渊既然对江长老不敬,烧掉他一点点头发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她上下打量着晏缙:“而且我还赶走了他们三人……毕竟你是江长老之徒,我不能看着江长老唯一的徒弟受伤。那样的话我岂不是辜负江长老这半个月的教导?” 显然白楹已经忘记自己因为介怀半个月前晏缙说她的剑法像六、七岁稚子,所以决定不管林中动静的这件事……甚至还说出“你们打你们的便是”这句话。 但晏缙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他收起脸上的散漫神情:“那就多谢白小姐替我赶走了他们……幸亏有你,他们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 “不用谢。”白楹微微一顿,皱起眉头:“不过有些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白楹目光落在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只觉得此人做的事和说的话相互矛盾。 “你不对劲。 “她带着几分笃定开口:“你当众挑了唐渊比试,又打败了他。你肯定知道唐渊私下会再找你……你也不怕唐渊私下找你,对不对?” 晏缙突然轻笑一声,歪头看向白楹:“我谢的是白小姐让我今日乃至将来不用浪费时日与他们纠缠……只要白小姐在,他们自然会害怕落下个‘私斗’的罪名。” 她在怀剑派……?可她最多在怀剑派待上六个月,就再也不会来了。 白楹不禁有些好奇:“那我要是不在怀剑派了怎么办?” 晏缙眼眸一转,凤眼中露出几分真心实意:“那就和他们继续打下去,直到……把他们打得不敢再来。” “……”白楹愣了愣。 她今日倒是看出来了,看似散漫的晏缙竟是个完全不怕事的人。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 白楹摸了摸脸颊,犹豫着开口:“既然没事……那我先走了。” 晏缙微微点头:“今日的事,多谢白小姐。” 白楹转身离去。 两人经过此事后,倒是有了不近不远的关系,也会在江长老剑法课上见面后互相点头示意。 第39章 用灵石换来的对练 白楹就这样在怀剑派上住了下来,但她却不像真正的怀剑派弟子那样功课繁复。 她不用修炼各种功法,也没有师父指派她任务,也不需要像家境贫寒的弟子那样在事务堂不停地接任务赚取灵石。 她平日只需要在江长老的教导下练习剑法,其余时候则是修炼烂熟于心的白家功法,锻炼继承到的仙兽血脉力量。 在日复一日的剑法学习中,白楹都隐隐约约体会到一丝乐趣。甚至如同一位真正的剑修,在专心致志地提升自己的剑法。 只不过江长老不是每日都有空指导她剑法,她自己除了剑法和修炼白家功法外,也没别的事可做—— 同在余盱峰上的晏缙,平素只在江长老课上出现,别的时候便消失无影。 就连她偶尔因为兴致而去的讲堂中,别的弟子大概是知晓她的来历,对她十分客气——但那客气中又带着疏离,让她不知道如何开口结交。 白楹无可避免地感到有些无趣,最后她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几日之后,江长老的剑法课结束后,她一把拦住了晏缙。 少年还是那副懒散的神情,只是略一挑眉地望向白楹。 白楹真诚地问道:“晏缙,你最近忙吗?” 晏缙略一沉思,斩钉截铁道:“忙。” “在忙什么呢?”白楹接着问道。 “练剑,各种修炼,各种讲课,炼器,赚灵石。”少年一本正经地答道。 白楹眼中疑惑更甚,她也曾经去过阵法和符箓的几次讲课,可是一次也没碰见过晏缙——可见这少年话中一半是掺了水。 但白楹管不了那么多,她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因此敏锐抓住了少年说出口的“赚灵石”三字。 “是这样的。”白楹笑了笑:“晏缙你剑法高超,能否陪我对练?” 晏缙微微皱眉,透露出拒绝之意。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白楹抢了先。 少女接着说道:“不过这样会占用你了赚取灵石的时间,所以我……” “我愿意付于你三千灵石……”她举起的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声音越发铿锵有力:“三千灵石,一个时辰。” 少年沉默半响。 就在白楹疑心三千灵石难道还不够的时候,就看见晏缙抬眸望过来:“可以,我接了。” 成了! 白楹怕晏缙反悔,先将三千灵石放于石桌上,“不如今日就先练一个时辰吧。” 晏缙略一点头:“可以。” 白楹从自己乾坤袋中拿出凌沃剑。 这时她也注意到晏缙手中那把看似古朴的青剑,不由问道:“那你的剑叫什么?” 晏缙利落地抽出剑,露出清明的剑身。 他轻轻启唇:“那苍。” * 一阵接一阵的波动从余盱峰上的演武场中传出。 每当白楹持剑挡下晏缙的攻击之时,就会产生或大或小的灵气波动。 但她却越发难以应对——毕竟她只是在用灵力抵挡攻势,而不是用手中的凌沃剑抵挡攻势。 反而对面的少年出剑越发迅速,先前那些容易挡下的攻势好似只是他的提醒——提醒白楹,他要使出全力了。 白楹咬牙躲开晏缙的一剑,冰冷的剑气划过她脸庞,留下些许红痕。 少年微微一顿,收回剑说道:“还要继续吗?” 白楹抬手揉了揉脸颊,有些不服气:“继续,你也不用手下留情。” “……好。”晏缙答道。 他轻震剑身,握住那苍的右手筋脉微凸,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看着少年身形微晃,再一眨眼时人已至身前,白楹的眼眸中微弱的青光一闪而过——她想通了,她只是要和晏缙比试对练,为何自己一直愣愣用着剑去对战晏缙,那岂不是找输吗?! 不如用自己的长处,去对战晏缙这样的剑修! 突然凭空出现的青色异火立在白楹身前,宛如青色薄雾般扩开,挡下了晏缙的一击! 少年只觉得身前的青色异火火舌猛地朝自己一卷,他足尖一点,便后撤数尺。 白楹指尖一点,青色薄雾瞬间化为箭矢模样,急速朝着晏缙飞去。 晏缙持剑挥去,剑气与青色箭矢相撞。 箭矢被击散,四散落在地面化为青色火焰,而后消失无影。 白楹伺机而上,早在青色异火被晏缙击散之时,她左手翻转唤出另外一道异火从晏缙背后攻去—— 但晏缙反应极快,已察觉到这一击。他身形一转,右手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猛地接下白楹的攻击。 两人望着对方,眼里都有着迸发的战意。 * 比试完后,白楹只觉得十分痛快淋漓,她便与晏缙约好了下次比试的时辰。 这样一来一去,两人倒是熟悉不少。 又是一日练完剑后,白楹看着晏缙拿走她先前放在石桌上的灵石,终于忍不住问道:“晏缙,你很缺灵石吗?” 晏缙仍是散漫的模样:“嗯,缺。” 白楹看着少年,只觉得这人现在的模样与他比试时候锋芒毕露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她心底也渐生好奇:“你拿灵石是要做什么?买剑?还是买法器……难道是要买什么有益修炼的仙丹灵药?” 晏缙回道:“都不是。” 他抬脚便离开,只是刚走没几步,少年又转过头来。 白楹迎着他的目光,有些疑惑:“怎么了?桌上是三千灵石,我数过了的。” 白家虽然也算家底丰厚,可不比那些修炼世家中有许多人能去做大把的生意——他们白家人,既要有人镇守怛狱,亦有人要协同神都除妖灭魔……剩下的可以操持事务的白家人也就不多了。 因此她虽然是白家家主之女,但也不能像那些纨绔子弟一样去一掷千金。 她来怀剑派之时,母亲只给了她三万灵石。 现在这三万灵石,其中一万五都支付给了晏缙……白楹估摸着,后面肯定要从她自己的私房钱中拿出些。 晏缙却开口:“不是灵石的事。” 他微微皱眉,似乎在犹豫。 “那是?”白楹疑惑更甚。 “白小姐,你……”晏缙终于问出:“你会炼器吗?” 白楹诚实答道:“不会。” 少年转头要走,却听见身后慢悠悠传来一句—— “但据说我们白家人能够使用的异火,对炼器大有用处。” * 被晏缙带到炼器堂时候,白楹才弄清状况。 她反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助炼器堂的师兄炼制法器,你就不收灵石与我对练三次?” 晏缙点了点头。 这买卖划算呀,不用她炼器,只需要她用一用异火……就能让晏缙与她再对练三次。 白楹自然是满口答应。 她跟在晏缙身后,在炼器堂中七拐八拐,终于站在一间房前。 房间的木门大开,有一位身材微胖的男子站在房内。 晏缙开口:“张师兄。” 张棋看见晏缙,笑道:“晏师弟,你终于来了……要是今天能炼制成功就好了。” 他这才注 意到晏缙身后的白楹,有些疑惑:“这位是……?” “是……白家白楹小姐。”晏缙微微一顿,如此介绍。 张棋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大家口中身负仙兽血脉的白家小姐。 虽然世间仍有白家、碧家、褚师家,但这些家族几乎无人会将负有血脉的子弟送到其他门派。 因此这位白家白小姐可是让怀剑派很多弟子好奇了一阵子。 张棋略一拱手:“白小姐。” 白楹也还了一礼,照着晏缙的称呼改了改:“张道友。” “张师兄你之前曾说过,世间还有许多奇异的火,说不定各自对炼器有不一样的催化效用。” 晏缙继续说道:“之前我们都炼制失败,无法将法器成功铸成……所以我想请你看看白楹小姐的异火,能否有所帮助。” 张棋沉吟半响:“世间炼丹炼器的火都是灵石催化而成的灵火,但确实有很多无法仿效的火……比如孽火狱自无底深渊而起的火,据说能够灼伤人的魂魄。还有白楹小姐她们白家的异火,听闻在除魔灭妖之时极为强悍。” 他苦笑一声:“但孽火狱的火无人能取,异火也只有负有白亥血脉的白家人能使用……所以我对这种法子,也不是有着十足的把握。” 听着两人的话,白楹忍不住说道:“……其实白家人也曾有人试过用异火炼器炼丹。只不过这样需要人一直不停耗用灵力生成异火,十分费时费力。” 她举起右手,食指指尖“嗖”地燃起一簇小小的青色火焰:“但异火其实并不灼热……所以那位白家人炼丹的时候,并未将灵草中的效用激发,反而炼制成带有毒性的丹药。” 晏缙看向她指尖的青色异火,张棋更是好奇:“那炼器呢?” 白楹微微皱眉,似乎在努力回想:“我听长老说,好像只用异火炼制而成的剑脆而不韧,不能弯折分毫,否则就会折断……但剑却异常锋利,使得用剑之人击杀妖魔时威力更大。” “是了……”张棋点点头:“白家异火既然并不灼热,那在冶炼和淬火时候就一定会有所失。但应该对击杀妖魔、发挥法器威力方面有所促成。” 他双眼微微一亮:“而且我炼制晏师弟托付的法器之时,总是在最终一步失败……兴许缺的并不是灼热之火,而是催化威力的火。” 张棋望向晏缙:“晏师弟,不如就请白小姐帮忙一试。我们之前失败多次,也耗费了你许多灵石……” 少年轻轻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白楹被带到房间的另一端,她看见空旷的地面上摆放着一个铁炉—— 那铁炉不大不小,半人高的地方却均匀分布着五个凸起的铁块,在更上方是一初偏长的铁门,而靠地近面的地方也有一处更大的铁门。 铁炉上面的是放入法器或者材料的门,下方的空槽是用以添加灵火,五个凸起的铁块之内是放置五行材料。 第40章 “看来你与白小姐关系不…… 白楹透过上方大开的铁门望去,看见一个似乎快要成型的法盘模样的法器。 只是盘面上刻有的阵法未曾亮起,四角上散发莹白微光的金石亦没有镶嵌进入,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格挡在盘面之上。 这法器确实没有锻造形成,否则不会是这幅无一丝灵气的样子。 张棋看向白楹:“白小姐,等我炼制一段时候后,再请你帮忙加入一些异火。” 他将上面的铁门阖上,再在五处凸起的铁块内添加五行材料;然后从晏缙手中接过灵石,放入最下面的空槽之中。 张棋望向最下方的槽子,开始催动灵石。 灵石燃起灼热灵火,房内温度逐渐升高。 但炼器本就是精细活,更要花费不短的时间—— 在一旁等候的白楹,等着等着,逐渐望着灵火开始发呆。 直到暮色渐起,她才终于听见张棋略微干哑的声音:“白小姐,起两拳大小的异火。” 白楹点点头,她眼眸中青色微闪,两个拳头大小的青色火焰陡然在铁炉下方的槽子中升起。 橘红色的灵火裹挟着异常明亮的青色火焰,一同淬炼着法器。 约莫过了一炷香,白楹才隐隐约约听见铁炉中轻轻响起一声清脆之声。 晏缙听到声响,半阖上的双眼即刻睁开,看向铁炉。 就连满头大汗的张棋也舒了一口气:“终于成了!白小姐,可以停了。” 他停止催动灵火,右手一划,将上方的铁门隔空打开。 白楹望向铁炉上方,看见法盘上的金石已经紧紧镶嵌入四角,就连盘面上阵法都开始散发着银色微光,显然是阵法开始运作。 张棋神情比另外两人更显激动,“晏师弟!终于成了……” 他乐不可支地拿起法盘:“之前答应过你一定要将法盘炼制成功,但失败了好几次之后,我都担心无法制成了……毕竟你耗费几年寻得材料,又花费如此多的灵石……幸好,幸好!” 张棋又抬起头来:“多亏了白小姐……现在想来,用灵火淬炼法盘,用异火徐徐激发金石之中的威力,才能它们合二为一!” “只是举手之劳罢了。”白楹笑了笑。 更何况晏缙还不收她三次对练的灵石,那就相当于她只忙活这一小会儿,就赚了九千灵石……这生意何等划算! 晏缙显然也有些高兴,他嘴角轻轻上扬,眉目舒展地望着张棋手中的法盘。 张棋忙递给晏缙,“晏师弟,你看看……之后我再调试两天,你过几天再来拿。” 晏缙轻轻点了点头。 * 晏缙十分敬重师父江北辛。 他自幼被江北辛抚养、教导着长大,更与师父感情深重。 但他曾见过师父眉眼间的愁苦,也曾见过师父静静地望着房内师娘的牌位,更是听见过师父多次感叹:“晏缙,你的眉峰最似你父亲。我初认识你父亲时,他不过十岁……” 晏缙也知道师父江北辛在怀剑派的日子不算好——师父并无什么家世背景,虽然修为和剑法都不算低,但在怀剑派中,一个绝不可能成为剑尊的长老在没有显赫家世的情况下,前途又能有多好? 掌门也是看人下菜的老狐狸,什么难办的事、吃力不讨好的事,通通扔给师父来办。 而且师父素来俭约,除了买必要的东西,以及养护佩剑,几乎不花灵石……就连被门派派去追杀妖魔,也只是靠着一柄佩剑。 他曾有多次,看见师父负伤归来。 待他年岁渐长,便花了好几年时间寻得铸造法盘的罕见之物,平日更是想尽办法赚取灵石。 终于赶在师父七月末生辰之前,成功请张棋师兄铸成法盘。 这法盘可攻可守,一定能让师父少受些伤。 晏缙谢过张琪之后,便与白楹离开了炼器堂。 等到回余盱峰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夜色。 白楹从空中一跃而下,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今天谢谢你了。”清朗的少年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白楹回过头:“举手之劳罢了……况且你不是也送了我三次对练机会吗。” 那法盘的模样陡然从白楹脑海中一闪而过,不待晏缙说话,她又忍不住继续说道:“原来你需要灵石就是为了炼制法器啊……那法器是替你自己炼制的吗?” 晏缙回道:“不是,我是要送给师父。” 送给江长老? 白楹有一瞬间的怔然,但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三个月来江长老待她温和又细致的教导——早已经让她记在心中。 “既然是送给江长老……我这里有个东西,或许你能用上。”她边说边走向晏缙。 直到走到少年身前,白楹才将那物品从乾坤袋中翻出来——那是一根褐色的穗子,最上端巧妙地绑有一个复杂而精巧的结。 结之中镶嵌了一颗小小的玉石,玉石上微光静静流溢。 白楹掌心朝上,将穗子递向晏缙:“这穗子对法器有护养作用,更是可以能加 强一点法器的威力……可以请张棋师兄将它固定在法盘一角。” “无须你破费。”晏缙轻轻摇头。 白楹是那种被拒绝过一次,便不会再提的人。 但今天她却异常坚持:“拿着吧,这并非什么珍贵的东西……江长老教授我许多剑术与道理,我也想聊表谢意。” 她的表情真挚诚恳,让晏缙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晏缙定定望向她,少年凤眼在夜色中也明亮了几分:“……那我就收下了,多谢白小姐。” “别喊我什么白小姐了……”白楹笑了起来:“叫我白楹就行。” “行。”少年眉目舒展,凤眼微微弯起:“白楹。” * 晏缙左脚点地,右腿屈膝坐在石块上方。他低垂着头,正仔细擦拭着手中的法盘。 阳光穿过层层树叶落在他周身,为这寂寥的树林添上一丝明亮。 突然之间,一阵轻而快的脚步声传来—— 一位身穿白衣的倜傥少年出现在树林深处。 他唇角挂着一抹笑,看着晏缙说道:“你果然又在这僻静的树林中……” 晏缙仍是专心手上的细致活,只是面无表情地问道:“有何事,南奉昭?” 南奉昭仿佛已经习惯了晏缙不甚热络的模样,他笑道:“难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 晏缙干脆不再开口。 南奉昭自顾自地靠近,看见法盘之时双眼微微一亮:“咦,这就是你与张棋铸造了许久的那个法盘吗?” 他大笑:“可终于铸造成功了,这下你可以与我练剑了吧?” “现在没空。”晏缙果断拒绝。 “哎。”南奉昭叹了口气:“之前你要赚灵石,还要找寻铸造法盘的材料……你说说这一年,你答应过我几次切磋?” 晏缙抬起眼眸瞥他一眼,轻声答道:“你可以找别人切磋。” “那不行,和你切磋更有意思。” “……” 看见晏缙又不理会自己,南奉昭毫不在意,他在石头上找了块位置,掐诀除去石面上的灰尘,潇洒坐下。 “这一个月来,我看见在我师父课上,唐渊天天拉着一张黑脸,还时不时阴沉沉地看着你,一副气极了的模样……”南奉昭思索道:“难道他在上次比试之后,没有找你麻烦,所以憋了一肚子火?” “找了。”晏缙神色不变,简洁说道:“但他失败了。” 南奉昭顿时十分好奇:“失败了?难道他是一个人去找你麻烦?” “不是。” “那是和谁?”南奉昭眨眨眼,继续问道:“肯定带了他堂兄唐啸,对不对?” “对。”晏缙决定一次性说完,堵住南奉昭的嘴:“还有唐啸的师弟,我不知道叫什么。” 南奉昭略微一思索,便想到了:“唐啸的师弟……肯定是王远山。这小子事事都以唐啸马首是瞻。” 他拍了拍晏缙肩膀,凑近了问:“好兄弟,你是怎么一打三打赢他们的?” “没交手几招,他们就走了。”晏缙斜着眼看向自己左肩:“手,从我肩上拿走。” 南奉昭不以为意地抬起手,笑嘻嘻地说:“没想到啊,你平日不争不抢,每日都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有事没事就待在这僻静的林子中……没想到你一出手就是在比试中狠揍唐渊。” 晏缙散漫答道:“放心,下次比试照旧选你……所以今日不和你切磋。” “那行吧……”南奉昭有些失望。 不过片刻,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继续兴趣盎然地问道:“我听说有个白家人在你们余盱峰上住下了?” 晏缙敷衍地点了点头。 南奉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十分好奇:“你说,白家人来怀剑派干什么?放着仙兽血脉不用,难道要来当剑修?” 晏缙依然低头擦拭着法盘,懒得抬头看南奉昭。 南奉昭自顾自地说道:“我还听说来的是白家家主之女,那她岂不是家里有父母宠着,锦衣玉食供着的,这样的骄纵大小姐脾气应该不小吧?” 晏缙擦拭法盘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头来,微微挑眉:“她的确脾气不小,但并不是骄纵之人。” 南奉昭一副看见“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模样,挤眉弄眼地说道:“你这是在替人解释?看来你与白小姐关系不错啊。” 晏缙终于懒得再搭理南奉昭。 南奉昭是游天成长老的四徒弟,资质上佳,为人热心,只是惯用一柄白扇扮做潇洒风姿,说话之时更是没几个正经的模样。 晏缙觉得自己做过的唯一一件后悔之事,就是当初与南奉昭第一次见面就答应此人的切磋请求—— 从此之后再也不得清净。 40-50 第41章 “谁说不能当怪人呢?”…… 过了十来天,白楹便看见江长老腰上缀着那只缩小一半的法盘,法盘上挂着褐色的穗子。 江长老笑得极为开怀,眉眼间的倦意与苦气顿时消失无影。 他还郑重地朝白楹道谢,惹得白楹十分不好意思。 毕竟她住在余盱峰上,还让江长老费心费力地教导,送的穗子也不是稀罕之物。 想到此处,白楹有些后悔——早知道她就该送更为珍重的东西……但经过数月的相处后,她也清楚江长老并不会收她送的贵重之物。 如此过了几天,白楹就收到白家送来的乾坤袋。 其中装着许多东西:有做工精巧的花灯,灵气馥郁的果酒,还有用料讲究的月饼,时下流向的女修衣裳,还有一堆灵石…… 白楹却有些闷闷不乐。 这些东西定是母亲见中秋节要到了,想让不在白家的她也好好过个佳节;又怕她一人在怀剑派上过得马虎,便大包小包塞入乾坤袋,然后让人带了过来。 虽然她每月都会给母亲寄两次信,但看着这些东西,白楹恨不得现在就飞回白家,依偎在母亲身旁。 少女幽幽叹了口气,第一次真正体会到离家的愁绪。 但她转念一想,过完这几个月,她就不用再来怀剑派,自然也不用与母亲分离——心中的离家愁绪顿时消失了大半。 * 白楹邀请了江长老与晏缙一起赏月。 三人坐在余盱峰北侧的凉亭之中,桌上摆满了白楹母亲苏如之寄来的月饼与果酒。 凉亭宝顶四角被白楹挂上了憨态可掬的游鱼花灯,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暖的橘黄烛光。 白楹笑着拿起一杯果酒,看向江长老:“江长老,多谢您这三个月来对我的照拂……让我学到许多。” “不过只是点拨一二,是你学剑的心意坚定,才能极快领悟。”江北辛欣慰道。 白楹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况且她也压根没有学剑的坚定心意…… 她掩饰般轻咳一声,看向半天没有说话的晏缙:“晏缙,你不喝一杯吗?” 晏缙伸手将酒杯拿在手中,却没有喝。 在烛光下少年眉目显得有些柔和,他握着酒杯看向凉亭宝顶一角的游鱼花灯,突然问道:“这些都是你母亲给你准备的吗?” 白楹唇角笑意加深:“对,是我母亲几日前让人送来的……我喜爱白亥城一家糕点铺做出的酥皮月饼,母亲怕我吃不到,就送了许多。” 晏缙目光在少女的笑脸上停留了片刻,只因那是一副笑得极为开心的明艳模样—— 少年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自己父母的模样——父母去世的时候,他才两岁多。现在他已经完全记不清父母的模样了,依稀只记得大致的轮廓。 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如果还在的话,也会准备这些吗? 白楹以为少年在发呆,伸手拍了拍晏缙肩膀:“晏缙,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没什么。” 晏缙轻轻摇头,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轮极为明亮的圆月挂在夜空中,照在缥缈云海和亭中的三人之上。 * 六个月看起来长,但对白楹来说,好似一眨眼之间就过去了。 她站在自己的院子中,只觉得半年未见的景色又熟悉又陌生。 婢女清鹤宛如活泼的雀鸟,叽叽喳喳说道:“小姐,我知 道你是今日回来,于是十日之前就在仔仔细细打扫院子了……你看看,是不是和半年前一样?” 白楹微微一怔,而后笑着肯定:“……确实和半年前一模一样,清鹤你真是厉害。” 她眸光一转,发现清鹤正目不转睛地自己。 “怎么了,清鹤?你这么盯着我。” “嘿嘿……”清鹤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我只是看看小姐有何变化……” “那你发现了什么变化吗?” “……没有。”清鹤摸了摸脸颊,老老实实答道。 白楹好笑地看着自己的婢女:“我们修士至少能活几百岁,半年岁月能留下什么痕迹。” 清鹤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说道:“小姐,这里都交给我收拾吧,夫人现在肯定在等你过去!” 白楹便去了她母亲苏如之的院子—— 此时已经是入冬的十一月,天气寒冷,却也十分干燥。 苏如之正在院内自带的食房中准备白楹喜爱的菜肴,突然听见自己的婢女竺音出声喊小姐。她忙把手中的活交给厨娘来做,自己走出食房。 昨日白楹很晚才回到白家,她也没来及仔细看看女儿是胖了还是瘦了,就赶紧让白楹去休憩了。 此刻一看,苏如之才发现白楹和半年前并没什么变化。 “母亲!”白楹看见苏如之,眼睛微微发亮,忙走到母亲身边将其的左手挽住。 苏如之挣脱不得,只能笑着说道:“你这孩子,我刚在食房……小心点,莫脏了你的衣袖。” 两人走到房内坐下。 苏如之理了理白楹鬓边的乌发,仔细端详:“看你的气色尚好,在怀剑派过得如何?可还住得惯?” “过得还行,住得也习惯,母亲。”白楹笑着回道:“教授我剑法的江长老也十分和善细心,我剑法亦有所长进……不过其他修炼我也没落下,现在能操控的异火也比半年前多。” 苏如之轻轻点了点头:“那就好……这次在家待多久呢?肯定是要过了你生辰和新春之后再去怀剑派吧?” 白楹听到母亲的问题,微微一怔。 ……是了,她原本是准备在怀剑派待六个月之后就再也不去了。 可是这次离开怀剑派之前,她既没有向江长老说自己再也不来了,也没有向晏缙和几个刚结识的怀剑派弟子辞别。 “我……”白楹掩饰般一笑:“我还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去,母亲。” 苏如之微微叹气:“也不急,慢慢想就是……我只是怕你累,想让你多休息,但又怕耽误你修炼。” 她轻轻摇头:“可惜我修为平平,实在是无法帮助到你……” “母亲!”白楹有些不满:“修炼都是自己的事,何须劳您为我操心……即使我修炼不成,那也是我悟性不够,亦或者不够努力。” 少女靠近母亲,轻声嘟囔:“……与您修为无关。” 听着母女的对话,站在一旁的婢女竺音忍不住捂嘴笑了笑。 * 白楹在白家的日子,又恢复成她十多年来过惯的生活。 晌午之前由长老或者长辈授课,晌午的时候与母亲一起吃饭,晌午之后则是自己在院中修炼—— 一个多月之后,白楹在自己院中操纵着异火的时候,冷不丁突然想到自她回到白家后就没有出鞘过的凌沃剑。 青色异火随着她的走神而消散在空中。 白楹怔然片刻后,将凌沃剑从乾坤袋中拿出。她右手握住剑柄,从剑鞘中抽出银白的剑,随之而出一道清越的声响。 她低头凝视这一把陪着自己在怀剑派度过了六个月的剑,一时间竟然拿不定主意—— 她是否还要再回怀剑派……? 如果说去怀剑派只是因为她自己的冲动之举,那让一切返本还原的办法自然就是不再去怀剑派。 返本还原……可她为何一定要回到原来的模样? 一时间思绪繁杂,白楹只觉得心烦意乱。 她下意识地轻震剑身,朝前使出一剑,院中响起一声剑鸣。 凌沃剑的剑尖划破空气,但并未停下,而是随着主人的心意继续在空中留下许多隐约的剑影。 “你这剑使起来,倒是有模有样。”一道男声突然响起。 白楹收起剑,瞪向站在院子门口的白鸿淮。 此刻白鸿淮笑了笑,细长的眼微微眯起,“……望着我的眼神怎么带了点杀意?嚯,这看着有点像剑修的眼神。” 白楹没好气地说道:“白长老,你一声不响地站在我院门口,是特意想吓死我吗?” “居然不喊我名字,而是喊我白长老。”白鸿淮抬手摸了摸下巴:“……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白楹深吸一口气,咬牙说道:“白鸿淮,作甚?” 白鸿淮点了点头,“这下我习惯了。” 他走入院中,捡了一石凳坐下,神色倒是正经几分:“早上我授课的时候,看你异火不比半年前弱,甚至可以说还强上那么几分。” 一双细长的眼带了几分笑意:“看来你这半年在怀剑派没有落下修炼白家功法,现在就算是用剑,也是有模有样……你收获颇丰啊。” 白楹沉默片刻,之后才慢慢开口说道:“……我在怀剑派中确实有所得,过得也不错。” “那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模样?”白鸿淮敏锐道出。 白楹在白鸿淮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叹了口气:“其实……我只是不知道还要不要去怀剑派。” “为何?”白鸿淮有些诧异:“半年前我想问你为什么要去……现在嘛,我倒想问为什么不去?” 白楹犹豫片刻,如实道来:“我继承了仙兽血脉力量,还去别的门派修炼……是不是有些奇怪?” 白鸿淮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你继承的白亥仙兽力量在你那一辈中,算得上最为强横的。但你却要去怀剑派学剑……如此看来,你确实是怪人。” 这话惹得白楹又瞪了他一眼。 但白鸿淮却是微微一笑:“但……谁说不能当怪人呢?” 白楹微微一怔。 而她对面的白鸿淮却轻拂衣袖站起身来,他含笑说道:“我在你这个年纪,觉得很多事只有一条道路可走、一种做法可实行……但到现在,才发觉世间并不需要那么多条条框框,也并不用将自己限于一条路上。” 话音刚落,白鸿淮就往院子外走去,“我还有一堆事要做呢,你慢慢想。” 只留白楹一人坐在院子中发愣。 虽然心绪依旧杂乱,可她觉得自己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 三月春寒料峭的时候,苏如之又问起白楹何时去往怀剑派。 这次少女犹豫回道:“不如……这个月月底吧。” 但说完这话后,白楹觉得心中仿佛有块大石落下,心中也冒出千万个要去往怀剑派的理由—— 她在怀剑派上习得剑法,白家功法也没落下。 其一,学剑确实有点意思,不同于唤出异火的感觉。 其二,她还未曾向江长老辞别,与晏缙的关系也变好一点点了,少年现在不收她灵石也愿意和她对练。她离开怀剑派之前还认识了一位有趣的女弟子,名叫卞念薇,是游长老的五徒弟…… 如果说去往怀剑派需要理由,那么白楹已经找出许多理由了。 于是三月月底,白楹又动身去往怀剑派了—— 这次她在家中,和父亲不过每三、四天一次的请安之时见面,除此之外父女俩也再无话可说。 但白楹已经完全不像半年之前那样在意了。 第42章 怀剑派禁地 春去秋来。 白楹已经在怀剑派中度过了四年。 就连怀剑派掌门谷杳生也在暗自诧异——他先前以为这位白小姐只是一时兴起,不出半年便会回白家。谁能料到她居然会在怀剑派中待上如此 久。 每年十一月到来年三月,白楹回白家修炼,也在家中度过生辰与新春;而四月至十月,白楹则待在怀剑派中,继续学习剑法。 剑法有所长进的同时,她还能越发纯熟地利用血脉中的力量,掌控的力量也更强大。 在怀剑派中的时候,白楹还会偶尔与和晏缙比试—— 如果比试的时候白楹使用了异火,那么差不多能与晏缙打成平手。只不过两人都是在没有用尽全力的情况下,点到为止。 但是如果白楹换上剑与晏缙比试的话,她一般都是惨败。 白楹不得不承认,晏缙生来就合该练剑的。剑在他手中,就像变成了使用自如的右手一部分。 晏缙生性散漫,倒像白楹看的话本中的侠客——不追名不逐利,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样子,带着几分逍遥自得和令人恼怒的散漫。 平日白楹也只见他按部就班地练剑,闲暇时接些事务堂的任务赚点灵石。 偏偏这样性格的人,在握剑的那一刻起,便是锋利无比、人与剑合一的模样。那一双黑亮的凤眼中只映照出他手中的剑。 今日天清气朗,在余盱峰上白楹与晏缙又比试了一场。 比试结束后,晏缙反手将那苍剑插回剑鞘,一双凤眼却盯着白楹。 “怎么了?”白楹疑惑地回望。 晏缙轻轻皱眉:“今日……今日你使出的异火与往日不大一样。” “嗯?”白楹有些好奇:“哪里不一样?” “往日的异火,扑面而来的时候只让人感觉到力量。可今日,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热意。” 他话音刚落,白楹就睁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真的?你真察觉到了?” 晏缙点了点头,反问道:“有什么区别吗?那热意说明什么?” “异火能带有热意,那说明又比不带有的异火威力更大。”白楹忍不住弯起嘴角,“我们白家人中,有些人极其厉害,修炼到异火威力不仅强大,烫的更能够灼伤人魂魄与妖魔。” 方才差点被白楹的异火灼到的晏缙:“……” 白楹仍在喃喃自语:“难道我也会变得这么厉害的?” 晏缙瞥她一眼,凉凉说道:“兴许是我感觉错了。” 白楹抬头瞪他一眼,看着少年抱剑走远。 虽然余盱峰上此刻只剩下她一人了,但白楹却有些静不下心—— 不仅是因为晏缙说她唤出的火中有一丝微弱的热意,更是因为这几天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她总会在某些瞬间无端心悸。 既然静不下心,不如去其他地方转一转。 白楹唤出飞剑,一跃而上。 * 虽然看了许久的怀剑派景色,但白楹仍然不觉得腻烦,甚至能细细指出与白家周围景色的不同之处—— 怀剑派的山峰极高,大多数时候四周都只能看见雾气与云海,仿佛是要契合剑修们不被外物扰乱的心境。 而白家则是选中了白亥城北侧较为缓和的连绵山峰,削平了几座山头之后,在其上建造了宽广的白家,距离白亥城都有不短的路程。 所以白家四周不是雾茫茫一片,而是连绵山峰与一片密林。站在山脚乍一看去,白家倒有些像话本中远离尘世的诡异山庄。 于是白楹过了四年都没看腻怀剑派的四周翻滚的云海。 她站在飞剑上,不慢不快地飞着,任风吹乱背后束好的发丝,转头环顾怀剑派的景色。 怀剑派极大,但白楹这四年也将怀剑派大部分的景色都看过了,只剩下一些她不能去的地方。 就好比现在她右前方的那个地方—— 四座高耸入天的山峰沉默地伫立,相互之间环绕着,留出四道通天的间隙。而间隙中的浓雾是白楹用灵力也探测不透的。 那就是怀剑派的禁地。 白楹曾听江长老说过,三千年前怀剑派剑尊封绛曾杀过一只堕仙,后来另外一只强大的堕仙攻入怀剑派为其报仇。 那一日怀剑派所有山峰险些尽毁。 最终剑尊封绛将那只堕仙也斩杀了,并且将自己成为剑尊之前一直使用的佩剑留在那只堕仙尸身身上——禁地即是那只堕仙死亡的地方,亦是三千年前剑尊封绛的佩剑所在之地。 白楹凝神望向四道间隙中离她最近的一道,不免有些好奇。 三千年前剑尊封绛的佩剑究竟是何模样,为何要将佩剑留在那只堕仙尸身上?都三千年了,难道怀剑派禁地中的堕仙尸身还在……? 白楹望着间隙,内心千思万想。 但突然之间,她御剑的动作微微一顿,不由自主地侧耳听去—— 似乎有一道缥缈虚弱的声音又低又远地响起,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急切,“过来,来……来这里!” 白楹突然感到头晕目眩,眼皮更是沉重起来…… * 白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好似有人在脑海中狠狠搅过。 她撑着额头,向身旁望去,竟然不知道自己在何处。 四周雾气极浓,就像化不开的白绸,但却夹杂着一丝丝如墨般的黑气。地面尽是散落的枯叶,遮挡住已经破碎斑驳的玉石。 白楹惊疑交加,脑中更为疼痛。 她紧皱眉头,半阖的眼中一抹青划过。 青色异火自她身前出现,变成自上而下排列的三个拳头大小的火焰,慢慢环绕在她身边。 但那青色火焰朝外飘去探查四周的同时,火光却有些明灭,甚至逐渐暗淡—— 因为白楹无法继续掌控。 她只觉得此刻头不仅疼痛难忍,更是逐渐昏昏沉沉,连带着也开始忘记操控自己唤出的异火。 甚至她似乎应该去一个地方…… 白楹眼中光彩逐渐消失,她放下撑住额头的右手,面无表情地朝着浓雾中走去。 浓稠的白雾中夹杂的黑气越来越多,就连充满碎石的地面上的枯叶也逐渐变成为黑色枯叶。 不知走了多久,白楹停下了脚步。 因为她被挡住了。 在白楹前方百尺左右,有一块巨石。巨石之上躺着一具高约六尺的骷髅,既像人的尸首,却又充满了种种异处—— 最为诡异的是骷髅浑身为墨黑色,不停溢出一缕缕黑色雾气。 白雾中夹杂的黑色雾气居然就是从这具尸骸中溢出。 除此之外,还有一柄长剑斜插在黑色尸骨上。剑身插入胸骨的地方已经粉碎,碎痕逐渐向外扩展。 那柄长剑剑身上刻有已经斑驳、难以认清的字,通身更是散发着凛冽的剑气,将巨石和尸骨环绕在其中,剑气逐步向外扩散。 白楹正是被剑气阻挡。 她站立在原地,双眼无神地看了一眼长剑,而后将目光移到尸骸身上,怔怔地看着墨色尸骨。 那柄长剑轻轻震动,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剑鸣。一股威压凭空出现,带着肃杀之气朝着白楹压去! 白楹一动不动,仍是凝望着尸骸。 眼见那威压就要将失去意识的白楹碾成泥,一股黑气却从尸骨身上猛然凝结,挡在白楹头顶。 “铮——” 威压和黑雾发出宛如金石相撞的声音。 黑色尸骸胸骨骤然多出了几条裂纹,但那股威压却也暂时偃旗息鼓,就连凛凛的剑气都被黑雾撬开了一个口。 黑色尸骸的指骨微微颤抖,而后竟然动了起来! 修长的指骨带起右手骨头慢慢举起,朝着白楹招了招手— —那动作不急不缓,从容不迫地蛊惑着它唯一的猎物。 第43章 堕仙的黑色尸骨 白楹又听见了那道缥缈虚弱的声音—— “……真是有缘,三千年来竟然等到如此一个机会。”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笑了一声。 白楹勉强睁开眼,却只看见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坐在一块巨石之上。 她脑子还是有些混沌不清,因此说话也有些迟疑:“……你在和我说话吗?” “自然是和你说话。” “你是谁?……有缘又是什么意思?” “按照你们人间的说法,我们还能算远方亲戚呢,这难道不算有缘……”那声音带着几分轻快:“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马上就要成为你了。” 白楹有些迷茫:“什么意思?” 那人影却没回答白楹的问题,它拉住逐渐走近的白楹手臂,自下而上看着白楹,“继承了仙兽白亥力量的白家人……可惜了,为何没能继承两种力量,不然我还能更强一点。” 白楹只觉得拉住自己左臂的那只手又冰又凉,就像一条紧紧攥住她的毒蛇。 她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混沌的大脑下意识地唤出一簇青色火焰——顷刻间烧在了攥住她左臂上的那股力道。 随着异火映照在眼眸中的青色闪现,白楹突然恢复一丝神志,她看着眼前瞬间清晰的诡异黑色骷髅,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 霎那间,白楹咬牙唤出更多青色异火,猛地将整个黑色骷髅包围! 青色火焰无声地燃烧,但却只是让黑色骷髅上出现几处细微的裂缝。 堕仙尸骨施加在白楹手腕上的力道只有瞬间颤抖,反而将她抓得更紧了。 “别挣扎了……”那声音逐渐低沉,含着一丝巨大力量带来的、让白楹无法抗拒的煽惑:“不挣扎就不会痛苦。” 白楹的目光落在逐渐清晰起来的人影上,一具漆黑的尸骨映入她的眼帘。 她怔怔地与骷髅双眼的窟窿对视—— 此刻,那柄插入黑色尸骸胸骨的长剑剑身突然轻震,发出急促而低沉的剑鸣声。 骷髅一顿,抓住白楹左臂的漆黑指骨一松。 但它立马反应过来,反而用另外一只漆黑的手骨恶狠狠握住贯穿自己胸骨的长剑。 一股黑色雾气自它左手溢出,缠绕在长剑之上,剑鸣声弱了下来。 “该死的封绛……”骷髅宛如力竭般深深吐出口气,它转而松开白楹的左臂,然后将只剩黑色指骨的右手轻轻放在白楹左脸上。 它那已经成为空洞的双眼位置紧紧盯着白楹,声音越发低沉:“来,我的……时间不多了……” * 晏缙站在一处僻静的树林中——这里也是四年前唐渊找他麻烦,结果遇见白楹的地方。 平日极少会有人来这树林,一是这里除了树和几块石之外并无什么景色,二是这峰并不高耸,时常被云海雾气裹挟,显得有些阴冷。 但晏缙却已经习惯这处的僻静,有时他在此练剑,有时他也会坐在石块上思索剑法。 今日他却只是靠在树林边缘的石块上,双手环抱那苍剑,微微歪着头望向云海。 远方有人御剑飞过,背影恰好被晏缙眼角注意到。 他望向那人,发现是个极为熟悉的女子背影—— 即使不看正面,晏缙也能认出那正是一个时辰前和他比试过的白楹。 女子青色腰带随风飘动,就连束在背后的乌发也随风翻飞。 看起来颇有些潇洒逍遥。 晏缙歪着头轻轻一笑,能不潇洒逍遥吗——白楹每隔两三天就要在怀剑派四处看一看,几天不逛的话她神情都会不一样。 晏缙也曾问过白楹,真的如此喜欢怀剑派的风景吗。 那时白楹点点头,诚实说道:“白家周围除了山就是树——黑压压、连绵不止的密林。哪有怀剑派这种让人感觉自己站在云端的雾海,好像就要羽化成仙的飘渺景色……” 羽化成仙的飘渺景色…… 晏缙看着涌动的云海,略一挑眉——景色再美也无用,这世间至少一半的人就算真是羽化成仙了,恐怕也舍不掉内心的私欲。 他眼眸一转,不由自主地看向逐渐飞远的白楹背影,这时才发现白楹停在了半空中。 她面朝的那个方向……是禁地。 晏缙转动目光,越过白楹背影看向禁地山峰围起露出的通天间隙—— 他听师父说过,虽然那只强大的堕仙在三千年前被剑尊封绛杀死,但只要堕仙尸骨未被毁尽,就说明仍然留有残存的力量。 于是剑尊才会将陪伴自己多年的佩剑留在禁地中,镇守堕仙尸骸。但那堕仙尸骸也会时不时躁动,企图挣脱剑尊封绛留下的镇守力量。 禁地这几日并不太平,那尸骸有些躁动……掌门似乎也在安排更多的人手加紧巡守。 晏缙微微凝神望去,觉得间隙中的白色浓雾似乎都在暗暗涌动……或许白楹也是被这能称得上诡异的风景所吸引,才会在半空中停留许久。 令晏缙想不到的是,远处御剑停留在半空中的白楹竟然还在逐步靠近禁地——但他却不担心白楹误入禁地,因为只要太过于靠近禁地,便会被值守的人请离此地。 过了片刻后,少年站起身来。 不同于之前随意的目光,此刻他拧起眉头,双眸紧紧看着禁地方向—— 因为远方的白楹不仅没有被人请离,她的身影还越来越小,显然是越发靠近禁地……甚至都快要走入两峰之间的间隙。 晏缙直觉不妙,他右手一挥,呆在腰间乾坤袋中的那剑随着心意冲了出去。 少年跃上飞剑,宛如离弦之箭。 晏缙飞速靠近禁地,他眼眸中紧紧盯着的白楹却猛然被间隙中扑出的几缕黑色雾气缠住。 再一眨眼,黑色雾气连同白楹一起消失在了间隙中的白色浓雾中。 晏缙心跳猛地一跳,脚下的飞剑越发迅速,在空中留下一道极浅的银色微光—— 在即将冲入间隙浓雾的时候,晏缙眼梢一扫,并未在禁地之外的四座山峰的山腰处看见值守禁地的人员。 那么多人全不见了……怎么会无端消失?! 晏缙屏住呼吸,往空中扔出好几张符箓。 几张白色符箓迅速往上飞去,飞到半空就猛然炸裂,喷出红色烟雾;还有一张白色符箓在空中一旋,一阵尖锐的金石鸣击声响起,迅速向怀剑派扩散。 信号已经发出。 少年看着眼前的浓雾,只有瞬间的犹豫,而后他压低身形,抓着飞剑前段的剑柄,猛然冲入禁地—— * 四周雾气极浓,就像化不开的白绸。 晏缙冲入禁地之后,无论向何处飞去,只有铺天盖地的雾气。 他不得已停下飞剑,紧皱眉头站在雾中,朝着周围望去—— 只有白色雾气缓缓飘荡,地面尽是散落的枯叶,遮挡住已经破碎斑驳的玉石。 他没找到白楹的踪迹,也没找到将白楹卷走的诡异黑雾踪迹。 少年手持那苍剑,一双凤眼缓缓扫视着静谧的四周。 照理来说,他应该在当时发出信号之后,等长老或者掌门的指令,而不是紧随其后冲入禁地。 可禁地之中的尸骸躁动,白楹被诡异的黑雾拉走,禁地之外巡视的怀剑派修士们也不见踪影……他冲入雾中的时候,就连山峰之间间隙处设下的禁制都没起作用。 一切都太过于诡异,如果只是光等的话,被黑雾拉走的白楹能活下来吗? 晏缙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是行动了便不会后悔的人。 少年思绪微微一顿,仿佛注意到什么,凝神侧耳倾听—— 似乎……似乎有一阵急促而低沉的剑鸣声从远处传来。但只响动几个瞬间,便再没了声息。 即使传来的剑鸣声微弱而又短暂,晏缙也能确定自己没听错。 而且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少年还隐约察觉到些微的剑意——因为时间久远而变得淡薄、但杀意却未曾衰弱的凛凛剑意。 晏缙朝着剑鸣声和剑意传来的方向走去。 此刻四周静谧得只剩下他自己克制的呼吸声和踩在地面的轻微砂砾声。 走了没多久,晏缙发现周围的浓稠白雾中开始夹杂着黑色雾气,就连地面上的枯叶也逐渐变成为黑色枯叶,更有一丝丝剑意自前方泄出。 他脚尖一点,快速往前跃去。 雾气逐渐变淡,一个熟悉的背影突然映入晏缙的眼眸——那是白楹。 但晏缙却在那一瞬间睁大双眼,握紧了手中的那苍剑。 因为白楹不是一个人。 她身旁有个被长剑贯穿的黑色尸骨,正躺在一块巨石之上支起上半身。一人一骷髅靠得极近,更为可怖的便是从骷髅中溢出的黑气正在钻入白楹的双眼。 长剑……尸骨…… 只此一眼,晏缙便知道那就是剑尊封绛的佩剑,尸骨亦是堕仙尸骨——但尸骨现在准备对白楹做些什么?! “白楹!”晏缙喊道。 可白楹却一动不动,仍是微微低头看着那具诡异的骷髅。但她身旁的那句骷髅倒是慢慢转头看向晏缙。 “碍眼。” 一道声音突然在晏缙耳边响起,似男似女,十分缥缈。 第44章 “……你试试便知道了。…… 那堕仙尸骨在说话! 晏缙皱起眉头,极快地拔剑出鞘。 只是他刚准备向前攻去,就看见那骷髅轻轻一挥手。与此同时,一股黑色雾气自晏缙左边狠狠压来。 少年有所察觉,以剑相抵,与黑色雾气狠狠撞在一起,激起一阵外扩的震动。但他丝毫不恋战,足尖蓄力,身形一旋躲开这一击的冲撞,朝着骷髅跃去。 晏缙自上而下直视那具堕仙尸骨空洞的黑色眼眶,他凤眼一眨不眨,手中的剑已经带着几乎凝成实形的白色锋利灵力狠狠斩去。 “铮”地一声—— 骷髅身前的黑色雾气接下了他这一击。 晏缙也被比金石还坚硬的诡异雾气震得手臂微颤,但晏缙立刻顺着相撞带来的反力,向后撤去,躲过雾气化为利爪的一抓。 他眼梢一扫,敏锐发现那柄贯穿尸骸的长剑剑身上的黑色雾气减淡不少。 带着切骨之寒的剑意从缠绕着长剑的黑色雾气中挣脱——猛地降下威压! 黑色骷髅的动作微微一顿,痛苦地弓起上半身,此时钻入白楹双眼的黑色雾气如断丝般消失无影。 晏缙暗中准备,在剑尊封绛的佩剑重新迸发剑意的时候身形一闪。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在白楹身旁—— 在那一瞬间,晏缙感受到剑尊封绛佩剑散发出的剑意,宛如能穿透血肉的附骨冷霜。 但少年神色不变,极快地朝着白楹手臂抓去,想要从堕仙身侧带离脸色苍白的白楹。 只不过在他抓住白楹右臂的同时,堕仙尸骨的黑色指骨也已经牢牢攀上白楹的左臂。 “……不准,带她走。”堕仙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挡我者,都得死……” 少年握紧白楹的手臂,黑如鸦羽的凤眼望着堕仙,竟无一丝退缩之意! 堕仙尸骨不再言语,它握紧黑色指骨——竟有更多的黑色雾气朝着晏缙攻去! 黑色雾气比金石还要坚硬许多,它的每一击都与那苍剑剧烈相撞,留下花火痕迹。最后逼得晏缙不得不松开白楹手臂,双手持剑接住攻击。 晏缙记不清自己挡下了多少次黑雾的攻击。 他的灵力已经用了大半,虎口处溢出血滴,握住剑柄的双手在每次接住攻击的时候青筋凸起,甚至被黑色雾气划出许多露骨的伤痕。 但每当堕仙的攻击激烈几分时,缠绕着长剑的黑色雾气就更淡几分,那股冰冷的剑意就越发漫延。 此时晏缙内心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堕仙早已死,尸骸只不过是有着残留力量,而它用来攻击他的力量越多,束缚住剑尊佩剑的力量也就越少。 而且他也不能再等了。 因为软倒在巨石旁的白楹脸色越发苍白……那些黑色雾气,极有可能危及她的生命。 眼看缠绕着长剑的黑色雾气淡得几乎透明,晏缙勉强躲开攻击自己的黑色雾气。他足尖一点向上跃起,朝着剑尊佩剑的位置落下。 当自上而下握住剑尊佩剑的剑柄时,晏缙只感觉到冰冷——那冰冷穿透血肉,从他最先握住剑柄的双手开始向全身扩散,最后仿佛要冰冻他的魂魄。 在霎那间,晏缙的手背结出冰,就连眼睫都挂上一层薄霜。手背受伤处与虎口处的血液都凝固冻结。 少年只觉得自己全身越来越冷,亦越来越沉。 * 晏缙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场猛烈的暴风雪中,风中仿佛裹挟着无声的嘶吼。 铺天盖地的冷雪自他前方而来,又擦过他的身边飞远。 脚下是厚重的积雪,晏缙试着朝其他方向移动,却发现寸步难行。他好似只能被困于仿佛永无止境的风雪中,深感自身的渺小。 待到手脚结冰,整个人被大雪几乎掩盖后,晏缙唯一能移动的也只有双眼。 少年眼也不眨地看着眼前永不停歇的风雪,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自雪中走来——那是个身着白衣的青年,手握着一截枯枝,仿佛是随手从雪地中拾来。 晏缙只能看出青年身形颀长,但青年面目模糊、衣饰模糊,唯有紧紧握住枯枝的右手让他移不开目光。 青年持着枯枝而来,平稳地在雪中走着,但却没有在雪中留下任何脚印。 每走几步,青年便会挥一下枯枝,或慢或快,动作或大或小。 如果有寻常百姓在此,只会说那个青年像个痴子。 但晏缙却在青年第一次挥动枯枝的时候,就发现青年的动作更似使剑—— 每一个动作极其简单又随意,但只是轻轻握着枯枝使出来,便让晏缙心神一凛。 而且每挥动枯枝,风雪便会跟着青年挥动的方向而变换风向。 青年似乎就是这场暴风雪的主人。 晏缙凝视着青年,看着青年不断挥出的招式,带着这场莫测的暴风雪不停变换—— 青年踏出最后一步,来到晏缙身前。挥舞的枯枝最后停下,直指晏缙双眼之间。 晏缙感觉自己好似是被世间最为锋利的东西指着。 背后泛起一阵凉的同时,晏缙内心更是有一种想要与之交手的冲动。如果不是手脚被冻住,他也想……想与这青年与之一战。 他曾看过许多人使剑—— 师父使剑极快,游长老使剑锐利,南奉昭使剑潇洒,白楹虽然学习剑法才四年,但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威势,倒是有些符合她白家大小姐的气魄……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人,纵使用着一样的剑法,使出来的招式却带上了各人的影子。 但却没有一人像眼前的青年,一招仿佛深藏若虚,又仿佛只剩下平静的杀意。 晏缙此刻不禁有些疑惑——那他自己使剑的模样,又是如何……? 但少年永远想不出答案,只因他自己也不知道。每次使剑的时候,他在无边无际的天地中只看见自己手中的那把剑,脑中并无多余思绪。 青年伫立在晏缙身前,此刻突然开口,声音淡然:“……你试试便知道了。” 仿佛在回答晏缙心中所想。 晏缙微微一怔,只觉得青年的话顿时与自己心中所想一致—— 何不直接试试。 晏缙只觉得禁锢住自己手脚的冰雪在逐渐融化,雪水甚至带着一丝滚烫的热度! …… 禁地中刚刚闭上眼的少年眼睫上挂着薄霜,握住剑尊佩剑的右手更是冰冷僵硬。 堕仙尸骨抬头看着被冻僵少年,不由地轻笑一声:“怀剑派弟子竟然死在封绛的佩剑手里……” 但它突然想到自己也是死在封绛手中,便意兴索然地咽下了后面的笑声。 黑色骷髅转头看向软倒在石块旁的白楹,声音带着一丝隐约的迫切:“时间不多了,我将在此躯体中重生……” 它话音刚落,晏缙就猛然睁开眼! 少年鸦羽般眼睫上的冷霜瞬间融 化,化为清水从他眼睑流下。就连之前因为冻僵已经变得乌青的脸颊和双手都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晏缙那双充满了伤痕、正一滴滴往下淌着血水的手重新握紧封绛的佩剑,因为用力而指尖发白。 堕仙尸骨有一瞬间的惊愕,但它立马反应过来,操纵着黑色雾气重新袭向晏缙! 但那些黑色雾气却无论如何也近不了晏缙身旁,因为封绛的佩剑又重新溢出剑气——带着斩断山河之势的剑气几乎都要凝成实形,势如破竹地冲散比金石还坚硬的诡异雾气! 就像过去三千年来那样冲散雾气,不停削弱尸骨中的残留力量。 但又不仅如此,黑色尸骨立马察觉到得曾经贯穿它躯体、刺碎它胸骨的长剑在变化! 过去三千中,这柄长剑总是冰冷的、保留着封绛淡漠又不容抵抗的杀意。 但此时此刻,这柄剑却在变化—— 它在逐渐变热变红,从剑柄到插入巨石中的剑尖,都泛着一层红色微光。就连剑身上那些斑驳的字,都流淌着宛如金石投入岩浆熔化产生的绮丽火光。 堕仙尸骸不可置信地望向握住长剑的怀剑派弟子。 明明只是个普通弟子,为何能……为何能唤起这柄剑的力量?!竟然还改变了封绛佩剑中的力量! 尸骸想运气最后的力量抵抗,但所有黑色雾气在靠近长剑的那一瞬间便被冲刷得无影无踪。 握住长剑的晏缙抬起凤眼平静地看着黑色骷髅—— 黑如墨的双眼毫无波澜,但却好似平静的海面下隐藏着蓄势待发的熔浆,暗流汹涌。 晏缙将全身灵力注入这柄世间难寻的封绛佩剑! 先是属于封绛的淡漠杀意从长剑中爆发,然后融入晏缙炙热剑意,齐齐化为斩断山河的力量,朝着黑色尸骸斩去! 堕仙尸骨看着近在眼前的无边威压和杀意,只觉得悔恨—— 三千年来,好不容易等到有渊源的躯体,可以夺舍重生!为此,它打破禁地禁制,困住值守修士,而后更是花了大力气迷惑白家人,几乎将剩余力量都要用尽! ……最终功亏一篑。 难道曾经为仙人、后来变为堕仙的它还是要死在封绛剑下吗?! 仙人,堕仙…… 黑色尸骸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起真相—— 其实堕仙早就死了,魂魄尽被封绛毁去。 现在的它只是诞生于堕仙的残余力量中,依附着堕仙尸骨,被本能驱使着活下去,渴望寻得一躯体,最终以此重生。 怀着这样的渴望,黑色尸骨在无边威压和杀意下,最终被碾碎为黑色齑粉。 第45章 “如果将你逐出怀剑派……… 晏缙慢慢松开紧握住封绛佩剑的双手。 此时手上伤痕累累,也不断有血滴淌下。 但他却感受不到疼痛,只觉得体内经脉滚烫。脑海中也只有握住封绛佩剑之时,瞬间使出力量的时候,那些不同以往的感受。 体内灵力之前都已经注入封绛佩剑,晏缙已经力竭。 他轻喘了一口气,走到巨石旁,蹲下身体查看白楹的情况,最终发现白楹似乎只是脸色苍白,呼吸略有微弱,再无其他异样。 “白楹……白楹!” 随着晏缙的低声呼唤,白楹眼睫轻颤,慢慢睁开眼,但却双眼无神。 片刻后她的目光才落于身前的人脸上,喃喃道:“……晏缙?” 但下一瞬间白楹猛地推开身前的晏缙,朝着地面呕出一滩黑血。 晏缙脸色微变,抬手扶住白楹。 此时一直充斥禁地的白色浓雾,突然像被人分开似地,从中显露出一条路径。 不过多时,有人影从浓雾的路径中走了出现—— 游长老和唐渊师父汪长老在最前面,他们两人身后还跟着几位峰主。 不过一瞬间众人便看清此刻情景,神色均是一凛。 汪长老更是厉声道:“你这反逆弟子,做了什么?为何剑尊佩剑变成如此模样?!” 剑尊佩剑……? 晏缙微微一怔,转头朝后看去,发现斜插在石块之上的长剑失去了光泽,浑身布满了裂痕,就连剑身上斑驳的字都已经生出大片的锈迹。 与方才带着绮丽火光的模样已经大不同。 * 怀剑派的议事大殿内,酝酿着风雨欲来的闷沉。 刻着繁复法阵的白玉大门紧闭着,白玉台阶上坐着掌门和几位素有威望的长老,而其他长老和所有峰主则也是站在大殿两侧。 只有一名弟子站在殿中—— 晏缙一双有着露骨伤痕和血迹的手垂在身侧,但身形笔直,视线落于前方白玉无瑕的台阶上。 “晏缙。” 掌门谷杳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下的晏缙,缓缓开口:“就由你来说说,发生了什么罢。” 少年沉默片刻,缓缓抬头,声音中带着一丝疲倦:“我今日本在千海峰不远处的那座无名峰中,碰巧看见白楹朝着禁地靠近……” “然后我注意到她并没有被值守弟子阻拦,越发靠近禁地,后来更是看见她被一股黑色雾气缠住,拖进禁地。” “……然后呢?”谷杳生问道。 “然后我跟上前去,在禁地外的通天间隙外发送信号后……我也进了禁地。” “叛逆弟子!禁地也是你能够去的吗?!”汪长老站在殿内左侧,厉声质问。 晏缙一字一顿答道:“因为那股黑雾诡异,我怕白楹死在禁地。” “可笑!”汪长老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没有你的话,我们就救不了白楹吗——” “好了。”掌门谷杳生瞥了一眼汪长老,“让他说完。” “……”汪长老冷着脸闭上了嘴。 晏缙说道:“我进入禁地后,听见剑鸣声、察觉到剑意,便循着那个方向去……” 他微微一顿,沉声继续说道:“我看见巨石之上的一具黑色骸骨动了起来,自它身上溢出黑色雾气,钻入白楹双眼。” 大殿内陷入诡异的寂静,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凝固。 一道苍老的女声响起:“……你看见那具黑色骸骨动了起来?” 众人纷纷望向出声的双长老——她坐在掌门身侧的椅上,虽然是三十多岁女子的模样,但已经庞眉白发,深邃的双眼平静地看着下方。 晏缙点头。 “你知道那骸骨是何物?” 晏缙抬头迎着双长老的目光:“是堕仙尸骨。” “正是。虽然堕仙已死,但其中残留的力量三千年都未散尽……但你与那白家丫头进入禁地后还活着,堕仙尸骨成为齑粉,剑尊佩剑布满裂痕、几近碎开。” 双长老眼神莫测:“我倒是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晏缙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我不知道黑色骸骨想要做什么,便想着最好将白楹带离……但那骸骨便开始攻击我。” “弟子实在难以支撑,便想着如果将全部灵力注入封绛剑尊的佩剑,是不是就能剑尊佩剑消灭那具黑色骷髅……” 他声音平稳,寥寥几语带过堕仙尸骨招招致人死地的攻击。 双长老倒是有些诧异,“于是你便那么做了……?将灵气注入剑尊佩剑?” 晏缙应道:“是。” 一时间无人说话,大殿内静得可怕。 掌门谷杳生侧首看了一眼双长老,发现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于是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你注入灵力之后,封绛剑尊的佩剑就攻击了堕仙尸骨?最终将它化为一片齑粉。” 晏缙轻声开口:“是。” 事实的确如此,只是晏缙没有说出是他手持长剑,将堕仙尸骨毁去。 “这倒是解释得通……” 掌门谷杳生抚了抚白须:“剑尊佩剑在毁去堕仙尸骨后,力量耗尽便无法再 抵御堕仙尸骨多年累积的反噬,最终出现裂痕。” 汪长老忙说道:“掌门!不要尽信这个反逆弟子的话……还有诸多疑点!那黑雾是从何而来,为何要将白家人抓入禁地,为何禁地的禁制失效,为何值守修士都失职……” 双长老打断汪长老的话:“因为那堕仙骸骨等不得了……它自知这样下去只能消亡,于是想要夺舍……” 世间人、妖有本体,身死魂灭,也无法转移自己的魂魄。 魔无本体,惯会夺舍;而堕仙作为原为仙人的存在,会世间万千法术,自然也是会夺舍的法子。 掌门谷杳生皱眉:“夺舍?堕仙骸骨被关在禁地中已有三千年……为何挑现在动手?” “昔日剑尊封绛何其厉害,一剑斩杀第一只堕仙。这第二只堕仙前来报仇——最后不也是死在怀剑派中了吗……三千年前剑尊佩剑中残留的力量何其强大,这只堕仙尸骨如何能去夺舍?” 双长老轻叹一声:“过了如此久,佩剑中的力量减弱,这只堕仙尸骨才有机会……掌门,老身前日说禁地中的残留力量异常躁动,你是否加派了人手?” “加派了人手。”掌门谷杳生轻轻抚须。 “……那倒是我们小看它了。”双长老神色淡淡,继续说道:“它既拼着全部力量去夺舍,失败之后自然只能被碾成齑粉。” 汪长老干巴巴憋出一句:“如果要夺舍,为何会挑那白家小姐?” 掌门谷杳生轻轻点头,颇有些认同汪长老说的话,“这么多怀剑派弟子,为何它独独选中白家人?” “……选咱们怀剑派的弟子?”双长老平静威严地说道:“那堕仙尸骨只有残余力量,即使夺舍成功,也不会强大……何况它夺舍成功,我们至多半柱香内就能察觉禁地有异动,之后再开启大阵。那只堕仙尸骨在夺舍的弟子体内,刚刚用尽自己的力量,而夺舍的躯体修为平平,怕是插翅难飞……” 汪长老忙点点头:“您说得是……如果它夺舍白家人,只要伪装得好,扮成白小姐之后就有千万理由要立即离开怀剑派。” 此刻,一直未说话的游长老却忍不住开口:“但白家小姐毕竟是仙兽血脉……白亥仙兽对付妖魔如此厉害,也在上古时候杀过那么多堕仙……” 他紧皱眉头:“那只堕仙竟想进入白亥血脉的躯体中,难道不会反噬?” “那自然是无人知道堕仙夺舍仙兽血脉会不会有反噬了……至于那只堕仙到底怎么想的,我们也无从得知。” 双长老说完这句话,就手撑额头,轻阖上眼,显然是不想再开口。 此时大殿内一阵沉默,众人皆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掌门谷杳生轻叹一声,坐回主座。 龙去脉他都知晓得差不多了,只待白楹醒来,说一说她的所见……以及,该如何处置晏缙…… 但怀剑派内有人却比谷杳生更急迫—— 汪长老按捺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掌门,该如何处置叛逆弟子晏缙?!他违背剑尊封绛定下的门规,擅创禁地……” “理应逐出怀剑派!”他的声音响彻大殿。 此刻有一严肃面容的峰主也赞同道:“掌门,门规不可无视!” 游长老皱眉望向左侧的汪长老,不甚赞同地开口:“晏缙他并不是成心有违门规,这样就要将他逐出门派,未免处置失当。” 掌门谷杳生望向众人,“各位长老和峰主,阁主……又是如何思虑?” 有位峰主说道:“这名弟子放出信号是对,但闯入禁地就是不对了。今日只能说他是侥幸逃脱堕仙尸骨的魔爪……” 亦有长老带着一丝冷意说道:“难道我们怀剑派沦落到要靠一个弟子去对付堕仙尸骨吗?” 也有峰主轻声问道:“……那如果我们去的时候,白家小姐已经被夺舍或者已经死了,那后果岂不是比现在坏得多?” 另外一位长老赞同地点点头:“虽然晏缙闯入禁地……但现下的结果已经是最好。” “你们这话说的……”站在白玉台阶下的一位长老摇摇头:“难道这位弟子不进入禁地的话,我们就救不了白家小姐吗?” 大殿内的众人各执一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但在大殿中间的晏缙,只是身形笔直地站着,面无表情地将目光落在前方,轻轻握紧了衣袖之下布满血渍的双手。 此时守卫弟子的传声突然响起:“掌门,已经给江长老传信了,他说会立刻启程赶回;另有侨长老传话来,说白家小姐醒过来了,并无大碍。” 大殿内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 晏缙听见这些话后,微微垂下眼眸——师父江北辛几日前离开怀剑派,去给师娘扫墓。而自己则在冲动之下进入禁地,如果就这样被逐出怀剑派…… 少年衣袖中的双手握得越来越紧。 此时,掌门谷杳生站在台阶之上,也是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白家小姐醒了最好,要是让世人知道白家家主之女在怀剑派中死在了堕仙手上,亦或者是在怀剑派中被堕仙残余力量夺舍…… 即使见惯风雨的谷杳生,也觉得极其难以应对这种局面。 三千年来怀剑派再无剑尊,实力已经有所下降……要是再出了这种事,先不说白家会做出什么事,同为仙兽血脉的碧家与褚师家必定对怀剑派有诸多指责,“一宗二派三门”中的其他五个门派又会如何看待怀剑派。 神都那边可能更是会指责怀剑派连堕仙尸骨都看守不好。 谷杳生自认为自己作为怀剑派掌门,虽然不是百无一漏,但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让怀剑派回到天下第一。 那时怀剑派何其厉害,就连神都的风光都盖过。 剑尊封绛更是一剑灭堕仙,后又斩杀前来复仇的这只堕仙—— 但这只堕仙生前极其厉害,剑尊封绛担心堕仙尸骨聚集天地灵气而变成妖或者魔;又因为这只堕仙与他有仇,于是便没有将尸骨送至狱或者神都,而是留下自己的佩剑继续镇压尸骨,让它不敢再为害人间。 那时神都也没有质疑剑尊封绛的决定。 掌门谷杳生想让怀剑派再回到那样的时光,那么所有事情最好沿着正轨进行,不要发生任何意料之外的问题。 * 此刻大殿内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但对如何处置晏缙还是存在诸多分歧。 有不少人认为晏缙应该被逐出怀剑派,因为他违反剑尊封绛定下的门规,擅创禁地。 而也有不少人以为晏缙只是怕白家小姐性命有虞,才会进入禁地。甚至最后的结果算得上皆大欢喜,何必又要将江长老唯一的弟子逐出师门。 眼见要将晏缙逐出师门的声音小了许多,掌门谷杳生心中略微拿定主意。 但此时,一直阖眼养神的双长老却睁开了眼,淡淡道:“……即使这弟子是真的想要救人,一来违反剑尊封绛定下的门规闯入禁地;二来,剑尊佩剑碎裂,十有八九是因为这弟子鲁莽行事,擅自向佩剑注入灵气。三来,算得上狂妄自大,不过修炼十多年便觉得自己能对付堕仙尸骨?” “如若所有怀剑派弟子都像他那样想,纷纷下山去对付妖魔……只怕妖魔都要吃撑了。” 双长老的话一落,不赞同将晏缙逐出师门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一些—— 只因双长老是怀剑派最为厉害的剑修之一,在谷杳生还不是掌门的时候,她就已经是长老。 虽然现在一心修炼,再也不过问门派之事,但双长老在怀剑派中素有威名,仍然能够左右甚至定下门派大事。 此时游长老微微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紧皱眉头没有出声。 掌门谷杳生环顾众人神情—— 如果剑尊佩剑没有碎裂的话,他倒是想将大事化小,最终罚晏缙在思过崖中待上一年……可现在佩剑几近碎裂,双长老亦是想将晏缙逐出师门,他不想在此事上与双长老各执一词。 谷杳生慢慢开口:“晏缙,你擅创禁地,如果 将你逐出怀剑派……你可认罚?” 晏缙眼睫半垂,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第46章 “我与他两情相悦!”…… 白楹醒过来的时候,仍然觉得头晕目眩。 一女子看她醒来,和容悦色地问道:“醒了?可还有什么不适?” 白楹撑起上半身,勉强看向这位坐在床边的女子:“……你是?” 女子浅浅一笑:“我是悬医阁的侨长老,你来怀剑派只有四年,不识得我也正常。” “侨长老……失礼了。”白楹喘了口气,仍然觉得有些气力不支:“我是……我是怎么呢?” “你被送来的时候,我发现你体内有些浊气……但你后来吐出一些黑血后,浊气就少了许多。” 侨长老扶着白楹靠在床上,“如果是寻常修士,排出浊气可不容易……但我没想到仙兽血脉,竟然也能驱赶体内浊气……真是神奇。” “浊气?”白楹一怔:“……为何我体内会有浊气?” 侨长老蹙眉问道:“你都不记得吗?你和其他弟子在禁地中,被长老们找到。” “禁地?”白楹更是迷茫:“我怎么会在禁地……?” 话音刚落,白楹脑海中就突然闪起少许的片段—— 她途径禁地,然后听见一道诡异的声音;四周情境突变白雾,她在迷雾中见到一具黑色骷髅,还用异火攻击了黑色骷髅……从黑色骷髅空洞的双眼飘出的黑色雾气钻入她的眼睛…… 后来她似乎还见到了晏缙,看见晏缙握着一把贯穿黑色尸骸的长剑;最后晏缙手上流着血,想要扶起她…… 但脑海中仅有这些模糊的片段,白楹无法完全记起所有发生的事情。 侨长老低声微微一叹,轻轻说道:“前日禁地中的堕仙骸骨躁动……你和那名弟子似乎就因此这个原因才会出现在禁地中。” 原来那具会动的黑色骷髅就是堕仙骸骨。 “堕仙骸骨……?”白楹喃喃低语,她微微一怔,又立刻问道:“对了!晏缙在哪……就是那名一同与我在禁地中的弟子!”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侨长老忙安慰道:“那弟子似乎受了些伤,并不严重……但后来我还来不及医治,他便被唤去了议事大殿……” “他不是受伤了吗?”白楹皱起眉头,有些不解:“为什么不让他治疗,而是让他去议事大殿?” 侨长老轻叹一口气,“我也就不瞒着了,反正你迟早会知道……怀剑派的禁地是不允许任何弟子进入的,那名弟子却违反了剑尊封绛定下的门规,闯入了禁地。” “掌门和众长老既要询问他事情经过,也要商议如何对这名弟子闯入禁地的处罚。” 白楹呼吸一滞,忙问道:“……处罚?是什么处罚?” “我亦不知。”侨长老轻轻摇头:“但那是剑尊封绛定下的门规,而大多数违反门规的弟子都是被逐出了师门。” 白楹神色一变,忙掀开被子,“侨长老,我要去议事大殿!” * 议事大殿内一片寂静,晏缙迟迟没有说话。 少年被逐出怀剑派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游天成长老皱着眉头望向台阶之上的双长老,他已经察觉到如果能改变双长老想法的话,此时就会有转机。 可他一时间也想不到有何办法能改变双长老的想法。 此刻守卫弟子突然传声:“掌门,侨长老又传话来,说白家小姐正在往议事大殿来——” 守卫弟子的话猝然中止,仿佛被来人打断,片刻后弟子才继续说道:“白家小姐求见!” 掌门谷杳生轻抚白须,说道:“那就请白楹进来吧。这件事还有诸多疑点,需要她补充事发经过。” 刻着繁复法阵的白玉大门慢慢打开,白楹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脸色仍然苍白,但却比在禁地之中多了一丝血色。 白楹俯身行了个礼:“诸位前辈。” 说话的时候,她的双眼却紧紧盯着前方伫立的少年,只觉得那背影在这庄重威严的大殿内竟然显得有些茕茕孑立。 掌门谷杳生和煦一笑:“白楹,今日让你受惊了……但幸好没有大碍,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白楹勉强一笑:“多谢掌门。” 谷杳生问道:“白楹,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会在怀剑派禁地之中?” 白楹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晌午之后,我离开余盱峰,想要去千海峰……但途经禁地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一道声音响起,让我去它那里……” 她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不禁感到心有余悸,明明是仙兽血脉的白家人,自己竟轻易地被堕仙尸骨迷惑而失去神志……那堕仙尸骨中似乎暗含着极强的力量。 白楹微微一顿,继续说道:“我暂时失去意识,醒来后在迷雾中见到一具黑色骷髅,自它身上溢出的黑色雾气还想要钻进我的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看见晏缙握着那把贯穿黑色尸骸的长剑……后来再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晏缙在身旁想要扶起我,还有几位长老从白雾中走出来……” “竟然是这样……那事情经过我们大致清楚了。”谷杳生微微颔首,“白楹你受了伤,我让弟子把你送回侨长老那里。” 一时间大殿内无人说话,就连晏缙也只是安静地站于前方。 眼看有一位女弟子走进殿中要来扶着自己离开,白楹忙说道:“掌门!我……我已经好多了!” 她提高音量:“幸亏在禁地中晏缙救下我……不然我不一定能够活下来。” 此时汪长老勾起嘴角,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白小姐你这说得什么话?就算没有这名弟子,我和游长老、几位峰主也已经赶到了禁地,不会让你出事的。” 白楹摇头:“长老,没有你这样的假设……如果晏缙没有进入禁地,我此刻到底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 汪长老脸色微沉。 白楹抬头看向站在白玉台阶之上的掌门谷杳生:“掌门,我更是听闻怀剑派弟子如果进入了禁地,就会被逐出门派……是这样吗?” 谷杳生轻抚白须,颔首:“对,这是剑尊封绛三千年前定下的门规。” “即使那名弟子是为了救人也不行吗?”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双长老突然开口,“白家小姐,晏缙犯的错可不止进入禁地这一项。” 她的双眼如鹰般锐利:“其一,看见你被掳进禁地,晏缙冲动跟入。如果稍有不慎,他就是白白送死。其二,他枉顾剑尊的门规,进入禁地,目无尊长。其三,他毁坏了剑尊之物。其四,他仅仅修炼十多年,如此自大,觉得自己能与堕仙抵抗,焉知会不会害死你……” 白楹看着上方的中年女修,虽然她不知道这位女修是何人……但也曾听闻怀剑派有一名女长老,名为双星华,虽然已经不大管门派中的事务,但是根基厚重。 这位女修双眼有神,还能在怀剑派掌门开口之前说话,那她极有可能就是双长老……从这位长老的话中不难听出,她是赞同将晏缙逐出门派。 白楹心中一沉,还带着一丝慌乱——不能再让这位长老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她感觉晏缙被逐出师门都要变成板上钉钉的事了。 在禁地中晏缙流着血的双手紧握剑尊佩剑的情景在白楹脑中不断浮现。 晏缙是为了救她,才进入禁地,她怎么眼睁睁看着晏缙被逐出师门……况且江长老教导她四年,要是知道徒弟因为救她被逐出师门了,心中一定难受。 白楹陡然打断双长老的话,“晏缙做的这些事,都是情有可原!” 大殿内一片寂静,众长老和峰主们还从未见过有人如此无礼,胆敢打断双长老的话。 双长老更是皱起眉头,眼神沉沉:“……白小姐,情有可原是何意?” 白楹深吸一口气,望着前方 少年的笔直背影。 她提高声音、一字一顿说道:“因为……因为我与晏缙相伴四年,早已两情相悦!他看见我被黑雾缠走,宁愿与我共同面对险境,也不愿意只等着消息!” 大殿内的长老们都微微睁大眼,一副多年没有看见年轻人在他们眼前大胆表露心迹的模样。 就连掌门谷杳生都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前方站得笔直的晏缙终于侧身转过头,凤眼圆睁地看着白楹。 他在衣袖下的双手更是变得僵硬几分。 但白楹却管不了那么多,她越说越顺:“人生在世,有些人至情至性!晏缙就是这样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愿意和我一起面对!就像怀剑派六千年前的剑尊江戈嵊,在登过仙门十八重之后,为了妻女和宗门放弃成仙!” 双长老的眉头紧锁,仿佛两座山峰在额头上隆起,“白家小姐,你在说什么胡话……就算、就算你与晏缙两情相悦,也不能闯入——” 白楹不用听都能猜到双长老要继续说不能闯入禁地之类……但今天她一定要阻止晏缙被逐出门派! “不仅是两情相悦!”白楹再次截断双长老的话。 她不顾双长老脸色沉沉,掷地有声:“我与晏缙不仅是两情相悦,更是准备定下婚约……我已经下定决心,这次之后就回去告诉父亲母亲,求他们应许我与晏缙缔结婚约……非他不嫁!” 大殿内回荡着白楹说的最后四个字——非、他、不、嫁。 白楹觉得说完这一句,自己的脸似乎都热了起来。 她眼梢一扫,碰巧与晏缙对视。少年侧着身,定定望着白楹的凤眼中透露出难以置信的情绪。 只此一眼,白楹就心虚地移开目光…… 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此时,大殿内又是一片寂静,但与之前山雨欲来的沉闷气氛却完全不一样。 大部分长老神情中都有或多或少的震惊,毕竟他们距离拥有热烈爱慕的年少时期已经多年。 就算是他们正值年少的徒弟,也不会向着师父诉说少年心事。 还有比长老们年轻一些的峰主与阁主则是一脸纠结——既觉得晏缙行为违反门规,但为救心上人,似乎又情有可原。 坐在上方的双长老紧皱眉头,暂时词穷。她年少时期就专心修炼,痴迷剑术,从未有过动情的时候,哪见过白楹这个架势。 而掌门谷杳生却依旧轻抚白须,若有所思。 白楹大概能猜到掌门谷杳生在想写什么——这亦就是她说出这些话的目的。 她作为白家家主之女,如果真的与晏缙定下婚约,会有许多人好奇她未婚夫的家世背景出身。 如果别人接下来知道白楹未婚夫是被逐出怀剑派的弟子,一定又会好奇:为何被逐出怀剑派的弟子都能作为白楹的未婚夫?他又做了些什么才会被逐出师门? 于是今天的事情天下皆知—— 她与晏缙两情相悦,但怀剑派堕仙尸骨躁动。晏缙为了救她,进入怀剑派禁地,后来被逐出师门。 最后众人又会谈及怀剑派看守有误,实力下降,就连三千年前已经死去的堕仙尸骨都看管不好,还能作乱掳走白家小姐…… * 掌门谷杳生所想,其实与白楹猜测得差不多。 但他更多了几分顾虑——如果顺着双长老的意思,将晏缙逐出怀剑派……那么谁也没得了好处。 怀剑派名声受损,亦是他不愿见到。 如果留着晏缙,那么说起来就是怀剑派弟子与白家小姐缔结婚约,传出去还算美事一桩。 况且白家作为仙兽血脉传人,实力强劲,而白楹更是家主之女……那么她道侣晏缙是怀剑派出身,白家和怀剑派关系自然更为紧密。 到时候不管是除妖灭魔,或者是弟子们进入秘境,怀剑派都能与白家合作。 难怪白楹在怀剑派中待了四年,原来竟然是与晏缙产生情愫……不然觉醒了仙兽血脉的白家人,又何必一直学剑。 谷杳生心中已有决断。 他和蔼一笑,看向白楹:“年少爱慕,极为正常……况且修炼道路漫漫,有人相伴左右亦是幸事。” “现在堕仙尸骨已被毁尽,剑尊佩剑亦完成了镇守尸骨的任务,无人重伤或者伤亡,也算祸中有福。不应该只看晏缙进入禁地的这件事,毕竟人生在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有生命危险而无动于衷?” “不过……”谷杳生抚了抚白须,“双长老说的也有理,此事晏缙又过于冲动,不如罚他在思过崖面壁四个月。” 双长老紧皱皱眉,却没说话,但在内心不免生出一丝嘲弄—— 这掌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功夫可算一绝。闯入禁地、因为鲁莽而致使剑尊佩剑碎裂的弟子竟然只罚他在思过崖面壁四个月…… 她自然是知道这位太过世俗的掌门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不过是无利不起早……但这样的决定确实是对怀剑派最为有利的办法。 双长老叹了口气,眉头微皱地慢慢阖上了眼。 ……罢了,谷杳生终究是怀剑派掌门,此事就由他说了算。 第47章 婚约 白楹正在收拾行李。 她比晏缙先离开议事大殿,回到余盱峰的院子后,就开始准备回白家的事情。 一是她被堕仙迷惑这件事不算小事,需要回到白家向长辈说明,检查伤势。二是向父母说清她要与晏缙缔结婚约之事。 在议事大殿内编得有多痛快,现在白楹就有多烦恼—— 她要如何向母亲解释自己来了怀剑派四年,就要与人缔结婚约之事……难道要向母亲说明真相? 白楹不禁反思起来,当时还是太冲动了。 是不是还有其他法子,比如她对掌门还有长老们说,自己这条命是晏缙救下来的,要是将晏缙逐出师门,她就在议事大殿一头撞死。 白楹被自己这不切实际的想法逗乐。 过了片刻后,少女收住笑意,幽幽叹了口气—— 其实当时她是看见那位德高望重的双长老在说话,言语间都是晏缙要是被逐出师门都是他咎由自取的意思…… 所以她才一时慌乱,情急之下编造起来。 在余盱峰的四年,虽然她敬重江长老,但也能看出江长老在怀剑派中并无什么实权。就算江长老今日在的话,恐怕也是无法与那位权重望崇的双长老抗衡…… 白楹突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她抬头望去,看见晏缙自暮色渐起的空中御剑而归。 白楹大声喊道:“晏缙!” 少年停留在白楹院子外的半空中,垂眸地望着白楹。过了好半天,他才轻轻落下。 “你愣愣地呆在半空干什么……”白楹纳闷,又问道:“怎么样,不会把你逐出怀剑派吧?” 晏缙神情依旧散漫,只是面上有着明显的倦意:“仍然是让我在思过崖面壁四个月。” “……那就好。”白楹长舒一口气,轻抚胸口。 两人间一时无人说话。 过了好半响,晏缙瞥白楹一眼,低声问道:“你为何那么说?” “那么说……?”白楹微微一怔,而后耳尖红了起来:“那我……我也想不出来其他法子。你救了我,难道要我、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被逐出门派吗?” 她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 少年无意识地攥紧伤痕累累的双手,目光落在地面上,反而轻轻一笑:“……被逐出师门也没事。” “你在说什么傻话?”白楹有些不可置信,她不由得反问道:“怀剑派有你的师父,而且你用剑用得那么好……难道你要被废去修为,被逐出怀剑派?” 白楹泄气般坐在石凳上,“就算废去的修为可以再修炼出来……那你成为散修后,去哪里参悟剑诀、习得功法?就算我想邀请你进入 白家,但恐怕白家也没有能供你习得的剑法和功法……” “虽然白家与诸酉谷交好,能推荐你去诸酉谷……难道你想变成诸酉谷的医修或者毒修?” 白楹叹了口气:“……要是我今日没有去千海峰就好了,也不会被那诡计多端的堕仙迷惑。” “你只不过是碰巧经过了千海峰。”晏缙低声说道:“当时我闯入禁地的时候,周围的值守弟子都消失无影……只怕那堕仙尸骨是选在那个时候动手,不管经过禁地的是谁,说不定都会被它抓进去……” 听着这暗含着宽慰的话,白楹微微一怔,甚至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今天你不顾闯入禁地的后果和自己性命安危,也要救我,最后还险些连累你被逐出师门……真是谢谢你了。”她低声开口,声音发闷。 “不必多谢,是我自己想要进入禁地看看情况,你不必太过介怀。” 晏缙微微挑眉,“至于现在的情况……要不我还是和掌门说明事情真相……” 和掌门说明事情真相……那他会不会怒不可遏,然后继续按照双长老的意思将晏缙逐出师门吧? “别!”白楹赶忙摇头:“谨慎起见,就这样吧……” “你说的‘就这样’难道是指……?”晏缙怔然片刻,凤眼微微睁大。 “对,就是指我们,定下……”白楹觉得那两个字堵在唇齿间,让她脸上发热,开口艰难:“……先就这样,定下婚约……” 晏缙站在白楹身前,一时间没有开口。 白楹反应过来,连忙继续解释:“……以后再选个合适的时机,我们就解除婚约!” 她尴尬一笑:“并不是我们婚约定下了就不能解除。” 晏缙眼眸一转,那双漂亮的凤眼半垂,定定看着白楹:“……眼下好像只能这么办了。等师父回来,再看看有没有周转的余地。” “对……就先这样吧,至少要阻止你被逐出怀剑派。”白楹忙点点头。 只是话音刚落,白楹想到了还有另外一只可能—— “晏缙……你,你有……” 她刚刚平复的脸颊又热了起来,犹豫着开口:“你是不是有心仪之人?所以不方便与我定下假婚约?” 晏缙轻轻摇头:“没有。” “那就好……”白楹放下心来:“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晏缙无语地看她一眼,在她对侧的石登上坐下。 白楹右手掐诀,屋内的热茶和茶杯便飘了出来。 斟满第一杯茶,白楹便将茶杯放在靠近晏缙一侧,而后再给自己倒上一杯后一饮而尽。 深深地舒了口气,白楹端着茶杯双眼放空—— 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直到此时,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头仍然是隐隐作痛……或许是堕仙尸骨身上那股黑雾对她造成的影响,也有可能是堕仙尸骨迷惑她神志的时候留下的影响。 堕仙尸骨对她造成的影响…… 白楹眨眨眼,转头看向晏缙。 少年正端起茶杯,他露出衣袖下的右手上伤痕累累,即使之前白楹所见的血迹已经擦去,但是露骨之伤仍是清晰可见。 “晏缙,你的手!”白楹忙开口:“悬医阁的侨长老难道没给你医治吗?!” 晏缙神色不变,举起茶杯饮了一口。 他放下茶杯,将右手垂于衣袖之中:“只是看着露骨,但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去议事大殿之前侨长老已经给我看过了。” “侨长老明明说的是她还来不及医治,你就被唤去了议事大殿……”白楹拧起眉头:“你刚刚也是从主峰的方向回来……你根本还没去医治!” “不碍事。”晏缙不以为意:“明日我再去悬医阁。” “你……”白楹微微叹气,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白玉小瓶:“这是诸酉谷张瑶长老研制出的药,对付外伤十分有效,不如今晚先用着吧。” “不用了……” 只是晏缙的话还没说完,白楹就拧起眉头打断:“你不擦的话,我现在来替你来擦!” 少年无语地看她一眼,又看石桌上的玉瓶一眼,然后认命般拿起玉瓶,“知道了……我等会就擦。” 晏缙低下头用左手沾了些白玉瓶中的药膏,抹到自己的右手伤痕处。 “我明日就要先回白家了……”白楹垂眸看着晏缙手上的动作,叮嘱道:“我自然会促成这桩婚约,你可别一时间想不开向掌门说了真相!” 晏缙只觉得白楹似乎镇定的声音在说到“促成这桩婚”几个字时,倒是有几分隐藏的外强中干。 但他没有点破,而是微微偏头低声应道:“好。” * 第二日白日,白楹便在侨长老的护送之下,动身回了白家。 第二日傍晚,江北辛才赶回怀剑派。 晏缙看着师父风尘仆仆、紧皱眉头的样子,一直没有后悔所作所为的他却在此刻反省当时是否太过于冲动,或许还有更为妥帖的方式—— 既能让白楹没有生命危险,也能避免自己闯入禁地带来的后果。 而且就算现在与白楹缔结婚约避免他被逐出师门,将来解除婚约之后,也不知道这种事情会不会对女子造成不好的影响…… 江北辛听徒弟说完来龙去脉后,没有责怪晏缙。 他带着倦意的眉眼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声音都有一丝沙哑:“……早知如此,前几日我就不该离开门派,余盱峰离禁地远比其他峰更近,我定能在看见信号之后立刻赶到,这样也不用你违反门规闯入禁地了……” “师父……”晏缙低声喃喃。 他师父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去祭扫亡妻坟墓,年年如此,不曾落下。 此时江北辛摇摇头,叹道:“唉……不过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了。” 江北辛眉头的皱纹隆起更多,向下的嘴角仿佛都带了一丝苦涩。沉默片刻后,他慢慢开口:“你与白楹真是两情相悦,还只是为了避免你被逐出师门的权宜之计?” 晏缙没有回答。 江北辛苦笑一声:“……你们两人不必如此,拼着长老之位我也会把你留在怀剑派……” “师父!”晏缙抬头,咬牙低声说道:“就算我真的被逐出怀剑派,也不需要您用长老之位换取我留下。天下之大,门派众多,何处不能去……” 江北辛将左手掌放于晏缙肩上,慢慢摇了摇头:“你如此年轻,天赋也极其出众,将来必有一番作为……况且怀剑派,流传剑法千万,更有历代剑尊与许多前辈留下的感悟。若论剑法,怀剑派是当之无愧的世间第一……” 他看着徒弟,声音不禁带上一丝歉然:“但我知道是因为我的原因,让你在门派中过早地体会到人情冷暖……是师父的不是。” “错的从来不是师父。”晏缙一双黑亮的眼眸看向江北辛,只是那亮今日黯淡了几分,黑如深不见底的幽暗池水。 江北辛长叹一声:“不止是怀剑派这样……只有是有人的地方,就是这样。你不必过度在意,更不用放在心上。世间便是这样,有汲汲营营的人,有拼尽全力也要达成自己目标的人,亦有过度恪守规则显得不近人情的人……” “而且依为师看……”江北辛抬手拍了拍晏缙肩膀,宽慰道:“虽然你进入禁地,但白楹没有受重伤,堕仙尸骨也已经毁灭,这样的结果已经算得上好了。” 晏缙垂下眼眸。 这的确是算好的结果了,堕仙尸骨已经灭,也无人因此重伤或者死亡……只是需要他与白楹缔结一桩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婚约。 江北辛显然也与徒弟想到一块去了,他沉吟片刻,继续说道:“明日我便会找掌门和双长老说明此事……你既然与白楹无意,那便不需要委屈你们两人——” “不是假的。”晏缙突然笑了,轻 轻地扬起嘴角:“……我与白楹,从来都不是缔结假的婚约,也不需要师父你去用长老之位换我留在怀剑派。” 江北辛诧异地望去:“你与白楹……当真没有儿戏?” 晏缙慢慢点了点头:“事实就是这样——我与白楹本来也算两情相悦,所以我看见她被堕仙尸骨抓入,情急之下也跟了进去。就算不出现堕仙尸骨作乱此事……” 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缓缓垂下眼眸:“说不定再过几年,我们应该也会告诉众位长辈缔结婚约之事……” 江北辛看着徒弟郑重的模样,内心渐渐地再无一丝一毫的怀疑。 第48章 “就算我心意变了,解除…… 白楹躺在床上,只觉得坐立难安。 前几日自她回到白家,险些带得人仰马翻—— 家中擅长医药的长老连同刚刚被请来的诸酉谷张瑶长老一起替她诊断、查看身体。 母亲苏如之衣不解带地彻夜照顾她,即使长老们说她暂时没有查出什么严重的内外伤,就连白楹自己也觉得并无大碍,但苏如之仍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婢女清鹤则是眼泪汪汪地守在白楹床前:“小姐你脸色如此苍白,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就去找长老。” 一向笑得和狐狸般的白鸿淮也是沉着脸,细数怀剑派过错:“既然没那实力,就不要看管什么堕仙尸骨。还不如早早地将尸骨运往神都或者我们白家怛狱!还让旁人倒霉……真是空有其名!” 就连一向淡漠的白楹父亲、白家家主白轼道,也来看望过一回躺在床上的白楹,淡淡说道:“……以后少去与堕仙有关的地方。” 后来白楹养伤了好几天,天天被迫躺在床上。 虽然身体闲着,但白楹脑中却在不停地思考着要如何开口,才能合理地向母亲解释她要与人缔结婚约—— 母亲自然会先问她心仪之人出自何门何派。 他名曰晏缙,是怀剑派弟子,亦是江长老唯一的徒弟。 然后母亲肯定会问她对方人品如何。 她与晏缙相处四年,发现少年虽然看起来散漫,但并非庸庸碌碌之辈。况且他冲入禁地对抗堕仙尸骨,之后还救了她,或者说是至少拖到长老们到来……人品自然是没问题。 最后母亲也不会漏掉对方家世、相貌等详细问题。 晏缙父母双亡,是在他幼时的时候被魔所害。 至于晏缙相貌……以白楹的眼光来说,晏缙是个介于俊朗与俊美之间的少年,完全不会让人一看生厌。 不过对于母亲来说,最重要问题肯定晏缙是待她如何。 待她如何…… 白楹苦思冥想,那她肯定得说温柔体贴,包容又耐心,一片赤诚,万事以她为先——毕竟话本中都是这样写的。 但实际上,在过去与晏缙相识的的四年中她有几乎一半的时间在白家,剩下一半的时间才在余盱峰中。 而她与晏缙之间的交集,只在江长老和游长老的剑法课上,还有两人平日里时不时的切磋。 细细说来,两人平日相处的时间完全不算多……但现在,他们竟然要试着缔结婚约。 白楹只觉得像梦一场。 “哎……” 少女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觉得理不出个头绪,最终她放弃思考,缩进海蚕丝被褥中。 清鹤从门口探出个头来:“小姐!你怎么叹气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 白楹从被褥中伸出右手,朝着清鹤无力地摆了手。 * 傍晚时候,苏如之走入白楹房内,身后跟着端着药的清鹤。 “母亲。”白楹唤道。 苏如之轻轻地坐在床边,温声细语:“把这个药喝了吧,冷了就就更苦了。” 白楹点点头,撑起上半身,从清鹤手上接过碗,将温热的药水一饮而尽。 “今日看你脸色,可比刚回来那几天好多了。”苏如之松了口气,但看着女儿仍旧没有回复红润颜色的脸,她不禁有些后怕——如果没有赶到的长老,那么白楹现在的情况会是如何…… 苏如之想都不敢想。 白楹只觉得母亲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她忙安慰道:“母亲,其实我已经没有大碍……” “那药也要继续喝,长老说这药能去除体内浊气……还说如果你还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都要和他说。” 苏如之低头将白楹的鬓边几缕发丝顺到耳后,眉头微蹙:“就算这几日身体好了,之后也在家多修养一段时间……修炼之事,不急于一时。” 白楹微微一怔,修养一段时间……如果她这一段时间真的只在家修养,其他事情都不管的话,还不知道在怀剑派的晏缙会如何。 ……缔结婚约之事,宜早不宜晚。 白楹将空碗递给清鹤,她定了定神,低声开口:“母亲,其实这次堕仙尸骨躁动,将我卷入禁地的时候……有一名怀剑派弟子也曾跟着我进入禁地,甚至还抵抗堕仙尸骨,避免了我受到其他更严重的伤害。” 苏如之微微一怔,问道:“竟然还有一名怀剑派弟子也进入了放有堕仙尸骨的禁地?那名弟子叫什么?他救了你,母亲一定会好好向他道谢……” “那名弟子名叫晏缙,也是这四年来一直教导我的江长老唯一的徒弟……”白楹细细说来。 她说了自己看见晏缙如何握着剑尊的佩剑对抗堕仙尸骨,晏缙当时如何紧张地将她扶起;又说这四年间在怀剑派中,晏缙如何待她温柔耐心;又说晏缙为人可靠…… 苏如之原本仔细听着女儿的话,然后开始隐隐约约觉得不大对劲,后面越发觉得白楹的话能听出许多东西——白楹原本还是在说名叫的晏缙如何救她,后来细说她与晏缙之间的相处,更是能看出两人的关系匪浅…… “母亲……”白楹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说了这么多,是时候说到重点了,她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苏如之—— “我与晏缙朝夕相伴四年,早已经与他两情相悦……更何况他还不顾剑尊定下的门规,闯入禁地救我,女儿……女儿想要和他缔结婚约!” 清鹤正端着白楹以往十分喜爱的糕点,抬脚跨入房内。 她恰好听见此话,震惊地睁大眼,一只脚定在半空中,好半响没有反应。 苏如之也愣怔片刻。 屋内一时间安静无比,如果要是有根针掉落在地面,三人必能听见。 就连白楹,都觉得脸颊简直要烧起来了。 她见母亲苏如之没有反应,便一鼓作气继续问道:“母、母亲,您怎么,怎么不说话了?” 只是太过于紧张,白楹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 过了好半响,苏如之才回过神。 她看着白楹,伸手轻轻握住白楹的右手,“我只是……前几日刚知道你被堕仙尸骨所伤之时,我便十分担心……今日又听见你想与心仪男子缔结婚约,一时间有些缓不过神来。” 苏如之看着白楹,轻声说道:“虽然你也到了普通人说亲的年纪,但修士余下的岁月何其漫长……即使那名叫晏缙的少年是个好孩子,但现在你们缔结婚约,母亲只怕你日后年岁渐长,想法亦会跟着变……到时候可怎么办?” “我日后的想法可能会变?”白楹慢慢重复这一句话,然后心虚地垂下眼眸—— 岂止是可能会变?是一定会变! 毕竟她与晏缙缔结婚约只不过是情急之下为了避免晏缙被逐出怀剑派。 “不要紧……母亲。”白楹忙宽慰道:“就算我心意变了,解除婚约便是。” 苏如之蹙眉看向女儿:“你这孩子,你当缔结婚约是闹着玩的?刚说着要缔结婚约,现在就随口说出‘接触婚约’……” 白楹脑中警铃大作,她迅速找补:“我只是看着母亲担心,所以随口那么一说……我与晏缙两情相悦,并不只是随意缔结婚约!” 苏如之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过了好半响,她才朝着偷偷看她脸 色的白楹开口:“你和我细细说说晏缙那少年的情况……如果你真是心有所属,母亲也不会蛮横阻拦……” 白楹忍不住笑道:“好,那我说给母亲听……”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 苏如之的神情郑重起来:“就算我是你母亲,也不能一人决定此事……还得告诉你父亲,几位长老……让他们看看那个少年是不是配得上你。” 白楹乖觉地点点头:“知道了。” 眼看苏如之的脸色没方才严肃之后,白楹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她想要打破如此严肃的氛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转移话题般问道:“那……那母亲你,是和父亲认识多久后定下婚约的?” “我们……?”苏如之一怔,不懂女儿为何突然问到这个问题。但她没有想太多,只是当女儿对长辈们的过往好奇。 苏如之微微侧头,带着一丝羞涩笑道:“……我和你父亲没有婚约,我们是认识第十个年头的时候,决定成亲的。” 白楹只觉得谈起父亲,母亲脸上的笑容都明媚几分。 她只能顺着话题继续问道:“……那母亲你和父亲是如何认识的?” “是你父亲突然冒出来,没头没脑地说要教我修炼功法……”苏如之垂眸回忆,唇边笑意加深:“我那时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修炼呆子居然就是白家新任家主……” 修炼呆子……? 白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这几个字与她父亲白轼道联系在起来,她甚至越发怀疑出现在母亲话语中的那个笨拙、一心教导母亲修炼、不擅长表露自己感情的人,是不是她父亲白轼道。 苏如之没有注意到女儿脸上越发纳闷的神情,她陷入往事的回忆中,眉眼上隐约带有一丝丝笑意。 第49章 孩子继承了血脉的话,姓…… 苏如之的修炼天赋十分普通,按照她父亲苏乐山的打趣话来说,当个修士就已经够呛了。 多年前苏如之也曾悄悄松了一口气,幸亏女儿没有随她——白楹的修炼天赋比她强了许多,就连血脉中的仙兽力量也极其强横。 但即使修炼天赋一般、领悟能力平平,苏如之依旧每日修炼——虽然从没有向他人说起,但她亦是想陪着自己的女儿、丈夫、父亲走过漫长的时间,而不是自己垂垂老矣地离开三位至亲。 过了几日的傍晚时候,苏如之敲响了白轼道的书房。 随后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进来。” 苏如之轻轻推开门,看向坐在书桌后面的白轼道。 她眉眼弯弯,在晚霞中更显柔和:“轼道,我给白楹熬了灵鱼汤,你也尝尝吧。” 白轼道抬起头,片刻后才微微颔首,未发一语。 但在看着来人的时候,他那双浅淡的琉璃眼眸中隐约多了几分生气——宛如一块从万年不化的冰川深处凿出来的冷霜冰石,在阳光的照耀下也显得不再那么寒冷。 苏如之将灵鱼汤乘出一些到玉碗中,放到白轼道手边。 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自己的夫君抬手慢慢喝那碗鱼汤。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晚风从木窗吹入,吹动了几页文书,发出沙沙的声响,却有一种静谧的融洽。 苏如之已经习惯了白轼道的寡言,因此她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的夫君将鱼汤喝尽,然后她才起身接过玉碗,将其放入食盒内。 “这种事,下人来做便是……”白轼道微微皱眉。 “不过收拾一个碗,这还用得了喊其他人吗?” 苏如之笑了笑,她将食盒放远,然后才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本边缘微微卷起的法诀书。 “其实今日还有一事……”苏如之微微叹气:“轼道,此书中我仍然有几处不懂……可是想了好几天,还不曾领悟。” 白轼道眼眸轻轻一转,目光就落在法诀书上,他朝着苏如之伸出右手——那右手修长有力,却异常苍白,青色血管隐约可见。 接过法诀书之后,白轼道快速翻阅,片刻后他轻轻启唇:“是哪几处?” 苏如之坐回白轼道身旁的椅子上,一处又一处地指出来。 两人肩碰肩,手臂倚着手臂,就像随处可见、世人以为的恩爱夫妻那样,丈夫沉默寡言,妻子体贴温柔。 待白轼道将几处法诀难点都给苏如之讲清楚之后,月亮都已经挂上树梢。 苏如之舒了口气,将法诀书收好。她一抬头,便透过木窗看见了天上的一轮明月。 白轼道只是瞥了一眼窗外月色,然后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着之前的文书。 苏如之微微动唇,又低又轻地问道:“你这两三个月……还是要在书房修炼吗?” 白轼道翻阅文书的右手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平淡:“是。” “这样啊……” 苏如之尽量使自己神情上不露出一丝落寞。 她掩饰般一笑,继续说道:“昨日白璇月长老已经找过我了,问我如何想……她还说怀剑派的江长老已经递上拜贴,下个月初就要带着那位少年来白家……” 白轼道翻阅文书的右手一顿,答道:“……那就一切麻烦白璇月长老去办吧。”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苏如之望向自己的夫君,轻轻叹气。 白轼道抬起眼眸,注意到苏如之轻蹙的眉头,片刻后他生硬说道:“……只要白楹喜欢就好。” 这话虽然听着像一位疼爱女儿的父亲说出的,但语气中却仍然露出了几分淡漠。 苏如之垂下眼眸,勉强笑笑:“……也是,她喜欢就好。真心……比什么都强。” * 白璇月长老是最厉害的白家人之一,有着仙门十四重的实力,她能唤出的异火在消灭妖魔的同时,更是能够灼伤妖魔魂魄。 平日白楹也鲜少见到这位长老,因为这位长老平日不是在追杀妖魔,就是在巡视怛狱,亦或者是在闭关修炼。 但白楹也曾听说过,白璇月长老几乎会“关心”所有白家人的亲事。 白楹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对父亲以及一些长辈们说的,因此她面对白璇月长老的时候,紧张之余还有些心虚。 白璇月长老满头银发,是位明丽的中年女子模样。 此时她笑眯眯地看着白楹:“白楹,来坐我旁边……上次看见你的时候,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呢,一转眼你就长这么大了……” 白楹束手束脚地在白璇月长老对面对下。 白璇月长老笑了笑,一双宛如平静海面的眼眸柔和起来,“不用如此拘束……我听闻,你有了两情相悦的小伙子,还想与那个小伙子定下婚约?” 白楹的脸微微一红,“……是的。” 话音刚落,白璇月长老的双眼就闪着异样的光,继续说道:“我倒是知道那小伙子叫晏缙,是怀剑派江北辛江长老的徒弟,对不对?” “是。”白楹应道。 “哎,老问你这些也没意思……”白璇月长老嘴角的笑容变大,眼中带着一股越发不对劲的光,“我更想知道,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相识?”白楹虽然有些不解,仍然诚实回答:“我去怀剑派之后便由江长老教授,自然就和江长老唯一的徒弟认识了。” “那你们又是如何两情相悦……?” 白楹愣了愣,脸变得更红,“啊,这,这个……” 她万万没想到,原来白璇月长老眼中的光,名叫“八卦”。 “没事。”白璇月长老笑眯眯地说道:“你就当和我这个老人家聊聊天……白湛行的大哥白意致,就是我介绍了个好姑娘,他们才在十年前成亲了。” “人老咯,就爱给小辈们把把姻缘……” “哦……”白楹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脑中却在疯狂地回忆话本中是如何写两人相恋的。 她不自在地握紧双手,片刻后犹豫地说道:“我与晏缙,其实相识之后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可有一次我在林中遇见有人找他麻烦,我就帮 了他……之后我也经常请他与我切磋,作为谢礼我也曾用异火助他锻造法器。” “就这样一起相处了四年,等……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我们之间似乎相互有意。”白楹深吸一口气,朝着白璇月长老笑了笑,斟酌地说道:“他虽然是位修士,但倒是有些像我话本中见过的侠客,洒脱还有些散漫……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真情实意地“编完”这些话后,白楹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肩膀这才放松了一些。 在她对面的白璇月长老则是微微点头,一双看尽沧桑的眼中真切地浮现笑意:“原来如此,你们这样相处下来,互有情谊也正常……不过你这年纪,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定下婚约倒是正常……作为修士,倒是早了些。” 白楹刚放松下来的肩膀微微绷紧。 白璇月长老柔声说道:“不用紧张,白楹……我这并不是在反对你定下婚约,毕竟我活了这么多年,体会最深的便是——” “不论是人还是物,对你重要的,可就要抓紧了,不然失去就在转瞬之间,以后再后悔也没用了……” 仿佛想到了什么,白璇月长老微微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后,她又笑着说道:“那你和小伙子说了吗?以后孩子要是显现了仙兽血脉力量,都是要姓白的,而且交由白家教养。” 白楹呼吸一滞,面上双颊通红—— 她与晏缙只是假装缔结婚约!为什么白璇月长老会说到如此远的将来……不,是压根不会发生的未来! 她通红着脸,结结巴巴地答道:“未曾……” 凡是显现了仙兽血脉力量的白家人,其孩子都有可能继承仙兽血脉。没有继承血脉的白家人,其后代是不会再有仙兽血脉的。 但如果孩子继承了仙兽血脉,便像白璇月长老说的那样,孩子必定是姓白,而且是由白家教养。 其他两家仙兽血脉,褚师家、碧家亦是如此。 白璇月长老嗔怪地看白楹一眼,“那你可要在缔结婚约之前,与他说清楚此事……虽然都是为孩子好,觉醒仙兽血脉难道还让不懂激发仙兽血脉力量的剑修来教养吗?” “……是,白长老说的是。”白楹红着脸,干巴巴地应道。 “不过……”白璇月长老笑眯眯地补充道:“江北辛长老下个月初就要带着那位小伙子来白家,我们可要商量好几天,你就乘着这个时间,好好和那名叫晏缙的小伙子谈一谈,也可以带着他在白亥城逛一逛,加深一下感情……” 晏缙前几日的确传了信给白楹,说江长老已经决定下个月初带他前来拜访白家,商量两人之间那板上钉钉的婚约。 白楹忙点点头,尴尬笑道:“那……那是肯定的,我一定会带着晏缙好好在白亥城看一看。”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白楹才头重脚轻地离开白璇月长老居所—— 这位白璇月长老即和善又细心,只是说的那些话让她无从招架,越发头大。听到后面,她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忍住夺门而出的冲动。 * 等到白楹再次看见晏缙的时候,只觉得他与在怀剑派中的样子不大一样—— 少年这次背上没有负着那苍剑,一身白衣的衣领和袖口带着银白的刺绣,就连发冠都不像往常那样简素,而是换成了一顶镶有白玉的发冠。 看起来倒是有些像贵公子的模样。 但白楹却忍不住想笑,晏缙这幅不再是散漫、神情稳重的模样,让她很不习惯。 江长老、白璇月长老等长辈离开后,只剩下白楹与晏缙两人站在花园中。 察觉到这是特意给他们两人留出的空间,白楹有些尴尬,只觉得空气似乎变得又闷又热。 她干笑一声,提议道:“不如在这花园中走一走?” 晏缙点头:“好。” 他注意到白楹的耳尖已经红透。 两人开始在园子中漫无目的地走动,穿过廊子,一路沉默。 这样走下去,何时是个头…… 白楹内心长叹,她眼梢一扫,看到前方的花榭。 “晏缙,不如去前面的芙蓉榭坐一坐?”白楹开口提议。 晏缙漫不经心地看去,沉默着点了点头。 但是白楹总觉得少年点头的动作似乎有些僵硬,就连脸上的漫不经心都带着几分不自在。 白楹在花谢中坐下,不知为何发现晏缙有些不自在之后,她自己倒是自在了一些。 她看向少年,问道:“你的伤好了吗?” “已经好了,你的伤呢?” “也好了……喝了那么多天的药,总算把体内浊气排完了。”白楹笑了笑,突然想到离开怀剑派的时候,晏缙似乎仍然有处罚。 她忙问到:“那你现在离开怀剑派,之后还要在思过崖上面壁四个月吗?” 晏缙站在白楹对侧,垂下眼眸与白楹对视,“不用,只需要面壁余下的两个多月。” “那掌门和双长老没有再说什么吧?” “没有。自那之后,他们都再没有找过我。” “那就好……”白楹长舒一口气,她环顾左右,又低声问道:“那你……是如何对江长老说的?我之前不敢在信中问你,觉得还是当面说这些事情更为妥当。” “我……”晏缙有些迟疑,轻皱眉头说道:“我未曾向师父说出真相。” “没有说?”白楹微微一顿,思索道:“或者没有向江长老说真相反而更好……牵扯到的人少,最后就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 她说出自己的计划:“再过几年甚至十几年,等大家都忘了堕仙尸骨躁动之事,我们就悄悄解除婚约……” 晏缙轻轻点了点头:“这样……便是最好。” 两人就“婚约”一事商量完毕。 后来几天就是一些繁复而又琐碎的流程。 白楹只记得订婚那天,她表面强装镇定,最后脸皮发烫地在订婚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白楹落笔旁,不同于她写下“白楹”两字的潇洒中带着几分潦草,亦写有锋利果断的“晏缙”两字。 两份订婚书,一方持有一份。 白楹,晏缙—— 自此就成为了定下婚约的两人。 第50章 危险的剑 四个月之后。 晏缙一剑凌厉,划过空中使得空气似乎都微微凝固,最后直指南奉昭心口,堪堪停留在两寸的位置。 “停,停……我输了我输了。” 南奉昭理直气壮地开口认输—— 开玩笑,就算是被一把戳不破修士皮肤的普通铁剑直至心口,那他也担心晏缙拿不稳剑。 世间总会有比自己强的人,但是小命终归只有一条。 南奉昭的话音刚落,晏缙就收起铁剑,坐回到石块之上。 瞅着晏缙神情平稳的样子,南奉昭越发好奇:“你明明只是进入思过崖面壁了几个月,为何出来之后剑法更厉害了不说,还变得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晏缙挑挑眉,转过头问道:“那里不一样?” 南奉昭低头走近石块,似乎是在思索措辞。 片刻后他说道:“今日的你,出剑更有压迫感。即使杀意没有外露,但剑中仿佛藏有更多的东西……以前与你比试,纵使我知道你比我强,但却从来不觉得你的剑——” 南奉昭微微一顿,似乎在想要如何描述。 片刻后他的双眼微微发亮,语气肯定:“危险……对,就是多了危险感。” “危险感?……我可没想过杀你。” 晏缙凉凉地瞥南奉昭一眼:“就连今日的比试也是你缠着我,说什么‘三个多月不见,甚是想念你的剑法’。” “哎呀……”南奉昭展开扇子潇洒地摇了起来,笑着说道:“我可没说你对我的心思很危险,我是指你的剑危险,对我是这样,对其他任何人都一样。” 危险的剑…… 晏缙一怔,想到五个多月前在禁地中自己握住剑尊佩剑的那个瞬间 ,看见了暴风雪和冰天雪地中的青年。 那时青年仿佛知道他的所想,声音淡然地说了一句“你试试便知道了”。 之后他醒过来,手持的剑尊佩剑也发生了剧烈变化,之后更是将堕仙尸骨几近粉碎。 其实在那个时候,他自己握着剑的时候已经察觉到有所变化…… 但那时情况特殊,他还来不及深思,就被迫去了议事大殿、然后在思过崖度过了快一个月,之后去白家与白楹订婚,回到怀剑派之后继续在思过崖禁闭。 他从思过崖中出来,也不过是一个月前的时候。 原来堕仙尸骨躁动已经是五个月之前的事情,而这五个月之间更是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 迟迟没有等待晏缙开口的南奉昭凑近晏缙,用手中的扇子朝着少年挥动了几下:“……晏缙?怎么聊着聊着你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在想什么?” 晏缙面无表情地用手背将扇子推远:“没什么。” “我们在谈剑,你却发起呆来……肯定是在想其他。”南奉昭眯起眼,十分八卦地问道:“是不是在想你的未婚妻,白家白楹小姐?!” 未婚妻……白楹……未婚妻白楹…… 晏缙一听见这五个字,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放在膝盖上的手也僵硬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冷冷说道:“有事,走了。” “哎……别走,别走啊!” 南奉昭在身后大喊道:“我听说你未婚妻是不是马上就要回怀剑派了……都分离这么久,你是不是想她了?” “……”晏缙忍无可忍,转头看向南奉昭,咬着牙一字一顿说道:“闭,嘴。” 直到回到余盱峰后,少年才觉得浑身上下的不自在减弱了不少。 他看向白楹暂住了四年多的院子,依旧是紧闭院门的模样……随着白楹的离开,这五个月来晚上的院子从未亮起过任何烛光。 而昨日师父江北辛告诉他,说白楹即将要回到怀剑派了,问他是否收到了白楹的信。 晏缙自然是没有收到白楹的信,但他当时则是镇定地应道,说自己也收到了信。 他与白楹已经缔结了婚约,为了不让师父起疑,只得说出谎言。 但不知为何,晏缙从师父那里得知白楹要回到怀剑派的那一瞬间,却是先松了一口气——即使他很不习惯和白楹缔结了假婚约一事,但也从未产生过不想看见白楹的想法。 * 白楹又回到了怀剑派中。 如果不是她母亲苏如之担心堕仙尸骨对白楹造成的伤害也许会有后续不利影响,坚持让她在家休养几个月、并且时不时请家中擅长医术的长老查看,不然她能更早回到怀剑派中。 只因为待在白家,对于白楹来说实在是有些折磨—— 前有白鸿淮挤眉弄眼叹道:“没想到我还是个孤家寡人,晚辈都已经订婚了……” 后有堂哥、堂姐、远房堂哥、远房堂姐在探望她的时候,不停地问白楹为何这么早订婚,未婚夫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模样,为什么会拜在怀剑派中。 更奇怪的问题就是有个剑修未婚夫又是什么体验,未婚夫会不会成为未来剑尊等等…… 以及平日在修炼血脉力量的课时,其他白家子弟例如白湛行等人,一个个看着白楹时脸上都是欲言又止的好奇神色。 白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让母亲不用再担心她的身体后,白楹马不停蹄地回到了怀剑派中。 站在飞剑上,白楹看见怀剑派内一望无际的翻涌云海,上一次见到这个景色还是五个月之前。一段时间不见,她还是有点想念呢…… 白楹往北继续飞,直到靠近怀剑派最北侧,看见那座熟悉、僻静余盱峰之时,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轻轻笑了出来。 她御剑向下飞,然后从剑身上一跃而下,落在自己院中——就连院中的景色,也仿佛与五月之前别无二致。 白楹眼梢一扫,突然发现院中石桌上放着一封信。她走近拿起一看,信上面写着“余盱峰的凉亭一聚”,落款上则写着江长老、晏缙。 下一瞬间那张纸化为烟尘,消失不见。 白楹自然是知晓,这张施有小小阵法的纸张消失是通知写下这条消息的人——她回来了,亦看见这条消息,拿起过纸张。 白楹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忙推开房门,准备简单梳洗一番。 毕竟她御剑多时,浑身上下多多少少会沾染点灰尘。 * 来到凉亭的时候,白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其中的江长老和晏缙,石桌面上摆放着一些精巧的点心。 她快步走到凉亭前,朝着江长老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江长老,许久未见。” 江北辛右手轻轻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将白楹扶起。 “白楹,不用这么多礼。”他温和地问道:“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之前在白家的时候,我看你气色不错。不过当时事情太多,终究没有好好问你恢复得如何……” 江长老在白家…… 白楹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就是她与晏缙订下婚约的那几天,江长老作为晏缙唯一的长辈,在白家忙得脚不沾地。 不敢让江长老看出什么来,白楹维持面上的镇定,干笑着回道:“……已经完全好了,江长老不必担忧。” “那就好……”江北辛微微颔首:“那我和晏缙就可以完全放下心来。” 他眼中浮现笑意:“只是我也与你们同在余盱峰上,居然没有发现你们……果然是人老了,也迟钝不少……” 听出江长老是在打趣她与晏缙之间的事情,白楹只得“害羞”一笑,还未想出该说些什么,就看见一直站在江长老身后的晏缙动了动—— 他弯身拿起石桌上的茶壶,朝着江北辛的已经快空的茶杯中斟茶:“师父,请喝茶。” 然后低头又另外倒了一杯茶,轻轻一推,那茶杯就凭空出现在白楹身前的桌面。 晏缙神色平淡,瞧不出什么心绪,虽然也没有开口对白楹说些什么,但在他有意或者无意的行为之下,让白楹觉得尴尬的气氛也缓解了几分。 白楹低声说道:“多谢。” 她一路驾驭飞剑多时,用茶水润润喉正好,还不用会回答江长老的又是打趣又是含着几丝疑惑的话——就算同在余盱峰上,江长老肯定是无法发现什么的,毕竟婚约其实就是假的。 在两人身旁的江北辛原本是回忆不出两位年轻人感情发展至此的任何苗头,但他抬头便看见徒弟抬手又给白楹斟了一杯茶,还将两盘糕点往白楹的方向推了推。 他内心那些疑惑便烟消云散了—— 两个有缘的年轻人在怀剑派上相遇了,互相有着相同的情谊,于是便定下婚约……何尝不是美事一桩。 江北辛唇边笑意加深,却又忍不住轻叹一声。 要是故友晏皓与其妻能看见这一幕的话,肯定会很欣慰——晏缙长大了,修为和剑法出众,亦有了以为人品家世相貌都出众的未婚妻。 甚至白家也并没有因为他只是怀剑派中不起眼的长老、晏缙无甚家世背景而拒绝这则婚约。 这一对年轻人收到了几乎所有长辈的祝福。 他当年还不如晏缙呢,只是一个从山村中出来的穷小子,侥幸拜入怀剑派,就算之后有点修为又如何? 付菡父亲不同意两人的亲事,甚至强行给付菡定下另外一门婚约。但付菡抵抗婚约,违背父命,最终嫁给他。 之后的日子何其幸福,说那几年简直是他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日 子也不为过…… 江北辛想起往事,双眼带着笑意,眼角浮现细纹。 50-60 第51章 瞻方之比(一) 在离开凉亭之前,江北辛问道:“瞻方之比就要开始了,晏缙你参加吗?之前我看你并无多大兴趣的模样……” 晏缙起身的动作微微一顿,神情不变:“参加。” 江北辛温和地点点头:“那过段时间为师就将你报上去了……” 在一旁听着师徒二人对话的白楹则是双眼微微睁大,十分感兴趣。 她自然也是知道瞻方之比—— 瞻方之比是怀剑派十年举行一次的大比,允许所有弟子参加。 瞻方之比的时候,所有参赛弟子会被压制成为仙门二重的修为,消除了弟子之间修为上的差别所带来的实力碾压,更是考验弟子使用剑法、击败不同对手的领悟能力。 但它又不止是弟子之间的比试。 在瞻方之比中的前五名弟子,都可以进入瞻方秘境中选取奖赏。更是有可能被瞻方仙剑选中,进入一个玄幻莫测的小天地,试着拔出瞻方仙剑。 而三次拔出瞻方仙剑的人,便能成为仙剑之主、怀剑派的剑尊。 白楹初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恍然大悟——难怪怀剑派这三千年来再也没有出现过剑尊,原来是因为无人能将瞻方仙剑拔出第三次。 至于为何要拔出三次……她猜测,或许成为仙剑的主人,自然要经历重重磨砺。 * 白楹在怀剑派中又过上了熟悉的日子。 白日里练剑、修炼,其余时候则在怀剑派中四处游逛一会儿。不过经过上次堕仙躁动之事后,白楹也不会随意去往其他峰,只在余盱峰上逛一逛。 虽然余盱峰与其他峰相比是一座小峰,可当白楹在峰顶一步接一步走动的时候,才发现余盱峰对于个人来说也是极其广阔。 白楹眼梢一扫,看见御剑朝着余盱峰而来的少年喊道,“晏缙!” 晏缙一双平静的凤眼半垂着望向白楹,整个人直接从飞剑上一跃而下,落在白楹身前几步的位置。 白楹好奇:“你刚刚去哪了?” “南奉昭说找我有事。” “找你有事?”白楹十分肯定:“是找你切磋吧?” 晏缙凉凉地补充道:“不止,还要听他说废话。” 白楹忍不住笑了起来,晏缙的嘴角也微微弯起。 自从白楹回到怀剑派后,两人之间的相处逐渐恢复成从前的模样、越发自然,再也不是刚缔结婚约时候的尴尬气氛。 “不过,既然你都和南奉昭比试了……”白楹真挚问道:“那再和我比试一场,也不算多吧?” 晏缙双手抱臂:“反正今日无事,再多一场比试也无所谓。” “这可是你说的。”白楹笑着唤出沃凌剑,她手痒已经好几日了,今日可算是找到机会与晏缙比试。 两人持剑对练起来,过了许多招。 片刻后白楹身形如风,一剑带着点点青火,向着晏缙刺去。 晏缙立刻旋身接下这一剑。 两剑相撞,发出清越之声。 而青色异火被震落在地,然后消失无影。 白楹亦被震得后退一步,她动作微微一顿,而后将剑收入鞘内,“晏缙,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晏缙点头,从善如流地收起剑。 “真是奇怪。” 白楹轻皱眉头,有些不解:“为何我感觉你的剑法和五个月之前不大一样了……” 晏缙微微挑眉:“……南奉昭也这样说,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唔……”白楹偏头思索该如何描述自己与晏缙比试之时的感觉,她犹豫着说道:“之前只会隐隐约约觉得你厉害,现在看你一剑刺来,居然会感到一瞬间的心悸。” “你这说法……倒与南奉昭的说法有些像。”晏缙将剑握于手中,拿出一小块白布。 “是吗?”白楹来了兴致:“那你到底为何会有这样的改变?” 晏缙说道:“兴许是因为我练剑时间越来越长,就自然而然发生了改变。” “……”白楹瞥了他一眼,只见晏缙一脸淡然,便知道这话只是他随口的说辞。 不过比起这个问题,白楹更想问另外个问题。 她靠近晏缙,轻咳一声:“……晏缙,瞻方之比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 晏缙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需要准备什么吗?” 然后他又低下头用白布擦拭那苍剑,声音平淡:“我不也和你经常比剑吗?瞻方之比不过是换些人比试而已,也并无什么区别。” 有时候白楹真得分不清晏缙到底是太狂,还是太过于散漫以至于心态十分平和。 不过…… “……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白楹忍不住点点头。 她虽然剑法不如晏缙厉害,说起综合实力,她也不弱。在白家这一辈的子弟中,她已经算顶尖厉害了。 白楹走到晏缙对侧的石凳上坐下,“不过说到底,你还是第一次参加瞻方之比。放心好了,四日后我一定会去给你加油的!” 晏缙望着她,语气淡然:“可别对我抱有太大的期望……说不定第一日我便会被淘汰。” “你还真是谦虚……难道你不想进入瞻方秘境,一睹瞻方仙剑的仙姿?” 晏缙擦剑的动作微微一顿,沉默半响后才散漫答道:“有时候想,有时候又不想。” 白楹有些迷惑,那这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晏缙却没有解释,他收起剑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哦……” 白楹托腮看着晏缙离去的身影,觉得他说话只说一半的模样显然是有着心事。 * 瞻方之比是在四祾岛举办,大比开始的那一日,整个怀剑派白雾尽散,能让人看清高耸的山峰与下方险峻的山腰。 不同于高耸入云的其他山峰,使用了阵法的四祾岛是由漂浮在云海之上的五块岛屿组成。 外圈是四块相互间隔的巨大磐石围合,作为掌门、长老等与不参赛的弟子观望之地。每块磐石垂着厚重的铁链,另一端则是固定在内圈唯一一块平稳巨石的四角之上。 内圈巨石则是作为弟子比试的场地,在高度上比起其他外围巨石更是下沉许多,方便观看大比。在内圈巨石之上,更是有着一把巨大的剑悬于上方——那剑是由云雾构成,既缥缈又虚幻,让人看不透。 白楹御剑而行,落在北面磐石上。 她抬头四顾,看见已经有许多弟子站在四祾岛上南、西、北的磐石上,而东边的磐石上坐着的是掌门与十位长老们,还有多位峰主与阁主。 “白道友,你也来了!”一道悦耳的熟悉女声响起。 白楹转过头,看见了一名脸上带着笑意的娇俏女子——女子名叫卞念薇,曾与白楹一起上过许多次次阵法的授课。 她亦是游天成长老的五徒弟,南奉昭的师妹。 因此白楹和卞念薇往来不少,也算相识已久。 白楹笑道:“卞念薇道友。” 卞念薇拨开身侧的弟子,走到白楹身边。 她眼眸黑亮,神情极为期盼:“我等候许久,终于等到了瞻方之比……今日可要大饱眼福。” “难道卞道友没有参加了瞻方之比吗?”白楹好奇问道。 卞念薇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没参加。师父说我定力不够,让我好好练剑,十年之后再说。” 两人正要继续说话之时,一声剑鸣之声突然响彻整个四祾岛,余声久久不散。 卞念薇激动地拔高语调:“要开始了!” 此刻,在东侧巨石之上的掌门谷杳生站起身,他的视线从南到北巡视,最终落于内圈的巨石之上。 “诸位,瞻方之比今日开始!”掌门缓缓说道。 他话音刚落,内圈中的巨石上突然出现四个并列的比武场。 四个比武场……? 白楹有些不解,她身旁的卞念薇便解释道:“因为比试弟子太多,所以共分为四十组,每四组一起上比武场比试,每组只决出一名胜者。” “每组只有一名胜者?那如何比试?” “是车轮战,获胜的弟子会一直在台上,直至被打败。” 白楹若有所思,“我只知晓所有弟子会被压到仙门二重的境界……但这样的话,赢的人要一直在上面比试,后面岂不是可能会灵力不足而败?” “比武场是带有阵法的,一场比试结束之后,会自动补充弟子灵力。”卞念薇继续解释。 眼见已经开始比试,两人不再交谈,而是转头专心看着四个比武场, 上场的弟子有男有女,但白楹不认识大部分的人,她能记住名字的也只有小部分人。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欣赏比试的精彩绝伦 之处—— 所有弟子的修为都被控制为仙门二重,不会造成致命的伤,更是考验他们如何在有限的自身灵气之下,使出强而有效的剑法攻势,争取在力竭之前打败敌人……亦或是两人力竭之后,都只靠着单纯、不动用灵气的剑法取胜。 她的目光在四个比武场来回穿插,每当有两个比武场的胜者在打坐补充灵力之时,另外两个比武场就会开始。 看了一个半时辰,共十组决出胜者后,白楹终于看见内圈巨石之中写有比试弟子名录的旗帜上浮现出新一组的名单。 其中赫然写着晏缙的名字。 她转头专心看着晏缙比试的那一个比武场。 最先上场的是一位模样温和的青年,他拿着一柄较为普通的铁剑,连败七、八位对手。 卞念薇附在白楹耳边,轻声说道:“那是顾清止师兄,为人和善。他好像是第二次参加瞻方之比。” 白楹看向比武场的另一边——在顾清止对面,走上比武台的是位样貌姣好的少年,只是他微微抬着下巴,神态骄纵,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白楹总觉得那张脸似曾相识。 “那是汪长老的徒弟,唐渊……”卞念薇皱眉说道,她的目光突然移到唐渊手上,有些惊愕:“他怎么能带着那把剑!” 唐渊…… 白楹瞬间想起来,唐渊就是四年多钱她初来怀剑派的时候,撞见找晏缙麻烦的那个骄纵修士。 她顺着卞念薇的目光望去,发现唐渊手上拿的是一把玄色长剑,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一瞬间,白楹就想到其中关键:“比试的弟子都被压制成为仙门二重修为,唐渊那把剑对上顾清止手中的普通铁剑,能占不少便宜。” “就是!”卞念薇愤愤不平:“有些人即使有着师长赐下来的好剑,也不会带入瞻方之比,为得就是比试公平。” “这个唐渊仗着自己师父是长老,仗着自己出生唐家……”她言语之中带上一丝不屑:“恬不知耻地拿着一把好剑来对阵别人的铁剑。” 白楹微微皱眉:“即使唐渊赢了,只怕大部分功劳是他手中玄剑的功劳。” 比武场上,顾清止被逼得节节后退。 他要运起更多的灵气来抵抗唐渊刺来的一剑——并不是因为唐渊的一击有多厉害,而是唐渊拿着的剑为名家所铸的名剑,本身就力量强横。 顾清止知道拖下去自己必定会因为灵力竭尽而输,必须得背水一战。 他温和地眉目皱起,将全部灵力灌入手中铁剑,想要越过唐渊手上的名剑,直取唐渊。 岂料对面少年仿佛预见顾清止的奋然一击,他脚尖一点,猛然朝着顾清止刺去。 顾清止来不及应对,只得举起被注入大部分灵力的铁剑将唐渊的来剑格在半空中。 两剑猛然相撞—— 下一瞬间,顾清止的剑碎成几段,他自己也被震飞数尺跌落在地面,嘴角流出丝丝血迹。 顾清止输了。 唐渊望向躺在地面的顾清止,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承让。” 远在北边的卞念薇捏紧拳头,咬牙说道:“这唐渊……臭不要脸。” 确实挺不要脸的。 白楹心想,她低声问道:“难道就没有规定,不允许弟子带厉害的剑上比武场吗?” “没有这样的规定。”卞念薇摇头,有些愤慨:“但这是比试弟子心知肚明的事……也只有唐渊这样的人,才能干出拿着名剑上台的事……每一届的瞻方之比,总有几个这样的没脸没皮之人。” 在这之后,唐渊接二连三打败十多名弟子。 他脸上更是神气十分,好似已经笃定自己能成为这一组的胜者。 在东边磐石之上,唐渊师父汪长老喜笑颜开地看着自己徒弟第一次参加瞻方之比就连败多位弟子。 坐在众长老之首的双长老则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唐渊,而后蹙眉移开目光—— 关于瞻方之比能不能使用灵剑,其实早就有所争议。 而她则是不反对极少数的弟子使用灵剑,因为没有这些弟子,如何能让其他大部分弟子了解到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每当拔剑之时,对面的对手可不一定是存着公平比试的心而来。 好石需要顽石磨。 唐渊所在的比武场已经开始下一场比斗。 一位凤眼少年走上比武台——他一袭白衣,神情平稳,从他脸上看不见一丝紧张之意,仿佛瞻方之比只是一次随手的比试。 晏缙抬手,行了一礼。 他抬起双眼看向唐渊,漫不经心说道:“请多指教。” 唐渊瞥了对面人一眼,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恶意,他冷笑一声:“又见面了,晏缙……今天可没什么人能帮你了吧?” 晏缙并未理睬唐渊充满挑衅的话语,他一双眼毫无情绪地望着唐渊,右手缓缓抽出手中的普通铁剑。 唐渊神情一紧,只觉得在晏缙拔剑的那一刻有一瞬间心悸。 第52章 瞻方之比(二) 白楹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比武场上开始交手的两人。 晏缙自然没有带着那苍剑,他仅仅用的是一把普通的铁剑……不知道对上唐渊,要花多少力气去摆平来自唐渊手上那把灵剑的威力。 况且,晏缙与唐渊本来就有旧仇……自四年半前的那件事后,白楹曾不止一次看见唐渊恶狠狠地望着晏缙。 她虽然不担心晏缙会因为武器的差距而输掉,可是当她远远看着那双镇定甚至可以说是平静的凤眼之时,白楹突然想起晏缙在几日前说的那句话—— “可别对我抱有太大的期望……说不定第一日我便会被淘汰。” 白楹顿时领悟——晏缙那句话并不是佯装不在乎,而是他虽然参加瞻方之比,却也能接受自己输给他人。 白楹身旁的卞念薇突然开口说道:“晏缙加油,快把这个臭不要脸的打下比武场。” 娇俏少女说话时咬牙切齿,显然是十分讨厌唐渊。 白楹好笑地看着卞念薇。 刚才她自己似乎能理解晏缙的心思之后突然内心一松,终于能够打趣道:“卞道友,对晏缙这么有信心吗?” “那当然。”卞念薇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四师兄说,当初师父看中晏缙的剑骨与天资,十分想收晏缙为徒,可终究不好越过江长老是晏缙的师伯这一层关系,这才放弃。” “但就算没将晏缙收为徒,我师父爱才,终究还是赠送了‘那苍剑’给晏缙。” 卞念薇幸灾乐祸道:“听四师兄说,那一年师父对他的要求极为严厉。师父大概是想要用严教来弥补四师兄天资不及晏缙的事实……四师兄说他那一年梦里都在练剑。” 白楹自然也见过好几次卞念薇的四师兄,但她没想到看起来潇洒风流的南奉昭竟然有着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过往。 原来竟有这样的渊源。 待卞念薇说完,两人又转头看向场上晏缙与唐渊的交手—— 唐渊一剑使出,手上的剑溢出冷冽的剑气朝着晏缙袭去,在半空中留下紫黑色的残影。 他脸上带着一丝扭曲的快意:“晏缙,我看你如何接下这一击!什么天资出众,可笑!” 晏缙眼一眨不眨,脚尖一点向后撤数尺,仅仅是一个旋身,就躲开唐渊的攻击。 他只是看了唐渊一眼,而后目光移到唐渊手中的剑,轻声开口道:“不过如此,尚不及你手中的剑有看头。” “你!”唐渊一张脸涨得通红,眼中更是恼怒交织。 他咬牙阴笑:“好大的 口气——” 话音刚落,唐渊继续攻向晏缙,手中的剑迸发威力,更显锋利无比。 晏缙反应极快,瞬间挥剑抵挡。 但他手中的剑却无法承受威力,陡然碎裂,只余剑柄处残留断铁。 只见晏缙身形一侧,躲过唐渊杀意腾腾的一剑——但唐渊手中强横的剑溢出的剑气仍然在他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还不认输?下次划到哪里可就说不定了!”唐渊恶狠狠道。 晏缙随意一瞥左臂上并未见骨的血痕,神色平稳:“不过皮外伤罢了。” 对面少年不慌不忙、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模样彻底将唐渊惹怒。 一股无名之火窜上唐渊心头,他恶狠狠地想:这晏缙不过只是一个落魄长老的弟子,就算天资出众,但能有多厉害?!自四年多前就是这副模样,到了现在还是如此令人作呕的样子! 只不过攀上白家,扮成一副装腔作势的模样是给谁看? 今天……他定要好好教训这小子! 唐渊握紧手中的剑,决定要慢慢折磨这小子,等他满身伤痕之后,再将他彻底击败! * 晏缙手中的铁剑断裂之时,远在北侧磐石之上的白楹神色微变。看见晏缙手臂受伤之后,她内心开始有些担心。 她身旁的卞念薇更是惊叫一声,有些着急:“晏缙不会被唐渊打败吧?” 白楹没有出声,一双眼紧紧盯着比武场上的两人。 只看见两人似乎都开口说了些什么,唐渊之后便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持剑恶狠狠朝着晏缙攻去。 唐渊一边攻击一边催动手中的剑。 他手中剑逐渐闪烁着阵阵紫黑的光芒,攻势都凶猛几分。 晏缙拿着只剩剑柄处几寸断铁的铁剑,但并不慌张,他凝神看着对手的每一招、即将要使出的每一势,冷静地躲过每次攻击。 少年眼中的天地仿佛失去了颜色,只剩下对手和他自己,以及对手手中那把灵剑与他自己手中这把断剑。 在唐渊发急的攻势中,晏缙双眼更为清明—— 等的就是此刻,一击制敌。 他脚尖一点,凌空一踩,压下唐渊的剑。手中断剑蓦然白光一闪,用灵气构筑在断面上,延伸出完整的一把剑,剑身反射出凛凛寒光。 一剑如风,极快地架在了对手的脖子上。 “嗬,嗬……” 唐渊喘着粗气,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脖子上用白色灵气构筑的剑身。 但即使这剑是灵气所铸,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因被紧紧贴住的颈脖感受到了一股锐利的寒意和令人胆颤的心悸。 晏缙那双黑沉的凤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唐渊,映出唐渊因为惊恐、悔恨而有些扭曲的面容。 少年突然微微勾唇一笑:“……你输了。” 唐渊想动不敢动,只能含恨听着裁判说道:“晏缙,胜。” 远在北侧磐石之上的白楹松了口气,卞念薇也觉得十分解气:“晏缙这一手灵气化剑,真是厉害!” 而在东侧坐于后方观看的江北辛也是欣慰一笑。 唐渊师父汪长老咬牙向后一瞥,朝着江北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江长老,不愧是拔出过两次瞻方仙剑的人,教出来的徒弟竟也如此厉害。” 在座的多人都是清楚江北辛拔出过两次瞻方仙剑,可就是在第三次试着拔出瞻方仙剑的时候,反被仙剑所伤,修为因此还跌了一重。 怀剑派的人,若是见到瞻方仙剑而拔出失败的话,那也再无资格见到秘境之中的瞻方仙剑。 江北辛也因此从拔出过两次瞻方仙剑、未来大有可为的长老,变成了永远不会成为剑尊的落魄长老。 因此汪长老看似在夸晏缙,实际则是在暗暗挖苦江北辛。 掌门谷杳生不动声色地看着内圈巨石上的比试,并不在意几位长老的交谈。在他身旁,一向寡言的游长老则是皱眉望向汪长老。 江北辛神色不变,仍是微笑着说道:“汪长老谬赞。” 汪长老冷哼一声,觉得江北辛这人即使笑着也带着一股苦气,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于是他不再言语。 之后在内圈的比武场上,晏缙连战几十人,成为一组的胜者。 * 暮色渐起,怀剑派上的云海都逐渐变得黑沉模糊。 白楹正是此时来到晏缙的院子,轻轻扣响木门。 不过片刻,晏缙便推开木门。 少年神色平稳,垂眸看向来人:“白楹,是有何事吗?” 白楹看向少年的左臂,也没瞧出什么异常:“没什么要紧的事……我看你被唐渊伤到左臂了,擦药了吗?” “擦了。”晏缙微微点头:“师父已经给过我药了。” 在怀剑派上待了快五年,白楹知道这些剑修们受伤乃是家常便饭——追杀妖魔受伤,切磋受伤,在无影封与幻影对战受伤……剑修好像就没有不受伤的时候。 于是白楹诚恳说道:“剑修不嫌药多。” 她递出一白玉小瓶,“这是与我们白家交好的诸酉谷张瑶长老亲手做的丹药,莫说是伤筋动骨的伤,就算是重伤也能包你用了之后活蹦乱跳。” 晏缙微微挑眉,“……但我只是皮肉伤。” 白楹不欲多费口舌,她直接用左手抓起晏缙垂在身侧的右手,将白玉小瓶拍入他的右手掌心。 指腹触碰到对方炙热修长的手掌之时,白楹微微一怔,而后立刻松开晏缙右手。 她轻咳一声,“别推辞了,又不是什么珍贵得百年难寻的东西。” 虽然晏缙只是皮肉伤……但是看着对方的模样,对白楹性子也有七、八分了解的他认命般握紧右手掌心中的玉瓶。 如果一味拒绝别人的好意,倒是伤人心。 晏缙的声音在微凉的夜色中柔和了几分:“多谢了,白楹。” “小事。”白楹笑了笑:“这次离开家的时候,我母亲给我塞了许多药……就怕我有用得上的地方。你用也是一样。” 少年微微点头,低声说道:“你母亲真是极为关心你……” 这么多年来,晏缙从白楹嘴中听到最多的便是她母亲,然后再是白家白鸿淮长老与她侍女清鹤。 上次他去白家,就看见了白楹口中所说的许许多多白家人——白楹温和的母亲,笑得像狐狸般的白鸿淮长老……还有白家家主,与其他人都不太一样的白楹父亲。 过去的四年多时光,他从未听白楹说起过她父亲。 但在看见白楹父亲之时,他便懂了——那位白家家主虽然站在人群之首,但却像浮在水面上的一片叶,永远不会融入水中、不会融入人群。 白家家主淡漠疏离的双眼中浮现琉璃般浅清的颜色,神色平静,亦不曾开口说话。 身旁是热闹的白家人,而白家家主只是慢慢转动眼眸,最后瞥了一眼晏缙,便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第53章 瞻方之比(三) 第二日,剩余的二十组决出一位胜者。 晏缙无需上场,这日他便在余盱峰休憩。而白楹与卞念薇则是约好一起观看比试。 第三日是之前两日四十组的胜者再决出二十人。 他们以抽签匹配对手,两人三局两胜,便可以定下胜者。 这次晏缙的对手是位女弟子——那是位一袭灰衣的女子,她肤色苍白面无表情,乌发仅用一根木簪牢牢挽住。 卞念薇附在白楹耳畔说道:“那是鄂阁主的徒弟余雪,修炼极为刻苦。” 事实证明,余雪剑法确实了得——她的剑极快,攻势绵密如同漫天大雪,一招一式皆有章法,循序渐进地从各个方位朝着晏缙攻去。 晏缙伫立在原地,只是挡下余雪的每一击,竟也不反攻回去。 “晏缙为什么只防守?”卞念薇有些不解:“只防守可 是赢不了的,为何不攻击回去?” 白楹说出自己的猜测:“可余雪的剑法极快……如果贸然反攻,会不会反被她寻到破绽?” “也有道理。”卞念薇双眼发亮,看向白楹:“说不定晏缙就是像你这样想的!” 此时,比武场上的更是多出一条条转瞬即逝的白茫——皆是余雪使用普通铁剑攻去留下的剑影。 明明已经被压制为仙门二重的实力,但余雪每剑竟然还能带着一丝灵气,就连残留的淡淡剑影都仿佛带着朦胧的飘雪。 而晏缙身处白芒中心,被余雪每一次剑锋所指,但他也并未慌乱。 少年每一次精准又恰到好处地挡下余雪的攻击,而后后退一步收剑,不做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 晏缙在等——在等余雪攻击而顾及不到自身之时。 他看见余雪又是一剑刺来,带着白色剑芒从自己脸边略过。 在这一刻,终于等到时机! 他一剑挡开余雪的攻势,但在余雪准备蓄势再攻的那一瞬间,晏缙并未收剑。他手腕一转,一剑带着灵力猛然追上。 即使余雪有所防备,但她已经习惯每剑都带着一丝灵力,因此灵力不如晏缙充沛,更是没想到晏缙会在此时攻来。 晏缙那一剑穿破余雪防备,最终停在苍白女子心口。 余雪怔然片刻,而后开口:“是我输了。” 晏缙收起剑,“承让。” 远远观看的卞念薇忍不住说道:“这两人一人攻,一人守。怎么守的人最后一剑赢了……” 她微微摇头,压低声音:“攻击是最好的防守——有道理,但好像不全对。” 白楹看着卞念薇扮做深沉的模样,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 第四日,则是胜者二十人进十人的时候,亦是如同第三日那样,抽签决定对手,两人三局两胜。 晏缙抽到的是南奉昭。 白楹与卞念薇依旧坐在一起。 看到晏缙即将与自己的四师兄比试,卞念薇幸灾乐祸一笑:“惨了,我四师兄输定了。” 白楹也是知道晏缙与南奉昭颇有交情,两人经常切磋。 她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兴许你师兄能赢呢?” 卞念薇笑得酒窝都出来了,“我四师兄和晏缙比试多次,可能就赢过两、三次。” 白楹也忍不住笑起来:“那说不定你师兄今日就是那两、三次赢的情况。” “难道你不想晏缙赢吗?”卞念薇不解地望着白楹。 “晏缙自己都没想着一定要赢到最后。”白楹唇边笑意加深:“况且……输也不算什么。” ……毕竟她也在切磋之中常输给晏缙。每输一次,就会发现自己剑法上的不足,亦或者是使用异火对阵上的不足。 多亏了江长老和晏缙,她的剑法和操纵异火能力也在逐渐变强。 就连上次回白家,白鸿淮都惊奇地叹道:“白楹,你这使剑的样子有模有样,都快成半个剑修的样子了。” 五年,真是弹指一瞬间。 白楹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她收敛心神,看向中间巨石上的比试。 果真如卞念薇所说,晏缙与南奉昭对对方的招式极为熟悉,双方有来有往地斗了一阵子,最后晏缙胜下来。 南奉昭仿佛对此结果并不在意,扬起笑对晏缙行了一礼。 * 第五日,就是瞻方之比的重头戏—— 十人之中决出前五名,而这五人便可以去往瞻方秘境,挑选属于自己的奖励。如果有幸被瞻方仙剑选中,则不仅可以看见瞻方仙剑,还能试着拔出仙剑。 每位参加的弟子更是可以带着自己惯用的佩剑。 这日四祾岛上观看比试的弟子极多,幸亏白楹与卞念薇来得早,才能坐在人群前方。 被巨大铁链拉住的内岛之上,正是抽签决定各自比试对手的时刻。 一位高瘦青年最先动身,他从空中漂浮的五本名册中随手拿下一本。名册在他手中化为金芒,飘至写有比试弟子名录的旗帜上,最终变成金色的字—— 古朗桂,对战,晏缙。 ……古朗桂? 白楹没听过这个名字,她问身旁的卞念薇:“那名叫古朗桂的弟子也是第一次参加瞻方之比?” “不是……古朗桂参加过。”卞念薇皱起眉头,“对晏缙而言,他可是位厉害的强敌。” “为何?难道他在上一次的瞻方之比中夺得头筹?” 卞念薇答道:“不是……但也大差不差了。十年前他与兄长古朗海一起参加瞻方之比,古朗海第一,古朗桂第三……古朗海更是在那一次的瞻方秘境中拔出过瞻方仙剑。” 古朗海是近四十年来第一个拔出瞻方仙剑的弟子。 白楹微微睁大眼:“他是第三,兄长也如此厉害?……那这次古朗海来了吗?” “没有。”卞念薇摇头:“很少有弟子接连着参加两届瞻方之比。我师父说,寻常弟子要花时间去领悟在瞻方之比中所看所学的,更何况进入瞻方秘境的前五名——” “他们如果在秘境中受到仙剑点拨,或者寻得什么罕世剑诀,更要花上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来领悟。” 白楹若有所思:“所以古朗海也许现在还在参悟秘境中的所得?而只有他弟弟又紧接着参加瞻方之比……” “是的。”卞念薇叹了口气:“所以我说他可是一个强敌。晏缙这第一把就对上古朗桂了,只怕要吃苦了。” 此时,内圈的岛上浮现出一个极大的比武场,比之前的比武场大了两倍不止。 古朗桂双臂环抱,臂中携着一把铁剑。 他站在比武场北侧,看向从南侧进入比武场的晏缙。 古朗桂虽然瘦高,笑起来却是极为开朗的模样,“哈哈,晏师弟,没想到今日是你我比试。” 晏缙行了一礼:“古师兄,我没想到这次你也会参加。” 如果换了旁人听见,肯定以为晏缙是在讽刺古朗桂——讽刺青年接连参加两届瞻方之比,既没有领悟上一届所得,就要急吼吼想着又进入瞻方秘境;又不给其他弟子机会。 但两人并不是全无来往,因此古朗桂知道晏缙不是这样的想法。 只见高瘦青年摸了摸脸颊,颇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十年之前那一次瞻方之比之后,我哥就开始闭关。但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东西可以让我领悟十年不止……” 他大笑:“所以我又来试一试,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想个几年。” 晏缙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那你呢?晏师弟,怎么也会来瞻方之比?之前你完全没有兴趣。” 少年垂眸,思索片刻后诚实回答:“因为我……有时候想看看瞻方仙剑,到底是何模样……” 但晏缙并未把话未说尽——比起仙剑是何模样,他更想知道这把剑到底在选怎么样的人?难道整个怀剑派只为培养它中意的剑修吗? 古朗桂听了晏缙的那一句话,却一点都不觉得晏缙痴心妄想。 他恍然大悟般,“也是……我有时候也想看看仙剑到底是何模样?我哥说他也讲不出来。” “不过……”瘦高青年望向晏缙,一双眼中逐渐燃起战意:“你得先打败我,进入前五者,才能获得进入瞻方秘境的资格!” * 之前的多场比试,晏缙开始都是被动防守。但这场比试开始,晏缙却一反常态,率先朝着古朗桂攻击—— 他拔剑而出,青色的那苍剑古朴韧劲。身形更是如风,极快地靠近古朗桂。 不过几个瞬间,已到古朗桂身前。 高瘦青年反应极快,持剑反挥—— 青色的那苍剑与古朗桂银色长剑在空中碰撞,发出阵阵铮鸣。 古朗桂不愧是上一届瞻方之笔的第三名,即使被压制成仙门二重的修为,但仍然可以看出他剑法也极其出色,每一剑带着白色的灵气残影,一招一式中更是含着隐约可见凌厉的剑意 。 而晏缙出剑并不花哨,一招一式既不带着凌厉剑意,更不带着剑芒—— 只是仿佛每一剑就该如此使出,在恰当的时机使用恰当的角度刺入或挡下。 两人交战许久,刀光剑影在比武场内纵横。 古朗桂越战越勇,剑法愈发强横。他向剑内灌输灵气,形成锋利的剑影,朝着晏缙攻去。 晏缙黑眸中只映出古朗桂手中的剑与他手中的剑—— 他迎着古朗桂饱含力量的凌厉一剑,在即将被那一剑刺入的刹那,他身形微闪、贴着剑身而过,反而将自己的那苍剑抵在古朗桂的心口。 那一剑含着剑意,剑身甚至在铮铮作响。 古朗桂微微一愣,他凝视着胸口前的青色剑身,抬起头一笑:“晏师弟好剑法……是我输了。” 晏缙收回剑,“古师兄,承让。” 坐满了怀剑派弟子的西、南、北各岛上发出阵阵惊讶之声—— 第54章 瞻方仙剑 许多弟子只知晓晏缙此人,只知晓他是江长老的弟子,但他们万万没想到晏缙居然能打败上一届第三名的古朗桂。 卞念薇更是瞪大了双眼:“……晏缙赢了?居然打败了古朗桂师兄?” “我也没想到。”白楹轻轻舒了口气。 这么一想,她过去多次输给晏缙好像也不算什么了……毕竟她剑法肯定比不上上一届瞻方之比的第三名。 她眯起眼,喃喃道:“说不定,晏缙能获得第一名——” 晏缙之后更是连败三位参赛弟子。 他最终获得榜首的时候,白楹瞪大了双眼,而卞念薇更是惊讶地张大了嘴。 卞念薇迅速用右手捂住自己的嘴,掩饰般地轻咳几声,“……这谁能想到啊,晏缙竟如此厉害吗?” 白楹也是迷茫地眨眨眼,虽然她老早就觉得晏缙合该用剑……但也没想到他竟能夺得瞻方之比的第一名。 简直有点像她多年前看过的话本中那样百年难得一遇的绝世奇才。 东侧巨石之上,汪长老面色阴沉,仿佛乌云密布;而游长老则是含笑望着远处的晏缙,极为欣赏的模样。 但江北辛却没有笑,他只是出神地看着比武场上的徒弟,仿佛在回想什么。 坐在最前方的掌门谷杳生反而微微一笑,他轻拂衣袖站起身来,缓缓开口、声音响彻四祾岛:“瞻方之比前五者已经决出,现在就请他们进入瞻方秘境罢。” 谷杳生大袖一挥,一个巨大而虚幻的秘境映入内圈巨石之中。 晏缙抬头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缥缈宛如水幕般的秘境入口,似乎有别样的山水景象隐隐约约出现在水波之后。 古朗桂伸手拍了拍晏缙的肩膀,笑着说道:“这就是瞻方秘境的入口,每人进去了之后,就是随机出现在秘境各处。你只能取一种物品,或剑诀残页,或灵剑,或幻影的指点……” “不过……”古朗桂叹了口气:“大部分人都是受到幻影的点拨,我上次连把灵剑和剑诀残页的影子都没见着。” 晏缙点点头:“多谢古师兄的指点。” 古朗桂在输给晏缙之后连胜三把,才取到第二名,可以再次进入瞻方秘境。 最后,晏缙、古朗桂与另外三名弟子一起跨入水幕般的秘境入口。 * 在跨入秘境的那一瞬间,晏缙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处山顶—— 顶峰上刮着寒风,四处皆是浓雾,入眼可见的只有顶峰这块不算大的地方,而他就站在中心之处。 晏缙抬眼环顾四周,只看见一些散落在地的木匣,木匣上刻着字。从字不难看出,木匣之中似乎放的都是剑诀残页。 而夹杂在木匣之间,更是躺着几把剑匣,放入其中皆是灵剑。其中有把剑闪着冷冷的寒光,也有看着厚重古朴的玄剑,还有通身都是血红色的剑…… 虽然四下无人解释,但晏缙却懂了——这些都是瞻方秘境让他选择的奖励。 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少年目不斜视,他跨过剑诀与灵剑,向北侧走去。 北侧的雾气最浓,但路却没有断,只是隐藏在雾气之中。其他三个方向的路都已经断开,只余藏在浓雾中、见不到底的深渊。 晏缙想看看北侧还有些什么。他走入浓雾之中,不过片刻便有幻影出现。 最开始只有一、两个幻影,可随着晏缙越往北走,出现在浓雾之中的幻影越多,甚至越来越强——它们各自使着精妙非凡的剑法,一剑带着劈开山河、睥睨天下的威力。 好似请教它们之后,自己也能变成这样的强者。 但晏缙却丝毫不心动,他神色平稳地收回目光,继续往北走。 不知走了多久,一扇高耸入云的门蓦然出现在他的前方—— * 许多弟子看着瞻方之比的前五名消失在秘境入口,不禁发出了欣羡的细微交谈之声。 白楹也好奇问道:“他们会进去多久?” “很快。”卞念薇回想道:“十年之前,那五名弟子只是进去了片刻,就立即相继出来了。不过古朗海师兄出来之前,整个怀剑派都有剑鸣声。” “……剑鸣声?” “对,那是瞻方仙剑被拔出之时发出的剑鸣声……”卞念薇神色带上一丝肃然:“只是听一声,就觉得浑身不能动弹,似有所悟” 只是听瞻方仙剑所发出的剑鸣声,就如此厉害……? 白楹还想继续问,但此刻周遭弟子的声音又陡然变大—— “快看!有人出来了!” “……是古朗桂师兄,他手里拿着一个木匣!” “是瞻方秘境中的剑诀吗?” 白楹凝神望去,只看见高瘦青年手里确实拿着一个木匣。 她愈发好奇,忍不住问道:“古朗桂手中拿的是剑诀残页吗?” “似乎是的。”卞念薇点点头:“我师父说了,每次进入瞻方秘境也只能拿到一招或一式……门派会给这些拿到的弟子给与其他奖励,之后若是有幸将一本凑齐,这些弟子还能最先修行剑诀。” “一本凑齐……”白楹想了想:“那得多少年啊?” 卞念薇摊了摊手:“我师父说至少两百年……因为每位进入瞻方秘境的弟子,大部分见到的是幻影,少数人能看见一、两本剑诀的残页,极少数人能看见灵剑。” 她压低声音:“一百年能有四、五个人拔出仙剑已经是算多了。” 白楹来了兴趣:“那之前拔出仙剑的都有哪些人?” 卞念薇转了转眼珠,细细数了起来:“从近往远说,有古朗海,我大师兄……” “你大师兄?” 卞念薇顿了顿,叹了口气:“嗯,不过他在我入门之前就已经陨落了……我四师兄说,大师兄奉命下山除魔,却遇见了神都正在追查的神魔一魂……” 白楹看着身旁娇俏少女脸上黯然的神色,有些内疚:“对不起,我并不知道……” 卞念薇摇摇头:“没事,只是恰好说到拔出过瞻方仙剑的人……我们继续说吧,再往前就是双长老的徒弟扶莘,余雪的师父鄂阁主,再就是……” 少女犹豫片刻,却有些含糊:“就是长老那一辈的人了……” 长老那一辈的人? ……确实,长老们修为深厚,肯定是有人拔出过瞻方仙剑。 白楹还没细想哪些长老可能曾经拔出过,就突然听见一声剑鸣—— 那剑鸣声既清又冷,宛如凛冽的寒风吹过,久久徘徊在怀剑派中。 霎那间,白楹感觉浑身僵硬、无法动弹,更是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颤栗感。 不同于南侧、北侧、西侧巨石之上观看的弟子浑身无法动弹,东侧岛屿之上的掌门与长老、阁主、峰主们并无僵硬,但是神色皆是一变。 “好,好!有弟子拔出瞻方仙剑了。”谷杳生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扫视内岛,发现除了晏缙之外,其余四名弟子已经从秘境出来。 他微微颔首:“看来是晏缙拔出的……江长老有个好徒弟。” 汪长老面色已经黑如锅底,他忍了又忍,才勉强没有使自己表情太过于凶恶。 游天成长老却丝毫不掩爱才之心,连说几声“好”。 可如今的场景亦让他回想起自己那位天赋绝尘、心性坚定的大徒弟,当年大徒弟第一次拔出仙剑,他也十分 欣喜…… 可转眼间想到他最终不过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游天成长老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在一众或惊讶或赞叹或淡然的人之中,晏缙的师父却没有丝毫反应—— 江北辛自从听见剑鸣之声后,一动不动,神情怔然。 过了好半响,他才笑起来。 只是那笑容,多少都带着几分苦涩。 * 即使白日里再怎么热闹,有多少人想要结识晏缙—— 到了夜晚,余盱峰依旧寂静。 但白楹可没闲着,她实在是有太多问题想问晏缙。 “晏缙,你对阵古朗桂的时候,为何那一击你敢迎面而上?” 晏缙坐在院子外的石凳上,擦拭那苍剑的手一顿。 他抬起眼眸,思索片刻后回道:“因为古师兄那一剑虽然力量强横,却有破绽,所以我会出剑。” “破绽?”白楹回忆了古朗桂的动作,却仍不得其所:“那一剑有什么破绽?” “力量有余,而锋利不足,亦不足以护全自己。” 白楹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紧接着问道:“那你是怎么见到瞻方剑的?怎么拔出来的……瞻方仙剑,究竟是何模样?” 晏缙神色平稳,慢慢答道:“我在迷雾中看见一扇门,推开门就看见一座岛,岛上只有瞻方仙剑……” 他少见地皱起眉头:“它……瞻方仙剑,它长满了铁锈。” “铁锈?”白楹感到不可思议:“仙剑怎么会长满铁锈?” 晏缙轻轻摇头:“我也不知……或许那些只是看起来像铁锈,但并不是真的。” “确实……说不定仙剑隐藏了真实模样。”白楹轻吸一口气,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事:“那你是怎么拔出来的?有没有受到什么考验?” “……你话本看得太多了。”晏缙轻轻瞥白楹一眼,他将那苍剑插回剑鞘中,慢慢地说道:“握住仙剑的那一刻,我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又好像一瞬间就是很多年……” 他半垂眼眸,声音越发飘忽:“仙剑握住手中,轻得宛如鸿毛,但却又重得让我抬不起手……我甚至看见了许多东西……” “那你看见了什么?” 晏缙陷入回忆,怔然片刻,而后轻轻摇头:“我不记得了。” 白楹察觉到晏缙脸上有一抹倦色,她轻声说道:“不记得也正常……毕竟是仙剑。你今日很累了,不如早点去休憩。 她又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只黄色玉瓶,“用尽全身灵力、耗尽心神之后,服用这瓶灵药,可以让心神安定,免去疲劳。” 白楹将黄色玉瓶轻轻放在晏缙手旁。 晏缙抬眸望向白楹,低声说道:“谢谢。” 白楹站起身来,突然有些疑惑——江长老怎么今晚没有来……难道他不想问问自己的徒弟如何拔出仙剑的吗? 但她低头便看见晏缙半垂着眸,眼睫黑沉如鸦羽,在夜色中露出隐约的倦色。 白楹没有开口再问一个字。 第55章 “我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 白楹总觉得谁拔出瞻方仙剑,谁就是怀剑派的剑尊这个规定有些怪异。 她曾问过卞念薇:“一位剑尊要活几百年乃至上千年,那剑尊在世的时候,自然是随身携带着瞻方仙剑的……那每十年的瞻方之比,岂不是再也没有弟子被瞻方仙剑选中?” 卞念薇愣了愣,“你说的有点道理……瞻方仙剑应该一直在剑尊身上罢。” 但娇俏的少女说此话的时候底气并不足,一副拿不准消息的模样。 第二日,卞念薇一大早便兴冲冲地来到余盱峰,告诉白楹:“我问过师父了,他说就算有剑尊的时候,瞻方仙剑也是会出现在瞻方大比中的。不过师父说,那个时候一百年只有一、两个人能见到仙剑,能不能拔出来还另说呢……” “原来如此。” 白楹点点头,她眼眸微微一转,继续问道:……你说,如果有人在剑尊在的时候,拔出了三次瞻方仙剑,那怎么办呢?” 卞念薇愣了好一会儿,迟疑说道:“不会吧……我从没听说发生过这种事。” “以前是没有发生过。”白楹继续说道:“以后说不定会有这种奇事发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对吧?” 卞念薇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好像也有一些道理。” 她迟疑地离开余盱峰,就连驭使的飞剑都行得歪歪扭扭,忽高忽低。 第三日,卞念薇一大早便冲到余盱峰,瘪着嘴看着白楹:“昨日我问过师父了,他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不过……” 她的神色严肃几分:“我师父说,剑尊在的时候,百年中能通过瞻方之比见到仙剑的弟子就一、两个。千年岁月下来,能拔出一次仙剑的可能就四、五人……这时候的仙剑是极为难拔出的,因为它已经因有了剑尊这位持剑者,不会再中意其他人了。” ……不会再中意其他人? 白楹这时候才隐隐约约察觉到,选剑尊难道就是瞻方仙剑选一位它中意的怀剑派剑修? 那仙剑会中意哪一种怀剑派剑修呢?天资高的?领悟力强的?修为在同辈中出类拔萃者?亦或者是心性坚定的? 但为什么拔出三次瞻方仙剑之后才能成为剑尊? 白楹眼眸一转,猜测到——如果说瞻方仙剑要中意三次的剑修才能成为剑尊,那么只能拔出前一次、前两次之后失败的怀剑派剑修难道就是瞻方仙剑不再中意的人? 不论白楹如何猜测,也难以找到事实,或许只有新任剑尊或者瞻方仙剑才能解答她的疑惑…… 不过余盱峰再也不是那坐僻静的小山峰了,每日都有不少试着来结识晏缙的弟子,这让余盱峰每日都会热闹一会儿。 白楹甚至听说,掌门建议江长老下次怀剑派广收门徒的时候,选几个好苗子。因为有晏缙这样的师兄当榜样,说不定师弟师妹们也能学到一二;亦是因为余盱峰本就僻静空旷,江长老也只有晏缙一个徒弟,是时候再收些弟子。 放在十日前,白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因为晏缙拔出瞻方仙剑,能带来如此大的变化。 不过也有没变的人—— 南奉昭依旧是那个模样,这几日只来了一次余盱峰,说自己想要找晏缙切磋,与之前并无任何变化。 白楹甚至也碰见过鄂阁主的徒弟余雪。 少女依旧是一身灰衣,乌发仅用一根木簪牢牢挽住。 她肤色苍白,面无表情地看向白楹:“这位……同门,请问晏缙今日在余盱峰中吗?” “不在。”白楹回忆片刻:“我看见他在半个多时辰之前就御剑离开余盱峰了。” “是吗……多谢。”余雪眼角微微下垂,似乎有些失望。 “你找他是有何事吗?你告诉我便是,我等会儿替你转达。” 余雪望向白楹,全盘托出:“我原本是想请晏缙与我切磋一二,之前在瞻方大比上,我觉得我第十招使得不够好,第三十招到第四十招又使得太急……” “之后那一招……后来晏缙出招的时候, 我又……我的确是有破绽……” 原来是位剑痴啊…… 白楹心下了然,笑着应道:“好,好。我一定替你转达。” “多谢你。”余雪转身离开。 只不过刚走了两步,她又转过身来,楞楞问道:“你莫非是江长老近来新收的弟子?” 白楹努力让自己不笑出来,她轻吸一口气答道:“不是,我是几年前暂住在余盱峰的,偶尔由江长老指导剑法。” “哦。”余雪点点头,片刻后犹豫地问道:“难道……你就是大家口中所说的晏缙未婚妻,白……白……” 显然是不记得白楹全名的样子。 白楹接道:“白楹,我叫白楹。” 余雪苍白的脸上慢慢升起一抹红,说话都开始结巴:“不、不好意思,白楹道友,我现在记住了……一定,一定不会忘了。” 看着少女仓促中带着一丝慌乱地离开,白楹这才知道瞻方大比上出剑极快、面若冰霜的余雪,竟然是这样一位说话不拐弯,直愣愣的性格。 怀剑派上的剑修,都挺有意思的。 白楹又突然想起余雪那句话“你就是大家口中所说的晏缙未婚妻吗”。 她双颊泛热的同时,又意识到怀剑派上的剑修不仅有意思,还都挺八卦的…… * 余盱峰上一时的热闹并未给白楹造成任何影响,她正午之前跟着江长老练剑,偶尔也会去游长老的剑法课上旁听;其余时间都拿来修炼,提升剑法或者修炼白家异火。 不过近来她倒是开始为一件事犹豫—— 晏缙的生辰就要到了,她是否要送礼;如果送的话,送些什么合适呢? 白楹连着思索几日,越想越没有头绪,差点就要放弃送礼物给晏缙的想法。 但她与晏缙相识五年,之前晏缙也是不顾后果进入禁地救了她……不管有没有之后的假婚约,白楹觉得两人已经是真正的朋友。 明知好友将要到生辰,却不送上任何东西聊表祝福……这不是白楹的行事作风。 因此白楹又开始重新思考应该给晏缙送何种礼物—— 其一,使人变美的或者变俊的养颜丹之类,晏缙肯定不需要。 其二,花费大量灵石、极为昂贵之物……就算她能买得起,晏缙也不会收下。 其三,使人变强的物品……这倒是可以,但又有一个问题摆在白楹面前,到底是选择使攻击变强,还是防守变强? 白楹心中瞬间就有了决断,晏缙是剑修,剑修持剑而攻,是不需要其他外物帮助他攻击的,所以一件防身之物最是适合晏缙。 但要说防身,自然是将物品附有法阵、激发法阵之中的防护能力最为常见—— 因此许多修士才会在法袍法衣上用柔韧耐腐蚀的天桑丝织成法阵,所以法衣法袍价格不菲,而且需要使用者穿上才有用。 除此之外,还可以将防身法阵刻于其他物品中,亦能激发其作用,只是效果没有法袍法衣如此大。 就比如七星阵,已经是较为厉害的防护阵法了。最常见的构筑七星阵便是将七个小阵法分别刻在七个物品中,各自都有部分防护作用,且合起来威力更大。 白楹不再犹豫,开始着手准备。 她先是写信给相衍派开设的锦玉阁,定下七颗小巧、比精铁还要坚硬的金明珠,然后再委托相衍派将七星阵刻在金明珠中。 世间实力傲视群雄的门派为一宗二派三门,相衍派就是“二派”之一,且极为擅阵与卜卦。锦玉阁便是相衍派对外出售物品的商阁。 几天之后,白楹就收到了锦玉阁的回复,说即使白楹这单是加急制作的要求,但最快也要半个月之后才能制作完毕。 勉强能赶上晏缙的生辰。 白楹略微放下心来,转头开始思索该将附有七星法阵的七颗金明珠做成什么样子送给晏缙。 晏缙平日也不佩戴什么,随时携带的也不过是腰上的乾坤袋与负在背后的那苍剑。 那苍剑…… 白楹双眼微微发光,顿时想到了个办法—— 那苍剑是把古朴的青剑,通身无一丝一毫装饰,那她将七颗金明珠做成剑坠附在剑柄上,也不会显得招摇。 况且金明珠极其小巧,还是黑褐色,并不会与那苍剑的颜色冲突。 于是白楹终于定下要给晏缙的生辰礼物是何模样。 * 九月入秋的时候,便是晏缙生辰。 白楹在自己院中修炼,远远地看见晏缙御剑归来。 虽然晏缙平日不会一直待在余盱峰上,但白楹猜都能猜到他去干什么了—— 去无影峰与幻影练剑,与南奉昭练剑,在那个僻静的小林子中发呆,视乾坤袋中灵石数量而决定要不要去接些事务堂的任务…… 不过近来,他可能还要拒绝或接受其他怀剑派弟子的切磋请求。 这么一看,晏缙比她忙。 那她现在就要去找大忙人“晏缙”,送上生辰贺礼。 白楹将剑坠轻轻放于木盒之中,然后带上木盒去往晏缙的院子。 她站在木门前,扣响门扉。 没过一会儿,门朝内被打开了。晏缙站在门旁,丝毫不意外来人是白楹。 他神色平稳:“白楹,怎么了?” 那双平日黑亮的凤眼微微垂下,没了以往的散漫,带上几分朦胧的柔和。 白楹微微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近日……” 最终她合上嘴,不自在地摸了摸脸颊。 晏缙疑惑地看向白楹,然后他眼眸一转,轻轻后退一步,“进来坐一坐吧,我去泡壶茶。” 白楹跟在晏缙身后,走入院子后捡了一石凳坐下。 看着晏缙离开去泡茶的背影,她深吸一口气,将木盒放在石桌上。 不过一小会儿,晏缙端着茶壶走了过来。他弯身将茶杯放在白楹身前,低头斟茶。 白楹只觉得弓身弯腰的晏缙与自己的距离有些近,她不自主地屏住呼吸,待晏缙斟完茶后退一步时,便像倒豆子一样急速说道:“晏缙,我知道你是明日的生辰,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一片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她边说边将手边的木盒推向晏缙的方向。 晏缙有些诧异,他直起身来,挑眉看向桌上的木盒:“……”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倒是白楹先按捺不住,她抬起头,眉头微拧:“……你不会不收吧?” 晏缙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微微后退一步,坐在石凳上,“我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吗?” 少年凤眼弯曲,眸中笑意明显,低声说道:“……其实我是想问礼物贵重吗?贵重的话就不好意思收了。” “你放心好了。”白楹瞪他一眼:“我也没那么多灵石去买贵重之物……你打开看一看就知道了。” 晏缙从善如流地打开木盒的盖子,望向盒内—— 第56章 多年之前 盒子中放着一只坠子。 坠子上部是由七颗极小的黑褐色珠子串成圆环状,下部坠着一颗更大的青色琉璃珠,最末端挂着青色的短穗。 最奇妙的是那颗青色琉璃珠,透过它光滑如玉的半透明外部,能够隐约看见其内部缓缓流动,宛如有青色火焰在其中燃烧。 晏缙轻轻拿起坠子,低声问白楹:“这是……?” “这是一只剑坠。”白楹面上浮现笑意,介绍起来:“那七颗珠子是金明珠,我请相衍派开设的锦玉阁附上了七星阵法。” 附有七星阵法的七颗金明珠。 晏缙自然知道这是极为精妙的阵法,他继续低头看向下方:“那下面的那颗青色琉璃珠是……?” 白楹轻咳一声,声音慢了下来:“那是……我们白家人也可以将异火储存在一些设有法阵的物品中,异火不仅消散得慢,并且还能在遇见妖或者魔的时候攻击它们,亦或者挡下一些攻击。” 晏缙靠近木盒,微微偏头看向青色珠子:“那为何我看这青色琉璃珠中异火蕴含的灵力并不算充裕?它当真能挡下妖魔……的 强大攻击?” 他略一改口,在说出“攻击”之前,勉强加上“强大”二字。 白楹没有听出晏缙中的停顿,她干巴巴地回道:“……因为我才学会用灵力支撑着异火脱离我的控制,然后将它储存在带有法阵的物品中。你可别看它这样,我们白家长辈能储存的异火极其强大,亦能助人消灭妖魔……” “我只是……”她最后憋出一句话:“初涉此道,所以不熟练……你懂的吧?” 晏缙懂了,这青色琉璃珠是白楹的练手之作。 但他只是低笑一声,慢慢回道:“懂了……多谢你的心意,这礼物很搭配那苍剑。” 白楹看着眼前少年说话之时的诚恳模样,她也放下心来,就怕晏缙看出这其实是她第一次储藏异火而炼制的法珠。 毕竟前几日,她总觉得剑坠下方空荡荡的,试了许多次,也没找出最搭配的物品。最后灵机一动,才将这颗颜色极为纯正的青色琉璃珠放了上去,又加了短穗。 当她看见剑坠最后的成品样子,就觉得十分适合青色古朴的那苍剑。 虽然这颗青色琉璃珠是她在白家炼制几次失败后,来到剑派第一次炼制成功的法珠,可能蕴含的威力确实不够深厚…… 白楹看着晏缙将剑坠附在那苍剑的剑柄上,这才有些心虚地补充道:“不过你放心,等我炼制越发熟练后,给你换颗更强大的青色琉璃珠。” 晏缙摇了摇头:“不必,这样就很好了。” 比起青色琉璃珠是否威力足够这样的问题,晏缙更为关心珠子本身带来的问题——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颗附着白楹异火的珠子不该送给他,但他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是了,这礼物或许该由白楹送给与她真正心意相通的未婚夫才是正常。但他占着这个位置,就已经阻碍了与白楹心意相通的人出现…… 晏缙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片刻后他抬起头就看见了白楹喜滋滋的模样,似乎是高兴他将剑坠用上了。 “我会好好珍惜的。”他最后轻轻添加了一句。 “啊……?”白楹怔然瞬间,她立马反应过来:“也不用那么珍惜,我送给你这个,就是让你拿来用的。” 白楹越说越振振有词:“就算这个剑坠因为挡住攻击碎掉,那也是极其值得的。” 晏缙偏头看向白楹,终于低低笑出声来。 * 第二日,生辰当日,晏缙终于看见风尘仆仆的江长老。 “师父,这次你去了这么久……”晏缙低声问道:“可是那只妖强大?您没有受伤吧?” 江北辛面容上有着浓浓的倦色,挂在他带着苦气的眉眼上。 闻言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无碍……那只妖虽然害了多人,但实力不足为惧。我早就将它杀掉了,只是之后去见了见……故人。” 晏缙抬头,看见自己师父站在窗边,从窗外而进的夕照落在江北辛的左半身,使得江北辛宛如站在明暗之间。 “故人……?”晏缙低声重复,而后轻轻舒了口气:“您没受伤就好。” 江北辛微微一笑,又恢复成晏缙熟悉的温和模样:“……你师父我,也不是每次出去杀妖魔都会受伤。” 他朝着晏缙招招手:“来,今日是你生辰,为师给你准备了好东西。” 晏缙微微皱眉:“师父,不用如此破费。我在余盱峰上,什么都不缺……” 看徒弟不肯走过来,江北辛摇了摇头,轻轻将手中之物一抛:“你呀,不用太想多,收下便是……我赶着回怀剑派,就是为了今日给你送上生辰贺礼。” 晏缙不得不抬手接住朝着自己飞来的木盒。 他低头看着木盒,眉头更为拧起:“师父……这木盒里面灵气充裕,您到底给我送了什么?” “舍生草。” 江北辛声音柔和:“也不用这么惊讶,为师早就想送你一株了……你好好收着就行。” 他不顾徒弟仍然诧异的神情,转身打开木门,走了出去,“为师累极了,去休憩休憩……” 只余晏缙一人站在房中,目光惊愕又复杂地看着手中的木盒。 晏缙当然知道什么是舍身草,顾名思义,是可以保全宿主性命的一种仙草,千年难寻得一株。 但舍身草并非在任何时候都能保全宿主性命。 如若宿主大敌当前而难以抵抗,即使重伤之后被舍身草救回,也不过是让敌人再动一次手罢了。 可即使如此,这仍然是世人渴望寻得的仙草。 许多家世深厚的修士会在进入仙门十八重的时候,重金求购舍生草—— 只因为仙门十八重,虽然是仙人设下的秘境,既可以检验人的修为,也可以让成功突破十八重秘境的人得道成仙…… 但并非没有危险。 也曾有许多修士陨落在仙门十八重的各重秘境中。 但舍生草却可以保全濒临重伤的修士,使其迅速苏醒过来后逃出各重秘境。 晏缙越发觉得手中的仙草沉重…… * 八月瞻方之比,九月晏缙生辰,到了十一月的时候,白楹又回到了白家。 此时已经入冬,树叶落尽。 白楹早起练剑时,地面上也有一层薄霜。 半个时辰后,侍女清鹤才出声提醒:“小姐,早膳马上就好了。” “嗯,我现在就来。” 白楹深吸一口气,手部翻转挽出个冷冽的剑花,将凌沃剑收回剑鞘。 不急不缓的鼓掌声突然在院门口起。 白楹望过去,发现是白鸿淮倚在院门边轻轻鼓掌。 他笑着说道:“你使剑倒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青年修长的眼眯着,笑着的模样倒是越发像一只精明的狐狸。 白楹瞪了白鸿淮一眼:“白长老,这一大早你悄无声息在我院门口,怪吓人的。” “哎,以前还喊我白鸿淮……现在是真长大了,会喊我白长老了。”白鸿淮夸张地感叹道。 “你什么时候在乎过我喊你白长老还是白鸿淮……”白楹觉得白鸿淮越发可疑,“别装了,你找我肯定是有事……” “孩子大了,不好逗了。”白鸿淮摇摇头,走到院中石椅上坐下。 他掏出一把折扇,一边在手中摆弄起来,一边慢慢开口:“怀剑派八月举办了瞻方之比,对吧?” “你还知道这个?” 白鸿淮轻轻笑起来:“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第一名是你那个突然蹦出来的未婚夫晏缙。” “什么叫‘突然蹦出来’……?”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白鸿淮眨眨眼:“你在怀剑派学了四年的剑,受伤回了白家后,就说要与那少年缔结婚约……这还不够突然吗?” 白楹忍不住又瞪了白鸿淮一眼。 但她知道白鸿淮虽然是喜欢捉弄小辈的人,亦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所以她在白鸿淮对面的石登坐下,低声问道:“白长老你要说什么,我陪着便是,别绕圈子了。” “好吧……”白鸿淮的笑渐渐隐去:“瞻方秘境中,最后是晏缙拔出了瞻方仙剑。” “虽然事实是这样……” 白楹越发纳闷:“难道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怀剑派所有弟子都知道晏缙是第一名,都知道晏缙拔出了瞻方仙剑。” 白鸿淮摇了一摇扇子:“不止我知道,白家其他长老也知道……只不过除我之外,没人会来问你罢了。” “因为其他长老没有你八卦。”白楹毫不留情地指出。 “错……那是因为我与其他长老都知道,拔出一次瞻方仙剑可算不得什么。” 白鸿淮却轻叹一声:“五年之前,我看怀剑派掌门让那位江长老教你,原本我有意想请怀剑派掌门换人,但想着你应该不过两三月就会放弃,所以并未开口……谁知你一学就是五年。” “换人?为什么要换人?”白楹越发迷惑:“江长老挺好,我学到了许多……不过这个和晏缙拔出仙剑有何关系,你都快把我绕晕了。” “别急,我慢慢和你说。” 白鸿淮端起清鹤刚上的热茶,啜饮一口,“江长老在怀剑派的处境可算不上好,所以五年之前我想着给你换一位教导之人。” “他处境不好,恰恰和仙剑有关……但你说巧不巧,他唯一的弟子却也拔出了瞻方仙剑。” “为何江长老的处境和仙剑有关?白鸿淮,别喝茶了,快说快说。” 白鸿淮老神在在地喝了口热茶,继续说道:“要成为怀剑派剑尊,就要拔出三次仙剑……如若失败一次,再也不能见到仙剑,这你是知道的吧?” 白楹忙点点头。 “江长老,哎,我直接说他名字罢……江北辛曾经拔出过两次仙剑,可第三次的时候却失败了……据说被仙剑所伤,修为甚至也下跌了。” “在第二次拔出仙剑之后,江北辛可是怀剑派最风光的人,多少人嫉妒羡慕。但他一来并无家世背景,二是他只是第二次拔出仙剑,又并不是真正成为了剑尊……” “待他第三次失败之后……他也从一个可能成为剑尊的大长老变成了一个永远不会成为剑尊的长老。我听说那些嫉妒之人落井下石,怀剑派掌门虽然并未夺去他长老之位,可也将他变成了一位空有长老之名,只能管着一个偏远余盱峰的闲人。” “……竟然发生过这些事。”白楹喃喃道。 不知怎么地,她脑海中突然闪过自己问晏缙难道不想看见仙剑的时候,少年沉默半响后才低声说出的答案——“有时候想,有时候又不想。” ……晏缙一定是知道这些事的。 白鸿淮不知道白楹所想,仍是摇了摇头:“如若江北辛没去拔第三次仙剑,现在的境遇可能好上许多。” 他声音淡淡:“一个永远不可能成为剑尊的长老,和一个已经拔出过两次仙剑的、很有可能成为剑尊的长老,你说……谁更值得别人敬畏。” 白楹有些怔然。 两人一时间并未再开口。 白鸿淮喝完手中的热茶,看见自己小辈仍然是那副失神的模样,他倒是先安慰起来:“也不必为江北辛担忧。毕竟怀剑派就是这样一个门派——” “一个永远在等剑尊出现的门派……自从三千年前的那一位之后,怀剑派再未出现剑尊,如今实力更是弱了一些,他们门派中不免急功近利。” 白楹说不出来自己为何失落,她怔然片刻,又问道:“白长老,江长老是什么时候去试着拔出第三次瞻方仙剑的?” “……这亦是我要和你说的事。” 白鸿淮叹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向小辈:“如果不是你与晏缙定下婚约,如果不是晏缙拔出瞻方仙剑……或许我都不会告诉你关于江北辛师徒的这些事。” “即使你是白家子弟,但你现在已与江北辛师徒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能当个两眼黑。” 白鸿淮继续说道:“一百一十年前,江北辛第一次拔出瞻方仙剑。六十年前,江北辛第二次拔出瞻方仙剑,成为怀剑派长老。三十年前,江北辛试着第三次拔出瞻方仙剑。” 白楹有些疑惑:“第一次与第二次之间相隔五十年,为何……为何第二次和第三次之间只相隔三十年?” “你也看出其中不同寻常的地方了吧?” 白鸿淮摇了摇扇子:“照理来说,江北辛应该不急着去试第三次,毕竟他年轻且已经是怀剑派长老,应该徐徐图之……提升自身修为、做好万全准备、羽翼丰满之后再去试一试……” 白鸿淮嘴角浮现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或者像某些人,一辈子也不去试着拔出第三次。” “那为何……”白楹喃喃问道:“为何江长老会去?” 白鸿淮沉默片刻,细长的双眼中笑意慢慢消失:“……我只知晓在江北辛第三次试着拔出仙剑的前五年的时候,他妻子过世……前三年的时候,他好友晏皓与其妻似乎是丧命于被魔附身的榆上派修士手中。” * 白楹神情低落。 “你还好吧?”白鸿淮关切问道,“是不是我多嘴了?” “……” 白楹轻轻点头:“我……没什么事了。走吧,白长老,我送你出去。” 早膳都不曾用过,白楹就与白鸿淮一起往外走。 在转角处的廊下,却恰好碰见白家家主白轼道——脸色苍白的人停住脚步,只是用冷淡琉璃般的双眼将两人一瞥,还未映出人影便已经将目光移开。 白鸿淮略微拱手:“家主。” 白楹低声唤道:“父亲。” “嗯。”白轼道冷淡启唇,抬起脚步,从两人身旁走过。 白楹心绪低落地继续向前走去。 只余白鸿淮站在原地,轻叹了一声。 白楹才回白家两、三天,可做父亲的既没问女儿过得如何,依旧是那副冷淡模样。 而女儿也渐渐学会了面对父亲的时候波澜不惊,甚至面对父亲的时候都不曾从自己心绪中抽离出来。 任谁看见这两人,都不会觉得他们是父女,只会觉得这两人倒像互不相干的人。 第57章 她要成为长姐了 一月月底的时候,就是白楹生辰。 家中熟识的长辈们已经送来了一些贺礼,白楹一一谢过。 而白楹母亲苏如之送给她的则是一条亲手所做的鹤羽斗篷。 不仅用料讲究,上面的针脚极其细密,让人一眼望过去,还以为本就是浑然一体。样式更是精细中透露出秀美,处处镶银绣花,更是请了锦玉阁在其上用貂丝银线织出防护阵法。 白楹披着雪白的斗篷,更衬得她肤色无暇。 苏如之轻轻点头,笑着夸赞:“这斗篷果然十分衬你。” 白楹眨眨眼:“母亲,明明是我衬得这斗篷好看,要不然以您的手艺,嘿嘿……” “又来打趣你母亲……”苏如之轻轻瞪了白楹一眼:“这么多年,我手艺已进步许多,可不要以为我还是多年前给你做第一件斗篷时的水平。” “行行,您的确是进步了。” 白楹挽上苏如之的手臂,轻声说道:“下次您直接买一件送给我就成,不要自己亲手做……多费神呀。” 苏如之失笑:“……买的和自己亲手做的可不一样。你为何不要我做?难道是真的嫌弃母亲的水平?” “当然不是了,母亲!”白楹继续说道:“我是怕您累到。您平日也要修炼,还有一些交际人情、迎来送往,只怕时间都是不够用的……您还要为我缝制斗篷,那得多累。” 虽然修士神思深厚,但以意念操控针线制成一件媲美锦玉阁工艺的斗篷,更是需要平心静气、全神贯注,可比唤出一簇异火、使出几招剑法更为耗神。 苏如之却温柔地开口:“放心吧,我也不是很忙,给你织生辰贺礼的时间还是有的。” 见母亲仍是这么说,白楹不再说扫兴的话。 她摸着身上披着的斗篷,笑着朝着母亲开口:“母亲您花费大功夫为我制成这斗篷,我也很喜欢……我以后年年冬天拿出来穿。” “我明年就给你缝制一身裘皮……”苏如之微微一笑,打趣地说道:“我看你穿不穿得过来。” 白楹眨眨眼,立马开口:“怎么穿不过来?将来我一天穿斗篷,第二天穿裘皮,就这么轮流着穿……” 她话音刚落,母女俩齐齐笑了起来。 * 二月新春之后,白楹过上了以往熟悉的生活。白日里听长老教诲,正午时偶尔陪着母亲用膳,正午之后自己修炼,也会抽出片刻时间练剑。 在二月底的一天正午时分,白楹走入了她母亲苏如之的院子。 昨日她一整天都在修炼,还未曾见过母亲,因此今日在长老的授课结束后,就立刻过来了,想要和母亲一起用膳。 白楹 与母亲苏如之说了一会儿话后,她就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今日她母亲苏如之的神情不自在,就连贴身婢女竺音都是格外小心翼翼的模样。 “母亲……”白楹十分疑惑,她直接开口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何你和竺音今日都有些奇怪?” 苏如之浑身一僵,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是……” 她轻轻启唇,但最终脸颊微红,又合上了嘴。 这让白楹越发迷茫。 倒是站在一旁的婢女竺音看不过去,她捂嘴轻笑了一声,走上前说道:“反正小姐你迟早都会知道,我就替夫人说了吧。” 苏如之嗔怪地看了一眼竺音,却并未出声阻止。 “夫人……”竺音轻声说道:“已经有了身孕,小姐你马上就要成为长姐了。” ……? 她马上就要成为……长姐了?! 白楹“蹭”地一声站起身,惊喜地看向苏如之:“母亲,这是真的吗?我就当姐姐了?” 苏如之抬头看着白楹,轻轻点了点头。 白楹慢慢坐下,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地看向苏如之:“母亲,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之前不告诉我?”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苏如之脸颊微红,轻声解释道:“之前不确定,昨日请长老过来看了看……” “那长老还说什么了吗?有没有说母亲您需要补点什么?”白楹连连问道:“那阿弟或者阿妹,又是何时出生呢?” “长老说一切都好。”苏如之此时唇边荡起浅浅的笑意,一一回答:“这孩子应该是在今年十月出生。” 白楹听到此话却微微一怔,“十月……” 她每年四月至十月,都是在怀剑派中度过,十一月月初才会回到白家。 因此白楹心中念头一转,已经有了决断:“那我今年提前离开怀剑派罢……九月,不,七月就动身回白家。” “你这孩子……九月就差不多了。”苏如之轻声说道:“修炼是大事,况且你那么早回来,不过是和我大眼瞪小眼。” 白楹立刻接道:“我眼睛这么大,那我肯定是大眼,母亲是小眼。” 苏如之顺着白楹的话说道:“好,好,你的眼睛最大。” “那不知道……”白楹双眼中的笑意加深:“这个弟弟或者妹妹,眼睛是大还是小?” 苏如之抬手轻抚小腹,轻声说道:“等你这次回来之后,就晓得了。” 在一旁的竺音也忍不住说道:“不过有些婴孩,虽然幼时眼睛不大,不过随着年岁渐长,眼睛越来越大、也会越来越有神……”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 白楹陪着母亲用过午饭,说了好一会儿话后才离开她母亲苏如之的院子。 虽然母亲也是修士,可她刚在母亲脸上察觉到隐约的一丝倦意,所以她才立刻离开回到自己的院子……不过明日她还是要问问长老,母亲是否需要一些颐精养神的补品。 但直到踏入自己的院子,白楹仍然是有些难以置信——再过七个月左右她就要成为长姐了。 清鹤看见白楹脸上明显的笑意,好奇问道:“小姐,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您笑得如此开心……” “的确是发生了好事……”白楹笑得越发开心:“天大的好事!” 她一把抓住清鹤的右手:“走,清鹤,我们出去逛一逛,今日下午不修炼了!” “哎?”清鹤忙说道:“可是我还要修剪院里的花枝……啊,小姐别拉了,我去我去!” 逛了一下午后,白楹才和气喘吁吁的清鹤回到白家。 一路上她买了许多东西,把大包小包都塞入了乾坤袋—— 有逗弄婴儿的玩具,亦有幼儿喜欢的色彩鲜艳的玩意儿,还有一些孩童能使用的精巧木剑。 ……说不定她的弟弟或妹妹以后也会想学剑法,到那个时候,她这位长姐就能当师父,教一教自己的弟弟或妹妹了。 她亦能传授自己使唤异火的经验,告诉这孩子如何唤出异火,如何精巧又不费力地操控异火。 将来这个孩子要是到了可以除妖灭魔的年龄,第一次出任务的话,她这位长姐也一定会跟着去,告诉这个孩子作为新手要注意些什么…… 一张冷淡疏离的脸突然浮现在白楹脑中。 她微微一顿,立刻想到——还要告诉这个孩子,她们的父亲对谁都是那样的态度,不用在意他,亦不要因为想激怒父亲而造成骑虎难下的后果。 就像她……五年前不得不去怀剑派。 白楹抬手托住腮,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木桌上画起圆圈,慢慢回忆起自己去了怀剑派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虽然去怀剑派的原因一言难尽,但其实她在怀剑派上过得也挺不错的…… 白楹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 虽然白楹是准备下半年的九月回到白家。 可到了三月月底,当她要离开白家、去往怀剑派的时候,却开始感到十分不舍。 白楹背后负着沃凌剑,站在母亲身前。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与母亲已经一样高了,甚至比起体型纤瘦的母亲,她看着还更为结实。 “母亲……”白楹有些犹豫:“要不这半年我不去怀剑派了吧,就在家中修炼吧,也可日日陪着你……” “……你这孩子,真当修炼是儿戏了。” 苏如之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道你在犹豫些什么,我在白家好好的,这孩子也好好的。” 白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方才是我冲动了……不如我七、八月就回白家吧?” 苏如之柔和的双眼弯起,“就按照你之前的计划吧,九月回来。我与这孩子,也会在白家等着你回来……况且我也听说晏缙拔出了瞻方仙剑,你跟着江长老好好学学剑法,平日里多向晏缙请教请教。” 她嘴角亦浮现笑意:“我观晏缙那个孩子,沉稳、心性坚定,你和他好好相处,做事别只顾冲动……才不枉费缘分。” 白楹觉得听完母亲这一番话后,耳朵似乎都开始发烫。 她强装镇定,干巴巴地应道:“好的……” 不过再怎么不好意思,白楹也没忘记其他事情,她看了一眼母亲略微隆起的小腹,缓缓说道:“那母亲你今年就不用费神给我寄些什么了,我在怀剑派中,什么都不缺。” 虽然白楹的话是这么说,但众人知道修士本就身体坚韧,孕育子嗣比起寻常百姓来说,更是少了许多危险。 但看着女儿坚持的模样,苏如之也只得应下。 白楹看着母亲:“那我走了……今日风大,母亲你快点回屋吧。” 话音刚落,她就故作轻松地朝着母亲笑笑,转头御剑而起。 不过片刻,便消失在苏如之的视线中。 第58章 她的生辰贺礼 刚回到怀剑派的那几日,白楹十分挂念母亲。她拿起信纸就写,足足写了四、五张寄回白家。 晏缙看着白楹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些诧异:“你怎么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白楹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只是有点想家……” 话音刚落,白楹就想起白鸿淮所说,晏缙父母在他三岁的时候被魔附身的修士所害…… 她还能说出想家,可晏缙连家都没有了,现在也只有江长老一位长辈了……她这话落在晏缙耳中,何尝不是让他心中难受? 白楹心中一紧,忙拔高声调接道:“想家里的饭菜了……我觉得比怀剑派的饭菜更合我胃口。” 晏缙挑了挑眉,没有戳破白楹说话之时脸上明显流露出的心虚。 他只是自怀中拿出一个木盒,推向白楹。 白楹好奇地看向木盒:“这是什么?” 晏缙轻咳一声,低声说道:“你不是在家度过生辰的吗?这是我要送给你的生辰贺礼,原本是想要让人带到白亥城……”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可也许还是当面给你更好。” 白楹倒吸一口气,睁大了双眼—— 她只能想象出晏缙一边说着“好麻烦”,然后一脸懒散地放弃给江长老以外的人送礼…… 没想到晏缙也给她准备了生辰礼物? 白楹不可置信地拿起木盒,捧在手心。 此 时她都觉得有点恍惚——五年多前初见面时她与晏缙相互不对付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现在两人的关系不仅互相送生辰礼物,甚至缔结了虚假的婚约关系。 简直是不可思议…… 白楹突然回过神来,忙开口说道:“……那就,那就多谢你的心意了。” 她保持着将木盒捧在手心的动作,晏缙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一阵诡异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 片刻后,晏缙看着对方保持捧着木盒的动作,他低头用手背托着下巴,一双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白楹,“打开看看?看合不合你心意……” 他微微侧过头,慢慢说道:“毕竟你也送过我贺礼,我亦希望表达我的谢意。” 白楹一怔,晏缙说表达他的谢意…… 对了,这也算礼尚往来……只有礼尚往来,他们之间的友情才能更长久罢。 白楹松了口气,忘记刚才一瞬间的紧张心情。 她低头看向用红木制成的方盒—— 木盒不算大,也不重,说明其中装的应该不是法盘……但据她所知,晏缙只有铸造过送给江长老的法盘经历,如果木盒之中不是法盘,那能是什么? 白楹轻吸一口气,慢慢揭开红木盖,看见盒中放着一本册子。 ……册子? 白楹越发纳闷,她拿起木盒中的那一本小小的册子,翻开第一页,就有几字映入眼帘——《论剑法》。 论剑法……?什么意思? 白楹眉头不自主地微微拧起,却又十分好奇地继续看下去。 那本册子中先是夸了白楹来到怀剑派后的剑法进步神速,然后又委婉地写了她现在剑法的最主要几点缺点,其中还注明有些是江长老指出的缺点,有些是游长老指出的缺点。 那没有注明的呢? 白楹瞬间意识到那是晏缙认为她存在的缺点。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去—— 后面写到无影峰的每个比武场生成的幻影剑式也不大一样,建议白楹应该去第五、六号比武场与幻影对练;还写到门派中有些弟子剑法出众,上面详细写了那些弟子的名字和所在的峰,建议白楹与他们切磋,一定会有所得。 这部分内容结束之后,册子后面继续写到:考虑到白楹是白家人的特点,所以说不定可以将剑法和异火结合,开创一个新的流派。有些剑修在对敌之时会用灵气铸剑,威力巨大。说不定白楹可以将异火铸成剑,既有异火强大的灭妖杀魔威力,更有剑法一往无前的气势特点。 …… 看完册子后,白楹慢慢地合上册子。 她迷茫地眨眨眼,总觉得自己看了一些仿佛有点道理但又很莫名其妙的东西…… 上面写了将异火唤出,铸成剑的模样,威力一定巨大。 可她要是将异火铸成其他模样再去杀敌的话,为何不铸成其他模样,比如鞭子、长枪、大刀…… 不,不对,差点被晏缙带偏了,肯定是直接将异火烧到妖魔身上,最为快速,也不会让妖魔逃脱。 此时,在白楹对面的晏缙微微偏头,轻声说道:“你初来怀剑派的时候,我甚至还怀疑过你想学剑的动机,可事实说明那不过是我多疑……现在五年过去,你亦一直坚持了五年,令我十分佩服。” 白楹一愣,自己初来怀剑派之时,学剑的动机……五年过去了,她可从没忘记自己为何来怀剑派的原因。 她掩饰般地移开与少年对视的目光,就怕被晏缙看出她眼中的心虚。 晏缙此时也没注意到白楹面上的异常,他轻咳一声,凤眼转了又转,才慢吞吞说道:“……我写下这本册子,是希望能帮助你在剑法上有所进步。如果你剑法上的进益有任何一丝一毫是因为这本册子的话,那它……那它就算值得。” 白楹听完这话,她转头重新看向晏缙。 这时,她才敏锐注意到晏缙微垂的眼眸与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有着一丝罕见的不自在。 是了……晏缙写这么一本册子来指点她,看上去似乎有些傲慢……毕竟两人同在怀剑派上学剑,晏缙也并无任何职位,何来资格去指点他人。 晏缙自己肯定也想到了这本册子也许带有的暗含意义。 但他仍然花费心神,耗费时间,去做了这么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去试着分析她这个学剑才五年的人剑法上的不足,细细写下江长老和游长老的建议,又写了怀剑派上哪些弟子剑法出众又不会拒绝别人的切磋。 甚至连建议她去无影峰的第五、六号比武场时,不要在月底月初去,那个时候弟子多,会排队…… “谢谢你。”白楹轻声开口,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她定定看着晏缙:“这册子对我很有用,我会好好学的,也会好好珍惜它的。” 晏缙低声应道:“……好。” 片刻后他仍然是手背托着下巴的那幅摸样,但却悄悄看向别处,轻轻舒了口气。 白楹没有注意到这些,此时她正惊讶地看着躺在木盒锦布之下的一件物品——那是一面镜子,之前被躺在册子下方的锦布覆盖。 比起册子,白楹倒是一眼看出这面小巧的手持镜出自哪里。 这面手持镜亦是时下女修之间流行的镜子,镜面清晰如水,把柄与装饰皆是用冰玉所造,触手微凉温润。 这镜子不仅附有法阵,可以让修士将它当成乾坤袋一样的储放功能;还有养颜作用,可以让照完镜子的人气色红润几分。除此之外,冰玉亦有化解浊气的功能。 总之,这镜子不仅不便宜,而且主打什么功效都要加上去的,要成为女修心目中多种用途的美丽镜子。 晏缙花费时间写了一本册子,还花了不少灵石买了这面镜子……不知道要在事务堂接多少任务才能赚回来。 白楹有些感动,感动之余还有一定点疑惑—— 她自然能通过堂姐堂妹、其他女修知道这面镜子,但是这么花里胡哨的镜子,晏缙居然知道,而且还买了送给她,难道是有人推荐……? 不知怎么地,南奉昭的面庞突然就浮现在白楹脑中。 是了,那位游长老的四徒弟,平日一副风流潇洒的剑修,也只可能是他给晏缙提及这面镜子…… 但不管是谁给晏缙介绍了这面镜子,做出送礼决定的还是晏缙。 “……晏缙。” 白楹突然轻声唤道少年的名字。 待少年看了过来,白楹才郑重地、真心实意地说道:“谢谢你送我的礼物……不管是那本册子,还是这面镜子,我都很喜欢。” 白楹的双眼浮现宛若碎星般的明亮笑意。 晏缙没说话。 片刻他才低声应道:“……那就好。” * 修士之间都是用附有阵法的“灵信鸽”传递字信或者存有声音模样的信珠。 灵信鸽也并非活生生的鸽,而是专门做成鸽子模样的机关,由灵力驱动。这样的话灵信鸽不仅不知疲倦,还会因为身体里面储存的灵气越多而速度越快。 白楹所用的灵信鸽到达白家不过一日,等她母亲写完信再传回怀剑派,也只是又过了一日半。 从三月到八月,白楹在怀剑派上修炼之余,写信送回家的频率倒是越来越高。 她会问母亲身体如何,每日是否觉得疲惫,弟弟或者妹妹是否安分地乖乖待着…… 苏如之会将娟秀的字体写在信纸上,一一回答白楹的问题:说自己尚好,偶尔几日才会觉得有些疲惫。至于这个孩子,有些安静且很少折腾,但在苏如之吃辣的时候会在肚子中活跃等等 …… 通过母亲的文字,白楹感觉自己好像都摸清了那个孩子的几分性格。 她甚至在八月的时候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好在九月中旬的时候就启行回白家。 而且苏如之也在之前的一封信中写到,九月中旬白楹外祖父苏乐山也会到白家。 想到外祖父苏乐山,白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外祖父苏乐山是一位散修,这么多年也一直在外修行。但他每次来到白家、见到白楹,都会给她带一堆奇怪新颖的玩意儿。 上一次见到外祖父,还是三年之前的冬天呢…… 第59章 人事无常 九月初的时候,白楹收到母亲的回信后,又向家中寄了一封信。 照理来说,在自她寄信之后的两日半就能收到回信—— 可这次自白楹寄出信后,却迟迟没有收到回信。直到自寄出信件之后的第四日,她都还未曾收到母亲的回信。 白楹心中逐渐生出一些不安来,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她的母亲是不会忘记给她回信的。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回信的灵信鸽在路途之中被外物毁坏——但灵信鸽上面的阵法亦有掩藏其行迹的作用,机关气息极其微弱,平时不易被其他修士或者妖魔发现,所以数千年来灵信鸽才一直被修士们使用。 而且她与母亲这半年的传信,也从未遇见过灵信鸽中途被毁灭的情况…… 白楹一边让自己镇定,一边却不可自抑地想得越来越多。甚至在与晏缙对练之时,她一时心神不定,所持的沃凌剑也被晏缙挑飞落在一旁。 晏缙很少看见白楹这幅心不在焉的模样,他轻声问道:“你今日有些神思恍惚,怎么了?” 白楹垂眸看着自己落在远处的沃凌剑,一双眼却透露出几分不安的阴霾。 她伸手唤回沃凌剑,抬起头来:“晏缙,我得……我得现在回白家。” 晏缙反手将那苍剑插入剑鞘,继续问道:“你之前说九月中旬才会动身回白家……发生了什么让你突然改变想法的事情吗?” “什么都没有发生。”白楹深吸一口气,极快地回道:“……也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 她转身唤出飞剑,准备飞向自己的院子拿上行李之后动身。 但在踏上飞剑的那一刻,白楹仍记得转头对晏缙喊道:“替我向江长老说一声……说我提前回家了。” 晏缙抬起一双凤眼看向白楹的背影,皱起眉头:“近日有些不太平,神都那边似乎发现了魔神魂魄重新活动的迹象。你一人回白家的话……不如我与你一同去白亥城。” 白楹自然是懂晏缙的意思——路上不太平,多他一个更安全。 但她一边驱动飞剑,一边远远地举起右手摇了摇。 那是不需要的意思。 * 白楹疾步走入房内,拿上之前没来得及放入乾坤袋中的东西,随后落下阵法。 做完这些后,她立刻转身御剑而起。 待离开怀剑派之后,白楹才使出全部灵力极速而行,甚至不比以速度著称的灵信鸽慢多少。 连行五、六个时辰后,已经是夜色极深的时候。 此刻白楹正经过一片密林上方,黑压压的夜空中突然落下倾盆大雨。 她运气灵力抵挡风雨。 连绵不绝的雨水砸在灵力构筑的结界之外,使得少女周身都弥漫起白色雾气,在黝黑的夜中仿佛微微发亮。 天地之间除了雨幕,好似再无其他。 白楹仍然目不斜视地继续赶着路,脑海中却忍不住想着其他事—— 为何母亲不回信? 肯定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耽误母亲……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不过其想是什么事情,不如想想回到白家之后要如何向母亲解释自己比计划提早了十多天。 而且这个孩子就快出生了……到底会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 一个一个的问题自白楹脑中冒出,扰得她脑内乱哄哄的同时,也让她一颗心越发躁动。 白楹努力收敛心神,专注赶路。 但就在这时,她敏锐的双眼突然看到前方远处突然出现两个朦胧的白雾团子——那是两位修士和她一样,用灵力隔绝风雨,才会有雾气在周身生成。 白楹神色一变——只因为那两位修士其中一人的气息,是她很熟悉的白湛行! 她与白湛行从年幼时候起,就一直是被相同的长老教导,两人可以说是在白家同窗了十多年。 因此白楹敢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她定睛望去,看向透过层层雨幕而来的两人——的确是白湛行和一位更为年长的青年男子。 白湛行显然也没想到能在此处遇见白楹,他脚下的飞剑急促停住,伫立在磅礴大雨的半空中。 白楹扬声问道:“白湛行!你为什么在此?!” 此时此刻,密集的雨丝仍然从黑沉的夜空垂落,落在三人周身。 白湛行脸色苍白,神色难过地看向白楹。 白楹隔着雨幕都能看白湛行不对劲的神情,她越发焦急:“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倒是白湛行身旁的男子更为镇定,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白楹,我是湛行的兄长,白意致……我们是来找你的。” 白楹这才看向那名青年男子,想起来自己似乎在几年前见过白湛行的兄长一面,依稀就是这副模样。 还没等她开口问兄弟俩为何找她,白意致就已经开口—— “白楹,你母亲苏夫人,她前日……”他看着眼前神情越发不安的少女,不忍地说道:“……她前日已经去世……” 一道雷突然劈过,划破沉沉夜色与铺天盖地的倾盆大雨,照亮了三人。 但白楹的脸色却比那雷电颜色还要惨白许多。 * 雨声依旧,夜色黑沉。 白楹嘴唇微微颤抖,却仍然一字一顿地说道:“白意致,我母亲是修士。她身在白家,也安全无比,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话音刚落,一股灵气自她身上猛地溢出,如同石子引起水面的涟漪,眨眼间迅速扩散,朝着她周身冲去! 白意致手指竖起,迅速掐诀挡下白楹失控之下的攻击。 而后,他慢慢放下右手,看着神色惶惶的少女。 “苏夫人提前发作……” 白意致垂下眼睑,低声说道:“大人小孩都……都未曾保住。” 白楹缓慢地眨了眨眼,但她双眼没有焦点,空洞而木然。就连脑海中,也开始昏沉—— 苏夫人昨日去世……大人小孩都未曾保住…… 白楹脑海中不停地回荡着这句话,站在飞剑之上的身体摇晃,灵力开始溃散。 “白楹……”白湛行看见少女的模样,越发不忍。 他上前想要搀扶勉强站立在飞剑上的白楹,反被白楹狠狠推开。 她转头看向白家的方向,御剑而去。 雨声依旧,夜色昏沉。 一道接一道的雷电撕破磅礴大雨带来的窒息。但最终的光芒散去,留下无尽的黑沉。 * 白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抵达白家之前的七个多时辰。 她木然地、不知疲倦地运用最大的灵气御驶飞剑,朝着白家的方向飞去,也无心去警觉路上是否会遇见妖魔。 只有一个念头盘旋在白楹脑海——她要回到白家,她的母亲……母亲一定还好好的,肯定也在等着她! 一路上白湛行兄弟俩紧紧跟在她身后,也一同防卫着周边的动静。 白楹双眼愣愣地看着前方,直到一座熟悉的的山庄远远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建立在几座连绵山顶之上的白家山庄,此时被笼罩在烟雨中。即便如此,隔着淅淅沥沥的雨滴,白楹也能看见大门与四周都挂上了白布。 那素白洁净的颜色,却让白楹呼吸一窒,眼前逐渐发黑,一颗绝望而又不愿相信的心猛地沉入不见底的深渊。 她仅剩的灵气猛然爆发,裹挟着自身越过 守卫修士冲了进去—— “夫人尚在停灵……是谁胆敢闯入白家?!”守卫修士喊道。 他身旁的修士低声说道:“好像是白楹小姐。” 那位修士惊愕:“可是白少爷他们不是才去十四个时辰左右吗?!应该刚到怀剑派才对……” 另外一位修士却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声,都说母女连心,夫人罕见的难产而亡,说不定白楹小姐在怀剑派上也有所感知……才会在白少爷他们通知之前就离开了怀剑派。 * 白楹自白家大门冲入之后,看见了许多人—— 有熟悉的面孔,亦有陌生的模样;有些人面带哀色,有些人蹙起眉头,也有人看见她的时候,面露不忍。 但白楹却木然地察觉到,白意致的话好似马上就要变为她眼前的现实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白楹身体微微发颤,灵力亦不受控制地朝着外涌出,带着点点青色异火,像星火般在地面蔓延。 不过眨眼间,就有几人被带着灵力的青色异火逐渐靠近,可却无人开口制止。 下一瞬间,一只轻柔的手放在白楹肩上,却不容置疑地拂去自白楹身上溢出的力量,使得地面上的青色异火瞬间消失。 白楹慢慢向身侧望去。 是白璇月长老。 这位满头白发、模样明丽的长老此时此刻正紧皱眉头,放在白楹肩头的右手亦在帮助白楹恢复体内灵力的正常运转。 但白楹却极为不解—— 为什么白璇月长老望着她的模样有些哀伤……眼中还带着一些她看不懂的复杂之色? 白楹回过头,继续向前走。 她木然地抬头看向前方,发现有一处灵堂,正中的位置放有一白色的灵柩。而白色灵柩外侧,有一位老人站着。 这时白楹才迟钝地发现,站在灵柩外侧的老人,正是她三年未见的外祖父苏乐山。 她外祖父明明是修士,但今日看起来却十分憔悴。 ……为什么? 白楹转动眼珠,缓缓看向灵柩中躺着的妇人。 在压得极低厚重的云层之下,隔着迷蒙的小雨,白楹看见了一张熟悉、了无生气的娟秀脸庞。 不顾胸口处越来越沉闷,她恍惚地向前走动了几步。 但下一瞬间白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逐渐被人抽尽,浑身开始冰冷至极。她缓慢地眨了眨眼,但双眼没有焦点,空洞而木然。 白楹的灵力溃散溢出,身体开始摇晃。 她双腿也突然软倒,整个人跌坐在覆有雨水的玉石地面上。 白楹垂下头,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带动心口处巨大的绞痛,使得她微微蜷缩,双手轻颤。 母……母亲…… 白楹的泪水融入雨滴落下,她嘴角微微颤动着,想要呼唤母亲。但喉中酸涩至极,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如同绝望的幼兽。 厚重的云层仿佛要直直落下,压得白家山庄内的众人只觉得压抑无比。 但在白楹眼中,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 第60章 悲痛 苏乐山从不会觉得天道不公。 他资质不佳,虽然未曾拜入大门大派,但亦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和一份机缘开始修炼,成为散修。 多年后更是与心仪的普通女子结为夫妻。 虽然女子在诞下女儿苏如之的时候难产而亡,他还是珍重地将女儿抚养长大。 让他更为慰藉的是,独女苏如之也有灵根、可以修炼。之后苏乐山千难万险地为女儿寻得一切有助于她修炼的灵药。 后来女儿嫁入世间拥有仙兽血脉之一的白家后,苏乐山更是惊愕许久——他既不习惯、也不敢相信白家家主是他女婿,但又欣慰女儿在白家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毕竟女儿生性温柔,如果让她成为和他一样独自打拼的散修,他更是放心不下。 之后的时光里,苏乐山当了外祖父,看着外孙女一年一年地长大。 但他自己依旧坚持着散修之道,也并不想靠着白家去走任何的捷径。 毕竟他资质平平,再怎么修炼,也不能登过仙门的第十八重成为仙人……还不如走遍山河,历经千万秘境,再顺手除一除在他能力之下的妖魔。 十多年之后,女儿来信,说他即将有第二个外孙了。 苏乐山高兴了许久,赶在九月之前找寻了有益女修生产之后的滋补灵药…… 但他没有等到自己的第二个外孙,最终甚至白发人送黑发人。 女儿与她母亲一样,死于难产。 这时苏乐山才痛恨起天道,甚至觉得天道从未公平过—— 天道究竟为何要接连夺取他最重要的两位至亲的性命?他女儿年纪轻轻,为何也会像她母亲一样失去了性命? 如之幼时的笑声,孩童时候缠着他要木人,长大一些后文静的眼神,亦会懂事地操办家中一切琐碎的事物…… 回忆中的喜悦时光,此时此刻反而成为了一把刺向他的利刃。 * 苏如之葬入白家祖坟已经十天左右了。 修士死后,身体并不会腐烂—— 他们在修炼之时使得灵气在全身运转,身体被灵气洗涤。所以最终**只会消解,随着灵气重归天地。 因此白家祖坟中的大部分坟墓都只是衣冠冢,棺木中只放了一些逝者生前的衣物与喜爱之物等。 白楹身穿白色素衣,怔楞地坐在床边。 她缓缓地转动眼珠,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木柜上的一个乾坤袋,其中装的是她八个多月前给弟或妹买的许多东西—— 既有逗弄婴儿的玩具,亦有幼儿喜欢的色彩鲜艳的玩意儿,还有一些孩童能使用的精巧木剑…… 只是当时买这些物品的时候,白楹是极其开心,亦十分期待……而现在再看见这些物品,她只觉得几近窒息,心口处更是绞痛万分。 为什么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母亲与肚子里面的孩子都没能活下来? 白楹恍惚地回想起自她回到白家之后发生的事情—— 十日前白芝裳长老脸色苍白,面带歉意地看着白楹说道:“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明明你母亲开始生产的时候还好好的,但却毫无预兆地……无论我输入多少灵力也没用……” 长老慢慢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白芝裳长老正是这次负责替母亲接生的白家人。她曾在诸酉谷修炼多年,也是诸酉谷张瑶长老的师妹,医术不凡。 那日白楹见她的时候,这位长老面色上就已经显现出过度运用灵气之后的苍白。 显然是曾经向苏如之渡入大量灵气。 有白芝裳长老带着几位女修守护母亲生产,况且母亲也是修士……母亲怎么会去世呢…… 门缓缓转动,发出“吱呀”一声。 白楹木然地望过去—— 清鹤慢慢推开门,一边端着盘子一边跨过门槛。 “小姐。”眼睛红肿的清鹤看向白楹,声音又低又轻:“您十多天不吃不喝不睡了……这是一盘清灵果,要不您试试?” 清灵果是有益于安定修士心神、补充灵气的灵果。 “清鹤……”白楹慢慢开口,声音嘶哑:“你放桌上就行。” 清鹤点了点头,依着白楹的话,将果盘放在桌面。 做完这些,清鹤抬头看着白楹,吸了吸鼻子,“小姐 ,那我先出去了……你有什么事就喊我。” 白楹缓缓点了点头,沙哑应道:“……好。” 清鹤边擦着眼角边走了出去。 白楹看着清鹤难过的模样,想起这半个多月来自己见过的许多人—— 神情不忍的白鸿淮,面对她的时候神情尤其难过的白湛行,带有歉意的白意致,眼神中偶尔流出复杂思绪的白璇月长老,背着她哭得眼睛红肿的清鹤,还有神情恍惚的母亲婢女竺音…… 她独独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白轼道。 据说她父亲白轼道,在她母亲死后的第一日,就因为神思过伤,后进入白家后山禁地,开始闭关。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白楹迟迟回不过神。 她看向通知自己消息的白璇月长老,低声问道:“神思过伤……都没看着我母亲下葬,就已经进入后山闭关……” “即使你父亲为人淡漠,但当初他作为年轻有为的白家家主,却唯独与你母亲越走越近……” 白璇月长老沉吟片刻,坦白说道:“你父亲与你母亲定是两情相悦……只是我们这些旁人不知道他们感情深厚罢了。” 旁人不知道他们感情深厚…… 感情深厚……? 白楹只觉得可笑起来—— 过去十多年来,她也只看见白轼道对待她母亲之时,也与对待其他人并无什么不同,那副淡漠的态度,双眼中从未映出任何人身影的神色…… 即使感情深厚的话,白轼道就这样看着自己妻子死去吗? 白芝裳长老助母亲分娩的时候,他定在院中……他是白家家主,修为难道不比医修白芝裳长老高吗?为何没能救下他的妻子? 白楹甚至对白轼道产生了一些怨恨。 现在母亲死了,他倒是进入什么破后山开始闭关,说什么神思过伤,内心哀痛…… 岂不是太可笑了。 * 由于白家家主白轼道在后山禁地闭关,不知何时才能解开心结。 所以白家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们商量之后,决定白家家主之位由年轻一辈中的白鸿淮担任。 白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无任何感想。 白家家主是不是她父亲,亦或者是谁担任白家家主,对她而言也并无什么区别。 白楹失魂落魄地来到母亲院子中—— 院子中风景依旧,只是主人不在了。 此时,白楹看见一道立在门边的身影,她轻声喊道:“外翁……” 苏乐山恍然回过神来,他朝着白楹笑了笑:“刚才看屋内有一株半雪花,一时间看入神了……白楹,你怎么也来了?” 半雪花是苏如之极其喜爱的花,形状似雪簇成团般洁白…… 白楹默默想到,她外祖父是看花,恐怕更是在想着自己的女儿。 “我……”她微微一顿,将“也想念母亲”这句话吞下,“我只是来看看院中风景。” 白楹默然片刻,走近苏乐山,顺着外祖父的视线看进屋内—— 屋内桌面上的花瓶中确是摆放着一株不小的半雪花,只是雪团般的花朵如今也是枯萎的样子,倒像一捧灰扑扑的团子。 此时竺音自门外跨入院内,她看见院内的两人,微微一怔后立刻反应过来:“小姐,苏老爷……您们两人怎么来了,我这就去泡茶。” 然后她疾步走了进来,忙前忙后起来,不再是刚刚跨入院内之时恍惚的模样。 白楹和她外祖父苏乐山走近屋内,在桌旁坐了下来。 正在白楹望着眼前瓶中的半雪花发呆之时,苏乐山轻声叹了口气,拍了拍白楹的肩头:“白楹,再过几日我就要离开白家了……” “外翁……”白楹低声问道:“怎么不在白家多住几日?” 苏乐山摇了摇头,并没回答白楹的这个问题。 他只是慢慢嘱咐道:“你平日好好修炼……不管是在白家,还是在怀剑派中,也不要逞强,凡事不要往心里去。遇见什么妖魔,更不要冲动……” 白楹微微抬眼,发现外祖父眼底发黑,一脸疲态,模样甚至比十多日前母亲停灵之时的模样还要憔悴。 只怕这十多日来,外祖父一日比一日更为思念母亲……他留在这里,只是睹物思人,一天比一天难熬罢了。 白楹心底蓦然发酸,却不在面上表露丝毫。她只能慢慢点头应下外祖父的叮嘱。 等到竺音端上茶之后,白楹轻轻拿起茶杯握在手中,转动目光朝着房内四周慢慢看去。 以往她几乎是每日都要到这个院子、这个屋内找她母亲的……可短短十多日没来,这个地方竟然在熟悉中又带上一丝陌生。 白楹的目光忽然落在矮柜上放着的一件小小衣裳上——那是一件婴儿裲裆,上面绣着两只憨态可掬的喜鹊。 竺音顺着白楹的目光看去,看见那件婴儿衣服时,她眼眶微微发红,忍着咽哽说道:“这是夫人给……” 白楹知道。 这是母亲还没有发作之前,做给尚未出生的那个孩子的……因为两个月前母亲也曾经给她送去一件亲手做的衣裳。 白楹慢慢移动目光,看见矮柜另外一边叠放着一件更大衣服……只是看样子,似乎没有完成。 ……那应该是作为妻子的母亲给其丈夫做的。 苏乐山显然也是看见了那些苏如之做的衣裳。 憔悴的老人微微一笑:“你母亲六月给我来信的时候,也捎了几件她替我做的衣裳。这丫头做的衣服,最是服帖了……” 只是苏乐山嘴角的笑意逐渐带上了一丝苦。 白楹看着似笑似哭的外祖父,只觉得自己心里也极其酸涩。 母亲心中装着外祖父,装着白楹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装着淡漠的白家家主。 她既要关心白楹在怀剑派上过得如何,又要关心父亲在哪、是否十分安全,也关心自己的丈夫公事是否太过繁忙…… 光是为心中的这些人,母亲就要耗费大半时间。况且作为白家家主之妻、也要在人情往来上花时间。 她究竟能为自己花多少时间呢……她也有许多事要做,她要修炼,她喜欢看半雪花,她……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世间也再无苏如之。 60-70 第61章 “晏缙,我没母亲了………… 第二日,苏乐山就告辞离开了白家。 白楹送别外祖父之后,更觉得内心好似空了一块。 她依旧每日身穿素衣,除了修炼之外就是进入祠堂,呆呆地望着母亲的牌位。 有时站在自己院内,遥望白家后山禁地之时,白楹更是无端生出一股怒火—— 她既恨自己为何没早点回到白家,如果早些回到白家,她就算是拼死也要救下母亲。 她又恨那个现在躲在禁地之中闭关的男人……现在忧思过度,那为何之前不拼尽自己修为救下自己的妻子?那为何以往不对妻子好一些? 处处有母亲影子,而再无母亲的偌大白家,对白楹而言如同折磨。 三个多月后,白楹准备动身回怀剑派。 已经是白家家主、最近几个月忙得不可开交的白鸿淮,低头看着眼前少女面无表情的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白楹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但谁也没想到一向无所畏惧的少女现在失去了自己的母亲,甚至…… 他的思绪突然被白楹的话打断—— “我走了,白长老。”白楹轻声改口:“……不对,家主。” 白鸿淮笑着摇了摇头,“喊我什么都行……白楹,去了怀剑派,不管遇见什么事情,还是有我和白家替你兜底。” 看着眼前活像一只温柔狐狸的白鸿淮,白楹数月来少见地扯起嘴角,勉强笑笑:“好……我记住了。” 白楹唤出飞剑,准备踏上剑身。但刚刚走了几步,却停下脚步。 她转身看向白鸿淮,忽然问道:“家主,我父亲……我父亲还在闭关吗?” “对。”白鸿淮反问了一个他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你要在离开之前,去看看 你父亲吗?” 白楹微微一怔,而后摇了摇头。 她转身离开。 看着白楹与白湛行兄弟俩飞远、直至看不见背影后,白鸿淮才收回目光。 是他叮嘱白湛行兄弟与白楹一起去往怀剑派。 一是神魔魂魄还未被神都寻到,在路上三人结伴更为安全;二是让行事妥帖的白意致拜访一下那位极为世俗的怀剑派掌门,表明即使白楹父亲不再是白家家主,但她仍是白家人,且他白鸿淮也不会坐视白楹在怀剑派上有任何闪失。 想到此处,白鸿淮又叹了口气—— 他万万没想到,当白家家主居然如此累……之前他以为当长老来教导这群毛头孩子已经是折磨,但没想到当白家家主更是一件繁琐、公文不断、大事小事都要过目的活。 自己前半生最大的对手白轼道是家主之时,白鸿淮只觉得此人惯会伪装,整日都装作在看文书。 白家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文书可看,又不是什么读书世家…… 到现在,白鸿淮才确认,白家确实有很多文书。 只不过,就算他确认了这点——他依旧讨厌白轼道,多年如一日地讨厌,如今更是讨厌。 他年少之时,天资和修为、处事均为同辈人第一,就连白旋月长老也觉得他有担任下任家主的潜力。 可不知什么时候,默默无名的白轼道突然显山露水。 最后白轼道甚至在两人的家主之位争夺上,打败了他,成为了新任的白家家主。 白鸿淮认了——他并不是输不起的人,既然不如白轼道,那自然是更有能力的人当白家家主。 只是他依旧讨厌白轼道了,能和新任家主三句话说清楚的事,他绝不会说四句。 亲近的人不懂他为何事讨厌白轼道,但恐怕白鸿淮自己,也很难说清楚白轼道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引得他的厌恶。 白鸿淮只是厌恶白轼道那双浅淡的双眼,更是觉得白轼道的所言所行似乎与双眼中的冷漠、游离全然不符。 这位前任家主所做的任何事,似乎都不是由衷地从心。 白鸿淮甚至生出一种自己都觉得可笑的猜测——白轼道宛如是在扮演一切的木偶假人…… 甚至在这个节骨眼,在他刚刚当上白家家主之时,就增添了一桩大麻烦。 他果然还是十分厌恶白轼道。 * 白楹正在怀剑派中自己的院子中练剑。 此时刚过新春没多久,怀剑派上下都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看见其他弟子脸上或多或少含着笑意的模样,白楹却越来越觉得自己无法融入。 她无法笑出来,也无法忘记第一个母亲不在的新春是何模样。 因此除了去上必要的剑法课,白楹整日只呆在自己院中修炼。 面对江长老的关切眼神和晏缙不动声色的关心,白楹更是暗自回避——她无法撒谎说自己已经没事,更不想让别人一直担心自己。 一剑斩去,灵气带动院中的冷风卷起,而后再无其他动静。 白楹收起沃凌剑,慢慢弯身坐在院内石凳之上。她魂不守舍地看向地面,思绪逐渐飘远——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敲门声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白楹站起身来,一边向院门走去,一边挥手隔空拉开了院子的木门。 晏缙站在院门外,左手提着提盒,扣响木门的右手刚刚收回。 他平静的眉目看向白楹,声音又低又轻,:“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方才我也没做什么事情。”白楹勉强笑笑:“晏缙,你怎么来找我了?” 晏缙抬高左手,将紫檀食盒提到白楹身前,“师父近来收到了别人送的糕点,他和我都不爱吃甜,于是给你送过来了。” 白楹微微一怔。 紫檀食盒中不断有酸甜清香的味道飘出,她甚至也能察觉到食盒中的糕点蕴含柔和的灵气。这糕点应该是出自修士之手,且是从相衍派的锦玉阁同等水平的商阁卖出的。 但就算有人给江长老送礼,怎么会选这种酸甜口的糕点…… 不过是因为江长老和晏缙编了个善意的谎言,换着法子关心她罢了。 “那我改日再去谢谢江长老。” 白楹伸手接过食盒,她原本以为晏缙会转身离开,但没想到少年仍然伫立在门前,平日镇定散漫的凤眼中隐约露出关切。 “你……”晏缙慢慢开口:“你近来整日待在你院中修炼和练剑,其实也可以找我切磋。就算和我切磋腻了,我也可以替你请来南奉昭和卞念薇,他们的剑法师承游长老,锐利潇洒。” “……” 眼见白楹没有回答,晏缙垂下眼眸,凤眼微微转动,似乎是在思考接下来如何说,又该说什么。 白楹却突然一笑,嘴角浮现出浅淡的笑意,只是笑容之下隐约藏着几分彷徨的影子。 她轻声说道:“我知道了,我改天再找你切磋……” “要不现在你也来一起试一试这个糕点?” 白楹将手中的食盒微微举高,询问晏缙。 晏缙瞬间怔然,然后应下。 他跟在白楹身后走进院内,最后在石凳上坐下。 白楹将食盒放在石桌上,“那我去泡茶,你把食盒中的糕点拿出来。” 晏缙点了点头,伸手揭开食盖,一层一层地拿出糕点。 同时晏缙的一双眼也不动声色地看向院内的石子地面,注意到上面有好一些或深或浅的利刃痕迹。 应该是白楹近日把自己关在院中,练剑时候留下的。 晏缙心下了然—— 可见白楹自回到怀剑派后仍然是心绪不稳,练剑的时候思绪过多过重,才会让她都没能控制住手中的攻势和剑影,最终在地面留下斑驳的痕迹。 白楹端着茶回来了。 她将茶杯放于桌上,拿起茶壶给倒了两杯果茶。茶杯内的水面泛着琥珀色光泽,飘出茶的清香与果的甘甜。 抬头看见晏缙,白楹忍不住催促:“愣着干嘛,试一试这个茶,还有江长老让你带来的糕点。” 晏缙点了点头,随意拿起一块糕点。 白楹也在他对面对下,一边喝着热茶一边慢慢尝着糕点。 糕点是软糯的口感伴随着酸甜的滋味,就连中间细腻的花馅都含着一丝灵气。 两人之间一时间无人说话,院子中十分安静。 白楹伸手拿了一块做成红色梅花状的糕点,抬头看向晏缙,突然轻声说道:“没想到新春之时,怀剑派上竟然是这幅热闹的模样。” 晏缙原本正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又酸又甜的大麻烦,听见白楹的话,他微微点头,“这个时候你都是在家中度过,没见过也正常……怀剑派上许多弟子新春时候也不会回家,因此门派中也会有所安排,看起来便热闹。” “……是啊。”白楹应道:“大家看起来都很快乐,有些峰还挂上了红灯笼看着更是喜庆呢……” 她微微一怔,口中的话也戛然而止—— 下雨了。 天空中突然出现如丝细雨,悄然飘落。 白楹低头看向自己手背上的雨滴。 坐在她对面的晏缙轻轻抬手掐诀,几近透明的灵气凝结成罩显现在两人上方,挡住了落下的雨滴。 白楹慢慢抬起头,看着雨滴落在灵气罩上的样子,忽然想起了她自己回白家的那一夜遇见的磅礴大雨。 那时的大雨落在她自己升起的灵气罩上的雾气,可比现在浓烈得多。 白楹继续抬头向天空望去。 此时已经快到傍晚,原本灰白的天空也变成了灰蒙蒙的模样,远处的山峰在雨雾的缭绕中若隐若现, 怀剑派四周的云海看起来都密实绵延了许多,细雨仿佛将天地笼成逃脱不得的牢狱。 这个下雨的情景,又让白楹想起了刚回白家的那一天。 那一天也是雾蒙蒙的模样,也是在这样昏沉迷蒙的天色与细微的小雨下,白楹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了无生息的母亲—— “白楹……”晏缙脸上少见地浮现出一丝惊愕 ,凤眼微微睁大望着白楹:“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白楹有些不解,她低下头才发现一滴又一滴的雨水落在了她手背上。 ……不,不对。 晏缙已经施诀弄出灵气罩,自然没有雨水能透过。 白楹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那些滴落的雨水,是她自己的泪水……泪水从她的眼眶无声地涌出,沿着脸颊慢慢落下。 她将右手抬起,用手背抹去眼泪,但抹去一时的眼泪,就有更多的眼泪涌出。 白楹心中蓦然酸涩,就连胸口都开始弥漫一种窒息之感。 晏缙几步跨作一步,走到白楹身旁。 他轻轻扶住白楹的肩膀,“白楹,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是之前的旧伤复发了吗……还是怎么?” “我……”白楹的眼泪默默落下,她声音咽哽起来:“我只是想起了那一天……” 晏缙眉头紧皱,凤眼中全是不解。 但他仍然轻声、耐心地问道:“……让你想到了哪一天?” “是……是我刚回白家的那一天……”白楹抬头望向晏缙,神情恛惶无措。 她低声喃喃道:“那一天白家也是下着这样的小雨……” 刚回白家的那一天……那不就是白楹知道自己母亲已经去世的那一天吗? 晏缙一怔,眉目凝重起来,他张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些单薄的安慰之话,并无什么用处。 如果有用,那就不会有人在失去至亲之人之后,仍然深陷记忆的折磨。如果有用的话,他也不会直到现在,仍然从少得可怜的记忆中和师父对过往的言谈中试着拼凑出父母的模样与性情。 白楹也不需要晏缙的回话。 她只是流着泪,脑中不停地回想—— 想起那日母亲苍白毫无生气的脸,想起母亲送与她斗篷的那天,想起无数个母亲听她抱怨白鸿淮的时刻,想起一起吃饭之时母亲夹给她喜欢的菜的时刻,想起母亲做她喜欢菜肴的时刻…… 想起母亲寄给她的信中,写满了期待肚中孩子的出生,亦期待白楹回到白家的时候…… 白楹已经无法承受回忆带来的沉重,当初她有多快乐无忧,现在就有多么痛苦。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然后猛地向前一扑。 晏缙被怀中猛烈的力道一撞,猝不及防地后退一步。然后他惊愕地看向抱着他的少女—— 白楹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服,一双通红的眼中滚落出大滴泪水。 “晏缙,我没母亲了……”少女挂着泪的眼睫之下全是绝望的眸色,“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的唇也在微微发抖:“这简直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我想醒过来,想再看见她……” 晏缙的心跟着一痛,他托起少女的双臂。 白楹却无力地垂下头,面容埋在晏缙衣服之中,将自己越来越嘶哑的痛哭声闷在眼前人的胸口衣物之中。 晏缙松开托着白楹双臂的手,反手将白楹抱在怀中。 第62章 月下 时光如梭,春去秋来。 余盱峰北侧的凉亭中,江北辛和晏缙正在往亭子四角挂上灯笼,就连凉亭中的地面上,都摆放了彩灯。 四周更有江北辛寻来摆放的桂花,为得就是增添香气。 之前五年每一年的中秋节,都是白楹主动布置凉亭,再邀他们师徒二人一起度过。 今年是第六年,再让白楹去操心这些,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因此江北辛和晏缙主动准备一切,只待夜色来临,再邀白楹一起来赏月。 一边从乾坤袋中拿出佳果糕点,江北辛一边问着晏缙:“白楹近来心绪可好了些?她上剑法课的时候,我从她脸上瞧不出什么。” 晏缙回道:“尚好。她走神的时候越来越少,近日脸上的笑也变多了。” “那就好……白楹这个孩子习惯将大事都藏在心里。” 江北辛叹了口气:“和你这个孩子一样,这点不好……不过白楹是大事藏在心里,你是大小事都藏着,整日脸上也没表露出什么,让人看不大出来。” 晏缙挑了挑眉,却没反驳师父,只是承认般点头:“的确,不过我心里虽然藏事,但多亏师父温和细心,才能将我教导得如此好。” 江北辛又叹了一口气:“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夸我……我这是让你改正。” “那恐怕难了……”晏缙摇了摇头,十分坦诚的模样:“我都这么大了,再来改自己的脾气,恐怕做什么都没效果。” 这会换江北辛摇了摇头:“你这小子,以往还乖觉些,这些年越发……” 他双眼突然对上晏缙侧耳认真听他话的模样,顿时批评的话也说不出了,只能自己又摇了摇头。 晏缙却不在意,仍然细致地装点好一切,甚至将师父买回来的彩灯都迅速装好,又掐诀将有花有兔模样的花灯继续接着挂在四角的灯笼之下。 江北辛微微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向空中,“嗯……今晚无风无云,是个赏月的好时候……你等会看看白楹几时过来。” “不用。”晏缙回道,“我现在去她院门等着,到了时间自然会催她。” 江北辛唇边笑意加深。 这么个散漫,还有些淡漠的徒弟,也会对未婚妻如此体贴……果真是长大了。 天色刚暗没多久,晏缙和白楹就来了。 看见江北辛,白楹倒是先笑了起来,仿佛又变回以往那个明丽的姑娘,“是我来晚了,让江长老久等了。” “天刚刚黑,正合适,哪有什么等不等的。”江长老笑得温和,他右手轻轻一挥,所有茶壶茶杯、糕点、果盘都自动摆放起来。 三人自然是坐下赏月,气氛融洽。 晏缙微微转动眼眸,看着身旁白楹的灿然笑容,感觉与之前她家中没有发生巨变之时的笑容并无区别,看似好像已经走出丧母之痛。 江北辛抬头看向天上的一轮明月,又看了看身侧的晏缙与白楹,一时间极为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眨眼间,白楹你都来怀剑派六年了。” 他微微一笑,眼角细纹跟着弯曲,“当年你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白家人究竟为何而来……但转眼间,你剑法已经进步许多,令我佩服。” 白楹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指摸了摸脸颊,“那是江长老你教得好……不过我近日,倒是越发能感受到自己在剑法上的天赋平平。” 江长老有些诧异,晏缙也挑眉看向白楹。 白楹坦然:“我观晏缙、南奉昭、卞念薇他们,都觉得他们都比我更快地领悟招式中暗含的深意……而我虽然能看懂每招每式,可对这些招式为何这样连起来、为什么这样出仍然是一知半解,而且每次很难完全发挥一剑应有的威力。” 晏缙微微启唇,似乎是安慰:“不用急,你才练六年……” “与时间并无关系……况且六年的时间已经不短了。”白楹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江北辛,“而且六年之前江长老当时对我说的话极有道理……其实我没有学剑、想要掌握剑法力量的迫切之心。” 看见晏缙与江北辛都望着她,白楹有一丝紧张之余,还隐约感到松快,她再也不用瞒着他们任何事了。 白楹笑着说道:“其实不瞒江长老和晏缙你们两人……当时我也并不是因为喜爱才来练剑。” 江北辛微微一怔,眼中浮现一丝疑惑:“那当初你是为何要来怀剑派?” 晏缙微微皱眉,猜测道:“难道是被迫来怀剑派的?” “当然不是!” 白楹忙开口否认晏缙的猜想,她轻吸一口气,慢慢说道:“其实……当时是和家中长辈发生矛盾,为了惹怒对方,我才说要来怀剑派学剑……但在此之前,我从未练过剑,就连一本普普通通的剑诀,都只是因为好奇才看了几眼。” 她抬眼看向江北辛和晏缙:“所以……江长老,晏缙,其实是我骗了你们,说对剑有什么兴趣 ……当时我既无兴致,也无钻研之心。” 江北辛恍然般微微颔首。 晏缙偏头看向白楹:“那你现在呢……?即使你当初来学剑的理由并不由心,甚至是因为一时冲动,那你现在如何看待你握在手中的剑?” 白楹一楞,没想到晏缙会立刻反问。 她停顿半响,真心实意答道:“现在倒是喜欢上学剑。即使我对于剑法的天赋平平,可是每次出剑都有一种畅快之意,劲心思领悟一招一式也从不觉得厌烦。” 此时江北辛也笑了起来:“那不管你最初的原因是什么……你终究是来到怀剑派,亦是喜爱上剑法。我们只看结果,其实和你最开始的说辞也并无什么不同,不算你骗了我们。” 听了江北辛和晏缙的话,白楹长舒一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 三人之间的气氛更为和睦。 他们品着茶与糕点,当月亮最为明亮之时,江北辛甚至拿出了自己珍藏多时的一壶酒,“虽然我不好酒,可有时也会尝尝。” 江北辛招呼两人,“这酒醇香、余韵极大,你们两人也快来试一试。” 然后他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酒杯看着月亮。 看着师父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月亮,晏缙倒是觉得师父不仅是在看月,而是在思念着人。 江北辛喝了一杯后,又继续给自己倒了一杯。 白楹也好奇地倒上半杯,喝了一口,结果被辣地皱起眉头。 她怀疑地望向杯子中清浅的酒—— 这就是许多人喜欢的美酒吗?她果然还是喜欢茶一些…… 此时江北辛注意到白楹鼻子和眉头都微微皱起的表情,他恍然大悟:“白楹你可能不大习惯这种酒……恰好我这里也有酒阁老板送的灵果酒,他说清甜柔和许多……你来试试。” 江北辛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小壶酒。 白楹点点头,换了个杯子倒入灵果酒试了试。 一口下肚,她颇觉新奇地眨了眨眼,觉得之前的辛辣之感少了许多,这果酒更有淡淡的酸甜口感,十分有趣。 晏缙转头看着左边对月喝酒的师父。 江北辛一向温和自持,少有如此放松的时候。 然后晏缙转头看向右边——白楹又倒了一杯灵果酒,轻轻皱起鼻子喝了一口,然后宛如赞叹般地舒了一口气。 晏缙顿时无语,白楹这副仿佛老酒鬼品酒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等到了月上树梢、夜色渐深的时候,江北辛站起身来,他的身子轻微晃了一晃,然后看向另外两人:“晏缙……你,你等会儿将白楹送回去。为师……为师酒喝多了,头有点晕,就先回院子了。” 晏缙看着酒量一般的师父一副醉酒的模样慢慢踱步离去。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转头看向呆坐在凳子上、眼睛迷蒙地望着月亮的白楹,“白楹,现在回去吗?” 白楹没有回答。 晏缙眯了眯眼,靠近白楹,“你喝醉了?” 白楹这下有了反应,她勉强摇了摇头:“没醉……就是有些晕。” 她慢慢眨了眨眼,反问道:“你怎么……怎么没喝酒?” 晏缙摇头:“我不习惯喝酒,喝茶就够了。” “哦……”白楹慢慢点了点头,一双被月光映照地微微发亮的眸子定定看着晏缙,然后轻轻皱起眉头:“我感觉我好像……好像全身都有酒气味。” 她伸手放在桌面之上,然后撑住石桌站了起来。 眼看白楹是想靠近自己,还一副晃晃悠悠的样子,晏缙无语地伸手将其扶住。 白楹靠着晏缙的右手走近几步,“你闻闻我身上有没有酒味……” 说完这句后她倒是自己先笑了起来:“我……我现在是不是还有点像酒鬼?” 晏缙也忍不住跟着一笑,轻声答道:“原来你还知道啊……” 他微微向前一顷,轻轻闻了下白楹侧脸前方,慢慢答道:“有些酒味,但还好……不算浓烈。” 他一双凤眼移向别处,突然补充道:“真正的酒鬼可不是你这样。之前我偷溜下山,城中的那些酒鬼喝得脸红脖子红,醉酒之时早就东倒西歪了。” “原来如此……”白楹慢慢点了点头:“我感觉我逐渐清醒过来了” 晏缙挑眉看向桌上的灵果酒酒壶,发现其中一大半都没了。他诚挚地回道:“以你第一次喝酒,还有喝了这么多灵果酒的程度,只怕一时半会清醒不过来。” “哦……”白楹也不争执,她依旧抓着晏缙的右臂,一双眸子怔怔地看向晏缙:“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此时,晏缙也不由自主地望着白楹,看着眼前人在月光下的眼眸迷离懵懂,还有一份强撑着清醒的模样。 两人越靠越近。 既有借力者靠着手臂走近,也有支撑者慢慢上前一步。 直到一人抬头,一人微微垂头,两人面与面挨得极近,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眸,在月下都能察觉到对方的呼吸,亦能听清彼此的心跳。 直至鼻尖几乎要碰触,唇瓣间的距离只剩下一丝丝——时间宛如在这一刻凝固。 然后晏缙却动了,他忽然将头微微一偏,最终将那一吻落在白楹嘴角,而后迅速离开。 唇角的热意顷刻间消散,但白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仍然愣在原地,大脑也几乎不知如何运转。 反倒是晏缙扶着白楹,微微退后一步,少年的凤眼在月色下柔和明亮地看着白楹。 晏缙轻声开口:“现在感觉怎么样?清醒了些吗?要不我把你送回你院子……” 此时白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双颊烫了起来,她艰难地移开与晏缙对视的目光,一边看向前方的树丛,一边匆忙地点头:“好……” 下一刻白楹立刻反应过来:“不,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晏缙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立刻松开扶住白楹的右手,“那好吧。” 白楹怔愣地转身离开,但刚走了没几步,就察觉到背后有脚步声。 她转头看向背后的人:“晏缙,你……” 晏缙笑了笑:“我也回院子。” “哦……”白楹怔怔地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向前走着。 但那阵脚步声却一直跟在白楹身后。 两人一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白楹走到她院子前,十分不解地回头:“晏缙,你院子明明不是这边……” 晏缙倒是认真点了点头:“确实,我的院子不在这边……我只是想看一看你院子旁的风景,再回去。” 白楹此前晕昏昏和几乎被那一吻烫熟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一些,她立刻反应过来—— 这人只是陪着她回院子。 * 之后的日子,一切照常。 白楹却有时候感到迷惑——她和晏缙到底是什么关系,明明两人只是假扮婚约,但却在月下…… 想到此事,白楹就双颊滚烫。 虽然她心里没有忘记此事,可她与晏缙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一晚的事情。 两人倒是几乎每日都会在一起,一起练剑、相互切磋、偶尔也会选一些其他铸造法器或者阵法的课上一上。 白楹甚至因为好奇,跟着晏缙接了事务堂的任务一起去做。 只不过晏缙此时已经不缺灵石了,因为怀剑派每个月都会给晏缙发送一笔数量客观的灵石,就连余盱峰上的每个月得到的灵石和物资都变多起来。 白家家主白鸿淮也会担心白楹囊中羞涩,每个月甚至都会给白楹寄来一大笔灵石。 白楹一时间过上了灵石丰裕到前所未有的生活。 每年十一月到来年三月,白楹也会回白家度过……只不过白楹以往期待的回白家的原因已经消失,她回白家,似乎只 是为了在家中修炼异火。 就连白鸿淮也开口问道:“白楹,你明年还要去怀剑派吗?” 白楹狐疑地望过去,敏锐问道:“是不是长老们觉得我不该继续待在怀剑派?” 白鸿淮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他轻轻点了点头承认:“的确有几位长老觉得白家子弟就该待在白家好好修行、运用血脉中的力量,不该浪费时间去其他门派。” 白楹有些不解:“可白家也没规定在觉醒血脉力量之后,不能再去其他门派学习……而且你不是说可以当个‘怪人’吗?” 白鸿淮摆摆手,撇清自己:“我可没说让你一定要回来,我只是替长老们问一问。” 他微微一笑:“你只管去就是,让我这个劳碌的、忙得昏头转向的家主帮你顶住几位长老的压力。” 白楹“噗嗤”一笑,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家主您放心,等我学有所成——左手唤出异火,右手持剑,你说追杀哪只妖魔我就立马行动。能二十四时辰内把它干掉的话,我绝对不会让它活过二十五个时辰。” 白鸿淮唇边笑意加深,狐狸眼都迷成一条细缝。 他捧场地鼓了鼓掌:“好好好,你这话说得有气势,像那么一回事……那我就等着那一天了。” 第二年三月的时候,白楹又准备回怀剑派了——只不过这次,每次离家之时令她忍不住回头张望的母亲,只能出现在她梦中了。 白楹轻轻拍了拍哭哭啼啼的清鹤肩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不在白家,你也要好好修炼……要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会告诉白鸿淮让他替你教训人。” 清鹤有些惶恐:“小姐,怎么可以直呼家主名字?” 在她眼中,新任家主可是高深莫测的模样,笑着的脸都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让人敬畏。 白楹摇头:“你这丫头……就是太过于胆小。就算你直呼家主名字,也没事的。” 清鹤迟疑:“真的吗?” 白楹笑得明丽:“那当然,只不过被人发现后……扣你一个月乃至几个月的工钱罢了。” 清鹤的神色简直是惊恐万分。 第63章 神都来人 上古时期,世间出现诡谲强大的魔神,它携许多妖与魔为祸人间,更是引得一些仙人由仙堕为魔,成为堕仙。 后来四大仙兽和其余仙人携手将魔神杀死—— 当时魔神溃散而成的百魂千魄不能被立刻毁灭,最终被镇压在橿巫谷中。 堕仙和一些妖魔则在其余仙人和四大上古仙兽的共同抵御下,大部分被除尽,只有少数的堕仙被压入四怛狱。 而被镇压在橿巫谷的魔神百魂千魄经历几千年岁月后,其中有魔神的三魂、六魄在六百年前从橿巫谷逃出。 它们凝结化为一体,实力更为强大,且作恶多端、残杀无辜。 五百年前,神都与各门各派、四家仙兽血脉传人联手,使用仙器终于追查到它们位置,群起而攻之,并且将其中六魄重新抓回橿巫谷。 但那三魂却狡诈异常,当时它们眼见自己不敌如此多的修为高深修士,便留下六魄吸引火力,它们趁机逃之夭夭。 一百年后,隐藏自己踪迹的魔神三魂却潜入姬家,伺机向姬家复仇——只因为当时领头剿灭它们的,便是神都与亦正亦邪的仙兽血脉姬家。 在这场报复中,姬家血脉大多数当场死亡,乃至后来姬家血脉凋零,其踪影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迹绝。 而当时报复姬家的魔神三魂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其中两魂被重新抓回橿巫谷,它们力量耗尽,在后来十年之内,这两魂相继在橿巫谷中永远湮灭。 只有一魂,最为狡诈诡谲,在向姬家复仇之后又乘机逃走了。 在这四百年的时光中,这只神魔之魂心狠手辣,惯会隐藏自己的痕迹。它每每作恶一次后便是消失百年,了无踪迹—— 它曾杀尽几个修炼小派,亦将好几座城池之的人屠杀殆尽;也正是它,杀死了游天成长老的大徒弟、卞念薇的大师兄。 近日传言这只魔神之魂又作乱了,它将北方一座小城池中的所有普通人与修士都残害致死。 神都通过小城池中残留的魔气,然后利用仙器已经追查到这一只神魔之魂的大致行迹。 白楹自然能猜到,神都或许就要联手各大门派或者剩下的三家仙兽血脉,要一同去追杀那作恶多端的魔神一魂。 只是不知道……神都最终会选择哪门哪派,亦或者是哪家仙兽血脉去助神都找到魔神之魂的踪迹,联手消灭它。 * 而这两年之间,白楹仍旧过着在怀剑派和白家来回的日子——此时距离她来怀剑派,还差几个月就满八年了。 又是一日傍晚,白楹站于院中,凝神阖眼。 在她手掌之上,青色异火宛如一条长长的、但异常小巧的飞龙,在院子中蜿蜒流动。 夕阳的橘光落在白楹和她唤出的青色长龙上,给人和异火都罩上了一层温暖柔和的光芒。 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人自白楹大开的院门走近。 白楹睁开眼,轻轻一挥,青龙般的异火瞬间消失,只留下零星点的青色火花。 她看向刚刚走进院子的人:“晏缙,你怎么来了……你今日不是与南奉昭有约吗?” 来人正是一身白衣的晏缙,他比两年前更高、看起来更为修长结实,虽然仍然是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体型,但脸上确是一副淡然神色。 “今日我与南奉昭切磋了一会儿,他就被游长老叫走了。”晏缙回道,他熟练地走入白楹院中的小亭内坐下,抬头环顾四周逐渐消失的青色星点:“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修炼了?” 白楹无语地看着晏缙:“明知故问,我既然打开院门,就是今日已经修炼得差不多了,不怕谁来打扰。” 晏缙偏头一笑,好半天后才收起嘴角的笑意。 他继续开口,只不过这次的声音淡了许多:“神都的人已经到了怀剑派。” 神都的人…… 白楹恍然:“难怪白日里我在无影峰的比武场内与幻影交手,都察觉到一阵躁动和一些陌生的气息。” 她顿时有些好奇,几步跨到亭中,在晏缙对面坐下,“那你知道神都派了哪些人来吗?” 晏缙轻轻点头:“神都派来了一位神女和六司部的一位司长。” 一位神女和六司部的一位司长…… 神都原本是仙人们所造的都城,后来仙人们在重归与世隔绝的仙岛蓬莱之前,留下建造的神都赠与修士,希望他们继续镇压、削弱魔神的百魂千魄。 于是神都便成为了世间独一份的力量。 白楹虽然从未去过神都,但她也听白家长老说过,神都华丽壮阔恍如仙境—— 但令神都成为独一份力量的真正原因是神都中存在仙人们留下的天地宝才,以及最为出名的几件仙器。 其中有三件名为“鋆轴卷”的仙器。 而持有这三件仙器的则为三名与仙器最为契合的女子,世人皆称之“神女”。三件仙器均可追查魔神魂魄、妖魔踪迹,甚至还能合为一体,威力更是巨大。 而执掌神都的则为玱主,手中更是保管着另外一件威力巨大的仙器。 玱主之下是六位阁主,阁主之下则为六位司部司长。 “有神女,那必有仙器出动……”白楹沉思道:“看来神都这次誓要消灭那一只作乱的魔神之魂。” “只不过……”她将手撑在石桌上,以手托腮:“不知道这次神都还联手了哪些门派。” 晏缙老神在在地回道:“神都还派人还去了泽霄宗。” 泽霄宗就是“一宗二派三门”中的最为强大的一宗,惯用枪,威力之大甚至可引天雷。 不过在几千年前,怀剑派曾有剑尊之时,甚至将神都与泽霄宗的风头都盖过。 白楹应道:“你倒是清楚,肯定是南奉昭告诉你的……真不知道神都的人才来怀剑派半天,南奉昭是怎么打探到这么多消息的。” 晏缙微微挑眉:“神都联手哪些门派的消息也不是秘密,反正再过几日,大家都 知道了。” “说的也是……我们也不过是早一、两日知道罢了。” 白楹坐直身体,眉头微微蹙起:“只是不知道这次怀剑派会派哪些长老前去……希望万事顺利吧。” 晏缙默然不语,他抬起一双凤眼,视线越过墙头看向空中飘动的云海。 如果不出意外,至多明日或者后日,怀剑派的长老便要和神都的人一起前往显现了魔神之魂大致踪迹的地方。 * 第二日,白楹被卞念薇约着前去千海峰。 只不过她到千海峰的时候,却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更早到一些。 甫一落地,白楹就察觉到千海峰上的气氛不似往常,就连弟子数量都少得可怜。 白楹眼梢一扫,当看见那个不同寻常的女子之时,她就知道为何今天的千海峰与往日不同—— 四位面容肃静的女修士站在千海峰的一角,她们身穿绣着金边的白衣。而被她们隔着不远距离围在中间的,则是一位站在涯边的女子。 那女子,脸庞娇小,但五官看起来既美丽端雅,脸上又仿佛有一抹化不去的苍白之感,更显得她柔弱缥缈。 一阵阵风被云海送来,吹动了她的白裙,带起附在白衣之外的闪着暗光的白色纱裙,宛如即将羽化登仙一般。 在怀剑派上待了八年,白楹自然是知道怀剑派中并无这样一位让人一眼难忘的女子…… 而且那四位女修的法袍也不是怀剑派的样式。 这名女子……只有可能是昨日来到怀剑派的神都神女。 而且白楹也能猜到,平日会来千海峰的弟子今日必定也被师长勒令不许去千海峰放肆。 只是不知道卞念薇今日是否还能准时到千海峰…… 白楹一边想着,一边猝不及防与转过头的神女对上视线。 神女的目光没有立刻划过,一双蒙着雾气般的眸子久久地停留在白楹身上。 白楹正升起一丝疑惑之时,一道声音却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你是白家人吗?” 白楹懂了,这是这位神都神女用灵力在向她隔空传话。 她脚步微微一顿,而后毫不犹豫换了个方向朝着神女走去,眼见自己与神女的距离越来越近,那四位女修却一动不动,显然是不准备阻止她的动作。 白楹停在美丽单薄的神女身旁,虽然心中好奇,但她面上却是稳重地慢慢开口:“神女,你怎么知道我是白家人。” 神女唇边浮现出柔和的笑意:“你身上的气息与其他人不大一样,倒是与我经常接触到的三家仙兽血脉传人有些相似……而且,我也是知道有白家子弟在怀剑派上修炼的。” “原来如此……我叫白楹。” 神女脸上浮起浅淡的笑容:“我叫凝之。” 但话音刚落,她就开始咳嗽,急促的呼吸使得让她苍白的脸颊泛起一阵异样的红色。 白楹问道:“你没事吧?” 神女轻抚胸口,慢慢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自我出生之时就带有的病根。” 白楹微微睁大眼,显然是没想到神都中尊贵无比的神女还会有无法根植的疾病。 凝之神女显然也看出白楹所想,她轻声解释道:“修士也并不是百毒不侵,自开始修炼起,我身上带着的这个病根也越发顽固。” 白楹微微皱眉,不由地问道:“难道你这个病根治不好吗,凝之神女?” 凝之神女轻轻摇头,眉眼柔和单薄,“极难治愈……甚至在九死一生之境都难以找到解救的良药。” 白楹微微一怔,神女口中的九死一生之境……那是哪里? 此时,凝之神女微微侧耳,好似听见什么声响。就连她身边的四位白衣女修身形都微微一动。 凝之低声道:“……看来是相司长与怀剑派掌门商议结束。” 她抬头看向白楹:“那我就先行一步了,白楹,有缘来日再见。” 白楹点头,看着神女带着四名女修宛如腾云驾雾般离去。 方才凝之神女所说的相司长与怀剑派掌门商议结束……难道是指已经定下怀剑派哪些长老随神都人员前去剿除魔神之魂? 第64章 神都之令 凝之神女走后,白楹没等多久就看见了卞念薇。 两人谈论了近日来发生的新奇之事与八卦之事。 主要是卞念薇说,白楹听。 后来两人又切磋、论剑了好几个时辰,直到暮色渐起白楹才御剑飞回余盱峰。 她逐渐靠近这座怀剑派最北侧、僻静却又让她十分熟悉的山峰。 停留在余盱峰上空之时,白楹看向余盱峰中唯一的光亮之处——是江长老的院子。 其中更是有晏缙与江长老没有刻意隐藏的气息。 此时此刻白楹心情颇好,更想和晏缙与江长老分享分享一下卞念薇所说的那些令人瞠目结舌之事。 于是她便御使飞剑朝着江长老院子飞去。 从飞剑上一跃而下,白楹果然看见了江长老和晏缙两人。 江长老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看到白楹的时候笑了笑:“今天正午之后就没看见你了,问了晏缙才知道你是与卞念薇约好了……看你笑得,今日必定是过得不错了。” 白楹脸上的笑容越发明丽:“凡事都瞒不过江长老……” 她眼眸一转,望向江长老的手中物件,顿时有些诧异:“江长老您怎么在收拾行李?平日您离开怀剑派去铲除那些妖魔,也没见您准备这么多行李……” 江长老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去铲除妖魔……” “师父是随神都的人,一同去剿灭魔神一魂。” 一道平稳得让人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突然响起,接过了江长老的话。 白楹一怔,转身望向出声的晏缙。 晏缙原本站在白楹身后,但他面无表情、半垂着眼眸,让人难以看清他的神色。 “你说什么……?”白楹拧起眉头,忽然又转过身来看着江长老:“江长老,晏缙他说的是真的吗?是您随着神都的人去剿灭魔神一魂?” 江长老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怎么你也如此惊讶……我身为怀剑派长老,随着神都的人去剿灭这些为祸天下的祸害,也是极为正常的。” 各门各派的长老们确实会随着神都之人一起去剿灭大妖大魔、乃至魔神魂魄。 但白楹可是从白鸿淮那里得知江长老三十三年前第三次拔出瞻方仙剑之时,不仅没有拔出仙剑,甚至反被仙剑所伤,最终修为下跌。 江长老如今的伤都好全了吗?下跌的修为都补了回来吗……? 偌大的怀剑派,也有许多修为高深的长老和峰主,为何会让一位负有旧伤的长老去剿灭魔神之魂……其中凶险,可不是剿灭普通妖魔可比的。 或许是看见徒弟面无表情,白楹眉头上的担忧,江北辛笑着宽慰他们:“你们怎么看着有些忧心的模样……放心好了,此行还有其他三位长老,就连神都的相司长相修永,亦是我年轻之时的好友。” 江长老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虽然我们多年未见,但再见之时,亦是同去剿灭魔神之魂……这难道不是旧友重逢的最佳时机吗?” 明明江长老才是去剿灭魔神之魂的人,倒先宽慰起她和晏缙来。 白楹不愿让江长老忧心,她脸上眉头松开,朝着江长老笑了起来:“神都派来的相司长竟然是江长老的旧友,我都不知道这事。 白楹转头看向另外一侧,“……晏缙,你知道吗?” “不知。” 晏缙虽然仍然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却渐渐收起了眉眼间的凝重,他甚至顺着白楹的话继续说道:“师父从未向我说过。” 江长老轻轻叹了口气:“之前我与他之间发生了一些误会,因此才会许久不联系……” 他目光落于前方明亮的灯笼之上,仿佛在回忆往事,“但在多年前,我与相修永、付菡曾一起仗剑走天下,那时我们还一起联手消灭了许多妖魔……” 江长老微微一笑,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 白楹知道付菡是江长老的亡妻,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江长老提 起亡妻之时,不再是苦涩笑着的样子。 * 神都与怀剑派掌门已经决定江北辛与另外三名长老前去,此令便不能更改。 白楹一大早就扣响晏缙的院门,然后两人一起坐在院子中商量。 “江长老今日傍晚时分就要出发了……”白楹以手托腮,皱眉望向半空中,喃喃道:“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助江长老面对魔神之时,胜算更大呢?” 晏缙动作微微一顿,想到昨晚自己在白楹走后,自乾坤袋中拿出舍生草,想要让师父带上这株世间罕见的灵草。 但当时江北辛却摆了摆手:“晏缙,这株灵草还是你自己好好拿着……为师用不上。” 晏缙却不同意,“师父,您对上的可是魔神一魂……” “正是因为是魔神一魂。”江北辛解释道:“如果我们不敌,这一株舍身草救了我,只不过是让魔神一魂再动一次手罢了。” 他看向徒弟骤然白了几分的脸,立刻宽慰道:“如若我们布置得当,神都神女执有仙器,其他修士各司其职,说不定也能一举剿灭魔神一魂……你不必太过于担忧。” …… 晏缙突然回过神来,看向在他面前挥动的一只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手的主人一边好奇地盯着晏缙,一边开口唤道:“晏缙……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在想什么呢?” 晏缙伸手将舞动在自己脸上的右手压了下去,回道:“只是想起了别的事罢了。” 白楹狐疑地望他一眼,收回手后退两步坐了回去。 “其实,我这里有件法袍……” 她慢慢开口:“是家中长老所送,防御能力强大,甚至能挡火挡雷挡住一些妖魔的攻击。只不过……” 话音刚落,白楹就伸手拿出一件缀着流光的法袍,观其颜色,就知不是凡品……只不过,这件法袍不大适合男子。 晏缙微微挑眉,沉默地看向白楹双手展开的法袍—— 白色法袍上用微微发光的海蚕丝绣满了精致美丽的花纹,就连装饰的宝石,都是温润、白洁、小巧的海龙明珠。 如果是江长老穿上这件法袍…… 白楹叹了口气,收起法袍,喃喃道:“如果是黑色的就好了。” 除此之外,她也只有沃凌剑,但江长老已经有自己使用多年的佩剑;她还有一堆数量可观的灵石,但剿灭魔神用不到;还有一堆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家中长辈送的一些精巧美丽的法器,但对剿灭魔神一魂都无甚作用。 晏缙垂下眼眸,他只是怀剑派的普通弟子,而虽然白楹是白家人,但她也只是白家小辈……他们两人怎么会拥有可以对抗魔神之魂的利器—— 晏缙起眼眸,慢慢开口:“既然我们两人没有,那就算了吧。” 他声音平稳,甚至朝着白楹微微一笑:“师父修炼多年,比我们两人经历得更多……” “我们好好在余盱峰上等着师父归来就是。” 只是那一双凤眼中浮现的笑意在晨光的照耀下,并不真切。 * 江长老离开后,余盱峰上只剩下白楹与晏缙。 剿灭魔神之魂的一行人离开怀剑派后,其行迹亦是秘密,无人可以知晓其动向。 因此两人也无法得知江长老身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 他们只得每日照常修炼。 一日修炼结束后,白楹约上晏缙在凉亭之中,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小木盒。 晏缙微微眯眼看向一脸神秘的白楹和她手上的木盒,不动声色问道:“……这是什么?” 白楹也不卖关子,直接打开木盒,露出其中的青色琉璃珠。 晏缙微微一怔,那青色琉璃珠似乎与白楹三年多前作为生辰贺礼送与他的剑坠末端珠子是用同样的法子构筑而成—— 而现在,那只剑坠挂在他的那苍剑剑柄上,剑坠末端上的青色珠子亦安稳地呆在原处。 只不过,白楹手上木盒中的青色琉璃珠内,白家异火烧得正旺,舞动着的青色火焰宛如有着强大生命力般。 而晏缙剑坠末端的那颗青色琉璃珠中,青色异火慢吞吞地燃烧着,就连火焰燃烧的力度都透露出一种力不从心的倦怠,其中蕴含的灵气更不如白楹手上的那一颗。 白楹的目光在两颗青色琉璃珠之间来回转悠,片刻后她满意地一笑:“我制成的法珠果然大有进步……” 她朝着晏缙的那苍剑剑柄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那一颗青色琉璃珠的时候,反被晏缙挡下。 白楹低头看着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结识修长的手,她迷惑地眨了眨眼:“为何挡住我?我只是想给你换一颗更厉害的、亦能体现我高超水平的法珠。” 晏缙无语:“你也是真敢夸自己……” 他一双凤眼自下而上望向白楹:“现在这一颗就很好了,不用换。” 白楹坚决地摇了摇头:“你日日带着那苍剑四处走动,如果有一日,别人看见你剑坠上的这颗青色琉璃珠灵气如此薄弱,问你在何处得到剑坠的……” 她眉头微蹙:“你说出我的名字来,岂不是会让人误以为我就这个水平!” 晏缙偏头,突然轻笑一声:“难道不是会觉得我们……关系好吗?” ……关系……关系好? 白楹这才想起来她与晏缙已经定下婚约,如果别人知道晏缙的剑坠是她所送,首先只会认为两人感情好……好像确实不会在意青色琉璃珠内的灵气强不强。 白楹浑身一僵,感觉自己脖子后面都开始烫起来了,似乎被握住的右手手腕都热得厉害。 “你……” 她微微启唇,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使力抽出手腕,坐回原来的位置。 只不过刚刚坐定,白楹眼眸微微一转,右手掐诀,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带着那苍剑剑坠下方的青色琉璃珠飞到她手上。 晏缙挑了挑眉,却没说话。 白楹吐出胸腔中带着热意的气息,一边得胜般朝着晏缙望去,一边将装有新的青色琉璃珠的木盒推过去。 “就它了,换上吧。不然我耗费这么久的功夫,好不容易才炼制成这样的法珠,你不用多可惜。” 晏缙眉毛轻轻挑起,低头看着桌上的法珠,片刻后才伸手拿起青色琉璃珠,固定在剑坠末端。 白楹满意地点点头。 第65章 蹊跷 江长老离开三个月后的一日,白楹天一亮便去无影峰与幻影对练。 对练了许久,直到打散第三只幻影后白楹才停了下来。 她挥手关闭阵法,看着眼前雾气凝结而成的幻影重新化为一阵白雾,回到比武场四周的白雾内。 然后白楹面带疑惑地看向比武场的入口,喃喃自语:“晏缙怎么还没来……” 今日她与晏缙约好在无影峰上与幻影比试,可现在早就过了约好的时辰,而晏缙的人却还未出现。 正在犹豫是否要回余盱峰找晏缙之时,白楹突然看见一人影自比武场的入口走进—— 那是一身白衣的晏缙。 白楹原想拿出气势问晏缙为何迟到这么久,可当她看清少年的脸色之时,原本就不多的怒火瞬间消失 。 只因晏缙虽然一身穿戴与往常无异,那苍剑也好好负在身后。但他面无表情,神色疲惫。 白楹靠近晏缙,这时才看清晏缙一双凤眼也蒙上了一层带着倦意的黑沉。 她皱起眉头,有些担忧:“晏缙,你怎么看起来……如此疲乏不堪?” 晏缙摇了摇头:“……只是昨夜打坐之时不慎睡了一小会儿。” “睡了一小会儿……?”白楹不大信:“睡了一会儿为何看起来这么累……到底是什么事,你告诉我。” 晏缙沉默片刻后,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只是做了个梦。” “睡着的时候做梦了……?那做的是什么梦?” 晏缙抬起一双凤眼望向前方比武场的白雾,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一个很可怕的梦。今日是我来晚了,我向你赔不是。” 一个很可怕的梦? 梦自然是假的,晏缙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但即使知道,噩梦居然能让晏缙如此疲惫…… 白楹忽然不想执著到底是什么梦引出晏缙少见的疲态……这样费心费神的梦,倒不如早些忘掉。 她眼眸微转,转而说起刚刚发生的事情:“我方才打散了三只幻影……你猜猜它们是什么境界的修为?” 晏缙微微启唇,正要作答,却察觉到比武场之外的上空有十多人在霎那间飞过——那些人略过无影峰上空的速度极快,就连其气息,都是极为高深凛冽。 白楹神色微微一变,显然也是察觉到这绝对不是弟子能造成的动静。 她隔空拿出放于阵法之中的怀剑派令牌,比武场四周的雾气在瞬间散去。 两人朝着上空望去—— 只看见远方有数十位修士的背影,他们穿着绣有金边的白衣,极快地朝着主峰飞去。 白楹脱口而出:“……神都的法袍?” 她之前与凝之神女交谈的时候,从神女身旁的女修身上看见的法袍就与方才那些人的法袍大差不差。 不知为何,晏缙在听见白楹的话之后,脸色都变得凝重几分。 两人自然是没了心思再切磋。 御剑飞回余盱峰的路上,白楹仍觉得有些不安—— 为何神都的人又来怀剑派,之前和他们一起行动的四位长老呢?为何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难道是还未剿灭魔神一魂?此次前来又是要怀剑派派出更多的人吗? 但她也听白鸿淮说过,在过去神都联手各门各派的四百年内,通过这只魔神之魂留下隐蔽的踪迹,最终只寻到过它三次。 在这三次中,魔神之魂使用各种诡谲之术逃跑两次,还有一次,它眼见前来的修士并不是追捕它的力量中最强的那一部分,便将所有寻到它的修士杀死了。 由此可见,难的是如何准确寻到诡诈、惯会伪装的魔神一魂,如果寻到魔神一魂的是所有门派中的强大修士,那它恐怕就算再次逃跑也要脱掉一层皮。 但如果神都的人不是来要求增加人手……那他们到底为何前来……? * 神都之人的前来让怀剑派中的气氛无端严肃了几分。 但白楹早在几日前就已经与卞念薇有约,因此她不得不前去卞念薇所在的、游长老所执掌的的鹿潭峰。 两人论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休憩。 这时卞念薇抬头张望四周,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白楹失笑:“怎么呢?又要和我说哪些山上山下的罕见八卦呢?” “这次不是。”卞念薇压低声音:“昨日神都来人,你是知道的吧?” 白楹点点头:“我甚至在无影峰上看见他们的背影了。” “那你还察觉到什么了吗?” 白楹微微蹙眉,不大确定:“他们修为高深,周身气息凛冽,似乎……” “似乎来者不善,对不对!”卞念薇接道,下一刻她忙压低自己略高的音调:“昨日神都来人之后,我师父就被掌门召去……到今日也还没回来呢。” “游长老今日都还没回来……?” 不知为何,白楹觉得自己的心无端猛跳了几下。 “不止……几乎所有长老与峰主都被唤去了。” 卞念薇没有注意到白楹的脸色微变,她仍然专注自己的猜想中:“你说神都的人为什么又来怀剑派……难道是追丢了魔神之魂的踪迹?又要让各门各派再派出一些修士吗……” 卞念薇继续猜测:“不对……也许是因为还有其他大妖、大魔的踪迹,所以要另外组建修士力量。” 她微微摇头,语调深沉地继续推测:“难道是……橿巫谷有异动,又有魔神的魂魄逃出?” “别,可别了。”白楹勉强笑道:“你这猜想越来越可怕了……橿巫谷中镇压了魔神的百魂前魄,可千万不能有任何异动。” 卞念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说的也是……魔神魂魄对世间百害而无一利,还是永远呆在橿巫谷中更好。” 之后两人不再言语,而是再次切磋起来。 但白楹总是觉得自己内心有一些忐忑不定,但又说不清为何而来。 直至正午,她才准备离开鹿潭峰。 卞念薇悄悄告诉白楹,她方才听别人所说,神都的那些人今日清早便离开了。 白楹微微一怔,倒是更为疑惑不解。 神都的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们清早离开,而游长老却还未回鹿潭峰,说明怀剑派的长老们仍然还在主峰…… 究竟所为何事? 第66章 噩梦 白楹顶着正午时分最为猛烈的日光,御剑飞回余盱峰。 照理说她应该休憩一番后,再去修炼血脉中的力量,使自己对异火的掌控越发精妙。 但不知怎么地,白楹却在快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微微一转,方向便掉了个头,朝着晏缙的院子飞去。 她远远地就看见晏缙院子的门是开着的——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与晏缙只要在各自的院中,就会打开院门。这样的话另外一个人只要想来,看见院门开着便可随意进入。 白楹这次自然也是“不请自来”。 她抬脚跨进院门,一眼便看见了晏缙坐在院中——他正低头擦拭着佩剑,虽然面无表情,可动作却透露出一股心不在焉。 白楹甚至隐约觉得晏缙眉目间似乎藏着别的心绪。 “你今日怎么哪里也没去,专心在院子中擦剑呢?” 晏缙动作微微一顿,反手将剑归鞘,然后才抬头看向白楹:“我也不是每日都要去别处……偶尔在院子擦剑也不错。” 白楹暗暗想到,说是擦剑……明明是发呆。 她走到廊下坐下,半响后才轻轻开口:“我听卞念薇说,那些神都的人今天一大早就离开了怀剑派……” 但她与晏缙其实并不在意神都的人离不离开怀剑派……他们两人真正在意的是—— “也不知道江长老他们跟着剿灭魔神一魂,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说,会不会下个月就回来了?” 白楹枕着自己的右臂,歪着头看廊上的瓦片,轻轻问道。 晏缙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擦拭佩剑的一块方布,低声应道:“那样最好。”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风吹动院内树叶沙沙作响,树叶落影在地面晃动。 突然之间,一道剑光落在余盱峰上空,然后又猛地向下一游,最终蓝色的剑光渐渐,散去化为站立在院门旁的人影。 白楹惊讶地支起上半身,望了过去——站在晏缙院门旁是一身白衣的游天成游长老。 不同于教授剑法课时的沉稳耐心,游长老此时紧皱眉头面容严肃,一双眼沉甸甸地看向晏缙。 看见到白楹也在院内时,游长老神色不变,只是低声吩咐道:“白楹,你先回去吧……有些事我要告诉晏缙。” 有些只能告诉晏缙的事……? 不知为何,白楹一听见游长 老的话,只觉得内心那一股惴惴不安之感突然又冒了出来。 但面对游长老那肃穆的面容,她也只能迟疑地答道:“是……” 只是白楹刚起身,就听见晏缙的声音响起:“游长老,您要告诉我的到底是什么事?” “……是有关你师父江长老的事。” “既然是有关我师父,那么……”晏缙站起身,仍是镇定地开口:“我能知晓的事,白楹应该也能知晓。” “……” “请您说罢。” 游长老这才想起眼前的两个年轻人是已经定下婚约的两人,甚至白楹被江北辛教导了八年之久,也能算得是江北辛的半个徒弟。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也罢……白楹迟早也是会知道的。” 游长老望着晏缙一双黑沉的凤眼,缓缓开口:“你师父江长老……在剿灭魔神之魂时,陨落了……” 白楹头脑中如雷轰一身,她险些站立不住。 待脑海中那阵头晕目眩的感觉消失之后,她却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晏缙。 少年伫立在原地,身形笔直。他失去血色的苍白脸上,一双凤眼深如幽潭,黑沉透不过半点光芒。 “我师父……”晏缙慢慢开口:“您说我师父,江北辛他……他怎么了?” 游长老长叹一声,沉重地摇了摇头:“江长老他们遇见了魔神一魂……但还未等其他泽霄宗、神都之人赶到,魔神一魂突然发难。” “江长老他们不敌……” 游长老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活下来的修士,说是江长老冒进,才反而被魔神发现,最终害人害己……现在还使得神都他们追寻百年的魔神一魂反而再次逃跑。” “即使……即使江长老已经陨落,神都那边的人也说要问他的罪名。” 短短的几句话,让白楹如坠冰窖。 江长老已经陨落……活下来的修士说是江长老冒进……神都要问罪…… 白楹脑中的嗡鸣声更甚,就连腿脚都有些发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她无意识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心中更是一阵阵的钝痛与茫然,不知道是先问江长老陨落的消息是不是传错了;还是问活下来的修士是不是在凭空污蔑;还是要质问神都为何要向因魔神之魂而陨落的人问罪…… 种种疑问化为她心头的几座大山,险些压得她喘不过气。 站在院中的游长老脸上也露出一些疲态。 他缓缓说道:“我与江长老之交虽然淡如水,但我亦会拼尽全力还他一个清白……只是此事牵扯过大,当时江长老所在的修士队伍中也没有其他三位怀剑派长老,只有神都之人……” “到底是谁泄露行迹,引的魔神发现他们……也许不能只听那些活下来的修士片面之词,况且……” 白楹突然想起江长老出行之前的那一晚,她急忙抬头说道:“江长老、江长老说他与神都的相司长是旧日好友,游长老你问问那位相司长,他是否知道什么……说不定,说不定是神都之人!为了推卸责任,才会污蔑江长老。” 游长老摇了摇头:“一切尚未尘埃落定,谁也不知道真相……你们两人近日就待在余盱峰中,不要四处走动。” 话音刚落,游长老站立在原地,一挥长袖化为剑光而去。 只有白楹与晏缙的院中突然静了下来,悄无声息。就连拂过的微风,都带着一丝彻骨的冷意。 白楹忽然回过神,她双唇微微颤抖:“哪里搞错了?江长老怎么会……” 无论如何,她也说不出“陨落”两字。 晏缙身形微微一动。 白楹望过去,发现少年正将那苍剑负于背后,然后转身走入他自己的屋内。 不过几个瞬间,晏缙就一边从屋内走出来,一边将几件法器放入腰上的乾坤袋内。 眼见少年即将御剑而去,白楹下意识掐诀来到晏缙身旁。 她猛地抓住晏缙的右臂,“晏缙……你要去哪里?!” 晏缙一双凤眼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人看不清下面的汹涌暗流。他的声音却又轻又缓:“我去找我师父。” ……去找江长老?! 白楹心中茫然:“你……要去哪里找江长老?” 江长老他是随着神都之人去剿灭魔神一魂才会……想到这里,白楹心中一痛,但下个瞬间她就立刻反应过来晏缙话中的含义—— “你……”白楹脸色一白:“你要去找魔神一魂?!” 少年不躲不闪,迎着白楹的目光,直接回道:“是。” “你疯了!”白楹将晏缙的右臂抓得更紧,“四百年来那么多修为深厚的修士都没能杀掉魔神一魂,你……!” 晏缙举起左手试着掰开白楹的五指,他垂下眼眸望着白楹,一字一顿说道:“我不信师父陨落了。” 他的声音飘忽起来:“……就算师父真的陨落了,那我也要替师父报仇。” “即使……拼上我这一条命。” 白楹内心蓦地一酸,她抬头定定望着眼前的少年:“你想替江长老报仇……难道我就不想吗?如若有一成的胜算,我也会与你一同前去!” 听到白楹说出“一同前去”之时,晏缙的眼眸微微一闪。 “但现在……” 白楹声音带上些咽哽:“所有事情不清不楚,就连我们现在去找魔神一魂,也只不过是送死罢了!” 送死…… 晏缙却突然轻轻一笑,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无异于送死。 少年眼睫微颤,一双握紧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发青,“可我师父待我如子,我如若不拼上这条命去替我师父报仇……” 如果他不替师父报仇,怎么对得起师父的养育之恩,怎么对得起他们之间如父如子的情谊。 如果他不替师父报仇,还有谁能替师父报仇…… 一阵悲凉涌上白楹的心头,她怔怔地望着面前少年眼眸,这才看清其中的真切恨意。 白楹此时此刻才生出一种不真实、极其荒谬的感觉—— 为何会变成这样? 短短三个月,她和晏缙就再也见不到江长老。 甚至江长老都变成别人口中的罪人…… 正午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但却无一人能感受到其中的热意。 内心转过万千思绪,但白楹最终只是更加用力抓紧晏缙的右臂,“你都知道现在去,无异于送死……那为何还去?!” 她眼尾发红,一双眼眸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年:“我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但只要我们活着,就能洗刷江长老身上本就不存在的罪名,将来也能灭去那只魔神一魂。” “但你现在这么一走……” 白楹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如果真碰见了魔神一魂,不过是将命送到它手上,就算……”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就算你死了,现在的情况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两人在院中对峙良久。 晏缙一双眼睫无力地垂下,眼眸无神地看向地面。 “……你,你说得对。” 他的声音突然轻轻响起。 话音刚落,晏缙就好似完全想通一般,歇了身上的力道,然后抬起头看向白楹,声音轻飘飘地—— “你说得对,我现在还不能死。” 前日夜晚打坐所见师父去世的噩梦,让当时的他心神不宁……可现在噩梦竟然在此时此刻成真。 晏缙那双昔日里黑亮、平稳的凤眼中,逐渐只剩下一腔平静和其下真切恨意—— 就算是死,就算是去无间炼狱,他也得带上害了师父的罪魁祸首,不管那只魔神之魂有多狡诈诡谲,犯下多少罪恶还逃之夭夭,现在藏匿地多么天衣无缝…… 他一定不会放过罪魁祸首。 第67章 “谁不知道啊,江北辛害…… 游长老所说的尘埃未定,却在半个月后由神都定下了结论—— 怀剑派长老江北辛随着神都之人剿灭魔神一魂的时候,他行事不周、麻痹大意,留下踪迹,最终引得魔神一魂前来。 不仅害死自己,也害死了其他几位神都修士。 此事一传开,不仅怀剑派面上无光,就连怀剑派的一些弟子都认为江北辛是咎由自取,惹得怀剑派跟着丢脸。 白楹满腔怒火,甚至都想去神都质问—— 江长老无数次被怀剑派派去剿灭大妖大魔,从未失手;况且江长老虽然为人温吞,但行事周密,决不会是在剿灭魔神一魂这样大事上突然出错的人。 神都怎么 就敢肯定是江长老引来魔神?难道不会是他们自己的人行事不周,才引来魔神,害得江长老陨落,最后反而倒打一耙? 白楹心里生出极大的怨气。 而且神都联手各大门派、三家仙兽血脉传人四百年,都未曾抓到魔神之魂……这难道不能说明神都之人拿着仙器也毫无作为?! 不如将几件仙器分给其他出力出人的门派与三家,倒好过看着这些神都的人趾高气昂,反倒来向已经陨落的江长老问罪。 就连如梦如幻的都城都是仙人留下,这群神都修士只不过是坐收渔利,拿着世间无双的仙器,因此才会成为世间强大独一份的力量。 如此无耻的神都…… 但即使愤怒,白楹却不知道她到底可以做些什么—— 江长老在何处陨落,他们一行人一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魔神之魂又如何发现他们,如何杀害江长老与另外的修士? 白楹通通不知道这些疑问的答案,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洗刷江长老身上的污名…… 更别提魔神死后化为的百魂千魄,都是继承了魔神上万年的力量。而能从橿巫谷中逃出的魔神魂魄,又何其厉害。 她又要修炼多少年才能与晏缙杀死这只魔神之魂呢? 内心的一腔怒火烧得越旺,白楹脑子里就越发茫然—— 她究竟如何做,才能洗刷江长老身上不该有的污名,才能杀死那只魔神之魂。 况且游长老虽然让她与晏缙不要四处走动,但却反而有些怀剑派弟子会特意御剑飞至怀剑派的最北边,亦是余盱峰附近。 他们面露憎恶地望着余盱峰,嘴里却只敢轻声嘟囔:“害人害己……活该。” 一副好似家中人被魔神之魂杀害、因此恨上江北辛耽误了剿灭魔神之魂的模样。 站在余盱峰峰头的白楹第一次听见这话的时候,脑中“翁”的一声。再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唤出青色异火,掀翻那几人的飞剑。 看着那几人狼狈地唤回飞剑,从山腰巍颤颤地飞回云海之上,白楹第一次露出自己最为凶恶的表情,咬牙说道:“滚!” 那几名弟子显然也是知道白楹,因此对青色异火毫不惊讶。 倒是有两人梗着脖子,“你凭什么攻击我们?!莫要以为你是白家人,掌门就不会处罚你了!” 白楹怒极反笑,“你们嘴里不干不净,被我打了又如何?……将来就是因为这张破嘴,你们死了也不奇怪!” “你……!”其中一人脸涨得通红:“神都都是说江北辛害人害己,我们说他‘活该’怎么呢?!” “也不知道你们是怀剑派的弟子,还是神都养在怀剑派的狗?!” 白楹鄙夷地瞪向他们:“吃里扒外的东西……况且神都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你敢质疑神都?”另外一个人指着白楹:“等我们向神都告发……” “你尽管去,难道我还会怕了不成?”白楹冷笑一声。 那几位弟子面目扭曲,更为憎恨地望着白楹:“果然是什么人教出什么样的弟子……” 白楹收起脸上的冷笑,定定望着那几位弟子:“江长老随神都的人剿灭魔神一魂,不幸陨落……你们反而不怪神都几百年拿着仙器都未曾找到魔神一魂,不怪魔神之魂行迹诡谲、心狠手辣。” “只知道肆意侮辱自己门派的长老……” 白楹握紧右手,一簇青色异火猛然在她手心燃烧,“要是怀剑派都是你们这样的弟子,我看几万年都不会有人能拔出瞻方仙剑了!” 那几名弟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更有两人拔出了佩剑——显然是不知如何还口,想要动用武力。 “你们在此处做什么?!”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众人望去,发现一道剑光猛地出现在上空百尺之处,不过眨眼间就飞至半空中。 蓝光散去,化为眉头紧皱的游长老,他面容肃穆地望着那几名弟子:“掌门早已下令,不得再说此事……你们又是到余盱峰,又是出言不逊……” 其中一人急忙辩解道:“游长老,我们只是有感而发!” 另外一人又急忙附和:“正是!我们得知魔神之魂并未被剿灭……所以,所以一时激动之下……” 游长老眉头皱得更紧:“我记得……你们两人是楚州人士吧?那只魔神之魂并没有在楚州作过乱,也与你们两人没有瓜葛。” 为首的两人脸色一白。 游长老双眼沉沉地望着这几人:“你们不是为天下苍生有感而发,更不是为天下苍生激动……倒是来指责一位为了剿灭神魔之魂而陨落的长老……” 他声音更为严肃,带着一股冷意:“去责罚堂领罚,受十鞭后,在思过崖面壁一年。” 那几人的脸色齐齐发白,更有人跪下求饶:“游长老,我只是被王峰带着来了的……” “不必再做无用之事……”游长老微微阖眼,“待我再睁眼时,你们还未去领罚的话,一年变为十年。” 白楹看着那几人全然不复之前自以为是的虚假正理模样,皆是脸色苍白、两股颤颤地御使飞剑离去。 她转身朝着游长老行了一礼。 “如若以后还有这样恬不知耻的弟子,既不顾掌门之令,又要口吐狂言……你只管动手便是。”游长老嘱咐道:“我也会即刻赶到,再让这些弟子闭关思过一年。” “多谢游长老。” “唉……”游长老长叹一声:“有何可谢……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神都下了如此结论。” 他无奈地摇摇头:“这世道,世人皆以力量为尊。千年来除了泽霄宗之外,其他二派三门的力量有所衰退,就连仙兽血脉之首的姬家,都再无传人……神都有着数量不少的仙器,一门独大是必然。” 就连他,也是与江长老有十多年的淡然交情,才能断定江北辛不是那种冒进、顾虑不全之人。 但人死如灯灭,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 游长老沉吟片刻,继续问道:“晏缙进来如何?” 白楹微微一怔。 晏缙……他…… 十多天来,晏缙他不眠不休地站在站在江长老房中,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一新一旧两座牌位。 新的木牌位为江长老,旧的为江长老之妻付菡。 * 后来再也无弟子来到余盱峰大放厥词、说一些对江长老不敬的话。 但当白楹去其他峰之时,觉得似乎总是有一些弟子暗暗望向她,其中更是不乏一些零碎的字眼微弱地传到她耳中—— “快看……就是余盱峰……” “自己丢了性命……” “唉……不知多少无辜之人又会被……” “如果没有他,现在魔神之魂早就……” “害人……” “……害己……” 这些类似的话白楹已经听过许多次了—— 第一次的时候她在余盱峰上怒火中烧,第二次的时候她面对那些隐去称呼、藏头去尾的话只能暗自压下怒火,第三次的时候她只觉得愤怒中夹杂着疲惫之感,第四次的时候她觉得内心麻木无力…… 她到底要如何去证明江长老的清白? 甚至白鸿淮首次写信传递给她,委婉建议她结束在怀剑派上的修剑生活,回到白家。 但白楹内心却有一万个不同意—— 她不能在江长老尸骨未寒、污名未被洗刷之前,就这样离开余盱峰。 她也不能留晏缙一人在这偌大的怀剑派,让他一人承受其他人冰冷刺骨的流言蜚语。 白楹拒绝过一次后,白鸿淮就再也不曾提起此事,只是让白楹安心待在怀剑派中。 * 怀剑派掌门谷杳生站于大殿之中,他面无表情,微微阖眼。 大殿内还有另外一人,站在掌门身侧不远处——正是双星华双长老。 双长老眉头紧皱:“无论如何,修炼之人当以除妖灭魔、最终剿灭魔神百魂千魄为己任……江北辛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实在是门派的罪人……” 谷 杳生不发一言。 双长老双眼逐渐凌厉:“即使人已死……那也要收回他长老之位,再将余盱峰另择峰主。至于他徒弟……” “……” 谷杳生疲惫地睁开眼:“神都已经定下结论,说是江北辛泄露踪迹引来魔神之魂——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已经无用。” 他转身面朝双长老:“神都那边对怀剑派的成见越来越大……但白家新任家主近日却提出以后双方弟子可以一起寻访新发现的秘境,亦可一同追杀妖与魔,这对白家与我们,都是好事一件……” 谷杳生摇了摇头:“您现在转头就来处置晏缙,处置白楹的未婚夫,难道真想看着怀剑派与白家交恶……您这是让怀剑派断了一臂,再自断一臂?” 双长老猝不及防被谷杳生如此反问,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她才语气沉沉地开口:“可白家、碧家、褚师家才是现在的仙兽血脉传人,这三家惯会一起对抗神都……难道白家还能真心与我们怀剑派携手?” 谷杳生叹道:“双长老……只要一时的合作是有益的,那还管什么真心不真心……您也清楚神都一家独大不是什么好事,面对六派和三家,神都都能提出一起进入由六派和三家发现的秘境……” 他眼中浮现一丝嘲弄:“面对那些小门小派发现的秘境,神都可是勒令只能让神都之人首先进入……等他们去过了之后,那秘境中还能剩什么。” 双长老闻言,面容越发冷峻。对如此强横的神都,她其实也是无甚好感。 神都强横,曾在两千年前提出,如果谁发现了新的秘境——那必须由神都率先进入。 众人意见颇大。 但是神都却振振有词,说他们要看秘境有多危险,是否有妖魔潜伏在其中……那时候的六派和四家仙兽血脉均不同意,神都反而改口说与他们可以一起进入。 于是后来便这样延续下来了。 几百年前,姬家血脉因为魔神三魂的报复几近凋零之后,剩下三家仙兽血脉或许是因为唇亡齿寒,从那之后那三家关系越来越近。再发现秘境之后,三家完全不管神都,直接自己进入。 面对三家仙兽血脉的行为,神都亦不能拿他们如何。 现在面对一宗二派三门,神都倒是不会强硬要求最强的泽霄宗平分秘境,剩下的二派三门这么多年反倒是一直被要求平分。 想到这里,双长老都忍不住觉得神都的行事实在是令人厌烦——他们仗着仙人留下的都城与仙器,就以世间第一自居,行事越发霸道。 只余江北辛此事…… 双长老念头一转,也觉得掌门所说颇有道理。神都都已经朝着已经陨落的怀剑派长老问罪,那他们怀剑派何必还要学神都再去问罪江北辛。 只是可惜了这次并未剿灭魔神一魂……未来不知还有多少人要因魔神一魂丧命。 双长老沉沉地叹了口气。 站在双长老一旁的掌门谷杳生抬起双眼,望向殿外的翻滚云海—— 致使剿灭魔神一魂行动失败这顶罪过已经死死地压在怀剑派头上……令怀剑派面对神都之时,更是少了几分底气。 他在有生之年,是否还能让怀剑派重新成为六派之首……是否还能让怀剑派成为天下最强的力量? 第68章 “我与你一同灭了那只魔…… 江长老是陨落在剿灭途中,不见遗骨。 且他陨落后还被神都问罪,成为百年剿灭魔神一魂行动中的罪人,若是怀剑派替江长老建立一座衣冠冢都好似是背着天下人“逾规越矩”。 因此怀剑派并无任何动作。 当时白楹得知江长老连衣冠冢都不会有的时候,怔楞了许久。她身旁的晏缙垂下眼眸,一双眼空洞地望着地面,其中颜色晦暗难明。 但不过十天之后,南奉昭轮值守山弟子之时,白楹与晏缙便乘机悄无声息地离开怀剑派。两人在怀剑派附近寻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替江长老建造了一座衣冠冢。 白楹站在山顶放眼望去,只见层峦叠嶂,山峰连绵不绝,远方的山顶更是笼罩在一片茫茫云海之中,云雾如同波涛般翻滚。 江长老……一定会喜欢这里的风景。 白楹转身看向她与晏缙方才用坚硬朴实的山石建造而起的坟墓,“江长老,我和晏缙一定会替您报仇,迟早会杀死那只魔神之魂。” “……以慰您在天之灵。” 晏缙一言不发,持剑在石碑上刻下“江北辛之墓”,然后缓缓朝着自己师父的衣冠冢跪下祭拜。 * 进入深秋之后,怀剑派中气候已经带上一丝冷意。 只有半个月就要到十一月,届时白楹也要启程返回白家,因此她这几日颇有些犹豫不定—— 江长老陨落四个月,而直到近来的一个月,门派中的流言蜚语才少了许多。 如果她动身回白家,那么到时候只有晏缙一个人在余盱峰上……在这偌大的怀剑派中,他已经失去了如父般的师父,还可能面对有一些只知随波逐流弟子的恶言相向。 白楹心中极不是滋味。 但如若让她留在怀剑派中,一直陪着晏缙,白楹也不愿这样—— 要替江长老报仇,唯一能够倚靠就是手中的力量……她自知面对魔神之魂的话,自己的力量太过于弱小。 如果她只顾在怀剑派中陪着晏缙,如何能让自己掌控的异火逐步修炼变强? 因此白楹依旧准备照着原本的计划,十一月回到白家。 但在十月的最后几日,她与晏缙一起上游长老的剑法课之时,仍然听见有弟子恨恨地低声说道:“害人……害己。” 白楹自然是知道这些藏头去尾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紧皱眉头,朝着那名弟子狠狠瞪去。 那名弟子显然是没想到在他自己“义正言辞”的话下,晏缙身旁的那名女子还敢瞪着他。 虽然好像是什么白家人……可他是绝不会怕的! 因此那名弟子看着白楹的眼神反而带上一丝嚣张,仿佛在用眼睛对白楹说“瞪什么瞪”。 “……”白楹忍了又忍,才忍住在游长老的课上用一把异火把这肥头大耳的弟子烧成烤猪的冲动。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晏缙,怕他被这些不怀好意的言辞所伤——但是少年只是持剑伫立在原地,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凤目黑得透不出一丝光。 也不知晏缙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那个弟子的话。 还没等白楹想清楚,她就看见晏缙轻轻抬腿,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弟子。 不过片刻,晏缙就已经站在那名弟子面前,他单手握着剑,只是一双眼眸微微向下转动,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脸色开始发白的肥头胖耳弟子。 “你……”那名弟子色厉内荏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晏缙慢慢启唇,声音带着多日未曾开口后的一丝沙哑:“这位同门……我只不过是想你论剑罢了。” “论、论剑?”那名弟子说话都有些结巴。 晏缙神色不变:“游长老的剑法课上,可选人论剑……你要是怕了,也可以拒绝我。” 那名弟子脸色红白交加,显然是想拒绝拔出过瞻方仙剑的弟子论剑要求,但晏缙“怕了”两字说出口后,他却是再也拉不下脸面拒绝。 那名弟子梗着脖子应道:“行……行啊!我难道我还会怕了不成。”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比武场上。 那名弟子依照礼节,咬着牙说道: “请多指教。” 晏缙亦用他沙哑的声音冰冷回道:“请多指教。” 他话音刚落,对面的肥头胖耳弟子就急忙拔出剑,双眼紧紧地盯着晏缙,戒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攻势。 晏缙拔出剑后却一动不动,而作为他对手的弟子脸色却是越发苍白,一副既想攻击晏缙却又害怕自己被看出招式反而失败的模样。 一阵微风吹过众弟子所在的山峰。 站在比武场旁的白楹却感觉风在吹过她身旁之时,有刹那的停顿—— 就在这个瞬间,晏缙持剑而上! 磅礴的凛冽灵气如同山石猛地迸裂,随着那苍剑朝着对面的弟子压下! 那名肥头胖耳弟子毫无抵抗能力,一瞬间就被眼前剑光带着的磅礴灵力吓软了脚倒在地面,就连手中的剑都被他松开。 晏缙的剑猝然停在那弟子面上半尺不到的地方。 周围弟子都发出了惊叹的声音,就连被动静吸引而来的游长老都含笑点了点头,夸起于晏缙剑法惊人的进步。 只有白楹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曾与晏缙比试过多次,也见过晏缙与南奉昭比试……初来怀剑派的八年前,她也见过晏缙使剑攻击曾对江长老不敬的唐渊。 但没有一次……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 晏缙眼中不再是澄澈清明一片,亦不是只映出他自己手中剑的模样……而是黑沉沉,像一滩幽深池水,只映出那名肥头胖耳弟子咎由自取的丑陋模样。 在一刹那间白楹的心猛地一跳,她瞬间反应过来—— 晏缙这是动了杀意! 他的眼中不再是手中的剑、亦不是绝妙的剑法……而是真切燃烧的恨意与隐藏在黑沉眼眸之下的杀气。 “晏缙!”白楹大喊出声,其声音之大,引得身侧的弟子们纷纷侧目相看,就连游长老也看过来。 白楹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她继续开口,声音却更加响亮:“晏缙!晏缙……” 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白楹的三声“晏缙”呼喊引得站在台上的少年眼睫微微一凝。 就在软倒在地的弟子脸色越来越白之时,晏缙移开剑锋,缓缓将剑插回,转身离去。 眼看晏缙收回剑,白楹忍不住低头松了口气。 她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抬起头,这时才注意到所有弟子仍然望着自己—— 白楹尴尬一笑,小声地开口,试图补全自己的话:“我是说……晏缙的剑法挺不错的……我要多学习研习……” 众弟子:“……” * 白楹跟在晏缙身后,回到余盱峰,又跟着晏缙走入他的院子——少年也不会像以往那样,略一挑眉地望着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现在的晏缙只是沉默地任由白楹跟着,他跨入院子中,解下背后的佩剑放于石桌上。 这时他才微微偏头,侧身看向白楹,低声问道:“怎么了?” 看着晏缙面无表情的样子,白楹只得叹了口气:“你……你方才,是不是动了杀心?” 晏缙沉默半响,才应道:“是。” 白楹心中一紧:“虽然那名弟子面目可憎,但他——” “我知道。”晏缙轻声打断白楹的话,接道:“他只是面目可憎,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少年转过身体,露出整个脸庞。 他朝着白楹笑笑:“我方才……只是差点失控。” 看着晏缙的笑容,白楹微微恍惚,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八年多前少年的懒散一笑—— 但那时的笑容,不仅懒散,还带有些漫不经心的应付。 而此时此刻,他的笑容好像既是对自己的无奈,又仿佛包含了许多其他东西。 白楹只觉得自己心头蓦然漫上一阵说不清的酸楚。 她慢慢开口:“那你可要……控制好你自己。” “下次不会了。”晏缙点了点头,眉眼都和缓了些。 白楹轻声叮嘱道:“我就要回白家了……我不在怀剑派的时候,你也好好过。” 她仔细说着自己的计划:“我在家中自然会加紧修炼,让自己能掌控的异火越发强大……迟早有一天,我与你能一同灭了那只魔神之魂。” 晏缙微微一怔,那双凤眼中只映出白楹的身影。 片刻后他低低应道:“好……” * 十一月初,白楹回到了白家。 坐立在连绵山脉山顶的白家山庄,四周茂密的树林都已经泛黄,深林中都已经铺上一层厚厚的树叶,有些地方更是一日都覆着薄薄的霜雪。 白楹回到白家后就去祭拜了母亲的坟。 她一袭素衣,跪在苏如之坟前,正低着头点燃两柱香。青色的火从手掌心中蹿出,点燃两柱香。 “母亲……这次是我不对。” 白楹抬手将两柱香插在墓碑之前,她垂眸看着墓碑旁的白玉石上刻着花团锦簇的半雪花团。 “我原是想九月就回白家看母亲的……但江长老七月陨落,我……实在是不能离开。” 白楹喃喃道:“江长老突然陨落,神都问罪,让江长老几乎都成为世间的罪人了……怀剑派中一些弟子都觉得是江长老的错,更别说天下人是怎么传江长老的。” “江长老他教导我八年,温和耐心,对我也极好……怎么江长老随着神都之人剿灭魔神一魂之时陨落,反倒全是江长老的错……” 白楹恍惚间抬起头,眼尾突然扫见了一座气势宏伟、威压甚重的山峰。 那就是白家后山禁地。 白楹这时才突然想到,父亲在白家后山禁地闭关,她与父亲,已经整整四年未见。 而她的母亲,已在四年前随着灵气重归天地……就连耐心教导她的江长老,都已经死在魔神一魂手上,不见遗骨。但即使无人收敛江长老的遗骨,只怕现在也已经如她母亲一样,随着灵气重归天地。 天地之大,但永远不会再见的人却越来越多。 白楹的眼角红了起来。 她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片刻后对着墓碑勉强笑道:“我没事,母亲……只是方才有些伤心罢了……” “不过母亲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活着,好好修炼,将来成为白家厉害的长老……” “更会与晏缙一起,将那只魔神之魂杀死,替江长老报仇。” * 春天来临的时候,白楹又回到怀剑派中了。 余盱峰现在是由游长老兼任峰主,就连晏缙与白楹,也是暂时由游长老来教导剑法。 除此之外,再也无人在白楹与晏缙身边说些模糊、意有所指的话语,晏缙也好似恢复成江长老没有陨落之前的模样。 甚至白楹有时候都觉得有些恍惚。 好像江长老并没有真正陨落,他只是随着神都之人去剿灭魔神一魂,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才会回到怀剑派…… 但偌大余盱峰只有她与晏缙两人,再也无江长老气息的院子,一些弟子眼神中躲闪的忌惮与厌恶,又都在提醒着白楹—— 江长老已经陨落在剿灭魔神一魂的途中。 更何况晏缙好像只是面容上的平静,白楹现在很少能看懂那双眼眸中想着什么…… 那双凤目有时乌黑得像化不开的浓墨,甚至眼睛的主人晏缙再也没露出过他们初见时懒散的模样。 晏缙日日都在练剑。 他剑法出落得越发厉害——一剑带着令人颤栗的威力,让游长老极为欣赏。 但白楹却隐约觉得晏缙的剑似乎再无往日纯粹。 第69章 迷茫 刚入夏的时候,晏缙准备离开怀剑派去替他师娘扫墓。 白楹不顾晏缙拒绝,硬生生将几个长辈送给她的防护法宝塞给晏缙。 “不管你去哪里,多拿些法器准没错。” 白楹不满地望着晏缙:“又不是送给你,你拒绝什么……只是借你用罢了,快拿着。” 晏缙见拗不过白楹,只得将法宝一一放入被外衣遮住的腰间乾坤袋。 之后白楹更是细细说明如何催动这些法宝。 眼见晏缙收拾的差不多,即将乘着正午时分动身,白楹才犹豫着问出口:“你之前只说江长老的妻子是葬在神都附近……可究竟是葬在哪里?” 晏缙收拾的动作缓了下来,他神色极淡地开口:“师娘葬在仙门十八重外的山海川上。” 仙门十八重……山海川……? 白楹惊 讶地睁大了眼。 神都附近,有一座名叫山海川的山—— 神都有仙人留下的都城与几柄天下皆知的仙器之外,还负责看守仙人们留下的仙门,因为仙门内共有十八重,所以一般又称仙门为仙门十八重。 仙门十八重二十年开放一次,乃是唯一可以检验修士真正修为的地方,据说只要过了第十八重,就可以得道升仙,飞升至蓬莱。 虽然有许多人在仙门十八重中所悟良多,之后的修炼更是突飞猛进…… 但并不是说仙门十八重中就没有危险,也曾有许多修士陨落在仙门十八重的各重秘境中。 而陨落在仙门十八重中的修士,除非是出自名门大派或者修仙世家的修士,一般会有长辈或者长老坚持接回这些修士的尸骨,而其他修士一般是葬在仙门十八重北侧的山海川上。 江长老的妻子,葬在山海川上……那就是说她是陨落在仙门十八重内。 白楹心中顿时又沉又闷。 晏缙看白楹模样,就知道她内心所想。 少年轻轻开口:“你不用太过于介怀,修士都知道进入仙门十八重后存在的危险……就连师父都说,师娘当初是想清楚了再进入仙门的。” “无论何种后果,师娘都接受。” 白楹抬头勉强一笑:“这倒是……我们修士……” 修士修行一路绝不简单—— 倘若进阶顺利倒还好,如若面临如果修为停滞、寿命将至的境况,想要进入仙门十八重获得让自己可以进阶的领悟,也是有命丧于此的危险。 如若心结过深,更有可能吸引魔物前来,乘着修士心神脆弱之时,占据修士身体,成为被魔物控制的躯体。 许多修士,就在迈上修炼这一条路的时候,就有了身死的准备。 但白楹却忍不住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性,她不禁低声说道:“要是,要是当初你师娘有‘舍生草’就好了……不过这种仙草世间罕见……” 白楹苦笑一声,不再多想。 而在另外一端的晏缙却眼眸一凝,半响后才轻轻开口:“是啊……要是有舍生草就好了。” 但他的声音中也无端透出几分涩然。 * 既然晏缙是去神都与仙门十八重附近的山海川,那么除去路上可能会遇见妖与魔外,倒是没有其余危险。 但是他回来的时候,倒是比预定时间迟了半天。 白楹有些担心:“路上是碰见什么了吗?为何比计划中晚了半天?” “并没有碰见什么意外之事。”晏缙轻轻摇头,他将乾坤袋放于柜上,然后将白楹的法器归还于她。 白楹接过装有法器的乾坤袋,抬手倒了一杯热茶推向晏缙。 晏缙接过热茶,片刻后他才慢慢开口:“只是碰见了一年前来过怀剑派的那位神女,耽误了一会儿……” 白楹微微一怔,脑海中回忆起一张美丽苍白的脸,“凝之……?” “对,就是那位名叫凝之的神女。” 晏缙右手摩挲着茶杯,目光无意识地落于杯中碧绿色的茶水微微荡起的涟漪上。 在去年四位长老随着神都之人离开怀剑派之时,送别江长老的晏缙在那时曾与凝之神女有过一面之缘。 “你与她在去年见过一面,她记得你倒是没什么……” 白楹倒是觉得不奇怪:“而且凝之神女住在神都,你去的也是神都附近的山海川……你们两人碰巧遇见,也是极为正常的。” 晏缙低声回道:“确实十分巧合……只是我没料想到她不仅认出我来,还将我唤住。” 白楹有些好奇:“她唤住你是为何?” “……只是闲谈几句。” “闲谈……?”白楹越发好奇。 晏缙轻轻皱眉,“她说没能从魔神之魂的手上救下师父性命,她很遗憾难受。” 白楹神色一凝,忙问道:“江长老那队修士中,原来凝之也在吗?” “她说自己在……仙器只能指出魔神之魂的大致位置,于是后来修士们分成几只力量探查之时,她就与我师父在同一支队伍。” “那她……那她还知道些什么吗?!” 晏缙摇头:“她说事发之时,她只是在阵法之中守着仙器,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楹失望地叹了口气。 晏缙微微垂下眼眸,半响后却轻轻说道:“那位神女……好似有着极为严重的病。” 白楹微微一怔,回忆起一年多前她与神女凝之的一面之缘。 她微微点头:“似乎是这样的。凝之神女说她自出生之时就带有难以根除的病,从她开始修炼后身上带着的病根也越发顽固,并且极难治愈……甚至在九死一生之境都难以找到解救的良药。” “原来如此……” 晏缙轻声回道,眼眸微转。 * 七月的时候,就是江长老陨落一年的时候。 因此,今年晏缙与白楹两人依旧是悄悄离开怀剑派,祭拜的则是去年两人为江长老搭建的衣冠冢。 一年的时间眨眼而过,白楹站在依旧郁郁葱葱的山顶,只觉得景色与去年也别无二致,但却已经物是人非。 没过多久,就是中秋佳节。白楹与晏缙在白日里就将余盱峰北侧的凉亭装扮一番,四角也都早早地挂上了彩灯。 可直到夜幕降临,明月高悬,白楹一人在凉亭中坐了许久,也没等到晏缙。 一边猜测晏缙是否有事耽误了,她一边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果酒,轻轻尝了一口。 这酒是白楹自己在怀剑派山下最近的城池中所买,滋味却完全不如之前江长老给她的那壶果酒…… 可惜,她再也喝不到江长老准备的酒了。 白楹抬头望向明月,此时一道熟悉的气息由远而近,落在了凉亭之外。 她转头望去,发现是来迟许久的晏缙。 “你怎么现在才来……?”白楹有些不满,问出的话却忍不住带上几分关切,“是游长老找你有事吗?” “……不是。”晏缙朝着白楹满是歉意地一笑:“都是我的不是,我该早点来的。” 白楹轻声嘟囔道:“行吧,我就不计较了。” 晏缙在白楹对侧坐下,乖觉地将白楹递来的果酒一饮而尽后。 看着对面的人握住酒杯、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白楹却先按耐不住,她好奇地问道:“那你晚来这么久,究竟是什么事情耽误了你?” “……” 晏缙却没有立刻回答白楹的问题,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但却不喝,只是握住酒杯。 他垂眸望着映在酒杯中的明月倒影,“……我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信……?”白楹越发好奇:“是谁寄来的?还将你耽误这么久……” 晏缙侧头看向白楹,抬起酒杯抵住他自己的唇,“一封莫名其妙的信罢了……没什么稀奇。” 说完这句话后,晏缙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半仰着头静静地望着那一轮明月,一言不发。 见晏缙不愿再说,白楹也不继续询问。她轻轻抬起右手放在冰凉的石桌上,用手背撑着下巴,望着夜空中的皓月。 即使有四周的虫鸟叫声,凉亭之中的氛围却另有几分静谧。 但不知怎么的,白楹却想叹气——她与晏缙两个人度过这种佳节,未免有些孤寂……就连入口的果酒、糕点都无往日那样香甜。 白楹咽下叹息,一边替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边望向明月。 只不过她眼梢一扫,却发现坐在她对侧的晏缙望着月亮之时,虽然是双眼一眨不眨的模样,却似乎有几分心不在焉。 不知为何,白楹隐隐约约察觉到—— 似乎是那封莫名其妙的信,让晏缙整夜心不在焉。 * 九月中旬的时候,白楹准备提前返回白家。 以往都是十一月至来年三月的五个月中,她会回白家。 但这次,白楹想花更多时间在家中跟着长老们修炼异火—— 她越发清楚自己使剑天赋平平,而血脉中显现的仙兽白亥力量却在白家整个同辈中都算得上数一数二。 如果不是发生了江长老这件事,她可能还是这样慢悠悠地在怀剑派上学习剑法,一年中五个月回到白家修炼…… 但现在,她却有了一种紧迫感——她得变强,得在那只魔神之魂彻底消失踪迹之前、更得在那只魔神之魂 害了更多人之前,杀死它。 如果没有力量的话,一切只是空谈罢了。 甚至在某个将来她也许不会再来怀剑派,只待在白家专心修炼……到那个时候,晏缙一定是支持她的。 第70章 神女凝之 白鸿淮坐在桌后抬头问白楹:“你怎么提前一个多月回家了?” 看着白鸿淮有气无力的模样,以及他桌上两侧摆放的一大堆文书,白楹差点笑出声来。 她轻咳一声,忍住笑意:“没什么……只是想在家中多修炼一段时间罢了。” 白鸿淮放下笔,揉了揉额头,突然问道:“……那你将来还要再去怀剑派吗?” 虽然他是这么问的,但是一双细长的眼中满是洞察,仿佛已经知晓白楹的答案。 “还是要去的。”白楹果然没有丝毫犹豫。 白鸿淮却轻笑一声:“你既然提前回到白家,那就是知道在家中修炼最为适合你……既然如此,还为何再去怀剑派?” 他挑了挑眉:“为了你未婚夫晏缙?” 白楹呼吸都慢了一拍,半响后才轻声回道:“对。” 但当她抬头看见白鸿淮略带戏谑的目光,不禁耳尖一红,“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只是觉得,江长老才去世一年多,我不能让晏缙一人在怀剑派上。” 白楹声音越来越低:“虽然现在我会回怀剑派,但将来有朝一日……我应该会离开怀剑派。” 白鸿淮轻叹一声:“你说你当初为何坚持要去怀剑派学剑,现在让自己进退两难。” 白楹睁大双眼:“当初不是白长老,不,家主你说可以当个‘怪人’,还说世上并不是只有一条道路可走,也不是只有一种做法可实行吗?!” “你这姑娘……”白鸿淮摇了摇头,用看“朽木”的目光看着白楹:“我并不是说学剑之事让你进退两难。我是说——” “正是你去怀剑派学剑,让你认识了许多人。还让你有了割舍不下的人,甚至让你背负上江北辛的性命之仇……” 白楹心中一紧,面上勉强一笑:“什么背负江长老的性命之仇……我……” “你敢说你不是这样想的?”那双狐狸眼露出看尽沧桑的了然。 “……什么都瞒不过你。”白楹收起假笑,有些泄气:“虽然我知道我是白家人……可我也想替江长老报仇,只是我……” 白楹心中有些茫然,她怕白鸿淮说她为何要替白家之外的人报什么仇,又怕白鸿淮说她在痴人做梦,竟然妄图杀死一只魔神之魂。 但白鸿淮却没说这些,他只是将笔搁置于笔架上,“不管是你,还是晏缙,都莫将江北辛的陨落之仇揽到自己身上。” 白鸿淮站起身轻拂衣袖,定定看向白楹:“先不说你是白家人,单就灭去魔神一魂之事,完全不是几人能够完成的事情。” “话虽这么说。”白楹有些不同意,“但江长老对我有教导之恩……” 白鸿淮从桌后走上前,一双狐狸眼中此刻却露出几分凉意:“虽是教导之恩,但江北辛不过是接下他们掌门扔过来的烫手山芋……你莫要为此事送了性命。” 白楹想要反驳白鸿淮,她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在白鸿淮看来,江长老不过只是教导了她几年剑法,更何况杀死江长老的是那只在世间为害五百年之久的魔神一魂…… 就算她和晏缙加起来,也无法消灭。 但白鸿淮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白楹觉得内心十分失落,好似面前是永远看不见出口的迷雾。 看着眼前少女垂下眉眼的模样,白鸿淮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是随口说说,没强行要求你们年轻人改变决定……” 他轻轻拍了拍白楹肩膀:“我只是让你惜命……你自己的命,对你自己来说,最为重要。” 白楹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跟在白鸿淮身后走出书房。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白楹抬头望着空中的那一轮满月,有些怔然—— 其实她方才说了谎,不止是因为江长老才去世一年多,她不放心晏缙一人在怀剑派中…… 更是因为她想与晏缙在一起。 她想与晏缙在一起,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此后白楹在家中修炼刻苦,就这样过了六个多月。 * 秋去春来,白楹再从白家返回怀剑派之时,就是她在怀剑派上度过的第九个年头。 准确来说,到半年左右之后的夏末之时,就已经是整整十年。 白楹刚回到怀剑派没两天,便被卞念薇急忙忙地约在鹿潭峰相见。她应约来到鹿潭峰,却看见卞念薇皱着眉头、一副十分纠结的模样。 “你这是怎么呢?”白楹好笑地看着卞念薇。 卞念薇有些紧张地抬手摸了摸脸颊,她张了张嘴,可好半天只说了一个字后便开始叹气,“你……唉。” “你这幅模样……”白楹越发好奇,她晃了晃卞念薇的肩膀:“你到底要说什么,别吞吞吐吐了。” 卞念薇却先反问道:“你说说你离开怀剑派几个月了?” “你不是知道的吗?”白楹有些纳闷,但还是回答道:“六个多月。” 卞念薇露出痛心疾首的模样:“对!六个多月!就是在这六个月中……晏缙他,有些不对劲!” 白楹神色一变,种种不好的猜想瞬间划过她脑中,她忙问道:“晏缙怎么了……?我昨日刚到怀剑派,见他还好好的!” 明明是在自己的房内,卞念薇却依旧压低声音:“晏缙在这半年内,离开怀剑派好几次了……虽然每次都是接了事务堂的任务才走,但是……” 白楹紧张地眨了眨眼,等卞念薇接下来的话。 “但是我二师兄,却在神都看见晏缙了!”卞念薇一字一顿地说道。 “……”白楹眼眸一转,松了口气:“那或许是他接的任务要在神都完成呢?” 卞念薇慢慢摇了摇头:“我又问了我四师兄南奉昭,他说那次晏缙的任务完全不需要去神都,甚至都不用去神都所在的西向。” “但这……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白楹猜测道:“若他接了任务完成之后,见时间充裕,或许也会想着去仙人留下的神都一睹风采。” 卞念薇却不大同意:“但一般会去其他地方看看的话,肯定只会顺手而为,不会特意去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地方看看吧……” 卞念薇所说确实有几分道理。 可如若晏缙不是顺便去神都,其实白楹也想不出为何晏缙会去神都。 晏缙……神都…… 白楹微微一怔,突然想起一个人…… 一个她只见过一面,也曾听晏缙提起过的一个人——神女凝之。 可下一瞬间,白楹却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匪夷所思……她为何会将晏缙与神女凝之联系起来? 至于脑中突然冒出的认为晏缙去神都是为了见神女凝之的这种猜想,更是可笑。 “……白楹,我说了那么多猜测,你怎么没一点反应?”卞念薇嘟起嘴,有些不满:“晏缙为什么会去神都,连你这个未婚妻都不知道……你们感情如此之好,难道你就不奇怪吗?” ……未婚妻。 听到这三个字,白楹都有瞬间的恍然。 要不是卞念薇提醒,她都差点忘了自己与晏缙已经订婚五年多……原来在别人眼中,她与晏缙感情的居然颇好。 毕竟两人一起出入余盱峰,一起练剑,一起上剑法课,每日都会相伴一些时辰……在众人眼里,如果这都不算感情好,那什么才算感情好呢? 白楹这才意识到,除开婚约这一件事,原来她竟把其他事一件一件地牢记—— 甚至还有那一晚月下两人呼吸几近交叠之事,一直放在心中。 “咦……白楹,你为何脸红了?”卞念薇眨了眨眼,凑近白楹:“不会是因为我说你与晏缙感情好,所以你就脸红了吧?” “……不是!” 白楹开口否认,连连摆手,几乎是从鹿潭峰中落荒而逃。 在回余盱峰的路上,白楹那颗跳动过快的心才逐渐恢复平缓,她轻抚胸口舒了一口气。 平静下来后,白楹却忍不住想起卞念薇最初的那个问题。但直到回到余盱峰的院子中,她想破脑袋也没想到晏缙会去神都的原因。 白楹心不在焉地跨入自己的院子,坐在院中石凳上,以手托腮,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石头缝中新冒出的几簇野草。 晏缙会去神都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如果卞念薇的二师兄都恰巧在神都中看见过一次晏缙,那是不是说明晏缙已经去过神都很多次了? 一个个疑问逐渐浮现在白楹脑海中。 此时,一阵轻稳的脚步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白楹抬头望去,看见一身玄衣的晏缙从院外走了进来。 “方才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回余盱峰……”晏缙轻轻一笑,凤眼弯成柔和的弧度。 白楹有瞬间的晃神。 只因为在她对面笑着的晏缙,似乎已经看不见九年前两人初见之时那个漫不经心、言语暗含挑衅的少年模样了……她与晏缙,竟然已相识九年。 那她为何不直接问出心中所想……? 晏缙一定会回答她的。 白楹望向那双柔和的凤眼,“晏缙,我不在怀剑派的这段时间中……你去过神都吗?” 晏缙眉眼弧度不变分毫,他亦没有丝毫犹豫,“去过。” “难怪白湛行说他在神都看见你了。”白楹随口说了个谎,她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我还说一定是他看错了……原来是我冤枉他了。” 她凝眸看向晏缙,“是不是因为从事务堂接的事情,需要你去神都附近?” 晏缙微微摇头:“不是,我只是去见一位朋友。” “朋友……”白楹微微一怔,脑中瞬间浮起之前的荒谬想法,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的那位朋友,是凝之神女吗?” 晏缙定定地望着白楹,半响后他才轻轻开口:“……是。” “原来如此……”白楹勉强笑了笑,觉得胸口处开始弥漫上一股陌生的心绪,让她突然就失去了继续再问的兴致。 好似没有看见白楹脸上的抗拒,晏缙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也是与凝之神女相识了才知道……原来,能缓解甚至根除凝之神女病根的仙药就在孽火狱中。” 他走到白楹对面坐下,一双凤眼遥望天边飘动的云雾,“也不知,孽火狱中是何光景?” 孽火狱……? 白楹一怔,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神女凝之一年多前所说在九死一生之境都难以找到解救她自己病根的良药—— 原来那九死一生的地方,竟然就是孽火狱? 孽火狱是一片火海般岩浆之下的深渊。 它原是仙境,万年前仙魔在此交战。战火引得仙境坠落,最终变为一片火海,世人称之为孽火狱。 孽火狱一百年才会活跃一次,一次足足半年。 在这半年中孽火狱的入口处能够灼伤修士神魂的岩浆火焰不再是紧紧闭合的模样,而是留出不小的间隙,足够修士进出。 照理来说,谁会进入火海岩浆的烈狱? 但架不住孽火狱曾经是仙境,到现在其中还长有世人难求的仙草灵药,可医死人肉白骨。 因此依旧有修士在孽火狱活跃的当月,进入其中妄图得到仙草灵药。 孽火狱中能有什么光景……不过是一片火海罢了。 不知是因为晏缙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白楹最终只是兴致缺缺地应道:“孽火狱中能是什么光景,铺天盖地灼伤人神魂的孽火乱飞罢了。” 晏缙笑了笑,却不再说话。 他自怀中拿出一个木盒放在白楹身旁的石桌上,然后轻轻地将木盒推向白楹。 白楹注意到桌上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木盒,但她没有开口询问,反而转过头看着院子中一角的树木。 晏缙轻轻挑了挑眉,依旧是笑着的模样,“怎么不理我了?你就不好奇盒中是什么吗?” “不好奇。”白楹硬邦邦地回道。 看着眼前少女概不理会的样子,晏缙唇边的笑意淡去,眉目都带上几分苦恼。 “原本是想送给你的……”他轻轻叹了口气:“看样子只能我自己把这些都种下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活。” 种下……成活……? 白楹终于忍不住回头。 她面无表情,皱眉看着被修长手指压住的木盒,“什么能不能成活……你那木盒里面难道是种子?” “正是。” 晏缙轻笑一声,木盒盖随着他移开手指而凭空翻开。 浅浅的盒中,放着十几枚雪白带绒的种子。 “……这是?” 晏缙垂眸,慢慢解释道:“我此前离开怀剑派之时,途径乐山。乐山中养育灵花千百种,皆与其他地方不大一样,其中半雪花更是十分有名……我有幸寻得乐山山庄的庄主予我一些半雪花种子。” 他抬头对白楹一笑:“你说过喜欢半雪花,我便想着将这些半雪花种子送你。” 白楹微微一怔,许久之前晏缙确实问过她喜欢何种花卉—— 但她其实对花卉并无十分浓厚的兴趣,只是因为她母亲苏如之喜欢半雪花,所以带着她也有些喜欢半雪花罢了。 所以她当时,确实是对晏缙说自己有些喜欢半雪花…… 可白楹没想到晏缙会在此时突然送给她乐山颇负盛名的半雪花种子。即使面上仍然毫无表情,但她心中先前那些不知为何出现的不快却已经消散大半。 白楹抬手停在木盒上方,指尖轻轻触碰种子外面的白绒。 她轻声嘟囔:“但我也不怎么会种植灵花。” 晏缙微微挑眉,“没事,你学剑都如此快,学如何种植灵花岂不是易如反掌。” “就算你这么夸我……” 白楹瞅着晏缙,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待我把如何种植灵花学得差不多了,我就试试这些半雪花种子。” 她忽然有些怀疑:“总不会都被我种死吧……” 晏缙也忍不住弯起凤眼:“应该不至于。” 白楹信心更足了,她指着院中空出来的一块,“将来我要在哪里种一些……即使我不在怀剑派上的时候,晏缙你可要帮我照料这些半雪花。” 她想了想,立刻更正了自己的说法:“倒不如你现在就和我一起学、一起种,免得我不在怀剑派上的时候,你慌手慌脚,说不定就把花养没了。” 但这次,晏缙却迟迟没有回答。 白楹纳闷地望过去:“怎么呢?难道你不愿意学吗?” 晏缙半响后才轻声回答:“我也怕我把花给种死了,帮不上你的忙。” 白楹眼眸一转,想出另外法子:“……那不如我学会了,再来将经验传授给你,你照着我的法子,自然可以照顾好这些花。” 但晏缙只是静静伫立着,朝着白楹微微弯了弯眉眼。 70-80 第71章 “你将婚约书还我?”…… 六月的时候,有件大事发生——位于师廆山附近的孽火狱重新活跃,已经紧闭一百年的裂口重新张开,让人能够一窥其中深不见底的火海与岩浆。 孽火狱一次活跃便是半年,而之后则会重新再关闭裂口,直至下一个百年之后。 这个昔日的仙 境,却在堕落深渊后被无穷无尽的孽火包围。其中尚存的仙草灵药与法宝法器,偶尔会引得修为颇为深厚的修士前去探取,但这些修士也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更别提寻常修士……他们进入孽火狱无异于送死。 因此虽说孽火狱打开是大事,但其实许多人只是看热闹罢了。 白楹也只是在听说孽火狱打开之时,脑海中飘过晏缙所说的那句“能缓解甚至根除凝之神女病根的仙药就在孽火狱中”。 除此之外,她对孽火狱再无一丝好奇。 只是最近连着好几天,白楹忽然发现晏缙心不在焉—— 有时不仅是心不在焉,甚至白楹唤他好几声,晏缙才会反应过来。 既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白楹有些担心晏缙,只是每当她一问,晏缙便会笑着将话岔开。 最终,她也只归结为晏缙或许有些不便说给其他人听的烦恼,但心中却仍然有些担心。 …… 明明现在只是六月初夏,但今日却异常燥热。 白楹早早回了房,原是想凝神打坐,可片刻后总觉得心浮气躁的她开始在房内踱步,以求平心静气。 慢慢走到柜子旁时,她忽然注意到前方木柜上放着的一个小小木盒——正是晏缙送的那一盒半雪花种子。 是了……现在六月,也是极为适合种下半雪花种子的时候。 可惜她现在并未完全学会种植灵花,仍然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但她可以去请教怀剑派上擅长种植灵花灵草的前辈,说不定就在这几日搞清楚如何种植、养育半雪花。 之后她就可以试着种下这些半雪花种子。 白楹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她从木柜上方拿起木盒,走到桌边坐下。 缓缓打开木盖后,白楹就看见十多粒长着白色绒毛的种子静静躺在木盒之中。种子更是圆滚滚,极为可爱。 只是…… 白楹微微低头,看着木盒的厚度似乎比两层半雪花种子垒起来还要高。 她将手指轻轻放于木盒边缘,神识一动,便已经探得木盒下面还有一个隔层。 那是一个既无法阵、也无任何机关、更无任何灵力遮掩的薄薄隔层,寻常修士压根不会去注意这个用来装种子的小小木盒。 白楹有些纳闷,为何用来装半雪花种子的木盒还做了一个隔层,这其中难道还放了些什么吗? 她将半雪花种子拿出轻轻放于桌上,手指轻轻一挥,之前垫住种子的薄薄木板便飞了起来,露出隔层之中的物品—— 一张红色的纸。 那纸是极为名贵的纸,用苍梧木所做,之后用珊瑚红晕染成为红色。 纸上边缘镶入的金沙亦在缓缓流动,使得整张纸宛如金色祥云漂浮在晚霞漫天的空中。 是时下人们婚嫁之时订婚书、婚书常用的名贵之纸。 * 天气越发沉闷。 白楹飞落至晏缙院外,她没有片刻停留,直接推开木门跨入院中。 晏缙此时正从屋内走出,一身玄衣劲装,那苍剑背负在身后,腰间别了两个深灰色的乾坤袋。 那是他离开门派去完成事务堂的任务才会带上的乾坤袋。 “白楹……?”晏缙有些惊讶,半响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你怎么来了?” 白楹怔怔地看着晏缙片刻,半响后她才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这是接了事务堂的任务吗?” “对。”晏缙神色平稳地颔首:“昨日忘记和你说了……我刚还想去和你说此事。” “这次又是去哪?” “并不远,是在定州。” 白楹将目光移到晏缙平静的面容上,“要走得这么急吗?你前日都并未说起接了事务堂的任务。” 晏缙笑了笑:“是任务紧急。” “是吗……”白楹定定地望着晏缙:“可我刚问过事务堂的相识修士,她说你所接的任务,不仅不急,而且只是小事一桩。” 她的目光落在晏缙腰间的乾坤袋、落在晏缙背后的那苍剑上,声音发闷:“这样的小事……也需要你带上这么多的东西吗?” 晏缙依旧是温和笑着的模样,“准备齐全点更好。” 白楹却再也逐渐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她深吸一口气,“晏缙,别编一些话来骗我——你这次出怀剑派,到底是为事务堂的小事,还是为你心中的事?” 晏缙唇边的笑意消失了。 白楹咬着牙一字一顿问道:“你心中的事……和你在三个月之前,就把这个东西藏在木盒中有关吗?” 她慢慢举起右手,右手中紧紧捏着一张红色厚重纸张—— 宛如晚霞的红色纸张下方,并排写着“晏缙”与“白楹”四字。 纸张上飘动的金色流沙,更是为这一份婚约书添加了“富贵美满”的寓意。 “……你为何要将婚约书藏在那个木盒中?”白楹声音微颤,“你将婚约书还给我……这又是什么意思?” 晏缙没有说话。 院中的风都在此刻停止,没有了树叶发出的簌簌声,两人之间的沉默更显窒闷。 晏缙好半天之后才轻轻开口:“我们的婚约……” 但却迟迟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怎么……?”白楹心中的怒气和酸涩几乎要漫出胸口,她嘴唇紧抿,每个字都像是被用力挤出喉中:“……你想说都是假的,是吗?” 话音刚落,白楹自己心中却浮现片刻的迷茫——为何她会如此问出这样一个他们两人都知晓答案的问题? 这桩婚约,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晏缙救了她,而她不愿看见晏缙被逐出怀剑派、不愿看见江长老为难,所以才擅自在当年的议事大殿说她与晏缙是两情相悦。 但……但如果这桩婚约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十年的相识、陪伴,月下的呼吸几乎交错又算什么……? 白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想从晏缙口中听到什么答案。 在她对面的晏缙静静伫立,他微微垂睫,眼眸隐于一片阴影中。 “就当……”晏缙声音又轻又飘:“就当我们的婚约是假的吧。” “……就当婚约是假的?”白楹一怔,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带着几分讥诮勉强笑道:“本来就是假的……还什么‘就当’。” 晏缙抬起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向白楹,但却在片刻后就移开了视线,落在了空中漂浮的云海上。 “是我对不起你……你,你以后做事莫要冲动了。”他慢慢开口,似叮咛似嘱托,“更别以身涉险,好好保重。” 看见眼前人仿佛无事发生般,还反而转过头来叮嘱她,白楹差点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手中的婚约书越发令人窘迫,她不顾胸中发闷的窒息感,咬牙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先是将婚约书藏在种子的木盒中给她,现在又说“当婚约是假的”,转头又来叮嘱她“好好保重”。 这演的是哪一出戏——她竟看不懂一丝一毫。 “白楹。” 晏缙没有解释,他只是颇为郑重地唤出熟稔的两字,声音越发低得让人听不清其中包含的情绪—— 他一双凤眼中的黑宛如化不开的墨,“白楹,我要进入孽火狱。” 这句话宛若一颗惊雷落在白楹脑中。 白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禁低声重复:“孽火狱……?”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晏缙:“你疯了?!你去孽火狱干什么——” 话音刚落,白楹 脑海却不由自主浮现一个女子美丽苍白的模样……那位女子偶尔出现在晏缙口中,甚至其救命仙药也长在孽火狱中。 但白楹不愿意相信,晏缙进入孽火狱是要为神女凝之取得救命仙草……这猜测未免过于可笑。 可如果不是这样,晏缙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站在白楹对面的晏缙弯了弯唇,他凝视着白楹,出声打破两人间的沉默,“我要去取能救神女凝之的灵药。” 内心的猜想终于化为他人口中的事实,白楹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她微微张口,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你是……是为了凝之进入孽火狱?” 声音带着几分强忍的沙哑。 晏缙毫不躲闪地答道:“是。” “凝之是你什么人?你为了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白楹蓦然提高声音,胸口又闷又怒:“你去孽火狱不就是送死吗?!” 少年眼眸落在阴影中,沉甸甸地看不真切:“……我不能让神女死。” ……神女不能死? 白楹只觉得晏缙说出口的每一字都极其荒谬,但她仍然被这些话裹挟着险些失去理智。 胸口极其沉闷,脑中更有一股猛然窜出的怒火,白楹不禁怒极反笑:“神女凝之不能死,所以你要去孽火狱送死?难道——” “你要先替凝之探一探地府的路吗?!” 面对白楹这极为挖苦的话,晏缙神色不变,“神女已经被寒骨症侵扰数十年,这一次孽火狱大开是唯一的机会,我必须去孽火狱。” 年轻剑修说这话之时,无一丝一毫的犹豫。 “……为了神女,你连江长老的仇都不顾了吗?”白楹的声音越发无力,越发愤怒。 晏缙沉默地站着。 “……神女,是不是也是你……把婚书退给我的原因?”白楹眼角发酸,她不甘地望着晏缙,将手中皱得不成样子的婚书举到身前。 晏缙眼睫微微一颤,却不回答。 第72章 从此之后,再无关系 白楹无力地垂下右手,她别开眼看向院中一角,忍住几乎抑制不住眼角莫名其妙的酸涩。 “就算你想去送死……”她艰难开口:“……但,但我现在既然发现,那就不能眼睁睁——” 白楹手指微微一动,就有符箓自乾坤袋中飞入她的掌心之中。 那符箓是最为纯正的朱红色,撕开之后就能通知怀剑派其他长老,亦能阻止晏缙去往孽火狱。 “白楹!”晏缙清喝一声,他背后的那苍剑应声而出,带着剑鞘飞至他手中,猛然架住白楹想要撕开符箓的动作。 这时剑鞘上突然爆发猛烈的凛冽灵力,瞬间就将白楹手中的符箓化为齑粉,亦将白楹手背划出道道红痕。 一滴又一滴的血从白楹手背上几道伤痕中渗出来。 霎那间,白楹只觉得心中最后一丝期望破碎。她眼眸中青光一闪,从手心骤然涌出一簇青色火焰—— 那火焰猛地朝着晏缙周身卷去,将他围在一层又一层的青色异火之中。 晏缙站在毫无热度的青色异火之中,他紧握那苍剑,一动未动。 “白楹……”隔着晃动的火焰,晏缙定定地看着白楹,低声开口:“白楹,收起你的异火……今天,我非去不可。” 青色异火猛然颤动。 白楹咬牙切齿,一字接一字地从喉咙中挤出:“你……你那是找死!” 晏缙不发一言,只是紧握的那苍剑剑身轻颤,发出清越的剑鸣声。 他说道:“白楹,不用阻止我了……” 以往散漫松缓的声音落在白楹耳中,却像一根绷紧的弦。 隔着青色异火,晏缙的面容都显得有些模糊。白楹更是无从分辨晏缙此时此刻的神情。 她愤怒又绝望地吼道:“……你就这么想死吗?昔日几百年修为的修士都没能从孽火狱中出来,你才修炼多少年?!” “江长老的仇你都不报了?!就非要把命落在孽火狱那个鬼地方才甘心吗?” “你和神女凝之才认识多久?凭什么为她付出性命?你们难道情深意切到如此深厚的地步吗?” 晏缙握住那苍剑的右手微微发白。 白楹眼角发红,她狠狠一挥,一大簇符箓从乾坤袋中飞出浮在半空之中,“我绝不会……绝不会让你去孽火狱送死!” 只是没等她撕开符箓通知他人,异火之中的晏缙猛然挥剑,似有千百剑影朝着四面八方的青色火焰冲去! 白楹眉头紧皱,咬牙操控着浑身的灵力控制包围着晏缙的青色异火,不肯为剑修与剑影让开任何一条缝隙。 剑影与火焰相对,相触之处开始颤抖。 晏缙握着那苍剑的右手青筋凸起,他双眼沉沉地看着火焰之外的白楹,少女手背上的红色伤痕越发明显。 晏缙的声音忽然响起:“白楹,你为什么一定要管我?” 白楹微微一怔。 被青色异火包围的晏缙冷冷开口,宛如一个置身事外的人:“你是白家人,我是怀剑派弟子……即使你由我师父教导了几年,即使我们因缘巧合之下定下婚约……” 他的声音越发漠然:“但你迟早要回白家,而我们的婚约迟早也要解除……” “说到底,我们只是在怀剑派上相识的人……” 晏缙忽然轻轻嗤笑:“将来桥归桥,路归路——” “我的事情,也与你毫无干系!” 晏缙漠然不动的模样,让白楹觉得陌生无比、遍体生寒。 她握住发白的指尖,轻轻张开唇,但千言万语哽在喉中,让她说不出话来。 白楹心中发涩,就连操控的青色异火也在这一瞬间忽然停滞。 就在此时,晏缙将那苍剑展向前方,一声剑鸣响起。他持着剑,一剑带着冷冽灵力朝着包围自己、但又始终隔着一步距离的灵火斩去。 青色异火中露出一道一人宽的缝隙。 晏缙猛然从中掠过,像一只离弦的箭飞出。 “晏缙——!” 白楹嘶哑的惊叫也没能使他停下瞬间。 看着晏缙瞬间飞出去,白楹心跳都停了一瞬,她忙低头想要拿出通信符箓告知游长老等人,这时才发现,所有通知符箓方才都被方才晏缙挥出那一剑的剑影刺破。 少年的背影已经变得极小,瞬间消失在白楹眼中。 白楹的一颗心慢慢往下沉,逐渐沉入深不见底的潭底。 一股巨大的惊慌攥住她的心,她隐隐约约有种预感—— 她……她或许再也见不到晏缙了。 * 每百年一次的孽火狱裂口大开,师廆山便会派许多弟子守卫在孽火狱周围—— 一是怕有普通人误入孽火狱以至丢了性命,二是担心有人乘着孽火狱大开而行伤天害理之事,三是要阻止普通修士去孽火狱中“寻死”。 是了,师廆山将想要进入孽火狱而修为没达到仙门十二重的修士,都称之为想要“寻死”的修士。 可六月中旬的一天,却有一名玄衣少年从天而降,使得一手颇有气势的剑法,逃过众人的阻拦,硬生生冲入孽火狱。 当时守卫孽火狱的师廆山大弟子,就在少年冲入孽火狱之后,立刻识得少年的剑法出自怀剑派——但他亦不知道这名怀剑派的弟子姓谁名谁、为何要进入孽火狱? 但在少年刚刚冲入孽火狱的半天后,师廆山弟子们就见到怀剑派一长老带着几名弟子前来。 其中有一少女并未穿着怀剑派弟子服、身后也并未负剑,在一身青衣的衬托下,脸色尤其惨白。 可一天、两天、一个月过去,师廆山弟子们也没见到那名少年自孽火狱中返回。而前来的怀剑派长老与几名弟子,也在等候了整整一个月的时候,转身离开。 此后没过多久,师廆山弟子就知道了进入孽火狱的怀剑派弟子名叫晏缙,亦是几年前怀剑派瞻方之比中罕见拔出仙剑的那名弟子。 师廆山的守卫弟子们都清楚—— 即使这位弟子曾拔出过一次瞻方仙剑,如若好好活着将来说不定也能有大造化。但这次下孽火狱,只能说这名怀剑派弟子是不知天高地厚,把生命当做儿戏。 如若他进入的那一瞬间立刻掉头返回,或许还有一丝生机……可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月,只怕那名弟子已经葬身在孽火狱中。 等到十一月初的时候,守在孽火狱周围的师廆山弟子已经在一天一天数着枯燥的日 子还有多久结束,还有多久可以返回师廆山。 就连他们都快忘记四个多月前闯入孽火狱的怀剑派弟子。 可就在几天之后,有一名女子带着几位女修而来—— 那名女子单薄而美丽,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眸更是宛如蒙着一层雾气。她一身白色纱裙,更显得她柔弱缥缈。 而在她身后的四名女修修为深厚,面容肃静,身穿绣着金边的白衣。 就在大部分师廆山弟子摸不着头脑、搞不清状况的时候,作为在场修为最高的师廆山大弟子却立刻识得来人:“凝之神女?” 一声宛如惊雷,让在场所有觉得日子枯燥的师廆山弟子精神一振——神都的三位神女之一,唤动仙器的神女,竟然来孽火狱了! “凝之神女,您为何来此处?难道是……”大弟子也是极为惊讶,片刻后他神情一肃:“难道是追踪着妖魔而来?” 凝之微微摇头,唇边浮起极浅的苦笑:“我此次并不是为追踪妖魔而来……” “那您来孽火狱是……?” “只是为了……”凝之声音越**缈:“看看朋友是否能绝处逢生……” 朋友……绝处逢生……? 大弟子先是一怔,而后立刻反应过来——原来那名闯入孽火狱的怀剑派弟子晏缙,原来是神都神女凝之的朋友? 直至今日,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位少年英才会义无反顾地进入这个令人畏惧的孽火狱绝境。不过世间多的是千奇百怪的事情,也不是每一件都有原因。 至于神女凝之的期望……大弟子暗暗猜测,恐怕注定要落空了。 但当目光落在神女苍白美丽的脸庞上时,这名大弟子却隐约从神女凝之的脸上看见一份笃定……好似笃定她的朋友可以从孽火狱中出来。 可除了那几位世人皆知的大能修士,真的会有像晏缙那般年轻的修士能从孽火狱中全身而退吗? 这般想着,大弟子却在三日后,突然听见有一道剑鸣之声——那声音好似极其是从孽火狱中传出,逐渐由远及近,极快地靠近孽火狱的裂口—— 众人忙望向孽火狱唯一的裂口,亦是唯一的出入口。 一柄长剑在众目睽睽之下陡然从裂口中飞出。 原是青色古朴的长剑,现在带着浑身的灼热气息,就连留在空中的残影都带着红色微光。 师廆山大弟子不禁睁大双眼——那柄青色的长剑极其眼熟……似乎就是他在试着拦住怀剑派弟子晏缙之时,那名玄衣少年抽出的那把剑! 可六月中旬时候他所见到的青色长剑古朴冷冽,就连剑身都泛着白色寒光,被晏缙使出的时候更是势如破竹…… 而此时此刻盘旋在半空中的长剑,不仅剑身上再无清明的模样,就连剑尖都有一半挫伤、另外一半更是好似被极其炎热的孽火融成黑色钝状。 那柄青剑发出的剑鸣声越发微弱,飞在空中的速度也有所减缓。它在众人上空慢慢转过一圈,而后毫不犹豫地朝着站在众人之外的神女凝之飞去—— 随着青剑与神女的距离越来越近,青剑剑尖处的黑色钝状越发扩大。 而到了神女凝之面前之时,整把剑的剑身几乎都变为了粗糙的黑色,只有光秃秃的剑柄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那柄几近黑色的长剑在神女凝之的面前缓缓落下,最终降在地面。就在剑柄端处,有一块被紧紧拴住的深蓝色方布。 那块布密不透光,上面更是闪着细密的阵法图案。 只见神女凝之伸出右手,一颗血从指尖滴落在深蓝色方布上。下一瞬间,方布随之散落,露出其中的物品—— 一朵开得极艳、极盛的红色花朵,静静地躺在其中。 倘若忽视那朵花的红色瓣几乎都闪着流动岩浆般的光芒,或许还能误以为是从哪家富贵人家误摘的牡丹花。 “燎岩花……?” 师廆山大弟子震惊万分。 燎岩花原是仙境中普通的灵花,自仙境坠落成为孽火狱之后,这灵花也就跟着仙境变成了岩浆一般的灵花,只长在孽火狱的深处。 曾有修士大能从孽火狱中取得过燎岩花,亦用它治愈了世间罕见病症……因此世人皆知,燎岩花可以治愈修士身上极难治愈、与寒骨症有关的一切病症。 而鲜为人知的便是,神女凝之自出生之时就带有寒骨症,即使神都的仙药灵草极多,但也没有可以根治她身上寒骨症的药草。 站在众人之外一座小山坡上的凝之,弯身将带着灼热气息的燎岩花捧在手中。 师廆山大弟子这时才意识到——那怀剑派弟子晏缙,去孽火狱为的就是取得燎岩花,将其给神女凝之。 他恍惚间转头看向孽火狱依旧喷发着灼热气息的裂口,却迟迟不见剑的主人飞出—— 除非……剑的主人力量只能让将佩剑送出,而自己却逃出无望。 * 对白家或者怀剑派颇有了解的人都在传一则消息—— 与白家前家主之女订婚的那个怀剑派剑修,移情别恋恋上了神都三位神女之一的凝之神女,甚至为了凝之,甘愿入了孽火狱。 孽火狱百年才开一次,一次便从六月持续到十二月,期间裂口大开,使人能远远窥见其中的翻腾火海深渊。 而那位年轻剑修,听说便是六月中旬进入孽火狱的,直到十月底,也没能从孽火狱中出来。 眼睁睁看着那名剑修进入孽火狱的师廆山众人都以为那名剑修已经死在了孽火狱中。 但令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十一月的第一天,那名剑修的佩剑却从孽火狱中飞出,剑鞘上却还用坚固至极的天山海布带着医治神女的仙药燎岩花。 神女凝之有性命之忧的寒骨症是有救了。可直到十二月末孽火狱裂口关闭,那名剑修也没能从孽火狱中出来。 他为取得燎岩花,最终是陨落在了孽火狱。 只是无人知道白家前家主之女对此的反应,毕竟从那名剑修移情别恋、为了神女凝之下孽火狱开始,两人的婚约就已经只是一纸空谈。 第73章 百年已过(一) 即使百年已过,怀剑派中的景色却几乎没有变化。 高耸的山峰四周萦绕着雾气与云海,仿佛是要契合剑修们不被外物扰乱的心境,也会让人时不时产生错觉,好似翻涌的浮云之外的世间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云海。 但除了景色之外,其他的所有都改变了。 晏缙抬头看向身前的少年—— 距离他几步之外的年轻剑修穿着一身与百年前不大相同的弟子服,略有些不安地望着晏缙。 “晏……晏师叔。”年轻剑修迟疑地看着面貌比自己还小一些的晏缙,紧张地说道:“我师父说您醒了的话,就让我去唤他来……” 之前灵力几乎耗尽,晏缙现在浑身上下乏力。 他撑住门框向外跨了一步,勉强开口:“你师父……是谁?” “是,是执掌鹿潭峰的南峰主。” “鹿潭峰峰主……南峰主?”晏缙忍住脑中眩晕,低声问道:“南奉昭?” 年轻剑修连连点头,急忙说道:“我这就去唤我师父来,晏师叔您在院中坐一坐!” 看着年轻剑修脚下生风地走远,晏缙慢慢走下台阶,寻了院内的石凳坐下。 他面容倦怠,目光落在院中一角,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前几日的情景—— 当时昏沉之间触眼所及的仍然是无穷无尽的火光,翻 腾的岩浆,灼热难耐的暗沉气息。 直至有一缕微弱的,完全不带硝烟味的清明空气从上方飘来,于是他就彻底醒过来。 后来他飞出了孽火狱,见到了许多人,也曾失去过一段时间的意识…… 等他再睁开眼之时,已经身在怀剑派中。 晏缙抬眼看向阔别百年的云海,这时手背处被孽火灼伤的疤痕隐隐作痛,他神色不变,仿佛入骨的疼痛与他无关。 昏昏沉沉陷于孽火狱内之时,他已经十分习惯这种疼痛。 这时,一阵脚步声渐渐走近。 晏缙抬起头,正好看见一位青年男子刚出现在院门处。男子一身白衣,倜傥潇洒,嘴角正挂着一抹笑望向晏缙。 晏缙忽然有一瞬间的迟疑—— 白衣青年带着故人南奉昭的影子,好似仍旧是年前那个潇洒不正经的少年,却已经不是百年前的模样。 他看着白衣男子走近几步,才低低问道:“……南奉昭?” “是我!” 南奉昭大笑起来,快步走入院内,“就算百年未见,你也是一下子就认出我来……看来,我们百年前的情谊也不怕岁月磋磨。” 比起迟疑的晏缙,南奉昭笑得极其爽朗。 他大步走到晏缙对侧,坐在石凳上后右手“唰”地一声展开一面白扇,轻轻摇了起来。 南奉昭上下打量着晏缙,感叹道:“你好像与百年前的模样没有任何不同……” 与百年前没有任何不同……? 晏缙望着眼前变化极大的昔日友人,不仅有些恍惚——世人都变了,只有他还是百年前的模样。 晏缙蜷缩在手掌下的指尖蓦然攥紧。 南奉昭用白扇朝着晏缙扇去几缕风,“你不是醒了吗……怎么看着浑浑噩噩的,也不说话?” “我只是……”晏缙的声音干枯沙哑得厉害,他慢慢说道:“我只是有些没习惯。” 南奉昭笑着叹了口气,“也是,被困在孽火狱百年,我都不知道这百年你是怎么过的……” 晏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片刻后才忽然问道:“方才那位年轻弟子说你是执掌鹿潭峰的南长老……那游长老呢?” 南奉昭摇着扇子的手慢了下来,就连脸上的笑意都淡了几分,“……师父他寿命已尽,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陨落了。” 晏缙一怔,“……游长老已经陨落了?” “师父年轻的时候追求剑术上的大成,后来收下我与师兄、师妹为徒的时候,他所剩的寿命就已经不多了。” 晏缙越发觉得世事陌生,他声音几不可闻:“……原来如此。” 南奉昭摇了摇扇子,“我师父不为寿命将尽而惋惜,只是苦于看了太多的遗憾之事……如果师父知道你还活着,想必一定会很高兴。” 他收起扇子朝着石桌轻轻一点,“说起来你被困在孽火狱的百年中,怀剑派还有许多变化,我一一和你说来——” “我师妹卞念薇,现在已经是一位阁主了。掌门还是处处为门派思虑,但双长老现在已经不问世事,她徒弟扶莘马上就要接替双长老的长老之位……” 南奉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带着笑意调侃:“百年前与你极不对付的唐渊也是一位阁主了,至于他堂兄唐啸已经回唐家当家主了……不知这两人,是不是还会像百年前一样处处找你麻烦。” “……我们之间只有那些小过节。”晏缙微微弯了弯嘴角,笑容不真切,就连声音也是轻飘飘的,“他们还会把我记一百年吗?”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南奉昭的话中逐渐带上一丝怅然:“一百年过去,世事已经有了许多变化,一时也和你说不完……我们改天再细说。” 晏缙应道:“好。” 南奉昭毫不在意晏缙说话简单的模样,毕竟他在百年前就已经习惯,也知道晏缙即使只是简单应答,也必是在听着他说话。 “昨日掌门和双长老来见过你。” 南奉昭轻轻握紧手中的扇子,微微一笑:“他们说你身上并无什么妖或者魔的气息和痕迹,你还是百年前那个的晏缙……可是我却想不通,无论是人,是妖,是魔,如何在孽火狱中活过百年?” “孽火狱可是仙魔大战中弄出的大动静,其中到处都是能够灼伤人神魂的孽火,甚至能直接烧尽妖魔……” 南奉昭声音慢了下来,一字一顿问道:“晏缙,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两人间一阵沉默。 晏缙声音毫无波澜响起,“是你想问,还是掌门和双长老想问?” 南奉昭微微一笑:“都是……只不过我的确也是奉命而来,问问你到底在孽火狱中经历了什么,又是靠着什么活下来的。” 晏缙转头看向院内地面上的碎石,一双凤眼落于阴影之中,沙哑的声音极轻:“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自怀中摸出一只破损厉害的乾坤袋,又从中拿出一株干枯的灵草。 灵草细长的叶片萎缩干枯,呈现灰白色。但叶片的尖端依旧洁白,宛如煜煜生辉的曜日。 南奉昭睁大双眼,握着扇子的右手停滞在半空之中,“……这是……这是舍生草?!” 舍身草,顾名思义,是可以保全拥有者性命的一种仙草,千年难寻得一株—— 但舍身草并非在任何时候都能保全宿主性命……如若宿主大敌当前而难以抵抗,即使重伤之后被舍身草救回,也不过是让敌人再动一次手罢了。 可即使如此,这仍然是世人渴望寻得的仙草。 * “我能活下来……全是因为师父百年前曾经给了我这株舍生草。” 晏缙望着手掌中已经几近干枯的舍身草:“……后来我在孽火狱中力竭之时,全靠这一株‘舍身草’吊着命,才有机会在百年之后醒过来。” “……是江长老曾送过你舍身草?”南奉昭诧异地咂舌:“这种世间难求的灵草,原来不仅能在仙门十八重中救人一命,还可以使人在孽火狱中活下来吗……” “不过都是碰巧罢了……这株灵草放在我腰间的乾坤袋中,我进去孽火狱之前,也没想到这株灵草最终能救我一命。” “原来如此……”南奉昭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一株已经干枯的舍生草。 但方才两人之间的谈话又提及晏缙师父江北辛长老,想到百年前的往事,南奉昭不由得沉默起来。 院中一时无人说话。 南奉昭站起身,叹了口气:“唉,掌门和双长老让我问你的问题,我也已经问过,等会儿我会如实告诉他们……之后若他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应该会来找你。” “晏缙,你先暂住在我们鹿潭峰上……我只有两个徒弟,等会让他们见见你这位——” 南奉昭不正经地一笑,展开扇子摇了起来,“见见你这位百年前闯入怀剑派禁地、年纪轻轻又在瞻方大比上拔出过仙剑的前辈。” * 两人一同走出这方院子。 站在南奉昭身侧后方的时候,晏缙微微抬头望着前方身影——南奉昭比起百年前,身影高大了一些,已经完全是个青年男子。 那样的不正经少年,现在竟然已经是一位峰主。 南奉昭领晏缙到了一处安静的院子中。 他指着南边不远处的院子说道:“那就是我的院子,如果有事你就来找我。或者有什么需要跑腿的事情,喊我徒弟去办就行。” 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南奉昭微微皱眉:“对了……我师妹卞念薇也还是住在鹿潭峰中。之后她若是看到你的时候吹鼻子瞪眼,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毕竟百年前她与白楹交好……”南奉昭叹了叹气:“你为神女下了孽火狱之后,白楹就离开了怀剑派,我师妹因此对你……” 晏缙敛声沉默。 他忽然又想起从孽火狱中出来之时,白楹站在人群中,一双带着青色微光的眼毫无波澜地望着他。 “不说这些了……” 南奉昭拍了拍晏缙肩膀,“神女凝之还未婚嫁,你刚刚醒来的消息除了师廆山之外,别的人还不知道……要是你去找神女,她一定会很高兴。” 晏缙一怔,皱起眉头:“这与我有何关系?” 南奉昭有些诧异:“大家都知道你去孽火狱是为了神女凝之,难道不是吗?” ……难道是其中还有什么他南奉昭不知道的内情? 晏缙好半晌才开口:“我是为了寻找 可以救神女凝之性命的仙药……” 南奉昭:“……?” 他们两人说的话有什么区别吗?为神女凝之和为了神女凝之的性命有何不同? 南奉昭轻轻摇了摇扇子,算了,晏缙可是在孽火狱中睡了一百年,自己就让一让他。 他附和着点点头:“对,我方才说错了,你是为了神女凝之的性命,才下了孽火狱。” 可听了南奉昭说的那些话后,晏缙不仅没开口,就连眉眼都沉沉,似乎锁着某些心事。 “怎么了?”南奉昭用扇子戳了戳晏缙的肩膀,“以往的你哪会像现在这般犹豫,有话就问。” 晏缙一把抓住南奉昭的扇子,指尖不由自主地用力,惹得南奉昭心疼地望着晏缙指尖下的扇骨。 在孽火狱中沉睡百年的剑修终于低声问道:“白楹……白楹这百年过得如何?” 南奉昭抽回扇子,轻轻叹了口气:“自从百年前你……后来白楹就离开了怀剑派,她父亲也在八十年前已经陨落。” 晏缙一动未动,眼睫的阴影落下,衬得他双眼沉甸甸。 南奉昭拍了拍晏缙的肩:“现在白家家主是白楹堂叔白鸿淮,似乎极其护着白楹。况且现在白楹修为了得,我听说她已经要当上白家阁主了,未来定是一位厉害的白家长老。” “……那就好,她……” 晏缙微微动唇,却没将剩下的话语说出。 南奉昭看着晏缙静默的模样,忙开解道:“百年已过,想必白楹没有将从前那些事放在心上,你也不必耿耿于怀……” 晏缙却不再言语。 第74章 百年已过(二) 南奉昭走后,晏缙一人坐在新院子中。 他偏着头看向院墙处的砖瓦和苔藓,想着昨日发生的事—— 他苏醒过来后,看见了掌门与双长老站在他身侧,说了许多话,也问了他许多问题…… 可他体内灵气几近耗竭,还没听清楚多少话,也没回答出几句话,就昏迷过去了。 即使这样,他也是听清楚掌门与双长老说了“百年已过”。 难怪前日他刚从孽火狱中出来,满眼所见的却不是值守孽火狱的师廆山弟子,而是一面巨大的湖面,几乎占据了山谷底除了孽火狱之外的所有地界。 之后他助师廆山弟子逃出那一处诡异的湖,但从湖中上来的师廆山弟子却与他闯入孽火狱之前的弟子不大一样。 他们身上的弟子服不同,他们的面孔也是全然陌生。 晏缙甚至在师廆山弟子中找不到那几位极力阻拦他进入孽火狱的师廆山大弟子。 ……原来是因为经过了百年。 是了,孽火狱的裂口百年才会打开一次,他没能从百年前的孽火狱中出来。 难怪那些师廆山弟子看向他的眼神即惊又怕,掌门和长老昨日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难怪白楹看向他的目光平静无澜,就好似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原来是百年已过。 * “师叔,我名叫南元驹,是师父的二弟子。” 昨日见过的年轻剑修,正站在晏缙身前,恭敬地行了个礼:“我还有位大师兄,名叫师涟。” 晏缙还是第一次被人唤作“师叔”,他生硬地应道,“……嗯。” 南元驹开朗地笑起来:“师父让我带您在门中转一转,走一走……怕您不知道这百年间怀剑派的变化。” 晏缙随着南元驹离开了鹿潭峰。 南元驹为人开朗,他原想说一些近年来怀剑派中发生的趣闻,但看见师叔面无表情的模样,到口的话又被他咽了下去。 两人御剑而行,半路上碰见了其他怀剑派弟子。 “唯!南元驹!” 一个圆脸男弟子踩着晃悠悠的飞剑,在不远处的下方看着两人:“你身后的人是谁啊?” 圆脸男弟子旁的一名女弟子也问道:“面生得很……难道南峰主收的三弟子,你的师弟?” “别瞎说!”南元驹脸瞬间涨红了,险些从飞剑上栽下去,“这是、这是我师叔,你们也得唤师叔!” 他悄悄看了一眼晏缙,发现晏缙面容平静,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下方的圆脸男弟子和女弟子忙慌慌张张地唤道:“……师,师叔!” 晏缙面无波澜地应道:“嗯。” 圆脸男弟子和女弟子落荒而逃。 随后晏缙与南元驹向北御使飞剑,来到余盱峰上空。 余盱峰不大,周围灵气也不算多,其位置位于怀剑派的最北侧。 在偌大的茫茫云海上,更显渺小、孤单孑立。 但这也是晏缙和师父江北辛百年前一直住着的山峰。 南元驹挠了挠头,“师父告诉我,师叔您和您师父是住在余盱峰……” 他介绍余盱峰的话在喉中一顿,瞬间想到眼前的师叔虽然多年前住在余盱峰,后来却意外在孽火狱中度过了百年…… 南元驹小心翼翼地看了晏缙一眼,“现在……现在余盱峰峰主是余雪前辈,她和三位徒弟住在其中。” 晏缙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下方的山峰—— 在他的记忆中,余盱峰十分僻静,能看见云海翻涌的美景。最重要的是,峰上只有他与师父两人,没有其他碍眼的人。 后来白楹住进余盱峰上,增添了几分热闹。 可现在这座山峰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记忆中的好几座院子已经不见,有些变成花池子,有些变成了更大的一个院子,北边种上了一片竹林,南侧挖出了一个荷塘。 余盱峰比起百年前,多了几分生机,却再也无故人。 “走吧。”晏缙率先掉头。 “啊?”南元驹忙问道:“师叔,不继续看看了吗?落到余盱峰中看看也是可以的……” “不必了。”晏缙的声音微不可闻。 之后两人去往无影峰和千海峰后,南元驹就听见师叔说回鹿潭峰。 “师叔,为何不继续看了?”南元驹越发纳闷:“您还没看到四祾岛,变化可大了。” 晏缙一双凤眼看着前方,“以后再看吧。” “哦……”南元驹挠了挠头,转头跟上晏缙。 可方才提起四祾岛,南元驹就想到历代弟子也是在四祾岛中进行瞻方之比,而只有经过瞻方之比后,才有可能见到瞻方仙剑。 他瞅着晏缙平静的面容,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叔,我师父说你曾经拔出过瞻方仙剑……” “……对。” 南元驹倒吸一口气,双眼开始发光,“师叔,瞻方仙剑是何模样?你又是如何拔出仙剑的?” 听着师侄的问题,晏缙却不合时宜地想到百年前的记忆中—— 白楹曾也是一脸好奇地问出两个问题。 “仙剑……外表并无什么特别。”晏缙缓缓答道:“至于怎么拔出的,我已经忘了。” “忘了?”南元驹瞪大双眼:“师叔您居然忘了……” 晏缙面不改色,“嗯。” 南元驹跟在晏缙身后,面上失落神色明显。 晏缙瞥他一眼,“怎么,你为何这么关心这些事?” 南元驹忙掩饰自己脸上的失落,挤出个笑容:“我,我只是好奇罢了……” 看着年轻剑修脸上的言不由衷,晏缙原不想刨根究底,但终究是南奉昭的徒弟…… 晏缙直截了当:“说真话。” 南元驹眉眼耸拉下来,小心翼翼说道:“我……我想成为厉害的剑修,拔出瞻方仙剑,给我师父争脸。” 晏缙有些不解——南奉昭,会是因为徒弟厉害就与有荣焉的人吗? 百年前,每次晏缙与南奉昭比剑,十次有九次是南奉昭输,但南奉昭从没愁眉苦脸过。 南奉昭洒脱,并不在乎名利,在最为年少轻狂的时候,他更没有想成为什么天下第一剑修的想法。 “不用给你师父争脸。” 南元驹:“……啊?” 晏缙望着这位师侄,“也不用一直想着拔出瞻方仙剑,太过执着,反而容易生成心魔。” 南元驹十分困惑:“……师叔,为何?我越强的话,师父不是更开心吗?” 晏缙皱起眉头,“你变强,是因为你自己想变强……而不是为了让南奉昭开心而去做这些事。” 南元驹失落地应了一声。 晏缙看着眉目间都写满失望的南元驹,勉强继续开解道:“……当你为了你自己变强的时候,你师父才会开心。” 南元驹抬起头,小 心翼翼地反问:“……真的吗?” “真的。”晏缙与那双天真的眸子对视,“而且即使没有拔出瞻方仙剑,也能成为厉害的剑修……你师祖游长老,一生从未试着拔出瞻方仙剑,但也醉心剑法,大有所成。” 南元驹眨了眨眼,用力地点了点头:“好,我听师叔的。” 看着眼前年轻的剑修又露出开朗的笑容,晏缙忽然问道:“为什么你也姓南?是巧合还是……?” 南元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是随着师父姓的……我是孤儿,自小就被师父带回了怀剑派。” “原来如此……”晏缙轻轻点了点头,一双黑沉的凤眼柔和了些,“走吧,回鹿潭峰。” “好,好的。”南元驹忙点了点头。 看着南元驹高兴地御剑飞到前方,晏缙却忽然停下脚下的飞剑。 他站在半空中,回头望着余盱峰的方向,久久未动。 * 果然如南奉昭所说那般,掌门与双长老今日又唤晏缙去议事殿询问有关孽火狱的事。 眼见一个时辰过去晏缙还未归来,前来寻人的南奉昭只好坐在院中等着昔日故友。 他轻轻摇着手中的白扇,想到昨日掌门询问他的事—— 晏缙师父早已不在,而晏缙在百年前私自去往孽火狱……纵使晏缙有幸生还,对其惩罚更是免去,可现在要拿这么一名修为早就停留在百年前的弟子如何? 一直安置在南奉昭所管的鹿潭峰?哪位长老来做晏缙的师父? 可有百年前江北辛的事在前,晏缙不顾性命危险下孽火狱的事在后…… 现在怀剑派哪位长老愿意当晏缙的师父? 当时掌门缓缓摸了摸白须,说道:“既然选不出长老,不如就让晏缙跟着你一同修炼罢。” 虽然说的是让晏缙跟着南奉昭一同修炼,可掌门话里没明说的意思却是让南奉昭把晏缙当做自己的徒弟来教导…… 只是不收为徒罢了。 想到昨日之事,南奉昭拿着扇子的手都险些松开,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苦笑。 百年前,他与晏缙交手,寻常之时十场赢一场,也偶有一场都未赢过的时候。 而现在掌门竟然让他来成为教导晏缙的人…… 倘若晏缙当时没有进入孽火狱,现在又是何种情况呢……? 说不定实力已经在他之上,说不定也会成为怀剑派长老,更有可能试着再次拔出瞻方仙剑……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存在的痕迹都已蒙上灰尘。 第75章 百年已过(三) 在主殿中待了数个时辰,出来的时候,晏缙沉沉地呼出胸中浊气。 他回到鹿潭峰,看见南奉昭坐在院中轻轻摇着手上的白扇。 晏缙挥散灵气凝结而成的灵剑,自半空中一跃而下:“你有事寻我?” 南奉昭“刷”的一声收起折扇,微微一笑:“你现在没有佩剑……我正想邀你去看看我收藏的几把剑,看有没有适合你的。” “佩剑的事不急。”晏缙坐在南奉昭对面的石凳上,“我想问你一些事……” “何事?” “神女凝之现在在何处?” 南奉昭露出个‘不出所料’的神情,拉长调子说道:“我就知道你会问有关凝之神女的事……” 他握着扇子轻轻点了点石桌,“那你可算问对人了……神女凝之不在神都,她在碧家。” “碧家?”晏缙皱眉:“你说的碧家……” “对,就是你知道的仙兽血脉传人碧家。”南奉昭笑了笑,压低声音:“传闻碧家公子碧洵心悦凝之,不顾碧家与神都之间已有的嫌隙,特地把神女凝之留在碧家好几年,为她调理身体……” 晏缙脸色微沉:“调理身体?神女凝之身体如何了?” 南奉昭无语:“你这不是挺关心凝之的吗?我一说她身子骨弱,你脸色都变了……” 晏缙眉头拧得更紧,“……告诉我有关神女凝之这百年的事情。” 南奉昭看着晏缙毫无笑意的眉眼,他也收敛语气中的打趣意味,仔细说道:“神女凝之的寒骨症被你从孽火狱中带出来的燎岩花治好……可我听说,似乎是因为百年已过,神女凝之的身体还是越发虚弱,所以她一直留在碧家修养身体,而且——” “我甚至听闻,神都私下里已经在挑选下一位神女继承人,只是不知道到底顶替的是现在三位神女中的哪一位……” 南奉昭声音都低了几分:“但现在三位神女之中,执掌仙器时间最长的确实是凝之。况且凝之这些年来一直在碧家修养身体,一副似乎不再以神都之事为先的模样……” 也许过不了多久,凝之就可能不再是神都神女。 晏缙神色一凝,站起身来,“南奉昭……我要去碧家一趟。如果掌门或者长老问起,你如实告知就行。” 话音刚落,他就转身离去。 南奉昭惊得睁大双眼,在晏缙身后大喊:“怎么走得这么突然?你不带点礼吗,你还记不记得神女凝之喜欢什么——” 晏缙置若罔闻,右手轻轻一挥,踏上灵气凝结而成的长剑。 * 碧家在南方的瑶州玄蛇城,这一路上晏缙御使飞剑极快,不过一天便已经达到玄蛇城。 站在碧家山庄外,晏缙说明自己的来意。 值守修士有着一双碧绿色的蛇瞳,此时正一眨不眨地望着晏缙,显出几分困惑来:“你说你是怀剑派弟子?来此处寻凝之神女?” 晏缙面无波澜,平静应道:“是。” 值守修士眉头拧起:“你又不是神都之人,凝之神女怎么会与你认识……你莫不是来捣乱的……” 况且,这人说自己是怀剑派的人,即使穿着怀剑派的修士服,可浑身上下连把剑都没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位剑修? 看透值守修士双眼中的困惑,晏缙却没有解释:“你只需告诉凝之,怀剑派的晏缙与她有事商议。” 剑修平稳的声音中带着笃定,面容如静水无波,凤眼黑沉。 值守修士只觉得脖颈后微微泛起凉意,他咽下喉中未出口的话,也不再多做阻拦,只是侧身通过符箓将话传给庄内的接引女修。 没过多久,碧家山庄的大门就缓缓打开,方才那位值守修士请晏缙进入碧家,之后来了一位接引女修引着晏缙进入碧家内部。 接引女修在前,晏缙在后,两人一同踏入一条长长的竹廊。 在正午的阳光下,斑驳的树影落在廊中。 晏缙眼眸一转,望向竹廊外的青竹上,此时竹廊另外一端出现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她身穿白衣,腰间和袖口都绣有青色细纹,乌发皆被一根鸟羽般的发簪束于身后。 和晏缙记忆中的模样有些不同。 现在的她高了半尺左右,更瘦了些,百年前眼眸中时常闪烁着的细碎光芒不再明显,一双眼宛如潭水无波。 直到此时此刻,晏缙心中才徒然生出一股难以说清的感觉—— 他记忆中的白楹,还是在怀剑派中修习剑法的少女;但在他面前的白楹,却是百年后修为不凡的白家血脉传人。 望着他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 接引女修带晏缙来到公子碧洵的院外。 晏缙抬眸望着眼前的竹院,半响后才踏入院子,看见站在院中屋前的一位年轻男子。 这就 是碧家家主之弟碧洵,他长得端方温润,就连一双碧绿色蛇瞳也比其他碧家人更为浅淡。 碧洵站在屋前廊下,怔然地望着晏缙,片刻后才歉然一笑,“你……你就是晏缙?” “正是。”晏缙颔首:“碧公子,请问凝之神女现在在何处?” 碧洵指着院子后方说道:“你饶过那片小竹林,顺着竹廊走,就能到达湖旁的水榭……凝之……” 碧洵脸上的笑容泛着一丝苦意,吐字越发艰难:“……凝之在那里等你。” 晏缙谢过碧洵,就朝着碧洵所指方向而去。 他并不关心碧家公子为何神色复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行的目的,是为了百年前的契约。 顺着竹廊,走到湖边水榭门前之时,晏缙才终于看见了自己此行要找的人—— 神女凝之一动不动地坐在水榭之中。 虽然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却没有了百年前大限将至的青白与憔悴。 凝之缓缓从木椅上站起。 晏缙唇角微微扬起,只是那笑意极浅,并不真切。 他轻声开口:“凝之神女,别来无恙。” 凝之一眨不眨地望着晏缙,举起右手设下阵法隔绝声音。 看着晏缙一步一步走入水榭中,凝之口中低喃,手上结印,随即有阵法亮起,隔绝住水榭内的境况。 望着模样与百年前一模一样的剑修,凝之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道:“晏缙……没想到百年后还能再见到你……” 她苍白的脸上,带有雾气的眸子下似有惆怅。 晏缙却知道身前神女看似柔弱的双眼中藏着许多东西—— 百年前与神女凝之寥寥几面的见面,就能知道神女与柔弱表面完全不一样的双眼中,是丝毫不认命的执拗与生机勃勃的渴望。 凝之望着对面的玄衣剑修,举高右手向自己额心轻轻一点。 暗沉的屋内,两人之间忽然浮现出一宗铺开的黑色卷轴。 卷轴上的黑色纸张暗沉,布满奇异的裂纹。卷轴上书写的文字诡异扭曲,呈现出鲜如血的红色,也有些字显出干枯沉暗的乌红色。 凝之看着眼前的黑色卷轴,疲惫的内心滋味复杂—— 她曾得益于它,也在这一百年内受困于它。让她日日夜夜惊惧自己会不会因为没有完成契约,被反噬而亡。 凝之低声开口:“……现在,是时候完成我们两人在百年前定下的生死契约了?” “正是。”剑修凤眼沉沉地望着眼前孱弱的神女和她身前的黑色卷轴,“我替你取得燎岩花,而你——” “告诉我那一晚发生了何事。” * “凝之……你要回神都?” 碧洵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着神女。 “对。”凝之带着歉意看着眼前温和真挚的青年医修:“仙门十八重即将打开,接下来还会有一年一次的门派议事……神都今年都会很忙。” 她微微摇头:“我作为神都神女,应该履行自己的职责,而不是在碧家继续打扰你……” 碧洵怔楞瞬间,温润的面容带上几丝焦急:“……这怎么能算打扰……?是我想要为你调理身体。” 言语诚挚且急切,毫不作假的话亦代表着他的一片真心。 凝之却在这一瞬间垂下目光,不再看那双温和浅淡的碧绿色蛇瞳。 她轻声开口:“碧洵,你为我做的够多了……” “一点都不多。”碧洵眼眸中只剩担忧:“你身体虚弱……就这样回神都再执掌仙器的话,只怕……” 他眉头紧皱,不肯说余下的话。 凝之宽慰道:“放心好了……也不一定能用上仙器,毕竟这几年来既无作乱的大妖大魔,也没有魔神那一魂现身的踪迹……” “这样的话那就最好了……”碧洵苦笑一声,忽然心头闪过一个念头—— 他想起兄长之前所说的,有关于神都已经暗自开始挑选能唤起仙器的女修之事。 碧洵定定望着眼前孱弱的心上人,不知自己这番话是否会冒犯到她…… 可即便算是冒犯,他也想要说出来。 “凝之,我听说神都已经开始在选合适的女修……如果,如果这次能选到可以唤起仙器的女修,那……” 碧洵深吸一口气,将余下的话统统说出—— “你别当神都神女了,不管做什么都好,我也会一直帮助你养好身体……” 话音刚落,凝之藏于缥缈白衣之下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但她却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碧洵能看见凝之纤弱眼睫下垂着的眸子,却看不见眸子中究竟是何心绪。 但凝之没有说话,其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碧洵觉得心里漫上一片苦涩。 他不愿意看见凝之因为神女一职越发虚弱,无论凝之最后心悦何人,他也只想看见凝之活得好好的。 凝之忽然抬起眼眸,“现在还不行,碧洵……” 碧洵只觉得口中都漫上一层苦意,现在还不行?那要何时才行……? 仙器虽然厉害,可他自然是知道,仙器都是汲取了执掌神女的生命力,才能成功开启。 可他也无法改变凝之的决定,碧洵只能勉强应道:“……不论你的决定是否要继续担任神女职责,我都会替你调理身体。” 凝之垂下眼眸,“……谢谢你,碧洵。” 碧洵掩去面上的失落,勉强挤出的笑容依旧如同往常那般温和。 他继续说道:“但现在没有神都修士接你回去,那不如让我陪着你去神都吧。” “不用了,碧洵。”凝之轻声拒绝:“我知道你近日也是忙得很……而且也有人与我一同去神都了……” 碧洵一怔:“与你一同去神都?是哪位……?” 凝之微微张口,还未说出是何人与自己一同去神都。 竹廊前就传来一道平静的应答:“是我。” 一道身影也出现在碧洵书房门前—— 晏缙看向屋内的碧洵,微微颔首:“碧洵公子,我会与神女一同去神都。” 许多疑问划过脑海,碧洵收敛眉目间的苦涩,掩住面上的失落:“哦……是晏道友……原来晏道友也去神都……” 话音刚落,他想起什么似的,忙抬头对晏缙说道:“晏道友,你进来……我有些东西要给你。” 晏缙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走入碧洵的书房,看见碧洵从药柜中拿出一个药袋。 碧洵勉强朝着晏缙笑了笑,细心叮嘱道:“这是凝之回神都的路上,在外需要服用的灵药……劳烦晏缙道友每隔两个时辰提醒凝之,有几味药还需要用灵力化开……” 晏缙垂眸看着药袋,没有抬手接过去的意思。 他平静开口:“这些你交给凝之神女便可。事关她的身体和病情,交给她最为合适。” 碧洵微微一怔,下一瞬间回过神来,一双碧绿色的蛇瞳已经带上几分困惑—— 为何百年前愿意冒着丢失性命的危险,为了凝之去往孽火狱的人……现在面对虚弱的凝之,面容却如此平静? 困惑之下,碧洵心中还猝然冒起一股让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怒火。 就在这时,凝之忽然轻轻开口:“碧洵,我的事就不必麻烦晏道友了,将药给我吧。” 她的话音刚落,碧洵心头的怒火就此熄灭,却让他有些难受。 碧洵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药有条理地放入乾坤袋,转递给凝之。 三人之间无人说话,气氛颇为怪异。 就在此时 ,书房后方的聚灵镜猛地一晃,传出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 碧洵转过头去,却在自己书桌上聚集灵气的镜面中看见了白楹! 之后的所有事情都发生刹那之间。 白楹拉过晏缙,又将一人猛地从聚灵镜中推出之时,碧洵下意识地接住从聚灵镜中跌落的人。 那人是个年轻男子,惨白的脸色,发黑的眼下,怀中被人草草拢住了几个地苦灯笼果实。 只不过瞬间,碧洵就知道这人是中了金萦蛇蛇毒的那人。 而晏缙,早就与白楹没了踪影。 第76章 宫宁晚的谢礼 黎铜川之行结束后,白楹先是随宫宁晚一同去了碧家,之后回了白家。 但刚回白家这的这几日,白楹过得颇为艰难——因为张瑶长老正在白家。 诸酉谷擅医、擅毒,而诸酉谷张瑶长老的医术在门派中也是极为厉害的。 此时此刻,这位脾气火爆的张瑶长老正拧着眉头望向白楹,絮絮叨抱怨:“你说你有几个月没乖乖喝药了……我还是昨日听清初说漏嘴了,要不要我哪知道你忙得都顾不上喝药!” 白楹心虚地沉默着。 张瑶长老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喝药就算了,你竟然还敢去黎铜川……真是,真是年少无畏。” 白楹轻声抗议:“张瑶长老,我已经不年少了。” 张瑶长老瞪了白楹一眼,“哦,你也知道你不年少了,怎么做的事就像那些毛头小子,既不爱惜自己身体,又不顾忌自己性命……” 白楹听着新的一轮絮絮叨,紧紧地闭上嘴,决定再也不反驳张瑶长老的话。 张瑶长老一边说着,一边替白楹上药。 她看见白楹身上的旧伤时,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道胸口上的伤痕,痊愈已经是不可能了。可若是照着我的医嘱,也没那么难熬,可你现在连喝药都不这么上心……” “……我错了。”白楹忙开口认错,表情诚挚:“张瑶长老,我再也不敢忘了喝药。” 张瑶长老又瞪了白楹一眼,“你每次都只是嘴上答应,可要真是做的如同说得那般好……我怎么还会看见这么多没有熬的药材?” 白楹摸了摸脸颊,目光飘忽。 张瑶长老叹了口气:“之前的事我也不说了……三个月后我再来白家的时候,这些药你可要通通喝完。” “一定喝光。”白楹舒了口气,连连点头。 张瑶长老替白楹上完药,净了手后又坐在桌旁,“过来让我看看。” 白楹刚把外衣穿好,有些疑惑:“张瑶长老,不是已经擦完药了吗?” 张瑶长老叹了口气,“你不是去过黎铜川了吗?肯定受伤了……黎铜川是那么好进好出的地方?” 白楹坐到桌旁,不好意思地一笑:“其实只有些不碍事的皮外伤,倒是在黎铜川中被迷惑了几次神志……” “迷惑神志……?”张瑶长老紧皱眉头,“你遇见魔物了?” 众所周知,魔物迷惑人心的手段厉害,毕竟魔物擅长击破修士神志的清明之后,再附体修士,将躯体占为己有。 白楹含糊其辞:“嗯……算是魔物吧。” 她并不准备将黎铜川中发生的详细事情告诉张瑶长老,此事牵扯到魔神一魂,她之前已经将此事告诉了家主白鸿淮,之后白家会将这消息传至神都,再来商议是否要顺着这事追查下去…… 或许能根据此事,找到那只作乱不断又擅长隐藏踪迹的魔神一魂。 张瑶长老也并未深究白楹的话,她只是检查了一番,发现白楹神志确实有被魔物扰乱的痕迹,便又给了白楹一瓶丹药,细细叮嘱了一番。 * 白楹在家休养生息了几日,后奉命去除掉在白亥城西南侧一处镇子中作乱的一只妖物。 离开黎铜川半个月之时,白楹收到了宫宁晚的信—— 在信中,宫宁晚说两人之间的交易已经完成,她自然会助白楹使用师廆山门派法宝,只是要准备的东西太多,还要测算合适的日子…… 于是便请白楹再等候三个月。 信的后半段,宫宁晚还写了她对白楹的感谢之意,感谢白楹在黎铜川中的“不离不弃”。 虽然她们两人最开始的时候只是由于交易相识,可白楹在黎铜川中对她的救助却不是交易内容,于是她便给白楹备了一份礼。 信中话头一转,宫宁晚又说泽霄宗的萧辞是铁公鸡,不肯还她灵石,只愿意将灵石换为物件。 而且她自己近日实在是抽不出空来,便请白楹自己去泽霄宗取一份合乎心意的谢礼,顺便再把作为谢礼送给晏缙的灵剑取走。 信的最后写到,祝戚云近日想下山,便拜托白楹顺便把祝戚云带着去泽霄宗转一转,让他长长见识。 白楹收起信件,觉得宫宁晚长老使唤她简直是信手拈来,毫无负担。 可一回忆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不论是在树林中宫长老的吐露心声,还是在黎铜川中多了晏缙之后三人对付妖魔的齐心协力,白楹嘴角不由地浮现淡淡笑意。 她与宫宁晚,大概也算朋友了—— 替朋友跑一跑腿也是无妨,何况里面还有自己的一份礼物。 第三日的时候,白楹便依照信中宫宁晚约好的时间,赶到离泽霄宗不远的印玉城,又在约定的酒楼中看见了祝戚云。 祝戚云原是坐在酒楼靠窗边的座位上,兴致十足地透过木窗望着下方景象。 看见白楹朝着自己走近之后,他忙站直身体,轻咳一声,“……白小姐。” 白楹抬头看向祝戚云,发现短短二十多天未见,这位杏眼的年轻修士不仅气色好多了,就连身上的修为似乎都上涨了些。 或许是因为困扰他多年的难题终于解决,父辈的纠葛、觊觎自己性命的妖物通通都消失不见,使得他心中放松之余,修炼上也有所得。 白楹微微一笑,问起与此次相关的事:“你师父让我们去泽霄宗寻名叫萧辞的修士,你曾见过此人吗?” “见过……这位前辈之前也去过几次师廆山。”祝戚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无论说什么,每次都与师父不欢而散……” “哦?”白楹有些好奇:“难道萧辞难以相处” 祝戚云摇头:“不是,萧辞前辈只是冷面冷语而已。但师父说萧辞前辈把灵石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拔一毛,所以让她生气。” 把灵石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白楹了然,“那你师父这次从萧辞那里拿了两份谢礼,岂不是花了很多灵石?” “的确是花了不少灵石……” 祝戚云刚说完这一句,就已经注意到白楹打趣的眼神,忙解释道:“虽然师父大半个身家都空了,但是师父说灵石赚来就是要花的。这次她花得值得,心中十分痛快。” 白楹点了点头,这的确是拥有许多法宝法器且不吝于花出灵石的宫宁晚说法。 “其实师父都是为了我……”祝戚云杏眼眼角垂下,神色掩不住低落:“要不是我中了那些蛇毒,师父与白小姐你也不用去黎铜川,师父也不会有三个法宝受到极大损害,更不会在事先与萧辞谈好那一桩交易……” 虽然看似是因为祝戚云中了蛇毒,才会有什么黎铜川的事,但白楹清楚,一切起因都不是祝戚云。 他也是被无辜牵连的人。 “事不在你,你也无须自责……况且损失的也只是一些灵石罢了。” 祝戚云一怔,杏眼弯了弯,“……嗯。” 白楹问道:“不过,你师父与萧辞的交易是什么?” 祝戚云犹豫片刻,压低声音解释:“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原来师父和萧辞前辈已经约好,如若在黎铜川中遇见难以打败的强敌,那么我师父就会用法宝将我和萧辞前辈互换,结果……” 白楹终于得知完整的来龙去脉—— 宫宁晚与萧辞定了个交易,如若宫宁晚在黎铜川中有难以对付的妖魔,就把萧辞换来。 结果宫宁晚被妖魔缠住,由白楹用法器将晏缙换到黎铜川中。 虽然萧辞没能来黎铜川,但却不愿意退掉宫宁晚早已支付了的灵石,因此宫宁晚只能将付给萧辞的灵石换成两份礼。 一份礼给白楹,一份礼给晏缙。 * 两人在印玉城中,只待穿过西街,出了城门,朝着西方再行一个多时辰,就能到达泽霄宗。 白楹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城门,就在此时,原本与她并肩同行的祝戚云忽然步伐就慢了下来,落后了白楹好几步。 祝戚云站在原地,他深吸一口气,年轻的脸上满是纠结与紧张。 他低声唤道:“白小姐……” 白楹回过头,看见年轻修士站在几步之外,,一双杏眼紧紧地望着她。 “怎么?”白楹有些不解。 祝戚云轻咳一声,眼眸却不由自主地垂下几分,“你……你着急解除婚约吗?” 白楹一怔,不知祝戚云为何提到了此事。 她轻轻摇 了摇头:“不急……你很急吗?” 她与祝戚云也才定下婚约一年,在此之前几位长老轮流劝她,就连家主白鸿淮每次看着她的时候都是欲言又止。 在他们看来,白楹的未婚夫,应当是一位有着相当家世的青年俊才……就算家世普通,那也应该是与白楹年岁相当,修为不凡的男子。 因此决意与祝戚云定下婚约之时,家主和长老都不明白白楹为何会喜欢一个实在是太过于年轻、修为也不拔尖的男子。 为了打消这些长辈的疑虑,白楹也做过不少解释,都是为了让这个订婚稍显合理一点。 但不论订婚合理不合理,只是她为了瞒住白家人的法子……毕竟白家人把真相瞒了她一百年,她现在这样做,也很公平。 白楹眼眸一转,心中想得更多—— 如果现在祝戚云想要解除婚约的话,她自然也是想出一番合理的解释告诉家主和长老。虽然有些难办,但却不是不能做到…… 就在白楹如此想的时候,她身后的祝戚云耳尖发红,低声回道:“我,我也不急……” 仿佛意识到什么,这名杏眼年轻修士忙说道:“我,我是怕白小姐你着急解除,所以,所以问一问的……” 话音刚落,祝戚云就觉得嗓子眼都快冒烟了。 白楹舒了口气,“你放心,我不急……解除婚约这事先放一放,以后再说。” 不是要解除婚约就好,她借用师廆山法宝在即,不想再为其他事而耗神耗力,亦或者是多出事端。 听了白楹的话,祝戚云悄悄松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也安稳下来。 两人出了城门,飞往泽霄宗。 身处半空之中,白楹隐约察觉到身后的祝戚云心情不错,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让这位年轻修士杏眼都藏着一丝笑意。 * 从印玉城到泽霄宗的路程并不长,两人花了一个时辰到达。 站在泽霄宗山门前,白楹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 泽霄宗是现在的天下第一宗,擅枪与雷电之法。就连山峰景色都是十分险峻,颇有锋芒。 祝戚云向山门前的值守修士说明来意,又拿出一封信递给修士,“我师父与萧辞前辈相识,此次正是来拜访前辈。” 值守修士点点头,转头看向穿着与祝戚云一身师廆山弟子服完全不同的白楹,有些疑惑:“这位……也是你们师廆山弟子吗?” “不是。”白楹拿出一块缀着青色鸟羽的方形玉石,“我是白家人,与他一同来拜访萧辞。” 值守修士仔细看过玉石,小心翼翼地将玉石还给白楹,“那白道友和祝道友二位从这边走,跟着接引修士……他自然会把二位带到萧师叔所在处。” 两人走入山门,跟着接引修士走了一小段山路后,飞入半空中。 白楹脚下踩着化为青色箭矢的异火,祝戚云脚下却玉笛一般的飞行法器,泽霄宗的接引修士自然是踩着一把平平无奇的银枪。 仍由冷风拂面,白楹微微侧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祝戚云脚下的玉笛。 她怎么隐隐约约记得祝戚云的飞行法器以前不是这个模样…… 注意到白楹的目光,祝戚云看了看自己脚下的法器,低声解释道:“我换过了……白小姐。” 白楹点点头,随口问道:“之前那个不是挺好的吗?” 祝戚云杏眼躲闪,“因为……” 因为师父说过男修要不御剑,要不使御玉笛,一武或一文,才算得上英俊潇洒。 他当时听了师父这番话,又加上马上要去印玉城见白小姐……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买下了这只玉笛。 可这要他如何把换了法器的原因说出口? 祝戚云支支吾吾,含糊其辞:“……因为我瞧见这个玉笛实在不错……” 白楹端详了玉笛几眼,夸道:“确实不错,更衬你。” 祝戚云忽然觉得自己换了飞行法器的决定十分正确。 第77章 泽霄宗的萧辞 宫宁晚说萧辞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但又十分奸诈。 祝戚云说萧辞只是冷面冷语,其实是一位令人敬畏的前辈,只是每次和师父说话的时候,萧辞经常会说“这点钱完全不够”、“得加钱”。 听了这些话后,白楹猜想萧辞定是一位看似和颜悦色,实则眼中冒着精光,喜爱拿出算盘算账算灵石的人。 但见到萧辞之后,白楹沉默了片刻。 她没想到,实际上的萧辞是一位面容严肃的瘦高青年,穿着一身灰白相间的衣服,甚至开口第一句就把她堵得说不出话—— “你就是宫宁晚喊来讨账的人?” 祝戚云一双杏眼瞪大,忙向萧辞解释:“萧前辈,这是白楹白小姐,她不是,不是我师父喊来……讨账……”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倒是越来越结巴。 白楹反而微微一笑,坦然点了点头,“讨账也对……或者萧道友也可以当我是来拿两份礼的人。” 三人间再无人说话,祝戚云一双眼左看右看,就怕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 但萧辞却率先转过身,冷淡地瞥了一眼白楹,“这边。” 白楹与祝戚云跟着萧辞,绕着竹林走了一段僻静的路,来到一座极为高耸的山峰前。 白楹抬头望着,山峰是瘦高型,和眼前的萧辞颇有些相像。 前方的萧辞忽然脚尖一点,直接跃向空中。不过几个眨眼之间,他就没入在上方的云雾之中。 白楹仰头,只见云雾之中早已没了萧辞的身影。 她一把抓住祝戚云肩膀,引得这位年轻修士涨红了脸:“白,白小姐……” 白楹脚尖一点,也跃入空中。 地面忽然变远,周身忽然充斥着云雾,祝戚云忍住口中的惊呼。 白楹望着四周,云雾中有着“劈里啪啦”的细微声响,也有许多一闪而过的白光。 这云中,竟然全是雷电。 她神色不变,脚下踩在灵气瞬间凝结而成的支撑上,带着祝戚云继续朝上飞,直至两人终于瞧见山顶—— 不大的山顶上,竟建有一座小小宫殿,周围是极为浓厚的云雾缭绕,雾中时不时有雷电划过,留下银白色残影。 白楹松开抓住祝戚云左肩的手,两人落在山顶之上。 萧辞站在宫殿殿门前,望向两人,声音冷淡,“进入殿内,挑选那两份礼。” 祝戚云轻抚胸口,忙跟在白楹身后走向宫殿。 白楹抬眼瞧着眼前的宫殿—— 间殿外部颇为精巧,但、门窗和玉石墙面却贴满了防护符箓,就连殿的四周都布满了阵法。 阵法隐隐闪着电光,似乎是雷电构成的特殊阵法。 白楹跟着萧辞走入殿内后,发现殿内空间极为广阔,比从外面看广阔了数十倍还不止。 虽然门窗丝毫不透光,但殿内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颗散发着柔和的海明珠镶嵌在墙壁上。 “我没空陪着你们两人把这里的东西都看遍。”萧辞偏过头,“所以说一说你们要选哪两种谢礼?” “选?”白楹蹙起眉头:“宫宁晚说她已经选定一把灵剑了……” “没有。”萧辞依旧冷漠:“她与我只定下换两件殿内之物,但并没说究竟是哪两件。” 白楹眉头皱得更紧。 她可以选择自己那份谢礼,但送给晏缙的那一把灵剑又该如何? “祝戚云。”白楹转头望向身旁人,“你师父说了要拿哪一 吧灵剑吗?” 祝戚云忙摇了摇头。 白楹皱起眉头,萧辞忽然问她:“既然是你替宫宁晚拿两件殿内之物……那不就是说明你可以提她选一把灵剑吗?” “不行。”白楹拒绝:“我选不了。” 萧辞思索半响,才勉为其难道:“……那选一把灵剑,如果不满意,可换一次。” “……还能换一次?”白楹一顿,忽然觉得这萧辞也不是宫宁晚口中所说的那般“奸诈”。 “对。”萧辞道:“如果你不选灵剑,那你选了自己那一份礼之后就离开吧,剩下的灵石我也不会退给宫宁晚了。” 白楹:“……” 她收回前言,萧辞此人是挺奸诈的。 此时站在白楹身旁的祝戚云倒吸一口凉气,“萧前辈,那是我师父的灵石,你——” “那是你师父与我约好,用她法宝将我换去黎铜川的灵石。” 萧辞打断祝戚云,冷声解释:“但她出了差错,并未将我换入黎铜川……于是我又依照她的意见,将灵石换成两份谢礼。” “我忙得很,只希望现在就把这事了结。”萧辞转头看向白楹:“所以白道友最好把作为谢礼的灵剑也拿走。” 白楹面无表情回望辞。 只有这一次机会将宫宁晚放在萧辞这里的灵石换成两件殿内之物…… 她勉强应道:“先让我看看你这里的灵剑。” 萧辞微微颔首,补充道:“两件物品加起来的灵石价格,不能超过宫宁晚之前给我的灵石。” 祝戚云悄悄舒了口气,如果白小姐只拿她自己那一份谢礼,而萧前辈不退还师父其他灵石的话…… 按照师父的性子,一定会来泽霄宗找回公道,说不定还会打起来。 那时就是师廆山长老“大闹”泽霄宗了…… 祝戚云打了个冷颤,决定不再想下去。 * 萧辞转过身后将手抬起结出繁复的法印,殿内一排排的法宝开始变换位置。 “泽霄宗中存放的剑,要不就是别的修士以物换物抵下的剑,要不就是——” “放了几百年的老古董。” 此时殿内所有动静停止,法宝不再变换位置。 萧辞重新转过身望着两人,身后出现了一座极宽的两人高石柜。 白楹走上前仔细查看,祝戚云亦屏住呼吸跟在白楹后方。 石柜右侧从上至下摆放着几十把长剑,皆是一些风格迥异的灵剑:有通身漆黑的长剑,有莹白镶着珠宝的剑,也有比寻常剑更长更重的剑。 一看便知是萧辞口中所说“别的修士以物换物抵下的剑”,各自都体现了前主人对于剑的好恶与选择。 石柜左侧长剑少得多,仅仅数十把。而且比起右侧大多数长剑剑身通透无瑕、锋芒毕露的模样,左侧长剑更为黯淡,甚至有几把上面已经布满极厚的灰尘。 这就是萧辞口中“放了几百年的老古董”。 白楹侧头看着右侧风格迥异的长剑。 “这把剑的前主人是谁?”白楹指着一把漆黑长剑。 萧辞瞥了一眼长剑,回道:“剑修魏子步。他在这里抵押长剑后,被魔物附体,不知所踪。” 白楹一怔。 魏子步是一百多年前颇有盛名的散修,自己领悟剑法,剑意初成。 只不过如萧辞所说,早在八十年前,就有几位修士目睹魏子步已被魔物操纵。 “……” 白楹看向另外一把莹白色的长剑,剑柄处甚至镶嵌着流光四溢的宝石,“那这把呢?” 萧辞言语冷淡,却十分详细,“是位女修。这把剑是她前道侣所送,她不想看见这把剑,后来便卖给我们泽霄宗。” 白楹微微点头,却没了再问的兴致。 平心而论,右侧的剑都是好剑,但如若是作为宫宁晚送给晏缙的谢礼,却不大合适—— 剑修的剑,得要自己挑选,方能选一把称心如意的剑,用起来趁手,也更容易让剑随心而动,随意而行。 但宫宁晚也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送给一个不求身外物的修剑,所以才会让她来泽霄宗取剑。 白楹站在石柜前,忽然想起百年前晏缙所用的那苍剑—— 怀剑派游天成长老因为爱才,所以送给晏缙那苍剑。剑身清明,兼有古朴韧劲。 那是一把极为适合晏缙的剑,但似乎早已被孽火毁去。 “我也不知道选哪一把。”白楹说出自己心里的话:“这是宫长老要送人的剑,我既不是宫长老,也不是收剑的人。” 她声音淡然:“我选不出来。” “……?” 站在白楹斜后方的祝戚云眨了眨杏眼,满肚疑问地望向白楹。 在他来之前,师父说白楹和剑修晏缙认识,可等他问两人是如何认识,又是什么关系的时候,师父突然停口不谈,长长叹了口气:“傻小子,别老问别人的事了。” 况且师父就算没有选定灵剑,但她托白楹小姐来拿剑,似乎是笃定白楹小姐能选出适合晏缙前辈的剑…… 但现在白楹小姐说自己选不出来……? 祝戚云轻轻摸了摸鼻子,决定还是不要把疑惑问出来。 此时,听了白楹那一句“我选不出来。”的萧辞冷淡笑了几声。 “呵呵……宫宁晚也不是那么不靠谱的人,既然她拜托白道友来取剑,自然是觉得白道友对收剑的人颇有了解才对……” 白楹也弯起唇角,皮笑肉不笑,“……并不了解,还是萧道友来选吧,反正还能再换一次。” 毕竟百年前她都不懂晏缙,更何况百年之后?从而何来的了解? 萧辞以拳抵住下巴,思索片刻后开口:“……既然白道友这么说,那我选剑之前问些问题,可以吧?” 白楹道:“随意。” “收剑的人是男子还是女子?左手还是右手持剑?之前所用的剑偏长还是偏短?” “男子,右手,不短不长。” 萧辞瞥了白楹一眼,继续问道:“用轻一些还是重一些的长剑?偏好剑身韧度极佳?还是硬一些的? “重一些的,脆一些的。” “剑法偏攻还是偏守?” “攻守兼备。” 萧辞挑眉,神情纳闷:“白道友,你管这叫不了解?” “……” 白楹语塞,百年前晏缙使剑就是这样的习惯,人在孽火狱中沉睡百年,使剑习惯肯定不会变。 她只是说出百年前的情况罢了。 白楹解释颇有几分生硬:“……你只要和一位剑修认识,便能知道这些。” 萧辞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既然白道友这么说,那我便这么认为吧……不过方才我问了这么多,但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剑修是如何选剑的,毕竟——” 他似笑非笑,“我是用长枪的。” 祝戚云左看看右看看,生怕两人就要立刻打起来。 白楹忍住动手的冲动,“那萧道友问这么多,是没事找事做吗?” 萧辞道:“自然是有的……虽然我不了解剑,可我还是能向白道友推荐一把剑。” 白楹压住发痒的拳头,“哪一把?” 萧辞指向石柜左侧,“就是这把颇有年头的剑……是古时鼎鼎有名的铸剑师不知在哪寻到的剑,后来又送给我派前辈……” “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祝戚云忽然发问:“为什么铸剑师会送一把剑给用枪的泽霄宗前辈?” 萧辞一本正经 :“因为那位铸剑师欠了前辈的灵石。” “……” 殿内一阵沉默。 白楹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已经没力气生气了。她转头看向萧辞指的那一把剑—— 那是一把颇为修长的剑,剑鞘上落有一半灰黑色的厚重锈迹,就连剑柄处也是这副摸样。 但剑柄没有锈迹之处则露出了原本的莹白色玉石。那玉石温润,又带着一丝如天山玄铁般的锋利。 更奇怪的是,灰黑色的锈迹虽然掩盖了这把剑的某些地方,但并未让这把剑落魄起来,而是更添几分沧桑厚重、 白楹心中忽然微微一动,只觉得原本没注意到的这把剑,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她看向萧辞:“这把剑是哪位古时鼎鼎有名的铸剑师寻到的?送的又是你们泽霄宗的哪位前辈?” 萧辞道:“不知道,不能说。” “……” 要不是泽霄宗山门前的值守弟子说萧辞是师叔,白楹现在就要怀疑眼前人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了,连是谁送的剑都不知道,就敢说是鼎鼎有名的铸剑师…… 白楹心中十分好奇,宫宁晚和这萧辞打交道的时候,会不会有忍不住动手的时候。 第78章 邅行剑 看见白楹丝毫不信的眼神,萧辞轻咳一声,“确实不知名字……师祖只夸那人是几千年都难得一见的铸剑师。” “师祖……?”祝戚云倒吸一口气,“萧前辈你的师祖是——” “对,本不想和你们说……”萧辞面容上忽然露出一丝丝与有荣焉的笑意,“但我师祖就是一千两百年前的泽霄宗掌门,司玲珑师祖。” 他笑着问祝戚云:“你是怎么知道的?” 祝戚云:“我……” 他不知道啊,他其实是想问的! 看着祝戚云憋得耳朵发红,白楹摇了摇头,打断两人的谈话:“萧道友,这把剑既然是送给你师祖的剑,必然是好剑,但……” 但为何沦落到向非本门修士出售的地步? 白楹的话没有说尽,萧辞却已经懂了。 他面容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垂眸望着附有锈迹的灵剑,半响没有说话。 直到白楹都忍不住开口之时,萧辞才慢慢说道:“……世间万物,皆有缺憾。” 萧辞轻轻弹了弹石柜中的灰尘:“这把灵剑虽好,但锈迹无法去除,是缺憾一;更是要求持剑人对灵气掌控绝佳,否则不能遂心应手,是缺憾二。” 白楹忽然想起那把被自己束之高阁的沃凌剑。 她沉默片刻,才继续走上前,拿起那把友人送与泽霄宗掌门的剑,说是送,但按照萧辞的意思,应该算作是抵押欠下的灵石。 “铮——” 白楹从剑鞘中拔出剑的时候,清越剑鸣声响起。她看着剑身,一点都不意外剑身上也带有锈迹。 锈迹仿佛已经融入这把剑,丝毫不损剑锋的锐利。 倒是一旁的祝戚云忍不住问:“为何这剑身上也有灰黑色锈迹?” 萧辞一本正经说道:“因为这把剑需要碰见合适的人,才能恢复成锋利无双的模样。” 祝戚云不疑有他,杏眼都睁大几分:“原来是这样……” 白楹狐疑地望萧辞一眼:“……真的?” “一字不假。”萧辞嘴角微微上扬:“但一把剑要遇见一位合适的剑修,也不容易……说不定百年千年,都难以遇见。” 白楹放下手中的剑,沉默片刻—— 不论她在这里花多少时间选择灵剑,还不如晏缙自己来泽霄宗选一把适合他的灵剑。 “白小姐……”祝戚云靠近白楹,低声问道:“我们拿哪一把灵剑?” 白楹反问:“你觉得哪把灵剑更好??” 祝戚云声音压得更低:“白小姐你手中这把剑,就很好……” 白楹目光落到自己手中,据说是鼎鼎大名的铸剑师送与泽霄宗掌门的剑,心中异样的感觉更甚。 她面上不显,“你……你为什么觉得这把剑很好?” 祝戚云耳朵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刚看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不同,但看久了……却觉得有些心惊。” 白楹转头凝视着那把剑。 祝戚云心惊,是因为他感受到了这把剑的剑气。即使微弱,这把剑的剑气也散发着剑意。 白楹心下有了决断。 “萧道友。”白楹抬头看向靠在石柜旁的萧辞,“我们就带走这把剑。如若不合适,收剑之人应该会自己来泽霄宗换。” 萧辞轻轻抚掌,那把剑就飞入一个扁长的剑匣。他轻轻一推,剑匣又飞到白楹身前。 白楹还未拿起在半空中微微晃荡的剑匣,祝戚云就已经伸手将剑匣抱在怀中。 他一双杏眼闪亮地望向白楹:“白小姐,我来替你拿,你去选一份你有意的礼吧。” 白楹微微一笑,却没说话——这里没有她想要的,她想要的也不在此处。 萧辞在一旁忽然说道:“宫宁晚在我这里的灵石还有一点,够白道友选一份不算贵重的小礼了。” “不了,我……”白楹原本想要拒绝,但她忽然想起自己也欠晏缙一份礼,于是改口问道:“这殿内可有剑穗,能配这把长剑的?” 萧辞利落回道:“有是有,最擅长阵法的修士韩宿韩前辈做出的剑穗。但宫宁晚剩下的灵石买那物,还差不少。” “还差多少?” 萧辞朝着白楹伸出右手两根指头,“两万。” “那一并包起来吧。”白楹也不多问,她拿出一袋灵石抛向萧辞。 一旁的祝戚云杏眼都瞪大了,两、两万的剑穗……不对,不止两万,还有师父之前的一部分灵石也付了这个剑穗。 他忍不住问道:“白小姐,你为何要买剑穗?” “那位晏缙晏道友,在孽火狱和黎铜川中都对我有所帮助,所以我以此为谢礼。” 白楹说完话,抬头看着萧辞手中精巧的木盒。 收了两万灵石的萧辞宛如换了一个人,他满脸笑容地拿着木盒放于手中,朝着白楹展示。 “白道友,这就是缀有阵法大能附阵玉石的剑穗。” 萧辞的讲解都显得耐心十足,声音和缓:“极其坚硬,难以摧毁,且能使得握剑者免去许多迷惑之术,更能清心静神……” 白楹垂眸望着中间镶着墨黑色玉石的白色剑穗,轻声应道:“萧道友不必介绍了……就这个了。” 萧辞眼见这单交易已经稳,唇边笑意加深,他将剑坠放回木盒,递给白楹。 白楹接过小巧的木盒,将其放于自己乾坤袋中。 她转头看着祝戚云怀里剑匣中放着的斑驳灵剑,忽然开口:“萧道友,我还未曾问过这把剑的名字为何?” “邅行剑。” 萧辞唇边依旧挂着笑:“它的名字为邅行剑。” 邅行……? 白楹微微皱眉,邅行之意,是行路艰难……为何替一把剑取上这样的名字? 三人走出屋内,站在峰顶。 萧辞面容上浮现一抹可以称之为“松了口气”的笑容,他略一拱手,“白道友,还有戚云,你们告诉宫长老,她在我这里的灵石已经花完了。我与她之间的这笔账就一笔勾销,互不相欠。” 祝戚云点了点头:“萧前辈,我会告诉我师父的。” 萧辞一边走到两人身前,一边开口说道:“那我送你们到山门……” “等等。”白楹忽然开口,她右手轻轻一挥,就有一纸一笔自乾坤袋中飞到萧辞身前。 白楹朝着萧辞微微一笑:“萧道友,你之前说可以用邅行剑换成别的灵剑,但口说无凭——” “还是写下来更好。” 实在是不怪她谨慎,毕竟这是宫宁晚灵石换的灵剑,还是妥当些更好。 萧辞:“……” * 泽霄宗山门处的几位值守修士看见萧师叔亲自送走一个时辰前才来的两位修士。 等到萧师叔转身离去,最左侧的值守修士迟疑开口:“……刚才两人之中是不是有一人抱着剑匣?” 最右侧的修士简洁回道:“你没看错。” 中间的修士低声笑了几句:“不知道拿的是哪把……不过萧师叔替明长老管理那一座小小的藏宝阁,可真是‘尽心尽力’……” 他的言语饱含深意,显出隐晦的刻薄:“毕竟卖出一件,就有灵石可拿,不赚白不赚……” 右侧修士皱起眉头,并未说话。 倒是左侧的修士不满地开口:“淮意,别这么说。你又不是不知萧师叔为了治疗他妹妹,需要许多灵石去买罕见灵药。” 中间的修士无聊地眨了眨眼。“行,我不说了……只是不知道那两个倒霉蛋拿的是哪把剑……” 左侧修士望着白楹与祝戚云两人离开的方向,有些担忧:“不会是剑修魏子步的那把剑吧?” 许久未说话的右侧修士忽然开口,颇有兴趣的样子,“据说那把剑夜晚会传出男人的痛哭之声,但又查不出是什么妖魔作祟,兴许是鬼。” “鬼……”左侧修士紧张地呼出口气:“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名为淮意的修 士嗤笑一声:“就算是鬼,魏子步那把剑也比另外一把铁锈的剑强得多……” 十多年前,曾有剑修在明长老所管的那座藏宝殿内买走一把名为“邅行剑”的灵剑。 可没过几个月,剑修便怒气冲冲地回到泽霄宗,说要找明长老和萧辞理论理论,为何邅行剑原本勉强还算明亮的剑身开始长满锈迹,就连剑鞘处都有了灰色锈印。 后来明长老便让那位剑修换了一把灵剑,而那把经常长满但又莫名其妙消失锈迹的长剑又重新回到藏宝殿内…… 淮意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脑中却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的景象。 怒气冲冲的剑修离开之前,还朝着萧辞师叔倒苦水:“那把剑有锈迹也就算了,还经常拔不出来!令我在对敌之前错失先机,更奇怪的是……” 剑修一张脸涨得通红:“每次与师姐比剑的时候,那把剑还会用我的声音,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回忆完往事,淮意困顿地闭上眼,心里却越发好奇—— 能说话的剑,到底是什么玩意? 第79章 天池城凤羽楼 正午时分,南奉昭坐在自己院子中,看似目光落在展开的扇面上,实际上思绪已经飘出去极远—— 早一些的时候,掌门问他现在晏缙在何处。 南奉昭自然知晓晏缙去了碧家后,回怀剑派休憩了几日,之后又追随着神女凝之去了神都。 但他仍然面不改色地在掌门面前,说晏缙是接了他的一桩小事而去往神都。 现在细细想来,南奉昭才发现前几日的晏缙行事蹊跷—— 为何晏缙只是去碧家寻神女凝之,可再回怀剑派后,显然是经过打斗的样子…… 那几日晏缙气息略微虚浮,微微皱眉的样子似乎是在忍受什么疼痛。 南奉昭不禁如此怀疑,晏缙或许是在碧家和那位碧洵公子因为凝之打了起来? 他端起茶轻饮一口,又想到晏缙此次离开怀剑派又去往神都。 不知道这次晏缙去神都多久才会回怀剑派……太久了的话,他可在格外关注晏缙的掌门和双长老面前瞒不住咯。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靠近。 南奉昭望过去,看见一名俏丽的女修从院门口探出上半身来。 女修先是皱着眉巡视一遍院内,然后才露出整个身形,走向院中。 “哼……虽然我没察觉到那人的气息……”女修有些不满,“但就怕他还在你院中,不然我直接掉头走了。” 南奉昭看着自己的师妹卞念薇,失笑地摇摇头:“连看都不想看见吗?明明你百年前没有这样讨厌晏缙……” 卞念薇在院内石桌旁坐下,瞪了南奉昭一眼:“四师兄,你都知道那是百年前了……现在一切都变了。” 那时晏缙是卞念薇四师兄南奉昭的好友,是卞念薇好友白楹的未婚夫,她为何要讨厌晏缙? 可后来晏缙莫名其妙为了神女连命都不要,闯入孽火狱中,后来白楹也离开怀剑派回到了白家。 卞念薇自然开始讨厌起让白楹伤心的晏缙—— 明明与白楹有着婚约,却做出这样移情别恋、为了其他女子连命都不要的事来。 百年前晏缙进入孽火狱的那一日,她和师兄、师父随后赶到师廆山弟子看守的孽火狱,足足在裂口外等了一个月,也没见晏缙从孽火狱中折返。 卞念薇还记得那一月中,与他们一起在外面等待的白楹,脸色越来越白,神色越发迷茫、惶然。 师兄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卞念薇的思绪—— “我知道师妹你讨厌晏缙是有理由的……” 南奉昭拿扇子点了点石桌,“不过说回正事,你寻我是有何事?” 卞念薇眨了眨眼,不可置信道:“我没正事,就不能寻四师兄你吗?!” 南奉昭瞬间语塞,立刻认输:“是我说错了,师妹……大事小事正经事不正经的事,都可以和我说。” 卞念薇耳尖微微一红,目光忽然游离,不敢直视师兄,“我……我就是有些好奇晏缙人呢?” “讨厌别人,却又来问别人的踪迹……” 南奉昭失笑:“我托晏缙去神都帮我办一件小事,虽然我作为鹿潭峰峰主并不忙,但总不能凡事亲力亲为,否则我一峰之主的面子往返哪里搁……” “哦……”卞念薇拉长调子应了一声,再开口时,声音却忽然含着几分怒意:“师兄你不用在我面前编了……肯定是晏缙去神都寻神女凝之,师兄你替他做掩护罢了。” 南奉昭摸了摸鼻子,并不说话。 卞念薇斜眼看了一眼:“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南奉昭叹了一口气:“不论百年前发生过什么,晏缙好不容易从困住他一百年的孽火狱中脱身,不管他想做什么,你让他去做吧。” 卞念薇顿时语塞—— 师兄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就算她恨晏缙的所作所为,但也觉得他能活着从孽火狱中出来,就是好事一桩。 不过卞念薇心中还是憋着一肚子火,为白楹感到不值。 她在生气和释然之间纠结,然后转头怪起师兄南奉昭:“……亏师兄你还自诩是怀剑派与晏缙天下第一好的人,百年前你为何不在他去孽火狱之前就阻止他。就算他想去孽火狱,为何要与白楹定下婚约,何不在一两年前就与白楹解除了婚约?” 卞念薇声音低了几分:“不然如何会惹得白楹如此伤心……何必……” 南奉昭平白无故受了一顿指责,也不生气。 他知晓师妹的性子,因此只是轻轻摇了摇扇子,“师妹你这就错怪我了……在事发之前,我可真的都没看出一点端倪,不过那半年,晏缙的确心事重重的模样……” 回忆起百年前的事,两人都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 自泽霄宗出来之后,白楹思及近几日无事,决定尽快将剑送到晏缙那里去。 两个多月后她要去师廆山,不知那件让她牵挂多年的事情究竟要费时多久……所以这两个多月她能完成多少手头上的事,就完成多少。 她站在僻静之处,拿出一张紫色符箓,从中间轻轻撕开。 符箓从断裂之处忽然燃起紫色的火焰,火焰慢慢向下开始吞噬残余的符箓。 下一瞬间,一道声音从符箓中传出:“……白楹?” 这道声音在百年前总是漫不经心,亦是毫无波澜……可现在却沉稳了许多。 白楹轻轻捏着右手上的符箓,问道:“晏缙晏道友,宫长老和我为你准备的谢礼已经备好,我现在该送往何处?” “我……”那道声音微微一顿,继续说道:“我不需要——” 晏缙刚刚说出四字,便被白楹打断。 “宫长老和我已经准备好了。”白楹盯着快要烧尽的紫色符箓,“你不要的话,我们也只能扔了。” 晏缙沉默瞬间,忽然低声回道:“神都,这几日我都在神都天池城的凤羽楼中。” 他的话音未落,白楹手中的紫色符箓已经燃尽,化为灰尘。 白楹望着落在手心的黑色灰烬,微微一怔。 神都……? 之前从黎铜川中出来后,她和宫宁晚去往碧家,却自始至终没看见神女凝之。之后白楹与碧洵辞别之时,看见了碧洵脸上掩盖不住的失落。 或许当时神女凝之就已经不在碧家,而是回了神都。 那么此时此刻晏缙去神都寻神女凝之也是极为正常的。 白楹手心翻转,将灰烬洒落。 站在远处的祝戚云看见白楹的动作,忙上 前问道:“白小姐,晏前辈现在在何处?” “神都。” 祝戚云一愣:“……那你要去神都吗?” “自然要去的。”白楹右手轻抬,唤出一只青色异火凝成的箭矢:“我把所有东西给晏缙,如果不合适的话,让他早些去泽霄宗换了。” 祝戚云点点头,看了白楹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 白楹察觉到那目光中似乎藏着话,她问:“怎么呢?” “我……”祝戚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犹豫着开口:“我还未去过神都……白小姐,我能随你因一同去吗?” 他忙补上一句解释:“而且、而且再过几日神都的仙门十八重就会打开,我,我想见识见识……” 祝戚云自父母双亡后,就被宫宁晚带在师廆山上生活,他年少之时被藤妖找上,自此,就被宫长老拘在师廆山中…… 他想去离师廆山颇远的神都也是情有可原,更别提二十年一次的盛事——仙门十八重大开。 对白楹而言,带上祝戚云去神都,也没什么区别。 “自然是可以,但我去神都后会立即将东西给与晏道友,然后离去……之后你还要在神都游看,恐怕我就不能陪你了。” “……陪我?”祝戚云眨了眨眼杏眼,红着脸连连摆手:“不需要……我自己看一看就好。” 白楹微微一笑:“那你记得和你师父说,免得她担心你……” “我又不是孩……” 祝戚云微微一顿,忽然改口,低声应道:“……好。” 只是他眼角微微下耸,情绪不复方才那般高涨。 两人一直赶路,就连深夜也未休憩,直至第二日傍晚,才终于到达与神都外的天池城—— 神都虽然是仙人建造的都城,但被人族修士继承之后,现在也是自成一派。 因为拥有的仙器、天地宝才众多,神都强大,因把守严格,只允许神都的修士在其中行动,而其他前来神都办理各种事务的修士,也不能随意进入神都。 为了给要来神都的其他修士提供休憩之地,神都修士依着山势在神都下方又建造了一处小小城池,称之为“天池城”。 祝戚云站在天池城中最为广阔的街道上,抬头看着山川之顶的神都,觉得神都好似建立在山顶的雪雾之上,高不可攀。 他出神的望着神都,白楹也未开口催促,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等待着。 过了片刻,祝戚云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朝着白楹笑了笑,“都怪我一时看入神了……白小姐,我们现在去何处寻晏前辈?” 白楹指向两人东侧不远处的一栋高楼,“凤羽楼。” 第80章 送剑 看着白楹对天池城如此了解的模样,祝戚云好奇:“白小姐来过神都许多次吗?” “不少。”白楹望着不远处足有九层高楼的凤羽楼,“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知道一些酒楼与客栈的位置。” 祝戚云点点头,他望着身旁形形色色的修士,忍不住惊叹:“离仙门十八重打开还有些时日,人就如此多,不知仙门大开的那一日,究竟会有多少人……” 白楹回忆起六十年前被白鸿淮带到天池城看热闹,“……反正天上飞的、地上站的都是修士,仙门大开的那一段时间,这里的客栈一间房都难求。” 祝戚云想了想天池城人与人比肩接踵的景象,忽然又觉得还是清净的师廆山最适合自己。 “走吧。昨日晏道友说他在凤羽楼中,我们还是早些寻到他,了结此事。” 祝戚云跟在白楹身后融入人流。不过片刻,他悄悄走上前,与白楹并肩而行。 两人走了片刻,终于来到位于天池城最为宽阔街道上的凤羽楼。 白楹率先跨入富丽堂皇的大堂,向掌柜询问:“我找怀剑派剑修晏缙,请问他在哪号房?” “晏贵客的确说了这几日有人会来拜访他。” 掌柜摸了摸山羊胡,和和气气地回道:“请问小姐贵姓?” “姓白。” “贵客在海字雅间,等着您二位。”掌柜客气地抬起双手,递给白楹一块木牌。 祝戚云好奇地瞅了一眼白楹握在手心的木牌,待两人走上木梯之时、周围无人之时才轻声问道:“白小姐,为何那个掌柜还要给你一块这个木牌?” “这木牌上附有阵法……”白楹摊开掌心,侧身让祝戚云将木牌看得更清楚点:“如果没有木牌,就算你走到海字雅间的位置,门都不会出现。” 祝戚云纳闷:“这么讲究吗?” “毕竟凤羽楼可算是天池城中最为昂贵的酒楼之一。”白楹一本正经地解释:“但没有木牌,那从临街那一侧破窗而入,也不是不行……毕竟窗户没有被阵法隐藏。” 祝戚云诧异地睁大了眼,“这样也行?” “当然行。”白楹转过身继续往上走,声音轻轻飘了过来:“只不过凤羽楼雇了好几位修为不错的散修,破窗而入算是闹事,那几位修士便会来‘算账’了。” “……” 祝戚云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大堂中明显不是客人的修士,只见他们目光沉稳、严阵以待,恐怕就是白楹口中凤羽楼雇的散修。 两人走到二楼尽头之时,原本只是墙壁的地方缓缓浮现出两道宽大的木门。 白楹平静地抬起右手,扣响木门。 不过瞬间,木门就自动朝着内缓缓打开。 雅间内的两道屏风遮住了房内的一半视野,有一个身影坐在最里侧的木窗旁—— 那是身穿玄衣的晏缙。 他曲腿坐在塌上,撑在腿上的右手托着下巴,侧着脸看向窗外。 白楹两人刚刚跨入屋内之时,晏缙转过头来,面容微微一动。 但他的目光划过站在白楹身侧之人时,面容上的波澜消失不见,就连目光都平静许多。 白楹微微抬手行了个礼:“晏道友。” 这声称呼落在晏缙耳中,让他有瞬间的失神,片刻后才回道:“……白道友,祝道友。” 祝戚云忙说道:“喊我戚云就行,晏……晏前辈。” 白楹看着祝戚云将装有邅行剑的剑匣轻轻放到桌面,说道:“这是宫长老送与晏道友的谢礼。” 她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木盒,轻轻一抛,木盒就落在晏缙身前,在空中微微晃荡,“这是我的谢礼,感谢晏道友之前几次的鼎力相助……用来搭配这次的剑最为合适了。” 晏缙站起身,抬手接住装有剑穗的木盒。他垂眸看着手上的木盒,却没说话。 屋内安静,气氛微妙。 白楹不知晏缙在想些什么、为何沉默。 但她沉默,是因为她忽然发现,很难在晏缙面前拿出那一把长了锈迹的邅行剑—— 如若面前的人是与她颇有交情的剑修,那她还可以说一说从萧辞那里听到的关于这把剑的来历,她会说这把剑实在是奇怪,又有些意思,因此才拿来看看……毕竟实在不行,还可以在泽霄宗那里换一次剑。 可面对晏缙之时,虽然勉强能称之为故友,可白楹却无法开口说出这把长剑或许是“明珠蒙尘”之类的话,更是无法说出或许能试一试邅行剑的说辞。 “这把剑……” 白楹微微启唇:“……因为实在是不知道哪把剑适合你,因此我在泽霄宗中随意拿了一把剑,你之后自己若有空,就去泽霄宗换一把称心如意的剑吧……这把剑只是相当于一个凭证罢了。” 最后关头,她忽然改变了说辞。 白楹身侧的祝戚云疑惑地转了转眼珠,不是因为这把剑有些奇异,他们两人才会选吗,为何现在只是凭证? 但他没问出口,毕竟白小姐的做法总是有道理的。 白楹轻咳一声,又递给晏缙一张纸:“你凭借这张纸和这把剑,就可以在泽霄宗的萧辞那里换剑。” 晏缙抬眸,面无表情的脸在此刻松动,他偏头看向桌面上的剑匣:“泽霄宗的……剑?” 貌似平静的声音似乎是在好奇泽霄宗为何有剑,又似乎是在好奇究竟是谁会给惯用枪的泽霄宗中送剑…… 还未等白楹分辨出声音中饱含的意味,晏缙已经转过头接过白楹手上的纸条。 他亦行了个礼,“多谢,白道友。” 道友两字微微一顿,似乎更为沙哑一些。 晏缙的目光微微转动,终于落在了杏眼的年轻修士身上:“祝道友,多谢你师父。” 祝戚云忙笑了笑,“不用多谢,晏前辈。” 晏缙凝视着桌上的剑匣,他将手中装有剑穗的精巧小木盒放在桌上之时,顺便抬起右手揭开木匣上盖—— 剑鞘上都显出锈迹的长剑静静躺在剑匣中。 晏缙拿着木匣上盖,还未等他仔细端详这把剑,就有一只白净的手抽走他手中的木匣上盖,不容置疑地盖上。 白楹微微用力压着木匣上盖,面上浮现个浅淡的笑意:“晏道友,这把剑……这把剑只是作为可以在泽霄宗换剑的凭证,不用过多在意。” 强调完这句话,她后退几步坐下,试图用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与心虚。 晏缙略一挑眉,看向白楹,“……这把剑有名字吗?还是它只是凭证,也叫凭证?” 白楹一怔,对上晏缙的目光,“邅行剑……这把剑叫邅行剑。” 两人看似平静的双眼对视片刻,倒是晏缙先移开目光,他轻轻扫了一眼桌上的剑匣,就不再看桌上一大一小的木盒。 玄衣剑修不声不响地坐到另外一处,转头望着窗外。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 古怪的氛围让祝戚云坐立难安,他决定活跃气氛—— 他走动几步站到窗边,看到窗外的人山人海,心中一动,开始没话找话,“白小姐,晏前辈,你们看下面的修士真是多啊……不亏是仙门十八重要大开的盛景。” 可看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修士,祝戚云忽然真有些好奇了,他忍不住感叹:“不知我何时才能去仙门十八重……” 他现在修为不够,就算想去,师父宫宁晚应该也不会允许—— 师父肯定会说:“你修为不够,去了也白搭,不如在师廆山多打坐几天。” 白楹将茶杯放回原处,答道:“迟早能去的。” 祝戚云问道:“白小姐你进入过仙门吗?” 白楹摇了摇头,“没有。” 祝戚云忽然察觉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白小姐是资质上佳、血脉力量强横的白家人,照理来说肯定没有修炼阻碍,也无什么修炼上的心魔。 她自然不需要像一些去往仙门十八重的修士,想要在仙门中获得点拨,突破修炼上的瓶颈。 祝戚云转头看向坐姿散漫的晏前辈,到嘴的话又犹豫了。 他其实与晏前辈也不熟,如果询问晏前辈去过仙门十八重这种问题是否会太过唐突……? 察觉到少年的犹疑目光,晏缙丝毫不为所动,仍旧保持着散漫姿势,望着窗外过往的修士,直至那位年轻的修士终于迟疑问出—— “……晏前辈,你进入过仙门十八重吗?” 晏缙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祝戚云,平静开口:“没有。” “原来我们三人都没进入过仙门十八重……”祝戚云弯起杏眼,努力活跃气氛:“但晏前辈你现在在天池城,不会是在准备进入仙门十八重吧?” 那双黑沉的凤眼不躲不闪,其主人直接回道:“正是。” 如此肯定的回答落在白楹耳中,引得她半垂的眼瞳微微一缩。 祝戚云也诧异地睁大了双眼,“晏前辈,我师父说你剑法了得,连你都要进入仙门十八重吗?” 难道如此厉害的剑修都会有修炼上的瓶颈吗?那他将来岂不是真的修炼停滞之后,就要计划进入仙门? 听了祝戚云的反问,晏缙神色不变,只是微微点头。 白楹忽然站起身来,客气说道:“既然晏道友有如此重要之事,想必也要时间准备,那我们就不再叨扰。” 她神色平淡地抬手告辞。 晏缙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楹片刻,直至祝戚云都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的时候,晏缙才微微偏头,也抬手行了个散漫的礼。 他声音冷淡,一字一顿地回道,“请便,白道友。” 祝戚云跟在白楹身后走出来,门阖上那一刻,木门瞬间消失无影。 白楹走出凤羽楼没多远,忍不住回头看着沐浴在霞光中的九层高楼。 她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疑惑—— 以晏缙刚出孽火狱的情况,可以算得上百年后的死里逃生。为何不选择静修数年,而是现在就要进入仙门十八重? 如果他真的想要什么机遇和领悟,修养二十年,下一次仙门十八重大开才是最为合适的时间。 难道他急于过多少重的仙门,证明自己吗……? 身旁等待的祝戚云,忍不住出口问道:“白小姐,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白楹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80-90 第81章 仙门十八重(一) 晏缙站在窗边。 他看着窗外,不远处是白楹与祝戚云逐渐走远的背影——祝戚云似乎说了什么,引得白楹朝着他侧头微微一笑。 远远望去,就像街上偶然走过的两位俊俏修士,似乎是完美的天作之合。 晏缙垂下眼眸,转头看向桌面上的剑匣,其中放着的就是宫宁晚作为谢礼的剑。 他仅仅在剑匣上停留了一眼,目光就移至旁边的小小木盒。 晏缙走近桌边,轻轻打开精巧的木盒盖子。 木盒锦绸之中,躺着一枚镶着墨黑色玉石的白色剑穗。 这是白楹送给他的剑穗。 晏缙看见这枚剑穗中的玉石上镶嵌着用银丝勾勒而出的繁复阵法。 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出自阵法大师。 但他脑海却蓦然浮现出另外一枚青色剑坠的模样—— 青色坠子上部是由七颗极小的黑褐色珠子串成圆环状,下部坠着一颗更大的青色琉璃珠,最末端挂着青色的短穗。 青色琉璃珠中晃着燃烧的青色火焰。 最开始的那颗青色琉璃珠中火焰并不旺盛,后来便被白楹强行换了一颗异火烧得极旺的琉璃珠。 但那一只青色琉璃珠的剑坠,早已经毁在了孽火狱中。 世间再也无那样的坠子了。 * 仙门十八重与神都相隔不远。 神都位于山川之巅,其中四季温暖如春,但神都之外的地方,终年大雪纷扬。 在距离神都万尺处,有一处极为高耸的山峰,峰顶空无一物,正是仙门十八重的仙门历来浮现的地方。 仙门十八重大开的那一日,大雪纷扬的高耸峰顶上白云散尽,风雪停歇。 两道金色光芒自峰顶上方无边无际的空中缓缓落下,带着莫测的威压。 光芒更是明亮灼目,几乎令人移不开眼。 当光芒终于抵达峰顶之时,众人才看见光芒之间足有千尺的距离。 缥缈模糊、变幻万千的景象自光芒之间开始显现。 此时此刻,无论是身处天池城、亦或者在神都高墙之内、亦或者在山峰山腰之处的修士,都抬头望着虚无缥缈的景色若隐若现地浮现在两道光柱之间。 晏缙站在山峰山腰处,抬眸望着高约两千尺的渺渺茫茫景象。 这片景象,就是仙门十八重的入口。 仙门共有十八重,据说每一重都有近千个考验修炼者的小世界。 有些小世界是现在无法寻到踪迹的秘境,有些小世界则是变换莫测、自成一体的虚空之处。 不同的修炼者,在每一重所见的小世界也完全不同—— 仙门十八重虽然是仙人留下,但它并不是无偿给与每个修行进益困难修士点拨的慈悲之地。 曾有修士在其中有幸获得修炼指点,就有修士在仙门中丧命与此。 曾有修士在仙门某重的小世界中获得灵丹妙药,就有修士因为仙门某重中的幻境而起心魔,终生只得勉强维持自己神志清明。 因此修士对于进入仙门十八重此事,十分慎重。 但晏缙对于自己要进入仙门一事毫不犹豫。 他右手两指并拢,轻轻一挥,一把灵气凝结而成的银白色透明长剑浮现在他身后。 晏缙朝着山顶走去。 山路崎岖而又覆有积雪,可对修士来说宛如平地。越靠近山顶的仙门,四周的风雪越小。 晏缙也在山路上看见了许多修士—— 有些修士仍然痴痴望着两道光柱间变幻莫测的景象,口 中喃喃自语。 亦有面色郁结的修士,许是修炼不顺,因此仍然是眉头紧皱地望着山顶。 那些修士皆有所求。 晏缙面无表情地跨步走向山顶。他与那些修士并无区别—— 他去仙门十八重,也是有所求。 * 仙门十八重大开的仙门外,有许多白衣修士低眉敛目,齐齐绕着金色光柱,宛如繁星拱月般,守着仙门入口。 他们是神都修士,无声地守卫着此处。 也有许多其他门派的修士和散修站在山顶边缘,临着万尺悬崖,仍在观望,没有下定决心。 晏缙径直朝着两道光柱之间变幻万千的景象、亦是仙门十八重的入口处走去。 他此次的目标便是会在仙门十二重出现的一处小世界,那个小世界中有他所需要的一物。 晏缙刚靠近仙门,最外围的神都修士出声问道:“道友师承何处?” 晏缙伸手将自己的怀剑派弟子玉牌递了过去。 虽然进入仙门不需要任何条件,但为了防止仙门被有心人毁坏,及更是为了防止妖魔混迹在其中,于是便有在仙门值守的神都修士。 此外,神都修士会记录下每一位进入仙门的修士,待仙门关闭之后,再与从仙门出来的修士作比较,就能得知是哪些修士陨落在无人知晓的千百小世界中。 记录下所需的信息后,神都修士不发一言,将玉牌还给晏缙。 晏缙目不斜视,继续朝着真正的仙门入口行进。 直至站在用细微金色光线勾勒出的虚幻情景之前,晏缙才停住脚步。 他抬头望着几乎看不见尽头的光幕,看见一幕幕一闪而过的景象上,全是自己熟悉的人与物。 几乎都要映出他所见过的所有人……但都是百年前的模样。 晏缙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些已经是过时记忆的情景—— 这便是仙门十八重的入口。 所有人看见光幕上的情景皆不相同,因为映照出的情景几乎是各个修士的一生经历。 修士还未入仙门,就已经窥见仙门十八重的莫测奥妙。 * 跨入光幕的那一瞬间,晏缙听见四面八方传来许多的声音—— 都是他自己的声音。 年幼的自己问师父江北辛,“师父,我父亲和母亲在何处呢?” 十多岁的自己询问师父,“师父,方才这招又是该如何使出?” 也有自己凉凉的声音:“南奉昭,你这天天到底是在练剑,还是在打听八卦?” 还有自己冷淡讥讽的话语,“白小姐的剑法倒像刚来怀剑派的六、七岁稚子使出来的。” 到后来拿着白楹送的生辰礼物,郑重说道:“我会好好珍惜的。” 那些无忧时期的话语纷纷响起,扰得四周嘈杂,但不过片刻,所有声音消失无影。 只剩下神女凝之缓慢的声音,“你替我取到燎岩花,之后我就会告诉你——” “江长老到底是被谁所害,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四周忽然归于静谧。 不知什么方向忽然传来晏缙曾对白楹说过的违心之话,“我的事情,与你毫无干系。” 这句话萦绕在晏缙耳边,越发嘈杂,忽然在下一瞬间尽数消失。 晏缙睁开眼—— 眼前是缓缓流动的厚重灰白雾气,充斥着这一处小天地。 除了雾气,再无其他。 这就是仙门第一重。 一道声音忽然从晏缙四周的雾气中传出,声音低沉浑浊—— “找到我,你就可以去仙门第二重。”那道声音又沙哑地笑了起来:“找不到我,你就滚出仙门。” 晏缙勾了勾唇,抬起眼眸朝着四周细细望了过去。 既然那道声音说要找到“它”,才能去往下一重……那他照做便是。 充斥着满眼的灰白色雾气缓缓流淌,却无任何其他动静,好似方才那个出声的只是一个虚妄的幻影。 晏缙抬头望着上空浓稠的雾气,眼眸向右一转。他身形一晃,人已经飞离原地数百尺。 身后背负的由灵气凝结而成的长剑眨眼间已经被晏缙握在手中,向着右侧几尺处的浓稠白雾斩去! 悄无声息藏在雾气中的幻影被晏缙一剑刺穿。 此时,这方小天地中的所有雾气一顿,宛如凝固的冰一般不再流动。 只有晏缙身前二十尺的地方出现了一扇门—— 一扇由此间雾气凝结而成的门,亦是通往仙门第二重的“门”。 晏缙松开右手,灵气凝结而成的长剑飞回背后。 他推开灰白色的雾门,踏向第二重仙门。 * 晏缙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 有寒冰所制的门,亦有布满阵法的木门……皆是由他通过每重小世界之后出现的门。 晏缙抬眸望向身前不远处浮现的一道门—— 那道门平平无奇,宛如平静镇子中一扇随处可见的木门,布满了岁月的斑驳痕迹。 他方才已经通过仙门第十重,现在面前的门就是通往第十一重的门。 晏缙大跨几步走到木门前,推开木门—— 与之前他推开其他门的时候不同,木门后漆黑一片,宛如一只漆黑的猛兽蛰伏着,散发着令人胆颤的冰冷气息。 晏缙甚至产生一股被当成猎物盯上的错觉。 仙门十一重,与前十重完全不同。 如果说前十重只是偶尔出现一些危险,那么黑茫茫的十一重则是处处泛着被窥视的冰凉,又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晏缙没有片刻犹豫,直接跨入门内—— 四周连同天幕一起暗了下来,所在的十一重小世界如同被化不开的墨汁浸透了一般,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和死寂。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无边无际的十一重传来,回响数次—— “杀了我,不然你就会死。” 晏缙背后灵气凝结而成的长剑微微震动,发出轻弱的剑鸣之声,随即飞到他的手掌之中。 十一重既然已经给了如何去往下一重的办法,他也只能依言杀死十一重中的那物。 晏缙脚尖一点,升入半空。 他手持灵气化成的长剑,笔直地如同孤松伫立在半空之中,垂眸看着黝黑的下方,宛如在看一处不见底的深渊。 即使是经过灵气淬炼的修士,在这诡异的十一重小世界中,也只能看见自己百尺之类的情景。 再远一些,也只剩看不出任何端倪的漆黑一片。 第82章 仙门十八重(二) 晏缙望着下方黑沉一片。 他手持的长剑微微一颤,眼眸向右一转。 在下一瞬间,晏缙就已经举起长剑,抵住从右侧而来的突击! 在他眼前的是一只通身漆黑的怪物,泛着油光般的光泽,模样却似孩童胡乱拼接碎 布而成的模样,甚至在每个瞬间都变换着模样。 而怪物的边缘,闪着与模样完全不同的冰冷寒光,比玄铁所铸的利器还要锋利几分。 在晏缙挡下的一刹那,怪物形状改变,如黑蛇般灵活游走,眨眼就从晏缙身侧划过,只留下寒光的残影。 晏缙轻震长剑,左手聚集灵气抵上剑身,猛地挡下怪物削铁如泥的边缘反身绞杀的动作。 灵气构成的长剑与怪物尖利的边缘猛地发生碰撞,在漆黑的小天地中,擦出一串灼热的蓝色火花。 怪物瞬间游离,没入黑暗。 第十一重的小世界一片静谧,方才的怪物再也没有显现出任何痕迹和声响。 晏缙冷冷环视四周。 即使没有低头查看,他也知道手中的莹白色长剑黯淡了几分,剑身的边缘也出现几处破碎。 灵气凝成的长剑,被灵气的特性影响,始终无法与最为锋利坚韧的兵器相抗。 方才与那怪物交手之时,构成长剑的灵气被消纳许多,一部分是因为撞击溃散,一部分则是被那漆黑怪物锋利边缘毁坏。 还不待晏缙细细思索,忽然察觉到身侧似乎扑来一阵凉意。 他上半身向后一折,看着眼前怪物从自己原本头颅位置掠过,只留下锋利边缘的点滴寒光。 悄无声息使出这一击后,怪物猛地游离,与漆黑的天地融为一体。 晏缙轻轻抬手,瞥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长剑—— 莹白色长剑被撞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剑身越发黯淡。 若在交战的瞬间,手中灵气铸成的长剑都变得脆弱薄裂的话,如何该与那只怪物对峙。 而且这只怪物显现出的能力越发古怪……既无固有形态,亦可快速使得他手中的长剑灵气消散。 晏缙丝毫不怀疑仙门第十一重中的这只怪物会在自己无力抵挡的时候,将自己杀死。 仙门十八重并非什么慈悲为主的仙门圣地,更不会只是点拨心有迷茫修士的福地洞天。 它是修士验证自己修为的地方,更是极为强大修士证明自己可以前往蓬莱成仙的地方。 即使有些修士曾在仙门十八重中获得过机缘、点拨、甚至灵药法器,但仍然改变不了仙门十八重是使得不少修士陨落的地方。 从年幼记事起,他就知道师娘是陨落在仙门十八重中…… 晏缙舒展手指,随即又握紧泛着微微冷意的长剑。 * 灵气化成的莹白色长剑与黑色怪物肆意变换的锋利边缘相撞,发出沉闷相撞声之时,也在半空中散落星点般的火点。 缓缓落下的火点成为黑茫茫的小天地中唯一的光亮。 待怪物又窜入漆黑的四周之时,晏缙手上的灵剑已经消解一大半。 晏缙冷冷弯了弯唇,他用体内的灵气不断填补灵气,到头来却只是无用功。 得另寻法子。 思绪转换,晏缙忽然想起被自己放在乾坤袋中的那一把长剑——当时白楹按着剑匣上盖的动作有些刻意,就连那些话都只是强调送过来的剑只是作为凭证…… 只能作为凭证的剑,或许没有过人之处,或许不适合他。 但既然是出自泽霄宗,那至少也是一把玄铁所制的锋利之剑。 晏缙半阖着眼,耳尖微微一抖,似乎已经猜到到隐匿在黑暗之中的怪物即将袭来的攻击—— 它的身影越发隐秘,身体边缘变得更为锋利,蓄势待发着要给他致命一击。 晏缙不再犹豫,心中一动,乾坤袋中忽然飞出一个剑匣猛地停留在他身前。 下一瞬间,剑匣被猝然靠近的锋利边缘斩为碎末。 在漫天木屑横飞中,晏缙一把握住方才还躺在剑匣中的长剑—— 长剑脱鞘,发出清越的剑鸣之声,在下一瞬间又撞上怪物锋利边缘,发出巨大的一声金石相撞之声。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引得黝黑无光的小天地间宛如明昼。 晏缙也是在此时,真正看清了对面怪物浑身漆黑的身躯上一双泛着暗红的双眼,以及边缘锋利之处漫上不详的红色微光。 他更是看清楚了之前在白楹有意无意阻挡之下没能看见的木匣下的长剑面貌—— 修长的剑身上布满了几乎占据剑身一半的灰黑色的厚重锈迹,就连方才一眼瞥过的剑鞘上也是同样的痕迹。 只有被他握在手中的剑柄处仍然有一小处温润玉石的触感,而其余地方是粗粝的锈迹不平触感,却自有一股寒冷的冰裂之感。 一把长满了锈迹的……长剑? 伴随着脑海瞬间冒出的疑惑,晏缙朝着手中长剑注入灵力。 被灵力注入的长剑,平静地宛如被扔入一颗石子的大海,没有生出一丝涟漪。 晏缙毫不在意,他双眼沉沉地看着眼前的怪物,手中的长剑猛然刺向怪物漆黑泛光的躯体。 剑尖仿佛是刺入了一块凝固而黏腻的猪油,毫无阻滞地将其划破。 晏缙握紧手中的长剑,灵气与心中的杀意一同迸发。 手中的剑忽然趁手起来,随着晏缙的攻势斩断怪物,使其从中心到尖锐边缘都平整裂成无数碎片。 漆黑的怪物散成黑色灰烬。 十一重的小天地中,密不透风的黑暗散去,露出一片惨白的无边寰宇。 晏缙看着前方二十多尺出现的一扇门。 他伫立在原地,一动未动,只是眼眸向下瞥去,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把剑—— 方才最后一击之时,邅行剑忽然十分趁手,好似完完全全随着他的心意而动。 而不是现在这副沉重的手感,就连剑身上的锈迹甚至比之前还要严重。剑身上的锈迹越发浓厚,几乎要将整把剑变为破败黑灰的模样。 这把剑……十分古怪,是剑本身的问题,还是覆盖的锈迹另有玄机? “邅行剑……” 晏缙轻声念出剑的名字,他垂眸看着手中的剑,半响后才将剑插回剑鞘,背负在身后。 邅行剑虽然有些怪异,但在某些瞬间十分好使,他决定继续用这把剑。 晏缙朝着停留在半空之中的“门”走去。 只是抬起手刚刚触及不知是何材质做所的门之时,晏缙就感受到一股入骨的冰寒,让他轻触门的右手手指都微微蜷缩—— 不知等待他的仙门十二重,又是何种光景? 还没等晏缙推开门,他就听见某道声音在背后响起—— “纵使仙门十二重危机重重,我也要闯过这关。” 这句话字正腔圆,语调不急不缓,声音与他自己一模一样。 要是有第二人在此处,肯定会以为这句话就是晏缙所说。 晏缙神色不变,运气灵气抵御后方的同时,背上负着的邅行剑已随着他的心意出鞘。 长剑在背后极快地划破空气,回到晏缙手中,被剑修握住。 “什么动静?仙门十一重竟还有怪物?” 又一道声音在晏缙身旁响起,但传来的方向却不再是晏缙身后。 晏缙环视四周,目光最终缓缓移到自己右手上。 长剑剑身微微一震,声音传出—— “难道是这把剑有古怪?” 是他的声音,也是他说话的语调。 晏缙双眼睁大,他还未说话,手中的长剑已经抢先一步发出声音—— “这把剑,什么鬼?” * 在晏缙的计划中,他要通过仙门十二重,在中取到极为重要的一物。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在通往仙门十二重的门前,探索一把莫名其妙长剑的秘密。 半炷香后,晏缙揉了揉眉心,无语地看着名为“邅行剑”的长剑。 破案了。 是这把长剑用着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在说话,准确来说,是读出他内心所想。 若将灵气注入这把剑,使出几招又并未完全耗尽灵气,那么这把剑就会用着持剑人的声音,说出持剑人当下心中所想。 要想这把剑不说话? 那也简单,将注入长剑上的灵气耗尽,或者控制使出每一招每一式时注入的灵气多少,让每次出招都恰好耗尽长剑中的灵气,那么这把长剑就无可用的灵气支撑它感受到持剑人心中最为强烈的念头。 “一把怪剑……” 这句话终于轮到晏缙说出口,方才他已经将长剑中的灵气化为剑气挥出,这会这把剑再也说不出口了。 这把剑既有覆盖剑身的锈迹,却不损锋利;也有可以读取持剑人当下想法、化为一模一样声音说出的能力。 但却十分好用。 仙门十二重危机重重,晏缙暂且还是决定用这把邅行剑,而且这里再无其他人,也无人听见邅行剑说出他的心中所想。 第83章 仙门十八重(三) 能通过仙门第十二重的修士,已经算得上修为有成。十二重的危险,比起十一重来说,更是翻了数倍。 晏缙无意求得点拨和机遇、仙药、法器等,但他为了一物,不得不去仙门的第十二重—— 据传仙门十二重中极少出现的一个小世界里,具有溯源草,修士服下溯源草后效果颇为奇妙。 晏缙此行就是为了得到溯源草。 他推开身前去往十二重的门,却发现门后空无一物。 即没有显露下一重的景象,也无任何气息,更不像去往十一重之时,在门边就能察觉到掺杂着杀气的凉意。 什么都没有,因此才会显得更为危险。 晏缙凝视着空无一物的门后,毫不犹豫地跨入其中,刚一越过门槛,铺天盖地的暴风雪砸向晏缙。 不过瞬间,晏缙鸦羽般的眼睫挂上冰霜。 狂风宛如无声的嘶吼,铺天盖地自晏缙前方飞来,又擦过他的身边飞远。 晏缙踩着脚下厚重的积雪,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永不停歇的风雪,直至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自雪中走来—— 那是个身着白衣的青年,手握着一截枯枝,仿佛是随手从雪地中拾来。 晏缙手指微微蜷缩,面上却忽然勾了勾唇,浮现出一个带着冷意的笑容。 他早该想到的,既然能在仙门入口处的光芒中看见自己平生所经历的画面,也在踏入仙门之时听见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那么这仙门十八重必定知晓自己某些的过往,说不定它已经将自己从出生之时到现在所经历的种种都掌握得清清楚楚。 连同他曾在怀剑派禁地中握住剑尊封绛佩剑之时,陷入幻境之中所见所看都摸得一清二楚。 否则眼前的景象,为何会与那时的毫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是,百年前晏缙在幻境中所见的白衣青年面容模糊,看不清长相。 而在仙门十二重中的白衣青年,模样完完全全显现出来—— 青年长相清隽,双眼沉静,如无波的古潭。 他在纷飞大雪中持着枯枝而来,平稳地在雪中踱步,慢慢地朝着晏缙靠近。 直至在晏缙五十尺左右,青年才停下脚步。 他半垂着眼眸,望着自己手中的枯枝,口中说出的话却是对晏缙所说——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 为何而来……? 晏缙身形绷直,背后邅行剑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出鞘,面上却只平稳应道:“因为这仙门第十二重想让你来。” 白衣青年继续发问:“那为何仙门第十二重会让我来?” “……” 晏缙挑了挑眉,仔仔细细看向前方被裹挟在风雪之中的青年,发现十二重中的青年不似被操控的傀儡,反倒轻蹙眉头,好似极为认真地问着他。 晏缙随意答道:“不知道。” 白衣青年忽然微微一笑,认真地轻声答道:“因为在你所认识的人……不,在你所见过的力量中,你觉得我是最强的。” 晏缙面无表情地看着青年,冷淡启唇:“真敢说啊……泽霄宗掌门,怀剑派掌门,白家家主,就连神都城主,我都曾见过。你为何觉得自己是最强?” 白衣青年低头端详手中的枯枝:“在怀剑派禁地中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是谁……后来你在孽火狱中,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他抬起头,露出令天地为之失色的锋芒:“我名封绛,怀剑派剑尊。” 晏缙盯着眼前的青年,没有说话。 青年没有在意晏缙的沉默,他微微偏头,言语平缓:“……来罢,来打败我,或者说打败你见过的来自封绛的力量。” “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如何……” 晏缙踩着积雪,向前走动几步,口中一字一顿慢慢道:“能打败剑尊封绛?” 话是这么说,可话音未落之时,晏缙背后的邅行剑已经出鞘。 不过瞬息之间,晏缙手持长剑,已至青年身前! 布满锈迹的长剑与青年手中的枯枝相向而刺,却在相撞之时发出清越的玉石声。 晏缙手握邅行剑,觉得手中的剑随心而动。 而与邅行剑相对的枯枝上,亦传来让他心神为之一颤的凛冽之感,带着不容置疑的剑意。 晏缙黑沉的凤眼微微向上一抬,毫无惧意地迎着青年的目光。 他紧握剑柄,向前逼近一步,将剑锋送向青年身前。 与此同时,邅行剑上爆发巨大的灵力,形成极为锐利又带着压迫感的一击。 充满锈迹的剑身上忽然清明几分,露出原本带着一抹淡青的颜色。 十二重中出现,自称剑尊“封绛”力量的青年神色不变,就连近在眼前的威力巨大的一击都好似没看见,只是举起手中的枯枝朝着邅行剑微微一点—— 晏缙锋利无比的攻势忽然停滞在半空中。 两人周身的大雪更加猛烈,连同咆哮的呜咽风声将两个身影瞬间淹没。 * 晏缙还记得自己在怀剑派禁地中,握住剑尊封绛佩剑的那一瞬间—— 入骨的冰冷,从握住剑柄的右手开始扩散。 当时他能察觉到自己眼睫都挂上薄霜,虎口处伤痕涌出的血液都凝固,身子却无法动弹半分。 而现在的仙门十八重中,他眼前这位自称“封绛的力量”青年,虽然使用的是看似平平无奇的枯枝,却好似比天底下所有灵剑都更为锐利坚硬。 每一次邅行剑与枯枝碰撞,那股寒意便会朝着晏缙袭来。 但枯枝上传来的寒意,却与怀剑派禁地中剑尊封绛佩剑的不大一样。 这是深入魂魄的寒冷,带着一丝毫不犹豫的平静杀意。 晏缙毫不怀疑,如若自己有瞬间的不敌,那眼前枯枝便会贯穿自己喉间,冻结自己经脉中的灵气,立即取走自己的性命。 乌云黑压之下,在昏暗的风雪中,漫无边际的雪地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猝然亮起灵气震开爆发之时的纯粹银白色辉光。 每多一次交手,晏缙就会感触到更多一分的寒冷,他眼睫挂满雪霜,凤眼中没有丝毫退意。 他不顾手掌中传来的入骨寒意,不顾四周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暴风雪,不顾眼前人化出的是三千年前怀剑派剑尊封绛的模样。 晏缙眼中只有那一只枯枝。 枯枝在白衣青年手中,收放自如,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斩断风雪之势,使得两人周围飘飞的鹅毛大雪都瞬间停顿,更引得呜咽风声越发凄怆。 晏缙作为修士,**已经过灵气淬炼百年。即使这样,他的手脚却越发冰凉,毫无表情的脸上唇角开始发青。 但着丝毫不影响晏缙紧握住手中的邅行剑,挡下白衣青年的每一击。 看着朝着自己攻来的剑式越发变换莫测,残留的剑芒都带着寒霜,晏缙深吸一口气,以灵气注入邅行剑抵挡,一剑一枯枝相撞,化为余波猛地震开。 但晏缙却没料到,眼前白衣青年持着枯枝一转,如绵长细水的后招从斜侧方直取他的心口。 那一击极快。 在最为紧要的关头,晏缙却忽然注意到有几片鹅毛大雪附在枯枝尖端。 枯枝最终轻轻地没入心口。 晏缙略一眨眼,缓缓想到——不知这么几片雪花,能饮多少他的心头血。 暴风雪停歇,只余轻轻飘落的小雪。 白衣青年立于风雪之中,看着眼前的玄衣剑修—— 剑修眼睫上挂着细碎的冰屑,脸色惨白,宛如了无生气的冰人偶。 * 晏缙全身失去知觉,意识开始昏沉之际,他忽然想起了方才白衣青年所说的话—— “如果说第一次你不知道我是谁……后来你在孽火狱中,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我名封绛,怀剑派剑尊。” 这些话都在表明,仙门已经将他的记忆完全看去…… 化身为白衣青年、自称“封绛力量”的仙门十二重说得没错。 晏缙第一次在脑海中见到白衣青年,是在怀剑派禁地中握住封绛佩剑之时,此时他完全不知道白衣青年是何人。 即便有过些微猜想,他也无法去验证。 后来晏缙身在孽火狱中的时候,在他自己的脑海中见过许多次白衣青年—— 那时,他才终于察觉到握着枯枝的白衣青年是何人。 …… 进入孽火狱之前,晏缙也曾想过自己可能不能活着出去。但即便有可能丧命,他也从未有过退却的想法。 世间关于孽火狱的说法很多,但对孽火狱其中情况的说辞却少之又少。 晏缙冲入孽火狱后,才意识到孽火狱与人世间完全是不同的世界— — 孽火狱中只有扑天的热浪,让人感到灼热难耐的岩浆火海,甚至还有灼伤修士神魂的孽火。 当晏缙耗费大半灵气在上层的火海中没有寻到燎岩花之后,他义无反顾地朝着下方御剑飞去。 他不知孽火狱下方深处是何种模样,也明白孽火狱中无一丝一毫的灵气,当他灵气耗尽之后,恐怕只能在孽火狱中等死。 越深入孽火狱,晏缙发觉维持自己神志的完全清明越发困难—— 孽火狱深处的情景与上方裂开的入口处完全不一样。深处的岩浆红得发黑,就连岩浆滚落进入的火海,都只是缓慢流动,而无一丝激荡。 更别提那些难辨真假的动静。 晏缙曾见到仙岛坠落的幻影,也看见凛冽的仙人与模样奇特的堕仙相斗。 打斗声、哭声、呐喊声,怨怼声、求饶声……许多声音胡乱地飘在他的耳边。 火海中也会出现各种各样嘶吼、挣扎的人影,诱惑、鼓动着晏缙的神志,让晏缙跟着他们走。 仅仅瞬间失去神志,但下一刻睁开眼的时候,晏缙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孽火火海边缘,差点跟着那些虚幻的人影步入瞬间可以吞噬修士的火海。 站在火海中的虚幻人影捧腹大笑后,又重复对晏缙施出迷惑神志的把戏。 晏缙在孽火狱中,不知时光流逝了多少。 他在昏沉与清醒之中挣扎,努力施诀维持自己脑海清明。 直到一阵轻微的动静轻轻传来。 晏缙转头看去,一只黑漆小兽从滚烫的黑红色岩浆中爬上来—— 黑漆小兽长得有几分像温顺无害的山羊,但全身应该覆满卷毛的地方却换成了缓缓流动的赤红岩浆。 小巧的四个蹄子后长得是尖钩,就连偶然转动看向晏缙的圆眼也是黑红色。 哗啦一声,漆黑小兽身后的岩浆中忽然冒出大得多一只的兽,正从岩浆中走出。 它长有巨角的头缓缓转向晏缙。 晏缙握紧手中的那苍剑剑柄,准备好随时接下一大一小怪物的攻击。 但漆黑的大兽只是静静看了晏缙片刻,而后转回头,朝着自己前方走去。 小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晏缙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些都是什么怪物?世间从未有过相似怪物的传闻,难道这些怪物是从孽火狱中诞生?只生活在孽火狱的岩浆中? 亦或者他所见的一切又只是幻影而已? 还未等晏缙想明白,一大一小状似山羊的漆黑之兽已经走远,消失在远处。 后来历经千难万险,晏缙靠着体内仅剩一半的灵气,在处处危境的孽火狱深处寻找到了燎岩花。 燎岩花开在一处明显不同的岩浆中。 岩浆火花四溅,浓稠的液体急促地鼓动着,在翻滚的红色中心盛开着一朵比天底下赤金火焰还要纯粹的花朵。 第84章 百年前的燎岩花 一朵开得极艳极盛的红色花朵,浮在岩浆之上。 在孽火狱深处随处可见的岩浆火海中,任何一物都被映照成红色,但燎岩花的红色花瓣,每一瓣闪着流动、最为淳厚的赤色流光,仿佛是天底下最为纯正的赤色。 那就是燎岩花。 晏缙终于看见自己拼尽性命寻了许久的灵花,就在不远之处。 但他没有贸然行动,而是抬眸仔细环视四周。 直至他看见燎岩花下方浓稠的岩浆中隐约映出一条极长的影子—— 那条隐蔽的影子绕着燎岩花缓缓游动。 如若不是晏缙在行动之前观察了一番,否则极难注意到暗红色岩浆中的模糊身影。 那苍剑无声无息地出鞘了。 晏缙脚尖轻轻一点,朝着燎岩花飞去—— 无论潜在岩浆中的是什么,他都要取到燎岩花。 既然如此,还不如打个措手不及! * 晏缙左手手掌中握住燎岩花。 他吃力地呼出一口气,坐在地面靠着发烫的巨石之上,右手依然紧握着那苍剑。那苍剑古朴青韧的剑身,已经被融毁了大半。 在那一场与似蛇似龙的兽相斗之时,恶兽操控孽火攻来。 晏缙持着那苍剑抵挡,不仅受伤,就连那苍剑也几近被毁。 直至最后,他迎着恶兽的一击,硬生生接下。也是在这时,拼着最后一口气,趁机取走燎岩花。 孽火狱中充斥着孽火与岩浆独特的硝烟味,逸散的灵气也会被岩浆迅速吸收…… 这些种种特点,才会让晏缙能够凝神屏气躲在一块竖立的巨石许久,听着远处恶兽的嘶吼,后来只剩腾空而起的声音。 心中紧绷的弦卸了一分,身体上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剧烈疼痛。晏缙倒在地面,紧握那苍剑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方才为了趁着恶兽在攻击之后的松懈,他硬生生拿着几乎被毁的那苍剑接下了最后一击。 虽然取到了燎岩花,但他也受了重伤—— 肩头被恶兽操控的孽火灼伤出一条可怖的伤痕,露在衣物外的血肉绽开,已经变成黑红色。 比起**上不能用灵气压住的疼痛,灼烧神魂的苦楚,才让晏缙几乎无法忍受。 但好在,他还有一口气…… 晏缙勉强撑着滚烫的岩石地面,艰难地站起身。他咬牙忍受孽火留在他神魂上的灼热之痛,准备运气离开此处。 孽火狱中会影响人神志清明,他也无法判断出现在是几月几日…… 他必须赶在孽火狱裂口关闭之前出去。 捂住嘴边溢出的鲜血,晏缙运起最后一丝灵气,通身一轻,顷刻间就要飞去上方。 变故就发生在刹那—— 晏缙脚下坚固通红的巨石瞬间裂开,伸出许多只漆黑的指骨,瞬间就将晏缙双腿抓住! 通红的岩浆火海中,巨大的岩石地面裂开,许多黑色骷髅从地面伸出自己的黑漆诡异的手掌。 这幅情景何其可怖,让人以为自己身处无边地狱中的尸骨海中,逃出无望。 晏缙瞬间扬起那苍剑,斩向漆黑尸骨。 沉闷的金石声接连响起,但即使晏缙在那苍剑剑身上覆上灵气,用一侧锋利剑身斩过漆黑尸骨,也只在尸骨上留下浅淡的划痕。 望着那些比常人宽大许多的骨掌,晏缙在瞬间想起怀剑派禁地中所见的堕仙黑色尸骨。 这些黑色尸骨,极为相似—— 晏缙心中一沉,脑中还在思索该如何破局,耳边就已经响起难以辨别的嘶哑低喃。 那一瞬间,晏缙浑身一僵,无法动弹,不由自主地开始倾听那些声音。 无数声音嘶哑地、争先恐后地、盛情难却地让晏缙留下来。 晏缙无法再维持脑中清明,他怔怔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慢慢松开双手。 燎岩花与那苍剑同时跌落。 晏缙一动不动。 * 晏缙身处一绮丽仙境,他抬头看着身旁许多人—— 众人衣冠华贵精致,面容好似谪仙,修为磅礴深厚。他们都朝着晏缙微微笑着,“来罢,一同去蓬莱仙境。” 晏缙有些犹豫,但仅仅是“蓬莱”二字就几乎让他无法拒绝。 他跟在人群身后,朝着前方走去。 没走多久,晏缙忽然疑惑—— 自己……自己为何可以去蓬莱?难道自己也成为了剑尊,最后通过了仙门十八重? 不,不对……自己为何要去蓬莱? 现在的日子就很好,平日里听从师父教诲,每日练练剑,偶尔与南奉昭比试比 试,再教训下不尊长辈的唐啸唐渊俩兄弟。 还可以与白楹练剑,看她输掉之时不服气的样子,还可以与白楹逛遍怀剑派四周…… 说不定等他修为更加精进,接到事务堂更远一些的任务之后,白楹也有兴趣随他一同去看看那些奇事怪事…… 晏缙的心忽然有些满足,也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涩然。 这样的生活已经极好了。 晏缙的脚步慢了下来。 前方的仙人转过头看见少年的步伐忽然停下,仙人微微一笑,声声入耳,循循善诱:“你还在想什么呢?你不想成为仙人,洗刷你师父身上的污名吗?” 晏缙一怔。 洗刷师父身上的污名……? 对,要是能去蓬莱,能成为仙人……那样的话,师父就是仙人的师父。 仙人的师父,再也不会被人污蔑了。 脑中忘却一切,晏缙的脚步又快了起来,跟上了前方的人群。 但是少年也有些迷惑。 自己方才想着谁?好像又忘记了一个人……是谁呢? 一双缀着青色微光的眸子在晏缙脑海忽然浮现。 …… 孽火狱中,浑身几乎被漆黑尸骨吞噬的晏缙,在一只漆黑骨掌即将覆上他的面孔之时,忽然睁开双眼—— “那苍!” 躺在地面的那苍剑应声而动。 一半被孽火毁去的长剑在空中狠狠一划,一剑爆发出斩断山河的力量。 禁锢晏缙的一半黑色骷髅碎落在地。 晏缙猛地抓住那苍剑,朝着自己身侧的另一半黑色尸骨刺入。 动作极快,留下的剑影还未消散,巨大的爆发震动以晏缙为中心,冲碎仅剩的黑色尸骨。 没了禁锢,晏缙跌落在地,身下是碎了一地的黑色尸骨。 晏缙忍住胸口撕心裂肺的剧痛,目光移向二十尺外的地面—— 燎岩花静静地躺在地上。 不顾脑中传来嗡嗡的回响,晏缙咬牙,撑起身子站立起来。 他要带上燎岩花,离开孽火狱,再去见神都神女凝之…… 只有这样,他才能洗刷师父身上的冤屈,才能再…… 还未等晏缙想得更远,身侧响起极其细微的动静。 散落一地的黑色尸骨轻轻抖动,瞬间聚拢在一起。不过一眨眼间,已经变回之前的模样。 更多黑色骷髅忽然从地面伸出手掌,牢牢抓住晏缙。 不同于之前的喃喃低语,它们一字一顿,声音越发清晰—— “来了这里,竟然还妄图离开……” “留下来。” “何必再回到世间。” “留在这里不好吗?这里有永恒的岁月。” 本就是拼着最后灵气的晏缙几乎力竭,更是极为艰难地维持着自己脑中的最后一丝神志清明。 他不能被留在这里…… 晏缙咬牙维持,试着逼出自己经脉中的灵气。 可方才他已经用尽体内的灵气,现在经脉因为灵气匮乏隐隐作痛,根本无力抵抗这么多诡异的黑色骷髅,更是没有力气再从孽火狱中逃出。 已经预料到自己下场的晏缙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不怕死。 但他怕没法洗刷师父的冤屈,也怕辜负了白楹一片情谊再也无法偿还。 可眼下无数只黑色骨掌争先恐后地用尸骨缠住他,即将埋葬他。 晏缙喉中漫上腥甜味。 他几乎无法再凝聚灵气,体内经脉剧痛,身上无数的伤口宛如火烧一般。 已经是必死的结局。 但在这一瞬间,晏缙忽然感到庆幸——幸亏他没有将真相告诉白楹。 如果白楹知道自己与神女凝之的交易,肯定坚持要一同进入孽火狱。 即使他们能穿过孽火狱上层的火海岩浆,打败那只似龙似蛇的恶兽,但肯定也无法对付…… 晏缙缓缓移动目光,他眼前皆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色尸骨。 耳边低喃声几乎响彻云霄。 一朵艳丽、流淌着火光的花朵忽然映入晏缙眼中。 几乎已经被多具黑色骷髅掩盖的晏缙,通过尸骨间的缝隙看见自己搜寻许久的灵花。 黑沉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燎岩花,眼眸却逐渐蒙上一层灰色。 “那……那,苍!” 晏缙猛地开口,唇角都在颤抖。 这三字几乎是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 早已滚落在不远处的那苍剑微微一颤,朝着晏缙飞来。 无数只黑色骨掌逐渐攀上晏缙的脸,许许多多低语在晏缙耳边响起:“还想着逃跑……你……逃不掉!” 晏缙双眼紧紧盯着远处的那苍剑。 目光中原本青朴的长剑在晏缙的操控之下却没有继续靠近主人,而是飞了数十尺,在燎岩花掉落的地方猛然停顿。 感受着丹田与经脉中几乎被掏空的剧痛,晏缙咬牙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他已经……已经逃不出去了,那还不如……拼死把燎岩花送出去! 他腰间乾坤袋中忽然冒出一块闪着细密阵法图案的深蓝色方布,从骷髅空隙中猛地飞向那苍剑与燎岩花,随即卷住燎岩花系在那苍剑剑柄上。 最后一丝微弱的灵气被注入那苍剑中。 融毁了一大半的那苍剑朝着上方飞去,剑柄下方原本挂着青色琉璃珠的剑坠,早已在晏缙与似龙似蛇的恶兽相斗之时,没了踪影。 不知是遗落在岩浆火海中,还是被孽火烧毁。 晏缙看着那苍剑飞远,心中那股强撑着的气忽然散了,自嘲地想到—— 带有阵法的蓝色方布是神女凝之给他……她可真有信心,居然连包裹燎岩花的方式都想好了。 虽然他的确拿到了燎岩花……但自己也出不去了。 昏沉的意识与逐渐发冷的躯体都拉着晏缙堕入黑暗。 在随后一刻,晏缙才察觉到内心的涩然。 他……他还欠白楹许多,他还想…… 黑色骷髅将晏缙淹没,满身伤痕的玄衣剑修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85章 白衣青年 被诡异黑色尸骸淹没的剑修脸色惨白,气息渐渐微弱,几近消失。 黑色尸骸缓缓移动,裹挟着剑修回到巨大的裂缝之中。 身穿玄衣的晏缙了无生气、孤零零地躺在一片黑色尸骨之中。 就在此时,他腰间的乾坤袋中忽然散发出一阵微弱的绿色柔光—— 一株灵草从乾坤带中缓缓飘出。 灵草细长的叶片嫩绿饱满,叶片尖端洁白无暇,宛如煜煜生辉的曜日。 正是晏缙生辰那日,江北辛送给徒弟的舍生草。 在漫天火光的孽火狱中,舍生草最终无声无息、轻轻地落在晏缙心口。 剑修几乎消失的脉搏缓缓地动了起来,微弱得像岩浆中若有若无的风。 微弱的动静引得下方的几具黑色尸骨颤动,似乎是察觉到已经被它们拖入死局的猎物没有完全死去。 但躁动仅仅维持了片刻,黑色骸骨中的力量慢慢散去,巨石裂缝之中的尸骨堆又重新沉寂。 * 晏缙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看见自己肉身躺在巨大裂缝中的黑色骸骨中之时,没有感到一丝意外。 他双眼怔怔地看着自己布满伤痕的**以及惨白的脸庞,一动不动—— 晏缙不怕死,但当他真正意识到自己死了,才忽然察觉无论之前他有多么想要替师父洗刷冤屈,亦或者是将来告诉白楹自己做所一切的原因,补偿他对她造成 的伤害,都已经无法完成。 一切都只是空谈。 因为……因为他已经死了。 晏缙半垂的眼眸开始漫上一层灰白的雾气,意识松动,魂魄即将涣散。 就在此时,一道淡然的声音忽然不近不远地响起,“保持神志清明,你还没死。” 晏缙置若罔闻。 看着剑修魂魄逐渐黯淡,方才响起的声音又不急不缓说道:“你再如此想下去,魂魄都要溃散。舍生草替你**吊着一口气也没用了。” ……舍生草? 听见这三字,晏缙灰白的眼眸终于微微一动,宛如老旧的木窗迟缓地转动,看向自己躯体。 了无生气的剑修躯体胸口上方躺着的一株灵草。自灵草中慢慢涌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绿色微光,朝着他**心口没入。 那是……那是师父送给他的……舍生草。 晏缙想起过往种种,眼眸中的灰白阴霾散去不少。 强撑着定了定神,晏缙才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方向—— 有个白衣青年站在裂缝之外,他长相清隽,望着晏缙的双眼沉静,如无波的古潭。 在极其炎热的孽火狱中,白衣青年气质好似一方冰冷潭水,与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 左侧是躺在黑色尸骸上自己的躯体,不知还能不能有活过来的那日;而右侧是忽然出现的白衣青年,不知底细与目的。 但晏缙也没有丝毫力气再去探究青年来自何方,他勉强抬手,几近哑声地道:“多谢。” 白衣青年微微颔首,并不说话。 孽火狱深处只剩远远传来的呜咽之声。 晏缙垂眸仔仔细细看着自己的躯体—— 孽火的余光映照在他惨白面容上,显出几分诡异,但胸口处舍生草渡入的微薄生机,又让他心口有着微弱的起伏。 至于其他地方……采摘燎岩花时,恶兽在他肩头留下了一道黑红色的灼热伤痕;寻找燎岩花的一路上,也有孽火灼伤的点点痕迹。 就连玄色的衣物,都有被烧焦破裂的情况。 十分狼狈。 “……我还能活过来么?” 晏缙忽然低声开口,不知是问他自己,还是问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言语虽冷淡,却有问必答,“不一定。你在的此处是孽火狱深处,无一丝一毫灵气,你**也只靠舍生草维持活着的模样,等舍生草中的生机用完了,你还不能逃离此处的话,就只能死了。” 晏缙沉默,他知道白衣青年说得全是实话,现在舍生草吊着他**的最后一口生气,却不能助他恢复灵气,也不替他摆脱这些诡异黑色骸骨的纠缠。 已经是魂魄状态的剑修忽然单膝蹲下身,低头仔仔细细看着自己的躯体—— 面容苍白又满是倦色,但又似乎只是累得睡了过去,而不是濒临死亡。 过去两年之间发生的种种事情沉甸甸压在晏缙心头,而眼下他自身也是性命难保…… “我并不怕死……” 晏缙轻轻开口,声音几近于无。 他垂眸看着自己面容上紧闭的双眼,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发觉的惶然,“……我只是有很多事没做……还辜负了一人……” 声音慢慢消散在空中。 站在裂缝边缘的白衣青年忽然颇为认真地开口:“我知道你不是怕死之人。” 晏缙自嘲一笑,他与白衣青年不过第一次相见,这人怎么知道—— 他抬起头,发现眼前早已没了白衣青年的身影。 * 晏缙不知时间流逝。 他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看着自己的躯体,被舍生草吊着最后一丝生气。 白衣青年偶尔出现—— 有时只是看了晏缙一眼,便消失无影。有时也在裂缝边缘徐徐而行,似乎在看四周的孽火岩浆。 直至近段时间,白衣青年才有些不同,他开始拿着一段枯枝挥舞。 不大的动静终于引得晏缙将目光从躯体上挪开,望向白衣青年。 不过片刻,晏缙的神色微微一变—— 因为白衣青年与其说是挥舞着枯枝,倒不如说他的一行一动是在使剑。 动作行云流水,又含着让人无法忽略的莫测力量,每一次的出手,都使得枯枝都好似是最为锋芒的利剑。 就连涌动着热浪的此处都似乎都随着白衣青年招式而微微一顿。 晏缙的目光忽然落在白衣青年手上,看见被当做剑的枯枝,他轻轻皱起眉头。 这一段枯枝,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晏缙脑中忽然闪过多年前在怀剑派禁地中,他握住剑尊封绛佩剑之时,所见的幻境。 就在这时,另一侧的白衣青年利落地收回手,不再舞动枯枝。 眼看青年转过身在巨石裂缝周围踱步,恐怕也会随时消失,晏缙忍不住开口:“……我们曾见过,对吗?” 白衣青年转过身,站在裂缝边缘自上而下看着晏缙,颔首说道:“对……” 晏缙紧紧盯着青年,“……是在怀剑派禁地之中?” 白衣青年思索片刻,“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 青年缓缓说道:“与其说是在怀剑派禁地之中见过,倒不如说是在相映剑中见过。” 相映剑……? 晏缙一怔,眼眸中浮现几丝不可置信。 相映剑是剑尊封绛在执掌瞻方仙剑之前,就已经从不离身的佩剑—— 亦是剑尊封绛前往蓬莱之后,仍将其留在怀剑派禁地中,用以镇守堕仙尸骨的那把剑。 晏缙在怀剑派禁地中,也曾手握相映剑,想要以此对付忽然“活过来”的黑色骸骨。 “你是……” 晏缙望着青年淡然又生动的模样,瞬间将眼前的青年与冰天雪地幻境中面容模糊的白衣青年联系起来。 他问道:“你是……我在幻境中所见的那人?” 白衣青年纠正道:“我不是人,我只是一缕意识。” 意识……? 就算晏缙再怎么觉得匪夷所思,他也无法忽略唯一的可能性—— “你是……你是剑尊封绛的意识?” 虽然是疑问,但晏缙的语气中却带上了九分的肯定。 白衣青年轻轻颔首,“你终于猜对了。” 如若是在其他地方,其他人会将遇见剑尊封绛的意识当成天大的机缘,说不定更会欣喜若狂。 但以晏缙现在魂魄的状态,又陷于孽火狱中的困境,他心中并无一丝喜悦,只有深深的疑惑。 晏缙直接问道:“为何我会在此处遇见你?” “不是遇见,而是我一直都在你脑海中。” 晏缙一怔,“一直在我的脑海中……?” 他想起唯一一次接触到相映剑,就是在怀剑派的禁地之中…… 远处的白衣青年斯条慢理地解释道:“原本相映剑可以一直镇守堕仙尸骨……但发生了些意外,有东西加强并且唤醒了堕仙尸骨中的力量,因此怀剑派禁地中发生躁动。” 青年平静无波的双眼看向晏缙,“后来你用相映剑将堕仙尸骨毁去,而相映剑也因为力量耗尽而碎裂。” “相映剑碎裂,我这尚存一缕的意识就无法存在、无处可去,只能在当时握着剑的你脑海中住下了。” 晏缙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怔愣了片刻。 他几近透明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那前辈你真是倒霉,竟然碰见我……我不慎把你栖息的相映剑弄碎,现在又带着前辈你被困在孽火狱中……” 晏缙喃喃道:“恐怕我们没法从孽火狱中出去了……” “相映剑是因为借你的手,彻底湮灭堕仙尸骨,所以力量耗尽而碎裂……过错并不在你。” 白衣青年轻轻开口:“至于被困孽火狱中……我只是一缕意识,迟早要消亡,在何处并无区别。” 青年一脸坦然,说出内心所想。 ……消亡? 晏缙一颗心逐渐变得冰凉。 是了,他与三千年前怀剑派剑尊封绛的一缕意识,都会在此处慢慢消亡…… 第86章 唯一的转机 晏缙试过许多方法—— 他试着回到自己躯体上,也试过以魂魄状态来凝聚力量。 可孽火狱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魂魄状态更是无法在经脉、灵府中运行灵气。 他只能被困在孽火狱中,看着自己被舍生草留着一丝微弱生机的躯体。 纵使晏缙不想放弃,却也生出几丝心灰意冷。 遥站在裂缝边缘的白衣青年忽然开口:“既然无法逃出这里,趁着舍生草还吊着你性命,你魂魄还未消散之际,找些事做。” 晏缙还未回答,就看见自己周身赤黑色的孽火狱情景微微扭曲,忽然变成了一处冰天雪地的模样—— 与他在怀剑派禁地中,握住剑尊封绛佩剑相映剑之时,脑海中浮现的冰雪幻境一模一样。 在晏缙前方数尺处,白衣青年弯身从雪地中拾起一节枯枝。 晏缙强打起精神,开口问道:“封绛前辈,这是……?” 白衣青年轻轻拂去枯枝上的积雪,淡然道:“我为封绛的一缕意识,是他在这一片冰天雪地练剑之时觉醒。” “既然你想不出法子离开这里,那就趁着在消散之前,陪我来练剑罢。” 白衣青年语气淡然,好似 不是在说晏缙将会消亡之事,而是在说品茶一般的小事。 晏缙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站在纷飞的大雪中,往日黑亮的凤眼蒙上一层黯淡。 “你为何犹豫?”白衣青年不解,“难道是因为心中装着许多事,所以担心自己的剑法会滞慢许多?” 晏缙抬眼看着自称封绛剑尊一缕意识的白衣青年。 传闻中剑尊封绛醉心剑法,恪尽职守,一生只在精进剑法与消灭魔物与堕仙中度过,似乎再无任何其他关心之事。 与此相反的是六千年前的剑尊江戈嵊,这位剑尊曾登过仙门十八重,据说他放不下宗门与其妻女,最终没有选择去往蓬莱成为仙人。 即使两位都是剑尊,却有很大的不同之处。 晏缙也在此刻清晰意识到—— 他之所以握剑,就是为了此时心中装着的那些事。 转身看向周身纷飞的大雪,目光所能触及的最远之处是一片朦胧的雪景。片刻后,晏缙也弯腰从雪地中拾起一段枯枝。 封绛剑尊不在意那些令人心头涩然又沉重的人与事。 但他不行。 他必须要在心头揣着那些人与事,才能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 * 晏缙不知时间流逝。 他在漫天风雪中用枯枝当做利剑,与白衣青年对剑。 脑海中浮现的人与事越来越多之时,晏缙眼中映出的物却越来越少,最后眼中只剩下自己与白衣青年手中各自执有的枯枝。 两道身影几乎要融入风雪中。 白衣青年手中的枯枝划过空中留下的残影,带着比漫天冰天雪地的温度还要冰冷几分的锐意。明明只是随意的比划,但蕴含的气势只是露出一分,就让晏缙心神一凛,背后泛着密密麻麻的凉意。 仅仅只是作为剑尊封绛一缕意识的剑意,就已经震人心神。 晏缙脑海中惊叹,握着枯枝接下了这一击。 枯枝猛地相撞,无形的波动引得一片树枝上的雪“簌簌”落下。 白衣青年眼中浮现出隐约的笑意,手中却使出了更为凌厉的一招。 枯枝几乎化为一道浅光,直取晏缙咽喉。 但却在白衣青年使出一击的同时,晏缙好似有所察觉,右手一转,收回的枯枝架住白衣青年堪堪而来的招式。 两端枯枝无声撞击,相撞之处隐隐有流光四散,引得白衣青年手中枯枝上带着的积雪瞬间化为白雾。 白衣青年一顿,不落痕迹地收回枯枝。 他不提与晏缙的对招,反而忽然问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知今日是何时吗?” 晏缙一怔,自从他进入孽火狱,就已经失去对时间的感知……之后更是性命垂危,成为魂魄状态,来到了这冰天雪地的奇怪幻境中。 似乎……似乎过了很久,似乎所有事情又只是几日之内发生的。 晏缙摇头:“……不知。” 白衣青年抬头看着翩然落下的雪花,“已经是雪化之日。” 雪化之日……? 晏缙还来不及弄清白衣青年这句话中的深意,就看见周围纷飞的雪花忽然一顿,顷刻间就与覆满积雪的景色消失无影。 取而代之的则是缓慢流动的岩浆、翻腾的火海,以及带着微小火点的灰烬。 晏缙朝着身旁看去—— 透明魂魄脚下躺着他自己苍白、气息极其微弱的躯体,仍旧被困在黑色尸骨中。 他又回到了孽火狱中。 从冰天雪地幻境中出来,面对不带多少希望的现实,晏缙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松口气,还是该叹口气。 白衣青年遥遥望着上方:“你等待多年的转机,终于出现了。” 等待……多年的转机? 晏缙心中猛地冒出疑问,但还不等他发问,白衣青年继续说道:“我们所在的孽火狱深处没有一丝灵气,你经脉中也无灵气,因此无法离开此处……” “但现在孽火狱裂口大开,有一缕极为精粹的灵气被冲入深处,我会将它引入此处。” 白衣青年低头与晏缙对视,问道:“你准备好了吗?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最后的机会…… 晏缙低头,目光从自己苍白虚弱的躯体移向曾经迷惑他、困住他的诡异黑色尸骨。 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已经无法触及的孽火狱裂口。 即使有一缕灵气进入孽火狱深处,被他吸收之后可以当做力量。 可他该如何回到自己的身体,又要如何制住这些黑色尸骨,回到孽火狱的裂口处? 这条命他快完全丢掉了。 但比起在孽火狱深处等舍生草中的生机用尽后死亡,他情愿现在以这半条命一搏! * 晏缙站在自己虚弱的躯体前方。 在他透明的魂魄背后,被一根枯枝指着。 “你可准备好了?”白衣青年问道,看见晏缙缓缓点头后,他将枯枝尖端轻轻抵住晏缙的脊背,然后猛地向前一送。 晏缙只觉得天旋地转,飘忽的魂魄仿佛被人塞入了一处地方,浑身沉重了千百倍。 下一瞬间,他许久没有知觉的四处以及全身各处传来的疼痛、虚弱、力竭,甚至喉咙间的腥味都越发浓郁。 晏缙胸口上方的舍生草涌出一缕绿色生机没入他的心口,不到瞬间,这株世间难得一见的灵草终于枯萎变成一株黄灰色的枯叶。 少年忍住喉间溢出的血,立即睁开眼。 他没有丝毫犹豫,赶在黑色尸骨察觉之前,就已经掐诀引入那一缕忽然到来的纯粹灵气。 灵气虽不多,但亦足够他经脉运行,凝成一把细长的剑。 那一缕精粹的灵气只够他挥出三剑。 晏缙朝着困住自己的黑色尸骨斩去—— 一剑将四周开始躁动的黑色尸骸击退,一剑在朝着他扑来的黑色尸骨上留下深刻的剑痕。 就在此时,晏缙耳边传来一阵阵蛊惑的声音,令人头脑昏沉—— 他立即在心中默念心决,维持清醒。 这些都是是黑色尸骨迷惑人心的诡异手段,之前他已经领教过。 晏缙深吸一口气,看着脚下与四周黑压压的尸骨,即使没被迷惑,现在他仅剩的力量也只够挥出最后一剑了…… “年轻人。”一道淡然的声音响起。 四周的一切忽然停顿,黑色尸骨的攻击都慢得好似停滞。 在晏缙进入躯体后就消失的白衣青年再次出现,飘在晏缙前方上空。 他看着黑色尸骨上深刻的剑痕吗,微微一笑:“……剑法没白练,在堕仙尸骨上留下这些痕迹可不容易。” 堕仙尸骨……? 晏缙之前的猜测终于得到了答案。 难怪这些诡异的尸骨与怀剑派禁地中的黑色尸骨极为相像。恐怕这些就是万年前孽火狱形成之时,死在其中的堕仙尸骨。 已经过了万年,可这些堕仙尸骨居然还有残存的力量…… 晏缙轻吐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血沫,他郑重地看 着白衣青年:“封绛前辈,我只剩下最后一剑……或许我走不出这里了,连累您被我带入孽火狱了。” 白衣青年眼眸平静,“你为何笃定你一定会死?” “……我也想活下去,更想一剑破开这孽火狱的困境。”晏缙握紧手中的长剑,“可方才那一簇灵气我已经用的差不多了,我不得不承认将死的事实。” “孽火狱深处确实没有灵气。”白衣青年道:“可却有一处,你能获取灵气。” 晏缙的心猛地一跳,“敢问前辈,灵气在何处?” 白衣青年抬手,遥遥一指。 晏缙目光顺着望去,却看见白衣青年的指尖指着一大片黑色尸骨。 晏缙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明晃晃的疑惑。 “堕仙原本是过了仙门十八重,成为仙人的修士。” 白衣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片黑色尸骸,“后来许多仙人被魔神蛊惑,随着魔神在世间作乱……” 晏缙若有所悟。 仿佛看透晏缙心中所想,白衣青年颔首:“你没猜错……寻常修士陨落后,**会随着灵气重归天地。而这些黑色尸骨却是堕仙的,就算陨落后也无法重归天地,尸骨中尚存意识——” “也会蕴含灵气。” 晏缙握紧手中的灵剑,望着距离他不足三尺、意欲再扑上来的黑色尸骨。 原来破局的关键是一直阻碍着他离开此处的黑色堕仙尸骨。 四周的黑色尸骨连同缀着火星的灰烬依旧停滞。 “前辈,多谢您告诉我这些事。”晏缙望着上方的白衣青年,“自从我被困孽火狱中,您曾提点过我许多事情。” 白衣青年神色淡然,“或许是有缘……我已经存在世间快三千年了,在消散之际能够看着你离开此处,也算做了一桩好事。” 青年声音低沉几分,“准备好了吗?经过百年的等待,你最后一剑如若不能击碎堕仙尸骨获得灵气的话,就只能与我一同消散。” 话音刚落,四周的灰烬开始飘动。 周身的黑色尸骨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控制,忽然又动了起来。 晏缙心中一凛,手中握着的细长灵剑越发明亮,他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黑色尸骨斩去——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绝不能失败! 灵气铸成的莹白色长剑带上晏缙爆发的剑意,虽不磅礴,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锐利。 剑落在尸骨上。 四周的黑色尸骨一顿,上面原本就有晏缙第二剑留下的剑痕,第三剑斩来之时,深深剑痕四周忽然浮现出细细蛛网一样的裂痕。 下一瞬间,四周尸骨碎裂。 晏缙抓住机会,通过深深插入尸骨的灵剑汲取黑色堕仙尸骨中的灵气! 然后玄衣剑修抬起右手,朝着下一只黑色尸骨斩去! * 晏缙不记得自己到底击碎了多少只黑色堕仙尸骨。 每当将一只黑色尸骨碎裂,他就吸取其中的灵气,继续击碎下一只。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通红的巨大岩石上方,已经落满了裂开的黑色碎骨。 晏缙掐诀,赶在黑色碎骨溢出的灵气四散之前,将其引入自己经脉。 白衣青年开口:“不错,省着点用,这些灵力足够助你离开孽火狱。” “前辈,你不随我一同出去吗?” “我只是一缕意识,在何处都一样……” 白衣青,“况且我原本只是附在相映剑上,守着怀剑派堕仙尸骨而已……堕仙尸骨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变成齑粉,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重归天地了。” 晏缙一怔,轻轻动唇,却不知道说什么。 白衣青年望着地面的黑色尸骨,“走吧,再拖下去,这些黑色尸骨又要复原了。” 晏缙注意到一大片散落的黑色碎骨已经微微轻颤,好似下一瞬间就要立刻合拢恢复成诡异的尸骨。 他郑重地朝着白衣青年行了个礼,“封绛前辈,多谢……” 除了一声“多谢”之外,晏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既感谢白衣青年的指点与相助,也挂念着孽火狱外的一切。 白衣青年回道:“离开吧。” 晏缙点点头,手持灵气构筑的长剑,向上跃去。直到要彻底离开孽火狱深处的时候,他才回头望了一眼—— 下方巨大岩石裂缝处,哪里还有白衣青年的身影? 只剩通红巨大岩石上,躺着一枝沾雪的枯枝。 不过眨眼之间,枯枝上的冰雪化尽,长出鲜绿的嫩芽,不再是冰天雪地中的干枯模样。 第87章 击破 仙门十二重的其中一处小世界中,晏缙几乎完全被冰封。 剑修眼睫上挂着细碎的冰屑,脸色惨白,宛如了无生气的冰人偶。 就连紧闭眼皮下眼珠都不再颤动,似乎生机全无。 下一瞬间,忽生变化—— 刺入剑修心口的枯枝,眨眼间便融化,化为淅沥沥的冰水落下。 白衣青年脸色一变,脚尖一点后撤数尺,险险躲过几乎刺入他心口的邅行剑。 晏缙布满冰屑的双眼睁开,一眨不眨地看着仙门十二重幻化出来的白衣青年。 被冰封住的那个瞬间,他脑海中浮现了孽火狱中发生的百年往事。 即使装得再像,眼前的青年也只是仙门十二重读取他记忆而形成的幻象,而不是封绛前辈的一缕意识。 仙门十二重所化的白衣青年料想不到,“你居然没死……” 晏缙略一挑眉,“你以为拿着枯枝就能装模作样吗?” 话音刚落,手中的邅行剑用晏缙的声音更加鄙夷道:“和封绛前辈相比,你还差得远!” “……” 晏缙有些无语,他手上的这把怪剑真是不放过任何机会,见缝插针地说出持剑人心中所想。 甚至语气比他自己还多了几分睥睨。 手中的邅行剑依旧还是覆有灰黑锈迹的模样,但经过上一场恶战之后,晏缙再握着这把怪剑,却觉得十分趁手,甚至也不讨厌剑柄上传来的灼热温度。 听见“你还差得远”,白衣青年也不生气,慢悠悠回道:“没想到你如此难杀……倒是我小瞧你了。” 晏缙不欲多言,他轻震剑身,一副已经准备好战斗的模样。 白衣青年轻轻一笑,右手手掌翻转,一只沾着雪的枯枝就出现在手心之中。 晏缙微微偏头,“来罢。” * 形似神不似。 与仙门十二重中凝聚而成的幻影相斗了许多招,晏缙才越发察觉到幻影与剑尊封绛一缕意识之间的差距。 又不知面前幻影与真正的剑尊封绛,差距该有多么巨大。 可即便如此,晏缙也是斗得越发战意昂扬。 离开孽火狱之时,他以为是逃出生天,可却相隔百年,之后所见的每一桩事情都让这位生性散漫的剑修越发沉默。 即使现在命悬一线的情况下,他仍然感到久违的畅快,手中的邅行剑也越发随着心意而动。 白衣青年从半空中攻下,手中枯枝裹挟着狂风暴雪,齐齐朝着站在地面的剑修而去。 感受到手中的邅行剑开始发烫,晏缙一剑斩去,灼热的剑气将铺天盖地的风雪击散,雪花瞬间化为白雾。 他抬起眼眸,看向漫天飞雪后的某一处,手腕轻轻向上,带得布满锈迹但又异常锋利的剑尖指向前方。 下一瞬间,人剑已至。 仙门十二重幻化而出的白衣青年原被晏缙一击打断攻势后,便藏匿在风雪中,一双眼冷冷地看着忽然变得棘手的剑修。 但他亦没想到,下一瞬间一把长剑忽然突破雪幕。 白衣青年不可置信地垂下头,看着完全没入自己心口的长剑。 他微微动唇,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化为飘飞的雪花随风而去。 晏缙收回剑,从空中落到地面。 风雪渐渐停歇,晏缙看见自己前方三十尺的地方出现了一道冰雪凝成的门——那是去往仙门十三重的门。 但晏缙并不想去仙门十三重,他只想去十二重可能呈现出来的某处小世界中,寻到溯源草。 方才在冰天雪地中与化为封绛剑尊模样的青年相斗,显然是读取了他记忆的小世界,不可能长有溯源草—— 据说溯源草长在一处郁郁葱葱的小世界中,那里有着世间任何一处都比不上的美景。 晏缙抬头,望着上空白雾构成的苍穹,运气说道:“我不去仙门十三重,我只想去可以寻到溯源草的十二重小世界。” 他的声音回荡在白雾中,越飘越远。 不过片刻,这方充斥白雾的小天地静谧无声,除了晏缙与前方的一扇门外,再无其他。 晏缙望 着上空,毫不妥协:“我只会在十二重,不会去其他地方。” 许久之后,上空传来响彻天地的轰隆雷声,立在晏缙前方由冰雪凝成的一道门发生些许变化—— 门后忽然映出火光,与之前完全不同。 不知为何,晏缙察觉门后小世界已经改变,似乎如他所说一般,从仙门十三重的一处小世界变为了十二重中的小世界或者秘境。 不管如何,去看看便知。 手中的邅行剑甚至趁机冒出一句:“就让我一探究竟。” 声音成竹在胸,比真正的晏缙还充满信心。 “……” 晏缙深吸一口气,当做没听见。 这次事情完结后,他还是把这把怪剑还给泽霄宗最好。 * 白楹坐在房中,想得入神。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与宫宁晚约好的日子,到时她就可以…… 她捧着盛满药汁的碗一动不动,完全没注意到碗中的药汁热度开始散去。 刚走入屋内的侍女清初犹豫开口:“小姐,药还是趁热喝得好……” 白楹回过神来,有些好笑:“是不是张瑶长老叮嘱你要盯着我喝药?” 清初嘿嘿一笑,并不作答。 因为小姐总是不记得喝药,诸酉谷张瑶长老就会让她盯着小姐喝药。 白楹低头看着药汁,她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将碗递给清初后,白楹站起身来:“清初,我去见过家主之后,应该会离开白家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你可以好好专心自己修炼,也不会那么忙了。” “我本来就不忙……”清初轻声嘟囔:“小姐您才是,一年到头都不曾好好休息过……” 白楹朝着侍女微微一笑,“我又不累,休息什么?” 她知道清初说得有理,白鸿淮也让她不用这么拼命—— 过去多年,她为了忘却过去发生的事,让自己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拼命修炼、值守怛狱、追杀妖魔中。 她就像一根绷紧的弦,不敢空闲片刻让自己有时间去乱想。 但即使如此忙碌,人却过得浑浑噩噩,宛如行尸走肉。 不像现在这般,清楚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明白知道自己必须要寻到什么。 * 白楹跨入白家家主白鸿淮的书房—— 往日埋头苦读的家主此时并未批阅文书,反倒是抬头若有所思,目光虚虚地落在半空之中。 听见白楹发出的动静,白鸿淮回过神来,朝着白楹招了招手,“过来坐下吧,白楹。” 白楹依言坐下,直奔主题:“家主,有什么事吗?” “天下会就要开始了,这次你和白意致领着白家弟子去。” “……” 白楹无语,她就知道白鸿淮找她准没好事。 世间妖魔危害极大,因此神都每十年就会邀请六大门派、三大世家齐聚神都,共同商讨对付妖魔的办法,也会交流那些踪迹难寻的大妖大魔消息。 商讨问题中,最重要的就是未来十年姬家怛狱由谁来值守的问题。 若是商讨这些重要事宜也就算了,可神都好些修士自觉神都乃世间第一力量,有教导其他门派修士的责任。 因此前去商议的各大门派和世家修士就在要神都大殿中一坐就是半个月,天天听那些眼高于顶的神都长老们所说的废话。 以前各门各派还会派长老们前去,后来长老们不愿意听废话。于是现在被派去神都的几乎都是年轻一辈的修士。 与宫宁晚约好的日子还有一个多月,白楹实在是不愿意把时间花在这些事上…… 她神色上露出不多不少的嫌弃之色,“去神都……算了吧,家主您不如让白意致和他弟白湛行去。” 白鸿淮挑眉,“你不去?” “不想去听废话,还不如坐在屋中修炼。” “……我知你修炼刻苦,但也不要时时把自己逼得太紧。况且以后修炼的日子还长着,这次就你和白意致领着其他人去。” 白鸿淮一锤定音:“那些长老的废话你可以左耳进右耳出,就当去神都是为了放松放松、养养神。” “……” 这算哪门子的放松? 但她以往从来不会多次拒绝白家家主的吩咐,为了避免白鸿淮多想,白楹只能皮笑肉不笑应下此事:“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只是白楹离开书房的时候,总感觉白鸿淮似乎还有些没说出来的话。 第88章 神都诛邪会 白鸿淮说是让她与白意致领着其他白家子弟去,但到了出发那一日,白楹看见了两个原本不在此次动身弟子中的两道身影—— 一人是白意致的亲弟白湛行,与白楹算是年岁相当的同辈,百年前两人在白家学堂当过许久的同桌。 一人是白意致的独子白朝岸,继承了白亥仙兽的力量,年少稳重。 ……白意致这简直算是拖家带口去神都听废话。 白楹怀疑,要不是白意致的妻子最近几年专心闭关突破,说不定今天也会有她的身影。 明明白湛行可以顶替她的位置,烦人的白鸿淮硬是要她去。 白楹深吸一口,忍住打道回府的冲动。 另外一边的白湛行看见白楹,兴高采烈地打起招呼:“白楹,家主是怎么说动你的,你居然也肯去神都听那些老头子的废话?” 白楹面无表情:“他让我左耳进右耳出,权当养神散心。” 白湛行笑得乐不可支,一把拽过侄子白朝岸,喜不自禁:“虽然我和朝岸也去神都,但是这半个月,你和我哥老老实实坐在殿中,我和朝岸在天池城大逛特逛,怎么样,羡慕吧?” “……” 看着白湛行毫不靠谱的模样,白楹总算懂了白鸿淮为何不让白湛行跟着他哥一起领队。 一旁的白朝岸忙站直身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白阁主。” 刚刚升为阁主的白楹应了一声,低头看着十多岁的少年—— 站得笔直的少年一脸正肃,简直就像缩小版的白意致。稚嫩的脸上完全没有白湛行那般期待在天池城中玩乐的喜悦。 白楹严重怀疑其实只有白湛行一个人想着玩乐,但他又怕被自己亲哥念叨教育,于是扯上侄子白朝岸一同前去。 另一边,白意致已经点清人数,准备出发。他抛出手中的法器,催使其成为空中飞舟。 一行人动身去往神都。 两天一夜后,一行人终于到达天池城,订了凤羽楼中的客房。 按照原定计划众人现在天池城中修整,两日后进入神都。 白意致虽然处事严格,但也不拘着其他白家子弟在修整的这两日中放松放松,因此大多数弟子早在到达天池城后就去各逛各的。 白楹在房内打坐几个时辰,等她站起身伸懒腰的时候,傍晚已至。 她走下木梯到达大堂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竟然是白湛行。 一向待不住的白湛行坐在靠窗的桌边,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小册子。 白楹觉得奇怪,按照白湛行的性子,应该早就溜了,哪里会乖乖地待在凤羽楼中? 她走到白湛行身边坐下,“奇了怪了,你居然没拉着你侄子一同出去逛逛?” “早就逛完了,朝岸说想要回屋修炼,我这才勉为其难回到凤羽楼。”白湛行抬头朝着白楹一笑,晃了晃手中的册子,“你猜我手中的这是什么?” “《仙门英豪榜》。” 仙门大开之际,天池城中与神都关系颇好的修士,会汇聚何方修士通过了仙门多少重的消息,将其写成册子《仙门英豪榜》。不过上面信息简单,只会写是何门何派,姓谁名谁,最后止步于几重。 “咦,你居然知道?” 白楹无语:“我来过神都好几次,比你清楚多了……你每次都不愿意随白鸿淮来神都,自然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白湛行倒吸一口凉气:“你又喊家主的全名……而且你 又不是不知道,我有点怕他……” “……” 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像小时候怕长老那般怕家主…… 白楹翻了个白眼,准备起身离开。白湛行盛情挽留,“先别走,我们一起看看……看看今年有没有眼熟的人上了册子。” 左右无事,白楹顺势坐回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翻吧。” 白湛行将往白楹的方向推了推。 就在这时,册子纸页上忽然浮现一股墨,凝集后落下。两人看去,发现纸面上多了一行字:泽霄宗,尔涯。 “唔……” 白湛行瞧了瞧页面最上方写的几个大字“仙门十重”,忍不住说道:“原来是泽霄宗这名道友通过了仙门十重……果然是年少英才!” “你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难道你认识这名修士?” 白湛行诚实答道:“不认识。” 白楹无语,干脆拿起桌上的点心,一边吃着一边敷衍得听着白湛行低声念出的修士姓名与门派。 仙门仅开一个多月,能通过仙门十重的修士并不多。白湛行念了十多个名字便没了,他意犹未尽,翻页继续念上方写有“仙门十一重”的纸页。 这下名字更少,不足十个。 “怎么就这么几位修士?”白湛行惋惜地摇头,翻过一页继续说道:“那就让我来看看又有哪些人通过仙门十二重……嚯,有两个人。” “火云遥,张姝仪……好像是火云遥的张长老?” 白湛行感叹:“张长老还挺厉害的,这下应该就是下一届火云遥宗主的有力竞争者。” 他低头瞧另外一个名字,“让我看看还有一位道友是谁,怀剑派,晏——” 声音戛然而止,白湛行神色镇定地瞧了白楹一眼,手一抬就把册子合上。 白楹咬着点心,声音淡淡:“门派和姓都念出来了,你竟然也不念完?” “念这些怪没意思的……看别人闯过仙门十二重,还不如等我自己去亲自看看。” 白湛行“嘿嘿”一笑,将册子收回乾坤袋,“我还是去看看朝岸,白楹你自便。” 看着幼时玩伴灰溜溜地离开,白楹自然能猜得出白湛行没念完的那个名字。 她甚至不知道应该先感叹晏缙出了孽火狱后就这么快进入仙门,还是先感叹晏缙被困孽火狱中百年,现在竟然能闯过仙门十二重。 或许如同话本中写得那般,晏缙在孽火狱中遇见了机缘,不仅活下来了,实力也未曾落下。 仙门十二重,在怀剑宗中能够得上长老的资格。 白楹将手边的茶一饮而尽,起身离开了凤羽楼。 * 神都近日颇为热闹—— 六大门派与仙兽血脉三家进入神都,共同商议诛邪会的事宜。 神都特有的秋星花树在此时开得极盛,在路过修士身旁落下纷纷扬扬的淡色花瓣。 白楹走在白意致身旁,抬眼静静打量着神都城内的情景。 神都城垣高耸,白玉城墙上罩着一层微光。城内树木四季常青,不凋不败,更有世间唯一的秋星花树。 错落的楼阁隐于云雾之中,神都修士坐着白鹤从空中飞过。 这不是白楹第一次进入神都参加商讨议事。但无论看几次,她也会坦率承认—— 神都的确美丽,不难想象是仙人曾经居住的一处地方。 前方数位神色淡然或肃穆的白衣修士走来,与白楹一行人擦肩而过。 白楹身后的十多位白家子弟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看。白楹却毫不在意,甚至有心思细细看了几眼白衣修士的淡然模样。 白楹自然知道这些白衣人是神都修士,也知道神都修士心中往往不如他们外表平静—— 这几十年来掌管神都的城主应丰沉迷修炼,所求不过是登上仙门十八重,前去蓬莱成仙。 因此神都长老掌握的权利越来越大,甚至因此分成好几派,互相内斗。 不知方才那几位修士又是为哪位长老效劳…… 白楹收回思绪,走入议事大殿中。 神都的议事大殿殿内极为广阔高耸,好似云雾织成的帷幔悬挂在殿外,随风轻轻晃动。 白楹走入殿内坐下,她抬眼往四周看去—— 左侧是眼覆黑绫的碧家人,其中还有几个熟面孔;右侧是褚师家,但比起同为仙兽血脉的碧家,白楹与褚师家之间打过的交道就少了。 但似乎白意致与褚师家打过的交道不少。 白楹看向更远侧—— 擅阵与卜卦的相衍派弟子穿着黑白相间衣物,衣物上的黑白两色代表阴阳两极。 泽霄宗的弟子身后都负有长枪,如果观察得仔细,看来看见长枪尖头上一闪而过的白电。 前方坐着的居然是白楹刚刚见过面的萧辞。 还有穿着松绿色衣物的师廆山弟子,其中不乏白楹见过一两次的面孔。 白楹听宫宁晚说她原本是要来诛邪会的,可为了准备与白楹的交易,她临时将此事推给了其他长老。 在另外一侧的是腰间挂着火铃铛的火云遥弟子,火云遥擅术法与符箓,尤其擅长驭火的术法。 以及全场穿得最为干练的诸酉谷修士,与神都修士仙气飘飘的白衣不同,诸酉谷医修一身白衣极为干练,衣物外泛着光泽。 白楹听张瑶长老说过,衣物干练适合救人,且用了特殊的料子,不易沾染血滴与污物。 白楹移动目光,看向六大门派中的最后一派—— 怀剑派弟子穿着与百年前不大相同的天青色弟子服。坐在最前方的是双长老徒弟扶莘,她现在是怀剑派中最为年轻的长老。 百年前白楹就知道扶莘曾经拔出过一次瞻方仙剑……似乎在几十年后,扶莘第二次拔出仙剑之时失败。 但这位天之骄女似乎能成为剑尊并没有多大执着,她依旧靠着自己成为了怀剑宗长老。 扶莘身旁坐的是鄂雅鄂长老,百年前曾是阁主。 白楹本该收回目光,但她却忍不住向鄂长老身后看去—— 鄂长老身后站着晏缙。 模样与一个多月前她在凤羽楼中所见并无什么不同,那双凤眼极为黑亮……似乎,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 在凤眼望过来的瞬间,白楹收回目光,不再看向怀剑派那一侧。 第89章 挂念百年之事 六大门派、三大世家到场之后,神都的长老们才姗姗来迟。 一位名叫许枫的长老嘴里说着“老朽来迟,多多包涵”,可脸上的神情自若,并无半分歉意。 好似耐心等待他们神都修士是其他门派和世家理所当然应该做的事。 白楹唇角浮起冷淡的笑意。 这些神都修士,也只会在这个时候摆出可笑的架势。 在他们占着仙人之都,拿着世间仅有的几把仙器,还要让其他门派派出长老一同追杀魔神魂魄的时候,可不是这个高高在上的模样。 只不过以往诛邪会的时候,神女也会出现吗? 白楹探究的目光移向神都长老身旁,用白纱屏风挡住的后面,坐着的两位女子——一位是神女凝之,另外一位是上任七十多年的神女清渚。 白楹记得以往几次的诛邪会,神女从没出现过……为何这次大殿中会有两位神女? 但她并没在意问题太久,在神都长老通篇的废话中,白楹睁着眼养神。 反正她就是来走个过场,其他要说的话或者要办的事情都是白意致来负责。 四个时辰后,白楹听得都麻木了……是她太天真,在神都议事大殿中哪里能养神? 只有神都长老时时刻刻抬高神都的废话不停地灌入她耳中。 其中唯一说过的正事便是接下来十年中,由怀剑宗负责协助神都守卫姬家留下的怛狱。 姬家曾经住在西方桓州的婴麟城,随着姬家血脉传人的灭绝,婴麟城早已经是座荒芜的空城。 需要姬家血脉维持稳定的姬家怛狱也已经开始松动,每十年是神都联手各门各派暂时维持怛狱的稳固。 可白鸿淮总会担心没了姬家的婴麟仙兽血脉,姬家怛狱现在的稳定迟早会变得岌岌可危。 白楹回忆起白鸿淮少见的忧心模样,觉得这只是身担家主重任的过分忧虑。 姬家怛狱中的堕仙已被镇压万年,恐怕其中的十分之九早已湮灭,剩下的十分之一堕仙怎么能冲破仙兽婴麟以身铸成的怛狱。 想得越多,白楹越发觉得困顿。 云雾织成的帷幔外霞光满天,前方的神都长老许枫似乎也觉得今日的会议差不多了,他轻咳一声:“诸位,那今日的会议便到此——” 话未说完,一道些许沙哑的声音响起:“神都长老,我有一事相问。” 神都修士连同议事大殿内的所有人几乎都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那是一名穿着天青色怀剑派弟子服的剑修,他容貌俊美,一双凤眼黑亮。 明明是极为年轻的模样,神色与气度却十分镇定。 许枫心中不快,若是各门各派的长老尚且还有资格打断他说话,这眼前的黄毛小子目无尊长,口无遮拦,又算什么玩意儿? 可黄毛小子前方坐着的怀剑派扶莘长老神色不变,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另外一位鄂雅长老只是皱眉,却也不说话…… 许枫越发厌恶怀剑派。两位年轻长老也是不懂礼数,放任黄毛小子肆意无礼。 但在座各门各派的修士众多,他也只能压下性子,尽力扮做和蔼的模样,轻声问道:“你是谁?想问什么?” 晏缙平稳抬起双手,行了个礼,“我是怀剑派弟子晏缙,想问一件让我挂念了百年的事。” ……晏缙? 许枫的目光微微一变,原来这个黄毛小子就是晏缙——百年前为了凝之闯入孽火狱,取得燎岩花的剑修。 若只是这样无趣的痴情种,还不配他许枫记下名字。 可偏偏这人被困孽火狱中百年,还能逃出生天,接着又闯过仙门十二重。 这个剑修肯定遇见了某种机遇…… 而且今日两位神女也提出一起参加诛邪会……这又是为何?晏缙与凝之莫非是约好了? 许枫心中生疑,面上不动声色打量着晏缙,抚须说道:“晏缙晏小友,何事让你挂念了百年?” 晏缙勾了勾唇,只是眼神中没有任何笑意,“百年前我师父江北辛被魔神一魂杀死,神都说是我师父大意引来魔神一魂……可我师父明明是被你们神都修士所杀,然后被蓄意嫁祸!” 话音刚落,殿内一片哗然。 现在神都议事大殿内的大多数修士,都听说过百年前剿灭魔神一魂失败之事,那时甚至也有数十位修为深厚的修士身亡。 神都所说的泄露踪迹的罪魁祸首,就是江北辛。 许枫大怒:“无知小儿,谁许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他手掌一挥,一片凌厉的掌风眨眼间就朝着晏缙袭去。 下一瞬间,一把青色长剑猝然飞出,猛地插在玉石地面。青色长剑剑身一震,将掌风震碎。 扶莘站起身,“许长老,慎动手。” 许枫身旁的女修薛长老冷冷一笑:“呵呵,脏水泼到我们神都身上,倒让人别动手。” 鄂雅忽然站起身朝着许枫和薛长老拱手行了一礼,“许长老,薛长老,万事以和为贵……有事好好说,大殿修士众多,动起手来,伤到人就不好了。” “以和为贵?” 神都薛长老细细嚼着这四个字,越发愤慨:“可你们怀剑派所作所为,并未以和为贵。百年前江北辛一事,证据确凿,连累我们神都损失几位长老,十多位仙门十重修为的修士……” “可如今,竟然想说是我们神都修士所杀,还有什么栽赃嫁祸?!” “天大的笑话。来人,把这其心可诛的晏缙抓起来!” 薛长老的话音刚落,许枫已经举起右掌,狠狠落下! 他的手心结有繁复的法阵,随着手掌的动作,怀剑宗一行人上方忽然出现金线勾勒的巨大手掌,朝着众人落下。 插在大殿玉石中的青色长剑瞬间飞回扶莘手中。她足尖一点,手持长剑抵着金色大掌。 鄂雅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一串的变故,已经下意识地持着剑与扶莘抵抗半虚的金色手掌。 双剑与半空中的金色大掌相抗,激起剧烈的旋风,猛地朝外荡开。 许久没有动作的晏缙忽然伸出右手,将殿中浓郁的灵气聚集成多把灵剑,瞬间朝着金色大掌削去。 晏缙的银色灵剑在外削弱,扶莘和鄂雅持着的长剑剑尖愈发锋利,几乎要刺破金色大掌。 三人合起来的剑意激荡,金色大掌的光芒越发微弱。 许枫咬牙支撑着金色大掌的力量,可他感觉支撑越发艰难,而且结果不过是两败俱伤……与怀剑派斗,就算斗赢也没好处,他得保存力量和掌管神都六司部的韩长老斗! 思及此处,许枫猛地撤力向后一退,金色大掌瞬间消散在半空中。 薛长老挥手,三十多位神都修士已经步入殿内,她笑得莫测:“那劳烦扶长老和鄂长老,将晏缙交予神都,我自会查明是谁将晏缙引入歧途,听信了谣言。” 话音刚落,神都修士齐齐朝着怀剑派逼近一步。 只是还没等逼近第二步,在他们与怀剑派弟子之间骤然浮现青色异火,如同半人高的火墙,将双方隔开。 许枫脸色黑沉,转头看向另外一个方向,“白家这又是什么意思?” 白楹缓缓站直,问道:“为何不听晏缙说完?” 许枫气极:“听什么?听这剑修的满口污蔑?神都断没有受这委屈的道理!” 坐在白楹身旁的白意致也站起身,温润的脸上浮现出有礼的微笑,“许长老莫要动怒,凡事要说得清清楚楚,才知道问题在哪。白阁主也是想让晏缙说清楚,才好辨是非。” 薛长老瞪着这些忽然“倒戈”的白家人,看着眉目修长的白楹,她忽然想起往事,忍不住质问道:“白阁主百年前曾在怀剑派被江北辛授予剑法……莫不是后来江北辛害人害己的事情发生后,觉得与这人互称过师徒丢了你的颜面,所以想让江北辛所犯的罪都怪到神都身上?!” 白楹冷笑,“那薛长老和许长老动手这么快,莫不是想毁灭人证?” 站在许长老侧后方的冷面女修忍不住呵斥:“你住嘴!对薛长老和许长老如此不敬——” 白楹气势十足:“怎么,是要问我的罪吗?我怎么不知道,天下修士的一言一行都要被神都所管?” 冷面女修张了张嘴,脸涨得通红,却没说出剩下的话。 偌大的神都意识大殿,气氛十分诡异。 就在这时,覆着黑绫的碧家长老起身,缓缓开口,声音柔和低沉:“不妨让这位晏缙道友说出来,薛长老和许长老便可一一指出错误,晏缙道友就知道自己或许是误信了别人的话,得到谬传的消息。” 褚师家长老也站起来,风情万种地微微一笑,“就是,薛长老和许长老这么冲动,一言不合就动手,不如学学我以理服人。哎,我褚师倩,就是喜欢说道理,天生的改不了……” 薛长老心中暗骂,这三家狗屁仙兽血脉!多年前就齐齐联手不服神都的指令! 依她看,这些都是兽类血脉才对,令人作呕! 一旁的许枫长老胸脯一起一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冷面女修瞧着为首的薛长老和许枫长老,也不敢再说话。 就在这时,坐在白纱屏风后的凝之神女忽然轻轻开口 :“不妨听一听晏缙道友所说。” 神都修士脸色微变,就连其他门派和三家脸色也露出意想不到的神色。 坐在凝之身旁的神女清褚睁大双眼,震惊地看着身旁的同僚—— 不是,凝之为何要赴这一趟浑水?莫不是要为传说中的情郎出头?不对,凝之不是和碧家家主之弟要好吗…… 总之局势好复杂,她果然就不该被凝之拉来这个莫名其妙的诛邪会,难怪常姚那个滑头不肯来! 第90章 那日的真相 宽阔高耸的亦是大殿内无人说话,只余雾气般的帷幔轻轻飘动。 殿内一时僵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怀剑派要说,神都不让说;而仙兽血脉的三家,更是硬要听怀剑派说的架势。 怀剑派那一侧,两位长老神色不一—— 鄂雅紧皱眉头。扶莘面无表情,只是握着剑的手不曾松懈。 而引起轩然大波的当事人晏缙,背脊挺直,一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神都长老方向。 就在这时,一名神都长老越过薛、许两位长老走上前来,他神色平淡,双眼不含一丝怒火。 这名长老看向晏缙,叹息道:“那便说一说吧,晏缙……昔日我与你师父曾是好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北辛的徒弟被奸人蒙蔽,听信谣言。” “相长老?”薛、许两位长老十分震惊,想要阻止:“何必要听这剑修的胡言乱语!” 相修永无奈:“僵持在这里也无益处,那便听一听罢。” 白楹遥遥望向相修永——整个议事大殿中,他是唯一一位让晏缙说出来的神都长老。 她曾听白鸿淮说过,神都有六个司部,相修永与韩景分别掌管三个司部。 随着神都城主应丰越发沉迷修炼,不再过问神都事务,神都权力便由相修永与韩景分别把持。两人近些年来斗得越发厉害。 刚刚相修永同意晏缙说,薛、许两位长老只有惊愕,不见怒火。可见两人是相修永那一派的人…… 白楹稳住心神,努力分析现下的局势。 可她心跳如擂鼓,满脑子回荡着晏缙方才所说的那句话“师父明明是被你们神都修士所杀,然后被蓄意嫁祸”。 她曾努力修炼,为得就是将来能够有杀死魔神一魂的实力,可江北辛长老竟然是被神都修士杀害、被嫁祸的? 就连她以为早已经葬身孽火狱的晏缙都出现在神都诛邪会…… 这一场诛邪会中所看见的人所发生的事情,竟然一时间让人难辨真假。 * 晏缙抬手朝着相修永行了一礼,“相长老确实是我师父故友,可我不懂……” 大殿内回荡着他的声音,直到他带着冷意的声音继续响起—— “既然是我师父故友,为何要害我师父,更是在其后将魔神一魂前来说成是我师父引来?” 相修永还未说话,许枫长老已经怒气大发:“放肆!” 他的灵气瞬间凝结,朝着晏缙掀去—— 可还未至晏缙身前,扶莘已经一剑出手。她斩开了原长老掀起的波动,将其分为破碎的数块灵气。 但她眼眸一转,这才发现有一道更为纯粹凌冽的灵气那一块,直直朝着晏缙而去—— “铮——” 一把长有黑灰色锈迹的长剑与原长老凝结灵气而成的尖刺撞在一起,猛然折向地面。 落在白玉无瑕的坚硬地面上,装成蛛网般的裂痕。 一切发生在电石火花之间。 扶莘望向晏缙—— 只见晏缙手中拿着一把奇怪的长剑,剑身上的锈迹斑驳,但剑身平整,毫无拦下许枫长老攻击留下的痕迹。 扶莘竟然没想到晏缙能毫不费力地拦下许长老的攻击。 议事大殿内大部分修士被晏缙的话所震惊,他们面面相觑,但却无人在此时说话,殿内安静。 相修永温和一笑:“许枫长老这是气师侄你说话不妥,这才动了手……是否伤到你了?” 晏缙轻震剑身,将剑送回背后的剑鞘中,“相长老倒是一点也不着急我说是你害了我师父。” 许枫长老冷冷开口:“竖子,你胆敢再胡言乱语一句,否则就算是你们怀剑派长老,也不一定能护得你走出议事大殿……” “许长老,在你面前的是怀剑派剑修,不是什么妖,也不是什么魔。” 白楹一字一顿道:“收一收您的杀心。” 褚师倩嗔怪道:“就是,人家说一句您就要出一招,我们是来听事实真相,还是来看许枫长老您表演武艺呀?” 许枫长老眉目更沉了几分。 相修永安抚地看了许枫一眼,转头朝着褚师倩微微一笑:“褚师长老说得有理,就算师侄说出毫无根据的话,但百年前神都如何判出他师父的罪行,现在不过只是再说明一遍……” 相修永叹息:“我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师侄在那件事发生的百年后如此怀疑我……” 许枫长老狠狠一挥衣袖,“百年前剿灭魔神魂魄的一行人中,神都若长老德高望重,她被魔神魂魄打中要害,在临死之前告诉三位神都修士,说魔神一魂是被江北辛露出的行迹引来,才害了众人。” “这三位神都修士现在就在神都中,我立即召唤三人来,让你们好好辨辨他们话中的真假!” 晏缙神色不变:“不必了,这三人并无问题,有问题的是说话的人。” “若长老修为高深,性格宽厚,为人和善。” 薛长老忍不住厉声道:“你这小子,给相长老泼完脏水后,还想给若长老泼脏水?” 相修永斯条慢理问道:“师侄,你这是什么意思?” 晏缙目光直直地看着相修永:“那三位修士是听见若长老最后说的话……可要是若长老将死之时,浑身灵力溃散,被其他人控制着说出那番话,又该如何?” 许枫和薛长老皱起眉头,却一时无法做出肯定答复。 相修永轻轻摇头:“师侄,百年已过,若长老的肉身已经化为灵气,重归天地,你是笃定我们无法验证,才对我们摆出的证据曲解一番?” “若我们说百年前有修士看见江北辛处理不当,引来魔神魂魄。你肯定又会说此人害怕魔神魂魄,心神紧张所以才会产生臆想?” “师侄,你并未随我们一同剿灭魔神魂魄,你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你的设想之词,实在是没有半点可信之话。” 迎着相修永意味深长的目光,晏缙道:“倘若,我说我有人证呢?” ……人证? 大殿内的半数修士听了晏缙话后,神色疑惑,毕竟百年前江北辛一行人中,除了死去的数位修士外,活下来的只有神都修士—— 难道替晏缙作证的是一位神都修士? 相修永神色微动:“……人证?” “自然。”晏缙勾了勾唇:“有一人,将那晚的事情尽收眼底,看见了事情是如何发生。” 原本只是帮助白家的褚师倩听到此处,都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忍不住开口:“真有这人?到底是谁?” 相修永眸光转动,看向一旁的白纱屏风。屏风之后坐着的,是神都三位中的两位神女。 半晌后,议事大殿中轻柔的女声响起—— “我。” 神女凝之单薄身影在白纱屏风后站起,她轻轻一挥,面前的白纱屏风移至一侧。 看着满殿的修士,凝之轻柔一叹:“我看见了那一晚的情景。” * 一百零二年前,神都发现了作乱数次之后隐匿在世间几百年的魔神一魂,于是凝聚力量势要这次消灭魔神一魂。 之后神都便要求泽霄宗、怀剑派派出数位长老协助。 晏缙师父江北辛就是怀剑派派出的四位长老之一。 但最后江北辛长老却在此次剿灭魔神一魂行动中陨落,甚至还在死后还被神都定罪—— 神都 昭告天下,是怀剑派长老江北辛剿灭魔神一魂的时候,行事不周、留下痕迹,最终暴露他们这一行人的踪迹,引得魔神一魂前来。 不仅害死自己,也害死了其他几位神都修士。 可晏缙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他师父江北辛并不是粗心大意之人,更不会行事不周露出众人的踪迹。 百年已过,他终于可以洗刷师父蒙受的冤屈。 晏缙站在山石建成的坟墓之前。 之前从孽火狱中出来之时,他浑身灵力几近枯竭,还未修养多久,又在碧家被白楹换到黎铜川,与妖魔相斗,更是与魔物和榆上派掌门邓堰身上的暗金色眼眸对视多次,不免受了些伤。 晏缙微微皱起眉头,方才他脑中毫无预兆地泛起细密的疼痛,但结束得也快……按照这几日越来越久的发作频率,脑海中的疼痛再过几天应该就没了。 他毫不在意疼痛还有几日,只是垂眸看着刻有的“江北辛之墓”五字的石碑。 百年已过,这座作为衣冠冢的石墓历经风雪,石缝间青苔斑驳,但四周枯枝野草却被尽数除去,石块也毫无残缺。 这些都是曾有人在这百年间不断来访的明显痕迹。 但除了他,这一处衣冠冢也只有白楹知晓—— 在一百零二年前,是他们两人特地选了一处距离怀剑派不远的山峰,建造了这座石墓。 晏缙抬起头站在山顶放眼望去,只见层峦叠嶂,山峰连绵不绝,远方的山顶更是笼罩在一片茫茫云海之中。 景色与百年前别无二致。 晏缙低声开口:“师父,百年没来看您,是徒弟不孝……” 父母双亡之后,幼小的他随着师父江北辛生活在怀剑派余盱峰中的情景历历在目……江北辛于他,既是师父,又是父亲一样的存在。 他勉强弯了弯嘴角,“师父您送我的舍生草,在孽火狱中救了我一命……让我能够百年后还站在这里。” 晏缙半蹲下身子,轻轻扯出石缝之间的小草,“您之前一直怀疑我父母的死因蹊跷,说那名被魔修附体的榆上派弟子奇怪得很……” 他低声说道:“那个时候您虽然没说……但我知道您心底经常怀疑榆上派将害死我父母的弟子抓回去后,是否让他以死谢罪。” 晏缙右手动作一顿,“但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榆上派暗地里早已经让内门弟子与妖魔融合……而我父母就是被那种怪物所害。” 他紧紧捏住手中的野草,“……可榆上派七十年前也已经覆灭,也无处去寻那些罪魁祸首。” “但我这次……” 晏缙一眨不眨地望着墓碑,“我……我终于可以洗刷您身上的污名,终于可以让害了你的卑鄙之人付出代价——” 他的双眼黑沉,映出心中的恨意,“让他声名狼籍,更会让他身亡命殒。” 90-100 第91章 百年前的交易 晏缙第一次见到神女凝之,是在一百零二年前送别师父江北辛随着神都修士离去之时。 那日他目光只是在这位执掌仙器的神都神女身上掠过。 晏缙第二次见到神女凝之,是在一百零一年前,他去山海川祭拜师娘之时。 虽然山海川在神都附近,但晏缙也想不到会在寂寥广阔的山海川中遇见神女凝之。 站在树下的凝之显然更为惊讶。 她面有犹豫地望着晏缙,轻声开口:“你是江北辛江长老的徒弟吗?” 晏缙原准备离开的脚步一顿。 但自从师父去世后的这些月,只有很少人会在提到师父之时,不是轻视或者咬牙切齿的语气。 神女凝之在提起师父之时,既无轻视,也无憎恨。甚至因为她也是那一次剿灭魔神一魂的一行人之人,如此平静的面容就显得格外稀奇。 因此晏缙停住脚步,转过身应道:“是,我是江北辛的徒弟。” 凝之微微颔首,忽然说:“你师父的事……我很抱歉。” 抱歉……? 抱歉什么?是抱歉师父也死在魔神一魂手中?还是抱歉得知师父是别人口中的“罪魁祸首”? 晏缙握紧右手,与凝之对视:“我……” 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可和这些人说这些又有何用? 晏缙陡然收住喉中的话语,他冷淡地拱手行礼,转身离开。 但晏缙隐约察觉到凝之的目光一直望着他的背影。 后来,再次与神女相见,是一百年前的寒冬腊月之时。 晏缙来到神都附近的天池城,抬眸望着早已经等候多时的神都神女—— 她脸色苍白,止不住地咳嗽,甚至伸出衣袖的右手指尖都有些微的发白发颤。 一身白衣更是显得她脸色青白,虚弱无比。 凝之轻轻开口,声音虚弱:“我犹豫许久,终于想好了。” “犹豫了许久……?”晏缙微微偏头,眼底泛着冷意:“神女中秋之时来信,告诉我有一件有关我师父的事相告……后来神女你又毫无预兆地失约。” 看着凝之生命垂危的模样,晏缙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神女大人是想好了,还是发现自己大限将至了?” “都有……”凝之捂住胸口,喘了口气,她吃力地微微一笑,“我自出生之时就带有寒骨症……” ……寒骨症? 晏缙听说过这种病入灵根的疾病,是具有灵根的婴儿出生之时可能带有的稀少疾病,基本无可医治。 他神色不变地望着神女,“那这事与我师父的事有何干……?” 凝之轻轻靠着木椅把手坐下,并不回答晏缙的问题,反而问起其他:“你知道半年之后孽火狱会打开吧?” 她声音越来越轻,近乎呢喃:“传说其中就有可以根治寒骨症的灵药……” 晏缙皱起眉头,并不做声。 凝之望着眼前拔出过一次瞻方仙剑的年轻剑修,一字一顿说道:“你替我取到孽火狱的燎岩花吗?” “燎岩花?”晏缙略一挑眉,声音冷淡:“神女说笑了,世人都知道孽火狱是什么地方,我如何能取到?何况你是神都神女,执掌神都仙器的人,难道神都就不会为你取到孽火狱中的这种灵药么?” 凝之仿佛听到了好笑之事,不顾晏缙越发冷漠的脸色,她吃力地靠着木椅笑了几声,这才虚弱地说道:“执掌仙器的神女?现在神都可没修为深厚的修士为了一个大限将至的神女去九死一生的孽火狱……” 她长叹一口气,“尊贵的是仙器,而不是神女……你知道神女靠什么唤起仙器吗?” 晏缙回道:“不知。” 凝之拢紧了自己身上的斗篷,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身躯暖和一点,她慢慢说道:“是性命……所有神女因为可以唤起仙器而在神都尊贵,才能享有天地宝才……可每次唤起仙器都会损耗生命。” 晏缙沉默,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事。 凝之一字一顿说道:“若无燎岩花根治我灵根中的寒骨症,我既无法再进一步修炼,也无法撑住这具因为唤起过数次仙器的孱弱身躯……” 她浅淡的眼眸有些出神:“特别是上次剿灭魔神一魂中,我动用过一次仙器,来捕捉魔神的踪迹……因此今日才虚弱至此。” 看着剑修默不作声的模样,凝之忽然吃力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在想‘这与我何干’……” 晏缙牵起嘴角,冷淡地一笑。 凝之点了点头:“是与你没有关系……所以我想要和你谈一桩交易……” 晏缙眼眸一转,看向靠在木椅上的虚弱神女。 直至此时,他才看清神女的那双眼—— 神女凝之面容上的那一双眼,不同于孱弱的面容与身躯。那双浅淡的眼褪去了伪装出的缥缈出尘,此时此刻带着毫不认命的急切,正紧紧地盯着他。 这段时间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晏缙心中顿悟—— 神女凝之肯定知道一些关于师父在剿灭魔神一魂途中的事,所以她才会找到他,提出交易。 晏缙毫不犹豫问道:“什么交易?” 凝之抓住斗篷而露出的指尖泛白,她定定看着晏缙:“你替我取到燎岩花,之后我就会告诉你——” “江长老到底是被谁所害,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晏缙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他听到了凝之的话。 半响后,仿佛是从喉中挤出的话语响起:“你……你知道我师父是被谁人所害?” 凝之轻声道:“对。” “……我师父,是被冤枉的吗?” 凝之 微微阖上眼:“……是。” 晏缙怔怔地看着木窗外的飞扬大雪。 屋内忽然静下来。 这间屋之前被神女凝之设下阵法,让屋内的所有动静与外界完全隔离开来,自然也听不到屋外的任何人声与临街上的热闹。 但晏缙却觉得有许多声音逐渐在耳边响起,那是自师父陨落之后,那些萦绕在他耳边的各种声音—— “谁不知道啊,江北辛害人害己。” “咎由自取……活该。” “难怪不能拔出瞻方仙剑第三次,原来是这样自食恶果、连累他人的人……” 就连去完成事务堂的任务之时,晏缙也会在外听见散修压低声音哀叹:“要不是那谁谁谁,说不定魔神一魂早就被神都剿灭,这样人世间平和许多,我们也不用在外之时,天天担惊受怕……” 即使晏缙心性坚定,一人也会在深夜时分感到惘然。他跟随师父学剑数十载,可却无法帮助师父做任何事—— 既无法随着师父去剿灭魔神一魂,也无法避免师父因此陨落。 更是无法消灭那只魔神一魂替师父报仇,也无法洗刷师父身上的污名,替师父正名…… 晏缙迷茫缓慢地眨了眨眼,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修长的手指与手心处都布满了茧子,是他这十多年跟着师父学习剑法的证明。 现在师父已经陨落,如果他无法替师父找到真相……那他修炼、习得剑法……又有何用呢? 晏缙心中有了决断。 * 一宗黑色卷轴浮在半空之中,在两人之间铺开—— 晏缙与凝之各自划开手心,让血滴渗入卷轴显出奇异纹理的纸面上。 “以性命作证……”凝之捂着胸口低声说道,卷轴上亦浮现出她说的每字每句—— “若晏缙取到燎岩花给我,我便将江北辛江长老陨落那晚发生的所有事情如实相告,并且在天下人之前作证,告知那晚是谁害了江长老、并且将污名都推到江长老身上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凝之一双眼黑得惊人,在苍白柔弱的面孔上显得异常违和:“如有违背,则立即身死。” 晏缙垂眸看着黑色卷轴上浮现出比鲜血还要艳丽的狂放字体。 他自然知道凝之说的交易条件苛刻—— 需要他先取回孽火狱的燎岩花给凝之之后,凝之才会去完成她自己所说的那些事。 如果他在孽火狱中没有取到燎岩花,不慎死亡的话,那他就是白白送死,而凝之亦不会去管自己师父江北辛的事。 这位神女是因为本性而不想去做无利可图的事?还是因为那个罪魁祸首其实是神都之人,所以神女不能反戈一击,冒着损害自己利益的风险去指出那人? 亦或者……两者都有? 此时,在他对面的凝之话音刚落,诡异的黑色卷轴忽然缩小成红黑色的光团,一分为二,瞬间没入两人额心。 自此,两人以性命为保证的契约完成—— 晏缙必须在取得燎岩花之后才能让凝之说出真相;而凝之必须在得道燎岩花之后向晏缙说出真相,并且作证。 在未完成交易之前,两人都不能向其他人说出这一桩以性命为抵押的交易,亦不能违背定下的交易内容。 否则立即身死。 * 百年后再见神女凝之的时候,晏缙面色平静地擦着师娘石墓上的灰尘。 神女凝之站在晏缙身后数十尺,轻声问道:“你真的决定去仙门十八重?” 晏缙道:“神女你不是说需要取得那一物,才能扳倒那人,让他身败名裂,再无往日风光吗?” 凝之叹了口气:“其实百年前,我已计划好……如若我得到了燎岩花,治好自己身上的寒骨症,之后就可以损耗自身,唤起仙器,映出那人脑海中的真正景象……” 她将披在身上的白色斗篷轻轻拢住,“可现在百年已过,我实在没有余力再唤起仙器……不知还有多久才会出现接替我的女修,就算等她成为神女之后,应该也不愿意损耗自己生命力我们一臂之力……” 晏缙心中轻哂,新神女怎么会愿意帮助他们去对付神都之人。 他垂头轻轻拂去师娘墓上的尘埃。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 晏缙忽然将内心的疑问问出口—— “百年前你曾说过,使用一次仙器,你就会虚弱一分。为何你得到燎岩花之后,却没有离开神都,仍然当着你的神女?” 毕竟百年前凝之求生欲望强烈,双眼中的执着极强。 晏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凝之得到燎岩花治疗自己的寒骨症后,仍然选择留在神都当她的神女,每一次都用生命去唤醒仙器。 “……离开神都?” 凝之微怔,片刻后嘴角轻轻上扬,“我那时得到你取到的燎岩花,治好了自小灵根中带有的寒骨症……” “但既然使我生命垂危的根源已经消失,我自然觉得我还能继续当神都神女……” 凝之说得坦然,丝毫没有遮掩自己心思。 晏缙眉头轻皱,“你曾说过神女只是执掌仙器的修士,只为仙器而存在……” “……” 凝之望着飞过的鸟儿,轻笑一声:“可当一个只为仙器而存在的神女,享有各种罕见的修炼资源,也好过当一个灵根和修为平平、处处碰壁的散修。” 晏缙将内心的疑惑问出口:“神都已经在挑选取代你的女修……那你这次若是替我作证,你还能继续当神女吗?” 凝之唇角清浅的笑意消散,她不急不缓地回道:“……若不能当神女了,那便不当了。毕竟——” “也要命长的时候才能去当神女,而我现在……” 晏缙不再开口。 他与神女的交易各取所需,至于交易之外的事情,他并不关心。 现在看来,这位神女远不是表面上那样飘渺出尘的人,她所做一切既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活下来,又在无性命之危后,不愿放弃神都神女的尊贵待遇。 但百年之后,她还是越发虚弱。 晏缙忽然想到几日之前所见的碧家公子碧洵—— 神女凝之与碧洵相识,究竟是偶然,还是凝之为自己准备的一条退路……? 毕竟碧洵是碧家家主之弟,还是一名厉害的医修。既然有性命之危在眼前,或许神女凝之原本就想辞去神女之位后,得到碧家的庇护? 但无论神女的目的、私心是什么,都与他晏缙毫无关系。 他百年前为师父,现在亦是为了师父。 晏缙收敛思绪,但一双修长的眼眸忽然不受控制地出现在晏缙脑海—— 那双眼眸怒视过他,也曾弯如月牙般对着他笑过,眸子中带着天地间最为纯粹的青色,现在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 “我会尽力从仙门十二重取到我们需要的那物。准备好了之后我会随着长老们参与神都诛邪会。” 晏缙起身向神女凝之告辞。 凝之将手中之物递向晏缙—— 从绸布勾勒出的轮廓看来,似乎是一柄被白布包裹住的长剑。 她低声道:“这是你的剑。百年前我在孽火狱裂口处得到之后,就一直保管着……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晏缙接过来后揭开白布,露出了因为遭受最为浓烈孽火的侵蚀而融化了大半的那苍剑。 他垂眸看着自己百年前的佩剑,半响没有动弹。 百年前那苍剑剑身青明古朴,现在剑锋之处已经融为钝状的黑色玄铁,而尚且完好的剑柄之处只余几丝带着烧焦痕迹的青色剑穗。 凝之顺着晏缙的目光,看向空荡荡的剑柄下方—— 神女此时此刻不免疑惑,那里的剑穗下方难道原本系着什么吗? 疑问之外,凝之也感到一丝极淡的歉疚。 这个交易从一开始就是因为她想要活下来……她确实因此活了下来。 这百年间,她以为晏缙死在了孽火狱中,所以每时每刻都在担心她没有做到承诺之事,契约交易会不会反噬?会在何时夺去她性命,令她 立即身死? 她担心受怕了百年,而晏缙也被困在孽火狱中百年。 但好在,一切都要解脱了…… 神女凝之忽然想到了之前在碧家看见的白家小姐。 纵使她再怎么谋划,也无法否认这两人变成陌路人有自己的责任—— 可是,自己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第92章 旧友相修永 “百年前,神都三位神女之中,是我执掌仙器,随着其他修士一同前往剿灭魔神一魂……” 凝之站在大殿之上,迎着众多修士的目光,她缓缓说道:“当时已经探查出魔神一魂的大致位置,为了快速找到它,所有修士便被分为三队……我与晏缙道友的师父江北辛就在同一队伍。” “那日夜深,因为几日前我使用过仙器,引得身上的寒骨症病发。疼痛难忍之下,我便离开了阵法,又因为身上留有仙器残存的力量,让我气息近乎于无,无法被人发现。 “也是在那时,我看见是谁对江长老下手……” 大殿内修士屏气凝神,只待凝之说出那一个名字。 “……哦?” 相修永盯着凝之双眼,慢条斯理问道:“凝之神女,你看见了谁?” “我看见的……不就是您吗,相修永长老?” 满堂哗然,就连围着怀剑派的神都修士都露出惊疑的神色。 许枫与薛长老气极,大声质问道:“凝之神女,您为何帮着晏缙一起污蔑相长老?” 修士中有人忍不住低声道:“怎么会是相长老……可难道神女凝之在撒谎吗?” “我与凝之神女所说的话一字不假,更不是污蔑。” 晏缙环视大殿,手里拿出一个木盒,“我闯过仙门十二重,在十二重其中一处小世界中拿到溯源草。可以请诸酉谷的诸位分辨这些草药是否是溯源草……” 溯源草是一种极为神奇的草药,服下之人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中,只能说出自己心中认定的真话。 但并非没有破解之法,只需要服下的人早早地使用心神迷这种术法迷惑自己心神,改变自己心中认定的事实,那么也能在溯源草的影响下,说出违背事实但又符合自己内心认定的事。 这种术法必须要在服下溯源草之前施展,需要特定的符箓与材料,且维持时间短暂,容易损耗心神。 因此知道这术法的人极少,更是无人会将这种术法施展到自己身上。 晏缙料定百年前事发的那几年,相修永或许有用过这种术法,但他绝不会在百年后的现在还使用这种术法来防备着有人对当年真相的探究。 凝之应道:“我自然可以服下溯源草,但就算服下,我所说的话也不会改变分毫。” “百年前,我看见相修永从背后袭击江北辛长老。惊惧之下,我不敢发出任何动静,独自一人回到了放置仙器的阵法之中……可不过半个时辰,便有守卫修士说有魔物来袭……” “不是因为江长老显露踪迹引得魔神一魂前来……而是相修永杀了江长老之后没多久,恰巧魔神的一魂前来,于是他便将所有事推给江长老和魔神一魂,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晏缙双眼望着前方,脑海中蓦然浮现出师父在随着神都出发之前的模样—— 他的师父江北辛笑着宽慰他与白楹,“你们怎么看着有些忧心的模样……放心好了,此行还有其他三位长老,就连神都的相司长相修永,亦是我年轻之时的好友。” 师父江北辛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虽然我们多年未见,但再见之时,亦是同去剿灭魔神之魂……这难道不是旧友重逢的最佳时机吗?” 旧友重逢…… 师父怎么会想到他心中的旧友,竟然会在之后取走他的性命,让他背负骂名。 * 神女凝之说出当日发生的事情后,大殿内静得可怕。 许枫面色迟疑,倒是一旁的薛长老仍然不肯相信:“凝之你们这一伙人,有备而来,谁知道你们到底用没用过心神迷这种术法?” 晏缙冷冷一笑:“如果怀疑凝之使用过心神迷,那么便请相修永相长老服下溯源草,想必——” “相修永长老今时今日,一定没用过心神迷术法!” 这下薛长老也说不出任何话了,她甚至觉得晏缙的话有些道理,既然凝之不可信,那么相修永长老服下也不是不行—— 但必须服下真正的溯源草才行,谁知道晏缙手中的草药是何来历,就算他闯过了仙门十二重那也不可信。 似乎洞察到殿内许多修士的想法,相修永叹气道:“我自然是可以服下溯源草,只是——” “凝之你百年前不说此事,为何非要等到百年后才旧事重提……是不是晏缙为你取了燎岩花,更为了你被困在孽火狱中百年,你面对这片情谊,只能捏造事实来帮助晏缙?” “可你怎么知道,你面对的是一片真心实意,还是满腔算计?” 相修永言语恳切,一副劝诫凝之回头是岸的模样。 一旁的薛长老恍然大悟,忙说道:“就是,事情已经发生百年,凝之你在这个时候重提旧案,心思诡异,不得不防!” 凝之柔和一笑:“我自然知道各位长老有许多顾虑,因此我已经在这之前禀告城主,请他来定夺。” 大殿内的修士低声议论。 “但城主在闭关,没有十几年,二十年是不会出关的,怎么会出关定夺此事?”许枫反问。 薛长老狐疑道:“你们莫不是在拖延时间,好暗地里完成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就连远远坐着的褚师倩都夸张地叹口气:“十几年?莫非我们这些人要坐在神都议事大殿中,等几十年后城主出关再来裁定这件事?” 相修永问道:“众位修士说得有理……凝之,城主一日不出关,此事一日下不了结论。你是要拖延下去么?所求为何?” “那倒不必……” 凝之朝着相修永微微一笑:“我已经决意辞去神女一职,此事城主已经知道。不过半个月,城主必定会出关助仙器选拔下一任神女,也定会审理此事……” 晏缙双眼沉沉望着相修永:“到时候,神都城主能看出这溯源草是不是假,也知道该让谁人服下溯源草……让天下人都知道神都错判了百年的冤案,让无辜之人遭受污蔑冤屈。” 薛长老和许枫对晏缙怒目相视。 相修永却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轻轻颔首:“既然凝之神女这么说了,那我倒是可以放心了。城主一定能还我清白,在场的诸位将来也可以听我一言——” “我与江北辛乃昔日好友,就算后来我忙于神都事务,他久居怀剑派,我们两人之间情谊有所减淡。但我也没有任何理由要去害他……” “倒是神女凝之,为何在晏缙从孽火狱出来后,才重提此案……实在是令人生疑。” 其他各门各派的修士都懂了,舌枪唇剑许久,最后要等即将出关的神都城主来定夺此事。 白楹听着身旁修士的一言一语,看着大殿内对峙的相修永与晏缙、凝之,脑海中思绪繁多,胸中又憋着一股怒气与恨意。 如果江北辛长老真的是被相修永所害…… 白楹冷声道:“那相长老在神都何处等城主出来?难道不用去神都的天牢之中待一待,以防变故?” 薛长老和许枫怒极,觉得今日仙兽血脉三家简直是专门羞辱神都,羞辱神都长老。 他们两人咬牙道:“莫要猖狂,神都之事轮不到其他人管。” 沉默许久的扶莘忍不住开口:“……神都的人轮不到其他修士管,可你们神都却能定其他门派修士的罪名?” 她声音清冷,明明只是发问,却好似在狠狠嘲笑神都的自诩天下第一。 其他修士纷纷响起附和—— “就是,说得有理……” “对啊,凭啥啊?” “都是人族,又没人是仙人,为何神 都就高人一等?” 众口难堵,薛长老和许枫憋红了脸,却不再开口。 此事,三位神女之一的清褚忍不住开口:“相长老肯定不能去天牢,多不合适呀……不如就让韩长老来看管相长老吧。” 薛长老:“……” 许枫:“……” 相修永长老与韩景长老分别掌管三个司部,两人斗了这么多年,新仇旧怨不少。 要是把相修永交给韩景,谁知道这韩景会不会暗中动手脚,将对相修永的污蔑变成事实? 许枫怒视清褚。 他就知道这三个神女沆瀣一气,串通好了来对付相修永长老!背后是何人指使?难道是韩景要利用百年前的案子来推倒相长老? 站在许枫前方的相修永听了清褚的话也不生气,他无奈摇头:“既然你们怀疑我,让我在天牢中静养打坐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们呢?” 晏缙黑沉的凤眼死死地盯着许枫:“相长老是什么意思?” 相修永轻轻一笑:“怀剑派、仙兽血脉三家,伙同神女暗中谋划,心思叵测,又是要怎么处理呢?” 话音刚落,晏缙、楹、白意致、覆有黑绫的碧家长老、褚师倩等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相修永动作更快。 他双手结印,站在他左右侧方的薛长老与许枫手中也结有相同手印。 不过眨眼间,议事大殿最上端浮现金色光芒,不过眨眼间,金色光线勾勒出的细网落下,蒙在大殿上空与四周! 第93章 可惜这布局了 相修永、薛长老、许枫脚尖一点,猛地后撤。三人掌心金印闪动,身影就透过金色大网,消失在殿外。 议事大殿门窗猛地紧闭,金色光芒的细网融入玉石墙壁与门窗,与整个大殿融为一体。 结印触发议事大殿禁锢术法的三人站在殿外。 薛长老紧皱眉头:“相长老,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是何人指使怀剑派与仙兽血脉三家,但将其他无辜修士一同禁锢只不过是权宜之计。” 相修永无奈摇头:“我现在就去城主洞府门前静候城主出关,等城主出关了再来找出幕后之人。” 薛长老忙点头:“是、是,既然神女牵扯其中,那只有等城主才行……” 许枫面露难色:“相长老,如此大的架势,那韩景必定会知晓,只怕还等不到城主出关,他必定借此发难。” 相修永沉吟片刻,继续说道:“那你就说殿内有人说是被韩景指使,意欲做出对神都不利之事,让韩景与我们一同等着城主出关便是。” 许枫点头称是,转身离去,准备应付韩景的事宜。可还没等他走出几步,心口猛地一顿。 许枫往下一看,自己胸口处伸出两指宽的黑色尖刺,不仅心口泛着剧痛,就连丹田处也酸痛难忍,泛起一阵空虚。 薛长老被这变故吓得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早有准备的相修永用同样的黑色尖刺刺入心口。 浑身灵力无法调用,丹田迅速崩塌,不过几个瞬间,薛长老就如枯萎的植物,整个身形瘪了下去,只余一张薄薄的皮附在尖刺之上。 相修永轻轻抖动左手手中的尖刺,薛长老一张薄皮就碎成齑粉,再无踪影。 修为明显比薛长老强上一些的许枫还在苦苦支撑,但他也无法调动灵力,也无法挽回丹田破碎的颓势。 面色黑青、身形消瘦如骷髅的许长老不可置信地望着相修永,声音沙哑干涩:“你……为什么……” 话还未说完,相修永握紧右手尖刺,许长老身体迅速枯了下去,血红的双眼依旧不甘地望着昔日的同僚。 相修永收回尖刺,任凭同僚散落成黑灰的灰尘。 “为什么……?”相修永喃喃道:“想做就做了,哪有为什么。” 可惜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被百年前的小事所毁—— 那时他杀了江北辛,成功嫁祸给后来出现的魔神一魂,以为控制若长老说出那一番话就已足够。 但现在看来还是年轻气盛,做事不够周密,也没有斩草除根让所有一行人全部死掉,才让百年后突然冒出个凝之,说看见了他动手。 相修永长叹一声,若是百年前他被揭发,倒也认了,可现在布局多年,再过几十年就可全部收网……但不得不止步于此,徒留遗憾。 应丰此人,虽然沉迷修炼,但做事不缺手段和心狠,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百年前杀了江北辛,那么他一定会调用仙器,用搜魂术逼迫自己将这百年所做的事情一件一件说出来。 搜魂术……可没几个修士在经历过搜魂术后还不疯的。 他相修永只能离开神都。 不过也不算全无所获,虽然两名神女还在殿内,无法调用两把仙器,但偌大的神都中,还有一名神女可以调动最后一把仙器。 相修永轻轻一笑,将袖中两枚黑色尖刺抛向议事大殿,看着融合了黑色尖刺的金色光网被变得漆黑阴冷。 他轻挥衣袖,转身离开。 * 白楹没料想到最后竟然被变成这样—— 参加诛邪会的众多修士竟然会被困在神都议事大殿中。 擅阵法的相衍派长老凝目仔细查看金色细网上隐约浮动的文字,不过半晌,他重重叹了口气:“这是伴随着神都流传下来的上古阵法,极难解开。” 褚师倩失望:“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要被困死在其中?” 相衍派长老细细解释:“这阵法不阻灵气流通,我们也能吸纳灵气,不会被困死……而且这阵法意在困住修士,不会伤害人。” 覆着黑绫的碧家长老抬头望向最上端,“……不会伤害人?”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大殿上空的金色细网缓缓变得漆黑无比,就连细网上也生出荆棘,泛着冰冷诡谲的气息。 相衍派长老倒吸一口气,“……这,这阵法被人改了!” 他大声疾呼道:“大家拿起武器法器,这阵法一看就是邪术,要人性命的!” 早在看见上端金色细网改变的时候,许多修士就已经拿出了武器。 参加诛邪会的修士都已经修炼多年,面对各种突发情况,虽然心中不免慌乱,但亦能镇定面对。 相衍派长老拿出拂尘,摇头晃脑:“不过这阵法变了,也不全算坏事……它不再坚不可摧!” 话音刚落,相衍派长老一甩拂尘,自有一道黑墨从半空中浮现,狠狠撞上朝着众人刺来的黑色尖刺。 洁白缥缈的神都议事大殿,顷刻间成为了战场。 所有修士都合力抵抗诡异阵法降下的攻击,斩断照着众人袭来的尖刺。 就连最开始听从薛长老命令围住怀剑派弟子的神都修士们,都在一起抵抗。 白楹一个旋身,用青色异火凝成的长弓,射出数箭撞向上方飞来的黑色尖刺。 她的目光不自主地落在斜前方的晏缙身上,心中有许多疑问恨不得立刻质问晏缙—— 问他是何时得知江北辛长老是被相修永所害。 问他进入孽火狱取燎岩花,是否是答应了凝之的条件。 问他…… 白楹咬紧牙关,止住内心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她将手中弓变换为长剑,狠狠斩向前方的尖刺。 半个时辰后,充斥着议事大殿的黑色诡网连同白玉墙壁,都布满了裂痕。 相衍派长老大笑一声,甩动手中的拂尘,“这破阵法终于要被创开了,大家使把劲!” 半炷香后,黑色细网连同神都议事大殿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轰然倒塌。 漫天灰尘散去,白楹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城垣高耸的神都中,夜幕中缀着错落的灯火与轻轻飘下的秋星花瓣。 本该是圣洁美景,但凭空多了好几处魔气四溢的地方。 浓烟滚滚,半隐于云雾后的楼阁燃烧,白玉做成的宫殿外爆发出阵阵打斗的灵气。 混乱的情景中, 远远传来数声惊呼:“又有一只魔物出现!” * 神女常姚坐在神女殿中,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夜色已至,为何凝之与清褚还没回来?难道诛邪会中有许多事要商议到半夜? 幸亏她没被凝之拉去诛邪会……清渚成为神女才七十多年,肯定不如她了解凝之。 凝之此人,一言一行皆有所图。她所交好的人皆是对她有利,她所做的事必定是有利可图。 凝之要去诛邪会,肯定心中也有着小算盘。 倒不是说凝之不好,只是与这样的人来往,实在是太累了些…… 常姚叹了口气,将白玉簪从发丝中拔出,准备打坐吸纳灵气渡过这一夜。 可她刚转过身,就看见掌握着神都六司部其中三部的相修永相长老站在她身后。 常姚心中惊疑,相长老什么时候来的?为何无人通报? 她勉强挤出个笑,“相长老,您怎么来了?” 目光越过相修永肩头,常姚看见院外黑漆漆的,也无平日里候着的几位女修。 她心猛地一跳,知道现在情景十分不对劲。 身形修长的相修永站在黑暗之中,声音温和:“常姚神女,请随我来。” “……是有什么事吗?” 常姚低声问道,藏于宽大衣袖下的双手开始施展结印。 相修永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常姚,“当然是请神女你唤醒仙器了。” 唤醒仙器?! 常姚不再犹豫,后撤数尺将掌中法印打出,但相修永右手在半空中猛地一抓,就挡下法印,将后退数尺的常姚瞬间拉至身前。 常姚身体紧绷,感受到禁锢着自己右肩的手掌冰冷。 她艰难抬头,看见眼前的相修永老,褪去了文质彬彬的长老模样,就连望着自己的双眼也是狠厉阴冷。 静谧的殿外,忽然被照亮几分。 常姚目光触及到院内一滩又一滩的血迹时,头皮一紧—— 值守神女殿的修士和婢女被杀,凝之和清褚不见踪影。 甚至照亮院中的火光伴随着浓烟,还有一阵阵不寻常的动静和打斗。 别的地方一定发生了什么,好引走众人的注意力,才能让相修永达到他的企图。 常姚一颗心沉了下去。 第94章 决定 相修永叛出神都,在神都放出许多只魔,甚至带走了神女常姚与她能操控的仙器。 六大门派与三家参与诛邪会的长老和弟子们协助神都灭了许多只魔。待神都平息混乱,已经是两日之后。 在此期间通过诛邪会,六大门派和三大世家的许多人已经知道神都发生的长老叛离之事。 白楹又在凤羽楼中住了四日,等待着神都下一步的动作。 在她房外,白湛行犹豫了快半炷香。 他举起手想要敲门,但手还没落下,门已经打开—— 白楹一双修长的眉眼中藏着倦怠,言语倒是平静:“你在我门外来来回回走了半炷香,怎么了?” 白湛行小心翼翼瞅了眼白楹的脸色,斟酌道:“明日便启程返回家中,我哥虽然不强求你同我们一起回去,但我觉得你要随神都修士一起去寻相修永,实在是太过于冒险……” 白湛行大哥白意致明日就要带着其他白家子弟返回,并且还要负责将诛邪会上的事情细细告诉白家家主和长老们。 但白楹不准备回去,她已经决定一人留下,随几日后神都修士去寻相修永。 听出白湛行暗含的关心,白楹轻声道:“百年前我以为江北辛长老是被魔神一魂所杀,暗暗发誓将来要替他报仇。” “可这实在是太难了……神都,六大门派,我们仙兽血脉三家,这几百年也没杀掉那只异常狡猾的魂。” “我甚至想过,只要我活多少岁,我就会一直等着那个魔神一魂的消息,直到知晓了它的位置,我就会跟着剿灭队伍前去。” “但现在,我已经知道是相修永害了江北辛长老,我忽然就不想等了……我想立即杀死害了江北辛长老的人。” 白楹喃喃低语,“我怕相修永也像那魔神一魂,一躲就是百年,然后再也寻不见……” 白湛行心中不好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诫白楹了。 他拉起白楹的右手,将一个乾坤袋塞入白楹掌心,“你既然决定与神都修士一起前行,那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危……这乾坤袋中装了很多好东西,我哥、我侄子、这一行所有白家子弟都把自己乾坤袋中能用得上的东西都放进去了。” 白楹勉强笑了笑:“那你的呢?” “我的?”白湛行眨了眨眼:“这个乾坤袋原本就是我的,我可是把我全部家当都给你了。” “而且我还找碧家长老和诸酉谷长老要了好多丹药,以防万一。” “你一定要带着我的全部家当平安归来。” 白楹握紧了手中的乾坤袋,点了点头。 白湛行叮嘱了白楹几句话,直到两人无话可说,他依然站在白楹门前,两人大眼瞪小眼。 白楹试探道:“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就关门了……” 眼前的木门缓缓合拢,白湛行急得一把撑住门边,“没、还没,我还没说完。” 白楹瞥了白湛行一眼,双眼中明晃晃写着“快说,别磨磨蹭蹭”。 白湛行轻咳一声,压低声音:“这次去找相修永,除了你不是神都修士外,还有一个人不是,你知道吧?” 白楹反问:“……晏缙?” “对!”白湛行松了口气:“看来你知道的嘛。” 白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送走白湛行,关上房门后,白楹愣在了门边。 方才关于白湛行的问题,其实不是她知道答案,只是除了晏缙,她压根想不出有谁会随着神都修士去寻相修永。 她还想起了许多往事—— 第一次在怀剑派议事大殿中见江北辛长老的情景。 最后一次见江北辛长老时,他笑着安慰自己和晏缙:“放心好了,此行还有其他三位长老,就连神都的相司长相修永,亦是我年轻之时的好友。” 还有百年前晏缙进入孽火狱前的最后一句话,“我的事情,也与你毫无干系!” 往事兜兜转转,真相呼之欲出。 白楹强迫自己收回思绪,低头看着白湛行刚刚转交给她的东西—— 是两份信。其中一封是白鸿淮寄来的,信中翻来覆去说的话,不过两个意思。 “白楹你怎么又冲动了?我就知道你改不了百年前的冲动性子!” “我知道你想报仇,可自己性命最重要,有事让韩景那厮上,你可别用自己性命去赌!” 想到白鸿淮被自己气得痛苦闭眼的模样,白楹勉强弯了弯唇间。 她拿起另外一封信,是侍女清初的信。 清初只知道她归期不定,于是信中絮絮叨念着让她每个月都要按时喝药,不要让张瑶长老下次来的时候一直叹气了。 清初明明是清鹤陨落后五年进入白家的,可念叨的口吻却与清鹤极像,白楹不免怀疑两人是学习了同一种念叨大法。 她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将两份信轻轻放回乾坤袋中。 * 夜深之时,白雪皑皑的神都上空云雾散尽,站在高耸的星台上能将夜色中的明月与星河尽收眼底。 凝之站在星台边缘,看着神女清褚唤醒仙器—— 那是一本半人高的无字书,随着清褚展开手掌,无字书缓缓打开,纸面凭空翻转,速度越来越快,让人只能看见白色的残影。 清褚满头大汗,无法让掌上的无字书停下。 站在星台边缘的韩景冷冷看了一眼凝之,开口说道:“请凝之神女相助。” 明白自己此次任务就是帮助清褚使用仙器的凝之微微颔首,向前跨出一步。 她双手结印抬起,口中念念有词,一股无形的力量遥遥朝着无字书注入。 随着凝之 的相助,无字书纸页飞动的速度越来越慢,直至最后停下—— 无字书静静地浮在半空之中,竖起一页,从纸页中心燃起白色火焰。 纸页燃尽,火焰消失。一缕一缕白色烟雾飞入空中,形成了虚幻的星辰之图。 另外几位静候的长老忙根据星辰图测算。 神都三位神女掌管的仙器,可以算出藏匿在世间的魔神魔魂所在。这亦是三把仙器被仙人留在神都的原因。 此次相修永叛变之事严重,他不仅杀死数位长老与修士,带走常姚和一把仙器,还在神都各处放出魔物—— 这绝不是一朝一夕的谋划。 因此神都才会动用一把仙器,测算在何时何处才能寻到相修永。 凝之无力地垂下双手,就算是助清褚使用仙器寻一个普通修士,仅仅瞬间,她都感到极度疲乏。 与清褚负责掌管的无字书不同,她所用的仙器是一把凤凰水所凝成的笔。 笔落下,能形成星辰图,用来观测魔神一魂将会出现的时辰方位。 但这一次是她最后靠近仙器了,从今日起,她就不再是神都神女。 凤凰笔,让她成为尊贵的神女,又汲取她的生命力…… 这时,在凝之一旁的韩景踱步靠近,一双冷冰冰的眼自上而下俯视,“凝之,城主方才已经出关,你可得好好想想你百年前没有揭发相修永的原因。” 凝之轻叹一声:“您难道不懂吗……那时我生命将尽,哪里敢说出此事是相家公子相修永所为。” “若我不是神女之后,不知道还会受到相家什么样子的报复。” 韩景冷笑:“就因为你没说,所以才让相修永有机会在神都布局多年,眼下还带走了一把仙器。” 凝之看着眼前的韩长老,只觉得这人说得真好听—— 到底是恼怒相修永在神都布局,还是恼怒相修永与他针锋相对了几十年,让他韩长老不能一家独大? “韩长老这么说,是要把一切都怪到我头上了。” 凝之轻声应道:“明明是我现在说出来,才让相修永叛离,让他没法在神都蛰伏下去,阻止了他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牙尖嘴利……这话你留着和城主去说吧。” 韩景转身离去。 凝之心中可惜—— 原本此次她就可以完成与晏缙之间的交易,再也不用担心被契约反噬。 可她没料想到,相修永除了百年前杀死江北辛之外,竟然还做了这么多癫狂之事。 他与谁勾结,在图谋些什么? 甚至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自己百年后的揭发倒显得太迟太晚。 凝之心头一沉,因为相修永这事,她会受到处罚吗? 但她又没错。 这神都城中人人都只为自己,所以她为了自己,瞒下那日事实,用此事和晏缙交易;韩景为了自己能够独掌大权,与相修永处处作对,逼迫神都长老和阁主归顺于他;就连神都城主,也为了自己成仙,痴迷修炼,不再过问城中事务,这才让相修永和韩景有了可乘之机…… 为了自己,有何不对? 如果有错,她绝不是错得最多的那个人。 第95章 为什么 神都为了抓捕相修永,派出不少修为深厚的长老。 白楹看着此次一同前去的修士—— 其中既有与相修永斗了许多年的韩景长老,也有资历极老的茅棋长老,还有三位掌管司部的阁主。 不过看样子,这三位阁主是韩景那一派的人,听命相修永的三位阁主恐怕一时半会不能从天牢中出来。 白楹目光转动,忽然看见另外一侧剑修身影。这还是那日诛邪会后,她第一次看见晏缙。 这一行人,只有她和晏缙两人不是神都修士。 白楹知道晏缙与她的目的一样,都想要替江北辛长老报仇。 韩景走到白楹身旁,冷淡拱手:“白阁主,此次本是神都之事,但你坚持与我们同行,城主也应许了此事,那我也无话可说。” “我只有一事请白阁主牢记。” 白楹没有寒叙的心情,直接问道:“何事?” “一切听从我的命令。” 韩景语气高高在上,一副发号施令的模样。但白楹现在完全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她应道:“好。” “这一次去何处也是机密之事,白阁主你跟着我们便是,无须过问。” “我知道。” 韩景原本还想说一说注意事项,可看白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也没了再说的兴致。 他拱手告辞,转身去寻晏缙,准备把话再重复一遍。 白楹抬起眼眸,目光忍不住落在韩景对面的剑修身上。 从揭穿相修永那一日后,有许多疑问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她想问一问晏缙,可不知道如何开口,也寻不到合适的时机。 * 一行人行了两日,途径中部云川州后,继续往西南方向前进。 白楹不关心最终目的到底是南方还是西方,她只关心何时才能寻到相修永。 深夜之时,韩景原本想趁着夜色继续前行,可想到众人两日都未歇息一刻,如果在此处不修整一番,那么恐怕恶战之前没有机会歇息了。 他抛出手中法器,无形的术法展开,“诸位,在此休憩一个时辰。” 白楹就地而坐,阖眼准备吸纳灵气,但不过片刻,她就睁开眼—— 在右侧,玄衣剑修后默然无声地站在一旁,直到与白楹的视线对上,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剑修整个人被暮色笼罩,一双眸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夜晚黑沉,白楹也不愿意让神都修士听见,她施展术法防止两人的声音传出,这才平静问道:“有何事?” “相修永所图不明。” 晏缙的声音极轻,“你小心些。” 说完这句话,晏缙也不在意白楹没有反应,他弯下腰席地而坐。 两人之间无人说话,气氛比夜色还要幽寂几分。 不知为何,白楹心中忽然浮起一个念头—— 晏缙是在等她问出口,问哪些有关百年前发生的事情。 在她心中,百年前的事情原本已经蒙上尘埃,她许久不曾想起,近些年来更不曾因为这些事情无法寻到答案而心生迷茫。 但随着晏缙从孽火狱中活着出来,江北辛长老的冤屈被洗刷,那些没有寻到答案的问题如梗在喉。 她的确是想问的。 白楹抬头定定望着晏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江长老是被人所害?” “是。” “一百年前凝之告诉你的?” “她只说了师父被害,但并未说是谁。” 白楹豁然明白过来:“所以你下孽火狱取燎岩花,是为了让凝之说出谁是真凶吗?” “是。” “我与凝之签下生死契,我替她取到燎岩花,她告诉我凶手并且在天下人面前作证。” 晏缙眼眸垂着,无人能瞧见他的心绪。 “生死契。若有违约,立即身死……原来你和凝之签下了生死契……” 白楹有些迷茫:“那你当时为何不告诉我?” 凝之把真相当做与晏缙的交易内容,让晏缙取到燎岩花,那为何不告诉她? 江长老耐心待她,在白楹的心里,江长老已经是她的师父了。 替师父报仇,是天经地义之事。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她?说不定他们 两人能在百年前从孽火狱中出来。 白楹固执、重复问道:“为什么?” 剑修右手微微一蜷,声音极轻:“……会丢了性命。” 他终于抬起头,一双凤眼望进白楹眼中,“我怕你和我一起进入孽火狱,会和我一起丢了性命。” “……丢了性命?” 白楹将晏缙的话重复一遍,喃喃道:“……原来你不告诉我,是害怕我一起进去孽火狱丢了性命?” 奇怪,明明百年前的事情得到了答案,她心头的疑问却越来越多—— 难道在百年前的晏缙眼中,自己是那种知道他进入孽火狱后就会不闻不问的人? 还是晏缙觉得他将婚约书还给她,说一句“再无干系”,就可以在他进入孽火狱后,让自己绝了下孽火狱的心思? 白楹想将这些问题通通问出口,但张嘴的那一颗,她忽然觉得疲惫,问出来有什么用,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现在晏缙还活着,没过多久相修永就能死,已经是极好的结局了。 白楹疲惫地闭上双眼。 其实她也曾见过孽火狱中的情景。 * 百年前。 清鹤左手拿着一根长针,狠狠朝着右手握住的一只稻草人扎去。她手中的稻草人前面贴着一张白纸,纸上写有“晏缙”二字。 “负心汉!”她一边咬着牙,一边念念有词:“竟敢如此对我家小姐!还为什么神女去了孽火狱……” 此时是十一月中旬,自她家小姐离开怀剑派、回到白家之后已经过了三个多月—— 白楹回白家的那一天,清鹤是眼睁睁看见她家小姐双眼无光、魂不守舍,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房内的模样。 “小姐……” 清鹤实在是忍不住开口,她走到白楹身旁蹲下,仰着头问道:“小姐,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这才七月下旬,您怎么就回白家了?” 清鹤越发担忧:“您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如果心里不好受,可以把烦心事说过我听,我一定帮您想法子……” 可好一会儿过去,白楹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地面一动未动。 清鹤只得起身走向床边,可刚走几步,她就听见背后响起一道声音—— “……清鹤。” 那声音又轻又带着一丝沙哑。 清鹤忙放下手中的新床褥,转身看向白楹:“我在,小姐……” 白楹慢慢抬起眼眸,迟缓地看向清鹤,她眼睫颤抖,声音却平静沙哑:“清鹤,我不明白。” “小姐……”清鹤忙弓身扶住白楹的肩膀,内心担忧更甚,“您不明白什么?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白楹声音依旧平静,只是越发沙哑:“我不明白,晏缙为什么要为了神女凝之进入孽火狱……” 白楹双眼虽然是看着清鹤,但却似乎又是在透过清鹤看着另外的人,“他为何要为了神女,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当时清鹤又惊又慌,急得在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的情况下开始颠三倒四地安慰白楹。 后来清鹤才知道,小姐的未婚夫晏缙为了救旁的人,豁出命下了孽火狱,现在还是生死未知——而晏缙要救的人,便是神都三位神女之一的凝之。 知晓所有消息后的清鹤,当夜气得连眼都没合上,不知道为何当初来白家的晏缙看上去青年俊才的模样,却转头做出这样的事…… 明明是他愿意与小姐订婚,况且白家也从未嫌弃过他家世单薄,更在他师父江北辛坏了剿灭魔神之魂的大事后都未曾提起解除婚约。 现在却不顾小姐颜面,为了神女去孽火狱中赴死。 既然如此,何必在几年前还与小姐订婚?若是现在这件事被天下人所知,小姐的未婚夫为了救别的女人死在了孽火狱中…… 清鹤眼里含着一泡泪,起身就用稻草做了个小人,开始用长针狠狠扎着稻草人。 此后,只要她有空,便会扎一扎稻草人,把对负心汉的怒气都发泄在了稻草人上面。 但三个多月过去,直到十一月,白楹还是那副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样子,气得清鹤又拿出稻草人。扎完之后,果然觉得舒坦多了。 清鹤忙端起热茶走向白楹屋内,却在廊下看见白楹正从屋内走出。 “小姐。”清鹤忙说道:“给您泡的茶刚好了,您这是要出去吗?” 白楹穿着一身利落的青衣,朝着清鹤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浅淡并不真切,“对,家主找我,茶先不喝了。” 清鹤忙点头,“那我等您回来再给您泡一壶。” 看着白楹走出院子,清鹤只得将茶壶端回去,转身拿起功法书看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天色暗了下来,于是清鹤收起功法书,准备扫一扫院中的枯叶。她刚拿起扫帚走到院内,就看见院外刚刚站定的一个人—— 那个人身形高瘦,一身华贵的白衣,一双细长的眼高深莫测、又颇具威严。 清鹤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唤道:“家、家主!” 白鸿淮微微颔首,问道:“你小姐呢?” 清鹤有些茫然,她眨了眨眼,答道:“小姐在两个时辰之前,说您找她,就出去了。” 白鸿淮脸色一变,转身而去。 他也是昨日才得知消息,难道……白楹也知晓了? 第96章 她曾去过 白楹站在山峰之顶,遥遥地看着山谷下方的孽火狱。即使隔得极远,她好似也能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灼热气息。 孽火狱留在地面的裂口足有千尺——从巨大的缝隙中,就可以窥见其下方的一部分火海岩浆。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再过一个月,孽火狱的裂口就会重新合上,使得内里的那一片火海深渊完全与世隔绝。 直至下一个百年之后,才会重新打开。 白楹转动眼眸,想起昨日去找白鸿淮的时候,听见几名白家人低声交谈—— 即使他们遮遮掩掩,白楹仍然听清了一句“剑是从孽火狱中出来了,但人好像没出来”。 即使话中并未提及姓名,但白楹却知道是谁。 几个时辰前,白楹将一用于偷听的小玩意送至山下的师廆山弟子中修为薄弱的几位弟子身旁,便陆陆续续听清了这几日大概发生的事情—— 在十一月初的时候,晏缙的佩剑带着燎岩花冲出了孽火狱,当场落在了神女凝之的面前。 燎岩花上面的阵法禁制,是由神女解开的……可见,那朵罕世所见的燎岩花,确实是晏缙要给神女凝之的。 虽然佩剑飞出来了,人却始终见不到踪影。 神女凝之收到了那朵燎岩花后也从未离开,而是一直在孽火狱附近等候着。 但直到昨日,神女凝之身上寒骨症又发作,四名神都的女修才匆匆带着已经昏迷的凝之离开孽火狱。 神女凝之发作的寒骨症显然是有救了……但晏缙还活着吗? 面无表情的白楹定定望着那一道裂口,她将身后负着的沃凌剑取下,拿到手中。 可片刻后,白楹又将手中的沃凌剑放回腰间的乾坤袋中—— 纵使她在各种巧合之下进入怀剑派,甚至学了快十年的剑法……但她本就不是用剑的那一块料,也注定不会成为剑修。 她是白家人,生来就该用血脉中带有的仙兽力量,使用白家异火。 白楹抬手掐诀,施用法术。 她身形一颤,瞬间化为一只白色小鸟——就像一只随处可见的普通白鸟,只有尾羽处带着一抹极淡的青色。 她俯身朝下飞去。 * 此时正是十二月月底,还差一日多,孽火狱的裂口便要闭合。 因此守卫孽火狱的师廆山弟子中,早有一半人在几日前就离开了,而剩下的一半人便会在明日离开。 仍然留在孽火狱附近的师廆山弟子一个个翘首以待,恨不得立刻到明日离开的时候。 在半年之前他们得知自己被选去守卫孽火狱之时,还是十分好奇雀跃的。可半年的时光下来,一复一日地盯着孽火狱那只能窥见火海岩浆的裂口后,众人早已经待不住。 在这半年内,除了迷路飞至附近的几位修士之外,这群师廆山弟子也就只见过一个冲入孽火狱的弟子。 正是因为这位怀剑派弟子,才让他们不至于太过于无聊,甚至还听了许多八卦—— 师廆山弟子甲说得头头是道:“原来那名怀剑派弟子是有未婚妻的,未婚妻还是仙兽血脉白家前家主之女……但两人肯定没什么感情。” “你傻啊,没感情这两人能订婚吗……原就是不相干的两人。”师廆山弟子乙挺无语的。 弟子甲对 弟子乙怒目相视,可还没等他说话,弟子丙抢先说道:“要我说,晏缙此人肯定是看上白家小姐父亲曾是家主,但白家家主易位之后,这弟子肯定又攀上了神女……” 师廆山弟子乙更无语:“他攀高枝,至于还真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吗?” 弟子甲、弟子丙均对弟子乙怒目相视。 弟子乙摇了摇头,以故作沧桑的口吻说道:“要我说,这只不过是——” 他的一双眼闪着戏谑的光,“为了真正心悦的女子付出性命。” 弟子甲、弟子丙纷纷开口:“祝易玉,你在放屁!” …… 十二月的最后一日,整个孽火狱所在的山谷开始颤动。 那颤动原本极为轻微,可后来逐渐变得剧烈,带着整个连绵的山脉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师廆山弟子们甚至能用肉眼瞧见孽火狱那一条长约千尺的裂缝在逐渐靠拢,从两端开始闭合。 师廆山弟子忙问道:“师兄!再过一会儿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快了。”师廆山大弟子凝神看着眼前逐渐移动的裂谷,“再等几个时辰。” 直到夕阳落下,橘红的天边逐渐变暗之时,孽火狱裂口已经变得极为狭小,宽处只有四、五十尺,长处也只有百尺左右。 这半年的守卫日子总算结束了—— 师廆山大弟子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刚想转身对着众弟子说可以返程。 但就在他背对孽火狱裂口的那一瞬间,师廆山大弟子察觉到背后似乎有一阵热风刮过,甚至伴随着一声极其微弱的鸟鸣—— 可他迅速转回身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瞧见,就连一直面向裂缝的其他弟子都无异样,只是目光热切地望着他,都是一副盼着他说可以返回的期盼模样。 兴许方才只是普通的一阵风,至于鸟鸣声……则是山峰上的鸟叫罢了,师廆山大弟子如此想到。 * 一个月之前白楹失踪,其残留的气息被白家长老发现最后是断在了孽火狱外的山脉之上。 这一个月内,白鸿淮吩咐两名修为高深的白家长老守在孽火狱之外,希望能够等到白楹迷途知返、从孽火狱中逃出的消息。 可直到昨日,他处理完所有重要文书,赶到孽火狱的时候,都没能等到白楹从孽火狱中逃出的身影。 白鸿淮站在能够遥望孽火狱的山峰之上,内心止不住地暗骂,这白楹与什么怀剑派弟子晏缙简直是孽缘一桩……这两人还不如从未相识! 晏缙要救什么神女,白楹要救晏缙……两人宛如下饺子般,都滚落进孽火狱这口大锅! 白鸿淮只能气得胸疼心闷,感叹白轼道白楹这对父女,都让他不得安生。 眼见孽火狱的裂口逐渐缩小,不出片刻就要闭合,白鸿淮一双细长的狐狸眼中只余失望与心痛。 白楹虽然不是他的女儿,但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后辈,天资出众,为人聪颖,将来必是白家的可塑之才……但如今却要葬身在这个地方。 白鸿淮吐出胸中的闷气,正要转身之时,却在那一瞬间听见一声极其微弱的鸟鸣—— 那声音有些奇特,甚至鸟鸣声来自孽火狱裂口方向。 白鸿淮侧身看向孽火狱,一双细长的眼睛紧紧盯住山峰之下的孽火狱裂口,在下一个瞬间果然看见一只展翅就有二十尺左右的青色异鸟堪堪从变窄的裂口中飞出。 白鸿淮当即就松了口气。他一边挥袖掩去青色异鸟的动静,糊弄下方在场的师廆山弟子,一边稳稳地将青色异鸟托住送至云端。 在师廆山弟子与孽火狱的正上空,被层层乌云围住的地方,大鸟就躺在白鸿淮变幻而出的一团雾气之上。 那只鸟极大,浑身雪白,只有额见带着一抹极深的青色,但最引人瞩目的地方还是大鸟的尾羽与翅膀末端—— 那两处不再是细密的羽毛,而是燃烧的青色火焰,晃动之时都拖着青色的光芒。 作为白家家主,白鸿淮自然是知道传说中的仙兽白亥的模样与这只鸟儿有些相似,只不过仙兽白亥身体足有一座山峰那般庞大,而且白亥身上缀着的青色异火宛如一张铺天盖地的薄雾,青色异火更是可以连绵千里。 但这只刚从孽火狱中飞出的青色异鸟状态却有些不妙。 它浑身洁白无暇的羽毛至少有一半在孽火狱中被灼焦成不同程度的黑灰色,最为严重还是大鸟胸口处被烧焦的羽毛之下,有一道血淋淋、冒着灼热气息的伤口。 明显是被孽火狱中能够灼伤修士神魂的孽火所伤。 白鸿淮只来得及叹了口气,就立刻蹲下身护住青色异鸟的心脉。 这只青色异鸟,就是白楹所化—— 在仙兽血脉传人中,会有极少数力量极强的传人能够化为近似仙兽的兽形。当变成兽形之时,传人能够使用更为强大、纯粹的仙兽力量。 仙兽血脉传人可以化形,就足以说明这名传人力量强大,前途无量。 但这并非全是好事—— 如若化为兽形之时,透支全身的力量,亦或者是化形太多次,都有可能再也恢复不了神志,同时再也无法再变为人形。 只能一辈子为兽形的姿态,忘记身为人类模样的时候发生的所有事情,最终懵懵懂懂、全靠着兽性本能度过余生。 不知白楹在孽火狱中遇见了什么,使得还未被告知化形种种之事的她竟然在无人点拨之下,化为白亥仙兽相似的模样逃出孽火狱。 但即使化为力量强横数倍、甚至数十倍的仙兽模样,白楹面对的东西也在她胸口留下了那样一道严重的伤口…… 看见大鸟胸口鲜血淋漓的伤口,白鸿淮内心复杂,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白楹逃出孽火狱,而且还拥有可以化形仙兽模样的力量,他该是高兴的…… 但白楹却是在孽火狱中化形,此前由于她年纪、修为未到一定程度,白家也无人向她传授化形的种种要点,更是不知道在孽火狱的这个月中,白楹究竟化为仙兽模样多久了。 ……最坏的结果,便是白楹再也恢复不了神志,甚至一辈子只能保持这种大鸟的模样,最终在白家后山禁地度过一辈子。 看着大鸟胸上的严重伤口,白鸿淮注入更多的灵气。 但令他没想到,青色异鸟刚刚睁开眼,就挣扎着想要逃离。 白鸿淮加大手中的灵力所带的威压,制住异鸟的动作。 青色大鸟愤怒地朝着白鸿淮啼叫两声,一双椭圆形的暗金色眼睛紧紧盯住眼前人,眼中特有的透明瞬膜在瞬间张合。 “白楹……”白鸿淮看向那一双不似人眼的暗金色眼眸,“白楹,快恢复神志!” 可青色大鸟只是焦躁地转着脑袋,对白鸿淮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当它看见山谷之下的孽火狱之时,反应更为激烈—— 双翅带着灵力猛烈扑动,想要逃脱白鸿淮的压制;尾羽与翅膀末端的青色异火迅速蔓延,围住白鸿淮。 看着青色异火的火舌都要窜到他脸上,白鸿淮一挥袖,从他周身凭空出现颜色更重的青色异火,反手吞噬到了鸟儿攻击的青色异火。 青色大鸟本就是靠着白鸿淮渡入的灵气才恢复了一些,攻击完白鸿淮后它浑身的灵气已经见底,看起来更为虚弱,却一副强撑着不肯阖眼的样子。 看着大鸟昏昏欲睡的模样,白鸿淮不再犹豫,掐诀驱动脚下的雾气,迅速朝着白家赶回。 他得带着白楹赶紧回白家,看看长老们是否有办法唤回白楹的神志,还要医治白楹在孽火狱中所受的伤。 可就要离开孽火狱这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之时,白鸿淮听见自己背后响起一道极其虚弱、几乎被风一吹就消散无影的声音—— “不,先别走……” 在他身后,那只青色大鸟逐渐变小,最终化为一名少女。就连浑身的羽翼都在瞬间变为少女披着的破破烂烂白衣。 白 鸿淮听着背后传来簌簌的声音,和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心中不由得一松,低声喃喃:“……终于醒过来了。” 回头看着白楹白衣胸口处渗出的血迹,白鸿淮拧起眉头,“什么‘先别走’,我们还不走的话,是要在这里看着你咽气是吗?我可真怕你是第一个死在了孽火狱中的白家人。” 白楹捂住嘴,接住口中溢出的鲜血,她勉强开口:“我……我还没有找到晏缙……” 白鸿淮只觉得自己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保持心平气和的语气:“现在你还有条命就该谢天谢地。当务之急,是回到白家,请诸位长老好好医治你,诸酉谷张瑶长老应该也在白家了……” “但,但是……”白楹声音虚弱沙哑:“我还得去孽火狱……” 仿佛知道白楹所想,白鸿淮冷冷地笑了笑,朝着后方扬了扬下巴:“不用废神多想了,你刚刚飞出孽火狱,孽火狱就关上了。” 白楹不顾胸前几乎要撕裂、燃烧般的痛感,费力地转过身,望向已经离得极远的山谷—— 连绵大山包围着的底部山谷,至于坚硬冷漠的石头,再无一丝一毫热气与可以窥见岩浆深渊的裂口。 她睁大双眼,声音干哑:“孽火狱……关了?” 白鸿淮同样望着几近消失的裂口,“对,已经关了,一百年之后孽火狱才会再打开。” 他转过头,看向回白家的方向:“不管你与你未婚夫晏缙之间发生了什么,都已经不作数了……他已经死在了孽火狱中。他六月进入孽火狱,如今十二月,他难道还能活着?即使活着,孽火狱一关,谁还能在其中活一百年……?” 白鸿淮神色不变地补充道:“修士大能可以,但是一个毛头小子可不行。” 他越说越觉得费解,心中也是越来越气:“这么个三心二意的男子,你还要去救他?先是背弃你们两人之间的情谊,再是为了神女凝之,甘愿死在孽火狱中。” “为了这样的一个男子……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白楹不顾每一次自己微弱的呼吸都带动胸前那道伤口上传来的剧痛,她只是怔怔地望着越来越远的山谷。 白鸿淮的话没有错……即使她与晏缙只是被一桩虚假的婚约绑在了一起,可多年的陪伴与那些月下的亲近,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愫在其中吗? 但他却不声不响地将婚约书还给了她,转头还为了其他女子甘愿进入孽火狱,赌上他自己的性命。 到底是什么让他愿意为了神女付出生命—— 是从神都开始相识的缘分?亦或者是短短一年多两人逐渐深厚的感情?还是从一开始的一见倾心? 还是有其他事情发生? 可是无论她与晏缙之间的婚约到底作不作数,无论晏缙是否心悦他人,无论是不是发生了其他事…… 白楹喃喃道:“晏缙他……他不能死。”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晏缙死去。 “如果连晏缙都……都死了……”泪水从她的眼眶滚落,一滴一滴地落于雾气之上,消散无影。 她所珍视、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自世间消失……不久前还在她面前活生生的人,转眼之间再也不能相见。 不顾胸前那道痛得几乎要让她发颤的伤口,白楹无力地跪坐在地面,一双眼通红,“如果连晏缙都死了……” 世间之事何其残酷,将她身旁的人一个个夺去。 母亲,母亲腹中的婴儿,还有江长老,晏缙……她谁都留不住。 第97章 怙煜 常姚没想到拼尽全力也无法抵御相修永的挟持,更是连同仙器被相修永带离神都。 在此时此刻,常姚开始痛恨起自己比不上旁人的灵根,悔恨因为成为神女之后松懈下来的修炼。 往日里,她以为可以唤动仙器就万事无忧,近十年来唯一上心修炼的术法也只是与仙器有关。 常姚跌落在地,她颤抖地抬起头。 四周荒芜,满目断壁残垣,站在她身前的有三人—— 一人是背对着她的相修永,一人是似笑非笑瞧着她的年轻人,还有一人站得远,一身黑衣斗篷更是把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相修永行了一礼,声音恭敬:“大人,我把一把仙器带了回来。” “唔。” 年轻人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视线与常姚对上后,他唇边笑意更加明显,“这就是神都的神女?可以唤动仙器的神女?” 相修永头低得更深,“是,她名为常姚,是八十年前成为神女的。” 年轻人点了点头,随口评价:“原来如此年轻……” 他走动几步站到常姚身前,忽然蹲下身。 两人视线对上。 只需一眼,常姚就感觉自己的心好似被无形的手掌捏住,喘息不了半分—— 眼前的年轻人浑身肆意流动的魔气,带着弧度的双眼居高临下地望着常姚,让她浑身不能动弹。 常姚甚至感觉到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与看着一块石头并无不同。 她想要运用经脉中的灵气,却被反噬带来的剧痛散尽了力气。 年轻人右手轻轻贴上常姚额前,止住了常姚浑身的轻颤。 常姚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开口问道:“……你,你是谁……你们要做什么?” 年轻人歪了歪头,“我是怙煜,本来我只想将仙器毁去,但既然相修永带了你出来……” 他歪头笑了笑:“别怕,不会痛的。” 怙煜,是不是那只藏匿在世间的魔神一魂的名字吗?……不会痛是什么意思? 常姚还来不及思考,眼前蓦然一黑。 穿着单薄白色衣裙的女修整个人化为黑色尘埃。 “对了……” 名为怙煜的年轻人站起转身看向恭敬垂着头的相修永,“东西呢?” 相修永闻言,双手将黑色匣子呈上:“放在您给我的匣子中了。” 怙煜嫌弃地甩了甩手,抖落少许黑色灰烬后。他接过相修永手中的黑匣,打开木匣上盖—— 漆黑的盒子内部,静静地躺着一副画卷。画卷两端以金色玉珠封住,散发出玄妙的灵气波动。 怙煜轻叹一声,拿出画卷细细端详:“就是这些仙器,才让那些神都修士能寻到我的位置,像一群杀不尽的蚊虫再而三地出现在我眼前……” 话音刚落,他修长的右手一挥,爆发出冲天魔气。 一缕一缕黑色的魔气直接冲向画卷,就在冲入画卷的那一瞬间,却被突然浮现的金色圆形法印挡在外面。 怙煜勾唇盯着手中发烫的画卷,右手用力—— 张开的五指紧紧捏住法印,他以自身带有的魔神力量摧毁眼前仙人留下的仙器之一。 怙煜脚下无端生风,阵阵阴风呜咽着、裹挟着魔气奔向四周。 “轰——” 震天的声响爆发。 怙煜松开右手,看着浮在半空的画卷连同金色法印碎成齑粉。 站在一旁的相修永瞧见怙煜右手有黑色血液淌下,几乎要从指尖滴落。 下一瞬间,漫天魔气又飞回怙煜身旁,一缕黑色魔气舔食着怙煜指尖的黑色血液,又从手指钻回他的身体。 怙煜畅快地笑了,“终于把能寻到我位 置的仙器毁去一把,相修永,你做得不错。” “这是给你的奖励。” 一缕黑色夹杂金色的魔气从怙煜指尖飞出,轻巧地钻入相修永右眼。 相修永难掩惊喜,垂下了头:“大人,我一定誓死追随您——” 还没说完,他忽然止住了喉中的话语。 相修永跪倒在地,浑身连同经脉中的剧痛让他衣袖外的双手黑筋暴起,就连脸上都浮起细小凸出的黑色脉络。 怙煜丝毫不关心相修永引起的动静,转身离去。 相修永举起紧攥的双手,痛苦地捶打头颅。 如果说浑身的剧痛还可以忍受的话,那么脑海中的动静几乎令他发疯。 好似有人用利剑狠狠插入他的脑中,残忍搅动。也好像有人在他耳边锤动巨鼓,让他的心脏连同脉搏,随着记忆在他整个身躯横冲直撞。 相修永想起许多令人烦躁的往事—— 自他当上神都长老后,他父亲相家家主总会变着法子找他要天材地宝,更是让他不断地促使家中相家子弟成为神都修士。 成为神都修士还不够,还要让他们修为进步,提携他们的职位,摆平他们惹下的祸事。 他还要在神都中与韩景争,日日争夜夜争,大事小事都要争。 可若事情做得好,那是应该的;做不好,韩景会奚落,城主会敲打他,就连下属也不让人省心,个个想着把他取而代之。 人人都有私心,人人都只为了自己。 就连最该为天下的神都城主,满脑子都只是为了自己修炼——这注定了他一辈子汲汲营取的一切,都只是替神都城主应丰奔波的资格。 作为神都长老的他,被一张看不见的大网牢牢困住,困在名为权、利、修为的大山中。 他拼尽一切,也站不到其中任何一座山的山顶。 他不想为应丰鞠躬尽瘁,不愿意只当应丰成仙的垫脚石;他不想一辈子提点那些相家蠢如猪的后辈;不想看韩景那张嘴脸,更不愿意到了这个一人之下的位置,只能看着仙器却不能使用。 什么神都,明明合该叫应丰的城!什么都是应丰的! 只要……只要应丰死了,神都的人都死了…… 相修永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要神都所有人都死! 只有这些人死绝了,他相修永才能来掌管神都这一座仙人留下的唯一都城,才能将所有仙器与天地宝才掌握其中! 待脑海中将所有人杀尽的想法刻入骨髓,放在心头之后,相修永才觉得脑海中的剧痛散去,经脉中充斥着一股莫测的力量。 他满头大汗地抬起头,才发现远处仍有一道身影—— 那是时时刻刻跟在怙煜大人身后的黑衣斗篷人。 相修永从未见过黑衣斗篷人的真容,但怙煜大人曾经派黑衣人传达命令、送过黑匣,因此他也听过黑衣人简洁的几字。 声音年轻,语调不带任何情绪。 就连此时此刻站着的模样都像傀儡制成的假人。 相修永喘了口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黑衣斗篷人腰间的物件上—— 那是一个法盘,通体灰黑,有一角缀着褐色的穗子,穗子末端吊有精巧的结。 其中镶嵌了一颗极小的玉石。只是玉石已经破碎,显得平平无奇,倒像一颗破石子。 或许是相修永盯着法盘的时间太长,黑衣斗篷人似乎看了过来。 察觉到黑色面罩下冷淡的目光,相修永收回目光。 怙煜大人赐予的力量他还没有掌握,他得去找个地方,完完全全地参悟力量才行。 * 人生三大快事—— 修为越发深厚,在握权力越多,对头一个接一个死绝。 相修永倒台,韩景心中极为畅快,但这畅快中又带点遗憾。 若相修永在议事大殿中被其他门派长老击杀,那才是最好。 可相修永不仅跑了,还带走一把仙器,把神都弄得乌烟瘴气。 他韩景一边要审问相修永昔日的得力干将,又要腾出手追查相修永的下落,好早日拿回仙器。最后也是他率领着众多修士去取相修永的命。 韩景冷淡地瞥了一眼远处席地而坐的两名修士。 现在更好,他还得额外带着江北辛的两位徒弟,处处盯着两人是否行事妥当。 根据仙器所测,他们一行人两日后就能在婴麟城见到相修永。 韩景清楚,以相修永对神都的了解,恐怕不是他们在婴麟城找到相修永,而是相修永在婴麟城等着他们。 不知婴麟城中究竟藏着多少陷阱与危机。 到时他韩景到了婴麟城,也能瞧一瞧相修永到底与何人勾结,才会胆大包天地带走仙器,与神都乃至天下修士作对。 前几日城主所说的话浮现在韩景心头—— “仙器是仙人留给神都追捕魔神魂魄的法器……既然带走了仙器,只怕与相修永勾结的就是那一只魔神一魂。” “你们此行凶险异常,我把山海尽赐予你,助你带回仙器,诛杀相修永……” “甚至杀死魔神一魂。” 屏风后的城主面容影影绰绰,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向木椅,间歇地发出敲击声。 韩景隐约察觉到城主的心情如同敲击声那般不耐,他恭敬地接过仙器“山海尽”,沉声道:“属下定不负城主信任,一定完成任务。” 有了仙器相助,杀死相修永不难。 就算相修永真得勾结了魔神一魂,那又如何? 韩景心中冷冷一笑,他带着城主赐予的仙器,必能荡平与相修永有关的一切。 第98章 婴麟城 婴麟城位于西部桓州的南侧,是昔日仙兽血脉姬家所在的城池。 婴麟是亦正亦邪的仙兽,极其强大。 白楹曾经听白鸿淮说过,姬家传人若是继承了血脉、觉醒了婴麟力量,修炼进度极快,甚至自幼便会上古术法,能控制修为比自己低或者是毫无防备的修士。 若姬家没有灭亡,世间情景绝不一样。 至于姬家的灭亡原因,白鸿淮说得语焉不详—— 大概是七百多年前从橿巫谷逃出去的魔神三魂六魄,其中六魄被姬家与神都共同消灭。剩下三魂怀恨在心,六百年前报复姬家。 在此次报复中,三魂中的两魂也被姬家家主灭去,落了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仅活下来的一魂便是最近几百年来做了不少恶事、行事毫无章法、诡谲异常的魔神一魂。 与此同时,姬家的怛狱因为没有了婴麟力量,变得不稳定,每十年是神都联手各门各派暂时维持姬家的怛狱稳固。 白楹抬眼看着众人前方的破旧城池—— 城墙斑驳破损,青苔爬满石缝,满目断壁残垣。城门早已倒塌在地,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 这就是从几百年前起,成为荒芜空城的婴麟城。 从城门洞口望去,城中街道杂草丛生,破碎的石板路,残破的房屋在冷风中摇摇欲坠。 微弱的月光洒在城中,空了几百年的婴麟城更显荒寂。 一行人远远看着空着的荒城,没有贸然行动。 站在韩景身侧的白须修士,是神都资历极深的茅棋长老,他负责镇压橿巫谷,因此对于魔神魂魄的气息极为敏锐,习得一手削弱魔神魂魄的法术。 茅棋一双眼如鹰般掠过眼前的空城,“虽然这座城已经空了几百年,但气息仍然阴冷诡异,魔气若有若无……韩长老,我们得十分谨慎。” 韩景双手结印,冷冷瞧着眼前的城—— 他自然知道这座城不对劲,几百年前姬家覆灭之后,姬家人留下了怨、恨、执着,被灭去两只魔神魂也在婴麟城留下了幽暗邪祟的力量和魔气。 自那之后,婴麟城频频出现妖物和魔物,皆是从执念和邪祟力量中孕育而出的。 后来,婴麟城就成了一座空城。不知这几百年来,又有多少妖物和魔物汲取城中残留的执念和力量出生。 相修永可真会选地方。 韩景双手向前一挥,将掌心中的法印送出—— 金色法印在半空中变幻,越发膨胀,凝成一团无边的金色云雾,自上而下没入婴麟城。 韩景阖眼,眼珠在眼睑下急速转动。 半晌后他睁开眼,“相修永在城中麟山下的宅子中,等着我们。” 白楹一怔。 她是曾经见过婴麟城的地图,城中心有一座山,名为麟山。唯一倚靠着麟山而建的广阔宅子,就是姬家。 白家在群山之顶,碧家在深林之中,褚师家临崖而建,三家远离人群。 只有姬家反其道而行,择城栖之。 为何相修永独独挑选了姬家? * 相修永感觉自己完全不一样了—— 体内有股莫测的力量,右眼隐隐发烫。 他催动经脉中的灵气凝结成镜。对着镜子,他看清了自己的右眼。 暗金色的瞳孔,像某种上古凶兽。瞳孔外,是缓缓流动的黑色魔气。 魔气……?为何他眼中有魔气? 相修永捏碎手中的灵镜,心知这与怙煜给与的奖励有关,但魔气与灵气相斥,他眼内既然有魔气,那为何还能运用经脉中的灵气? 他小心翼翼地催动经脉,发现自己还能汲取灵气。 相修永大惊,随即心头涌上狂喜—— 世人皆知魔气孕育魔物,而魔物 强横、可控人神志、占人躯体。 若他能在运用灵气的情况下,还能汲取取之不尽的魔气,实力会比之前的自己强上百倍、千倍,他甚至会比应丰还要更强! 等到被怙煜召唤的时候,相修永小心翼翼地问出自己的猜想。 怙煜轻轻一笑,“不错,你已经参悟了我给你的力量,接下来正是验证成果的时候了……” 相修永恭敬地垂着头,“敢问怙煜大人有何吩咐?” “你的同僚们带着仙器,已经到了城门。杀了他们,帮我取得仙器。” 神都八把仙器中,有三把是专为寻找逃离在世间的魔神魂魄,它们能从星辰中卜算魔神魂魄位置,有时甚至也能用来寻找其他人。 除了这项功能外,这三把仙器再无其他用途,但诛杀魔神魂魄是世间关系甚广的事,因此神都才会有三位身份尊贵的神女。 相修永布局多年,才能从神都带走一把仙器。 至于其他五把仙器…… 相修永清楚,城主应丰占据其中一把作为武器,剩余四把随时调动,为了消除世间强大的妖魔。 这五把仙器,威力巨大,不止能杀妖灭魔,若是使用得当,亦可消灭魔神魂魄。 若是在以前,对阵神都修士,从他们手上抢走如此强大的仙器,相修永是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他有了魔神魂魄怙煜大人赐予的力量。 相修永掩住内心的激动,低头应了声。 他起身准备离开去对付神都一行人之时,怙煜忽然出声:“别急着走,有些事想问你。” 相修永忙回道:“怙煜大人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人重提百年前的事,让你不得不比计划早十多年叛离神都……” 相修永心猛地一跳,紧张地等着怙煜把话说完。 怙煜嘴角勾起:“百年前那事,你还记得吗?” “大人,怙煜大人,我……”相修永跪下,认错极快:“是我百年前不知好歹,将事情嫁祸于您……” 怙煜偏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相修永,“嫁祸?可除了你杀的那一人外,其余死的人,都是我杀的。这怎么能叫嫁祸呢?” 他轻轻一笑:“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是问罪的……我只是好奇。” 相修永额头贴着地面,等着怙煜的下一句话。 “我好奇你为何要在百年前的时候,杀那名剑修?” “难道……你们有旧怨?” 相修永屏住呼吸,好半晌才低声回道:“确实是有。” 怙煜眼神玩味,颇有兴趣:“哦?什么样子的旧怨?” 相修永似乎觉得极为羞辱:“……他勾引我未婚妻解除婚约。” 怙煜兴致更大:“什么?你未婚妻移情别恋?” 相修永抬头,咬牙解释:“就是这样,大人。当时我有未婚妻,可那江北辛惯会伪装,实则懦弱不堪。他表面上与我称兄道弟,却在背地里引得我未婚妻移情别恋,不惜逃离家中也要与我解除婚约。” “这么说来,是你引狼入室,将自己兄弟江北辛引荐给你未婚妻?” “并……并非如此。” 相修永垂下头,“是……是我们三人相识在先,后来家中提亲,那女子才成为我的未婚妻。” 他恨恨地想,明明三人同是除妖之时相识,可难道只是因为与江北辛相识得早,所以她宁愿违背家中命令,嫁于江北辛么? 可后来江北辛还不是被瞻方仙剑所伤,成为怀剑派最为懦弱的长老。 嫁给这样的废物,家中不再承认这个女儿,她只能自己去仙门十八重中寻找突破机缘。 最后死在了仙门十八重中…… 相修永几乎已经想不起年少时候三人游历除妖的画面了,脑海中只有对江北辛的不屑与痛恨,以及对女子拒婚的恼怒和恨意。 “自然。”怙煜嘴角笑意变大:“你们相家在世间颇有盛名,无论谁家父母,都想将女儿嫁给你们。” “可惜……” 怙煜惋惜摇头:“你跟了我,只怕现在谁都不敢把女儿嫁给相家了。” 相修永急忙开口:“大人,那是世人有眼无珠,只知道什么神都六派、仙兽血脉,不知道您的厉害,待您一统天下后——” 怙煜挥挥手,“好了,马屁我不听。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夺取仙器。” 相修永忙起身离去,掐诀离去。 怙煜仰头,无聊地盯着空中压顶的乌云。 半炷香后,他似乎是想起什么,转过头对着一动不动站在角落的黑衣人笑道:“说你懦弱不堪……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刚刚杀完榆上派的三人,脸上毫无表情,却溅满血迹……” “看样子入魔也是极为不错的。”怙煜惋惜:“可惜再见的时候,你就已经是具尸体了。” 他忿忿不平继续道:“没想到尸体也有忘恩负义的……让你活过来,还帮你杀光榆上派的人,你转头就削掉我的血肉。” “不过……” 不过事事不如意,才算有点意思。 但光有意思还不行,还得自己给自己找点乐趣……相修永就是他好不容易给自己寻的乐子。 可无论怙煜说什么,站在一旁的黑衣斗篷人只是一动不动,沉默站立。 怙煜忽然一笑,“神都十位修士,我只派相修永一人去,未免不够意思……你跟在相修永后,帮他解决几个人。 充满魔气的漆黑双眼微微一转,笑意更加明显:“先杀那名剑修,再杀那名白家人……若杀完两人相修永还没搞定,你就帮他把所有人杀了。” 黑衣斗篷人漠然应道:“是。” 第99章 相修永的任务 一行人走入城中,神都修士每隔千尺设下一次阵法,诛杀阵内妖魔。他们用的是灵宝级法器落阵,辅以相衍派最昂贵的固阵符箓。 难怪白鸿淮说神都拥有天底下一半以上的灵宝级法器,行事财大气粗。 全天下的十二把仙器,神都甚至占八把…… 白楹收回观察神都修士的目光,专心警戒四周。 每当一道阵法落下,周围的邪祟阴冷之气就会减弱一些,暗藏的妖魔以及还未成型的妖魔被消灭。 白楹侧头看向一旁摇摇欲坠的房屋,却与身后的目光撞上—— 晏缙走在白楹身后,一双眼似乎看着她,又似乎是看着前方。 两日前的简短对话后,他们两人再没有说过话。 众人来到麟山下。 街道极宽,昔日玉石地面已经碎裂,布上厚厚一层灰尘。破败的街道一侧,是院墙几乎都已经倒塌的宅子。 白楹透过残缺的院墙,看向蒙着一层阴冷气息的宅子,以及宅子后方的一座黑山。 山并不高,其中树木枯死,树枝拧成奇怪的模样,传来凄厉的、不知名的鸟叫声。 站在众人前的韩景冷笑一声,衣袖微动,带起无形的波动冲向摇摇欲坠的姬家宅门。 巨大的木门倒下,扬起的灰尘后露出隐约的人影—— “好大的火气。” 相修永好似静候客人的宅子主人,他拂去身前的浮尘,“韩长老,与你公事几十载,也没见你开心过。” 他的目光划过一位又一位神都修士的脸庞,停在了白楹与晏缙身上,“没想到江北辛的两个徒弟也来了。” 白楹身体紧绷,忍住 了动手的冲动。她身旁的晏缙盯着站在院内的相修永,双眼浮现明显的杀意。 站在众人前方的韩景声音冷冷:“别废话了相修永,常姚和仙器在哪?” 相修永摊手:“没了。” 神都修士脸色齐齐一变,但无人说话,只有韩景脸色黑沉,一字一顿道:“都没了?” “都没了。” 毁去可以寻找魔神一魂位置的仙器,韩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相修永与谁勾结。 情况越发棘手了。 一旁的茅棋长老开口:“相修永,神都待你不薄,你这么做值得吗?” “你是神都长老,享有天地宝才和灵丹妙药,六司部之中的三阁主听你命令,城主放心地将重任都交予你……神都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神都。” 茅棋长老轻抚白须,循循善诱:“迷途知返,与我们一同消灭那邪祟,将功补过,将来你还是神都的相长老。” 相修永瞥了一眼茅棋:“这话骗骗别人就算了,茅棋你这是在神都当狗当久了?也只会训狗术了?” 茅棋脸色一沉,极为不悦。 欣赏了茅棋一副想骂又不能骂的模样,相修永大笑:“神都是不错,可是上面蹲着一只肥头大耳、名为应丰的的猪,把这仙人留下的城,当做他一人的城,吃得肠肥脑满。” 茅棋厉声道:“住嘴,你竟然对城主不敬——” “我不敬又如何?”相修永满脸讥讽:“他应丰想成仙,难道不能去闯仙门十八重?” “可他害怕死在其中,又害怕真闯过了,就要舍下神都城主之位,去当蓬莱众多仙人中的一位。” 相修永声音回荡在阴冷的庭院中,“他想当世间唯一的仙人,更想当神都永远的城主……” “让我猜猜……他这次是不是极不耐烦地出关?估计你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又去闭关了。” 话还没说话,一口铜色的钟从天而降,将相修永笼罩在其中。 茅棋双手并拢,掐诀指挥自己法器,与其听相修永废话,还不如探探虚实! 随着茅棋口中念念有词,两人高的铜色古钟震动数下。但还未催化内部的杀阵,古钟就被相修永猛地掀开。 茅棋右手一挥,将落在一旁的古钟收回自己袖中,他面色严峻,在场的众人纷纷明白过来相修永不对劲—— 茅棋长老法宝是一座古钟,困敌十分厉害,可相修永仅仅在眨眼间就掀开古钟,功法大涨的背后定有诡异。 见此,三位阁主齐齐拿出阁主印。 阁主印既是掌管司部的代表,也是世间难求的灵宝级法器。 三枚刻画不同的印在一声又一声的催动下,印章刻画的文字浮动,离开刻章表面如流水般缠向相修永。 瞬间就将相修永围在其中。 相修永打量了缠绕着自己的阵法文字,却没有挣开的动作,反而温声劝道:“何必听应丰的话,不如我们联手一起杀了他,将所有天地宝才和仙器平分?” 韩景声音比冰还冷:“……痴人说梦,相修永,你以为勾结魔神一魂,就能得到什么好下场吗?” “你会死,魔神一魂迟早也会被天下修士诛灭。” 相修永脸上的温和从容散去,叹了声:“既然劝不了你们……” “那也只能送你们上路,陪伴常姚了。” 话音未落,相修永浑身爆发出猛烈的魔气,将束缚着自己周身浮动的文字猛地吹散! 黑色魔气直冲云霄,又迅速收拢萦绕在相修永周围。 透过魔气,众人看见了相修永的右眼—— 像某种兽类的眼睛,呈现出暗金色,其中有一缕极为明显的黑色魔气在缓缓涌动。 韩景冷笑一声,嘴上不肯吃一点亏:“可笑模样,还是你上路陪常姚更合适!” 他的法器从袖中飞向相修永。 那是一根通体漆黑的锁链,名为诛尽索,变化多端,长度无尽,御敌时总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漆黑锁链在半空中游动,化为漆黑龙形扑向相修永。 相修永一挥长袖,挡下攻击。诛尽索龙头一转,化为长满尖刺的刃链缠上相修永。 神都三位阁主也开始催动阁主印,三条浮动的文字在半空中纠缠汇合,威力比之前没有汇合的模样强大了数倍不止。 茅棋长老催动古钟震动,发出贯彻云霄的声响。 照理来说,古钟声会迷惑敌人神志,扰乱其理智清明,可古钟连震数下,相修永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他甚至以手挡下诛尽索的绞杀动作,以掌为刃劈开束缚在他四周的浮动阵文。 这就是真正的力量滋味吗? 相修永露出畅快神色,脸庞上的暗金色右眼更显诡异。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修士,最终停留在茅棋身上。 不过眨眼间,相修永身影已至茅棋身前,右手朝着茅棋心口攻去。 茅棋挡住攻击,身后的古钟浮起金色法印,连震数下,才将相修永震退数十尺。 相修永笑吟吟地看着满脸惊惧的茅棋,慢悠悠道:“不知为何,看见茅棋长老你,我就想把手伸进你的心窝,掏出你的心脏瞧瞧……” 茅棋脸色难看,破口大骂:“相修永,你们相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玩意!我看你们相家将来怎么在世间立足?!” 相修永不以为意:“立足不了的话,那就让他们都来此处投奔我算了。” “……” 茅棋脸色黑沉地闭上嘴,只是催动背后的古钟急促震动,钟体上的金色法印越发浓厚。 相修永脚尖点地,重新朝着茅棋攻去。但还未靠近人,他身形一旋,抓住背后刺来的长剑。 握在掌心的是一把灵气凝结而成的长剑,明明不是玄铁所制,但却让相修永感受到微微刺痛。 “差点忘了……除了神都这些法修外,还有一个剑修。” 相修永手指用力,掌中的灵剑出现破裂的痕迹,诡异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身前的晏缙。 下一瞬间,晏缙下方地面忽然刺出的黑色尖刺,尖刺上端染着浓烈的黑色魔气,阴寒无比。 晏缙早有防备,他松开被紧握的灵剑,身形一闪,躲开地面尖刺。 灵剑化为灵气四散,相修永直接追上,紧随晏缙,右手朝着晏缙喉咙狠狠抓去! 一点青色异火在相修永指尖浮现,猛地扩散,瞬间将相修永包围,止住了他对晏缙的追击。 青色异火熊熊燃烧,相修永站在火光中心,感受到一丝难耐的灼热。但比起四肢感受到的热,心头的那一簇火更难忍受—— 仿佛有奇怪的火窜入他的躯体,燃烧他的内脏,震慑他的魂魄。 这就是仙兽血脉,流传了对付妖魔的强大力量? 相修永咬牙屏气,兽眼中的暗金色眼眸竖起,魔气窜出,将青色异火吹散。 他喘了口气,一双眼一眨不眨看着晏缙和白楹:“两只不自量力的小虫,在神都坏我事,如今还送上门来!” 话音刚落,相修永催动体内莫测的力量,右眼金色徒然变亮—— 与此同时,他面容上忽然浮现一道又一道的**,如同呼应右眼金眸的召唤,**轻轻颤抖着张开。 露出了其中的暗金色眼珠。 与白楹、晏缙在黎铜川中所见的怪物一模一样。 所有修士戒备,却挡不住**张开露出金色眼珠时带来的神志昏沉。 茅棋咬牙驱动古钟震动,击中 音浑厚敞亮,传至婴麟城中所有角落。 这声音灌入所有修士耳中,让他们清醒不少。 相修永大笑:“清醒又如何?不过是看着自己是如何死去!” 他宽大衣袖外的手掌上都挤满了暗金色眼珠栖身的**,笑容癫狂,模样可怖。 相修永沉浸在无上力量的狂喜中,他感受到自己有用不完的力量,他刀枪不入,有无穷无尽的魔气供他使用,他甚至可以再次把此处变成炼狱—— 所有**中的暗金色眼珠一动不动,看着四周。 下一瞬间,众人周围环境忽生变化! 第100章 诡异术法 白楹瞧见左侧破败的房屋中一团黑色魔气聚集,不过眨眼间就孕育出魔物。 更远一些的枯树忽然焕发生机,长出嫩芽,瞬间冒出花朵。 重得生机的树木瞬间消失,不知去处。落下的花瓣化作血色利刃,朝着众人袭来。 白楹右手一挥,烧尽散发着迷惑人心气味的花瓣。 方才的这株树木,是忽然成妖,就迫不及待地攻击众人。 与迷惑人心、将人拖入幻境的榆上派怪物不一样,相修永能催动城内魔气和邪祟力量,生成妖魔。 婴麟城荒芜多年,早就没了抵御魔气魔物的阵法,更别说姬家被魔神一魂杀死后,执念聚集了邪祟力量。 种种原因让相修永在此处催化而成的妖魔,更显诡异。 妖魔数目在增加。 晏缙御使灵气凝结而成的飞剑,刺向不同妖魔;韩景手持诛尽索化为刃链,朝着四周妖魔挥去;茅棋催动古钟,震碎古钟旁的妖魔;三位阁主使用阁主印共同攻击;另外三名长老也从未停过攻击。 白楹也从未停过异火。 她一双眼眸带着青色,唤出一簇又一簇的白家异火,用其焚尽攻来的妖魔。 但妖魔数量从未停止增加—— 被灭去的魔物溃散成魔气后,又与其他流动的魔气重新凝结,再次孕育出别的魔物。 被杀死的妖物显现出原型,跌落在地碎成齑粉。但却有更多的物件化为妖。 墙边陈旧的陶瓮,不知是何人落下的泛黑银簪,早已破碎的铜镜,破败木窗旁锈尽的铁剑,就廊上碎裂的玉笛,都随泛起的阴凉冷风微微颤抖,随后成为妖。 妖魔被灭,随后重生。 更为不妙的是,从多只力量中重新凝结生成的一只妖魔更强。以白楹的目光看来,足以威胁一座小镇、甚至一座小的城池。 白楹以异火凝结成长鞭,带着厉风狠狠挥向四周的妖魔,最后拖着异火的长鞭卷上站在姬家院中的相修永—— 妖魔是果,相修永是因。 想要消灭所有妖魔,那么就必须杀死相修永! 在场所有修士都是如此想的。 相修永浑身冒出的金色眼珠助周围妖魔重新凝结,而他自己行动不如以往敏捷,只能倚靠冲天魔气和唤动的妖魔挡下攻击。 但妖魔无力抵抗十位修为不俗的修士,只能挡下几处攻击后就被碾为齑粉。 韩景冷笑一声,“相修永,你看看你这个鬼模样。找一些小妖小魔和你一起死,有什么用?!” 不屑的话语伴随着凌厉的攻击,挥舞在半空中的刃链绞向相修永,削铁如泥的尖端划过昔日对头的脸庞,留下入骨的伤痕。 相修永缓缓移动手掌,掌心的金色眼珠就看见脸颊上深入骨的伤口处一滴接一滴地淌落血滴。 那一瞬间,将所有人撕碎的想法占据了大脑的全部,相修永声音极怒,“你们——” “找死!” 话音刚落,仿佛有数只看不见的无形大掌,朝着许多魔物狠狠抓去。 白楹眼睁睁看着数只魔物在霎那间被大掌箍紧挤压,一眨眼,多只魔物被揉捏合成一只魔物。 吸收了其他数只魔物的力量,大掌中仅剩一只更为强大,漆黑虚无的身躯游动得极快,消失在原地,留下引人恍惚的低语。 粗略数去,十多只更为强大的魔物从无形大掌中诞生。 魔物能迷惑人心、占人躯体,越是强大的魔物,这种能力就越发强大。 现在他们还能抵抗魔物引人恍惚的低语,但要是这数十只魔物合在一起形成更强大的魔物呢? 要是数十只更强大的魔物继续被无形的力量合成能够为祸一方的魔物呢? 怀着种种疑问,白楹手上速度更快,她将手中的青色异火长鞭变换为长剑,朝着身后袭来的魔物刺去—— 以青色异火阻断魔物想要从半空中撤离的可能性,手中的长剑插入魔物头颅向后狠狠划去。 一只魔物被白楹灭去,漆黑身躯一分为二,随后散落化为魔气。 白楹以为这就是结束,但令她没想到的是从魔物躯体化为的几缕魔气流动着和更多的魔气汇合,眨眼间形成黑色魔气漩涡。 挤满相修永躯体的金色眼珠诡异地转动,似乎是某种鼓动,使得黑色漩涡鼓动扭曲,好似在孕育着更为强大的魔物。 简直没完没了。 白楹有些烦躁,杀死的魔物化为魔气,魔气又重新和更多的魔气凝结成为魔物。 这样循环下去,他们得到何年何月才能把魔物消除干净?! 她是来杀死相修永,替江北辛长老报仇的。仇人就在眼前,而她却无法伤害仇人一丝一毫! 烦躁涌上心头,让白楹紧皱眉头,只想不顾一切杀到相修永身前,将人捅个对穿。 “噔——” 浑厚的钟声持续响起。 茅棋长老以灵气传声,“各位道友,魔物太多,要稳住心神,清明道心,切勿被影响!” 听完接连响起的钟声,白楹心头的烦躁减弱许多。她这才明白,方才自己被魔物影响才会产生烦躁心绪,如果被继续影响下去,说不定自己就会产生鲁莽轻敌行为。 眼见从细微处影响众人神志不行,相修永冷笑一声,布满金色眼珠的双手举起,掐诀施法。 这次变化的不是魔物,而是暗中躲在四处施加偷袭的妖物。 还没等白楹看出妖物有什么改变,眼角就看见一抹极浓的墨色袭来——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墨色已至茅棋长老身旁。 那是一个黑衣斗篷人,身形高瘦,似乎是男子。白楹只来得及看见那人举起右手,以掌为刃瞬间击破茅棋长老的护身阵法,斩下右手。 一些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黑衣斗篷人丝毫不恋战,脚尖轻点向上一跃,避开了神都三位阁主的攻击,也避开了茅棋长老的反击。 浑厚的钟声停下。 茅棋长老右手断裂,魔气沿着经脉上涌,他顾不上驱动法器为众人清明神志,忙念动心法封住右肩穴位。 可这魔气异常霸道,完全不是寻常魔物可比。 茅棋长老脸色苍白,神情肃穆,他不得不将寒冰封住自己右臂。 魔气止住,但也影响了他经脉中的灵气运行,限制了他接下来的战斗。 站在相修永身旁的黑衣人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年轻:“我来帮你。” 相修永神色微沉,有了帮手他自然可以更快解决这一群人…… 但这是否说明怙煜大人并不信任他的实力? 亦或者这说是怙煜大人的体恤? 相修永右眼的暗金色眸子越发明亮,他咬牙继续催动妖物变化—— 四周的妖物开始尖啸。 白楹还没来得及朝妖物攻击,就忽然觉得身侧一凉。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瞬间唤出白家异火。 异火随着主人所想,没有任何犹豫地化为青色火幕,挡下了白楹身前、朝着她袭来的漆黑利刃。 黑色利刃撞上青色火幕,眼见刃下的青色火焰异常滚烫、甚至能融化刃尖的魔气,黑衣斗篷人丝毫不恋战,身形一散,躲开了身后如风刺来的灵剑。 晏缙收回灵剑,一双眼极快地打量白楹,看见没有伤痕后才收回目光。 消散的黑色身影重新聚集,黑衣斗篷人站在麟山山腰处的一截枯枝上。 他看着下方神都修士斩灭妖魔,魔气中又重新凝结成为魔物;而被灭掉的妖物化为原型,更有许多狡诈的妖物尚未被相修永驱动,它们躲在暗处,窥探着一切。 不知要斗到何时。 挤满相修永身躯的暗金色眼珠中,已经有几只缓缓闭上。 黑衣斗篷人清楚,这是那几处眼珠力竭的表现。 既然相修永无法掌控所有妖魔,暂时无法杀死所有人,那么他先杀剑修,再杀白家人,再来杀其他人。 黑衣斗篷人露在外的右手臂上,漆黑利刃变回一只瘦长的手,随后取下腰间的法盘。 通体灰黑的法盘上被划分为十二个时辰,黑衣人抬起左手伸开五指,轻轻放于法盘上。 下方褐色穗子无风而动,左手五指下刻有的时辰开始扭曲,交缠。 100-110 第101章 仙器 悄无声息的黑影几乎笼罩了大半个婴麟城,像是倒扣的碗,带着薄薄黑雾扣住了众人所在地。 不知又是什么诡异的术法。 白楹提高警惕,却没等到料想中的陷阱或者毒气,四周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与众人纠缠的妖魔,以及被妖魔护着的相修永—— 她清楚地看见右侧妖物射来的尖刺,尖端淬着红色毒汁。 只需要抬手用异火凝成的鞭子一挥,就可以将这些暗器通通毁去。 但白楹挥出的鞭子还未触碰到暗器,暗器就已经至白楹身前。 好快! 白楹脑海中堪堪冒出这样的想法,就已经察觉到手臂上的刺痛—— 一枚尚未被毁去的尖刺划过她右手臂,在伤痕上留下了红色毒汁,带着令人灼热的温度。 白楹旋身,勉强躲过另外一侧的妖物攻击,这些妖物的动作不知为何突变,现在快得惊人。 不对。 不是这些妖物动作变快—— 白楹终于意识到,是她的动作变慢了。她的一举一动毫无异常,可就是比平日慢上几分! “啊——” 稍远处,被相修永捅穿胸口的一个阁主惨叫着跌落。 白楹心中一沉,将手中青色长鞭收回手心。既然动作慢上几分,那她不动便是! 白楹眼眸一转,一簇青色异火出现在受伤阁主四周,拦下妖魔攻击。 她微微偏头,青色异火如同连绵的雾气,在自己周身裹成一片,形成了坚不可摧的屏障。 但这样不过是化攻为守,不是长远之计…… 韩景也意识到情况开始不对劲,他沉声吩咐:“收回法器,护身!” 白楹逼出手臂伤口中渗入的毒汁,她移动目光,下意识地寻找晏缙身影—— 在妖魔环绕、黑雾蒙天的环境中,白楹一眼就找到了晏缙。 一身玄衣的剑修手持灵剑,浑身剑意迸发,一剑斩向妖物后,猛地抬头看向上空。 上空……? 白楹顺着晏缙目光看去,看见麟山山腰处的一抹墨色微微闪动,墨色忽然扩大,转眼间就来到晏缙身前! 是之前的那个黑衣斗篷人! 他左手拿着一个法盘,右手手掌为刃,刺向晏缙! 晏缙动作极快,好似不受丝毫影响般,手中灵剑迎着黑刃。 “铮——” 明明一人是以手化为黑刃,一人是持着灵气凝结的剑,却在过招的瞬息,发出金石相撞之声! 黑衣人向后一撤,抓住法盘的左手猛地向上一抬。 白楹看见黑衣人左手和法盘之间似乎有什么物体在扭曲,引得那一处周围空间都发生些微变形。 但还没等她辨清到底施展了什么术法,黑衣人一抓法盘,又向着晏缙攻去! 白楹毫不犹豫唤起一簇异火,从侧面攻向黑衣人,放缓了攻向晏缙的速度。 她心中稍安,从之前的对战看来,晏缙应当是完全可以挡下的。 可下一瞬间,白楹呼吸一滞,眼睁睁看着黑刃已至玄衣剑修身前。 晏缙的剑晚了半分。 他只来得在黑刃刺上肩头之时,堪堪用灵剑挡住黑刃下刺的趋势,整个人被逼得后退数尺。 只此一眼,白楹就看出问题所在—— 在黑衣人动用法盘之后,晏缙的动作比之前还要慢上几分! 明明没有受伤,但晏缙在随后对战中的动作更慢一些…… 白楹看着黑衣人握在左手上的法盘,毫不犹豫地用异火凝成一把青色的弓。 她周身的异火点燃一只攻来的魔物,白楹身体一动不动,瞄准黑衣人,拉满弓射出! 青色箭矢朝着黑衣人飞去,几乎是瞄准他被蒙着的双眼而去。 黑衣人略一偏头,右手黑刃斩向箭矢。 青色异火凝成的箭被一分为二,还未落在地面就已经消失无影。 不过如此。 黑衣人冷淡地想到,但下一瞬间,他左手上的法盘却被身后忽然出现的剑修斩去。 一剑带着凛冽的剑意,在黑色雾气笼罩的婴麟城亮起令人心惊的剑光。 黑衣人反手用右手的黑刃刺去,同时猛地向后撤。 但晚了。 法盘完全无法对抗这一剑的威力,灰黑的盘面出现了一条明显的裂缝。 就连盘边的穗子也因为溢出的剑气被割落了大半。 黑衣人冷淡开口,声音不辨喜怒,“调虎离山……” 不错,但也就这样了。 他右手变为正常模样,双手猛地合拢,将悬在身前的法盘持在手心—— 黑衣人身旁的魔气浓厚,以自身为中心,四周环境开始扭曲。 婴麟城上空的黑雾越发浓厚。 如果说方才是行动慢了几分,现在白楹甚至都感受到一股停滞感。 不止身体上的停滞,就连神志都有瞬间的停滞。 在一旁与相修永斗了许久的韩景紧皱眉头,现在已经有几人受伤,其中茅棋和张阁主受伤最为严重…… 如果后面碰上魔神一魂,多年习得镇压魔神魂魄法术的茅棋长老不可或缺—— 他们不能在此折损修士。 看来是不能等到魔神一魂出现才拿出仙器了,现在情况并不轻松。 韩景后撤,法器诛尽索化为无穷长的铁索,紧紧缠绕在他周身,几乎将整个人包成铁疙瘩。 “哈哈!” 相修永畅快一笑,“怎么了,韩景?你以为躲到铁疙瘩里面就能避免一死吗?” 他嘴角浮现一抹冷笑,“那只怕不能如你愿了。” 话音刚落,相修永浑身上下的暗金色眼珠纷纷展开,越发可怖。 魔物攻击更加迅猛,就连妖物也不再躲躲藏藏,好似全心全意为相修永所用,纷纷现身攻击白楹一行人。 白楹唤动更多的异火攻击越发癫狂的妖魔,她心里清楚,这就是一场生死之战。 不是相修永死就是他们亡。 相修永身上的力量,绝不是一名叛逃神都的修士该有的力量,甚至对于相修永来说,夺走仙器又有何用? 关于何人与相修永勾结,就算韩景一直没有说过,她也能猜到几分。 甚至相修永身上那些可怖的暗金色眼珠也在支持她的猜测。 就算最后能杀死相修永,恐怕结局也异常惨烈。 白楹内心开始犹豫。 她要在这里化为白亥兽形吗? 可化为兽形之后,她不能完全维持神志的清明,脑海中只会存在最为强烈的愿望。 要不就是力竭后昏迷,恢复正常模样。要不就是战死而亡 无论哪种,都说明他们这一行人杀死相修永的行动并不顺利。 但眼下没得选。 白楹微微阖眼,周身青色异火忽然窜高数丈,映得四周都染上青色光芒。 就在这时,地面剧烈震动! 白楹睁开眼,看见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化—— 不远处的麟山忽然拔高,一道狭长裂缝撕开姬家院子,就连湿润的地面中都忽然涌现出溪流。 地动山摇,一切都在变。 修永惊疑地看着四周,下一瞬间,地面鼓动,坚硬山石化为冲天石浪朝着他和四周的妖魔扑来。 悬于前方的铁疙瘩忽然撤开,露出了其中的景象—— 韩景手执泛着金光的画卷,随着他每展开一寸画卷,四周传来隆隆的声响,伴着闪起雷电的轰鸣声。 “山河尽?!” 相修永吐出胸中浊气,大笑道:“原来这一切动静都是山河尽造成的。” 他贪婪地盯着韩景手中的仙器,脑海中已经在盘算如何快速杀死韩景。 白楹只来得及看一眼韩景,就被脚下伸展的土地送出去极远。 地面不断隆起,又化为山洞石窟,另外一侧水流奔腾,填满沟壑。 动静由大变小,等白楹身侧再无变化的时候,周身已经无一人,她独自站在河流旁的石子滩上。 河流平缓,水面清 澈,但水中没有任何活物。 白楹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山河尽?” 山河尽是神都五把威力巨大的仙器之一,白楹曾听白鸿淮说过山河尽能穷天地之力,改变除了生灵之外的一切存在。 当时韩景见黑雾笼罩了大半个婴麟城,致使所有人行动变缓,又见相修永唤出的妖魔除之不尽,所以才会动用山河尽。 既可以变换扩大地势,让黑雾无法发挥作用;又用山石隔开相修永和他唤出的妖魔。 这么做已经是极好的办法了。 但白楹仍旧皱着眉,低头看向自己右手臂—— 之前被黑雾影响导致行动受阻的时候,她手臂被妖物所伤。 外侧沾染了红色毒汁的伤口并不深,但现在却隐隐发烫,带得她胸口发闷,旧伤少见地开始蔓延出痛感。 胸口处的旧伤是她百年前进入孽火狱的时候,与一只恶**战留下的。 那只恶兽似龙似蛇,浑身漆黑,利爪和尾尖带着能够灼伤修士神魂的孽火。 当时白楹受了这道伤,不得不拼死化为白亥兽性,才能重创恶兽,最终保住自己的性命。 这么多年来,伤口入骨,更是由于恶兽善用孽火的原因,导致极难根治。 诸酉谷张瑶长老也只能用药慢慢去除伤口上孽火带来的影响,压制旧伤威力。 本就耗时耗力,更何况白楹一心扑在其他事上面,忙起来的时候几个月不喝药都是常有的事。 白楹叹了口气。 之前她忙于宫宁晚长老的交易,好几个月没喝药,虽然这次来神都之前,已经补救般喝了……但显然是不够的。 不然并不算强的红色毒汁,怎么能引发孽火狱中留下的旧伤复发? 红色毒汁只不过是个引子,究其原因,还是她怠慢了旧伤。 第102章 伤势 白楹将几颗丹药吞下。 旧伤来势汹汹地复发,光靠几颗丹药也只是暂时压制。想要彻底让旧伤偃旗息鼓,还是得要去诸酉谷寻张瑶长老,运气针灸,静养一段时间。 白楹转身击杀几只躲在河滩芦苇丛中的妖魔。 现在连打坐疗伤都做不到。 她握紧异火凝成的匕首,警戒地看向四周—— 山海尽将婴麟城扩大了数十倍不止,变成了平原、山脉、海岸、峡谷并存的奇怪地方。 就比如她所在的这处河滩,后方是山洞垒起来的悬崖峭壁,前方越过河滩,不远处就是满目砂砾,风沙漫天。 看不出哪里不对劲,却又处处不对劲。 白楹眉心一跳,转身看向身后的重重穴口。数十个大小洞口垒在前方,洞穴中黑黝黝,瞧不真切。 等她转过身时,暗藏在洞穴中的魔物终于动手。 卖了一个破绽的白楹等的就是魔物出手的这刻,她手中的匕首变成长鞭,人拉开与魔物距离的同时,拖着异火的青色长鞭却缠上魔物。 魔物被长鞭缠上,仿佛掉进油锅一般挣扎,周身冒出灰黑色的焦烟。 随后魔物身形扭曲,消失在原地。 白楹知道这是魔物逃脱时惯用的手段——消失在原地,透过诡异空间,现身在另外一处。 但白楹早有准备,看准空气扭动的半空,将忽然现身的魔物抓了个正着。 一人一魔斗了十多招,魔物不敌,濒死时撞得悬崖滚落山石。 白楹避开掉落的巨石,看向开始消散的魔物—— 魔物身形坍塌,化为几缕魔气,还未飘远,就已经散了一大半。 和相修永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相修永在的话,无论魔物被他们一行人如何击杀,魔物都会溃散成浓厚的黑色魔气,分成上百缕飞回魔气漩涡,重新生成更为强大的魔物。 相修永才是那个问题关键所在。 白楹轻轻嗅了嗅空中气味,发现悬崖底部某个山洞口处,飘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有可能是受伤的修士,也有可能是陷阱。 但妖和魔物做陷阱,可不会故意发出这种气味引起人的警觉。 白楹目光锁定其中一个山洞,正准备动身进入,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 有人踩上河边石子滩,低声唤道:“……白楹?” 声音熟悉。 白楹转身一看,果然是手持灵剑的晏缙。 她目光微微移动,不由自主地落在剑修受伤的左肩。伤口处破损衣物,血迹已经干涸,伤口泛黑。 模样没有任何问题,可当时那处看见晏缙的妖魔众多,白楹也不敢肯定眼前的晏缙不是妖魔的把戏。 她抿了抿唇,镇定开口:“在你过来之前,回答我一个问题。” 晏缙脚步一顿,没有反对。 白楹紧盯着晏缙,没有过多思考:“当年我让你陪我比剑,第一次给了你多少灵石?” 晏缙吐字清晰:“三千灵石。” ……是晏缙没错了,妖魔可不会知道一百年前的事。 白楹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的确是三千灵石……此处十分诡异,我怕妖魔假冒你才问一问的。” 剑修听了白楹的话,脚步一动未动,反而点头,“有道理,那我也得问一问你。” 白楹一怔,“……那你问就是。” 晏缙定定地望着白楹,“你第一次送我的生辰礼物,是什么?” “是……” 白楹看着那双与百年前别无二致的凤眼,觉得胸前的旧伤越来越闷热。 她移开与剑修对望的目光,“是一只剑坠。” 晏缙应了一声,“看来,你也不是妖魔假冒的。” 他眼睑微垂,心中慢慢补充,那是一只坠着青色琉璃珠的剑坠,琉璃珠中有一簇飘忽、不甚明亮的青色异火。 两人汇合,简短地交流了各自遭遇。 白楹是在河滩旁杀了几只妖魔,又与一只强大魔物斗了数招,引得悬崖上的石堆滚落。 晏缙则是在风沙漫天的干旱巨石遇见两只大妖,杀死妖物后他听见远处巨石滚落,循着声响而来。 “所以我们现在要进入洞穴中?”晏缙探究地看向白楹所指的洞穴,黑幽曲折,看不见底。 “虽然血腥味现在消失了……”白楹主意已定:“但若是其他人受了伤,藏在洞中也是有可能的,我是要进入洞穴中探一探。” 她抬头望着剑修:“你若不想进去,那就在洞穴外等我也行。” 晏缙摇头:“一起。” “……好。” 白楹转身率先走入洞穴,晏缙手持灵剑跟在后方。 洞穴虽然幽暗曲折,但味道却不难闻。兴许是因为山海尽作用而形成,存在时间不过一个时辰的洞穴。 既是往内走,又是向上行。半炷香不到,两人脚旁就出现了细细的水流从上方蜿蜒而下。 恐怕这个洞穴的尽头是悬崖边的某处,才会让沿着悬崖的水流进了洞穴尽头,又随着洞穴小径往下慢慢淌。 白楹脚步加快,拐过弯后就看见了猜想中的尽头—— 左侧一处半大不大的山洞,右侧连着一个更小的山洞。小山洞的侧壁裂了缝,既可以看见外面山壁上的情景,也让细小的水流挤了进来。 左侧山洞的里面,一位脸色惨白的女修半阖着眼,倚靠着石壁。 微弱起伏的胸膛,显示此人生机未尽。 白楹呼吸一滞,“怀溪阁主?!” 女修名为怀溪,是神都六位阁主之一。在之前的战斗中,黑衣人用黑雾笼罩婴麟城后,行动瞬间变缓的怀溪没能躲开相修永的攻击。 在怀溪身旁,散落了一地的符箓。 其中有五张黑白分明的符箓紧贴地面,既是防御阵外的妖魔,也是隐匿怀溪气息,免得引来更多的妖魔。 恐怕是怀溪即将力竭,只来得及从一堆符箓中拿出防御阵法的符箓,施展后就晕了过去。 白楹忙跨入阵法在怀溪身旁蹲下,她一边朝着脸色惨白的阁主输入灵气,一边查看怀溪的伤势。 怀溪浑身上下就只有一道伤口——正是之前相修永捅穿胸口时留下的。 这道巨大伤口血淋淋的,深可见骨,伤口中心冒着黑色魔气,侵染着企图修复怀溪躯体的灵气。 晏缙紧皱眉头:“她怎么样了?” 白楹低着头护住怀溪的心脉,“很严重,胸口处的魔气不除,经脉不能运转,伤势就会继续恶化……我也只能用灵气护住她的心脉,尽力不让魔气侵染。” 白楹右手轻轻合拢,两个鎏金小瓶从她乾坤袋中飞出,自动吐出一深一浅的绿色丹药到她掌心中。 这是张瑶长老特意炼制的,深色药丸可以护住心脉,浅色药丸尽力驱散渗入经脉的魔气。 白楹帮助怀溪将两颗药丸服下,手中动作不停,依旧 输入灵气帮助怀溪。 片刻后,怀溪眼睫虚弱地颤抖,却仍旧没有睁开。 白楹心头一沉。 怀溪的情况不妙,光靠这些药丸也只能让怀溪拖着一口气……若想救怀溪的命,需要立即离开此处,去诸酉谷治疗。 但现在此处危机重重,无人能离开这里。 甚至她自己的旧伤,都泛上密密麻麻的疼痛,好似孽火化为的针,刺入皮肤渗入骨髓。 白楹握紧右手,尽力让自己不表露分毫。 她镇定挥手,让相同药丸也飞向自己和晏缙:“你我都受伤了,服下护心丹药和驱魔丹药也能缓解一二。” 晏缙依言服下。 白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带上了旧伤处的灼热,她勉强开口:“我先打坐治疗……” 一直盯着白楹的晏缙自然而然接道:“我会加强阵法,警戒四周,帮这位怀溪阁主护住心脉。” 就如同白楹朝着那黑衣人射箭,引他注意力,晏缙趁机攻击法盘一样。 两人在此时此刻,不用把话说尽,都有种奇怪的默契。 白楹仰头服下几颗白色药丸,随后闭眼打坐,尽力压制复发的旧伤。 药丸带有奇异的清香味,引得专心替怀溪护住心脉的晏缙看了白楹一眼。 他收回目光,脑海中却在回忆方才少见的清香药味。 那味道……就像他刚刚醒过来时,在怀剑派中天天服用的药丸味道。 南奉昭说药丸能医治孽火在他身上留下的灼伤。 孽火,灼伤……? 第103章 妖物 将浑身灵气运行两大周天,缓解胸口处疼痛后,白楹才缓缓睁开眼。 忽略压制旧伤带来的不适,白楹咽下喉中漫上的血腥。 她转头看向怀溪,却发现一直护着怀溪心脉的晏缙神色凝重。 白楹心中顿时有了不妙的预感。 “她……”晏缙低声道:“她的心脉越来越弱了。” 白楹忙查看怀溪情况,发现怀溪除了心脉越来越弱,连经脉中的灵气也越发溃散。 这一切都说明,这位神都阁主的生机已经开始消散。 白楹顾不得其他,只能将张瑶长老给她的还生丹给怀溪服下。 说是还生丹,其实也就是用猛烈灵药所炼制的丹药,激发修士经脉中灵气继续护住最后一丝生机。 还生丹强行激发经脉中的灵气,对经脉有一定的伤害,这对修士来说是大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白楹不会给别人服下这丹药。 怀溪的情况十分危险,白楹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到底是回光返照,还是能稳住最后一丝生机,全看天意。 半晌后,怀溪眼皮下的眼珠转动,而后睁开了眼。 她费力地看着白楹和晏缙,嘴唇轻颤:“白,白阁主……晏道友……” “你先别说话。”白楹忙开口:“你受了伤,还是专心护住你自己的心脉。”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白楹已经明白,眼前的这位年轻阁主已经救不了了—— 怀溪心脉愈来愈微弱,经脉中的灵气溃散薄弱,完全不是稳住了生机的模样。 白楹勉强对着怀溪笑了笑:“有什么事,等我们安全地离开了婴麟城再说。” 怀溪又轻又慢地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是察觉到自己将死,还是信了白楹那句的那句话。 她吃力地张嘴,声音越发微弱:“我有一句话……想,想请白阁主帮我……带给……” 怀溪已经知道自己身体状况了。 “……你说,带给谁,带什么话?” 白楹忍住心头的涩然,“……我一定带到。” 看着一名修士在自己面前死去,说不难受那是假的。 怀溪看着白楹,嘴唇微微开合,但直到双眼开始失去神采,她也没能说出口。 白楹怔怔地看着眼前女修。 那双无神的眼睛倏地闪过一抹红,映得白楹双眼也染上一抹红。 怀溪声音沙哑,带着轻微的笑意:“别帮我带话,帮我攻击你身后的剑修。” 话音未落,晏缙已经抓着白楹的手臂后撤数尺。 了无生机的女修朝着晏缙的方向歪头挑衅一笑,双眼泛红的模样十分诡异,“躲什么躲,你再躲也——” “逃不掉。” 随着“怀溪”饱含深意的话,白楹一个旋身,双手匕首朝着晏缙喉间刺去。 晏缙凝灵气为剑,堪堪挡下白楹的攻击。他向后一撤,躲开白楹接二连三的攻击。 将异火化为的两把匕首格在半空中,晏缙试图与白楹对话:“白楹,你……?!” 白楹双眼染上奇异红色,对晏缙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不管不顾地攻击晏缙。 躺着的“怀溪”继续添油加醋:“用劲!快攻击那个剑修,无情地攻击他,全方位攻击他!” 全方位……的攻击……? 白楹动作一顿,迟疑地开口:“……好穷的剑修,你穷得只能灵气化剑?” 晏缙:“……” 怀溪:“……” 之后白楹仿佛觉醒了什么,她每攻击一次,都会开口说句话—— “好弱的剑法。” “长得像小白脸,就连动作也是软弱无力。” “你上蹿下跳的样子就像白家林子里的猴子。” 躺在后面的“怀溪”咂咂嘴,“我只让你行动攻击他,没让你言语攻击……啊,剑修脸色越来越黑了,好像言语攻击也蛮有效的——” 怀溪话音刚落,就见远处的剑修一震剑身,爆发出的剑气立即凝成实形,朝着自己射来! “白楹帮我!” 怀溪慌张大喊,沙哑的声音几乎破音。 青色异火凝成的匕首瞬间化为长鞭,鞭子速度极快,在空中舞出残影,瞬间替“怀溪”挡下剑气攻击。 晏缙面无表情看着拦在他前方的白楹和被白楹护在身后的怀溪。 就算唤出异火,白楹双眼也不是以往那般带着青色,而是染上艳丽的红。 好似变成了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晏缙越过白楹肩头,双目沉沉地望着始作俑者。 怀溪身上开始散发出阴冷邪祟的妖气。 原来怀溪死后,附在她身上的是一只妖物, 它又如何操控白楹?下毒,下咒?又是何时布下这些操作的? “对手是我,你就和我打。” 白楹继续言语攻击:“怎么,就这么怕输?” 晏缙不发一言,只是向后一撤,引得白楹近身攻来。 两人过了数招,晏缙却忽然感到些微的安心—— 在经历了婴麟城恶战后,被控制神志的白楹攻击丝毫不乏力,至少说明她身体没有大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个一动不动、附在怀溪身上的妖物。 晏缙躲过白楹又一招的攻击。他眼眸一转,紧盯着远处躺在阵法中的怀溪。 它为什么在控制白楹之后,不隐匿身形,反而大张旗鼓地表露自己的存在? 它是不想隐匿身形……还是隐匿不了身形? 晏缙回忆起几个时辰之前,他和白楹到达的时候,怀溪已经布下抵御妖魔的阵法,他们两个人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 他脑海中生出大致的猜测—— 妖物在怀溪布下阵法之前就已经附在了怀溪身上,当时它藏得严密,更没有泄露自己的存在。 但是控制白楹后,妖物没有多余的力量再隐藏自己,也没法突破阵法出去。 于是它干脆附在怀溪身上,试图指挥白楹。 想要白楹恢复正常,那就得让那个妖物分出力量保护它自己。 打定主意,晏缙卖出自己的破绽,引得白楹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 他扣住白楹右手,挡下朝着自己刺来的青色匕首,然后身形一转,在白楹左手刺来之前,晏缙已经将人朝着后方狠狠推去。 白楹在外,晏缙在中,怀溪在最内侧的阵法内。 晏缙脚尖一点,身形几乎化为一点剑光,眨眼间就已经在阵内。 他不用灵气构筑而成的长剑,转而抽出一直放在乾坤袋中的邅行剑。 这是自闯过仙门十二重后,他第一次再用这把奇怪的剑。 长剑布 满灰黑锈迹,被晏缙附上磅礴的灵力,朝着阵内怀溪刺去! “怀溪”看着威力可观的一剑朝着自己而来,心中倏地发虚—— 不知这一剑落下的时候,这个刚刚死去的修士**在灵力和剑意的冲击下,还能剩多少?自己的本体能保全吗? “怀溪”压根没得选,她只能迅速移动宽大衣袖下的右手两指,几笔就画出奇异阵法,引得四周石块轻震。 * 晏缙持着邅行剑朝着怀溪斩去。 察觉到持剑人的些许念头,邅行剑语气十分狂傲:“这就是你的死期!” 但剑尖离怀溪仅有几尺的时候,却完全刺不下去—— 怀溪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色屏障,屏障上探出一只异兽,叼住了邅行剑剑身。 那是一只狐脸马身蝎尾的奇怪异兽,雪白狐脸上,一对红色的眸子露着凶意。 晏缙一怔,连同邅行剑就被异兽完全显现的躯体猛地撞开。 同时,背后也挥来一条青色长鞭,想要将他从怀溪身旁赶走。 晏缙丝毫不恋战,跃至半空中躲开一兽一鞭大的攻击。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是要让耗尽附在怀溪身上的妖物力量,让它只能自保,无法再用力量控制白楹。 异兽扑空后,回头朝着晏缙嘶吼一声,身形原地消散。 怀溪嘲笑:“真以为我没有后手吗?我这上古术法,你知道有多厉害吗?” 她止住宽大衣袖下轻颤的右手,装作不耐烦道:“白楹,快,快杀死这剑修!”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第104章 想也有罪 白楹的动作更加迅速几分。 她一边将青色鞭子挥向晏缙,一边不忘之前的命令,将攻击化为“言语攻击”和“身体攻击”一同进行。 晏缙持着邅行剑挡下白楹的攻击。 白楹:“这丑剑很衬你。” 读取了晏缙心中最为强烈想法的邅行剑立刻行动,它用玄衣剑修的声音,大声反驳:“丑剑不是你送的吗!” 晏缙:“……” 白楹澄清:“是宫宁晚送的!” 她将青色鞭子变回匕首,紧紧追着晏缙,不让他接近怀溪,“有本事和我打,还是你只会躲?!” 邅行剑中发出声音:“没想过打你,我只想让你恢复清明。” 晏缙不言不语,只是挥出邅行剑的速度越发快,一副恨不得立即绕过白楹灭了妖物的神色。 “没想过伤害我?” 不同于方才面无表情地用言语攻击晏缙的模样,白楹倏地冷笑,“解除婚约的时候,你不是硬气又无情吗?怎么现在装作一副假惺惺的样子?” “怀剑派的剑修,都像你这么会虚伪吗?” 晏缙持剑的手一顿,就连邅行剑都罕见地没说话。 白楹不加思索,将内心那些能攻击眼前剑修的话通通说出口。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碍眼!不好相处,嘴又欠!” “狂妄自大,我看你就该被唐渊、唐啸狠狠地揍一顿!” 邅行剑终于插了一句:“那两人才欠打,他们对师父不敬!” 白楹用手中匕首和邅行剑擦出火花,她思索后点点头:“有道理,和你一样欠打。” 白楹从晏缙做过的事开始攻击,甚至连晏缙拔出瞻方仙剑都被她说成踩了狗屎运。 在妖物的攻击命令操控下,她完全不用考虑自己言语攻击的后果,也不用考虑自己是否袒露了某些心绪。 一一细数往事的时候,白楹还会抽空总结:“这百年来,我遇见最欠打的人就是你!” * “怀溪”如坐针毡。 阵外,白楹与剑修纠斗在一起,却没有分出身负。 白楹同时尽职尽责地言语攻击,那剑修手中的怪剑还会适时反驳。 真是见了鬼了,一把说话字正腔圆、抑扬顿挫的剑! “怀溪”知道自己的妖力在逐渐减少。等她妖力耗尽,也没法向白楹传达攻击命令的时候,也就是她的死期了。 天要亡她! 她当初看这具女修性命垂危,于是图女修**,想要等女修死后就一口吞下女修。 但她不愿主动动手,怕女修还有什么保命的后招把她一起带上西天。 于是她就偷偷溜到女修身上,看着女修躲到洞中,又看着女修布下阵法。 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女修失去意识,正是她饱餐一顿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两个人。 她只能忍辱负重地看着两人妄图救活这个女修。忽然,脑子中冒出个绝佳的注意—— 一具**不够,她想吃三具**! 等到女修刚死,白楹毫无防备的时候,她就控制住了白楹! 成功的开始! 满怀希望地等着白楹攻击剑修,结果……结果功败垂成。 她眼睁睁地看着白楹眼中最后一抹红色散去,眼睁睁看着两人不再打斗,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一左一右站在自己身侧,虎视眈眈望着自己。 附在“怀溪”身内的妖物,欲哭无泪。 * 外三圈诛魔阵,内三圈诛妖阵。 “怀溪”坐在最中央,一动不动。在她上方,邅行剑带着数把灵气构成的飞剑,悬而未落。 在她身侧,青色异火离她仅仅一尺。火舌轻轻摇晃,就将她吓得面无人色。 白楹冷冷开口:“刚才被你控制,导致我现在还有些头晕……要是青色异火不小心把你烧了,莫怪。” 晏缙神色不善,“我方才打斗那么久,有些力竭,要是剑落下来,你可担待点。” “怀溪”尴尬一笑,小心翼翼回道:“你们两既然这么不舒服,就别撑着了,赶快打坐休憩……我一定走得远远的,不会再打扰你们。” “那可不行。” 晏缙蹲下,一双凤眼直直地看着“怀溪”:“相逢既是缘,聊一聊吧。” “怀溪”看着几乎就竖在自己头顶的长剑,认真思索到底是剑修的剑快,还是自己控制剑修快。 但不过瞬间,她就认清局势,先不说眼前的两个人都有防备,她浑身剩下的妖力也撑不住控制修为同样不凡的剑修。 哎,机会果然转瞬即逝,当初控制住白楹已经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怀溪”识相开口:“……要,要聊什么?” 白楹开门见山:“你是什么妖,本体藏在怀溪身上何处?” 这不是让她把老底都掀开吗?! “怀溪”不服,但看见飞剑和青色异火后,她屈辱开口:“……我就是偶尔,偶尔可以控制人的妖,藏在这个女修身上。” 没一个字不是废话。 晏缙轻轻点头,“不说?对付你这种不识时务的妖物,那我们只能灭了你。” 这种妖物的确可以一杀了之,但它悄无声息控制修士的能力还没摸清,若是之后与相修永再斗的时候碰见这种妖物,更是棘手。 这也就是白楹和晏缙留着这种妖物的原因。 但既然不合作…… 晏缙轻轻一挥,灵气往邅行剑上灌去,眼中露出明晃晃的杀意。 生死垂危之际,“怀溪”慌忙开口:“我说,我说!” “我、我本体是个扳指,在怀溪的右手上!” 白楹拿着鞭子挑开怀溪右侧宽大的衣袖,看见女修拇指上果然有个红色扳指—— 但溢出阴冷妖气的扳指更大一 圈,只是虚虚地套在怀溪拇指上,显然是男子的扳指。 和魔物自魔气中凭空孕育不同,妖物都有本体,其能力又和本体有关。 但控制人的能力和扳指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制成扳指的红色玉石难得? 白楹盯着红色玉石制成的扳指半晌,这才发现一处不同的地方—— 一看就知名贵非凡的红色玉石,纹理清晰淡雅,但最中间却有着暗沉的一点红。 就像……就像一滴干涸的血液。 一旁的晏缙问出关键:“你本体是扳指的话,为何能控制白楹?” “怀溪”犹犹豫豫:“因为……因为在这女修死的瞬间,女英雄毫无防备……我就,我就顺手控制了……” 白楹简直要气笑了,这妖物说得控制她就像控制大白菜一样简单,可真会给自己贴金。 但另一方面,她确实从未听说过控制人迅速、又毫无预兆的术法或能力。 白楹一字一顿强调:“我们是问,你为何能控制人?是你本体扳指上带有术法?还是作为材料的红色玉石有玄奥?” “怀溪”却不开口,直到邅行剑悬到红色扳指上,才被迫回道:“因为……因为我是姬沂的扳指。” “姬沂……?” 晏缙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还没等他想到,一旁白楹已经反应过来,“你是说六百多年前的姬家家主姬沂?” 七百多年前从橿巫谷逃出去的魔神三魂六魄,其中六魄被姬家与神都共同消灭。剩下三魂怀恨在心,六百年前报复姬家。 在此次报复中,三魂中的两魂也被姬家家主灭去,落了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当时的姬家家主,名为姬沂。 * 山洞中静了片刻。 白楹问道:“就算你是姬沂的扳指,那你是怎么成妖的?又害过多少人?” “怀溪”大声嚷嚷:“我本来好好地睡在麟山中,结果地震山摇,又看见那几只金色眼珠,然后被吸入莫名其妙的漩涡中,转得我头都晕了!” “还没等我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又被忽然出现的水冲了个十万八千里远!” “怀溪”越说越气,“是你们这些人打扰了我的清净,又让我汲取了成妖的最后一丝阴气!” “而且我都没害过人!” 在看见白楹和晏缙冷冷目光的时候,“怀溪”改口:“我就想吃这个女修,想你们两败俱伤……不是都没做成嘛……也不算害人吧?” 晏缙冷漠补充:“害人这种事,想也不行,想也有罪。” “怀溪”语塞,察觉到两个修士看她的目光越来越冷,她打了个寒颤,试图挽救自己小命:“我,我就是一时做错事!两位大侠,别杀我!” “我……我可以帮你们控制人!” 哼,控制人了就杀这两个讨厌的修士! 妖物内心盘算,表面继续求饶:“而且我跟随姬沂多年,知道很多事,只要你们问,我就知无不尽!” 哼哼,先花言巧语迷惑这两个臭修士,她日后一定会报仇! 妖物报仇,十年不晚! 第105章 姬家 白楹在立即动手还是留下妖物的抉择中犹豫了片刻—— 妖物吸取阴气和邪祟力量成妖,本性残忍嗜血,所以才会想要食骨吞肉。 照理来说,她应该立即毁去这只红色扳指,让它日后再无害人机会。 可这妖说自己是姬沂的扳指……作为家主的所有物,它一定日日跟着姬沂,极为了解姬家发生的事情。 它对自己使出的控制,甚至极像姬家人觉醒婴麟血脉后会用的操控术法。 白楹沉默半晌,忽然问:“姬沂替你取过名字吗?” “怀溪”一怔,犹豫着点头:“有……他喊我安澜戒。” 晏缙声音凉凉:“姬沂给你取名安澜戒,结果你成妖第一件事就是想着吃人害人……我看应该叫你你祸害戒才对。” 安澜戒心虚,犹自争论道:“那我有什么办法。除了邪祟力量,你们人族看起来也很好吃啊……” 它的声音越来越低,在两位人族修士的目光中,所附着怀溪躯体的头颅越来越低,都快埋入土中。 “从怀溪身体中出来,让她……”白楹叹了口气,声音低了几分:“让她入土为安。” 安澜戒似乎极为不舍,它唉声叹气地闭上眼。 下一瞬间,怀溪躯体缓缓歪倒在石壁上,没了安澜戒附体后,她安静得好似入睡般。 白楹轻轻将怀溪放平,又布下隔绝阵法和障眼阵法。 等这一切事情结束后,他们再来将怀溪带回神都,葬在仙门十八重外的山海川上。 晏缙无声地看了一眼白楹,又垂眸看向虚虚套在怀溪右手拇指上的红色扳指,他轻轻挥手。 红色扳指脱离怀溪手掌,浮在半空之中。 白楹伸手捏住红色扳指,好似想起什么,继续问:“怀溪当时最后要说什么?你附身她**感受到了什么吗?” 安澜戒迷茫:“不知道。我看她要死了,所以就急忙附身……” 白楹不再开口。 而没了怀溪**的安澜戒,强打精神:“那我们就说好了,放过我的话你们问什么都行。我跟随姬沂多年,看过他用过许多法术呢!我都会!” 晏缙:“……那你刚刚用什么法术挡下我的攻击?” 安澜戒的声音从小小的红色扳指中飘出,极为自豪:“那就是姬家血脉传人都会的法术,唤出带有婴麟仙兽的力量,挡下攻击并且反击。如果使用者强大,还能用这术法直接将敌人击杀。” 白楹沉思:“那你刚出控制我,用得也是姬家术法?” “那当然,姬家血脉中流传的控制术法,能在被控制人心中种下最为强烈的念头,让被控制人与平日无异的情况下,用尽所有手段去做那件事。” 安澜戒言语间的自得几乎都要满溢出来,白楹怀疑它要是显现出模样,下巴一定会翘上天。 “不过……” 白楹有些怀疑:“你开口闭口都是用姬家血脉去施展术法。你是一个扳指,难道你还能流传了姬家血脉不成?” “……少,少瞧不起妖了!” 安澜戒只敢怒一句,在白楹带有威胁的目光中,它压低声音:“我,我的体内可是有姬沂的心头血!这么多年,那颗血几乎已经和我融为一体了!” 它的体内? 白楹和晏缙目光落在飘在半空中的红色玉石上—— 纹理通透,但最中间却夹杂着一点暗沉的红。 乍一眼看过去,这点暗红破坏了玉石的纹理通透,带来一丝不和谐之感。 但它却是姬沂的一滴心头血? 安澜戒怕两人不信,忙说道:“那时姬家遭受攻击,姬沂的心头血滴到玉石上面……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就能用姬家的那些术法了。” 白楹总结:“所以你就是因为这滴血可以使用姬家血脉传人控制旁人和使用上古术法的能力。” 听到这些话的晏缙十分诧异,虽然他曾经听说过早已消失传人的姬家血脉能力,可没想到沾染了家主血液的扳指,都能趁着白楹毫无防备的时候将人控制不短的时间…… 安澜戒忍不住夸自己:“那是,我都看着姬沂使用了那么多次,结果自己用起来也不难嘛。” “几百年前,姬家受重创时的情景,我可是亲眼所见。现在姬家肯定人丁凋零,尚未恢复元气,他们没有博学多识的长老,就需要我来教授教授这些术法。” 安澜戒想给自己找条活路,越说越起劲:“如果我当上姬家的授课长老,一定要给每个月成绩最差的姬家子弟五十大板……” 察觉到气氛还是冷飕飕的,它迅速改口:“哈哈,开玩笑的……我做了坏事,已经在反省了。以后我只会吸收邪祟之气,不会吃、不会害、不会打人族的……” 白楹被它念叨得头疼,没想到方才还凶相毕露的妖物话会这么多。 “可惜你的算盘落空了……六百年前姬家不仅是遭受重创,而是全部死去。” 她喃喃道 :“现在已经没有姬家人了。” “没有?!” 被白楹捏住的安澜戒狠狠一抖,不可置信,“怎么会?!姬家和其他三家不同,那三家没有继承力量,就是没有继承血脉。” “但所有姬家人身体中都流传了婴麟血脉!” 安澜戒大声嚷嚷:“虽然流传了血脉不等于继承了婴麟力量。但看谁继承婴麟力量也很好判断!因为所有继承婴麟力量的婴儿,都会在出生的那一刻,汲取母亲的生机。” “这就是姬沂不愿让自己妻子怀胎、他异母的妹妹姬薛还未嫁人的原因……” 安澜戒越说越心虚,几百年前许多女修已经不愿嫁到姬家,就连姬家女子也不愿意嫁人诞下后代……对她们来说,如果孩子觉醒婴麟力量,那就是一命换一命。 婴麟仙兽力量固然强大,但也可怕。 安澜戒内心惆怅,要是如眼前白家女修所说,现在没了姬家人,那它作为跟随姬沂多年,知晓姬家许多术法和事情的百事通,岂不是毫无用武之地?! 但要说起真正的罪魁祸首…… 安澜戒不忿地嚷嚷:“我就知道,碰见那些长满金色眼睛的魔物准没好事!” 白楹纳闷:“你怎么知道?” 安澜戒生气:“之前也是因为金色眼珠出现,姬家才会乱成一锅粥!后来姬沂受伤,在打斗中我被击飞,滚落在一个刁钻的角落!” “你们不知道那个角落有多脏,老鼠蜘蛛都要从我身旁爬过……后来我睡着了,再一睁眼就看见你们。” 安澜戒瞧见白楹和晏缙的目光,说得更来劲:“其实我还知道那些金色眼珠和魔神魂魄有关!它们无恶不作,让姬家遭受灭顶之灾,隔了几百年,把我唤醒的也是他们!” “它们是真的坏!” 安澜戒激昂的声音在小小的山洞回响。 白楹无语:“你这种想要吃人的妖物,也好意说其他魔物坏……” 安澜戒不服:“我坏得可没它们那么复杂!那些金色眼珠和魔神魂魄不知用什么法子控制了家中的一些人,又让这些人动用姬家血脉控制其他人自相残杀。” “就连家主也被控制了片刻,他血脉那么厉害,用婴麟血脉控制其他姬家弟子自相残杀。” 安澜戒声音低了几分:“等他清醒过来后,他难过极了……要是他知道现在姬家已经覆灭,他说不定会更难过。” 它一改之前张牙舞爪、大声嚷嚷的模样,甚至还幽幽叹了口气。 白楹与晏缙听见安澜戒的话,皆是一怔。 两人没想到六百多年前的真相远比寥寥一句“姬家覆灭和魔神魂魄有关”更为残忍,魔神魂魄居然利用姬家的婴麟力量去让姬家人自相残杀。 但安澜戒仅仅消沉片刻,它立马打起精神:“你们也要对付那些金眼珠吗?那你们不如带上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们听过这句话吗?” 白楹,晏缙:“……” 带上妖物去对付魔物,怎么看都有些邪门。 安澜戒卖力推销自己:“我可以试着操控魔物……虽然所剩力量不多,但你们可以带我去阴祟之地,等我吸收够了力量,我帮你们控制一只、十只、百只魔物!” “操控魔物……?” 白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等等,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做?还是姬家曾有人做过?” “那时姬家有几位长老试过……” 回忆往事,安澜戒也不大确定:“后来他们好像请姬沂去试了试,说要是成功了,控制魔物自相残杀,就再也不需要日日防备魔物了。” 白楹一怔。 婴麟仙兽血脉如此厉害吗?能控制修士,还能控制魔物? 如果真能控制魔物,以魔气为生、可以使驭魔物的魔神魂魄会放任不管吗? ……难道这就是魔神魂魄对姬家下手的原因吗? 白楹止住脑中思绪,她握紧手中的红玉扳指,“现在我们要去干正事了,没时间带你去阴祟之地。你还是好好待在我乾坤袋中吧。” 白楹抬手准备将其放在带有隔绝妖物阵法的木盒中,再塞回乾坤袋中。 安澜戒挣扎:“哎等等,我们不是要一起对付金色眼珠吗——” 它的声音消失在白楹乾坤袋旁。 白楹想了想,决定还是向晏缙解释几句:“这样怀有害人之心的妖物,一般都要被灭掉……可它言语不像作假,关于姬家之事知道的也很多,留着兴许还有别的用处。” 晏缙并无异议,他轻轻点头:“那我们接下来去寻其他人?” “去吧,总要寻到他们,合力将相修永诛杀。” 白楹与晏缙一前一后跨入狭长的穴路,想要原路返回。 幽暗中,只有碎石轻轻滚动发出的声响。 白楹却有些不习惯此刻的静谧,她想到方才自己被控制一事,忍不住开口:“我……我被控制之后,没有伤到你吧?” 晏缙声音低低地传来:“你在保护那妖物上分神不少,没有伤到我。” “……那就好。” 其实白楹并非没有记忆,虽然记忆模模糊糊,她大致还记得自己做过的事和说过的话,甚至也记得自己与邅行剑有来有回地争论。 但不提更好。 那些攻击晏缙的话语,说他解除婚约时候“硬气又无情”,还说他是“虚伪的剑修”。 那些话未免太介怀于百年前发生的事情。 其实她早就没那么在乎了。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事。 走过幽暗狭窄的隧道,想起可以说话的邅行剑,白楹迟疑半晌,改变了主意—— 除了方才自己说出的那些话,有关邅行剑的事还是问一问更好,免得出什么岔子。 “对了,我……我好像听见邅行剑说话了……”白楹掩饰:“就是隐约记得它用你的声音开口了?” 晏缙似乎轻轻笑了下,“这把剑确实有些奇怪……如果将灵气注入这把剑,使出几招又并未完全耗尽灵气,那么这把剑就会用着持剑人的声音……” 他忽然顿了顿,努力让自己声音不变分毫:“它就说出持剑人当下心中所想。” 白楹一怔。 说出持剑人当下心中所想……? “那这么说来,这把剑的确奇怪……” 白楹开口:“等相修永死了,我们离开婴麟城后,你可以去泽霄宗将这把怪剑换了。” 晏缙极轻地应了声。 第106章 似故人 两人走出隧道,在石子滩的芦苇旁站立。 虽然计划是先去寻其他修士,可在仙器山海尽改变模样、形成如此一望无际的地方,去哪里寻其他修士都是一个问题。 四周既无指引,也无信标,更没有什么动静。 白楹少见地拿不定主意:“你说我们去哪里寻人?是仔细找一找动静或者线索,还是随便——” 话还没说完,白楹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她说话的动作忽然变慢了! 不假思索,白楹用灵力将晏缙朝着相反方向一送,自己顺着力道猛地后撤。 眨眼间,两人方才所站的位置几乎被一根巨大的黑色利刃贯穿。 白楹抬头看去,发现了敌人—— 是之前的黑衣斗篷人,他站在高耸的悬崖峭壁上,左手操控着灰黑色法盘。 法盘溢出阴冷的魔气,更是引得峭壁四周空气扭曲。 即使隔着黑色面罩,白楹也能察觉此人居高临下、目光冰冷地看着她与晏缙。 贯穿地面的黑色利刃化为魔气回到黑衣人手中,他右手倏地化为锐利黑刃,朝着两人攻来。 魔气在黑衣人四周凝结,化为一点黑光射向白楹与晏缙。 晏缙与白楹两人防住黑衣人的攻击,同时也要躲开瞬间化为利刃贯穿的黑光。 但似乎是因为晏缙曾经一剑劈到法盘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裂痕,导致法盘不如之前威力强大。 两人明显察觉到自己动作停滞没有之前严重,况且晏缙和白楹有种言语 之外的默契,在防住黑衣人攻击的方面,相互掩护,无人受伤。 黑衣人知晓两人算盘,明白继续和两人如此纠缠只会是无功而返。 他冷冷一笑,左手猛地抬起,驱动浮在半空中的法盘。 灰黑色法盘好似突破了某种禁制,刻有十二时辰的法盘中心猛地涌现一缕极黑的魔气。魔气散开,瞬间将法盘也染成漆黑。 法盘上刻下的十二时辰微微颤动,扭曲着涌向中心,全部糅合在一起! * 看见法盘忽然变化的时候,白楹背后升起细密的冷颤。 不是她心生恐惧,而是躯体察觉一股阴毒力量缠上了自己。 之前法盘虽能将人的动作变缓,可对白家人来说,眼神微微转动,只凭一个念头就能在某处唤出血脉中的异火。 白楹以为自己受法盘影响最小,但到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背后泛起细密冷颤不仅是提示她动作受限变缓,就连脑中思绪也倏地停滞。 她眼都没眨,完全没看清黑衣人如何从晏缙身旁忽然来到自己身后。 白楹勉强向后一仰,黑色利刃几乎是贴着她的脖颈划去,带着的阴冷魔气擦伤了脖颈。 她没有丝毫犹豫,唤出一圈异火在绕在自己四周—— 不知道攻击何时来,那她就先保护自己。 黑衣人手臂上的黑刃陡然变长,他调转方向,朝着另外一边的剑修攻去。 晏缙早有准备,可他几乎无法探清黑衣人的动作。勉强挡下的几招,都是他靠着直觉预感黑衣人下一招会从何处出现。 黑衣人左手大张,朝着法盘一抓,瞬间将法盘上糅合缠绕在一起的时辰刻度抽出浮在空中。 单薄扭曲的时辰拧成细长的黑色绳索朝着晏缙飞去。 仅仅一瞬,绳索就已经缠上晏缙四肢! 白楹内心惊疑,明明只是诡异时辰刻度拧成的绳索,既无封印经脉的作用,也没有世间难寻的韧度。 但它们贴上晏缙四肢后,却将晏缙牢牢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白楹倏地想起之前众人毫无预兆地被放慢动作—— 与其说是有什么东西束缚了众人,倒不如说是所有修士的时间似乎变慢了。 那些缠在晏缙四肢上的奇怪绳索,更好像是将晏缙的时间猛地停住! 黑衣人朝着一动不动的晏缙攻去。 白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眼眸中闪过一簇极亮的青色—— 黑衣人右手黑色利刃几乎快要触到晏缙心口之时,一簇青色火光猛地在刃尖炸开,抵住黑衣人攻势! 青色火焰化为一张薄雾,挡在晏缙身前,承受着黑色刃尖带来的压迫! 白楹紧皱眉头,冷汗在额上冒出。 她耗用经脉中灵力,尽力维持住异火,不让尖刺前进分毫。 * 晏缙四肢被束,背后负着的邅行剑轻颤一下,再无动静。 挡在身前的青色异火火舌猛地一卷之时,长剑忽然出其不意地脱鞘。 邅行剑从半空中掠过,没有留下半点痕迹。灰色剑身贴着地面转了个弯,极快地滑向黑衣人。 晏缙双眼定定看着黑衣人左手的法盘,操控着长剑悄无声息地撞上法盘! 从一开始,这个法盘就极为碍事,且施展的时候毫无预兆。 若他与白楹想要杀死这个黑衣人,那么就一定要先解决诡异的法盘。 撑着白楹帮他挡下攻击之时,浑身不能动弹的晏缙只能试着唤出邅行剑。 邅行剑不似已经毁掉的那苍剑。 那苍剑是晏缙的佩剑,一行一动都随他心意,趁手又熟悉。晏缙仅仅使用邅行剑两次,虽然使用的时候趁手,但他也没把握能自如唤动邅行剑。 但看来……看来邅行剑比他料想中还要与自己更合拍。 邅行剑撞上法盘的瞬间,晏缙感受到四肢禁锢开始松动。 他挣脱黑色绳索,伸出右手接过邅行剑,朝着黑衣人使去第二剑! 剑在眼前,黑衣人来不及护住法盘,只能选择举起黑刃迎着晏缙的攻击。 但剑尖忽然一转,换了方向。 “……!” 黑衣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黑刃刺上晏缙,而晏缙手中的剑直指法盘,倏地撞在一起。 被布满锈迹的灰色长剑刺中,法盘上原有的裂痕扩大,贯穿整个法盘。 千万声的凄惨尖啸响起,又随着法盘裂口处溢出的魔气散去。 法盘碎裂成两半,掉落在地。 绷地笔直的黑衣人好似被人抽取了全部力气,软倒在地,没了生息。 一切仅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白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掐诀来到两人身旁,惊魂不定地看向晏缙伤口,“你……你为了立刻毁去那法盘,就以自己为饵?” 晏缙不自然地答道:“……没事,我提前用灵气护在胸前,就算刺伤了,也没大碍。” “……” 白楹微微一顿,没再开口。 晏缙百年前瞒住真相,自己一人进去孽火狱。现在以身为饵,只为了尽快毁去法器。 他似乎从来不拿自己性命当一回事。 * 白楹垂头,看向掉落在地面的法盘—— 法盘已经一分为二,盘面上通身漆黑的颜色渐渐褪去,呈现出颓败的灰黑色。 其中半个法盘尚且完好的一角上,缀着褐色的穗子,穗子末端吊有精巧的结。 但结的下端之前被晏缙斩断少许,现在留着的结中镶嵌了一颗极小的玉石。 只是玉石已经破碎,显得平平无奇,倒像一颗破石子。 是百年前流行的穗子模样。 站在白楹身后的晏缙持剑抵着黑衣人心口。 他原想一剑了解此人,可转念一想,相修永挟持了常姚离开神都。 眼前的人,极有可能是像相修永那样自甘堕落与魔神一魂勾结的人,也有可能是像常姚那般被挟持的人。 而且魔神一魂能控制修士,甚至占据修士**。 这个黑衣人或许是被挟持之后又被控制? 晏缙觉得自己思虑过多,他应该立即杀死此人,可不知怎么地,却忍不住轻移剑尖,划破覆盖黑衣人整个面庞的黑色面罩。 面罩散开,从黑衣人脸上掉落,露出了一张年轻的面容。 晏缙一动不动。 白楹蹲下身仔细地瞧着穗子,甚至在片刻后认出这是百年前锦玉阁流行的款式。 她曾经也买过一个,也是相差无几的褐色。 后来穗子与晏缙炼制出来、要送与江北辛长老的法盘极为相称,于是她便送给江长老了。 一个奇怪的巧合。 白楹站起身看向晏缙那一侧,却发现剑修持着剑,仍然一动不动。 “晏缙?” 白楹心中警惕,“你又被定住了吗?” 剑修从嗓子中挤出两字:“……没有。” 白楹按下异样之感,快步走到晏缙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黑衣人的面罩散落,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庞。 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延伸至侧脸的伤口,留下的疤痕划过山根,堪堪从眼角旁走过。 如果导致疤痕的攻击再往上半寸,那么这人的右眼必定保不住。 但出乎白楹意料,此人五官柔和,冲散了疤痕和阴冷魔气带来的凌厉之感。 她细细地端详年轻人的面容,忽然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 但在记忆中,无人拥有几乎贯穿整张脸的疤痕。 白楹一时愣住,心中异样感更甚。 身旁的晏缙面色苍白,一双凤眼没了神采,目光直直地落在黑衣人身上。 白楹发现了晏缙的异样,觉得越发不对劲,“你为什么一直看着这人……难道你曾经见过他?” 晏缙失魂落魄,低声喃喃:“……长得和师父一模一样。” ……长得和江北辛长老一模一样?! 白楹浑身一震,终于知道自己为何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从来没见过—— 江北辛长老经过世事,眉眼带着苦气和倦意,看谁都是极其温和的模样。 而眼前的黑衣人虽然有着相同的五官,但比江长老年轻许多,他面容年少冷厉,巨大的伤疤几乎贯穿了整张脸。 她从不知道年轻时的江长老是何模样,但晏缙了解,他从两岁就被江长老细心抚养。 晏缙见过年轻时丧妻丧友的江长老,也见过江长老作为人微言轻的怀剑派长老,是如何失意困顿。 白楹背后泛起战栗,想起方才被拿来对付他们的灰黑色法盘—— 那是她初到怀剑派,帮助晏缙炼制的法盘,甚至坠子都是她送的。 此时此刻,白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这人是更为年轻的江长老? 还是他的面貌和法盘,是魔神一魂故意而为的安排? 第107章 第107 章过往 晏缙大脑一片空白,许久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他是不是我们的师父?” 声音哑得厉害。 白楹无法给出答案—— 眼前的人会是江长老吗? 虽然他有着江长老年轻时的容貌,那他就是江长老吗? 晏缙自言自语:“……如果当时去剿灭魔神一魂的时候,师父只是被相修永所伤,最后被魔神魂虏获呢?” 事实就如晏缙所说吗? 白楹一眨不眨地盯着昏迷的黑衣人,觉得世事弄人。 她低声开口:“……江长老被相修永所害的那一晚,凝之她看见了什么?” “凝之说她看见相修永趁着师父毫无防备,从背后偷袭师父,招招致命……” 晏缙一顿,言语带着中恨意:“相修永住手的时候,师父已经倒下,几乎没了生息……她回到守卫仙器的阵法中,还没想好要怎么做,就有修士报魔神一魂来袭……” 没有生息…… 如果当时的江长老已经没有生息,那眼前的又是何人? 黑衣人眼皮下的眼珠倏地颤动,胸口忽然急速起伏,发出微弱的呻吟。 他就快醒来了。 白楹没得选,她抬手在黑衣人四周布下重重阵法,“晏缙,此人……此人身份不明。” 晏缙浑身僵硬。 白楹一字一顿提醒晏缙:“无论他是谁,别忘了相修永和可能藏在何处的魔神一魂……我们还要许多事要做,不能在这里放松警惕。” 片刻后,晏缙缓缓点头。 * 黑衣人头痛欲裂,法盘破碎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又死了一次。 脑海中模糊地浮现出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 在过去的多年中,他见过这些画面许多次。 他看着那个名为江北辛的剑修活了一辈子,最后死在旧友手上,死在了剿灭魔神一魂的路中。 他被迫观看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感到越发窒息。 黑衣人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术法和阵法所困,浑身不能动弹,眼前站着两名敌人。 黑衣人抬眸冷冷望着白楹和晏缙。 白楹有瞬间的恍惚,眼前的人面容确实和江长老相像,但神情却完全不像。 她不敢表露分毫,镇定开口:“……你姓谁名谁?为何和相修永在一起?” 黑衣人没开口,目光越发阴郁。 白楹招手,灰黑色法盘飘到三人中间,她继续问:“你是怎么得到这个法盘的?” “你还记得怀剑派谷杳生掌门,双星华和游天成长老等人吗?” “你……你还记得白楹是何人吗?” 无人回答。 白楹心中咽下叹息,她轻轻看了一眼晏缙,继续道:“那你还记得晏缙这个名字吗?” 黑衣人置若罔闻。 晏缙忽然开口:“那你还记得付菡和晏皓吗?” 宛如石子投入水中,泛起涟漪。 听到这两个名字后,黑衣人眉头皱起。 “付菡是江北辛的妻子,晏皓是江北辛的挚友。两人在江北辛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取代……” 黑衣人胸膛剧烈起伏,紧皱眉头死死盯着晏缙。 晏缙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一字一顿:“你是江北辛吗?” “……不。” 黑衣人森然答道:“我从来不是什么江北辛。” 但他手背青筋凸起,一双眼含着明晃晃的杀意。 若非提前布下的数个阵法限制住他的动作,否则这会儿他早已经暴起攻击白楹和晏缙两人了。 晏缙将邅行剑插入石子滩中,蹲下身抓着黑衣人右臂。 不顾黑衣人目光中入骨的杀意,他将黑衣人右手处衣袖掀开,露出小臂。 青白肤色的小臂中间,有几道的旧伤,伤痕中有一小处圆形疤痕。 晏缙忽然笑了一声。 白楹甚至分不清笑中带着苦涩多一些,还是喜悦多一些。 晏缙指着小小圆疤,一字一顿道:“这是我刚学会第七剑式时,没控制好剑气、险些被反噬的时候,你替我挡下剑气受的伤……” 他直直地望着黑衣人,“现在你还说自己不是我师父江北辛?” “……我不是你师父!” 黑衣人双眼中黑色魔气涌动,他痛苦地闭上眼,“我不是江北辛……” “我不是……” “从来都不是!” 黑衣人脸上和小臂上经脉倏地凸起,经脉中的魔气宛如活物般起伏。 他喘着气绷直身子,被术法控制的双手开始颤抖。 就在此时,被白楹控制浮在半空的法盘中忽然发出一声尖啸! 白楹浑身一僵,只觉得好似有千万人的痛苦呐喊在她脑中穿过,带来背后阵阵战栗。 晏缙也是相同反应,他撑着插在地面上的邅行剑才勉强维持住身形。 法盘裂开的两部分靠近,每一半的法盘裂缝处冒出千万缕极其细微的魔气,朝着另外一边半伸过去。 魔气将碎裂成两半的法盘拉扯在一起。 一簇极黑的魔气从法盘中钻出,极快地飞向黑衣人。 每冲破一道阵法,魔气就黯淡一分。 当冲破数道阵法时,魔气淡得如同晕开的墨,最后倏地没入黑衣人心口。 脑海中的“嗡嗡”声与背后的战栗消失,白楹和晏缙终于能动了! 但比两人动作更快的是黑衣人! 他冲破摇摇欲坠的阵法,握住布满裂痕的法盘,消失在原地! 白楹抬头,只看见黑衣人化为魔气消失在半空之中,彻底失去踪迹。 * 幽寂的某处,只有几处破败的房屋。 它们原本坐落在婴麟城中,却被仙器山海尽影响,被冲到忽然拔高的悬崖之上。 黑衣人脚步踉跄,推开一扇木门,跌倒在灰尘漫天的腐木上。 他痛苦地蜷缩身体,忍受着头部几乎将他劈为两半的剧痛。 属于这具**的记忆越发清晰,几乎要狠狠凿入他的脑中。 黑衣人咬牙抓住法盘,希望法盘能溢出更多的魔气将那些记忆冰封,最好随着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一起消失在世上。 可法盘已经遭受重创,要不是有仅剩的魔气维持牵引,否则它早已经是裂成两半的模样。 它已经分不出半点多余的魔气助黑衣人压制脑中的痛苦和记忆。 原本在魔气的压制下,那些记忆就像被封入冰中的游鱼,黑衣人远远看着,只觉得模糊虚假。 记忆中的喜怒哀乐,对他 来说聒噪且遥远。 但现在冰块融化,游鱼生动地绕在他四周,给他展示栩栩如生的鱼鳞与尾翼。 他好似真地体验了一遍名为“江北辛”修士的一生—— 江北辛年少家贫,幸有灵根资质,拜入怀剑宗。为人温和机敏,修炼勤奋刻苦。 他修为进步飞速,甚至拔出一次瞻方仙剑,成为怀剑宗新秀第一。 在下山游历的过程中,江北辛结识神都弟子相修永、火云遥女弟子付菡,三人私交甚好。随后在一次除魔行动中,结识散修晏皓,成为挚友,结为义兄义弟。 多年后,江北辛击杀一只强大魔物,第二次拔出瞻方仙剑,一时间他名声大噪,风光无限,成为怀剑宗长老。 世人甚至猜测江北辛能第三次拔出瞻方仙剑,成为怀剑宗的剑尊。 江北辛修炼有所成,爱情上也春风得意—— 他与付菡互诉心意,知晓相互之间爱慕,但两人的好友相修永与两人就此疏离。 付菡之父,乃是火云遥长老,他更想让女儿嫁给家底深厚的修炼世家子弟,而不是“担着拔出两次瞻方仙剑”虚名的江北辛。 他知晓怀剑派好几位两次拔出过瞻方仙剑的剑修,在第三次的时候都以失败告终。 若怀剑派剑尊是那么好当的,也不至于每三千年左右才会出一位剑尊。 正巧此时相修永上门提亲,付菡之父爽快应许。 在他看来,让女儿嫁给相修永是再好没有的选择。毕竟相修永是相家家主之子,目前是神都六阁主之一,前途无量。 付菡反抗父亲,逃离家门,执意嫁给了江北辛,两人举案齐眉过了十几年。 后来晏皓与其妻在外,被魔物附体的榆上派弟子所害,只留下两、三岁的幼儿晏缙。 榆上派说是魔物害了晏皓与其妻后,再附体榆上派弟子,于情于理,三人皆是受害者,他们派的弟子自然也是无辜的。 之后榆上派将弟子带回,扬言要将占据弟子躯体的魔物诛灭,就当报了晏皓与其妻的仇。 可几年过去,江北辛问起此事,总被榆上派寥寥几句敷衍过去。 无人替散修主持正义。 江北辛无法替晏皓与妻子查清被害真相,更不能逼榆上派给出交代。 恰逢瞻方大比开始,江北辛决心去见瞻方仙剑,试着第三次拔出仙剑,成为剑尊,为晏皓主持公道。 但结果完全不同。 江北辛第三次拔出仙剑失败,更被仙剑所伤,修为下跌。 此后,他就从“有可能成为剑尊”的长老成为了挂着虚职的长老。 付菡之父更对江北辛不屑一顾,他时时刻刻勒令付菡和江北辛和离。 当时仙门十八重大开,付菡想要突破步入瓶颈期许久的境界,更是为了修为提升后能绝了父亲无理的要求,她前去仙门十八重,想要得到点拨…… 结果却陨落在其中。 原本仿佛什么都触手可得的江北辛,成为了什么都已经失去的江北辛。 他独自抚养晏皓之子晏缙,两人共同生活在怀剑派偏远小峰余盱峰中。 江北辛一生,从默默无名到风光无限,再到落寞沉寂。 黑衣人头脑发胀,为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情感反应作呕,又因为江北辛那可怜可笑的人生而恍然。 他垂头撑着木板,任由一滴又一滴的黑色血液从口鼻处落下。 * “好大的阵势……没想到这山海尽真能翻天覆地,眨眼间生成山川海泊。” 怙煜轻声感叹,抬手推开木门。 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他跨入昏暗破败的木屋,慢悠悠地朝着黑衣人走来,模样好似在精美院中闲庭信步。 刚一靠近,黑衣人就一把揪住怙煜衣袖下摆。 黑衣人勉强抬起头,沙哑开口:“我,我不是江北辛……对不对?” 迫切要得到肯定答案的模样。 怙煜扫了一眼几乎破裂的法盘,恍然大悟:“哦,你这是想起来了?” 黑衣人浑身一僵。 怙煜眨了眨眼,诚实答道:“你当然不是江北辛……江北辛已经死了,你只是我用魔气和江北辛尸体共同糅合出的半人半魔的存在。” ……半人半魔的存在? 得到答案,黑衣人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半分喜悦,但他却莫名地感到惶恐—— 如果**和记忆原本都是江北辛的,那么自己到底是什么? 他痛恨脑海中的记忆,却被迫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会在某个瞬间,觉得自己是真实地度过了那样的一辈子。 似乎是看够了黑衣人的迷茫痛苦,怙煜明知故问:“你把那剑修和白家人杀了吗?” 黑衣人垂头,声音颓败:“……没有。” “他们认出你这具**是谁了?” “……是。” “既然如此。” 怙煜似乎不在意黑衣人的失败,他轻笑道:“现在你随我去取仙器,把仙器拿到手后,你再将功赎罪把之前那两人除掉。” 黑衣人嘶哑应道:“……是。” 第108章 戏弄 相修永从那些令人不快的记忆中清回过神来,心中的惊疑和满腔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淹没。 “……怙煜大人,这人,这人是谁?!” 相修永语无伦次地开口,不希望自己听见的是熟悉的三字。 可惜天不遂人愿。 怙煜玩味一笑:“他是谁?他是你旧友江北辛。” 话音刚落,相修永浑身越发僵硬,只有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怙煜身后的那人。 怙煜恍然大悟:“哦,我差点忘了,你把他杀了,然后嫁祸给我……” “可惜啊……你的确是杀了他。”怙煜靠近相修永耳旁,低声道:“但他偏偏被我复活了。” “你亲手杀死、又恨极了的旧友,被我复活了。” 相修永几乎咬碎牙关,明明他和怙煜是在说江北辛的事,可站在怙煜身后的江北辛却一脸事不相关的漠然。 就如同过去,虚伪的江北辛夺走付菡的目光,夺走那些理应落在自己身上的称赞,还扮做一副毫不知情的神情。 怙煜仍在喋喋不休:“怎么样?看见被自己杀了的旧友活过来,难道你心中就真没一点高兴吗?” 相修永再也无法忍受,怒火将他理智烧尽,让他将恭敬与惧怕抛之脑后。 他几乎是颤抖着掐住怙煜脖子,将人提离地面。 “……高兴?” 相修永满怀恨意,咬牙切齿,“我怎么会高兴?” “这人死的那一天,才是我最高兴的日子!” “他被天下人唾骂的这一百年,每一天我都高兴。” “……但,但你是什么意思?” 相修永看着被自己掐住脖子的单薄青年,眼中充满恨意。 明明就是眼前的魔神一魂怙煜引诱自己叛出神都,也是怙煜将自己变成浑身挤满眼珠的怪异模样。 怙煜明明什么都知道!却绝口不提,看着自己与昔日仇人一同替他卖命?! “你明明知道我百年前杀了他,这么多年却一直绝口不提把他复活的事?!” “你还与我共同策划叛离神都,策划要如何带走三把仙器,如何杀死应丰……” “看着我为你们两人鞠躬尽瘁,诚惶诚恐……” 相修永眼中恨意越发浓厚,理智摇摇欲坠,“你只是在利用我,利用我达成你的目的!” “利用……不,不是利用。” 被掐诀脖子的怙煜毫不反抗,歪头微微一笑:“我只是……在戏弄你。” 相修永将怙煜撕成两半。 * 韩景与茅棋等修士暗自警戒着魔神一魂的攻击,但他们没等到攻击,只等到了魔神一魂和相修永的内讧。 看着远处发生的动静,韩景握紧手中的仙器,有些怀疑:“茅长老,那人就这样被扯断脖子了,难道他不是……” 不是魔神一魂? 茅棋沉吟:“……我也不确定。” 他左手不停,继续操控术法印在着古钟上,待恶战开启后古钟就能靠这些术法挡下好一些攻击。 另外两位阁主正在使用阁主印,唤起越来越多的浮动文字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脸色苍白,远不比韩景与茅棋镇定。在出发之前,他们也想不到自己最后会要对付魔神一魂。 众人四周的魔气忽然涌动起来。 韩景眼睁睁看着被扯断头颅、像一块破布被扔远的青年人忽然站起来。 那句不完整的尸身慢悠悠地走向相修永—— 等走到相修永身前时,脖子上溢出的魔气已经凝结成一颗完好的头颅。 怙煜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还是习惯不了没有脑袋的片刻。 他轻轻抬手,相修永立刻不能动弹。 “约旧友畅谈结果杀死对方,在神都当长老的时候叛离神都,跟我干事还要掰断我的脖子……” 怙煜声音不辨喜怒,“相修永,你这人……真有意思。” “我遇见过很多人类,有懦弱的,自私的,愣头愣脑的,智勇双全的……” “但你绝对是其中,最适合成为魔物的……” 怙煜一挥手,相修永整个挤满金色眼珠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移动到怙煜面前。 怙煜歪头端详着,看着满脸扭曲怒视着自己的相修永—— 几乎血红的左眼,还有被浑浊魔气全部占据的右眼,浑身上下也只有脸还能看出相修永曾经是人族修士。 怙煜低声喃喃:“真是可怜……我已经把力量给你了,你却一件事都没办到。” 话音刚落,相修永感觉到全身魔气似乎在冲撞自己五脏内服和四肢各处,带来无法忍受的痛楚,就连右眼和躯体各处的金色眼珠也开始诡异地跳动。 他不顾喉中漫上的血腥味,咬牙开口:“怙煜,你这只……人憎人厌的魔神一魂……” “你,你就该和江北辛一起去死……” 相修永缓缓移动双眼,目光越过怙煜,落在站在后方、面无表情的江北辛身上。 真奇怪啊……为什么江北辛现在的模样,比死亡的时候年轻许多…… 为什么江北辛还能活着,还能手脚完整……自己最终却变成人不人魔不魔的模样…… 相修永喃喃道:“怙煜,江北辛,你们两人,必不得好死……” 怙煜听厌了。 他抬手贴近相修永,用五指捅入相修永右眼,在眼眶中肆意把玩着黏腻的眼珠。 最后在相修永眼眶中留下一簇扭曲的魔气后,就松开了手。 相修永感觉自己好似陷入了泥沼,神志越发混沌,手脚逐渐沉重。 但他口中还在无意识地喃喃:“怙煜,江北辛,你们……你们不得……” 未说完的话消散在空中,相修永的神志被魔气完全吞噬。 他被眼珠挤满的**开始膨胀,流出粘稠的黑色魔气,托着金色眼珠的**随着掉落的皮肤浮在魔气上面。 远远看去,像一团裹着金色眼珠的雾气,散发着阴冷的腥臭,时不时低声喃喃:“……不得好死……” 再也恢复不成原来高高在上的神都长老模样。 怙煜十分满意,“狗还是要听话得好,太有自己的主意也不好。” 他轻扬下巴:“去。” 话音刚落,相修永化作的怪物直接朝着神都修士扑去。 两个阁主一边勉强抵抗怪物攻击,一边还要防住被怪物金色眼珠盯住后引起的神志恍惚。 怙煜抬手指了指茅棋。 在其身后,脸色惨白的黑衣人开始行动,当他左手拿出法盘,双眼触及到法盘上的裂痕之时,黑衣人操控的手微微一顿。 下一瞬间,黑衣人朝着茅棋攻去。 怙煜眼中没有韩景,他玩味的目光只落在韩景手上的仙器,脑中已经在盘算到手后要怎么玩这个仙器—— 唔,可改变山川湖泊、以天地为武器的仙器,他去哪里试一试比较好呢? 是去挤满了凡人的大城池中,还是去选一个门派试一试呢? 但那些规矩古板的门派没什么好玩,要选就选榆上派那样奇怪的门派。 思及几十年前的事情,怙煜心中开始发笑—— 居然真有修士会把人和魔、妖物结合在一起…… 他们是怎么想的? 如此可笑的行为无异于把狐狸和鸡结合在一起,老虎和兔子结合在一起。 怙煜嘴角勾起讥笑,身形消失的瞬间,已经出现在韩景身后。 他伸手朝着韩景心脏抓去。 韩景早有防备,唤动的法器诛尽索从其身侧飞出,挡下怙煜的攻击。 可诛尽索仅仅挡住片刻,就被一只肤色青白的修长右手狠狠握紧, 怙煜右臂漫上魔气,将诛尽索从中间捏断。 韩景心头惊骇,手中的山海尽瞬间浮现金光,化为数条金龙模样冲出。 咆哮透明的金龙带着四周的山川金石,化为有形之物,齐齐攻向怙煜。 魔气与金光冲撞,扬起漫天的灰尘。 * 两位阁主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一堆粘稠的黑色魔气就是昔日掌握神都一部分权力的相家公子相修永。 可他们是亲眼看见相修永如何与那年轻男子内讧,又是如何膨胀变化成为最后这般诡异的模样。 这团不成人形的黑色雾气中,金色眼珠齐齐转动望向两位阁主,发出奇怪的声音—— 那是数百数千道的声音,男女老少之音皆有,都在不甘地喃喃:“……你们,你们,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两位阁主额头冒出冷汗,强压下心头的退却之意,开始唤动阁主印。 两枚阁主印在一声接一声的催动下,章上刻画的文字浮动,如流水般缠向黑团雾气。 瞬间就将黑团雾气围在其中。 两位阁主还没来记得松口气,就看见黑团雾气一鼓一涨,将文字构筑而成的牢笼撞得越发黯淡。 看样子撑不了多久。 相修永这模样,明显比之前仅仅是挤满金色眼珠的模样更加可怖强大。 两位阁主顿时心中发苦,缺了怀溪那一枚阁主印,这文字阵法的威力至少要减弱一半。 而且他们两人只是神都阁主,不比仙器在手的神女,也比不上修为更加深厚的长老,哪里能来对付这种与魔神之魂有关的场面…… 在一声又一声的低声喃喃中,被多只金色眼珠死死盯住的两位阁主理智开始动摇,战意越发薄弱。 “……不得好死……” 相修永的声音忽然出现,清晰传入两位阁主耳中。 又有许多人跟着相修永说道:“你们,都得死……” 两位阁主越发恍惚,就连手中的阁主印都忘了唤动,让围住黑团雾气的文字阵法瞬间散去。 黑色雾气慢慢裹上两人。 站在前方的阁主最先没入雾气,雾气散去之时,只剩黑色枯骨一具。 焦黄指骨不堪重负,任由掌心的阁主印跌落在地。 雾气缓缓缠上第二位阁主,可还没完全吞没的时候,这人眼睑下的眼珠急促转动,似乎就要醒来。 黑色雾气瞬间停顿,偶尔分出一缕,瞬间裹上这位阁主的脑袋,然后自上而下地游走—— 先是露出黑色的头骨,紧接着,随着雾气所到之处,血肉被瞬间吞噬。 最后,只留下一具与先前别无二致的黑色枯骨。 第109章 汇合 茅棋长老右手断裂,只余左手操控法器古钟,威力有所折损。 但古钟护主能力强大,就算在黑衣人操控法盘的情况下,两人也是斗得有来有回。 茅棋察觉到黑衣人攻势不如之前棘手,甚至会在某一瞬间神色恍惚—— 只要他能寻到机会,就可以趁机杀死黑衣人。 茅棋欺身而上,交手数次。 可还没等这边结束战斗,两位阁主那边的战势突变,两人都被相修永所化成的怪物夺去性命。 看见后辈化为黑色枯骨,茅棋心中难免悲痛。 两位阁主年纪轻轻就陨灭在此,就连他的徒弟怀溪都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相修永所化的怪物杀死两位阁 主后,转头朝着茅棋攻来。 茅棋既要防住黑衣人的攻击,又要躲过相修永所化的黑色魔雾影响神志的喃喃低语,就算他用古钟防住了大部分的攻击,却依旧受了伤。 韩景那处的形势更是险象环生—— 他手中山海尽唤出的金龙朝着魔神一魂怙煜攻去,但漫天灰尘散去之时,怙煜只是手臂上多了一条极为浅淡的血痕,渗出点点黑色血液。 仙器唤出这样的一击,能诛杀大妖大魔,却几乎没有伤到魔神一魂。 韩景心头一沉,他握紧手中仙器,不敢松懈。 以往诛杀魔神一魂,都是神都长老带着六大门派的长老,少则数十人,多则二、三十人,均是各门各派修为深厚者。 但现在就他一人拿着仙器对付魔神一魂怙煜! 韩景心头发苦,脑中的弦绷得极紧,几乎用尽全部精力警惕四周。 周遭气流无风而动,怙煜忽然又从后方攻来。 韩景一边持着山海尽唤出金龙保护自己,一边唤出断裂的诛尽索,裹挟着灵力形成一张巨大的玄铁网。 铁网变化多端,瞬间挡住魔神攻势。 趁此机会,韩景展开仙器剩下的黑色卷轴,宛如唤出一只盘旋的黑色神龙。 他抖动手中画卷,起伏的卷面上浮起点点金光。 聚拢的金光在半空中画出一副山河图。 图中河流往空中流去,山川越发高耸,形成顶天之势,忽然又停下。 韩景抬头望去,只见顶天的金色山河湖泊倾泻而下,千万势头朝着犹如蚂蚁般渺小的怙煜而来,天地间响彻着“隆隆”之声。 听着倒流的金色山河中传来的龙啸之声,韩景心中安稳许多。 这一招耗费仙器中大半的灵力,需要几十年乃至百年才能养回来,威力巨大。 况且已经有龙啸之声,说明山河中蕴养的龙气已经攻击到了敌人。 纵使这个魔神一魂再厉害,难道还能在受到仙器攻击之后毫发无伤吗? 韩景心中的话倏地停下。 他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胸前—— 有一只漆黑魔气凝结而成的手骨,穿过了金色山河坚不可摧的山石,直取他的心口。 但正是因为有仙器所化的山石阻挡,才没有让这只骨手彻底将他的心脏掏走。 韩景忍住剧痛,运气挥出一击,自己则后撤数尺。 在他面前,挡住漆黑骨手的金色山石浮现一道贯穿上下的绝大裂痕,山石纷纷落下,金色逐渐黯淡下去。 魔神一魂站在裂缝后—— 他右侧的血肉尽毁,只余黑色魔气拧成模糊的人形轮廓,但左侧却完好无损,依旧是肤色青白的年轻男子。 魔神一魂举起右手,瞧着指骨上沾着韩景心口的血液,半人半魔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狠笑:“躲得真够快……” 他魔气翻滚的双眼定定看着韩景,尽管模样骇人,言语却带笑,“现在,该轮到我攻击了。” 韩景捂住淌着血的心口,咳出一口血,心中警铃大作。 * 越过群山,从最后一座大山山顶飞下之时,白楹远远就瞧见了之前冒出冲天金光的地方—— 但现在金光黯淡,魔气几乎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其团团围住。 等到白楹和晏缙抵达魔气外围的时候,碰见眼熟的神都长老们。 一行人抬头看着面前高耸入云的魔气构筑而成的城墙,像浓稠的黑墨缓缓散开。 城墙内,还有未散尽的金光,气息纯净微弱,是仙器山海尽散发出的气息。 显而易见,内部既有相修永那一伙人,也有拿着仙器山海尽的韩景长老等人。 白楹知道他们不得不进去,既是为了消灭相修永,更是为了防止韩景遭遇不测,仙器落到相修永一伙人手中。 她抬手唤出几簇青色异火,悄无声息没入黑雾,驱散魔气后形成了一条中空的隧道—— 一行人飞了进去。 四周寂静无声,白楹瞥了一侧的两位长老,低声问道:“张长老,清长老,你们两位没有看见柳长老吗?” 茅棋长老镇守橿巫谷,平日有三位神都长老会协助他。 而此次之行,这三位神都长老也在其中。 但在白楹身侧,只有三位长老之中的两人。 听到白楹的询问,张长老神色严峻,而清长老面露羞愧,目光躲闪。 两人都没开口回答。 白楹和晏缙瞬间懂了—— 这两位长老他们没有回答,不是因为不知道答案,而是羞于开口。 那位柳长老或许是故意躲开众人,在某个隐蔽而安全的地方藏着。 这一行人中,除了她和晏缙,有韩景和茅棋长老,三位阁主,三位平日协助茅棋长老的长老。 现在,怀溪阁主已经陨落,柳长老未战先逃。 一共只剩下八人。 白楹静静开口:“我和晏道友遇见怀溪阁主了。” 话音刚落,闭口不言的张长老转头问道:“怀溪在哪?伤得可重?” “……我们没能救活她。” 张长老一怔,神色更加严峻:“……怀溪如此年轻,还是茅棋的徒弟……哎。” 可谁让他们遇见了最坏的情况。 当初出发之前,他们只是猜测相修永或许与某些入魔之人有勾结。 但谁也没能料想到,相修永竟与魔神一魂有勾结。相修永因此变得强大,能促成妖魔的形成,更能唤动妖魔。 四人不再言语,只是驭使法器或者飞剑的速度更快,几乎在瞬间略过千尺。 前方浓稠黑色魔气越来越薄,一行人快要通过全部隧道。 距离真相越近,白楹心里的疑问越多—— 如果魔神一魂在圈内等他们该怎么办?如果江长老又被控制着攻击他们怎么办? 在白楹身侧,晏缙凤眼黑沉,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通天的黑雾。 他想不通为何幕后黑手会将师父和相修永凑在一起,他更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会忘了他,为什么师父会是现在这个年轻的模样…… 晏缙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救回师父,是否能把师父变回原来的样子。 四人冲破最后一层薄薄的雾气。 挡在众人眼前的魔气四散,让众人看清了魔气内部的情景—— 最远处是身上有着多处伤口的韩景长老,他正与一个魔气极其浓郁的年轻人战斗。 韩景长老心口处淌着的黑红色血液,显然是魔气入体,危机经脉,情况棘手。 而与之相斗的年轻人,不仅气势和威压令人心悸,就连身躯的右侧都是魔气凝成的黑色枯骨。 在另外一侧,茅棋长老一人对付一个黑衣人和一团黑雾似的魔气,他所控制的法器古钟几乎只用来自保,捉襟见肘。 黑雾模样怪异,表面流动着金色眼珠,更是像活物般一张一缩。 在黑雾怪物的不远处,站立着两具黑色枯骨,地面上滚落着两枚阁主印。 只此一眼,四人就知晓两具黑色枯骨是何人。 张长老和清长老注意到茅棋长老没了右臂还要对付两个敌人的劣势,忙道:“我们去助茅棋长老!” 晏缙几乎是双眼眨都不眨地盯着黑衣人—— 正是模样年轻许多的江北辛江长老。 白楹知晓晏缙心思,沉声道:“我去帮助韩景长老,你去协助茅棋长老,把……把江长老缠住,或者把他直接带离此地。” 晏缙点头,却在白楹转身离去的时候拉住白楹衣袖。 白楹不解,眼神催促。 晏缙语速极快:“小心,韩景长老的那个敌人很诡异,似乎是……” 他话未尽,但白楹知道晏缙想说什么。 那人……那人极有可能是魔神一魂。 * 张长老和清长老出手对付夹杂着金色眼珠的雾气。 茅棋长老忙叮嘱道:“小心!它是相修永所化的怪物,能迷惑神志,将人在瞬间化为枯骨。” 在一旁的晏缙也拔出邅行剑,上前挡下黑衣人的利刃。 双目触及晏缙这张脸的时候,黑衣人动作一顿,而后凶狠地照着晏缙攻去,招招致命。 茅棋原是想帮助晏缙对付黑衣人,可他发现即使自己提示过两位长老,但在对上表面都是金色眼珠的黑雾之时,只要两位长老稍有不慎、神志恍惚之际,就会有生命危险。 他们不像自己这般有着清明神志的法器古钟。 茅棋没有办法,只能转头帮助张长老和清长老。 他左手结印,唤动法器古钟。古钟颤动,发出震耳钟声,唤醒了差点被迷惑的清长老和张长老。 清长老朝茅棋长老投去感激地一眼,而后驱动法器,准备先灭了相修永这个祸害所化的怪物! 第110章 恶战 镇守橿巫谷多年,茅棋长老和清长老、张长老合作过千百次,极有默契。 他们三人在数个 来回之间,将相修永所化的可怖怪物逼得节节败退,受了数次伤。 怪物浑身的黑雾消散不少,就连流动在雾气表面的金色眼珠,都有半数倦怠地闭上眼。 怪物黑雾中传来的数声“必须死”更像对它自己命运的预告。 清长老畅快地大笑一声,高举手中的法器,准备给这只怪物最后一击。 他手中玉笔一般的法器发出温润青光,转眼间就成了一只极为轻巧的玉枪。 清长老持**去,茅棋长老用古钟堵住怪物退路,张长老用法宝限制怪物行动。 玉枪几乎是毫无阻碍地刺入了怪物内部,清长老握紧枪身,右手施展术法,准备立即从枪尖施展威力,将怪物炸成齑粉。 可术法施下,磅礴的灵力注入枪尖后,怪物也没有任何改变。 清长老还没来反应过来,就听见平日稳重的张长老声音尖锐急促:“老清,回来——” 清长老这才发现,自己枪下的黑色雾气,一改之前萎靡的样子,浑身魔气流动,所有金色眼珠大张,齐齐盯着他。 就连之前有气无力的喃喃声,瞬间响彻云霄—— “你们,你们,都得死……” 数十缕魔气在眨眼间缠上清长老的下半身。 原来这只怪物是在佯装虚弱勾引他们靠近! 茅棋长老神色一变,唤动古钟钟身猛烈震动,试图用钟声唤醒清长老的神志。 同时,张长老手中法器变换,变成一条长长的绫带,想要从黑色雾气中将清长老抢回来。 可绫带缠上清长老腰间,任凭张长老如何用灵气拉扯,也无法撼动黑色雾气锢住清长老的力量。 倒是钟声唤醒了清长老的神志,他从恍惚中清醒的瞬间,就感受到腿上传来的剧痛—— 细密的疼痛,好似有人咀嚼他的肉,饮下他的血。 黑色雾气从腰间蔓延,已经缠上了他的胸口。 不远处就是两位阁主的枯骨。 清长老几乎预见了自己的下场,他咬牙运行筋脉中的灵气,驱动丹田中的全部力量。 筋脉鼓动,丹田屏障,显然是一副即将自爆的模样。 清长老没得选。 如果是必死的结局,那他还不如拖着这只相修永所化的怪物一起下地狱,也算报了三位阁主的仇! 清长老闭眼,巨大的威力在黑色雾气汲取他血肉的瞬间爆开,带着狠厉的杀意与痛楚冲向相修永所化的怪物。 看着又一位神都同僚陨落在此地,茅棋长老和张长老心中悲痛,但却清楚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两人唤出法器,尽力朝着怪物攻去。 清长老自爆之时,不仅威力巨大,且与怪物距离极近,冲击波动将怪物雾气中大半的金色眼珠消融,更是将构筑怪物本身的黑色魔气毁去大半。 眼下这只怪物是真正地比之前虚弱许多,但仅剩的金色眼珠颤动着,比之前更加癫狂。 雾气各处四溢的喃喃声急切又痛楚,“你们……你们也要死……” 这只由相修永所化的怪物,垂死挣扎着。 茅棋长老和张长老一边抵抗怪物迷惑他们神志,一边躲开纠缠的黑雾。 等到两人几乎力竭之时,合力使出一击后,怪物终于死亡—— 黑色雾气随风散去,金色眼珠散落成黑色粉末,最终黑色雾中只留下一张干瘪的人皮,依稀能辨出是相修永的模样。 人皮上下布满了裂痕,雾气从其中溢出。 人皮头部的双眼灰白无神,嘴唇干裂,依旧喃喃道:“怙煜……江……你们,你们也要死……” 茅棋长老唤动法器,古钟落下,将人皮碾碎成齑粉。 茅棋长老和张长老也因为伤口处沾染魔气,精疲力尽后昏迷过去。 两人躺倒在破碎的山石上。 * 晏缙持着邅行剑,挡下黑衣人又急又狠的攻击。 他将黑衣人双手手化为的黑色利刃格在半空中,目光却落在方才相修永被碾碎后剩下的一滩齑粉。 晏缙抬眼望着黑衣人凌厉的双眼:“……师父,方才被碾碎成齑粉的相修永,你还记得吗?” 黑衣人不言不语,只是一味地凶狠攻击,连之前灰黑色法盘都没有调用。 “那人装作你的旧友,百年前害了你……如果没有他,你应该还在怀剑派中,和我一起生活在余盱峰上。” 晏缙声音极轻,却被黑衣人一字不漏听了去。 仿佛响应晏缙话语般,黑衣人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许多记忆—— 他似乎用着江北辛的身体,笨手笨脚地抱着两岁孩童御剑飞往怀剑派的最北侧。 最北侧的山峰,是孤单孑立的余盱峰。 在一个淅沥沥的雨夜,他用着江北辛长满茧的手轻轻擦拭着妻子的牌位。 中秋月圆之夜,他用江北辛的双眼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位徒弟,三人一同赏月喝酒。 …… 这些恼人的记忆一股脑地浮现,惹得黑衣人几乎发狂,双眼泛着寒意:“你师父不是我!” 可那些记忆太过真实,栩栩如生,让他快要分辨不出记忆中用眼睛看着一切的人到底是江北辛还是自己? 如果自己不是江北辛,那么自己到底是谁……? 黑衣人不敢让自己再陷入这些多余的思绪半分,手中攻势越发凌厉,刀刀致命。 但他忽然发现,被这具身体记忆困住的不止自己,还有眼前的年轻剑修—— 似乎已经认定他是江北辛,剑修每一招势都毫无杀意,只是为了阻止他的攻势而出剑,甚至因为不想伤到他,所以出剑束手束脚。 黑衣人心中冷笑,两人对战中,没有杀意的人怎么会赢? 他挥动左手,魔气化为黑刺,朝着另一侧昏迷的茅棋长老飞去。 晏缙脚尖一点,就要去拦着半空中的黑刺。 黑衣人抓住机会,追着晏缙而去,右手化为的黑刃徒然变长,几乎化为一道黑光刺入晏缙。 如若刃上带着力量再大些,动作再快些,黑刃完全贯穿剑修,将剑修**碾为碎片。 只差分毫,他就可以刺入剑修后背。 但在即将刺入晏缙的时候,黑衣人手中的动作却倏然一停,无论如何也刺不下这一击。 黑衣人心中一惊,咬牙将黑刃往前一送,可任凭他大汗淋漓,黑刃纹丝不动。 发现无法自如唤动自己的身体之时,黑衣人甚至控制不住脑中的想法—— 回忆不停翻涌着,越发生动。 甚至对着眼前的剑修,他差点脱口而出“徒弟”两字。 黑衣人胸口急促起伏,他收回黑刃,后撤数尺。 * 在真相大白之前,白楹一直以为魔神一魂怙煜是杀死江北辛的凶手。 可当凝之说出真相后,她才知道原来相修永是罪魁祸首。 所以她愿意随着神都修士,前来击杀相修永。 但现在罪魁祸首相修永,年轻模样的江长老,还有魔神一魂竟然会同时出现。 真相扑朔迷离,就连眼前的敌人也极难对付—— 魔神一魂怙煜极为强大,为害世间百年,行踪不定,行事诡谲不按常理。 与这样的敌人对招,寻常修士光是看一眼就会胆颤,虽然白楹修炼百年,成为了白家阁主,但比起家主白鸿淮那样的强者来说,还是差了一些。 白楹没有必胜的把握,她只能尽力。 比起已经受伤的韩景长老和精神绷紧的白楹,魔神一魂怙煜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甚至好以整暇地打量着白楹。 他左侧完好的面容微微一笑,倒显得像一位和蔼的公子,“明明是白家人,怎么也卷入神都的破事中了?” 白楹没回答,心中越发警觉。 怙煜微微叹气:“不过我并不喜欢你们这些仙兽血脉……就像火烧柴木那般,仙兽血脉对付妖魔,也比修士轻松许多。” “明明千万年前,四大仙兽看见魔神,都要跪下喊‘尊上’呢。” 他偏头, 玩味道:“你跪下喊我‘尊上’,我倒是可以饶你一命。” 白楹双眼中燃起一抹青色,她直视怙煜,“几万年前魔神被灭,四散化为的百魂千魄被镇压在橿巫谷中的时候,你们被唤作‘尊上’的时代就已经过去了。” “人会服老。你们这样祸害人间的魔物,难道不会吗?” “……服老?” 怙煜觉得白楹的话十分有意思,他大笑道:“哈哈哈,有意思。” 他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满意点点头:“那我不杀你,让我看看白家人的肉身和魔气结合变成什么样子……” “或许你能成为我最称心如意的属下。” 白楹心中一突,越发觉得棘手。 但她面上只是冷笑,不再说话。 和魔神一魂打嘴仗没用,况且和这种奸诈魔物说再多的话,还不如集中精神应付接下来的攻势。 这时,怙煜轻轻击掌—— 他右侧不成人形的魔气中溢出数缕,眨眼间就在半空中化为奔腾的黑浪,铺天盖地压下,朝着白楹和韩景袭来。 白楹眼眸闪过一点青,手中已经握着异火化为的长鞭。只待黑浪再近一些,她就要将四周的魔气燃烧殆尽。 但一大片的黑浪落地,却不像海水那般蜂拥挤来,而是停留在落下的地面上。 黑浪轻轻一晃,无数的黑色人影从中慢慢站起,没有五官的脸齐齐对着白楹和韩景长老。 它们轻轻开口,一张一合的嘴中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白楹脑中“嗡”地一声,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旋转。好似有人拉紧了脑中的弦,让她越发难受。 她一边在心中默念清心咒,一边将青色长鞭狠狠挥去,击散一圈黑色人影。 长鞭上带落的青色异火落在轻轻起伏的黑色海面上,连成一片青色火墙,烧毁又一圈的黑色人影。 白楹动作不停,将青鞭幻化为长弓,旋身朝着韩景长老那一侧拉满弓射出数只青色箭矢。 攻击韩景长老的怙煜往后一仰,抬手抓住朝着自己而来的箭矢。 他含着笑将五指握紧,指间溢出的魔气瞬间吞噬青色箭矢。 之后怙煜看也不看白楹,而是继续朝着韩景攻去。 白楹心中明了,魔神一魂怙煜是要先夺得韩景手中的仙器山海尽,再将其他人都除掉。 她现在最主要的目的是帮助韩景长老守住仙器山海尽。 如果护不住的话,她只能化形后与魔神一魂一拼。 110-120 第111章 劣势 之前韩景耗尽大半力量使出山海尽强大的一招,将怙煜打成一半人形、一半是魔气凝结的枯骨。 除了模样上的改变,韩景也不知道自己给怙煜造成了多少伤害。 就算此时此刻握着仙器山海尽的,韩景心中也没底。 况且他自己也受了不少伤—— 心口淌出的血已干涸,但伤口处的魔气渗入经脉,每一次唤动灵气,全身隐隐作痛。 韩景咬破手指,在仙器卷轴上以血画下术法,催动仙器更加猛烈地攻击。 金色光点构筑而成的山川带着隐隐血色,朝着怙煜袭去,发出的隆隆声如惊雷。 在另一侧的白楹整个眸子几乎变成了青色。 她一边在韩景四周唤出异火,尽力阻挡怙煜的攻击,一边挥动手中的长鞭,将黑浪中的黑色人影击碎,烧尽翻腾的浪花。 黑色魔气凝成的海浪还能用异火燃烧殆尽,但黑浪中的黑色人影却无穷无尽。 无论白楹击碎多少个,总有源源不断的黑影站起,它们四肢着地,朝着白楹和韩景长老迅速爬去。 它们甚至长出了五官,浑身散发着令人心神恍惚的魔气。 白楹亲眼看见朝着自己扑来的黑影面容上浮现一张熟悉的脸庞—— 它用着苏如之的模样,轻轻蹙着眉,嘴里的话语十分温柔,“你如此捣乱,小心白长老去告状。” 但爬行的四肢却倏地长出利爪,朝着白楹狠狠刺去。 虽然模样几乎与她记忆中的母亲一模一样,但白楹十分清楚,这世间已经没了她母亲苏如之。 她唤出青色异火,毫不犹豫地将扮做故人模样的黑影烧毁。 但这只是开始。 周身的黑影纷纷浮现她熟悉的面容,口中说着本人曾经对白楹说过的那些言语。 白轼道冷冷道:“以后不要闹在我这里来。” 白鸿淮夸道:“白楹,在这一辈中,我还是最看好你。” 清鹤道:“小姐,我寿元将尽,以后不能陪着你了。” 晏缙说:“我怕你和我一起进入孽火狱,会和我一起丢了性命。” …… 黑影化作栩栩如生的故人,一言又一言灌入耳中,稍有不慎,神志就会有瞬间的恍惚。 白楹紧皱眉头,守住神志的清明。 漫天的黑影映入她双眼,眸子中的青色大亮,半空中青色火焰连绵成群山一片,朝着黑影扑去。 * 怙煜有些厌了。 他挥去卷到自己身旁的异火,一双眸子漠然地看着眼前的韩景。 “虽然我的时间无穷无尽……” 怙煜右侧魔气凝成的枯骨轻颤,血肉重新生长。不过眨眼间又重新变为肤色青白的贵公子模样。 “但我已经厌倦了和你们纠缠。” 他朝着韩景伸出右手,“仙器给我。” 话音刚落,四周涌上无穷的魔气将韩景包围。魔气簇拥着韩景,将他推向怙煜。 白楹唤出护在韩景身侧的异火瞬间被魔气吞噬。 在翻滚魔气中心的韩景紧握仙器,抖动卷轴,金光凝成湖泊从半空中飞下冲向魔气。 湖水寒光点点,化为凛冽冰刺。 寒气和魔气交织冲撞,可即便动用了仙器,韩景还是被密不透风又坚如玄铁的魔气推向魔神一魂。 韩景紧握仙器,用力之大,就连指尖都开始渗出血滴。 他心中开始动摇。 此次出发之前,城主的任务是让他带回常姚和其掌控的仙器,再诛杀相修永。 如果遇见了相修永背后的幕后黑手,也连其一并击杀。 如果幕后黑手是魔神一魂怙煜,仙器山海尽就是来应付这种情况的。 可如果持着仙器山海经,他都赢不了魔神一魂怙煜呢? 韩景不敢赌。 比起战死之后还让仙器山海尽被怙煜夺去,那他还不如带着山海尽先行撤退。 相修永已经死了,此行的一半目的已经达到……至于与常姚一同被带走的那把仙器,他也无力回天。 韩景决定撤退。 四周是无边无尽的魔气,山海尽唤出的山川湖泊都开始黯淡。 他无声念出咒语,催动山海尽运用最后的力量,凝成最为坚硬的玄石,利用地动山移的能力,将一行人送走。 怙煜发现了变化—— 微风与灵气涌动的方向忽然改变。 仙器动用之时,朝着外涌动。而现在,风和灵气等一切都在朝着仙器靠拢。 攻守之势已变。 听闻山海尽不但能在瞬间变换天地之貌,还能在瞬间穿越山海,到达千里之外的其他地方。 而他眼前的这位持着仙器的神都长老,似乎就是打着这个主意。 可已经送到他面前的仙器,岂有再放走的道理? 怙煜歪头看着韩景,嘴角泛起冷意的笑。 仙器和这群人的命,都得留在这里。 他举起右手,五指蓦然变得漆黑,然后虚虚朝着前方一握。 * 韩景还未念完咒语,就见一只漆黑的手忽然出现,直接抵上自己身前的金色屏障。 要不是山海尽的护主功能,只怕这只手已经直捅他的心口—— 韩景加快口中的咒语,只是多念一字,他自己就更虚弱。 金色屏障外的怙煜含着笑,将手指往前一送。 黑色五指指尖被反噬露出指骨,又有源源不断的魔气填补,重新附上生成黑色血肉。 金色屏障开始颤动,越发薄弱。 被无穷黑色人影包围的白楹顿觉不妙,她手中青色长鞭击散四周黑影,脚尖一点,就朝着韩景长老飞去,同时手中鞭子带上点点青火,朝着怙煜背后挥去。 可怙煜背后好似长了眼睛般,不躲不闪,反手抓住青色鞭子,掌心猛地爆发波动。 波动的力量沿着长鞭而上,将白楹震退数尺。 怙煜左手一扬,将残留在掌心的异火扔到脚边滚滚的魔气中;右手向前一送,彻底突破山海尽构筑的金色屏障。 屏障化为黯淡的金光散去,魔气从四面八方而至,瞬间贯穿韩景。 魔神一魂轻轻招手,韩景手中紧握的仙器飘起,朝着怙煜飞去。 韩景呕出一大滩血,被魔气钉死四肢,无法动弹半分,气息 变得微弱。 怙煜终于将山海尽握在右手中。 但右手掌心处出现入魂的灼烧感让他唇边笑意却变冷几分。 “怎么……” 他盯着掌心的山海尽,“仙器也是看人下菜吗?人族能握得,我就握不得?” 怙煜将五指收拢,指间四溢的魔气裹着仙器,一缕一缕朝着铺开的画卷中钻入。 方才被震退的白楹抹去嘴边的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魔神一魂怙煜得到了仙器。 他们十人的这一行,最终是落了个最坏的结果。 白楹抬眸,眼眸中的青色越发通明。 她没得选,无论是战死亦或者是失去人性,她也必须在此刻化形。 青色火焰瞬间将白楹包围,火舌卷动,越升越高。 其中的身影骤然变大千倍,长出双翼。 下一瞬间,一只白鸟从几百尺高的异火中飞出—— 那只鸟极大,身体大部分覆着雪白羽毛,只有额见带着一抹极深的青色,大鸟的尾羽与翅膀末端拖着燃烧的青色火焰,足有百尺。 青色火焰晃动之时,缀下同色的光芒。几乎完全照亮被魔气紧紧包围的这方小天地。 * 在仙兽血脉传人中,会有极少数力量极强的传人能够化为近似仙兽的兽形。当变成兽形之时,传人能够使用更为强大、纯粹的仙兽力量。 但这并非全是好事—— 如若化为兽形之时,透支全身的力量,亦或者是化形太多次,都有可能再也恢复不了神志,同时再也无法再变为人形。 只能一辈子为兽形的姿态,忘记身为人类模样的时候发生的所有事情,最终懵懵懂懂、全靠着兽性本能度过余生。 白楹第一次化为白亥兽性之时,是在孽火狱中。 在孽火狱中,她迫于性命危机,几乎是仓皇间化为兽性,与另外一只恶兽斗了起来。 那时白楹满脑子想的都是活下来找到晏缙。 可在白家修炼百年后,白楹才知晓化为兽性实则是凶险之事。 脑海中作为白楹之时的记忆远去,暴虐的情绪几乎掌控了一半的大脑。 白楹向天啼叫一声,引得天地都为之震动。 怙煜仰头看着遮天蔽日的白亥异鸟,挑眉感叹:“仙兽血脉,果真是神奇。” 六百年前,他与另外几只魔神魂魄在姬家作乱之时,姬家家主也化为了婴麟兽性。 但婴麟亦正亦邪,所修术法也颇有怪异,甚至可以控制魔物。 他们容不得姬家存在。 为了毁去姬家,最后折损了其他的魔神魂魄,但……只有他自己活下来的结局也挺不错。 终于再没有其他魔神魂魄天天拉着他说什么要破坏橿巫谷的封印。 怙煜掀起眼皮,看着散发着灼目青光的异兽,轻轻一笑。 他都能灭所有姬家人,一只白亥血脉,算得了什么? 第112章 再战 晏缙眼前的黑衣人,有着师父年轻时候的模样,身上有着师父曾经受过的伤。 黑衣人不愿承认自己是江北辛,但晏缙却不愿意放弃—— 或许师父当时重伤之后,被魔神一魂控制。 或许当时相修永已经和魔神一魂有所勾结,师父是被相修永所害,然后又被控制心神。 不管如何,他一定会带着师父回到怀剑派。 晏缙持着邅行剑挡下黑衣人的攻击,两人交手数个回合。 晏缙出剑不愿伤害黑衣人,又要护着已经昏迷的茅棋长老和张长老,因此每一招都束手束脚。 但黑衣人显然拿晏缙的束手束脚当成自己绝佳的攻击机会。 黑刃刺向晏缙的速度极快,每一击若是刺中,都是危及生命的伤。 数招之后,天地之间传出地动山摇的“隆隆”声,两人脚下的石块震动,忽然拔高一大截。 两人刚刚稳住身形,巨石往上冲的势头猛然止住。 晏缙心头一沉。 这方天地中所有山川湖泊都是由山海尽控制,这处异变肯定与仙器有关。 只怕是韩景长老和白楹那边有情况不妙。 晏缙持着邅行剑向上挥去,自半空中格住黑衣人双手利刃,朝着白楹和韩景那一侧看去—— 黑色魔气凝成铺天盖地的黑浪,黑浪中间,韩景长老被数缕魔气贯穿。 一旁的青色火焰陡然拔高,连绵成数百尺的火墙。 一道清越的鸟鸣声忽然响起。 从百尺高的火焰中,飞出一只雪白的大鸟。 大鸟足有一座山那般高大,双翅和尾羽带有异火,遮天蔽日的双翅一挥,青色火焰如密网落下,烧尽脚边的无数黑影,魔气都被烧毁蒸发无影。 这是白楹所化的白亥兽形。 这是晏缙第一次看见仙兽血脉化为兽形。 他旋身震退黑衣人,目光落在了大鸟胸口,全身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 大鸟胸口处有一道巨大的伤口。 浑身覆着雪白羽翼的大鸟胸口伤口旁的羽毛焦黄,显出被灼烧过的痕迹。 而伤口半愈未愈,边缘卷起的皮肉通红,冒着一丝独特的灼热气息,一看便知是凶险万分的恶战中留下的。 熟悉的伤口模样,熟悉的灼热气息。 简直与他在孽火狱中受的伤一模一样,就连灼热气息也是孽火独有的特殊之处。 晏缙感觉自己仿佛步入冰窟,从心口到四肢经脉,漫上入骨的寒冷。 麻木的脑海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件事—— 原来白楹也曾去过孽火狱。 * 仙兽白亥的血脉传人可以使用威力强大的异火,寻常的火攻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只有孽火狱的孽火除外。 孽火能够灼烧所有修士神魂,也能在身体上留下几乎无法祛除的疤痕。 晏缙有些恍惚,他手中的邅行剑被黑衣人击飞,左胸被黑刃刺入。 整个人跌落在地呕出一口血的时候,晏缙双眼仍然固执地看向白色仙鸟。 许多事忽然浮现在脑海中—— 在此行出发之前,他曾将自己百年前为何独自下孽火狱的原因告诉白楹,“我怕你和我一起进入孽火狱,会和我一起丢了性命。” 那时白楹面无表情,一双眼毫无波澜。 但隐约含着讥诮。 之后在山洞中与白楹相遇之时,白楹曾经打坐服下丹药。 自己问白楹受了什么伤的时候,她只是淡淡道:“旧伤而已。” …… 晏缙右手掐诀,唤回邅行剑,将黑衣人刺向自己脖颈的黑刃打偏。 他后撤数尺,左手捂住流血的胸口。 脑中的记忆越发苦涩。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一切都有迹可循—— 白楹也曾进入过孽火狱。 自己从来都不够了解白楹。 对白楹来说,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是百年前一言不合,送回婚约,最后独自“死在”孽火狱中的冲动莽撞之人? 还是年少时相识,一个不够了解她,也不敢表露心迹的胆小鬼? 或者,对白楹来说,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死而复生的故人。 就像在黎铜川中,她所说的那般,“再无干系。” 就像自己百年前不顾后果对白楹所说的,“与你毫无干系。” 他是不是,大错特错? 晏缙咽下喉中血沫,恍惚之间挡下黑衣人的又一击。 他仰头看着白色异鸟和魔神一魂越发激烈的斗争,心中终于下定主意。 * 眼前剑修的攻势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犹豫不决,瞻前顾后。那么现在是一往无前。 黑衣人以双臂黑刃抵挡裹挟着锐利剑意的一击,却仍被逼退数尺。 剑意消散,黑衣人抬头便看见剑修持剑朝着魔神一魂怙煜飞去。 他不能让剑修阻止怙煜大人的计划! 黑衣人左手黑刃褪去,恢复成苍白的五指。 几乎被裂痕贯穿的灰黑色法盘飞到他的掌中,无风自动,时辰刻度拧成细密的长条绳索。 黑衣人脚尖一点,追着晏缙而去。左手法盘上的绳索朝着晏缙扑去,瞬间缠上剑修。 晏缙被法盘 控制,动作一顿,又被黑衣人追上拦下。 黑衣人冷冷道:“你的敌人是我。” 晏缙被法盘所控、动作变缓,虽然挡下黑衣人的攻击,向后一仰,却仍然被黑衣人的黑刃划破手背。 右手背落下一滴又一滴的血液,从指尖漫下邅行剑的剑柄上。 耳边是白楹化为的白鸟与魔神一魂打斗引发的阵阵轰鸣声。 晏缙无法放任自己在这里和黑衣人纠缠,他得与白楹一同对付作恶几百年的魔神一魂。 晏缙握紧手中的邅行剑,指间的血液淌下,灵气注入剑身。 他从未想过会对师父出剑,但现在…… 邅行剑剑身上的锈迹褪去,露出如剑柄处温润锐利的寒光。 晏缙迎着黑衣人的攻势而去。 他手中的剑极快,如一点光芒,瞬间刺过黑衣人的左手,只在半空中留下些许剑影。 黑衣人右手刺中晏缙之时,左手掌心中的法盘破裂—— 法盘裂成两半滚落在地,随后每一半开始出现细纹。 细纹越来越多,它们交缠成一张网,让法盘彻底破碎,散成多块小小的黑色石子。 黑衣人望着自己空空的左手,一时怔楞。 他右手化为的利刃还插在晏缙腹部,却忘了自己接下来的动作,好似被法盘定住了身体。 石子中溢出魔气,飘向半空之中。 黑衣人脑海中的记忆开始翻腾,那些被他压下的、不属于他自己的心绪在挣扎,似乎要挣脱最后的束缚。 “不,不……我……” 我,我不是江北辛。 黑衣人无声地张着嘴,却无法开口。 浑身的力气用来对抗脑海中的几乎令人发狂的喜怒哀乐。 * 晏缙左胸和腹部都受了伤,血渗入玄衣,濡湿了一大片衣料。 他握住黑衣人的右手,从自己腹部拔出,霎时间,腹部涌出的血更多。 此刻的黑衣人双眼紧闭,眼睑下的眼珠快速转动,口中痛苦地喃喃:“我……我是不是……” 法盘与黑衣人记忆的错乱似乎有着莫大的关系。 晏缙面无表情地咽下腥甜,将人平放在地面。他以剑为阵,设下剑阵围在黑衣人身旁。 剑阵可以困住黑衣人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胜负定然揭晓。 如果他和白楹还活着,肯定会把忘记自己是江北辛的黑衣人带走。 如果他和白楹败了…… 晏缙低头看着手中的邅行剑,脑海中蓦然闪过一招剑式—— 孽火狱中的白衣青年以枯枝为剑,一招搅动孽火狱中的闷热空气。 细小的碎石无风自动,飘向孽火狱上空。 魂魄状态的晏缙瞧了许久,开口问道:“前辈,这招叫什么?” 白衣青年垂眸看着手中枯枝,似乎在回想些什么。 好半晌后,他才慢慢回道:“送月。” …… 如果败了,晏缙愿意以“送月”一试,尽力换来白楹一线生机。 * 仙兽白亥兽形,极为强大。 四周的灵气朝着白楹涌来,让她感觉到体内力量源源不断。 即使双眼没有看见,但也能将周身微弱到一花一草一木的动静纳入神识。 站在黑浪中无数黑影的低声喃喃在她耳中就像恼人的小小蚊虫嗡嗡嗡之声,对她的神志没有丝毫影响。 唯一不好的就是—— 胸口处燃着一团无名怒火,让她迫不及待地想将敌人撕成碎片。 白楹也是这么做的。 白鸟一双椭圆形的暗金色眼睛紧紧盯住眼前的魔神一魂,愤怒地啼叫一声。 她展开双翅,带着青色异火的双翅朝着魔神一魂怙煜狠狠一挥。 青色异火立刻形成旋风朝着怙煜卷去。 黑浪被异火旋风蒸腾消失,黑影被卷入,身影瞬间被碾碎。 怙煜抬手,以掌抵住在他周身翻涌的异火。他张开五指,撕裂异火。 无穷的魔气从他漆黑的手指间溢出,齐齐扑向半空中的白楹。 怙煜左手忽然向侧边伸出,以两指架住刺来的邅行剑。 他朝着晏缙轻叹:“几百年间,你们人族修士总是这么前仆后继地找我麻烦。” “我日夜都在想,要是没了神都神女掌控的三把仙器,那么世间再也无人知晓我的位置。” 怙煜双指用力,巨大的爆炸自指尖漫开,瞬间将晏缙震远。 他内心感到厌烦。 到底何时,自己才能清净下来。 第113章 清醒 剑阵之中的黑衣人指尖颤动,其神志陷入百年前的往事,迟迟不愿醒来—— 曾作为江北辛的他,拔出瞻方仙剑失败,看着好友晏皓枉死,看着妻子付菡为了对抗父亲、也为了寻找突破机缘,陨落在仙门十八重中。 万念俱灰的他,是靠着要将晏缙抚养成人的念头,才选择继续活在世上。 可还不如早早地死了。 如果他死在第三次拔出瞻方仙剑之时,那么付菡或许会伤心,但不会被她父亲逼得前去仙门十八重,最后死在了里面。 如果他死在了去杀榆上派掌门的行动中,那么当时两三岁的晏缙就是被游天成长老将其收为徒,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晏缙不必为洗刷他的清白进入孽火狱,晏缙和白楹也不必为了替他报仇进入婴麟城…… 如果没有他,就好了。 黑衣人最终在充斥着天地的隆隆声响中睁开眼,双眼褪去了凌厉,只剩一片倦怠和苦气。 他移动目光,在触及法盘碎裂而成的小石子时,怔楞片刻。 好半晌后,黑衣人勉强站起身,低头观察困住自己的剑阵。 黑衣人唇边漫出苦涩的笑意,循着记忆中的要点,他伸手触摸剑阵,片刻后终于找到关键之处。 剑阵轻轻闪动,而后黯淡下去。 黑衣人抬头,看着四周魔气将天地覆盖得密不透风,山川破碎。 青色异火浮动,与魔气纠斗。 半空中的白色大鸟、年轻剑修与魔神一魂怙煜仍然在战斗。 黑衣人轻轻抬手,右手凝成黑刃的魔气变成了一把黑色的长剑。 这是最后一次握住长剑了。 他已经死了,但晏缙和白楹要活着回去。 * 白楹化为的异鸟自半空中飞过,青色异火如冰锥般漫天落下。 千万簇的异火无声降下,几乎是在眨眼间就已落在地面。 怙煜抬起右手,看着手背被异火灼出的伤口,心中浮动的厌烦之意更浓。 他冷冷一笑,拿出山海尽。 不如让这些凡人和他们所倚仗的仙器来过过招。 怙煜以指作笔,以魔气为墨,落在山海尽的卷轴上,操纵仙器为自己所用。 天地间传来隆隆声,山川忽然移动。 连绵的险峰无穷无尽地往上生长,齐齐向着白楹化作的大鸟冲去。 藏在峰间的湖泊溪流化为无数带着魔气的利刃,朝着大鸟缠去。 白楹只能用异火压住越发高耸的山峰,引得山体崩裂,落石无数;拖着青色疑惑的长翅一震,击碎水流利刃。 但她靠近不了怙煜。 看着白鸟只能停在空中,怙煜心满意足。 他抖动山海尽的卷轴,以自己为中心,脚下山石隆起,化为坚硬的尖刺,刺上覆以阴冷的魔气,朝着持剑而来的晏缙刺去。 只是每多用山海尽一刻,怙煜越发觉得双手灼痛,接触卷面的指尖被突如其来的力量震碎。 是仙器的反噬。 怙煜将山海尽握得更紧—— 不让他用,他偏偏要用! 他紧按着仙器,魔气重新凝成的指尖溢出更多的魔气渗入山海尽画卷之上。 他以指作笔,画下一座又一座漆黑的山峰。 在四周,漆黑山峰拔地而起。 但山峰不再是坚硬如玄铁的山石所构成,而是无数具的漆黑枯骨叠成。 每具枯骨诡异地弯折,黑洞洞的双眼和嘴无声地张开,五指狠狠朝外伸去,徒然做出抓取的动作。 但晏缙却觉得无数枯骨四肢更像拼尽全力爬出魔山的动作。 他仰头看 去,遮天蔽日的白鸟飞过,降下极为纯粹的青色火幕,烧毁数座漆黑魔山。 被青色异火点燃的枯骨无声地呐喊,最后化为灰色灰烬散落。 晏缙脚尖一点,跃至半空中,将邅行剑向前方一挥—— 漫天的银色剑影落下,带着灼热的气息,斩去朝着自己涌来的尖刺。 但尖刺像海浪一般,以怙煜为中心,向四周荡开,前仆后继,无法根除。 一排尖刺被毁,下一排已至眼前。 晏缙发现这样靠近不了怙煜,他忽然顿住,任由涌动的山石地面将自己越送越远。 站在千里之外,晏缙闭上眼,举起剑。 脑海中闪过师父江北辛曾经教授的剑法,也有在孽火狱中看见剑尊封绛意识化为的白衣青年所用剑式。 亦有他自己年少时一往无前地用剑。 晏缙持着的邅行剑剑身无一丝锈迹,如剑柄处玉石温润,带着莫测的锐利。 剑尖直指魔神一魂怙煜。 一簇青色火焰轻轻落下,晏缙身影忽然在原地消失。 他如天地间一点白芒,悄无声息地至怙煜身侧,手中剑光一闪。 怙煜以手为刃,接下晏缙一剑。 但寒光未停,越过怙煜,引得身后山峦崩裂,在地面留下一道极深的凛冽剑气,将魔气都阻隔。 怙煜漆黑五指紧握着邅行剑,他抬眼冷冷看着持着邅行剑的晏缙。 那道剑光几乎将他整个身体斩断,攻势甚至深入骨髓。 一缕一缕的黑色魔气从伤口伸出,拉近差点开裂的身体。 晏缙眼见这一击不成功,刚想后撤。 但怙煜卡主邅行剑的右手猛地用力,抓住剑身的同时,充斥着漆黑魔气的双眼死死盯着晏缙。 下一瞬间,怙煜眼中魔气忽然涌动,眼眸变为金色,充满莫测力量。 眨眼间将晏缙神志夺走。 * 黑色魔气一缕一缕地将剑修裹紧。 怙煜面无表情地抬手凝成境界阻挡大鸟越发狂暴的攻击。 四周充斥着青色异火,明明不带任何热度,却无端让人感到难耐的闷热。 怙煜决定收回自己方才说的话。 比起婴麟,白亥仙兽虽然不能控制人的神志,也未继承上古术法,但其肉身和异火实在强横。 这青色异火,在对付妖魔之时,威力更是翻倍。 眼前的白亥血脉传人,得天独厚,继承的力量不容小觑,未来大有可为。 可惜……她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 或许等她死后,自己再用魔气糅合,将她制成半人半魔的白亥传人。 怙煜一边浮想联翩,一边觉得掌中的山海尽越发累赘。 虽然他能调动仙器,但每用一招,都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用到现在,他双手覆成血肉的魔气散尽,几乎都快只剩魔骨。 怙煜心里清楚,仙器这种玩意儿就是去了蓬莱的仙人们,特意留下膈应魔神魂魄的。 他抬手将掌中的山海尽扔远。 仙器咕噜噜地滚动,停在走来的黑衣人脚边。 怙煜漫不经心吩咐:“我去会一会那只大鸟,你把仙器收着,再把剑修杀了。” 黑衣人浑身负伤,勉强垂眼应道:“是。” 怙煜挥了挥手,握住周身魔气化为的漆黑长枪,轻轻一跃,朝着高耸山峰之上的白色大鸟攻去。 黑衣人弯腰捡起山海尽。 仙器带着的纯净气息让他双手感受到入骨入魂的痛楚。 但黑衣人面无表情,反而将仙器握紧了几分。 身影一闪,他来到剑修身前—— 一身玄衣、沾满血迹的晏缙眼睑半阖,但双眼无神,眼珠无意识地转动,不知被怙煜拉入了何种的幻境。 黑衣人张开右手,魔气涌入他掌中,凝成一把漆黑的长剑。 他高举着剑,利落挥下。 包裹着晏缙的数缕魔气断开,禁锢消失。 黑衣人扶住晏缙,右手双指并拢,在晏缙眉心处一点,引出一缕金色魔气。 晏缙眼神清明起来,神志重新恢复。 但在看见黑衣人的瞬间,他全身几乎绷紧。 黑衣人苦笑一声,“你现在知道怕了。” 阔别百年的语气与声调,让晏缙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师,师父?您恢复记忆了?” “现在完全记得了。” 江北辛勉强笑了笑,僵硬的肌肉让他做出的动作有些滑稽,却让晏缙眼角发涩。 年轻剑修一怔,语无伦次开口:“我……以为,我和白楹都以为你被相修永……” “此事说来话长。”江北辛目光温和,“走吧,先和白楹一起对付怙煜。” 晏缙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之人,应道:“好!” * 白楹察觉到神志开始模糊。 虽然她体内好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但心中似乎只剩下“将敌人撕碎”这一念头。 这就是白鸿淮所说化形要注意的事。 “化形之后,若是透支力量或者化形时间太长,有可能恢复不了神志,同时无法再变回人形。” “只能一辈子为兽形的姿态,忘记身为人类模样的时候发生的所有事情,最终懵懵懂懂、全靠着兽性本能度过余生。” 如果她最后变成这样一只大鸟,那她每日会做什么呢? 抓虫子吗?还是每日忙着用鸟喙啄妖物或者魔物? 她年少时分的声音忽然在脑中响起,中气十足—— “不,不行!” “不行!不行!你还没和宫宁晚做完交易!不能变成大鸟!” 白楹瞬间清醒过来,脑海中有一根弦开始绷紧。 对,她不能,也绝不许自己变成懵懵懂懂的兽形。 她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比她性命都还重要。 白色大鸟仰天鸣叫,一双利爪拖着明亮刺眼的青火,刺穿魔气,将堆满黑色枯骨的山峰削掉一半,然后狠狠朝着怙煜抓去! 四面八方的异火齐齐聚拢,朝着敌人围起! 怙煜手心朝上,以双掌结出屏障,挡住白楹的攻击。 除了刚刚对上山海尽时觉得棘手外,这是他第二次觉得棘手。 怙煜身形一散,径直让利爪落地、在地面留下六道冒着青色火焰的深深抓痕。 他身体重新凝结在另外一处,歪头打量着白色大鸟。 奇怪了……仅仅百岁出头的白家人,能有这么强吗? 不过瞬间,怙煜就判断出大鸟的白亥仙兽力量中,还夹杂着其他力量。 可要说到底是什么力量,他暂时也看 不出来。 或许要等他将大鸟制成自己心仪的半魔傀儡后,才能一探究竟。 这一行,到底还算有所获得。 怙煜十分满意。 他除去了一把仙器,得到了山海尽,眼下还有除了比江北辛更强的半魔偶人。 说起来,江北辛能成为他的半魔偶人,合他眼缘,倒不是有多强—— 而是他遇见江北辛的第一次时,这位怀剑派长老正面无表情地将三名榆上派弟子一剑穿心。 甚至看见魔气冲天的他后,江北辛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是了,这位怀剑派长老不怕遇见大妖大魔,而是怕有人瞧见自己杀人。 当时怙煜觉得有趣极了—— 眼前的正道修士,心中带恶,却又不多不少……比那些杀人如麻的入魔修士,更适合成为他的半魔偶人。 第114章 最后的诀别 维持住脑中清明,白楹的攻击越发凶猛。 她身体刀枪不入,可将四周灵气源源不断吸入经脉中,肆意唤动异火攻向魔神一魂怙煜。 就连少年时在孽火狱中受的旧伤,也不再会有灼烧之感。 可白楹清楚,只要没重伤怙煜,那她就会输—— 她不能永远保持现在的仙兽兽形模样,迟早会有失去理智的时候。 她必须要在自己完全失控之前,重伤怙煜! 白色大鸟暗金色的眼眸燃起青色,双翅与尾翼的青色异火向上蔓延,覆盖全身。 魔气包围、山海尽塑造的这一方小天地中,空气开始扭曲,几乎都要生出蜃景。 下一瞬间,一声又一声的鸟鸣响起,青色大鸟瞬间化为无数只青鸟,几乎飞满整个天地。 怙煜浑身都被映上青色的光芒,他忽然仰头大笑:“有意思。” 一群青鸟从他身旁飞过,周身异火徒然凌厉,好似无形的兵刃从他身旁划过。 怙煜擦去脸颊处流下的浓稠魔气,嘴角的笑容减淡几分,“……有意思。” 无数只青鸟合拢鸟群,朝着怙煜飞去,像青色的连绵大山,通通压下。 怙煜迎着青鸟,被无数道比剑气还锋利的异火刮过。 他周身魔气被烧尽蒸腾,浑身血肉被削去后又重聚,但在无穷的攻击下,只能维持模糊的人形。 怙煜不成人形的脸上,轻轻启唇,一字一顿道:“有,意,思。” 霎那间,他双眼溢出金色魔气,从脸颊流下。 惨白的肌肤下,伸出无数只手印,齐齐向外冲挤! 魔神一魂特意扮做的人族模样,在瞬间被撕碎破裂。 无数只金色手臂冲出,层层叠叠累加,形成手臂垒成的金色山峰。 在山峰最上面,是一具消瘦的男性上半身,而下半身则由无数只手臂代替。 怙煜仰头,满目皆是盘旋在空中的青鸟群。他身下层层叠叠的臂峰,伸出由数只手臂叠加形成的可怖存在,朝着上空抓去—— 手臂连同魔气凝结成巨大的黑爪,铺天盖地朝着无数青鸟挥去。 他背后隆起,三只左右手从金色背脊处伸出,共计八只手臂猛地挥出。 手掌带起黑色巨刃,如旋风般朝着上空飞去。 黑色巨刃与青鸟互相冲撞,引发巨大轰隆声,带起扩散至这方小天地各个角落的波动。 怙煜抬头看着混乱的战况,十分满意。 但下一瞬间,他右眼已经瞧见远处眼熟的一点白芒。 又是这招。 怙煜意兴阑珊地拿手接住瞬间已至身前的剑身,心中有些疑惑,为何这年轻剑修还活着? 长剑后的年轻剑修睁大眼睛,一副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剑碰都碰不到敌人的模样。 怙煜嗤笑一声:“你伤得了我第一次,难道还能伤我第二次——” 话还未说完,魔神一魂捏住长剑的动作一顿。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见从自己胸膛冒出一把剑的剑尖。 长剑剑身凛冽,沾着一些漆黑的魔气,更显孤傲。 * 晏缙松开手中灵气凝结而成的长剑,向后撤退数尺。 因为师父只能使用魔气化成的剑,而魔剑与魔神一魂怙煜同源,根本伤不到怙煜。 所以师父才将邅行剑借走。 晏缙唤动插在魔神怙煜左胸处的邅行剑,看着褪去锈迹的长剑“铮”地一声,飞回自己身边。 怙煜左胸处涌出的金色液体汩汩向下流淌。 他缓缓伸出手臂,捂住自己伤口,看着江北辛的一双眼极冷,“……莫非你忘了你是靠什么活下来的吗?” 江北辛摇头:“我从没想过要以现在这幅模样继续活着。” 说是活着,其实只是尸体与魔气糅杂而成的半魔人偶忘记过去,浑浑噩噩苟延残喘着。 晏缙心头一沉,甚至不敢想象师父是怎么熬过这百年。 怙煜听到江北辛的话,唇角微微一弯,“那我今日就在你面前将这两人制成人偶,再将你杀死……” “我倒要看看,你死得安不安心!” 话音未落,怙煜下半身连同身侧的手臂,齐齐朝外露出掌心。 所有掌心中紧闭的眼缝睁开,露出瞪大的金色眼睛,眼角几乎要睁裂,似乎不甘心自己制成的半魔人偶背叛了他,似乎又是愤怒自己竟然被这群蝼蚁所伤。 下一瞬间,晏缙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身躯倏地沉重,四肢沉入无名的沼泽,朝着深渊滑落。 深渊下方,许多只金色手臂争先恐后向上伸出,迫不及待拥抱它们的新成员。 江北辛右手一挥,一条长长黑色鞭子自手心飞出,紧紧缠绕着晏缙,不让他再下滑半分。 现在眼前的怙煜,露出的就是他真实躯体—— 浑身由金色手臂堆叠,每一条手臂掌心中央存着眼缝。 现在的模样是怙煜力量最强大的模样,也是会受到真正伤害的模样。 江北辛清楚自己是靠着尸体和怙煜魔气糅合才活下来。 两人的魔气同宗同源,因此怙煜才没察觉到自己动作,才会让自己有机会拿着晏缙的剑插入怙煜左胸心脏附近。 方才那一招肯定伤到了怙煜,但也只能用一次。 接下来呢? 他要如何做,才能让晏缙和白楹活下来? 这时,白楹好似相应江北辛的想法,她所化的无数只青色鸟雀盘旋在空中,几乎形成一条青色火龙的模样,然后朝着下方的怙煜攻来—— 火龙盘旋在金色手臂堆叠而成的山峰旁,无数青鸟组成的身躯紧紧缠上山峰,带着莫大的威压,唤起连天的异火。 在熊熊燃烧的异火中,有金色手臂抓住青色鸟雀后,五指紧紧合拢,瞬间将青鸟湮灭在掌心。 也有青色异鸟撞上金色手臂,化为极为明亮的青火,将金色手臂和掌中眼珠焚烧殆尽。 霎时间,风云变动,天地间只能看见青色和金色对抗。 片刻后,组成青色火龙的青鸟越发稀少。 白楹察觉到自己无穷无尽的力量几乎在瞬间耗尽,越发困顿。 最终青鸟聚集,重新化为人形,从半空中落下来。 刚刚恢复神志的晏缙脚尖一点,揽住陷入昏迷的白楹。 而与白楹纠斗的半数金色手臂都已经融化,成为烛泪一般的焦臭死物。 怙煜低头,看着自己腰部以下的身躯变成这幅模样,心中怒不可恕。 他要这些人求生不能,求死不成! 怙煜上半身左右各四只手臂齐齐张开,开始施展术法。 其中一只右手忽然一顿,向后一拧,掌中金色眼珠睁开,驱散了眼珠正对方向的一处障眼法,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被魔气贯穿,浑身留下了无数伤口的韩景长老,正拿着失而复得的仙器山海尽,发动离开此处的术法。 怙煜瞬间明了,之前他和异鸟相斗的时候,剑修和江北辛救了神都修士,又让神都修士继续发动术法。 怙煜暴戾一笑,这群人竟然以为还有机会逃走?! 他下半身躯体上的金色手臂层层叠加,形成一只巨大的手臂,朝着韩景狠狠挥去。 上半身八只手臂动作倏地加快,在半空中形成阴厉术法,朝着韩景落下千万嚎叫的枯骨。 韩景看着朝自己而来的攻势,心中发苦。 他刚刚清醒过来,浑身上下的力气只够驱动仙器,哪里还能抵抗魔神一魂的攻击。 一柄剑忽然出现在韩景身前! 晏缙持着剑,左手撑住剑身,挡下巨大金色手臂带来的万钧之力。 江北辛紧握魔剑,斩断嚎叫的枯骨,更以魔气扰乱半空中的术法,让术法失效。 他一双温和平静的眼转动,看向怒不可恕的怙煜—— 从这百年间的记忆中,可以窥出怙煜行事诡谲,阴晴不定,但他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十分紧, 绝不会做两败俱伤的事, 但眼下怙煜怒火中烧,就算受伤也不愿先去疗伤,就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也愿意的模样。 若用他们这一群人的性命去换怙煜的性命,只怕天底下大多数修士将他们奉为正道楷模之外,心中都会觉得极为划算。 但江北辛不觉得划算—— 他想要晏缙和白楹活下去。 就算魔神一魂活下来之后,会有无数无辜之人惨遭毒手,那他也不愿用晏缙和白楹的命去换。 江北辛忽然一怔,想起过去的一百多年,自己察觉到榆上派诡异,便趁着完成掌门吩咐消灭妖魔的任务之时,除掉数位榆上派弟子。 后来被怙煜制成半魔人偶,记忆全失之时,也毫不犹豫干过伤天害理之事,残害过无辜性命。 在他心中,杀光榆上派比将真相公布天下更重要,两条性命也比不相干的千万条性命更重要。 江北辛忽然明白为何自己第三次试着拔出瞻方仙剑之时,会失败了。 * “晏缙。” 江北辛轻声开口,语气温和,如同师徒两人还在余盱峰上过着单调生活之时。 晏缙忽然心跳如擂鼓,他旋身挡下巨大金色手臂的攻击,一双眼定定地看向师父。 江北辛仔细地看着晏缙,感叹道:“明明过了百年,你却没变多少……是我连累你了。” “我已经走不了了,你和白楹好好活下去。” “师父!” 晏缙咬牙:“不行,我们要一起——” “我已经死了。” 江北辛轻声地说出残忍的真相,“你不是已经察觉到了吗?” “我可以使用魔气,浑身没有一点活人气息……” 江北辛轻叹:“我在百年前就死了。” 霎时间,晏缙心头涌上说不尽的苦涩。 他恍惚地看着师父将魔剑挥出,带着魔气的攻击撞上法阵中的枯骨。 他还做着师父能好端端从婴麟城出来,能继续当怀剑派长老的美梦。 他猜到师父在百年前被相修永偷袭后没有活下来,可他不愿意承认。 他不愿意承认师父已经死了,甚至不敢想象百年间师父被魔神一魂怙煜控制,该有多么痛苦。 晏缙眼中流露出苦涩,他别开眼,不敢让师父看见。 但江北辛却能猜到徒弟的心事,他笑着宽慰:“其实你也救了我——” “你唤醒我的记忆,让我恢复神志。” “让我可以安安分分地长眠,不用在当什么半魔偶人。” 怙煜的攻击越发狠厉,巨大金色手臂发狂般砸下来,血红的、漆黑的法阵在空中亮起,就连众人站着的脚下,都逐渐下陷,冒出一只又一只的手臂。 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了。 江北辛抬手,拍了拍晏缙肩头,珍重地看着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叮嘱最后一句:“……你和白楹,要好好活下去。” 话音刚落,他右手掐诀,昏迷的白楹、茅棋、张长老通通移至韩景身侧。 最后,他强硬地将晏缙推至后方。 江北辛朝着晏缙温和一笑,便决绝地回过头。 晏缙只来得及与师父对望一眼,就发现他们五人忽然被一缕又一缕的黑色魔气包围。 魔气之外,师父的整个身躯开始变化—— 江北辛浑身开始膨胀,经脉凸起,涌动着活物一般的黑色魔气。 就连身躯各处,都开始浮现或大或小的眼缝。 怙煜讥笑的声音响彻天地,“怎么?我赐予你的力量,你不也用得很顺手吗?” 地面变成沼泽,无数只枯骨从中爬向江北辛。 巨大的金色手臂朝着江北辛狠狠砸下。 怙煜声音冰冷,一字一顿,:“我倒要看看你用这点小小力量能撑到几时。” 漫天诡异法阵朝着江北辛落下无上威力。 江北辛好似没有知觉,他倦怠地看着混乱的天地,轻轻闭上了眼。 浑身上下的眼缝在这时齐齐睁开,露出了全部漆黑的眼部。 所有黑色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金色山顶的怙煜,眼珠下方,凸起的经脉滚动,似乎某种东西要破茧而出。 最后,温和面貌的年轻人四处裂开,挤出无数只黑色手臂。 黑色手臂朝上,挡下无数攻击。 黑雾之中,晏缙咬紧的嘴边渗出点点血滴,但他不敢动弹,怕师父失望,也怕师父伤心。 虽然他想要师父活着……可若是师父活着痛苦呢? 师父想要永恒的长眠,师父想用自己的牺牲换得他们的一线生机。 他,绝不愿意忤逆师父。 * 韩景口中念念有词,几乎是强撑住念出最后几字。 话音刚落,山海尽显现出黯淡的金色—— 四周山川湖泊,开始晃动。 山体、巨石、密林中渗出金光,朝着山海尽涌来。 “想走?!” 怙煜声音含着怒意,五人脚下地面猛地伸出无数手臂,几乎捅穿包裹着五人的黑色雾气。 江北辛所化出的数只黑色手臂猛地向后一折,尽数抵挡五人身旁的攻击。 五人身影终于开始模糊,化为缕缕金色微风,慢慢消失。 数只黑色手臂掌心中的黑眼睁大,低声喃喃:“……好,好活下去。” 晏缙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在四周完全消失之前,他看见一阵黑雾猛地炸开,伴着惊天动地的声响。 动摇天地的冲击撞向怙煜那一侧,黑色与金色魔气猛地弥漫。 无人能瞧见雾中情景。 晏缙眼中漫上血丝,方才他熟悉的、夹杂着魔气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他的师父江北辛,以自爆挡住怙煜攻击,换来迟了百年的长眠。 第115章 暗流涌动 白楹坐在院中。 她慢慢移动目光,看向身旁落下的秋星花瓣。 自在婴麟城变成白亥仙兽兽形后,已经有一个月—— 当时韩景长老用最后的力量唤动山海尽,带着活着的五人逃离怙煜发狂的攻击,瞬间穿梭千万里,回到了神都附近。 她不便移动,便在神都养了一个月的伤。 白楹拿起手边的热茶,心中蓦然升起奇怪的感觉—— 明明已经过了一个月,她还没有习惯自己的身体。 化为白亥兽形时,身体极为轻盈,上天入地,瞬间就可以唤起连绵千里的异火,体内有着用不完的力量。 甚至在与魔神一魂怙煜的战斗中,不会产生任何惧意。 她还可以化为无数只青色雀鸟,透过无数只眼看尽战场所有角落。 所有青色雀鸟都是她,她也是所有青鸟。 但恢复人身后,端茶的右手都能察觉到一种沉甸甸的实感。 这时,清初端着药,从左侧屋内跨出来。 她轻轻地将药放在白楹手边,“小姐,药好了。” 白楹点了点头,端起药仰头喝尽。 清初倒吸一口气,“我煎药的时候,闻到的气味都极苦……这一个月,小姐你喝药的时候都是面不改色,实在是太厉害了,不亏是小姐!” “……” 白楹放下碗,轻咳一声:“你是没有其他词夸我,只能夸我喝药了吗?” 清初“嘿嘿”一笑,,“您前半个月,天天坐在树下发愣,所以我想尽力逗小姐开心……” 一个月前,她受伤的消息传回白家,白湛行、白意致和清初二十多天前到达神都。 清初刚到神都的时候,她的确无法从仙兽兽形与人身的差距中回过神。 于是日日呆坐在树下,重新习惯身体。 白楹心中疑惑—— 明明她用人身已经用了百年多,可成为仙兽兽形的短短一日,就似乎将她完全改变…… 不过现在她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再过两日众人就要启程返回白家。 自从得知要回去的消息,清初这两日忙着整理药包和其他种种物件。 清初压低声音:“小姐,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回去!” “怎么?是在这个小院子待闷了吗?” “才不是,待在院子里和您作伴才不闷呢!” 清初轻抚胸口,“主要是我每天要去神都医药阁拿药……” “您不知道,那条路又长又拐,一路上还能碰见许多神都修士……他们修为不凡,可一个个板着脸,如丧考妣,我都不敢多看一眼!” 清初想了想,加了句:“况且他们个个身穿白衣,像极了我小时候村里办白事的人家。” 白楹端茶的手一抖,差点笑出声,“嘘……我们可是在神都中,这是人家的地盘,你可小声点……” 话虽是这么说,可她嘴角轻轻荡起笑意,方才心中踏不到实地的奇怪感觉消散大半。 这时,门口有一道拖着长长尾音的男 声响起:“白——楹——” 白楹和清初转头看去,发现神都修士领着两人站在院门外。 一人是刚刚出声的白湛行,一人是许久不见的祝戚云。 白楹诧异:“祝戚云?你们两人怎么……?” 白湛行无辜地眨眨眼,“是你未婚夫执意要见你,所以我领着他进了神都。” 话音刚落,祝戚云的脸瞬间红了一大半。 脸皮薄的年轻修士语无伦次:“不,我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来……” 白湛行脸上挂着笑,调侃道:“祝道友肯定有很多话要和白楹说,那我就不杵在这里碍事了。” 他转身和神都修士离开,留祝戚云一人手脚僵硬地走入院内。 白楹轻声问道:“祝戚云,你是有什么事?” 祝戚云摸了摸绯红的脸颊,十分纠结地看了一眼清初。 清初瞬间领悟,她几乎是从石凳上跳起来跑向侧边的房屋,一边疾走一边解释:“祝公子,您先坐!我去烧茶,不过这茶要烧很久……” 她的身影眨眼间消失,只远远留下一句:“您和小姐要等好一会儿!” 祝戚云红着脸在白楹身旁坐下,悄悄松了口气。 白湛行送他进入神都寻白楹的路上,一会儿问他平日里干什么,一会儿问他什么时候和白楹认识的,一会儿又问他长得这么俊俏,难道师廆山的师姐师妹没人喜欢他么…… 白湛行甚至问他,将来他和白楹的孩子姓白,叫什么好。 那一刻,祝戚云差点夺路而逃。 站在白家公子白湛行身旁,多走一步都是煎熬。 * 祝戚云平复内心后,就将自己来神都的目的告诉白楹—— 他师父宫宁晚和白楹的交易,必须提前。 祝戚云细细解释:“师父怕用灵鸽传信不妥当,才让我走这一趟。” 他压低声音:“我知道白小姐你受了伤……但掌门即刻就要出关了,我们要赶在掌门出关之前。” “要要赶在师廆山掌门出关之前?” 看见祝戚云点头,白楹忍不住又问:“可我们的交易和掌门有什么关系?” 祝戚云深吸一口气,作为师廆山弟子,有些话不应对门派之外的人说,可师父宫宁晚不在乎,他也不得不将不该说的话全部托盘而出—— “这个,这个和师廆山门派仙器‘千山万镜’有关……我师父说,同一个问题,百年间只能问千山万镜一次。” 世人皆传,无论任何问题,都可在师廆山门派仙器“千山万镜”中得到答案。 但白楹还知道,“千山万镜”也有可能无法给出答案。 除了这些,白楹知晓的也不比其他人多。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同一个问题在百年间只能问千山万镜一次。 白楹越发疑惑,“一百年?但我百年前也没有用过‘千山万镜’。” “不是说你用过……哎,说来话长,其实是师父无意间得知,一百年前掌门替人开启过‘千山万镜’。” 祝戚云内心顿生背叛掌门的心虚,他艰难开口:“后来,后来师父悄悄查了许久,才查到掌门是替白家人开启的。” 一百年前,替白家人开启的……? 白楹愣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替白家的谁?白家人又问了什么问题?” “师父不知道是白家的哪位,况且当时只有掌门在外护法,是白家人独自面对‘千山万镜’,所以是什么问题,世间也无人能知。” 祝戚云垂下眼,一字一顿道:“但师父知道结果……那位白家人,并没有得到答案。” “你师父是怎么知道的?” “师父说,‘千山万镜’有答案和没有答案两种情况,对护法的人来说,耗费精力天差地别。” “但百年前的下半年,掌门就曾亲自出马灭了三只大妖,师廆山人人皆知……” “若是掌门护法的白家人得到了答案,只怕掌门要养个四、五年的精力才能完全恢复,以掌门的谨慎性子,肯定不会独自一人去灭三只大妖。” 祝戚云长舒一口气,自己终于把“背叛”掌门的话都说完了,现在只剩下师父的一句话—— “师父让我对你说这些,是要让白小姐你有个心里准备……她怕你的问题和一百年前白家人的问题一样,也怕你的问题同样得不到答案。” “而且师父是替你开启‘千山万镜’,不能让掌门知道,不然百年前那位能请动掌门的白家人也会知道,掌门也可能暗中阻止师父……” “所以师父才想要赶在掌门出门之前就行动。” 说完这些,祝戚云紧闭着嘴,不再多说一句。他悄悄向身旁望去,发现白楹面无表情,目光虚虚地落在前方,满腔心事的模样。 祝戚云生怕惊扰了白楹思绪,他尴尬地摸了摸脸颊,站起身来,“白小姐,我……我去后面转转!看看茶好了没!” 他脚底生风,眨眼间消失在后院院门处。 白楹一动不动,脑海中回想着方才宫宁晚让祝戚云传达的那些话—— “怕你的问题和一百年前白家人的问题一样……不能让掌门知道,不然百年前那位能请动掌门的白家人也会知道……” 是了,她瞒着白家人,不惜与祝戚云缔结婚约也要和宫宁晚进行交易。 宫宁晚肯定是通过种种迹象猜到些了什么,才会让祝戚云特意来神都传话。 这时,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三人的气息逐渐靠近,白楹甚至使得其中一人的气息。 白楹收敛心神,朝着院门看去—— 两位神都修士在院门外站立,其中的女修士温婉一笑:“白道友,晏道友有事寻您商议,所以特意请我们带路。” 她身影向侧面一偏,露出了身后剑修的身影—— 晏缙今日不再是婴麟城中的一身玄衣,而是穿着神都修士的白衣金边法袍,衬得他宛如温润公子。 虽然看着并无大碍,但晏缙脸色仍有一丝苍白。 白楹心里清楚,比起化为仙兽兽形后刀枪不入的自己,晏缙受的伤肯定更加严重,这也是他在神都中昏迷了十多天的原因。 白楹问道:“你的伤近日怎么样了?” “还好。” 晏缙轻声回答:“虽然魔气侵扰经脉,但受到治疗及时,现在和其他伤口一样没有大碍。” 他一双黑亮的凤眼定定看着白楹,“……你的伤呢,还好吗?” “化为仙兽兽形模样后,刀枪不入,所以我并没受到多少伤,只是……” 白楹一顿,没将“只是有些不习惯”这句话说出。 她神情上的细微变化却没逃过晏缙的双眼。 晏缙眉头微不可察地拧起,“但……但你的神情有些恍惚,是甚至被魔神一魂影响了吗?” 白楹沉默半晌后,才慢慢说道:“恍惚是因为我化为过白亥兽性……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不习惯? 难道是说之前成为仙兽兽形的模样战斗不习惯吗? 晏缙眉头皱得更紧,却没继续再问。 神 都特有的秋星花树开得极盛,在两人身旁落下纷扬的淡色花瓣。 更远处的神都城垣高耸,白玉城墙上罩着一层微光。错落的楼阁隐于云雾之中,神都修士坐着白鹤从空中飞过。 好似纯净的仙境。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神都上空乌云沉闷,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晏缙望着乌云,忽然开口:“韩景长老说是我和你抵抗魔神一魂怙煜,争取了时间,才让他有机会利用山海尽逃脱。” 当时神都修士或死或伤,只有韩景长老见过师父江北辛清醒的模样,也只有他看见了晏缙唤黑衣人师父。 晏缙原本以为韩景长老会事无巨细地向神都城主应丰报告此行发生的所有事。 没想到韩景长老绝口不提师父江北辛。 “江长老已经长眠,不被提起更好,留个清净……但江长老一生明明从未对不起任何人,却被旧友所害,背负了百年的骂名,最后还被魔神一魂扰了百年的安眠。” 白楹怔怔地望着地面碎石,喃喃道:“……这世道,人善却没有善报。” “你我皆知世道向来如此。” 虽然世道如此,但他和白楹不认。 晏缙轻声回应白楹:“幼时师父让我练剑,我便练剑,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要练剑。” “后来师父蒙冤,我只能握紧剑,想要用手中的剑替师父还个清白,杀死真凶。” “但现在……” 晏缙垂眸看着放在手边的邅行剑,“我才知道练剑是为了给像我师父那样被世道辜负的人一个清白和安宁。” “我愿意一辈子握着剑。” 白楹一怔,抬头与晏缙对视。 平日凤眼黑亮的剑修,双眼中似乎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心绪。 经过婴麟城一行,晏缙心头似乎卸下了因为江长老之事而产生的恨与怒。 被困于孽火狱百年,他现在终于向前走了。 但她……她却始终被困于百年前。 * 晏缙仔细说出那日白楹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 “师父……师父最后让你和我都好好活下去。” 看见白楹神色郁郁,晏缙继续宽慰:“师父不会想看见你和我因为他的事情痛苦。” 他声音极轻:“师父虽然长眠,但往后每当我拔剑之时,就会想起师父和他的教导……剑出手要稳,心中更是不能有一丝迟疑。” 白楹眼睫轻颤,忽然觉得心头郁气散尽—— 晏缙说得对,只要心中记着,那么故人就不会消失。 她轻叹:“……你说得对。” 晏缙唇角弯了弯,思索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白楹过两日就要离开,他在三、四日后也会返回怀剑派。 在婴麟城中,他看见了许多,心中也明白了好些事。 有些话,他想对白楹说,也必须对白楹说。 “白楹,我还有一些话要说。” 晏缙轻咳一声,握住邅行剑的手倏然收紧。 白楹抬眼,有些好奇:“你要说什么?” “……我百年前大错特错。” 晏缙直直看着白楹:“那时,我冲动——” 话还没说完,祝戚云和清初已经端着茶和点心出现在角落处。 跟在祝戚云身后的清初面露难色:“祝公子,我手大,真得能端下……让你帮我端点心这算怎么回事!” 祝戚云脚步极快,认真答道:“我在师廆山上也帮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干活,端一端点心算什么。” 师廆山的俊秀少年一抬头,就看见坐在院内的晏缙,他十分诧异:“晏前辈,你也来了?” 明明只是普通的询问,却让晏缙再也说不出剩下的话—— 至少在白楹现在的未婚夫面前,他说不出来。 或许……或许可以等到下一次,他一定将内心的话,完完整整地告诉白楹。 晏缙决定告辞。 临走之时,他握紧手中的邅行剑,看向白楹:“这把邅行剑,虽然对持剑人的灵力控制要求极高,不能在出招后留一丝灵气在其中……但它奥妙无穷,极为趁手。” “谢谢你,白楹。” 白楹还没说话,走近的祝戚云已经开心道:“晏前辈,你喜欢就好。我和白小姐去选的时候,看了半天,就怕不合你的意。” “……” 晏缙忍住喉中的叹息,挤出个真挚的笑意:“对,也谢谢宫长老和你。” 清初不清楚晏缙与白楹的过往,她忙开口:“晏公子,这里有茶,还有点心,要不吃了再走?” 祝戚云附和道:“就是,这茶难得,要煮很久才能让茶香四溢……方才我和白小姐说了很久,清初都没煮完,现在晏前辈来的正好。” “……” 清初勉强维持脸上的笑。 她那是去煮茶吗?!她是让小姐和未婚夫单独相处一会儿。 可惜身为小姐未婚夫的祝戚云全然不懂。 * 两日后,白楹离开神都。 又隔了一日,晏缙离开神都。 虽然相修永一事告一段落,但神都内依旧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神女常姚已经死,所执掌仙器下落不明。 婴麟城一行,又折损三位阁主和一位长老,甚至还有一名长老在交战之时逃出婴麟城,至今下落不明。 清算相修永余孽之时,布下聚魔术法、帮助相修永改动议事大殿术法的修士们都已被关入天牢,甚至相修永平日拉结的修士们都遭受到了波及。 一时间,神都内修士人人自危。 就连刚刚退位的神女凝之,都因为百年前知情不报一事,被城主定下责罚—— 凝之要在雪牢中悔过三十年。 韩景在婴麟城中身受重伤,伤势堪堪好了一半,就去城主殿中请罪。 “城主,那魔神一魂的强悍实在是始料未及。” 韩景垂下头,“此行十人加上仙器山海尽都不能将他击毙……” 城主应丰目光冷漠:“韩长老拿着山海尽,折损干将,也未寻到常姚与仙器……现在将一切都推责到敌人实力太强?” 韩景胸口一阵发闷,反问几乎冲口而出,可他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慢慢垂下头。 他们一行人九死一生,现在倒是怪他们拿着仙器山海尽,没有寻到常姚和仙器,也没有杀死魔神一魂。 应丰指节重重敲在玉石上,声音不大,更像某种的警告。 他语气越发冰冷:“除了相修永,魔神一魂还有个手下?” 韩景平稳回道:“是……是个年轻人,用着一个黑灰色法盘,除此之外也瞧不出其他了。” 话是真话,可韩景掐头去尾,隐去了部分事实—— 他并不想说出那个年轻人是晏缙的师父。 江北辛被相修永所害,死后还被魔神控制了百年。 可拖着魔神一魂,让尚且活着的五人逃出来的,也是江北辛。 韩景心中忽然生出一些连他也说不清的恻隐之心。 他并不想看见江北辛刚刚洗清百年前的罪名,转眼间就背负上“为魔神卖命”的骂名。 而且事已至此,说出“江北辛”之事又有何用? 回到神都之后,韩景只说是白楹化为白亥模样,和剑修晏缙一起拖延了时间,才让众人终于撤退。 绝口不提“江北辛”三字。 这时,站在殿下的另外一位长老拱手说道:“城主,韩长老虽不知道魔神爪牙的底细,也没有完成任务,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几乎是明着嘲弄韩景。 韩景抬头,发现说话之人正是被相修永打压了多年的贾长老。 往常贾长老与他说话,总是毕恭毕敬,现在横眉冷对的模样,好似内里换了一个人。 韩景面无表情收回目光。 是了,相修永叛离;他也没有完成任务,失势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空出来的大把权力,想必贾长老已经垂涎欲滴。 坐在众人前方,应丰敲击玉石的声音越发不耐,一字一顿:“苦劳……?” 他声音极冷:“神都不是看苦劳的地方……若韩长老觉得自己无法胜任,我便调你去当一个闲散长老。” 整个大殿的空气为之一滞。 应丰并不关心韩景的反应,他垂眸问起另外一事:“贾长老,西卫州作乱的大妖活抓了吗?” 贾长老忙回道:“抓到了,城主……我刚想说这事……” 听着贾长老几近谄媚的声音,站在下方的韩景一颗心忽然就冷了。 这样的城主,这样的神都…… 他不发一言,恭敬地垂着眼,眼中却是失望。 * 后来白楹听说,韩景长老虽然还在养伤,但已经请辞大长老之位,只当一位闲散长老。 而被罚在雪牢中悔过三十年的凝之,却在受罚前夕失踪了。 白湛行信誓旦旦地说,凝之失踪一事,肯定与碧家有关—— 因为凝之失踪前,碧家数十人待在天池城中;凝之失踪后,碧家人便连夜离开了神都。 但凝之逃走之事,并无证据证明是碧家人所为。 且神都城主应丰似乎并不关心,因此神都只是依照惯例,暗中搜查凝之下落。 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第116章 她在何处 白楹拉了拉衣袖上的薄纱,朝着师廆山守卫弟子温婉一笑,用自己最柔和的声音说道:“鄙人张娟,与宫宁晚长老有约,特来拜访。” 她递过拜帖,跟在守卫弟子身后进入师廆山山门。 此前,宫宁晚说她们两人的交易要赶在掌门出关之前,并且白楹还要遮掩身份,最好扮演一名与宫宁晚颇有缘分的散修。 散修无门无派,来去自在—— 就算之后师廆山掌门怀疑朝“千山万镜”提问的人有不对劲之处,但天地之大,她去何处寻名叫“张娟”的散修? 白楹垂下目光,跟在指引修士来到宫宁晚的洞府前。 说是洞府,但宫宁晚这处院子开阔敞亮,花团锦簇,处处精美。 和宫宁晚风姿绰约、衣着讲究的模样倒是很像。 宫宁晚已经在院前等着,看见白楹扮做的散修后,她捂嘴轻笑,“张道友,你可算来了。” 白楹弓身行礼,“宫长老,叨扰叨扰。” 宫宁晚拉着白楹手臂,两人言笑晏晏走入院中。 四下无人之时,白楹恢复了自己原来的声音,平静道:“宫长老,今天用过‘千山万镜’后,我们两人的交易就算彻底结束。” “是啊,结束了。” 宫宁晚轻叹:“戚云的命保住,藤妖也死了,只剩下今日完成你我之间的交易……我师弟祝易玉惹下的祸端,我可终于帮他收拾干净了。” “对了,我已经提醒过你,百年前白家人没有得到答案……你的问题,我也不敢保证‘千山万镜’一定会给出答案。” 白楹看向宫宁晚,“‘千山万镜’给不给答案,究竟和什么有关?” “这个嘛……就要看提出问题的人了。若是问题与问问题的人关系越大,得到答案的可能性越大——” 宫宁晚轻轻一笑:“若我去问,火云瑶的掌门心中最大秘密是什么,仙器绝不会回答。若我换个问题,问问我徒弟戚云心中最大的秘密是什么,兴许‘千山万镜’还会给出答案。” 白楹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 问题与自身的关联越强,得到问题答案的可能性越大。 她心中思绪翻腾,带得胸前伤口处隐隐作痛,脸色也白了一分。 宫宁晚何其敏锐,看见白楹模样,心下便知肯定是白楹随着神都修士一同去杀相修永的行动中,身上的伤还未好全。 心中浮起歉意,宫宁晚蹙眉:“哎,我知道你受了伤,交易本不该在你养伤的时候,可掌门又要出关了……我实在是没有万全的法子,才会让戚云去神都寻你。” 白楹摇摇头:“没事,只是多年前的旧伤跟着发作而已。” “我听闻怀剑派江北辛长老也曾教导过你,现在他的冤屈已经洗净……我今日护法,一定护住你得到的答案,来个双喜临门。” 宫宁晚眨眨眼:“放心,我未来几年也没什么大事要干,可以补上因为‘千山万镜’产生答案而耗费的精力。” 白楹心中蓦然一软,思虑重重的脸上浮起浅淡真切的笑意:“……多谢宫长老。” 宫宁晚准备一番后,就在日光最盛的时候,与白楹进入了放置门派仙器“千山万镜”的地方—— 穿过一众守卫弟子,宫宁晚带着白楹来到了林中湖边。 在明亮的日光下,湖面波光粼粼,轻轻荡起涟漪。 却看不出哪里放置了仙器。 似乎是看透了白楹的疑惑,宫宁晚轻挥衣袖,指向湖边:“在这呢。” 话音刚落,湖水轻轻向两边涌动,忽然分出了一道湖中通道。 在日光下,通道左右两旁的水面如镜反射出点点星光,悬在半空中。 宫宁晚握住手中长老玉印,通道处湿润的石头向侧边滑去,露出了下方幽静的洞口。 “走吧。” 宫宁晚率先沉入洞口中,白楹毫不犹豫紧随其后。 * 从洞口下去,就是一处极为宽阔的洞穴。 和明亮温暖的洞外不一样,洞穴中幽暗,四周充斥着冷意。 白楹向身侧望去,看不见洞穴的边缘。 “跟着我,来罢。” 前方传来宫宁晚的声音,以及轻轻踏水的脚步声。 白楹循着宫宁晚的声音走去。 她脚边荡着一层薄薄的湖水,刚淹至脚腕处。 幽静的穴中,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白楹走了许久,久到她脑海中只剩下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 这时,宫宁晚忽然停住脚步,提醒白楹:“到了。” 话音刚落,白楹四周忽然亮起—— 并非洞穴外闪耀的日光,而是一处又一处柔和模糊的光晕。 白楹抬眸看过去,发现是一面又一面的铜镜,悬在一人高的半空之中。 铜镜向四周扩散,几乎看不见边缘。 宫宁晚开口:“白楹,去站在阵法中央。” 她的神色郑重起来:“等会儿脚底阵法亮起,便是‘千山万镜’开启。若你在半炷香内没有得到‘千山万镜’的回应,那便是失败了。” “只能百年后再来问同样的问题。” 白楹看见所有镜子都面朝一个方向,最后汇集点处,刚至脚腕的水面下方,有一处刻在石面中的阵法。 时间久远,被刻有阵法的石头上已经布满青苔。 白楹毫不犹豫地朝着阵法走去,抬脚跨入其中。 阵外,宫宁晚右手握着师廆山长老印,左手结印,最后在玉印上轻轻一点。 霎时间,玉印中一亮,洞中传来水滴之声—— 绕着阵法外围落下淅淅沥沥的水滴,片刻后,稀疏的水滴已经变成了一圈柔和水幕,将白楹和阵法包裹在内。 水幕上泛起涟漪,阵外的宫宁晚身影逐渐模糊消失。 无数的铜镜从水幕中浮现,向上飞去。 白楹周身水幕渐歇,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又一圈向上无穷蔓延的铜镜。 脚底的阵法忽然亮起,照得铜镜宛如湖面波光粼粼。 白楹蓦然反应过来,这就是宫宁晚所说的“等会儿脚底阵法亮起,便是‘千山万镜’开启”。 既然师廆山门派仙器已经开启,那她是不是就能得到等了百年的答案? 白楹微微启唇:“我想问,我……” 宫宁晚曾说百年前白家人问过,她甚至能猜出那位白家人迫不及待问出的问题。 但她不会问一样的问题,她也不想问一样的问题。 比起“白轼道在何处”,她更想知道另外的问题—— 白楹一字一顿问道:“我的胞妹,在何处?” 话音消散在空中,数千万的镜面宛如通天柱般静静将白楹围住,但却没有任何反应。 白楹按下心中的失望,深吸一口气后朗声问道:“我胞妹已经失去下落百年,我想问问她现在在何处。” 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白楹背后泛起凉意,双眼紧紧巡视着无数的镜面,看其中是否有答案。 可脚下的阵法和无数面镜子没有任何变化,她寻不到任何答案。 时间渐渐流逝,半炷香已过。 白楹不愿相信没有答案—— 她想要知道的是,母亲苏如之诞下的女婴,她的胞妹究竟在何处? 那是她血脉相连的妹妹,与她关系甚深,按照宫宁晚所说的“若是问题与问问题的人关系越大,得到答案的可能性越大”,她凭什么得不到答案?! 白楹双眼泛起血丝,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直入云霄的镜子。 脑海中却浮现二十年前发生的事—— 白家白芝裳长老陨落在二十年前。 她没有继承仙兽血脉力量,自幼拜入诸酉谷,是诸酉谷张瑶长老的师妹。 这位以医术治愈了许多白家人的长老,到头来却被妖魔所伤,无力回天。 最后几日,白芝裳回光返照,她拉着白楹的手,迟迟不愿松开。 白芝裳喃喃道:“我时间不多了……” 白楹勉强笑了笑,故作轻松:“白长老,别这么说,张瑶长老一定能找到法子的。” 白芝裳无奈:“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体……菘蓝,去烧一壶热茶,白楹手边的茶都冷了。” 婢女菘蓝应下,转身跨出房门。 白芝裳看着婢女身影消失在院边,她吃力地挥动手臂,将木门倏地关上。 白楹看着紧闭的房门,有些不解:“……白长老?” 白芝裳叹气:“有件事,我藏在心里很多年了。这么多年我如鲠在喉,每当看见你,我就想说出来,但我又不能说……” “但现在,我不想把这个秘密带入坟墓……” 白楹一怔,心急促跳动着,觉得白芝裳口中的那件事,似乎是一件与她关系甚深的事情。 白芝裳消瘦青白的手轻轻握住白楹,一双疲倦的双眼直直看着白楹:“八十年前,你母亲陨落的时候,我对你说慌了。” 白楹眼睛忽然睁大,她没想到白芝裳居然提到了八十年前的事。 白芝裳喃喃道:“我们骗了你,当时你母亲陨落的事……” 她愧疚地阖上眼,不敢再看白楹。只有这样,她才能把事实说出来—— “你母亲陨落之前,已经生出一名健康的女婴……可女婴刚刚出声,你母亲的气息忽然弱了下去,我们只顾得上全力救你母亲,当时你父亲抱着女婴站在院内……” 白芝裳感受到白楹握住自己的手倏然收紧,宛如铁箍。 她喘了口气,喃喃道:“可无论我们怎么救也没用,等到你母亲咽气的时候……你父亲带着女婴,消失在了院中……” “带着女婴消失……?” 白楹脸上褪去血色,胸口急促起伏,“那你们说我父亲是因为母亲陨落太过悲伤而闭关?!后来你们又说他闭关的时候陨落了……你们都是在骗我?” 看着白楹双眼漫出血丝的模样,白芝裳眼角的泪慢慢划过:“是骗你的,那时你母亲陨落,你年纪尚轻……无论如何对着你也说不出,父亲带着你妹妹消失的事实……” 白楹脑中天旋地转,她有些恍惚:“那我父亲为什么那么做?” 白芝裳微弱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家主一直在查……但查出些什么,也只有他和白璇月长老知道。” 白楹双眼睁大,几乎一片血红。 白芝裳喃喃道:“我看着你从小长大,你以前又冲动又爱笑,自从你母亲陨落后,你就很少笑了……后来你从孽火狱中出来,先是养伤养了十年,伤势好了后,不是修炼,就是在怛狱值守,亦或者追杀妖魔……” “我怕我死后,无人能告诉你真相……” 白芝裳气息越发微弱:“对不起,白楹……不该,不该瞒你那么久……” 后来白长老就在那一日陨落了。 但即使白楹知晓了真相,她也没想过去质问白鸿淮—— 质问没有任何用,只有靠自己,才有可能找到女婴的下落。 那个女婴,是母亲的血脉,是她的妹妹。 * 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 白楹抬头望着上空的无数镜面,被镜面中暗藏的力量刺得双目通红。 但她不愿过任何动静,甚至也不敢想象要是这一次没有得到答案,天下之大,她又该去何处寻找被白轼道带走的胞妹。 就在白楹心生绝望之时,脚底法阵忽然变亮一分。 同时,所有镜面泛起动静。 最初是小小的涟漪,到了后来动静越发磅礴,所有镜面连起来,几乎是一片无边的怒涛。 白楹一眨不眨地感受着镜中的浪涛,双眼几乎生出入骨的疼痛,感受到浪涛带起的狂风中难以言说的奥妙。 直至狂风停止,水面上忽然生出一片雾。 雾气弥漫,遮住了白楹的所有视线。 等到雾气散去,白楹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叶。 四周平静,日光落在树叶上。在片片斑驳的树叶间隙中,能看见远处的茂林与连绵山峰。 但白楹发现自己丝毫不能动弹。 她似乎附在一只小小鸟儿上,所能做的就是在有限范围转动目光,连用神识探查附近都做不到。 鸟儿垂头轻轻啄羽,然后展翅一跃,落到一处竹墙上。 白楹视线跟着鸟儿位置下坠,然后看见竹墙内的景色—— 是一处简单的院子。 几处屋舍以竹为梁,茅草覆顶,虽简朴却别具风雅。 院中碎石铺地,中间摆着一张竹几。 角落处有一石臼,旁边辟了一小块花圃,种着几株菊花,传来淡淡香气。 细微的动静响起,是一名少年端着碗面从西侧的竹屋内走出来。 少年面容俊朗,身形高挑。 他将食物放在竹几上,不知想到什么,摇头叹气好一阵,然后朝着东侧的竹屋喊道:“别磨蹭了,面都要坨了!” 片刻后,朝南的北侧房屋中传来脚步声。 一名少女推开门后,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向院内竹几。 她坐下后拿起竹筷,迷迷糊糊开始吃面。 少年又叹气:“你辟谷了都多少年了,天天还要吃面……” 嘴上这么说,却抬手倒了杯茶,推向少女那侧。 然后少年站起身,去南边角落处将菊花仔细摘下,一边摘一边低声念叨:“这朵用来做糯菊糕正好……” 少女浑不在意少年的动作,她微微垂头,专心致志吃着面。 在这静谧的院中,两人相处自然和谐,但被困在小小鸟儿体内的白楹看得眼睛酸涩—— 专心吃面的少女鹅蛋脸,眉目柔和,一双活泼的杏眼带着几分懵懂。 与苏如之有六分相像。 白楹丝毫不怀疑,眼前的少女就是她那失踪了百年的胞妹。 在院中,少女吃完面,转头对着少年说道:“糯菊糕。” 少年无语:“你刚吃完面,就要吃点心?” 少女理直气壮点点头。 少年叹气:“别光顾着吃了,先生要你练好的术法你还记得吗,他或许马上就要回来了……” 一听“先生”两字,少女拧起眉头,顿时不高兴起来,语气又臭又硬:“烦,死了。”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你没练?” 少女脸色更臭了。 “哎……你,你小心又被罚。” 少年一路叹气,一路走回西侧房屋,将一盘点心端出来。 其中没有任何停顿,似乎是早已经把点心备着了。 看着点心放在桌上,少女脸色和缓不少。 她轻轻拈起点心,仔细吃着。 少年喃喃道:“要是你像惦记点心一样惦记术法,像吃点心一样仔细练术法就好了……” 吃完后,少女懒洋洋坐着,偏头对少年说道:“还,要。” “……?” 少年睁大双眼:“你疯了?你日上三竿才醒,吃了这么多还饿?别吃了,快去练习术法!” 少女固执摇头:“不。” 少年皱眉,试探:“那你再吃一盘就会去练术法吗?” 少女点头。 但少年仍旧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少女看着,眼底漫上疑惑,似乎是在问少年为何还不行动。 少年眨眨眼,忽然笑出声:“你真以为我会你信的话?你每次吃点心之前说得好好的,吃完就翻脸不承认自己说的话。” “我才不干。” 他话音未落,少女眼中浮现一抹红色,极快地掠过。 似乎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少年同时举起手中的竹簸箕,挡住了自己的脸,也隔绝了少女看过来的目光。 第117章 谢清涯 少年估摸着时间,心想少女眼中红光应该已经散去。 他放下竹簸箕,朝着少女得意地笑出声:“还想控制我去做糯菊糕?没门,你这招我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少女瞪了一眼少年,然后恶狠狠地拍桌站起。 她朝着北侧房屋走去。 可还没走几步,少女忽然蹲下,无声喘气。 看少女胸口起伏急促,少年脸色惊慌,他几步跨作一步,在少女身旁蹲下。 他忙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上次的伤口又痛——” 话还未说完,少年怔楞在原地,眼中逐渐覆上极淡薄的红色。 在他身旁,少女眨了眨带着一抹纯正赤色的双眼,满意地笑了。 她想了想,对着少年说道:“去做,糯菊糕。” 咬字清楚,但语速极慢。 听见指令后,少年生硬地点头,站起身向西侧房屋走去。 少女坐回竹几旁,双手相互拨弄着手指,宛如童心未泯的幼童。 不到半个时辰,少年端着一盘新鲜出炉的点心,走向少女。 他将点心放在竹几的一瞬间,眼中覆着的淡红色消失。 少年宛如大梦初醒般,他迷茫地看向四周,然后低头看见了少女和桌上的点心。 “……” 少年深深叹气,无力地在竹椅上坐下,“你刚刚,又控制我了?” 他有些生气:“你每次都趁着我没有防备控制我!你要是把这劲头拿来练习术法,也能少受罚一些!害得我……” 方才的怨气消失无影,少年结结巴巴补充:“……害得我老担心你……” 少女懒得听少年的抱怨,她端着点心转身背着少年。 少年:“……” 少年认输,他撑着下巴,双眼放空,呆坐在竹椅上。 白楹被困在鸟儿体内,将院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双眼酸涩,但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女。心中既高兴,又有些莫名的伤心。 就在白楹目光凝在少女面容上时,四周忽生大雾。 灰白雾气遮盖了烈日与茂林山峰,四周传来了传来滴滴水声—— 白楹焦急地在雾气中寻找少女的身影,可却什么都看不见。 她一眨眼,忽然发现自己面前没了雾气,只有无数面镜子,镜子中波光粼粼,宛如水面。 白楹感受到消失了片刻的神识和感触,她这才恍惚地意识到,自己重新回到了师廆山中。 无数圆镜向后飘去,融入阵法四周的水幕中。水幕越来越薄,片刻后消失。 宫宁晚站在阵法外,挥手将长老玉印收回。 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觉得浑身的精力都好似被掏空—— 但没关系,精力被掏空,就说明白楹得到了答案,这是好事。 宫宁晚抬头朝着阵内看去,看见白楹恍惚地站着,双眼通红,眼角漫出几滴血。 她大惊:“白楹,你怎么双眼都渗出血了,是被‘千山万镜’伤到了吗?” 白楹仍由宫长老凑近查看自己血红的双眼,一动不动,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的胞妹还活着,自己要把她找回来。 一定要找回来。 * 谢清涯撑着下巴发呆。 竹墙上站着的一只小白鸟忽然鸣叫一声展翅飞走,引起的动静让他忽然回过神来。 谢清涯转身看向身旁的小拙—— 少女已经吃完了点心,靠在竹椅上昏昏欲睡。 谢清涯又开始头疼。 他的职责原本就是负责照看小拙,时时监督她好好练习术法。 可……可小拙练术法,从来都是能躲就躲,能拖就拖,自己还要怎么监督? 谢清涯忽然一怔。 不,不对,自己一开始的职责,并不是照看小拙,而是…… 而是看守和监视小拙。 …… 谢清涯父母双亡,自幼被姑姑抚养。 他年少时,姑姑姑父被魔物所害,他本来也是难逃一劫,最后却被先生所救。 先生不仅对他有救命之恩,还教会他修炼,让他成为一名修士。 为了报答恩情,谢清涯发誓追随先生左右—— 于是先生便让他看守小拙。 但小拙其实也不叫小拙…… 小拙她,原本没有名字。 当时谢清涯跟在先生身后跨入院内,看见一名脸色极臭的少女。 少女虽然面容明媚,却恶狠狠瞪着先生。 先生神色不变,语气与琉璃似的眼珠一样淡然,他垂眸吩咐:“自今日开始,你来看守她。院中有阵法,她出不去。” “你只需每日辰时给她煮一碗面,每日监督她练习术法。” 谢清涯懵懂地点点头,看着先生转身就要离去,他忙问道:“先生,煮什么面?” 先生开口:“随便。” 谢清涯一哽,他瞅了眼少女,低声问道:“那她叫什么名字?还是我等会去和她沟通认识一下?” “她没名字。” 谢清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没有名字……?! 先生语气淡漠:“你每日只需做好你应做的,其余时间随你修炼。” 先生推开院门,转身离去。 对着没有名字的少女,谢清涯犯了难,便在心中以“她”指代。 虽然先生说随便煮什么面都可以,少女辰时吃了面,一日都会安分不少。 可他在西侧厨房看见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字迹歪七扭八,详细写着如何煮面。 谢清涯按纸张上所写,发现煮出来的面比他自我发挥的味道强多了。 就连整日瞪着他的少女,吃到按照纸张煮出来的面,脸色都会和缓不少。 谢清涯不知道是谁将那张皱巴巴的纸放在厨房内的。 或许是上一任看守少女的人? 但这并不影响谢清涯不喜欢“她”—— 自己每日给她煮面,她却总会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她看向先生的眼神中,甚至都带着一丝恨意;况且她明明有先生的教导,却顽劣不堪,每日都不愿练习术法。 要是先生不厌其烦地教导他,他肯定日日练习,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不过谢清涯也不清楚先生到底在教少女什么术法,因为先生每次都是将少女唤到没有窗户的大竹屋内教导。 隔着禁制和竹子,谢清涯也能远远感受到其中难以言说的术法力量。 但少女经常不配合。 谢清涯曾见过少女一把将木桌面的纸张抓起,狠狠撕毁。 纸张上是先生刚刚画下的术法。 看着少女漫天扬下的碎纸,先生神色不变,只是将她关了三日禁闭。 但先生并没说不送面。 于是谢清涯只能每天一大早,起来做面。然后将热腾腾的面端去大竹屋。 竹屋门前的禁制闪动,倏地打开门,让谢清涯进去。 谢清涯屏气跨入竹屋—— 屋内幽暗,四周无边无际,与竹屋外面模样完全不同。 屋内中央摆放着唯一一张木桌,宽大桌面上有一支唯一的蜡烛,散发柔和的光芒。 少女坐在桌前的木椅上,怔怔地看着桌面上的纸张。 谢清涯将面和筷子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阖上门的时候,他看见少女将右手紧握之物轻轻放在桌上,转而拿起筷子。 少女右手紧握的,是一只磨损的木偶。 谢清涯瞬间将木偶与厨房中的纸条联想在一起—— 写下纸条的人和给少女木偶的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说留下纸条是为了后来的人,那么给少女木偶,分明是有些关心少女。 在他之前……究竟是谁看守着少女呢? 为什么要将这么一名少女拘起来学习术法?先生和少女又是什么关系? 脑中疑惑越来越多,谢清涯索性不再多想,只是专心地过他自己的日子。 他每日煮上一碗面,其余时间都用来修炼,与少女也算井水不犯河水。 但少女那边状况频出,她修炼术法速度 越发怠慢。 甚至有一日,谢清涯看见原本在竹屋内教导少女的先生重重推开门,一双淡薄如琉璃般的眼眸中,满是冰锥般的寒意。 他轻挥衣袖,在竹门上设下禁制。 先生向院外走去,经过谢清涯的时候,忽然开口:“这半个月,不准进去。” 谢清涯点头应下,心中纳闷—— 不知少女做了什么事惹得先生生气,要被关在竹屋中半个月。 不过倒是省了他的事,也不用每日辰时去煮面…… 前三日,少女被关在竹屋中,悄无声息。 可从第五日起,谢清涯便听见了屋内传来了拍打的声音—— 似乎是少女在屋内拍打竹门,想要出来。 但无论竹门多么摇晃,上面的禁制坚不可摧。 谢清涯拧起眉头看着竹屋,但一想到先生的吩咐,他只能叹气离去。 第八日,从竹屋内传来隐约的震动,更有一阵又一阵的冲击将竹门撞得“砰砰”直响。 少女似乎改用术法,想要冲开竹门。 如此过了两日,屋内又没了动静。 谢清涯心中忽然忐忑,他靠近竹屋,原想问少女怎么样。 可少女没名字,他该怎么称呼? 而且……而且无论是什么回答,他不会不顾先生的吩咐去解开禁制,况且以他的实力,也解不开先生设下的禁制。 于是谢清涯只能作罢。 但不同于过去的十天,他开始关注竹屋,希望少女至少能发出些动静。 第十三日,时时刻刻竖起耳朵的谢清涯,终于听见了竹屋内轻微的动静—— 是一道极轻的声音,伴随着压抑的咽哽。 谢清涯顿时明白过来,少女是哭了。 每日瞪着他,还胆敢撕扯先生术法纸张的少女,竟然在竹屋中哭了。 谢清涯心中不是滋味,他坐立难安,就连修炼之时也难以集中精神。 他只能安慰自己,还有两日……还有两日,少女就可以出来了。 第118章 小拙 终于到了第十五日。 谢清涯站在西侧房屋中,手边是切好的菜整整齐齐摆着,面前锅中的水已经翻腾。 他从竹窗瞥向竹屋,门前的禁制已经消失,少女却没从竹屋出来。 犹豫半晌,谢清涯还是将手中的面放下,决定先不煮,免得少女出来的时候面都坨了。 将手洗净后,他靠近竹屋,悄悄将耳朵附在竹门上。 屋内静悄悄的,好似其中无人。 但谢清涯清楚禁制刚刚消失,少女肯定还未出来。 站在门前,他想了又想,最终决定进去。 先生只说半个月不能进去,没说半个月后他不能进去。 谢清涯将竹门推开,屋内幽暗黑沉,除了他身后照来的光之外没有一丝光线。 原来放在桌上的蜡烛不见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谢清涯已经是名修士,看清黑暗幽深的屋中并不难。 他环顾屋内,发现了少女的身影—— 少女没有坐在桌前,她靠着木椅坐在地面,一动不动。 看着背对着他的少女,谢清涯轻咳一声,喊道:“喂,你怎么样了?” 少女没有回答。 谢清涯心中忐忑,向前走去。 直到靠近少女,他才发现少女环抱着双臂,将头贴在并拢的膝盖上。 尽管屋内极黑,少女的面容被发丝挡住了些许,谢清涯还是看见了少女紧皱的眉头,发肿的双眼,眼角的泪痕。 谢清涯心中忽然有些难受。 他抬头轻轻推了推少女的肩头,尽量放柔声音:“你的禁闭已经结束,可以出去了。” 少女睁开眼,看了一眼他后,缓缓将头转向另外一边。 谢清涯:“……” 他心中默念,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她才刚刚被罚了半个月,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 谢清涯挤出个笑:“那,那你吃面吗?” 他早上可是准备了鲜笋,腊肉,就等少女出来之后,煮给她吃…… 虽然少女有些奇怪,但他们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处好关系准没错。 少女一动不动。 就在谢清涯以为她不想吃的时候,少女忽然转过头,拿着眼皮发肿的一双眼望向少年,反问道:“……面?” 看来面对少女的吸引力还是很大。 谢清涯忙不迭点头:“对对,还有鲜笋和腊肉,用来煮面可好吃了……” 虽然他跟着先生修炼,日日还要看着少女,但先生并不拘着他出入。 于是昨日谢清涯下山去最近的小镇里买了些东西,还买了些馅料…… 对,馅料! 谢清涯忙补充道:“还可以吃绿豆馅饼,你尝过没?” 少女摇了摇头。 谢清涯笑了起来:“那等会我也做出来,给你尝尝……” 似乎是好奇谢清涯口中的鲜笋面和绿豆馅饼,少女撑着木椅站起身来。 谢清涯这才发现,原来消失不见的蜡烛躺在少女脚边,方才被少女身影遮住了他才没有发现。 “奇怪……怎么到了地上……” 谢清涯念叨着,弯腰将蜡烛拾起来,想将其放到烛台上。 他刚站直身子,手中的蜡烛却被少女一把抢过。 谢清涯愣住,开口解释:“我只是,只是想将蜡烛放回烛台……” 可对面的少女仍然紧握蜡烛,毫不松手。 谢清涯甚至从一惯神色又臭又硬的少女脸上,发现了一丝紧张。 少女似乎很在乎这根蜡烛。 屋内黑暗幽静,少女前几日拍打竹门甚至用术法攻击木门的举动,甚至现在十分在乎蜡烛的模样…… 谢清涯忽然想到,眼前的少女是不是怕黑?! 可不对啊,要是少女怕黑,她自己应该可以凭空点亮蜡烛,毕竟她是跟着先生学习术法,肯定也会其他术法…… 应该,也会吧? 谢清涯迟疑抬起右手,忽然掐诀。 被少女紧紧握住的蜡烛烛芯上冒出火星,蜡烛被点亮。 少女震惊地睁大了眼,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蜡烛。 谢清涯愣在原地,心中蓦然生出一阵奇怪的感觉—— 难道少女只学习先生传授的术法,其他旁的一概不会? 先生教他引气入体,还给了他一本功法书,以及好几本写有另外其他术法和掐诀施展招 式的书。 先生让他跟着书中学,如果有什么不懂,可以等先生回来的时候再问。 但眼前的少女甚至不会掐诀引火点燃蜡烛的这种事。 难道少女……从始至终,只学习先生亲自教导的那些术法? * 少女护着火焰,小心翼翼地把蜡烛放在烛台上。 谢清涯心中思绪复杂,他勉强笑道:“不用那么小心,等会吃完东西,我就教你这个术法。” 少女转身跟在谢清涯身后走出竹屋。 谢清涯在院中站定,忽然想到以前自己都是把面放在少女屋前,敲敲门就走了。 可眼前风景正好,秋高气爽,温度适宜,为何不在院中吃? 他转头看向院内墙角的一排松竹,抬手掐诀—— 竹子迅速变成竹几,剩下的几根竹子也在空中翻飞,最终被做成竹椅。 谢清涯满意地点点头,还是修炼好,只需要动用体内的灵力,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他转头看向少女,发现在日光下,少女眼角的泪痕清晰可见,发肿的眼皮更显可怜。 “……” 谢清涯忍住叹气的冲动,他继续掐诀,伸进墙头的树枝断裂,在空中变成一个崭新的木盆。 他向木盆中倒上滚烫的热水,再将昨日新买的帕子丢进去。 伸手将帕子按在热水中,等帕子湿透后,谢清涯将帕子捞出来拧干。 他递给少女:“擦一擦眼角,敷一敷眼……能更好受点。” 谢清涯原本以为少女会恶狠狠瞪他一眼,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少女不发一言,乖乖接过帕子。 这令被瞪惯了的谢清涯,十分不习惯。 他轻咳一声,转头走向西侧房屋—— 接下来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要做鲜笋面,要做绿豆馅饼…… 对,还要把唤火术教给少女,让她再受罚的时候,至少能保证蜡烛是亮着的…… 不对,不对。 最好是她醒悟过来,好好习得术法,不再被先生惩罚。 …… 等到谢清涯将鲜笋面和绿豆馅饼端出来后,少女吃得极快,简直是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谢清涯心中又开始不好受。 他想到少女日日学习阵法,每日也只有自己随意做的一碗面,就连伴在她身边的,也只有一个老旧的木偶。 少女是什么来历?她没有家人了吗?她是先生的徒弟吗? 谢清涯想了想,还是对着少女劝道:“你不如好好练习术法,这样也不用老被关在竹屋中。” 少女完全没有吃人嘴短的心理负担。 她语气十分生硬:“……我,不学。” 谢清涯有些生气,先生那么厉害,他就是日日想学还学不到。 他不满:“你为什么不学?要是换成我,我日日——” 话音戛然而止,对着少女平静的杏眼,谢清涯忽然说不出剩下的话。 是了,他是想学…… 但世间的人想法不同,有他这样想学的人,自然就有少女这样不想学的人。 既然少女不想学,为什么不换一些她想学的?为什么要让她一直学习那些术法? 谢清涯忽然想问问少女,为什么先生一直要让她学习那些术法。 可少女与旁人有异,问她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 或许,或许是先生有他的考量。 谢清涯如此对自己说道,自己被先生救了,既然先生想让少女学习术法,那么他也该努力让少女愿意学习术法。 况且多学点总没坏处,学得越多,走遍天下都不怕。 谢清涯问道:“点心好吃吗?” 少女诚实点头。 他轻咳一声,拿出自己都不习惯的温柔声音,向少女商量:“不如你好好练习术法,我每天都给你做点心……” “就像这次的绿豆馅饼,还有桃花糕,枣泥酥,藕粉桂糖饼,云片饼……” 说起点心来,谢清涯滔滔不绝,将自己见过的、听过的点心一一数来。 说完,他喘了口气,谆谆诱导:“怎么样?你好好学,别再受罚,我也天天给你做点心。” 少女睁大眼,犹豫半晌,她轻轻点了点头。 谢清涯大笑道:“好,那就说定了!对了,你明日想吃什么?我今天就准备起来!” 少女回忆起方才的那些话,纠结地皱起眉头,终于选定:“枣泥,酥!” 谢清涯应道:“好,那就枣泥酥,明天做给你吃……” 他与少女杏眼对视,忽然一怔—— 对了,自己不是喊“你”就是喊“喂”,这样不大好……可少女又没有名字。 但哪有人没有名字?他住的镇上,连猫猫狗狗都有名字。 不如自己来给她取个名? 谢清涯纠结起来,可自己与少女毫无关系,哪有资格替她起名? 若是找先生…… 不知为何,想到被先生琉璃似的双眼望着,谢清涯忽然打了个寒颤。 算了,还是自己来吧。 不过起名这事,要和人有关联—— 以前镇上,胖乎乎的女娃娃叫胖妞,虎头虎脑的捣蛋鬼叫虎头,春天出生的阿奶叫春芳。 谢清涯开始思考眼前的少女的特征。 少女有些怪,与其他人不大一样,恐怕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少女还有些笨,明明好好学习术法,既能让自己不被罚,还能让自己更强,但她却不这样做…… 确实是有点笨,不知道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谢清涯想了又想,忽然想到一个名字。 他高兴地击掌,对昏昏欲睡的少女大声道:“对了!以后我喊你小拙行不行!”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你又是女孩子,那就唤你小拙!” 少女指了指自己,反问:“……小拙?” 谢清涯高兴地点了点头。 少女慢慢皱起眉头,歪着头想了半晌,久到谢清涯以为她不喜欢这两个字的时候,少女忽然点头。 她一双杏眼弯曲,带着笑意,应道:“好。” 第119章 猜测 最开始认识小拙的那一年,谢清涯与小拙井水不犯河水,但后来的十九年—— 谢清涯辰时都会替小拙煮上一碗面,有时是按照那张皱巴巴的纸上所写,有时是根据时节来,有时也会做云吞面、丝鸡面、三鲜面、鱼桐皮面等。 同时,也会顺手将点心材料准备好,到了申时再做。 也不知道是不是用食物让小拙不再偷懒的法子奏效了。 近些年来,小拙虽然在练习术法时不情不愿,但再也没有撕毁过先生的纸张,也没有惹怒过先生。 最长的紧闭不过三日,也没禁止谢清涯进入竹屋送吃送喝。 谢清涯舒了口气,自己可真是劝学的一把好手。 不过也不知小拙跟着先生学了什么,竟会了控制人的术法……时常被她拿来使唤自己去做点心。 哎,天天想着吃。 谢清涯摇头叹气,他抬头看着上空,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方才还是烈日当空,可停在墙头的那只白鸟飞走后,烈日被乌云遮掩,院外竟然升起一阵又一阵的雾气。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声,围绕着整个院子的阵法一亮。 下一刻,先生推开门走了进来。 小拙原本昏昏欲睡,正靠在竹椅上打盹。 她睁开眼看见先生,顿时满脸不高兴,皱着一张脸站起身,走向竹屋。 谢清涯知道小拙不愿意看见先生,也不想接受考核—— 先生每次只在竹院呆上两、三日教导小拙和他,然后离开半个月至一个月。 等先生回来之时,就会考察小拙练习术法的成果。 但这次,先生并未直接走入竹屋考察小拙的术法,他站立在院门处,看向四周。 谢清涯看见先生微微拧起眉头后,心中有些发虚—— 难道先生是看出小拙今日和昨日偷懒了? 不过才偷懒两日,进度应该没落下,不会罚小拙吧? 他眼睁睁地看着先生抬脚走入竹屋关上竹门,心中开始祈祷。 小拙,千万要争气啊!千万千万不要被罚啊! 半个时辰后,小拙推门走出竹屋,她脸色苍白,看也不看谢清涯,径直回到自己的房屋。 谢清涯清楚,小拙练完术法之后会觉得累,累的时候她会回屋睡觉。 好歹通过了考核,不会被关入竹屋。 谢清涯心中还没松一口气,就见先生朝着自己走来。 他紧张地开口:“先生!” 先生轻轻点头,垂眸问道:“我离开的这一个月,你若是修行上有疑惑,都可问我。” 谢清涯忙回道:“没有,先生。” 先生颔首,“你天资聪颖,现在修炼也不需要我了。” 谢清涯惊道:“先生, 我——” 话还未说完,就被先生截断:“我今日正想问问你,你是否想离开此处?” “……离开?” “这二十年你修为进展极快,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或许我不应该将你一直拘在此处,让你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先生说道:“你所做的,报答救命之恩已经够了,现在想离开此处也可。” 谢清涯一怔。 走……? 他脑子中瞬间乱成乱麻。 他的确想过离开。 虽然他被先生教导才成为修士,可他从未见过别人口中的神都与六大门派。 他甚至没见过除了小拙和先生之外的第三位修士。 他也想如话本中那般,去看看天下间的其他地方,结交志同道合的好友。 可这令人心神彭拜的想法刚刚浮出心头,谢清涯脑海中忽然划过小拙的一双杏眼。 要是他走了,小拙就一人待在院中么? 还是换一个人来照看小拙?那人会替小拙煮面吗,会做点心吗?会劝小拙多用功少受罚吗? 心头的激动瞬间散去。 谢清涯朝着先生行了一礼,语气坚定:“先生,我还想继续报答您的救命之恩,请准许我继续待在这里。” 先生淡漠的双眼看向谢清涯,即使听到这样表示忠心的话,他眼底依旧如冰山下的海面般冰冷平静。 半晌后,先生回道:“好。” 谢清涯松了口气,乱麻般的心情平复许多,心头忽然浮起疑问—— 二十年了,为什么先生愿意问他离不离开,却从不问问小拙愿不愿意被困在院中,继续学习她根本不愿意学的术法? 他来的时候小拙就已经在院中,小拙到底学了多少年? 可谢清涯却不敢问出口。 他修炼的时间越长,越能察觉到先生琉璃般的双眼不似真人,落在自己和小拙身上眼神似乎从不带任何温度。 身上那股令人道不明说不清的气息,虽不动声色,却依旧让人胆颤。 但谢清涯又在心中谴责自己,先生是自己大的救命恩人,教导自己成为修士。 自己仅仅因为先生表面冷漠,就怕了先生,未免太没用了。 谢清涯在心中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 白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向宫宁晚辞行,又如何返回白家的。 自在千山万镜中看见胞妹后,她神志恍惚,心中恨意越发膨胀—— 她恨白轼道在母亲陨落之时,带着胞妹离开。 她更恨白轼道将胞妹藏起来百年。 白楹坐在幽黑林中的大石上,怔怔地看着前方。 她紧握的双手青筋凸起,紧闭的嘴角被自己咬破都不自知。 她也能看出胞妹的不寻常之处—— 明明出生百年,说话异常简短,还有那些孩童般的举动。 还有最令她在意的是,胞妹眼眸中红光掠过,身旁的少年就被控制。 这让白楹想起了自己在山洞之中,遇见被安澜戒附身的“怀溪”—— 那时她眼见怀溪气息微弱,只能勉强留下遗言。于是毫不设防地靠近怀溪,却被暗藏在怀溪手中的安澜戒控制。 当时她就是看见怀溪双眼中红光极快地掠过,紧接着自己就失去了意识。 “怀溪”双眼中的红光,和方才胞妹控制少年时眼中的红光极为相似。 是术法,还是姬家血脉……? 片刻后,白楹将乾坤袋中被符箓封印着的安澜戒拿出。 她毫不犹豫扯开安澜戒上的符箓。 没了封印,安澜戒瞬间能瞧见四周情景—— 是一处静谧的林中,不再是婴麟城中。 这还是自它从离开姬沂之后,第一次离开待了几百年的婴麟城。 安澜戒十分激动:“女侠!女侠你终于把我放出来了!想好和我合作吗?” “你让我吸收邪祟力量,我帮你控制修士、控制魔物!” 安澜戒一句又一句,嚷个不停。 白楹轻轻开口:“邪祟力量?可以,等你帮我辨别一件事后,我就让你吸邪祟力量吸个饱。” 安澜戒高兴应道:“真的?那别说辨别一件事,就算是一百件事也可以!” 但话音刚落,安澜戒就被眼前的女修吓了一跳—— 女修面目平静,但双眼通红,血丝几乎布满整个眼眶。 白楹毫不在意安澜戒忽然安静如鸡,她一字一顿问到:“姬家人……姬家人使用婴麟力量控制人,会有什么特征吗?是不是和你附体怀溪一样,眼中会泛红?” 安澜戒疑惑白楹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如实答道:“是……因为婴麟仙兽双眼血红,所以后人使用婴麟力量的时候,眼睛都会泛红。” 白楹捏住安澜戒的手倏地用力,安澜戒惊呼:“女侠手下留情,别把我本体捏碎!” 白楹右手掐诀,脑海中的画面出现在半空之中。 她声音轻飘飘的,“……帮我看看,画中的少女,是不是姬家人。” 白楹使用的术法,能把她在千山万镜中看见的少女双眼泛红一幕显现出来。 安澜戒一边心疼自己的本体,一边只是安分待在白手中,看着画面。 不过一小会儿,画面消失。 安澜戒瞬间激动起来:“是啊!女侠,这少女就是姬家人!” “婴麟仙兽力量继承人,在操纵人的时候双眼都会泛起奇异的红色……虽然姬家人修炼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掩盖自己眼中的动静。但这画面中的少女,甚是坦荡,并没有遮挡!” 姬家…… 她胞妹怎么会是姬家血脉? 待在白楹手中的安澜戒已经开始畅想:“女侠,既然你找到姬家人了,那你千万别毁了我,我能当姬家人的教导之人!” “说好了,我指导姬家人,你就不能毁了我,还要给我安排能吸收邪祟力量的地方!” 白楹失魂落魄地拿出符箓,反手将安澜戒封印,又重新放回乾坤袋中。 幽暗的林中回荡着安澜戒方才最后的呐喊:“不要把我放入乾坤袋,你说话不算话——” * 夜深,林中水露深重,潮湿的雾气贴着地面流动。 白楹抬头,从密林层层树叶之间看向不远处的群山。 群山之巅坐落着灯火通明的白家山庄。 但她现在脑中如一团乱麻,还不能以这幅模样回白家—— 为何胞妹会有姬家血脉? 她和胞妹的父亲是白轼道,绝不会有姬家血脉。 唯一可能性就是母亲苏如之的血脉。 想到姬家血脉的那些消息,白楹一颗心渐渐下城。 她想起了安澜戒之前所说—— “虽然流传了血脉不等于继承了婴麟力量。但看谁继承婴麟力量也很好判断!因为所有继承婴麟力量的婴儿,都会在出生的那一刻,汲取母亲的生机。” 祖母是难产而亡,白芝裳长老也说母亲是诞下妹妹后,忽然没了气息。 如果母亲带有姬家血脉,曾在出生的时候觉醒了姬家力量,那么祖母无法活下来。 明明是极其荒谬的猜测,可无论多么荒谬,却是几乎唯一的答案。 白楹脑中发胀,一双血红的眼直直望着明月。 她的胞妹也是一样,因为觉醒了姬家力量,所以才会诞生之时,汲取母亲的生机。 若……若胞妹不止觉醒了婴麟力量,还觉醒了白亥仙兽的力量呢? 两种仙兽力量存在同一个人的体内,会对神志造成冲击。 轻则失智,重则一生疯癫。 这也是仙兽血脉四家从不互相嫁娶的原因。 白楹迷茫地看向自己右手,手心中凭空浮现一簇青色的火焰。 她继承的白亥力量极强。 若是胞妹也继承了白亥力量…… 两种仙兽力量就会对胞妹神志造成影响。 白楹脑中“嗡嗡”作响。 手掌上忽然一凉。 白楹恍惚地低下头,看见自己手背处的血滴。 在千山万镜中,她看得太久,被仙器难以莫测的力量所伤。 白楹毫不在意,她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白 轼道为何要带走胞妹,她现在即刻就要启程,去寻找胞妹。 但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第120章 寻找 白家家主白鸿淮的书房房门被人猛地推开,掀起一阵冷风。 白楹站在门前。 在她身后,两位守卫修士面露难色,齐齐对屋内的家主道:“白阁主不等通报,就……” 白阁主双眼血红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不敢阻拦。 白鸿淮右手放下毛笔,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等到两位男修退下,白家家主拧起眉头,十分不赞同:“白楹,你是怎么把自己弄出这幅模样了?” 之前白楹要跟着神都修士去杀相修永,他本就不同意,现在刚刚死里逃生,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站在他身前的白楹气息紊乱,双眼血红,眼神恍惚固执。 但白楹答非所问:“我都知道了。” 这话没头没尾,饶是精明如白鸿淮,也不知道白楹在说什么。 他合上手中的文书,挑眉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你都知道什么?” 白楹迎着他的视线,一字一顿道:“我知道百年前母亲诞下女婴。” 白鸿淮神色微变。 “我还知道白轼道没有死,是他在百年前带走了我胞妹。” 白楹胸口深深起伏,“至于你们所说的,什么白轼道因为我母亲陨落太过悲恸闭关,后来又在闭关的时候陨落……” 她双眼含着恨意:“都是假的。” “这些……” 白鸿淮神色忽然平静下来:“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一派胡言。” “你还想否认?”白楹冷笑一声:“白芝裳长老陨落之时,把她的几本医书留给我作留念,可我方才翻看医书的时候,看见白芝裳长老留给我的信。” “信中写了,百年前我母亲诞下胞妹后,生机渐无,等到我母亲陨落的时候,白轼道带着我胞妹消失了。” “白鸿淮!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书房内回响着白楹嘶声力竭的质问。 白鸿淮垂下眼睑,轻轻摩挲指尖。 “堂叔,你为何不说话?” 白楹唤出了年少无忧时才会喊出的称呼,她一步一步靠近白鸿淮:“无论你骗我的原因是什么,我只想问你,这么多年来,就没寻到过我父亲和胞妹的踪迹吗?” 白鸿淮终于开口:“白楹……那封信必不是白芝裳长老所写。你父亲确实已经陨落,你母亲当时难产,并未诞下活着的婴儿。” 他担忧地望向白楹:“我知道你去婴麟城,与魔神一魂交手过……魔神一魂何其厉害,扰乱神志——” “我神志清楚!” 白楹猛地出声打断:“堂叔,我只想问一事——你们到底有没有我胞妹和父亲的下落,有寻过他们吗?!” “如果我能寻到我胞妹的下落,堂叔会助我带回胞妹吗?!” 她紧紧盯着白鸿淮,希望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她可以不在乎百年的欺骗,因为她现在最在乎的就是寻到胞妹,把胞妹带回白家。 白家,至少是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白鸿淮轻轻启唇,字字清晰:“不,会。” 他揉了揉额头,细长的眼眯起,“本就已经陨落的人,何谈寻找下落……你的父亲,你那未出生的手足,都已经不在世上。” “不会有这两人,绝对不会有。” 他视线徒然冷冽:“如果真有这两人,那必定是冒充之人,想要对白家不利。” 白楹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怒意。 她想质问白鸿淮,如果白轼道和胞妹已经不在世上,那么百年前白家人为何要去师廆山动用门派仙器。 可白鸿淮既然不愿承认,也不愿帮助。 那么她所试探的每句话都是废话。 白鸿淮头疼地叹了口气,放软语气:“我听说你在婴麟城中化为白亥兽性……对上魔神一魂,恐怕兽形中的力量都要耗尽,你想过这样的下场吗?” “若输了,大家一起死。若赢了,别人活着,你再也恢复不了人身可怎么办?” 看似关心的话,却虚假得很。 白楹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她推开门后,化为一只青色雀鸟飞入半空中,如箭一般飞远。 可还没等白楹飞出白家山庄,一名男修已经挡在她身前。 白意致神色温和:“白楹,家主说你受了伤,最好在家中静养些时日。” 是了,她方才说了那么多,白鸿淮绝不会安心地看着她离开。 白楹回道:“我不用修养,让开。” 白意致挽起长袖,无奈道:“那我只能请你回院中休息了。” 白家或许只有不着调的白湛行会觉得自己亲哥白意致脾气好。 白意致可是白鸿淮看重的人,心性和行事就和温和没有一丝关系。 白楹冷冷看着眼前表面温和的青年,心中戾气忽生。 她管眼前的人是不是白鸿淮的左膀右臂,她今天必须要离开白家! 青色雀鸟忽然恢复人身,朝着白意致攻去—— * 白楹坐在幽静的一处,擦了擦嘴角的血。 幸亏方才阻拦她的只有白意致一人,她才能击退之后迅速离开白家。 若是动作再慢一些,或者来人是白鸿淮或者白旋月长老,她就真脱身不了了。 但与白意致相斗,依旧让白楹气血翻涌,喉中涌出血腥—— 因为在婴麟城中,她的旧伤复发,与魔神一魂相斗、置身于千山万镜中的时候,都受了伤。 眼下伤势没有痊愈,但只要不影响她从白轼道那里带走胞妹就行。 白楹细细回想自己在千山万镜中的所见所看,不放过任何一处可以揭示胞妹所在位置的线索—— 她被困在鸟儿体内时,看见茂林中最多的树木是如桦树,那是一种长在东部几个州的树木。 连绵的山峰没有什么特点,辨别不出是何地方,但若白楹再次看见,肯定能认出。 从胞妹和那少年的话中,只有“糯菊糕”一词让白楹略感陌生。 她虽没见过,但却听过—— 糯菊糕是东部青泉州特有之物,惯用菊花糯米做出清香软糯的糕点。 青,泉,州。 白楹无声念道,脑海中浮现千山万镜中所见的少女模样。 天光渐亮,天际泛白。 白楹仰头吞下几颗灵药,脚尖一点,化为一点青光飞向东侧。 * 怀剑宗,鹿潭峰中。 南奉昭坐在院中。 他潇洒地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看向身旁之人:“你真的要去岐山秘境?你才从婴麟城出来没多久,就不修养修养?” 晏缙擦了擦手中的邅行剑,“不修养了,岐山秘境十年开一次,现在去正合适。” “也是……岐山秘境中有可以治疗你旧伤的寒泉藤,你走这一趟也不算亏。”南奉昭点点头。 晏缙垂眸看向锈迹恢复些许的邅行剑剑身。 他在孽火狱中所受的伤,需要寒泉藤压制,然后慢慢治疗。 这是漫长到以数十年为一个阶段的治疗过程。 十年才会打开一次的岐山秘境中,就有寒泉藤。 但晏缙不是为了自己,他是想替白楹采药。他忘不了婴麟城中,白楹所化的仙兽兽形胸口处的旧伤。 一旁的南奉昭长叹一声,收起扇子:“幸亏有你这个徒弟,江长老百年所受的冤屈终于洗清,相修永也死了。” “不过这一趟真是险象环生,相修永竟然与魔神一魂有所勾结……对了,白楹和你一起去了婴麟城,她没事吧?” “……白楹,她也受了伤。” 晏缙停下擦剑的动作,脑海中全是婴麟城中所发生的事情—— 白楹旧伤复发,与魔神一魂中战斗中,她 不得不化为白亥兽性,挡住魔神一魂。 师父恢复记忆,不再被魔神一魂控制,终于可以安眠。 晏缙盯着手中的剑看了很久,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曾经满脑子都是想着替师父报仇,洗刷他的冤屈,杀死真凶。” “现在做完一切,却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些事……” 南奉昭何其敏锐,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晏缙说的就是他和白楹之间的事。 百年前,晏缙进去孽火狱后,白楹的失魂落魄,南奉昭是看在眼中的。 当初白楹站在孽火狱边缘,神情惨白恍惚。南奉昭是真怕白楹一个冲动就飞入孽火狱。 后来白楹不辞而别,不会再来怀剑派的消息还是白家派人来告诉掌门的。 南奉昭斟酌着说道:“做错的事,你是指你对白楹不辞而别?” “……对。” 南奉昭仔细想了想:“你也是为她好,若你不小心陨落在孽火狱中——” 他大呸一声,解释道:“晏缙,我不是咒你,我只是分析分析……” 晏缙无奈:“我知道。” 这时,一道女声从院门外凉凉传来:“师兄,你口中的‘为她好’,是指百年前晏缙不发一言解除婚约,不辞而别,所以白楹也只以为晏缙是个负心汉,不会在心中挂念太久,对吧?” 卞念薇从院门外走入,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两人。 南奉昭朝着师妹挤出个讨好的笑意,想让师妹口下留情。 但卞念薇不吃这套,她冷哼一声:“这样的做法,到底是让白楹忘得更快,还是让她每每想起怀剑宗、想起过去,就如鲠在喉?” 晏缙哑然。 他当时并未想太多,只是担心白楹和他一起在孽火狱中送了命……甚至可笑地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说,白楹就只会看着自己进入孽火狱绝境。 现在看来,他错得离谱。 120-130 第121章 心意 晏缙涩然开口:“百年前我的所作所为,冲动又莽撞,更是丝毫不顾白楹……我不曾预料到,白楹也会因为寻我进入孽火狱。” 话音刚落,卞念薇和南奉昭齐齐站起身。 南奉昭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白楹也进过孽火狱中……?” 卞念薇眉头紧皱望向晏缙:“你怎么知道?” 南奉昭看向自己师妹:“你也知道?!” 卞念薇冷冷道:“我当然知道,白楹离开怀剑派后,我去拜见了数次……她养伤了足足十年。” 南奉昭倒吸一口气:“你怎么不和我说?” “和师兄你说有什么用?”卞念薇的话毫不留情:“师兄你只会觉得白楹对晏缙一往情深,竟然在被解除婚约的情况下,也要去孽火狱中救晏缙。” 她直直地看着晏缙:“其实与婚约和情爱种种无关,白楹只是不想看着你死……” 晏缙耳畔嗡鸣,只能看见卞念薇嘴巴张合,再也听不进任何话语。 脑海中来来回回想着一件事情—— 白楹从孽火狱中出来后,曾养伤十年。 她究竟被伤得有多重? 他怔怔地想,自己有封绛前辈的一缕意识救了一命,那白楹呢? 她与自己年岁相当,就那样进入了孽火狱,毫无助力。 她一个人在孽火狱中遇见了什么?又是被什么所伤? 孽火狱中九死一生,如果她没有侥幸活下来呢? 晏缙浑身发冷,百年前的事实像一把钝刀缓缓地割过他心口。 卞念薇看着晏缙那副徬徨失措的模样,心中怒火猛涨。 她言语讽刺:“……反正百年已过,白楹已经不把这件生死之事放在心中。你若心中有愧,将来报答白楹就行了。” 卞念薇头也不回地离去。 院中寂静,南奉昭瞧着昔日的好友,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无力地长叹:“我不知道原来还有那么一回事……是了,白楹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知道你去孽火狱了,肯定想救你……” “若没有相修永从中作恶,江长老还活着,你和白楹兴许是全然不同的模样。可惜……” 南奉昭重重摇头:“……可惜世事已变。” 晏缙心中恍惚。 是啊,世事已变。 但……但一切没有补救的机会吗? * 南奉昭的二徒弟南元驹绝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前去岐山秘境的领队。 倒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师父说师兄在闭关修炼,所以就由他顶上了。 师父还说他和谁的交情都不错,换他当领队,无论是谁都会多少给点面子,听他说的话。 南元驹心中郁闷,怎么在师父口中,别人都是给面子听他的话…… 难道不是他以理服人,以实力服人? 南元驹叹了口气,悄悄看向站在自己侧方的师叔晏缙,心中忽然安定许多。 外面都传得风风火火,说神都长老相修永和魔神一魂勾结,盗走了神都仙器。 还说师叔晏缙随着神都修士对战过魔神一魂,还在这个万恶魔头的眼皮下,把魔头的得力干将相修永杀了。 这样看来,师叔晏缙不仅拔出过瞻方仙剑,还对战过魔神一魂…… 有师叔在,他这个领队觉得心安不少。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师叔应该会帮他的吧? 南元驹畅想众人在师叔的带领下,拳打恶兽、脚踢妖邪。 南奉昭却无情地揭露真相:“你师叔是要去岐山秘境的月泉中摘取寒泉藤,也只是和你们一群小辈同行一小段路,你的神情已经明晃晃在说你打着什么算盘……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原来师叔,只是顺路和他们一群小辈进入岐山秘境。 果不其然,师叔刚一进入岐山秘境,就准备离开怀剑派一行人。 晏缙叮嘱:“岐山秘境中并没有什么实力强横的恶兽,元驹你和其他弟子一同行动,只要不四散的话,就没有多大危险。” 南元驹点点头,看着师叔离去。 他挠了挠鬓发,忽然觉得今日的师叔似乎心事重重。 * 岐山秘境在青泉州内,与怀剑派离得并不远,因此会被怀剑派选为弟子历练的秘境之一。 但也有其他修士,会在十年一度的秘境开放时机中进入岐山秘境。 晏缙方才就遇见两位诸酉谷的医修进入月泉中摘采寒泉藤后离开—— 或许等到秘境关闭之时,也只会有这两位医修来过。 毕竟只有被孽火狱中孽火伤到的人才需要寒泉藤,而这样的人并不多。 月泉在岐山秘境中最高的山峰之下。 从山峰南侧巨大的穴口往山中前行半炷香左右,在幽暗的山洞中存在一处极深的冷泉。 因为冷泉形状似弯月,故称之为月泉。 晏缙站在边缘,看见深不见底的泉中冒着森森幽光。 寒泉藤攀附在月泉四周的峭壁上,越往水中去,寒泉藤越多。 但深泉中亦有凶兽。 方才晏缙遇见的两名医修脸色苍白,应该是尽力沉到他们力所能及的程度,才让寒气侵体、面容失去血色。 晏缙拔出邅行剑,剑鸣声低低响起。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剑,没有注入灵气。 多亏邅行剑,他现在对灵气的把控更加精准,不敢出招之后在剑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灵气。 就怕邅行剑又擅自把他心头最为强烈的想法念出口。 晏缙无奈一笑,持剑跨出边缘,带起几颗碎石,与他身形一同落下。 但只有碎石滚落泉水中的声音,晏缙悄无声息没入泉中。 一个时辰后,晏缙以恶兽扑来的利嘴为踏板,脚尖一点,跃出水面。 他原本还想继续采摘一炷香,但后来了只恶兽,搅浑了泉水,拍断了数枝寒泉藤。 晏缙没有杀恶兽之心,见乾坤袋中已经装了许多寒泉藤,便离开了。 他在泉边以灵力瞬间烘干衣物后,沿着原路返回。 可刚刚跨出穴口之时,晏缙忽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气息极淡,若有若无。 是白楹的气息。 晏缙神色微变,一双凤眼环顾四周。 以白楹的修为自然不需要来岐山秘境历练,因此她气息的出现更显奇怪。 晏缙脚下一点,极快地循着气息而去。 他化为一点剑光,在山峰间掠过,直至山腰处,晏缙终于看见熟悉的身影—— 白楹一身白衣,乌发皆被一根鸟羽般的发簪束于身后。 她侧着脸,目光在林间穿梭,似乎有些急切。 晏缙唤道:“白楹!” 白楹脚步一顿,翻飞的衣袖垂在身侧。 她侧身看向晏缙,却不说话。 “你怎么也在岐山秘境中?”晏缙开口询问,一双凤眼打量白楹全身,没看出任何与秘境中的恶兽和妖邪打斗的痕迹。 白楹简短平静回道:“有事。” 秘境中的这一处只有他们两人,四周再无别 人的气息。 上一次在离开神都之前,晏缙原想将心中的话说予白楹听,但最后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 如果现在不说,不知下一次两人安静地独处又是何时? 但晏缙仍犹豫,他不知自己现在说这些迟了百年的话是否合宜。 有些事与拔剑出鞘完全不一样,出剑不需要迟疑,可有些事光是放在心中,就足以让人辗转反侧,不知如何开口。 白楹见剑修不说话,抬脚想走。 晏缙心中一紧,不再迟疑:“白楹,我在婴麟城看见你仙兽模样,发现有一处旧伤……” “那旧伤迟迟未愈,是你在孽火狱中受的伤吗?” 白楹别开眼,无法说出否认的话。 有些话不过是自欺欺人,就连骗过晏缙都够呛。 晏缙手中握着装满寒泉藤的乾坤袋,缓缓收紧,“你养伤十年,伤口百年却未痊愈……当时该有多么严重……” “十年……?” 白楹重复两字,她反问道:“念薇告诉你了?” “是,她都告诉我了……白楹,我不知道你后来独自一人进入孽火狱了。” 剑修一双凤眼涩然地看向白楹,“要是我知道后面会是这样……我当初一定把所有事实,我和凝之的交易都告诉你,绝不会隐瞒一个字。” 白楹心中忽然烦躁,勉强应道:“你没错,当时你有你的考量……无人能保证自己总是能做对事,你无须介怀。” “没错……?” 晏缙喃喃道:“明明是错的离谱。” 百年的时间,于他而言,只是身在孽火狱中的片刻清醒时间……短暂得好似他只被困在孽火狱中一个月。 他的心从未变过,可若是现在不说,或许他和白楹百年时光的差距最终会变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晏缙抬眸定定望着白楹,胸腔中的心剧烈跳动,带着一丝酸痛。 他向着白楹跨去一步:“当时我错得离谱,既懦弱又冲动——” “我懦弱,不敢说出自己对你的心动和担心。” “我冲动,不愿意和你商量,而是自己孤身一人进入孽火狱。” “有些话现在说出来,或许是太晚……但我更怕直到我死去的时候,你都不知道—— 我喜欢你,在那个中秋月下之前,就已经喜欢你。” “我曾想过和你在怀剑派长伴。就算你后来要回白家也无所谓,我御剑极快,从怀剑派到白家不过是一天一夜。” “我还想过,等到合适时机,等到我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剑修之时,我就向你求亲。” 晏缙苦涩一笑:“可那时的我,不知道有些事不说,就再也没了说出的机会。” “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 “我当初阻止你进入孽火狱,所以想用划清界限的方法,让我们婚约作废,让你不再关心我的死活……那是蠢笨,完全不了解你的方法。” “对我而言,只是在孽火狱中睡了一段时间,对你的心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也从未变过。” “可对你而言,岁月已经真真切切过了百年……当初深深伤害你的我,被你忘得越早越好。” 晏缙将手中的乾坤袋轻轻递向白楹:“无论你怎么过,只要开心顺遂就好……不管是我,还是别人,只要能让你过得快乐就好。” “白楹,要开心自在地过。” 第122章 岐山秘境 白楹在青泉州足足寻了一个月,才终于在青泉州最南部的台春城外寻到一丝线索。 台春城外千里处,有一连绵山峰。 站在其中一座险峰的山腰之处,向南望去的景色,与千山万镜中的相差无几。 可这里只有数株青竹,没有白楹在千山万镜中看见的质朴竹院。 白楹化成的灰色鸟雀倏地张开双翼,在半空盘旋。 四周的相似绝不是巧合。 白轼道心思深沉,既然他把胞妹藏了百年,那么他肯定布下某种阵法,遮掩了竹院的存在。 白楹俯身从竹院原本存在的地方掠过,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这里存在着看不见的东西……会是她胞妹所在的竹院吗? 白楹隐匿身形,落在一颗粗壮树木之后。 她拿出法器,开始探查此处存在的阵法—— 这法器是她偶然间从擅阵的相衍派长老那里所得,可以探测出此地有无阵法,也能指出阵法阵眼的大致所在。 术法与阵法都可以藏匿竹院,但术法只靠符箓,存在时间短;而阵法改变地势,凭借改变天地灵气的走势来达到目的,存在时间极长。 白轼道把胞妹带走已经百年,肯定是布下阵法的。 白楹默念法诀,催动法器,但片刻后法器毫无反应。 她的心跟着一沉,咬牙再次以灵气驱动。 法器依旧没有给出任何提示。 白楹倏地握紧了手中法器—— 是此处没有法阵,还是没有找到法阵阵眼? 她抬眼死死盯着眼前的景色,明明与千山万镜中所见一样,却没有竹院的存在。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如果法器探查的结果没有错,这里没有阵法,也没有被藏匿的竹院。 可又要如何解释所见的景色与与千山万镜中一模一样? 脑中思绪千回百转,白楹心中冒出一个重要的线索—— 关键不在于院子和所看的景色。 关键在白轼道身上。 在白楹年少之时,她以为白轼道只是冷漠,但除去冷漠,白轼道年纪轻轻就当上白家家主,足以说明他胆识计谋过人。 这样的人,会仅仅只用阵法遮掩竹院吗? 他肯定还用了其他手段。 白楹环顾四周,青竹挺拔,远处的群山构成的景色,确实和千山万镜中一样。 白楹脑中忽然冒出一个疑惑—— 到底是竹院在这里,还是只有景色在这里? 就在这时,两道陌生的气息逐渐靠近。 白楹化为灰色鸟雀,飞上枝头,一双豆子似的鸟眼看向来人。 那是两名穿着诸酉谷弟子服的医修,观其修为,应该是大弟子之类。 高个的医修滔滔不绝:“……我就说那味药不行,偏偏师弟不信。可明明缺了一味属性极寒的药引……” 瘦一些的医修听得极为认真:“这么说来,张师兄你是为了改良配方,才来岐山秘境寻寒泉藤?” “正是,遥师弟你呢?” “我是……”瘦医修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为了研制新药,想要将所有属性极寒的药材都试一试……” “嚯,那可是个大功夫啊。” “确实花了好几年时间,现在只剩寒泉藤、冰涯草等几种灵草没有得到了。” “原来如此,遥师弟你甚是勤奋……” 高个医修纳闷道:“不过没想到整个诸酉谷,也只有我们两人来岐山秘境。” “毕竟岐山秘境离诸酉谷路途遥远,修为适合在这个秘境历练的弟子,还不如去更近一些的翡谷秘境。” “这倒也是……更高修为的弟子,又不需要寒泉藤,更不会来这个秘境了。” 高个医修晃晃脑袋:“除了我 们俩,整个诸酉谷也只有张瑶长老需要寒泉藤了……” 瘦医修好奇:“张瑶长老为何需要寒泉藤?” “听说是给别人治病,可寒泉藤也只能治孽火狱中的火伤,不知到底是谁在孽火狱中受过伤。” “我听说怀剑派也有个剑修刚刚从孽火狱中出来,张瑶长老会不会是治疗那位剑修?” 高个医修摇头:“肯定不是……那剑修刚出来没多久,但张瑶长老很多年前就从我师父那里拿走了所有的寒泉藤。” 瘦医修喃喃道:“那就不是同一个人了……对了,张师兄,你说那剑修被困在孽火狱百年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是不是遇见什么机缘了?” “嘶,孽火狱中的机缘……这机缘给你,你要不要?” 瘦医修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那还是算了吧,我怕我没命活着出孽火狱……” 两人交谈着走远了。 白楹望着离去的两道背影,注意力全在两人方才所说的岐山秘境—— 岐山秘境会和白轼道藏匿胞妹的竹院有关吗? 十年才会打开一次的秘境,就已经极大地降低了平日里被探查到的可能性,而且岐山秘境只适合修为不深的弟子历练…… 白楹决定去岐山秘境中看一看。 她没有时间犹豫,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若白轼道带着胞妹离开,天下之大,她去何处再寻? * 白楹没想到在岐山秘境中遇见晏缙。 她也没想到身穿玄衣的剑修会将自己的心意说出来。 从婴麟城一行后,白楹也察觉到剑修平静的凤眼下,似乎有什么酝酿着,愈积愈浓。 四周静谧的树林中,冷风穿枝而过。 晏缙最后一句“白楹,要开心自在地过”散在空气中。 白楹忽然觉得讽刺极了—— 这些话,或许换做百年前的她听见,不仅会高兴,胸腔或许还会被酸甜心绪占满。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内心焦急愤怒,苦苦寻找百年的真相。 难道晏缙觉得自己轻轻一句话,她就真得能过得开心自在? 世上多的是不开心不自在的人,她白楹凭什么与别人不同。 自她在千山万镜中看见胞妹之后,对白轼道的恨、对白家的怒、对世间事的不解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束缚。 白楹喃喃道:“……开心,自在?” 晏缙凭什么觉得她能过得开心,自在? 百年前她的母亲陨落,父亲带着胞妹忽然消失。 自从二十年前得知真相后,她日日都受着煎熬,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 她不敢想象母亲陨落的时候,是不是还在想着刚刚出世的小女儿,是不是想着远在怀剑派的大女儿。 她的母亲是不是以为一家四口从此之后和乐融融? 母亲是不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唤出父亲的名字,始终得不到回应? 白轼道是不是一直欺瞒母亲? 他知道母亲有着姬家血脉吗?这和他暗中的计划有关系吗? 理智摇摇欲坠。 白楹的五指微微颤抖,她抬眼直直望着剑修,“……你凭什么觉得我能过得开心,自在?” 她的话字字诛心,“是因为我没死在孽火狱中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晏缙愣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尽。 白楹忽然意识到自己被恨意怒火裹挟,对着与此事无关的晏缙说出锥心的话。 她握紧双手,掌心传来痛意。 两人遥遥相望。 晏缙收起心中的涩然,低低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就算被言语刺痛,他也注意到白楹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紊乱,双眼甚至带着血丝。 白楹没说话。 她别开眼,转身化为一点青光离去,将晏缙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 “白楹!” “白楹——” 晏缙望着白楹离去的方向,不再犹豫。他踏上灵气凝成的飞剑,追向白楹。 自他从孽火狱中出来,白楹平静,偶尔带着倦怠,但没有一次是像今天这般,眼底带着深深的恨意。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 白楹压下混乱的思绪,抬眼巡视四周,照着既定的顺序探查剩下的区域。 现在她所在的这处十分幽静荒芜,只有高大的古树,连绵成一道遮天蔽日的深绿密网。 四周没有任何灵草和凶兽,自然也没有任何修士来这里。 但却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恶兽气息—— 饥饿,冰冷,似乎蛰伏在某处用狂热的目光死死盯着她。 岐山秘境可不是会有这种凶兽的地方。 这时,一道剑光掠过,晏缙跟着白楹来到此处。 他在离白楹五步左右的距离站定,神识探查四周后,双眼一转环顾四周…… 晏缙低声:“小心。” 白楹没说话,布着血丝的双眼中青光一闪,手中已经握着一条青色长鞭。 微风拂过密林,带起树叶沙沙作响。 白楹拧身朝着身后挥去一鞭—— 鞭子拦腰截断古树,露出了蛰伏在阴影处的一只巨蛇。 巨蛇浑身漆黑,一双血瞳霎时间鲜红起来。它吐着漆黑的舌叉,朝着两人袭来! 晏缙拔出邅行剑,清越的剑鸣随着人影朝着黑蛇而去。 在他身后,青色长鞭宛如火龙卷上巨蛇身躯。 纵使之前两人之间氛围不算正常,但合作却十分默契。 更何况一人苦修百年,一人在孽火狱中得到剑尊封绛意识指点后,剑法精进。 不过一炷香,实力比百年前增强数倍的两人将巨蛇杀死。 黑色巨蛇在地面抽搐数下,最终化为黑色魔气散去—— 但却有一缕最为纯正的黑色魔气,悄无声息地朝着秘境外飞去。 第123章 不速之客 黑蛇身躯化为黑色魔气散去。 晏缙神色渐渐凝重,“这是从哪里来的魔物?” 魔气孕育的为魔物,吸收邪祟力量具有神志的为妖物,吸收灵气、神志未开的猛兽为凶兽。 岐山秘境中只有凶兽,或许有妖物碰巧之下混过守境阵法进入其中,但魔物是绝对过不了守境阵法。 晏缙还没想明白魔物从何而来,白楹忽然一言不发朝着前方走去。 剑修将剑插回剑鞘,毫不犹豫地跟上。 没了巨蛇盘踞在林中,数颗古树被白楹拦腰挥断之后,林中褪去几分阴冷。 没走多久,古树尽头出现了一处湖泊。 湖面泛着寒光,影影绰绰的湖底垒着一层山石,形成纵横交错的模样。 若连着湖外的古树一起看,隐约形成了某种走势,既像龙飞凤舞的古字,又像某种诡异的符号。 晏缙心中更觉古怪。 他看向一旁,发现白楹死死望着湖底的石块,一动不动。 剑修踟蹰半晌,最终还是将询问咽下—— 白楹今天的模样十分不对劲,最好的办法是默默跟着,而不是说一些奇怪的话…… 是了,或许对白楹来说,自己拦下她后说的那番话,奇怪又莫名。 迟了百年的话,就像让人喝一杯已经冷透的涩茶那般不合时宜。 他垂眸看向自己腰间的乾坤袋,掩下凤眼中的怅然。 * 白楹望着湖底叠起的山石,一颗心跳得越发急促—— 腰间的法器轻轻颤动,显示已经探查到阵法。 白楹扯下法器放于掌中,念出法诀催动法器,寻找阵眼所在。 法器中的指针转动两圈,清晰地指向叠起来的山石堆中。 白楹将青色长鞭一挥,准确地击毁被法器所指的一块山石。 四周忽然起了一阵冷风,吹散湖面上的雾气。雾气散去的那一瞬,两人眼前的景色忽变—— 明明是被密林包围的湖泊,幽静冷然,却有一处融融日光自半空中出现,好似岐山秘境的上空真有一轮烈日。 日光洒在一同出现的数株挺拔青竹上, 白楹死死地盯着青竹,眼前的景色与她在千山万镜中所见,以及她化为灰色鸟雀在秘境之外看见的景色一模一样。 她清楚地知道,幕后之人将景色幻化到秘境中—— 不是为了让前来历练的弟子看到,他是给被藏在这处的人看。 或许她在今日就能见到胞妹。 白楹唤动法器,再次念出法诀。 法器的银针开始转动,速度越来越快,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 白楹只能注入更多的灵气,手中越发用力,抵挡法器传来的震动。 最后她手臂发麻之时,银针终于停下,指向湖中中心孤零零的一块山石。 白楹没有犹豫,挥鞭将其击碎—— 随着那块山石的碎裂,湖底其他山石中忽然溢出缕缕魔气,倏地化为游动的黑蛇,如一点寒光朝着两人袭去。 白楹青色长鞭在半空中一转,将所有黑蛇击碎。 晏缙双手翻转,以灵气化为数把剑影,朝着四周飞去,荡清黑蛇死后爆出的毒素。 尽管已经屏气,但晏缙还是察觉到这种毒素上沾染的阴冷气息,若是误闯的修士稍有不慎,恐怕在陷入被这种毒素包围的瞬间,就会殒命。 更别说那些前来秘境的弟子。 晏缙心中越发凝重,到底是何人在低阶弟子历练的秘境中布下这么多阵法和陷阱。 他顺着白楹的目光看去,发现死寂的湖边忽然升起涟漪,湖水随着涟漪蒸腾,最终化为雾气升空。 待雾气散去,两人面前竖立着一座竹院。 直到这时,晏缙才发现方才他忽略的事情—— 自从盘踞在林中的黑蛇出现,白楹眼中没有就没有丝毫意外,似乎她早早就料到这里会出现陷阱,会有数道阵法。 白楹还带着可以勘破阵眼的法器。 晏缙移动目光,落在白楹脸上—— 女修死死盯着眼前的竹院,神情更没有丝毫惊疑。 白楹是知道这里有座竹院?还是她知道岐山秘境中某一处藏着一座竹院? 晏缙终于开口问道:“白楹,你是在寻这座竹院?” 白楹指尖发白,喃喃道:“……对。” “这座竹院中有什么?” 竹院中有她分离了百年的胞妹。 白楹恍惚着回过神,她转头看向晏缙,好半晌低声回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也不用跟着我,离开此地。” 晏缙一怔。 白楹也不管他,径直走向竹院,双手刚刚放上竹门,竹院四周亮起鲜红的禁制。 白楹右手掌心冒出一簇异火。 青色异火攀上禁制,顺着复杂晦涩的纹理绕了一周,将所有禁制都包裹在其中。 白楹手上爆发磅礴的灵气,紧紧抵住竹门,她双眼几乎凝成最为纯粹的青色。 贴着竹门的右手五指指头溢出一滴又一滴的血迹。 看着血液从白楹指尖落下,晏缙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却在靠近白楹之前,忽然想起方才那句“此事与你无关,你也不用跟着我”,他的脚步一顿,最终停在原地。 白楹瞧着眼前越发鲜红的禁制,忽然微微一笑,从指尖蔓延落下的血滴顿时燃烧起来,以最为精粹的力量冲向禁制。 “轰——” 气流向外冲去,竹门轰然倒塌。 漫天的灰尘中,竹院内站着两道身影。 白楹毫不犹豫地跨入院中。 明明只是咫尺之遥,她却花了百年才站在胞妹身前。 站在竹几旁的少年率先反应过来,他向前一步,挡住少女的半边身子,随后大喝一声:“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毁坏我们的阵法?” 言语铮铮,回荡在院内。 白楹置若罔闻,她紧紧地盯着少年身后的少女身影,恍惚想到—— 比起自己,胞妹长得更像母亲一点。 “我不做什么,我只是来带你们走。” 她声音发哑。 少年拧起眉头,壮着胆子道:“带、带我们走?胡说八道,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们,你们再过来,我可要不客气了!” 他身后的少女倒是一点都不怕,探出个头来好奇地看着白楹。 白楹没空和少年打嘴仗,她立即用神识扫过竹院,发现整座竹院中只有两人气息。 白轼道等幕后之人不在此处。 脑中紧绷的弦松懈半分,白楹终于得以喘息。 她寻到胞妹了,现在没有任何阻挡,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她要抓紧时间带走两人! 白楹舒展五指,握住异火幻化出的青色长鞭,“跟着我走,或者被我打晕带走,随你选。” 少年看见白楹血淋淋的右手,紧张地倒吸一口气,但却不肯后退一步,“你,你想得美!” 白楹不再犹豫,脚尖一点,已经朝着少年而去—— 一鞭子缠上少年左手,将他正在掐诀的手势打断。 然后她将鞭子一卷,将少年束缚住,指尖一点,暂时封住少年的经脉。 事情发生在眨眼之间。 谢清涯被丝毫没有灼烫的青色长鞭捆住,发现自己不能再调用体内的灵气,一颗心几乎跳出嗓子。 就在这一瞬间,谢清涯身上忽然出现一道红色屏障将其笼罩。 屏障上虚虚显现一只异兽,长大利齿咬住青色长鞭。 青色长鞭消散,异兽毫不停歇,朝着白楹攻去—— 白楹身前忽然出现一只青色异鸟,浑身燃着青色火焰,火舌泛着冷意。 红色异兽和青鸟大鸟相撞,激起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最终齐齐消散。 白楹抬眼望去,看见之前被少年挡住的少女狠狠瞪着自己。 * 晏缙站在倒塌的竹门外,看着眼前发生的战斗,一时间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 白楹击毁禁制,进入院中,和那名少年不过交谈几句,就已经动起手。 晏缙不知道白楹和少年少女是不是有什么纠葛—— 但少年浑身气息纯净,似乎才修炼十多年,不像会与白楹结仇的样子。 少女更不是会作恶的模样,杏眼带着懵懂,似乎也没清现下是什么情况。 直至少年被封住经脉、被青色长鞭捆住之后,少女神色大变。 出现在少年身上的红色屏障,与屏障上盘踞的异兽更显奇怪—— 异兽为狐脸马身蝎尾,雪白狐脸上,一对红色的眸子越发绯红。 这招竟然与婴麟城中,安澜戒附身在怀溪身上使出来的招数一模一样,但却更强几分。 当时安澜戒说这是姬家血脉和力量传人才能使用的上古术法。 ……姬家和眼前的少女有关系? 脑中堪堪冒出这个疑问之时,晏缙就看见少女焦急的眼中忽然浮现一抹红光。 竟然也是与之前被安澜戒附身的怀溪一样。 晏缙几乎没有思考,右手已经自发地动了起来—— 带着剑鞘的邅行剑朝着飞去,瞬间挡住了少女绯红双眼直直看向白楹的目光。 另外一边,虽然有少女的阻挡,但白楹仍以手为刃,劈晕了被封住经脉的少年。 她一抬头,就看见少女眼中似乎漫上红色。 下一瞬间,灰黑色剑鞘带着剑飞过,挡住了两人对望的视线。 胞妹眼中漫上的红色,唤出带有异兽的屏障……已经将她胞妹具有姬家血脉、并且会姬家术法的事情已经坐实。 白楹心中漫上一层苦涩。 她手上动作不停,身形一闪,已经站到少女身后,以指点向经脉,暂时封住少女灵气运行。 但右手却放柔许多,瞬间劈晕少女。 白楹接过少女软倒的身体,怔怔地看着那一双阖上的杏眼。 院中一片狼藉,竹几和竹椅已成无数碎片,竹屋被冲击得只剩大体轮廓,摇摇欲坠。 晏缙迟疑地抬起右手,唤回停留在半空中的邅行剑。 心中的疑问几乎要将剑修淹没。 晏缙想问白楹这一路急切寻找的东西是不是这座竹院,也想问白楹是否认识眼前的两人,更想问白楹为何要这么做。 但他微微动唇,最终问出的却是另外一句话:“ 这两个人是不是哪里有异常?” 白楹垂眸看着怀中的少女,轻轻回道:“没有。” 言语中有不易察觉的酸涩。 将目光从与母亲六分像的面容上移开,白楹看向晏缙,“晏缙,帮我带着那个少年。” 这两人与白楹之前的异常一定有关系。 晏缙压下心中重重疑惑,没有丝毫迟疑:“那我们去哪?” 白楹沉默半晌,心中百转千回,最终下定决心:“回白家。” * 自从一个月前,先生考察了小拙术法后,小拙足足睡了五日。 她醒过来后,又高兴了好几日。 谢清涯觉得奇怪,以往先生回来一次,小拙明明会不高兴好几天,可为何这次一反常态。 他纳闷道:“小拙,怎么这么高兴?是先生给你布置的功课变少了?不然你这几天为什么都不进竹屋了……” 小拙正吃着点心,她摇摇头,将点心咽下,一字一顿说道:“不,学,了。” 谢清涯睁大眼睛,他蹭得站起身:“你疯了?什么都不学,等先生回来会关你一个月的!” 小拙迷茫地眨眨眼,歪头想了想,补充道:“他,说的。” “……他说的?” 谢清涯不可置信反问:“你是说先生让你不用学了?” 小拙罕见地露出个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 谢清涯慢慢坐回竹椅上,舒了口气—— 不学是件好事,免得小拙隔一段时间就要受罚……不,不对,学才是好事,俗话说得好,学海无涯…… 只是……只是他希望小拙无论学什么,先生都不要再罚小拙了。 可谢清涯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高兴。 先生对小拙说不用学了,先生之前又问自己要不要离开此处…… 他脑中的弦倏地拉紧,隐隐觉得不安起来,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就在这时,紧闭的竹门忽然微微响动。 谢清涯看向竹门,以为是先生回来了,而他身旁的小拙则是不高兴地瞪了一眼竹门。 下一瞬间,竹门轰然倒塌,激起漫天灰尘。 谢清涯发懵地看着门前的陌生女子和女子身后几步之遥的男子,心中警铃大作—— 先生可没说过会有人来拜访,这两人是不速之客! 难怪他方才觉得有些不安,原来是好的不灵,怀的灵! 谢清涯原想击退两人,让他们识相点,哪里来的哪里去。 谁知道那女子出手极快,他还没接住第二招,就被击晕。 晕过去的那一瞬间,谢清涯心中极为担忧,自己不认识这两人,他们不会是冲着小拙或者先生来的吧? 怎么办—— 还没想出法子,谢清涯已经晕了。 等他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浑身经脉仍然被封,之前动手的那个女子站在身前,垂眸紧紧盯着自己。 第124章 途中 四人朝着白家而去,但路途遥远,少女和少年方才被封住的经脉开始松动。 白楹只能停下,准备再次封住两人的经脉。 四人停留的地方为一处河滩,流水声潺潺,鹅卵石带着白日余温。 虽然孤僻,但静谧安宁。 白楹将怀中的少女轻轻放在地面。 可当她准备封住其经脉的时候,昏迷的少女紧皱眉头,似乎在睡梦中也不甚安稳的模样。 白楹忽然不想继续封住两人的经脉—— 她只是想阻止两人的反抗,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两人带回白家。 两人并不是什么犯人,她也不想伤害他们。 而且修士的经脉若是长久被封住,会导致灵气停滞过久,经脉受损。 白楹朝着少女周身的几大穴位点去,解去经脉中的停滞。 她决定让两人经脉中的灵气运转一炷香,待流通之后再封住,既可以保证两人没能力逃跑,也不会伤害到他们的经脉。 白楹拭去少女额上的冷汗,站起身看向晏缙,指了指少女,“晏缙,帮我照看一下。” 晏缙沉默地走近,一双凤眼带着微不可察的迷茫,垂眸盯着昏迷中的少女—— 他绝对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随着白楹闯入别人的院子,然后几乎将整个竹院夷为平地,掳走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还将他们的经脉封住。 简直像一场荒诞至极的怪梦,他和白楹就是梦中为非作歹的“坏人”。 另外一边,白楹靠近昏迷的少年,她用绳子将少年的双手束在身前。 少年气息微变,似乎是要醒来。 不过几个瞬间,他挣扎着睁开了眼。 少年呆滞了片刻,迷茫地眨了眨眼,垂头就看见自己双手被牢牢捆住。 然后他缓缓抬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前的白楹,喉中爆发惊天动地的慌乱声。 “啊——” 惊醒河滩四周悬崖密林中的无数飞鸟。 白楹抬手解了他经脉,让灵气开始运转。 少年更加紧张,“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掳走我们?” “放心,不会害你们的。”白楹蹲下,盯着少年双眼,“我有些话想问你。” “……问,问我?” 少年神色坚决,“我,我不会背叛先生的!” “先生?”白楹:“先生是谁?” 少年心中一慌,他紧闭上嘴,不肯再轻易吐露一字。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别过头。 白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问着:“是不是先生把你们关在竹院中?” “关?!才不是——” 少年反驳的话刚刚说出几字,剩下的言语被哽在喉中—— 先生的确没把他关在竹院。 他在竹院是因为先生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他甘愿追随先生,住在竹院照顾小拙。 可小拙呢……小拙是自愿在竹院中的吗? 他从先生那里甚至没有听过小拙的任何信息。 他不知道小拙原本叫什么,也不知道小拙的家人是谁,更不知道小拙为什么会在竹院中。 白楹目光一扫,就已经看穿了少年脸上的犹豫。 她脸上浮起冰冷的笑意,“怎么不继续说了?你不是被骗来的?!” “先生才不会做这种事!” 少年激动反驳:“当初先生救下了我,更不嫌我是下等灵根,他愿意教导我功法,让我成为修士!” “原来如此,你这先生可真是一位大好人……” 白楹声音越发森冷:“但就算你不是被骗来的,你能保证她不是吗?” 少年愣愣地看向白楹口中所指的少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白楹心中嘲弄,少年口中的先生肯定与白轼道有关系,他以为的救命恩人,可是把她的胞妹藏了百年—— 百年几乎是从不修炼的百姓一生,就算是普通修士,人生又有几个百年? * 晏缙一眨不眨地盯着躺在鹅卵石上的少女,心中感觉微妙—— 明明他从未见过这名少女,可却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为什么会觉得眼熟……? 还未等晏缙思索出答案,眼前躺着的少女呼吸忽然急促,脸色倏地白了几分。 晏缙皱起眉头,忙蹲下将手搭上少女经脉,发现少女经脉中的灵气有些混乱。 就算不知道白楹和少女到底是什么关系,晏缙也能看出白楹似乎极其在意少女,因此他毫不犹豫唤道:“白楹!” 话音未落,白楹已经朝这边赶来,脚步飞快。 她在询问少年的时候,时时刻刻分出神识关注着胞妹这边。 几乎是在晏缙呼喊的时候,白楹就意识到少女的不对劲。 等她靠近少女的时候,心中更是一紧—— 少女脸色苍白,紧紧皱着眉头,她身子蜷缩,极为难受的样子。 白楹将少女扶起,忙问道:“哪里不舒服?” 可惜少女只是眼睑轻颤,并未醒来。 在白楹和晏缙的身后,谢清涯鬼鬼祟祟地试着挣脱绑住双手的绳索—— 小拙替他骗来的逃跑机会,他要珍惜! 可无论谢清涯怎么扭动,困住双手的绳索纹丝不动,经脉中刚刚恢复些许的灵气根本冲不开这条诡异的绳。 谢清涯失望,都怪自己才修炼了二十年,要是再多两百年的话,他一定能把这一对歹人制服! 他并不担心小拙—— 实在是因为小拙的那些招式他可是太熟了! 谢清涯在心中默念,皱眉,脸色苍白,作出经脉中灵气紊乱的假象,弓起身子…… 下一步,就是抖肩了! 果不其然,被女歹人拦住的小拙肩头开始抖动起来。 在这种前途未卜的情况下,谢清涯心中竟然感到一丝丝安慰。 小拙忽然懂事多了,竟然学会了把对付他的招数,都拿来对付这一对歹人了—— 在多年前,小拙的胃口大得很。 她辰时吃了面,申时吃了点心,还会在酉时要求谢清涯再做点心。 谢清涯纳闷小拙修炼了多年,辟谷做不到就算了,是如何馋得理直气壮。 因此谢清涯拒绝小拙。 他更想修炼,而不是去和面。 后来等到小拙学会双眼变红的法术,她就会利用与谢清涯双眼对视的机会,来操控谢清涯,让谢清涯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地做点心。 最开始被操控的时候,谢清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神志尚在,可是他就只能看着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动起来,从酉时做点心做到明月高悬的子时。 整整四个时辰,他就在合面、揉面、拌馅、捏点心、蒸点心中轮回度过。 直到后来被操控的效果散去之时,他腿都站麻了,脑子中嗡嗡直响。 那时谢清涯十分生气,他将手中还未做完的点心摔到案板上,怒气冲冲跨出厨房—— 可当他看见昏昏欲睡的少女打着嗝,抱膝歪倒在竹椅上,身前的竹几上只有空荡荡的盘子时,少年心中的气就忽然消了。 他完全没法对着这样的少女生气。 于是谢清涯只能自己留个心眼—— 每当小拙说要再吃当天的第二次点心之时,他不会先开口拒绝,而是转过头确认自己与少女不再对视之后,再大声拒绝,“我不做!你别吃了,快去修炼术法!” 但少女竟然也学会了留心眼。 她发现自己要是装病,皱眉皱起脸的时候,就能在谢清涯走过来的时候控制谢清涯。 后来谢清涯不为所动,少女又学会了将脸色在瞬间褪去血色,变得苍白。 谢清涯被骗过好几次后,小拙脸色变得苍白也不怎么管用了。 可后来小拙还会做出经脉中灵气紊乱的假象,甚至也会弓起身子喊疼,谢清涯没有一次不被骗。 因为小拙有时被先生惩罚或者练完术法之后,也是一副脸色苍白、皱眉弓起身子的模样,连说痛的力气也没有。 所以谢清涯完全没法放着这样的少女不管……要是小拙是真的不舒服怎么办? 可小拙不会不声不响地将他控制。 小拙会在每次装病之前,将自己想再吃一次点心的愿望表达说出。 她不会问也不问,就直接随心所欲地控制谢清涯去做点心。 到了现在,就算谢清涯被控制,花上一个时辰去做点心,也完全不会生气。 但他不知道小拙装病能不能骗过那一对歹人。 谢清涯远远瞧着,越看越觉得熟悉。小拙肩膀颤动的幅度明显就和每次骗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能起作用吗? 这对男女歹徒不安好心地将他们两人掳走,肯定也不会关心小拙的安危! 谢清涯心中一紧,他们要是发现小拙是骗人的,不会伤害她吧?! 可诡异的是,谢清涯竟然从女歹徒面容上瞧出几分慌乱—— 方才言语冷冷的女歹徒蹲下,将小拙拦在怀中。 谢清涯有些不可置信,这女歹徒竟然毫无防备地接近小拙。 他心中蹭得燃起希望,没防备好啊!小拙就有机会控制女歹徒,让女歹徒和男歹徒斗起来,然后他和小拙俩就能趁机逃走! * 白楹刚蹲下扶住少女肩头的时候,周身轻拂而过的柔风蓦然消失。 最后一缕晚霞的余温消散,天际边泛起墨色。 四人所在低洼的河滩,顿时像被四周悬崖合围的陷阱,岩壁在暮色中泛着紫黑,如同竖起的牢笼。 悬崖上的密林中连鸟雀声都消失无影,方才还静谧安宁的河滩,霎时间带上了凄冷气息,让人毛骨悚然。 白楹心中生出警惕,她蹲下查看少女情况,发现少女手腕处经脉灵气有些微奇怪的紊乱,除此之外,并无什么大碍。 作为修士,经脉中灵气偶有紊乱,通常是发生在修士受伤,或者心境发生变化之后。 多年前白楹在孽火狱中受伤后,经脉中灵气紊乱比少女的严重数倍。 但白楹还是担心少女。 这是她的胞妹,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希望两人重逢之时,不是现在的模样—— 不是突然发生的打斗,不是将人经脉封住之后强行带走。 白楹打起精神,从玉瓶中倒出几颗丹药。 就在这时,少女躺在白楹怀中,挣扎着睁开了眼,与抱着自己的白楹对视。 少女眼中亮起熟悉的红色。 几乎是同一时间,白楹的右手极快地落下,“啪”的一声,盖住了少女正准备作乱的双眼。 丹药滚落在地,陷入鹅卵石缝隙之间。 将一切瞧得清清楚楚的晏缙:“……” 远远看着,希望小拙成功的谢清涯:“……” 刚准备发动自己能力,就被盖上双眼的小拙:“……” 白楹轻轻舒了口气,自她被“安澜戒”控制过一次后,见过自己胞妹发动同样的能力后,她打从心里防备这种控制人的手段。 虽然她担心自己的胞妹,但也怕装病是胞妹的小小招数—— 谁知道真是胞妹的招数。 劈头盖脸被白楹盖住双眼的少女也不干了,她肩膀不抖了,经脉中的紊乱也消失了。 几乎是恼羞成怒的,少女恶狠狠抓住白楹的右手,想要将遮住自己双眼的手移开。 但无论怎么使劲,修长白净的右手纹丝不动。 少女心中慌乱,咬牙使出自己仅会的术法之一—— 下一瞬间,自半空中浮现一只两人高的红色婴麟兽,直直坠下,朝着晏缙和白楹攻来。 晏缙持剑挡下攻击。 婴麟兽血红的利齿咬着长剑剑身,与晏缙滞在原地,引起阵阵波动。 以一人一兽为中心,忽然爆发极强的冲击,在这凹处的河滩上荡开。 河滩上的凄冷气息更甚。 白楹遮着少女双眼,看着身前与婴麟兽对峙的晏缙,她心中徒然生出异样之感—— 霎时间,以他们三人脚下为中心,鹅卵石忽然下陷,带着河滩的水流也朝着这低处涌来。 白楹揽住少女,刚想跃至半空中,却发现自己身形纹丝不动,反而继续朝下陷去。 少女心中惊慌,被她唤出的婴麟兽消失在原地。 但他们三人好似身陷沼泽的幼童,无力抵抗下坠的命运。 凹陷在瞬间扩大,转眼间已经扩到少年坐住的地方—— “晏缙,那个少年——” 白楹还没说完,晏缙脚尖在鹅卵石上一点,朝着少年飞去,一把抓住少年。 下方的鹅卵石朝着看不见底的深渊落去,众人也随之陷入黑暗。 第125章 石室 远远传来淅沥沥水声。 白楹和胞妹两人被困在一间石壁筑造的地方。 四面的石壁极高,最终向上蔓延没入黑暗中,根本看不见尽头。 白楹手中运起力量,朝着石壁攻去,最后发现不管用什么招式,石壁纹丝不动,灵气触碰石壁就被吸入消失。 她拧起眉头,仔细回想方才发生的事 情—— 四人在河滩上时,地面忽然下陷,所有人脚下都出现一股莫名强悍的力量,将四人牢牢吸住下坠。 现在那股莫名力量依然存在,白楹带着胞妹直接向上飞回河滩的计划行不通。 也是这股力量让四周石壁坚不可摧。 白楹心中思忖,这股力量十之八九来自阵法,且世间甘瓜苦蒂,物无全美—— 若这阵法困住人和防御力极强,那么它的杀伤力必然不强。 倒也能解释这处凄冷,却不含多少杀意。 白楹转头看向胞妹—— 少女蹲在石壁墙角,方才被白楹重新封住了经脉,因此现在又怕又恨地瞪着白楹。 在不知底细的这处,白楹本不想封住胞妹经脉。 但她担心少女又会趁机使用婴麟力量控制她,到时候就真是乱上加乱。 白楹轻声提议:“若你答应不再试图控制我,我就解开你经脉中的封印。” 少女双眼骨碌碌地环视四周,又重新瞪向白楹。 似乎是不相信白楹,也不想答应白楹的提议。 白楹也不勉强,她垂头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件白色斗篷。 那是一件鹤羽斗篷。 用料讲究,针脚细密,样式秀美,处处镶银绣花,更是请了锦玉阁在其上用貂丝银线织出防护阵法。 这是百年前,白楹母亲苏如之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生辰礼物。 白楹拿着雪白的斗篷,走近胞妹。 少女身子向后一仰,一双杏眼戒备地盯着白楹双手,不知白楹到底要干什么—— 然后眼睁睁看着白楹轻轻将手中的斗篷披在了自己身上。 少女一愣,但是碍于自己被封住经脉,不敢有所动作。 温暖的绒毛贴着少女脸颊,雪白的布料衬得少女杏眼如猫一般可怜可爱。 白楹解释:“这里寒冷,你经脉又被我封住,这件斗篷可以让你好受些。” 她看见少女紧皱眉头,双手提起斗篷领口,似乎是想将斗篷仍回给她。 但过了片刻,少女却松开双手,微微偏头与斗篷领口绒毛贴得更紧。 似乎很暖和的样子,少女神情放松许多。 两人之间的气氛再也没了最开始的剑拔弩张。 白楹心中忽然一软。 她靠着石壁坐下,与少女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件斗篷……是我母亲替我做的。” 白楹轻轻挥手,两人之间的地面上忽然亮起一簇青色火焰,驱散了黑暗。 她低声继续道:“我母亲叫苏如之,脾气很好,对待我温柔又耐心。” 白楹抬眸看向少女,忍住内心的酸痛,勉强露出个笑:“她……她也是你的母亲。” “……母亲?” 少女疑惑地蹙起眉,似乎不大理解白楹的话。 “对……母亲是……” 白楹忽然哑声,不知该如何继续解释。 她自幼在母亲身边长大,被母亲呵护着教导着,可胞妹自出身的那一刻就被白轼道带走,胞妹从未没见过母亲。 白楹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少女的面容和身影,她甚至不知道白轼道待胞妹如何,这百年来胞妹又是如何度过的…… 但好在自己终于寻到胞妹了,她要将胞妹带回白家护住,也不会再让白轼道做任何手脚。 “以后我再细细和你说母亲的事。” 白楹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我叫白楹,你呢?” 小拙将下巴缩在斗篷绒毛中,露出的一双眼睛静静看着白楹,没有回答白楹的问题。 没有得到回答,白楹也不在意,她站起身来,在密闭的石屋中仔细寻找出去的线索。 虽然在石屋中没有危险,但她还要找到晏缙和少年,趁白轼道一伙人没有追上来之前离开此处。 触碰石壁的灵气会被吸入其中,白楹只能靠自己双手细细摸索,终于找到一块松动的石块。 她在自己和胞妹身上设下防护屏障,然后才重重按下石块。 “轰——” 两人前方的石壁凹下,露出一人宽的缝隙。 白楹站在缝隙旁,朝着胞妹招招手,“走吧,在这里待着也没用。” 少女瞥了瞥四周,似乎在内心思索片刻,到底是一直靠着石壁坐着,还是跟着眼前的人离开。 最终,她站起身,不情不愿地靠近白楹。 两人穿过缝隙,站在一条长长的石壁廊中。 留在石壁屋中的青色火焰顿时灭掉,引得少女回头又多看了一眼。 白楹抓住少女的左手手腕,拉着少女朝前走去。 少女挣扎了两下,发现完全挣脱不掉后,也不再白费功夫。 * 晏缙发现攻击石壁并无什么效果,他将手中的邅行剑插回背后的剑鞘。 此处诡异,杀意没有多少,倒更像要把人困在此处。 一旁的少年十分戒备,虽然方才坠入黑暗之时,是晏缙飞过来将他救下,但谁知道这一对歹徒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他点燃一枝刚从乾坤袋中掏出来的蜡烛,站在石屋中距离晏缙最远的位置,直到晏缙把剑收回,少年才悄悄松了口气。 晏缙忽然转头看向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干巴巴应道:“干什么?” “不干什么,知道你名字的话,无论说什么都方便些,不用‘你’来‘你’去。” 似乎有些道理。 “我……我,叫谢清涯。”少年犹豫道。 晏缙点点头:“我叫晏缙。” 互通姓名之后,谢清涯胆子终于大了一分,他瞧着自己与晏缙似乎岁数相差无际,且晏缙面容俊朗,不像什么入魔的邪修。 谢清涯鼓起勇气问道:“你,你和另外一人抓我们,到底要什么?” 晏缙思索半响,诚实答道:“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起初只是跟着白楹,莫名其妙间就发展到现在地步……比起为何会这样,他更关心白楹她们现在在何处。 ……不知道? 一听就是假话! 谢清涯顿时更紧张,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算不会读心术,晏缙也能从谢清涯的脸上看出此人在想什么。 晏缙一边仔细查看这间石屋,一边说道:“不用那么害怕,虽然我不知道为何要将你们两人从竹院带走,但我们并不是什么歹人。” 他回过头,指了指自己背后的剑,“我是怀剑派的弟子。” 谢清涯瞪大双眼,眼前的人竟说自己是六大门派之中怀剑派的弟子—— 真的还是假的?! 谢清涯有事也想过,要是自己离开竹院后,当一名散修未免太过孤独,不如拜入大门派,成为其中的弟子! 况且他是男子,最好还是使枪,泽霄宗就很强;要是用剑的话,去怀剑派也不错。 但眼前的人……真的是怀剑派弟子吗? 谢清涯怀疑此人互通姓名,说自己是怀剑派弟子,不过都是为了降低他的警惕性—— 谁家正道修士会不声不响破坏别人大门禁制,闯入竹院,还强行掳走他和小拙?! 但此人可以说假话,自己也可以说假话降低心中的警惕! 谢清涯忍辱负重,勉强挤出个笑,“原来竟然是怀剑派弟子……真是,真是让人想不到……” 晏缙眯了眯眼,只觉得眼前的少年笑得比哭得还难看,他转头专心探查如何离开石屋。 “对了……” 为了显得自己已经相信晏缙,谢清涯绞尽脑汁,磕磕绊绊开口:“对了,那与你一同来的女子是谁?是……是你的姐姐吗?还是你的师姐?” 晏缙身形一滞,他转过头来,一双凤眼看似平静:“我看着很小吗?” 谢清涯不明所以:“……就,就和我差不多啊?” 晏缙移动目光,看着那一张不过十六岁左右的脸庞。 修士从引气入体的那一刻,面容变化就极为缓慢。 若是年幼,则会慢慢长至最为风华正茂的模样,维持许久。若能修炼活到五六百岁,那么模样又会慢慢变老;若是引气入体的时候身体已经年老,那么面容则会停止不变。 晏缙十岁引气入体,后来在怀剑派中度过数年,终于长至十六岁左右的模样。 后来他进入孽火狱,被困在其中百年,几近濒死,生机都几乎冻结,模样就更未改变—— 而白楹的时间从未停过,她已经从百年前的少女模样,长成了现在二十岁出头模样,风华正茂。 本来他也该和白楹一起变化。 晏缙收回目光,低头瞧着手下的石块,重重一按,另外一侧石壁上发出“轰”的一声,缓缓出现一道缝隙。 他站起身走到缝隙旁,忽然开口:“她不是我姐,也不是我师姐。” 隔了好半晌才得到回答的谢清涯:“……哦。” 可眼前的剑修不似方才那般和蔼,他神色冷冷,“你以貌取人,迟早会栽跟头的。” 谢清涯迷茫地眨了眨眼,“……啊?” 第126章 猝不及防 谢清涯不情不 愿地跟在晏缙身后走出石室。 眼前剑修的一张脸比腊月春寒还要冷上几分,他也不敢反抗,就怕再被封住经脉—— 虽然不管封没封住经脉,他都打不过这剑修,但好歹之前绑住双手的绳索已被卸下。 谢清涯揉了揉手腕,看向四周。 两人位于石道尽端,往后退是回到石室,往前走的通道一眼便能看见尽头,那处只能向左拐,不知最后是什么在等着他们。 石道两侧石壁粗糙不平,壁上渗出滴滴细密的水珠,四周寂静得甚至可以听清水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 晏缙不愿在此处守株待兔,他提醒谢清涯:“你跟紧些。” 谢清涯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只能继续跟着。 他安分地走在晏缙身后,一双眼却忍不住东张西望。 通道昏暗,两道人影走动带起隐约的变化。 关于这里到底是何处,谢清涯脑子开始冒出一个又一个的猜想—— 也许有某位不知姓名的大能,在这里留下了他毕生所学,既有他自创的功法,也有他找到的孤本心法,同时还留下了大能一辈子搜寻到的罕见法器,世间最为锋利的武器。 谁寻到这个地方,谁就能成为天下第一。 但这里诡异至极,他们一行人仅仅在河滩上停留片刻就被扯入这个地方,看着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所以也有可能是一群入魔修士铸造了这个地方,他们在此残杀无辜,以人命为祭,妄想撼动橿巫谷,释放被关在其中的魔神魂魄。 就像此时此刻,石壁缝隙中就有可能忽然伸出无数只干枯的鬼手,将他和晏缙紧紧抓住,困死在这处,最终被拖入石壁中成为枯骨…… “你在想些什么?” 晏缙凉凉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此处诡异,你还是清心静神,让气息平稳下来为好。” 谢清涯挠了挠鬓发,努力驱散脑海中惊险万分的猜想—— 上次下山,他从卖馅料的张大妈的二侄子那里得到了一册话本,话本内容刺激惊险,写的全是一名修士出入世间各处的秘境,每次都是险象环生,九死一生。 他的猜想就是从话本里来的。 谢清涯不敢再乱想,也不敢再乱看,他的目光越过晏缙身影,牢牢看向前方—— 两人经过了许多岔路口。 谢清涯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些石道似乎是组成了迷宫。 他身前的剑修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直觉,每次在岔路口甚至三岔口,剑修停顿几个瞬间后,就能挑出其中一个方向继续前行。 谢清涯十分好奇,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探查到如何走出这迷宫吗?” 晏缙声音毫无波澜:“探查不出。” 谢清涯瞪大双眼,“那,那你是怎么知道每一个岔路口要走哪个方向的?” “反正要选一条路,觉得该往哪走就走。” “那……那走错了,要怎么办?” “往回走,再试另外一条路。” 谢清涯顿时语塞。 他看晏缙在选择岔路的时候丝毫不犹豫,原来只是瞎蒙。 可晏缙这番不怎么靠谱的话一出来,他又觉得 眼前的人说不定真是怀剑派弟子,心中并没有多少恶意…… 不行,谢清涯赶紧反思自己的放松警惕—— 小拙都还没找到,自己不能相信歹人,说不定这只是他们伪装出的一面! 思绪乱七八糟的谢清涯随着晏缙又走了好一会儿,忽然向左一转。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终于不是一成不变的石壁,而是一处极为宽阔的地方—— 那是由石壁和隔断石壁的数条通道组成的围合空间,空无一物,只有石壁上挂着红色帷幔和灯笼。 帷幔和灯笼都已陈旧,无风自动。 有些帷幔的下方贴有鸳鸯、并蒂莲等图案的窗花。 石壁每隔一段距离,放着幽幽白光的夜明珠。 谢清涯觉得布置诡异阴森,况且这些都是成亲时惯用的装饰,难道这里还能有人成亲不成? 他向上一看,只看见黝黑的上空。 前方的晏缙一动不动,偏着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胆子越来越大的谢清涯压低声音又问:“你在看什么?” 晏缙皱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唬得谢清涯紧闭上嘴。 隔了好一会儿,晏缙眉眼松动:“之前通道内的石壁不知施加了什么阵法,根本听不见其他声音,在这里却能听见——” 晏缙转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向南边,“现在有两道脚步声靠近。” 谢清涯顺着晏缙目光,也一起盯着南方。 不过片刻,两道身影从石道出口出现—— 是消失已久的白楹和少女。 谢清涯十分高兴,这下也顾不得有两名“歹徒”在这里,他朝着少女跑去,边跑边喊:“小拙,你没受伤吧?” 白楹身旁的少女也高兴起来,一双杏眼弯弯,越过白楹跑了过去。 白楹倒是怔楞在原地。 小拙……这就是她胞妹的名字吗? * 晏缙将方才所见所看告诉白楹。 “我们遇见的和你们差不多。”白楹回道。 四人分成两伙,都是从石室中按下机关后,才走到本身就是迷宫一部分的石道末端。 现在所处的空间,应该就是迷宫中心。 晏缙和白楹看法相同—— 这么多通道中,不一样有通向外界的石道。 若是从迷宫中心折返,选一条石道走回去,尽头说不定也是一间石屋。 况且通道如此多,难道他们要将这里的石道一条一条地试过去吗。 白楹开口:“不如试着找找阵眼,若能破坏阵眼,这里既不坚固,也无法再控住人了。” “是个法子……”晏缙应道:“可以试试。” 两人一起商议着,白楹的目光却忍不住落到一旁的少年少女身上。 晏缙顺着白楹目光看去,“那小子叫谢清涯,刚才听他喊,那少女似乎名为小拙。” “我也听见了。” 白楹目光落在弯着杏眼的少女脸庞上,跟着她的时候不情不愿,现在倒是高兴。 “白楹,这一路上,我有两个疑惑。” 晏缙将最开始就该了解清楚的问题问出:“你为何要闯入那竹院将两人带走,又 是谁把他们两人深深地藏在岐山秘境中?” 白楹收回目光,与剑修一双凤眼对望。 良久,她才低声道:“与你无关,你就当又帮了我一次。事成之后,以重礼相谢。” 晏缙这才发现,“与你无关”四字,竟然有些刺耳。 “送我重礼?”晏缙反问,“就和在黎铜川中一样?” “是。” “可我什么都不缺。你与宫长老也送过我一把趁手的怪剑了,那你下次送什么?” 白楹回道:“一百万上等灵石可以买什么,你就可以要什么。” 晏缙轻轻摇头:“但我只想听你的实话。” 以前的他,不知道实话有多重要,以为瞒住就是好意;以为言语的漠然和决绝的行为,让两人之间再无牵连就是好意。 白楹喃喃道:“……实话?” 两人对望良久,白楹转头避开晏缙目光,拒绝说出实话。 剑修苦涩地弯了弯嘴角。 两人之间的气氛怪异,惹得不远处的谢清涯看了好几眼。 他趁机压低声音,悄悄问小拙:“那个女歹徒没对你做什么吧?” 小拙摇摇头,又指了指自己肩头的斗篷。 谢清涯眯起眼:“这斗篷上会不会有什么坏术法吧?现在不方便行动,等我们摆脱他们了,就把斗篷扔了……” 他惆怅地叹了口气,小拙比自己厉害,却被封住经脉。只剩自己一个人,既不会解开经脉,也打不过那两人—— 怎么个摆脱?根本摆脱不了! 这时,四周的夜明珠微微一暗,昏暗的光线照在破旧的红色帷幔上,映得好似重重鬼影。 灯笼轻轻一晃。 不知从何处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吉时已到”,响彻整个迷宫。 白楹和晏缙心中顿生戒备,却发现自己身体开始下坠—— 两人所站石块竟然无声无息下沉,带着两人朝着地底而去! 白楹反应极快,几乎是在瞬间脚尖点地想要回到原来的地方,但那该死的阵法在这里同样发挥作用。 她无法腾飞,只能眼睁睁看着视线中,披着斗篷的少女身影在瞬间缩小。 “小拙——” 白楹声音嘶哑。 * 谢清涯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好好站在石块上的两人,忽然就随着石块沉了下去。 女子沙哑的惊呼让人心悸。 他一把抓起小拙的手,朝着最近的石道奔去。 脚下的石块摇摇晃晃,但两人运气好,避开了掉落下去的石块,重新站到石道中。 看着迷宫中心的石块还在继续下坠,谢清涯惊魂未定,一旁的小拙双眼眨也不眨看着黝黑的下方。 谢清涯回过神来,又拉着小拙继续往后退了一步,才觉得安全。 他重新注意到小拙身上的披风,“小拙,这白斗篷扔不扔?我怕那女子在上面做了手脚。” 小拙愣了愣,反手把斗篷领口拉得更紧一些,不愿意给谢清涯。 谢清涯也不勉强,他打量四周后提议道:“要不我们选一条石道回去吧?说不定尽头不是石屋,可能是一条离开这里回到石滩上的道路。” “出去之后我们就赶紧离开这里,去找先生。” 小拙脸上顿生抗拒,瞪大的杏眼好似控诉看着谢清涯。 谢清涯不知为何竟感到一丝心虚,他犹豫劝道:“先生只是对你严厉而已,况且你不是说他愿意不让你学了吗?先生肯定意识到以往对你太苛刻,以后会改变的……” 他挠了挠鬓发,“走吧,小拙,免得先生担心我们。” 小拙眉头顿时紧紧拧起,她生气地转身,不管不顾往前走。 “小拙!” 谢清涯喊道,看见小拙完全不愿停下脚步,他忙追上去。 小拙被封住经脉,乱走有危险……自己的经脉没被封住,要是遇见什么事情,好歹还能顶一顶。 谢清涯刚要追上小拙之时,就看见自己身前两步远的小拙踩住的石块发出“咔嚓”一声。 谢清涯心中一紧,就看见小拙和方才那两人一样,随着石块落下。 ……怎么这石道中的石块还会落下去?! 谢清涯心急如焚,不知底部到底有什么东西,小拙经脉被封,十分危险—— 他毫不犹豫跟着一跳。 第127章 洞底 白楹抬头望去,上方遥远的洞口处越来越多的石块松动后落下,重重地砸在地面,溅起水花。 她和晏缙所在的下方,四周岩壁泛着幽光,地面积有漫到脚踝的刺骨冰水。 幽静的黑暗中,一座青瓦小院突兀地立在洞底中央。 小院门头下的两盏血红灯笼陈旧破败,无风轻晃,投下的倒影浮在水面,映得门头下好似淌着一滩血水。 晏缙戒备地打量小院,但他身旁的白楹已经抬脚朝着院子走去,带起一阵冷风。 “白楹,等等。” 晏缙追上,抓住白楹的手腕,“先别轻举妄动,不知道这里又有什么阵法——” 白楹眼眸燃着怒意,她猛地将自己的手抽回,“我等不了!” 自四人陷入这个奇怪的地方,已有一个时辰,她不知道白轼道会不会追上,她也不知道经脉被封的小拙在上方有没有危险。 不将小拙带回白家,就不算安全;况且白鸿淮不愿意承认小拙的存在,白家对小拙来说,也不见得安全。 对胞妹失而复得的喜悦,担心路上和未来会发生变故的忧虑,让白楹只想将眼前诡异的种种尽数毁去。 她跨上石阶,将摇摇欲坠的木门推开—— 锈蚀的门环晃动,砸在腐木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两人看清院中的情景。 院中有一株枯死的树,树下的石桌摆着酒壶,两只酒杯中残留着早已干涸的紫黑酒渍。 院中只有一间屋,雕花木门上贴着“囍”字,似乎是一间喜房。 白楹心中越发烦躁,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在装神弄鬼。 她左手握住浮现的青色匕首,右手推开雕花木门。 木门无声滑开,屋内黑沉。 下一瞬间,烛火倏然亮起。 亮起的龙凤喜烛散发着幽幽烛光,百子帐流苏低垂。 床榻上坐着一个身穿大红喜服、蒙着盖头的新娘子,周身妖气冲天。 白楹还没开口,妖倒是先说话了,声音婉转:“是夫君来带我走的吗?” “夫君?”白楹冷笑:“你夫君是何人,带你去何处?” 妖言语期盼:“夫君是妖带我离开这里的人。” “这么说,你也离不了此处?” 妖点点头,头上盖头流苏晃动,“是啊,所以这么多年,我都在等待夫君带我离开……” 它一字一顿:“你,是,夫君吗?” 白楹手中的青色匕首重新变成长鞭,她冷冷看着眼前的妖,回道:“不是。” 晏缙无声拔出邅行剑,剑身上灰色锈迹褪去几分。 妖沉默半晌,忽然轻轻开口:“既然不是夫君……那你们,也是掉下来的废物?” 话音刚落,妖物站起身来。 它身体瘦长,远比寻常人高得多。空荡荡的衣袖晃动,落下一物来,咕噜咕噜朝着白楹和晏缙滚去。 是已经化为枯骨的人头。 就算被称作“废物”,白楹神色不变,只有眼底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焦急。 她瞥了一眼人头,问妖:“这是掉下来的人?” “……是啊。” 妖物喃喃:“和你们一样,不珍惜在外面的日子……” 妖物蹒跚地超前跨出一步,脚上缠着的百子帐流苏瞬间被扯下,带得喜床另一侧的物品通通倒下。 是六具骷髅。 其中五具残缺不全,最后一具被妖气环绕,勉强维持着半腐烂的模样。 “果然是食人血肉的妖物。” 白楹的声音徒然冷冽:“你害了这么多人,还想出去?” “那当然。” 盖头下的妖物痴痴一笑,“……我做梦都想着出去,就算你们会像这些废物一样陪着我,我也想出去……可只要夫君不来……我们都离不开。” “我们,我们都离不开……” 语气几近绝望。 * 谢清涯疑惑地看着四周—— 不远处的岩壁泛着幽光,岩石拱成的地面上有一道四拳宽,两拳深的凹槽,其中水流缓缓淌过。 他转头,看向中央最为诡异的一处竹院。 竹院院子用矮竹篱笆围着,十分很随意。 矮竹篱笆内种的全是竹子,茂密的竹叶挡住了院内的模样。 如何不是他和小拙掉到竖洞底部后看见的竹院,他或许还会夸一句这样的竹院极为意趣…… 但现在,能在这种地方出现的竹院,十有八九有鬼。 不对,是一定有鬼。 谢清涯紧张地吞咽,他拉住小拙的手,不让她靠近竹院。 明明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封住经脉的小拙似乎没有意识到危险,仍然一脸好奇。 这时,竹院内忽然传来脚步声。 谢清涯拉着小拙后退好几步,可还没等他想好等会是用雷电术还是火云术对付要出现的妖邪之时,矮竹篱笆已经被人推开—— 一名绿衣青年瞅着两人,笑得温和:“原来是两名客人,进来坐坐吗?” 有诈!肯定是陷阱! 谢清涯勉强挤出个笑:“不,不用了,我们就不叨扰——” 话还没说完,不知何时挣脱小谢清涯手的小拙已经朝着青年而去,几步就跨入矮竹篱笆内。 “……” 谢清涯倒吸一口气,脚步飞快地跟着小拙走进去,藏在衣袖下的左手悄悄结印,就准备等会打个措手不及! 管这个青年是什么来历,他拼了! …… “来,这是我自己做的点心,还有刚刚泡好的茶。” 绿衣青年笑眯眯地将点心和茶放在小拙和谢清涯身前。 谢清涯忙回道:“多谢。” 一旁的小拙却只是盯着石桌上花花绿绿的点心,没有拿起任何一个。 真是怪事。 谢清涯内心纳闷,小拙可不是那种能在乎“客气”的人,她要是想吃,能把好几盘点心都吃完。 他疑惑地抬起眼,发现石桌对面的青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他和小拙。 相顾无言,怪尴尬的。 谢清涯没法,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大哥,你在这处干什么?” 青年一听“大哥”二字,觉得十分有趣。他笑眯眯答道:“我在这里等我妻子。” 谢清涯一怔,“……妻子?你妻子去哪了?” 青年轻轻叹气:“她生气,离开竹院了。” 言语间带着夫妻吵架后的苦恼,但谢清涯却不敢再问。 多问多错,住在这种地方的夫妻,哪里能是正常的? 但青年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们感情好,准备成亲的时候,我惹怒她,让她一气之下离开了这里。” “等她消气完,就会回来……” 青年声音忽然低了几分:“我只要在这里等,一直等……她就会回来。” 谢清涯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到底是生什么气,会这么久?” 青年苦恼地撇了撇嘴,“她愿意和我成亲,却不愿意和我住在这里,但我还是把她带到这里了……所以她很生气。” 谢清涯无语,是个人得知自己要住在这里,恐怕都会生气吧。 青年喃喃道:“可以一直住在在这里,是一件多好的事啊……” 发现青年神情不大对劲,谢清涯紧张地靠近小拙,肩膀几乎贴着小拙肩膀。 他勉强笑了笑:“是,是挺好的……大哥,我想问问,我们要如何离开这里?我和她还有些事情要做……” 谢清涯想出理由:“对,对了!我们还要去找先生……离开了这么久,我们怕先生担心……” 青年还没回答。 一旁的小拙已经举起右手,狠狠拍向石桌,发出“啪”的一声。 她杏眼瞪着谢清涯,开始松动的经脉中猛地冲出一簇灵气,撞到青年背后的茅草屋木门上。 第128章 事实 木门摇摇欲坠,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青年一眼便知,小拙是不同意离开这里去寻先生。 他温声劝道:“你看,她也不想出去……这里虽然不方便接待外人,可你们两人想要留下来的话,我也可以替你们寻个住处……” 谢清涯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不不不,大哥,小拙她想出去的,她只是不愿意……不愿意看见先生。” “我们,我们真得急着出去!” 青年歪头想了想,“倒是有一法子,能送你们出去。” 话音刚落,他背后摇摇欲坠的木门轰然倒下,跟着倒下的,还有木门背后的四具骷髅—— 骷髅衣物整齐,白骨森然,却纤尘不染。 小拙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骷髅。 一旁的谢清涯几乎要昏过去,他颤颤巍巍地抬起衣袖下的左手,结印准备随时动手,嘴里艰难挤出几字:“大哥,是,是你把这些人……” “是啊。”青年笑得依旧温和:“这些人出不去,又对自己下不了手,所以求我送他们上路——” “哎,虽然我已经把他们进入轮回,但下一辈子能不能投胎成人,就看他们结下的因果了……你们也要这样离开吗?” 谢清涯脑袋中“嗡嗡”直响—— 什么意思? 这些人原本也是被困在这里出不去?然后请眼前的青年把他们杀了? 这样魂魄就去了据说位于蓬莱仙山中的轮回殿,直接投胎开始下一辈子? 确实是离开了这个奇怪的地方,但也太可怕了! 谢清涯头摇得跟筛糠似的,“不行不行,大哥,这样的离开方式也太——” “那你们就留下。” “不行不行,我们真还有事。” 青年温和的面容一沉,眉眼带了一丝厌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他双眼中爬上血丝,白皙修长的双手上青筋凸起,圆润指甲蓦然变长,尖端带着一点如墨般的黑红。 方才笑语温然的青年,转眼间浑身妖气冲天。 可惜青年对面的两人都没怎么见过妖。 小拙经脉被封,一双杏眼仍然直直地看着躺在门板上的骷髅;谢清涯修为不高,更没法察觉妖气,他只是隐约发现青年模样不大对劲。 谢清涯好声好气解释:“大哥,不是我们挑剔,而是这两种方法,实在是……我们想活着离开这里。” 青年歪了歪头,一字一顿道:“哦,活着,离开?” “是啊!”谢清涯猛点头,他瞥了一眼一旁的小拙,鼓起勇气说道:“我,我还想带小拙吃遍天下,因为她就喜欢美食……所以我准备等自己修为再精进一些,得到先生的准许后,就和小拙动身。” “所以我们想活着离开这里。” 言语恳切,全是一番真心话,不含任何心眼。 青年本来不耐烦,可听完谢清涯的话后,他双眼中的血丝渐渐褪去,手指上的锐利指尖无声缩回。 他移动目光,细细瞧着小拙—— 被谢清涯称为“喜欢美食”的小拙虽然双眼望着骷髅,手中动作却不停,已经拿着筷子将点心戳碎,就是没往嘴里送一口点心。 看着少女,青年忽然有些心虚,他慢吞吞回道:“那确实……我们这里的膳食,和‘丰美’二字丝毫不沾边……” 这时青年也发现,进门开始就从未说话的小拙身上存在的不同之处。 他看回谢清涯,斟酌说道:“你身边的小姑娘……看起来神志有损啊。” 谢清涯一怔,忙开口:“不是神志有损,小拙她,她只是有些奇怪……但她很聪明的,我偷偷教给她的几个术法,她一学就会……” 谢清涯将往事一一细数。 青年温和点点头,看着对面少年认真的模样,他感慨道,“确实,以你们的年龄,以后要携手走过的岁月还多着呢……” 他抬手给自己点了杯茶:“不像我,已经研究了一辈子的阵法,若我肯称第一,就无人敢称第二……看尽世间事后,我才安心待在此处。” 谢清涯连连点头:“就是,大哥,你看着就是很厉害的人……” 青年站起身,笑着指了指一侧矮竹篱笆旁的两根竹子,“我们相遇也算天意,你们穿过那两根竹子,就能出去……只不过最后闯不闯得过,就看你们自己了。” 谢清涯一双眼开始发光,他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多谢大哥!” 青年微微颔首,转身走入竹屋内,自顾自地捧着一册书在窗下看起来。 谢清涯笑道:“走,小拙,我们去闯闯看。” 小拙定定看着石桌上碎裂的点心,一字一顿道:“不想,看见。” 谢清涯瞬间明白过来,小 拙是不想出去看见先生,他低声发愁:“不想看见先生,那可怎么办?” 就算不回去找先生,天下之大,他们两人又该去哪里呢? 还是,还是和先生说一说,让先生准许他们两人出门游历吗? 谢清涯僵在原地,小拙也直直地坐在石凳上,看也不看谢清涯一眼。 其实谢清涯清楚,小拙被迫在竹院中跟着先生学习术法,肯定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无论学什么,留在哪里,都要小拙自己愿意才行。 谢清涯想,是他欠先生的救命之恩,不是小拙。 他愿意追随先生,不代表小拙愿意。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颇为郑重:“小拙,我懂了。出去之后,我们先去寻一只灵鸽给先生送信……竹院就在台春城外的山腰上,相距台春城不过千里。而且山腰处竹子长得最好,灵鸽肯定能找到。” “我会告诉先生,我先陪你去找个安定之处,然后再回来继续报答先生的救命之恩……至于你,你想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会拦着先生继续把你抓回来学习术法的。” 谢清涯挠了挠鬓发,先生既是救命恩人,也算他的半个师父……他拦着先生,算不算不孝呀? 不管了,不管了,先这么干! 谢清涯深吸一口气,问小拙:“你愿意不愿意这么做?” 小拙仰头看着谢清涯,一双杏眼亮晶晶,她重重应道:“……嗯!” 坐在屋内窗边的青年含笑看着两人手牵着手,身影消失在两根竹子后。 他低下头,手执青竹毛笔,在宣纸上细细描绘一道纤细的身影。 在青年手旁有一砚台。 砚台通体为青绿玉石,只有一角处内里泛着一点带红的墨色,颜色竟然与方才青年指尖中冒出的尖端一模一样。 青年发现墨尽,抬手羊毫轻点砚心,蘸上一抹墨。 他动作一顿,忍不住喃喃道:“果然,从自己本体上蘸墨的感觉好奇怪……” 院外石桌上,小拙戳过的点心忽然随风化为几张褶皱的宣纸,就连茶杯也变回一团小小的宣纸。 * 白楹和晏缙一起对付身着喜服的妖物,不过半炷香,就将妖重伤。 瘦长的妖物躺在地面,红盖头早已掉落,露出一张浓淡皆宜的美人脸,但神色透着几分恍惚和癫狂, 妖魔化形之时,惯会参照所见过的人模样。 眼前这张妖物的美人脸,要不就是被妖所食的六人之一,要不就是妖物还没化形时,最常见到的人。 白楹手中力气加大,箍住妖物脖子的青色长鞭倏地收紧。 她几乎是发狠般,一字一顿地逼问:“如何回到上面,又如何回到外面的河滩上?” 妖物痴痴一笑,不顾绞紧在自己脖子上的长鞭,“咳,咳咳,出去?哈哈,我要是知道,我怎么还会在此处……” 她抬起血红的眼眸,喃喃道:“谁都出不去……等我死了,下一个被困死在其中的,就是你们两人……” 话音刚落,白楹手中的青色长鞭猛地溢出火焰,瞬间将妖物杀死。 妖物身形溃散,溢出一阵阴祟之气。 新娘喜服顿时空了下去,只有领口处躺着一只破碎的玉簪子。 看来妖物的本体就是这只素雅的玉簪,只不过几乎碎裂,再也瞧不清原来的模样。 晏缙反手将剑插回剑鞘,他环顾四周,向着白楹靠近几步,“我来翻一翻屋内,看看有没有关系到离开此处的机关或阵法,你先休息——” 他话音未落,白楹握紧手中长鞭,朝着前方狠狠挥去。 墙面上眨眼间留下一道极深的鞭痕,带得整栋小屋簌簌落下尘埃石粒。 看见白楹重新举起手要挥第二鞭,晏缙伸手握住其手腕,“白楹,冷静。就算破坏这里也于事无补——” 白楹胸口急促起伏,喃喃道:“我不该封住小拙经脉,要是他们两人碰见这样的妖……” 谢清涯不过修炼十多年,小拙经脉被封,要是两人碰见这样食人血肉的簪子妖,只怕是凶多吉少。 光一想到那种可能性,白楹感觉自己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捏住。 “不会的,他们不会碰见这样的妖。” 晏缙瞧出白楹的不对劲,他轻声安慰:“只要我们两人找到办法,寻到他们,就不会发生什么事。” 白楹手中的青色长鞭消散,她喃喃道:“你说得对,只要我们寻到他们,寻到离开此处的机关和阵法,就不会发生什么事了。” 她脚步不停,绕过晏缙去翻这间喜房内的所有物品—— 翻开喜柜,查看铜镜,掀开鸳鸯被,甚至连长明灯,白楹都查看了一番。 每翻动一样物品,白楹就会死死盯着,直到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她会失望地收回目光,去寻下一个物品。 晏缙跟着白楹一起查看,可屋内几乎都被他们翻遍了,也没看出任何线索。 白楹失魂落魄地跨出喜房,她站在小院院子中,逐渐血红的双眼愣愣地看着那一株枯死的树。 晏缙紧紧跟在白楹身后。 如果说方才白楹只是有些不对劲,那么现在她明显是心神不稳。 修士在外,心神不稳容易吸引魔物,更严重者,会被魔物趁机附体,强占身躯。 可白楹为何会如此心神不稳? 晏缙隐约能猜出答案,或许和那两人的身份有关。 他问道:“白楹,为何你……你那么在乎那两人?” 白楹一动未动。 “现在你不愿意说也没事。” 晏缙低声说道,“等我们找到那两人,你愿意说一说他们来历的话,我洗耳恭听。” “找到……?” 白楹忽然开口,声音嘶哑:“你以为真的那么好找吗?” 她猛地转过身,直直望向晏缙。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指,白楹嘶声挤出几个字:“我找她找了那么多年!” “我好不容易寻到她,趁着白轼道不在把她带出来!” 晏缙凤眼不可置信地睁大。 早在他刚出孽火狱的时候,南奉昭就说过,白楹的父亲、白家上一任家主白轼道,自一百年前妻子陨落后,白轼道闭关不出。 后来白轼道心境不稳,在八十年前已经陨落,新家主则是白楹堂叔白鸿淮。 明明早已经陨落之人的名字,为何会出现在白楹口中? 晏缙心中一沉,怀疑此处还有什么魔物影响神志。 同时他右手结出清心静神的法印,毫不犹豫拍向白楹额头。 但还没触碰到白楹的额头,就被一簇猛然炸裂的青色异火拦住了去路。 白楹瞧着晏缙右手法印,眼底浮上一丝嘲弄,狠狠将人朝后一推。 晏缙踉跄着倒退几步,将被青色异火灼烧到发白的指尖蜷缩藏在掌心之下。 “我很清醒。” 白楹面无表情:“你不是一直,一直,一直问我,为什么要把这两人带走吗?” “因为那位名叫‘小拙’的少女,是我的胞妹。带走她,让她和我分别百年的,就是白轼道。” 白楹双眼漫上血丝:“这就是你一直想知道的事实。” 第129章 阵眼 晏缙一直想知道白楹为何要将谢清涯和小拙掳走,可当他从白楹口中得出事实之时,他竟动弹不得。 心中的震惊如同海啸,将他裹挟在其中,一时间忘了呼吸。 直到此时此刻,晏缙才意识到自己为何觉得少女小拙眼熟—— 因为小拙与白楹母亲的苏如之前辈有六分相像。 但之前的他是万万没有将看似毫无关系的小拙和苏如之前辈联系起来。 直到白楹说出事实,他才发现小拙与白楹眉眼处也有隐约的相似。 白楹直直地看着院中枯树:“现在你不用再问了,你什么都知道了……” “……究竟是为何?”晏缙声音涩然:“你父亲为何会这么做?” 白楹眉眼中带着惘然:“……你问我?我又去问谁?” 晏缙此时此刻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岐山秘境对白楹说的那些轻飘飘的话,简直是在白楹伤口上撒盐。 她如何能开心,能自在? “我被困在孽火狱中的百年……”晏缙不敢想象:“你一定过得很痛苦……” 白楹反问:“痛苦?” 她双眼无神,“倒不如说是麻木,我整日浑浑噩噩,不知岁月为何如此漫长……” “我以为母亲带着腹中胎儿死了,江长老死了,连你也死在孽火狱中。” 白楹喃喃道:“那时我恨极了苍天,是它将我珍视的人从我身边逐渐夺走……” “直到二十年前,我得知我胞妹尚在人间。” “为了借用师廆山法宝,我和宫宁晚达成交易……为了不让其他白家人察觉,我又和祝戚云结为虚假婚约,掩饰这桩交易。” “只有师廆山门派仙器‘千山万镜’才有可能给我答案,除此之外,天下之大,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寻到我胞妹……” “我的两次婚约目的全然不同,一次是为了防止你被逐出怀剑派,一次是为了达成我的交易。可相同的是,它们都是假的……” 她神色疲倦:“可世间事本来就是真心真意少,虚情假意多……我也从未看透过我父亲,从不知道他所思所想。” “就连平日真心待我的堂叔白鸿淮,也不愿意承认我胞妹是活着的。” 白楹抬眼直直望着眼前的晏缙,她喃喃道:“晏缙,我好累……” “你知道我是怎么过这一百年的吗?” “自孽火狱中逃出来,我养伤10年,但整日整夜都合不上眼,我被灼伤烧得彻夜难安,也怕一闭上眼就梦见逝去的故人……” “我恨我自己,留不住任何人,也没法报仇。我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些得知真相,直到二十年前才知道……” 白楹双眼布满血丝,无神地看着晏缙。 一股尖锐的疼痛从晏缙心口炸开,像孽火焚烧他的身躯,又像被魔气凝结而成的尖锥刺穿胸膛。 他恨极了百年前不告而别的自己,既不对白楹说出师父被害的事实,也只留白楹一人抗下所有。 晏缙忽然一动,向前大跨一步,抬手紧紧抱住白楹。 白楹缓缓地垂下头,任由自己把头搁在晏缙肩膀上,疲惫地合上眼。 * 谢清涯和小拙穿过青年所指两根青竹后,周身环境忽然变化—— 两人站在一处寂寥荒芜的地方,四周一望无际,自半空垂下一片灰白的雾气,包裹所有。 两人前方,一座足有两人高的坟墓静静竖立。 谢清涯愣在原地。 这就是青年口中所说“你们穿过那两根竹子,就能出去。只不过最后闯不闯得过,就看你们自己了”? 闯……? 闯过这座坟墓吗? 谢清涯心里发怵,身旁的小拙环视四周后,朝着坟墓凑了上去。 谢清涯不得不鼓起勇气跟上。 两人走近后,谢清涯才看得清清楚楚—— 坟墓前的墓碑无字,坟墓也极宽,也不知道究竟葬没葬人,葬得又是何人? 看这宽度,甚至可能不止放了一具棺木。 小拙绕着坟墓,朝后方走去。 谢清涯心中一紧,默念着“不知者不罪”,紧紧跟在小拙身后。 两人走到后方时,才看见坟墓背后有一人宽一人高的洞口。 洞内走势朝下,两步之外就已经漆黑,再也看不清其中的情况。 谢清涯脑中“嗡嗡”直响,这就是他和小拙要闯过去的地方……? 这样凶险,一看就是有去无回的地方,他真得能闯过吗? 就在谢清涯犹豫踟蹰之际,四周微风拂动,他和小拙最开始站立的地方上,忽然出现两道人影—— 正是先前随着石块落下的白楹和晏缙。 谢清涯只看见女修的动作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就已经走到小拙身旁,微红的双眼上下巡视。 似乎是发现小拙浑身只是沾染妖气,但没有受伤痕迹后,女修松了口气。 更奇怪的是,小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女修检查,一双露在斗篷外的杏眼,好奇地看着女修微红的眼眸。 谢清涯内心痛惜,现在他和小拙逃跑的希望完全破灭,不知又要被这两个歹人抓到哪里去。 晏缙一眼看出他的所思所想,淡淡道:“看见我们没事,你有些失望?” 谢清涯闷闷开口:“我才没希望你们有事……只不过你们一来,我和小拙就……” 就跑不掉了。 他唉声叹气。 晏缙环顾四周,问道:“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谢清涯老老实实回答:“遇见个奇怪的大哥,他说他在等老婆,然后告诉我们来这里,就有闯出去的可能性。” 晏缙打量谢清涯几眼,“奇怪的大哥?现在你和小拙浑身的妖气,恐怕都是在你口中‘大哥’那里沾染的。” “……妖?” 谢清涯眼都直了,语无伦次:“不,不会吧?你是不是看错了?那个大哥挺好的,虽然有些怪……” “不管那个‘大哥’是什么妖,他倒没有骗你们……这里的确有异,我和白楹通过一颗枯树后,就来到了这里。” 晏缙凤眼平静:“这里应该会有离开此处的法子。” 谢清涯茫然地点点头,看向晏缙口中名为“白楹”的女修—— 白楹拿出法器,注入灵气,催动探查阵眼的银针。 银针转动数圈,最后缓缓停下,指向坟墓背后的通道。 白楹丝毫不意外,“阵眼就在坟中。” 谢清涯:“那……那我们要进入这通道?” “自然。” 白楹一边应道,一边想替小拙解开经脉,但当她拉住小拙手腕之时,才发现早已解开。 小拙和谢清涯在一起,谢清涯不会解开经脉,那唯一的答案就是小拙自己冲开。 白楹握住少女手腕,低声问道:“是你自己解开的吗?” 小拙似乎不习惯与人接触,她抽出手腕,遮住半张脸的斗篷绒毛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嗯”。 第130章 破阵 四人踏入了坟墓后方的通道—— 仅一人通行宽度的洞内内,伸手不见五指,幽暗且带着一丝凉意。 走动的顺序从前到后,依次是白楹,小拙,谢清涯,晏缙。 最前方的白楹轻轻一挥,四簇青色异火浮现在每个人头顶一尺的半空中,照亮了脚下的路和身旁渗出滴滴水的石壁。 小拙此时的经脉运行畅通,但她不像之前试图用姬家血脉力量去控制白楹或晏缙。 一双杏眼聚精会神盯着脚下的台阶,避免自己踏空。 在小拙身后的谢清涯,脸上带着焦急,内心十分纠结—— 如果成功闯过,能离开此处是最好的。但出去之后,白楹和晏缙又会把他和小拙抓住。 谢清涯悄声叹气,真是进退两难。 在最后面的晏缙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浑身灵气隐隐迸发,准备随时灵气化剑。 在四人上方,几簇青色异火始终稳稳浮在半空之中,照亮四周。 小拙看台阶看厌了,抬眼盯着其中一簇异火许久,然后她望向自己的手心。 一簇极为微弱的青色火焰从她掌中冒出,存在不过瞬间,又即刻消散。 小拙拧起眉头,但无论再试多少次,掌心中再也毫无反应。 她收回右手,生着闷气跟在白楹身后。 四人静静地行了半炷香后,周围开始变化—— 从前方吹来一阵又一阵的冷冽阴风,像一条条阴湿的蛇从四人身旁滑过。 就连气味中,也掺杂了妖气。 白楹和晏缙顿时明白,他们四人快到目的地了—— 目的地中存在阵眼,也有着妖气的来源。 下一瞬间,白楹头顶的异火照亮前方,不再是一步又一步的台阶,而是一处被灰黑雾气包裹的空旷空间,黝黑凄冷。 两具紧紧并排放着的棺木,出现在四人眼前。 棺木表面湿漉漉的,和渗出冰水的黑岩地面别无二致。 白楹神色不变,抬手唤动法器,银针直直指向棺木—— 阵眼在棺木之中。 毁掉阵眼,四人即可出去。 收回法器后,白楹右手一挥,棺盖齐齐浮起,露出棺木内的情景—— 两具棺木内,各躺着一具尸骨,一眼望去便知尸骨中蕴藏灵气。 更诡异的是,尸骨每一处都刻满古字符文。 白楹舒展五指,青色异火长鞭浮现在她手中。 尸骨中蕴含灵气,那么此人身前必定是修士,照理来说,修士死后**会随着灵气重归天地。 但不知是何人在尸骨上刻有这处庞大阵法的阵眼,让尸骨成为阵法的一部分,无法归于天地。 打碎作为阵眼的尸骨,就能离开此处。 但这处除了尸骨,还有隐约浮动在半空中的妖气。 白楹与晏缙对望一眼。 下一瞬间,白楹手中青色长鞭朝着尸骨卷去。 晏缙右手并拢双指,自半空中浮现漫天剑影,朝着两具尸骨飞去—— 但所有攻击没有落在尸骨上面。 棺盖在白楹和晏缙攻击的瞬间,就被莫名力量控制,齐齐挡在两具棺木前方,尽数拦下攻击,被击碎成为横飞的木屑。 两具尸骨中,更为高大的一具尸骨右手攀着棺木边缘,缓缓坐起。 它浑身溢出妖气,显然早已以尸骨为本体成为妖物。 尸骨转头,黑黝黝的眼眶望着身旁棺木中的尸骨—— 另外一具尸骨并未成妖,也无妖气,静静躺在棺木中一动未动。 尸骨忽然开口,男声温润,甚至在谢清涯听来,与之前在竹院遇见的那位“大哥”声音有九分相似—— 尸骨问道:“为何要扰我们长眠?” 白楹冷冷道:“你不如问问自己,为什么要任由这个阵法将人吸入,困死在其中。” 尸骨转动黑黝黝的眼眶朝向四人,“要怪就怪你们四人时运不好,来了河滩。” “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白楹目光也带上一丝冷意,“这个奇怪的阵法和你有关吗?” 尸骨颇为自负:“是我所创。” 明明是这具尸骨生前的人所创,这具尸骨成妖在后……妖物以为白骨是自己的本体,自己就是生前活着的人? 白楹不欲和妖物多费口舌,她只想问关键之事:“你为什么要创造这样的阵法,也害了数人?” 尸骨漠不关心:“与我何干,我只是要和我妻子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那还有其他出去的法子吗?” 尸骨厌恶地吐出几字,“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白楹冷笑,一字一顿:“你的阵法只能入,不能出……你妻子真得想和你在一起?你这个阵法不过是害怕妻子逃走而已——” “到底是谁在痴心妄想?” “住口!”尸骨大喊,声音愤怒:“尔等竖子——” 它猛地一挥手,湿漉漉的地面上水光浮动,竟是无数滴水从缝隙中涌出,将这一处空旷之地直接漫到白楹一行人的脚踝之处。 下一瞬间,从黝黑的水面中浮现许多只模样怪异的人形,朝着四人扑来。 晏缙唤出无数灵剑将人形击散,白楹青色长鞭一挥,洒下几乎照亮整个洞穴的异火,将人影焚烧至尽,更将地面的水焚烧至干涸。 但地面下方仍旧不停地涌出一股又一股的水流。 虽然这处诡异,但其本质还是坟墓。 坟墓位于河滩下方,地凹之处,历来是大凶的坟墓地点,因为容易聚集阴祟力量,滋养妖物。 这尸骨生前既是想困住自己的妻子,也想以自己的身躯蕴养出妖物? 白楹神色不变,挥动长鞭转身击碎人形。 谢清涯也没闲着,双手结印打散一个又一个往这边靠近的人形。 但白楹和晏缙几乎灭去全部的人形,因此他和小拙还算安全。 就在这么谢清涯这么想的同时,两只冷冰冰的手忽然从湿漉漉泛着浅浅水光的地面伸出,猛地抓住他的双脚,吓得谢清涯浑身一激灵。 谢清涯慌忙地结印,一旁的小拙眼中青光一闪,在地面忽然冒出青色火焰烧掉鬼手。 “多谢小拙!” 谢清涯十分感动,心中也有些纳闷—— 小拙何时会唤出青色火焰的法术? 而且方才小拙唤出的青色火焰,和那名叫白楹女修唤出的火焰,极为相似。 * 漫天的青色异火几乎将所有地方焚烧,晏缙拿着邅行剑一剑穿过尸骨,将它整个震碎。 在两人的携手下,已经成妖的尸骨落回棺木中,裂成碎片。 四周猛地刮起一阵风,带起所有水滴向上飘去。 白楹和晏缙明白,阵法已经失效,他们终于可以离开此处—— 但棺木中妖物只是裂为碎片,并未消散成为妖气……似乎处于某种保护下,让它暂时得以保全性命。 可以预见,这只妖物吸收阴祟力量之后,还会重新恢复。 白楹拉起小拙,朝着上方而去。 改日她再来将此处彻底毁掉,可今天不行。四人已经在此处逗留两个时辰了,她要尽快回到白家。 四人随着向上漂浮的水滴,一起往上飞,终于穿过河水,重新回到河滩之上。 夜幕降临,四周昏沉寂静。 白楹准备直接离开。 这时,谢清涯眨动右眼,看一眼小拙,再用用眼神指向晏缙和白楹—— 他在暗示小拙,让她趁着最后机会,随便控制一个人都行,不管是剑修晏缙还是名为白楹的女修,都行都可以! 可小拙却只是偏过头看着谢清涯,慢慢拧起眉头,似乎没有理解,甚至以为谢清涯双眼酸痛。 谢清涯止住眨动的双眼,心中一阵心酸,还是靠自己吧。 一旁的晏缙抬眼看了一眼小拙,低声问白楹:“你把她带回白家之后,怎么办?之前你不是说家主不承认吗?” 白楹弯了弯唇:“白鸿淮不承认,可他其实只是表面精明善于算计,内心并不冷硬……而且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只有把她带回白家,才是最为安全、最为放心的办法。” “哪为什么也带着少年呢?” 白楹坦然:“有些事需要问一问他,所以才把他一起带走。” “原来如此。那我回怀剑派一趟之后,立刻再来白家找你。主要是因为师侄他们一行人不知道我去哪里了……” “不用。” 白楹望着那双凤眼,“虽然不知道白轼道打着什么算盘,但白家能防住,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晏缙微微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最后他也只能勉强点头。 白楹忽然想起两人在枯树下的紧靠,她不自在地转过身,轻咳一声:“走吧。” 她偏头补上一句:“还是你看着谢清涯。” 晏缙凤眼浮现笑意,应了一声。 * 晏缙走向谢清涯,“准备离开此处了。” 谢清涯难受:“你们究竟要把我们带去什么地方?” “你到了就知道了。” 谢清涯唉声叹气,紧皱眉头,极为担忧的模样。 晏缙看了他几眼,忽然说道:“别装了,你把东西收起来吧。” 谢清涯睁大眼睛,“什,什么东西收起来?” 晏缙一招手,一团纸就从草丛中飞了出来,他举着纸团问道:“这是什么?” 谢清涯吞吞吐吐:“一团纸,也没甚稀奇的……” “你是打算一路上扔纸团吗?好让你口中的先生寻到你?” 谢清涯失望:“那我能成功吗?” 晏缙凉凉道:“不能……现在我御剑带你,你再做些小动作,我就把你打晕了带走。” 谢清涯不情不愿答应。 另外一处,白楹看着小拙,手中异火出现一簇凝结的箭矢,她笑了笑:“你站在上面试一试吗?” 小拙盯着出神,慢慢举起右手,一簇极其微弱的异火出现,可火舌激烈晃荡,形状却没有变化。 小拙皱起鼻子,死死盯着手中火焰—— 结果“噗”的一声,灭掉了。 小拙撇了撇嘴,收回手。 白楹愣在原地,胞妹在她面前展现过婴麟力量,现在也在她面前展现了白家异火。 但她内心却十分难受—— 继承两种仙兽力量的人,注定会被强大的力量冲击神志。 白楹想对自己胞妹笑一笑,可内心的苦涩让她几乎露不出笑容。 白楹忍住发胀的眼眶,朝着小拙伸出手:“没关系,虽然现在你不会将异火化形……但我以后会慢慢教你。” 小拙将脖子埋回斗篷中,半晌才伸手轻轻拉住白楹的手。 一旁的谢清涯在心中呐喊—— 小拙,不要被这歹人伪装出的和善给骗了!! * 白轼道站在竹院外,看着满目的狼藉,琉璃似的双眼几乎结冰。 半晌后,他忽然冷冷开口:“你为什么跟踪我?” 在白轼道身后,一缕黑色魔气凝成怙煜的模样。 怙煜摸了摸下巴:“我们才聊到一半,你就忽然消失,我当然关心原因。” 他双眼环视四周,最终落在竹院内:“嚯,你藏住的姬家血脉呢?被人抢走了?” 言语既像惋惜,又像幸灾乐祸。 “你可越来越像人了。只有人,才会越过越松懈,松懈到让自己藏了百年的人消失,哈哈哈。” 怙煜摇头叹气:“这可怎么办啊?你还想要打破姬家怛狱,这不全泡汤了吗?” 话音未落,四周寒光数点,如冰如雷般,瞬间将怙煜的身形击散。 黑色雾气重新凝结,映出怙煜懒散的模样。 他偏了偏头,十分不解:“你现在生什么气?之前我提议携手搅得天下大乱,偏偏你不同意,只想从怛狱救出与自己同胎而生的堕仙。” 白轼道浑身冷冽气息陡然变得危险。 怙煜不以为意,“还不考虑和我合作吗?你只想救出那一只堕仙,可你也不想想,这些修士怎么会允许两只堕仙存在于世上?你们俩不就是两个活活的靶子吗?” 他皱起眉头,痛心道:“难道你也想和我一样躲躲藏藏,不敢露出半点踪迹,常年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吗?” 白轼道置若罔闻,白色衣袍下的右手一挥,破碎禁制上记录的院中发生事情,完完全全映入他大脑,引得琉璃似的双眸微微收缩。 怙煜仍旧喋喋不休:“几百年没有姬家血脉力量加固,姬家怛狱早就脆弱许多。不如就将姬家怛狱彻底破坏,将所有堕仙放出——” “日后再杀了其他仙兽血脉三家,将他们的怛狱完全破坏,引得世间修士自顾不暇。我们便有大把的时间和大量的盟友去破坏橿巫谷,将所有魔神魂魄放出,让这天下变成仍由我们摘采血肉的炼狱,岂不美哉?” 白轼道久久未动,一双眼望着禁制上显现的四人消失方向。 好半晌,他才从喉中冷冷挤出一字:“可。” 怙煜满意地大笑,他抬手拍了拍白轼道的肩,“好,好,那我们就先从破坏姬家怛狱开始。” 130-136 第131章 白家 回去白家的路,白楹走过许多次,但从来没有一次让她感到像今天这样漫长。 天际泛白之时,她终于看见白家山庄—— 山庄灯火通明,坐落在连绵的群山之巅。 大门处的值守修士似乎不知道白楹一个月多前离开白家的原因。 因此他们毫不犹豫解开禁制,抬手朝着白楹行了一礼。 一行人进入白家山庄。 小拙站在白楹身后,探出个脑袋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下方偌大的山庄。 谢清涯也站在晏缙唤出的灵剑上,绝望闭上眼。 入了贼窝,他和小拙没希望逃出来了。 白楹径直飞回自己院子,将谢清涯和小拙放在院中后,她抬手启动禁制。 “这是我住的院子,你们哪都能去,就是不能出去。” 谢清涯看着比竹院宽敞精致百倍的院子,内心疑惑。 这山庄和院子,怎么看都是财大气粗的样子,眼前的这两人把他和小拙掳到这里,究竟准备做什么? 小拙倒是镇定许多,她环视四周,选择蹲在花圃前,盯着状似雪簇成团般洁白的半雪花。 白楹心中无声地松了口气。 她现在终于寻到自己胞妹,将胞妹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最为妥当安全的地方。 看着白楹褪去了神色中的紧绷,晏缙也舒了口气,低声询问:“白楹,要不要我在白家再呆几日?” “不用。”白楹轻轻摇头:“我知道你担忧,因为之前白鸿淮不承认我胞妹……” “但我已经找到了人,并且将人带回白家。木已成舟,他白鸿淮想反对也没用。” 晏缙凤眼弯了弯:“那就好。我之前没对我师侄说要去哪里,为了避免多生事端,我还是回怀剑派禀告一番。” 可他立在原地,并未转身离开。 注意到晏缙少见的踟蹰模样,白楹开口:“怎么了?” 晏缙目光向下移动,看向自己腰间。 片刻后,他抬起右手,将腰间乾坤袋扯下,递给白楹,轻声道:“这袋寒泉藤,你还是拿着吧,能略微缓解你的旧伤疼痛。” 这是之前在岐山秘境中两人相遇之时,晏缙就要给白楹的乾坤袋。 白楹垂眸久久望着那只乾坤袋,久到晏缙手指微微蜷缩。 她忽然抬起眼朝着晏缙微微一笑,抬手拾起乾坤袋。 晏缙凤眼中也带上笑意。 站在树后的谢清涯眯起双眼,只觉得这一对“歹徒”之间气氛怪怪的。 趁着无人注意,他走动几步,靠着小拙蹲下。 “小拙……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谢清涯把声音压得极低:“比如说,我们找个机会逃离这里……不是说好了给先生送信,然后我们俩去其他地方逛,其他地方看看……” 小拙转头,缓缓开口:“等,等。” 然后她转回头,双眼聚精会神看着半雪花,甚至拿出手指轻轻戳着。 谢清涯:“等……?” 等多久啊? 他唉声叹气,觉得就算靠自己和小拙,也不一定能闯过方才多名修士围住的大门—— 况且,况且这里看着十分正常,也不像什么入魔修士呆的邪恶地方。 灵气纯净,气息澄明,是个修炼的好地方啊! 哎,如果他和小拙没有危险的话,待在这里好是好…… 就是要和先生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 白楹送走晏缙,回到院子中准备阖上院门之时,瞧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身影猛地抬起头,望着白楹泪眼汪汪:“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清初,你这是什么了?” 婢女清初十分委屈:“一个多月前你忽然离开,家主也不准我再进入你的院子……我每天修炼完都在想您去哪了,也没和我说一声……” “……其实,我是有急事。” 白楹柔声安慰:“我院子中也有客人,暂时也不能让你进去。” “那您……”清初擦了擦眼角:“那您还会忽然离开吗?” 白楹笑着摇头:“再也不会,我向你保证……对了,清初你现在有空吗?” 清初忙点头,“有空。” 白楹略一思索,回道:“那你帮我去厨房做两碗鲜笋面,还有时下姑娘们喜欢的点心,都帮我端一盘。” 清初欢快应下,转身离去。 她觉得自己真是来的是时候。 大部分的白家人都能修炼,自辟谷之后,几乎不吃俗食,小姐也一样。 白家的厨房,简直是闲得不能再闲的地方! 想当初,她清初就是靠得一手厨艺才能进入白家,被点拨后才能引气入体,成为白家婢女。 结果,三十多年了,她摸锅铲的 次数,两只手数得过来。 可清初不愿堕落,月月还会抽空钻研厨艺。 现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可以大展身手了! 今天她就给小姐好好露一手! 看着清初雄赳赳气昂昂离开的身影,白楹好笑地关上门。她一转头,就看见谢清涯鬼鬼祟祟地望着自己,眼里满是警惕。 一旁的小拙将头埋在半雪花中,费力地嗅着气味。 白楹整个身心都松懈下来,她终于有心情笑一笑:“这花叫半雪花,养育极为繁琐,虽然好看,但却没有什么味道。你再使劲嗅,也不会嗅到什么气味的,小拙。” 小拙懵懂地抬起头,也不再费力闻了,而是轻轻拨弄花瓣。 一旁的谢清涯深吸一口气,鼓着勇气站在白楹面前,“我们,我们已经在你的地盘了。白,白楹前辈,你可以说说为何要强行带着我们俩来这里吗?” 这小子,眼见形式不对,还知道喊前辈了。之前白楹瞧他愣愣的,现在看来,只是太过年轻,又不知道被困在竹院多少年,才会看起来冒着一丝傻气。 白楹静静地看着谢清涯,回道:“可以是可以,但你也得回答我的问题才行。” 谢清涯内心更是纠结,好半晌才重新坐下,壮士扼腕般道:“那前辈你问吧,你问一个,我问一个!” “……还知道讨价还价?”白楹瞥了一眼谢清涯,轻声问道:“是谁让你们住在竹院中的?” 谢清涯犹犹豫豫:“是先生。” “先生是谁?” “先生就是救了我的恩人……前辈,你已经问过了,该我了。” 白楹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因此谢清涯壮着胆子继续问道:“白楹前辈你究竟为什么要将我和小拙从竹院中带走。” “为了保护小拙。” 白楹问:“先生平日会让你们做什么?” 谢清涯更犹豫了,转念一想,先生所作所为并无异常,为何不能说。 他理直气壮开口:“先生教小拙术法,教我修炼,教我照看小拙……前辈你为什么说保护小拙,难道是有人要害她?” 白楹目光虚虚落在前方,一字一顿:“有人将小拙从她家人身旁夺走,你说这是不是害?” 谢清涯一怔,将小拙从家人身旁夺走? 白楹平静问道:“你口中的先生,教给小拙的是什么术法?” 谢清涯摇头:“先生在竹屋教小拙,我也不知教的是什么术法……” “白前辈,是谁将小拙从家人身旁夺走?” 白楹抬眸看着他,唇角微微一弯,带着讥诮:“你先生。” “不可能!” 谢清涯蹭得站起身,大声反驳:“先生虽然表面淡漠,但他救了我性命,又收留我教导我成为修士,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声音之大,引得一旁的小拙对谢清涯怒目相视。 谢清涯降低声音,生气地坐回去,“不可能,你肯定在污蔑先生。” “……我污蔑你先生?你只是不了解他而已。” 白楹冷冷一笑:“你知道你先生姓谁名谁吗?你知道他为何要在那种荒野之地建立竹院吗?他为什么要教小拙术法?” 谢清涯声音弱了许多:“这些……我的确不知道。” 白楹眼底带着怒意:“而且你说先生教小拙术法,可这一路上,小拙除了使用血脉力量,从未使用过任何低阶、中阶、高阶的术法。” “你说说,你先生到底在教小拙什么术法?!” 谢清涯心里忽然打鼓。 是了,就连点火的小小术法,都是他告诉小拙的。 看着谢清涯心虚的模样,白楹冷笑:“他有对你说过小拙的来历吗?小拙的出身?他甚至连起的这个名字,都如此奇怪!” 谢清涯心虚地看了眼白楹,将实话吞吞吐吐说出:“其实,其实先生说……说小拙没有名字,这,这是我替小拙……起的……” 他每多说一字,白楹脸上的恨意就更深一分。直到话音刚落,白楹恨意入骨:“没有名字……白轼道,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 最后几字消散在风中,低得让人听不清。 白轼道?是先生的名字吗? 谢清涯心中不解,随着白楹说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往日被自己忽略的疑问也一并浮上心头。 白楹疲惫地阖上双眼:“今天就这样吧,你和小拙去休憩休憩,明日我再来问你其他事——” 话还没说完,院门已经传来一道冷冷的男声:“有些事,不用等到明日。” 落下禁制的院门猛地朝内冲开。 白楹起身望向院门—— 门边,眯着一双细长狐眼的白鸿淮,一手背立站着,气势惊人。 白楹没说话,只是挥手,蹲在半雪花前的小拙和谢清涯齐齐双脚离开地面,自动飞向东边的房屋,然后门窗紧闭。 白楹平静唤道:“家主。” 白鸿淮跨入院内,声音不辨喜怒:“白楹,你一个多月前打伤白意致离开白家,是去干什么了?” “我去寻我胞妹。” 白鸿淮细长的眼中瞧不出任何情绪:“你的胞妹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是吗?” 白楹反问:“若我胞妹不在了,那屋里的少女是谁?” 院中寂静得可怕。 白鸿淮目光落在白楹身上:“我可以把她当成你的朋友,过了今晚,就把她送走。” 白楹冷冷道:“家主在痴人说梦吗?” “那你是想要让我亲自动手吗?” 白楹右手握上青色长鞭:“你想动手,那就先把我杀了。” 两人之间气氛凛冽,一触即发。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一眨眼间,青色长鞭已经被白鸿淮紧紧拉在手中。 两人动手数个回合,“轰”的一声,白鸿淮已经将白楹击退在院门一侧,而自己已经站在关住两人的门边,推门欲进。 白楹忍无可忍,“白鸿淮!你这么容不下我的胞妹,那你把她杀了算了!” 白鸿淮手一僵,转头看向白楹,“……什么?” 白楹喘了口气,擦了擦嘴边的血:“白轼道把她藏了百年,现在我好不容易寻回她,为什么白家和你,都容不下她!” “明明她只能回到我身边,回到白家身边!” “但白家家主的你却不愿意承认她活着,也不愿意容下她!” “你直接把她赶走,和把她送到白轼道那一伙人手上,有什么区别?” 白楹倦怠一笑:“堂叔,你有本事,就进去把我胞妹杀了。” “反正你修为深厚,动身只在一瞬之间,我胞妹……她一定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白鸿淮眼神一暗,并未说话。 白楹喃喃道:“堂叔,想必以你的铁石心肠,杀死你的侄女,一定不难吧?” 白鸿淮手掌微微蜷缩,虽然紧贴着木门,最后却没推开门。 方才他进来的时候,明明只有一瞥,却也看清楚了少女的模样—— 如果说和白楹是有两分相像,那么和他堂嫂苏如之,那是有六分相像。 如果当初少女没有被带走,她会是他白鸿淮第二个教导的侄女…… 这时,院门外探出一个头,高高兴兴道:“小姐,我做好了!新鲜热乎的——” 清初看见家主白鸿淮,声音戛然而止。 白鸿淮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消失在原地。 院内一阵冷风刮过,静得连针落在地上都能听清。 清初战战兢兢:“小、小姐,方才是怎么回事……家主怎么忽然消失?” “……没事。”白楹勉强放柔声音,“你把东西放在院中石桌上,就去忙你的吧。” 清初也没看见客人,但是又不好问,老老实实照着白楹的话去做,将好几盘点心和两碗鲜笋面放在石桌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白楹掩下面上的疲惫,略一拍手,被紧闭的门窗重新打开。 谢清涯正贴在门板上,转眼间摔在 地面上。 他尴尬一笑:“我就……就试试能不能听见什么声音。” “那你可算白忙活了。” 白楹疲惫道:“我设下术法,你和小拙都听不见外面的动静……我让人做了两碗面和点心,你们来吃吧。” 谢清涯还在犹豫,觉得不能随意吃这里的东西。 身旁的小拙已经如一只欢快的蝴蝶,飞到石桌旁,坐下吃面。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谢清涯心中挣扎,对,不能浪费食物。 他老老实实坐在小拙身旁,开始吃面。 * 或许是一路上累了,小拙和谢清涯吃饱喝足后,纷纷困顿,被白楹指了两间房,各自去休息了。 谢清涯走的时候,还在喃喃自语:“不对,我怎么这么快就放松警惕了……” 白楹一人坐在院中石凳上,直到夜幕降临,她才站起身来,轻轻开打院门。 门外,白意致温和笑了笑:“家主有请。” 白楹没说话,只是咬破手指,以血为引,加强院中禁制。 白意致声音柔和:“放心,不会有人做什么的。” “信谁都不如信自己。” 白楹平静道,抬脚越过白意致。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家主院。 白楹低声开口:“一个多月前我打伤你的伤势怎么样呢?” 白意致:“并无大碍,不必介怀。” 两人之间再无话。 走到白鸿淮院子外,白意致止住脚步,白楹继续向内行走。 她站在书房前,没有丝毫犹豫地推门而入。 第132章 母亲 跨入白鸿淮的书房之时,白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忽然想起了百年前白轼道还是家主的时候,年少的她总觉得摆放得井井有条的书房中,书柜与屏风色调既闷又沉,其他空旷的角落却又没有一丝生气,还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药味。 但白鸿淮当家主之后,书房内的布置并未改变,只是将屏风换了一面,她再也没有觉得压抑。 坐在书桌后的人,也不再是有着浅淡眼眸的白轼道。 白鸿淮背手负立,看见白楹还有闲心打量四周,他重重咳了一声。 白楹平静抬眼,“堂叔。” 白鸿淮面无表情:“现在你知道唤我堂叔了?” “当然知道。虽然堂叔你让我别把胞妹寻回,但我真的把人带回白家后,你既无法弃之不顾,也下不了手……你还是那一位在我幼时耐心教导我的堂叔。” 白鸿淮叹了口气:“你假意用胞妹性命激我……白楹你果然还是如小时候那般冲动。” 白楹没出声。 白鸿淮也不在意,他垂眸看着桌上的文书:“但现在有些事,若我们装作不知道,或许才是最好的。” 白楹斩钉截铁:“若要我装作不知道胞妹和白轼道不在世上,那我情愿不要这最好的。” 白鸿淮忽然轻轻苦笑,“……百年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抬眼望着白楹:“那你查出你父亲白轼道,百年前为何要带着你胞妹消失?” “……我不知。” “百年前你父亲是白家家主,年轻有为……” 白鸿淮揉了揉眉心:“无论是谁,都想不出他要这么做的理由。” 白楹极为敏锐:“那现在呢?堂叔你这番抗拒事实的模样,想必是查到了些什么?” 白鸿淮长叹一声:“我倒情愿我从未查出。” 白楹双眼紧紧盯着堂叔:“堂叔,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你当真想知道?”望着白楹那双眼,白鸿淮摇头,“对了,你可是单枪匹马就能进去孽火狱的人……不论什么事,你从不怕知道。” “还是堂叔了解我。” 白鸿淮坐在桌边,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白轼道虽父母双亡,但自小有个玩伴,两人情同手足,关系极为紧密。” “那人灵根孱弱,只能当散修。他在七十年前去世的时候,告诉我一件事——多年前,散修和白轼道十二岁左右的时候,两人忽然形同陌路。” “为何形同陌路?” “那人说自己随着父母外出三个月,回来的时候,发现白轼道好似换了一人……” 白楹喃喃:“换了一人?” “是,那散修说自己离开之前,白轼道温和有礼,可后来却逐渐冷若冰霜,一双眼望着人的时候,极为冷淡。” “自那之后,白轼道与那散修渐行渐远,并且天赋渐显,后来一举成为白家家主。” 白鸿淮抬手喝了一口茶:“其实我年少时也见过白轼道,当时只觉得此人温吞……可那时我为同辈中的第一,年少气盛,哪里能想到在后来的在家主大比上,最后是白轼道击败我成为了家主。” “可算起来,白轼道在众人面前,只在家主大比中使用了一次异火。以及成为家主之后,唯一一次追杀大妖的行动中,使用了白家异火。” 白鸿淮缓缓说道:“长老们都说他克己复礼……可那时的我年少敏锐,只觉得每次他用异火的时候,漠然的双眼中有些我看不出来的东西。” “现在想来,或许是厌恶。” 白楹紧皱眉头:“厌恶……?” 白鸿淮双眼几乎迷成一条缝:“是啊,是厌恶。或许是厌恶白家异火……又或许是厌恶那具身体。” 白楹不明白白鸿淮到底想说什么,但她的一颗心却开始急促直跳,“厌恶异火,厌恶身体……堂叔,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鸿淮平静地看着白楹:“我想说,我怀疑白轼道身体没有变过,但壳子里面的芯却换了。” 白楹不受控制地倒退一步,脑袋中嗡嗡直响。 她艰难开口:“……不可能,这是白家,就算魔物控制白轼道,难道无人能看出?” “不是魔物。” 白鸿淮分析道:“再厉害的魔物,如何能瞒过我们白家人的眼,且魔物抗拒异火,怎么还能唤动身体中的力量?” “那你的意思是……?” 白鸿淮婆娑着茶杯:“妖物只能短时间控制人体,能占据人**的,除了魔物之外,也只有——” 他并没说完剩下的话,白楹却听出了言外之意。 除了魔物,还有魔神的魂和魄,以及堕仙可以控制修士**,且比魔物手段高明许多。 白楹觉得荒谬无比:“……堂叔,你的猜测,太过于骇异了些。” 如果白鸿淮一直是这么猜测的话,他要坚持白鸿淮和自己胞妹已经去世的理由,白楹倒是能想到—— 若日后白鸿淮以非人的姿态现世,堂叔白鸿淮绝不想白家和这种存在扯上关系。 白鸿淮轻声道:“或许是骇异了些,但凡事做最坏的打算……而且白轼道绝不算清白。” “什么意思?” “白家有一些罕见古籍,只能由家主和几位大长老参阅,其中就包括了白家血脉力量传人如何用术法控制白家怛狱的古籍,以及简略描述了碧家和褚师家又是如何构筑术法的古籍……” “当年婴麟城中的姬家覆灭后,姬家的术法古籍也被白家家主放入这一堆罕见古籍中。” “可百年前,白轼道带着你胞妹消失之后。他什么都没带走,就带走了这几本古籍。” 白楹目光虚虚落在身前,喃喃道:“他带走这几本古籍,难道是想对怛狱做出什么……” 白鸿淮郑重叮嘱道:“所以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坚称你父亲和胞妹已经陨落。” “这样的话,那些事才不会扯上白家,和你自己。” “白楹,你可知道?” 屋内静得可怕,白楹慢慢挪动脚步,坐在木椅上。 她心乱入麻—— 她恨白轼道,恨他带走胞妹,恨他将胞妹藏起来百年……甚至还天真地想过,白轼道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可当堂叔白鸿淮说出白轼道身体中好似换了一个人时,她背后泛起细密的凉意。 “换了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白轼道的体内,不再是最初的白轼道……? 那她母亲苏如之遇见的 又是谁?她和小拙的父亲又是谁? 白楹木木地坐在椅子上。 白鸿淮站起身,拍了拍白楹的肩膀,“你要想护住你胞妹,我就要把我知道都告诉你……” “也想和你说,无论如何,你都是白家白楹。” * 谢清涯深感自己堕落了—— 他被拐入贼窝,不仅没有慌乱,甚至觉得除了没有及时把消息告诉先生之外,在白楹院子中的生活还挺不错的。 白楹会指点他修炼,还会教小拙各种术法。 甚至连那位清初姑娘做的面和点心,都十分好吃! 看来不管是修炼还是厨艺,他谢清涯都还有很多要学的。 此时,充当了两人师父的白楹,瞥了一眼谢清涯,“……你就是这样修炼的?明明要静心清神吸纳灵气,脑子里面却乱糟糟地想事情?” 谢清涯惭愧地低下头,将方才脑子浮现的要找清初姑娘学习什么厨艺的想法摒弃,专心致志修炼。 修炼…… 对了,以往先生一月回来竹院一次,都只是问问他修炼上遇见什么难题没有。 完全不像白楹前辈这样先观察出他吸纳灵气的问题,然后看他结印使出术法之时存在的问题,甚至还问他想不想学剑! 难道,难道他也可以成为晏缙那样的剑修吗? 那样帅气潇洒的剑修,就连御剑的姿势,也很有男子气概…… 他真得可以吗? 谢清涯脑海中的畅想还在继续,一旁的白楹凉凉开口:“……谢清涯,专心吸收灵气。你再胡思乱想,就坐在这里好好打坐个十天。” 吓得谢清涯终于屏气凝神,专心吸纳。 白楹转头看向自己的胞妹—— 小拙坐在院中石桌旁,紧皱眉头看着一册术法—— 那是一册画满了基础术法的书,像点火术,落水术,洁尘术等等都在其中。 可小拙看见术法,就紧皱眉头,神色带上几分急躁。 白楹猜测这与白轼道只教小拙术法有关。 毕竟谢清涯说过,要是小拙没有达到白轼道的要求,她就会被关在竹屋好几天。 或许这也导致了小拙厌恶学习术法。 白楹也不想强迫自己的胞妹,她朝着紧皱眉头的小拙笑了笑,柔声问道:“去不去白家其他地方逛一逛?” 小拙看了看术法书,又看了一眼白楹,果断把书合上。 白楹推开院门,率先走了出去。 小拙探出个脑袋,发现院外空无一人后,也跟着走了出来。 “放心,白家的修士都很忙,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两人的……” 白楹一边带着小拙朝北边走去,一边笑笑:“你也很喜欢半雪花吗?” 小拙偏头,半响后轻声回答:“喜欢。” 白楹声音极轻:“我们的母亲……也很喜欢半雪花。” 小拙轻皱眉头:“母,亲?” “母亲是……” 白楹哑然,她要如何对被关了百年的小拙说明什么是母亲呢? 就在这时,一名女修牵着一名女童走来。 女修看见白楹,松开拉着女童的手,行了一礼:“白楹阁主。” 女修的丈夫是白家人,女童因为觉醒了白家血脉力量,从现在到将来一直会由白家长老教导,因此一家人都在住在白家山庄。 白楹朝着女修还了一礼,看着女修重新牵着女童走远。 但走了几步,女童不满地抽出手,“母亲,你昨日明明说今天要带我去白亥城玩,可现在又要把我送到武婆婆哪里。” 女修好脾气地笑笑,弓身哄道:“算母亲失约,等我忙完这一阵子,带你去白亥城玩两天一夜。” 女童非但没有高兴,甚至眼眶都红了:“你是不是又在骗我,看我是小孩子,就天天骗我……” 女修啼笑皆非:“我没骗你,是真的忽然忙起来了……” 小的哭,大的哄,一大一小渐渐走远。 白楹站在原地,看两个身影逐渐变小。 她转头,指了指那个大的身影:“那就是母亲。” 然后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小拙,再点了点远处的女童身影,“你,我,和那个小姑娘,都是女儿。” 小拙怔怔地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听着大身影柔声哄着小的身影,她终于反应过来。 小拙转头看向白楹,不确定道:“母亲?” 不知是在问母亲是谁,还是在问母亲在哪。 白楹慢慢收起了唇边的笑意:“……我正准备带你去看母亲。” 两人继续朝着白家山庄北边走去。 坐立在连绵山脉山顶的白家山庄,四周茂密的树林都已经泛黄,深林中都已经铺上一层厚厚的树叶,有些地方更是一日都覆着薄薄的霜雪。 白楹带着小拙,进入葬满了白家前辈的地方。 她在其中一个坟墓前跪下,低头拿出两柱香。 青色的火从白楹手掌心中蹿出,点燃两柱香。 白楹抬手将两柱香插在墓碑之前,她垂眸看着墓碑旁的白玉石上刻着花团锦簇的半雪花团。 半响,她回头对小拙笑了笑:“你来上香吧。” 小拙懵懂地接过香,她学着白楹的方法,用掌心颤巍巍冒出的微弱异火点燃两株香,然后将香插在墓碑前。 白楹点了点头,抬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轻声道:“这……这就是我们的母亲,苏如之……” 小拙抬头望着白玉墓碑,重复道:“苏,如之?” 白楹点点头,继续说道:“母亲她性情温和……你知道吗,你出生之前……母亲什么都替你准备好了……” 在她乾坤袋的深处,有一件婴儿裲裆,上面绣着两只憨态可掬的喜鹊。 那是母亲身前还未替小拙做完的最后一件衣裳。 就连她,也曾经满怀希望地买了逗弄婴儿的玩具,亦有幼儿喜欢的色彩鲜艳的玩意儿,还有一些孩童能使用的精巧木剑…… 只是当时买这些物品的时候,白楹是极其开心,亦十分期待。 后来失去母亲和小拙后,她再也不敢看这些物品。 白楹怔怔地看着墓碑上刻着的“苏如之”三字。 两人待了许久,久到终年不化的雪山上刮来一阵寒风后,白楹才起身带着小拙一同离去。 小拙走了几步后,悄悄转头,看着白玉墓碑上的三个字,无声重复道:“苏,如,之。” 第133章 被袭 白楹带着小拙走回去。 刚到院门外,两人就看见一道身影。 身影瘦长,一双眼狭长,正是白鸿淮。 白鸿淮瞧了一眼小拙,双眼中冒出狐狸似的精光,唬得小拙瞬间躲在白楹身后。 白鸿淮甚至还有兴致开玩笑:“别这么见外,来,喊堂叔。” 小拙恨不得整个人缩在白楹身后。 白楹瞪了一眼白鸿淮,转头把小拙推入院内关上院门后,才回身问道:“日理万机的堂叔,怎么今日有空来我这里?” “都十多日了,我来看看。你胞妹先不说……” 白鸿淮摇头:“院内的少年灵根极为普通,走修士这一条路,不好走。” 白楹回道:“那是他自己的路,好不好走,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堂叔来我这里,恐怕不只为了点评别人的灵根吧?” 白鸿淮点头:“既然你把胞妹寻了回来,以后对外就说她是白家旁支白季海的女儿……既是为了白家,也是为你胞妹。反正也算你的远房堂妹,差别不大。” 白楹没有意见。 说完这些之后,白鸿淮也没离开,一双凤眼微微沉了几分:“白楹,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你胞妹已经百岁了,为何……?” 话没说完,但白楹知道自己堂叔未说出口的话—— 按照年龄,胞妹已经是接近百岁的修士,但为何神色中仍旧有懵懂和天真? 什么都逃不过白家家主白鸿淮的双眼。 白楹沉默半晌,低声开口:“我没想瞒你……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说。” “胞妹她……她继承了白家血脉力量。” 白鸿淮挑眉:“这不是好事吗? ” 剩下的话堵在白楹心头,逐渐发涩。仿佛只要她不说,胞妹的身上两种血脉力量带来的伤害就不存在。 白楹抿了抿唇,声音有些沙哑:“胞妹她,还继承了姬家血脉力量……” “姬家血脉力量?” 白鸿淮喃喃重复,平日眯着的狐狸眼倏地睁大,“你确定?” “确定,是……是我母亲那边带着的血脉。” “堂嫂带有姬家血脉?!” 白鸿淮思索良久,低声开口:“难怪……难怪我曾听闻堂嫂的母亲陨落于难产,而堂嫂也……” 他看了一眼白楹,止住了剩下的话。 白楹知道堂叔心中在想什么—— 她母亲苏如之带有姬家血脉,那么她和胞妹并无不同,两人都带有姬家血脉。 不同的是,她只有白亥力量,因此神志并未遭受冲击;而胞妹拥有白亥力量和婴麟力量,神志遭受冲击,觉醒的婴麟力量又夺走了母亲的性命。 白轼道带走胞妹,是因为胞妹身上的婴麟力量吗? 一旁的白鸿淮喃喃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更错综复杂了。” 他转头对白楹叮嘱道:“你别对任何人说这件事,为了以防万一,我会增加守卫的修士。” 话音刚落,白鸿淮转身离去,步履匆忙。 白楹站在暮色中许久,才推开院子走了进去。 院子中谢清涯依然维持着方才的姿势,闭着眼打坐吸收灵气。 小拙蹲在谢清涯身旁,她左手托腮,右手拿着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坚持不懈地用草挠着谢清涯的鼻头。 谢清涯皱了皱鼻头,终于认输。 他长叹一口气,睁开双眼,“小拙,我打坐得这么认真,你也学一学我的态度,去学术法。” 谢清涯伸手去抓长长的狗尾巴草。 小拙杏眼弯曲,拿着狗尾巴草躲开。 看着胞妹无忧无虑的样子,白楹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无论如何,只需要拦住白轼道,最后抓住他,到时候什么事情都会一清二楚。 然后小拙就彻底安全了,也不用再被人逼迫着学习术法。 小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白亥城很大,也有很多好玩新奇的东西,小拙一定不会觉得无聊。 她会一直陪着小拙。 * 夜里没有一丝月光。 静谧的大山中,连鸟虫的鸣叫声慢慢消失。 黑色魔气如漫天浓雾一般,从四面八方裹住白家山庄。 下一瞬间,白家山庄的护山大阵亮了起来,四射的金光照亮了翻滚的黑雾。 偌大的山庄中,响起了钟声。 一直在院中打坐的白楹,睁眼朝着上方望去—— 魔气宛如无数条黑色巨蛇盘踞,将白家护山大阵绞紧。 白楹甚至从魔气中嗅到了一丝微弱又熟悉的气息。 气息和婴麟城中曾经现身的魔神一魂怙煜身上的气息别无二致。 魔神一魂来白家干什么?难道是为了小拙而来吗? 白楹一颗心倏地收紧。 这时四周嘈杂起来,其他白家修士都开始行动,或齐齐结阵住护山大阵,或出手杀死从黑雾中涌出的魔物。 谢清涯和小拙都被吵醒,各自从房间中推门而出。 看见金光阵法外漫天涌动的黑雾,谢清涯惊得睁大双眼:“白、白楹前辈,这是什么?!” 小拙倚靠着房门,惊疑地望着半空中。 白楹只得快速叮嘱:“谢清涯、小拙,你们两人待在院子中,不要出去。院子外的禁制可以保护你们。” 护山大阵不破,在院子中的谢清涯和小拙就是安全的。 白楹虽然想一直守着胞妹,但她也是白家人,不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与魔神一魂的魔气战斗,自己却不做任何事。 白楹脚尖一点,飞入半空之中。 她右手握住青色长鞭朝着阵外狠狠挥去,拖着青色异火的长鞭瞬间就将几簇紧紧扑在阵法上的魔气燃烧殆尽。 其他修士一起抵抗。 但魔气只是在护山大战外涌动,紧紧挤压阵法,并没有强行破开阵法。 “……强行破开阵法?”千里之外,能看透部分人心思的怙煜讥笑着重复。 他又不是傻的,为何要自损大部分力量去破坏那般强悍的白家护山大阵。 天下大乱就在眼前,他可不愿在这里受伤。 况且今日的目的,是来抢回姬家血脉。 半空中的怙煜黑色衣袖翻滚,他看向身侧一身白衣的青年,“你什么时候行动?还是看见昔日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山庄,舍不得下手了?” 青年转动浅色眼珠,冷冷看了一眼怙煜,忽然消失在原地。 * 白楹挥动鞭子,将从魔气中涌动的魔物绞杀—— 下一瞬间,一簇黑色魔气忽然紧紧贴在金色屏障之外,凝成一个单薄的青年模样。 青年勾了勾唇,“上次你在婴麟城中伤到了我,我可没忘记……但可惜了,今天没空杀你。” 是怙煜! 白楹心中一紧,防备地看着眼前的魔神一魂。 但如话中所说,怙煜今日不会对白楹下手。 凝成怙煜模样的魔气四散,重新回到漫天的魔气中。 涌动的魔气朝着护山大阵齐齐撞来,撞地金色屏障忽然一颤。 从魔气中飞出许多只尖爪闪着寒光的魔物,朝着屏障攻来。 众人严守以待,听从命令,开始剿灭魔物。 白楹手中青色一闪,长鞭变为弓箭,她拉弓射去—— 在后方白楹院子中,谢清涯站在小拙身旁,两人抬头看着半空中发生的战斗。 上方术法和打斗声嘈杂,两人的四周却静悄悄的。 就在这时,被白楹紧紧阖上的院门忽然朝内打开。 覆盖整个院子的禁制一颤,泛起红色光芒。 谢清涯眼睁睁看着一身白衣的先生慢慢跨入院内,他高兴地大喊:“先生!” 身旁的小拙却后退一步。 谢清涯奔到先生身侧:“先生,你怎么来了?你是如何知道我们被带到这里的?” 先生琉璃似的双眼微微向下移动,轻轻瞥了一眼谢清涯,“我来带你们离开。” “……离开?” 谢清涯一怔,忙点头:“是该离开,但要不要再等一等,我们还想当面跟白楹前辈告辞。” 先生还未说话,倚靠在门边的小拙就已经紧皱眉头,转身将房门“砰”得关上。 谢清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先生,这次,大概只有我能随着您回去了……小拙她,她还有其他事要做。” 不知为何,谢清涯感觉先生的目光忽然冷了下来,像带着终年不化的积雪。 先生冷冷开口:“她也得走。” 他抬手朝着房门虚虚一点。 紧闭的木门瞬间化为齑粉,随风散落。 小拙被无形的力量拎在半空之中,从房内飞了出来。 谢清涯心中一紧,就看见在半空中挣扎的小拙眼中一抹红光闪过。 下一瞬间,自半空中浮现一只两人高的红色婴麟兽,直直坠下,朝着先生攻来。 婴麟兽血红的利齿大张,眼看就要咬到先生头颅,谢清涯急得大喊:“小拙,不要——” 但他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发生,婴麟兽刚要触碰到先生,血红色的身形一顿,瞬间就猛地炸开,消散在半空中。 小拙双眼依旧恨恨地看着先生,眼中浮现点滴的青色。 仿佛相应她的号召,一簇又一簇的青色异火猛然在先生四周炸开,连绵成一片青色火海。 眼见先生瞬间被青色异火包围,谢清涯都快吓得晕过去。 他双手结印,想要以引水术扑灭这些异火。 但手上的法印还没施展完,青色异火中心猛然涌出一股黑色雾气,转眼间就将青色异火吞噬。 谢清涯僵在原地,他缓缓移动目光,看向从先生手中涌出的黑色雾气—— 半空中,与白家修士纠缠在一起的黑色雾气,与先生方才这一招使出的黑色雾气,并无区别。 就算他修为低,也能察觉到这股黑色雾气中阴冷、令人胆颤的感觉。 谢清涯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紧张地开口:“上空中、中的动静,是先生弄出来的吗?” 先生静静看着他,并未说话。 谢清涯在此时此刻,忽然想起白楹那句“保护小拙”,内心隐约浮现出一个自己始终忽略了的疑问—— 白楹前辈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从谁手中保护? 是从先生手中保护小拙吗? 谢清涯努力驱散自己脑海中对先生不敬的想法。 但他看着小拙被束在半空中挣扎的模样,心中的天秤慢慢滑落。 谢清涯忙开口:“先生,我马上就走!请您别和白楹前辈他们打起来,他们不是坏人。” 他语无伦次解释着:“我现在就能走,先生!我并没有什么要带的……” 先生冷冷启唇:“‘我’……?” 谢清涯僵在原地,救命与教导之恩在心中浮现,与此一同浮现的,还有他亲眼所见小拙的痛苦—— 小拙被困在竹院中的痛苦,被迫练习术法的痛苦,甚至连名字、家人都没有的痛苦。 谢清涯终于迎着先生的目光,坚定又紧张地开口:“是……只有我一人随着先生回到竹院,小拙……小拙她不愿回到竹院,请先生快松开小拙!” 话音刚落,谢清涯便觉先生目光更冷,寒意如霜,顷刻将他笼罩,让他动弹不得。 “从来没有‘愿不愿’。” 先生缓缓开口,几乎是从喉中挤出一个又一个的字:“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几百年。” “她只能随我走。” 眼前一黑,谢清涯失去了所有意识。 第134章 混乱 漫天的黑色魔气紧贴护山大阵,却再无任何动作。 只有从魔气中涌出的魔物不知疲倦地攻击大阵,瞬间又被白家修士击杀。 明明已经安全下来,但白楹心中的不安却在迅速扩散。 她转头瞧着后方自己的院子,背后泛起一阵阵战栗。 这时,众人眼前忽然闯入一点青色异火,迅速朝着护山大阵外翻滚的魔气撞去—— 那一点青色异火极为精粹,瞬间就将空中映照成青色,最终落在连绵千里的魔气上,转眼间就将黑雾全部焚烧殆尽。 白家修士们回头看见家主白鸿淮出手,纷纷松了口气。 但白鸿淮却没有松懈,心中疑惑更甚。 这魔神一魂带来的动静雷声大雨点小,它为何要这么做—— 就在这时,他转头看见白楹头也不回地冲向下方,正是她院子的方向。 白鸿淮的心跟着一沉,他指尖一点额头,分出一缕神识跟在白楹身后。 白楹落在地面,朝着院子疾走而去。 她远远地看见院门朝内打开,木门轻轻晃悠。 白楹呼吸一滞,脚尖一点,直接飞入院内—— 住着小拙和谢清涯的两间房的木门大开,却不见一个人。 白楹僵在原地,双手控制不住地轻颤。 * 沉沉夜色中,天际边泛起一丝灰白。 白家家主白鸿淮的书房中寂然无声,只有窗外冷风卷过枝头的簌簌声。 白楹双眼布满血丝,愣愣地坐在椅子上。 白鸿淮坐在书桌后,一动不动,垂眸深思。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房间内还有倚窗站立的白璇月长老。 她几个时辰前出关的,方才才弄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白璇月揉了揉眉心:“魔神一魂,姬家血脉……光是把这几个字连在一起,就有一种会发生大事的预感。” 白鸿淮担忧地看了一眼白楹,低声问道:“白璇月长老,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还能发生什么事……魔神魂魄所想所做全是为祸人间的那些事。” 白璇月长老叹气:“轻则屠杀城池,消灭修士门派,重则破坏橿巫谷和四大怛狱,造成生灵涂炭。” 白璇月长老喃喃道:“既然他们带走了白楹的胞妹,十有八九与姬家怛狱有关……自从姬家血脉覆灭之后,再也没有了婴麟仙兽力量注入姬家怛狱。比起其他三家怛狱,姬家怛狱脆弱许多。” “以前只有神都修士守卫姬家怛狱,后来神都又联合了六大门派一同守卫……这正说明了,姬家怛狱越发脆弱。” 白璇月长老的话落在白楹耳中,惊得她指尖一颤—— 白轼道和魔神一魂勾结起来,难道要用小拙身上的婴麟仙兽力量对姬家怛狱做些什么吗? 明明因为体内的两种仙兽力量,小拙神志有损,甚至被带走藏起来百年……可白轼道却仍然不放过小拙。 对白轼道和魔神一魂的恨意几乎淹没白楹的理智,她甚至也痛恨起自己。 若自己当时没有离开院子就好了…… 白楹咽下喉间涌上的腥甜,转头看向白璇月长老,“白璇月长老,我现在去往姬家怛狱,看能不能寻到我胞妹。” 她站起身来,朝着白璇月和白鸿淮行了一礼,“也请……也请家主和长老,派人四处寻一寻我胞妹……” 白璇月放柔声音:“白楹,先别急。我也不敢肯定你的胞妹会被带去姬家怛狱……但白家的古籍消失,你胞妹甚至连同你母亲,都有姬家血脉……实在是让人心慌。” 她沉吟片刻,下了结论:“我带人随你一同去姬家怛狱,白鸿淮就坐守家中,负责派人四处寻找。” 白鸿淮吃惊:“长老您也?!” 白璇月坦言:“我这把老骨头,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是清清楚楚……无论现在发生什么,白家都脱不了干系,我作为大长老,不能置身事外。” “况且我已经按照记忆的复原了丢失的古籍,现在也没什么牵挂了。” 白璇月轻轻拍了拍白楹的肩头:“是白家对不住你,将真相隐瞒了你百年……但当时你年幼,这种事情告诉你,只怕你更难受。” 白楹一怔。 是的,若是年少的她知晓母亲陨落的同时,父亲就带着刚刚出生的胞妹离开,那只怕她在后来的日日夜夜中,绞尽脑汁地想父亲为什么会这么做,甚至有可能陷入心魔。 白璇月继续轻声道:“百年前我也去师廆山问过,问白轼道在何处……当初‘千山万镜’并没有给出答案。” “谁知道你竟然会在百年后去问你的胞妹在哪里……也幸好问到了。” 白璇月安抚地朝着白楹微微一笑,“不管过去发生的事情了。你准备准备,半个时辰后我们动身前往去姬家怛狱看看。” 白楹怔怔看着白璇月长老,好半天才哑声回道:“……好。” * 四大怛狱,是四只仙兽各自用毕生力量所化的牢狱。 后来在四只仙兽濒死之际,他们以仙兽巨大的身躯,与用自己力量打造的牢狱合二为一,铸成真正的四大怛狱。 姬家怛狱四周为坚硬冷酷的黑岩。黑岩之中,是红色结界层层叠叠铸就的深渊。 据说十层结界之下,就关押着尚未湮灭的堕仙。 如此磅礴、肃然、带着杀意的怛狱模样,让每个前来值守的修士都心生畏惧。 一名神都修士站在黑岩岩石上,小心翼翼地朝着红色结界中瞧了一眼,顿时觉得心跳如擂鼓,背后泛起密密麻麻的战栗—— 怛狱上方充斥着最初仙兽的力量,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带煞气息,似乎是从苟延残喘的堕仙身上溢出。 神都修士艰难地收回目光,念出清心静神的咒语后,守在自己位置上。 其实值守在姬家怛狱的日子极其简单,日日就是在黑岩上结阵加筑怛狱的结界。 他已经值守十年了,原本这次也该回到神都,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上头忽然让他们再延十年。 十年……不算长,可在姬家怛狱中度过的每一日,都格外漫长。 神都修士忍住叹息,他也曾听同僚说过,相修永叛出神都后,韩景辞去大长老之位,还有几名长老受了伤…… 种种复杂的原因,导致了他们需要再守姬家怛狱十年。 神都修士向一旁的泽霄宗修士投去羡慕的眼光—— 泽霄宗修士已经值守了十年,现在都在陆陆续续撤出姬家怛狱所在的 黑岩范围。 替代泽霄宗修士的,则是怀剑宗修士。 反正就是走了用枪的,来了用剑的。 神都修士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原本散漫的面容忽然一凛,抬头望向上空—— 烈日中出现极黑的一点。 黑点闪动,朝东飞掠,划出一道又长又黑的黑线。 那黑线浮现在烈日中间,好似将其一分为二。 下一瞬间,黑线忽然变宽,朝下涌出瀑布般的魔气,朝着姬家怛狱所在的黑岩奔腾而来。 无论是值守的神都修士,正要离开此处的泽霄宗修士,还是刚刚来到此处的怀剑宗修士,心中大骇,匆忙戒备起来。 * 谢清涯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梦中他躺在一处红色结界上,四周是黑色巨大岩石,可无论哪个方向,都翻涌着黑色雾气,带起漫天的灰烬。 惊呼声和嘶吼声交织,虽然听不真切,但灌入耳中的声音越来越响—— 谢清涯缓缓睁开了眼。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然后发现自己头痛欲裂,浑身酸痛。 一片未燃尽的灰烬落在他鼻头上。 谢清涯盯着鼻头的灰烬看了片刻,撑着脚下黑色岩石站了起来。 他怔怔地看着四周—— 远方,有许多修士和黑色雾气中涌出的怪物正在打斗。 还有许多修士围住一处巨大的黑色雾气,雾气上流淌着金色的眼珠。 这……这是哪里? 有一男声忽然自上空响起,带着满满的讥诮:“你醒了?” 谢清涯一抬头,就看了一位从未见过的青年—— 青年身形单薄,穿着黑衣。 谢清涯一惊:“你是谁?” 青年歪了歪头,答道:“怙煜。” “……怙煜?” 谢清涯有些疑惑,但下一瞬间想起小拙,他也不顾上和怙煜互报姓名,慌忙转头想要寻找小拙。 怙煜懒懒道:“别找了,在你身后呢。” 谢清涯猛地转身,看见小拙一人孤零零地躺在五十尺左右的地方—— 他毫不犹豫朝着小拙奔去,将人扶在怀中。 看见怀中的小拙紧闭着眼,胸口正常起伏之后,谢清涯松了口气。 他将少女抱在怀中,站起身来。 这里十分混乱,不管哪些人为什么要打起来,他得带着小拙离开这里…… 离开…… 谢清涯忽然一怔,他和小拙是怎么到的这里? 他明明和小拙在白楹的院子中,后来……后来…… 谢清涯顿时想起在白楹院子中发生的所有事情—— 是先生和白家修士打起来,然后又带走了自己和小拙。 环住小拙肩头的手渐渐收紧,谢清涯胸口急促起伏,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他脚尖一点,朝着外侧跑去。 怙煜托腮看着谢清涯跑远的身影,他恶劣地一笑,手指虚虚在空中一点。 下一瞬间,抱着小拙的谢清涯身形一闪,又回到原地。 谢清涯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自己回到原地后惊得睁大双眼。 怙煜被逗乐,哈哈大笑起来:“你和她,可不能走。” 谢清涯壮着胆子问道:“……为,为何?” 怙煜目光飘忽,越过谢清涯,望着他的后方:“不如你问问你的先生。” 谢清涯顺着怙煜的目光,向后转身,立马看见了徐徐而来的先生。 可先生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谢清涯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开口问道:“先生,这里是哪里?您为何、为何要带我和小拙来这里?” 先生垂眸凝视众人下方的红色结界,对谢清涯的问题置若罔闻。 怙煜好笑地瞧了一脸忐忑的谢清涯,转头望向先生:“虽然你和我合力,但要全部碾死蚂蚁还是要费一些时间……我去盯着那边,你在此处尽快破坏结界,免得再生变故。” 先生毫无反应。 怙煜也不在意,继续开口:“说起来,姬家是被我们魔神三魂所灭,你能趁乱从姬家怛狱中逃出来,今日姬家怛狱的脆弱,都有我的一份功劳。” “可惜我那两兄弟死得惨,被姬家拉着一起陪葬了。” 怙煜脸上忽然浮现一抹笑意,“不过他们死得好,让我可以吸收他们残余的力量……” 怙煜举起右手,轻轻掐诀—— 谢清涯听见远方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动静之大,震得他身体都跟着颤抖。 怙煜转头看向动静传来的方向,唇边笑意加深:“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见堕仙逃出,搅得世间一片浑水的模样。”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消散在半空中。 谢清涯再无知,也知道堕仙是什么。 此时他也终于明白过来,先生一而再、再而三与修士们作对,只怕心中有着与世间向背的念头。 虽然先生也曾救过他…… 谢清涯心中犹豫,他刚想张嘴问先生,怀中的小拙挣扎着醒了过来。 先生琉璃似的双眼望过来,直直盯着小拙。 三人脚下的红色结界内,许多看不清的力量开始翻涌。 谢清涯心中忽然打突,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可再退一步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浑身不能动弹。 先生毫无情绪地瞥了一眼谢清涯,同时抬手轻轻一挥,谢清涯怀里的小拙瞬间飘了过来,落在先生身旁。 小拙瞪着先生,可无论她怎么挣扎,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止住她的行为。 先生垂眸,一字一顿道:“我教你了百年,现在就是你尽数使用术法的时候。” 小拙眼中一抹红光闪过。 姬家术法发动,一只婴麟仙兽模样的光影朝着先生攻去,却立马被击碎。 先生冷冷看着小拙:“使用术法。” 小拙紧皱着眉,狠狠别过头,完全不听命令。 先生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急切—— 他的脚下传来同胞们急切的低语,自诞生的那一刻开始,所有同胞们就渴望自由。 但其他堕仙与他无关。 他只想救出和自己从同一具堕仙尸骸中诞生的堕仙玉意。 按照凡人的说法,这大概算兄弟。 可与怙煜达成交易,那他今天就要把所有姬家怛狱结界打破,放出所有堕仙。 让眼前的少女来完成这一件事有些困难,但他会助她。 * 谢清涯心焦如焚。 他被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先生要小拙施展术法—— 前一段时间,先生说让小拙不用再学习术法,是不是因为小拙已经把该学的都学完了? 所以……所以才会把他们两人抓到这里? 到底是施展什么术法?会有什么后果? 小拙呢,会对小拙有什么影响?!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几乎挤满他的大脑。 这时,谢清涯指尖轻颤,终于找回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他猛地朝前跨出一步,奔到小拙身旁。 他双手结印,想要打破束缚小拙的无形力量,让小拙不要回头,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可手中的术法刚刚贴上小拙,谢清涯就被无形的力量反弹,跌落在地,滚出好长一段距离,额头都撞出一个大大的血包。 先生缓缓移动眼珠,最终将目光落在谢清涯身上。 那一双浅淡如琉璃的眼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一旁的小拙脸色一白,想要冲破力量,可无论她朝着谢清涯的方向怎么拍打无形的禁锢,都挣不脱逃不出。 先生张开掌心,朝着谢清涯的方向虚虚握住。 下一瞬间,谢清涯瞬移到先生身侧,被紧紧掐住脖子。 先生这才低头看向小拙,一字一顿:“还不使用法术?” 小拙眼底的恨意几乎要漫出,她整个眼眸几乎变为青色,狠狠拍打禁锢的双手都带上青色异火。 随着她一下又一下的动作,无形的力量松动,甚至显出裂痕。 先生漠然想到,少女是个完全不听话的工具。 * 被紧紧掐住脖子的谢清涯眼前发黑,他隐约听见先生说了一句:“我曾经给过你机会。” 什么?什么机会? 谢清涯恍惚间想起先生曾问自己要不要离开…… 难道那是一次机会? 如果谢清涯勉强睁开眼,会看见先生 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面朝着小拙的—— 先生是对小拙说的这句话。 小拙被怒气和恨意冲昏了头脑,双眼盯着被先生掐着脖子的谢清涯。 她根本没注意这句话,仍然不知疲倦地用白亥力量捶打禁锢。 先生一双眼中只剩下极寒,缓缓抬手—— 一道魔气凝成的黑线在谢清涯身旁闪过。 下一瞬间,谢清涯整只左臂被斩下,魔气中沾染鲜血。 断臂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滚了两圈才停下,苍白的指尖沾满尘土,血迹在黑色岩石上拖出一道血迹。 小拙拍打禁锢的双手停在半空之中,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 被掐住脖子的谢清涯感受到断臂之痛,几乎要晕过去。他咬住牙关,嘴角流出血丝,脸庞上青筋凸出。 先生紧紧盯着小拙双眼:“若你再不用术法,下次我动手取走的就不是谢清涯的右臂,而是他的性命。” 小拙盯着谢清涯断臂处滴下的血,手指止不住地颤抖,眼眶中滚落豆大的眼泪。 “还不用术法?” 先生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极其清晰。 周身的禁锢消失,小拙却没了反抗的力气。 她颤抖着举起双手,开始施法—— 谢清涯脸色发青,他强撑着睁开眼,声音微弱:“小拙,别,别——” 别用术法,不用管他。 可手臂处的剧痛,让他唇齿颤抖,根本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清涯心头漫上后悔。 如果他没有劝着小拙好好学习术法,是不是今天的事情就晚一些发生? 如果拖得再久,知晓一些实情的白楹前辈是不是可以阻止这事? 他被当成威胁小拙的工具,如果施法完毕,小拙……小拙会怎么样? 谢清涯心中惶惶不安,最终却支撑不住陷入昏迷。 * 小拙抬起发肿的眼皮,看了一眼谢清涯。 然后她双眼含着泪,举起双手施法。 她将百年间,那些被强迫学下的复杂的、晦涩的术法,按照既定的顺序,慢慢使出—— 足足十道术法,她都要割破手腕,用淌下流到自己指尖的血滴,慢慢画下深奥的术法,同时念出自己都不大理解的术语。 每施一道术法,三人脚下的红色结界缓慢沉重地移动一次,传来“隆隆”声响。 到第七道术法的时候,小拙脚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先生抬手,隔空使出一股力量朝着小拙涌去,协助她施完剩下的法术。 小拙只能红着双眼,忍着心头的仇恨,放任这股力量帮助自己。 三人之中,先生神色最为漠然,但垂下的眼眸眸却藏着隐约的急切。 他望着脚下颤抖的红色结界,心知自己谋划了几百年的事,终于要发生—— 他为堕仙,从姬家怛狱中出生,不明白自己为何一出生,就是无尽的酷刑等着自己。 与他从同一具堕仙尸骸中孕育而出的兄弟,也一直想着逃离。 但六百年前姬家覆灭之时,只有他因缘巧合下在姬家动乱带起的怛狱结界巨变中逃了出来。 那时他虚弱无比,只能暗中恢复力量,等待机会,等一个打破姬家怛狱的机会。 现在,终于等到。 * 脑海昏昏沉沉,失去意识却牵挂小拙的谢清涯心头一颤,挣扎着睁开眼。 光是恢复神志,就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 谢清涯头颅无力垂下,正好看着脚底的红色结界颤抖着,逐渐黯淡—— 好半晌,谢清涯才意识到发现不是脚下的结界黯淡,而是内部许多层的结界,似乎开始一层一层破裂。 最下方,似乎有什么冲出—— 一双修长,五指漆黑的双手忽然自下而上贴住结界,漆黑双眼透过红色结界一眨不眨地望着上方。 是个似人非人的怪物。 “怪物”紧紧盯着先生,喃喃开口:“你终于来了……殷琊,我等了你六百年。” “玉意……” 先生喃喃,有瞬间的恍惚。 他自己有六百年未被唤过“殷琊”这个名字,扮做凡人的时候,都是被人唤作“白轼道”。 但他从来不是真正的“白轼道”。 这时,一旁的小拙猛地呕出一口血,画着术法的右手开始颤抖。 谢清涯偏过头,吃力开口:“小拙……别画了……不用管我……” 掐住他脖子的冰冷右手收紧,让谢清涯忍不住咳嗽,口鼻缓缓流出血。 小拙眼睁睁看着,一张脸惨白。 先生冷冷道:“还有最后一道术法,单这道术法,我就教了你十年……现在画出来。” 小拙用左手握住颤抖的右手,咬牙画出一笔又一笔。 每当她落下一笔,体内灵气就空一分,身体四处开始泛着入骨入魂的疼痛。 小拙麻木地喘了口气,她抬头看了看谢清涯,又低头咬牙继续画,眼中开始渗出血滴。 先生清楚,仙兽血脉并不能打破怛狱。 但姬家怛狱脆弱,只需要用操控结界层数的办法,就能让脆弱许多的怛狱结界破裂—— 三人脚下的红色结界出现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先生垂头,紧紧看着堕仙玉意。 但结界还未完全破裂,玉意漆黑的五指已经开始散成一缕一缕的魔气。 先生脸上的漠然骤然碎裂,玻璃般的眼珠猛地一缩—— 隔着红色结界,堕仙玉意笑了笑:“我实在是扛不住……但能等到这一日,我就很满足了。” 他喃喃道:“从我仅存力量和尸骸中重生诞生的堕仙,或许能随着你逃离这个炼狱……” 话音刚落,堕仙玉意化为黑色雾气,在红色结界下四散。 第135章 借剑 近日怀剑派召开瞻方大比,门派内的重重高峰四周白雾散尽,高耸山峰与险峻山腰一览无遗。 在四祾岛举行的瞻方大比上,揭晓了排名前五的剑修。 晏缙与其他四名剑修站在比试内场,听着前方掌门夸赞今日的比试精彩至极。 虽然人在内岛,但晏缙心不在焉,回想着白楹寄来的信中内容—— 几日前,他与白楹互通书信,白楹说胞妹在白家住得习惯,也没有发生任何事。 晏缙也在寄过去的信中写了自己这一段时间暂时不能去白家,因为要参加怀剑派瞻方大比。 在这次大比中,晏缙进入排名前五之后,就收手没有再继续争夺。 他不在乎排名,他只想进入瞻方秘境,当面问一问瞻方仙剑。 此时,怀剑派掌门谷杳生终于说完场面话,他轻抚白须,挥了挥手—— 一个秘境入口浮现在四祾岛内岛上方。 眼前宛如水幕般缥缈的秘境入口,与百年前晏缙第一次参加瞻方之比时看见的别无二致。 晏缙向前走动,身影消失在秘境入口。 下一瞬间,他已经站在一处山顶—— 顶峰刮着寒风,四处皆是浓雾。 视线所及范围内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木匣。 晏缙在百年前也曾见过这幅景象,他清楚木匣中装着罕世难寻的剑诀残页。 还有一些更稀少的细长木匣,其中皆是世间难求的灵剑。 晏缙循着记忆中的方位,朝着雾气最浓的北侧走去。直到一扇高耸入云的石门蓦然出现在前方,他才停下脚步。 瞻方仙剑就在石门后。 晏缙抬掌,隔空用灵气缓缓推开石门—— 石门后,是一望无际的空旷。 青灰色的岩石地面布满了斑驳的风化裂痕。 四周平坦,唯独一处圆钝的小小山丘凸起,表面斜立着无数柄腐朽的长剑。 山丘最顶端,插着一柄黑色的长剑。 黑色极深,比墨还要浓几分,偏偏剑柄中间落着宽约一指的裂缝。 这就是瞻方仙剑。 晏缙走向山丘,最终停在低端边缘。 他抬头,朗声问道:“瞻方仙剑,怀剑派弟子晏缙,有一事相问。” 自年幼之时,他就听见过许多前辈拔出瞻方仙剑失败的事,虽然其中有豁达之人,但更多的人郁郁寡欢,几乎生出心魔 。 晏缙不知瞻方仙剑究竟在等什么样的人成为剑尊—— 若要求太高,那么为何会有不少天资卓越的剑修能够拔出一次瞻方仙剑? 若要求太低,那为什么几乎是三千年才能选出一位剑尊? 若不满意怀剑宗剑修,又为何现身之后击伤拔剑的剑修? 晏缙直视那一柄黑色长剑,“为何我师父第三次来到此处,拔剑失败?失败之后,为何击伤我师父,让他跌落一整个境界?” 这是自他记事之后,一直藏在心中的疑惑—— 为何那么好的师父,拔剑会失败,甚至被重伤。 话音散在四周。 仙剑一动未动,没有任何反应。 晏缙抬脚朝着山丘顶端走去—— 每次只有人拔出仙剑,这把令世间所有剑修挂念心中的仙剑才会“纡尊降贵”,发出一道响彻怀剑派的剑鸣。 这至少说明,拔出剑之后,才会有反应。 眼前小小山丘并不难爬,只是越往上,晏缙双腿仿佛被无形力量牵扯,脚步越发沉重。 晏缙费了半炷香才站到瞻方仙剑面前,他伸手握住漆黑仙剑的剑柄—— 仙剑在手的瞬间,晏缙忽然感觉身体中冲入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他几乎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甚至看见了许多东西。 过去发生的种种,浮光掠影般自他眼前划过。 更有一些完全不是自己的记忆或者莫名画面挤满脑中。 一时间搅得他神志恍惚,连自己是谁都险些忘了。 可那些稀奇古怪的记忆越多,晏缙心中的念头忽然越发清明—— 他是晏缙,也只是晏缙。 不为拔出瞻方仙剑而来,只是想问一问仙剑—— 为何他师父江北辛拔剑失败,更被仙剑打伤,最后修为下跌一个境界。 师父成为了怀剑派寂寂无名的长老,师娘因此前去仙门十八重,最后陨落在其中。 心头存在多年的疑惑在脑海中浮现的那一刻,其他所有奇怪记忆通通散去。 晏缙甚至在这瞬间察觉到手中漆黑的仙剑似乎有了呼吸—— 静谧,克制,冷漠,但剑柄空落落的裂痕之处开始发热,几乎烫得他手指蜷缩。 瞻方仙剑剑身微微震动。 一道辨不出男女的低沉声音响起,“……你身上有一丝封绛意识。” 晏缙应道:“机缘巧合之下,被封绛前辈的一缕意识救过性命。” 仙剑没有继续说话,不知道是在缅怀故人,还是没了开口的兴趣。 晏缙执着,“为何我师父江北辛第三次拔剑的时候,不仅失败,还遭受反噬?” 许久之后,仙剑答道:“因为江北辛心中私欲太重。” 晏缙右手猛地收紧,“私欲太重……什么意思?” “他只想为自己,为自己义弟讨回公道,让自己妻子不再被父亲逼迫和离。” 仙剑声音无情:“剑尊不会是江北辛这样的人。” “私欲……?” 晏缙喃喃:“可那些分明是我师父的愿望。” “只为自己的愿望,为私欲。” 仙剑漠然的声音在晏缙脑海中久久回荡。 为自己,便是私欲? 晏缙几乎讥诮般反问:“你自诩‘仙剑’,觉得自己干的都是为世人好的事,却不允许世人心中装着与自身息息相关的愿望?” 他的声音慢慢散去,仙剑没有再回答。 晏缙等了半晌,才问出最后的疑惑:“纵使我师父是为了自己,但他拔剑就活该被你击伤至修为下跌一整个境界吗?” 仙剑却开口回答了:“拔剑失败就会遭受反噬。怀剑宗剑修进入瞻方秘境之时,心中都十分清楚。” 晏缙顿时沉默片刻。 是了,怀剑宗的剑修都知道,拔剑失败之时会受到反噬。 所有进入瞻方秘境,为了见到瞻方仙剑的怀剑派剑修,心中其实都是同意此事的—— 或许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和师父,都曾认为自己会成功,不会受到反噬。 晏缙握住仙剑剑柄,感受到仙剑近乎于无的重量。这说明,只要他轻轻抬手,他就可以拔出瞻方仙剑。 这会是他第二次拔出瞻方仙剑。 但晏缙却忽然松开了手。 虽然眼前的利器为仙剑,其实也不过如此—— 它到底怎么看待那些期望见到它的剑修? 它又在选些什么?它在渴求完全没有私欲的人类吗? 可人,都是有私欲的。 若能控制自己的私欲,不伤害天地万物,那又有什么错呢? 晏缙转头离去,循着来时的路,离开瞻方仙境。 * 刚从瞻方秘境出来,站在四祾岛上,晏缙忽然听见传遍怀剑宗的钟声。 一名长老自四祾岛外飞来,眨眼间落在地面,疾步走到怀剑派掌门谷杳生身旁。 长老焦急道:“扶莘带着弟子们去姬家怛狱,但秘法符箓燃烧,只留下匆匆几字,说是在姬家怛狱遇袭了!” 前方不远处的掌门神色微变:“是何人?” “言语匆匆,只说了四个字……” 即便长老压低声音,但晏缙却听得一清二楚—— “魔神一魂!” 晏缙的心莫名一紧,几乎在瞬间想到白楹。 太过于巧合了。 白楹胞妹有着姬家血脉,甚至被藏起来百年……而现在被魔神一魂袭击的也是姬家怛狱。 种种事迹缠在一起,让晏缙脑中的弦瞬间绷紧。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剑尖一点,跨入尚未被掌门关闭的瞻方仙剑秘境。 晏缙脚下生风,重新站在瞻方仙剑前方。 他伸手紧握仙剑,却被猛地震开—— 仙剑声音响起:“你今日已经来过这里一次,等十年后的瞻方大比再来此处。” 晏缙皱起眉头:“瞻方仙剑,你没听见刚才掌门与长老说的话吗?” “听见,又如何?” “姬家怛狱被袭,若是怛狱破灭,不知会有多少堕仙会逃出来,到时候又有多少无辜的人——” 晏缙止住急切的话语,等着仙剑反应,但结果却令他失望。 仙剑回道:“我只会在选出剑尊后离开秘境。” “为何?” “这是自古以来的规定,没有剑尊,我不会离开秘境。” “规定?” 晏缙喃喃:“我看更像托词……仙人已经去往蓬莱多年,世上仅存的仙器不过几把,你若想出来,还有谁能拦得住你吗?” 仙剑沉默。 晏缙冷笑一声:“明知世间有难,却见死不救……这就是仙剑?” 仙剑喝道:“放肆——” 话音未落,数道带着仙剑威压的凛冽剑意忽然从半空中显现,朝着晏缙攻来。 晏缙反应极快,手抬起的瞬间,已经聚灵气成剑握在手中,挡下攻击。 每对上一道剑意,晏缙身形后移一步,但他手中剑丝毫不俱,以凡人之力挡下仙剑的威压。 直到最后一道剑意消失,晏缙唇边溢出几滴鲜血。 他抬起左手,擦了擦血迹,直直望着瞻方仙剑,“到底是我放肆,还是仙剑你可笑?” “你看着所有怀剑派剑修,修炼一生也只是为了见你一面,你是不是心中很得意?” “还是你觉得凡人呱噪,扰了你这个高高在上的仙剑?” “你甚至说我师父私欲过重……可你明知世间有难,不也毫不动容吗?” “我师父或许‘不配’拔出你这把仙剑。” 晏缙眼底满是讥诮,“但我看你,也不配做什么仙剑。” “你就守着这方瞻方秘境,高高在上看着世人受尽苦难吧!” 晏缙不在意四周隐约的凛冽剑意。 他转身离去,直到即将踏出石门之时,忽然听见一道剑出鞘的声响—— 那剑鸣声既清又冷,宛如凛冽的寒风吹过,久久未散。 第136章 姬家怛狱 白璇月长老带着白楹、白湛行、白意致等数十人赶赴姬家怛狱。 在中途之时,白璇月长老身上的秘法符箓忽然燃烧,烧尽的灰烬在她手掌中写下白鸿淮传来的消息—— 姬家怛狱被魔神一魂袭击。 看见这条消息,白楹的心猛地被揪紧,御行速度达到最快,在眨眼间飞出去极远。 白璇月神色凝重,带着其余人追了上去。 越靠近姬家怛狱,白楹心中蓦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慌乱。 她努力不去猜测姬家怛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胞妹或许还是安全的。 可当她远远看见姬家怛狱所在的黑色巨岩,也看见黑岩上空的黑色魔气肆无忌惮地涌动在天地之间。 不详的黑雾之中,神都修士的金色术法亮起,怀剑宗修士的剑影漫天落下,还有泽霄宗修士引下的一道又一道的天雷。 白楹的手几乎颤抖。 白璇月长老神色忽然冷峻,她转身朝着众人喝道:“姬家怛狱中有场恶战,你们既要杀敌,也要护住自己。” 话音刚落,她划破指尖,在每个白家修士额头以血画下一道符文,“此符可挡一次攻击,你们小心为上。” 白意致和白湛行等白家弟子齐齐点头。 白楹怔怔地望着前方,任由白璇月长老也给她额头画上。 白璇月长老拍了拍白楹的肩,再多的叮嘱也只化为简短一句:“你也要小心些。” 白楹回过神,恍惚点了点头。 众人继续前进,终于到达姬家怛狱边缘—— 黑岩之上,神都、怀剑派、泽霄宗修士和诡异的黑色魔气纠斗,还要杀死魔气中源源不断涌出的魔物。 所有黑岩齐齐围绕的姬家怛狱中,极为宽广的红色结界下,闪着宛如呼吸般,明暗交替的黑雾。 白璇月长老目光落在结界下方的黑雾上,脸色倏地难看起来—— 那些黑雾中,分明藏着堕仙们似人非人的身影! 恐怕姬家怛狱下方的所有结界已经破裂,现在只剩最上面的一层结界。 等这最后一道结界彻底裂开,所有堕仙都会逃出。 眼前的一切,是白璇月长老设想中最为棘手的情况,甚至已经来不及挽救。 结界上的裂痕越发清晰,眨眼间开始蔓延,几乎布满整个偌大的结界。 下一瞬间,最后一道结界被冲破—— * 纵使和那只堕仙联手,怙煜也险些抵挡不住所有修士—— 能到姬家怛狱值守十年的修士,可不是愣头愣脑的年轻修士。 因此神都、怀剑派、泽霄宗修士在长老的指挥下齐齐朝着他攻来后,怙煜也有些疲于应对。 他能活这么久,是因为他不像其他魔神魂魄那般,明明知道敌人实力不弱,还非要硬碰硬,让自己实力折损。 多折损几次,就离死不远了。 因此怙煜保留了一部分力量,要是到了要动用这部分力量的时候,他才不管那个堕仙成没成功,他都要收手—— 若那只堕仙成功打破姬家怛狱,他怙煜就可以隔岸观火,看这些逃出来的堕仙们和人族修士斗个你死我活。 若那只堕仙失败,那他怙煜直接走便是,反正还留有力量,藏在某处一、两百年后,他怙煜还不是无人能敌。 不过现在嘛…… 怙煜勾了勾唇,看向下方—— 姬家怛狱最上层的结界破裂,化为点滴红光散去。 看不见底的怛狱中,正有许多堕仙飞出来。 察觉到修士们心底蔓延的恐惧,怙煜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身形一闪,藏在半空黑雾之中,懒洋洋操纵着余下的黑色魔气攻击着修士。 下方姬家怛狱处,神都、怀剑派、泽霄宗长老们齐齐喝道:“稳住神志!莫要慌乱!” 修士们勉强保持心神清明,合力使出抵抗的手段,防御堕仙。 神都的甄卢长老醉心修炼,被排挤到值守姬家怛狱多年。 眼见堕仙逃出,这位长老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身安危,而是不能让任何一只堕仙从此处逃出—— 这样的堕仙若是逃出一只,那就能危害数城,数万平民! 甄卢长老喝道:“所有神都修士,听命!” 每一字带有灵气,唤醒慌张的神都修士。 甄卢长老继续大声道:“磐金术法,最后一招,起!” 话音刚落,所有回过神的神都修士共同结阵,在姬家怛狱最外侧黑岩处,升起金色结界,将内外隔绝—— 让所有带有魔气的堕仙无法逃出结界。 带着白家修士刚冲入金色结界内的白璇月长老利落吩咐道:“众人随着我,击杀堕仙。” 但看着白楹一人飞往下方,白璇月长老只是神色微变,并未阻止。 四周魔气涌动,术法、剑影、天雷等等攻击毫不停歇。 堕仙一挥手,许多诡异的黑色尸骨自姬家怛狱的深渊中飞出,犹如一只不知痛觉的军队,朝着修士攻来。 白楹躲过堕仙攻击,朝着已经破碎的姬家怛狱结界飞去,飞速用神识扫视四周。 越过一半结界后,白楹的目光死死望向下方某一处后—— 破损结界的下方,一处阴影交汇之处,有两道单薄渺小的身影,跌落在黑岩边缘。 白楹悬着的心猛地一落,紧紧屏住的呼吸得以喘息。 她终于找到了—— * 小拙神经紧绷,瘦弱的身子挡住背后昏迷的谢清涯。 她双眼血红,眼角沾了干涸的血滴,此时万分警戒地看着前方的堕仙—— 堕仙似人非人,双眼与五指漆黑,修长的身体佝偻着,朝着小拙跨去一步。 当它继续跨出第二步的时候,小拙咬紧牙关使出红色术法,在前方唤出婴麟兽形攻来。 但她此时虚弱至极,使出的法术微弱,唤出的兽形并不强劲。 堕仙只是抬手狠狠挥去,毫不费力地将仙兽击碎。 虚弱的术法引得堕仙大笑—— “明知我们恨姬家人,你作为姬家人怎么还破坏了姬家怛狱?还用这么明晃晃的姬家法术?是觉得我们不会注意到你这样的姬家蝼蚁吗?” 嘲笑的话裹挟着恶毒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向小拙。 堕仙右手紧握,想要唤出碾碎眼前两人的术法,却忽然被一只极为纯粹的青色箭矢射穿右手。 他惊疑不定地转头,看见眼眸带着青光的白楹从上空下飞,手中青色箭矢瞬间化为青色长鞭,朝着他狠狠挥来。 堕仙勉强躲过,飞过好一段距离后才恨恨道:“……白家人?又是一个狗屁仙兽血脉……” 白楹双眼极冷,眼底带着明晃晃的杀意。 这只堕仙眼神躲闪,脚尖一点直接遁入半空中,远远留下一句话—— “谁有空和你们这些兽类血脉打?等这些修士死绝,奇怪的金色结界失效后,天下之大,任我去——” 白楹没有追去,而是立即奔向小拙,每靠近一步,她的心中绞痛与怒气交织—— 前几日还活泼的少女,此时此刻草木皆兵,发肿的杏眼中布满血丝,眼角带着血红的泪痕,嘴角渗出血丝。 眼前的少女怔楞双眼眼底含着恐慌,却在看见来人是白楹之时,肩膀忽然松懈几分—— 她认出了白楹。 白楹蹲在小拙身旁,一边握住小拙手腕输送灵气,一边移动目光,看向小拙身后—— 被小拙用身子挡住的谢清涯呼吸微弱,躺在黑岩上。 明明几日前神采飞扬的少年,此刻左肩血肉模糊,整张脸如纸一样惨白。 白楹立即移动到谢清涯身旁,俯身查看他的状况—— 尚有一丝生机,可魔气循着血肉模糊的左肩进入渗入经脉,恐怕将来也难以长出手臂。 但手臂倒是其次,若是再得不到医治,恐怕性命都难保。 白楹抬手封住谢清涯左肩和左胸上的经脉穴位,从乾坤袋中拿出保命丹药,用灵气裹挟着推入谢清涯喉中。 她将蕴含灵气的掌心紧紧贴住谢清涯左胸,试着向丹田处输入灵气。 可谢清涯虚弱至极,此时往经脉中注入灵气也于事无补,更是祛除不了左肩上的魔气。 白楹收回手。 在一旁的小拙大气都不敢出,她咬紧下唇,看见谢清涯血肉淋漓的左肩之时,血红杏眼中忽然滚落一颗又一颗的泪珠。 她抬眸看着白楹—— 好像在问谢清涯怎么样了? 又好像在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是不是做错事情了? 白楹心头好似被人狠狠扎了一刀。 她抬手将胞妹抱在怀中,听着耳畔传来嘶哑惶然的声音:“我……不是,故意……” 白楹忍住发颤的声音:“不是你的错……” 不是小拙的错。 从来都不是她的错。 白楹缓缓收拢双手,将小拙抱得更紧。 这时,白楹察觉到一道漠然、毫不掩饰的视线。 她抬头,看见了半空中的一名青年—— 那青年苍白脸上的神情漠然,一双琉璃似的眼眸毫无生气,像是一块从万年不化的冰川深处凿出来的冷霜冰石。 就连望着她们三人的目光,都极为冷漠。 漫天打斗动静下,寂然不动的青年显得格格不入。 白楹不知青年看了多久,也从未见过这张面容,但却知道眼前的青年是谁—— 那双琉璃眼眸,她实在是太过于熟悉。 第137章 正文完终结 第137章 正文完终结 纵使青年的面容与记忆中的没有丝毫相像之处,但白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双琉璃似的冰冷眼眸。 就连那副冷漠的姿态,也如百年前别无二致,好似周身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 白楹曾经唤过他“父亲”,后来直呼姓名“白轼道”。 到了今时今日,对她而言,他是仇人。 白楹松开环抱小拙的双手,缓缓站起身。 她右手一划,一簇异火拐着弯,落在小拙和谢清涯周身,形成了青色屏障。 白楹脚尖一点,飞入半空与青年对视。 她轻声开口:“该唤你什么?是白轼道?还是另有大名?” 故人回望白楹,冷淡启唇:“堕仙,殷琊。” 话音刚落,那双琉璃般浅淡的眼珠瞬间漆黑无比,就连露在长袖外的五指连同手掌都泛起墨色。 与方才那只要攻击小拙的堕仙并没有什么不同。 白楹手指倏地握紧,喃喃道:“堕仙,殷琊……” 此刻的情景像一个可笑至极的荒唐梦境。 她的父亲……竟然真是一只堕仙? 白楹手指深深陷入掌心:“那你为什么会成为白轼道?” 之前的她不明白,但到了今日,看着四周的恶战,她还有什么不懂的? 答案在她心中,呼之欲出—— 这只名为“殷琊”堕仙成为白轼道是为了打破姬家怛狱,放走这些堕仙。 而打破姬家怛狱,就需要失传已久的姬家血脉力量。 白楹抬眼环顾破碎的姬家怛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母亲有姬家血脉,你和她相识……就是为了这一切?” 殷琊既没反驳,也没承认,仍然定定看着白楹,带着白楹百年前就开始厌恶的漠然与冷淡。 “说话啊!”白楹心中恨极,她吼道:“现在一切不是如你所愿吗?” “你这样的堕仙难道不就是为此找上我母亲的吗?” 白楹舞动长鞭,朝着堕仙挥去。 殷琊漆黑的五指瞬间握住长鞭。 白楹握住长鞭的手颤动,“在你心中!我母亲,我胞妹究竟是什么?” “都是达到你目的的工具吗?!” 殷琊微微垂眼,并不回答。 白楹想将眼前青年的淡漠面具撕碎。 她紧紧盯着眼前的人:“我母亲刚陨落,你就带着胞妹消失……百年了,你又是如何对待我胞妹的?!” “你将她关在院子中学习姬家术法,你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给她取!” 白楹双眼漫上血丝。 百年,连名字都从未给胞妹取一个。 在他心中,胞妹是一个连名字都不曾配有的“工具”? 白楹收紧五指,青色异火瞬间从长鞭蔓延过去,点燃了堕仙殷琊漆黑的五指。 她双眼带着入骨的恨意:“你想让这里所有堕仙逃出去?” “我不会让你如愿……这些堕仙会死,你,也一定会死。” 殷琊神色终于微动,忽然开口:“在怛狱中诞生的堕仙,究竟又做错了什么?” 他冷冷抬眼:“几万年前,所有堕仙被关押在四大怛狱中……怛狱中有仙人留下的阵法,加之仙兽以身躯铸就的牢笼,堕仙根本无法逃出。” “所有被认为‘罪孽深重’的堕仙只能在这炼狱中苦苦熬着……” “这些堕仙在怛狱中被杀死,散去一半力量……而从堕仙尸骸和剩下力量中又继续孕育出堕仙,然后又被杀死……这么重复着,直至力量全部耗尽。” “七百年前,我从姬家怛狱中刚刚陨落的堕仙残余力量和堕仙尸骸上诞生……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就要在这炼狱中遭受痛苦,等待我陨落的那一天……” 一双淡漠的黑色琉璃眼珠终于有了波动:“那我们,又做错了什么?一出生就身处这样的地狱,逃脱不了必死的命运。” “逃脱不了必死的命运……” 白楹重复,忽然咬牙轻笑:“这样‘必死’的命运,真是适合你们堕仙。” “你觉得你无辜?可你做的哪件事又是无辜?” “原来的白轼道是怎么被你夺去了身体?你怎么对待我母亲,怎么对待我胞妹?” 白楹一字一顿说道:“我看天底下的堕仙,就该在怛狱中死亡,最好死后的魂魄遭受千万年的烈火灼烧。” “灼烧……?” 殷琊回想着这两字,顿时反问:“像我这般?” 他面容忽然变化,褪去了虚假的苍白面容,露出一张满是灼烧痕迹的脸,就连裸露在衣物之外的脖颈和双手,也充满了烧伤痕迹。 “我自出生,就遭受道结界中阵法的灼烧。扮做白轼道多久,就被所控**中的白家异火灼烧多久。” “为了今日之事,我可以忍受了几百年的灼烧。” 堕仙殷琊缓缓开口,声音不含喜怒:“所以今日,无人能阻止我们堕仙离开这炼狱。” 话音未落,白色鞭子已经朝着他的头卷来! 堕仙殷琊以臂挡下攻击,反手一挥,魔气化为大刀被他握在手中。 一人一堕仙打斗起来。 白楹也曾与魔神一魂打斗,但那时她为白亥兽形,心中从未感到过畏惧。 但现在与活了足足有七百年的堕仙,她拼尽全力才能勉强抵挡住。 殷琊击退白楹,漠然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若你不动手,我自然不会对你怎么样。” 他眼珠微微转动,瞥向下方,“你不如去守着她。” 白楹瞬间反应过来,他是让自己和小拙躲在破损结界下方,等所有堕仙击破神都修士的结界离开后,他们三人再出来。 白楹冷笑:“真是大发善心的建议——” “可我今天偏偏要取你的命!” 她手中长鞭被纯粹青色异火覆盖,瞬间化为一把长剑,猛地朝着殷琊刺去。 白楹一百年前在怀剑派的时候,也曾想过当一名会使用白家异火的剑修。 而现在她不用想长鞭、弓、匕首,她只想用手中长剑的剑身狠狠刺穿眼前堕仙的心脏。 可拿着剑的白楹还未近身,就被堕仙魔气击退数尺。 白楹心中怒火一冲,几乎想要不管不顾重新化为白亥兽形,但她忽然想起白鸿淮的叮嘱—— 在婴麟城中,她已经化为白亥兽形。 下一次化形至少要在二十年后,否则极有可能再也变回不了人形,只能一辈子当一只懵懵懂懂的大鸟。 白楹眼中青光大盛,却又瞬间熄灭。 她咬牙忍住化形的冲动,持着手中的剑朝着堕仙攻去。 * 金色结界内,四处都有堕仙和修士交手—— 说是交手,可堕仙强大,数量不少,几乎完全压着修士。 但堕仙中有神志不清明者,亦有躲在黑色魔气中的懦弱者,还有被关得几乎 癫狂的堕仙只想打破金色结界,余下攻击修士的堕仙并不算多。 白璇月带着所有白家修士,指挥他们困住一名堕仙。 她手中异火化为比玄铁还要锋利的绫带,瞬间穿透这一只堕仙的心脏。 堕仙吃痛,瞬间爆发魔气波动将所有白家修士震开,然后捂着伤口逃去其他方向。 白璇月打出手势,止住去追的白家修士,心中觉得越发严峻—— 姬家怛狱中的堕仙被关押许多年,遭受阵法和怛狱的攻击,因此它们并不算堕仙中的强悍者,完全比不上两千多年前为祸人间、最后死在封绛剑尊手里的那两只堕仙。 但即便如此,堕仙仍然与修士实力差距巨大,况且眼下还有如此多数量的堕仙。 而且最开始的魔神一魂不知此时此刻躲在何处,这样伺机而动的敌人也十分棘手。 白璇月长老心中清楚,要是一直这么下去,自己这边的所有修士必败。 到了那个时候,若这些堕仙逃出此处,必成世间大患! 白璇月长老开始苦苦思索破局方法。 这时,天边一点极黑的剑光忽然出现,瞬间穿过金色屏障,截住了一只堕仙刺向修士的攻击。 那点剑光带着墨色剑影,自半空中漫天飞下,映得烽火连天的四周蓦然肃杀了几分。 剑影更是强悍,落于地面,化为墨色屏障,几乎连成一片,猛地爆发出震慑堕仙的威力。 白璇月一愣,只觉得这把剑的气势极为可怖。只是一眼,就令人心神都泛起战栗。 她抬头望去,看见一名剑修手握一把墨色长剑,浮于半空之中。 白璇月长老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看着来人和手中的剑。 来人她在百年前曾经见过,是曾经与白楹有过短暂缘分的晏缙。 而晏缙手中的墨剑,她虽然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但却在很多地方听过它的描述—— 那是瞻方仙剑。 仙剑以最后一块墨琅天石为材料,剑柄处留有一道贯穿至剑身上的裂痕。 墨琅天石为仙人补天之石,可想而知瞻方仙剑的锋利与罕世所见。 远远看着一切的怙煜同时喃喃道:“竟然是瞻方仙剑……” 他从未见过这把剑,但世上唯一一把的仙剑,他还是知道的。 那一瞬间,怙煜忽然不想藏在黑雾之后了。 他破坏过神都一把仙器,后来夺取山海尽虽然失败,那也是因为江北辛从中作梗…… 而眼前握着仙剑的人竟然就是江北辛的徒弟,亦是那只在婴麟城中万分恼人的小小剑修。 哈! 这样修为浅薄微弱的人,都能拿着仙剑了! 怙煜死死盯着晏缙手中的墨色长剑,脑海中回响着一个念头—— 那样强大无双的仙剑,合该被他怙煜握在手中轻轻一挥,瞬间就把怀剑派所有山头都给削下来。 怙煜不再犹豫,他从黑雾中现身,抬手掐诀,几乎瞬间出现在晏缙身前,抬手凝成的黑色尖刺如风般朝着晏缙攻去。 但立马被快得不可思议的晏缙持着仙剑挡下—— 怙煜在瞬间感受到一股久违的疼痛。 * 白楹持剑被殷琊击退数尺。 她咽下喉中涌上的腥甜,险些站不稳。 在她前方的堕仙殷琊只是静静站立,并未追击,反而缓缓转头看向左侧—— 那一侧的怀剑派弟子似乎振奋不少,高呼着“瞻方仙剑”。 即使隔得极远,白楹也看见了晏缙,同时注意到他手上那把让人心神凛冽为之震颤的黑色长剑。 ……那就是瞻方仙剑吗? 白楹忽然想起了百年前晏缙第一次参加瞻方大比之时,和她说“瞻方仙剑长满了铁锈”。 可现在一看,那样的罕世仙剑根本没有铁锈。 白楹收回目光,盯着前方的堕仙殷琊。 百年时光倏地一过,她已经站在了真相面前,知道了罪魁祸首是谁—— 她与白家所有人,都被这样一个漠然冰冷的堕仙骗了许多年。 现在只需要灭掉所有堕仙,亦包括眼前名为殷琊的堕仙,所有事就可以结束了。 白楹划破掌心,任由血液缓缓流到青色长剑剑身上,使得吞下她血液的长剑更加锋利。 就在这时,最外侧困住堕仙的金色结界开始动摇,甚至自底部向上蔓延出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最后一道防线摇摇欲坠。 白楹忽然一怔,看向金色结界—— 遮天蔽日的黑色魔气,漫天的堕仙,几乎要破灭的磐石结界。 即使有仙剑现世,恐怕也不能在磐石结界破灭之前将所有堕仙击杀。 这些堕仙中逃出的那一部分,又会害多少人呢? 若小拙以后明白自己成为了打破姬家怛狱结界的关键一环,她会不会觉得那些人是自己害死的?她该会有多伤心呢? 白楹望向四周勉强抵抗的修士—— 又有多少无辜的修士会死在堕仙殷琊和魔神一魂引发的这场恶战中呢? 这时,所有神都修士齐力施展磐石术唤出的金色结界不堪重负地破裂,瞬间化为点点金色碎片。 看见眼前的一幕,有些堕仙们大笑,有些堕仙无声地勾起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容。 现在,他们终于获得了自由。 相比堕仙们脸上的喜悦,勉强抵抗的修士们脸色青黑,呼吸一滞,几乎不敢想象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就在这个瞬间,漫天的青色光芒忽然自半空中浮现,化为巨大的光罩猛地落下,重新隔绝内外,替代了金色结界。 那光芒微微闪动摇晃,直到几个瞬间后,众人才发现那不是光芒,而是青色火焰,几乎亮得如同日光。 殷琊回头,看着白楹眸子越发青色,就连乌发末端也带上了点点青色火焰。 他面无表情,忽然开口:“你情愿化形,也要阻止堕仙离开此处吗?” 白楹模样迅速变化,化为越发膨胀的青色光团:“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虽然她在婴麟城中化为过白亥兽形,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只能再次此化为白亥兽形,以白亥异火接替磐石结界,不让任何堕仙能够逃出去。 无论结局是什么……她都愿意承受。 青色异火凝成的结界中火焰陡然拔高,使得结界更加坚不可摧。 白楹化为的青色光团忽然爆发漫天的光芒,从光芒中忽然飞出一只雪白的大鸟。 大鸟极为巨大,双翅和尾羽带有异火,遮天蔽日的双翅一挥,青色火焰如密网落下,将魔气都烧毁蒸发无影。 这是白楹所化的白亥兽形。 与婴麟城中不同,此时的白色大鸟双翅上缀着长长的青色异火,宛如遮天蔽日的青色雾气。 那双金色鸟瞳竖立如针,瞳孔深处翻涌着兽类的凶戾,而更深处,则蛰伏着仙兽与生俱来的威压,带着肃杀一切魔物的决意。 白璇月长老遥望着忽然出现的白亥兽形,心中千般滋味—— 这一行白家弟子中,也只有白楹和白意致资质出众,可以化为兽形。 但现在白意致在她身旁,化为兽形的也只有白楹。 那样强大美丽的兽形,她几百年都没见过了。 她当然明白白楹不顾结果地再次化形,就是想要拦住那些堕仙。 有仙剑,有仙兽兽形,他们才有赢的希望。 白璇月长老摇摇头,那么她这把老骨头也不能拖后腿,能将局势掰回多少,就是多少—— 长老周身青色火花飘出,她在瞬间化为一道青光,变成一只白亥兽形。 虽然不如白楹那一只壮大杀气腾腾,但亦带着凛冽的气息。 这时,晏缙紧握瞻方仙剑刺向魔神一魂,带着千万剑影,将魔神一魂所控制魔气黑雾中的金色眼珠全部刺破,引起魔神一魂怙煜发出凄惨愤怒的叫声。 他闪身避开不知何处出现的堕仙攻击,忽然回头,看见众人面前出现了一只强大的白亥兽形。 白亥异兽的胸口处有一处旧伤。 那旧伤他曾看过一次,已经牢牢刻入心中。 晏缙瞬间认出那只白亥兽形是白楹,他的心跳猛地一滞—— 短短的两个月之类,白楹化形两次。 * 白楹所化的白亥兽形与殷琊战斗越发激烈。 每当白楹觉得自己无法抵抗眼前堕仙的攻击之时,她便任由脑海中的部分理智飘远,换来那股来自白亥兽形的强大力量。 可还不够…… 阻止所有堕仙逃出,要杀死殷琊,杀气其他堕仙,这些力量还不够。 白楹使出越发强横的力量。 她察觉到神志清明在逐渐消失,但体内的力量倒是越发充裕—— 白楹忽然想起几百年前化形之后再也回不了人形的白家前辈。 可能自己也马上就要成为这样的人了,成为将来白家长老告诫小辈口中的反面例子。 白楹移动鸟瞳,看了看下方姬家怛狱结界破损处的两个小小身影。 明明她才找到胞妹……可惜…… 心中忽然闪过一双凤眼。 她毫不费力地在漫天魔气的混乱局势中,找到了那一点锐利的寒光。 那是拿着仙剑的晏缙。 白楹恍惚了瞬间,明明她和晏缙……可终究和百年前的结局一样…… 最后一丝神志彻底湮灭在奔腾的力量中。 * 化为白亥兽形的大鸟忽然变化,更为巨大。就连所有洁白的羽毛尖端都带上青色火焰。 大鸟展翅,漫天的白色羽毛如世间罕见利器,朝着眼前的堕仙殷琊刺去。 猛烈的攻击带着无法抵抗的力量,忽然刺穿堕仙的心脏,任由火焰整个吞噬堕仙。 明明到了要死的时候,堕仙殷琊神色不变,只是垂眸看着刺穿自己心脏的青色火焰。 他被青色大鸟的利爪狠狠踩在地面,听着大鸟喉中越发混沌破碎的声音,带着所剩无几的清明:“母亲陨落……凭什么……你还能……活着……” 大鸟将被青色异火包围的殷琊堕仙碾碎。 堕仙浑身开始溃散,忽然又轻又低地开口:“你母亲……” 话未说完,就全部化为魔气散去。 大鸟彻底失去神志,展翅一挥,所有攻势都朝着带有魔气的存在。 它啼叫一声,漫天的异火充斥整个结界内,追向堕仙。 晏缙手中瞻方仙剑越发灼烫,他咬牙逼出自己体内的全部灵气,与仙剑共同爆发无数剑影。 所有异火点燃堕仙,仙剑的剑影刺向堕仙。 魔神一魂怙煜顿觉不妙,还未找到机会逃跑,晏缙手中的仙剑忽然轻颤,自己飞动起来,将黑色剑身送入魔神一魂的心口。 怙煜惨叫着,被仙剑钉在黑岩之上,被异火缠绕焚烧,化为凄厉惨叫的黑雾。 黑雾凝成骷髅模样,最终化为齑粉。 白璇月长老周身异火散去,恢复成为人形模样,只是脸色极其惨白。 许多修士无力地跌坐在地面,抬头看着烧得正旺的青色结界。 场内唯一一只白亥兽形仿佛不知疲倦,仰天长啼一声,挥动的双翅带起漫天青色火光,照得世间只剩青色。 这场恶战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