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天子的替身美人》 1、捉奸 宫城内的盛夏夜,暑气熏蒸,铄石流金,蝉鸣阵阵不歇。 不远处,元辉殿右侧偏殿的长廊上,灯火只余下几盏,在昏暗中摇摇欲坠,将熄未熄。 而元辉殿左侧,原本是一片野草丛生的地界,平日里没几个人去往。 此刻,沈清檀双手合握着一盏兔子灯,整个人几乎藏身在野草丛中,上方夜色平整,漫天星光点缀,衬得她一张白腻的脸蛋分外明艳无双。 她做的是进宫选妃的姑娘们的统一打扮,月白色齐胸裙,搭配轻薄丝绸质地的妃红色对襟短衫,再有一根水色披帛挽在一双纤细手臂上,整个人清新灵动,若在白日里看,是和宫墙相得益彰的美。 眼下,沈清檀一双招子清亮,正往四下里环顾。 这一片荒地长久以来无人打理,野草如疯了般猛长,最高处能近一人高,深幽处黑布隆冬,看起来危机四伏,叫人心惶惶,说不定下一瞬就会蹿出条毒蛇来,咬得人措手不及,喊都没法喊出声。 沈清檀用兔子灯照亮周身有限的视野,甚是提防。 不久后,她抻长脖子,怯生生喊:“白芷,你好了吗?” 白芷和她都是进宫来选妃的同一批女子,两人走得较近,今晚白芷摇醒她,说是内急,于是她慌慌忙忙提了兔子灯陪同白芷出来。 原本元辉殿内就有茅房,可白芷不愿,说是怕被女官看见,训斥她们。 于是,沈清檀和白芷就来到了野草丛生的这一边,草丛里有座破旧的茅房,倒是还能用。 白芷去方便,沈清檀便举着灯在原地等她,可一等二等,这已经是她呼喊过的第四遍,仍然不见任何回音。 沈清檀焦急,想去敲敲茅房的门,问问白芷是不是掉进去了。 茅房离她十来步远,甚是简陋,平日里没谁会去,爱干净的姑娘们,更是路过那里都觉得晦气。 只有白芷,对那里情有独钟,其实沈清檀不解已久。 盛夏天热,杂草丛生,又不像屋内那般立着冰鉴,也有用于驱蚊的熏香,自打进了这野草丛中,始终有蚊虫萦绕在沈清檀的周身,嗡嗡作响,没见停过。 她试过放下兔子灯,用尽全身气力去拍打蚊虫,没起作用,赶走一波,立马又飞来下一波。 沈清檀左思右想,出于对白芷的关心,决定不顾白芷先前的吩咐,去茅房那边找她。 女官们说这一片野草多,唯恐埋伏着毒蛇毒蚁,平素里不让她们接近。 现在想想,白芷很有可能解完手出来时,被蛰伏在草里的毒蛇出其不意猛咬了一口,毒性蔓延得快,她连喊都来不及,就倒在了草丛里。 离得十来步远,她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先前白芷说的是要沈清檀窝在这野草丛中,免得巡夜的女官和守卫们发现,可又不能靠得茅房太近,免得沈清檀觉着味道难闻,闹得白芷也难堪。 回想一下,她还不如时时刻刻看着白芷呢。 提起裙摆,沈清檀拨开就近的野草,左顾右盼,走得小心翼翼。 - 另一边,白芷其实并不在那座简陋的茅房内。 她借茅房这座掩蔽物,在野草丛的边缘与心上人相会。 进宫前,她便和这座宫城里的一位守卫相识,他还没上她家去提亲,白芷就被家里人逼着来选秀,原本以为棒打鸳鸯,却没想到进到这堵宫墙里来后,与心上人相会却是更方便了。 再也无需担心家里的下人和爹娘发现。 当今圣上对选妃之事并不热衷,自即位后,一推再推。 因此她们这批第一次进宫来选妃的姑娘们,没受到什么关注,都觉得圣上会随便找个借口,到时候草草打发了大部分。 眼下,白芷窝在心上人怀里,心头如被蜜泡着,甜腻腻道:“这两日都不见你,想死我了。” 守卫满怀柔情地搂抱住她,眉眼中显露出一丝无奈:“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几日因着选妃,兄弟们被调了一部分到元辉殿去,我们剩下的只能紧赶紧,轮班都要抓紧,何况抽出来见你的时间,这不,一得空就给你送消息,赶过来了。” 白芷锤了他的胸口一下,娇嗔道:“那你就不知道和调来元辉殿的那批守卫换班呀?这样我就能日日见着你了。” “你想得倒好,”守卫苦笑,“这样一来,看管更加严密,说不定我和你连现在的时刻都没有。” 白芷一想也是,于是低头不再说话,而是尽情享受这一刻的柔情蜜意。 星子黯淡,倒是给了他们好时机,眼看两人的脸接下来越挨越近,紧接着,嘬嘬的水声响起。 两人忘情,全然没注意到,边上何时多了一人。 沈清檀双眼放空,呆滞在原地,没想到会见到这一幕。 方才她走到茅房前,去推搡门,发现轻轻一推便开,没见任何阻力。 放眼望去,只见茅房里空荡荡,毫无一人。 之后她轻轻惊呼一声,想到白芷真有可能被毒蛇咬,不敢再细想,火速沿着茅房周围搜寻起来,扒拉开半人高的野草,兔子灯照亮每一处,嘴里唤着白芷。 却没见白芷应声。 之后灯光四下探照,发现一条经人踩踏形成的小路,若是白芷没被毒蛇咬,倒是有可能发现这条小路,好奇得去走一走。 沈清檀不疑有他,同样循着小路,踏上早已被踩扁的野草,脚步越发地快。 没走多远,这条小路即将走到尽头,再往前走,便是野草的边界。 然后,她就看见了白芷和一个陌生的守卫在亲亲我我,仿若旁下无人。 这一片是宫城内守卫巡查的死角,因着再往前走,一片宫殿都是冷宫,平素里,没几个活人关心这里。 只是,白芷这也太放肆了。 沈清檀僵了半天,呆呆喊:“白芷……” 白芷哎呀一声,从守卫的怀里出来,唇上水色潋滟,口脂糊得不成样子。 沈清檀哪里见过白芷这样,话本里虽是有些这桥段,可没亲眼见过,当下不由脸红心热。 白芷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原地等着的吗?” “我等许久都不见你来,怕你被毒蛇咬了,倒在草丛中。”沈清檀巴巴解释。 守卫去摸腰间悬挂的佩剑,紧张道:“这是谁?” “别急,”白芷示意他将佩剑按回去,说道,“这是我的好姐妹,她都帮我望风了好几次了。” 自己无意间成为了帮手? 沈清檀想到从前爹爹说过的类似案例,其中帮手的下场也很惨,不由得头昏脑涨,两眼发晕,都要站不稳了。 “白芷,我们回去吧。”沈清檀先想着劝她回去,别被人发现了,到时候再想办法脱罪。 她定是被迷惑了,并非自愿。 “你等等,”白芷倒是很镇定,掏出手帕来擦了擦唇边,殊不知,这一擦拭,将她的唇周擦得更花,“这是我在宫外便认识的一位故友,方才解完手出来,正好遇见他值守到附近,便来叙叙旧,我再与他聊几句,你背过身去。” 沈清檀乖乖转身,眼睫扑闪,打算只数到一百下,若白芷不走,她便自己走。 “把灯灭了,”那个守卫的声音传来,“太惹眼了。” 沈清檀照做,心怦怦乱跳。 她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做什么,是继续方才的事吗? 白芷好像真的将她当成了一个蠢人,这样大喇喇地骗她。 忽然有些生气,亏她还真心实意地把白芷当做姐妹。 - 季照临是临时起意出来闲逛的。 晚间批阅折子时,看见呈上来的折子明明都是些小事,那些个官员却如同废物般,一层层传上来,没一个能解决事的。 烦闷之下,索性出来散散心。 他散步散得随意,没个方向,也不管走出多远,只是不久后,隔着冷宫前的那片湖,看见了有几人比他更精神,大半夜不睡下,齐聚在那块昏暗地方上演一场好戏。 他微微眯着眸子,知道自己身后跟着的侍卫们,也该是看见这幕了。 然而他们没经过他的允许,只敢远远跟在身后,挨近些都怕被他生吞活剥了,他没发话,他们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他要是没记错,湖对面,似乎有座元辉殿,里面住着这回进宫选妃的姑娘,她们在那里接受宫规指导。 三个身影里面,有两个身影要苗条纤细些,这般大胆,定是从宫外来的人了,若是宫内的人,见识过他的暴戾脾性,不可能再如此肆意妄为。 有意思。 季照临扯了扯嘴角,原本漫无目的的闲逛终于找着个目标。 他往湖对面绕行,朱全在身后唯唯诺诺地跟着,试探问道:“圣上,让他们去处理是不是就可以了?还要劳烦圣上亲自去,只怕污了圣上的眼。” “你想替他们遮掩?”一道质问过来,朱全闭嘴不言。 还未走近,季照临瞧见站在一旁的那道纤细身影忽然往前走,脚步挺快,这是要逃了? 而那对缠绵在一起的野鸳鸯发现后,女子去拉那位要离开的女子,男子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难不成还是一脚踏两船?其中一位吃味了? 季照临更想近距离见见活话本,脚步加快,就在还有十来步远距离时,男子发现了他和朱全的身影,僵在了原地。 而那两位拉拉扯扯的姑娘没发现他,仍然争执不下。 其中一位刚缠绵过的说道:“你走什么?我不是说了,等等吗?放心好了,就算东窗事发,我也绝不会连累你,会和你撇清干系。” 沈清檀涨红着脸,说:“不是因为这个……” 白芷问道:“那是什么?” 她瞧见沈清檀红着脸,心思一动,说道:“反正我们也见不到圣上,朗哥哥还认识好几个俊朗的儿郎,别看他们现在只是守卫,将来必定大有前途,我一一介绍给你,到时你与我一同……” 这女子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季照临凤眸微眯,眼神逐渐冷冽。 真是不知死活。 沈清檀越想越气,一把推开强行拉住她的白芷,大声道:“我只喜欢圣上,我是圣上的女人,不会和其他人亲热。” 然后下一瞬,她见着了一双冰冷中含着几分讶色的眸子。 2、抱腿 月光莹莹,洒落一地。 沈清檀推搡白芷时,需得转过身用力,因此刚推完,抬眼便见前方多了两道人影。 他们一前一后,在前的,是道高大偏瘦削的身影,面容看不清,只知道不怒自威,那道凌冽的视线便是他投过来的。 跟在他后面那人是公公打扮,从华丽的衣裳来看,定是个品级高的。 遇到大来头的人了。 沈清檀心想。 原本分外镇定的守卫此刻脸上全是慌乱,只差要哭出来。 白芷正好被推搡到心上人的怀里,没去看心上人的神情,见着这场景,知道来了大人物。 腿软之余,又极度慌神,纤弱的手指不由得去拽守卫的衣摆,可怜兮兮道:“朗哥哥……” “别拉拉扯扯,你想害死我吗?”守卫不由分说将她的手甩开,又将她推远些,控制着僵硬的腿扑通一声伏跪在地上,狼狈喊道,“卑职参见圣上。” 沈清檀手微微抖动,手里提着的那盏兔子灯“噔”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这是当今圣上? 她脑子里嗡嗡的,细看,果然从他的眉眼中看出几分庄严的帝王相来。 兔子灯不要了,沈清檀跟着乖巧地跪在地上,伏小做低道:“民女参见圣上。” 季照临眼含笑意,话里听不出明显的怒气:“没成想朕出来散心,还能见到此等好戏。” 守卫慌张道:“卑职知错,卑职……死罪。” 季照临觉得好笑:“既然知道是死罪,还不行动?” 男人一听,浑身更是一僵,手哆哆嗦嗦地去摸腰间佩剑,然而半天拔不出来。 白芷终于回过神来,跟着哭哭啼啼地跪下。 沈清檀心里打着鼓,听爹爹说,当今圣上很凶很凶,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她作为帮凶,该不会要砍头吧? 朱全不忍直视般,挥舞着拂尘道:“玷污了圣眼,玷污了圣眼啊,你们几个,还不快将他们架起来,听候圣上发落!” 几个贴身侍卫从昏暗处现形,将他们架起来。 “圣上,让老奴来处理罢?”朱全试探着问。 季照临眯起眼,反问道:“朱全,你方才听见了什么?” 朱全说道:“老奴全听见了,但是……圣上的心思,老奴不敢妄自揣度,还请圣上明言。” 季照临不再卖关子,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朱全一本正经道:“当然是一并斩首,并且还要在城门口悬首三日示众。” 白芷与守卫一听,登时面色惨白,身子抖如筛糠。 他们想要求饶,可朱全早有准备,一扬手,侍卫们便眼疾手快地卸了他们的下巴,让他们说不出话,只能双目震惊地微张微合嘴唇,眼眶里盈满泪水。 朱全笑着说道:“圣上,这样便清净多了。” 季照临冷笑道:“你跟在我身边,当真是学到了。” 朱全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其实通通斩首不是他的本意,他这样说,圣上反倒会消些火,做出轻一些的裁断。 毕竟他们三人当中,还有个女子明显没有参与私情,一并治罪,略显昏庸。 “那这样吧,这对狗男女,便按照你说的斩首,城门口悬首三日示众,”谁知道,圣上平淡说道,“而这位口口声声说心悦朕的女子,朕倒要看看,究竟是真还是假?” 朱全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悲哀啊,悲哀,枉他兢兢业业跟在圣上身边服侍了一年,自以为将圣上理解透彻,谁知圣心难测,他今日也算是栽了个跟头。 若真这样做了,圣上在朝臣中本就不大好的名声,更是要雪上加霜。 都怪他。 白芷哭得更凶,眼泪水哗啦啦淌成小溪,沈清檀见了又可怜,她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卸掉下巴的,还能说话,于是心一横,壮着胆子替白芷求饶:“圣上,民女可以接受严重一点的惩罚,打板子夹手指都可以,只求不要杀了白芷,她也是一时鬼迷心窍……” 白芷疯狂点头,附和着沈清檀的话。 唯独守卫面色难看,什么意思?就他一人有错,迷惑了她们两吗? 白芷先前还在欣喜,见圣上不说话,似是在斟酌沈清檀的话,有转圜的余地,可太好了。 余光瞥见朗哥哥面如死灰,往日甜蜜的过往浮现在脑海,想到他真要被斩首,心软起来,于是支支吾吾的,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沈清檀帮她传话:“圣上,不如让白芷自己说几句,你听了,再做决断不迟。” 朱全惊出了身冷汗,何时轮到他人来对圣上指手画脚? 这姑娘,心悦圣上就心悦,可胆子也忒大了。 季照临更觉有趣,抬抬下巴,让侍卫重新安上那个女人的下巴。 白芷活动了下嘴唇,望了沈清檀一眼,神情里还有些犹豫。 沈清檀鼓励她:“白芷,有话就说,圣上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凶,方才只是吓吓我们。” 于是白芷又搬出老一套的说词:“圣上,这守卫只是民女的故人,今夜出来小解,正巧撞见了他,因此说了几句话。” 反正圣上过来时,她在拉扯沈清檀,该是没见着他们卿卿我我的。 季照临眼眸微眯,问道守卫:“那你呢?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守卫的下巴也恢复了,他不能当场戳穿,只能咬牙道:“卑职,前来巡夜。” 沈清檀见着白芷蓬乱的发髻,以及嘴边的模糊口脂,再感受到圣上周身那股越来越严峻的气息,想着,白芷撒的谎太明显了,圣上肯定能分辨出来,该是更生气了。 “宫中的守卫巡夜,素来不都是两两一组?”季照临风轻云淡般问,“和你在一起的另外一名守卫呢?在哪里,朕怎么没望见?” 守卫当即知道这个谎言太蹩脚,都怪他慌了神,想要圆上白芷撒的谎,简直是把圣上当作蠢驴。 守卫闭口不言,白芷却还想要辩解。 沈清檀小声提醒她:“白芷,你的嘴……” 白芷问:“我的嘴怎么了?” 沈清檀:“有痕迹……” 白芷瞧见圣上戏谑的神情,霎时明白过来,只有她自个儿瞧不见自个的嘴,还想要撒谎,而其他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死马当作活马医,她转念一想,心横了下去,手指着身旁的沈清檀,咬牙说道:“她是和民女一起来的,她知情,今夜便是来帮民女望风的。” 沈清檀愣住了,回望白芷,一时间觉得她如此陌生,似乎两人相处的这些时日,通通都化作了烟云散尽。 拉她下水,对白芷到底有什么好处? 沈清檀想不明白。 “噢……”季照临笑笑,旋即问,“她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逼着你来的?” 白芷脸色胀红,顿时唯唯诺诺,再说不出半句话。 沈清檀目光转向圣上,开始觉得,他不像传言中说的那样,残暴不仁。 “朱全,把灯点上,让朕看清楚她。”季照临说道。 朱全照做。 他是个贴心的,觉得圣上终于开窍了,遇上了个对眼的,还一心恋慕他,当然得抓紧。 朱全捡起姑娘摔在地上的那盏兔子灯,用火折子重新点燃,朝姑娘身前探去,打着光,让圣上细细瞧。 季照临见到了那张脸,在兔子灯的映照下,她的脸明艳生辉,殷红的唇紧抿,连气息都放轻。 大概怕他一个不满意要砍了她。 然而,他还真不满意。 季照临的眼眸一刹那间愈发阴寒,说出的话格外不见温度:“朱全,还是按照你一开始说的做吧。” 朱全纳闷,烛火都晃动了下,问道:“老奴……老奴说过什么?” 季照临咬牙,说道:“通通斩首,悬首示众。” 沈清檀呆了。 脑子转啊转,想到她是从小被夸到大的,没进宫前,明明很多人说过,她堪称是全京城最漂亮的小姑娘。 进宫后,女官们和其他姑娘也时常夸她,圣上见她一眼,定能被她勾走了魂,就是她得聪明些。 难道是嫌弃她不够聪明? 可是只看了她一眼,哪里能知道她聪明不聪明? 沈清檀嘴巴一瘪,越想越觉得,圣上大抵还是对她的容颜不满意。 一时间悲从中来,想到圣上毕竟是圣上,见过的美人实在太多,她可能算是丑得不堪入眼的那一等。 沈清檀再一想,她要掉脑袋了,顿时止不住泪水,抽抽噎噎问:“圣上,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季照临打算转身,“那还有假?” 他不想见到这张碍眼的脸。 沈清檀见他要走,慌忙中竟然生出力气推开了两旁的侍卫,一个向前,跌跌撞撞跑向圣上。 季照临挑眉,见到她扑通一声跪下。 这没什么,跪他的人太多了,他都顾不过来。 不过是要拼死求饶罢了,越求饶,他越觉得厌烦,想让她赶紧消失。 谁知,他倏然觉得腿上一重,低头看去,这个女人抱住了他的腿。 月光照清她的脸,她哭哭啼啼的,只差一把鼻涕一把泪,质问道:“圣上,你直说,是不是我长得太丑了?你不满意?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去找,只要别杀我。” 俄顷,又像是委屈到了极点,不忘细声细气地为自己辩解,顺便话里暗指他没长眼睛。 “明明我爹……我爹说过,我是最好看的。” 3、奸细 季照临原本真相信了这个女人的鬼话。 说什么是他的女人,心悦于他,起初看在她进了这座宫城后还算守规矩的份上,不想治她的罪,且处处帮她说话。 连他自己都曾讶异,自己何时这样柔情。 紧接着,看清了她的那张脸,心随之冷下去。 她和某个人太过相像,寝宫里有一些他描摹的丹青,被宫人偶然泄露出去,并非全无可能。 而朝廷里的那个人,找了一个与她极其相似的人来试探他,简直是愚蠢。 再细看一眼,容貌是相似,可相似得毫无灵魂。 这个女人做出来的蠢样子,和他记忆中的那张脸哪有半分相像? 他心上的那人,从不会如此愚蠢。 …… 季照临咬牙,低头凝视沈清檀,冷声道:“放开。” “不放,不放,我就不放,”沈清檀哭得更凶了,“圣上要砍了我的脑袋,我的脑袋它就只有这么一个,砍了就没了,圣上……” 他能不知道她的脑袋只有一个吗? 想去扯开她,又觉得现在连碰到她都嫌恶心,下不了这个决心。 局面僵持,季照临忍无可忍,觑向朱全,微眯了眯眼眸,算是警告他。 眼看圣上的脸色一沉再沉,朱全心惊胆战。 起初,是他让侍卫们按兵不动,毕竟这个姑娘身上没有携带任何凶器,看起来不像是能伤害到圣上的样子。 可是见圣上脸色不好,他也不敢再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同时,又怕侍卫拉扯时心急,伤到了这个好不容易能让圣上感点兴趣的姑娘家,他连忙自个儿上手,去拉开这个姑娘。 朱全边费力拽离,边苦口婆心劝道:“小姑娘,圣上决定的事,不能再回头,你哭也没用,别惹得圣上更加不悦了。” “他再不悦,还能砍掉我第二个脑袋吗?”沈清檀抽抽搭搭。 朱全一噎,说得倒也是。 他偷偷瞥了眼圣上,见他脸色铁青,眸中阴寒。 这小姑娘的命,恐怕无法再挽回。 “哎……”朱全深深叹息一声,对侍卫说道,“把他们都架下去吧,送往刑部,不用裁定什么了,就说是圣上下的令,明日午时,直接行刑。” 此言一出,要掉脑袋的三个人身体不由瘫软。 “我……我有个要求,”沈清檀见求生无望,心如死灰道,“能不能,能不能再让我见我爹一面,我是偷跑出来的,没有告诉过他,他肯定找我找得急了,如果这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我了,那我爹恐怕会很难过很难过。” 季照临烦了,怎么左口一个爹,右口一个爹的,她是被她爹娇宠惯了,从而无法无天吗? 朱全见小姑娘哭得可怜,眼下说得又这般情真意切,泪水跟着在眼眶里打转,瞄向圣上,说道:“圣上,这姑娘家,怪可怜的……” 季照临没理会朱全,可能是被她哭得太烦,冷声命令道:“别哭了。” 沈清黛的眼泪掉得停不下来。 季照临说道:“不砍你的脑袋了,行不行?” 沈清黛一呆,接着反应过来,喜道:“真的?” 季照临不露声色,说出自己原本的裁定:“女子杖责三十,赶出宫去,男子仗责一百,若打完还有命在,那么就流放泠州。” 泠州自古以来,便是阴冷湿寒之地,蚊虫鼠蚁多如牛毛,而且农业不发达,导致百姓们过的都是清苦贫寒的日子,去了讨不了什么好。 况且一去千里,流放的路上颠沛流离,怕是到不了泠州,就死在路上了。 将要转身离开前,他的目光落在喜极而泣的守卫脸上,冷声道:“朕要的是能够好好守卫皇城的人,不是丢下自己的职责,跑来幽会的不成器的人,你的罪不可免,杖责完,出宫后,永世不得再被朝廷录用。” 朱全心道,在陛下眼中,看来自己的守卫没有尽到职责,比宫中的女人幽会男人,更令他无法忍受。 而这个守卫因为一时的意乱情迷毁了自己,杖责都是小事,男人体格健壮,修养个个把月,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可是日后不能再投身任何衙门,无法入仕,也就只有去行商,或者是做苦力了,若是个经商的料子,那么做大了,还能不被人唾弃,可若是不是这块料,恐怕下半辈子生计都成问题。 可这样的发落,已经算是圣上的开恩。 圣上本来今夜是因为国事忧心,才让他陪同在身侧出来逛逛,撞上这等糟心的事,他原本以为,圣上真要让他们全掉脑袋,没想到最后留情了,这实在是不像平常的圣上。 季照临走了两步,见朱全还留在原地,回头瞥了他一眼,道:“你也想跟着被杖责,再是出宫流放?” “不敢,不敢,老奴来了,圣上。”朱全碎碎念着,跟上圣上的脚步。 不过等圣上不再看他时,他没忍住,回头望了那个可会哭的、又有些呆的小姑娘一眼。 心里佩服,当真是有本事,他好似找到了能够让圣上心软的根源。 没走几步,圣上不带一丝情感说道:“朕的名声已经够差了,那些大臣整日在朝会上吵吵嚷嚷,朕最后开恩,是不想再听他们的唠叨。” 朱全笑道:“是是是,老奴知道圣上的心思。” 不就是嘴硬心软吗? 他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圣上。 朱全寻思着,之后就算是那个姑娘出了宫,他也得到元辉殿好好打听一番,看看是哪位大人的千金,等到时机来了,再次安排她出现在圣上眼前。 到那时,又可看见圣上不同寻常的模样。 打的算盘是好,不过也要事情顺风顺水的发展。 朱全是万万没想到,他和圣上还没走出十几步,远远的,忽然来了声气势磅礴的大喊,似要撕破夜空。 “我不要出宫。” 原本其他两人已经对圣上的裁定很满意了,能留得一条命在,有什么不好? 可是那个之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子,却似乎不是很满意,执拗地抬起头来,等到两人回望过去,铿锵有力重复道:“不行,我不能出宫。” 白驹过隙,缓缓吹得野草摇曳身姿的风似乎都被凝固住,再无定向。 朱全赶在圣上开口前,大声呵斥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清黛紧抿唇,起初一言不发,然而在圣上投过来的那道不容忽视的目光逼视下,她缓声道:“这是皇城里。” “这就对了,”朱全声音不减丝毫威力,再次高喝,“那你又当你眼前的这位,究竟是什么人?这可是圣上,圣上开恩,受着便是了,还讨价还价,当这里是菜市场门口吗?” 沈清黛的唇依旧紧抿,只是这回,一言不发了。 朱全猜测,若是再给长些时间,经过她思考得出了答案,她真有可能会给出一个回答—— 是的,民女认为这和菜市场门口,没什么两样。 “让你出宫,留你性命一条,不好吗?”季照临出声。 他觉得,今夜自己简直是换了一个人,对待眼前的人已经足够有耐心了,若传出去,定能成为宫城内的奇闻。 沈清檀瞄了眼圣上,他的半边脸隐藏在昏暗里,但从剩下的半边看起来,利落而流畅,却并不显得瘦削,反而是因为常年锻炼,有种男子气概。 她弱弱说道:“我,我进宫来,本来就是为了选妃,出宫了,就落空了。” 季照临冷笑一声:“是为了接近朕?” 沈清檀郑重地点了点脑袋:“当然,我想要留在圣上的身边,想要成为贵妃。” 其实,她根本就没见过圣上的面,方才情急之下说出那句她是圣上的女人,只心悦圣上,是为了摆脱白芷,让她不要再纠缠她。 谁知道,恰好被本人给听见了,似乎还当真了。 后来想着,自己进宫来,本来就是这个目的,先承认自己恋慕圣上,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现在不用掉脑袋了,于是她的胆子又渐渐大起来,想起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沈清檀的话说得耿直,耿直得让朱全和几个侍卫,以及白芷和她的情郎都目瞪口呆,这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进宫里来选妃的姑娘,哪个人不想成为贵妃啊? 但是圣上应该不喜欢这样直白说出自己想法的人吧,太过贪图权势,竟然把当贵妃的想法都说出来,一点都不出淤泥而不染。 在场的人当中,最镇定的,反倒是圣上了。 他陷入了沉思,之前觉得,她是朝廷里的那个人安插进宫接近他的奸细,现在想想应该不可能。 那人素来光明磊落,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向来都是直言相谏,应该不会玩这种把戏。 再说了,毕竟堂堂首辅,就算要在他身边安插个人,不可能会派个这么愚蠢的过来。 应当是他想多了。 于是看着眼前的这个理直气壮说要当贵妃的女人,他心下少了一丝狐疑,却多了几分轻蔑,鄙夷道:“好一个贪图权势地位的女人,为了当贵妃,连心悦朕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朱全看呆了,这发展,究竟是怎么回事? 圣上,你对自己自信点啊。 相信她是真的喜欢你,为了留在你身边,才要当贵妃的啊! 4、行刑 “圣上,民女是真心的。”沈清檀咬死了自己心悦他,没放松一点。 “既如此,”季照临眼眸微眯,问,“让你的杖责加倍,只要承受完,就可以留在宫中,正常参与选妃大典,你可愿意?” 这样,她该被吓到了吧。 老实说,沈清檀是真的被吓到了。 六十棍子打下去,她的屁股肉早就烂的不能再烂了,还能留下一条命在吗? 然而搏一搏,也是可以的,圣上说不定是在试探她呢? 她思考俄顷,坚定道:“民女愿意。” 季照临不再多话,冷冷道:“那就让朕看看你的决心,朱全,把他们都带下去,行刑吧。” 这回,季照临直接走了,没有再停留任何一步。 朱全傻眼,他干脆跟着圣上走还算好了,让他监督着行刑,这算是怎么回事? 这个傻姑娘啊,六十棍子打下去,她哪里承受得住? 还以为圣上会对她格外开恩吗? 真的是太傻了。 - 元辉殿,白芷和沈清檀离开许久,久到住在同一间屋内的其他姑娘起了疑心。 因此当他们归来时,正巧看见元辉殿的女官带着几个姑娘准备四处寻人,女官眼尖,大老远的瞧见朱公公,心下一凛,忙上前去问好。 朱全说道:“不必了。” 女官听见公公的语气不大好,往他的身上一看,才发现还带着那两个失踪了许久的姑娘,以及一个落魄的守卫。 再看白芷蓬乱的发髻,想也不用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公公,是我没有管教好元辉殿里的姑娘,我该死。”女官当即跪了下去,仓皇求饶。 朱全冷哼一声,说道:“谁知道还被圣上撞了个正着,圣上可是动了大怒,要咱家立刻行刑,因为此事与你元辉殿的人有重大关联,因此行刑就在你元辉殿吧。” 女官面色惨白。 朱全看到她这样,又道:“放心,圣上没有要他们的脑袋,只是杖责,不用担心血溅你元辉殿。” 女官这才放心,可之后,又听见那个守卫要挨一百杖,而其中那个傻一些的姑娘沈清檀要挨六十杖,只是为了留在宫中,甘愿承受这样重的惩罚,她又惊又心疼,连说:“平日也没见你这般爱慕圣上,怎的到了这时,就这样傻,宁愿命都不要了,也要留在这宫里,聪明可人的姑娘家那么多,你不一定能当贵妃啊。” 当然,这话不敢当着侍卫们和朱全的面说,是借口有话要交代,把沈清檀拉到一旁去说的。 沈清檀闷声不吭,显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承受那一百杖。 女官见她榆木脑袋不开窍,也就不再多言,领她出去行刑了。 元辉殿有几处小院,眼下沈清檀和白芷所住的小院中,明明平日里是赏花赏月的好去处,可是此刻摊上了几张长椅,用来辅助杖刑。 朱全还是不忍,把脑袋偏离了过去,不想看那个傻姑娘被打得惨不忍睹的模样。 沈清檀躺在长椅上,闭上眼睛,等着想象中的痛楚落在身上。 “咦。”最后,朱全还是没忍住回头,想着说让侍卫们先打守卫,两个姑娘家等等,看这个傻姑娘会不会松口,然后他好再去告诉圣上,这姑娘还是想通了,要出宫,这样至少不用承受没了性命的风险。 可是他方转过去,见到这个姑娘已经趴在长椅上,而原本藏在她衣领内的一块金锁掉落出来。 她佩戴在胸口前的是一块看似普通的金锁,若是大富人家的女儿,戴金锁金锁的甚多,都是求个平安。 可是这个姑娘所戴的金锁精致,朱全分外有印象,他隐隐想起许多年前,那是当朝首辅还不是首辅,而是一名武将,跟随先皇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先后生产下当今圣上,之后不久,那时还是大将军的首辅夫人也怀有身孕,因此,先后特意命人打造了一双金锁,自己留了一个,还送了一个给将军。 因为特意寻遍天下,找来了能工巧匠,因此这金锁格外精致,并且上面还有刻字,当时先后和先皇赐锁给将军时,他就在旁看着,觉得这锁甚是可爱。 这个姑娘脖子上戴着的,自然不可能是先后留给当今圣上的那枚,圣上不爱戴那种玩意,再说了那算是先后遗物,应当是放在哪个妆奁里,被守护得好好的。 剩下一枚,只有可能是赏赐给将军的那枚了。 朱全想着想着,不由得又惊又喜,甚至还有些不敢相信。 而因为想得太过出神,忘记让侍卫们先停下,侍卫们的杖已经落在了沈清檀的腰上。 沈清檀被打的第一下就冒出了冷汗,可是她一声不吭,朱全也就没回过神。 当第二杖下去,沈清檀控制不住闷哼了声,而那边的白芷已经嚎啕大哭起来:“痛,痛痛痛,我错了,别打了。” 朱全看过去,侍卫也许是不忍心打这么漂亮可爱的姑娘,想要打得快些,快点结束这残忍的刑罚。 此时,第三杖又将落下去。 朱全连忙挥手制止,说道:“等等!别打了。” 正在动手的侍卫们齐齐停下,朱全看见三个人都没被打了,气得直说:“我是让你们别打这个姑娘了,其他的停了做什么,继续!” 于是,白芷和她的情郎继续受刑,而沈清檀只挨了两下。 她疑惑的眼神朝朱全投去。 而白芷见了,大喝道:“不公平,不公——哎哟,凭什么只打我们,不打她了……” 朱全叹气,这姑娘,真是死不悔改,到了现在,还想着要拖人下水。 守卫也是个汉子,尽管在承受杖刑,但是咬着牙道:“若是不舍得打姑娘家,那么打我便算了,对待姑娘,要一视同仁。” 朱全对于这种私会姑娘,不尽职责的守卫没什么好脸色,冷道:“咱家做事,轮不到你来插嘴,继续给我狠狠地打他们两人,至于这位姑娘——” 他投向站在旁边的女官一眼,说道:“让两个姑娘搀扶她起来,好生的,别再次伤着了她,给她找个平整的地方趴好了,然后去拿上好的金疮药过来。” 女官惊愕,不敢置信地问:“敢问朱公公,这是何意?不是圣上说了,要一视同仁地行刑,帮凶也有罪吗?” 朱全实在懒得多言,想了想,经过今夜这一遭,有些事情也是实在瞒不住,便冷冷道:“何意?你还敢问何意,你的元辉殿里来了尊大佛,论起来,比咱家都要贵重,知道不知道?” 女官彻底呆若木鸡。 - 沈清檀最终躺在了她的床铺上,女官和朱公公,以及其中一位搀扶她的姑娘留在她身边看守,另一个姑娘去找金疮药去了。 女官经过刚才朱全的提点,再看沈清檀,如同看见了一块宝贝金疙瘩,想到她刚才还挨了两杖,要是首辅大人沈若从追究起来,恐怕她吃不了好果子。 都怪她有眼无珠。 而后余光见到朱公公还留在身边,又想起,反正这刑罚,是圣上赏赐的,首辅大人知道了,第一个追究的是圣上的责任,应该还无暇顾及她这只小虾米。 登时又放了些心。 朱全认真打量着沈清檀,想到她的倔强,真是随了沈首辅。 方才烛火幽微,没彻底看清她的容貌,此刻看全了,当真是雪肤花貌,眼波不动也似在流转,难寻的好颜色。 眉眼间,也和沈首辅有几分相似呢。 他为何从未往那个方向联想过呢? 偏偏看见她戴的金锁,才回忆起来。 想想也后怕,还好是杖刑,若是其他刑罚,或者用完了杖刑他才发现她的身份,甚至是砍了脑袋,那么到时候这朝廷恐怕是要变天了。 朱全越想,越觉得自己功不可没,阻止了朝廷的混乱。 可他又觉奇怪,为什么堂堂首辅大人的千金,会贪恋贵妃的地位呢? 细想,难不成还真是圣上的魅力大,把她给迷得找不着南北,甚至还瞒着沈首辅混进选妃的队伍里来了。 朱全打量着沈清檀,沈清檀同时也在纳闷,隐隐猜到,自己的身份有可能泄露了。 眼下这位公公的脸变得分外亲切,对着她笑,甚至皱成了一朵菊花:“小姑娘,你为什么瞒着你爹,偷偷进宫来啊?” 她还是当初的那句话,咬死了不放松:“我……我想要接近圣上,留在他身边。” 朱全眨了眨眼睛,这说词,怎的这么怪? 该不会瞒着爹爹进宫,只是她的借口,实际上沈首辅知道她进宫,甚至是他安排进来,想要让女儿攻破圣上的心,好牢牢控制住圣上吧? 他挥退了闲杂人等,更加笑容可掬,问道:“现在没人了,老是和我说吧,你也看见了,咱家老是帮你,最不忍心见你落难的,就是咱家了,若是你说出真心话,咱家还能帮你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你当贵妃的机会,将会大大增加,这样不好吗?” 沈清檀略显犹豫。 朱全鼓励她:“说吧,说吧,咱家最喜欢诚实的好孩子,若是你不诚实,咱家也不会帮你。” 沈清檀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而后严肃说道:“我爹去年对我说过,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他的俸禄要养那么一大家子很是困难,让我进宫来当贵妃,这样就可以有很多很多赏赐。” 朱全震惊。 沈清檀接着说:“起初,我并不是很相信,可是前一段时日,爹爹开始把府上的许多下人辞退,府中的吃穿用度一律缩减,所以我……” 朱全更是震惊,然后他想起,前段时日,某州饥荒,某州洪灾同时到来,沈首辅提议在朝臣中捐赈灾银两,他两袖清风,可一出手,便是十万两白银,其中多数还是前夫人的嫁妆。 总算知道来龙去脉了。 可首辅大人的千金因为府中度日困难,甘愿出卖身体与灵魂,被锁在这宫墙内的事,沈首辅他自个儿知道吗? 5、偷听 朱全消化完这桩哭笑不得的秘密,答应了沈清檀,定会帮她保守秘密。 “不止保守秘密,”沈清檀得寸进尺,“朱公公,你还答应过我,要帮我成为贵妃。” 朱全:“……” “好好好,”他连声答应,“咱家说话,向来算数。” 有时候这姑娘也不怎么呆,简直是个小机灵鬼。 谈话间,有人敲响门。 朱全去开门,女官等候在门口,面色为难,问道:“朱公公,原本那个小贱蹄子是住在这间房内,现下也没有其他的空房给她住,三十杖打完了,她现下只剩出的气,不剩进的气了,我想着,把她丢进柴房里,或是任她躺在院子内,等到天亮再逐出宫,虽未尝不可,但多少不近人情,朱公公你宅心仁厚,要不……要不让她回到房内,将就一宿?” 朱全沉思,女官以为他要发作,赶紧找补:“若是朱公公觉得不妥,我这就把她拖到宫门附近,让她一早滚出去。” “不用了,”朱公公瞄了眼沈清檀的方向,说道,“沈姑娘才是真的心善,就算咱家是想让那贱蹄子尽早出宫,可若折腾出人命来,沈姑娘会伤心落泪,恐会事后追究,就按你起点说的这么做吧,让她在这间房里就将,不过务必再找两个姑娘来,盯严实了,莫让那贱蹄子对沈姑娘有什么大动作。” 女官喜道:“多谢朱公公,朱公公当真体贴。” 白芷被带进来后,寻金疮药的姑娘也过来了,沈清檀面色凝重地看着昏迷过去的白芷,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朱全再是阉人,但是给姑娘的腰背上药这种事,还是得回避,回避前,他还想着再关心下沈清檀,于是问:“沈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这个金疮药,能给她用点吗?”沈清檀说,“如果不够,我可以不用。” 朱全其实多少猜到她的用意,但不由得叹息道:“姑娘,她明明那样对待你,并未把你当做姐妹,你为何还要三番五次对她这样好?” 沈清檀不是真的毫无芥蒂,白芷的作为,她的话,已经彻底让她寒了心。 可念在过往两人相处的那些点滴上,她觉得,反正不用她费工夫的事,对白芷有益就有益了,之后白芷出宫,她将会留在宫中,两人基本上不会再相见,是陌路人了,最后别闹得太揪心,想起来都难受。 朱全见她不说话,也就不再多问,告了声别,退了出去。 他还需要掂量着说词,和圣上汇报这桩事,顺便想想,之后该怎么帮沈清檀呢,道阻且长。 - 白芷上完药后,足足昏睡了一个多时辰,才迷迷糊糊醒来,也不是完全醒来,嘟嘟囔囔道:“水…我要喝水。” 看守她们的两位姑娘被吵醒,恨恨瞥了眼白芷,其中一位说道:“莫管她,渴一个晚上,死不了人的,都怪她,害得我们大晚上没睡好,之后女官定会将规定制定得更加严厉,托了她的福。” “就是。”另一位附和道。 沈清檀同样转醒,她动身困难,见另外两位姑娘没有起身的意思,知道再劝,也劝不动,于是自己慢慢挪动,接近桌椅,去给白芷拿水。 “真傻啊,白芷她还那样对你。”其中一个姑娘看不过眼,把沈清檀按回床铺上,自己动身了,不过灌白芷水时,灌得格外粗鲁。 沈清檀见白芷喝完,不念叨着渴了,转而开始喊疼,其他两位姑娘被吵得苦不堪言,骂了几句都骂不醒白芷,只能找棉花堵上自己的耳朵。 她默默听着,听了几乎半宿,才昏昏沉沉睡去。 沈清檀白日,是被房内姑娘的喊声喊醒,她睁眼,姑娘对她说道:“白芷要被抬出宫了,她醒了,说是还有话想要对你说。” 沈清檀吃力地支撑起一点身子,去看被架在两个姑娘中间的白芷,问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 白芷此时没了昨晚的愤慨,整个人低沉落魄,眼里都不见光。 她嗫嚅道:“我知道你,昨晚让她们给我端水喝了,还有她们说,何止水,是你求情,让我能在这里再睡一宿,给我上了金疮药……” 听到这话,架着白芷的其中一个姑娘不屑地冷哼了声。 沈清檀问:“然后呢?” 白芷这话说得格外费力:“谢…谢谢。” “不用,”沈清檀冷漠道,“出了宫,好好做人。” 白芷听了,又有几分气,问:“你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说我?我从前难道没有好好做人?” “你好好做了吗?”沈清檀反问。 白芷惊讶于沈清檀的语气,去看她的脸,平日里分外亲和,总笑盈盈的脸,此刻不见一丝笑意,眼神淡然,庄严得如同一尊观音神像。 这是她不曾见过的沈清檀。 她应当是真的生气了。 白芷懊恼地垂下脑袋,道:“行,我知道了,我会的,但不是因为听了你的话,而是我日后,不想再吃亏。” “这就好。”沈清檀道。 这是她们两最后的对话。 白芷走后,沈清檀发呆地望向空荡荡的房间,总觉得寂寥了许多。 - 接下来的日子,沈清檀与其他进宫来选妃的姑娘们同吃同住,同样接受宫规指导,时间久了,她甚至以为那晚的事情没发生过。 有个圣上眼前的红人公公,最后说好了要帮她成为贵妃,居然就这样消失不见了,难不成是在坑骗她? 大半月过去,在女官们的筛选们,接近一半的姑娘被淘汰,有的去了其他宫殿做事,有的直接被送出宫,最后能留下来的姑娘们,无一不是花容月貌、循规蹈矩的可人儿。 殿选这日,元辉殿的主事女官唤来了好几位妆娘,将沈清檀按坐在铜镜前,为她好生装点。 “姑娘到了金銮殿上,说话做事,都需要好好斟酌一番,有时候不知道如何行动,如何说话,那么就宁愿不做不说,总之,动得越少,说得越少,错得越少,明白了吗?”女官在旁语重心长嘱咐。 这些时日,朱公公在暗地里交代了,定要将沈清檀教授得规规矩矩,再能多点儿吸引男人的魅力,就更好了。 她明白了,这元辉殿内的所有姑娘,加起来都不如一个沈清檀的胜算大。 身份贵重,又和圣上有了渊源,再加上有朱公公帮衬,自己也得好生巴结,日后等沈清檀稳坐后宫,说不定还能记得她的恩情。 沈清黛点了点脑袋。 女官望着镜子里的小美人儿,别说,这姑娘平时看着脑袋是不灵光,可好生打扮一番过后,令人惊艳不已。 如远山般的黛眉,拧起时,亦有几分机灵。 鼻子小巧秀丽,鼻头微微翘起,可爱至极,边侧有颗浅色的小痣,更添风情。 嘴唇色泽如口衔桃花,隐有露珠。莹润泛粉,不笑亦像笑。 直把她一个女人都看怔了。 给她装扮的妆娘也夸:“姑娘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沈清檀刚微弯了唇,为得到了夸奖开心不已,转瞬想到了那天晚上,有个见到她的容貌,眼神就转变了的人。 嫌弃她丑。 偏偏她想要能够看得上她的人,最看不上她。 - 去到殿选的路上,姑娘们难掩激动与喜色,她们不知道半月前元辉殿发生了什么事,女官瞒得严严实实,只知道,有个院子里少了个姑娘,而与沈清檀同房的其他姑娘索性被赶出了那间房,她一人住在了那里。 她们也猜测着,沈清檀多半是什么达官显贵的千金,来头大,看这些时日女官们对她关心得,还以为她被内定成为了皇后娘娘。 沈清檀的人缘就这么不好了起来,除了那晚知情的两个姑娘偶尔与她说话,她寻常总是独自一人。 好在,也捱过来了。 但今日,沈清檀的打扮与其他姑娘明显不一样,格外明艳动人。 总有姑娘在激动之余,观察到了她的不一样,挤到她身边去,酸溜溜说道:“沈姑娘,你的待遇可真好,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比得过你。” “半月前,圣上打错了棍子,我白白挨了几下,现在腰身还痛着,落下了病根,你想要吗?”沈清檀笑着,脆生生问。 那姑娘噤声,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女官对她好,是圣上给她的补偿。 正好这时她们路过一片假山,沈清檀见没人再来找她的麻烦,轻轻舒了口气。 殊不知,一座高大的假山后,季照临躺在片平整的假山上,原本悠闲自在看书,朱全在旁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劝圣上快赶去金銮殿参与殿选,圣上就是不听,只说太后在便行了。 正巧,一群姑娘们路过。 两人将方才沈清檀与那位姑娘的谈话内容,听了个完全。 之后,季照临微翘嘴唇,似笑非笑道:“朕错打了她几棍子?” “这……”朱全额头冷汗直冒。 季照临又问:“只有几棍子?” 朱全:“……” 圣上是丧心病狂吗?非得打满六十下? 6、殿选 金銮殿上,青花缠枝香炉中的龙涎香袅袅盘旋而出。 太后坐在上位,她身旁的主位却空无一人,虽然知道圣上素来不热衷于选拔后宫的事,可这毕竟是昭告天下的选妃大典,到了最后的关键环节,只有她一人在这,圣上不来,未免太不给面子。 太后的贴身大宫女低声问道:“太后,是不是还要再派人出去寻上一圈?” “罢了,”太后叹道,“哀家还能不知道他的性子吗?若是不想出现,那么掘地三尺都没用。” 大宫女退后,对一旁的小黄门吩咐道:“可以让选妃的姑娘们进来了。” 她们在门外等候多时,终于等到了召见。 满以为能见到那位真龙天子,可望向上位,只有不苟言笑的太后。 场面瞬间肃穆。 太后盛装打扮,从现在的面貌中,不难看出她当年的风采。 姑娘们齐刷刷跪在地上,个个花枝招展,如同蝴蝶过境,也不遑多让。 “圣上都没来,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罢了,随便挑挑,展示一下你们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些,选几个大家闺秀吧。”太后兴致缺缺,却也强打精神道。 姑娘们依次展示自己的才艺,都拼了命去做。 沈清檀在后面些的位置,前面的姑娘们几乎将她的身形面容挡光。 不过她并没在意,耐心盘算着,等会儿表演什么才艺。 唱歌?只会粗浅几首,且并不惊艳。 吟诗作赋?她没那脑子。 丹青?描摹出几根线条就算是不错。 跳舞…… 沈清檀觉得这个好,只要拍子来了,她穿得漂亮,随便舞上几下,应该也能蒙混过关。 她就这么打定了主意,只等着属于她的时机到来。 - 另一边,季照临不紧不慢往金銮殿那边赶。 朱全迈着小碎步跟上,问道:“圣上,这…这不是原本不去的吗?怎的又改变了主意?” 季照临眯眼,甚是不悦:“朱全,你再在朕的面前故弄玄虚,不把事说清楚,信不信朕不顾先皇的面子,把你赶出宫?” 自打在假山偷听到沈清檀的话,圣上狐疑的目光投向他,朱全的冷汗就没停过,湿了干,干了湿,循环往复。 眼下,衣裳又将被汗浸润得能拧出水。 “圣上,这个……”朱全琢磨着说辞,赔笑道,“老奴也是为了圣上和沈首辅好。” “沈若从?”季照临问,“此事与他有何关联?” “关联可大了。”朱全从头说起。 那晚过后,朱全原本打算如实向圣上汇报,可想到圣上的臭脾气,和沈首辅一向不对付,就算能看在沈首辅的面子上,饶了沈清檀,甚至直接钦点她成为贵妃娘娘,但两人的心是不大可能再靠拢了。 因此他思来想去,决定先不透露沈清檀的身份,等她俘获了圣心,一切再谈不迟。 却没想到,出了这等幺蛾子。 不等他在殿选上巧舌如簧,沈清檀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让圣上更不悦了。 这难道就是命运弄人? 朱全说完,连连唉声叹气。 如他所想,圣上阴沉着脸,脚步甚至加快。 他该不会要去捉拿沈清檀,继续打她,完成那剩下的五十八杖吧? 朱全兀自担心。 - 表演的姑娘已经到了第三批,第四批是最后一批,也正是沈清檀所在的这批。 太后没特别看重哪位,都觉得差不多,说不行吧,又还可以,说可以吧,又差了那么点意思。 只是不知道到底差在哪里。 第三批姑娘上前来后,太后眯着眼随意打量,见到第四批的姑娘当中,好像有个姑娘格外青葱水灵,她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啧啧,有她当年艳冠京城的风采了。 突然有点想知道,待会儿这个姑娘,会表演个什么才艺。 当下展示的姑娘正在起舞,挥舞水袖,无风自动,一霎那间,仿若室内都无端生出其他香味来,香与美人,甚是和谐。 连一向端庄稳重的太后,此刻也并不觉得这舞是狐媚子才会的玩意,只用来蛊惑男人,心想着,这样的妙人儿,圣上应当挑不出错处。 差的意思不多了,可仍然差着。 舞到最后,太后点了点头,许可道:“不错。” 却没想到,在她之后,季照临踏进大殿,蹙了蹙眉头,淡淡道:“无趣,呆板。” 还在喘着气的美人儿脸色惨白,望着季照临,如花瓣般的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太后猛然想到,总算知道这些姑娘们差的那点意思在哪里了,就是太过无趣呆板,像是统一好的那样,没点新意。 “退下吧,”朱全识眼色道,“莫要再碍了圣上的眼。” 这姑娘瑟瑟发抖地退下去,脸色更加惨白。 她已明白,在这不解风情的君王面前,她再无可能成为嫔妃。 季照临表情冷峻,路过姑娘们中间时,目光停留在某处,顿了下,而后继续往前,直至坐上龙椅,无精打采般,单手撑着下巴。 他甚至打了个呵欠,似还没睡醒,眼皮耷拉,懒声道:“母后,这殿选选妃之事,历来是由后宫之主操持,不必儿臣亲自前来,你来帮儿臣看看就行了,何必要让儿臣跟着来犯困呢?” 太后听闻,不满地瞪他一眼:“你就是喜欢拖,本来在东宫时,你枕边就该有人了,如今也能让哀家抱上孙儿,想当年,我嫁给你父皇时,那时我不过方及笄,他也未成太子,而你呢,比不上你父皇一点半点,后宫里现在空荡荡的,一个皇帝,连个暖床的人都没有,说出去像什么样。” 季照临素日里听惯了这些话,此刻拇指摁了摁眉心,冷峻道:“所以这不是听了母后的话,乖乖开始选妃了吗?” 太后不悦,瞪得更厉害:“你一拖再拖,拖到这等炎热日子,何况你现下的神情,好像是我逼着你般,你这般冷脸,到时都要将那些姑娘们给吓跑了。” 季照临不愿再与太后辩驳,神色难辨道:“朕整日面对国事,难以笑得出来,不如让她们快些展示,早些展示完,母后选完,朕就可以早点去批阅奏折了。” 太后知道不好再说什么,能让圣上心甘情愿踏进这座大殿,已是不容易了,于是挥了挥手,让她们继续。 剩下的姑娘们因为方才那一出,个个都低垂着脑袋,唯恐再经历那样的难堪。 沉闷的气氛中,又有两个姑娘展示完,表演得不太好,可能是被圣上的气势吓到了。 “你看看,可有喜欢的?”太后殷切问。 季照临神色无波,道:“母后喜欢便好,随便挑上几个,封妃子还是美人才人,全凭母后做主。” “我要是真能做主,还能替你将孙儿抱上,倒是好了,”太后叹了口气,挥手道,“继续。” 轮到最后一批,季照临困乏的神色褪去大半,眯着眼睛,打量到某个人影时,冷笑了声。 朱全捏了好大一把汗,他是不敢再动弹了,沈姑娘自求多福吧。 先前的几位展示完,轮到沈清檀,季照临见她抬起眼眸,于是更加仔细地端详她。 她今日倒是打扮得明艳不可方物,一看就知道是朱全的吩咐,与其他的姑娘格外不同,是唯恐他不喜欢吗? 朱全身体颤抖,季照临问:“朱全,好端端的,你抖什么?” 朱全声音都变了调:“老奴…老奴没抖啊。” 季照临敛了敛眸中精光,看向下方,平淡问道:“你要展示什么?” “回禀圣上,民女没有才艺展示。”沈清檀不卑不亢道。 从圣上进到这座大殿里时,她就知道这人察觉到她了,甚至在关注着她。 先不去管圣上是怎样的心思,她想着,既然方才的姑娘舞过一曲,足以艳惊四座,圣上都不满意,那她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还不如另辟蹊径。 “喔?”季照临不满,“你看不起朕和太后?” 太后脸色微微一变,圣上性格暴戾,可很少会这样去刁难一个弱女子,这天大的帽子扣下去,想要再收回来,可难了。 这姑娘挺好看的,她挺满意啊,怎么就惹到圣上了呢? 就是因为没有才艺吗? 太后还挺期待她的表演,想到这个,也觉得失望,原来圣上不是凡人,这同样是他不能容忍的点。 “民女不敢,”沈清檀抿了抿唇,说,“民女,原本是有才艺的,就是舞蹈,民女可以舞得比方才那位姑娘更好。” “既如此,那你怎么不舞?”太后急了,她也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舞蹈,能比刚才的更好,由更漂亮的美人儿来舞,肯定能过足眼瘾。 沈清檀微微叹息道:“可惜,民女前段时日遭遇了一点变故,导致腰上落下病根,现在恐怕状态不佳,舞出来是献丑。” 季照临活生生气笑了,遭遇的变故,是指那晚挨了两棍子吗? 这天大的帽子,她是打算扣到底了吗? “如果圣上和太后不嫌弃,民女愿意带伤献舞。”沈清檀眼带希冀,一副渴望献舞,又实在怕成了献丑的模样。 朱全都不由得赞叹,这姑娘,机灵得很,哪里傻了。 是他看走了眼。 看把圣上气成什么样了,却又不好当场发作。 “舞,你舞给朕看看。”季照临几乎在磨牙。 沈清檀躬了躬身,再次说道:“民女还有个小小的要求,若是圣上肯为民女伴奏,那民女说不定……能找回状态,重展巅峰,让圣上和太后露出笑颜。” 朱全瞪圆了眼睛,下一瞬明白过来,想即刻拍手称赞。 让圣上来伴奏,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传出去了,不给她一个弱女子面子是小,不想让太后露出笑颜是大。 而圣上若答应,那么不管沈清檀舞得如何,旁人都不敢说不好。 因为,这场演绎中有圣上的一半。 妙啊。 7、封妃 季照临觉得,他是小看了眼前的这个女人。 看似蠢笨,实际上心思比朝堂上的某些大臣还要深沉,也不知道,是学的谁。 竟然敢设陷阱给他跳,待会,有她哭的。 季照临吩咐朱全去给他拿来他最趁手的一管萧,萧到唇边,他索性走下龙椅,来到离沈清檀几步远的地方伴奏。 萧声本就清越中带有凌厉,如风过竹林。不适合伴舞,尤其是柔美的舞蹈,却格外适合舞剑。 季照临吹的调子高,故意让沈清檀跟不上他的节奏,看见她强装镇定,手舞足蹈的模样,他唇微弯,眼底透出得逞的笑意。 就这三脚猫的功夫,居然还敢放大话。 太后面色难堪,她觉着她不是在看舞蹈,而是在观摩一场大战。 此时圣上略胜一筹,那个大言不惭的姑娘根本融入不进圣上的萧声中,不能说是丑态百出,但实在称不上赏心悦目。 朱全的汗掉得更快了。 沈清檀颇吃力,跳舞嘛,不就挥袖舞手,抬脚扭腰,脖子转转……再笑上一笑。 明明看着简单,没几个动作,等轮到自己来时,变得费劲了。 她转来转去,转得头晕,最后眼前只剩下圣上那张嘲笑的脸,萧声都愈发悠远。 沈清檀不知怎的,觉得自己离圣上越来越近,这样好,挨近就挨近点,能多亲密接触几下,得赏赐的机会更多。 沈清檀晕晕乎乎想着,在其他人眼里看来,这姑娘想要献舞是假,趁机亲近、魅惑圣上是真。 圣上的萧声原本还快得令人不可思议,甚至觉得有些尖锐,而后来,随着这位姑娘的接近,他萧声不由自主地变缓,最后还似有若无地顿了几拍。 “朱全,”季照临终于忍不住,放下玉萧,喊道,“把她给朕拉走。” 朱全急忙赶过来,眼看要碰到沈清檀了,她收不住脚,大喇喇朝圣上撞去,怕圣上把她推开,甚至张开了双臂。 季照临的双手被她严实抱住。 他脸色难看到不能再难看,沉声道:“沈若从教出来的女儿,就是此等作风?” 登时,偌大的金銮殿,明明有几十人等,却一片寂然无声。 - 沈清檀醒过来是一个多时辰后,她掀眼,眼前不是元辉殿小院的麻布幔帐,而是华丽的锦绣垂帘,太不一样了。 偏转脑袋,朱全笑吟吟的脸凑过来:“娘娘,可觉得好些了?” 沈清檀惊愕:“你…你喊我什么?” “娘娘啊,”朱全重复道,“恭喜沈姑娘,你现在可是贵妃娘娘了,这偌大的皇宫中,只有你一位贵妃娘娘。” 沈清檀明白不过来,她明明都舞得那么差,惹得圣上那般生气,还能成为贵妃,圣上他到底怎么想的? “沈姑娘,虽然是太后指定的你,但你无需介怀,圣上……”朱全斟酌着用词,“圣上终会发觉你的好。” “……” 是她多想了。 朱全告诉她,当时她晕乎乎和圣上撞在一起,圣上直接拂袖而去。 太后知晓了她的身份,先夸了她几句,随后指定她成为了贵妃,还选了另外两位姑娘留在后宫,品级并不高。 沈清檀大喜,定下的目标完成了,接下来,就是等待赏赐。 “娘娘,待会圣上会先来你的寝殿中,你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朱全笑道。 “好!”沈清檀只差拍着胸脯,向朱公公保证。 早在元辉殿的那些时日,女官们就教导过她千万遍,要怎么讨好圣上,让圣上垂怜于她。 “还有,老奴没有理会娘娘的那些时日,其实是在背后偷偷运作,特意向元辉殿的那些女官们嘱咐了,让她们好好待你,”朱全和颜悦色道,“老奴,始终是站在娘娘这边的。” 沈清檀差点听得落泪,握住朱全的手,发誓般:“朱公公,放心好了,有我在后宫的一天,就少不了你的一口饭吃。” 两人就这样结成了友好同盟。 朱全随后唤了四名宫女进来,说是太后从慈宁宫中挑的,她们各有其擅长的事,且脑瓜子都很机灵,留在沈清檀身边伺候再合适不过。 朱全板着脸,里外打点交代了番,才走人。 “主子,离入夜还早,圣上怕是要过夜时才过来,你现在有什么需要吗?”四个大宫女之一的冬藏热切问道。 “备水,要放很多很多的花瓣,我要沐浴。”沈清檀没不好意思,直接下达了命令。 她跳完舞,身上出了汗后又臭又黏,也没人给她换衣服。 当然不能这样面见圣上。 水送来得很快,成为了贵妃娘娘,和在元辉殿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两个宫女守在外间,另外有两位陪同在沈清檀身边,帮她洗香香。 沈清檀泡在花瓣热水里,任凭她们搓圆捏扁,舒服得要昏睡过去。 秋收忽然笑:“娘娘真可爱,又特别美,天生丽质,和圣上堪称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沈清檀的脸蛋红扑扑,眼睛被热气熏蒸得水汪汪,认真问:“你们觉得圣上凶吗?” 两个宫女噤声,这答案不言而喻。 沈清檀忽然开始担心,圣上会秋后算账。 不然,她见圣上的日子再往后拖一拖吧? 她小心翼翼发问:“我…今晚可以不见他吗?” 秋收笑道:“娘娘,你说笑了,就算今夜圣上不来,日后也会来,我知道娘娘可能是从一些嘴碎的人嘴里听见了圣上容易暴怒的传言,但是娘娘无需担心,你是什么身份,那些卑贱的人又是什么身份?圣上待他们和待娘娘,定是不一样。” 冬藏配合说道:“对啊,只要娘娘机灵点,在圣上面前多说好听的话,圣上会对娘娘宠爱有加的。” 沈清檀始终不放心,使劲回想,爹爹凶起来时,她是怎么让爹爹认命投降的? 撒娇,把好吃的给爹爹……还有,小时候,她会去亲一亲爹爹的脸颊,然后被爹爹没修剪好的胡子扎到,她委屈得不行,爹爹无奈地笑,她也跟着咯咯笑。 实在不行,就亲亲圣上好了。 她吃亏点。 - 夜色渐深,烛光笼罩整座寝殿,沈清檀坐在小榻上,手里捧着书。 沐浴完之后,整张小脸素净嫩白,发间没有任何装饰,如瀑般散落。 这本画册是女官硬塞给她的,和她以前看过的那些都不同,隐约觉得有些奇怪,沈清檀皱着眉头看了会,看不进去,随后将它丢在一旁。 紧接着,反应过来,若是圣上来了,见到她胡乱丢东西,定是更不喜,得收拾好。 沈清檀望过来望过去,觉得不如就将画册藏在这里,于是将它捡起,塞到了垫子底下。 这样,圣上就不会发现。 沈清檀端端正正坐着,等着圣上过来。 原本还有些精神头等,等得久了,沈清檀脑袋沉重,不由偏向一边,差点栽倒在案几上。 正巧,这时“吱~”的一声,轻微的推门声响。 沈清黛打起精神,抬头望去,从她这边,根本望不见正门那边,只能听到两扇殿门被同时关上的声音,微沉的脚步声逐渐向她靠近。 季照临进到内室,见到烛火昏黄,美人含羞低头,似是饱含期待,痴等了他许久,又不敢正视他的模样。 季照临走至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倏地停下,冷硬道:“你这是给自己找好睡处了?” 沈清檀:“?” 她害羞道:“她们说了,圣上要和我一起睡,睡在同一张榻上,虽然我没和其他人一起睡过,不过我会努力,服侍好圣上。” 矫揉造作! 季照临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字。 “朕不想和你睡。”他道。 还好,沈清檀心想,圣上没打算事后追究,只是还不习惯多了一个她。 果然是圣上,度量就是大。 沈清檀回想着女官的嘱咐,柔柔道:“可是今晚是第一夜,若是圣上不与我呆在一起,等到了第二日,我会因为没有照顾好圣上,而被责罚。” 季照临冷笑:“真是不知廉耻!” 说白了,就是想勾引他。 “你被不被责罚,与朕何干?”季照临冷冷问。 “我从其他人嘴里听说了,圣上是个好皇帝,既然是好皇帝,就不会不顾自己的子民,虽然我是你的妃子,但同时也是大临朝的子民,圣上只要与我同榻,就能轻易救我,既然能轻易救我,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责罚,”沈清檀脸不红心不跳,又拍马屁道,“圣上是个好人。” 从其他人嘴里听说圣上好,这段话是她编的。 爹爹曾说过,不能骗人,可是爹爹还说过,遇到紧急情况,必须灵机应变。 季照临哼笑,心想,无论宫内还是宫外,都传言他是个暴君,动不动砍人脑袋,动不动在朝会上大发雷霆。 她从其他人嘴里听说他很好?为了达到目的,真是不择手段。 季照临其实就是来奚落她一番,然而再看过去,对上沈清檀清凌凌的两只眼,眼底似有水波晃荡,清澈见底,又似装下了漫天星辰。 他愣了一下。 原本想着,最差的结果,不过是他睡床,把沈清檀赶到小榻上睡。 现在,她的怀柔政策好像成功了。 都怪这张和记忆中那人极其相似的脸。 他不自主道:“朕确实还没做好准备,你去睡床吧。” 他面对着这张脸,根本不可能安心睡下,再说了,他对她还有气呢。 沈清檀委屈巴巴起身,走过去,本以为,今夜和圣上将再无交流。 谁知道,过去不到半柱香时间,圣上怒不可遏的声音响起:“檀妃,你在小榻下放了什么?” 沈清檀一猛子从床上挣扎起来,跑过去看圣上的动静。 只见圣上铁青着脸,从小榻下方探进去,边摸寻边道:“朕喜欢睡平整的地方,若是有任何崎岖,都会睡不安稳……” 话没完,季照临望见他掏出来的是本避火图,随意一翻,都是不穿衣裳的两个小人在打架,越往后翻,甚至越离谱,还有三四个小人一起的。 季照临深吸一口气,抬起意味深长的双眸看过去。 对面的人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神情里全是讨好和歉意。 季照临这气是生不起来了,他没忍住开始琢磨,难道,她真有那么喜欢他? 8、请安 沈清檀之所以扭捏不安,是因为见到季照临的表情,知道她方才看的这本图册,好像不是什么好东西。 毕竟男小人女小人黏在一起,还没有穿衣服,不太雅观。 圣上生气了吧? 肯定是生气了。 沈清檀思考着,该怎么取得圣上的原谅。 她先诚恳认错:“这是臣妾的,不小心落在这里了,让圣上见笑。” 季照临:“……”见笑,你还知道见笑? 回想起方才,坐在小榻上等待着他的人儿,那么期待着与他同寝,渴望与他痴缠,甚至在他没来之前,在看这种东西。 他扬起抓着避火图的手,咬牙道:“不知廉耻,朕,没收了。” 沈清檀:“?” 这可不行!这是女官塞给她的,用心给她准备的礼物。 沈清檀愤怒到失去了理智,拔高声调:“你凭什么没收?” 好好好,露出真面目了。 季照临面色更沉,切齿问:“你脑子里,想的只有这些?” 沈清檀觉得他无理取闹,觉得他莫名其妙。 她双手叉腰,气势汹汹道:“对啊,就想的这些,怎么了?” 室内熏香浓重,熏得人昏沉,季照临嗅着,只觉得和他往日闻过的任何一种熏香都不同,定是太后唆使着宫女要为他们增添些情趣,因此换了能够催情的香。 他先不耐烦地走到香炉前,将熏香灭掉,回头,望见沈清檀不明所以的脸,心静了下去。 就算当真爱慕他,用上熏香和避火图这种下作手段,也不值得谅解。 他重新坐回小榻上,沉声道:“睡了,若是明日里,有人问起夜间的事,全是你的责任,朕对于你这种女子,毫无兴趣。” 沈清檀呆呆地哦了声,还是不明所以,圣上大概指的是,明日里,有人会问起她和圣上睡觉的事吧。 她道:“放心,关上了门,其他的人看不见,我会和她们说,我和你一起睡觉了的。” 季照临更觉得沈清檀在故意挑逗他,冷道:“你以为关上门,外面的人就不知?” 沈清檀一头雾水。 他嗤笑:“若是你我同眠,怎会毫无声音?” “要什么声音?”她好奇问。 见她一问三不知,仿佛他在对牛弹琴,颇为费力,季照临也懒得解释,将被子兜头罩下,道:“睡了。” 沈清檀想了想,圣上的权力大,真惹毛了他,自己别提赏赐,好果子都没得吃。 为了长久的发展,她凑上前,试探着,狗腿问道:“要不,臣妾帮圣上把小榻再理理?” 季照临闷声不吭。 见他装睡,沈清檀很有眼色地又退让一步:“罢了罢了,圣上还是去睡床,这小榻太小,睡得不舒服,睡臣妾就刚刚好。” 季照临确定无疑了,沈清檀如此为他着想,定是爱慕他爱慕得不行。 朱全和他说了,沈清檀瞒着沈若从进宫,明明知道点朝堂事的人都知道,沈若从和他不对付,倘若不是爱慕他到了极点,又怎么会冒着与爹爹作对的风险,进到宫里来,只为了成为他的妃子呢? 他掀开被子,沉沉望着这张和记忆中那个人格外相似的脸,一时百感交集,其中,别扭占据得最多。 若是这种爱慕心思,是那个人拥有的就好,可惜,他现在连她的人都不知道在哪,或许,她已经不在这个世间。 季照临强行摒弃了脑中想法,生硬道:“朕说了要睡这,就睡在这,你回到床上去睡,这册子,朕拿着也嫌丢人,还给你,还有——” 他把避火图丢给沈清檀,等她接住,循循善诱道:“以后不需要再看这些东西,反正朕对你没有那种心思。” 沈清檀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隐隐约约觉得,她好像是被嫌弃了。 没错,圣上的话里,有着浓浓的嫌弃。 她去将大多数宫灯熄灭,唯独留下了内室的一盏灯,不至于屋内一点儿光都不剩。 接着,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床上,睁着眼,脑子里乱七八糟,就是睡不着。 - 季照临不习惯人服侍,起夜喝水时,无意中瞥见了床那边。 小小的人儿蜷缩成一团,被子也不盖,显得更小更可怜。 这么睡上一夜,第二日起来,恐怕要落下病根。 他走过去,随手抓起锦被,往她身上丢过去。 原本就想这样粗鲁给她盖上,却没想到,这人居然没睡着,昏暗中,她幽幽道:“谢谢圣上。” 季照临吓一跳:“你还没睡?” 沈清檀有些委屈:“臣妾睡不着。” 还在想着那画册上的小人呢,季照临想,朽木不可雕也。 于是转身,不再管她。 沈清檀望着圣上的背影,悠悠叹了口气。 晨间,醒来时,沈清檀第一时间起身,去观察榻上的动静,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现在小榻上干干净净,仿佛他从未来过。 她睡眼惺忪,将内室收拾整理了下,揉了揉眼睛,本想去开门,却发现冬藏和秋收已经守在外室,仿佛等候了许久,正笑吟吟望着她。 冬藏喜笑颜开:“娘娘,昨夜定是操劳了一夜,看您眼下都有乌色了,好好歇着吧,要什么的话,吩咐奴婢们,奴婢先去给你端洗脸水来,再将元帕给收走,让管事嬷嬷瞧瞧。” 沈清檀敷衍听着,虽听不太懂,也配合着点了点头,随后坐回内室的小榻上等待。 两位宫女对视一眼,昨夜她们两彻夜守在门外,可没听见任何动静,心里想着,恐怕圣上也害怕动静大了,吵嚷到外面,会让娘娘害羞,因此含蓄了些。 后来,陛下三更天便起夜,去上朝了。 临走时,望见她们两个,还吩咐了:“娘娘还在睡梦中,莫要闹出动静,惊扰了她。” 当时,便觉得圣上甚是体贴,对娘娘可谓是细致入微。 可方才看娘娘的样子,虽然像是睡不着,可行走之间,全无扭捏感。 秋收悄悄道:“看娘娘的样子,莫非是圣上对娘娘太过体恤,以至于娘娘毫无感觉?” 冬藏啐她:“陛下的房中事你也敢嘴碎?不怕掉了脑袋?” 秋收赶紧噤声。 随后,秋收为沈清檀端来洗漱用水,冬藏去收拾床上的元帕。 可望见床上,分明干干净净,那条昨夜里摆放得整齐的元帕,被随手扔在了床角。 秋收正在服侍沈清檀洗漱,只听冬藏一惊,失声问道:“娘…娘娘,您昨夜未曾与圣上亲近?” 沈清檀把床铺和小榻收拾干净,就是为了防止他人看出来她没和圣上睡觉。 此时,当然不能否认,点头道:“亲近了,亲近了的。” 到此刻,娘娘还在说谎。 冬藏望着那条干净整洁的帕子,而床上毫无皱乱,定是昨夜里什么都没发生,何谈亲近? 秋收也明白了大概,两人齐齐望了娘娘一眼,看娘娘还在逞强,便觉得心酸。 圣上不肯亲近娘娘,娘娘面对她们,只能极力掩盖。 看来元帕这方面,是没办法交差了。 禀上去,太后得将她们狠狠训斥一顿,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娘娘。 两人眉目间都浮现愁云。 - 慈宁宫,太后今日起得早,且红光满面,皆是因为昨日的喜事。 陛下纳了妃子,也在昨夜与妃子同寝,想必她的皇孙,也不远了。 历来的规矩是新妃每日要来慈宁宫拜见她,太后也想再仔细看看沈家的闺女,便早早等着。 只是卯时过去已久,仍未等到人来。 太后面上不由露出些焦急之色,嬷嬷劝慰道:“太后莫急,许是昨夜圣上折腾得厉害了,让贵妃下不来床。” 太后与嬷嬷情深,并未责怪她失言,反而觉着自己心急,宽慰许多,叹道:“说得也是,况且她刚进宫,许多规矩都不懂,说不定秋收冬藏她们也忘记了点拨。” 就这般等着,直到卯时完全过去,外面候着的公公才进来通禀:“太后,贵妃来了。” 嬷嬷笑道:“贵妃来了,给太后奉完茶,太后可算是圆满了。” 太后叹气:“临儿当太子时,东宫里就没有个体己人,劝他,他却说一切都以政务为重,直到先皇薨逝,他当了圣上,还是不愿意亲近女人,哀家可愁啊,幸好,他算是瞧上了沈首辅的独女,虽然觉得那女娃儿看着不太机灵,也没什么才艺,但相貌总是极好,配得上他。” 说罢,方想起了大事,说道:“宣贵妃进来吧。” 嬷嬷笑道:“且慢,太后你等了这么久,且让她在宫外再等等,奴婢去打探打探情况,看事实,是否如同奴婢猜想的那般。” 太后觉得也好,等会儿她不方便明面问,可又心急,嬷嬷去打听清楚最好。 太后在殿中候着,想着待会新妇来见礼,忍不住露出满面笑意。 却不想,生生等了小半柱香时间,只等到嬷嬷阴沉着一张脸回来,脸上似布满了急风骤雨,看着甚是骇人。 嬷嬷跟在她身边已久,在她未曾出嫁时,便跟在她身边伺候,历经了几十个年头,做事向来稳妥,轻易不喜形于色,教养比起大户人家的千金都不差。如今显露出这般明显的情绪,只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太后问道:“红莺,这是什么事冲撞了你,可是秋收冬藏不省心,还是说,贵妃本人……” 她欲言又止,显然是不愿去深想。 “都不是,”嬷嬷长叹一声,低头说道,“昨夜里,圣上和贵妃并未圆房。” 太后大惊,过后镇静下来,又想着其实并无关系。 毕竟圣上从小便是一张冷脸,看见谁,都不曾改变脸上颜色,与人相处,虽不是有心,可总是处处让人觉得他不好相与,甚至是在刁难人。 昨夜里,他肯进贵妃的寝殿已是了不起,若未曾见过几面,就与人圆房,做那档子亲密事,反倒不是他的性子。 太后脸上现出宽慰来:“我还以为是哪等大事,这倒是不要紧,圣上本来就慢热,此等事,还需一步一步来,急不来。” 嬷嬷听闻太后并未发怒,脸上的神色也轻松了许多,阴沉消去,笑道:“小年轻之间,再好生相处几日,多熟络熟络,太后定能听见好消息传来。” 太后点头道:“正是,我想的也是不逼着他,只是,这就委屈沈首辅的爱女了,本来想着是他的独女,要好好照顾她,却不想还未得宠爱,先受到了冷落和委屈。” 嬷嬷笑道:“贵妃宽宏,想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太后道:“那就传唤她进来吧,哀家好好与她交谈,不致让她觉得这宫里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 于是嬷嬷点头称是,退出主殿,去传唤等候在外面的贵妃进殿来。 沈清檀由两位宫女陪同着,幸好早晨的温度正合时宜,倒是不冷也不热,不至于难捱。 起先太后这里的嬷嬷出来,她见了,只觉得好生凶悍的一张脸,光是看着,就要令她喘不过气来了。 之后冬藏上前与嬷嬷耳语,虽然她听不见,但从嬷嬷的脸色上看去,想必是不好的事,说不定就是因为那条什么元帕,说是她昨夜没和圣上睡觉的证据。 沈清檀起初还觉得委屈,后来一想,她昨夜确实是未曾和圣上一起睡觉,只有今夜圣上还来不来她的寝宫。 到时候哀求也好,威逼利诱也好,得让圣上和她睡在一道,免得第二日起来,几个宫女见了,脸色通通耷拉下去,又传到太后这边的嬷嬷耳中来,让本就一脸凶相的嬷嬷看起来更凶,教人害怕。 嬷嬷再度出来,脸上却带着笑意,说道:“娘娘,太后有请。” 说罢,她自个儿走在前面,只等后面几位跟上。 秋收和冬藏低眉敛目,相互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紧张。 太后别不是要将人请进去,然后再好好治罪吧? 贵妃娘娘是沈首辅的独女,如今又是有位份的贵妃,太后顶多训斥她几句,倒是不敢拿她怎么样。 而她们两个人,可就惨了,说不定会被太后定个不尽心尽力的罪,一顿板子是逃不过了。 然而进到殿内,太后坐于藤蔓花纹交织的红木椅上,榻上小几上的博山炉焚着袅袅檀香,她见了贵妃虽没有明显的笑意,可也没有露出什么怪罪的神情来。 秋收冬藏都松了口气,斜眼望见自己的主子,竟然还乐呵呵的,稀奇打量着这座殿中的各种摆设。 冬藏赶紧给娘娘使眼色,让她在太后眼前,放得尊重些,不说主动拜见太后,给她奉茶,起码该有的贵妃样子还是得有。 太后没有为难沈清檀的兴致,见着贵妃东张西望的样子,一时间觉得甚是可爱,正好与圣上互补。 “昨夜里,哀家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圣上他生性冷淡,与人交际,总是要反应慢些,还望你多担待,等日子一天天过去,圣上总会发现你的好,待你如珍宝,”太后鲜少慈祥,此刻,却如同春水煎茶般优雅从容,劝慰道,“若是心里憋着气,尽管来找哀家,哀家不仅能聆听你心里的委屈,还能替你收拾他。” 沈清檀的记忆中仿佛从来没有娘这一号人物,无论做什么事,身边只有爹爹的身影。 太后待她亲和,沈清檀只觉得她的话语犹如暖流一般从心中淌过,令她鼻头酸楚,低垂着眼睛,睫毛扑闪。 嬷嬷细细甄别,发现贵妃被戳中了伤心事,眼睫间竟沾上了莹莹泪光。 “哎呀,这可使不得,贵妃娘娘你再难过伤心,藏着委屈事,可不能在现在哭,现在可是要给太后敬茶的时候呢,快别哭了,老奴都看得伤心了。”嬷嬷上前来,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给贵妃。 这下更坐实了圣上欺负贵妃的事,太后也忙着安慰,直到沈清檀努力抿着嘴,将眼泪憋回去,又在嬷嬷的指引下向太后奉了茶,这一仪式才算过去。 沈清檀留在宫中陪伴了太后一上午,午时,两人一道用过午膳,沈清檀方才迈开回宫的步子。 来时,几人两手空空,回去时,倒是赚得盆满钵满。 秋收和冬藏端着木盘,上面全是太后的赏赐,她们还没拿完全,以至于太后遣了慈宁宫里的一些奴才,帮她们将更多的珍宝抬回宫殿。 回去后清点了一番,光是大大小小的摆件就有七八件,极品的绫罗绸缎十几匹,更有妆匣里装着数不胜数的金银首饰。 几个宫女的笑意摆在脸上,欣喜道:“奴婢们原还想着,到了慈宁宫里,定是要挨上一顿骂,可娘娘一哭,惹得太后都没了辙,只顾着哄您,不止留娘娘在慈宁宫里一同用了午膳,还赏赐了这么多的奇珍异宝呢。” 沈清檀脸有点热,倒像是她故意哭,去哄骗太后的赏赐一般。 话说回来,太后当真是个好人啊,进宫以来,还是头一回有人待她这般亲切,这般好。 好像不用讨好圣上也行了,日后,她决定日日都来向太后请安,等着太后给她赏赐。 想到日后的美好光景,沈清檀面上浮现不由自主的笑容。 此时,昨夜同样没睡好,可不能补觉,还在御书房殚精竭虑翻看奏折的人,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抬起眼,疑惑问:“朱全,是不是你在心里骂朕?” 朱全:“……” 圣上这是昨夜太操劳,以至于脑子稀里糊涂,开始魔怔了吧? 9、出击 朱全一大早见到圣上,就知道他昨夜儿没休息好。 暗自咋舌,昨日殿选时,圣上还瞧着对檀贵妃不上心,夜里就变了样,果然……男人啊。 这个想法持续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直到圣上自言自语道:“不是你,你不敢骂朕,只有檀妃了,她定是在背后嘴碎,无法无天了。” 朱全:“……”刚一起睡过,就恶意揣测同床同枕的人了? 他把心里想法说了出来:“圣上,毕竟昨儿个夜里,贵妃才受过宠幸,老奴是觉得,她不敢如此大胆。” 季照临冷哼一声:“你什么时候开始,处处帮她说起话来了?难不成,是想要巴结沈若从?” 朱全差点跪下:“老奴不敢,万万不敢。” 季照临:“再说了,她何时受过宠幸?昨夜……” 话说到一半,他堪堪打住。 朱全想知道后续,发问:“昨夜怎么了?圣上。” “罢了,没事,”季照临拂袖,“你出去罢,让朕一个人清净会。” 朱全是出了御书房的大门后许久,才领悟过来,圣上怕是没有同贵妃亲近过。 看着显劳累,估计是被贵妃用其他方式给折腾的,贵妃是沈首辅唯一的千金,圣上敢怒不敢言。 这样一想,一切都通了。 朱全在内心评判,可圣上都默认沈清檀是贵妃了,进了人家的寝宫,又不履行作为圣上要开枝散叶的职责,还是圣上不好! - 清檀殿以往不叫做清檀殿,历来是位分高贵的妃嫔的住所,到当今圣上这一代,足有一年没有纳妃,因此闲置了许久。 昨日,它失去了它以往的名字,被重新命名为清檀殿。 眼下,清檀殿的牌匾上,三个笔走龙蛇的金色大字在日光下闪闪发亮,仿佛还能嗅到涂料未干的味道。 而殿内,一片死气沉沉。 仅有的几个宫女和太监在做着自己分内的事,唯一的主子沈清檀满足地眯着眼,躺在内室的床榻上。 她的周身,铺满了各种各样的金银珠宝,全是太后的赏赐。 唯有这样,她才觉得安心,雀跃不已。 这一回的赏赐,足够沈府上下开销半年了。 看贵妃就这样一动不动呆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冬藏终于忍不住了,和秋收对视一眼,往贵妃那走过去。 沈清檀乍然听见冬藏的声音:“主子,太后待你,是不是很好?” 沈清檀随手摸起一支金灿灿的凤钗,边欣赏边点头:“好,非常好。” 冬藏道:“那既然,太后待主子这般好,主子是不是也不能辜负太后对你的期望?” “什么期望?”沈清檀一骨碌坐起,眨巴着眼问。 冬藏掂量了下,选出最合适的用词,语重心长道:“呃……就是,圣上是太后的儿子,太后总归是希望主子能和圣上好好相处。” 沈清檀问:“怎么个好好相处法?” 冬藏和秋收毕竟是黄花大闺女,有些话说得太直白了,自身都觉得脸红害臊。 贵妃也是天真无邪,总不能直接和她说,请贵妃想想办法,继续让圣上留宿清檀殿吧? 且,要更亲密的留宿。 见到冬藏和秋收同时扭捏的模样,沈清檀自己想了会,最后懵里懵懂问:“太后是希望我和圣上睡觉?” 冬藏与秋收两人甚是欣慰,猛点脑袋。 沈清檀眯眼:“确实该这样。” 经冬藏一点拨,她后知后觉,如果辜负了太后最大的期望,那也不会再有源源不断的赏赐。 讨好圣上,也是讨好太后的其中一环呢。 沈清檀美滋滋想着,说不定她把两个人都讨好了,还能得到双份的赏赐! 思来想去,她决定按照太后的期望来做。 但是接下来,她收拾好了床铺,撑着下巴坐在桌旁等待,从晌午等到晚上,用过膳了,还不见季照临来找她。 沈清檀满脸失落。 几个宫女见她这样,纷纷上前安慰她:“圣上日理万机,再说了,还有其他两个刚封的妃子,作为圣上,需要雨露均沾,但不代表他心里没有主子,主子,慢慢来,不着急。” 慢慢来怎么行? 明日一早,她又要去给太后请安。 若是今夜不能得逞,那么沈清檀明早都不好意思再领太后的赏赐,同时,也不想见到太后失望的神色。 她决意主动出击。 - 圣上虽难找,可找来朱公公却是相当容易。 毕竟沈清檀与朱公公有过盟约,朱公公让她一有什么事,就给一个小太监传递消息,随后不久,他便会出现。 沈清檀用了这种方式,没过小半个时辰,朱全屁颠屁颠出现。 一到了清檀殿,朱全见殿内被各种赏赐装扮得金碧辉煌,直夸沈清檀机灵,哄得太后心花怒放。 沈清檀双手抱臂,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够,还远远不够。” 朱全惊了,问:“太后已经对娘娘这般好了,是哪里还不够呢?” 沈清檀悠悠叹了口气,说出想法来:“我想要连着圣上一起讨好。” 朱全终于懂了,太后好是好,但肯定希望沈清檀能与圣上和睦,在她去到慈宁宫时,给沈清檀略微施了点压。 “圣上在哪里?”沈清檀说完开场白,追问道。 朱全细想了想,圣上好不容易忙活完,用完了晚膳,估计是想找个地方安静待会,都不准他跟着。 圣上平日里倒是喜欢垂钓,现下,有可能正在夜钓。 朱全一连说了好几个圣上喜欢夜钓的地方,沈清檀听得一本正经,甚至用小本子记录下来,表示要一一探寻。 朱全欣慰到落泪,贵妃多少也是有些真心在吧。 看着,哪里像是只想要赏赐,才拼死进宫来的模样? - 沈清檀换了一身轻巧装扮,带上冬藏与秋收,出门去寻找圣上。 清檀殿的位置不偏,走出去没几步路,便到了御花园,景色宜人。 天色完全黑了下去,走上几步,冬藏和秋收都热得厉害。 奈何她们的主子感受不到,兴冲冲的,眼神四处乱瞟,像是来游玩。 前方的一座小亭子里,有两个宫女正在打扫,也不知道这天色完全黑下来,她们在扫些什么,但是看那交头接耳的模样,可能对于闲聊的兴致比对本职的兴致要大。 沈清檀没有探听别人谈话的爱好,可天色黑沉,她就这么带着冬藏秋收直接走过去,那两位在打扫的宫女始终没发现。 于是乎,她们的谈话声难免入耳。 “听说了吗?圣上有个心上人,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从来没在圣上身边出现过,可听说,圣上一心只有她,”其中一个宫女说道,“新封的贵妃娘娘听说和那位姑娘有几分相像,因此,圣上才会看上贵妃娘娘,封她为贵妃。” “这样说来,”另一位宫女有些吃惊,“贵妃娘娘还挺可怜的呢,那位姑娘是不是去世了?圣上无法得到去世的人,才只能找替代品呀?” “谁知道呢?”起初聊到这件事的宫女说着,叹了口气。 而后,她余光望见身边多了几道人影,其中一道纤细的身影想要探听消息那般,身形凑了过来,满脸写着津津有味四字。 两个宫女俱被吓了一跳。 “你们不用管我们,就当我们不存在好了。”沈清檀笑眯眯道。 两位宫女一眼望过去,见眼前的人穿金戴银,布料华贵,一看就是宫里的主子。 再看她身边跟着的两位宫女,从装束上来区分,知道是比她们的等级高得多的大宫女。 两个大宫女都跟在这位贵人身边,这位贵人又如此年轻,她是什么身份,都不需要多猜测,便已然知晓。 “参见贵妃娘娘,娘娘饶命!”两位宫女扫把都不顾了,当即跪下去,开始求饶。 “娘娘,婢子们不是存心嘴碎的,还望娘娘原谅奴婢们,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显然,她们将沈清檀方才想要继续探听她们对话的模样,当成了是在阴阳怪气,存心刁难她们。 “我没有怪你们呀,”沈清黛浑然不知,她这副模样,更叫人惶恐,“你们快起来,这有什么的,圣上的心上人当真和我相似吗?我也很好奇呢。” 两位洒扫的宫女还在跪着,对望一眼,从对方眼里看见疑惑。 当真不怪罪她们,只是在好奇吗? 从其他人嘴里听说,这位贵妃确实比较呆笨,但心性单纯至此,有可能吗? 沈清檀虽然想探听消息,可见着两位小宫女诚惶诚恐,也不至于那般强人所难。 她展露出不在意的模样,笑道:“那你们继续打扫吧,天都完全黑了,打扫完快回去歇着,这件事,我会当做没有听见过的。” 她这般说,两位小宫女都不能够完全放下心来,见沈清檀走,两双眼睛惶恐地跟着她的背影,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走出一段路,跟在沈清檀身后的冬藏,轻微地叹了一声。 贵妃娘娘虽是不在意,可她们身为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仰仗主子生存,却不能不在意这点。 若真如此,贵妃与圣上的心上人有相似之处,那她们平素里为贵妃上妆,是要将相似之处遮掩掉,免得圣上见到触景生情,龙颜大怒呢? 还是说,将贵妃装扮得与圣上的心里人更加相像,讨圣上欢心。 如果没揣摩好,贸然行动,惹得圣上对贵妃发难,她们更讨不了好。 说到底,她们都不希望这件事是真,若是真,那贵妃之后再如何讨好圣上,恐怕都得不了圣上的一分真心。 得先打听好这事的真假了,再根据事实做打算。 贵妃走在前方,视野比她们远,霍然间,她的身影停顿住,随后纤纤玉指往某处一指,惊喜道:“发现圣上了!” 接着,冬藏和秋收见到昏暗无边的夜里,那道清俊挺拔的身影猛然僵了一下,再是抬脚,又慢半拍地收回。 圣上显然是想拔腿就跑!可是顾及圣上的尊严,强行忍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10、同榻 月朗星稀,四下里无人。 是夜钓的好时机。 季照临呆在这儿仅有半个时辰,木桶里的鱼已经装满了,虽都是些小鱼,但就是为了这阵闲情逸致。 他慢悠悠地倾空木桶,又重新打了一桶水,决定再钓一会儿,就回寝宫里歇息。 这时,听见身后传来惊喜的喊声:“发现圣上了!” 一听,便知是谁。 季照临心里压抑,这股压抑劲原本就是沈清檀带给他的,想着把她抛却在脑后,好好潇洒一会儿,瞬时泡了汤。 他想跑,碍于颜面,终是忍住。 沈清檀笑嘻嘻地跑到圣上面前,有模有样地参见他。 季照临冷着脸:“免了,檀妃大晚上的不睡觉,四处溜达,可是又忘记了上回的教训?” “不会了不会了,”沈清檀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圣上,臣妾是特意出来找你的。” 季照临挑眉:“此话怎讲?” 听她话里的高兴劲十足,季照临却有了股不祥的预感。 “臣妾想请圣上到清檀殿坐坐。”沈清檀道。 季照临:“没别的?” “当然,若是圣上累了,随时可以留宿在清檀殿。”她讲出了目的。 就知道! 这人没救了。 檀妃怎么会知道他在哪? 天杀的朱全,肯定是他泄露了。 季照临眯眸,冷笑道:“朱全是不想要他的脑袋了,明明是朕的人,三番五次,护着你,跟朕作起对来了。” 沈清檀露出茫然不解的神色:“朱公公?这事和他无关呀,臣妾是想着四处找找,结果运气好,没多久,就发现了圣上的踪迹。” 编吧。 季照临侧过身,冷道:“别挡着朕。” 沈清檀:“可是圣上,臣妾的心思……” 季照临不耐烦道:“只要你能钓到三条比朕的手掌大的鱼,朕便遂了你的心意。” 沈清檀摩拳擦掌:“真的吗?” “君无戏言。” 沈清檀便让冬藏和秋收守在一旁,她在旁观摩圣上钓了一两次,眼神灼灼道:“让臣妾来试试!” 季照临冷着脸,把钓竿交到她手中,说道:“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到时,别说朕不留情面。” “不会的!”沈清檀相当有信心。 季照临打量着她,这人根本沉不住气,水面稍有动静,便急于查看,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惊得鱼儿四处散开。 “还有半柱香时间。”季照临无情宣布。 沈清檀敛神屏息,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水面动静。 当着他的面,她又一次收回钓线。 季照临露出轻蔑神色。 “哎呀,钓到了!” 沈清檀一脸欣喜,将倒霉的鱼儿从鱼钩上取下来,放在季照临的手里量了量,正好比他的手掌略大一点。 过程中,她的手指无意擦过他的掌心。 季照临觉着,有点儿软,又嫩得要命,像是能掐出水。 他收回手,说道:“等会钓到,以它作对比就行,不用来量朕的手。” 反正也钓不到了,这一条,不过是运气好。 秋收怕贵妃触怒圣上,赶紧跟着说道:“娘娘,圣上说得对,天子之躯贵重。” 明明是小两口的情趣,秋收这个榆木脑袋! 冬藏恨铁不成钢,瞪了她一眼,而秋收还不明白意思,见贵妃点了点头,安心许多。 冬藏觉得,事后,有必要对秋收进行一些教导,让她更识时务。 沈清檀像是开了窍,之后第二次收回竿,竟又是一条鱼,且不小,比第一次钓的大上许多。 “圣上,如何?”她笑吟吟,等着季照临夸她。 季照临说不出话,这是上天给生手的优待吗? 他咬了下后槽牙,说道:“时间只余片刻,若是你钓不到第三条,朕不会松口。” “那希望臣妾的运气能好些。” 沈清檀重新甩钩,沉心静气,掐着点般,钓回来了第三条鱼。 她被上苍眷顾,连续三次钓上来的鱼,都过了圣上的标准。 “圣上,我学得是不是很快?”沈清檀又露出求夸的神情。 季照临直接转身,说道:“朕并未允诺过你期限,看朕的心情来,有可能明日,有可能明年。” 沈清檀垮了脸:“圣上,你耍赖!” “檀妃爱如何解读,便如何解读。”季照临不理她。 情急之下,沈清檀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委屈巴巴喊:“圣上,是不是因为你心中有人,很在乎那位心上人,才不肯跟我回去?” 季照临回眸,眼神冷冽,足像铺了层霜。 “谁和你说的?” - 两人对视,岁月似暂停了小片刻。 沈清檀屏住气息,吓得不敢动弹。 眼前的人从没有过如此吓人,哪怕第一次见面,他说要砍了她的脑袋时,都不会这样。 看来那传闻,多半是真。 “檀儿知道了,檀儿不会和姐姐去争,圣上放心好了,”她小声道,“姐姐,永远都是圣上心中的第一位。” 季照临:“?” “圣上想知道,檀儿是怎么知道的吗?”沈清檀抬起柔弱无助的脸,眼中泪光闪闪,笑道,“跟我来,便知道了。” 季照临迟疑了片刻。 沈清檀就知道了,女官教给她的一些对付男人的知识,果然很有用。 - 沈清檀从小就会钓鱼,爹爹爱垂钓,去野外尽兴时,时常带着她,让她坐在一旁,自己玩自己的。 后来渐渐的,沈清檀对于钓鱼也感了些兴趣。 四岁时,她便开始手握钓竿。 会钓鱼这件事,却不能和圣上言明。 不然圣上定会换一个考验,那样她就不能得逞了。 远处宫殿成群,檐下烛火幽微。 沈清檀亦步亦趋地跟在圣上身后,想着一定要抓紧这次机会。 想得入神,脚下便没注意。 前方有道两级的石阶,季照临大喇喇走过去,后面的人一脚踩空,直愣愣撞向他的背。 季照临习过武,只要不跑神,周身的动静无论丝毫都会被放大。 他顺势向后扶了一把。 沈清檀抬眼看去,嘴角勾出笑。 季照临像是被火烫着了,瞬间收回手,冷硬道:“愚笨,连路都不会走。” 沈清檀甜甜笑了下:“多谢圣上。” 季照临再走时,心思拐了下弯,先前她的手指触过他手掌时,就想着,可能胳膊也是一样软。 这回得到答案了,虽细得像截竹子,可手感好,比预想中更软。 到了清檀殿,季照临先走进去,见到摆设大不一样,不由得冷笑:“真是琳琅满目。” “谢圣上夸赞,”沈清檀只以为他是真心,解释道,“臣妾布置了好久才完成。” 季照临觉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忽然有种全身鲜血被抽干的无力感。 他在罗汉榻上坐下,沈清檀屁颠屁颠跟过来,询问道:“圣上是习惯了睡在这里?那臣妾和圣上挤挤,圣上不会介意吧?” 季照临:“……” 究竟心有多大,才能在夫君有心上人,且心上人的长相与她相似的情况下,一点都不避讳,还惦记着与夫君同床共枕。 季照临大可以明日让人查探清楚,看看究竟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可等上一夜,再大动干戈,不如委屈自己一会儿来得快。 反正他可以三更天从清檀殿溜走,闲逛一会儿再上朝,不需要煎熬多久。 季照临这般想着,起身道:“睡床。” 他也想睡得舒服些。 沈清檀望见季照临直接往雕花床那边去了,跟在后边,眼巴巴问:“圣上,沐浴呢?” 季照临额穴跳了下,说道:“朕要先问清楚,再沐浴。” 沈清檀不这么觉得,圣上说了假话,看他急切的模样,明明是想着不沐浴就上床睡觉。 看来圣上也不是十全十美,居然不爱干净。 季照临被她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唤了水来沐浴,沈清檀要服侍他,被他一口回绝。 还好,某人没感到受伤,之后沐浴,还哼起了歌。 季照临沉着脸,听着隐约传过来的歌声,好几次生出了立马就走的冲动。 都怪朱全!让他走到这般境地。 洗漱干净之后,宫女熄了数盏灯,两人于昏暗中躺在床上,沈清檀侧过脸,美滋滋说道:“圣上,睡吧。” 季照临脸色始终不好:“答案呢?” 沈清檀啊了声,似是才想起这件重要的事。 季照临声线极寒:“是朱全告诉你的?” 沈清檀连忙摇头,一本正经道:“其实,是臣妾猜的,因为话本子上,都是那么写的,夫君不愿意与夫人同床,定是心里有人,所以,臣妾斗胆……” 她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 季照临眼神幽暗下去,没过片刻,他掀开了锦被,利落下床。 沈清檀连忙坐起,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望向他,可怜兮兮问道:“圣上,你答应过臣妾,要在清檀殿睡下,怎么能言而无信呢?圣上是要去哪里?回自己的寝宫吗?还是说,其他的姐姐妹妹那里?” 季照临:“……” 怎么回事,他突然像是被上苍扼住了脖颈,吐息困难。 “朕……”朕往后,不会再来你这座清檀殿,这一辈子,绝无可能。 “圣上,臣妾怕黑。” 季照临只是迟疑了那么一小会儿,要放的狠话变了味。 “朕……去喝口水。” 行,可以了吧。 要不是怕沈若从来找他的麻烦,他才不会在这里受制于人,堂堂皇帝,威严何在? 11、对峙 沈清檀能感知到,圣上在生气。 因为她敷衍了事的答案,圣上感觉自己被戏弄了。 本想着,要不要好生安慰他,后来想着,自己的安慰只会火上浇油,何况圣上就像火药桶,一点就炸,本来就爱生气的人,生点气也没什么,让他气去吧。 这样想着,沈清檀感受着身旁圣上不平稳的气息,昏昏沉沉睡去。 这一回,竟然比第一夜睡得香多了,没做什么梦。 季照临则不一样了,他被沈清檀气得不轻。 和昨夜里一样,他完全没睡好,始终在浅眠。 三更天,更声连连响起。 季照临迷糊中听见打更的声音,身为皇帝,他保持这一关的警觉,第一时间睁眼坐起。 随后望见昏暗中,身旁的檀妃依然在呼呼大睡。 才三更天,其实还能再睡一个时辰。 季照临脑袋疼得厉害,又躺下,迷糊了一个时辰,四更天的更声响过后,又过了约莫一两柱香的时间,才强撑着爬起来,准备去上朝。 上朝途中,也不由感叹,他这个皇帝,当得比鸡还累。 - 朝会上,关于各州层出不穷的灾祸,大臣们踊跃发言。 沈首辅站在前排,平日里慷慨激昂的他此刻甚至话少,几次望向季照临,欲言又止。 季照临困乏得不行,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在其他臣子们都无话可说,准备退朝时,他朗声道:“沈首辅留下罢,就兖州饥荒一事,朕还有事要向你请教。” 话说得诚恳,似乎他当真迷惑不解,其他的臣子们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这两位大人物面前,也不敢有异议,纷纷退朝。 等臣子们散去,季照临再屏退左右,只留下朱全一人,接着一改先前的谦卑神色,冷颜配冷语:“沈首辅有何事,说吧。” 其实,季照临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 自沈清檀成了檀妃,沈若从听说这个消息,该是比谁都着急。 只可惜,他表面上把朝廷的事看得比什么都重,朝廷的大患尚未解决,又怎么会因为府中私事来找他。 昨日朝会上,沈若从不显山露水。 今日,好几次欲言又止,可是当季照临把眸光撇过去,他又像是无事发生,逼得季照临都急了。 怕就怕今日也让他走了,等到明日的朝会,憋不住的沈若从干脆不要老脸了,当着其他臣子的面来探问究竟,或者是暗戳戳来找他的茬。 季照临都吃不消。 不如他主动开口。 沈若从阴沉着一张老脸,看样子风雨欲来。 季照临忍气吞声,再次开口:“沈首辅应该知道,朕让你留下,究竟是有何事商议。” 沈若从装聋作哑:“还能有何事?不是要商议兖州的饥荒之策吗?” 季照临暗骂他不识抬举,咬了下牙,又说道:“兖州一事,不是一日两日能解决的,还是先谈谈眼前的事吧。” 沈若从依然一头雾水那样:“到底何事?” 季照临闭了闭眼,劝自己平心静气,可一开口,气又来了,禁不住咬牙说道:“这两日,朕被沈首辅的宝贝女儿,可是折腾惨了。” 不说还好,一谈论起来,沈若从也是来气。 他的宝贝闺女在府上呆得好好的,后来突然闹失踪,逼问她的贴身婢女,也问不出个究竟,急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 正在他一筹莫展,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关心朝廷大小事之际。 这时,从宫中传来消息,殿选的结果出来了,后宫填充了三位新人。 一开始,他的确高兴。 新帝即位一年,对于纳妃之事从来都是推了再推,这回选妃大典竟然乖乖纳了三位妃子,没有反抗,而且有一位还是贵妃,这是好事啊,接下来,就能盼着皇嗣开枝散叶了。 随后,来的无情事实将他浇得狗血淋头,宫内来人说道:“还要恭喜沈首辅。” 沈若从问道:“恭喜,有何好恭喜的?” 宫内人说道:“和圣上成了亲家,哪能不恭喜首辅呢,这是亲上加亲啊。” 沈若从不明就里,宫内人接着说道:“这新纳的贵妃,就是贵女啊。” 沈若从如遭雷劈。 脑内的回忆结束,沈若从用比圣上更冷的语气说道:“微臣还没有追究圣上,坑蒙拐骗微臣的女儿。” 季照临噎住。 他坑蒙拐骗? 明明是沈清檀死乞白赖,非要留在宫内。 “首辅言重,”季照临心想,不愧是一家人,都能气死人不偿命,“檀妃机智过人,又活泼灵动,本该属于广阔的宫外天地,朕也不是很想把她锁在宫中。” 够气人了吧,够气了吧? 看你如何反击。 却没想到,沈若从不卑不亢,似乎预想到了他的话,早有应对之法那般,挺直了腰板说道:“既如此,那么微臣去和她好好说说,让她即刻收拾出宫。” 季照临一愣,寻思这么着,是不是不太合适。 可一细想,能把沈清檀这个缠人精带走,正合了他的意。 于是他笑道:“沈首辅说话算数?” 沈若从朗声道:“圣上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再说了,有圣上的金口玉言,微臣不敢不照做。” - 沈清檀这一觉睡得充实,后来做了简单的一两个梦,全是美梦,自在快活得不行。 一旦醒来,梦境消散,满足的那股子劲在看见身旁又一次空空如也时,心下大喊不好。 圣上又逃了! 之后,接近要去给太后请安的时辰,冬藏她们几个来唤她起床。 沈清檀把垂帘全放下来,隔着一道帘子,闷声闷气问:“昨夜里,我算不算留圣上睡了觉?” “算,当然算,”冬藏说道,“可是娘娘,你能不能掀开帘子,让奴婢们看看。” 沈清檀照做,然后她们几个看过,均露出失望神色。 冬藏摇了摇头,严肃道:“还不算。” 沈清檀苦着一张小脸,果然,圣上半夜里悄悄溜走,并不算数。 非得让圣上和她同睡同起,她恭送圣上走出清檀殿,这样才算是同床共枕。 因为任务没完成,连太后都没脸去见,哪里还敢肖想赏赐? 沈清檀称病,说脑袋晕晕乎乎的,大概是得了温病,病得厉害,起不来。 她让冬藏去向太后告假,今儿个,她就不去请安了。 几个宫女见沈清檀装得像,不忍心拆穿她,想着贵妃反正昨夜里请过安,现在正难受着,不想多折腾,也得理解她,就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了。 沈清檀听见冬藏的脚步声远去,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原以为,今天是无聊的一日,得想法子打发时间。 装着病,又不好下床多折腾,只能让她们随便找了几本话本子送过来,在床上偷偷摸摸地看。 正沉浸着,四个大宫女之一的春生走进内室,在垂帘外边问道:“娘娘,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沈清檀把话本子一丢,忙钻进被窝里,瓮声瓮气道:“没好,没好呢,还是很晕。” 心中也狐疑过,她都这样了,怎么她们几个还不给她找太医来。 虽然正合了她的心意,可闹得她心里总不安。 春生道:“有人想要来探望娘娘,那奴婢替娘娘回绝了。” 沈清檀应道:“好。” 春生的脚步声响起,沈清檀慢一拍想到什么,连忙大声问:“春生,是谁要来看我?” 不过瞬息,春生索性揭开了帘子,望着她,笑吟吟道:“是沈首辅,娘娘的生父,娘娘,可是全好了?还觉得头晕吗?” 沈清檀脸不由红了。 看来她们,早就看穿了她的诡计。 不好意思再赖床,沈清檀连忙从床上爬起,飞快道:“看着他点,别让他走了,我梳洗好了,马上去见他。” 梳洗期间,沈清檀愁眉苦脸,爹爹过来定是兴师问罪,该如何让爹爹消气呢? - 沈若从在外面等了一会,因为刚和圣上针锋相对完,火气大,明明时间没过去多久,茶一连喝了好几杯。 将要按捺不住性子时,沈清檀走出来了,见她那小心翼翼、神色讨好的模样,就知道她在寻思着怎么开脱。 沈若从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也不说话,更教人害怕。 沈清檀皱着张脸,不忘对其他人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有事,要单独和爹爹说。” 等她们都退下,只有父女两,沈若从的神色倒是和缓了许多,揶揄道:“乐不思蜀了?” 沈清檀弱弱道:“没有。” 沈若从气跟着又来了:“没有?没有那不知道归家。” 沈清檀的肩膀缩了一缩,掂量着早就想好了的对策,细声细气道:“爹爹,毕竟我现在已经是圣上的妃子了,当然不能随意回府。” 又说到这个话题,沈若从更气,一拍桌子,拍得震天响,估计外面都听得见。 沈若从大声道:“谁准你消失,来参与选妃的?还选上了,家都不要了。” 沈清檀苦着脸:“爹爹,可是你在之前,明明说过,想让我进宫来当贵妃。” 沈若从一时噎住,什么时候说过来着?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有。 可那时,只是因为圣上不肯纳妃这事成为他的魔障了,一直缠绕在他心头,回到沈府,见到正适婚的沈清檀,又娇俏貌美,只是单纯些,当时就动了心思,想着让她进宫会不会挺好。 但说出口来给沈清檀听,其中说笑的成分居多,他知道她最依赖沈府,从小娇生惯养长大,不肯离家远一点。 谁知道,一旦离家,就来了个大的。 沈若从刻意板起脸,严苛道:“少来,过往是过往,既然你当时没答应,那么就已经不作数了,后来瞒着爹爹进宫,就是不听话,该罚。” 沈清檀又想像以前那样,犯了任何错,抓住爹爹的衣袖,撒一撒娇便好了。 但沈若从早有预料,抬手避开她的动作,冷面道:“少来,同样的招数,用得多了,便不会再管用,我不会轻易被你这一招哄好。” 沈清黛僵在原地,黑白分明的眼珠望着他,瘪嘴不说话。 两人对视了一阵,沈若从终是心软,叹了口气后问道:“听说,圣上待你不好?” 沈清檀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飞快解释道:“圣上只是看起来有点凶,但不是待我不好。” 这话让她来答,她还是会答的,反正不能说圣上任何不好,不然爹爹肯定要带她出宫。 沈若从略带怀疑,望向她。 圣上嫌弃沈清檀,都嫌弃成那样了,还能待她好到哪里去? 沈清檀又道:“是真的,爹爹,而且,不管圣上待我如何,我自己一个人都能过得很自在。” 沈若从当然知道,沈清檀从小随性豁达,无论遇到多大的事,都不会放在心上,但在宫里,这副单纯的性子定是不合适的。 “罢了,追问这些,也没有意义,”沈若从正经道,“爹爹今日,是来带你回家的。” 沈清檀啊了一声,心道她都回答得这样好了,为何爹爹还是要带她回去? 她反问:“回家?” “对,”沈若从说道,“我看这宫里就算呆得再好,也没有家里好,我带你回家,圣上也是准允了的。” 沈清檀一僵,圣上准许了? 那么思来想去,肯定是她没服侍好圣上,让圣上失望了,所以圣上直接喊来爹爹,拉扯她回家。 沈清檀一双翦水秋瞳里顿时蓄上了几颗莹润的小泪珠,委屈巴巴道:“爹爹,不要。” 沈若从起身,背手道:“容不得你不要。” 这时,殿外响起一道尖细的喊声:“圣上驾到。” 两人同时往外看去,随后走进来的人,明显是睡眠不足的圣上,眼下还一片青黑,脸颊也因此显得过分瘦削。 沈若从挡在沈清檀面前,问道:“圣上来做什么?不是让微臣带走她了吗?” 说来也是气得糊涂,早在以往,任凭如何气愤,都不会在圣上面前如此没规矩。 季照临勾出一抹笑,说道:“后来想想,朕又觉得不妥,如果让沈首辅带走了刚封的贵妃,那么皇家的威严何在?” 沈清檀的目光轮流落在他们两身上,不知道该看谁。 此刻,这两人都让人害怕。 见沈若从不管不顾,不识抬举,抓住沈清檀的手就要离开,季照临蹙了下眉,厉声说道:“沈若从,这天下,虽然有你挥洒热血的功劳,可到底不是你的天下,它姓季,这皇宫里,更是容不得你放肆!” 沈清檀原本还不知道该向着谁说话,这时听见他的话,不等爹爹发作,她先挣脱开了爹爹的手。 “你不准凶爹爹!”沈清檀气势汹汹,怒不可遏道,“不然,我跟你拼了。” 季照临:“……” 12、嘴硬 如果可以,季照临真希望自己没有来这里。 哪有皇帝憋屈成这般模样的? 就差被大臣和妃子指着鼻子骂了。 再说了,他这是帮檀妃,她不是想要留在宫中? 这么快就变卦? “罢了,”季照临几乎从牙缝里蹦出字来,“你们随意,爱去哪,便去哪,朕管不着。” 沈清檀眨眨眼睛,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可圣上凶爹爹,这点她最不能忍受。 于是她补了一句:“你都说了,爹爹为这片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他是功臣,怎么能这样对他说话?” 没有爹爹,哪有大临现今的太平盛世? 从幼时起,她每每坐马车走街串巷,都能听见百姓们在议论,当初的爹爹是多么威风。 先帝都很敬重爹爹,把他当做兄弟看待,圣上即位不过一年,这就忘本了? 沈清檀还是很气愤,甚至不想再看见圣上。 圣上也是知趣的,对她冷哼一声,拂袖便走。 然而,圣上走出不过两步,爹爹便拉着她的手,带她一同跪下。 沈若从朗声道:“小女冒犯了圣上,罪该万死,念在她是新册封的贵妃份上,还请圣上留情。” “朕何须给一个小小的贵妃面子?”季照临半回眸,冷声道。 “微臣听说,贵妃是太后看中的,”沈若从苦笑道,“圣上最是孝顺,贵妃的面子圣上当然不用给,可圣上绝不会罔顾太后的一片好心。” 好一招以退为进,孝字压死人,甚至能压制住他这个皇帝。 季照临气得快咯血。 沈清檀不敢抬眼,虽是这样,都能感知得到,仿佛圣上的眼睛在冒火,要把她的脊背烧穿。 她再一次检讨,她是不是真的很过分。 圣上终究是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沈若从和沈清檀一直跪到他消失在视野中,方才起身。 沈清檀揉了揉酸痛的膝盖,不时瞄一眼爹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拽她出宫。 沈若从转眸,想到刚才沈清檀这般维护他,果然还是小棉袄好。 感动之余,也明白当下处境,不能真把天子惹毛。 “爹爹想过了,直接带你回府,怕是不太妥当的做法,”沈若从说道,“接下来,爹爹要问你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要如实回答。” 沈清檀点点脑袋。 “你和圣上,有没有过肌肤之亲?”沈若从直白问。 沈清檀啊了声,慢悠悠想,肌肤之亲,恐怕就是两人的肌肤有没有碰到吧。 碰倒是碰过的,沈清檀老实答:“有的。” 沈若从的心倏然沉了下去,好个小崽子,都有了肌肤之亲,还敢对他的檀儿嫌弃成这样,真想追上去,把他再骂一顿。 爹爹不知为何,严肃了许多。 他说道:“总之,现在圣上动怒了,怕是不会再来,这样,你在宫里呆上一个月,若是一月之后,你觉得呆得不痛快,提前写信告知爹爹,爹爹来把你带走。” 到那时,他自然有法子将此事做得正大光明,不会拂了皇家的颜面。 沈清檀若有所思,旋即开怀笑道:“好啊,爹爹。” 她是这么想的,一个月时间,捞赏赐,也该捞够了吧。 到时正好,让爹爹带她回家。 - 季照临在御书房补了一觉,醒了,觉得稍微神清气爽些。 后知后觉想想,是不是这两日没睡好,因此肝火躁动,居然为了那等小事置气。 现下最重要的,还是改善民生。 批折子时,朱全极力放轻的脚步声接近,尖细的嗓音同样温吞,说道:“圣上,有好消息。” 季照临眼皮都没抬,问道:“何事?” 朱全道:“圣上之前不是说,沈首辅要将檀贵妃带走吗?现下,檀贵妃还好好地呆在清檀殿内。” 季照临冷笑了声,将毛笔随手一掷,旋即抬眼,嗓音寒凉如冰:“这算是坏消息,朱全,你的眼力见越来越差了,连朕的心思都开始摸不准。” 朱全心道,讲得他从前好像摸准过一样。 朱全准备默默退下,不在这里承受圣上的这股无名火。 没想到,圣上喊住他:“等等。” 朱全回眸笑道:“圣上,还有何事?” “朕有心上人的事,不知道是从哪里透露出来的风声,你去查查,断了源头。” 朱全心里咯噔一下,圣上有个心上人,如同洒落在床前不可染指的白色月光,简称白月光,不是他自己到处宣扬的吗? 最近这段时日,还说得少了些。 之前刚即位那段时日,臣子们和太后,以及他天天都催着圣上纳妃。 可圣上油盐不进,非得说自己有个白月光,不可能接受其他的女子,他的皇后只能由白月光来当,为了她,要舍弃后宫三千佳丽,就这么打发了他们走。 再往前推算,其实圣上有心上人这回事,在他更小的时候,宫里也传开过。 基本上在这宫里呆了有些年月的老人,都知道。 论起这源头,不正是圣上自己? 怎么反倒怪起别人来了? 天子之令,却不得不接。 朱全假装对此事一无所知,要去止住风声。 临走时,他多嘴问了句:“圣上是如何知道,这件事传起来了?” 季照临不耐烦道:“当然是檀妃说的,还能有——” 话忽然顿住,圣上再是张了张唇,哑然无声。 “这是你一介奴才配管的事吗?”反应过来,他冷声问。 “是是,老奴多嘴,”朱全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是老奴失言了。” 走出御书房,朱全嘴角上扬,笑意满盈。 圣上的魂啊,被檀妃勾走了一半,可他的嘴啊,比石头还硬。 - 出了御书房一段路,朱全停在檐下,忽然想起,还没有细问圣上,那要从哪里入手呢? 正在他犯愁,想着要不要去清檀殿,找贵妃问问究竟时,手下人来了消息,说是元辉殿的主事女官找他。 朱全本来不想见,听到有重事,打着哈欠懒声说道:“只给半柱香时间,还有要事等着咱家去做。” 他只是在圣上面前卑躬屈膝,在其他人面前,神色威严,令人胆战心惊。 女官来到司礼监,见到坐在上位的朱公公,愈发小心翼翼,低眉顺眼道:“朱公公,在说要事前,容奴婢斗胆先说一句,咱两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不过朱公公是只大蚂蚱,领着头,奴婢是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蚂蚱幼虫,我们这两只蚂蚱,一同把注压在了贵妃娘娘身上,自然是希望娘娘越来越好。” 朱全从鼻子里出气,嗓音尖细:“这个自然不用你多说。” 女官见他没发火,放松了些,继续道:“如今奴婢听闻,圣上一连两夜留宿在清檀殿,那么娘娘正受着宠,这是极好的事。可容奴婢再斗胆发话,做人呢,不能只贪图表面风光,想要根基稳固,还得尽快行事,若是有谁不利于娘娘,奴婢肯定会帮着娘娘,想必朱公公也是如此。” 朱全心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听女官话里这意思,是谁要害娘娘? 女官慢慢说道:“其实,和娘娘一同进入后宫的,那位被封为惠妃的张姑娘,在元辉殿受宫规培训的期间,就和娘娘不对付,明里暗里,给娘娘下过不少绊子。今日,我手下的宫人经过她的宫殿,听见她宫里的人在议论,说是圣上有心上人,且和娘娘长相相似,反正不是真心宠爱贵妃,只是把贵妃当成了替代品,朱公公,你说说,这离谱吗?娘娘这样的美人天下已是罕见,哪里还能再找到一个相似的,甚至比娘娘更美的,以至于让圣上念念不忘的美人呢?” 朱全一拍大腿:“巧了,还真有。” 女官:“?” “那,这……”她呐呐道。 朱全道:“不过圣上这位白月光,咱家也没见识过,不知道长什么模样,谣言不知道掺几分真,几分假。虽是如此,还是要止住的,不能让它再传到娘娘的耳朵里,让娘娘受到伤害。” 女官连连点头:“朱公公说得是。” 朱全悲喜交加,喜是觉得事情如此轻易就有了新进展,悲是牵扯进来一个妃子,搞不好,本就为数不多的后宫更是要雪上加霜。 接下来,只要去惠妃的宫里了解清楚情况就行,可这需要得到圣上的允许,才能过去敲打,进行一些动作。 还是先回去,禀报圣上来得好。 - 朱全紧赶慢赶回到御书房,圣上果然还是呆在书案前,不辞辛劳。 见他进来,季照临抬眼问:“有空回来,是事情已经解决了?” 朱全笑道:“正在解决。” 接着,他说了惠妃的事。 季照临听完,眉头微蹙,说道:“毕竟也是太后为朕亲自挑选的妃子,别太让人难堪。” 朱全道:“当然,老奴定会办妥当。” 好奇心上来,朱全终究没忍住,问出了那个他一直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圣上解决此事,是为了贵妃不受到困扰?” 季照临猝然捏紧了笔杆,寒声问:“你觉得呢?” 朱全不敢再问,笑道:“那圣上,今夜打算住在哪里?” 季照临道:“朕哪都不去,在这里处理政务,对了,给清檀殿传个消息过去。” 朱全道:“圣上请说。” 季照临冷言冷语道:“别等了,朕不会再过去,除非天塌了。” 朱全心道,圣上待妃子,还真是两模两样,前一刻让他别太给惠妃难堪,后一刻,口口声声说,天塌了才会去清檀殿。 要不然怎么说,面对越在意的人,越是嘴硬呢。 这不,还生怕檀贵妃等得久了,累着,让她早点歇下呢。 13、认错 沈清檀的封贵妃诏书是在殿选日的后一日颁布的,细算起来,今日是她正式成为贵妃的第二日。 气走了圣上,和爹爹定了一月之约,她无事可做,便又拿起话本子,不过这回是卧在小榻上看。 接上没看完的情节,之前的故事里,讲到有个姑娘是京城里有名的美人,被一个纨绔子弟看上,纨绔对姑娘穷追猛打,姑娘躲都躲不及。 后来,纨绔上门求娶姑娘,她的父母自然不愿,纨绔只有表明决心,打扮得仪表堂堂,跪下指天发誓道:“我定会考取功名,好好待她。” 之后纨绔苦读,终于考取了功名,却是一介探花。 皇帝见探花郎的模样不错,想让他尚公主,谁都以为纨绔会顺水推舟,成为驸马爷。 谁知,他履行了他的诺言,再次来到姑娘家门口,求娶姑娘。 姑娘被感动落泪,答应嫁给他。 说到两人经历重重坎坷,让皇帝都开恩,为他们赐婚,可谓良缘美满。 可两人婚后,不过第一日,就吵起架来,姑娘被夫君气到,说要提前回门。 “回门?”沈清檀暗暗将这个新鲜的词记在心里。 又往下看,探花郎好说歹说,用尽了各种法子哄好新娘子,等到回门的日子,陪同姑娘去拜访了她的爹娘。 两位长辈望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心想,差点让闺女错失了一桩好姻缘。 沈清檀读到这里,双眼霍然一亮:“原来这就是回门。” 嫁人之后的第三日,可以携带夫君回到娘家。 这下,她再顾不上看话本子了,跑出内室,去向冬藏她们求证。 冬藏欲言又止,很想直接向贵妃言明,普通人家是有女子嫁人三日后回门的规矩,可贵妃毕竟不是嫁给普通人,而是进宫被封了妃。 连封妃都是直接册封,没有嫁娶仪式,这回门,自然也就不存在。 哪有皇帝按照寻常人家的礼制,陪同妃子出宫省亲的? 这简直太乱来了,就算是皇后,都不一定能享受这待遇。 想归想,事实上,冬藏只能含糊其辞,希望贵妃睡一夜,能忘记了这事。 “娘娘刚见完沈首辅,不必这么急,”冬藏笑道,“日后还多得是机会。” “可是,是在宫里头见的,而且时间只有那么一小会儿,”沈清檀不高兴道,“明明话本子里写了,都可以的,我也是嫁人,我肯定能回门,若是我回到府里,定会让赵姨做很多府里才有的特色糕点,带回来给你们尝尝。” 不止要见爹爹,还有从小跟在她身侧照顾的侍女银盆,府里的管家钱叔,做点心做得最好吃的赵姨…… 几个宫女你望我,我望你,心里不约而同都知道,回门这事不可能实现。 贵妃怕是白高兴了,都替她心生酸楚。 - 季照临不打算去找沈清檀,她自个儿倒是找上门来了。 御书房外,檀妃求见的通报响起了几次,季照临给的答复没变过,全是不见。 朱全巍巍颤颤守在一旁,先前本就惹恼了圣上,这回不敢再替檀妃说话。 临近黄昏,季照临放下手里最后一道折子,目光飘往雕花窗格外。 天色如火烧,瑰丽又奇幻。 尽管困意重重,但就此睡下,未免太不解风情了些。 于是打算出去走走。 朱全见圣上抬脚,嘴快一拍地问:“圣上,可是要去见檀妃了?” 季照临寒凉的目光看过去,朱全心道不好,又会错圣意了。 季照临眉头微蹙,问道:“她还没走?” 朱全道:“檀妃心系圣上,见不到圣上,不愿意走,老奴劝了好几次都无用。” 季照临冷哼道:“果真如此吗?” 朱全正准备大肆描绘一番檀妃的痴心苦等,就听圣上问:“她等了有多久?” 圣上还是有心的,朱全一喜,旋即扳着手指头算了算:“大概,有两个半时辰。” 季照临:“……” “这么久?” 朱全拍起马屁:“圣上忧心百姓,批折子过于投入,以至于对时辰毫无察觉,一个时辰在圣上眼里如同一瞬,其实,是有这么久了。” “既然等这么久,怎么不让她先回去?”季照临沉声道,“沈首辅日后得知,怪罪起来,朕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好好好,圣上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朱全苦脸道:“圣上,贵妃不愿意回去,说是要等到……等到圣上来为止,可圣上也说了,不让她踏进御书房半步,老奴又能怎么办呢?” 季照临眉头微挑,忍了忍,道:“罢了。” 他走出去,想的是见见沈清檀的落魄模样。 当眼中收入檐下那道小小身影,仿佛是瑰丽天色的点缀,没上什么妆,脸却倍儿娇艳。 沈清檀见他来了,大喜,旋即福了福身子,嗓音清脆:“参加圣上。” 季照临无动于衷,没看见自己想见的场景,并不满意,打算从她身侧路过。 “圣上,臣妾知错了。”在他走动时,沈清檀发起了她的进攻。 季照临深知她的本性,过不了多久,变脸会变得你意想不到,依然漠然道:“檀妃哪能有错?你哪哪都是对的。” “臣妾当真知错了,圣上,”沈清檀唯唯诺诺,深刻检讨起来,“臣妾白日里,不该那样说圣上,让圣上伤透了心。” “伤心?”季照临甚是不屑,他怎么可能会因为那种事情伤心? 不过是没睡好,太劳累,容易动肝火罢了。 只是在生气,竟然会有人挑战帝王的权威。 “朕没伤心。”季照临咬牙切齿纠正她。 “那太好了,”沈清檀当即以为他无事,眼波清凌凌的,话语更是柔和,含笑看他,“那圣上,明日你想去哪里玩吗?” “朕哪都不想去,朕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季照临冷脸道。 沈清檀:“就是太忙了,才需要放松放松,不是有句俗语,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你想做什么?”季照临眯起了眸子,直觉她不怀好意。 沈清檀从袖口里掏出那本描述了回门的话本子,在圣上面前晃了晃,笑吟吟道:“圣上,这上面有讲到回门,很好玩的,圣上和臣妾一道去吧。” “好啊。” 季照临终于知道,檀妃为何肯低头认错,原来是因为有所图。 本来渐熄的怒火又即将被她点燃。 “今日,沈首辅不是刚来探望过你?这么快又想着出宫,难道宫中,还没有你们沈府好?”季照临问道。 这口锅扣下去,罪名可大了。 沈清檀懵里懵懂,问道:“圣上第一时间,不是答应臣妾了吗?” 朱全在旁小鸡啄米般点头道:“是的,老奴作证,圣上答应了。” 想到自己的那句“好啊”,季照临气得快吐血。 沈清檀一步步逼近:“君子一言九鼎,圣上是君子中的王,君王,那么一言起码有万鼎。” 季照临:“……” 还能这么算的吗? 再和她磨下去,又要跳进她设好的圈套中了。 季照临及时止损,不留任何情面地一口否决道:“休想!” 说罢,准备离开。 走了不过几步,身后传来微微啜泣的声音:“我只是想要回去看看府里的人。” 季照临铁石心肠,置若罔闻。 沈清檀再说道:“不止要见爹爹,还有银盆,钱管家,赵姨……他们我都好久没见了,话本子里说了的,其他的姑娘家都可以回去,我嫁给的还是天子,为什么单单我就不可以?” 季照临一顿,回身看她一眼,抿唇冷硬道:“宫里,从来没有过回门的规矩,你不能回府,更不要肖想朕会陪着你回到沈府。” - 待到圣上走远,朱全去看沈清檀,一张小脸气鼓鼓,几乎成了只河豚模样。 “檀妃,不要伤心,圣上只是……” “他只是针对我!”沈清檀得出结论,不等他安慰的话说完,气鼓鼓走了。 朱全深深叹了口气。 回到清檀殿,几个宫女从沈清檀的描绘中得知了方才的事,纷纷来安慰她。 “娘娘,这是历来的规矩,圣上并非是存心针对娘娘,娘娘莫要生气了。”春生劝道。 “圣上只是太忙了,不忙时,会陪着娘娘去放风的。”秋收说道。 安慰来安慰去,其实都没安慰到点子上。 只有冬藏说的还算实在:“娘娘,木已成舟,要是苦闷,索性给自己找点乐子,明日天气好,奴婢们陪娘娘去放风筝如何?娘娘喜欢吗?” 沈清黛眼睛一亮,接着起身,一言不发,却忙里忙外,四处搜寻起来。 几个宫女好奇,跟在她身侧,瞧她到底要翻找出什么物件。 “娘娘,您到底是要翻什么呀?”秋收纳闷问道。 “经过冬藏的点拨,我决定了,”沈清檀重振了信心,“我要做一只大纸鸢。” 冬藏喜笑颜开:“做纸鸢好啊,娘娘早说,奴婢几个还能帮你一起找。” 几人如释重负,娘娘总算是跳过回门这件事了。 “好,多找一些材料,”沈清檀气鼓鼓道,“我要做一只足以带着我飞起来的,到时候,用纸鸢飞出皇宫,哼,他不让我回门,我自己偷偷回去!” 14、寻死 几个宫女闻言,登时大惊失色。 未经圣上允准,明晃晃地擅自出宫,这要是被抓到,搞不好要掉脑袋。 再说了,这多危险呀,纸鸢哪能带着人飞往天上?一个弄不好,人和纸鸢都得粉身碎骨。 “娘娘,你不怕摔成肉泥吗?”冬藏着急,顾不上忌讳,语重心长劝道。 “不怕。”沈清檀坚定无比。 “娘娘,”秋收也来劝,“要是被禁卫军抓到,圣上恼了,娘娘是能免于责罚,可奴婢们都会没命的。” “你们不要跟着我,试飞前,我会把你们送回太后那里,至于我,”沈清檀气鼓鼓道,“就算要掉脑袋,那就让它掉好了。” 几个宫女见状,劝是劝不住了,帮着她翻腾吧,实在没那个胆子。 因此,只能跟着贵妃娘娘走来走去,看着她一通乱找,凑齐了一大堆根本不足以做出一只正常纸鸢的材料来。 接下来,贵妃咕哝着,又要找一本做纸鸢的工具书。 这清檀殿里,从哪给她翻出那玩意来? 几个宫女对视一番,不约而同愁眉苦脸。 沈清檀对自己的想法很是有信心,她从话本子里看到过的,有人成功做出了纸鸢,她一定也能成功。 可事实大相径庭,她折腾了一通,对着自己拼出来的一堆鸡零狗碎,终于是彻底死了心。 沈清檀折腾完所有力气,身体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垂头丧气道:“你们说,圣上不让我出去,不肯开恩,是不是因为提出要求的人是我。” 几个听者皆是一顿。 沈清檀又叹气道:“如果要求圣上的那个人,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结果,会不会格外不一样?” 其他人想要说话,冬藏望了她们一眼,让她们止住话头。 这种时候,其实不去回应娘娘,才是最好的做法。 不过一会儿,娘娘那新奇的脑袋瓜里又会蹦出其他的想法来了,若是搭理,不论说什么,总会让娘娘格外记在心上,耿耿于怀。 冬藏又觉得,娘娘的脑子这种时候总是格外开窍一些,这么一想,好像真是,真亏得娘娘能想明白个中缘由。 沈清檀托着腮,苦恼道:“如果我和那个人装扮得再像一些,圣上能不能心悦我,能不能心软?” 她们几个哪里能知道,就算有五成把握,也不敢叫贵妃去赌。 再说了,要贵妃去扮作圣上的心上人,明明是委屈了她,贵妃当真能忍受吗? “也不知道,哪里藏着那人的画像,”沈清檀咕哝道,“要是有,我就对着画像装扮,再去哄圣上,这样,就能回门了。” 好了,她们可算是看出来了。 娘娘是真心想回门,根本不在意圣上眼中有没有她呢。 得知了这个惊天噩耗,清檀殿的一众人都开始为了日后的日子发起愁来。 - 更深露重,朱全这时才来到惠妃的寝宫,将整件事情彻彻底底地处理妥当。 圣上说了,给她些面子,于是朱全领悟着,直到这时候才来,其他的人见不着惠妃的宫殿里发生的情景,算是给面子了吧。 惠妃伏跪在地,瑟瑟发抖,说道:“朱公公,她们两个是才跟在我身边的,这一切……不关我的事啊。” 朱全冷哼:“那惠妃的意思,是皇家拨给你的宫女没调教好?” 惠妃颤抖道:“不敢,我没有这个意思。” 原本贵为妃子,无需对一介奴才这样卑躬屈膝,连本宫的自称都忘记了。 可这奴才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更是服侍过先帝数十年的老人,连太后都需要敬重他三分,更别提手下人犯了大错的妃子。 惠妃想,自己不会被逐出宫吧,好不容易选上,进宫里来,还没多见圣上第二面呢,就被逐出宫,那样的话,不如吊死来的好。 朱全眯着眼,冷冷说道:“算惠妃明事理,老奴只是一介奴才,无需对老奴这样恐惧,惠妃,按圣上的意思,你手下的那两个嘴碎的宫女,是要被逐出宫的,而这宫殿里,恐怕是不需要再补充人进来了,惠妃就这样先将就着过,如何?” 惠妃哪里还敢有意见,只能唯唯诺诺道:“圣上的意思如何,那么就如何,我不敢有任何意见。” 朱全冷眼,觉得没了意思,这样唯唯诺诺的人,圣上看见了,定然不会喜欢的,定然心烦。 看来看去,还是沈清檀比较有意思,果然不愧是大家出生的人,天不怕地不怕。 “既如此,惠妃因为管教不严,罚禁闭一个月,好好思过。” 惠妃颤声领旨。 回到圣上的寝宫,圣上已经补过一觉,朱全回去向他禀报这件事,圣上并无多大兴致,低低嗯了声,随后,问道:“朱全,朕是不是对她太严了些?” 朱全:“啊?” 这哪里严了? 明明只是罚禁闭一个月,圣上都觉得严,莫非,圣上也对惠妃有情,垂怜惠妃了? 季照临:“明明朕就算不陪同她回门,但是她自己可以回去,这样也能开心些,但是朕宁愿让她不如意,把她锁困在宫中。” 朱全:“……” 原来说的还是檀妃。 朱全想了想,说道:“圣上,这情情爱爱的事呢,老奴一个阉人,哪里能参得透?” 季照临冷哼一声,道:“也是,问你,白问了。” 朱全灰溜溜,心底里一片硬石下,某片格外柔软的地方被掀出来。 其实,在他还没有成为阉人的时候,倒是有过那么一桩姻缘,当时也像圣上这般,对那人不好,现在想起来,亏欠得她多了,也难怪,她一辈子都不愿意与他再见。 朱全回神,又掂量了下用词,说道:“老奴倒是觉得,圣上可以出去散散心,方才被贵妃气到,圣上直接回寝宫睡下了,都没好好逛,这民生的事,一时半会解决不了,还不如开拓下思路。” “说得也是。” 两人出了寝宫,走着走着,朱全兀自笑起来:“圣上,这与初见檀妃的那一夜,是不是格外相像?” 一提到那两个字,季照临的心情瞬时不美妙了,冷道:“不准提她。” “是是是,”朱全仍然话里带笑,“老奴自个儿掌嘴。” 一路默然不语,可没走多久,到了一大片冷宫前。 这片冷宫里住着几个先帝的妃子,可照样冷清得很,季照临终于知道朱全方才为什么要提及沈清檀了。 眼下,他也觉着这片地方熟悉。 冷宫往前,是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湖,湖的右侧,是一片杂草丛生的野草地,再过去,就是元辉殿了。 熟悉的场景,不见当时的人,季照临都觉得晦气。 正想要绕过这一片行走,却不想朱全突然间停了下来,他手遥遥指着某座冷宫建筑的低矮屋檐,急急忙忙喊:“不好,有人要从那里跳下去!” 闻言,季照临定睛一看。 那里,的确有个人正要往下落。 他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再说离那里不远,用上轻功过去,将人从屋顶上救下来,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季照临过去用轻功攀上屋檐顶,第一时间搂住那人的臂膀,不准她往下跳。 一搂,才觉得那臂膀该死的熟悉,柔软而又纤细。 季照临登时心猿意马,借着洒落下来的一片皎洁月光,往那人的脸上看过去。 沈清檀猝不及防被人搂住,一开始还惊慌失措,而后余光注意到是圣上,旋即放心。 当圣上看过来,她定定回望着他,喃喃喊道:“圣上……” 季照临:“……” 他差点就被吓得放手了。 季照临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搂住她的肩,把她带离屋檐,再是不满道:“不过是不让你回门,也不至于来跳屋檐。” 沈清檀:“……” 她哪里要跳啦? 她手里还攥着纸鸢呢,这番举动,不过是因为之后在清檀殿里找到一只小纸鸢,想要用它绑着棉絮娃娃,看看承重如何,能不能带着飞。 圣上这误会可大了。 沈清檀正想着要如何解释,俄顷灵光一闪,好像不需要解释也挺好,任由圣上这么误会着。 她眨巴了下眼睛,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抿着唇,任圣上如何盘问她,反正就是不说话。 任由你猜,猜得越来越过分更好。 沈清檀始终没吭声,朱公公倒是个好伙伴,圣上用轻功轻轻松松过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满头大汗跑过来。 见到要跳屋檐的人竟然是她,痛心疾首,又添油加醋道:“檀妃,圣上只是一时没有答应你,并不见得明日不会改变主意,你可好,这犯的是什么傻啊?” 沈清檀竭力止住笑意,心道,朱公公说得好,再继续多说点。 “好了好了,”季照临不悦地打断喋喋不休的朱全,冷道,“朱全不必再说了。” 接着,望向沈清檀,道:“朕答应你,回门。” “真的吗?”沈清檀的眼睛瞬时亮得如同夜空中的星辰。 “当然了,”季照临隐约察觉不对,却又说不出是哪儿不对,咬牙道,“朕是怕你再度出意外,免得沈首辅找上门来,唯朕是问。” 不管他的理由是什么,总之,沈清檀听见自己能回门了,当下高兴得不能再高兴。 当即蹦蹦跳跳回到清檀殿,让冬藏她们给她选了套最漂亮的衣裳,以及配套的首饰,准备明日回门穿戴。 而季照临怕她出现意外,和朱全陪同着她一道回去,再是像模像样地责骂了她宫里的宫女们一通,准备离开。 朱全迟疑再三道:“圣上,若是就此离开,恐怕檀妃深更半夜,还会干出傻事来……” 季照临转眼看他,寒声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朕守在她身边吗?” 朱全笑道:“依老奴看,圣上来来回回,奔波也累,不如就在这里睡下。” 宫女们都附和着,沈清檀也看过来,望见那一双双希冀的眼睛,尤其是其中最明灿灿那一双,季照临终是不忍心打破她们的期待。 “最后一次。”他闭了闭眼,劝自己道。 “朕先说明,朕只是怕你再度寻死,没有其他的用意。”留下前,他再三解释。 沈清檀眼眸带笑,唇角上扬道:“知道知道,好了,你们都出去吧,我和圣上要歇下了。” 其他几人知趣地退下,偌大的殿中,只余下他们两人时,旁边那人火热的眸光投过来。 季照临甚是不自在,问道:“做什么?” 沈清檀一脸无辜,老实答道:“当然是,为圣上更衣呀。” 季照临:“……” 他又想出去透透气了,这清檀殿里到底设下了什么法阵,他一来,总感觉喘不上气呢。 15、回门 从小到大,季照临都不喜欢他人服侍得太多,更衣这种事,明明自己来才最称心如意。 “朕不需要你来更衣,朕自己有手。”季照临照常冷言冷语,避开了沈清檀探过来的手。 沈清檀想着女官的辛勤教导,柔柔弱弱道:“圣上,让臣妾来吧,当做是臣妾的报答。” 同时,她的手开始不安分,探往圣上的身上。 季照临想的是把沈清檀推开,可是转念一想,若是推开她,倒显得像是他怕了她。 这成何体统? 他季照临,在这天下就没有过害怕的人。 于是,他闭了闭眼,忍受着沈清檀的手在身上东摸索西摸索,触感柔软,似是没有骨头。 “檀妃,动作快些。”他催促道。 沈清檀的小手从他的外衣与里衣之间穿过,带来似有若无的温度,令人心生异样。 她不满地嘟哝:“知道了,圣上,但是圣上的衣裳与我的不太一样,好难解……” 季照临忍无可忍,掀开眼帘,正色道:“那么,朕自己来。” 沈清檀亮闪闪的眼睛正在眼前,唇色殷红,看着柔软异常。 尤其是接下来那张唇半张半合,状似无辜道:“圣上,臣妾都解到一半了。” “……” 季照临终是不忍心,没有再阻拦她的动作,任由她发展下去。 他觉得,这简直是一场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折磨。 上身的折磨结束,当沈清檀的那双手不知天高地厚地往下探,他再忍受不了,挡住了她的手,冷脸道:“朕自己来就行了。” 沈清檀于是安分守己,在旁等候圣上的动作。 感受到那道灼热的目光,仿佛能在他身上穿出两个洞,季照临侧过脸,甚是无奈,蹙了蹙眉问:“你非得看着朕脱?” 沈清檀一本正经道:“臣妾想学习一番,日后就能从头到尾服侍圣上。” 季照临咬了咬牙:“不准学,日后也用不着。” 沈清檀捂住眼睛:“那圣上,这样总可以了吧。” 简直对牛弹琴,季照临只能放快动作,利索地更完衣,要往小榻那边去时,身后传来魔音:“圣上,不睡床吗?小榻太窄了,不舒服。” “……” 当两人同躺在床上,华丽的锦绣幔帐垂下来,内室的烛火灭了绝大多数,只留两三盏,与屋内熏香作伴,看似是好眠的一夜。 沈清檀睡觉不安分,一会儿翻过身来,一会儿又翻过去。 季照临原本闭着眸,后来无奈地掀开眼帘,见她动作仍是未停,侧转过脑袋,压抑着怒气问:“你到底睡不睡?” “啊,”沈清檀极小声道,“抱歉,圣上,我是太激动了,一想到明天要回门,就高兴得睡不着。” 季照临有得是治她的法子,当下使出最有效的一招,冰冷道:“既如此,你今夜都别睡了,到时候明早睡下,直接把回门的日子给睡过去。” 沈清檀立马闭上眼睛,不管她有没有真的睡着,总之,季照临看着像是睡着了,不吵着他,这就足够了。 因为之前在寝宫补过觉,被她折腾了下,这会儿方便睡觉,季照临倒是睡不着了。 胡思乱想了会,昏暗中,他鬼使神差地侧过脸去,望着沈清檀的侧脸。 心下不由道,真像。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想象的两人? 心中刚萌生出这个想法,季照临立刻掐断心思,劝自己道,可惜就算是再像,她也不会是那人。 想到这里,还不由有些心灰意冷,于是转身向外,没再去看过呼呼大睡的沈清檀。 记忆回到很遥远之前,遥远到他脑海中的画面开始模糊。 那人,从前救过他,当他被她救起来之后,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容颜。 而在更早之前,她好似是带着他玩过的,由于记忆实在太久远,倒是记不清两人相处时的细节,这是一大遗憾。 那个人的耳后,一片光洁如新。 他仔细观察过沈清檀,她的耳后有一处胎记,像一枚铜币那样大。 再说了,那人那么聪明,总是会训斥他,责怪他不懂事,然后教导他怎样去做。 甚至可以说,她是他的师父,是他人生的启蒙。 眼前这个愚蠢的女人怎么能和她相提并论呢? 季照临想着这些,脑子里一片混乱,没多久,竟也沉沉睡下。 - 第二日,沈清檀果然醒得晚了些。 等到她醒来时,圣上竟然都已经开完朝会,并且换了一身清雅的不带龙纹的装束。 沈清檀这时仔细去看圣上,发现他其实生得很好看。 面部很有棱角,很刚毅,在日光下,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不会很白,却也不显得黑,作为男人,刚刚好。 而他的眉眼都很深邃,挺直的鼻梁,俊朗到能让姑娘家移不开眼。 沈清檀没由来地盯着他看了好一阵。 夏长是个稍微木讷些的姑娘,这时,也笑着,偷偷问道:“娘娘一直望着圣上,是觉得圣上很英俊吗?” 沈清檀笑了下,倒是没有不好意思,说道:“英俊的,圣上非常英俊。” 圣上这时离娘娘有一小段距离,夏长心里暗道了声可惜,没有让圣上亲耳听见娘娘的夸赞。 季照临随意找张椅子坐下,面色不太好,道:“给你一炷香时间,若是没准备好,那么连出发都不必了。” 几个宫女团团围着沈清檀,分工明确,动作训练有素,将沈清檀所剩不多的睡意彻底给折腾散了。 一炷香时间到,沈清檀望见铜镜里的姑娘,几乎以为是陌路人。 不得不说,春夏秋冬在为人装扮方面,简直挑不出任何错处。 她被盛装打扮,涂脂抹粉过后,脸蛋灼若芙蕖。 沈清檀被春夏秋冬推往圣上眼前,让他观摩。 季照临随意瞥了眼,视线短暂停留片刻,又忽的移开,站起身道:“出发。” 话里不见感情。 沈清檀嘟囔道:“回门的日子,应当是笑着的,圣上这般严肃。” 朱全在旁边圆场:“娘娘,你可知道,圣上足足等了你两炷香时间。” 季照临忍无可忍地纠正他:“朕只是在清檀殿用了早膳。” 朱全笑道:“是是是,但在圣上用膳期间,娘娘睡足了好觉。” 沈清檀立马没意见了,是她不对,睡得这样晚,竟让圣上等着她。 于是唇角上扬,高兴异常。 圣上不笑,那她来将他的份一起笑了。 两人先后踏出殿门,沈清檀想到了什么,连忙道:“等等!” 季照临无奈回身,问:“又怎么了?” 沈清檀道:“圣上这一身很俊朗,但是太朴素了,臣妾觉得不适合回门。” 季照临:“……”她以为回门等同于嫁娶那日吗? 他额穴一跳,几乎咬着牙道:“那你想要怎么样?” 沈清檀道:“臣妾想重新给圣上挑一身装束。” 这样一来,又是一番折腾。 沈清檀来到圣上的寝宫,仔细为他挑了挑,一连好几件都不满意。 直至,她的眼里撞进一件灿如红火的圆领长袍。 “圣上,这件衣裳和臣妾的下裳很搭,”沈清檀举着这件袍子,欢喜地递到圣上眼前,道,“臣妾很喜欢这一件。” 这件衣裳花里胡哨的,哪里好看了? 季照临非常看不起沈清檀的眼光,还是他现在穿的这一套最合适。 出宫本来就是摒弃了圣上的身份,还要穿得这样花哨,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是对上那双希冀的目光,他不由得妥协了。 劝着自己,就这么一日了,让她这一日都满足好了。 到时候回门结束,回到宫中,她无论有任何离谱的要求,他都不会再答应。 季照临换上红衣出来时,沈清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好一阵,直到朱全咳嗽了两声提醒,她才调转目光。 季照临怀疑地望了眼袍子下摆,问道:“是不是朕穿得很难看?” 朱全严肃地盯着看了有一会儿,季照临心提到嗓子眼,问道:“如何?” 朱全迟疑道:“这……” 季照临冷道:“说真话。” 朱全思忖再三,说道:“圣上这一身,的确与檀妃的装束堪称绝配。” 好了,季照临知道了答案。 再看沈清檀一眼,她穿红色是当真好看,肤色如凝雪,可她硬要他这般肤色的人穿上红色,无疑是在戏弄他。 “朕回去换一身,”季照临忍住火气,再望向沈清檀,训斥道,“出宫不宜张扬,檀妃,你可懂这个道理?” “别换,圣上不要换,”沈清檀连忙摇头晃脑,再是小小声说道,“圣上穿这件,相当好看。” 她是真觉得好看,圣上性子冷淡,硬起来时,像一块大石头,又像一块坚冰。 可是这套衣裳像是一团火,把圣上捂在其中,捂热了,无论是石头,还是冰块,通通都被火焰融化。 要是能笑一笑,就更好了。 沈清檀这样想着。 夏长在一旁看完全程,偷偷抿唇笑。 一同跟着来的春生不解,问道:“你在笑什么呀?” 夏长悠悠道:“娘娘的心思,终究还是被圣上知道了,圣上终于听见了娘娘的夸赞。” 16、沈府 “娘娘夸圣上,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春生更迷糊了。 夏长用食指点了下她的额心,道:“你呀,比我还不开窍,真是个榆木脑袋。” 另一边,季照临因沈清檀的话错愕不已。 她竟会夸人,他不是在做梦吧? 尽管内心汹涌起伏,季照临面上仍一派风平浪静。 “罢了,时辰不等人,再换来换去,这回门都不用回了,就这样吧。”说着,季照临露出了很是嫌弃的神色。 沈清檀抿唇笑,正好被同样藏有笑意的朱全捕捉到,于是,两人更是会心一笑。 准备的马车并不张扬,像是普通大户人家,从皇城正门出发,不过一段时间,驶上大街,从外看上去便与寻常人家往来无异。 沈清檀见季照临眼眸半闭不闭的时候多,担心他觉得无趣,主动和他谈论起心迹。 “以前臣妾以为,圣上很凶,没想到,是外冷内热,”她认真道,“圣上是个大好人。” “别给我戴高帽,”出了皇宫,季照临不自觉改了自称,风轻云淡道,“三番几次忍你,是看在沈首辅的面子上,若你没有沈府千金的身份,太后不会如现在这般重视你,我更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把话给聊死了。 沈清檀耷拉着脑袋,沉闷许久,终于又想起个话头:“圣上,你的心上人,当真与我的长相相似吗?” 迎接她话的是一片寂然无声,随后,马车内逐渐被寒凉覆盖,沈清檀几乎以为眼下并非酷暑。 她讪讪着,想要挽救,将唇角掀得很高,问道:“这样像不像?” 不见回音。 沈清檀又刻意愁眉苦脸,问:“还是这样会更像?圣上的意中人,更接近我什么时候的样子?” 季照临的十指不知觉间收紧,阴沉着脸,寒声问:“如果是其中一种,那你要学她吗?” 沈清檀想的本就是讨他欢心,僵持了片刻,喃喃道:“如果圣上喜欢,臣妾可以学。” 季照临冷道:“你再怎么学,也不像她,永远不要再学她了。” 沈清檀:“……” 好像触到了圣上的逆鳞,既然圣上这样说,她只好不再提。 - 沈首辅再怎么和圣上不对付,碍于面子功夫,他还是来迎接了他们的马车。 当然,主要是来迎接沈清檀。 季照临坐在马车车厢内,见到沈清檀高兴下车,奔过去与沈若从絮絮叨叨,冷笑一声。 这场面,要让人以为他们父女两有十几年未见,实则,不到一日的功夫。 沈若从的目光似乎穿透车帘,望见了车内的人,接着一番虚情假意,跪下参见,身后跟着他跪下的人齐刷刷一片。 “臣恭迎圣上。” “恭迎圣上。” …… 季照临再不能呆在马车上,冷笑了声,下车来,同样虚假道:“快快请起,今日我陪同清檀一道回沈府,此时的身份就不再是天子,而是沈府的其中一员,不必拘礼。” “圣上开明,”沈若从说完,接着,他拉住沈清檀的胳膊,左看看右看看,心疼道,“檀儿,你都瘦了许多。” 再然后,才像是想起季照临似的,对身后一名长相憨实的中年男子道:“老钱,好好为圣上安排一番,虽然圣上那么说了,可我们还是不能怠慢了圣上,务必好好迎接圣上。” 钱管家垂眸敛眉道:“是。” 季照临不得不承认,他又一次被沈若从给气到了。 半大不小,一只脚迈进土里的人了,竟然大庭广众下和他唱对台戏,大臣的胸襟是一点都看不见。 倒是他不想多见的那个人还念着他,一只脚踏进沈府的门槛里头了,笑吟吟回过身,连忙又赶过来,小心翼翼地拽上他的胳膊。 在季照临措手不及时,他被拉到了沈若从眼前。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 沈清檀脆生生的声音响起:“爹爹,是圣上宽宏大量,我才能回门来见你,原本嫁给了圣上,是没有回门这个规矩的,所以爹爹待圣上,要像待我一样好,不能冷落了他。” 季照临一怔,心中一股暖流经过。 沈若从惊讶于女儿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也是一怔,随后哼笑:“也不知道圣上,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季照临冷脸,正要解释,沈清檀推搡着他们,说道:“好了,都别说了别说了,我们回家。” 回门宴是要吃的,季照临平日里吃惯了宫内的山珍海味,乍然间见到餐桌上,居然只是摆放着几道清淡的小菜,大菜只有一道,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 偏偏,还被沈若从给察觉到了,于是针锋相对道:“怎么,这沈府里的菜,是不合圣上的口味?” 堂堂沈府,何至于如此穷酸。 这话,季照临是万万说不出来的,沈若从之前捐款十万两白银,捐的还大多数是原配的嫁妆,这事他不能装作忘得一干二净。 因此,他只是夹了一根青菜,放进嘴里,嚼了嚼,称赞道:“颇有滋味。” 沈若从说道:“圣上若是吃不惯,不用勉强。” 季照临是真的觉得,还挺好吃,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吃一顿清淡的,别有风味。 沈清檀听他爱吃,又给他夹了许多根青菜,几乎堆出了半座山。 季照临:“……”倒也不必如此。 整顿饭菜中,光是青菜,就由他一个人消灭了大半。 饭后,沈清檀说是要去看望府里的其他人,不见踪影。 同时,季照临和沈若从又因为朝廷间的小事争执不下,没注意到,钱管家收到了一张字条,随后也找了个借口匆匆出去。 两个正在争论的人丝毫没注意到这点,继续横眉冷对。 后花园内,沈清檀环顾一圈,见四下无人,从怀里一掏,边递边说道:“钱管家,这是我在宫里得到的赏赐,挑了一部分好带的给你,这些都拿来补贴府上,如果不够的话,之后我会陆续带回来。” 钱管家惊讶:“小姐你……” 宫里的赏赐拿来补贴府中,要是传出去,沈府该被京中的人笑话成什么模样? 钱管家推拒回去,说道:“小姐,虽然府里现在度日是困难了些,可是还能揭得开锅,能够维持一个府上应有的体面,小姐的赏赐,当然是要小姐好好珍藏着,万一哪日,圣上询问起来,赏赐给小姐的某样物件,怎么不见小姐穿戴?小姐到时,又该如何回答呢?” 沈清檀想了想,说道:“当然说,是不小心弄丢了。” 钱管家叹息道:“小姐,你糊涂啊,进宫这么久,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这赏赐给你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可是就怕它哪日,又在宫外被人发现,而这东西,还是从沈府里流通出去的,到那时,不光是小姐你,连带着整个沈府,都要遭人话柄啊,这可不是小事。” 沈清檀顿了顿,收回了放在手上的几样饰物,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自己留着。” 心里可不这样想。 沈清檀想着,看来赏赐就算不给爹爹,拿来给钱管家都无用,她需要把这些物件换成银票,然后再把银票通过迂回的方式给到府内,这样才有效,至于要如何操作,得回到宫里之后,再好好想想办法。 现在,她需要做的是,好好享受回门的快活时光。 为了避免他人生疑,钱管家先行离开,而后,沈清檀迈动脚步。 没走两步,见到檐廊下,圣上穿着那袭火红的袍子,抱着胸,脊背倚靠在一根梁柱上,冷眼扫过她。 沈清檀心底里发虚,向他走过去,问道:“圣上,你怎么在这?” 季照临毫无感情道:“在等一只做了坏事,却一点儿都不心虚的小野猫。” 沈清檀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圣上听见她和钱管家的交谈了? 不对啊,隔着这么远,如果圣上早就等在那里,看清她和钱管家交谈的全程,怎么能够保持得这般镇定,直到她自己发现圣上的身影,走过来,他才开口说话。 “圣上,这个小野猫,指的是我吗?”沈清檀弱弱问。 “哼,”季照临似笑非笑,其中多半是冷笑,问道,“你说呢?” 沈清檀更是心虚,说道:“圣上,我知错了,还请圣上惩罚。” “惩罚倒是不用,”季照临放下手臂,懒懒道,“你把朕带过来,实则是让我和你爹交锋,这事我就不计较了,不过呢,接下来,我也懒得再陪着你玩这回门的把戏,你就在沈府好好呆上一日吧,我要出府了。” 沈清檀见自己没有暴露,欣喜之余,注意到圣上的尾句,又忍不住问道:“圣上出府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你管得着吗?”季照临冷道,“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要去玩,好久没放松了,好不容易出趟宫,总不能就闷在这个沈府里,活生生把自己给闷出病来。 沈清檀有些失落,毕竟看的话本子里,回门,都是夫妻两人一起玩的。 但旋即想了想,她都回到了沈府,沈府里多的是她想要见的人,总不能时刻带着圣上,让他出去玩玩,也好。 于是,她大度道:“圣上去吧,到时候玩够了,再回来,我们一块儿回宫去就行。” 还挺知道规矩,胸襟也挺开阔。 季照临得逞,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 原本很期待离开沈府,现在心绪异常,胸膛发闷得厉害。 他抬脚,往着府外的方向走,说道:“朕走了。” 沈清檀朝他挥挥手:“圣上,去吧,要不要我叫上两个护院,带着圣上去玩玩?他们最知道京中各处好玩的地点在哪里。” 季照临:“……”不必。 见他抬步迟疑,沈清檀追上来,季照临以为她要挽留,说道:“朕决定的事……” 不会回头。 却听沈清檀说道:“圣上,我送你到府门口。” “……” 17、摩擦 季照临气极,偏偏,离府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还不能将话收回去。 他抿唇,寒声问:“你希望我离府?” “圣上想出去玩,那就好好玩玩呀,”沈清檀很是贴心,说道,“难得出宫,我平日里看着圣上在宫中分外劳累,休息放松下多好。” 季照临双手不自觉紧握,深深吐息,冷笑道:“那还真是多谢檀妃的体贴。” 沈清檀竖起一根食指放到嘴唇前,嘘了声,说道:“圣上,不是说好了,出宫了我们就是一对寻常夫妇,谁都不能再提及身份尊卑这些的吗?” 季照临:“你不同样称呼了圣上?” 沈清檀一拍脑袋,笑道:“对噢,臣妾也……不对,我也喊错了,夫君。” 她喊得甜,且这一声突如其来,季照临莫名心头一荡,生出异样的感受,心绪逐渐被这股感受覆盖。 而后,想到她现下只想快快赶走他,逼自己把这股异样感受压下,装作没听见那般,毫不犹豫转身,没同她道声别。 沈清檀望着他的背影一路走远,明知圣上看不见,仍然执拗地挥了挥手。 片刻钟后,似才想起,嘟囔道:“哎呀,圣上没有让人跟着他,罢了,他定是想一人散散心,若一堆人跟着,那就和在宫中没什么区别了,是该好好玩玩,玩够了,才会放声大笑。” - 季照临漫无目的,离开沈府后,在熙攘闹市四下逛了逛,觉得甚是没劲。 沈清檀现在在做什么?定是和他不一样,回到阔别已久的府中,见到相熟的各路人,定是很开心。 想到这里,更烦闷了,回门这一日,只有她一人开心,而他堂堂天子,居然沦落到给人当陪衬。 抬眼望见一间酒楼的招牌,想着要不要进去小酌几杯,听听说书人说书,念头未落实,肩头先是被人重重一拍。 何时敢有人这般冒犯他? 季照临冷脸回眸,没想到,见到一张有几分眼熟的脸。 眼前是一位青年,锦衣华服,黑发用银冠束起,满脸笑意。 他问道:“你是林兄?” 季照临当即认出来了,两三年前,他还是太子时,不像现在这般被困于宫中,那时经常在宫外游玩,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眼前人便是其中的一位。 他们统共只结识了大半年,但交情不错,一两年时间未见,一看见他,仍能立马想起当时的情景。 季照临在他面前隐藏了身份,于是眼前的人只以为他姓林,是个普通的官宦子弟。 “嗯。”季照临淡淡应声。 “还好没认错,”秦时道,“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好久都不曾见到你,说说……这么久了,都去干什么了?” 青年的话里并未有责怪,只见好奇。 季照临没多想,说道:“娶亲了,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在外张扬了。” 秦时一脸坏笑:“林兄真是不够意思,娶亲这种大事,竟然都不知会我一声,真想见见嫂夫人,想必以林兄的才情家世容貌,嫂夫人定是天香国色?” 季照临:“一般。” 秦时道:“啧啧,难怪方才在大街上偶遇林兄,林兄看起来如此消沉,无事,今日,我再带林兄去见见世面,林兄不必伤怀。” 季照临本来无处可去,乍然偶遇故人,顺水推舟,说走便走。 正巧,今日撞上了龙舟节,每当这种节日到来,京城四处都格外热闹。 秦时并未带他走上多远,而是到最近的一个渡口,宽大的湖面上,大大小小的龙舟准备就绪,用比赛的方式来欢庆龙舟节。 渡口旁,还有一艘停靠的画舫。 “他们赛龙舟,我们在画舫上醉生梦死,还可以观赏,岂不乐哉?”秦时眉飞色舞道。 季照临有片刻迟疑,他不知,京中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见秦时的面色,就知道画舫内会有什么。 “林兄踌躇不前,可是在担心回府后,要挨嫂夫人的骂?”秦时揶揄道。 “她岂敢?”季照临拉下脸,旋即抬动脚步,甚至先一步上了画舫。 这艘画舫比寻常画舫要大上许多,四处轻歌曼舞,似有若无的香气撩人。 放眼望去,随处都可以看见男子搂抱着漂亮姑娘,有些人更是明目张胆,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开始对身旁姑娘上下其手。 季照临对这些不感兴趣,说道:“找个包厢,让人奏几首小曲,我和你对饮便是。” 秦时笑道:“好好好,林兄已然成家,我理解林兄,但我却还是单身汉,无人管束,到时独拥美人,林兄只能远观,不会生气吧?” 季照临道:“当然不会。” 同时,他觉得年少时相识的朋友,已然有些变味了。 进了包间,秦时按照季照临说的那样,叫了两个姑娘奏乐,他找来一位据说是花魁的姑娘,搂抱着她,再与季照临玩起了行酒令。 秦时玩到兴头,搂住花魁的纤纤细腰,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 季照临别过头,却听见秦时问道:“以林兄的眼光看,这位花魁的容颜,当是如何?” 季照临道:“一般。” 秦时震惊:“这还叫一般?那林兄说嫂夫人也一般,难不成嫂夫人其实和这位花魁不相上下,甚至更好看些?” 季照临:“……” 不知道怎么说了。 秦时没强行追问,然而这行酒令再玩上几局,也就玩得没意思了。 秦时道:“林兄现在,可是有些心不在焉了啊。” 画舫还未驶出渡口,仍然有人不断上来,他们所在的包间窗口正好对着渡口的人群,季照临觉得无趣,索性放下酒杯,目光往外随意一瞥。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竟然立着一道熟悉的纤细身影。 他的眸光定格在那道人影上,秦时见识到他的怔忪,推开花魁,跟着看过来。 也是一眼就辨别出了不融于人群的那道身影,边看边感慨道:“难怪林兄看不上这画舫上的姑娘,原来是喜欢这口,不过兄长的眼光确实不错,她是沈首辅家的独女,算起来,还是京城第一美人呢。” 季照临微眯眸子,讥讽道:“第一美人?我看着,怎么这么不像呢,第一美人只有这般水准?” 旋即,想到沈清檀的这张脸与藏在心中的那人极其相似,改了口:“罢了,第一美人,勉强算是吧。” 季照临想着,她出来大概是听闻了龙舟节赛龙舟,想要观摩一番。 撇开了目光,不再注意她,又和秦时痛饮了几杯。 不知道奏的第几首乐结束,新响起的乐声季照临不大喜欢,略微觉得刺耳,想要放松眺远,眸光下意识擦过窗口。 随便一瞥,意识到人群中的那道身影消失了。 季照临一怔。 秦时问道:“林兄是在找刚才那位吗?她好像同她的侍女登船了。” “……” 季照临唇绷得极紧,脸色阴沉。 他当即从包间走出去,踏出去第一步,却后悔了。 他们的包间离登船口近,沈清檀和她的侍女正好从过道里走过来,抬头不见低头见。 沈清檀望见他,明显的惊喜。 随后,想要喊出声,可能是看见了他的脸色太过阴沉,硬生生将话给吞了回去。 她小跑过来,侍女忙不迭跟在身后。 “你是……在生气?”到了跟前,她迟疑问。 季照临咬了下牙,寒声道:“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沈清檀一脸无辜,道:“你都来了呀,我为什么不能来?” 季照临闭嘴,她说得也是,可为了面子,再度开口:“因为我是男人。” “圣…”沈清檀刚吐出一个字,就改口,“你觉得,因为是男人,所以就能拥有女人享受不到的权利吗?” 倒不如说自己是天子,更让她好受些。 季照临不想再和她理论,想要回包间去,不再管她,谁知道,秦时跟了出来。 见到他们两人面对面,居然聊了起来,兴味颇浓问道:“你们在聊什么,看起来很是熟悉?敢问你们的关系是……” “她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那位——”季照临还没说出口。 沈清檀已经接上了话:“我和他没关系,不认识,刚才是不认识路,所以随便让他指点了几句。” 季照临把那句嫂夫人给咽了回去,说得也是。 她算什么嫂夫人呢? 他后宫中还有其他两位妃子呢,如果是皇后,称一声嫂夫人还差不多。 沈清檀这样的,顶多只能算个侧室。 于是,季照临眯缝着眼,冷笑道:“但是我看姑娘沉鱼落雁,若是跟我回府,给我当个侧室,想是美满。” 秦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道:“林兄,你不要命啦?我不是同你说过她的身份?” 季照临抿唇,正想再说点什么过分的话,陡然间见到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站在那里,眼圈微红,努力控制住嘴角不要瘪起。 有几分慌神,偏偏嘴硬,季照临生硬道:“怎么?不过是说一句,难道说不得了?” 沈清檀转过眼,生生把眼眶里的泪水逼回去,说道:“谢谢公子抬爱,可是我已经嫁人了,不能成为公子的侧室,还请公子另寻他人,我还有事,要去寻找我府上的人,就不打扰公子的雅兴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银盆慌忙跟上。 心里想着,这就是圣上吗? 怎么能让小姐受这么大委屈? 今日,不是他陪着小姐回门的大好日子吗? 原本还在心疼小姐,没走上几步,银盆见到小姐扭头又往回走。 正要劝,小姐,就算他是天子,你也要矜持,这样在外羞辱你了,不要再回头。 不料小姐回到圣上眼前,提起裙摆,恶狠狠踩住他的靴子,令圣上猝不及防。 沈清檀收回脚,似才满意,放话道:“登徒子,若是让我爹爹知道,定饶不了你!” 秦时在一旁看得哑口无言,半晌,直到人走了,见不到踪迹,才小声问:“原本这种状,不是应该向夫君去告的吗?难不成她的夫君,是个无用之人?” 话音落下,只觉得身边的寒气更重了。 18、险境 秦时与眼前人认识不过大半年,而后,又有一两年未曾见过,他何时见过他这般动怒? 印象里,林兄较为风轻云淡,很少为了人和事较真,目下真是奇了怪了。 两人回到包间,秦时没忍住,再度有些幸灾乐祸道:“哎呀,真是可惜,沈小姐竟然已经许配了人家。” 季照临不语,只是周身的温度更低,如暑气褪去,冬日悄然降临。 秦时笑道:“这沈首辅的千金,原来还是个小辣椒,我说林兄,你就算是看上了人家,也要怜香惜玉一些才是,方才她踩上来的这一脚痛吗?” 季照临瞥了他一眼,眼底生寒。 偏偏秦时不知死活,继续优哉游哉道:“这就是教训呐,不可轻易唐突佳人。” 包间里,乐声继续,等待他们的花魁听闻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好似理清思绪,亲眼见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那般。 她迤迤然上前,面向季照临,讨好道:“什么沈首辅的千金,依我看,还不是配不上公子。” 季照临一双寒眸望过去,花魁被看得心惊,打了个颤,问道:“公子,妾身说错话了吗?” 季照临道:“小心被沈首辅听去,让人将你的牙都打掉。” 花魁笑道:“沈首辅怎么会听见呢,除非公子你……往外说了。” 忽然间,她噤住声,因为眼前公子的神情,像是还真有可能会向沈首辅告状那般。 往好处想,就算是不向沈首辅告状,像是她再多说几句字,就要打抱不平,替沈小姐出气那样。 可明明,他自己还被冒犯了,被踩了一脚。 瞧那双华贵的黑靴上,明晃晃的半截脚印还在呢。 花魁讪笑道:“妾身不说了,看来是妾身多嘴,叨扰了公子的雅兴。” 秦时看出季照临是真的兴致不佳,怒火无处发泄,挥挥手,让几位姑娘都出了包间。 他再试探着问:“林兄当真上心了?” 季照临仍不语。 秦时道:“林兄,可别啊,就算她刚才没提起她的夫君,可是首辅的女儿,能嫁的定然不是一般人,往大胆了想,说不定还是哪位异姓王爷……” 季照临冷笑道:“你怎么知道,她嫁的不是当今圣上呢?” 秦时笑道:“那还真有可能,所以林兄你啊,务必要小心,切莫再去招惹她了,当心她的夫君啊,来找你算账。” 季照临心烦意乱,很想回敬一句,你可不知道了,我就是她夫君。 话到喉头,强行忍住,心道自己真是吃错药,也不知道沈清檀,给他下了什么咒。 千言万语,化为实际行动,季照临坐下,抓起桌上的骰子,道:“来,换一种玩法。” 秦时望见他认真的神情,以及桌脚旁几坛未开的好酒,胃里忽然有些翻腾。 今日,怕是逃不过了。 - 沈清檀离开了圣上的视线,却并未走远,过了个拐角,脚步顿住,等着银盆跟上来。 银盆细细瞧了几眼她家小姐,眼圈泛红,晶莹的泪花在眼底里打着转,显得楚楚可怜。 “小姐,现在怎么办?”银盆问道。 她跟着小姐一同前来,是有任务在身。 府里的赵姨命苦,从前凉州闹饥荒,她和仍在襁褓里的女儿与夫君走散,之后流落到京城。 当时,是前夫人收留了她们,之后赵姨在府中住下,慢慢的,凭着一手好厨艺,从厨房帮工晋升为了沈府厨房总管。 这回小姐归来,去看望赵姨时,赵姨面露愁容,是小姐见她面色不对劲,一个劲盘问,赵姨才肯吐露出实情。 原来是这样,赵姨的女儿因为犯了点小错误,被逐出了沈府。 小姐一开始并不相信,因为老爷与钱管家向来公私分明,对府里的下人都很好,如果只是单纯的一点小错误,他们肯定不会把人驱逐出府,更何况那人还是赵姨的女儿,留在府中多年,若无意外,会安排她风光出嫁。 但小姐继续逼问,赵姨不肯吐露更多,只是哀求小姐,不要去问老爷和钱管家,只要把她的女儿找回来,让她能放心就好。 于是小姐带上她出府,一开始,根据赵姨的描述,小姑娘被送到了一间茶寮帮工,可是她和小姐过去后,茶寮的老板却说没有这号人,在她们的逼问下,都没能说出实情。 后来,还是茶寮的伙计好心,告诉了她们,原来小姑娘接着被卖了,卖到了这艘画舫上来卖笑。 这可马虎不得,小姐当即带着她马不停蹄赶过来,想要救下小姑娘,就怕晚上一步,到时候什么都晚了。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圣上。 银盆回忆完,再是为难道:“那茶寮的伙计也没有说更具体的,只说在这艘画舫上,我们到底要从哪里开始找呢?总不至于画舫上的每间厢房,都去挨个敲门,问个遍吧?” 沈清檀甩甩脑袋,把圣上从脑子里彻底甩掉,镇静了些,坚定道:“来都来了,总会有办法,大不了,就按照你说的,一间一间找过去。” 银盆露出了更加为难的神色。 都被卖到画舫上来了,只怕是再等一些时辰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唉。 说起来,这件事情,她都不知道大概,只知道钱管家很生气,生气到了甚至想要把赵姨一并赶出沈府的地步,还是她给劝住了。 还是小姐好心,可是不知道事情真相究竟如何,若小姑娘做得太过分,小姐清楚了真相,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不,依小姐的性子,她定然不会后悔。 - 片刻后,湖面上的一叶叶龙舟开始划动,画舫跟随着龙舟慢速移动,图的就是闲情逸致。 沈清檀和银盆望着形形色色的包间,齐齐愁眉苦脸。 想不到其他法子,只能按照银盆说的,一间一间找寻起来。 她和银盆只有两人,在这样的地方,还不敢分开去寻找,只能两人一齐行动。 其实,沈清檀有想过,她要不要回头,去求助于圣上。 可这个念头几乎是刚生出来,就被她硬生生打消了。 圣上没带人手出来,他一人管不了什么用,再说了,这件事答应了赵姨,尽量不要声张,她和圣上又闹了那样一通别扭,她才不要去求他呢。 两个姑娘开始寻找起来,时辰慢慢过去,正当两人有些筋疲力竭时,终于在一个包厢内,发现了赵姨女儿的踪影。 她正在被逼迫着接客,那个肥头大耳的男子捏住她的下巴,要给她灌酒。 小姑娘的眼里全是泪水,沈清檀连忙喊道:“住手!” 包厢内的人齐齐看过来,沈清檀踏进去,一把拉住小姑娘的手臂,要从男子的手里抢人。 她太激动,也太慌张,竟然没深思,就这样莽撞冲进去。 视野之外,站着几个护卫,男子一声令下,让护卫把她和跟过来的银盆围住,包厢门关上。 那油腻得像猪一样的男人用色眯眯的眼神审视着沈清檀,贼笑道:“真好啊,本来只有一个小姑娘玩,没想到现在多了两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其中有一个,居然还能貌比公主,当真是我享福了,这下好啊,你们三人看来还相识?正好让你们三位一同享受。” 沈清檀强忍着恶心,环顾四周,准备伺机逃跑。 银盆挡在她面前,虽害怕,竭力镇定道:“你这头猪,不准动小姐一根寒毛!” 男子听闻大怒,说道:“你们算哪根葱?在这京城里,就没有我张某动不了的人。” 银盆问道:“沈首辅你怕不怕?天子你怕不怕?” 男子笑道:“你抬出沈首辅来吓人,也就罢了,但是天子,他住在深宫里,别的不说,就看眼下,其他几个州闹饥荒的闹饥荒,洪灾的洪灾,他都没出现过,难不成现在还会来管这里的闲事?小姑娘,放大话,也要实际一些。” 银盆更怒,没多想道:“天子,他就在这艘船上,我们刚才还见了。” 沈清檀这时,想要阻止银盆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争执。 男子不再理会银盆,向其中一个护卫道:“你把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拉走,张某今天非杠上了,就算是有天子在,我也要让他来看看,我是如何尝到这位天香国色的美人的滋味,那岂不是更刺激?” 他探出手,向沈清檀摸来,沈清檀被护卫桎梏着,动弹不得,怔在那里。 而银盆和赵姨的女儿都已经要被吓哭了,更是浑身僵硬。 没想到,男子的手还没触碰到,忽然惨叫一声,瞬时缩了回去。 沈清檀的脸上溅上了几滴温热鲜血,去看男子,他探过来的那只手被一枚突如其来的飞镖扎到,穿透了手背。 她费力转过头,朝飞镖来的方向,也正是包厢门口看过去。 圣上身上还是那袭她为他亲自挑选的圆领红袍,面色如往常那般寒冷,扔完飞镖后垂下手,抿唇,用那双阴沉的凤眸盯着她瞧。 “刚才踩我的脚时,不是很威风?怎么,现在被人这般欺负,都不敢动弹一分,叫唤一声,是吓傻了?” 沈清檀没说话。 他报复心极强似的,又说道:“噢,我忘了,你本来就傻。” 19、初赏 若是寻常的情况下,沈清檀还有空与季照临斗几句嘴,但偏偏方才是危急时刻,季照临出现得及时,她是个不记仇的,立马在心中把两人的恩怨一笔勾销。 她望向季照临,唇角微微掀起,感动之情不言而喻。 张某人反应过来,登时哭爹喊娘,同时骂自己的护卫:“你们一个两个,都是饭桶吗?没看见有人来了,好了,这下我被伤着了,你们都别想要命了。” 护卫当然想要命,更想要张某人手中的银子,因此来不及再擒住这三位姑娘,一心扑向门口,对付那个忽然出现的男人。 他们胜在人多,每个人又有几下三脚猫功夫,若是季照临一人,还有点难应付。 好在,秦时跟着他一道来的,两人招架起来,倒不算太难,半柱香后,还通通把人给放倒了。 张某人见到此等情况,早就想要从包厢的窗口逃走,溜了过去,正要跳下去时,季照临蹙眉道:“我们又不杀了你,怕什么?若是从这里跳下去,水性不好,怕是会溺水而亡,这里可没人愿意救你。” 张某人闻言,登时僵住。 季照临和秦时不紧不慢走过去,季照临扯住他衣衫的后方领口,将他从窗口上粗鲁扯下来。 “哎哟,慢点,慢点,疼……”男人受伤的手掌还在不断流血,一时不慎又触碰到地面,因此忍受不了,直叫唤。 季照临不屑道:“这点疼就怕了,若是你动了刚才的人,怕是挫骨扬灰都不够,到那时,才有你疼的。” 秦时笑道:“是啊,你知道你刚才想要动的人是谁吗?那可是沈首辅的千金。” 张某人一听,面如死灰。 若是遇见两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好汉也就罢了,左右他们不能拿他怎么样,到时候给他们一点银子,打发了就是。 可……可这个美若天仙的小娘子,居然有大来头,那闹到沈首辅的跟前去,他的小命怕是要没了半条。 他哭嚎道:“英雄,好汉,求求你们,千万别把这事抖搂到沈大人面前去,你们要什么补偿,都可以。” 季照临冷道:“你不该求我们,该求她。” 说着,他朝沈清檀那边示意了一眼。 张某人当即哀求起来,模样好不可怜。 沈清檀有些恶心,看见这男人手上鲜血淋漓,又嗷嗷哭惨的模样,甚至开始反胃起来。 她别过脑袋,说道:“我不定夺,既然是两位公子拿下的人,全凭两位公子处置。” 圣上都在,还问她的意见做什么? 圣上是扮演平民扮上瘾了吗?竟然还抬出她的身份以及爹爹来吓唬人。 秦时沉吟道:“不然,移交官府吧。” 季照临道:“记得他威风凛凛的模样吗?交到衙门去,没两天,保准得放出来,他会安然无恙,继续祸害良家妇女。” 秦时疑惑道:“那林兄以为,当如何处治?” 季照临道:“还是五花大绑,送到沈府门前去吧。” 沈清檀:“……” 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不行,要是这事让爹爹知道了,他非得追根究底,到时候连根拔起,恐怕要让赵姨失望了。 沈清檀连忙道:“不能送到沈府去!” 季照临看向她,眼神狐疑。 沈清檀心虚,小声道:“不然你们就把他再打上一顿,然后放了人家就好了,反正我也没什么损失。” 季照临眼神冷下去,张某人连忙说道:“对对,沈小娘子说得对,不如,这打也免了吧,我有银两,可以给你们很多银两,好不好?” 季照临问:“你的意思是,用银两收买沈府的千金?” 张某人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喃喃道:“这……这。” 季照临说道:“不然,打一顿,再丢到水里去喂鱼吧。” 张某人:“……”这,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自己跳下去呢,还能免了一顿毒打。 季照临说着,看似要动手,张某人忍痛大喊道:“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就算她是沈首辅的千金,但是她的一根毫毛我都没有碰到,沈首辅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追究,而你们事后,就通通完蛋了。” “哦?”季照临问道,“怎么个完蛋法?” 张某人道:“我在朝廷里也是有人的,他知道我受如此欺负,定然会把你们通通抓起来。” 秦时笑道:“我们又没错,难道就能平白无故抓我们?” 张某人道:“你们扎伤了我,还打伤了我的护卫。” 秦时说道:“可用飞镖扎伤你,此事又与我无关,再说了,我们也是打抱不平,而且你的护卫,是主动前来挑衅的,我们不追究都算是好了,你还要把我们抓起来,当真是好笑。” 张某人咬牙,说道:“反正我要追究,你们一个都别想跑,就算是你们只是路过,我看你们不爽了,想要把你们抓起来,就可以抓起来。” 季照临原本还不当回事,可是听见张某人如此道,眼眸阴冷,问道:“你在朝廷里的靠山,是谁?” 张某人全然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得意洋洋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户部左侍郎李丞,就是我的小舅子,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季照临似笑非笑道:“噢,原来是李丞啊,怪不得你敢如此嚣张。” 张某人哼笑道:“怕了吧?李大人名声在外,岂是你们这些宵小,可以随意攀附的?也就只有我,能使唤得动他,你们要是怕了,最好现在就把我放走,不然,我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季照临冷笑道:“李丞平日里在朝廷上,没看见有什么作为,没想到在宫外,这般让人狗仗人势,看来这朝廷上下,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秦时惊异道:“林兄,这件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莫非小弟看走眼了,其实林兄手眼通天?” 季照临面不改色,淡淡解释道:“家中大人说的。” 秦时遂笑道:“看来林兄的家世,也不低啊,能每日去开朝会,父兄最少是七品以上了,不对,七品的官员,不敢如此大胆议论六部侍郎,至少得是五品,才会有这般狂妄的口气。” 沈清檀抿着唇,既然圣上不想暴露,她就老老实实的,只是这圣上,装得可真像。 若不是她早知道眼前人的身份,只怕是会被唬得一愣一愣。 最终,季照临还是决定把张某人送到官府衙门去,到时,他直接在衙门亮出身份,任凭张某人再把自己说得手眼通天,到了那时,无论张丞还是李丞,都不敢现身来救他。 给他定的罪名也想好了,根据事实来,最让人痛恨的调戏良家妇女。 得知了季照临的想法,秦时惊讶:“可他说了,朝廷里有人,林兄也说过,送他进去,不就是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 季照临道:“原本不想麻烦父亲,可到时,也不得不拜托他出面了。” 秦时用艳羡的语气道:“真是羡慕林兄,可惜我家里,就是普普通通的从商世家,想要投身名利场,都无门呐。” 秦时实在是自谦,他的家族在京中算是富甲一方,若不是没有合适的名头,季照临都想让他来充盈充盈国库了。 临走前,沈清檀仍有一事亟待解决。 小姑娘的卖身契目前在画舫主人那,得赎回她的卖身契,让她恢复自由身才行。 沈清檀表明了这个想法后,银盆一脸慌张,悄悄低声道:“小姐,咱们这回出门来,没带什么银子啊。” 秦时含笑望向季照临,似是等着看好戏,道:“我也帮不了什么,随身所带银票,除了拿来买酒,就是赏赐给姑娘们了,身上也没什么值钱东西。” 季照临随手扯下腰间的一块温润白玉,递给沈清檀:“该是够了。” 秦时一副果然如此、可我还是很惊讶的表情望向他。 林兄的家里人对朝廷人事那般义愤填膺,该是良心未泯、两袖清风的表率,那么林兄府上该是没什么钱财的,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大打出手就罢了,眼下还出手阔绰,给她那么一大块上好玉佩,只是为了让她赎回府上丫鬟。 换做是他,都不会如此。 看来这回,林兄真是病得不轻,彻底沦陷了。 沈清檀攥着玉佩,感激不已。 她想了想,说道:“不然这样,我和画舫的主人说道说道,这枚玉佩只是抵押在他那里,到时拿了银子再赎回来。” 季照临道:“不用,反正是块普通无奇的玉佩,没了就没了。” 沈清檀更是感激,两眼水汪汪地望向圣上。 这好像还是圣上第一次赏赐给她东西,很想留在手里,可惜留不住,罢了吧,希望以后还会有更多。 - 赎回了赵姨的女儿,接下来,一行人把张某人扭送到官府。 季照临进去送的他,其他人等在官府衙门外,直到他从内走出来,这时,只剩下秦时面色深沉地盯着他,姑娘们早就被一旁叫卖的摊贩给吸引去了注意力。 季照临向秦时走去,不解问道:“怎么了?” 秦时语重心长道:“林兄,你对沈小姐,还是贼心不死啊。” 季照临瞥了不远处的沈清檀一眼,低声道:“闭嘴。” 秦时嬉皮笑脸道:“是是,林兄有如此显赫的家世,我自然是要闭嘴,林兄日后,也是要当官的人,得先学着怎么显官威。” 他一向贫嘴,季照临懒得搭理他。 可接下来,秦时竟然摆正了神色,严肃道:“不过林兄,我还是得交代你一句,你可是有夫人的人。” 季照临一愣,不是秦时提起,他自己都差点忘了亲口讲述出来的这个身份。 秦时苦心婆心劝道:“刚成亲不久,新婚燕尔,还是别让嫂夫人伤心。” 季照临想去看沈清檀,眸光转到一半,强硬收回来,罕见地垂眉敛眸,轻声道:“不会的。” 20、真相 “如此就好。”秦时终于放下了心。 “你先回府,”季照临道,“为了避免她们再次出现意外,我护送她们回沈府。” 秦时又用上一言难尽的目光看他,所幸,这回知道适可而止,没持续太久。 他走上几步,和沈清檀她们道了声别,随后便潇洒离开。 秦时走后,姑娘们依旧恋恋不舍,不想离开那个摊子。 季照临过去看了几眼,觉得没什么稀奇,不就是普通的各种竹编小动物吗? 只要有些耐心,谁都会做。 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稀罕成这般模样? 季照临发号施令道:“走了,该回沈府了。” 沈清檀不舍地挪开目光,望向他,话自然而然到了嘴边:“圣……公子,我想要这个。” 说罢,她飞快地连连指了好几个小动物,这哪里是一个?分明是好几个了。 季照临面无表情:“玉佩都给你了,身上暂时没有其他的饰物了,你想要的话,随便在发髻上拔支什么珠钗,不都绰绰有余?” 沈清檀伸手去摸脑袋上,对噢,她只看见了圣上头上的那根簪子,但是没想到自己的脑袋上还有东西。 可正要拔下来,想到如今沈府的情况,顿时又有些不舍,于是手离开了珠钗,还说得分外冠冕堂皇:“可是,公子给买的,比较有纪念意义。” 季照临:“……” 这是不让他留下任何东西了是吧? 他不为所动:“你们是偷溜出来的,没坐马车,这里离沈府较远,还得租借一辆马车。” 意思是,别惦记他身上那三瓜两枣了,另有用处。 沈清檀不满:“租借一辆普通马车,不过跑上几里,用不了什么钱,再说了,这些小东西很便宜的,才十几文钱一个。” 季照临:“……”十几文钱一个,就不知道自己买,非得让他掏腰包是吗? 再和她争辩下去,毫无意义,反而是把时间都耽搁了。 季照临还是如了她的愿,甚至买了更多,几乎将小半个摊子都给包了。 沈清檀得偿所愿,美滋滋地塞了几个给其他两个小姑娘,她们都接下了。 最后,沈清檀挑了一只没那么喜欢的,送到圣上眼前去,他瞥了一眼,随后转移开目光,道:“不喜欢这些玩意。” “拿着吧,”沈清檀硬塞给他,道,“公子腰间现在有些空,不然就把它的引线扯长些,暂时挂在腰间也好。” 季照临低头瞧了眼这只栩栩如生的竹编小猪,突然一阵头痛。 他宁愿,腰间很空。 - 季照临用剩下的银子租借了马车,堂堂天子,这回居然充当上了马车夫。 她们三个小姑娘坐在车内,而他在车外赶车。 赶车之余,季照临听见了车厢内哼着小曲的声音。 他被日头晒着,再加上之前喝了些酒,有些迷迷瞪瞪,这时候竟然觉得,车内的歌声分外悠扬。 随后,他命令自己清醒过来。 定是鬼迷了心窍,才会觉得,沈清檀唱的小曲儿,竟然比画舫上的姑娘奏的乐声还更动听些。 马车驶到一半,离沈府还有一大段距离,可倏然间,莫名其妙停了下来。 里头的姑娘们都在疑惑,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是又遇到了恶霸? 却不是,季照临从外掀开了马车车帘,道:“我把马车停在了这处阴凉的好地方,现在你们可以聊聊了,好好说说,你在府上究竟做了什么事,能够让沈府的管家那般动怒。” 最后半句话,是看向赵姨的女儿说的。 小姑娘比沈清檀和银盆的年纪更小,方才因为得救,一路过来,面上都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眼下一被质问,登时结巴了般,胀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沈清檀也很想知道真相,既然圣上开了口,她便直接道:“说吧,无论何事,我都不会生气。” 小姑娘瞧瞧这,瞧瞧那,最终豁出去了般,期期艾艾开始述说起来。 原来,沈清檀从沈府离开去宫里选妃那段时间,在沈府的人看来,她是消失了。 小姑娘有天在打扫她的房间时,看见了她妆奁里的首饰,没忍住,偷偷穿戴。 这一行为正好被钱管家抓到了,不免生气,说了她几句,还要罚她。 沈清檀听到这里,蹙眉道:“这不是小事吗?钱管家不可能因为这个赶你出府。” “还…还有,”小姑娘也是实诚,看起来已经快要哭了,哽咽道,“小姐,我当时也是鬼迷了心窍,竟然……竟然那样说。” 她当时被说了几句,还听到要被责罚,一时委屈,便嘴硬起来。 她道:“小姐已经不见了,我和小姐的交情好,老爷对我和娘也都很好,以后我就像是府里的小姐一样,你凭什么惩罚我?” 钱管家更是气极,觉得小姑娘在幸灾乐祸,希望小姐回不来。 于是,知会了老爷后,将她赶出了府,说是不能留着这么个心怀不轨的东西,不然府中迟早生出祸患来。 其实事情的真相小姑娘遮遮掩掩地说,让人听得云里雾里。 若不是圣上旁敲侧击,帮着套话,怕是听不懂她到底错在了哪里。 听完,银盆面色凝重,沈清檀认真想了想,却说道:“本来就是小姑娘家家,十三四岁,正是喜欢花里胡哨的年纪,戴一下我的饰品,甚至是穿一下我的衣裳,这些都没什么啊,而且我之前,本来就是失踪了,有可能回不去,她只是简单的猜测而已,没什么的,人之常情。” 虽是这么说,可银盆跟在沈清檀身边很久,当然能看得出来小姐眼中的落寞。 而季照临身为天子,向来擅长察言观色,也能瞧得出来,沈清檀虽是真的心善,不想追究,可到底还是因为小姑娘的话而感到几分难过。 所以,当沈清檀说着不介意,要把小姑娘带回沈府时,季照临毅然决然阻止。 沈清檀瞪大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不解。 季照临道:“不能养虎为患。” 沈清檀当即气鼓鼓道:“她不是虎!” 季照临好心提醒她:“这么快,就想着要违抗救命恩人的要求了?” “……” 算他识相,说出来的是要求,而不是命令,让人听着心里好受些。 沈清檀想要软磨硬泡,圣上通通视而不见,非常坚定道:“不能。” 最终,沈清檀拗不过他,只能听他的。 “你要是不放心,拔点你脑袋上的东西,”季照临踌躇几番,又说道,“大不了,回宫了,我补给你。” 沈清檀盯住他。 季照临不自在地别开脸,道:“双倍,总可以了?” 沈清檀当即喜笑颜开,其实,她是准备问,圣上,真的可以吗? 你真的这样好心吗? 简直都快要不认识圣上了。 沈清檀双手利落,拔下了脑袋上的所有首饰,掂量了一番,觉得这些足够多了,能让小姑娘衣食无忧很久。 她把这些都给了小姑娘,嘱咐她先找间客舍住着,等她回到沈府知会了赵姨,让赵姨过去找她,日后怎么样,由她和赵姨商量着来,总之,一切小心。 小姑娘很是感动,一时间,更是追悔莫及。 她哭红了脸,啜泣道:“小姐,我做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只会有这一次,能不能原谅我?我还是想要回到沈府,小姐偶尔回来时,我还能伺候伺候小姐。” 沈清檀笑吟吟道:“这样能出宫的机会很少,日后我怕是不怎么回来,放心,若是日后有缘,我们肯定能再次相见。” 小姑娘瞬时知道,小姐是心灰意冷了,只能抓着小姐的手,不住嘤嘤哭泣。 季照临又赶着车,趁着天还没黑,给她找了处离沈府近的旅店,再是往沈府驶去。 回去路上,沈清檀不再哼唱小曲了,车内车外,都显得分外沉闷。 很长一段时间无话,即将抵达沈府时,季照临望着渐暗的遥遥天际,莫名其妙来了句:“你不觉得,这情景很是相似吗?” 沈清檀听见了圣上的话,她第一时间以为圣上不是在和她说话,思来想去,又觉得圣上总不至于脑子有毛病,在自言自语,又或者是在和银盆搭话吧? 于是,她掀开了车帘,探出脑袋去,问道:“圣上,什么情景?” 季照临抿住了唇。 沈清檀瞧了瞧外边的天色,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天色,圣上,这和我那天在御书房外边等你,等了很久才等到时,差不多。” “……” 简直对牛弹琴。 季照临没再说话,可沈清檀喋喋不休,甚至凑过脸去,脸庞一度和圣上的贴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流动。 季照临甚是不自在,偏偏沈清檀挨过来,他无路可退,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坐直身板赶车。 “回去。”他命令道。 沈清檀好奇心上来:“圣上说呀,我说得对不对?” “……” 季照临很是无奈,只是提醒她:“多长点心眼吧。” 上回是白芷,这回是她府中的人,一个两个的,她都很是宽容。 难道她只是把为数不多的心眼,全用在了他这里? 21、糕点 沈清檀总觉得,圣上是话里有话,绝不可能只是单纯提醒她。 圣上嫌弃她不够聪明? 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她含糊不清地应了声,接着坐回了马车内。 进了沈府,沈清檀来不及和府里的任何人打招呼,急匆匆跑去厨房里找赵姨。 这会儿,沈府用晚饭的时间早已过去,赵姨如她所料,却还在厨房内。 她揉着面团,看似心不在焉的,像是魂游天外。 “赵姨!”沈清檀亲切喊了声,她看过来,面露惊喜。 可左望望,右望望,没看见她身后跟着其他人,喜色渐渐消退,转为了担忧。 “小姐,那丫头是不是……”她及时止住话头,没敢去做不好的猜测。 “她没事,现在正在附近的一家客舍内住着,”沈清檀道,“不过赵姨,我不能再留她在府内,钱管家和爹爹针对这件事,也早就做出了判断。” 赵姨登时局促,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又停顿几瞬,才惭愧道:“小姐,你都知道真相了啊。” 沈清檀笑笑:“我没觉得有什么,主要是不好反驳爹爹和钱管家,赵姨,对不住了。” 她没敢说,是圣上不让,要是说了,圣上在赵姨的心目中,形象毁于一旦。 赵姨更是惭愧,呐呐道:“是老奴没管教好那丫头,是我们的不是,难为小姐还能找到人,安置好她。” 沈清檀道:“赵姨,你待会要去看望她吗?” “是该去看看,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赵姨苦笑道,“小姐,那你奔波了一天,定是不容易,先回房歇息吧,老奴也要回房去收拾东西了。” 沈清檀好奇道:“赵姨,你收拾东西做什么?” 赵姨道:“小姐,让你知道了实情,老奴也没那个脸再留在沈府,思来想去,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沈清檀觉得有些突然,急急劝道:“赵姨,可你留在府上也很好啊,到时候她可以在京中找份稳妥的事做,若你不放心,我亲自给她安排,这样你们就能常常相见。” 赵姨摇了摇头:“这京城太繁华,若她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不放心,我打算带她回老家,现在老家已经没在闹饥荒了,这么多年来,我也攒了不少银两,可以回去置好几亩田地,过过安生惬意的农家日子。” 沈清檀知道再劝无用,失魂落魄起来。 良久,她吸了下鼻子,委屈巴巴道:“那我以后,可就吃不成赵姨亲自做的点心了。” 赵姨笑着安慰她:“小姐,莫慌,我做的糕点啊,可没有宫里的好吃,现在小姐可是贵妃,日后宫里好吃的可多着呢,吃都吃不完。” 可再好吃,再多,也不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沈清檀一脸失落地回房,推开门,见到屋内竟燃着烛火。 内室里,圣上懒懒散散躺在罗汉榻上,听见走动声,略略抬眼,扫过她的脸后,问道:“和赵姨沟通完了?” “嗯。” 季照临觉出不对劲来,问:“发生了什么?” “赵姨要走了,”沈清檀低落道,“定是我没有留住人,让她伤心了。” 季照临挑了下眉,他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其实把人都喊回来,安排在沈府里,也不是不可以。 偏偏,他就想教她点什么,让她懂点什么,别再那样犯傻。 于是,季照临没多大兴致地道:“噢…” 沈清檀陷在低沉的情绪里,没得到安慰,只好气鼓鼓坐在一张红木团圆凳上。 她撒气道:“我不想回宫了!” 季照临再次抬眼看她。 沈清檀道:“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在沈府内住一晚,明日再回去。” “行。”季照临道,正好,他许久没休息过,给大臣们也放一日假,不是不可以。 他传来人,给宫内送了信去,又重新躺回榻上。 沈清檀偷偷觑着他,心想,圣上也是累坏了。 原本要给圣上另外安排一间厢房住,圣上却道:“懒得动了,就睡这。” 沈清檀有种奇妙的感觉,这和在清檀殿内不一样,这一次,是她从小住到大的闺房,突然住进来了一个男人,还要与她并排躺在她从小睡到大的榻上。 两人沐浴过躺下,沈清檀尽管脑子里翻江倒海,沾上枕头,还是立刻就睡熟了。 片刻后,季照临却睁开了眼。 晚上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肚子有些饿,他记忆中就没捱过饿,此刻分外难熬。 僵持了半柱香,季照临起身穿上衣裳,悄悄往外走去。 - 半夜,蝉鸣声四起,更是有其他窸窸窣窣的动静。 沈清檀正好口渴,朦朦胧胧掀开眼,起床想翻身,却发现身边根本没有人,完全翻了个空。 “圣上!”沈清檀惊慌失措道。 意外得到了回应。 沈清檀立马下床,披了件衣裳,往声音来源处走去。 圣上在外室的一张雕花圆桌边上,慢条斯理地用着膳。 沈清檀再往桌面上一看,好几叠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其中两叠已经快要见底,还有两叠糕点,则是完完整整。 沈清檀一看见糕点,立马认出来是赵姨的手艺。 “赵姨做的点心!”她高兴惊呼道。 “虽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可朕做了就做了,不会羞于承认,”季照临又拈起一个鸡翅,边吃边解释,“朕肚子饿了,于是去厨房里找来了吃的。” 沈清檀思考片刻,问道:“圣上,这两叠点心,为什么没有动?” 季照临噎了一下,接着说道:“你当朕是猪吗?吃那么多?本来就不喜欢甜腻腻的东西。” 实则不然,他看见点心时,闻到那股诱人的香气,已经很想吃了。 甚至动过歪心思,要不要干脆气一气沈清檀,把所有点心消灭完。 可端过来,每次手探向装满点心的盘子,终究还是越过了点心,拿走其他食物。 见了鬼。 沈清檀想明白了,抿嘴笑道:“正好半夜醒来,肚子饿了。” 她坐在圣上旁边,拈起一块糕点,递往圣上嘴边。 季照临一愣,问:“你不是很想吃赵姨做的点心吗?怎么不吃了?” 沈清檀摇了摇头,解释道:“我虽然是很想吃,可从小吃到大,早已经熟悉了它的滋味,不急,而圣上没有尝过,又比我饿,我想要让圣上先尝尝。” 季照临面无表情另外拈起一块,塞进嘴里,道:“不用了,朕自己有手,会拿。” 他吃进去第一口,神色全然僵住。 沈清檀笑吟吟问:“怎么样?好吃吧?” 季照临再嚼上几口,甚至将一整块糕点吃完,反反复复确认味道。 糕点固然好吃,可不至于让他失态,真正让他诧异的,是糕点的味道。 这味道,居然与他记忆中吃到的某种味道重合了。 他定然是尝过这个味道的,可是在何地,在何时,与何人,却是完全想不起来了。 季照临吃了这一块,没有再吃第二块。 “圣上,是不好吃吗?”沈清檀的话音越来越小,蕴含着满满失落。 季照临装聋作哑,打算把最后一个鸡翅消灭完,就去睡觉。 问话没得到答复,沈清檀只有低下脑袋,默默享用起赵姨的糕点。 明明……那么好吃。 “对了,这个给你。”在沈清檀风卷残云之际,圣上突然递过来一张纸条。 “这是什么?”她不明所以。 “你打开来看看,就知道了。” 沈清檀打开看了,发现纸条上记载着很多方子,都是关于糕点的。 季照临道:“是在蒸笼的旁边发现的,就一起带过来了,我只是匆匆扫了几眼,不记得内容。” 沈清檀:“……” 圣上也太小心翼翼了,就算圣上记得,让宫里的御厨偷学了去,也没关系啊。 季照临想到刚才的不回应,大概伤了些她的心,尽量挽回一下吧。 于是,颇有些生硬地说道:“若是你以后想吃,可以吩咐清檀殿里的厨子,做给你吃。” 沈清檀双手放在桌面上,支撑住下巴,望向圣上,笑吟吟道:“不止厨子可以做,臣妾也可以学啊。” 季照临怔然一瞬,甚至想过,他的态度是不是太好,以至于让沈清檀恢复得这般快。 他倒是开始不适应起来了。 沈清檀笑得很甜:“臣妾学来,不仅可以做给自己吃,更重要的,能给圣上吃。” 季照临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然后,沈清檀抬起了一只手,开始掰着指头数数:“还有春夏秋冬,太后和嬷嬷,朱公公,元辉殿的主事女官……他们都能吃上。” “……” 原来,他只是众多的人之一,没什么特别。 季照临正视她,冷笑了一声。 “圣上,回宫就做,好不好?”沈清檀甜甜问道。 “不好。”季照临生硬回复,看向那张纸条,几乎想给它撕了。 “为什么?”沈清檀不明所以。 季照临:“没为什么,朕早说过,不喜欢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听不懂吗?” 沈清檀一脸费解,心情再度低落下去。 回门这一日,依旧是完全弄不明白圣上心思的一天呢。 22-30 第22章 秘密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季照临吃得比她早,先她一步填饱了肚子,当沈清檀低垂着脑袋,坐在那儿默不作声吃点心,像是受到了天大委屈时,他已然起身。 “朕先去歇下了。”他冷声道。 “嗯。”沈清檀闷闷不乐地应了声,心里想的是,随便你去哪,就算去其他地方睡,不在沈府,要躺大街上都没事。 季照临的脚步声逐渐走远,沈清檀又吃了一阵,茫然抬头,这好吃的东西吃得多了,始终也有些腻味。 再加上噎得慌,手下意识去拿空杯子,想要倒杯茶喝。 摸到茶杯拿起来的同时,沈清檀深深一怔。 这杯子里,早就装满了一杯茶水,此刻早已放凉,这种时候最能解渴解噎。 她一口气喝光了这杯茶,目光随意一瞥,又是愣了下。 另外两叠没装点心的盘子里,其中一个盘子内留着个鸡翅,另外一个盘子里留着两个糯米丸子。 圣上都吃进去了那么多,不可能再吃不下这两样,何况男人的胃口本来就大。 只能证明一件事,这是圣上特意留给她的。 沈清檀不自觉扬起了唇角,留给她未动的点心,帮她沏好的茶水,以及特意留下的鸡翅和丸子,是不是能说明,圣上到底还是有几分关怀她的呢? 沈清檀拿起一个糯米丸子塞进嘴里,奇怪,明明吃点心吃得已经足够撑,可这个糯米丸子吃进去,依然格外美味- 由于夜里起来折腾了好一阵,又是头一回不用早起上朝,季照临破天荒地睡到了天亮。 迷迷糊糊掀开眼帘,余光望见从窗外透进来的大好天色,心下道了声不妙,上朝完全迟到了。 一猛子坐起来,急急忙忙去找靴子套上,后觉后觉这是和平常的寝宫里截然不同的环境,格外带着姑娘家气息。 他这是在沈府,在沈清檀的闺房里。 可沈清檀竟偷偷越过了他起床,方才根本没躺在他的身侧。 季照临登时费解不已,按照惯例,她不是该睡得和猪一样吗? 头一回不用紧赶慢赶,他慢悠悠穿好衣衫,踱步出去,观察沈府内的情况。 沈清檀的闺房在后院,一走出去,便是大片花草树木、亭台楼阁的好景致,而右侧不远处的花丛后,沈清檀正坐在一架秋千上,银盆在不时推搡着她。 沈清檀此刻露出来的是无比真心的笑容,季照临瞥了几眼,竟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角。 想必未进宫前,她就是这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沈府中吧,被所有人宠成了掌上珠。 正好这时,府里的钱管家经过廊下,见到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正想要开口喊圣上,想到他说的不必拘礼,只笑道:“姑爷起了啊。” 姑爷,这个词让季照临觉得有几分新鲜。 他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钱管家道:“小姐怕姑爷醒了就要回宫,所以起得很早,说是要趁着还有时辰,好好多玩一会,说是姑爷醒了,就没得玩了。” 季照临脸登时一黑,他有这么不近人情吗? 钱管家又道:“小姐现在玩得正开心,怕是顾不上姑爷,姑爷要不先回房里等着?我让下人送热水过来,伺候姑爷梳洗。” “嗯。”季照临懒懒应道。 钱管家:“那我先退下。” 季照临望见钱管家笑着要走了,临时起意,又喊住他:“等等。” 钱管家转过身来面向他,笑问道:“姑爷,怎么了?可是觉得房里呆着闷?不然,就露天梳洗也行。” 季照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府里现在开支,很困难吗?” 钱管家一愣。 季照临直白道:“前两天,你们家小姐拿出宫里的宝贝,想要接济沈府时,我都看见了。” 钱管家心道,到底在哪里看见的,当时他环顾了四周,没看见有人啊。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虑,季照临说道:“我略会些功夫,想要藏匿起来很简单,若是我不想让你们发现,悄悄地听,你们无论如何都发现不了。” 没有习过武的人,五感哪能灵敏到那种程度,能发现习武之人的踪迹? 钱管家登时明了,缓了片刻,苦笑道:“圣上,还请你不要责罚小姐。” 季照临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钱管家语重心长道:“既然圣上都听全了,那么想必也知道,府上现在的确不如以往富裕,当时我嘱咐了小姐一两句,若是圣上觉得还不够,担心小姐日后再犯,那么我会告诉老爷,让老爷说说小姐。” 季照临听得不是滋味,话里话外,将他说成了极度冷血的人。 “不用了,”他懒声道,“朕提起这件事,又不是想要追责。” 钱管家以为是他给沈清檀的赏赐,实际上他从未给过她赏赐,估计是太后赏的。 正因为听见了那段话,他在画舫上,才会义无反顾地解下那块玉佩,想着也算是赏她了一样物件。 就算是他赏赐给她的东西,赏都赏了,那么就是她自己的,随便她如何做主,接济沈府也好,送给流民乞丐,甚至是丢了都好,他不会管。 何况沈清檀要用来接济沈府的,还是太后的赏赐,他更加管不了。 至于以后他给的赏赐,需不需要担心沈清檀用来接济沈府…… 季照临斟酌片刻,发现还是那个想法,随便她如何处置,再说了,就她这番时常气他的模样,想要得到他心甘情愿的赏赐,恐怕是很难呢。 钱管家见到圣上摆正脸色,说上了这么一通,最终却又说算了,实在不明白圣上的意思。 直到圣上说道:“我和你谈的事情,不要告诉沈清檀,也不用告诉你们家老爷。” 钱管家接到天子的命令,战战兢兢道:“是,全凭圣上吩咐。” 钱管家带着一脸疑惑走了,季照临徘徊在原地,又往右侧看了几眼,才走回房里- 两炷香时间过去,季照临刚在房内梳洗完,沈清檀欢快冲进来,见他妥帖了,惴惴不安般问道:“圣上,我们要走了吗?” 季照临坐在太妃椅上,慢条斯理反问道:“你觉得呢?” 沈清檀难以启齿般,扭扭捏捏道:“我还想……在府里用一顿早膳。” 季照临怀疑地望着她,就她刚才那番神气荡秋千的模样,怕不是早就吃过了,现下想在沈府多逗留一阵,竟然还能再吃。 他没戳穿她,说道:“那吃完,便走。” “圣上真好!”沈清檀笑吟吟道,“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季照临见惯了她这一套,冷脸道:“不用抬举朕。” 沈清檀心情大好,走在檐下时,特意问道:“圣上平日里喜欢吃些什么?” 现在倒是有空关心起他的喜好了。 季照临:“朕不挑食。” 沈清檀犯难道:“不挑食,那可难办了,说明也没有最喜欢吃的食物。” 季照临晃了下神,想了想,鬼使神差道:“昨晚的鸡翅和糯米丸子,都还不错。” 沈清檀了然,笑道:“可也不能大早上吃这些呀,昨晚刚吃了,日后圣上想吃,在宫里多的是鸡翅和丸子。” “……” 季照临心道,果然不能太给她好脸色,不然她就蹬鼻子上脸,开始气人了。 早饭照常朴素,清粥和小菜,以及大白馒头。 季照临在桌前坐下,沉默良久,他甚至怀疑,这是沈若从特意吩咐厨房给 他准备的。 沈若从估计一大早在书房里忙完了要事,这时也终于抽出空来吃饭,倒是没和他客气,直接抓起个馒头,就着小菜,吃得狼吞虎咽。 “圣上怎么不吃?”吃的间隙,沈若从抬头问道,“是不合圣上的胃口吗?” 季照临叹息,喝了口清粥。 沈府是真穷,昨晚那些好吃的,估计都是赵姨给沈清檀开的小灶,太不容易了。 昨天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沈若从大概是不知道,当他随口问起,沈清檀匆匆在边上解释:“我和圣上一起出去游玩了,坐了画舫,还在上面看了别人比赛划龙舟,可好玩了。” 沈若从大概也不知道画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淡淡嗯了声。 可能也是觉得,这两人昨日这般和谐,圣上又愿意留宿在沈府,他再和圣上针锋相对,多少有些不识抬举。 于是在季照临又去喝粥时,沈若从竟然贴心地给他夹了一筷子小菜。 季照临抬眼看过去,沈若从道:“这是檀儿她娘,也就是我的原配家乡的特产,平常檀儿,都不会拿出来招待人,连我都不准多吃。” 季照临看了沈清檀一眼,沈清檀笑呵呵地,又给他夹上了两筷子。 “圣上多吃点,府上只剩半坛了,若是等到下次送货过来,还需要好久呢。”她这般道。 沈若从酸溜溜道:“一大早起来,就吩咐厨房给你准备了。” 该说是受宠若惊呢,还是别的什么,季照临配着粥吃了几口,口感意外爽脆。 这顿饭,实在是吃出了一些虚情假意的味道。 不过季照临是第一次觉得,好像回门,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第23章 婉柔替朱全保住了最后的尊严。 饭后,两人步行在檐下,沈清檀走一步停一步,直到季照临向她投去不满的神色,她才支支吾吾道:“还能…能再多呆一会吗?” “不能。”季照临断然拒绝。 如若无事,他倒是无所谓。 可民生问题依然存在,偷了一早上的懒,这已是极限,不能再耽误更多时辰了。 于是乎,沈清檀接下来走得更磨蹭,低着下巴,始终闷闷不乐。 季照临没事做,想着闲谈几句,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然身边跟着个受气包,也挺影响心情。 他自发找起话题:“你和你娘,感情好吗?” 不问还好,一问,沈清檀更伤心,没回他,直接垂下眼睫,落后了他好几步。 季照临好整以暇等她走近,正准备再想个其他话头开口,沈清檀似整理好说辞,轻声道:“我对娘的记忆,其实模糊不清,在我很小很小,还不怎么记事的时候,娘就死了,后来爹爹告诉我,娘家乡的小菜很好吃。” 这时,正好走到她的闺房外边,她抬眼往右看过去,指着那座早间荡过的秋千,道:“还有,这是娘早早命人给我打造的秋千,说是女孩儿都喜欢玩。” 一旦开了头,话就止不住。 沈清檀话里含着一丝委屈:“可娘没了后,爹爹迎娶了新夫人,新夫人和我不合,爹爹虽然宠我,但我其实,还是想要娘亲疼爱的。” 季照临虽平常和沈若从针锋相对,可对于他的家事,倒是知道得甚少。 他深感意外:“既然有新夫人,那么回门这两日,为何没看见她?” 难不成,是做了错事,被罚了禁闭? 沈清檀道:“前阵日子,爹爹给朝廷捐了赈灾款,她因为这个和爹爹闹脾气,回了娘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捐款这事,季照临是知道的,哑口无言一阵,说道:“捐出去的钱财,多半是你娘的嫁妆吧?” “嗯。”沈清檀低低道。 有这样的继母,沈清檀还能生长成这般天真无邪的模样,倒真不容易。 季照临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句安慰话:“没事,反正你以后都呆在皇宫内,看不见她,眼不见心为净。” 沈清檀抬起眼睫,认真瞧着季照临。 他不免怀疑自己,问道:“看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沈清檀心道,可是她和爹爹约定好了,一个月之后,就会离开皇宫。 圣上还不知道这件事,总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坏。 推开房门,沈清檀开始慢腾腾收拾东西,银盆进来伴着她,两人皆是满脸不舍。 季照临不忍心看这样的场面,走出去,随便几步,下意识来到了那座秋千前。 他看了几眼,隐约窥见边角刻着字,蹲下身细细去看,发现是用篆体刻了枚小小的檀字。 沈清檀的娘,应当也很想陪着她成长。 罢了,既然她想要娘亲的疼爱,回宫里后,知会太后一声,让太后多疼疼她便是了- 片刻后,沈府正门口。 圣上和贵妃要离府,沈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出来送行。 沈清檀不愿抬步,和他们依依惜别。 沈若从站在中位,笑道:“傻孩子,只要你想回来,爹爹随时接你回来。” 沈清檀双眼一亮,道:“好!” 季照临蹙了蹙眉,问道:“当出宫是玩呢?想来就来?” 沈清檀可怜兮兮望向他,沈若从气势十足,郑重问道:“难道不可以吗?由圣上陪同着。” 季照临张了张口,吐不出半个字。 沈清檀抬起双手,轻拽住他的衣袖,示好地拉了拉,虽无言,目光早已经透露出万千。 季照临:“……” 他抿了下唇,也不把话说死,道:“再看吧。” 马车驶了一段路,经过某个熟悉路段,沈清檀正好撩开车帘,欣喜喊道:“等等!” 季照临原本在闭目养神,无奈掀开眼,问道:“又怎么了?” “这里是赵姨她们在的客舍,我能进去看一眼吗?昨日赵姨悄悄地走,都没能好好同她道声别。” 季照临额穴跳了跳,这人,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就那么不想回宫是吧? 未得圣上的允准,沈清檀先行蹦蹦跳跳地下车。 她进了客舍里,季照临无奈,只能跟上去,让马车等候在外边。 沈清檀这时,正在柜台那边问掌柜的:“请问天字六号房的人还在吗?” “天字六号啊,”掌柜的翻找了会抽屉,慢悠悠说道,“前一阵刚退房。” 沈清檀惋惜地叹了一声。 季照临问道:“这回,总可以走了吧?” 沈清檀认命,抬脚往外。 “姑娘,等等!”掌柜的喊住她。 沈清檀回头,掌柜的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道:“差点儿忘了,伙计收拾房间时,发现房里多出来一样东西,应该是她们的,你是她们的朋友吗?要不你把这东西拿去,还给她们。” 沈清檀接过掌柜的递来的东西,是一枚刻了字的竹牌,婉柔两个小字,是赵姨的名。 幸好不是值钱东西,不然伙计和掌柜,总有人会起歪心思。 沈清檀没说话,只是眼巴巴望着季照临。 季照临竭力让自己平心静气,道:“人都不知道去哪了,贸然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若是你要送,那么你自己留在外边,我先回去。” 沈清檀捏紧这枚竹牌,想了想,道:“好。” 季照临要被气吐血,出宫是两人一道出宫,回去时只有他一人,宫里其他人会怎么想? 原本只是想着吓一吓她,倒成给她放宽了时辰。 “这枚竹牌不值钱,都那么泛黄破旧,赵姨还不舍得丢了,定然对她很重要,”沈清檀道,“不见了,她会急得四处找寻吧?” 季照临:“那不就是,你把它放在这里,让赵姨回来寻不就好了?” 沈清檀问:“若她们已经出了城呢?上了回老家的马车呢?” 季照临说不出话,沈清檀又用起怀柔手段:“婉柔是赵姨的闺名,这说不定,是赵姨的夫君送给她的。” 季照临听了,总觉得婉柔这两字,有几分耳熟。 似乎,在哪里听过。 沈清檀又絮絮叨叨地 劝起他,同时,季照临搜索记忆深处的场景。 最后,沈清檀嘴上念出来的名字和脑海中某道沧桑的声音念出来的名字重合。 “婉柔。” “……” 那道沧桑的声音,是朱全的。 “赵姨,是凉州人氏?” 沈清檀两眼放光,问他:“你怎么会知道?” 季照临:“……朱全,同样是凉州人氏。” 这可巧了,一旦生了疑,季照临从沈清檀手里接过竹牌,细细看了又看,觉得记忆里,好似也看见过这种竹牌。 只有可能是朱全偷偷把玩时,他无意中瞧见的。 “……都耽搁了一上午,不在乎多耽搁那一时片刻了。”季照临说道。 “这话是何意?”沈清檀不解。 “没什么,”季照临道,“出来,若要去凉州,一般是从东城门出城,我们赶去东城门,若是有缘,还能再见上一面,无缘……那就算了。” 晌午的日头正毒辣,兴许是由于最近其他几州灾祸连连,赶来京城避难的百姓众多,出城的队伍都被搁置了,按照上头下来的政策,先放百姓们进城里来。 季照临和沈清檀赶到时,赵姨和她的女儿排在出城的队伍中段,幸好赶上了。 沈清檀迫不及待过去,扬起手里的竹牌:“赵姨,你的东西落了。” 赵婉柔听见呼声,起初不敢相信,后来转过头去看,发现确实是小姐。 她身着明艳异常的衣裙,脸上漾开笑,一张小脸娇娇俏俏。 “小姐,”赵婉柔赶紧出了队列,拉着她走到阴凉的树下,问道,“这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怎么会为了送这个,专程追过来呢?” “胡说,”沈清檀笑道,“这东西,对赵姨肯定很重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破旧了,赵姨还舍不得丢。” 赵婉柔苦笑,摩挲着失而复得的竹牌,说道:“按理来说,这东西,其实早就该丢了。” “这可丢不得,”季照临走过来,却没走得过近,避免给赵姨带来不自在,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说道,“还有人也留着这枚竹牌,当宝贝一样珍惜呢。” 赵婉柔惊愕,问:“圣……姑爷,怎么会知道?” 季照临本想全盘如实托出,略加思索,相比告诉她朱全进宫当了公公,还不如换个友善的说法。 “他是朝中某位臣子的爹,去参加他们府上举办的宴会时,偶然间遇见,交谈过几句,当时看见的。”季照临道。 他自认为将话说得圆满,都当爹的人了,总不可能再往公公那方面想吧。 替朱全保住了最后的尊严。 回宫后和他说起,朱全不得痛哭流涕感谢他? 然而有时候,这话也不能说得太过圆满。 只见原本还一脸慈祥的赵姨变了脸色,双手叉腰,往地上啐了一口:“早些年遇见,还和我说,进宫当了公公,辜负了我年少时的一番情意,可谁想到,是骗人的,这都当起人家的爹来了,肯定是刚和我分开那阵,就和其他姑娘好上了,当时掐着嗓子,咋就掐得那么像呢?我看着,也没长胡须啊?真是用心良苦,见我前,为了做戏做全套,还特意刮了胡子,这辈子,当真是再也不要见他了,这牌子,丢了吧,谁爱要谁要。” “……” 第24章 朱全“圣上,你终于来了。”…… 烈日当空,排队出城的队伍半日不见挪动一下,眼看出城遥遥无期。 赵婉柔的女儿赵歆留在队列里,见到娘和小姐圣上过去迟迟没归来,她等得急了,索性从队伍里走了出来。 走近时,她讪讪问:“娘,你们好了吗?” 没得到回音。 她娘一副生气模样,另外的小姐和圣上,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半天回不过神。 其实沈清檀还好,圣上和赵姨说来说去,她都不太明白他们两话中的含义,只是第一次见到赵姨这般模样,大为惊异。 而季照临只以为朱全和赵姨是不幸分离的有情人,万万没想到,在分离之后,朱全和赵姨竟然还见过面。 “赵姨,你别激动,”季照临道,“刚才的话,半真半假,其实……” 这下不招也得招,他把朱全在他身边当公公,甚至是连续当了两代天子的贴身公公的事说给赵姨听。 赵婉柔目瞪口呆,反应了许久,才明白过来一点似的,苦笑着,同时不好意思地说道:“还请姑爷别见笑,其实刚才,多少也有些情不自己,真以为他存心欺骗我,现在回想一番,装,应当是装不出来那副一蹶不振的模样。” 赵婉柔接下来,把她和朱全的过往简单说给了他们听。 朱全和赵婉柔从小同村长大,朱全年轻时称得上是清秀,身上还有股子痞劲。 偏巧,赵婉柔就好这口,还未及笄,就悄悄对朱全上了心。 她找各种办法接近朱全,在他身边引起他注意,在他眼前秀自己的针织女红,秀自己做得一手好糕点。 可是朱全像是白长了眼睛,看不见她的好似的,硬是没给过她回应。 及笄后,却没想到,朱全家上门来提亲了。 她惊愕得无以复加,也暗暗高兴。 直到过门那日,洞房前,才问起朱全的心思。 朱全只慢悠悠说道:“你在我跟前晃了那么久,烦都烦了,懒得再去让其他人来烦我,正好我爹娘催促,就随口说了句,我相中你了,谁知道他们的动作那么快。” 赵婉柔脸红,见到少年同样微红的脸,哪里看不出来他是嘴硬心软。 烛光绰约,她的夫君揭开她的盖头,墙上映出的一双影子,逐渐贴近。 接下来,自是一番良辰美景,浓情蜜意。 成亲后的日子过得简单且琐碎,有争吵不解,也有琴瑟和鸣,但回想起来,都是难得,嘴角不免挂上笑。 只可惜,好景不长。 朱全做的活经常需要去镇上,同时会将她绣的帕子拿去卖,有次去镇上,半路上不幸遭遇了土匪,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其他人劝她,大好的年纪,还不如改嫁。 她没听,虽然朱全面冷心热,嘴上总是惹她生气,可实际上对她比谁都好,点点滴滴都藏在行动里。 只是村里的日子难,她一个女人,无依无靠,娘家人也不愿意帮衬,又能煎熬多久? 过了三年,她实在熬不住了,在媒人的说和下重新找了个男人,也就是改嫁后,没过多久,朱全竟然重新回到了这个村。 当时赵婉柔看见重新出现的朱全,很想质问他,究竟去了哪里。 朱全倒没藏着掖着,向她倾吐了经历。 他起初被山匪劫去,见他身上没银钱,于是留着当伺候他们的奴仆,伺候了一路。 这群不知道从哪出现的悍匪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又狡猾得很,他们让不少老实的人吃尽了苦头。 后来路过某座县,又想要劫持一波,可是谁知,当时先帝正好微服私访,身边带的全是宫里的高手。 这下,悍匪们可啃到了硬骨头,先帝的侍卫们将他们杀了一半,擒拿住一小半,只有寥寥几人逃跑。 随后,先帝去审那群被擒住的匪徒,见到只有朱全一人和其他匪徒截然不同,神色小心,垂眉敛眼,毫无精神气,是被欺压惯了。 先帝问他究竟,朱全起初怕匪徒报复,嗫嚅着不敢说。 后来先帝亮出身份,朱全才抬起脸,红着眼睛,哇地一声哭出来,道:“圣上,你终于来了。” 他说出了被劫来的经历,先帝见他可怜,就留他在身边。 他同样想着报答先帝,当了先帝身边的公公。 朱全说完,脸上全然不见难堪,只神气道:“本宫现在混得极好,以后若是遇到任何难处,大可来京城找本宫。” 他怕赵婉柔不放心,还就地取材,随手刻了两枚竹牌,给她一枚当信物。 赵婉柔没接,冷眼看他做完一切,将竹 牌丢在他脚边,说不稀罕。 朱全叹着气走了,他留在原地,一动未动,自然有人过来抬他上轿子,脚下连半分泥泞都未沾到。 赵婉柔当时想,终究不是一路人,当初瞎了眼看上这种贪慕权势的人,早知道,那三年都不等了。 朱全走后,赵婉柔鬼使神差的,又捡回了那枚竹牌。 想着,万一日后有用呢。 可再之后,她生了歆儿,没多久凉州这片地方闹起了饥荒,村中更甚,她和夫君想去京中讨生活,没想到半路失散了,她强撑着一口气,带着仍在襁褓中的歆儿来到京城,来了之后,却断了去找朱全的念想。 觉得他不配。 她靠自己,也能将歆儿养大,撑起一片天。 后来,幸好遇到了沈府的夫人。 …… “你们说,他是不是个混账东西?”赵婉柔回忆完,恨恨骂道。 季照临挑了挑眉,道:“的确不是个东西。” 沈清檀和朱公公交好,从朱公公那副尊容看来,完全想象不到他会有这样一段过往。 赵姨口中的朱公公固然可恶,可要她附和着一起骂朱公公,终究还是骂不出来。 季照临道:“赵姨,不然这样,当时你们可能是心中有气,没好好说清楚,现在过去这么多年,再大的事也该释怀了,跟我们回宫吧,说清楚,再把这枚竹牌还给他,这样也不至于存着念想,干脆一刀两断,之后,我再让人送你们出城,不需要在城门口等候受罪。” 赵婉柔神色辗转,迟迟做不了决定。 沈清檀不知圣上用意,只是觉得,赵姨就这么出京了有点可惜,下意识帮着劝说:“赵姨,看这些进城百姓的数量,恐怕今日想要出城,得等到晒脱一层皮,你舍得让歆儿顶着烈阳这般暴晒吗?” 赵姨唉声叹气,想着,既然小姐和圣上都送来了竹牌,又提到了往事,证明还是有缘,不管是不是孽缘,再见他一面吧。 毕竟,不能拂了圣上的面子,就怕圣上一动怒,朝她下御令,那可事大了。 回宫的路上,赵婉柔和赵歆坐的是另外一辆马车。 沈清檀等到方便说话,悄悄问圣上:“你是真的那么想吗?” 季照临掀眼,回问:“什么?” 沈清檀:“让赵姨把竹牌还给朱公公,从此两人之间再无联系。” “当然不是,”季照临慢条斯理道,“赵姨既然留着竹牌这么多年,证明对朱全还有一丝情分,我只是成人之美。” “……” 沈清檀睁圆了眼睛:“真是这么简单吗?” 季照临就知道她不满足,更进一步说道:“赵姨说得太简单了,话里的情绪也过重,不能只听信一个人的一面之词,既然赵姨说朱全最初待她很好,后面的转变怎么可能那么快?以我对他的了解,朱全也不是那种人,过程中,肯定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当初朱全不肯说出来,这会儿赵姨她们都要离开京城了,永远不再回来,朱全还会不肯说吗?” 沈清檀登时明白过来,圣上这回,是想让两人解释清楚误会,重修于好。 她低下头,轻笑了一声,脆如银铃。 季照临眼角抬了抬,慵懒问:“笑什么?” 沈清檀嘴角上弯,无比柔情道:“我在笑,我的夫君真是个心善的人。” 先前,说他是大好人,现在说他心善,话里的真情实意像是多了几分。 可季照临仍不适应,重新闭眼养神,嘴上不留情:“别再说话,不然,即刻让她们的马车掉头去城门口。” “……”- 回到宫城里,换了软轿来接,一行人来到清檀殿。 季照临第一时间通知了朱全赶来。 朱全还未进殿,拖长着尖锐的嗓音,恳恳切切道:“圣上,怪老奴没长了八只耳朵,圣上回宫那么大的动静,老奴居然听不见,来迟了来迟了,老奴罪该万死!” 然而,他一踏进清檀殿的大门,一眼望过去,圣上和贵妃的旁边,站立着一位略显憔悴的妇人,有几分熟悉。 她回过头,幽幽喊道:“朱全……” 朱全呆了片刻,脑海中思绪万千,他甚至忘记了参见圣上,巴巴问:“圣上,这是……” 季照临沉声道:“你想得没错,她叫赵婉柔。” 沈清檀甜笑着,拉住赵姨的手往朱公公那边走去,边走边道:“朱公公,好多年没见赵姨了,是不是打心眼里高兴?都说不出话来了,你们今日有的是时间,可以好好谈心。” 朱全反应过来,不等她们走近,喊了声“娘呀”,接着撒腿就跑。 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人不见了。 第25章 抱抱“我都在。” 剩下的几人傻了眼。 季照临甚至觉得面上无光,人是他喊来的,可刚打上照面,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跑了。 他贵为一国之主,连贴身公公都使唤不动。 看来这朱全,是身上的皮痒了。 他当即吩咐侍卫:“把朱全给朕抓回来。” 侍卫们听令,立刻行动。 一炷香后,人是回来了,却没用抓的,几名侍卫恭恭敬敬跟在朱全身后。 朱全换了身行头,一身华丽的赤色坐蟒袍,雍容大气。 他参见完圣上和贵妃,笑意满盈道:“圣上,老奴方才情急之下跑了,并非是不想见到故人,只是圣上没事先通知,老奴一时之间觉得穿着太过随意朴素,于是回去换了一身过来,也显得更加郑重。” 季照临冷哼一声:“你这话的意思,来见朕,就可以马马虎虎,随意至极,来见故人,还需要更郑重?” 朱全额上冒出冷汗,连声道:“不敢,不敢,圣上,你快别吓唬老奴了。” 季照临道:“还有,你的解释不该是向朕,而是要向着你的故人。” 赵婉柔经过刚才那一遭,气得立马要离开这片地方,还是沈清檀死活不让她走,这才留下人。 赵婉柔撇过脸去,冷声道:“只是来见你一面,还你的东西,还换什么好衣裳?换再好的衣裳,我见了,都不会动摇。” 沈清檀听爹爹说过,天子赐给宦官的蟒袍中,以赤色,坐蟒最为高贵。 朱公公能找到这一套换上,想必很看重和赵姨的相见,可他们该做的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如何,全看朱公公自己发挥,他们也帮不了什么了。 季照临道:“这里留给你们谈话,或者想去内室也行。” 朱全连忙道:“不用,就在这里吧,宽敞,我担心到了殿内,反而会让她喘不过气。” 倒还挺为他的婉柔着想。 沈清檀和季照临移步去殿内,方踏进去,沈清檀见圣上往窗户那边走去。 她起初不明白何意,后来见圣上索性在窗边坐下,雕花窗格遮住了他大部分的面容,又偏巧能让他的视线透出去,看见外边的场景。 她惊呼一声:“圣上,你要偷看?” 季照临道:“朕只是为了透气,顺便享用茶点,怎么能算是偷看?” 沈清檀:“……那圣上,慢慢看。” 她其实也挺想看,但总觉得不好意思。 沈清檀去往偏殿里,看望被安置在那里的赵歆。 赵歆原本不叫赵歆,她跟着爹姓,后来到了京城,在沈府里安顿下来,赵姨怕有人不识抬举,总是追问她生父的下落,反反复复提及赵歆的伤心事,索性给她改了姓。 沈清檀端上一壶清茶和一些点心,去到偏殿时,赵歆正低着脑袋坐在圆桌旁,似乎在沉思。 见到她过来,稍微收敛起了一些愁绪。 沈清檀笑道:“赵姨和朱公公见上面了,正在聊着呢。” “嗯。”赵歆不太感兴趣,低低应了声。 沈清檀问:“你有什么心事?不妨和我说说,我会帮你保密,也多少能帮你排些忧解些难。” 赵歆叹了一口气,闷闷不乐道:“原来娘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之前娘娘和圣上在,我也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现在越想越觉得难受,我娘她,爱的当真不是我爹, 是那个抛下她,去当了太监的男人吗?” 沈清檀一时答不上来,只能尴尬笑笑。 “不,”赵歆蹙着眉,边摇头晃脑,边自言自语道,“他甚至,都不能算是个男人,只是个太监罢了。” 沈清檀想了想,道:“长辈之间的事,哪是我们小辈一张嘴,就能捋得清楚的,你先吃着糕点,看他们如何处理吧。” 赵歆尝了块糕点,味同嚼蜡- 清檀殿的前院内。 当所有人退去,朱全和赵婉柔对视。 朱全先前还能和圣上贫几句嘴,这会儿,几次张口想说话,又憋了回去,只剩下无尽的窘迫。 终究是赵婉柔先主动,她亮出了藏在手心内的竹牌,冷言冷语道:“今日一见,将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面,你的这个破东西还给你,长久以往带在我身边,就是个累赘罢了。” 朱全惊慌道:“婉柔……” 赵婉柔嫌弃地蹙起了眉毛,道:“别这样喊,我们之间毫无瓜葛,再说了,日后我离了京城,就再也不会回来。” 朱全苦笑着,无奈道:“当初,我是迫不得已。” “被先帝救下后,当公公是迫不得已?”赵婉柔不屑道,“你虽然羸弱,但勤加练习,也不是不能将身体练得壮实,去当个贴身侍卫不好?偏偏要去当那劳什子公公,也没再回来过凉州。” 这算是哪门子的迫不得已? 朱全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讲述起那段她不知道的过往。 确实,若是他没有遭遇任何意外,原本他还可以练练武艺当侍卫。 可是那群山匪为了取乐,尤其是老大,也想要体验天子的快乐,竟然生生将他的下。体割去一部分,形同阉割,让他端茶倒水之余,也免得他生出逃跑想要回家见娘子的心思。 被先帝救下后,他自知再无颜回去面对她。 他当时是个又穷又废,甚至不能算是男人的人,何况一去不复返那么久,说不定她都已经改嫁,过得比从前还好,还不如别去打搅她安宁的生活。 于是朱全从此跟在了先帝身边,成为了公公。 后来听见凉州那片不太平,他实在放心不下,趁空回去了一趟。 见到赵婉柔果然已嫁作了他人妇,过得着实也不错,就没敢告诉她全部的实情。 赵婉柔听了,面无表情。 朱全见她这般模样,更是慌乱,忙道:“婉柔,我会给你钱,若是你不想要我的钱,那么算是我借给你的,放心,不收利息,等到你什么时候能挣到钱了,再还给我不迟,你可以在京中物色一家铺子,你的点心做得好吃,开店一定能很快回本。” 赵婉柔仍不说话。 朱公公在其他人面前声色俱厉,难得眼下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微低着头,嗫嚅道:“我不会向任何人说,免得别人以为你和我这个阉人有联系,日后绝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就算是还钱,我派人来取,不需要你亲自出面。” 想得倒是面面俱到。 赵婉柔听着,面上出现了一丝松动,颤声道:“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这些吗?” 朱全当下竖起耳朵,更凑近些听,问道:“那你在乎的是什么?” 赵婉柔又气又恨,松动的痕迹扩大,逐渐泪如雨下。 她像年轻的时候那样,狠狠锤着他的胸口道:“你为什么不早说?成了阉人,难道我就会嫌弃你吗?我是那种人吗?” 朱全似不敢相信,闷头不语。 赵婉柔委屈道:“想当初,我还被村里的人骂,说是天生寡妇命,说我克夫,你都不知道,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我究竟是怎么捱过来的。” 朱全再也忍不住,抱住她,柔声说道:“都是我不好,我的错,打我吧。” 赵婉柔于是又狠狠地连锤了他好几下。 朱全心里叹道,也不知道现在,算不算是圆满。 若是他当时鼓起勇气来,回到凉州去面对婉柔,她还没有另嫁他人,他们说不定会收养一个孩子,那样到底是比现在好,还是不好呢? 他也理不清了,只知道现下的这一刻,无比珍贵。 沈清檀回到正殿里,见到圣上还是坐在窗边,正透过窗格隐秘地观察着前院那两人的动静。 她悄悄踱步过去,探出头问道:“圣上,他们和好了?” 季照临让开一些位置,淡淡道:“自己看。” 于是沈清檀看见了抱在一起的朱公公和赵姨。 她的脸霎时发烫,感慨道:“原来朱公公,也不是不解风情。” 季照临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圣上是不希望他们和好吗?”沈清檀问。 季照临:“那倒不是。” “还是说,”沈清檀有些坏心眼,问道,“圣上是看见他人搂抱,为自己没人搂抱而感到伤心?” “……” 季照临的额穴猛地跳了一下,起身就要离开。 沈清檀跟在他身后,在季照临即将要走出殿内时,紧张地劝道:“不能走这里,现在出去,就要撞见朱公公和赵姨了!” “……” 季照临憋屈得紧,只能往内室走。 “圣上是打算留宿清檀殿吗?” 季照临捏紧拳头,陡然定住脚步,等到身后的人收不住脚撞过来,哎哟一声,正揉着鼻子时,他冷声道:“檀妃,你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沈清檀挺委屈,圣上果然是不解风情,还没朱公公解风情。 其实她刚才就是想着,抱抱圣上。 既然是夫妻,那么亲亲抱抱,也是很正常的事。 当下时机合适,她的手一环,正好搂住了圣上劲瘦的腰。 季照临猝不及防,浑身一僵,顿时感到不自在。 沈清檀呓语般道:“圣上放心,有我呢,圣上不管是想搂搂抱抱,还是亲亲……我都在。” 第26章 疏远“这里站着很凉快吗?” 季照临失神了片刻。 沈清檀的身子很软,软到像没有骨头,藏身进他的怀抱中,像是一团天上的云,又或是柳絮结成团。 他的鼻尖翕动,还能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不同于任何一种熟知的熏香,似是她天生带来。 他的眼睫低垂,微微克制住想要抬起来回抱的手。 “放开。”季照临冷静道。 沈清檀讪讪放了手,抬睫望去,天真问道:“圣上是还不习惯吗?” 季照临撇过脸,不去看她,毫无感情道:“不是不习惯。” “那为什么呢?”沈清檀喃喃问,满脸都是求知欲。 季照临不愿意再去看她的那张脸,他怕再这样下去,长久以往,会彻底混淆感知。 迟早有一日,他会把沈清檀当做记忆里的那人。 自从陪同她回门,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横亘在天子和后妃之间的那道界限逐渐在消失,不能任由这般发展下去。 “以后别再这么做,”季照临的声音淡得出尘,顿了一顿,又道,“朕不喜欢。” 原来不是还未习惯,而是最简单的理由,不喜欢。 沈清檀哑然,藏起眼底里所有情绪,笑道:“好。” 想从圣上这里骗到赏赐可真难,都这样了,圣上还是无动于衷,不如去给太后请安- 外边的庭院里,朱公公和赵姨结束了亲热,双双走进殿里来,虽没牵手,可他们之间的那种浓情蜜意甚是明显。 “赵姨,朱公公,你们……”沈清檀明知故问,“这是和好了?” 赵姨竟然低垂下了脑袋,罕见地透露出几分少女般的羞涩。 朱全见状,笑着 答:“婉柔都和我说了,娘娘,老奴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的执着,我未必能和婉柔团聚。” 沈清檀连忙道:“哪里哪里,我又没做什么,再说了,我也不想赵姨和你之间存在误会,你们不觉得难受,我这个旁观人看着都难受。” 朱全道:“总之,老奴欠娘娘一份天大的恩情。” 季照临嗤了一声。 他虽没说话,可朱全和沈清檀都能听得出来那意思——只感谢她,不感谢朕? 朱全心领神会,道:“圣上定是宠着娘娘,在迁就娘娘。” “你是说,朕就不配生出一副好心肠来?”季照临反问。 朱全:“……”圣上吃火药啦? 他说什么都是错,还不如闭嘴。 赵婉柔这时终于整理好了思绪,望向沈清檀,道:“小姐,我打算留在京城里,开上一家点心铺子,带着歆儿在这里讨生活。” 沈清檀双眼放亮:“赵姨,这话当真?” 赵婉柔笑笑:“当然是真的了,那还能有假吗?虽然光靠我自己积攒下来的银子,想要找处合适的院子居住,加上一间地段好的铺面还不太够,但朱全说了,会借些银两给我。” 朱全似是有些不满:“你还是用了借这个字。” 赵婉柔瞪他一眼:“不然呢?你还想着给我一点银子,就当是投钱进来啊?想得美呢,日后我的铺子做起来了,红红火火,钱都是我的,你分不到哪怕一个子儿。” 朱全无奈笑道:“好好好,都是你说了算。” 沈清檀由衷替他们感到高兴,同时后知后觉注意到,赵姨在话里提到了歆儿,朱公公并未表露出异样。 她迟疑了会,还是问道:“朱公公,你知道了歆儿的存在吗?” 朱全道:“婉柔都和我说了,这样最好,我苦于不能给婉柔一个孩子,现在有歆儿陪伴着她,当然是最好不过。” “你们是决定好了,可是有没有询问过我的意见?” 不知何时,赵歆从偏殿内走出来,看样子,是在旁已经默不作声听上了好几句,此刻冷眼旁观着她的生母和这个老太监。 赵婉柔连忙过去拉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歆儿,我们如果出京,也得不到好的生活,还不如留在京城,博一丝可能。” 赵歆沉着脸,没应答。 正在僵持时,季照临开口道:“朱全,朕批你一日假。” 朱全不明所以地望过去。 季照临:“既然朕和其他的臣子们都休息了一日,那么也准许你休息上一日,明日这个时辰,必须回到宫里来。” 朱全大喜,连忙谢恩:“感谢圣上体恤,那老奴先送她们出宫安顿。” 赵歆还是不满,可天子发话,她又岂有反驳的道理? 任由赵婉柔拉拽着她,跟在这个老太监的身后,一路走出了清檀殿。 “娘,”走在宫墙内的夹道上,她闷闷不乐道,“我不喜欢他。” 朱全面色一变。 赵婉柔可没有在圣上和小姐面前的好脾气,斥道:“方才就想说你了,摆着张臭脸,给谁难堪呢!先不说圣上和娘娘,就是你眼前这位不喜欢的公公,人家都是司礼监的掌印大人,随便一句,都能要了我们的小命。” 赵歆红着眼睛:“娘,那你……是被他胁迫的吗?” 赵婉柔神色放空,悠悠道:“这倒不是,娘现在只是想着,后半辈子,多少有个能谈谈心,聊起过去日子的人。” 赵歆不再说话。 而朱全,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殿内,又只余下沈清檀和季照临两人。 想到圣上先前的抵触,沈清檀没什么好气,瓮声瓮气道:“圣上还不走?” 季照临瞧了她一眼,被驱赶,和自己走,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冷道:“朕自然会走,急什么?” 沈清檀于是没再理会他,专心做起自己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她在殿内只有看话本子,吃吃喝喝,或者偶尔鼓捣一下先前的想法——就是想用纸鸢载人,飞出皇宫。 毕竟圣上喜怒无常,在宫外一直到刚才都还好好的,一下子忽然变冷,她哪天想出宫去向他申请,根本出不了呢? 纸鸢还是得提上日程。 就在她折腾时,本来在宫里没理会她的圣上,走过来问道:“还在折腾你的破纸鸢呢?” 沈清檀选择真假参半地说,满脸期待道:“我说不定能靠纸鸢飞上天!” 季照临的眼眸中染上几分讶色:“你要靠纸鸢飞?” “没错,”沈清檀笑眯眯道,“这样,我就不需要自己走路,想去哪儿,就能去到哪儿,像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鸟儿一样。” 她是贵妃,在宫内,去哪儿都有步辇,在宫外,有马车和轿子,这还不够满足她吗? 还想着要飞? 季照临对此不屑一顾,只觉得是天方夜谭。 “圣上别不当一回事,”沈清檀见他不信,多少更添了些不满,着重强调道,“这一定是个很好的发明,到时候说不定,还会举国欢庆。” 季照临不由得怀疑起她脑子的构造来。 会将这样的人和他心上的人混淆,也是他糊涂了。 沈清檀接下来,在殿内自顾自折腾起纸鸢骨架,琢磨着要怎么改进,全然无视了在一旁的圣上。 季照临虽憋闷,也犟着一口气和她僵持。 直到用晚膳了,沈清檀坐在桌旁,方拿起碗筷,见身旁阴影一落,她惊讶道:“圣上居然愿意在这和我用这些粗茶淡饭?” 季照临心想,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她了? 对噢,沈清檀口口声声说恋慕他,被他如此狠狠拒绝,定是会伤心好一阵,这样的举动也可以理解。 这顿晚膳,沈清檀没帮季照临布菜,自顾自吃饭,直到季照临捱不住,默默走了。 沈清檀没什么好脸色,只是闷声道了句:“恭送圣上。” 清檀殿内上上下下的人原本都以为,圣上这一走,该是很长一段时日不会再来了,连沈清檀自个儿都这么觉得。 第二日,她去拜见了太后。 太后慈祥,这回见了她,还是赏赐了许多东西,虽不及第一回的赏赐多,可同样让人咋舌。 冬藏她们几个打趣,说是再过上不久,太后的宫中怕是都要被她搬空。 沈清檀满脸笑意回宫,远远见着清檀殿内的飞檐翘角,视线往下落,还瞥见一道熟悉至极的身影。 圣上站在清檀殿前院的入口,圆拱形的石门外,还立着两位替他撑巨大芭蕉叶遮阳的小太监,以及一位眼生的青年。 青年暴晒在烈阳下,却悠闲自在,见到沈清檀过来,先是向她徐徐施了一礼。 “文渊阁鲁行参见贵妃娘娘。” 沈清檀眯着眸子瞧了瞧他,将视线转回到圣上脸上,问道:“怪热的,圣上在这里等着臣妾做什么?” 季照临堪堪往她身后扫了眼,见冬藏一行人端着托盘,硕果满满,哼笑道:“收获颇丰啊。” “太后待臣妾好,圣上见到我们和睦,不该高兴吗?”沈清檀反击。 季照临没再搭话,扫了这位名为鲁行的青年一眼,另起话头:“他祖上和鲁班颇有渊源,家中算是工匠世家,如果你想要做出能够飞上天的纸鸢,靠自己,定然是不成,可有他在,这胜算便能多上几分。” 沈清檀瞪大了眼。 圣上有这般好心? 她眼睛珠子滴溜溜地转。 圣上又不冷不热地开口:“你能找到事情做,打发时间也好,近日,朕是没什么时间再来清檀殿,望珍重。” 噢,沈清檀顿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时,她又仔细去瞧了几眼鲁行。 他是个长相颇为清秀的青年,斯文儒雅,一身的书卷气息。 圣上有心上人,之前因为心上人拒绝了她,觉得愧对她,同时又不能背叛心上人,继续日日来清檀殿,所以先将丑话放在前头。 同时,给她找来了一名俊雅男子,又特意投其所好,让两人有共同的爱好,这样能够忘记他。 沈清檀点了点脑袋,道:“懂了,意思是这些时日,鲁大人都会来清檀殿吗?” 季照临挑了 挑眉,道:“是。” 沈清檀心道,果然猜中了。 虽然鲁行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可不能辜负了圣上的良苦用心,然后,她让冬藏几个先把赏赐送进殿里,再是踏进石门内,招呼道:“屋内有冰鉴,鲁大人进来坐吧,关于纸鸢的事,我们慢慢商讨。” 见鲁行未动,季照临也在原地,如同一座神佛像。 她疑心是圣上的威严在,鲁行不敢妄动,于是扫了圣上一眼,嘀咕道:“圣上,你怎么还不回御书房?这里站着很凉快吗?” “……” 第27章 纸鸢“圣上的脑袋,其实有点毛病?”…… 季照临并非不怕热。 他顶着灼灼烈日,在清檀殿外等候这般久,也只是因为在心里下过决定,不能再进去,被迷惑,导致混淆一切。 昨日在城门口看见那些排队等着进城,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的流民们,知道等待着他的重担还有许多,一旦忙碌起来,更不会抽出时间来到沈清檀这里。 心里,确实是想要极尽所能地弥补她一些。 见到她对那假想中能飞天的纸鸢如此感兴趣,想着找来一人帮她,不止能岔开她的注意力,让她不伤神。 若能实现她的心愿,也算是对她的一种补偿。 只是…… 得到和昨日同样全然的无视,再加上有了鲁行作为对比,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又做不出那种硬赖在原地的举动,话毕竟是自己说出来的。 此刻,也只能任由鲁行和沈清檀进殿里去,他将这里留给他们。 很气。 举措都是自己决定的,却还是被气得想要咬牙。 很想去诏狱内逛一圈,看看有什么不顺眼的面孔,拉出来抽一顿,才能泄掉这一腔怒火。 季照临想,大概还是天太热了吧,引得人肝火旺盛- 圣上没搭理她,臭着张脸走远。 速度之快,那两位扛着芭蕉叶的小太监都有些跟不上,让沈清檀觉得怪可怜。 沈清檀回转目光,将鲁行引进了殿内,吩咐秋收为他端来冰镇杨梅饮,待他消了些暑气,方问:“鲁大人对于能够带人飞天的纸鸢,有什么初步的想法吗?” 鲁行放下手中瓷碗,神秘莫测一笑:“往粗浅想,就算在普通的纸鸢上挂个物件,只要不重,是不是依然能飞上天?” 这个沈清檀实践过,纸鸢上绑个棉布娃娃,确实可以,从屋檐顶上掷出去,还能稳稳飞上好一阵方落地。 于是,她狂点了点脑袋,一双眸子里写满了静待后续几字。 鲁行再道:“现在呢,只是把这物换成了人,娘娘以为,该如何?” 沈清檀琢磨着:“人很重,难不成,同时用上许多只纸鸢?” “非也,非也,”鲁行忍俊不禁,“我们只需要做出一只无与伦比的大纸鸢,再是保证好飞天过程中的安全,这就足够了。” 沈清檀听得一脸崇拜:“真有这么简单吗?” 鲁行:“说简单,也不简单,却也不难,这难就难在,如何用尽量轻薄的材料,做出能够飞天的大纸鸢,做出那般大的纸鸢,又要在哪里放飞?作为引线的绳子,到底又要有多粗?还是说,不需要绳子当引线呢?可是不需要绳子,到时想要下来,又该如何把纸鸢给扯下来呢?还有就是……若是有引线,起飞时,该几人合力拉拽引线,是否要站在山坡上,以方便俯冲下来借势,才恰恰好,不做到浪费人力呢?” 沈清檀听糊涂了,只觉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鲁行:“敢问娘娘是否方便,卑职想要看看,娘娘自身的想法进行到了哪一步?” 沈清檀便去把昨日里翻找出来又进行拆拆装装的那只纸鸢拿过来,再把自己寥寥几笔,画得和鬼画符一样的设计图一并呈上。 鲁行轮流将这两样东西拿在手中翻看,沈清檀旁观,紧张到不敢呼吸。 良久不见点评,她小心翼翼发问:“鲁大人,如何?” 鲁行拧紧眉头:“图纸不行,虽原理相似,可不能完全按照普通的纸鸢来做,得重新好好想想,拿纸笔来。” 无需沈清檀吭声,冬藏机灵,已自发迈动脚步,忙去拿笔墨纸砚。 鲁行沉思,接着动起纸笔,忙活了好一阵。 当初步的设计图呈现,沈清檀面露喜色。 他却说道:“还不够,想要成功,需要更多的人手,光这几人可不行。”- 不多时,清檀殿上上下下都被喊来,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鲁行见了,只摇头:“还不够。” 沈清檀正苦恼着,朱公公找上门来了,带来了好消息。 “娘娘,已经将她们安置好了,买了一座二进的小院落,平日里住着刚刚好,”朱公公笑道,“虽然咱家在京中有好几座宅子,可那些宅子都太过空旷,难免忧心她们住着会不习惯。” 沈清檀问:“铺子看好了吗?” 朱全:“看中了好几家铺子,婉柔说,想要挑一家最好的用来卖点心,因此,还需要再斟酌斟酌,左右婉柔要再研究研究方子,所以慢慢来,不着急。” 沈清檀由衷笑笑:“恭喜啊,朱公公。” 朱全喜不自胜:“多谢娘娘,从此以后,我也算是有家,有牵挂的人了。” 朱全还想再寒暄几句,正逢鲁行从偏殿内走了出来,蹙眉道:“人手远远不够。” 清檀殿上下的人加起来不足十人,沈清檀原本以为,制成大纸鸢只需要她和鲁行,顶多再来冬藏她们几个偶尔帮衬,可现在连厨娘和帮工,以及专门清理茅房的小太监都算进去,竟还不够。 方冲淡了一些的忧虑重新笼罩上心头。 朱全震惊,仔细瞧了这位青年几眼,竟还认识。 可依旧板着脸,威严道:“后宫怎可容外男闯入?” 檀贵妃虽刚刚帮了他大忙,有份天大的恩情要还,可这种不合礼法、挑战圣上权威的事,朱全还是得劝住,让贵妃及时止损,免得酿出更大祸患。 鲁行不卑不亢道:“在下奉的是圣上的令,来帮娘娘制作纸鸢。” “纸鸢?”朱全好奇心上来了。 沈清檀其实一见到朱全,心里打定的主意就是要和他借人手,现下时机合适,便都招了。 不过照样隐藏了一半,只说想要上天玩,没说要用来出宫。 朱全听完,神色复杂。 沈清檀:“朱公公,所以……能不能暂时给我调派一些人手?” 朱全满口应下:“咱家手下别的不说,人手嘛,是要多少有多少。” 自朱全从司礼监调拨了一些人手过来,加上清檀殿里原有的人,鲁行终于满意。 他给这些人分组,每组人员做的事各不相同,有专门做纸鸢骨架的,有负责收集不同纸张布料的,以及设计裁剪纸鸢样式、负责组装整体…… 沈清檀惊异于工序的复杂,问了鲁行,他给出细致答复:“要反反复复地试,试出不同的效果,再加以改进,若是只有几人,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去了。” 沈清檀恍然大悟。 几日后,他们的辛劳初见成效。 一只无需引线放飞,足以载人的纸鸢腾空出世。 接下来,只要找个人试飞,能成功飞上天,再安全落地,则意味着成功。 这一日,沈清檀照常去向太后请安,可这回太后要给她赏赐时,她先是委婉拒绝,再说明了原委,乖巧道:“太后只要能来参观,就是莫大的赏赐了。” 太后来了兴致,活上大半辈子,她从未听过有人能攀上青天,倒稀奇得很。 时辰选定在当日午后,御花园内,连绵起伏的云层正好遮住大部分日光,更有各色花香阵阵扑鼻。 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太后又邀来了几位太妃,沈清檀一寻思,大半个后宫都来了,那么别落下其他 的人。 想到从元辉殿内出来殿选,一同被太后选中的还有另外两个姑娘,于是分别让春生夏长去给她们宫送信。 春生和夏长去了没一会儿,夏长归来,倒是成功完成了任务,请来了鹂妃。 鹂妃携着两名宫人,是个温和性子,见到沈清檀时,轻飘飘投过来一眼,当沈清檀回望,她竟飞快缩回去,不敢再看似的。 沈清檀心下纳闷,不过也没多问。 待到春生回来,她耷拉着眉眼回禀:“娘娘,惠妃来不了。” 沈清檀问:“为什么来不了,是有要事吗?” “并非,”春生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支支吾吾道,“她们宫里……据说是有宫人犯了宫规,逞口舌之快惹的祸,惠妃在之前就被圣上以管教不严之罪给罚禁闭了一个月,现在还没到时辰,不能出来呢!” 沈清檀愣神,竟有这回事? 正好朱全在这里,纸鸢放飞准备那边,又有鲁行在筹谋,她不急。 于是赶忙过去,将朱全拉拽到一旁,把惠妃的事说了,又问道:“朱公公,你知道这件事吗?” 朱全面露难色:“这……” 沈清檀也不逼迫人,道:“朱公公,若是这事你不方便细说,没关系,只需要告诉我,她们宫的宫人说的大概,我让我宫里的人注意着点,免得日后惹祸上身。” 朱全:“……”这是能说的吗? 他愁眉苦脸起来。 其他妃子宫中的宫人嚼圣上的心上人以及贵妃的口舌,他明知道有这回事,可打死也不敢说啊! 贵妃早前自己听过就罢了,现在他给细说,不就是破坏贵妃和圣上的感情吗? 朱全思来想去,想到一个妙计,道:“娘娘,其实宫里这些个听风就是雨的,您不必在意。” 沈清檀:“朱公公是何意?” 她是真弄不明白。 朱全:“其实呐,圣上他,压根就没有心上人。” 沈清檀惊了。 朱全再道:“圣上的心上人,纯属是他自己捏造,毕竟这宫里头,无一人见过,而当娘娘出现后,就如同襄王梦神女,圣上心目中的那位神女越来越具体,拥有了娘娘的容貌,其实你想想,这不就是圣上对娘娘一见钟情?” “……” 朱公公跟在圣上身边多年,连朱公公都未曾见过圣上的心上人,宫里只有传言,从未真实地有过这号人物,此时此刻,沈清檀当真信了朱全的话。 半晌,她歪了下头,忐忑问:“那这是不是代表,圣上的脑袋,其实有点毛病?” 毕竟能幻想出一号不存在的人,着实令人担忧啊。 第28章 试飞还有没有天理了? 朱全咳嗽两声,讪讪道:“天子嘛,若是与常人一般的头脑,又怎堪江山社稷的大任呢?” 沈清檀:“说得在理!” 这几日忙碌起来,圣上原本被她尘封在了内心的一个小角落,这一刻,似乎又从角落里被拎了出来,圣上的身影愈发鲜活。 她甚至想邀他一道来观赏纸鸢带人飞天。 朱全神色凝重,嘱咐道:“娘娘,这事是老奴悄悄透露给你的,娘娘若是日后还想要获得圣宠,可千万别在圣上面前提起这桩事。” 沈清檀这下清楚了,惠妃宫里的宫人乱嚼舌根,就是嚼圣上的心上人,而圣上肯定不喜自身的幻想暴露,在他面前提起,无异于自找不痛快。 于是,她满口应下。 随后,沈清檀想到了什么似的,拧住眉头,难以启齿般:“可朱公公,实不相瞒……” 朱全立马警觉起来。 沈清檀:“我与圣上在几日前,就已经闹僵了。” 朱全一激灵:“鱼死网破?” 沈清檀叹了口气,坚定道:“鱼死网破。” 朱全怀抱着一丝期望:“不可挽回?” 沈清檀又幽幽叹息:“大概吧,不可挽回,这几日,他都没来过清檀殿。” 朱全一思索,确实如此,圣上这几日事忙,几乎忙到了天昏地暗,根本分不清时辰。 于远,之前两州的水患和饥荒还未平歇,赈灾款虽是拨了下去,可经由一层又一层的贪官污吏中饱私囊。 于近,圣上和贵妃在宫外遇见了某位嚣张跋扈的员外,经由他的口,得知了朝廷中有户部左侍郎李丞这只蛀虫在,偏偏与李丞牵连的人事甚广,想要拔起他这一株,先不说会不会带出一大堆淤泥恶心了自己,甚至有可能动摇土地的根本。 这些个忧心忡忡的事叠在一块,圣上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 他以为,圣上几日前特意找来鲁行帮衬贵妃,是因不得不冷落她,又有情意在,于是待她千般万般好。 原来,是真不愿意来,想和她厘清关系。 朱全咬了咬牙,笃信道:“放心,娘娘,交给咱家,保准让你们和好如初。” 沈清檀欣喜点了点脑袋。 太后轮流与几位太妃说了些闲话,因口渴,又饮了半盏茶。 这时,见沈清檀还未过来,便让嬷嬷去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 嬷嬷过去,正好沈清檀结束了和朱全的谈话,回到太后身边,陪同着她说了好些笑话,逗得太后开怀。 过程中,沈清檀又感受到来自鹂妃的目光,她忍住没去看,那道目光便一直好奇又畏惧地存在。 一旦稍有动作,鹂妃又转移视线,装作完全不在意般。 沈清檀心生疑窦,可现在不是方便的时刻,想着,总得找个时候,去拜访拜访鹂妃,问问她究竟是在好奇什么,又是在害怕什么?- 试飞前的一切已然就绪,鲁行负手立在这架大纸鸢前,明明身量在男子中还算高大,可现下被衬托得无比娇小。 这架纸鸢,几乎有普通大纸鸢的五倍之大。 太后惊叹:“哀家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纸鸢。” 沈清檀笑笑:“待会它带人上了天,您会更吃惊。” 说着,起身来到纸鸢前,不想鲁行移步,面无表情地挡住了她。 沈清檀挑了下眉,问道:“鲁大人是何意?” 鲁行一张严肃脸,不容商量那般:“贵妃千金之躯,还是回去坐着观赏吧,试飞自有人选。” 沈清檀不甘,沈清檀愤怒,几乎想咆哮出声。 念及太后和太妃们都在,她强压着怒火,低声道:“这本就是我的点子,我又出了力,纸鸢做好了,当然是我第一个先试。” 鲁行:“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娘娘要是实在眼馋,待到改进过几次,万无一失之后,再亲自来试。” “我哪等得到那时?” 沈清檀不管不顾,今日若是不让她试,恐怕她连睡都睡不着了。 “让她试。” 争执中,一道清朗却铿锵有力的声音插了进来。 在场人往声音的来处望去,见果真是圣上。 他面上看不出喜怒,身旁跟着一名担惊受怕的小内侍。 朱全赶忙前去迎接,赔笑道:“圣上怎么有空过来了?” 这几日里,他每每想要同圣上聊点什么,口中刚道出个檀字,圣上便以各种理由打发他走。 今日,更是过分,圣上另选了一名小内侍留在身边伺候,就是因为这名小内侍为人腼腆,不爱说话,清净。 季照临环视一圈,仍是面无表情:“散心。” 实际上,他哪里是散心? 这几日累得半死,今日百忙之中听身旁的小内侍说起御花园内有好戏看,明明他喊来鲁行帮忙,怎么说都有一份功劳。 却不曾想过,沈清檀喊来了大半个后宫的人,就是没想过喊他来看。 心里百转千回,不是滋味。 原本下定决心再也不去清檀殿,偏偏忍不下这口气。 左思右想,御花园是他的地盘,来这里不算违背了心 : 意,他是来散心的,来散心! 绝对不是来看沈清檀和她的纸鸢! 圣上既然都开金口了,鲁行不敢再说不,只是眉宇紧锁,略微迟疑道:“圣上,娘娘,微臣虽自认为做到万无一失,可毕竟逸想与实际多少有些出入,这还是头一回尝试,谁都不知道上天后,会有怎样的后续。” 季照临冷声道:“朕既说了让她试,那么已预想到会有各种后果,无碍。” 至多不过把纸鸢放低些,沈清檀若是从半空中掉落下来,不说他身旁的各种暗卫高手,他自身想要接住沈清檀也是轻而易举。 沈清檀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不敢置信地望着圣上,又害怕地抿了下唇。 圣上和她还没有重归于好,让她去试,不会是藏了坏心眼,想看她的屁股摔成两瓣吧? 沈清檀弱弱道:“我还是听鲁大人的话,不试了吧,让其他人去试。” 季照临面上看不出变化,眼眸却深暗一瞬,原本没看她,此刻陡然望过来。 沈清檀被这样的眼神望得害怕,止不住想要将脸转过去,避开这道锐利的锋芒。 季照临的话声里含有几分戏谑:“不试了?” 沈清檀话声更微弱:“圣上,臣妾想了想,还是太过危险。” 季照临:好心被当做驴肝肺! 他走至太后身旁坐下,本就没给他准备位置,这下索性将沈清檀的座位霸占。 太后一言不发,而后沈清檀慢慢跟过来,见圣上面色不虞。 她小心翼翼地给他倒了杯茶水,奉上前去:“圣上,天气燥热,喝点茶消消火。” 季照临不动声色拂开,寒声道:“朕不渴。” 话音方落,太后微沉下脸,带着些呵斥的意味道:“不准凶她。” 季照临:? 还有没有天理了? 第29章 相触他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她手上。…… 太后容色端庄,不吭声,却将一切看在眼中。 贵妃举止这般小心,完全将那股活泼可爱压制住,定是平时没少受欺负。 方才她也多多少少听闻,圣上这几日忙碌,一步都未曾踏足过清檀殿。 现在倒好,临时来逞威风,当大爷了。 还将人家的位置都给占了! 小胳膊细腿的,人家小姑娘就站着不难受吗? 真是个蛮横不讲理的大老粗,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太后心里九转回肠,原本还想压抑着,给圣上几分面子,可当圣上完全不顾贵妃好意,终是忍不住。 此刻,太后仿佛真在主持公道大义,教训起圣上来:“贵妃本就年纪小,进宫来合该处处受照拂,这下倒好,圣上不止言语上不让着人家些,还将人家座位都给占了。” 季照临往四周扫了眼,见没有空位,只有沈清檀跟个傻瓜似的笑吟吟站着,还真是抢了她的座位。 “你来坐。”普天之下,季照临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用给,偏偏这人是太后,他忍气吞声对沈清檀道。 嬷嬷很有眼色,早指使内侍去他处搬了把座椅来,而太后身侧的一位太妃也相当识趣,将座位拱手相让,坐到边上去了。 太后让沈清檀坐下来,沈清檀也不敢违抗,乖巧坐下。 许是觉着圣上被骂的始作俑者是她,为了不让圣上生厌,沈清檀笑得纯洁无害,自然而然替圣上解起围:“其实刚才坐那么久,坐得也累了,站着高,能望得远些,倒也有好处。” “还要人家小姑娘给你台阶下,”太后仍是不满,低声道,“你学学人家。” 季照临闻言敛眸,一言不发。 太后并不是他的生母,他的生母早在他年幼时就撒手人寰,这一点上,他和沈清檀倒是相似。 所以在沈府内听闻沈清檀讲述起母亲时,他再铁骨铮铮,竟也有那么几瞬间被牵动思绪,动了容。 后来,他被送到现在的太后,当时的初贵妃宫中。 初贵妃或许是怕有人嘴碎,说她苛待了他,也或许是因为先帝的郑重吩咐,一直都待他极好,从未像现下这般凶过他。 不想,现在却为了沈清檀破例。 季照临抬起手指,用力揉了揉额穴,将这堆莫名浮起的记忆抛远,望向不远处。 鲁行选定试飞的人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内侍,季照临有几分印象,据说是朱全一手带出来的,私下里会称呼朱全为师父。 这个小内侍胆子大,又机灵,万一飞至半空中发生了什么难以预测的事,还能随机应变。而且他个子小,身高与体重,正好与沈清檀差不多。 鲁行将两根绳索打好的结穿过小内侍的臂膀,让他做好准备,要借势俯冲登天。 季照临余光注意到,沈清檀睁大双眼盯着,尽管信誓旦旦说危险,不敢再试,可脸上透露出来的几分不甘心不会骗人。 小内侍站在一道微有些倾斜的坡上,有几人抬着纸鸢,让小内侍能没有负担地往前奔跑。 小内侍深吸一口气,往前狂奔,纸鸢跟在身后,直到跑到合适的距离,那几人放手,而小内侍的脚腾空而起。 不过没能飞多高,纸鸢没有持续的力,很快停泊下来。 此刻小内侍的脚,最高不过距离地面半人高。 在场这么多人,可此刻,奇异般的有些鸦雀无声。 最终,还是季照临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就这?” 鲁行道:“在微臣的预想中,因为这道坡没有很陡峭,只要能飞起来,已是成功了大半。” 在场人难免失望,尤其沈清檀,这离她梦想中的飞出宫城,还差得远呢! 不过鲁大人说,只要找道陡峭的坡,便能飞得更高,她得仔细寻找,哪儿有更陡的坡。 鲁行道:“还有一种办法,装上引绳。” 鲁行命人抬上来一捆厚厚的绳索,材质和纸鸢上束缚小内侍双臂的绳索差不多,用麻和布料制成,让绳索不至于刺手,大概还沁了油,这样能更结实。 将绳索装在纸鸢上,接下来,就像是普通的放纸鸢那样,几人费力拽着引绳,合放这架大型纸鸢。 恰巧来了一阵劲风,顺着送力,小内侍在众人瞠目咋舌下腾空而起。 有好几个宫人指向天际,惊喜道:“他当真飞起来了!像鸟一样。” 这会儿,起码有一颗亭亭如盖的百年巨树那样高。 沈清檀不由望向半空,满脸全是艳羡。 季照临斜睨了她一眼,话音听不出情绪:“朕说过让你试,你不愿,现下可不是只能眼馋他人?” 后悔是后悔,可毕竟是自己做出的决定,沈清檀克制地收了收目光,抿唇道:“来日方长。” 季照临不置可否,从鼻腔里冒出声冷哼。 这时,半空中的纸鸢开始摇摇欲坠,鲁行即刻指挥起来:“跑起来,放他!” 在空中的小内侍:? 不是放纸鸢吗?怎么成放我了? 那几人接到指令,即刻奔跑,可惜御花园地盘到底有限,又得小心仔细,避开有贵人们在的地方,跑到无路可跑,前方正好有一颗古树。 “停停停!”在空中的小内侍大喊,“别放了,我会撞上的,会死的!” 地下的几人停了脚步,可纸鸢没有动力,又没有彻底放起来,只能悠哉悠哉地无力飘下。 还好不高,下方又是柔软的草地,小内侍带着纸鸢摔了个屁墩,相当于从宫墙上摔下,不需要人搀扶,边揉着屁股边哎哟叫唤着起身。 太后面上明显现出担忧,望向沈清檀道:“看来还没有彻底弄好,你可不能轻易去试啊。” 沈清檀连连点头答应,太后见她实在乖巧伶俐,打心眼里喜欢,不由握住了她的手。 这本来没什么,可难为情在,太后紧接着又随意捉来了圣上的手,且将两只不同主人的手叠在一块。 这一刻猝不及防,沈清檀堪堪转眼,正巧撞见圣上带着几分狐疑望过来,眼睫接着垂下。 沈清檀这时发现,其实圣上的睫毛似鸦羽,浓密而纤长,眼眸又深邃,很是勾人。 圣上抬眼,他们的眸光相碰。 他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她手上,原本被云层遮盖住还算是清爽的四周,突如其来几分燥意,手背更被烫得似火一般。 季照临无奈道:“太后……” 太后岿 然不动,仿若做出这件事来的人不是她。 沈清檀为了解围,只得抿了抿干燥的唇,小心问道:“圣上掌心的纹路颇多,若是不介意,臣妾为圣上看看手相?” “……” 季照临:这围不如不要解更好。 第30章 醋意“我不想和圣上分离。” 沈清檀也不管圣上同不同意,手挣脱出去,接着抬起圣上的手,垂眸敛眼,认真钻研起他掌心的纹路来。 沈清檀的十指细嫩,如笋尖一般,一手捧着圣上的手掌,另一只手仅两三指划过掌心的脉络,带去丝丝缕缕难耐的热意。 季照临想逃,偏生太后笑眯眯的,当他微露出不满的神色及稍有动作,太后便用眼神警示他,害得他端坐原地。 沈清檀认真看了会儿,得出结论:“圣上的生命线很长,定能长命百岁。” 季照临不冷不热:“……嗯。” 讨好的话谁不会说,虚伪至极! 沈清檀又道:“但圣上的掌心干燥,足以见得,容易肝火旺盛,圣上要尽量平和,却也不能将气完全积压在心底里。” 季照临挑眉,挑衅问:“你究竟是在看手相,还是在暗讽朕?” 沈清檀抬眼,双眸波光粼粼,纯真无害:“臣妾一片真心,哪敢暗讽圣上?” 太后打圆场道:“贵妃这也是关心圣上,圣上别想多了。” “好了,大庭广众之下,看手相也该看够了。”季照临不动声色将手抽离了出去。 眼看那边收拾得差不多,这场纸鸢试飞观赏走到了尽头,接下来该是陆陆续续散去。 太后语重心长道:“哀家唯有一个心愿,就是你们两能好好的。” 沈清檀乖巧点头,季照临则是淡淡嗯了声。 实际上,两人心中想的各是什么,是个无解的谜团。 鲁行安抚了几句那位被摔疼的小内侍,之后向着他们这边走过来。 不等他开口,沈清檀笑道:“看来鲁大人还得在清檀殿多逗留几日了。” 鲁行同样笑道:“是,给娘娘添麻烦了。” 其实鲁行宿在宫外,只是每日起来后会第一时间进宫,因为有圣上的允准,不需要经过宫官重重核验也能进入后宫。 可两人这番对话,怎么听着像是他夜夜都留宿在清檀殿? 季照临无声敛了敛睫。 明明沈清檀为他观过手相,说他不能将气积压在心底,可眼下一股无名火从腹部深处腾起,又因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只能隐忍。 “赵姨给我们做了点心带来,今日还有时间,我们边吃边讨论吧。”沈清檀询问道。 鲁行自然是应好。 沈清檀等到太后太妃们起身,一一和她们拜别,才准备动身。 没走两步,如芒在背那般,不禁令她回头。 圣上正在望着她。 沈清檀惊讶:“圣上这几日不是很忙吗?此刻还不走?” 季照临:又想赶他回御书房是吧? 季照临语气轻淡,无意提及那般:“某人不是说过,会为朕亲自下厨,做点心?” 沈清檀恍然大悟,明白了他在意什么,旋即好说歹说地解释:“圣上,如今赵姨就在京城,日后还会开点心铺子,想吃随时都能吃到,肯定比臣妾辛苦学做的味道要好得多,圣上何必委屈呢。” 季照临从牙缝里挤出两字:“是啊。” 沈清檀问:“若圣上不忙,要一道去清檀殿内坐坐吗?有赵姨的点心。” 季照临:不是第一个给他的,他就不要了。 因此,口是心非道:“朕没空,忙得很呢。” 鲁行格外看得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笑道:“圣上一心体恤国事,辛苦了,可不急于一时,既然今日都出来散心了,不如去坐坐?难得贵妃盛情相邀。” 台阶给了两次了,他再不接受,真就憋着这口气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 莫名有股力量在推动,季照临迈开了脚步- 清檀殿正殿,宫人端来清茶与点心。 沈清檀和鲁行讨论了几句,见圣上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弄得气氛有些沉重。 沈清檀问:“圣上有何想法吗?不妨指点一二。” 季照临:“无。” 冷硬得像块臭石头。 既然对纸鸢这方面不感兴趣,沈清檀想了想,便打趣道:“圣上,还好臣妾方才没有亲自去试,不然又没有小内侍那般灵活的身子,不会卸力,说不定会被摔得周身骨头粉碎。” 季照临淡淡道:“那只能怪你运气不好。” 沈清檀噎住,朱公公说的都是真的吗? 圣上当真对她一眼钟情?她感觉不出来。 虽如此,她仍是扬起一道明媚笑容。 季照临觉着这笑容刺眼,心中的怒火本就酝酿了一阵,饮下的清茶都不能浇熄。莫名的,竟冰冷至极道:“别笑了,你再怎么笑,也不像她!” 沈清檀哑然,委屈地放下嘴角。 再一次对朱公公的话产生了怀疑。 这时,朱全赔着笑走进来,因格外欢喜,并未注意到大殿中的火药味,自发说道:“圣上,娘娘,老奴有个好消息想要分享。” 沈清檀强颜欢笑,问:“什么好消息?” 朱全道:“婉柔在宫外选好了铺子的位置,在北正街,百姓来来往往,日后生意必定红火。” 沈清檀双眼一亮。 朱全笑道:“开张那日,还望娘娘和鲁大人能够赏脸前往。” 沈清檀灵机一动,道:“若到时候纸鸢彻底做好了,可以在铺子前放飞,用来招徕客人,定是一奇观。” 朱全恭维道:“娘娘真是冰雪聪明。” 季照临本不屑插话,这时候,无论他如何开口,都显得像是砸场子,特意破坏气氛来了。 可火气难消,不得不开口质问:“朱全,邀请了他们,不邀请朕?不过没让你在朕跟前伺候,就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朱全笑道:“哪里哪里,圣上言重了,老奴这不是想着圣上要去临州,根本没空嘛,再说了,北正街人多眼杂,万一有谁不长眼,冲撞了圣上可就不好……” 沈清檀其他的都听不见了,耳朵边上只有一句话在回响,圣上要去临州。 她失神问:“圣上何时去?” 临州的水患,曹州的饥荒迟迟不能平歇,论起来,临州要更危急一些。 因此,季照临决心亲自去看看。 看那些贪官,暗地里究竟如何运作,导致该修的河堤压根没见到一丝踪影,还总是以经费不够为由,把责任尽数推给朝廷。 大殿内久久未有回音,令在场人都没想到的是,原本坐在一旁充当木头人的鲁行,此刻急忙起身,来到圣上面前,将袍子下摆一掀,扑通跪了下去。 “圣上,关于临州水患,微臣早已想到了对应之策,还望圣上能带微臣一道前往。” 沈清檀急了,纸鸢都没彻底竣工,工匠就跑没影了。 接下来怎么办? 于是,她不管不顾道:“圣上,那还请带臣妾一道去。” 季照临冷眼看她:“鲁行去,是说不定能派上用场,你有何用?” “我,我虽然不堪大用,”沈清檀脸微微发烫,半真半假地说,“但是我不想和圣上分离。” 30-40 第31章 开张“他是我夫君,我怎么不能管了?…… 季照临眉峰一挑,只觉得这个女人虚伪得很。 明明先前还对他爱搭不理,只顾着和鲁行探讨,依他看,什么叫不想和他分离,明明是不想失去鲁行。 这一猜,还当真猜对了大半。 朱全尴尬笑笑,拼命圆场:“那,这趟临州之行,可谓热闹。” 季照临冷冷扫了他一眼:“谁让你乱说的?” 朱全连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老奴的不是,老奴掌嘴。” 眼前还有两双殷切的眸子呢,季照临无法忽视,只能道:“再看吧,就算朕带鲁行去,后妃不可轻易远行,你只能留在宫中。” 末了,补上一句:“不过去的时辰没那么早,会让鲁行陪你做好纸鸢再去。” 沈清檀轻轻应了一声。 明明这算是完成了她的心愿,不再有什么牵挂,心里居然 还不是滋味,奇了怪了。 她问:“若赵姨的点心铺子开张那一日,圣上还没去临州,是不是可以一道去玩玩?” 季照临:“到时,看朕的心情。” 沈清檀见他不拒绝,只当他是答应,笑着盘算起来:“若是去了,可要多呆一会儿,留下点美好回忆。” 季照临心生怪异,他至多不过去上一月两月,沈清檀这话说得,仿佛他即将奔赴沙场出征,要历经九死一生那般。 沈清檀到此时,终于明白了心中那股失落和不安从何而来。 若圣上出了宫,往后他们可能无法再相见,毕竟和爹爹约定好了一月之期- 时间过得飞快,不过几日,纸鸢改进好了,到了重新试飞的那一刻。 鲁行这回拍着胸脯,保证说没问题,也同意让沈清檀试飞。 这回没兴师动众喊来众人观看,沈清檀被置于大纸鸢下方,犹如脊背上凭空长出了一双大翅膀,从高台上往下一跃,竟然没坠落,而是顺势往前方飞去,这种感觉奇妙极了。 从头到尾都很顺利,沈清檀的双脚安然落地。 这时,她四下环顾,一圈过后,默不作声地收回了目光。 “娘娘是在张望什么?”鲁行问道。 “没什么。”沈清檀不想透露太多。 鲁行问:“是在看,圣上有没有来吗?” 沈清檀瞪大双眼望他。 鲁行笑道:“娘娘与圣上乃是两情相悦呢,那一日,上完朝后,圣上传唤我留下,当时还以为是受到了赏识,谁曾想,是让我来相助娘娘。” 沈清檀听出言外之意来,问:“鲁大人这些时日,觉得委屈吗?” 鲁行:“机关术数乃微臣兴趣所在,但要论起真正的志向,当然还是心怀社稷,回报百姓。” 沈清檀了然一般,点点头。 那圣上呢,肯定也是将江山和百姓放在头一位- 隔日,便是赵姨的点心铺子开张的吉日。 沈清檀想过圣上不会来,事实也是如此,上了马车后,外边迟迟不见其他动静。 沈清檀叹息道:“出发吧。” 有朱全带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宫。 北正街可谓是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段,道路两旁琳琅满目,各色招牌勾引人的眼球。 马车停下,朱公公迎她下车,待她看清铺子外悬挂的新招牌,介绍起来:“这里原本的东家也是做吃食,不过儿子病倒了,无心经营,只好转让。” 沈清檀先闻见了一股诱人熟悉的甜香。 走进铺子,不见赵姨,只有赵歆闷声不吭站在边上角落里,观望着铺子里唯一一名伙计忙碌。 这间铺子特意打理过,望上去整洁干净,光从外边照进来,使得四处蒙上一层暖金色。 沈清檀注意到赵歆身上穿的是从前未穿过的亮色,显得朝气蓬勃,只是脸上看起来并没多高兴。 尤其是看见了她身后的朱全,更是冷脸转身隐入了后门处。 朱全现出几分窘态,说道:“不管如何讨好,这孩子就是这样,都习惯了。” 沈清檀安慰他:“来日方长。” 鬼使神差的,沈清檀跟过去,穿过了后门。 原来后门之外,是座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栽种着花花草草,赵歆正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枝叶。 沈清檀悄然走过去,问道:“这些时日,你还好吗?” 赵歆向她行了一礼,接着闷声回:“不用伺候谁,虽然日子算不上大富大贵,倒也不错。” 沈清檀虽觉得这么问有些直白,可是忍不住:“你现在对朱……朱全还有意见吗?” 赵歆垂了垂眼睫,说道:“我娘认定他了,有什么办法?反正他也是个公公,两人干不出什么苟合的事,只能谈谈心,随她去吧。” 话虽难听,也是这个理,沈清檀笑笑:“你能想通就好。” 沈清檀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从朱全到赵歆,再到自己,每个人都有失落的事啊。 看来郁郁寡欢,才是人生常态。 开张吉时差不多到了,沈清檀同赵歆走出去。 谁曾想,刚迈过后门的门槛,手还没来得及离开门帘,迎面撞见铺子里多了两道正在忙碌不停的身影。 一道身影是朱全,另外一道身影让沈清檀意想不到,竟是圣上。 圣上穿着件雪青色常服,银冠束发,不说话时,看着就是一位俊朗的普通世家子弟。 他做的活计很简单,无非就是将点心包装好,可这也不像他的作风。 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愿意,还是被人使唤的。 沈清檀想了想,多半是前者,哪有人敢使唤圣上啊? 季照临余光注意到了后门那,沈清檀呆怔在那里,活像只呆头鹅。 他装作没看见,继续忙着装盒装袋。 沈清檀走过去,低声恭维道:“不愧是圣上,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季照临没接受她的吹捧,将一叠纸袋递给她:“既然来了,就搭把手。” 虽然还没正式开张,可因纸鸢在外盘旋,还载着人,京城内的百姓没见过这稀奇事,排队的人比预想中要多出许多,几乎排到街角,成了一条长龙。 赵姨正在忙着制作点心,这些杂活只能逮着谁,就让谁干。 外面,巨大的纸鸢悬于青天之上。 缀在纸鸢上的人还是那名小内侍,叫藤春,虽然头一回多少有些灰溜溜,可现在已是如鱼得水。 沈清檀不免笑笑,最开始想要靠着纸鸢出宫,现在闹得越来越轰动,她只是尝试过一回,没真正用上它飞出宫墙,似乎背离了初心。 不过目前这般也不错,她喜欢热闹。 前前后后忙碌了好一阵,排队的百姓渐少,一位男子的身形出现在柜台前。 “伙计,来半斤桂花糕,半斤枣泥酥。” 话音落下,沈清檀望过去,季照临的动作也是一僵。 只因这道声音的主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秦时。 秦时见是他们,也微微一愣,不禁问道:“林兄,你……你怎么沦落至此?” 不等季照临解释,他又追问:“不会是被打击报复吧?” 季照临哭笑不得,淡淡道:“不是,熟人开的店,正好来搭把手。” 秦时道:“原来如此,这下放心了。” 接着,他眼珠滴溜溜地转,眸光落往沈清檀身上:“那沈小姐又?” 这两人,一个已娶了妻,一个已嫁了人,可那时分明有几分端倪,现在又纠缠在一起,恐怕抖搂出去,是一桩震惊京城的大事件啊。 “同样,我也是认识这熟人,来看看。”沈清檀笑着解释。 她解释得太过自然,以至于让秦时怀疑不了,正好,他要的糕点已被季照临打包好,面无表情递给他,道:“二两银子。” 秦时瞪大双眼:“就这么点糕点,何至于要二两银子?” “爱给不给,要么就别买了。”季照临作势要拿回去。 秦时连忙挡住他的手,道:“哎,别慌,给给给。” 若不是春月楼的娘子想吃,他才不会买呢。 想到这里,秦时挤眉弄眼道:“林兄,你这边也该忙得差不多了吧,我见还有伙计,也不缺你这一个,要不要跟我一道去玩玩?” 季照临还未表态,沈清檀脸上的笑意猝然消失,冷声道:“他不去。” 上回见识过了,圣上和这位秦兄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好地方”。 秦时就知道有猫腻,佯装发怒:“林兄和你是什么关系?你怎管得如此之宽?” 沈清檀脸不红心不跳,反正说的本就是实话,道:“他是我夫君,我怎么不能管了?” 话音方落,秦时的嘴巴已张成了一枚鹅蛋大。 第32章 逛街“抢了不就好了。” 半晌,秦时才回过神,手指指沈清檀,又指向一旁始终不言语的林兄,问:“你们真是夫妻?” 季照临不置一词,这举动,也和默认没区别了。 秦时捶胸顿足,道:“林兄,你把我骗得好惨啊,夫妇两居然在我面前演戏,装不熟。” 沈清檀偷偷去望圣上,见他似乎没生气,这时候也有点懊恼起来,为了阻止圣上去“玩”,一时之间把这件事都抖搂出来了,现在也不可挽回。 “拿好你买的糕点,付了银子,就快走吧,”季照临无情提醒,“否则,我娘子该更生气了。” 秦时才是真的闷着一肚子的气,却也不能真打扰了人家的生意,付了银两,提上糕点走了几步,调转过头,说道:“林兄,等着,我把这糕点送过去后,待会儿再来。” 沈清檀是真的希望他不要再来了,免得带坏圣上。 秦时走后,忙了一阵子,也没再那般忙碌了。 赵姨从后厨出来,笑吟吟地剪了彩,接着就是留下伙计在店内忙碌,邀请大伙儿到后面的小院子里歇息。 朱全不忘吹溜拍马:“若不是有圣上和娘娘,恐怕都忙不过来。” 赵歆看见他这副谄媚模样,偏过头,懒得多看他一眼。 鲁行倒是微笑着,点头附和。 趁着热闹之际,沈清檀移步到圣上身边,悄声问:“圣上,你会怪我吗?” 季照临不冷不热,道:“既然都说出口了,也不能收回,哪有什么怪不怪,岂不是显得朕肚量不大,斤斤计较?” 沈清檀唇角上扬,对于圣上的这番回答还是相当满意。 片刻,她抿抿嘴唇,说道:“其实我也知道,我只是贵妃,根本不算是圣上的结发妻子,顶多算是个侧室,那般对人介绍,多少有些抬高自己。” 季照临抬眼,与她对视,看得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忐忑着想要将话收回。 半晌,季照临沉吟道:“的确,论起夫妇这个说法,朕亲封的皇后,才算是结发妻子。” 沈清檀的心沉了下去。 季照临又道:“不过皇后之位目前空缺,朕的妃子当中,你位分最高,称作夫妻也不勉强。” 一颗心晃晃悠悠,重新浮出了水面。 沈清檀无比殷切,为他端茶倒水,这过程中,季照临都在提心吊胆,她该不会语不惊人死不休,忽然来一句,想要当皇后之类的话吧? 先前说的那几句,非常像是铺垫,又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若不是他心智坚定,换做其他男人,对着那样的脸,早已上当了。 谁知道,沈清檀没有再开口,只是看着非常高兴,对他也格外好。 季照临不知道的是,沈清檀在刚才那阵忙碌中,忽然想通了,既然不得不离开宫城,知道最后相处的时辰不多,不如和圣上好好相处,给彼此留下美好的回忆。 眼见圣上出宫之后,整个人也变得平和亲近许多,很多不敢问出口的话,破天荒地问了出来,得到的也是好答案。 当然值得高兴。 “圣上,待会儿,我们去逛东西市!”沈清檀想一出是一出,欣然邀约。 季照临脱口而出:“好。”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不想扫了一个高兴的小姑娘的兴吧。 沈清檀眼见得逞,眼尾笑弯。 这样,待会儿秦公子找来,就见不到圣上了,也用不着和他解释一大堆,平白无故浪费了玩耍的好时光。 虽然抱歉,可是圣上日后想必还会出宫,既然有缘,还能相见,待到那时,圣上便可以和他解释,两人是逗他玩的,其实他们两人什么关系都没有。 本来就是,那时候她早已出了宫,不是他的妃子,自然不算是骗人。 只是可怜秦公子一头雾水,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哪样是真,哪样是假了。 哼,不管。 谁让他不教好的,上一回,还带着圣上喝花酒呢。 活该!- 东西市都很热闹,不过热闹的点不同。 西市里的平头百姓更多,各种各样的小摊贩,有种真正融于市井的感觉。 西市,沈清檀在前逛着,季照临跟在她身后,始终担心她会被人流冲散。 见到她朝气蓬勃的模样,心中也迸生出一个想法,或者在宫外自由自在,才是真正的她。 就像是她一心想要做纸鸢,想要飞翔在天空中,和鸟儿一样。 “这里有桂花酒酿丸子,来两碗。”沈清檀见到感兴趣的,也不征询他的意见,直接在摊位上坐下,招呼季照临快过来。 季照临很少在宫外饮食,尤其是这种路边摊贩,干不干净先不论,若是有人别有用心,那就得不偿失。 酒酿丸子一上来,沈清檀便用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旋即眯眼,露出满足的神情。 当她去吃第二口,却发现圣上还没有动作。 “圣上,怎么了?是不喜欢吃甜食吗?”她问。 亏她还记得他说的话,季照临觉得这个借口甚好,淡淡嗯了声。 “不喜欢吃,也尝一口就好,体验一下嘛,”沈清檀将他那碗挪到自己眼前,唤摊主拿来一个新瓷勺,舀了一口尝味,表明无事后,又推回了他的眼前,“圣上,试试?” 她居然能看出他心中在想什么,季照临多少有点不自在,也不好再推辞,用勺子尝了一口。 “尚可。”他给出评价。 然后,只见沈清檀呆愣愣地望着他。 “怎么?”季照临心生怪异,问,“不是你让我尝的?” “……可,那个勺子,我用过了。”沈清檀小声道。 她特意用了个新勺子,就是害怕圣上介意,可圣上竟然直接拿着她用过的勺子来吃。 应该是,没有注意到吧? 季照临是真的没注意到,经她提醒,愕然一瞬,随后给自己找补:“这有何妨?” 说着,又吃了一口,以示证明。 沈清檀嘴角慢慢扬起,再尝这碗甜汤时,只觉得更甜了。 吃完,两人四处闲逛。 比起上一回沈清檀央求他买这买那,这一回,她显得乖巧许多。 偶尔看上什么小玩意儿,不等季照临掏出钱袋,自己已经买下。 虽少了些麻烦,可心里始终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倒宁愿沈清檀如第一回那般天真霸道。 远处有人在设擂台,原本以为是寻常的比武招亲,沈清檀对这也很感兴趣,忙拉着季照临过去看。 过去了才知道,是某家宝肆邀有情人上台展示,若能得到最多的欢呼声,便能赢得宝肆准备的礼品。 是一对琉璃簪,通体晶莹,红如残阳,亦或寒冬腊月中傲放的点点梅花。 于他们来说,这礼品没什么稀罕。 奈何沈清檀挪不动脚步。 季照临问:“想要?” 她毫不犹豫:“嗯。” 又怕季照临说她见到什么都想要,沈清檀说出真实心声:“这对簪子,和簪在我娘头上的那对很像。” 季照临诧异:“你这都记得?” 沈清檀不是说,她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沈清檀认真道:“记得,只是后来我找遍了娘的遗物,却都没有找到。” 季照临想,恐怕是被她的继母给挑捡走了,却又不好明说出来。 他看向台上,微抬了抬下巴,道:“走。” 沈清檀觉得不妥:“不是说过,不宜抛头露面?” “谁说要抛头露面了,买下来不行?”季照临懒洋洋道。 沈清檀觉得更不行了,别人特意准备的挑战礼品,圣上要去买下来,岂不是在砸场子? “他…他们不卖呢?”沈清檀结结巴巴问。 “这有何难?”季照临道,“随便扮演个比较嚣张跋扈的世家子弟,抢了不就好了。” “……” 沈清檀忽然有点后悔邀圣上出来。 第33章 赢取看来圣上不能夸。 圣 上当然没得逞。 刚走上台,还未开口说明来意,便被殷勤的掌柜给拉拽住,笑道:“两位,来来来,如此郎才女貌,定能拔得头筹。” 季照临:“……” 沈清檀对他使眼色,低声道:“就按照章程来吧。” 现在台下百姓都盯着呢,若是买或抢,更引人注目了。 台上已有几对璧人,加上他们,不多不少将台子占得不剩空地。 掌柜的站在正中央前方,咳嗽了两声,朗声道:“郎君们请挑选木盘中最适合自家娘子戴的簪花,为她们簪上。” 侍女端着托盘走过,在每位男子身前稍作停留,任由他们挑选。 沈清檀他们是最后上来的,于是排在末尾,轮到季照临挑选时,盘中只剩下一朵赤色珠花及白玉兰缠花。 沈清檀今日穿的是秋香色,白玉兰缠花素是素了些,好歹相配。 她以为他会拿这朵缠花。 谁知道,圣上的手压根没有半分迟疑,拈起那朵赤色珠花,随意簪在了她的耳边。 “……” 沈清檀神情哀怨,圣上,你自己看看,这能好看吗? 圣上全然无视她的眸光,见她左摇右晃,还将她肩头按住,又将这朵珠花给扶稳了些。 “……” 轮到掌柜的一一点评,扫过去,不外乎都是些溢美之词,什么珠花挑得好,颜色别致与周身很是相称,人美花美之类。 到了沈清檀这儿,掌柜的目光停顿一瞬,沈清檀维持不住笑容,几乎要垮脸。 肯定,很难看吧? “嗯,别出心裁,华贵雍容,令人眼前一亮。”掌柜的肯定道。 沈清檀懵了。 她这儿,得到的百姓欢呼声也是最多。 在第二轮挑战开始前,圣上悄声给了解释:“他们开宝肆,珠花还能卖卖,你见过哪家宝肆卖便宜的缠花?” 沈清檀一想,真是这个理。 若圣上挑选了虽相配些,可根本不属于宝肆货品的缠花,不论台下百姓欢不欢呼,首先掌柜的就不会乐意,肯定会找各种理由将他们送下台。 最后的珠花与缠花,便是一轮考验,看人是否能想到这一重。 沈清檀嘀咕道:“那百姓他们……” 莫非全都眼瞎了吗? 季照临道:“不知道,或许这样的搭配确实出了新意,让他们眼前一亮,又或者,仅凭容貌获胜……” 听见最后那几字,沈清檀的面颊悄然不觉间发烫,都不知道圣上是在夸她,还是暗暗嘲讽。 掌柜的声音再度响起:“请各位郎君亲吻自家娘子。” 没具体说亲哪里,这个界限模糊不清,可想要获得台下百姓的欢呼,自然是越亲密越好。 有的人羞涩,只是在面颊上轻轻贴了一下。 有的男子较为狂放,想着都上台来了,再扭捏无济于事,逮着娘子的腰,往唇上亲了一口响亮的。 这时,台下的起哄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圣上来到她眼前时,沈清檀一时无措,慌张得闭上眼睛。 然而,心中数了好几个拍子过去,无论哪一处的肌肤,都没有感受到温热。 沈清檀掀开眼眸,正是这时,圣上的唇凑近,靠近她鬓边,碰了碰先前簪上的那朵珠花。 “……” “妙,妙啊!”掌柜的拍手叫好,“克制而隐忍,才是郎君对娘子最大的爱意,好好好。” 经过他这番解读,台下静默一瞬之后,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声。 沈清檀觉着,掌柜的叫好,纯粹是因为圣上将重心放在了他家的货品上,而不是人。 看来这有情人的考验,和什么情情爱爱默契都无关,考的只是人情世故。 圣上赢了。 那对琉璃簪装在锦盒内,递到了沈清檀手中。 她凝望盒中许久,眼眶渐有热意。 圣上适时递过来一方锦帕,令她吃惊,而他只是无谓地道:“擦擦吧。” 沈清檀道了声谢,接过这方本就叠好的锦帕,在两边眼角处各自拭了几下,心中一股热流涌过。 “还逛吗?”圣上询问。 沈清檀坚定地点了点头,当然要逛,不然白出宫了。 谁知好巧不巧,逛到东市时,两人遇见了秦时这个冤家。 秦时反应过来后,一脸受伤,似乎在责怪林兄不等他就逃了。 鉴于有沈清檀在,秦时不敢再提议去花楼,而是邀他两去茶寮坐坐,慢慢道来原委。 沈清檀自己惹下的祸,却不愿解释。 圣上更不会重新编织一个谎言去圆上它。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个逃字。 “你有疑惑的话,去沈府问。”季照临扔下这句话,拉住沈清檀的手朝人潮拥挤处跑。 秦时想追,两道身影陷入茫茫人海中,怎能分辨?只好苦笑一声。 “这夫妻俩,把我耍得团团转。” 话声无奈又心酸- 一口气跑到护城河河岸边停下,沈清檀直喘气,表示自己再也不行了。 周身无动静,再抬眼,见圣上眼含笑意,正说不清道不明地看着她。 沈清檀不由赞叹:“圣上笑起来真好看。” 季照临嘴角的笑意当即收敛。 “……” 看来圣上不能夸。 河岸边杨柳浓密成荫,两人在杨柳树下歇息。 日头西落,渐渐的,四周被渲染得瑰丽非常。 “再不回去,宫门要关了。”季照临冷不丁道。 沈清檀觉着这一日很不真实,又或者每次同圣上出宫,他暂时摆脱了那个至高无比的身份,两人的距离拉近,都会有这样的感受。 舍不得。 现在两人像朋友那般相处,多好。 沈清檀慢吞吞起身,艰难嗯了声。 季照临听出了她的不情愿,蹙眉问:“还想玩?” “京城的夜景最是美丽。”她不说透,只表达希冀。 若没有重任在身,季照临倒愿意陪她放松。 可惜亟待解决的事情还有很多,今日他想出宫都被绊着,偷了一整日的懒,怎么着都该回去了。 “下次吧。”他道。 “噢……”沈清檀应了声,见他起来迈动脚步了,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圣上哪里知道,他们之间没有下一次了。 沈清檀懊恼地想。 穿街过巷,迎面有糖葫芦的叫卖声。 季照临喊住小贩,付过银子,要了好几串包好的。 沈清檀诧异:“买这么多做什么?” “都给你,不管你分给谁吃。”圣上说是这么说,可沈清檀看着,分明连春夏秋冬的份都有。 几串糖葫芦就想收买她,沈清檀愤愤不平地想。 她不能轻易表露出欢喜,她仍然有几分失落。 “还想要什么?”季照临难得贴心地问。 沈清檀张口就来:“今日赢得簪子的那家宝肆里的饰物看起来做工都很精巧,改日能不能包下,让我慢慢挑选。” “好。” 沈清檀以为听错,张了张嘴。 “真的?” “真。” 沈清檀当即咧开了嘴角。 第34章 鹂妃“鹂妃,也是你的老主顾吗?” 之后,两人赶在宫门紧关前回到宫城内。 虽然这两身份尊贵,一位是天子,一位是贵妃,宫门关不关,于他们而言没差别,却不想给值夜的守卫多添麻烦。 回到清檀殿,沈清檀先泡进了舒服的热水里。 春夏秋冬分到了宫外的糖葫芦,沾了沾人世间烟火气,都很是高兴。 得知糖葫芦是圣上买的,惊异之下,更是高兴。 “证明圣上爱屋及乌,惦记着整个清檀殿,我们都是沾了娘娘的光呢。” “如此以往,咱们娘娘越来越受宠爱,我们也能跟着鸡犬飞升。” “瞧你说的,现在伺候贵妃还不够吗?”春生去挠秋收的腰肢。 秋收笑着连连躲避,求饶道:“别别别,好姐姐,我这不是盼着娘娘好吗?要知道娘娘身份尊贵,别说贵妃,登上后宫那最高的位置,也指日可待呢。” 沈清檀只听见外间嘻嘻哈哈的声音,没听清她们具体说什么,捧了一捧花瓣水浇到身前,兴许被感染,唇角扬起,感同身受地高兴。 进宫前,圣上说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是圣上,说过的话更具有信用。 虽然目前国库空虚,他私下里也没什么钱,想要包下一间在京城中较为出名的宝肆还比较困难,可日后总会带她实现。 沈清檀起初美滋滋想着,而后想到不久后就要出宫,哪里等得及圣上描绘的美好畅想? 瞬时,她一脑袋埋进了水底下,咕噜咕噜,冒出一连串水泡,彰示着她的懊恼- 圣上和鲁行是六月下旬离开的,那一日,沈清檀去送别了。 当她到时,圣上还未出现,于是和鲁行多说了几句,嘱咐让他照顾着点圣上。 聊得正起劲,圣上来了,沈清檀虽是没再同鲁行说话,朝圣上行了一礼。 圣上的脸色,却很不好看,似乎谁招惹到他了。 “圣上,郑重。”当圣上望向她,沈清檀想了又想,只吐得出这句话。 说再见吧,不切实际,毕竟日后大概无缘再见。 目送着他们的马车走远,沈清檀魂不守舍回去,一路上,冬藏好几次见着了她的心不在焉,就怕她一没注意踩空摔着了。 “冬藏,圣上还在宫里时,就算他不来清檀殿,我都觉得无所谓,”沈清檀忽然闷声道,“现在他走了,左右都是见不到,没什么不一样,可我心里总感觉不同。” 冬藏笑道:“当然了,圣上不在近处,要去远方,这距离一远啊,娘娘生怕圣上吃不好,穿不好,没宫里头自在舒服,甚至还会比在宫中时多几分危险,娘娘牵挂圣上,再正常不过了。” “原来是这样,”沈清檀恍然大悟,“我牵挂他。” 冬藏抿唇笑,娘娘这番模样,分明就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只是她自身迟钝,还未曾察觉。 将要接近清檀殿,沈清檀忽而顿住脚步,望向某个方位。 冬藏茫然,继而听见娘娘自言自语道:“不如去拜访一下鹂妃?日后多个说话的人也好。” 冬藏笑笑:“娘娘想得周到。” 只有沈清檀自己知晓,并非是为了多个说话的人,鹂妃三番四次看向她的眼神都很奇怪,不弄明白,心中始终蒙着层迷雾。 鹂妃的宫殿不远,走了一炷香时辰,也就到了。 一踏进宫殿大门,见只有个宫人在小院里洒扫,望见她们来,愣了好几下,接着赶忙行礼,结巴道:“奴婢,奴婢去通传。” 看吧,不止鹂妃,连她身边的宫人,都害怕她。 冬藏四下望了望,道:“这院子,比咱们清檀殿的小得多了。” “嘘。”沈清檀让她别再说这种话。 那位宫人很快又出来,不过不止她,连鹂妃和宫里其他宫人都跟着出来迎接。 “参见贵妃。”众人的礼行得一丝不苟。 沈清檀没见过这样的架势,慌乱道:“不用不用,快起来吧。” 鹂妃面上虽尊敬,站直后,却并未有邀她进去坐坐的意思,而是唤宫人搬出来了一张小几和两把椅子。 冬藏面露愠色,想要发作,沈清檀看出她的意思,悄然握了下她的手示意,让静观其变。 坐下后,宫人们又端来了些简单的吃食和茶水。 鹂妃似有难言之隐那般,神色纠结:“贵妃莫见怪,殿中贫寒如洗,冰鉴都没立着一座,实在不好意思叫贵妃看见,倒不如坐在这院子里看着花草树木,吹吹风来得惬意。” 冬藏不信,横眉冷对:“再怎么说,鹂妃身为一宫之主,每月领的份例应不低,若是没花在宫中,只怕是花在了他处。” 沈清檀讪讪,若这样,鹂妃和她不谋而合,都想着支援他处。 “在太后跟前服侍过的人,果然都比较伶俐,”鹂妃竟没生气,笑笑道,“本宫的份例虽是不低,可毕竟要维持一宫上下的体面,这里一点,那里一点,累加起来便多了,再加上本宫的母家贫寒,支援不了分毫,就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冬藏仍是不信,可接到沈清檀的眼神暗示,唯有闭牢了嘴。 沈清檀不是来蹭吃蹭喝的,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好贸然开口,因此慢慢啃咬着吃食,时不时喝口茶水,显得像是个只惦记着吃喝的。 鹂妃倒很沉得住气,耐心等了一两柱香的时间,才问询道:“贵妃今日来拜访,所为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吗?”沈清檀含糊不清道。 鹂妃笑道:“那是我多虑了。” 沈清檀就着一口茶水咽完嘴里所有东西,冷不丁道:“鹂妃为什么怕我?” 鹂妃面色一滞。 不过片刻,她悠悠道:“哪有的事?贵妃多想了。” “没多想,”沈清檀一脸正色,“那次放纸鸢,你一见着我,眸光好奇又惊惧,每当我看向你,你就躲开。” 鹂妃尴尬道:“那是敬重贵妃。” 沈清檀没说话,只直勾勾盯着她的眸子,鹂妃起初还能镇定回望,不过几个数的时间,败下阵来,转开了眼去。 “这便叫敬重?”沈清檀问。 鹂妃眉眼低垂,轻声道:“贵妃还在元辉殿时,与一位叫白芷的姑娘玩得好,后来白芷被打得半死不活,逐出宫去。再之后,贵妃和我,还有惠妃一道被太后选中,留在了后宫,可没多久,惠妃的贴身宫人被狠狠惩罚后驱逐出了宫,惠妃自身被关了禁闭,甚至牵连到了母家,我……” 后面的话没能说完,沈清檀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就如火引子,见草即燃,鹂妃如何能不惧怕她? 沈清檀轻轻叹息,笑道:“我就像个灾星呢。” “不、不是,”鹂妃慌乱辩解,“贵妃,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沈清檀道,“从此往后,我会尽量避免与你来往,这样,就不会牵连到你了。” 鹂妃张了张嘴,片刻,不敢看她的眼睛,低低道:“若、若贵妃说的当真,那再好不过。” 踏出鹂妃的宫殿,沈清檀没顾上走动,呆站了一会。 冬藏以为她是好不容易生出结交的心思,结果被泼了冷水伤心,安抚道:“娘娘,那种胆小怕事、听风就是雨的人,不值得你上心。” 沈清檀摇了摇头,道:“我是在想,刚才吃得有些撑,晚上得让司膳做点精致可口的,不然吃不下了。” “……”- 太后的赏赐日益增多,出宫时定不可能一下子全带走,沈清檀未雨绸缪,盘算着如何将赏赐神不知鬼不觉运出宫外,再是换成方便携带的银票。 这事儿她没敢告诉冬藏她们,只能独自一人行动。 想过用纸鸢,可现今才觉得,这玩意儿漂浮在天空中就是个活靶子,太过显眼,还没等飞出宫城就会被守卫发现。 只有另找门路。 正巧,朱全吩咐小徒弟藤春过来送些点心。 赵姨给她的方子其实无用了,谁都做不出赵姨的味道来。 所幸赵姨还留在京中,加上朱全感激她,三天两头命人排队,特意买上些新研制的点心送过来。 沈清檀有了吃不完的糕点。 这回让宫人们接过,她吩咐藤春留下,等到四下无人,镇定自若道:“我这里有几样戴旧了的首饰,放在妆奁中看着都心烦,旧的又不好赏赐给他人,你经常出宫,能帮我送到当铺换了吗?” 藤春拍着胸脯满口应下:“巧了这不是,奴才认识宫外一家当铺的掌柜,熟得很,娘娘的东西定能当个好价钱。” 沈清檀就欣赏他这种不问来龙去脉、只管做事的性子,但就算藤春问起,她也不怕。 这几样首饰都是她从宫外带来,戴了许久的,正好挑出来试一试这法 子可不可行。 若是行,慢慢的,将赏赐混在自己的东西当中,一并当了去。 再是过渡到把特征不明显的赏赐全拿去当了。 将首饰裹在帕子里交给藤春,见他熟练塞进怀里,沈清檀的好奇心倒上来了。 她难免多嘴问道:“藤春,你以前经常去当东西吗?” 藤春笑笑:“娘娘,不怕说实话,其实这宫中,不止娘娘一人这样做,有些太妃想要改善生活,会让奴才帮忙跑个腿,还有些宫人不便出宫,也麻烦奴才,就说最近,还有通过她们的引荐找到奴才这来的呢。” 沈清檀倒吸一口冷气,藤春这都发展出稳定的客户群体了,事业如日中天。 “那…你收跑腿费吗?”沈清檀呐呐问。 藤春一愣,紧接着不好意思道:“一开始,是她们硬塞给我,推脱几次推不掉,奴才也就收着了,免得她们不敢再找奴才,以为添了麻烦,其实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后面一来二去,所有人都会象征性给点,当然了,娘娘你不用,娘娘你是特别的……” 师父说了,娘娘对他有再造之恩,师父的恩人,就是他的恩人。 沈清檀哪里好意思,摸遍了周身,拿出一颗金花生硬递给他。 花生不多,只有十几粒,原本是装在一只金兔子里面的,金兔子目标太大不好随意处置,当了殿内的摆件,里面的花生米被她全掏出来,备着急用。 藤春不敢收,拿着金花生像捏着一块烧红了的碳。 沈清檀道:“日后……还要多多麻烦你,若你不收,我下次只有去找其他人了。” 藤春苦着脸收了:“娘娘,你当的这几样东西,说不定还没这颗花生值钱。” “所以说了,来日方长,我有狂躁症,宫里的东西一旦不对我的眼,就立刻想要它消失,倒不如换些钱打赏宫人,你说是不是?”沈清檀装得很是阔气。 “是是是,娘娘体恤下人。”藤春笑了起来。 “那先不和娘娘说了,奴才这还有其他东西,正好和娘娘的一并拿去当了,能赶在日昳前回来最好。” 沈清檀目送他走。 藤春将金花生揣进袖子里时,没那么注意,袖子里原本藏着的东西掉落出来,好在地面铺着厚厚的毯子,没有摔坏。 藤春侧过身来拾捡,笑道:“让娘娘看笑话了。” 沈清檀的眸光缠绕在掉落的那样物件上,一动不动。 半晌,藤春都快走出殿门了,她追过去问:“鹂妃,也是你的老主顾吗?” 第35章 画像只能帮你到这了。 藤春不可思议,定了许久,问:“娘娘是如何知晓的?” 他袖子里藏着的那样东西沈清檀见过,前几日,她去鹂妃宫中,那东西正好戴在鹂妃的脑袋上。 “见过。”沈清檀指了指他的袖口,如实道。 藤春苦着脸:“劳请娘娘保密。” 沈清檀道:“保密是可以,但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藤春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里,早知道,他就把那枚金花生握在手上,不塞进袖中了。 正好这时春生夏长进来,沈清檀快速与他耳语几句,听得藤春瞪大双眼,接着四肢僵硬地离开。 春生好奇问:“娘娘与藤春公公说什么了?” 沈清檀笑道:“让他下次多带点其他吃的给我们,塞住你们这几个小馋猫的嘴。” 成功忽悠过去。 几天之后,藤春给沈清檀带来了她想要得知的消息。 鹂妃变卖物件不图别的,只是她家中有个小妹妹,与她一母同胞。 鹂妃是庶女,在家常常遭受主母的苛待,深知活在家中的艰辛不易。 后来一有机会,她就自告奋勇来选妃了。 此前,精心谋划了好几年,一身技艺都是为了选妃,再不济,也要被个大户人家的子弟相中,救她脱离苦海。 她进了宫,娘亲和小妹妹却还难过。 因此,只有能补贴点,就是一点。 鹂妃自己带进宫的物件慢慢变卖完了,她那座宫里原本就有的物件,也在逐渐减少。 有时还会绣许多帕子,帕面上的纹样无不精致,交托给藤春卖。 沈清檀听完唏嘘。 藤春好奇心上来,问:“娘娘怎的如此在乎鹂妃?” 沈清檀:“兴许是在宫中太过无聊了吧,找点事情打发。” 她又让藤春做了件事,从此往后,鹂妃变卖所得,全给她添上二到三成,沈清檀掏腰包。 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不成想只两次过去,鹂妃找上了门来。 那个晌午,日头和往常一般毒辣。 清檀殿内立着好几座冰鉴,沈清檀和春夏秋冬吃着消暑的小食,饮着冰镇酸梅汤,同时闲情逸致地玩起叶子牌来。 沈清檀连输了好几局,面上贴满了长长的纸条。 正在这时,内侍来通传,鹂妃求见。 秋收放下手里的牌,震惊道:“眼看要饭点了,不会是来蹭饭的吧?” 冬藏悠悠道:“上回去她那里,娘娘连殿门都没能踏进,她说殿内没有冰鉴,依我看,八成还要来蹭我们殿内的凉快劲。” 沈清檀胡乱抓了几把,脸上的长纸条通通被扯下,大声道:“请她进来!”- 鹂妃进殿,沈清檀直觉她有要事要讲,屏退左右,殿内只余下她们两人。 郦妃率先开口:“多谢贵妃相助。” 沈清檀:她和藤春的秘密泄漏了。 “不用……”想了半天,沈清檀只吐出这句话。 郦妃倒是爽快,直接道:“娘娘既然帮了我,颠覆了我心目中以往娘娘的形象,那么我也告诉娘娘一件事,当作是回报,可好?” 沈清檀来了兴趣:“说!” 郦妃娓娓道来:“我刚成为妃子后没过几日,在冷宫的某处偶然见到了一副画像,当时觉得奇怪,冷宫里的妃子怎么可能会收藏你的画像呢?” 沈清檀一怔。 鹂妃又添油加醋:“那画师的技艺高超,如有真人在眼前,当时见了,我觉得那简直就是稚嫩一些的娘娘,看起来一模一样!” 沈清檀恍恍惚惚,只盼着听她接下来的话,好弄清楚原委。 郦妃:“原本我以为,这位冷宫里的妃子和娘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譬如,是娘家的亲戚什么的……后来想想,左右不关我的事,就没再管了,主要还是因为,那个冷宫里头的妃子有些疯疯癫癫的,告诉我不要多看那张画像,因为……那张画像很不吉利。” 郦妃当时问:“怎么个不吉利法?” 妃子神神秘秘道:“因为,画像上的人,早已经死了。” 郦妃被吓得魂不守舍,不敢再去望那张画,只是想起画像上笑吟吟那姑娘,越想越后怕,总觉得笑容中透露着丝丝诡异。 后来她回到殿中,大病了一场。 醒来后想着,不对劲,很是不对劲。 有个和沈清檀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死掉了,沈清檀莫不是死掉的鬼魂又回来了? 从那时起,她就害怕上了沈清檀。 这种事神神鬼鬼,讲出去别人多半不信,她也不敢告诉其他人,只有偷偷观察沈清檀,看她身上有没有鬼的特征,亦或者人的气息。 沈清檀唏嘘,问她:“那你现在,就不怕我了?” 鹂妃道:“这件事现在讲出来,权当个笑话听,我从小胆子小,才会被吓到,现在想来,肯定是冥冥中的巧合,而且你若是魂魄,是不可能这般活灵活现,还助人为乐的,不是都说了吗?鬼魂专害人,哪还有帮人的?” 沈清檀一笑,她问道:“你确保,那张画上的人,和我一模一样?” 鹂妃信誓旦旦:“一样。” 沈清檀陷入沉默,除了这一次,她从来没有其他到过宫内的记忆。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分辨不清了- 过了几日,沈若从来到宫内,父女俩在清檀殿相见。 一 开始,沈清檀很高兴,以为爹爹是想见她,热热闹闹招待。直到沈若从谈起,他们那一月之期。 沈清檀一拍脑袋:“差点忘了!” 沈若从含笑看她:“这是乐不思蜀了?” “哪有,”沈清檀抿了下唇,小心道,“只是圣上之前,许了我个好处,若是出宫,这好处就没了。” 沈若从皱眉:“什么好处?爹爹就不能给你?” 沈清檀心说,嗐,以现在沈府的财力,还真给不了。 她眼珠子一转,绕过这话题,提起其他:“爹爹,我从前,有没有到过宫里?” 沈若从:“何出此言?” 沈清檀语带几分撒娇:“你就告诉我,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嘛?” 沈若从沉吟片刻,肯定答:“没有。” 沈清檀这心,犹如一盆沁着冰碴子的凉水兜头浇下来,霎时拔凉拔凉的。 她面如死灰,喃喃问:“那我,有没有一个姐姐?” 沈若从:“……”也不知道他闺女抽的什么疯? “没有。” 沈清檀安静下来,面色沉着镇静,沈若从看着不对劲了。 他开口问:“檀儿,怎么了呀?” “没事,”沈清檀闷闷道,“就是有点儿心累,想要躺着休息会。” 沈若从问:“那出宫……” “不出了,”沈清檀登时咬牙切齿道,“我还要找人算账。” 是的,绝对要算账,居然将她当成了其他人。 想必她和圣上逛街时,他难得的温柔,全都是因为那个人。 圣上许下的承诺可是实实在在的,她必须要把好处拿到手,以抚慰受伤的弱小心灵- 临州,月光洒落河面,水波晃漾时,波光粼粼。 季照临行走在河堤之上,身后伴着鲁行。 两人本来在闲聊着洪灾与民生,这些天来,看过太多惨状,两人心里多少都有些感触。 季照临冷不防打了个喷嚏,不由得揉了揉鼻头,自言自语道:“谁在骂朕?” 鲁行笑道:“定是远方有谁在思念圣上,或许,这人就是娘娘。” 鲁行没接触过其他妃子,他口中的娘娘,只能是檀贵妃。 季照临听了,面色看不出好坏。 心里头倒是波澜起伏,那人没心没肺,会思念自己吗? 或许会吧。 随后,被这个想法掠得心头一惊,怎么现在在乎起这来了? 对于记忆深处藏着的那人来说,这无疑是背叛。 季照临没忍住,问起:“鲁行,若是你与一女子交好,后来这名女子不见了,有一位新的女子,你明知道不是她,可两人很是相像,你会不会混淆两人?” 鲁行没立刻作答,思考了一番。 圣上定不会无缘无故问询,事有来由,难道圣上指的新的女子,是檀贵妃? 按照他的想法来说,当然不能混淆两人,这样无论是对前面那位姑娘,还是后来的那位都不公平。 鲁行掂量着道:“圣上只要觉得,无愧于心就好。” 季照临:“……”简直说了一句没用的废话。 鲁行的声音很快又响起:“如果圣上苦恼,那么圣上现在应该做的是,将两人彻底区分开,这样才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 季照临来了兴致:“怎么说?” 鲁行:“圣上千万不要觉得愧对前一位,就避着后来的那位姑娘,要多去接触,去看,去感受,发现两人之间的不同,这样一来,圣上等能区分开了,说不定就知道,其实内心更属意谁。” 季照临陷入沉思。 鲁行仰天,望向来时的方向。 娘娘,微臣毕竟经历不多,只能帮你到这了。 第36章 冷宫圣上啊,脑子真有病。 自鹂妃告诉了她有那幅画像过后,两人之间的交往逐渐密切,俨然成为知心好友。 一般是鹂妃来清檀殿,毕竟清檀殿内凉快,不像鹂妃宫殿,沈清檀去过一两次,当真和鹂妃口中所说那般,磕碜得紧。 沈清檀问过她:“你就不怕圣上来时,看见你这殿中的景色?” “不怕,”鹂妃当时拈起一枚果子,面上无一丝惧色,吃得津津有味,“宫中不到处在传嘛?圣上原本对女人就不感兴趣,就算现在有了那么一点点兴趣,也是只对于你,其他人,他都不放在眼里。” 这话说出来的本意,是让沈清檀高兴高兴。 下一刻,沈清檀的笑容僵在脸上,鹂妃就意识到说错话了。 她安慰道:“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的,就算圣上是因为那张画像关注你,时常来找你,可毕竟我们做妃子的,也不能够祈求圣上怎么样,圣上贵为天子,以后会有更多的女人,充斥三宫六院,对你好,那就足够了,心怎么样,我们管不着。” 沈清檀闷声道:“是这个理。” 只是不论鹂妃说得再对,她听着,都不是很开心。 “对了,”沈清檀问,“你去的那座冷宫,是哪位妃子的?具体在哪?” 鹂妃一激灵:“你想亲自去看看?” “嗯,”沈清檀道,“实在好奇,反正在宫里无事,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 鹂妃舔了舔嘴唇:“我现在想起那张画像,都还有些害怕,不过谁让你对我好呢,这样吧,我豁出去一次,陪你去。” 就这样,两人商定了第二天去。 原本做这种事,应该在月黑风高时动身最好。 只是冷宫那边实在诡异,又有疯疯癫癫的妃子栖身,两人都害怕。 于是商定了晌午去,在日头最大时,阳气正盛,这样能安心些。 今日已过了晌午,不再合适,只能等到明日- 这一宿,沈清檀像是提前感知到了害怕,做梦时,都是梦见身处冷冰冰的冷宫,接着一抬眼,见到悬挂于正中的那副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画像,画像上的人儿起初笑吟吟,盯着她不放,后来七窍流血,越发瘆人。 起来时,沈清檀萎靡不振,如同一夜都没睡着。 鹂妃见她精神头如此之差,不免吓了一跳,关切问:“你怎么了?” “别说了,”沈清檀怏怏道,“提前做了噩梦。” 鹂妃:“那冷宫里虽是可怕,但也就吓吓人,不会真出事的,别怕。” “嗯,”沈清檀淡淡应道,“希望如此吧。” 她们来到冷宫那一片,沈清檀发现,这里她来过了好几次,第一次和圣上遇见时,偶尔放纸鸢时,都有来过。 “我之前来过,还以为这里面没住人呢。”沈清檀道。 “我那时候也是想着随便逛逛,不知道这里是冷宫的居所,后来渴了,就想着进去讨口水喝,谁知道呢,”鹂妃道,“你跟着我来就是了。” 沈清檀见她熟门熟路,也就跟着,鹂妃拐进了冷宫群中最偏僻的一个院落里。 这里看起来破破烂烂,很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这里面能有人吗?”沈清檀刚发出这句疑问,就听见了有人在哼哼呀呀,似乎是唱戏的声音。 “喏,”鹂妃悄声和她说,“这就是那个妃子了,上回我来的时候,她也在唱戏。” 大白天听着,都有点渗人,更不敢想象鹂妃上次来时的心情。 两人走进去,见到了破院子内正在挥舞着两条白绫的女人。 鹂妃说:“这是先帝的妃子,听说从前是个宫女,后来不得宠爱,其他妃子生下了孩子后,还想要加害那个孩子,就被打进了冷宫。” 若真是这样,那她没什么可怜的,沈清檀顿时收起了刚才生出的所有同情心。 两人慢慢朝着那个女人走过去,离她还有几步远,将要挨近身前了,那个唱戏的疯女人终于有了反应,倏地停下动作,一双眼睛扫过来,直勾勾地望向她们。 鹂妃在前头,因此那个女人第一眼看见的是鹂妃,此时脸上还没什么表情,可是再往后一望,显然在看见沈清檀时,表情瞬间转为了惊恐。 她一下子抱头窜逃,嘴里大喊着: “鬼,鬼啊!” 鹂妃看了眼沈清檀,道:“看吧,她之前就信誓旦旦,说那张画像上的人早死了,现在看到你,估计是把你当成她了吧。” 那张画像当真和她相似到了何种地步?沈清檀越发好奇。 “不管她了,反正疯子安抚不好,要是去招惹她,还有可能打我们,这里也没人限制我们,我带你直接去看那幅画吧。”鹂妃又道。 她带着沈清檀熟门熟路地去往殿内,殿内本来就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空间也不大,还带着往偏殿去,偏殿则更窄小了。 鹂妃边走边道:“当初,我就是在偏殿里看见的那幅画。” 然而方走进去,她立时定住脚步。 沈清檀:“怎么了?” 鹂妃喃喃:“那幅画,不见了。” 沈清檀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没觉得有什么稀奇,时间过去了也有那么多天,疯子的行为哪能用常理来推测,兴许那天就是一时兴起,随便找来了一副画像当装饰品挂在自己的卧房里,隔上几天,又觉得不吉利,不好看了,于是就撤下了,不知道是撕了还是扔了,还是收藏得好好的放在哪里。 “算了吧。”沈清檀越呆在这间屋子里,越觉得阴森,只想撤退。 鹂妃却觉得是自己带她来的,若是没见到,贸然走了,搞不好沈清檀觉得她是在骗人。 反正不麻烦…… 鹂妃拽着她往殿外走,说:“我们去问问她,能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 沈清檀不好再争辩,只能顺着她。 那个妃子还在院子里,可是整个人已经缩到了墙角处,蹲下来,抱着脑袋,一脸害怕的模样。 鹂妃过去,还好事先准备了东西,掏出了手帕包着的几块点心,递出去,笑道:“想吃点心吗?” 点心的清香散发出去,果然安抚了这个疯子,她的情绪镇定很多,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拈点心。 鹂妃任由着她拿了一块,看她吃完,要再拿时,一把将帕子给包裹了起来,说道:“想要再吃,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疯女人迟疑望向她,神志不清地喃喃:“什么……问题?” 鹂妃:“那幅画,到哪儿去了?” 听见画时,疯女人还装不知道,只不说话。 直到鹂妃指了指身旁的沈清檀,说道:“就是她的画呀。” 疯女人顿时被吓得不行,嘴里叫嚷着鬼啊鬼的,重新抱起脑袋来,不肯再抬头。 鹂妃哄着她道:“现在是大白天的,哪有鬼啊?但是你若不告诉我,那幅画在哪里,说不定到了晚上,阴森森的,鬼当真会来找你噢。” 那疯女人吓得浑身颤抖,哆哆嗦嗦道:“画,画没了。” 鹂妃耐心问询:“怎么没了呀?” 疯女人:“被,被坏人给抢走了。” 好家伙,这还成了一桩谜案了。 皇宫里,谁会抢这一副平平无奇的画啊? 不过,说是平平无奇,好像也说错了。若是见到的人,又见过沈清檀的,只会以为,那画上的是沈清檀,除非别有用心,知道过去的人。 鹂妃叹了口气,将剩下的点心全给了疯女人,起身说道:“算了吧,可成悬案了,再找,是找不到咯,不过你该相信了吧?我没骗你,真的有那么一幅画。” 沈清檀点点头:“我相信你。” 这幅画的下落,当真是未解之谜,引人费心- 这事没过去几天,当沈清檀都要忘记了时,圣上归来了。 他不出现还好,偏偏归来后,没过半日,来到了清檀殿内。 沈清檀立马想起了那件事,接着看他,真是哪哪都不顺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她假笑道:“圣上大驾光临,不知有何事?” 季照临原本还打算同她好声好气,见她这模样,登时没了好心情。 俄顷,也不知道圣上发什么癫,忽然指向她,道:“你哪里都不像她!没她笑得好看。” 先前,沈清檀还会略微在意,此刻,已然无动于衷。 只觉得,朱公公的其他猜想虽是不对,可有一点当真是被他给说对了。 圣上啊,脑子真有病。 第37章 初见记忆里,满手柔软及温热。…… 之后,圣上几乎日日都来。 每次来时,两人先是假模假样客套一番,接着不知道为何,圣上总会指向她,大怒,斥责她哪哪都不如他的那个心上人。 沈清檀懒得搭理他,多半是拈着吃食,边吃,边听他发泄。 朱全时常劝她:“娘娘,你不能总是这样,违背圣意,惹得圣上动怒,圣上就是再宠爱你,那感情也是会被消耗殆尽的呀。” 沈清檀想,她哪儿违背圣意,故意惹得圣上动怒了? 明明,只是在做着自己的事,圣上来了,由他自己找点事情消磨,也不是不招待他,春夏秋冬不都换着来,给他奉茶奉点心吗? 哪儿对他不好了? 真奇怪- 某一日,鹂妃神神秘秘派人传信给她:知道那画像在哪儿了。 沈清檀这时候再找画像毫无意义,可是不愿破坏了鹂妃的热情,于是鹂妃的侍女青青引她去见鹂妃。 万万没想到,三伏天,鹂妃不躺在自己宫殿内歇息,俯身在一簇修剪得精心别致的矮小树丛之后,贼眉鼠眼地向外探。 她张望的地方,正是惠妃的宫殿正门。 沈清檀走过去,矮下身,和她一块儿张望。 鹂妃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好的,偏头望见是她,放下心来,问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沈清檀:“来得算快的了,一刻都不敢耽误。” “算了吧,不说这个。”鹂妃挥手,示意青青快走,别叫他人给发现了。 青青凝望着两位尊贵的娘娘如此,一度无语凝噎,闲得太无聊了,开始给自己找不自在了不是? 青青走后,沈清檀问起:“画像在惠妃手里?” 鹂妃一脸神秘兮兮:“她前段日子不是禁足吗?应该是她的宫人捡到,交给她的。” 沈清檀登时有些打退堂鼓:“那不方便找人家讨要,毕竟又不是我们的,回吧。” 鹂妃霎时埋怨道:“你傻啊,那画像上的人,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你,你不去要,谁去要光明正大呢?再说了,她们拿了画像不透露风声,说不定藏着坏,不定什么时候使出来呢。” 沈清檀心说,其他人有可能觉得画像上的人就是她,只是圣上有个和她长相肖似的白月光,这事是惠妃宫中传出来的,再加上画纸定然陈旧,惠妃不可能联想不到白月光那方面去。 藏着坏嘛…… 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天毕竟燥热,沈清檀沉不住气,问:“难道就这么一直看着?” 鹂妃回问:“难不成光明正大进去套话?” 沈清檀一想,也不是不行啊,还不用遭罪。 合计一番,两人打算正大光明拜访,互相配合套话。 当然了,要是惠妃做得明显,直接把那张画像悬挂在殿中,就更方便了- 季照临这头儿,天是闷热的,他心气是不顺的。 怎么听了鲁行的建议,屡屡找沈清檀,反而屡屡碰壁。 不过想想,鲁行的用意是让他坚守本心,不要被表象给迷惑了,就算再像,也不是最初的那个人,要对得起前人。 折子批得累了,索性歇息一会儿。 季照临躺在榻上,慢悠悠闭起眼睛,脑中不住浮现和记忆中那人的初见。 其实他的记忆并不完全,断断续续,有时候像是凭空被砍掉了一截,接上的记忆不再是同个地点和时空,他和她之间,又换了另一种相处方式。 因此回忆起来,有些困难。 直到现在,都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不是最初的遇见。 只是在他的记忆中,那是他青涩,她同样略显稚嫩的时刻。 她却是比他懂事许多。 当时的他,大概是被父皇训斥了,一溜烟从寝宫里跑出来,跑得很远。 直至停下,骤然发觉周遭环境有些许寂寥,因而渗人。 这一片他从未来过,当时年纪尚小,被初贵妃教导,说是要多读书,多用功,因此大部分时日都在寝宫里度过。 皇宫于他而言,还很新奇,也捉摸不透。 想到话本子里,以及宫人们口口相传的鬼故事,他惊惧得无以复加。 说来也好笑,当时怎会那般胆小如鼠,懦弱不堪,和现在的自己根本两模两样。 他往四处走,可对于当时年幼的他而言,感觉怎么走,都逃不出这片冷宫。 尤其是远远听见冷宫里传来的阵阵笑声,他害怕到躲在一颗树下,抱头蹲下,极力蜷缩着身子。 没想到,之后不久,他听见了一声呼喊。 那声喊很是温柔,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相当真挚。 有人道:“别怕,这里没吓人的东西,不信你抬起头来,看看我,我是不是很好看。” 他将信将疑地挪移开手,抬眼,撞见了莹莹月光下,一张笑意满盈的脸。 那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再然后,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记忆里,满手柔软及温热。 她扯他起来,问他住在哪儿,细心为他引路。 他怕她一旦得知他的身份,很快就不会再搭理他,于是扯了谎,说自己住在宫外,是和父亲一道进宫的,却不慎迷失了- 正迷糊间,季照临被细碎的脚步声惊醒,掀眼看,是朱全。 朱全走过来,待他起身,清醒了不少时,赔着笑道:“圣上,老奴琢磨着,这惠妃的禁足也到日子了,好歹是后宫里头的一位妃子,太后亲自为圣上选的,要不要趁着有空时,去瞄上两眼?” 季照临哼笑一声:“你不是素来向着檀妃吗?” 朱全一本正经道:“哪有?老奴是向着圣上啊。” 这朱全,嘴上说话好听,背地里心思鬼得很,也不知道这时这刻,抽什么疯。 难不成是太后交付来的重任,想要让他雨露均沾? 季照临眯了眯眸子,批完余下的几本折子,将笔随意一搁,道:“走。” 正好去看看,惠妃有没有改过之心,要是还作什么妖,正好将她驱逐出宫,留这后宫里一片清静。 季照临和朱全一前一后,来到惠妃的宫殿外时,在院子里的宫人远远望见,稀奇得紧,赶忙迎上来。 朱全威严道:“还不赶快去通知你们家主子。” 宫人原本想去,方走两步,停了下来,回身道:“实不相瞒,现下殿内,檀贵妃与鹂妃娘娘也在。” 季照临眉头一挑,倒是颇为好奇,她们来这里做什么了? 难不成,是玩牌缺了搭子? 朱全道:“这又有何妨,你只管去通报,难不成几个妃子加起来,还能有圣上大?” 宫人慌张道:“是,是奴婢思虑不周,这就去知会她们。” “慢着,”季照临冷声道,“不用去通知了。” 宫人一脸迷茫:“啊?” 季照临大踏步走进去,道:“朕悄悄去看,她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第38章 画卷“真当朕好糊弄?” 圣上的步子很快,连朱全都赶不上,更别提那位怔忪的宫人了。 待到她急忙追赶过去,只见圣上已身在殿中,而原本就在的几位娘娘,讪讪模样,似乎是做了亏心事,被当场抓包了那般紧张。 还是檀贵妃胆子奇大,笑意盈盈迎上前去,不过那笑中,看着没几分真情实意。 沈清檀问:“圣上大驾光临,不知为何事?” 季照临眉头一挑,不悦反问:“这里难道是清檀殿?” 在场人看得明明白白,据这些时日宫内口口相传的小道消息分析,圣上和檀贵妃应该是如胶似漆,好到日日都要缠绵。 现场看,却根本不是这番光景嘛。 被噎个半死,偏偏,还没什么有力的反驳。 沈清檀暗暗咬了咬牙:“不是。” 季照临:“那檀贵妃在这里所为何事?” 沈清檀强撑着笑容:“臣妾是来……和两位姐妹叙旧,毕竟在元辉殿,有那么多日的情分。” 季照临的眼角早已瞥见了她们身后檀木桌面上半摊开的那张画卷,只是不动声色,配合她道:“朕竟不知,你们的感情好到了这个份上?” 沈清檀毕竟和他交锋多日,这时,想也没想呛回去:“圣上每日疲于政事,对后宫之事关心少了,也是理所当然。” 季照临:“……” 惠妃站在最后,一边注意着他们交锋,一边不动声色往桌面那边挪移过去,想收起画卷。 动作间,手指方触碰到画纸,季照临出声:“惠妃惊慌什么?难不成你们叙旧的事物,极为隐密?不准朕看上哪怕一眼?” 惠妃大惊失色,讪讪道:“不是的……圣上。”- 说起来,昨日惠妃从宫人手中拿到这张画像时,怔怔对着,不知不觉看了许久。 这张画像上的人,和沈清檀极其相似,但她知道,这不是沈清檀。 又从另外的宫人口中听闻,自打圣上从宫外归来,日日都会去清檀殿,可见长了那么一张肖似的脸,让圣上爱不释手。 当下,她的心底里燃起一丝妒意。 她下了决心,要发现这画中人和沈清檀本人的不同之处,借机提醒圣上,两人的区别。 让沈清檀再获不了宠,说不定,圣上还会对她生厌。 只是光望画纸,不见沈清檀真人,无论如何都察觉不了差别。 正好翌日,沈清檀上门了- 沈清檀挡在了惠妃面前,振振有词:“其实没什么大不了,这是臣妾幼年时,画师为臣妾所作的画,今日得空,拿来给她们看看。” 季照临不置可否,抬眼示意朱全。 朱全立马懂了,快步过去,从惠妃的手里夺过那幅画。 季照临:“既然是檀妃幼时,朕也有点兴趣,不妨给朕看看。” 朱全摊开画卷,画面全然展示在他眼前。 季照临眼睫一覆。 画纸上的女子清秀灵动,眉目如画。虽面容稚嫩,已能看出日后的倾城之姿。 “沈清檀……”喃喃低声。 沈清檀气息一滞,心道,圣上果然辨认不出来,还真以为是她幼时。 “真当朕好糊弄?”他唇角带着讥笑,又是一句反问,“你说此画,是你幼年时,画师为你所作,那朕倒要问问,难不成那位画师,是国姓,后头缀着的名,还恰好是照临二字?” 第39章 乔装“先夫人的牌位,移出了祠堂。”…… 沈清檀哑然无言,她设想过很多次这画的主人是谁,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圣上。 平日里圣上叫惯了,贸贸然圣上连自己的姓氏和名说出来,季照临……陡然间,竟有一丝陌生感。 觉得,这人到底是谁? 季照临又瞥了那画两眼,漫不经心道:“这幅画,是朕亲手所作,早些年,画艺还不精湛,但当时的灵感颇多,所以这画中,也颇得了几分神韵,没想到后来意外遗失了,如今,竟又在这里见到了。” 话音落下,他又格外针对沈清檀般,似笑非笑问:“檀妃说,这幅画上,是小时候的你自己,难不成?朕小时候还见过檀妃,可是忘记了?” 沈清檀张了张嘴,脑子里百转千回,忽然一念闪过,便直接问道:“圣上,若不是幼时的臣妾,那到底是谁人,会和臣妾如此相似?” 她在赌,赌圣上不会彻底撕破脸皮,道出自己有个心上人,这画是为心上人所作,日日去她的清檀殿,也只是为了目睹一番她这张与他心上人相似的脸。 说到底,不过是成为了他人的替身罢了。 想想,还有几分酸楚涌上心头,又经由各级脉络冲到鼻端,很是想哭。 季照临并不想真惹到她,眼下观她的神情,似乎真是很难过,开始有几分慌乱了。 “朕何须向你解释?”然而,还是嘴硬。 鹂妃嚅嚅道:“或许,圣上真见过幼时的姐姐呢?只是时隔久远,记不清了。” 她心里不这样认为,只是沈清檀帮了她那么多,这时就算会受牵连,也得硬着头皮上,帮忙说上一两句,怀揣着一丝期望,圣上能宽宏大量,顺着台阶下,不再较真。 “绝无可能。”季照临冰冷的言语击破这一幻想。 她们两人只是样貌相似,其他方面,如内涵、学识、为人处事上……两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沈清檀无一点能与她相比。 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臣妾……知道了,”沈清檀红着眼道,“若是圣上喜欢,便将这画拿走吧。” 这话说得,好似她宽宏大量,忍痛割爱。 好一招以退为进。 季照临竟不知道再回什么,若他直接命朱全将画收起来,岂不显得他堂堂帝王在明抢后妃的东西? 季照临咬了下后槽牙,气极反笑:“不用了,朕想作,随时能作出这样的画,檀贵妃喜欢的话,你留着吧。” 惠妃懵了,这画不是被她宫人捡到,目下在她宫里,理应属于她的吗? 圣上和沈清檀这一来一回,怎么画就顺理成章从她手里飞走了呢? 即便委屈,即便无奈,也只能咬碎了牙齿和血吞。 她和沈清檀,还真是死对头啊- 沈清檀得到这幅画后,将画挂在了寝殿里,日日路过,总能见着一两眼。 春夏秋冬知道了内情,总逮着机会劝她:“娘娘何必自虐呢,这画,不如就好好珍藏放着,别挂在这儿看了,越看,越觉得糟心。” 沈清檀偏不。 这画就在这儿,好时时刻刻提醒她,季照临眼里只有画上的人,她不要多肖想其他。 连续对望了几日,春夏秋冬从一开始的排斥,到逐渐接受。 再到仔细瞧瞧,越发觉得相像,觉得画上的人就是娘娘。 冬藏掂量着问:“娘娘,该不会,你有个孪生姊妹,但家中长辈从未告诉过你?” 她没敢用芳华早逝这个词,省得说错话。 沈清檀陷入了沉思,过了会,茫然道:“可是之前,我问过爹爹,爹爹说了,我没有姊妹。” 秋收嘴快道:“哎哟我的好娘娘,他说了,你就信吗?从不告诉你,定是有什么秘密需要瞒着,又怎么会你一长大,起了疑心,问一句就肯说了?” 沈清檀眼睛一亮:“十分有道理!” 秋收见娘娘赞同,继续往下分析:“想要找出真相,只有自己去寻找线索了。” 冬藏瞪了秋收一眼,秋收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直到背着娘娘,冬藏才说道:“你这样,不是撺掇着娘娘出宫吗?” 能去哪里找线索?府上的事,当然还是要出宫,回到沈府里去找。 秋收一拍大腿:“都怪我,怪我,出的这馊主意。”- 事后冬藏秋收二人轮番在沈清檀眼前插科打诨,指望着她能忘了这件事,谁知,已经被激发起来的热情,无法轻易浇熄,只会越发旺盛。 沈清檀思来想去,乘上纸鸢出宫的动静太大,不妥。 乔装打扮方为上策。 事到如今,才发觉之前的想法太过于天真,纸鸢很是张扬,前段时日闹得宫里宫外沸沸扬扬,无论谁见了,都要多看上两眼。 太容易暴露,根本不能算是个十全十美的法子。 沈清檀找到藤春,拜托他帮忙,出宫时捎她一程。 藤春听完,一张脸唰的惨白。 “不不,这可不行,娘娘,”藤春哭丧着脸道,“若是被发现了,娘娘你是没事,奴才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就算师父说过,要好好报答贵妃娘娘,这搭上了性命的事,也使不得啊。 沈清檀犯了难,她也不愿为难藤春,可自己实在是没办法。 “你帮后宫的人偷运宫里财物,被发现了,不照样得完蛋?”沈清檀道,“放心,不需要你尽心,只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自己的令牌掉了。” 藤春为难道:“这,这样……” 沈清檀道:“我会戴上面罩,若有人问起,就说脸上起了疹子。” 她和藤春的身形相仿,应该能瞒过去。 藤春只能被逼无奈接受,而约定好的这一日,为了演得像模像样,沈清檀还真的往脸上点了一些红疹,顾不上春夏秋冬的劝阻,命她们若有人来,就装成她卧病在床的模样,然后套上小太监的服饰,拿上藤春的令牌出宫。 出宫时,宫门处的守卫多看了两眼,似是疑心:“怎么用面罩捂着脸?” 沈清檀按照事先的说词:“起了风疹。” 守卫赶紧离她远了些,而后,又问道:“这声音,与往日也不太一样啊。” “又有些风寒,”沈清檀片刻后想到,藤春的品级比他们大,何须在这里接受他们盘问,不妨大胆些,于是眸光一肃,道,“我这是出宫帮贵妃娘娘办事,若耽误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这下,没人再发出疑问了,都不想惹事,谁都知道,现在贵妃正得宠,于是赶紧让藤春通行。 沈清檀出宫后,第一时间奔到了沈府,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从正门进去,是从后门进去的。 方一进去,钱管家看见她,愣了又愣:“小姐,你怎么回来了?姑爷呢?” “嘘,”沈清檀道,“小声点,我是偷偷过来的。” 钱管家更诧异了:“小姐你,偷跑出宫,要是被知道了,那可是大事啊。” “你不说,当然不会有其他的人知道。”沈清檀说着,跻身进了沈府。 一路上,看钱管家为难的模样,沈清檀问:“钱叔,为什么面色不虞,我不是说了吗?没事的。” 钱管家更支吾了,说:“小姐,不是这回事,是……” 沈清檀急了:“是什么,有话你就直说吧。” 钱管家心一横,说道:“夫人回来了。” “哦……”沈清檀慢悠悠道,“她回来就回来呗,难不成回来了,这府里还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不成?” 钱管家说道:“倒不是这样,小姐,只是,哎!” 钱管家心一横,说道:“那我就直说了吧,夫人她,把先夫人的牌位,移出了祠堂,我们拦不住啊。” 第40章 反击做贼心虚。 钱管家话音落下,沈清檀如遭雷击。 她的生母有诰命在身,因此亡故后,牌位进了沈府的祠堂,接受众人供奉。 继母无论做些什么,她尚能容忍,唯独这件挑衅侮辱她生母的事,让她怒意直冲上心头。 她这还是偏巧回府上了,若没回来,岂不是连她的东西都要全被丢出府? 怒意越燃越盛,沈清檀不知觉间捏紧拳头,边走边问:“爹爹呢?他不阻止吗?” 钱管家跟在她身侧,老实答道:“这也是今日才发生的事,老爷都还没回府呢,再说了,即便老爷回府,我们……我们也不敢轻易去叨扰,近日,老爷要务缠身,连休息都未休息好。” 沈清檀冷笑一声:“爹爹没休息好,她倒是有空作妖,还好我归来了。” 钱管家嚅嚅道:“是啊,不然我们拿夫人,真是没办法。” 现在的这位夫人在沈府内横行霸道惯了,全府上下,表面上倒是对她恭恭敬敬的,实际上,没几个人真正心悦诚服。 沈清檀以往,虽看不出对这位夫人的喜爱,可也听话,有该有的尊敬。 现下如炸雷般,浑身冒着肃杀之气,钱管家倒是觉得,小姐可能是在宫中还受了什么委屈,要一并发泄出来,不然怎么着,都不会这般直接将情绪暴露在明面上- 沈清檀一路到了祠堂,先确认了钱管家所言是真。 她冷言问:“她人呢?” 钱管家并未思忖,下意识答道:“现在这时候,估计是在后院里,赏花除草什么的。” 沈清檀:“那我娘的牌位呢?” 钱管家:“这个就不知道了。” 沈清檀眼眸再度暗沉:“别不是除草,除着除着,就挖了个坑,要把牌位埋进去。” 钱管 家一听她的设想,登时冷汗直冒:“这个,应该不会吧?” 沈清檀低声,似自言自语那般:“希望她最好别有这个想法,希望我娘的牌位,至少目前还没遭受到损坏。” 正要赶往后院,钱管家忽然想到什么,急急忙忙拦在了沈清檀面前。 沈清檀不解:“钱叔,你要护着她不成?” 钱管家急道:“哎呀,不是,小姐你看你,现在穿成这样,别问罪没问成,反倒被夫人将了一军,跟老爷告你的状。” 沈清檀看看自己这一身小太监的服饰,打扮得跟个楞头小子一样,确实不太合适,于是听了钱管家的话,先回房里换一身衣服。 好在她的房间还是完好无损,那女人暂时不敢来动。 沈清檀找了一身轻便好穿的,换上后,觉得脑袋上实在有点空,想了想,打开了随身携带的那个锦盒。 锦盒是圣上和她赢来的,里面放着一双赤红色的琉璃发簪。 这对发簪她从未佩戴过,但却喜欢随时放在身上,当做是吉祥物件。 眼下,房间里不剩什么饰物,这对琉璃发簪却刚好可以派得上用场。 沈清檀不再迟疑,当即对着铜镜,将这对发簪稳稳插在临时绾起的发髻之间。 佩戴完,自然是欣赏了一番。 这对簪子,和娘亲的那对真的很相像,红如海底珊瑚,清透如日暮残阳的光晕笼罩在冬日房檐下凝结的冰柱上,薄薄浅浅一层。 沈清檀喜爱得不得了。 换完装了,抱着换下来的一堆衣裳,走出门口,丢给了钱管家处理。 “你帮我把衣裳放好吧,待会不用露面。” 钱管家为难道:“这怎么行呢?小姐。” “我说了行,当然行了,我自己可以处理的,”沈清檀道,“若你陪同在我身边,待会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记恨上你,让你在这府中没有好日子过。” 钱管家想想,确实也是,他不敢明面上与夫人作对,毕竟是下人,夫人动起怒来,他吃不了兜着走,年纪大了,再被折腾一番,可要不得。 这也是夫人在移除先夫人牌位时,他不敢上前劝阻的原因。 钱管家深深叹了一口气:“那小姐,你有什么法子呢?记得先保全自身啊。” 沈清檀浅浅勾起一抹笑:“怕什么?我好歹还是宫里的贵妃呢,她再闹腾,敢碰我一根寒毛吗?” 这种时候,才觉得抬出身份来压人格外好用- 沈清檀气势汹汹来到了后院。 如钱管家所想,那人一身悠闲惬意,正在两名侍女的陪伴下,侍弄着花花草草。 从前不觉得她这番作为有什么,如今看来,格外虚假碍眼。 丝毫不敬畏亡故之人,倒是格外呵护起花草树木,不是做戏是什么? 做给爹爹看,爹爹就喜欢她这副柔弱无助、又有博爱之心的模样。 沈清檀放慢脚步,自檐廊上悄无声息接近。 …… 温慧心正对着一簇绽放得异常鲜艳的花赞不绝口:“这样的高温下,它还能昂扬枝头,真令人动容。” 侍女夸道:“夫人顶着烈阳来侍弄它们,夫人的坚韧心性,更令人钦佩。” 听见她们的谈话,沈清檀心里生出不屑之意,浮到唇边,化作了一声轻嗤。 听闻响动,温夫人和侍女们齐齐回过头来,望向檐廊某一处。 因着外头日光大,檐廊与之相比,便显出几分幽静来。 偏巧,沈清檀的面目逆着光,从她们的角度看,根本看不清楚容貌。 一袭素净罗裙的身影缓缓游移,眼看离她们越来越近。 温夫人的眸光聚拢在某一细微处,瞳仁微缩,竟骇得往后猛退了一步。 两位侍女一时反应不及,只能眼看着夫人的脚被花丛绊到,一屁股跌坐在了花丛中,随后哎哟叫唤了一声。 沈清檀见此情景,觉得好笑,于是噗嗤笑出了声。 温慧心莫不是做贼心虚,她都还没上前,就把人吓成了这样。 沈清檀继续接近,温慧心一张脸惨白不已,在日头的映衬下几乎透明。 沈清檀现出了几分迷茫,饶是做贼心虚,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啊? 接下来,温慧心企图继续往后退,同时抬起了哆哆嗦嗦的一根手指,指向沈清檀的发髻间—— 那里,是一双赤红色的琉璃簪。 她颤声道:“你别过来,现在是大白日,我不怕你。” 40-50 第41章 探寻野得也够久了。 沈清檀从起初的迷茫,到循着温慧心手指的方向摸上脑袋顶,思量片刻,终于得出了答案。 温慧心这是,将她当成了她娘吧? 难怪会害怕,刚把人的牌位移出祠堂呢,心里藏着鬼是难免的。 她将计就计,并不言语,只脚步更加鬼魅地靠近。 同时,掐出变了调的一把嗓音:“我好惨啊,都没有地方可去。” 阴森森的语调,让原本不明所以的两名侍女都跟着害怕起来,极力蜷缩身子。 可惜了,沈清檀往前再走几步,面容暴露在了日光之下,温慧心细瞧,认出了来人是谁。 她手撑着被日头晒得硬实的泥巴地,咬牙切齿道:“是你!装神弄鬼什么!以为我会害怕吗?” 沈清檀不再做戏,神色正经起来,先是恭恭敬敬喊了声:“温夫人,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都好久没回来了,当然想和你亲近亲近。” 温慧心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问道:“你不是在宫里吗?怎么有空回府了?” 沈清檀扯了个小谎:“圣上厚待我,知道我想家,特准许我回府探望。” 温慧心不再说话,在侍女的帮忙下重新站了起来,一派冰冷探究的姿态。 “你头上这个……”她吞吐了下,“从哪来的?” “这个啊,”沈清檀复又摸了摸,乖巧笑道,“是圣上送的。” 三言两句,将受宠的劲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真相,哪是温夫人这位身在宫外的人能知道的呢? 没想到这话,竟然像是给温慧心吃了颗定心丸,她神色慢慢好转,最终恢复成以往每每见她时的模样。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在这儿说话了,走,我们进屋里去聊吧,天怪热的。”温慧心说着,要来搀扶沈清檀。 沈清檀不动声色躲过,开门见山道:“夫人,我有句话想问你。” “什么事?”温慧心刚问出口,就直觉不好,这眼前的人,像是来专程讨债的。 沈清檀说道:“我娘的牌位,现在在哪里?” 牌位被温慧心移出祠堂的事已成事实,不需要再问她,尽快知晓牌位的下落才是要紧事。 温慧心一愣,还想假装一番:“牌位,不是在祠堂吗?” 沈清檀声音冷了几度:“是吗?我刚才去祠堂看了,可没看见。” 温慧心干干笑道:“就算不在祠堂里,兴许是下人打扫的时候没注意,弄丢了吧,丢在哪里,我怎么会知晓呢?” 沈清檀懒得再和她你来我回地推拉,直说道:“可是我先前小憩时,做了个梦,梦里,我娘告诉我,牌位是你让人移出去的。” 温慧心变了脸色,仍是倔强:“梦怎么能当真呢?你都多大的人呢,还这么天真。” “没关系,温夫人,”沈清檀风轻云淡道,“你不承认,到时候等爹爹回来,我们再轮流审问府里的人,口供不一的,就当场对峙,总能发现蛛丝马迹的,不是吗?” 温慧心想逃,快走几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随你便吧,反正不关我的事。” 沈清檀给她最后一次机会:“不过你现在要是说明了,牌位在哪里,我不会将这事告诉爹爹,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温慧心停住了脚步,她回眸:“当真?” 沈清檀认真道:“当真。” 她也不是想要把娘的牌位再放回祠堂里,说出去,荣耀是荣耀,可是成天和其 他的老祖宗在一起,没有个知心的,娘总是太寂寞了。 她只想拿到牌位,以后放在自己的身边供奉,温慧心也看不见,这样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爹爹宠爱温慧心,近日又繁忙,她也不愿意因为这事多叨扰他,让他烦心。 最终,温慧心的神色似是妥协,一边领着沈清檀去拿回牌位,一边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存心的,我就是去祠堂例行祭拜的时候,见到姐姐的牌位落了灰,有些脏,因此想拿出来,好好清理一下。” “嗯。”沈清檀在心里冷笑一声,被她发现了是清理,没被发现,那么日后大可以托词,一定是哪个丫鬟清扫的时候没注意,弄丢了,或者是被蛇虫鼠蚁叼走了,多的是理由。 不过,也没揭穿。 在温慧心的房里,沈清檀看见娘亲的那块牌位,孤零零地躺倒在角落。 她忙不迭过去将牌位拿起,捧在心口,如获珍宝。 “这下,总可以了吧?”温慧心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因此这时看起来,竟有些低眉顺眼。 沈清檀不愿再和她多说,抬起脚便走。 春夏秋冬还在宫里面替她顶着,她得尽快完成这回来要办的正事,在府里面找到她有姊妹的蛛丝马迹,再以最快的速度回宫。 踏出几步,沈清檀倏地调转了脑袋。 温慧心以为她还要发难,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却没想到,沈清檀只是问:“我爹爹他,除了我之外,还有孩子吗?” 爹爹不愿意说,温夫人不一定,试试总是好的。 温慧心一片茫然,过了会,领悟到沈清檀这问话多少有点羞辱她的意思,没带上好气回:“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为了不让你受委屈,从来都不会和我要孩子,明知故问,是想报复我吗?” 沈清檀摇了摇脑袋,知道问不出什么,继续往外走。 将要踏出房门时,她听见了温夫人碎碎念的声音:“之前一副呆憨模样,怎么进了宫,变聪明了许多?” 沈清檀懒得再回身和她理论,加快了脚步离开- 几乎翻遍了全府上下,沈清檀没找到一丝线索。 只是这一番查找,引起了钱管家的注意,跟着她前前后后,生怕她因为气愤想要报复,而捅出什么篓子来。 钱管家陪小心道:“小姐,夫人的牌位,你真的不打算放回祠堂了吗?” “不放,”她想也没想回,“留在我身边,要放心得多。” “也是。”钱管家虽是这样说,但只要一想到老爷回来,不管迟早,总会发现牌位不见了的事,到时候追究起来,恐怕小姐要担最主要的责任。 连老爷的神情他都想到了,一脸严苛,嗓门拔高,字字掷地有声:“简直是胡闹!不把礼法放在眼里,牌位是可以随便乱动,想放哪就放哪的吗?” 太吓人了。 钱管家继续试探:“那小姐,你找来找去,到底是想要寻个什么东西啊?” 沈清檀瞥他一眼,似下定了决心,问道:“你在这个府中的资历最久,除了我,我爹和我娘,还有没有其他小孩儿?进过皇宫的那种。” 钱管家心想,这是哪门子问题啊,若老爷和先夫人还有其他孩子,他怎么会从来没见过呢? 他坚定道:“没有。” 符合进过皇宫的条件,又属于老爷先夫人的孩子,这世上仅仅只有小姐一人而已。 小姐别不是被气糊涂了吧?还是说…… 钱管家小心问道:“小姐,你指的……是不是老爷和现夫人的孩子?” 沈清檀一激灵:“他们两有孩子?” 钱管家赶紧否决,脑袋摇得拨浪鼓般:“没有,没有,当然是没有了,老爷最宠你了,怎么会让其他的孩子来分走你的宠爱。” 看来,是春夏秋冬和自己想多了,这世上,真有毫无血缘关系,长相却十分相似的两人。 沈清檀低落间,听到钱管家喃喃呓语般:“小姐曾经那么伶俐,老爷将你视为他的骄傲,这样的人,哪怕不进皇宫,也能过得很好,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孩子了,老爷有了你,哪里还会要其他的孩子。” 沈清檀听了进去,却有些发懵,问道:“伶俐?” 这回,钱管家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开口了,只打马虎眼道,小孩子总是有几分聪明活泼的。 沈清檀气馁间,来了守门的仆人通报。 “钱管家,宫里来人了。” 因沈清檀刻意避了避,以至于仆人没看清她,第一时间只顾着向钱管家汇报,神色分外焦急。 “宫里?”钱管家心里咯噔一下,明白大事不好。 “别急,”他极力镇定道,“可有说,是来做什么的?” 仆人没如他的意,说出尽量好些的答案,低声慌张道:“说是……有只宫里的小野猫无意间蹿进了咱们府内,野得也够久了,来接它回宫。” 第42章 奖励谁都别追究谁。 沈清檀暗暗咬碎了牙,当谁听不出在讥讽她呢? 小野猫回宫,编的由头还怪好听,怎么不干脆说是流浪犬不见了,怕它乱咬人,要赶紧捉走呢。 沈清檀转过脸去,来通报的仆人见了,一时惊住,竟没反应过来。 “走吧,”她抬脚,往正门方向去,“钱叔,那套衣裳,先留在你这,我拿在手里,会惹得他们胡乱猜疑。” 钱管家哎了一声,心惊胆战地跟上,要送小姐一程。 留下仆人在原地,仍未明白过来前因后果。 他迷糊着:“不是……要捉小野猫吗?” 沈清檀好气又好笑,顿住脚步,抬手指了指自己,一字一句道:“我,就是那,小野猫。” “……”- 还未到府门口,沈清檀脚步蓦地停下,她想起有一事,忘记了交代。 之前托藤春变卖的一些财物,最后换得的银票全部存在一座钱庄里,存久了也生不出更多钱,本意就是用来援助府上,现下交给钱管家正好。 只是,交付的说词,要一想再想。 沈清檀沉吟:“我方才找遍全府,找到了一样东西。” 钱管家果然接着往下问:“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小姐。” “说重要,也重要,”沈清檀从衣袖里摸出信物,“这样东西,很小的时候我隐约有过记忆,娘亲说是给我存了一笔嫁妆,用这个,可以在钱庄里取到它们。” 钱管家震惊:“先夫人……用心良苦。” 他并未产生任何怀疑,想来是今日之事推波助澜,如此正中下怀。 “给你吧,钱管家,如今府上有困难,正是用得上的时候,”沈清檀一本正经道,“至于我呢,一是我都已经嫁人了,用不上嫁妆,宫里好吃好喝的供着我,二是,就算有心想补过去,宫中也瞧不上我这笔嫁妆。” 钱管家迟疑良久,还是收下,郑重道:“到时,我就到京中各处钱庄问问,看是存在哪儿,小姐你放心,府中会慢慢好起来,有多少数额,我会记下,不敢说如数奉还小姐,但小姐的这份心,老爷该知道的时候,会知道的。” 这话说得聪明,沈清檀听着舒心,笑了笑:“嗯,你做主就好。”- 来接她的宫人沈清檀不认识,但应该是季照临身边的亲信,毕竟出示了令牌,等级看着不低。 宫人面对她时,恭恭敬敬,低眉顺眼笑着,给足了她面子。 这比沈清檀预想中的被强行架回宫好多了,至少没在沈府众人面前丢份。 上了马车,一路四平八稳,足以让她小憩段时间,等醒来,也就到宫里 了。 只是刚合上眼没过多久,马车停下,外面的宫人一掀帘子,笑着朝里道:“娘娘,到了。” 沈清檀狐疑:“这么快?” “娘娘不妨下来,看看这是哪儿?” 沈清檀如他所说,下了马车,环视一圈。 其实这一圈环视有点没必要,因为马车停在了一家宝肆大门口,宝肆的招牌显眼至极,雕刻得花团景簇,一看就是富贵之地。 沈清檀有点印象,这不就是上回参与的街头热闹,她和圣上还赢得了脑袋上这对琉璃簪的宝肆吗? 沈清檀呆住,一时间摸不清用意,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圣上说了,让娘娘进去看,目前包下全场太过招摇,但娘娘前段时日受了委屈,挑选个十件八件,还是可以的。”宫人照常笑眯着眼道。 沈清檀心头一热,偷跑出宫一趟,不仅没惩罚,反而有奖励,季照临这是卖的什么关子? 不会准备的惩罚,还在后面吧?作为天子,想在众人面前表仁厚,于是先礼后兵。 心头憧憧,仍不敢进去,驻足在了原地。 “不敢进?”一道轻佻带笑的声音撞破了她的心绪。 沈清檀抬眸,只见宝肆里头,那道格外修长高大的身影正走出来,面容逐渐清晰,唇角果真往一侧挑起,看起来可恨又可气。 “圣——”她改口改得快,皮笑肉不笑的,“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她问他?他都还没追究某人偷跑出宫的事。 季照临今日,忙完一阵,想起已经有几日没去过清檀殿,究其原因,是因为那日在惠妃宫中发生的一切。 事后想想,他大可以在无人时,和沈清檀针锋相对,可是当着另外两名妃子的面,挑破事实,不给她留面子,一定是让她伤透了心。 之后,又让她将那幅画卷收起,从朱全口中听闻,她将画挂在寝殿里,日日对望,无疑是在自虐。 听得他更加不是滋味,仿佛做错了天大的事。 既然做错了事,就要补偿,今日是想着,去看看她,之后见招拆招,结果总要是好的,给她赔番罪,就算修补不了关系,能缓和一下也好。 没成想,一去,发现了人不在宫中。 她宫里的几个宫女是从太后那里调过来的,比寻常的宫女要机灵点,只是任凭沈清檀交代得再好,她们再灵机应变,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起初有些发怒,后来逐渐平歇下来。 这不正合他意吗? 他做错了事,有人同样做错了事,这下互相抵消,谁都别追究谁。 只是……他还欠着她一桩心愿,现下满足不了全部,先满足她一部分,让她开心开心也好。 这样想着,季照临就出了宫,准备捉人。 朱全当时相当纳闷:“圣上,也没从她们几个口中问出娘娘去哪儿了,你准备去哪里找娘娘呢?” 季照临波澜不惊,淡淡道:“她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 眼下,四目相对,季照临不去追究沈清檀的假笑,上前一步,探出一只手。 沈清檀惴惴不敢动。 “你进去,尽管挑你喜欢的,挑好了,我就不追究今日的事。”季照临捏住了她的命门。 沈清檀没能藏住眼底一瞬间腾升而起的喜悦:“真的?那……不追究,指的单是我一个人,还是?” 季照临不耐烦了,挑眉道:“通通不追究,不过你要是再磨磨蹭蹭,耽误了我的时间,可就不一定了。” 这下倒好,沈清檀如挤破脑袋急蹿进龙门的鲤鱼,大踏步向前,一下子就跃过了他,进到宝肆里头去了。 徒留季照临一人在原地,那只探出去的手还未收回,足足片刻,都未曾反应过来。 良久,他低眸窥着那只手,失声笑了笑。 “没用的东西。” 第43章 知足“一丁点儿主意,都不能打到它们…… 宝肆里琳琅满目,沈清檀挑上许久,只觉得样样都好看,件件都想要。 然而,想想有规定的数量,她忍痛撇下那些不是第一眼中意的,以及太过华贵,不适合日常佩戴的。 挑来选去,挑中了九件。 恰好数目在宫人说的十件八件中间,量季照临不会有意见。 其中六件为一整套,包括头饰和耳坠。另外三样,有一个璎珞,一个金镶玉的镯子,一支步摇。 掌柜的亲自出来迎客,这时正在包装,沈清檀百无聊赖,索性手撑柜台,托着腮,观摩他的包装手法,一面叮嘱着:“这个盒子太普通了,不要它,要漂亮点的,嗯……雕刻了花样的那种。” 季照临自进来,一路跟着她从头到尾,从未在旁点评过一句,这会儿见她没继续看的兴致了,不由得问:“这就满意了?” 沈清檀非常想噎回去,是谁一点都不大气,规定死了只能选十件八件的? 想了又想,强行忍住。 她笑意生动:“够了,再多,也戴不了。” 给他留了面子,之后两人再发生什么冲突,他总得念念这时的情吧。 掌柜的捧着大大小小层叠的锦盒,一路送出来,锦盒放进马车,沈清檀跟着坐进去,原本门帘子已经落下了。 不消片刻,重新被撩起来。 沈清檀探出脑袋:“你不坐?” 季照临勾了勾唇,顺势坐进去。 沈清檀:“想坐就坐,还非得人请,被宠坏了。” “……” 听听,这是个刚犯完错,反得了奖励的人,应有的态度吗? 太离谱了- 马车车轮辘辘滚动,驶在闹市,街道两旁各色声音纷杂,尤其人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唯独马车内,一片风平浪静,连朵浪花掀起的声音都无。 季照临先按耐不住,眼色乱瞟,企图找出个话题来,打破这片安静。 很快,他从那层层叠叠的几个锦盒后,还见到了一样不寻常的事物,尽管只冒出个头,但依据形状,轻易能辨认。 “那是……牌位?”他没忍住问。 “嗯,”沈清檀原本在闭目养神,听闻他的话,掀开一丝眼帘,正和他的目光对撞,胸膛内不易察觉地快速跳动了几下,面上仍镇定,云淡风轻回,“我娘的。” “……” 季照临沉默了片刻,谁家好人,会把娘的牌位随时带在身边啊? “所以你回沈府,其实是为了这个?”他接着问。 沈清檀原本想避而不谈,含糊了事,谁知灵光一现,想出个绝妙点子来。 她掐头去尾,只将温夫人所做的一切如实告之,听得对面的人怔忪许久。 “所以咯,好不容易拿回了我娘的牌位,不能再留在那里,任由她们践踏,”沈清檀讲得头头是道,“留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 季照临认真道:“既有诰命,无论生死,都该受到人尊崇,即便她是现任主母,也没有轻视的道理。” “哼,我娘就算没有诰命在身,也不是她能欺负了去的。” 沈清檀气愤起来,两颊稍鼓,模样十足可爱。 季照临察觉到胸膛内停跳一拍,微微偏转了眸光。 之后,他道:“既然你出宫是因为一片赤诚孝心,证明朕高瞻远瞩,既未罚你,赏你,也赏对了。” “嗯嗯……”沈清檀含糊应。 心里在偷笑。 又得逞了,轻轻松松将出宫的本意隐瞒,让圣上觉得她师出有名,目下,连腰板都能挺直些了- 季照临直将她送到清檀殿,看在过路人的眼里,无疑是琴瑟和鸣的画面。 沈清檀知晓,明日整个宫内,她受宠的传闻又将沸沸扬扬。 春夏秋冬几个,是焉巴了脑袋杵在那儿,眼都不敢多抬,如临大敌般。 直到季照临离去,只有沈清檀笑吟吟在原地面对她们几个,她们仿若从梦境中归来,不敢置信。 “圣上,就 这么走了?“夏长问。 “当然了,他有他的政务要忙,不然留在这里干嘛?”沈清檀又吩咐两个内侍帮她把东西搬进去。 “不……不惩罚我们了?”秋收激动得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你们瞧这阵仗,像是要挨惩罚的模样?”沈清檀好笑道。 “不不不,不惩罚,不惩罚。”春生连忙道。 外边热,沈清檀拉着她们一道进去,边笑边说:“圣上今日的心情可能比较好,就不追究我们了,反而赏了我,就这么过去好了,但我们也不能得寸进尺,这些日,要规规矩矩。” 春夏秋冬几个无语,明明最不守规矩,最不听劝的,就是娘娘了。 但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春夏秋冬惦记着还有其他人在,不忙着问她回府搜找线索找成了没,先是下了定论:“不管圣上心里先藏着谁,现在娘娘占了上风,得了宠爱,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该知足了。” 沈清檀原本言笑晏晏,这时听了这句,笑容顿失,眼眸中更是布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春生慌张,问道:“娘娘,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沈清檀喃喃:“没,没说错,目前这样,已经很好了。” 她该知足了- 之后,沈清檀让人将藤春传唤过来。 按理说,她现在不该和他碰头,毕竟一个是罪魁祸首,一个是帮凶,但她想着,圣上都说了不追究,即便再可疑,帝王的宽宏之心在先,不好反悔。 藤春到了,沈清檀先是给他塞了一样稀奇可爱的小摆件,道:“多谢你帮忙,幸好这事圆满过去了。” 藤春瞧着那小摆件,雕刻得栩栩如生,稀罕是稀罕,但他可不敢要啊。 “娘娘,奴才帮你,那是应该的,何必这般客气,”藤春推拒道,“奴才不能收下这个。” “你听说我,”沈清檀捎了几分歉意,“你给我的令牌和衣裳,只剩令牌了,衣裳被我留在了沈府,只能寻个机会再给你。” 藤春还以为什么大事,满不在乎道:“原来是这个,奴才的衣裳多得是,丢了一套,不碍事的。” 此时此刻,沈清檀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将整理好的一些物件和他的令牌一并交托给他,道:“先前托你存在钱庄里的钱,接着就会被取走,现在这些东西抵换了钱,需得另找一间钱庄,不能同先前那间有任何勾连。” 藤春连连答应,又在她的执意下,将她送的小摆件收入囊中。 正要走时,忽见到后方摆置在桌面上的一个大锦盒内,一整套首饰流光溢彩,工艺堪称上乘。 藤春笑着点评:“这套应该能值不少钱。” 沈清檀顺着他眸光看去,看清了是在宝肆内挑的那一整套,不由道:“这个不卖。” 藤春愕然,道:“娘娘,你没把它们交到奴才手上,奴才哪里敢肖想卖它们?奴才……只是惊叹,觉得这一套甚是精巧可爱。” 沈清檀快步走过去,将锦盒啪的关上,阻绝了藤春的目光,雄赳赳气昂昂道:“惊叹也不行,一丁点儿主意,都不能打到它们身上,我要留着……自己戴的。” 第44章 做戏“先夫人的逝去,和温夫人,脱不…… 有圣上这事打了个样,沈清檀原本以为一旦顺起来,接下来会彻头彻尾地顺遂下去。 谁知,不是事事都能如人愿。 首先,还得从藤春这头说起。 藤春经常出入宫城,沈清檀后来细想觉得,自己下回出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恐怕钱管家藏着那套内侍的服装,也是心惊胆战,倒不如叫藤春上沈府,带了她的口信,从钱管家那直接将衣服拿回去。 其实还藏掖了点小私心,这样一来,沈府里有什么新动静,钱管家告诉藤春,藤春能及时知会到她,一举两得。 一开始,交流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无非是钱管家惦记着她,在宫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缺了哪些小东西,这边及时送过去…… 也从藤春口中得知,钱管家已成功取出了那一笔“嫁妆”,震惊于嫁妆的丰厚。 当中,也多少透露了点愧疚。 “先夫人的嫁妆,老爷说捐就捐了,小姐的嫁妆……也留不住,要用在府上。” 沈清檀听闻,只是笑笑。 某日,藤春带来了一桩让人上火的消息,当场破了沈清檀的功,不止令她没了笑意,甚至右手猛拍桌子,将掌心拍得通红一片。 温慧心又作妖了。 她见到府中近况变好,起了疑心,悄悄让丫鬟去跟踪钱管家,发现钱管家生出一笔“来历不明”的横财。 她仗着是当家主母,趁钱管家外出时,跑去他房中翻箱倒柜,将那笔钱财尽数收入囊中。 后来钱管家回府,发现钱财不见,也曾慌张过,细想想,明白这府上只有一个人敢干出这种事。 他去找温慧心对峙,反被讥讽一番,暗指他的钱来得不明不白,她暂收着,是帮他避祸,等到查清楚了这笔钱的来历,才能处置它。 藤春本就机灵,学钱管家描述事情的模样,学得惟妙惟肖,收紧了两只拳头,努力咬牙齿,只留一个鼻孔出气:“说得好听,是光明正大处置,处置了只会归入府上明账,还不是由她来管?准会拿去补贴娘家,过不了多时,就尽数亏空了!” 沈清檀一道气险些上不来,鼓了颊,好不容易想出骂人的词,只有“坏家伙,坏家伙!” 春夏秋冬原本是在跟着气愤,见到娘娘如此,一时间只剩下忍俊不禁。 笑过后,冬藏皱起眉头:“娘娘,那该怎么办呢?” 原本她和藤春的勾当,春夏秋冬是不知的,后来无意间叫秋收撞破一回,遮掩也不是,索性就全吐露了,说是有些赏赐用不上,摆宫里日积月累堆多了也不好看,置换最妥。 她是真正将她们当成了自己人来看待。 春夏秋冬可管不着这些,娘娘平日里没少厚待她们,巴不得能帮娘娘做些事,遮掩些秘密。 有时候,沈清檀在清点物件时,她们还会过来,帮着看哪些好出手,能卖高价钱,哪些上面有皇家的纹样,不宜轻动。 有了她们,更添方便。 沈清檀也没个主意,左思右想间,眸光无意中瞥过了身侧供奉着的牌位。 脑子里一线白光掠过。 温慧心做了亏心事,不是害怕她娘亲吗? 那就用娘亲做做文章,反正那笔钱原本的名头,就是娘亲留给她的“嫁妆”- 沈清檀说干就干,又开始筹谋起出宫。 这回春夏秋冬死活不让了,说是哪能回回都有好运气,上回她轻松偷跑出宫,这回宫门处定然加强了防范,就算幸运出去,万一又被圣上发现,天子的威严不容触犯第二次,将她和沈家连着定罪怎么办? 再勾连出她偷卖宫中财物的事,不敢想象……包括藤春和她们在内,一众人都吃不了好果子。 最初的冲动消逝,沈清檀冷静下来,稍稍被劝动了,觉得也是如此。 不能再次以身犯险了。 她得想个稳中之策。 得有多稳呢? 最好是她人在宫中坐着,已然谋划布置好了全局,只等藤春回来报喜。 全局需围绕“装神弄鬼”四字,以要回“嫁妆”为目的。 沈清檀很快想到,与其让她自己扮作娘亲吓唬温慧心,不如请京中的戏班子来办这事,他们是专业的,要办还能办个全套,效用更大。 主意她出了,又将那对赤色琉璃簪借出去当道具,由藤春和钱管家去沟通一切,接下来,只需坐收好消息- 几日后,一个月黑风高夜,戏班子里的几个人在钱管家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潜进了沈府。 据说,温慧心当时睡得正熟,偶然间翻身,发现老爷不在。 这本是常事,沈若从要务缠身,偶尔会忙到深更半夜,为了不打搅她,索性在书房里睡。 温慧心口渴,嚷嚷了几声要喝水,不见丫鬟来响应。 她骂骂咧咧起身,喝了几口水回到床榻那边,乍然间,见到一位以长袖掩面,正在幽幽抽泣的女人端坐在床侧。 她骇到话都说不出来,腿脚也迈不动。 那女人哭了会,抬起头来,露出发髻上的赤色琉璃簪,又显出那双哀怨非常的眼。 “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我的檀儿进了宫,都不能好过。” “还给我……还给我。” …… 温慧心一屁股跌坐在 了地上,嘴里嗬嗬作响,只剩气音。 还是房门推动的响声,唤醒了她的一丝理智。 沈若从从书房归来,见到她衣衫不整跌坐在地,皱起了眉头:“三更半夜不睡觉,你在干什么?” “老爷,老爷……”温慧心哭哭啼啼奔过去,向他述说刚才的一切。 沈若从犹疑着看过去,哪里有什么女人坐在床边,分明一室整洁,连只多余的虫都看不见。 “或许,是我做噩梦了吧。”温慧心抽泣着道。 沈若从拍着她的肩,安慰她:“好了,不过就是个梦而已,平常若不做亏心事,哪有什么可怕?” 温慧心似被他的话蜇到,身子一颤,而后偷偷瞥了床侧一眼,见确实无人,方才虚弱地笑了笑:“是,有老爷在,登时就不怕了。” 其实,沈若从只是回来拿样东西,接着还要去书房,温慧心说想伴着,沈若从不让。 她心神不宁地再次睡下,却不知道,刚才那出戏,只是这个漫漫长夜的开端,还剩下一整夜,不同却又相似的各种戏码会搅扰得她发疯。 …… “天一亮,温夫人就将那笔钱财退了回去,整个人很没精神,不自主地说了句晦气,瞬时又捂住了嘴,生怕谁听到那样。”藤春绘声绘色说着。 春夏秋冬哈哈大笑,秋收甚至拍手称赞:“这才解气!” “不过,”藤春的神色瞬时转成犹豫,话也吞吞吐吐,“娘娘,奴才……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沈清檀挑了挑眉:“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既然有想吐露的意思,但说无妨。” “好像,先夫人的逝去,和温夫人,脱不了干系。”藤春说。 第45章 落水似放飞的鹰隼。 沈清檀看着镇定,心里已卷起疾风阵阵。 “你说清楚点,是怎么回事?”她按捺住情绪追问。 藤春深入说来。 “就是在戏班子里的人吓唬她时,可能是太害怕了,她哆哆嗦嗦的,讲出了当年给沈相……”话说到这里,似乎是非常难以启齿,藤春顿了又顿,做足了准备,方接着道,“给沈相下药的事。” “下药?”沈清檀不明所以。 “就是,那种药啊,吃了能让人情不自禁,想找人欢好的。”藤春解释。 沈清檀的脸唰的红了。 避火图是看过了,可没亲身经历过,到底会觉得害臊。 “下了药,温夫人和沈相春风一度,正巧,还被先夫人给看见了。” “娘……”沈清檀联想到那幅场景,不由喃喃,替娘感到心痛。 “后来,温夫人被养在了外面,成了外室,沈府里的人都不知道有这回事,”藤春道,“这事,只有沈相、温夫人和先夫人知晓,估计先夫人就是因为此事积郁成疾,含恨而终。” 霍然间,爹爹高大伟岸的形象在沈清檀心目中垮塌了,随后残渣飘舞四散,一丁点儿都不剩。 她不明白,他怎么忍心让娘亲伤心难过,以至郁气缠身,恐怕那段日子里,娘亲没有享受过哪怕片刻的开怀。 “这事,一定要告诉他。”思来想去,却认为只能将此事尽数倾吐给沈若从知晓,家事得关起门来处理。 她不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细节,只听藤春说来,温慧心若有错,只错在她平白妄想,给爹爹下了药。 若还做过更多的错事,她相信年岁虽久,爹爹仍能回忆起蛛丝马迹,甚至能勘察清楚。 希望,能有个公正的决断- 沈清檀写了封信,由藤春交给钱管家,再由钱管家不动声色地放在沈若从书房内的书案上。 信的内容朴实真挚,只详细描述了事件,并无往日对他的热络。 也不知道他看过后,究竟是挂不住面子,还是想挽回女儿的心,很快处置了温慧心。 温慧心这才归来没几日,又要回娘家,这回不是自己执意要走,而是被沈府打包送回去。 据说走出沈府大门时,她仍在哭哭啼啼,好不可怜。 沈若从看似威严:“若没有好好改过,那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我会的,我会的,”温慧心抽抽噎噎保证,“能不能,不要让我走,我会改……” 沈若从摇了摇头:“你回去,好好反省一段时日吧。” 末了,又语气冰凉道:“彻底反省了再归来,若此生,再犯一件错事,那么下回送你出府时,就是和离书一并奉上。” 温慧心蓦地噤了下声,望向他,见他心意已决,只能柔柔弱弱地点头。 这样的处理结果出乎了沈清檀的预料,她很是满意。 毕竟温慧心不在沈府,大家都能少很多事,不会隔几日就鸡飞狗跳。 她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 之后,藤春再度找来。 沈清檀先前给了他一封信,这次他带回来一封口信,谁给的令她意想不到。 竟是温慧心。 温慧心临走前,透露给了钱管家一些消息,钱管家当时只顾着给藤春交代温慧心离府的场面,忘记了这回事,直到后来又和藤春会面,总算将消息传递给了他。 口信里说到,早年间,温慧心悄然来到府上,想见沈若从没见成,倒从先夫人和沈清檀乳娘的闲聊当中听闻了一桩密事。 那时先夫人郁郁寡欢,沈若从担心她不能好好照顾沈清檀,便将沈清檀送进宫中,让同为沈氏族人的一位妃子代为照料。 …… 沈清檀眉头紧锁:“她为何会告诉我这个?” “大概是卖娘娘一个面子,希望娘娘别再追究,她能早日回到沈府。”藤春揣测着。 沈清檀一个脑袋两个大,一度觉得这是编造。 她幼时若进过宫,沈府上下怎会无人知晓?爹爹也不愿透露一点半点。 再说了,她自己完全没那段进宫的记忆,奇了怪了。 想得越来越多,千头万绪纷纷扰扰,反而更没个结果。 沈清檀从舒适的软椅上起身,对春夏秋冬道:“我去外面散个心,一个人陪着就行了。” 冬藏机灵地跟上- 午时早已过去,加上一路有浓荫蔽日,天并不很炎热。 冬藏手拿一把团扇,时不时给沈清檀扇风,以期稍解她的愁思。 走至湖边,沈清檀蓦地停下,喃喃出声:“人们常说钓鱼能静心,是一场修行,我幼时跟着爹爹垂钓,那时并没什么烦恼,自然体会不到人们说的静心,现在试试,是不是就能体会到了?” 冬藏会意:“正好等会儿,日头过去了,适合垂钓,我去给娘娘拿钓具来。” “好。” 沈清檀的脑子现在快要爆炸了,唯有做点事,才能安抚住那些纷乱的思绪。 冬藏走了,沈清檀捏着团扇,寻了处紧挨湖边的阴凉地,这里正好有块平整石头,她姿态随意地坐下,有一下没一下为自己拢来风。 湖面不时泛起涟漪,底下的鱼儿惬意自在,沈清檀呆愣愣盯着,不一会儿,想更凑近些看。 谁知一时不慎,脚下陡然踩空。 未及沈清檀反应,她整个人已噗通入水。 她不会游水,强烈的窒息感很快浸遍周身,这一刻,脑子木得可怕,倒是没空胡思乱想了- 片刻后,冬藏抱着钓具赶到。 按理说,该第一眼瞧见娘娘在等着她,然而环视一圈,都不见湖岸边有人影。 “难不成,是去他处逛了?”冬藏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娘娘不会这样,她就算没了垂钓兴致,想重新去某处,也会等到她来,同她说清楚,不会让她平白苦等或是好找。 “那真是奇怪……” 冬藏喃喃着,眸光掠过湖面,自然的,一 个想法滚过了她的全身。 日头还在天边闲适挂着,她却遍体生寒,惊出了一身冷汗。 顾不得钓具贵重了,冬藏就地丢下,开始围绕着湖岸边寻找起来。 终于,在不远处的岸边,她发现一块平整石头上落下了几小片花瓣。 清檀殿里种了花,有时娘娘不想太过隆重,想清淡自然些,她们就会折一些鲜花来为鬓间做点缀。 今日,恰巧佩戴的是鲜花。 这几小片,兴许是娘娘烦心时胡乱拨弄下来的,自身都未曾注意。 冬藏心慌起来,下意识瞄向一旁的湖面,不见水花扑腾,兴许……人已经昏厥,落入了湖底。 她登时惊慌失措,想跟着跳下去救人,刚迈开步子,心底一凉,不对啊,她可不会游水,可怎么办啊,老天爷! 冬藏跌跌撞撞往路上跑,边跑边扯开嗓子大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来人救救啊,贵妃娘娘落水了。” 奇怪,平日里路上碰见的各种人繁多,偏巧今日安静得很,喊了好几声都不见个人影。 冬藏心中布满了绝望。 娘娘还那么年轻,要就那么去了,多可怜啊…… 还有,清檀殿里的宫人们该怎么办,主子没了,所有人的天就跟着塌了。 尤其是她,照顾主子不力,光砍她的头也就算了,可别害得家里的弟弟妹妹跟着遭殃…… 越想越多,几个弹指间,泪水汹涌而出,沿着脸颊滚滚落下。 冬藏又向前奔走了几步,口中竭力呼喊不断。 不多时,前方石子路上,一抹华贵的玄色入眼。 她仓忙抬头,因泪水模糊视线,根本看不清来人,急忙用手背抹了两下眼。 共有两道人影,除了那一抹玄色,还有身着绀色的朱全公公。 来人,是圣上。 冬藏喜得当场伏跪在地,激动到字不成句:“圣上,快……快去救……娘娘。” 季照临眉头一蹙,一把把她拎起来,问:“她人在哪儿?” 冬藏踉跄了下,稍稍站定,往湖那边指:“在湖里,有…岸边有块平整大石头,石头上,有几片花瓣,就落在那。” 她想,这样粗浅形容不行,圣上定找不到,还是得她带路。 不曾想,刚准备往来路奔回去,眼前那抹玄色急掠出去,似放飞的鹰隼,瞬息逃离了她的视线。 片刻,朱公公喟叹:“圣上,幼时曾落过水,后来好不容易克服了心里这关,学会了游水,平常还是不愿亲近水,这也就是贵妃……” “哎,”他语重心长,“要是换做他人,咱家定是拉着圣上,不让他逞这个勇,现下,失职失职了……你还愣着做什么?去找太医和侍卫们过来候着吧,咱家先跟过去看看。” 冬藏茫然,旋即,领悟过来似的,急急忙忙点头。 第46章 忆起“他比你年轻,还比你好看!”…… 沈清檀做了许多个梦,有的断断续续,有的完整,不约而同的是,这些梦之间都有关联。 梦里她还年少,聪明机智得不得了,似乎还有个很崇拜她的小弟。 她一不高兴,就拿折扇敲他的脑袋。 起初,她看不上这个小弟,觉得他胆小怯懦,怕生,不善言辞,后来随着两人渐渐相处,也发展出些情谊来。 她看着小弟的眉眼,有时会恍惚,总觉得很像一个人。 拼命去想,又想不起来像谁。 某日,小弟落了水,不停在水里扑腾,水花溅得很高。 她没多想,跳了下去,朝他的方向游。 后来呢?后来,她不知道了。 因为梦渐渐转醒,她掀开眼,看见了季照临的眼睛。 她头疼欲裂,骤然想起来,梦里的那个小弟,到底是像谁了- 殿内阴凉,舒适宜人。 季照临起先坐在一枚春凳上,紧挨床榻,床榻上,躺着某个落了水陷入昏迷,却又不停喃喃絮语的人。 他曾试过俯身去听,却听不明白,无奈放弃。 现在想想,还好他偶然路过那。 否则,等冬藏再晚一点找到人来救,已经无力回天了。 他在水下找到沈清檀时,她已人事不省,整张脸苍白得可怕,发髻在水中散乱开,像一丛丛凌乱肆意的水草。 他有一瞬间,是真的很怕她醒不过来。 为此,还渡了口气给她。 当时,他的唇与她的相贴,理应心头激荡,然而目下陷入回想,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滋味。 只知道,不想让她死。 无论是与她斗嘴还是其他什么事未做完都行,不想让她这么快消逝不见,他连她的影子都抓不到一丝。 “到底是不慎跌落,还是故意犯傻……”季照临喃喃自语,“若是觉得朕对你不好,朕改改就是了,何必这样惩罚自己。” 或许是自身都被这凄凉语调感染,更害怕沈清檀真的醒不过来,说到伤心处,季照临罕见地红了眼睛,眼珠不经意间落下。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意识到自己为了她落泪,季照临惊愕,怔怔看着她的睡颜,又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周围。 还好,其他人都已经被他遣散,太医和宫人们只是候在外围,他若是吼上一嗓子,即可唤来人,没人能看见他现下的模样。 当即生出庆幸,可是旋即想想,就算被人看到又如何,他被说惯了暴戾,不通人情,固执,若是为后妃掉泪,恐怕还要被夸几句重情义,再好不过了。 所以,看不看得到,都无妨了。 于是,季照临任由鼻子泛酸,泪珠挥洒,不去管它们了。 他盯着沈清檀过于安稳的睡容,又不知不觉说了很多话,有些话稀里糊涂、颠三倒四的,连自己听了都想笑,可还是说出来了。 本以为这些,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喃喃絮语,可是某个时刻,乍然见到某昏迷不醒的人悠悠睁开眼睛,眼底一片迷茫,虚弱问:“你说什么?没听清。” 季照临如遭当头一棒,浑身升腾起不自在,别过脸去,镇定自若道:“没什么,就背背折子。” “哦。”幸好沈清檀没再追问。 沈清檀努力睁大眼眸,盯着头顶幔帐,以区分现实和梦境,但梦中一切仍如海水涨潮般不断向她翻涌过来,几乎要将她尽数淹没。 她接近窒息,费力偏头,去望季照临的那张脸。 嗯,和梦中那个小弟的模样,相当吻合。 从前,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她死死咬住嘴唇。 “既然你醒过来了,想来是没什么事,之后好好休养就行,朕去叫太医过来,给你好好看看,开点方子,你在水中呆的时间太长,以免落下什么后遗症。”季照临关切道。 “好。”沈清檀的语气不咸不淡。 忽然间,意识到了有哪里异样。 圣上的眼睛,好像特别红。 她盯向他,喃喃问:“你是……哭了?” “哪有?”季照临毫不迟疑反驳。 “噢……”那可能是天热,蚊虫咬过,又去抓挠造成的吧。 见沈清檀就不深究了,敷衍至极,季照临五味杂陈。 又想叫她知道,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没她以为的那么坏。 又顾及着帝王颜面,不肯上赶着。 最终,复杂的情绪化作了冲动的一句话:“朕……能抱抱你吗?” “啊?”沈清檀茫然。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于是季照临当成她默许了。 他探出手,并未将躺着的她搀扶起来,而是俯身在榻,去抱住她。 这也算是,他做出的极大让步。 果然,如他想象中那样,她看着瘦,可是抱起来并不硌人,反而软软香香,让人禁不住深陷。 沈清檀被这么一搂抱,那些梦中的画面更是铺天盖地涌过来,渐渐的,那些 没有梦到的场景,似乎也渐渐苏醒。 她全想起来了。 …… 因为娘亲郁郁寡欢,照料不好她,于是她被沈若从送进了宫里,在一位妃子身边。 某一日,她结识了当时同样年少的圣上,姑娘家的身量比小子长得快,虽然是同岁,可看上去,她大出他一些。 那时的圣上,还不是圣上,只是个被冷落的皇子,他们玩得极好,彼此之间仿佛没有任何距离。 后来,圣上不慎落了水,她为了救他,毫不犹豫跳水,将他救上来后,或许失去了许多记忆,整个人变得懵懵懂懂,被接回了沈府里。 不知道沈若从出于什么原因,反正是让沈府里的知情人都瞒着她这件事,仿佛她进宫的记忆从来不曾存在过。 会是为了什么呢? 沈清檀拼了命地去想,噢,对了,她对于娘的记忆,也失去了很大一部分,只剩极小时候的那些。 后来,从宫里回到沈府,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娘亲了,再也没有关于娘亲的新记忆了。 爹爹说,娘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没了。 可是事实上,她进宫前,娘亲都还好好活着,为什么要骗她呢? 沈清檀思来想去,终于想明白了,那就是……她呆在宫里的那段时间,娘亲就逝去了,谁都没有通知她。 沈若从接她回府后,见她懵懂不知事,干脆顺着她所剩不多的记忆,编织了一段谎话,这样,他在她心目中就是最好的爹爹,而娘亲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沈清檀唇角浅浅弯起,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转眼去看季照临,登时也没什么好气。 一个个的,仗着她忘事,仗着她蠢笨,就欺负她。 算什么呢? 想到这里,心不由得更冷,沈清檀冷冷出声:“抱够了吗?” 季照临一懵,身子跟着僵硬,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抱着,放手吧,又实在舍不得。 “你……”想了想,还是把疑问吞了下去,反正,沈清檀本就喜怒无常。 不见他回应,沈清檀等不及了,不等他有所动作,她出其不意,双手颇有些费力地将他猛推出去,而后双颊微鼓,眼神极冷地瞪视着他:“你根本不像他!他比你年轻,还比你好看!” 季照临呆滞住,彻底没辙了。 第47章 悬赏“不找到他,誓不罢休!”…… 他像谁?还是不像谁? 那个他,到底又是谁呢? 季照临完全被弄糊涂了,毕竟是帝王脑袋,稍微想想,见到沈清檀面上的冷意,即刻能想明白些,他隐隐咬了些牙问:“朕和一个人很像?” “对。”沈清檀毫不迟疑。 他气到发笑:“你心悦他?” “对。”她死猪不怕开水烫那般。 季照临彻底要暴怒了,仿佛前头那个温柔似水的人,根本就不是他:“那你最初说的喜欢朕,爱慕朕,是不是只是因为,朕像他?” 沈清檀抿了抿唇,面色不变,但是心里很清楚明白,勇气已消退了几分,勉强嘴硬道:“对,你说的都对。” 季照临双手死死攒成拳,面若寒霜,像是要将她的脸望穿。 沈清檀反正豁出去了,一点儿都不害怕,冷酷以对。 终于,是季照临先憋不住,他站起身来,没什么感情道:“朕去唤太医来。” 去吧,早该去了,别来打扰我清静,沈清檀这样想着。 她闭上双眼,仿佛要隔绝外界的一切。 季照临没有立刻走动,仍站在原地,盯住沈清檀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容,等了有一段时间,方转身离开。 听见脚步声,沈清檀慢慢掀开眼帘,所有情绪消失,眨巴了下眼睛,她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因为被当作了自己的替身,所以想要气气他,报复回去吗? 还早几年的时候,她都不曾这么幼稚过。 大概这几年的懵懂是她的本性,纯真自在惯了,反觉得舒服,即便恢复了记忆,也想继续依着性子做事,这样能多开心一些- 眼见圣上出来,和太医一同候在外殿的春夏秋冬一个个急哄哄围上来,叽叽喳喳问着贵妃的情况,其中冬藏,更是抻长子脖子,恨不得自个儿跑进去看。 季照临面色冷峻,吩咐太医道:“她醒过来了,去看看她,给她开几味调养的方子。” 太医应好,屁颠屁颠去了。 季照临望向冬藏。 这丫头当时找人去救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他亲眼见了,当时估计天都塌下来了,不让她亲眼看看沈清檀,估计是不能安心,于是道:“冬藏跟着进去,看娘娘有什么需要,好好伺候着,其他人别进去了,免得打搅到她的安宁。” 除了冬藏之外的春夏秋立马难掩失落,可圣上都发话了,也不能去辩驳,同时意识到自身的举止失了宫人风范,一个两个站回原处,竭力端正起来。 朱全原本是跟着候在一旁的,这时抬起眼来看季照临,一双老眼似是在问:那老奴呢?老奴能不能进去看看? 季照临打破了他的希望:“回宫。” 朱全:“……” 回宫之后,也不见圣上有什么正经事要做,只是在那里胡乱踱步,看得朱全心焦。 他问:“圣上,娘娘醒后,你们是又起了争执吗?” 季照临听闻,脸立刻阴沉下去。 他探出一只手,摩挲着下颌,问:“朱全,你看朕这般模样,还能有人长得和朕相似吗?” 朱全立刻回答:“圣上这般贵气的真龙天子样貌,普通人哪里……”说着说着,却也不确定了,“若是王爷们,说不定是有几分相似。” “还是王爷?”季照临眉毛一挑。 朱全被他搞糊涂了,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 “去调查一下在各自封地的那几位,除了最新的画像,还要眼见为实,还有……” 季照临思考着,坐在了书案前,将牙齿咬得咯咯响:“若不是他们,民间还有呢?朕要悬赏黄金十万两,不找到他,誓不罢休!” 朱全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48章 表白“朕就是心悦你了,那又如何?”…… 当悬赏黄金十万两,只为找到一个和季照临模样相似的人这事传到清檀殿时,沈清檀正半躺在榻间啜着汤药。 冬藏边给她喂药,边嘀嘀咕咕,将这事说得绘声绘色,听说当时,圣上震怒,他抓过笔去下这道令时,狠狠咬住牙,几乎要生生咬碎。 沈清檀先是僵了一会儿,迟钝地反应过来,立马将冬藏递到她嘴边的汤匙推开,直挺挺坐起来,瞪圆眼睛问:“他疯了?” 冬藏面色稍变:“娘娘,不可这样说圣上。” 旋即想想,目下只有她与娘娘两人,其余人等都清出去了,稍微心安一些。 “不是,”沈清檀嘴唇抿抿,“他当真是疯了,哪来的那么多黄金啊?” 不是都说国库空虚吗?现如今的情况,恐怕是掏空了整个国库,都找不出十万两黄金来吧。 原来娘娘在意的是这个,冬藏寻思着道:“说不定圣上,只是以这个为饵,没打算真的赏赐呢?” “不可能,君子一诺千金,何况他是帝王,”沈清檀托住脸颊思考,越思越觉不妙,“不能让这悬赏存在下去,万一真有和他相似的找来,到时他砸锅卖铁都要把十万两凑上,把整个皇宫给拆了就不好了。” 冬藏觉得,娘娘是想得太多,可耐不住娘娘的心思已飘到了这上面,根本无心养病,立刻就要找来衣裳穿上,去劝说圣上,她完全拦不住- 月黑风高,四下寂静无人,是不宜外出的时辰。 沈清檀拖着病躯,风风火火往季照临的寝宫赶,两个宫人在后边追,心想着贵主子的身体呵护得就是好,刚落水还没调养到两日,走起路来已经像是在蹬风火轮,完全不是她们能比得了的。 庆幸今夜里,季照临没生出什么熬夜处理国事的心思,安安稳稳呆在寝宫。 在殿门外边守夜的人是藤春,自是没为难她,壮着胆子进去通报了。 说起来,圣上颁布了悬赏这回事,还是藤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刻意绘声绘色描述,将消息传递给清檀殿 。 等了有一会儿,藤春面色说不上好看,却也不难看,出来幽幽道:“娘娘,你进去吧。” 这架势看得冬藏秋收心里一阵慌乱,沈清檀却是无所谓,大大咧咧跨步进去。 偏门由藤春重新关上,啪的沉重一声,叫冬藏秋收内心颤了颤。 “是不是,打搅了圣上的安眠?”冬藏小心问,“圣上发火了?” 藤春笑笑:“别想那么多,娘娘总不至于被吃了。” 这样一说,更可怕了。 实际上,当藤春进去通传时,圣上并未安睡,甚至是合着衣在发怔,他一说起贵妃娘娘求见,圣上面上的喜色遮掩不住,旋即被强压下去,面色沉沉,压低嗓音:“让她进来。” 所以,他也揣摩不准圣意,不能随意下定论,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他肯定能摸得准- 殿内,沈清檀起初走得着急,后来一步一停,警惕地望向周围,生怕季照临为了报复她,出其不意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吓她。 好在他没有那么无聊,似乎是为了维持自身形象,端正坐在一张圆桌旁,手捧一本书,目不斜视,并未察觉她的到来那般。 “圣上。”沈清檀不卑不亢唤了一声。 季照临抬眼,同她的眸光对上,平静道:“什么风,把贵妃给吹来了。” 实则,他藏在书页后方的拇指正用力收紧。 明知道自己尚未痊愈,衣裳都不多添一件,就这样急匆匆赶来,要说他高兴吗?还是有几分的,可更多的,是见到她这般不爱惜自己的模样而生出的恼怒,冬藏她们怎么伺候人的?这都看不住,管不住。 “听说圣上,在各地发布了悬赏,要找到与圣上容貌相似之人。”沈清檀开门见山。 季照临本就在气头上,表现出来的语气更是冷冽如冰:“此事,与贵妃何干?” “圣上莫要忘了,你曾答应过臣妾,要包下一家宝肆,让臣妾肆意挑选,这事都未曾做到,圣上要从哪儿掏出黄金十万两来?”沈清檀咄咄逼人,气势不让分毫。 季照临的气焰登时消减了两分,说起这事,他的确亏心。 至于那悬赏的黄金十万两,他也是一时冲动,当着朱全的面夸下海口,朱全自然不敢违背,立马就去做了。 倘若真的找到那人,还赏赐他黄金十万两?他没把那人剁了就算是宽宏大量。 季照临对于此点避而不谈,反倒往深里琢磨,刻意逗她:“你这是,在关心朕?” 沈清檀有一种拳头打到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怎么说呢?按季照临这么理解,好似也没错。 但她就是不想承认。 她偏头,冷冷道:“当我没来过吧,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季照临觉着,沈清檀自从落水醒来之后,面对他,整个人是愈发大胆了,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他倒没觉得有哪里被冒犯,只是因她产生的新奇更甚。 他不让分毫:“你莫忘了,你还是后宫里的妃子。” 沈清檀不明所以:“那又如何?” 季照临道:“女人心里藏着另外的男人,将夫君当作是替身,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得了?” 所以不管有没有黄金,先傻乎乎许诺出去? 沈清檀觉着,这么几年来,季照临的脑子是没有一点长进,真不知道先帝是怎么看中他,选他继任皇位的。 沈清檀知道他一向嘴硬,尤其是在目前的“傻贵妃”面前,有意激怒他,想让他震怒之下反省到自身的笨,从而取消那悬赏。 “你吃醋了?你惦记上了我?”她的话音里藏着浓浓挑衅,柳眉稍扬,整个人就跟一株生机勃发的小树苗那样,哪见半点病容? 季照临心里一动,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话是怎么从嘴边溜出去的,想捂上嘴,已来不及了。 他下意识答道:“是,朕就是心悦你了,那又如何?” 第49章 揭开“我会……试着,放下。”…… 话方出口,整座殿内被大量的静默灌溉,两人对视着,彼此都说不出话来。 沈清檀挑衅的模样有些蔫了,心虚得很。 她知道季照临对她有意是一回事,可不是没坦白承认嘛,这种感知就多半沾点虚,觉着不真切。现下他直白认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心里头麻麻的,酥酥的,很奇怪的感觉,不知如何形容是好。 或许,还有几分开心。 她眼角垂下,声音轻了许多,两手手指甚至局促地攥着袖口:“那你之前的那个心上人呢?就是……与我尤其相似的那位,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季照临头一回觉得脑子这么转不过弯来,前一刻,他还在懊悔着话怎么吐露得这般快,又见着她一刹那就害羞了的模样,觉得心间涌上几分甜。 他可能,早就惦记上她了,早就心悦她,只是碍于面子和过往,不肯言明。 心里是承认了,也意识到了沈清檀的重要性,可沈清檀扭捏之下说出的话,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之前的那个心上人……打算拿她怎么办? 说实话,季照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去的那位,对于她的记忆本就不清晰,随着年月渐长,更是变得朦朦胧胧,有时候他会误以为那是自己编造的瑰丽梦境,远看在,探出手去,一触即碎。 而沈清檀,是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的人,各种老话不是都说,要抓住眼前人吗? 心里的想法溜过,季照临深深一惊,他在无形中,好像已做出了抉择。 沈清檀怎么样都没想到,季照临神色纠结过一番,竟探出手来,如鹰爪般牢牢桎梏住了她的手腕。 眸光投来,眸色暗得惊人。 “我……”只是他的话,大概还没有准备得很好,或是准备好了,没那个胆子倾吐,“我会……试着,放下。” 沈清檀勾唇笑了笑:“当真?” “当真。”回复无比确定。 “那等你真正放下了,再来同我说吧,”沈清檀目光落在他的爪子上,语调不咸不淡,“先放开我。” 季照临没照做,眸光紧攫她,似要在她脸上盯出个洞来。 沈清檀带了几分气性,嗓音软糯可怜,几乎是哭腔:“疼……” 季照临下意识松开,却见她脸上委屈的神情登时全无,恢复成冷脸转身即走,这才明白过来被她给骗了。 哪里抓疼了?明明是想走。 一晃神间,沈清檀已经离他十几步远,再拐个弯,就要不见人了。 再追过去,未免失了风范。 季照临自嘲笑笑,罢了,今日在她面前落下的面子,已经够多了,容他缓缓,不能再叫她更得意忘形了- 隔上一日,夏长来通传,沈若从来看望她了。 沈清檀心里有气,本不想见他,可想了又想,有些事还是需要开诚布公说清楚,于是走到正殿去见他,脸上没什么好气。 “檀儿,是爹不好,没能第一时间来看望你。” “无妨。” 沈清檀话音清冷,毫无情感在,足让沈若从愣上了小片刻。 眼前的这个人让他陌生,明明之前的每一次,见到爹爹都是爱撒娇的小女儿模样,可现在待他冷若冰霜,似是完全换了个人。 沈若从不得不怀疑起来,在他没有见她的这段日子里,季照临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才会让她心灰意冷坠湖,甚至连带着对他这个爹爹也冷淡起来。 他怒不可遏,当即要去找季照临算账。 谁知刚准备背过身,沈清檀冰冷的嗓音再次传来:“我都已经知道了。” 沈若从身子僵住,脑海中思绪翩跹,知道了,她知道什么? 沈清檀不徐不疾道:“ 娘是因为你和温夫人死的。” 非常笃定的口吻,犹如凭空一道惊雷劈下来,劈得沈若从冷汗渗出,眼神发直。 沈清檀缓缓支撑起身子,好让自己不是绝对的被俯视的身位,她平静道:“原来真是这样。” 一开始,她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自己了解到的事情同真相有一定出入,爹不是完全丧失了良知,他有不知情的部分。 可现在,她这么大剌剌指出来,爹爹竟然只是僵在了原地,并未否认。 可想而知,是她过于天真,把爹爹想得太好。 沈清檀闭了闭眼睛,将快要溢出来的泪水挤回眼眶内,道:“你走吧,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了。” 虽然失忆过后,她对娘亲的记忆不深,甚至可以说是接近全无,可此刻,娘亲在她的心目中,远远比眼前这个爹重要得多。 沈若从沉默一阵,接着不似从前那般稳重,而是颇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檀儿,你听爹爹说,爹爹原本是想全部告诉你,什么都不瞒着你的,可是……” “可是什么?”沈清檀打断他,冷冷问。 沈若从一度结巴起来:“那时……你在宫里,为了……为了救圣上而落水,失去了大部分记忆,爹爹怕再次刺激到你,才没有……没及时将你娘亲的死讯告知你。” “这样就是为了我好吗?别自以为是了。”沈清檀哼笑一声,全是不屑的意味。 沈若从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的确,他承认,他并不光明正大,只说了一部分借口,还有一部分不敢说的是——趁着沈清檀只剩下小时候的部分记忆,他编造了她和娘不亲的谎言,更同她说,她的娘亲早早就离开了人世。 之后,他把府里知情的所有人送走,甚至把沈清檀真正的奶娘打发回了老家,能够留在府里的所有人,口径都是统一过的,他们也并不知晓真相,只知道老爷说成什么样,那府里发生的一切就是什么样。 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让沈清檀怪他,不让沈清檀和他生疏,一直让她以为,他是个十全十美的好爹爹。 她从哪里知道的呢? 思来想去,只有是从温慧心那儿了。 沈若从冥思苦想,知道在这件事上辩解得再多也无用,还不如提及其他,无论如何,他们之间血浓于水,父女亲情是割舍不掉的。 “檀儿,”他斟酌了再斟酌,小心翼翼道,“你在宫里,是不是呆得不开心?要不要随爹爹出宫?爹爹何时都能安排。” 沈清檀止不住讥笑:“什么都是你安排,你最大,你能左右所有人的命运吗?” 沈若从若一开始还因为愧疚而小心,此刻面对如石头般冷硬的人,再多的耐心都消耗殆尽,竟真的动怒了。 他道:“那你在宫中好好休养,待你好些,爹再来看你。” 说罢,他径直转身离去。 沈清檀从床榻上下来,慢慢挪至正殿,将好不容易拿回来的娘亲的牌位抱进怀里。 娘亲的面貌在脑海中一点一滴清晰起来,那么温柔,那么慈爱地望向她。 她低下脑袋,哭得不能自已。 她为什么会忘记了娘的存在呢? 她明明该记得的,明明该记得。 …… 大概是哭得太过忘情,以至于沈清檀没察觉到任何动静,待她把牌位放回原处,准备回寝殿时,意外望见不远处被微风掀起来的幔帐后,摆放着一个锦盒。 沈清檀诧异,叫来夏长问:“方才是你守在外边吗?” 夏长垂眼道:“是。” 沈清檀再问:“除了我爹,还有谁来过?” 夏长吞吞吐吐,在她逐渐凌厉的目光下,着急得红了眼:“那人……那人不让说。” 沈清檀笑了:“行,我知道了。” 比她身份还尊贵,能让夏长乖乖听话,又干得出偷偷送礼这种事的人,除了季照临还有谁? “那这个,要收起来吗?”夏长见沈清檀端详着地上的锦盒沉思,主动发问。 “不用了,退回去。” “啊。”夏长的嘴张成了鹅蛋般。 “对了,告诉那人,我不吃这套。” 沈清檀想,面都不见,毫无诚意,还将她哭泣的丑态尽收眼底,想让她收下这份礼,默认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没门! 第50章 和好“既然都沐浴焚香过了,那就留下…… 夏长接到这份归还礼品的倒霉差事后,苦着脸走了,沈清檀原本以为能安静片刻,谁知不到半炷香时间,她就归来。 沈清檀侧身半卧在榻上,单手懒洋洋支着脑袋,掀开眸子问:“怎么,他不收?” “不是,”夏长连连摇头,捧着锦盒递过来,“娘娘,你看看这盒子里的东西,保准会大吃一惊。” 沈清檀提不起劲,她不信季照临能送出什么让她诧异的东西。 “你直接说吧,我懒得看。” 夏长不得不窘迫着解释:“望娘娘恕罪,我走到半路,还未来得及将它送到圣上眼前,就不小心摔了一跤。” 沈清檀往她身上看了眼,见到衣裳上边没什么尘土,她眉眼间也不像是痛楚忍耐的模样,知道没什么大事,于是没开口,让她继续说。 夏长当时如临大敌,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去收拾盒子和掉落出来的东西,好在里面没有易碎物品,全部安然无恙,可她被掉出来的东西深深吸引了去。 锦盒里,居然有着一张美人的小像,还有一把黄金小锁,上边刻着字,应当是小像上女子的小字。 沈清檀瞪圆了眼睛,旋即恢复如常,甚是笃定道:“这有什么稀奇?别大惊小怪。” 既然是季照临送来讨好她的,这小像上的人除了她沈清檀,还能有谁?只是送黄金么,未免庸俗了点。 念在有小像…… 不。 就算是季照临亲自画的小像,也没什么稀奇,别以为她轻易就能原谅他,她殿内甚至悬挂着一幅大的画像呢,也是他亲自画的她。 见沈清檀不以为意,夏长急了:“娘娘,你还是亲自看一眼吧。” 说着,又把锦盒递过来些。 沈清檀嘟哝道:“说了不要了。” 但在夏长炙热的目光下,她屈服了,看似并不心甘情愿地打开锦盒,双眼瞟过去。 其实,她也是有那么点儿想看看季照临画的她,看看他画功有没有见长。 谁知,望过去的第一眼,她完全怔住。 锦盒里是如夏长所说,有一张美人小像,可小像上的人并不是她。 眉眼间,偏偏又与她有几分相似。 沈清檀几乎屏住气息。 她认得小像中的人,是她娘亲。 沈府里收藏着娘亲的画像,她方才又依稀记起了娘亲的容貌,当小像呈现在眼前的这一刻,一切更清晰,她当下确定。 至于另外一把黄金小锁,她从未见过,可上边的确刻着娘亲的小字。 季照临究竟从哪儿弄来的这两样东西? 沈清檀望向夏长,夏长犯难道:“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看见小像里这人,同娘娘有几分相似,可又不是娘娘,觉得蹊跷,才想着拿来给娘娘看看……既然是圣上送给娘娘的,想必这人对娘娘来说,比较重要?” 沈清檀抿了抿唇,轻声道:“确实很重要。” 夏长长吁一口气,知道自己猜对了,这美人恐怕就是娘娘的娘亲,她想了想道:“娘娘若是想弄清楚怎么回事,恐怕得去问圣上。” 小半个时辰后,沈清檀杀到了御书房。 季照临不在。 她又跑到他的寝宫。 很好,人还是不在。 还是回清檀殿途中撞见朱全,朱全见她急哄哄问询的模样,才解释道:“太后去承华寺避暑,圣上去送她了,有可能要在承华寺呆上几日再归来,圣上特地让老奴留在宫中,娘娘有任何事,只管吩咐老奴。” 沈清檀登时气馁,罢了,待到季照临归来,再揭开这谜团吧- 承华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在京畿一一座深山中,因僻静清幽,平日里香火稀少,太后从昨年开始来这里避暑。 昨年她央求着圣上陪同她一道来,圣上百般推诿,可今年奇了怪了,圣上竟愿意一路送她到寺内,甚至还道 ,这里好,清净,那朕就在这陪太后住上几日,正好躲得一阵清闲。 太后如见鬼般看向他,半晌,摇摇头道:“圣上,这不像你。” “哪里不像?”季照临笑问。 太后细思一阵,缓缓道:“圣上最近,温和了许多。” 季照临嘴角笑意收敛,眼睫下垂,有几分心虚道:“有吗?” “别以为哀家老眼昏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太后笑问,“是檀丫头让你有的变化吧?” 说到沈清檀,季照临正不知如何是好,抿了抿唇,以笑意敷衍过去。 谁知太后却不肯放过他,偏要逮着他追问:“你与她现如今如何了?” “还不就那样。”季照临嘴硬道。 太后耐人寻味道:“那样是哪样?已经琴瑟和鸣,蜜里调油了?” “不是……”季照临无奈道,“太后,你能不能别再管这事了?” “那不行,”太后严肃道,“哀家在宫里本来就没什么乐趣,这不让管那不让管,看来干脆两眼一闭,还最自在。” 季照临拿她没办法,面对她不依不饶的追问,只有持续敷衍。 太后:“你对她,应当是有几分上心。” 季照临:“……” 太后:“哀家听说了,几日前她落水,哀家没去看望,也是知道你救了她,想着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来,哀家少掺和为好,免得你们觉着烦。” 季照临:“如此甚好。” 太后:“什么时候哀家能抱上皇孙?” 季照临:“太后你……” 太后笑眯眯问:“哀家什么?” 季照临着实没招了,捂住耳朵,受不了般道:“别问了别问了,朕会尽快,行吗?” 太后终于笑着打住,暂时放过了他。 接下来,在承华寺的这几日,季照临内心一直煎熬着,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回宫与留下之间斗争,还好每回冷静了下来,没草率回宫。 四日后,太后催促起他:“还呆在这儿做什么?她落水留下的伤病还没养好,你应当回宫去,多多陪着她。” 季照临推诿道:“太后这就不懂了,太过死缠烂打不好,知道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朕得让她念着朕,慢慢想起朕的好,盼着朕。” 太后一脸不敢置信:“圣上竟还会用起手段来了?圣上这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 最终,季照临还是耐不住催促回宫了,官员们上书的折子每日都会有专人送到承华寺,倒是没见堆积,因此不必一回来就一头扎进御书房。 季照临在寝宫装模作样呆了一阵,没见任何动静,唤来朱全,问道:“檀妃可有来找朕?” 朱全答:“找过。” 季照临面露喜色,很快又压下去,沉声问:“几次?” 朱全道:“只……一次,收到圣上送的锦盒之后匆忙来寻,老奴说圣上去了承华寺,恐怕要好几日才能归来,檀贵妃稍显失望,之后没再问过了。” 季照临:“……” 等她人是等不到了,唯有亲自去寻。 季照临实在拉不下这个面子,磨蹭到了当日夜里,终于按捺不住去了清檀殿。 沈清檀见到他归来,没表露出太多情绪,只是秉持着初心问:“那锦盒里的两样东西,圣上是怎么寻来的?” 季照临如实道:“从朕母后宫中寻到的。” 沈清檀略微有些意外,她听说季照临的生母早就逝去了,当今太后只是抚养他长大,没有血缘关系,答案和已逝之人有关联,如果再追问,显得很冒昧。 她淡淡嗯了声,没再多言。 季照临心中如燃起一团小火苗在炙烤,嗯是什么意思?解完了惑,他没了可用之处,可以出去了是吗? 他几乎硬着头皮问:“你当真……不想看见朕?” 沈清檀极力压抑住将要溢出来的笑容,继续不动声色。 其实她这几日里,过得分外难熬,一天要吃上许多冰镇西瓜和冰饮才能消除内外的双重燥热。 不止是因为有个谜团搁在心底,还有……说不想某人吧,还是有那么点儿想。 终于,等到了季照临归来的这日。 见到他火急火燎却要极力装作不在乎的模样,她偏要故意逗他,表现得比他更不在乎,看谁最着急。 她笑问:“你忘掉她了?” 这是她之前说过的,若要同她论真心,先放下其他人再说。 即便这其他人同样是她,但季照临不知道,在他心中,这是分得明明白白的两个人。 季照临怔了许久,他眼底映着她的模样,脸蛋雪白,双眼乌黑分明,笑盈盈地往上看,看得人心尖儿直打颤。 再往她身后看,壁上悬挂着一幅些微泛黄的画像,画中人似笑非笑,含情凝涕。 这两张容貌逐渐重合,怎么都无法分割开。 他抿唇,道:“没忘掉。” 于是沈清檀做出请的姿势,语气轻松:“那什么时候忘了,什么时候再来。” “可能,没法忘。”季照临不自觉出口。 沈清檀面色稍变,这是什么意思?季照临说的心悦她,只是说说而已,现在打算放弃了? “既然是曾经有过共同回忆的人,无外力,怎么可能平白忘掉?朕曾经,的确是心悦过她,但现在论起来,对她只有追忆和敬重,也许将来,她在朕的心中会越来越模糊,也许不变,朕不想说违心的话,朕的想法,就是如此。” 季照临低眸窥她,见她毫无动静,笑了笑:“你早些歇息,我出去呆着。” 沈清檀看着他转身,嘟哝道:“只问你忘没忘掉对她的感情,这么啰里啰嗦做什么?” 季照临身子一僵。 沈清檀走过来些,他的背几乎能感受到她呼出的微弱气息。 “我是个小气的人,我不愿意和别人共享我的夫君,也不希望我的夫君心里天天惦记着其他人,但同样……若是薄情寡性之人,也不配当我的夫君。” 季照临眼睫轻颤,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同时他觉得,沈清檀自从落水之后,看起来聪明了许多,他完全无法招架。 “若她活了,站在你面前,我在你身后,你会转身吗?” “她不一定没了,只是找不到……” “少废话。” “……” “转身还是不动?” “转身。”季照临道。 然后他就感觉到有人轻拍了拍他的肩,他下意识回头,半转过身,见沈清檀笑吟吟的,眼里似有水波荡漾,声音见几分柔情:“既然都沐浴焚香过了,那就留下吧。” 他怀疑自己听错。 他来前,是有特地沐浴焚香过,换了身华服,但见到沈清檀不冷不热的模样,以为她得了五感失灵的怪病。 现在突然这般,真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胸膛跳动渐快,问:“当真?” “真,”沈清檀手搭在领口,作势要褪衣裳,“不然我待会沐浴,你跟着一起,再洗一遍?” 季照临只觉得鼻腔温热,连忙低头,同时以内力逼回去,不教她发现。 沈清檀暗觉好笑,还想再逗逗他,谁知道下一刻双臂外围骤然有劲力袭来,被搂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胸膛很扎实,还……很香。 50-57 第51章 同眠“能亲吗?” 沈清檀的心咚咚直跳,不消片刻,她从突如其来的娇羞转成了好笑,面前人的心跳声竟比她的还快,还要大声。 他也很慌张吧? 季照临搂得越来越紧,直到沈清檀有些受不了,故意咳了两声提醒他:“可 以放开了吗?” 他双臂倏然一松,却没完全放开,垂下眼眸,专注地看着她。 沈清檀好笑问:“你该不会要在这儿抱我一晚上吧?” “不会。” 这笔账,季照临还是会算的,抱她一晚上和与她同床共枕一晚,当然后者更划算。 沈清檀去沐浴,几扇屏风完全遮挡住了她的身影,季照临僵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生平第一次这般手足无措。 好不容易等到她穿着中衣走出来,其他人等退了出去,他望去,沈清檀黑发如瀑,松松散散垂落在身后,经水涤荡过的脸蛋更是白嫩无暇,衬得双眼愈发浓黑,只随意看向他,已足够让人心动。 季照临没敢多打量,随后将眸光收回,却又不知道该看向哪儿显得正常。 沈清檀轻巧一笑,话里携着浓浓兴味:“想看,何不多看一阵?” 季照临脸微红,好在有昏黄绰约的烛光打过来遮掩,才使得他继续维持镇定同她较量。 两人躺在同一张榻上,殿内吹熄到只剩下寥寥两盏灯,烛光越发暗昧,季照临闭上眼,躺在外边,几乎不敢动。 谁知不消片刻,有人倚过来。 感受到沈清檀那只柔若无骨的手攀上他的左手,季照临整个人僵硬到如同石头,这下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他还在等着,等沈清檀的下一个举动,谁知,只等来她清浅均匀的气息声。 她完全没有非分之想,竟睡着了。 季照临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天还未亮,沈清檀依稀感知到身旁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她于朦胧中掀开眼帘,见季照临已起身,正坐在床沿边穿靴子。 她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半梦半醒问:“你起来做什么?这会儿天应该还没亮呢。” 季照临无奈道:“早朝。” 对…… 她差点忘了他是圣上,不是她这种闲人。 沈清檀支着身子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那你要不下了朝,再回来补会觉?” 季照临一怔,这种随意熟稔的口气,可真难得。 他轻笑一声:“到时看。” 接着,他穿好了靴子,忽然往她这边迅速凑过来,沈清檀不明所以。 他浓长的睫毛几乎快贴上她面部肌肤,鼻骨挺直,轮廓俊秀,异常好看。 她干巴巴问:“做……做什么?” 季照临滚了滚喉咙,很小声问:“能亲吗?” 她懵了,旋即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垂下眼睫,艰难吞吐道:“能……吧。” 其实他是圣上,别说亲,就是他想当场圆房,她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但皇家的规矩是一回事,她心里愿不愿意,会不会给他脸色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清檀话音落下,季照临却迟疑半晌不敢继续凑近,她在心里替他着了把急,抿抿唇,下定决心,主动闭上了眼。 她默数十下,若他还没有动静,就休要怪她不给机会了。 十、九、八、七…… 一片温凉贴了过来,不算很软,仅仅只触碰到她的上嘴唇。 沈清檀微微掀眼,很想说,你快亲到我的鼻子了,眼见他又十分认真,开口的想法还是作罢。 她低估季照临了…… 很快,他的唇辗转到下唇来,直至完全包裹住她,温凉渐渐化作炙热,烫得人心惊。 口齿不知何时启开,春水翻搅,情意绵绵,乱了人心。 …… 第52章 愁呐两人烦的是同一桩事。 由于惊扰醒了沈清檀产生的这出变故,季照临剩下的时辰愈发缩短,最终与沈清檀分别,离开清檀殿时神色匆匆,步伐快到像是身后有人在追杀他。 清檀殿外,恭候着圣上离开后,春夏秋冬几个同清檀殿里其他跑来看热闹的宫人们迟迟不敢相信。 虽说往前,圣上也有在清檀殿留宿过,但这群人眼睛没瞎,真正的浓情蜜意和逢场作戏,他们还是能分清。 这是清檀殿众人要跟着鸡犬飞升了? 从前他们臆想过那么多次,都没确凿实现,这回看圣上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总该是真的了吧- 朝堂之上,位于下方的大臣们手持笏板笔挺站立,很快,他们纷纷察觉到圣上今日与往日有所不同。 圣上往日总是沉着个脸,面色比谁都要难看,偶然有几次心情好些,只是不挂脸了,唇抿着面无表情,这已算极为难得。 这一刻大家都见到了,圣上面色微微透出些红润来,唇角勾起带笑,眼中似乎也有隐隐笑意晃动,极不像他。 大臣们深觉诧异,彼此之间屡屡交换眼色。 最后,他们得出结论来,不论圣上是因为什么心情好,平日里有要事启奏又唯恐触怒龙颜的,趁着这会儿赶紧说吧。 几位大臣争先恐后,将自己要呈报的事情说了出来,果然,圣上不曾动怒,而是和颜悦色处理,像极了一位明君,让他们倍感欣慰。 最后,沈若从站在首排左侧,腰杆挺直,不卑不亢道:“圣上,微臣有事要奏。” 季照临一和他对上眼色,直觉不好,总感觉沈若从要挖坑给他跳。 “此前后宫空虚,绵延皇嗣一事暂且不提,而今后宫中已有三位妃子,圣上应当加把劲,雨露均沾,尽快让皇室开枝散叶。” 雨露均沾四字,咬得格外死。 季照临额上青筋隐隐暴起,果然在给他找事,他不过才在清檀殿留宿一夜,沈若从便闻到了味道,要来找他麻烦,企图让他和沈清檀之间生出芥蒂。 “朕……知道了。”他咬牙道- 沈清檀正睡着回笼觉,人迷迷糊糊的没醒,身子被人一把搂住,陷进了一片结实温暖中。 她起初一惊,后来意识回笼,知道这是某人归来了,于是放心缩在他怀里继续睡。 季照临正气着,见她仍然不醒,不免好气又好笑。 她倒好,他正因为她爹出的对策烦得不行,她却安安心心在这里什么事都不想,只管睡大觉。 季照临坏心眼地将她箍得紧了些。 沈清檀在睡梦中不舒服,哼唧了几声。 两人再次醒来,天早已经大亮,沈清檀这会儿是彻底睡饱了,往后一看,季照临闭着眼,呼吸均匀,不知是假睡还是真不醒。 她用手指拨弄了下他的脸,不知道是先前挣脱了些他的怀抱,还是手指的触碰让他清醒,季照临掀开眼眸,眼底漆黑幽深一片,对望着,像是要把她吸纳进无底洞。 沈清檀渐渐生出些羞涩来。 “我饿了。”她企图掩饰。 “那不睡了,起来。”季照临当真,彻底松开了她。 沈清檀在心里悠悠叹了口气,觉得这个借口找岔了。 被人搂抱着睡觉的滋味怪好,她竟生出些不舍来。 这殿中有冰鉴,倒不用怕热,只是若到了冬日,肯定更舒坦,两人和和气气搂在一道,抵足而眠,无需炭火,浑身肯定都暖和透了。 可她不能直接同季照临讲明,再邀请他他多来清檀殿吧,这样夜夜笙歌,迟早要被大臣们联合上奏,说她是妖妃祸世。 想着,叹息声溢出口中。 季照临暼她一眼,问:“你在烦心?” “嗯,”沈清檀无力地点点脑袋,“愁呐。” 季照临想,他也愁,她的事还能比他更愁? 殊不知,两人烦的是同一桩事。 第53章 下厨“小姑奶奶。” 季照临不赶时间,为表真心,他竟要照着赵姨的糕点方子,去清檀殿的小厨房内亲自动手。 沈清檀笑眯眯托腮望着远处的他,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其他宫人同她不一样,他们可吓坏了,个个胆战心惊,唯恐圣上在厨房里闹出什么乱子,到时将脾气发到他们身上。 好在圣上的厨艺竟比贵妃的要好,像是生来便具有天赋那样,只粗略看过一两遍方子,从头到尾便行云如流水,一切都很顺利,做出来的糕点卖相极佳。 季照临端了两碟糕点呈到沈清檀眼前,还特意为她亲自沏了壶茶,静待她品尝。 “谁大清早吃这个呀。” 沈清檀娇嗔似的抱怨了一句,随后拈起一块,放进嘴里咬了一小口,适时地露 出满足的神情,同时她偷偷观察季照临的面色,果然从紧绷转为了欣慰。 味道是真不错,有赵姨的十之八九了,不都说君子远庖厨吗?他能放下身段,为她洗手作羹汤,可见极为诚挚。 正继续吃着,季照临冷不丁道:“有件事,要同你说。” “什么大事?圣上要这般迟疑?”沈清檀抬头,等着他的后话。 季照临硬着头皮,把朝堂上沈若从干的好事说了出来。 沈清檀听得怔住,迟迟没有回音。 季照临不由担忧,果然同他想的那般,沈清檀动怒了。 也是,她明明说过,不愿与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听闻了此事,毫无波澜才不正常,那样就该换作他动怒了。 谁知道,某人似没心没肺般,下一刻,满面笑意问:“那你打算怎么应对呢?” 季照临说不出话,一语成谶,生气的人果然换成了他。 “难道说,圣上只顾着与沈相不对付,不想听他的话,按他所说的去做,只顾斗气,还没切实想过应对之策?”沈清檀存心气死人不偿命般,故意问道。 季照临真拿她没辙,反问她:“难不成爱妃有了主意?” “没有,”沈清檀依旧笑眯眯,“圣上该听沈相的话,也要多去其他妃子那里,雨露均沾,何况目前后宫空虚,圣上先学着应付挺好的,省得以后后宫逐渐扩大,圣上不知道如何招架。” 见她越说越离谱,季照临忍不住了,轻声呵止道:“够了!” 接着,他存心惩罚她那般,将她面前那两碟子还在散发着扑鼻热气的糕点端走,冷肃道:“能说会道,嘴完全闲不下来,想必是没心思享用糕点了。” “哼,”沈清檀也有些生气,双颊鼓了鼓,“不吃就不吃。” 季照临与她僵持了片刻,两人均分毫不让,虽对面而坐,视线不曾往对面人身上瞥过一眼,都知晓,若谁先开了头,接着便是动口求饶,再接着是一直服软。 季照临的两节手指在石头桌面上轻敲,装作淡然无谓,终于,在敲到不知道第几百下时,见对面人还没认输的意思,他转过了眼,喊了声:“小姑奶奶。” 沈清檀眉开眼笑地应了声:“哎。” 季照临哭笑不得。 他重新将那两碟糕点往她面前一放,整个人跟着过来,在她面前稍微矮下身,双眸与她平齐,耐心道:“你明明知道,我现在心里只有你一个,不想去招惹其他人。” 沈清檀红着脸嗯了声。 第54章 办法“先让你怀上龙子。” 这下两人是相安无事了,季照临一颗心放回了嗓子眼里,谁知,沈清檀黑漆漆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抿了抿唇,改变主意,又重新发起难来:“可她们,不是其他人,她们是你的妃子。” 季照临怔愣,俄顷莞尔一笑,彻底是没辙了。 好在,将糕点从小厨房里端出来时他顺便屏退了左右,这会儿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使出杀手锏也无妨。 季照临不动口,改为动手。 沈清檀猝不及防被他搂抱住,瞬时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说不过别人,就动手啊?” 季照临一举得逞,嗓音低沉,半是威胁般:“还说不说了?” 毕竟是青天白日,沈清檀怕他接下来再有什么更加过分的举动,适时求饶道:“不说了不说了,我错了。” “那便好。”季照临抬手,轻轻刮了刮她秀丽的鼻子,松开了她一些。 沈清檀不自觉伸手跟着摸了摸被他亲昵触碰过的地方,呃……这个举动,要比亲亲和抱抱更让她感觉到亲密无间,有种两人已经是老夫老妻了的感觉。 她微微一笑。 季照临的眸光略微放空,似深思过后,沉着道:“不过你先前说的,也对,不止现下后宫里的人要应付,还要提防日后被塞人……嗯,头疼。” 沈清檀抬眼和他对视,道:“再怎么说,你不可能真的把她们都当成摆件,一动不动光放在那,就算她们同意,大臣们也不会同意。” 其实,有句过分的话她没说出口,免得火上浇油,真惹怒了季照临。 她相信他现在是真心,可她不相信他能有长久的真心,不论他帝王的身份,这样,就连普通的男子都很难做到,譬如她爹…… 而她,也从未渴求过这个,嘴上说着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实际上心里很清楚这并不可能,若不是季照临突然提起,她还不想那么快的去面对。 他目前看来,似乎想为了她不碰其他女人,可眼下,他正与她浓情蜜意着,就算他一时间能做到,可又能长长久久地做到吗? 她不知道。 两人都一脸犯难,许久后,季照临双眸忽亮,笑得狡黠:“想到好办法了。” 沈清檀睁大眼眸,惊喜问:“什么好办法?” 季照临仗着周边无人,这下更是过分,将她整个人搂紧,带得她身子凌空一转,两人的姿势调换,他成了坐在石凳上的人,沈清檀猝不及防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一惊,搡着他的臂膀脚尖妄图沾地。 季照临看着她动作,双手始终游刃有余地同她周旋,就是不放人。 同时,他一侧唇角轻微勾起,不紧不慢道:“先让你怀上龙子,这样,可以堵上大臣们的嘴好几年,接着,尽快培养他,将他塑造成帝王之才,我再退居后方,一旦成为太上皇,就再也不用受逼迫了。” 沈清檀噗嗤一笑,全然忘了挣扎。 亏他想得出来,哪有新帝登基不到两年,仅一年多,就想着当太上皇的? 古往今来,恐怕只有季照临一人了吧。 第55章 渊源娃娃亲得以实现。 自打两人和好,交情更进一步,季照临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待沈清檀极为用心,平素里一抽出时间来,就往清檀殿里跑,尽最大能力陪伴她。 两人空闲时偶尔会下下棋,虽然沈清檀总是下不过他,她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确实不足,季照临每次存了心思要让她,被沈清檀看出来,棋局便彻底宣告结束。 有时还会去钓鱼,去两人第一次垂钓的地方,这个季照临没沈清檀厉害,往往他的桶里还只有几条小鱼,沈清檀的桶已然装满,于是季照临也不气馁,会配合她,露出由衷赞叹的表情。 赏花、放纸鸢、闲逛、互相品评厨艺…… 除了这些,好像也无事可做。 毕竟这皇宫中太小,只有这么一方天地。 有回垂钓结束,兴许是沈清檀满载而归的次数太多,这回并未表现出兴高采烈,反而是有些许意兴阑珊,季照临悄悄观察了许久,最后在送她回宫时,提议道:“不然,下回出去玩?” “出去,出哪去?”沈清檀的双眼闪烁了一瞬。 “出宫,不然还能是哪?”季照临有些好笑。 沈清檀眨了眨眼,片刻,神情渐渐趋于平静,想了想道:“之后再说吧,毕竟你现在忙。” 她很懂事,可季照临希望她能任性一些。 他要处理国事,的确是忙,抽不出很多空来陪她在宫外玩,匆匆地去,又匆匆回,想想都不会尽兴。 早知道,去承华寺的时候就捎上她了,至少可以感受下不同于宫内的气息,现在想来,实在是很后悔。 “那你好好想想,宫里还有哪些地方没去过,想去看看的?”季照临问。 宫中上下,每个角落他基本上都了如指掌,沈清檀却不同,以他的脑子想,想不出什么新鲜的好地方来,只能询问她自个儿。 沈清檀歪着脑袋苦思片刻,状若无意般提起:“我的娘亲同你母后,究竟是什么关系?” 话方出口,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给撕了。 提什么不好,偏偏提这个,恐怕会勾起季照临的回忆,惹他伤心。 “估计生前是挚友,”季照临倒显得无所谓,笑笑道,“你是想去母后宫中瞧 瞧?” 沈清檀被看穿心思,木纳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蓦地反应过来,季照临的话值得深究,都不说我母后,朕母后了,只有个母后,代表着同样是她的母后? 喔……她是他的妃子,的确是这样的。 沈清檀不得不微微红了红脸- 第二日,季照临抽出空来找她,兑现昨日的承诺,带她去先后居住过的宫殿中探看。 先后与先皇夫妻情深,在她过世之后,先皇为了不时惦念,没让任何人去动她的宫殿,一直将那片地方原样保留,只许宫人定时去打理。 走进宫殿大门,沈清檀见着先后留下的各处痕迹,还能想象到她生前的模样,定是位雍容华贵仪态万千的大美人。 季照临在旁道:“我小时候没什么事,就老爱往这跑,不过也不进去,往往是坐在檐廊里沉思。” 沈清檀噗嗤一笑:“那么小,有什么可沉思的呀?小小年纪就开始忧国忧民了?小大人。” 话出口,又一次想撕嘴。 人家坐在生母的宫殿里,沉思什么?当然是怀念娘亲呀。 她真笨,还没几年前聪明。 她的记忆里,季照临也的确是个爱发怔的小孩,偏偏要强装没这回事,每每逗得她想笑。 几乎逛完了宫殿上下,季照临带她进内殿,指着梳妆台上的一个妆奁,道:“那日怀念母后,因此来到这里闲逛,这个妆奁我打开过很多次,直至那一日才偶然间发现,妆奁内有夹层,我在夹层里发现了那一副小像,以及那把黄金小锁。” 沈清檀喃喃:“你看见小像上的人与我相似,立马猜到了我与她的关系?” “是,”季照临含笑道,“为了确认,我特意让朱全去查了沈相先夫人的小字。” 沈清檀跟着不自觉笑道:“没想到还有这一桩渊源。” “那可不是巧了吗?”季照临揽过她,笑意渐深,“这是冥冥之中就定下的缘分,从我们的娘亲延续到我们自身。” 沈清檀乖巧地在他怀里依偎了会,笑着笑着,忽然间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 主要是那把黄金小锁…… 她也有一副金锁,看似普通,可是是娘亲留给她的,她一贯很珍惜。 想到这里,她不禁去摸了摸脖子,却发现现在脖间戴的是其他璎珞,不是自己惯常带的那副金锁。 也要怪进宫后,各种赏赐太多,根本带不过来。 “你在想什么?”季照临察觉到她的恍惚,随口问道。 沈清檀抬眼看他,不知该不该说,抿抿唇,发现他眸光死死锁住她,不容她躲避,方缓缓道:“我在想,我也有一副黄金小锁,只是和你找到的那副样式不一样。” 季照临好奇:“噢?什么样的?” 沈清檀笑笑:“等我有空,戴给你看。” 其实无需特地戴给他看,季照临不经意间看见过她戴过几次,当时只觉得样式普通,大概稍微有头有脸点人家的千金,都能戴得上这么一副,因此没多心。 可现在明白了两人的娘亲竟然有如此渊源,不由得想得远了些。 因为,他也有和沈清檀脖子上相似的一把黄金锁,只是他嫌女气,从未戴过。 “是……”季照临顿了顿,又道,“你娘亲留给你的吗?” “嗯。”沈清檀未迟疑。 季照临不由笑了,他的,也是母后留给他的。 当晚,季照临命朱全翻找出那一把尘封已久的黄金锁,小心捧在手中,去清檀殿里找沈清檀。 方踏进去,便见沈清檀提着裙角跑出来,脖间一把黄金小锁,更衬得肌肤雪白,勾人无限遐想。 待她同样看清他手里的东西,辨别出来与她脖子上的如出一辙后,先是一怔,接着恍然大悟,了然一笑。 “娘亲说,我有一桩娃娃亲,这个便是信物。” 怪不得沈若从一而再再而三想让她进宫,是不是当中也有一部分,是为了母亲的期望,而不是纯粹的想让她身份显贵些呢? 彻底明白了来龙去脉,两人相视笑笑,现在他们如此融洽,也算是完成了两位娘亲的心愿。 娃娃亲得以实现,两人终成眷属。 第56章 离间“关于失忆过这回事,她从未对圣…… 同季照临好上后,沈清檀许久未干偷卖赏赐的勾当,日子一天天过去,几乎忘了这件事。 直到这一日,藤春找上门来。 他先是问了好,说前些日子知晓娘娘落水,本想着来看望娘娘,可又想想,知道娘娘定有许多人关心,他无足轻重,便忍下了。 现下来,想问问娘娘还有什么地方需要用上他。 一番话说得八面玲珑,竟让沈清檀生出了愧疚的心思,觉着不再需要卖赏赐了,应当让人先通知他才是,这回又让他白跑一趟。 她沉吟着,将想法说了。 藤春没太吃惊,笑道:“既然娘娘决定了,那么好。” 她不再干这勾当的原因有二,一来,因为沈若从太让她失望,她不愿再接济沈府。 二来,这样做对不起太后,对不起季照临,她得迷途知返,改邪归正。 又闲聊了会,藤春说起宫外的趣事,逗得沈清檀禁不住莞尔,之后,见他并没有走人的意思,沈清檀以为是想要赏赐,便让冬藏拿了枚金锭过来,权当感谢他这些时日的帮忙。 藤春未收,只面色些许不自然。 若没恢复记忆时,沈清檀定不知道藤春在想什么,现在却能想得很通透,旋即笑了笑,温和道:“藤春公公放心,本宫什么都不知道,若是敢透露一两点,不是害本宫自己吗?” 言下之意,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他的担心实属多余。 藤春彻底放下心来,笑吟吟道:“好。” 沈清檀命冬藏送藤春出去,本以为她很快会归来,谁知,足足去了片刻,沈清檀坐不住了,自行起身去殿外找冬藏,刚瞥过去一眼,吓得原地怔住。 她的心,凉了半截。 季照临坐在一张方桌旁,手捧茶杯,轻拈慢转,看似很悠闲。 听闻脚步声,他抬眸看来,一双漆黑的凤眸幽深不见底,脸上无甚表情,嘴角却不合时宜地微微勾起一边,很是玩味。 完了。 沈清檀想,不知他到底听见了没?若听见了,又听去了多少? 冬藏在他旁边站着,一张脸煞白,一看就知道是被季照临给吓的。 沈清檀勉强支撑出个笑容,试探问道:“圣上来了,怎么都不让人通传一声?” “我来你这儿,什么时候让人通传过了?”季照临一挑眉,很是不悦。 失策,情急之下说错话了。 沈清檀更是懊恼,朝他走去,笑容越发甜腻,企图蒙混过关。 “那既然来了,不如我们出去走会?”沈清檀问。 “你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季照临开门见山。 沈清檀欲言又止,一刹那间脑子里转了数百下,按道理说,以她和季照临现下的关系,她该如实告知,相信季照临也不会追究。 可一想到要坦诚,她就说不出口,难堪得很,以后怎么在他面前抬得起头来? 季照临将她的遮掩吞吐全看在眼里,面上故作深沉,神情不变,心里却暗暗好笑。 他的确全听到了。 可在沈府里时,他就已经知晓了这事,又不是多大事,还是那个想法,赏赐给别人的东西,随便那人如何处置,不需要管得太宽。 只是罕见她这番模样,想多看看,想着逗逗她。 最终,沈清檀还是瞒下了,并未吐露实情。 季照临不怪她,之后嘱咐朱全搜罗了一应首饰,全部抬来送给她。 据朱全说,当时沈清檀面色诧异,回过神来后连连摆手,说清檀殿放不下了,朱全不管,只管让人往里放,说是圣上下令的, 他可不敢违背。 不过要走时,还是见着贵妃娘娘偷偷勾了几下嘴角。 季照临手持着笔,笔头往额穴杵杵,缓解了些许劳累。 他在想,沈清檀说的放不下,倒也是个实在的问题。 若她当真金盆洗手,日后他要送她什么,她宫中确实没地方放,那该如何呢? 要不,还是劝劝她,继续干那勾当吧?- 面对沈若从劝他雨露均沾,季照临虽是暂时想出了办法,可那毕竟是长久大计,现下无法正面去应对,因此每次在朝会上对上沈若从的视线,季照临都有些胆战心惊,怕他再度提起。 若是从前,他还能针锋相对,可现在有了沈清檀这一重关系,他哪里敢惹沈若从啊。 偏不巧,今日早朝,沈若从果然又提起了这一茬。 季照临烦得很,前几句还能勉强容忍,直到沈若从越说越过分,他摆摆手,制止道:“知道了,催什么?鸡下蛋都没这么快。” 沈若从欲言又止,看向他的眼神别有深意。 退朝之后,其他大臣们散去,唯有沈若从杵在那儿,似个木桩子般,一动不动。 季照临从他身旁过去,有心想无视他,偏偏又做不到。 毕竟他还是某人的亲爹。 于是,他极力堆出温和的面庞,轻声问道:“沈相所为何事?” 沈若从正色道:“微臣想同圣上走走。” 季照临:“……” 他是真不想,他只想和沈清檀去走走。 可朝会上敷衍过他,这会儿再拒绝实在过意不去,季照临应下,准备看他到底卖什么关子。 两人漫步在御花园,季照临本准备左耳进右耳出,无论沈若从说起什么,他只管摇头晃脑,嘴上绝不搭话。 谁知,沈若从不走寻常路,他说起了沈清檀幼时的趣事,他不自觉便听进去了,还听得相当认真。 沈若从抚抚短髯,笑道:“她那时候,可聪慧了,可惜啊,后来遭遇了意外……” “何等意外?”季照临担忧之下,迫不及待问道。 沈若从忽然眼神灼灼,望向他,沉声问:“圣上当真看不出来?” 季照临更迷糊了,问:“看出来何事?” “不应当啊,”沈若从摇着脑袋道,“圣上的洞察力本相当敏锐,可连这点都察觉不到。” 季照临面色微变,而后勾唇一笑:“沈相若是再同朕卖关子,那就莫要怪朕不再奉陪了。” 他的时辰宝贵,可不是用来让沈若从挥霍的。 沈若从叹了一声,缓缓道:“微臣猜,关于失忆过这回事,她从未对圣上提及吧?” 季照临微怔。 第57章 欺瞒他傻得可笑又可怜。 微风徐徐,又是在湖边,即便正值暑日,也不算闷热难当。 季照临的面庞现在湖面上,眼底漆黑,毫无情感。他的嘴角微微绷着,未曾松懈过一下。 沈清檀她,为何不对他说实话呢?- 半个时辰前,沈若从问出那个问题之后,看似略有得意,盯住他,只想看见他的失魂落魄。 季照临的确失神片刻,随后沈若从自顾自道来这段隐秘。 前些年,为了锻炼她,沈若从将年少的她送进宫中,化了名,无人知晓她的身份。 一切本都很好,只可惜,后来她的娘亲意外逝世,不知她是感应到了还是如何,正好圣上落了水,沈清檀救了他,可她醒来后,壳子看着好好的,会哭会笑会说话,但内里的魂魄大概是跟着娘亲一道去了,从此人变得不大灵光,与从前判若两人。 “这回又是落水,倒是巧,把丢失的魂和记忆给找回来了。” 话音到此中断。 季照临发觉沈若从是期待他的反应,旋即波澜不惊笑问:“这故事不错,还有吗?” 沈若从急急道:“圣上难道不气她骗了你?” “那是她还未曾恢复记忆,一旦她恢复了记忆,第一时间便告知了朕,”季照临气定神闲道,“不然沈相以为,朕为何突然与她好得如胶似漆,旁人分都分不开?不正是因为恢复了记忆,前后两段感情加在一起,更深刻了?” 听出他话里的旁人指自身,沈若从无奈,他气极发笑:“既然你们恩爱,檀儿又是微臣的小女,微臣自然愿意看见你们琴瑟和鸣,微臣先在这里,恭喜圣上和贵妃娘娘了。” 说罢,一拱手,再退下。 季照临漫无目的游走,不知觉间,便走到此处。 沈清檀落水的地方。 原来这里是分界线,落水这一遭是契机,醒来后,她恢复了从前。 怪不得,他觉得她最近聪明了许多。 季照临自嘲笑了声。 沈若从这种作壁上观的,能轻易察觉到沈清檀的不对劲。 可他看不出来,究竟是他待她不够用心,还是从前的记忆不太深刻,他竟然真的以为世间上有两位如此相像的人。 沈清檀将他耍得团团转,他傻得可笑又可怜- 明黄色的火焰在灯罩里晃悠,沈清檀手撑下巴,另一只手在数数。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四个时辰……” 往常季照临下了朝,顶天两个时辰,就会来到清檀殿找她。 可今日不同,都八个时辰了,月牙儿早就挂上树梢,她等得双眼发干,还没等来他。 很想怒气冲冲过去寻他,又想不能就这样投降,她得等他来了,装模作样发一通气,才能平息心中因为漫长等待而生出的怒火。 眼皮好累…… 一晃神,时辰过去,沈清檀惊醒,懵然发觉自己竟然趴在桌子边缘睡着了。 她急急看向身旁守候的秋收,问:“圣上来了吗?” 秋收也早已困得眼皮发麻,打了个呵欠,摇了摇头道:“不曾。” 沈清檀难掩失落,又问:“过去几个时辰了?” 秋收道:“回禀娘娘,已经是子时了,九个时辰了。” 沈清檀抿了下唇:“我睡着了,为什么不喊醒我?” 秋收有些委屈:“是娘娘您自己说,千万不要打扰您,就在旁守着就行,奴婢也怕圣上突然来了,看见娘娘这副模样心疼,不枉娘娘一日的等待,因此不敢随意来动娘娘,可谁知道,圣上竟没来……” 话音越来越小,只因沈清檀的面色越发不好看。 真扎心窝子,都快被扎碎了。 沈清檀气得往榻上冲,衣物不褪鞋子不脱大扑过去,闷住面庞一阵,又哼哼着将锦被抓来,一把盖过了头顶,将自己彻底与世隔绝。 谁要去见那大猪蹄子,谁稀罕他来了? 反正不是她。 这才新鲜了多久,一两月就腻了,还指望他以后? 沈清檀决定与他彻底分割开来,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各自安好。 可想了一阵,从被子里出来,眼睛发红,云鬓蓬松,她瓮声瓮气道:“给我重新梳妆,我要去见圣上。” 秋收见她终于想通,欣慰道:“娘娘,就是,圣上不来见您,您可以去见他,说不定圣上是太忙太累了,因此没有空歇,您去找他,他定会很欢喜。” “不是,”沈清檀磨着牙,字一个一个蹦出来,“本宫是要,去把他剐了。”- 月色静谧,夏虫轻鸣,宫殿的檐瓦陷进暗夜,裙角翻飞声不绝。 沈清檀脚步停顿,忘记了喘息,远远见着朱全守在季照临寝殿外边,其实内心抱着一线期望,季照临并不在这,而是在御书房忙累了就地歇下。 这样,她还可以骗骗自己。 朱全同样见着了她,先是惊喜,而后面上现出了一丝为难。 沈清檀早有预料,步伐轻稳地走过去,笑问:“圣上在里面?” “回娘娘,是。” “可还有别人?” 朱全连忙否认:“没有,只圣上一人。” 不是最坏的消息。 沈清檀又 笑了:“那圣上一人在做些什么呢?可是在批折子?” 若他在勤勤恳恳为民为国,是她狭隘了,那她还要给他赔不是,接着奖励他。 朱全苦脸道:“折子……没带到寝殿来,圣上估摸着……在看书,或是折腾鲁大人送过来的小玩意儿。” 沈清檀抿唇,心如刀绞,季照临有空看书或是折腾小玩意儿,没空来见她,难不成书和鲁行比她重要? 她径直往里走,没两步就被朱全拦住,他哀求道:“娘娘,别让老奴难做。” 沈清檀似笑非笑:“难不成,还给我设了禁制?” “不是,”朱全低声,“圣上看似心烦意乱,说过不想见任何人。” “包括本宫?” “是。” 沈清檀确认好,这下是真的被气笑了,朱全定是早就替她问过这个问题,方见她时,才会透露出难色,现下又如此迅速地回答。 季照临,是真不待见她。 什么叫不想见任何人,分明只是不想见她罢了! “本宫今夜就赖在这了,倒要看看,五更天早朝的时候,圣上会不会出来?”沈清檀不管不顾,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呀,娘娘……”朱全心急如焚,“您这可让老奴如何是好。” “要不,”他擦了擦额间的汗,问道,“老奴再进去替您通报一声?” “去吧。”沈清檀大剌剌,全然不顾仪态。 朱全没一会儿出来了,满脸堆笑,一声不敢吭。 沈清檀猜到了,挑眉问:“圣上不见我?” “娘娘,您还是回去早些歇息,明日待圣上养精蓄锐,定会来找娘娘您。” “你能保证他明日来找我?” 朱全:“……” 沈清檀起身,装模作样往来时的路走,待朱全一个不注意,忽然回头,径直越过他往殿里冲。 “哎,哎!”朱全见来不及阻拦,干脆不追了。 左右是得罪人,还不如祈求娘娘进去后能将圣上哄好,这样她也会记着现下,不来找他算账。 第58章 欺负-正文完- 第58章 欺负-正文完- 季照临未曾歇下,可无论做什么,都止不住的烦心。 沈清檀现在的模样和以往的模样在他眼前轮番出现,逐渐又合二为一,成为了一个他不太熟悉的人。 如何释然? 完全释然不了。 朱全进来禀报说沈清檀来找他了时,他是欣喜的,恨不得即刻拉她进来。 而后呢? 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了。 他心里有气,无法轻易消除。 脚步声袭来,季照临察觉到了,他无动于衷,仍然把玩着手上的鲁班锁,眉头都不曾抬过一下。 在沈清檀看来,季照临从头到尾镀上了一层寒霜,令她不敢接近。 还有几步,她定住脚步,就这么盯着他看。 季照临漠然了一阵,大概是沉不住气了,终于抬头看向她,问:“有事?” 沈清檀好气又好笑:“没事,但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不能。”季照临赌气道。 沈清檀当即明了,事出有因,他这模样定是她哪里惹了他。 明明想来讨伐他,一见到他这般,所有的气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奈和好笑了。 “那我走了。”沈清檀欲擒故纵,当即转身。 没走两步,她听见了身后的响动。 她当听不见,继续往前走。 “哎,”季照临闷到不行的声音在后方响起,“你若走了,就不要再来了。” 火气重新上来,沈清檀嚷嚷道:“不来就不来,当我稀罕来!” 她已经足够给他面子了,可惜他不识抬举,那么她也不奉陪了。 谁知,再往前没走两步,季照临的脚步跟了上来,从后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沈清檀像模像样地挣扎了几下,见挣扎不脱,就随他去了,任由他抱了一会儿,瓮声瓮气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季照临道:“今日下朝后,沈相来找我了。” 又是沈若从,沈清檀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又劝你雨露均沾?不要独独与我厮混?”她试探问道。 “非也。”季照临道。 “那么……是他觉得后宫里的美人不够,想让你广纳后宫?” 季照临哭笑不得:“这和上一个猜想有何区别?不是关于这方面。” 其他方面…… 沈清檀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她似乎能想得到了。 “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季照临的问话很慢,很是郑重。 同样,沈清檀的回答也非常慢,她轻声道:“没有。” 这一刻,季照临的手松开了。 她转身,对上他如墨般的眼睛,心里酸涩不堪,只等他戳破最后一层伪装。 季照临唇角弯了弯,道:“那没事了,我们早些歇息。” 沈清檀明明都准备好了,这时似吃了哑药般,所有的话噎在喉咙里,上下都不是,难受得紧。 他为何不更进一步,问得干脆些呢? 那样,她就能生出勇气来回答他了。 “你说的是在这里一起歇息,还是我回清檀殿?”沈清檀故作松快问。 其实开朝以来,一直都有妃子不能留宿在帝王寝殿里的规矩,她不觉得季照临会为了她破坏祖制,说这句话,纯粹是恍惚之下口不择言罢了。 “更深露重,留下吧。”- 沈清檀合衣躺在榻上,眼睫微闭,迟迟睡不着。 季照临的床榻好大,比清檀殿里的榻要大上两倍不止,不知道他平日里睡在这是怎么睡得着的? 不会觉得空落落的,孤独得慌吗? 身旁的人动了动,她如坐针毡,气息屏住,僵硬得如同一具死尸。 “睡了吗?”他问。 沈清檀不语,只一昧的僵硬。 “知道你没睡。”季照临又道。 沈清檀僵不下去了,轻轻叹息了一声。 “你是不是在生气?”她轻声问。 “嗯。”季照临的回答同样很轻。 “那要如何,才能消火?”她怀揣着小心问。 “……”季照临想了足有片刻,终于答,“取悦朕。” “……” 沈清檀觉得他是得了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无法无天了。 明明她才是被冷落了足有一日的人,明明她是来算账的,被他三言两语,变成了一个做错事的如履薄冰的人。 她的脚试探性地搭在季照临的脚上,能感知到他的躯体开始绷紧,气息变得轻慢,几乎要消失不见。 沈清檀在心里暗笑,就这样都招架不住,还想要她取悦他,逗呢。 沈清檀的足尖慢慢从他的脚背滑往腿一侧,停留的时辰足够久,甚至还坏心眼地蹭了蹭,肆意勾弄了一番。 季照临大气不敢出,犹如一只木偶。 沈清檀分外得意。 她要收回腿,谁知才到一半,脚掌猝不及防受到了一股力道。 季照临攥紧了她的小脚,眸光在昏暗中更显死沉,他微侧过头,意味不明地盯住她的眸子,问:“好玩吗?” “好……玩。”沈清檀的声音都有些怯了。 一息之间,他的唇铺天盖地地覆上来。 沈清檀招架不及,只觉得胸膛里的跳动骤停,把柄被他盈盈握在了手间。 迟钝地反应过来,她的脸都气得红了,支吾出声:“不要……”脸。 季照临愈发过分,让她无处可逃,亲得她晕晕乎乎,整个人如在梦里。 领口大开,他似乎是还不满足,大掌往下,她的腿想过挣扎,奈何拗不过习武之人。 花瓣绽开,花蕊初现,露珠莹莹隐现,很快又被亲得不见了踪影。 沈清檀说不清是难受还是快乐,指间想要抓握住些什么,又寻不到目标,樱口承受不住般溢出破碎之音。 “季……照临。” “嗯,”他气息均匀,抬起眸来看她,“我在。” 沈清檀要推开他,又被他轻而易举抓住了手掌,与她十指相扣。 她慢慢蜷缩,又慢慢绽开, 周而复始。 季照临抵住她,与她耳鬓厮磨,声音沉得紧:“你是她吗?” 沈清檀失神地望着上空,颈旁的肌肤都不再那么滚烫,喉间滚动,喃喃出声:“是。” 季照临拥住她,下一刻,她痛得眉头蹙起。 因为她有隐瞒,所以这是对她的惩罚。 一波又一波,浪潮无止尽,每一次都能比前头更汹涌,让她无力应对。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感受,沈清檀浮浮沉沉,意识逐渐远去。 …… 半夜醒来,沈清檀只觉得被箍得慌,透不过气。 她试着动了动,发现被身后的人牢牢禁锢住,想要翻身难如登天。 她幽幽叹了口气,只探出一个指头,重重去戳身后人的脸颊。 连戳几下,他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掀开眼帘,声音含糊:“怎么了?” “坏人。”沈清檀话意直接。 “……” 季照临拍了拍她的肩膀,哄道:“快睡吧,再过不久,就要早朝了。” 沈清檀赌气:“与我何干?去早朝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还可以继续睡。” “……” 季照临凑近,与她额间相抵,耐心道:“你骗了朕那么久,朕都原谅你了,还想怎样?” 沈清檀没招了,提起这个,的确是她理亏。 她气呼呼地往里一滚,再抢过半床薄被盖上,闭眼道:“睡吧,都不准再计较了。” 季照临厚脸皮地跟着贴过来,照样紧紧搂住她,没一句话,却处处彰显他的黏人。 “热死了,走开。” “不走。” “你是癞皮狗吧?” “不要命了?骂天子。” “就骂,就骂。” “……” 季照临无奈,最后含含糊糊道:“骂吧,随你。” 他应是累得很了,沈清檀想。 在他又一次入睡之后,她一点一点逃离他的怀抱,披上袍子下了床,来到窗棂前,她出神望向外。 今夜的月色真美。 回头见着某人的脸,登时又觉不美,谁让他那般小肚鸡肠,对他有所隐瞒,他便欺负她,欺负得那般厉害。 她决定,待到季照临下朝,罚他给她做上十道她从未吃过的菜,才肯消气。 万一他不肯做? 哼,那就等着,换她冷落他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