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婆到秀英》 第六章:清明遇故人(上) “外婆,小心点。” 次日清晨,周盐和项天一大早就赶到王秀英的家,搀扶着她下了楼。 这是一个老小区,没有电梯,王秀英住在四楼。 这里也是周盐住了十几年的家,尽管墙面早已斑驳,楼梯外沿也凹凸不平,但对她来说,依旧亲切。 如果不是带着项天在身边,她昨晚肯定会住回来。 此时黄灯灯和黄俊荣父子俩也已等在楼下,见到三人,简单寒暄过后,便各自上了车。 随后,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小区,前往犀牛山公墓。 周盐透过后视镜瞄了一眼坐在后排的王秀英,见她神态安详,面容平静,不像回来前的那几天总是嘴角噙笑,心情愉悦。 怎么回来了反而看起来不太高兴呢? 周盐不禁在心里疑惑。 项天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随便找了个话题打破车内的沉寂。 “外婆,你和外公是怎么认识的?” 正在看窗外的王秀英乍一听这个问题,先是一愣,而后才慢慢转过头,看向前排的项天,“别人介绍的。” 说这话时,她的表情仍是波澜不惊。 周盐又从后视镜里瞄了她一眼,随即递给项天一个眼神,后者旋即会意,跟着便换了个话题。 “外婆,这是我第一次来自贡,你得尽地主之谊,带我好好耍一下。” “要得!” 王秀英笑眯眯点点头,开始向他介绍起自贡的大小景点。 车内的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周盐解颜而笑,随即朝项天抛了个媚眼。 项天得意晃脑。 抵达公墓后,门口的车已经排成了两行,完全超乎周盐的预料。 “我还以为我们会是最早的一批。” 这时,家庭微信群来了条消息,是黄俊荣。 他发的语音:[孝子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说完,还@黄彩秀,附文:[孝女,还在三亚陪刘老头冲浪吗?] 周盐皱起了眉。 黄彩秀没有回复,就像人间蒸发一般。 不过,家里人早已习惯,反正该冒头时,她总会出现。 前面的车行得像蚂蚁,快半小时了,他们的两辆车前进的距离还不到十米。 黄俊荣没什么耐性,又在群里抱怨了一句:[公墓禁止烧纸钱,怎么他们还是那么慢?] 这条消息发完,周盐就看到他从黄灯灯的车里出来,背靠着车门抽起了烟。 “你们要不要出去透透气?”周盐问车内二人。 项天摇头,“我打会游戏。” 王秀英也摇头,“我眯一会儿。” 周盐笑笑,解开安全带开门下了车。 她舒展着胳膊,慢慢朝前面走去,想看清楚堵车的情况。 “小盐巴?” 突然,前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语调里带着不确定。 周盐连忙抬眸,“阿紫!” 她的声音倒是分外肯定,还夹杂着一丝惊喜。 “小盐巴,真的是你!” 这时,对方的眼神变得笃定,笑着向她迎来。 “你是吃了唐僧肉吗?怎么还跟读书那会儿一个样呢?” 对方一走近,周盐就一拳砸在他的肩膀上,亦如高中时那般。 他叫程蓝,是周盐高中时期的同桌。 因为橙色和蓝色可以混合成紫色,所以周盐就给他起了一个外号——阿紫。 不过一开始程蓝是不认这个外号的,他说橙蓝混合是棕色,不是紫色。 周盐懒得解释,直接找来水彩演示给他看。 “诶…怎么会变成紫色?美术老师不是说橙蓝混合会变成深棕色或灰色,还有黑色吗?” 看着橙色和蓝色的水彩颜料逐渐融合,从棕色变成紫色,他难以置信。 周盐唇角一歪,“做人要变通,老师讲的不会错,但不一定全面。” “你是怎么做到的啊?”程蓝好奇问。 周盐摊开没执笔的左手伸了过去,“一杯奶茶不加珍珠三分糖。” “再加七分薄凉。” 程蓝一巴掌拍她那只手上。 周盐得意扬唇,指着桌上的水彩纸说道:“理论来讲,橙色和蓝色混合确实不会直接产生紫色,但你别忘了,橙色本身包含红色和黄色,让蓝色的量高于橙色,大概三比一吧,橙色里面的红色就能和蓝色充分结合,出现较深的紫色。” 啪啪啪—— “涨见识了。” 程蓝笑着鼓掌,接受了“阿紫”这个外号的同时,也第一次直观地见识到答案的多样性…… “小盐巴,你长大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收起回忆,端详着这位许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程蓝有感而发。 周盐以前可是个假小子,即使蓄着一头长发,言行举止都颇为英气,哪像现在,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成熟女人味,五官也长开了,身材更是前凸后翘。 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噗!我马上就30岁了,已经超过‘女大十八变’的范围。” 见他一脸夸张的表情,周盐噗嗤一笑,猜中了他的心声。 “倒是你……” 她又一拳头砸在他的肩膀,“咱俩有十年没见了吧?你除了头顶有些白发,看着没啥变化,身材……” 说着,她就围着程蓝转了一圈,“身材也没发福,连小肚腩都没有。” “怎么保养的啊?” 她在程蓝跟前站定,又将他仔细打量。 “因为没结婚。”程蓝笑着说道。 这一笑,眼尾就出现了几道细纹。 唔…还是有岁月留下的痕迹。 周盐见状,心里稍微平衡了些。 “男人的花期果然止于结婚。” 她颔了颔首,翘起右手大拇指向身后指了指,“我弟,黄灯灯,快当爸了,肚子比老婆的孕肚还大。” 说曹操曹操到,身后骤然响起黄灯灯的呼喊。 “姐,队伍在动了!” 周盐匆忙向程蓝挥手作别,就朝自己的座驾小跑而去。 望着她随风摆动的长发,程蓝摸出了手机,给一位高中同学发去了消息:[把周盐的微信号推我。] 又一批车队驶离,周盐他们的车总算开进了公墓。 “哎哟!看来大家都跟我们家一样,把公墓的规定当耳旁风了。” 一停好车开门下来,黄俊荣就被眼前的浓烟熏得直捂口鼻。 墓碑前确实不能烧纸钱,就那么一条窄路给人通行祭拜,放了火盆人都没地儿下跪,但旁边还有空地,架不住大家都往那里摆火盆放鞭炮,“噼里啪啦”,乌烟瘴气。 “跟过年似的。” 项天忽然冒了一句,惹得黄俊荣啼笑皆非。 他扭头冲周盐挤眉弄眼,“你这小男友挺天真可爱。” 周盐礼貌性地白了他一眼,就挽着王秀英朝那一排排墓碑走去。 “你去吧,我来烧纸钱。” 王秀英蓦地拉住了她。 项天一听,忙道:“我陪外婆烧纸钱。” 周盐虚起了眸子。 黄俊荣笑嘻嘻地把装鞭炮的口袋递给了他,“顺便把炮点了,更像过年。” 周盐又翻了个白眼。 她不忘提醒项天:“注意安全,别真以为是在过年。” 项天“嘿嘿”一笑,搀扶着王秀英去找空地烧纸钱点鞭炮了。 “老姐,奶奶怎么不来祭拜爷爷?” 等到黄俊荣走在前面后,黄灯灯拉过周盐,小声探问。 周盐没听明白,“她不是去给外公烧纸钱了吗?” “烧纸钱归烧纸钱,跟祭拜是两码事,往年她都是先去祭拜,再跟着我们去旁边烧纸钱。”黄灯灯说道。 周盐眨眨眼,还真没注意这一点。 “也许,她是看到祭拜的人太多,准备烧完纸钱再过来拜吧。” 黄灯灯耸耸肩,“总感觉奶奶有些不一样了,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 周盐抿了抿唇,转头朝王秀英和项天的方向望去,发现二人已经在点火烧纸钱了。 烟雾徐徐弥漫,逐渐让王秀英的侧脸若隐若现…… “走吧。” 祭拜完外公黄庆华,王秀英就带头朝门口走去。 黄俊荣也打着呵欠附和:“走喽!任务完成。” “看吧,奶奶没去祭拜爷爷。” 黄灯灯凑到周盐耳边,小声嘀咕。 望着被项天搀扶着走在前面的王秀英,周盐顿觉如坠五里雾中。 忽然,她的手机振动了,摸出来一看,是一条微信添加请求。 [我是程蓝,加个好友呗!] 第七章:清明遇故人(下) “今晚你带项天去老街逛逛吧,如果坐船的人不多,就带他和外婆一块儿去夜游釜溪河。” 从公墓回到市区,来到一家餐馆吃饭的时候,周盐单独拉过黄灯灯,向他小声交代。 “我?” 黄灯灯手指自己,“你不去?” 周盐舔了舔唇,“晚上约了老同学。” “老同学?” 黄灯灯微眯起了双眼,将略显心虚的姐姐来回打量,“你都把天天带回来给爷爷上坟了,去见老同学怎么就不能带上他?” 周盐干脆直说了:“我要见的人是程蓝,带上他,很多话不方便讲。” “哦…你要背着小男友去见曾经的暧昧对象。” 黄灯灯懂了,眼神变得戏谑而促狭。 “什么暧昧对象?人家又不喜欢女的。” 周盐嗔了他一眼,又仔细交代了一番,跟着就去找项天了。 “不喜欢女的?” 黄灯灯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回想着从前跟程蓝打过的几次交道,喃喃自语:“可阿紫哥也不像喜欢男的呀?” 晚上八点,周盐准时赴约。 她没有刻意打扮,只是换下了上坟时穿的那身黑衣黑裤,换了件橙粉色薄毛衣外套内搭一条米白色连衣裙,脚踩一双平底单鞋,很随意地走进了程蓝事先定好的餐厅。 对方确实不是她的暧昧对象,不带项天不过是想和这位多年未曾联络过的老友单独叙叙旧。 毕竟她和程蓝上一回碰面,还是在高中班主任的葬礼上。 那会儿她正忙着考研,属于笨鸟先飞的她恨不得把一天24小时掰成48小时来用,哪还有心思和精力去找老友加微信。 再后来,就是恋爱、工作、结婚、离婚…彻底把联络老友的事抛诸脑后…… 看着坐在靠窗位置的程蓝向自己笑着挥手,周盐的步伐迈得更加轻松,打定主意今晚和这位老友好好摆摆龙门阵。 “怎么才想到加我微信啊?” 一坐下,周盐就先发制人。 程蓝笑笑,感觉这么多年过去,她的性情还是没变,不由欣慰开心,“怕加了也没什么好聊的,顶多在朋友圈点个赞,没啥意思。” “朋友圈不就是你赞我我赞你,大家商业吹捧吗?”周盐打趣笑道。 “诶…我看你发的朋友圈,是开宠物医院了吗?”她随即问道。 之前她隐约听其他老同学提到过,说程蓝考上了农大动物医学专业,她的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了程蓝给母猪进行产后护理的画面。 只因程蓝在她心中,向来剑走偏锋。 程蓝点头,“总店在成都,自贡是分店,不过我在自贡的时间长一些,因为这边的医护力量还不够,经常需要我亲自出手。” “那你给母猪接生吗?”周盐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正在翻看菜单的程蓝抬眸看向她,“那是畜牧站兽医的活儿,我是异宠兽医,倒是给龙猫接生过。” “异宠?”周盐似懂非懂。 程蓝简单地向她解释道:“就是猫狗以外的冷门宠物,比如鸟类、蛇类、蜥蜴、龙猫、仓鼠、刺猬等等。” “果然还是剑走偏锋。”周盐自顾点头。 “先点菜。” 程蓝随即叫来了服务员。 点完菜等待的功夫,周盐好奇问道:“你当初选动物医学,不会是因为那条毛毛虫吧?” 高二那年的一个夏天,周盐从一棵大树下经过,一条毛毛虫不偏不倚,落到了她的头上,她浑然不知,走进教室,才被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程蓝看见。 程蓝怕吓到她,就说要给她变一个魔术,让她闭上双眼。 周盐不疑有他,只觉他的手指在自己的头发上扒拉了一下,一睁眼,便看见一条毛毛虫在他掌心蠕动,顿时把她给恶心坏了,还骂他神经。 程蓝没有解释什么,找来一个盒子,把那只毛毛虫养了起来。 周盐不喜欢那玩意儿,让他看好盒子,别让毛毛虫跑出来了,否则杀无赦。 当然最后一句是故意吓唬人的,她要是看到,跑还来不及呢! 不过后来见程蓝真把毛毛虫当宠物来养,渐渐地,她便不再害怕,还跟他一块儿养。 只可惜,这条毛毛虫在二人的悉心照顾下,被养死了。 这件事对程蓝打击很大,消沉了好一阵子,还发誓说以后要当兽医,一定不会再让小动物死在他的手上。 周盐没忍住泼了冷水,“没听说哪个兽医会给毛毛虫治病啊?” “我会给毛毛虫治病了。”程蓝索性回答了她当年随口问的那个问题。 周盐顿时哑然。 紧接着,便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就知道阿紫你异于常人。” “那现在,你交男朋友了吗?”她好奇问道。 程蓝耸耸肩,“没看到合适的。” “也是,你瞧得上的同志大概率只出现在耽美小说里。”周盐点点头。 “那你呢?现在的小鲜肉男友合你胃口吗?”程蓝笑问。 “哟!连这个都知道了?看来没少在背地里打听我的事嘛。”周盐挑眉。 “哈哈!谁叫咱俩从前是好姐妹呢?”程蓝大笑道。 “防火防盗防闺蜜,幸亏我今晚没带上他,万一被你给撬了咋整?”周盐表情认真地开玩笑。 程蓝拍拍胸膛,“君子不夺人所好。” “我只是比较疑惑,你不是向来喜欢老男人吗?”他的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周盐暗恋高中历史老师的事,程蓝也清楚,只是过去对此讳莫如深,现在可以坦坦荡荡了。 “什么老男人?” 周盐睨了他一眼,“是成熟男人好吗?” 程蓝不置可否,“是前夫让你意识到男人熟透了,嚼起来塞牙吗?” “噗哈哈……” 周盐仰头大笑,“你这口吻,怎么这么像我外婆?” “是呀,塞牙。” 抹了一把眼角的笑泪,她颔首坦言:“在床上不肯出力,还想让我给他生一儿一女。” 闻言,轮到程蓝哑然失笑。 “那小鲜肉呢?应该很爽口吧?” 周盐当即苦笑,“爽过头了,跟头牛似的,还是最肯犁地的水牛。” 程蓝打趣式接话:“水牛好呀,体格健壮,力气大,耐力还好,是耕地好搭子。” “可我已经不再是一块需要开垦的处女地了,我都快30岁了,工作生活压得我喘不过气,空余时间只想平躺,不想被人折来弯去。”周盐颇为无奈道。 “挺有画面感。” 程蓝又打趣了一句,然后正色说道:“没有十全十美,只有基本合适,跟你画画的时候调色一样,手里只有橙色和蓝色,想要配出紫色,就调比例。” “这话也送给你。” 周盐顺势拿起服务员掺满红酒的杯子,向他举了举,“希望你早日调出适合你的另一半颜色。” 碰—— 程蓝举杯与她一碰,杯中的红酒激烈晃动,在水晶灯光的照耀下,时而紫红、时而橙黄…色彩,永远不是单一的,人生也一样…… “盐盐…亲爱的…你…你慢点……” 在跟程蓝畅聊完后,周盐内心深处的压力,以及隐藏的顾虑得到释放,一回到酒店,就破天荒地主动找项天索欢,还分外热情,反倒让项天有些不能适应。 他扶着周盐的腰,望着她仰头闭目的沉醉表情,喘息笑问:“怎么见完老同学回来就这么热情了?该不会是看到昔日男神变成大腹便便的酒糟鼻大叔,这才意识到我这个小鲜肉的好吧?” 周盐已累得喘不过气,“什么大叔…早就是…爷爷了。” “啊?” 项天大张着嘴,“男神的保质期这么短?” 周盐撩开胸前的头发,胯下动作更加卖力,“你们男人总说我们女人的花期短,其实我们女的只要不生孩子,管他是结婚、离异,还是丧偶,花期都会很长,你们男的才是一结婚就凋零。” “唔……” 项天努起嘴,想了想,说道:“好像是这个理,我看过我们家的老相册,我爸结婚前就是个标准的东北帅哥,刚结婚那会儿也挺帅,直到我出生后,额前的头发就开始稀疏了,再后来,肚皮像塞了个篮球…难怪我妈会嫌弃他,人变丑了,嘴还臭。” 说完,他一巴掌拍在周盐的屁股上,让她猝不及防的一阵痉挛。 下一刻,他倏地坐起,抱着还在战栗的周盐调转了方向,“亲爱的,我要把我花期最好的时候全部给你。” 窗外的雨小了,温度逐渐攀升,室内室外皆是如此…… 今年的清明节是三天假,余下两天就由王秀英当导游,周盐当司机,带着项天这个游客在自贡玩耍。 逛了恐龙博物馆、盐都博物馆,参观了燊海井,又去了一趟仙市古镇,还在东方广场美食街从头吃到尾,晚上则去同兴路夜市继续胡吃海喝,两天时间很快度过。 看到项天脸上的尽兴表情,还有心情转好的王秀英,周盐对这次的假期也很满意,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时间去程蓝开的宠物医院瞄上一眼。 周日傍晚,他们三人就要启程返回成都了。 临走前,项天提议打包几个“姐妹小吃店”的锅盔夹凉粉,那里离王秀英的家不远,她便拿着钱包出了门。 “糟了!” 半晌后,正在帮王秀英收拾行李的周盐忽然听见客厅里的项天惊抓抓地叫了一声,她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出去,“怎么了?” 项天指着被王秀英忘在茶几上的手机,皱起了眉,“外婆又没拿手机。” 周盐心头一怔,急忙找了出去,并对他说:“你就在家里等我!” 第八章:再次走失 “外婆!” “奶奶!” 两个小时后,除了等在家的项天,黄灯灯也开车出来寻找再次走丢的王秀英。 那家卖锅盔的小店就在贡井区广场路九号,离王秀英所居住的小区不到两公里的距离,如果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一来一回顶多一个小时。 眼下,姐弟二人把整个广场路都找了个遍,还是不见她的身影。 但万幸的是,暂时没听说哪里出了什么交通事故,二人猜测,她估计又迷路了。 “姐,报警吧。” 满头大汗的黄灯灯和周盐汇合后,冲她凝眉摇头,“我实在想不到,奶奶会去哪里。” 闻言,周盐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来报警,我去公墓看看。” 她迅速返回小区,开上自己的车朝犀牛山公墓驶去。 路上,她给项天打了个电话。 “我让灯灯报警了,我现在赶去公墓,希望外婆能在那里。” 项天问:“你觉得外婆是去看望外公了?” 周盐:“嗯,我们马上要离开自贡了,外婆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下一次再去探望我外公,不一定…还能记得他。” 项天明白了,叮嘱她注意安全,如果外婆回到家,会第一时间通知她。 抵达公墓后,周盐马不停蹄找去黄庆华墓碑所在的位置。 “外婆!” 她对自己的推测分外笃定。 尤其是一回想起上坟那天,王秀英的反常行为,她的步伐就更快了。 “外婆?” “妹儿你在找人啊?” 然而,当她跑到黄庆华的墓碑前,却没有看到王秀英,只有一个与其年龄相仿的老太太弓着背在捡拾黄庆华墓碑前那些放坏的水果和凋零的花束。 短短不到三天,那几个苹果已经出现了果斑,旁边的香蕉更是发黑还有了裂口。 她皱了皱眉,随即摸出手机,翻开相册,指着王秀英的一张单人照,问那位老太太:“请问,你有看见这位老人吗?” 老太太摇头,“没什么印象。” “怎么?这位老姐姐不见了?”她关切问。 周盐点点头。 老太太提议:“你确定她来过这里的话,就让门卫给你调下监控看看吧。” 周盐眸光一亮,谢过那位老太太后,就直奔门卫办公室,向工作人员说明了王秀英的情况,希望对方能调出监控给她找一找。 “这是我的身份证,我表弟应该已经报了警。” 她又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还不忘强调报警这一点。 工作人员检查了她的身份证后,又对照了黄庆华的个人资料,这才答应帮她查监控。 正当他们几人盯着屏幕一帧帧查找时,周盐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她忙不迭地摸出一看,竟是黄彩秀发来的消息。 [去老盐厂找找看。] “老盐厂?” 她赶紧回复:[是外婆曾经工作的单位吗?] 黄彩秀:[是!赶紧去找吧,天就要黑了,再晚过去,更不好找。] 周盐看看旁边的监控屏幕,思索了一下,就给工作人员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开车直奔老盐厂。 自贡的老盐厂有好几家,但王秀英只在贡井盐厂上过班。 不过那里在2001年被新组建的四川久大盐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收购重组后,便不复存在,周盐也没再听到王秀英聊起关于盐厂的事。 “我妈为什么会认定外婆去了那里?”周盐不解。 她开了很久的车,才抵达位于长土的厂区旧址,天色已经转暗,周围悄无声息。 这里虽然离市区只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但地面不再是沥青路,而是夯土路,崎岖不平,尘土飞扬,旧厂附近一片荒芜,蓝色铁皮门前的路面都长出了青苔,一看就人迹罕至。 这让她不禁怀疑,外婆真的来了这里吗? 在门口转了一圈,她很快发现,正大门是关严了,但旁边的小铁门没挂锁,锈迹斑斑的老式挂锁悬在锁眼上,只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伴随着刺耳的“吱呀”声,打破了此间的沉寂,却反倒让她蹀躞不下。 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试着叫了两声“外婆”,无人回应,只有她自己的回音。 脚下满是落叶和陈年垃圾,红砖青瓦的办公楼斑驳凹凸,不远处,伫立着高耸的井架,它像个不愿倒下的老者,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经年累月地腐朽,唯有自己还苦苦强撑,以向后人证明这里曾经也辉煌过。 太阳的余晖渐渐消失在地平线,晚风习习,周遭愈发静谧。 周盐拿出手机,点开了手电,缩着脖子呼喊着“外婆”,可依旧无人回应。 越往里走,越是荒凉,她有些害怕了,仿佛回到小时候跟小伙伴们一起玩捉迷藏误入待拆老居民区时的情景,还没等别人捉到自己,自己就先迷失了方向,变成无头苍蝇。 那个时候,她只要哭着大喊“外婆”,王秀英总会出现,将她带回家。 “外婆,你到底在不在这里啊?” 她走累了,背靠着一棵树干,茫然无措。 [找到外婆了吗?] 这时,项天发来了消息,并向她讲了一下他们那边的情况。 [灯灯和民警一块儿去找外婆了,让我继续在家里等着。] 周盐:[没在公墓找到人,工作人员在帮我查监控,我现在在老盐厂,我妈说外婆可能来了这里,但我进来这么久了,没发现有人的样子。] 项天:[那就快回来呀!说不定你一回来,他们就找到人了。] 周盐想了想,回了个[好],就退离树干,准备按原路返回。 “咦?” 折回时,她无意中发现了一条小道,左手边是围墙,右手边是一排砖瓦平房,像是一个废弃的居民区。 她曾听王秀英提到过,结婚前就住单位里面,一人一间屋子,不宽敞,但很自在,可惜结婚后就搬去了黄庆华的单位宿舍,虽是两间房,可筒子楼窄小人多,晾个衣服都不方便,哪像盐厂的宿舍,背后有小院儿,洗衣服晒被子都很宽敞…… “外婆。” 走进小道后,周盐终于在残阳下找到了王秀英,她轻声呼喊着对方,却不敢靠近,怕打破此刻的宁静。 王秀英侧对着她坐在一间屋子的门槛上,那扇脱漆的黄色木门紧闭着,上面贴着一个有残缺的福字。 于落日余晖下,王秀英半明半昧,宛如一幅油画。 周盐怕自己莽撞入画会毁了这幅画的意境,于是便静立在原地,拿出手机,关掉声音,将这幅画拍下留念。 桑榆暮景,同样动人。 不过换做在墓地,可不见得能有这样的意境。 “盐盐?” 就在她暗自好笑之际,王秀英忽然转头,看见了她。 “我…我好像忘了过来要干啥了?” 转瞬间,王秀英露出了迷茫困惑之色。 “你是过来欣赏夕阳的。” 周盐莞尔走近,将她搀扶而起,指着即将消失的残阳,对她说道:“余霞散成绮,在市区,可不一定能见到这么美的傍晚。” 王秀英没有拆穿她明显是在哄自己的话,拍拍她的手,说道:“夕阳落山了,我们回家吧。” 这一耽搁,回成都的计划只好改在明天。 但还在实习中的项天不方便请假,周盐让他先开自己的车回去,她和王秀英明早坐动车就行。 送走项天,又等王秀英睡着后,周盐拿着手机走出家门,来到顶楼天台,给黄彩秀打去了电话。 她本以为黄彩秀不会接听,或者要连打好几次才会接,没想到,刚一拨通,那头就传来了对方的声音。 “找到你外婆了?” “你怎么这么确定外婆会去那里?” 第九章:被粉饰的伤疤 “不然呢?你以为她会去哪里?去公墓找你外公吗?”黄彩秀哂笑着反问。 周盐:…… “为什么不会去公墓找我外公?他们老两口的感情那么好。” 沉默少顷,周盐也提出了反问。 黄彩秀毫不遮掩地嗤笑了一声,“感情好?” “谁跟你说的?你舅?还是你外婆?” 周盐再被噎住,张了张嘴,竟答不上来。 印象中,确实没人告诉过她,外公外婆的感情很好。 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兴许…是从王秀英偶尔提及的往事碎片中推测出来的吧。 毕竟,她的父亲在她八岁时就已病故,年幼的她对父母间的感情记忆不深。 而舅舅离过两次婚,更没法从他和前两任妻子的身上看到夫妻和睦的影子。 只有外婆和外公结婚数载,生儿育女,直至外公病逝。 外婆在养育她和表弟的过程中,难免不会提到从前的事,每每聊到外公,均无怨言,不像母亲和舅舅,一个提到亡夫就怪他扔下了孤儿寡母,一个提到前妻们更是没有多少好话。 但现在想来,没有怨言就是恩爱和睦吗? “怎么不说话了?那我挂了,你刘叔还等我去吃宵夜呢!”听筒那边骤然响起黄彩秀催促的声音。 “妈!” 周盐立即回神,轻声询问:“妈,外公以前对外婆不好吗?” “嗐!一起过日子,就那样呗,不过嘛……” 说着说着,黄彩秀的口吻突然一转,声音明显低沉了一些,“我爸不像你爸,脾气好,我爸一喝了酒,塞话就多,有时还要动手,我们都挨过他的打。” “家暴?”周盐皱起了眉,不由拔高了嗓音。 “哎哟!那个年代,哪有家暴这么一说呀?”黄彩秀恢复了平常的说话调调。 “有些男的喝多了就是那样,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反正,我们都习惯了。” 但说到后面,底气似乎变得不足,有些嗫嚅。 “我还以为外公对外婆很好。”周盐垂下眸子,眼神变得黯然。 头顶的月光也不太亮,被云雾半遮。 黄彩秀接着说道:“还是挺好,只要不喝酒,对你外婆算是百依百顺,毕竟你外公大她那么多,她又是个孤儿,很心疼她的。” “你外公经常跟我和你舅说,要是哪天他走了,让我们一定要孝顺你外婆…咳!总之在你外婆意外怀上你那个不知道是小叔还是小姨的第三胎前,日子过得不错。” “第三胎?” 周盐愕然抬眸,“我怎么不知道?” “那会儿还没有你呢!”黄彩秀好笑。 周盐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唔……” 黄彩秀仔细回忆了一下,缓缓开口:“85还是86年,我记得那会儿正是贡井盐厂发展势头最好的时候,你外婆也在备考高级职称,要是能考上,即便后来盐厂卖了,你外婆怎么都能坐上办公室。” “但是啊…命运总是不眷顾我们家……” 她似是叹了口气,才继续道:“她安的环莫名其妙掉了,意外怀孕,还是宫外孕,这孩子肯定要拿下,手术过后,她的身体很虚弱,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应付高级职称的考试,还在医院里躺了大半个月。” “等她返岗时,天都变了,对别人是晴空万里,对她来说却是阴雨绵绵。” “本来她一女的当盐工就没法跟那些男的比,全靠吃苦肯干,现在身体垮了,还怎么拼?” “你外婆那么要强的性子,比起你外公偶尔的酒后家暴,工作上没了奔头才是最大的打击。” “加上你舅舅又不争气,你外婆刚重新回到岗位站稳脚跟,他居然把自己的腿给玩儿折了,你说气不气人?” “要不是他摔断了腿,我们家后来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存的钱全给他治腿去了,结果还是没治好。” “一番折腾下来,你外婆的工作差点没保住。” “为什么是我外婆?我外公呢?”周盐突然打断,问道。 黄彩秀没能马上会过意来,“什么你外公?” 周盐沉声问:“我外婆放下工作带我舅去治腿的时候,我外公在干嘛?” “上班呀!还能干嘛?”黄彩秀说道。 “他为什么不带我舅去治腿?他在电厂的工作不比我外婆的工作强多少。”周盐不悦道。 “哎呀!男人嘛,肯定工作更重要。”黄彩秀不以为然。 “难道女人的工作就不重要?”周盐加重了语气。 “好了好了,我要去跟你刘叔吃夜宵了。”黄彩秀准备挂电话了。 “妈,你那会儿又在干嘛?”周盐蓦地发问。 “我…我在读书啊!”黄彩秀磕磕巴巴地说。 周盐笑了,“去跟刘叔吃夜宵吧,代我向他问个好。” “哦,好嘞。” 黄彩秀搞不懂女儿阴晴突变的态度,不过没有多想,随即挂了电话。 周盐揣好手机,望着月淡星疏的夜空,感觉心情无比沉重 她一直以为,只有婚姻幸福的女人才会甘之如饴地照顾好家庭和子女,以及子女们的后代,否则,便是她母亲那样,逃避育儿的责任,只图自己快活。 可现在看来,外婆的婚姻分明谈不上有多幸福,却还是努力维系着这个布满疮痍的家。 她图什么? 抓了抓被风吹乱的头发,周盐转身下了天台,回到了家。 她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看着王秀英安详的睡颜,心头的沉闷散去了一些。 随即,她也上了床,搂住了她。 夜色更浓,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了房间,为床上相拥而眠的祖孙俩带来了一抹暖色…… 第十章:给外婆的记忆存储卡添新 “咦?” 翌日醒来,王秀英环顾着熟悉的环境,以及睡在身旁的周盐,露出了迷惑的表情,“我们昨天不是回成都了吗?怎么还在自贡?” 周盐闻声醒来,猜测她多半又犯病了,于是拉着她的手说:“外婆,昨天下午你回了趟老盐厂,我想着干脆就今早再坐动车回成都,让项天自己开车回去了。” “哎呀!这不是耽误你上班吗?赶紧的,我们收拾收拾就去车站。” 王秀英并未完全想起昨天的事,但也没时间细究,翻身下床后,就着急忙慌地穿衣服。 “外婆,我的课在11点,还来得及,现在才还不到7点钟呢!”周盐忙道。 “11点……” 王秀英掐指算了算,“时间还是很紧,动车至少一个半小时,加上坐车去车站…快快,你也赶紧起来。” 她迅速穿好衣服,又把周盐的衣服递了过来。 “好嘞!” 周盐没再赖床,一边穿衣服,一边问王秀英:“外婆,等到了成都,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学校?” 王秀英动作一顿,“我去干嘛?” “陪我上课呀,看我是怎么教学生的。”周盐笑眯眯说。 “这不太好吧?” 王秀英嘴上犹豫着,但周盐明显看出,她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期待和欣喜。 “外婆,当初可是你鼓励我考川师当老师的,可你都还没去过我们学校呢!” 周盐的话像一颗红苹果,香甜诱人,让王秀英很难拒绝。 随后,祖孙二人就抓紧时间收拾完毕,赶去坐动车,并在车上吃了早饭。 好在项天昨晚把大部分行李带回去了,两个人几乎打甩手,抵达川师后,周盐就带着王秀英径直来到自己的办公室,进行了简单的备课。 王秀英安静地坐在旁边,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笑盈盈地看着埋头写写画画的周盐,安心落意。 窗外柳树成荫,黄色的连翘绽放正旺,香气四溢。 春天真的到来了。 “外婆,走吧。” 10点半,周盐拿上教材,牵起了王秀英的手。 这是一堂小课,她让王秀英坐在后排,等上课铃打响后,便大大方方向学生们介绍:“今天我带了一位助理老师过来,专门监督你们有没有开小差。” 众人纷纷转头。 王秀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怎么是位老奶奶啊?” “不会是哪位新来的校领导吧?” 学生们的议论让王秀英更加局促,老脸微微泛红。 “你们叫她王老师就行了,要想在我这里拿到学分,就别在王老师的眼皮底下搞小动作。”周盐郑重说道。 众人一听,立马重新坐好。 王秀英莞尔一笑,跟众人一道,认真听周盐讲课。 望着站在讲台上议古论今的周盐,她恍惚有种重回校园当学生的感觉,尽管她只读过高中,从没听过这么深奥的历史课,可她却比在场任何一个大学生都听得专注。 “盐盐,你今天讲的这节课,是不是什么世界现代史啊?” 下课后,意犹未尽的王秀英就迫不及待拉着周盐问了起来。 周盐笑着纠正道:“准确来说,是世界近代史。” “哦哦。”王秀英点点头。 “外婆,你觉得我讲得好吗?”周盐挽住了她。 “很棒!”王秀英立即竖起了大拇指。 周盐眉眼一弯,“那改天带你去听听我的幼儿美术培训课和中学生作文辅导课。” “只要不影响你的话就行。”王秀英解颐,没再拒绝。 周盐打趣说:“哪会影响?你比我那些学生听得认真多了,完全可以当他们的榜样。” 王秀英赧颜笑笑,“现在的小孩条件真好,吃喝不愁,还能培养各种兴趣爱好。” “他们可不这么想。” 周盐皱着鼻子摇摇头,“他们还羡慕我们小时候呢,不用像现在这么卷,把书读好考上大学就行。” “人总是羡慕别人有的。”王秀英感慨道。 周盐愣了一下,朝她靠得更近,“我才不羡慕别人的外婆。” 王秀英老脸一红,冲她嗔笑:“就你嘴甜,难怪天天对你巴心巴肝。” “我可不是靠嘴甜追到他的,靠的是我成熟女人的魅力。” 周盐拨了拨头发,自信挺胸。 “我觉着吧……” 王秀英瞄了一眼她挺拔的兰胸,小声说道:“天天有点恋母。” 周盐顺着她的视线垂眸一看,当即失笑。 “外婆,你越来越坏了。” “为了防止你变成坏老太,以后我要把你拴在我身旁。”她顺势说道。 周盐决定,不再把王秀英一个人留在家,免得她对着家里的四面墙,逐渐流失记忆,让大脑的存储卡一天天空白。 记忆没法留住,那就往存储卡里添上新的记忆。 “外婆,也给你一套纸笔。” 此后,周盐总会带着王秀英跟随自己上班、兼职。 这个周六,有美术培训,她在上课前就把王秀英安排在角落的位置,还给她准备了纸笔。 她没见过王秀英画画,但在她的印象中,王秀英很喜欢看她画画,还问她以后想不想当画家。 小时候,她总会毫不犹豫地说想,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意识到家里经济的窘迫,她慢慢放下了画笔,只专心学习,力争每学期都拿到免学杂费的机会,好帮家里省些钱。 重拾画笔,是在她大学时期,课程松和些了,有时间就涂涂画画。 她曾想当一名漫画家,但为了赚钱,她考取了美术教育师资证书,把爱好变成了兼职。 后来教作文也一样,喜欢写作,且文笔优秀的她,又多了一样谋生的手段。 渐渐地,她好像失去了爱好。 但看着王秀英笨拙地拿蜡笔在纸上画着什么,这份遗憾似乎变得无足轻重。 “外婆,让我看看你画的啥?” 范画结束,周盐让娃娃们开始课堂练习,主题为“家”,她从前排逐一检查,最后在王秀英的小课桌前站定。 王秀英讪讪道:“我画得太撇了,你应该看不出来。” “这是我舅吧。” 但周盐却一眼认出,指着那个长短腿的小儿,笑着促狭:“外婆,你很会抓人的特点嘛。” “这个大红嘴巴的小人儿肯定是我妈。” “这个倒三角的应该是项天吧,黄灯灯才没这么壮呢。” “这是黄灯灯,小黑皮,这个长头发的一定是我…诶?你呢?你怎么没画你自己?” 周盐数了数,画上有她、黄灯灯、项天、黄彩秀、黄俊荣,却没有王秀英自己。 王秀英赧笑道:“我一脸褶子,画出来不好看。” “谁说不好看了?” 周盐拿起另一支笔,三两下就画出一个笑容和蔼的可爱老太太,跟王秀英有五分像。 “这是我吗?” 王秀英双眼迷离,感觉画上的小人儿看起来很陌生。 “画得不像吗?” 周盐眨眨眼,看看她,又端详着面前的画。 “比我好看。”王秀英笑着说。 周盐随即展颜,“画画嘛,自然是三分写实七分美化。” “哈哈哈……”王秀英仰头大笑。 …… “应试作文,不像平时你们写散文小说,目的只有一个,拿下高分,无论中考还是高考,作文的分数占比都很高,拿下作文高分,基本就不慌了。” “如何写好应试作文,是有技巧和规律可循的,首先要审题精准,学会提取题目中的所有关键词,确定文体类型和核心主题,别人家让你写读后感,你跑去写了一篇全新的文章,这比牵水牛上赛马场还要离谱。” “噗!” 全班哄堂大笑。 坐在最后面的王秀英也掩口葫芦。 她拿起签字笔,试着在面前的作文本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秀英。 许久没写过自己的名字了,“秀英”二字写得略微歪扭,她干脆边听周盐讲课边练习起自己的名字来。 秀英…秀英…秀英…… 写了满满一页,她这才对最后两排的“秀英”满意颔首。 翻了一页,她又写道:秀英是谁? 第十一章:秀英是谁? 写完,王秀英忽然顿住。 脑子里那种被橡皮擦胡乱擦拭的感觉再次出现。 自从生病后,她的记忆就像面前的作文纸,上面的文字时而清晰有序,时而又模糊混乱。 渐渐地,她的双眼变得迷离,耳朵也嗡嗡作响。 直到周盐的声音传来,她才慢慢抬起头,望向正在念一篇考试范文的周盐。 看着外孙女对自己的培训工作干得游刃有余,王秀英解颜而笑,随即埋首,在“秀英是谁”的后面写下:周盐的外婆。 紧接着,又写下“黄灯灯的奶奶”、“黄俊荣和黄彩秀的妈妈”、“黄工的妻子”…黄工? 她再次顿住,黄工又是谁? 黄师娘! 突然,她的耳朵里响起了一声呼唤,脑子里也浮现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 那是一群身穿蓝色工装的工人,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也有一两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他们齐刷刷站在王秀英面前,笑眯眯叫她黄师娘,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她想起来了,她的老伴儿生前曾是一名电工师傅,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在带徒弟,算是一名老师傅了,他的那些徒弟们,无论年纪多大,都会尊她一声“黄师娘”。 随即,她写下了“黄师娘”三个字。 她的记忆慢慢地清晰起来,下笔越来越快,写了不少名字、称谓、身份。 等她放下笔时,这一页已经写了近一半。 她从尾到头浏览了一遍,最后把视线定格在“秀英”二字上,她还是想不起来,秀英到底是谁。 “好累呀…明天又是周一了,我这周是一天都没休息,好想把时间回拨到清明节,我要睡个三天三夜。” 当天夜里,周盐澡一洗完,仿佛泄了气的气球一般,还没走到床边,就扑了上去,躺在床上玩游戏的项天猛地感到床垫往下一沉。 “还好垫子够软,你又没隆鼻隆胸,不然这一砸,肯定两败俱伤。” 项天笑着打趣,而后放下手机,起身跪在她旁边,帮她按揉起肩颈,“力道如何?” “再重一点,谢谢向师傅。”周盐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 “好嘞!” 项天干脆跨跪在她的大腿上,再重心前移,让她不承重的同时,也把力道蓄在了两条胳膊上,加重了按揉的力度。 “呼……” 周盐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似是把这一周积累的疲惫彻底释放。 “那个学生如何?能放手让她独立上课了吗?”项天问。 周盐撇撇嘴,双手交叠,垫在自己的下巴上,“她的专业能力是不错,不像我这个半路出家学画画的,但是吧,她不太会教小朋友,估计缺少实践经验。” “那…能换人吗?”项天蹙眉问。 周盐摇头,“既得罪人,还要从头再带…哎!也怪我自己太着急,没有亲自去挑人…算了算了,她也不笨,估计再带一两个月就能独当一面了。” “辛苦你了。” 项天按完肩颈,又顺着脊椎按揉下去。 周盐笑了笑,“累是累,不过很开心,天天把外婆带在身边,上课的时候我都没再跑神了。” “之前总会忍不住担心她在家里无聊,或者忘关火关电,出门又迷路,现在一抬眼,就能看到她,心里特别踏实。” “我看外婆也很开心。”项天莞尔。 “是呀,感觉回到了小时候,她接我上下学。”周盐笑着点头。 “比小时候强,现在还能跟你一块儿进教室。”项天补充道。 “哈哈哈…没错!” 周盐欣然大笑,扭过头来对他说道:“我仔细观察过,外婆的记忆确实在缓慢衰退,她有时会忘记关灯……” “我也经常搞忘关灯啊!” 项天骤然打断她的话,立即遭到一个白眼。 “你能跟我外婆比吗?你那是坏习惯,我外婆可是一个非常节约,习惯又好的人,她连大门的钥匙都从没忘带过,像关灯、带钥匙这种习惯,对她来说,已经形成一种肌肉记忆了,但现在,这种记忆正在衰退。” “哦哦!” 项天点点头,“年纪大了,肌肉也会萎缩。” “不过嘛,她最近也记下了不少新东西,至少让她脑中的记忆存储卡不会空白。”周盐又转回了头,继续说道。 “有新的东西进到脑子里,人就不会颓废,状态也会变好。” “她现在连玩笑都能开到起飞了,那天还说你恋母来着。” “啊?” 项天一愣,“外婆怎么看出来的?” 周盐侧过身,把胸脯往前一挺,又扬起了下巴,“这么明显,我外婆哪会看不出来?” 项天顿时微虚起了双眸,“外婆果然是火眼金睛。” 说完,他把上衣一脱,就俯身下来,吻住了周盐。 “诶诶诶…项师傅,你怎么毫无职业素养呢?”周盐急忙推阻着他。 项天顺势抓住她的手腕,单手握住,另一只手则从她的睡衣下摆探了进去,“谁叫你要勾引我?这几天看你这么累,本想放你好好休息,可你却非要点火,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他说的义正词严,周盐都要信了。 “我真的累了。”她软下了口吻,还打了个呵欠。 “敌不动我动。” 项天还是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单手脱下她睡衣后,顺着她的后脖子一路亲了下去。 “哎呀……” 周盐反抗了两声,最终还是因为实在太累,放弃挣扎,化身一条死鱼,一动不动地趴在案板上,任由项天手起刀落。 不多时,主卧内便传来此起彼伏的低喘呻吟,并夹杂着男女间的嬉笑调情。 而隔壁的次卧则早已静下,王秀英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稳。 不过,她紧紧合上的眼皮下,眼珠子正不停转动,胸口的起伏也逐渐剧烈,似乎深陷梦魇。 “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梦里的王秀英,穿着一条红色的泡泡袖连衣裙,齐肩的头发烫成了大卷儿,她涂着很白的粉、擦着比连衣裙还要红艳艳的口红,局促地坐在洒满花生红枣的双人木床上,又喜又羞地接受着亲友和同事们的祝福。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高大男人,对方的脸看不清楚,但声音还是耳熟。 面对贴满墙壁和窗户的“囍”,才刚刚20岁的她,对于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感到茫然。 半晌后,宾客散去,旁边的男人搂着她倒向“早生贵子”的床,她紧张不安地闭上了双眼…… “小王,咱们厂也有真空制盐生产装置啦!” 再一睁眼,她站在一座大型设备前。 这是一个庞然大物,比楼房还高,而这座庞然大物将伴随她往后许多年。 因为它的出现,她成为了一名真空制盐工。 后来,厂里的人都叫她“王工”。 这个称呼她最喜欢。 “秀英!” 蓦地,她的耳边不再是机械转动的声音,而是一个小女孩糯糯的呼喊。 她寻声望去,便见到了一个梳双马尾的七八岁小女孩向她蹦蹦跳跳地跑来。 “王院长给了我一毛钱,让我买大白兔奶糖给你吃,但我觉得你应该更爱吃花生牛轧糖…喏……” 对方一跑近,就从兜里摸出五颗花生牛轧糖,分给了她三颗。 “可牛轧糖比大白兔贵,一毛钱只能买五颗。”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花生牛轧糖?”王秀英好奇问道。 一开口,声音比眼前这个小女孩还软糯。 “我猜的,那天王院长抱你回来的时候,我看你手里就攥着一颗花生牛轧糖,都要化了,也没见你吃,肯定很宝贝。”对方说道。 “对了,秀英,你为什么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却记不起自己打哪儿来?” 对方歪起了头,分外不解,“我听王院长他们说,你大概有四五岁的样子,四五岁的娃娃怎么会除了自己的名字就啥也不记得了呢?” 王秀英咬着下唇,没有吭声。 “那你记得你爸爸妈妈吗?”对方放低了声音。 “爸爸妈妈?” 王秀英的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秒,她又一次睁开了双眼,但这次,引入眼帘的只有漆黑的天花板…… “诶?外婆呢?” 下课铃响起,周盐整理完教案抬眸一看,原本坐在后排的王秀英不在位置上了,走廊上也没有她的身影,于是赶紧冲到那张课桌前,发现她的手机还在。 霎那间,她的心头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十二章:成都没有天池寺 “这是你外婆吧?” 学校监控室里,保安主管老陈调出了一小时内的监控画面,经过一帧帧查找,他终于在南门找到了疑似王秀英的身影。 王秀英他见过好几回,或是在南门、或是在食堂,二人碰面还打过招呼,他对她印象挺深。 “是!是我外婆。” 周盐猛点头,一看画面拍下的时间,正好在她下课前的十五分钟左右,那会儿她刚好背过讲台,在写黑板。 “老陈,你往后看看,她出南门后去了哪个方向。” 老陈继续播放,一双眼紧盯着屏幕,“出门往左转了,好像…在等车。” “她叫了辆出租。” 周盐很快看见,王秀英站在马路边没多久,就驶来一辆出租车,她忙不迭招手上了车。 随即,出租车就消失在了监控画面里。 “你外婆还能自己打车,说明没啥大事儿。” 老陈见此情景,反而没那么担心了。 “就是这样我才更担心。”周盐苦笑。 她没时间向老陈细说王秀英的情况,道过谢后,就拿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一旁的老陈听她向110接线员讲述王秀英患有老年痴呆症,还曾走失过两次,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旋即放大了画面,向周盐指了指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码。 挂了电话,周盐再次向他表达了感谢。 “你外婆看起来挺好呀,精神头比好些学生还足。”老陈不解。 周盐叹了口气,“这种病吧,不发作的时候跟正常人没区别,发作起来就让人猝不及防,只能一直守着…可还是……” 她戛然而止,单手扶额,苶然摇头。 好端端地坐在课堂上,外婆怎么又会犯病呢?是我讲的内容触及到她某个发病点吗? 周盐冥思苦想,又百思不解。 警方那边查那辆出租车一时半会估计不会有结果,她干脆走到门外,给肖医生拨打了电话,把王秀英第三次走失的事告诉了他,并疑惑问:“肖医生,我外婆大部分的时候都好好地,像今天这样突然发病,是不是有什么事触发了她的发病点?或者说,受到了什么刺激?” 肖医生:“你说你当时是在上课对吧?” 周盐:“对,世界近代史。她之前很爱听我讲课,也没出现过突然发病的情况。” “唔……” 肖医生仔细想了想,又问:“今天之前,也就是最近,她或者你们家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周盐摇头,“没有啊!就清明回了趟老家…难道…是上坟这件事刺激到了她,才会一再犯病?” 肖医生分析:“有这种可能,兴许上坟这件事触动了她的某些潜在记忆,唤醒了她被压抑多年的某种情感,从而导致发病。” “潜在记忆…压抑的情感……”周盐如坠五里雾中。 “周老师,警察那边回电了,找到那辆出租车了!” 就在这时,老陈来到门口,向她招了招手,她立马回神。 匆匆向肖医生道谢后,她挂了电话回到监控室,拿起了桌上的座机,便听那头的民警告诉她,王秀英打车去了东客站。 “东客站?”周盐讶然。 外婆要去哪儿?回自贡吗? “嗯,回自贡。” 一个小时后,周盐在东客站见到了王秀英。 “外婆,你为什么要回自贡?待在成都不好吗?”周盐凝眉问。 王秀英的口吻透着一股憾然,“成都是好,可成都没有天池寺。” “天池寺?” 周盐一怔,天池寺,那里有自贡儿童保育院。 据说,外婆就是在自贡儿童保育院长大的。 “外婆……” 她看着外婆黯淡的双眸,心口像是被压上了一块石头,堵得她喘不过气,又不知该怎么办。 “你下午还有课吧,我们快回去。” 而面对外孙女的愁眉锁眼,王秀英蓦地像什么都没发生,牵着她就朝停车场走去。 “外婆!” 周盐拉着她停下,转瞬间,已然做了个决定。 “我们回自贡吧。” …… “你想好了?” 夜里,当项天得知了今天发生的事,以及周盐的决定后,难得露出迟疑之色,“请这么长的假,会不会耽误你的工作啊?还有那两个兼职培训,你准备咋整?” 周盐正忙着收拾行李,这次返回自贡,不是三两天的事,而是三四个月,甚至更长,带的东西会很多。 忙于翻箱倒柜的她,没有留意到项天脸上的复杂表情。 “上课的事交给我带的那两个研究生,他们两个的专业方向都是教育类,这个机会对他们来说,等同于实习,林主任也没有异议,只要我的学术论文和申请科研的项目不落下就行。” “培训嘛,少儿美术那边,可以放手了,作文我一周开车来成都上一两次课,影响不大。” “那我呢?” 项天走到她身旁,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我怎么安排?” “你?” 周盐一愣,放下正在叠的衣服,转过了头,“你有空就来自贡找我呀,我上成都也会找你,我家的钥匙还在你那儿,你随时可以来我家住,只要别乱带朋友来。” “呵。” 项天别开脸笑了,笑得让周盐心里没底。 “怎么了?天天。” 周盐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腰,“你是觉得我们以后不能每天见面了,所以不高兴吗?” 项天还是没有看她,“盐盐,我是不是从没在你的人生计划里?” “当然不是!” 周盐当即摇头否认,“决定跟你交往的那一天,你就已经在我的人生计划内,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怎么都不会想到,外婆她……” “那你打算嫁给我吗?” 项天打断了她的话,转头凝睇着她。 周盐瞪大了眼,“你才22岁啊!” “我说的是以后,等我工作稳定了,你会嫁给我吗?”项天神情郑重。 周盐垂下眸子,用指尖在他后腰上来回摩挲,“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你现在还在实习呢…呃!” 她的双手,被项天拽开。 一抬头,项天已经躺到了床上。 “天天。” 周盐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趴在项天的身上,轻声哄道:“我保证一周回成都至少四次,好吗?” 项天紧闭着眼,没有回答。 周盐吻住了他的唇,辗转碾磨,却始终撬不开他的嘴。 回想着项天平日里撩拨自己的那些手段,她随即掀开被子,从他的喉结一路亲吻下去…… “盐盐,我困了,睡吧。” 就在周盐准备脱掉他的内裤时,头顶传来他充满疲累的呢喃,紧接着,他就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第一次,周盐在这位向来听话的小鲜肉男友面前遭受了挫败。 她跪坐在那里,望着项天沉默的背影,脑子一团乱…… “你和天天是不是吵架了?” 三天后,周盐和王秀英准备出发回自贡,刚坐上车,王秀英就忍不住试探询问。 其实,她早就察觉到不对,因为这三天项天都没有过来,只在今早发消息给她,让她叮嘱周盐开车注意安全,到家后通知他一声。 很显然,这对小情侣在闹别扭。 “是不是因为你要陪我回自贡,让他不高兴了?”王秀英紧皱着眉,追问了一句。 “不是。”周盐果断摇头。 “我和他之间的频率不太一致了,暂时分开一下也好,他才能全身心地工作,争取实习结束就留在那家公司,那可是一家大公司,如果转正,他很快就能在成都立足了。” “他不想回重庆,如果不能在那家公司转正,搞不好会被他爸弄进长安上班。” “也许他现在是觉得我们这段感情对他很重要,可将来呢?” “他还那么年轻,就像一棵正在茁壮成长的树,感情不过是养分,工作才是土壤,我们之前太腻歪了,让他错把感情当土壤了。” 王秀英大概懂了,“到家后,你给他打个电话吧。” “嗯。”周盐点头。 这么好的小鲜肉男友,她可舍不得这么快就放手,对她而言,这段感情何尝不也是她的养分呢,只是她已经是一棵大树,不需要随时补充养分。 “盐盐,我是不是耽误你了?工作,还有感情,如果不是我……” “才不是!” 周盐很干脆地打断了王秀英的自责之言。 “育儿养老本可以说是责任,也可以说是人生的必然经历,不然又怎么会有‘慈乌反哺’这一说?” “只不过,过去是你帮我妈养大了我,现在,轮到我帮她为你养老了。” “要说亏欠,也是她亏欠了我们。” 王秀英哑然失笑,“也许咱俩上辈子都亏欠过她吧。” “那下辈子就轮到她给咱俩报恩了。” 周盐目视着前方,一笑琅然。 即将上高速了,她一踩油门,加快了车速。 她果决离开成都的行动力,跟当年离开自贡时一样,去与返就像个轮回。 人生也一样。 第十三章:按下暂停键 “外婆,其实我最近很累,正好借这个机会休息一下。” 周盐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起来,看向前方的目光也不似先前灼烁。 王秀英怎会看不出她的疲累,点点头,说:“那就好好放松放松。” “你还不到30岁,别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跟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似的。” 周盐苦笑了一下,“有时我感觉自己已经奔四奔五了。” “可能是我比别人跑得快的缘故吧,一回头,发现身后已经不再有同伴。” “我们小时候不是常听人说,不能输在起跑线,可我已经输了,那样的原生家庭,如果不是外婆你收养了我,我还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多半是一棵歪脖子树。” “可我不甘心啊!那么多小孩,都有完整的家庭,有疼爱他们的爸妈,轻轻松松就能得到新文具盒、新衣服新鞋,还有各种玩具,站在他们面前,我就像只不起眼的小老鼠。” “我不想当老鼠,不像想那些没爸妈管的孩子一样,成天游手好闲,越是那样,越爬不出阴沟,既然外婆你都把我带出了阴沟,我就不想再回去了,我要一直活在阳光下,从老鼠变成猫,再从猫变成老虎,所以我不敢偷懒,一直闷头往前冲,一刻都不敢往回看,更不敢停下来歇息。” “这一跑,就是二十几年。” 听完这些话,王秀英攒眉蹙额。 “盐盐,是我给了你很大的压力吧?以前总让你和灯灯好好学习,不让你们玩,扼杀了你们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 周盐一愣,没有马上接话。 她骤然想起王秀英帮她办完转学手续后对她说的那番话:盐盐我告诉三件事,你一定要谨记。 第一, 要好好学习,底层孩子要想翻身,只能靠成绩,这是唯一安全的法子,同时也是最难走的一条路。 第二, 不要靠男人,就算以后结了婚,也要经济独立。 第三, 女人的使命不是为了当妈,要不要孩子是你的选择,不是你的责任。 那会儿她才八岁,只听懂了第一条,另外两条她似懂非懂,不过随着她慢慢长大,另外两条也潜移默化地植入了她的大脑,影响着她后来的婚恋观。 见她发呆不语,王秀英再露歉然之色,“如果过奈何桥的时候不用喝孟婆汤就好了,带着上一世当父母的经验转世投胎,再有孩子,便不会重蹈覆辙,用更好的方式养育这一世的孩子。” “这可不好说。” 周盐一听这话,回过神来的同时,不忘促狭道:“教育孩子的坑那么多,你避开了这个小坑,说不定会踩到那个大坑。” “噗!” 王秀英顿时失笑,“好像还真是,而且不同的年代,养孩子的坑都各不相同。” “外婆,你完全可以像我妈一样,逃避责任,当初要是不养我和灯灯,你的小日肯定过得不要太安逸。”周盐忽然感慨。 “就算你逃避责任,也不会有人怪你,一辈不管二辈事嘛。” “我没法逃避。” 王秀英收起笑容,郑重其事地说:“把你和灯灯接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当过母亲了,但你妈妈不同,她第一次当妈,还没找对方法,就遭遇了家变,还好她没心没肺,换做是我,可能会直接崩溃。” “你才不会,你有责任心,还坚强,肯定能挺过去的,不会像我妈那样,什么都不管,自己跑路。”周盐反驳道。 王秀英摇头笑笑,“没人一开始就坚强不屈,而是千锤百炼出来的,要是我在你妈那个年纪就经历那样的事,不一定会比她处理得更好。” “再说了,一辈不管二辈事的后面还有一句,叫儿孙自有儿孙福,如果儿孙生来就没有福分,当长辈的岂能袖手旁观。” “外婆,你是不是在弥补当初对我妈的亏欠?”周盐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我听舅舅提过,我妈能在你面前肆无忌惮,是吃准了你对她有亏欠,但具体什么亏欠,他没说,我猜,应该是当初帮我舅治腿,忙着照顾他,就忽略了我妈吧?” “掐指算算,那会儿我妈差不多十四五岁,正值青春期,特别敏感,也容易缺乏安全感。” 王秀英抿着唇,点了点头,“可怎么补都补不了那些逝去的时光了,她的少女时期本该是光鲜亮丽的,像别的女孩子一样。” 说话间,她垂下了眸子。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一碗水始终难端平。 “外婆,你最爱的果然还是我妈,我不过是你拿来弥补亏欠的。”周盐噘起了嘴,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发出了埋怨。 “哪有?我现在最爱的就是你。”王秀英忙道。 “现在?那过去呢?” 周盐抓住字眼儿,不依不饶。 “过去你不是还没出生嘛。”王秀英嗔笑道。 “那以后呢?”周盐追问。 王秀英忙不迭地说:“是你是你就是你!” 周盐展颜一笑,得意地摇头晃脑。 “外婆,下辈子我做你的女儿。” 片刻后,她的眼神仍带笑意,但表情却变得郑重。 “好!”王秀英笑着颔首。 离自贡,还有100公里。 蓦地,周盐有些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回到自贡,对自己长久以来的奔跑人生按下暂停键…… “我和外婆到家了。” 回到王秀英的家后,周盐来到阳台上,给项天拨去了电话,后者接得很快。 这是二人自那晚争执过后,第一次联系。 “累了吧?开了那么久的车。”项天的声音略微沙哑。 周盐舔了一下因许久没喝水而有些干的唇,“还好。你呢?昨天加班了?” 她听出了项天声音里的疲惫。 项天清了清嗓子,“没加班,有些私事。” “私事?”周盐挑起了眉。 “我妈……” 项天吞吐了一下,“我妈找我聊了一下工作的事,问我想不想去云南发展。” “哦。不过云南那边有好的汽车公司吗?”周盐的语气很平静。 项天:“没有,她希望我跟她学做花草生意,她和大姨一起开的花卉养殖基地越来越有规模了,有些忙不过来。” “可你是摧花高手呀。”周盐直言。 其实周盐也不擅长养花,但跟项天比起来,至少能把绿萝养活。 项天笑了,“我不是把你这朵花滋润得很好?” 周盐耳朵骤红,嗔骂了他一句,旋即正色,“你现在的选择还是挺多的,汽车行业、花草行业,甚至健身方面,都可以参考,但随着你年龄的增长,选择面会越来越窄,尤其在挑中某个行业进行深耕后,要想再转行,就不得不考虑沉没成本。” “所以你现在就要考虑清楚。” “嗯。” 项天应了一声,“盐盐,你想我吗?” 周盐想说这才三天不见…但转念一想,轻声道:“想。” “嘿嘿!” 项天又笑了,周盐明显能感受到他的愉悦。 “这周日我要去成都,我们家里见。” “嗯!我没事就过去打扫卫生。”项天的声音瞬间精神。 “天天,你现在的职业选择最重要,你别当成儿戏,认真权衡一番。”周盐不忘叮嘱道。 “明白!”项天重重应道。 二人又腻歪了几句,才挂了电话,周盐一转身,就见王秀英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和好啦?” 周盐笑着点头,“那孩子好哄。” “天天确实是个好孩子,希望你和他能长长久久。”王秀英由衷道。 尽管,她不完全看好二人的将来,但还是希望他们的感情像现在这样延续下去,越久越好。 可周盐却不这么想,“自从和老田离婚后,我就想通了,要拉伸快乐的宽度,不去强求快乐的长度。” “所以,我才会选择项天。” “可天天应该不是这么想的,感觉这样对他有点不公平。”王秀英蹙眉。 “外婆。” 周盐拉起她的手,认真说道:“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男女关系也永远不会平等,因为男人没有子宫,女人没有唧唧,我们追求的不应该是绝对的平等,而是绝对的尊重。” “就拿我和项天来说吧,首先年龄和阅历就不对等,我俩能够契合,就是在忽略这些不对等的前提下给予了彼此足够的尊重。” “而我坚持和老田离婚,就是他让我感到不被尊重,我把他当灵魂伴侣,他把我当年轻子宫。” 听完,王秀英笑了,“我是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思想了,以前喜欢一个人,就想跟他白头到老,为他生儿育女。” 周盐摇摇头,“这其实是一种欺骗,对女性的欺骗,或者说洗脑。就像我们小时候读的童话故事,公主落难总有王子相救,然后他们就幸福地在一起了。” “但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王子,难道他们就没怀疑过,他们可能有血缘关系,是近亲结婚?” “噗哈哈哈……” 王秀英直接听笑了,“这就成黑暗童话了。” “怎么不算黑暗童话呢?被不认识的王子亲醒,公主居然会嫁给他,而不是告他猥亵!”周盐双手叉腰。 “这种故事不是教坏小孩子吗?” “哈哈哈……” 王秀英已是笑得直不起腰来,等她稍稍缓过来后,打趣道:“还好你小时候我没给你买童话故事。” “你手里但凡有点小钱,都是给我和灯灯买课外练习册了。”周盐觑着她。 “不过嘛,幸亏我躲过了那些童话故事的洗脑,才没在男人那里吃大亏。” 她话锋一转,又有些自得和庆幸。 “哎呀!” 王秀英一摆手,“老田也没让你吃亏,你不都说了,一个被窝里是互相睡。” “哈哈!” 这下,轮到周盐失笑了。 “有些事,外婆你还是记得很清楚嘛。” 王秀英一愣,莞尔道:“记住好的,忘记差的。” 第十四章:天池寺 “外婆,你为什么不把你小时候的事告诉我们?” 在家里休整了一天后,周盐就开车载着王秀英去往位于天池寺的自贡儿童保育院。 “嗐!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没啥好提的,而且好多人好多事,我自己也忘了。”王秀英说得很无所谓。 但周盐却在她的眼中看出了对此行的期待。 她蓦地想到,肖医生曾在电话里提到过的,潜在的记忆和情感什么的,也许在孤儿院的经历对外婆来说正是如此。 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王秀英脸上的愉悦表情,周盐没有拆穿她,而是好奇问道:“为什么要把孤儿院建在天池寺,是想求得佛祖庇护这些没有家的孩子吗?” 身为非土生土长的自贡人,无论是自贡儿童保育院,还是天池寺,周盐都不太了解,甚至没去过。 “呵呵,我还真没了解过。” 王秀英笑了笑,尽管是在这家孤儿院长大的,但从未查过它的背景,更没有细究它为什么会建在天池寺。 “咱们这家儿童保育院成立于1938年,第一任院长姓胡。据说在抗战期间,宋美龄和***两位女士为了救助难童和烈士遗孤,建立了最初的一家儿童保育院,然后从淞沪抗战开始收育难童,一路辗转,来到四川各地,除了天池寺,天后宫和井神庙也有分址,先后收育难童、烈士遗孤达两千多人。” 周盐的问题,在他们祖孙俩抵达儿童保育院后,从一名年长的工作人员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对方姓刘,六十岁上下,大家都叫她刘嬢嬢,王秀英则尊她一声刘老师。 刘老师给二人倒满茶水,继续说道:“后来呢,又增加了三处分址,分别在南华宫、贵州庙、湖广庙。” “是不是为了让佛祖庇佑这些可怜的孩子,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但我想应该是吧,不然啥子都建在寺庙所在地呢?” 刘老师自顾笑笑,指着不远处的竹林对二人说道:“这里有寺庙,还有大公井遗址,风水好,所以在这里长大的孤儿发展得都还不错。是吧?王大姐。” 说着,她看向了王秀英,“我刚来那会儿,就听王院长提到过你们那批孩子,她说就算是最后没被领养的孩子,长大后都个个有出息,成为了上世纪社会建设的一份子。” 王秀英顿觉赧然,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不像其他兄弟姐妹考上了大学,我读完高中就进了盐厂。” “盐厂好呀!上世纪,咱们自贡的盐厂正是发展势头最好的时候,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刘老师激动道。 王秀英不好意思地笑笑,点了点头,“那会儿是发展得很好。” “王大姐今天过来是想看看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吗?”刘老师莞尔问。 很多孤儿都会在成年后,或者年老后重返这里,特别是人到古稀以后,就会更加怀念过去生活过的地方。 “诶!” 王秀英迟疑了一下,重重点头。 刘老师刚要站起,周盐赶忙问道:“刘嬢嬢,这里还存有我外婆来时的资料档案吗?” “啊?” 刘老师起身的动作一滞,又坐回到椅子上,“个人档案…得找一找,主要是有些年生了,又是纸质档案,不像现在,全录入电脑里面,敲几下就出来了。” “过去的档案没有录进电脑吗?”周盐凝眉问。 刘老师说:“转电脑办公的时候,都是从前往后录入的,越久远的档案,越录入不全,尤其是六十年代以前的…这确实是我们管理工作上的不足。” 她面露歉然,“不过只要纸质档案还在,花些时间应该能找到。” “那就麻烦你了。” 周盐站起,向刘老师颔首致谢。 随后,在她的带领下,祖孙二人就在儿童保育院参观起来。 “外婆,跟你那会儿比,这里变化大吗?”周盐挽着王秀英,小声问道。 王秀英笑着说:“怎么不大?我变老了,这里变新了。” 闻言,周盐忍俊不禁。 “那你还记得在这里发生的有趣的事吗?” “吃口饱饭都不容易,哪还有什么有趣的事哟?”王秀英脱口而出。 周盐抿起了唇。 上世纪孤儿院普遍物资匮乏,生活环境也很封闭,哪能跟现在的情况相比。 一想到外婆在资源不足的孤儿院生活了十几年之久,她骤然觉得,自己的童年生活其实没那么糟,至少父亲在世时,给予了她足够的父爱,而父亲走后,外婆又扮演起了父亲和母亲的角色,让她一直不缺爱。 “不过嘛,有趣的人倒是有一个。” 正当她蹙眉不展时,又听王秀英笑着补充了一句。 “有趣的人?是那位给你起名的王院长吗?”周盐扭头看向她。 王秀英摇摇头,“我的名字应该是我爸妈起的,姓氏是王院长给的,我说的有趣的人,是一个叫……” 她倏地停下,皱起了眉,嘴巴一张一合,却始终说不出那人的名字。 片刻后,她颓然而笑,“我只记得她的头发又黑又浓密,扎出来麻花辫总比别人的粗,真像两根大麻花。” 虽然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但这位小伙伴的模样却渐渐地浮现于她的脑海,“她比我大三四岁,还是四五岁的样子,我们都不太清楚自己的年纪,都是体检完后,医生大概估算出来的。” “她比我早两年来这里,像个大姐姐,对我很照顾,我们那会儿没什么吃的,全靠王院长每月拿出自己的工资给我们买点小零食。” “她嘴巴甜,总能从王院长那里哄来一毛两毛,就拿出去买糖,买来跟我一起悄悄分着吃,我喜欢吃花生牛轧糖,她喜欢吃大白兔,我们每月都能在王院长发了工资后,吃上几颗我们喜欢的糖。” “真甜啊……” 王秀英砸吧了一下嘴,眉眼慢慢弯起,眸光一闪闪,亮晶晶。 受到她的感染,周盐立即吞了口唾沫,“那待会儿就去买,我也很久没吃过花生牛轧糖和大白兔了。” “难怪小时候你总爱给我和灯灯买这两种糖,原来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啊!” 她忽地挑眉,冲王秀英促狭而笑。 “呵呵呵……” 王秀英赧笑了几声,又道:“其实我那会儿也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吃花生牛轧糖,是那个姐姐说我被王院长抱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攥着一颗…可能,那颗花生牛轧糖成了我在她眼中的一个…特征吧。” “说不定还在背地里给你起名‘牛轧糖幺妹儿’呢!”周盐打趣。 “哈哈哈!” 王秀英冁然而笑,随即上前,向刘老师恳求道:“刘老师,能不能帮我再查一个人呢,比我大几岁的一个女娃娃,也是王院长带回来的,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只记得她比我早两年来这里。” “我试试看吧。”刘老师点头答应。 逛完儿童保育院,王秀英向周盐提议:“时间还早,不如去天池寺逛逛吧。” “我们家的人不是从不进庙子吗?”周盐眨眨眼。 而且不进寺庙的规矩还是王秀英自己定下的,说求佛不如求己。 后来黄俊荣背地里对周盐和黄灯灯闲磕牙,说当年自己腿摔折了,王秀英就把自贡几乎所有的庙子都拜了,可最后,还是没治好,王秀英就气得撂下狠话,再不也信佛祖保佑了,还不准家里的人烧香拜佛。 “来都来了,去逛逛吧。” 此时的王秀英,已然没了当年的决绝态度。 周盐解颐,“中国人,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吧。” 她摸出手机,搜了一下关于天池寺的背景资料,才发现它是一座古寺。 资料显示,天池寺始建于北宋时期,明洪武年间复建如来殿,距今已有八百多年历史,因寺中一池千年未枯竭,故名天池寺。 “就是这座池子吧?” 抵达天池寺后,站在那座古池前,周盐趴着栏杆,好奇俯瞰,“不晓得里面的锦鲤有多少岁了,据说高寿的能活到一两百岁,比人的寿命还长,怎么就不成精呢?” 王秀英也趴在栏杆上,用打趣的口吻说:“建国后不许动物成精了,再说了,成精变成人后还要赚钱养家,哪有在这座池子里等着人投食安逸。” “而且还自由,虽说在我们的眼里这座池子不大,但在它们的视野里等同于天地。”周盐点头补充道。 “要是有下辈子,我也要当寺庙里的鱼。” 王秀英用手肘撑住栏杆,双手捧腮,眼里溢满了艳羡之情。 “那我就当庙里的王八,一张嘴,就有人砸钱许愿。”周盐曲起右臂,用手背抵住了下巴。 这话立马惹来王秀英一阵大笑。 池面随风摇曳,荡起涟漪阵阵。 “咱们蜀南盐都自贡,历史悠久,1939年因盐设市,之所以叫自贡,是从原属富顺县的自流井区和原属荣县的贡井区组合而来的。早在约1400年前,就因有名的大公井而设置了公井镇,清代初期改名为贡井镇,也就是这座古寺所在的区……” 伴随着一名导游的讲解,祖孙俩走进了大雄宝殿。 望着肃穆庄严的佛像,周盐从桌案上拿起三根香点燃,来到佛像前拜了拜。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拜佛,有些笨拙,但非常真诚。 希望佛祖保佑我外婆的病能逆转,能有奇迹降临! 王秀英见她破天荒拜起了佛,也点燃三根香,向佛香叩首。 不过,她没有许愿。 离开天池寺后,本着来了都来了的思想,周盐又带着王秀英去参观了大公井遗址。 路上,她收到了一条微信。 程蓝:[回来休假?] 第十五章:当年同学眼中的异类,现如今众人口中的成功人士 [我看你朋友圈发的,说要在自贡待上几个月。]他随即又发来一条消息。 周盐不方便打字,用语音告诉他,大概要在自贡待上三四个月的样子。 程蓝:[抽空大驾光临一下我的宠物医院呗!] 周盐收到这条消息后,没有马上回复,而是问副驾上的王秀英:“外婆,你还记得我高中时期那个同桌吗?” “阿紫姑娘吗?”王秀英想都没想,探口而出。 “哈哈哈!我真怀疑医生给你误诊了,你居然连他都记得,还记得我给他起的外号。”周盐大笑道。 王秀英也笑了笑,“我还真不记得他的名字,也不记得长相,只记得你总叫他阿紫,有时还叫他阿紫姑娘,可人家明明是个男孩子。” “谁叫他不喜欢女孩子。” 周盐透过后视镜,冲她挤眉弄眼了一下,又道:“他当了宠物医生,还开了两家宠物医院,刚来消息,让我去他在自贡的宠物医院瞧瞧,外婆你想去吗?” “去呗!” 王秀英毫不迟疑,跟着说道:“我能记得阿紫姑娘,主要是你俩有缘,高中三年都是同桌,连后来文理分班了也没被分开。” “我也觉得很巧,当初还以为他会选理科,因为他物理化学都不错,至少比历史政治成绩好。”周盐点头道。 “那他为啥选文科呢?”王秀英好奇。 周盐歪着头回想了一下,“他好像说是…文科的竞争力小一些。” “哦。” 王秀英了然,又问:“后来你俩怎么没联系了?” “嗐!考上大学,不就有新的圈子了吗,跟从前的同学慢慢就疏远了,而且他那会儿不是个主动的人,毕业大家都准备了同学录,就他没弄,他嫌麻烦,还说什么指不定这玩意儿会成为将来的黑历史。”周盐说道。 “他这么一说,我也打消了准备同学录的热情,本来我跟班里的同学走得都不算拢,买同学录还得花钱呢!” “盐盐,你读书那会儿,有人欺负你吗?”王秀英凝眉问。 过去没有“霸凌”一说,现在看新闻经常提到学生间的霸凌,她这才意识到,从前没有关注过两个孩子这方面的问题。 一个没有爸爸,一个没有妈妈,指不定在学校里会遭受非议和排挤。 周盐努了努嘴,“严格意义上的欺负没有,我们班的整体氛围还是挺和谐的,不过我和阿紫在他们眼中,就是两个异类。” “异类?”王秀英皱起了眉。 周盐说:“我吧,属于典型的书呆子,上学那会儿没啥兴趣爱好,不追星、不追剧、不看漫画、不早恋,同学都觉得我很没意思,平时出去玩都不会叫上我。” “阿紫呢,比我更另类,分明长了张校草的脸,篮球也打得好,妥妥的男神一枚,追的他女生可多了,可他偏偏不喜欢女的,别人还以为他很高冷,是个水仙。” “水仙是什么?”王秀英好奇问。 周盐咧嘴一笑,“算是自恋型人格吧,不喜欢别人,只喜欢自己。” 王秀英蹙着眉,仔细理解着这句话,然后又问:“他不喜欢女的是他告诉你的,还是被你发现的?” “他说的呗,高中那会儿也没见他和其他男同学耍朋友,他要是不说,我也看不出来。”周盐回忆道。 “我记得有次帮一个隔壁班的女生转交情书给他,向来脾气和善的他第一次露出了烦躁的神情,还让我以后别干这事儿了,他不喜欢女的。” “我一开始以为是他被人追烦了,随口胡诌的,后来我看他总看耽美小说…就是男人和男人谈恋爱的那种小说,再联想到他特别爱干净,对女生敬而远之、对男人热情…总之很多细节,他好像真的不太直,就是不像普通男孩子的意思。” “虽然吧,这些年他从没承认过这件事,但也没否认过,听另外个跟我俩关系都还不错的男生说,他在大学期间有交往过同性恋人,不过没修成正果。” “两个男的又不能生孩子,怎么修成正果。”王秀英一脸认真地接话。 “噗!”周盐哑然失笑。 “哎呀…我没有歧视他的意思!” 王秀英蓦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忙不迭地摆手,“男的喜欢男的没啥子,当年我们厂里也有一对男的搞对象,但你晓得的,那时的社会风气还很保守,厂子里人又多,少不得会被指指点点,最后在压力下,两个人被迫分开了,一个还辞职离开了自贡,另一个呢,家里给他介绍了不少女孩子,他都没瞧上…也不可能瞧得上,女孩子又没唧唧。” “哈哈哈!”周盐仰头大笑。 随后,她说道:“现在的社会风气要包容些了,不过咱们自贡这种小城市,对于同性恋的接受度还是远不如成都那些大城市。” “我不知道除了我,当时的班上还有没有其他同学知道他这个秘密。”她接着回忆,“反正呀,在大家眼中,我俩就是一对异类CP。” “没有明面上的霸凌,但肯定有歧视和不理解。” “只是随着我一步步考上大学、研究生,再留校任教…那些不好听的声音渐渐变小了,最后变成了一堆彩虹屁。” 说完,她扯了扯嘴角,溢出了一抹哂笑。 慕强是人的天性,她用自己的努力和实力堵住了别人对自己的非议,成了他们眼中艳羡的成功人士。 那阿紫姑娘呢? 第二天下午,抵达这家名为“宠物天使”的宠物医院后,周盐似乎找到了答案。 她对宠物经济不太了解,但前夫老田是个职业投资人,曾投资过一家宠物产品公司,大概知道,宠物行业的暴利。 这么一间两层楼的独栋宠物医院,即便是在自贡这么一个三四线城市,租金也不会太少,还有软硬件的成本…啧啧! 看着里面十来个忙碌不停的医生护士,以及二楼落地玻璃窗里形形色色的医用设备,周盐忍不住在心里咂舌。 可以啊!这小子比我混得好多了。 就是不知,他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要从宠物医生升级成他们的老板,可不只是靠专业水平。 “靠脸。”程蓝大言不惭道。 周盐挑眉,“傍大款了?” “丑男大款我可不傍。”程蓝一本正色地说道。 “那就是傍了个长得帅的?”周盐促狭玩笑。 程蓝但笑不语,看了一眼正在逗弄一只小猫的王秀英,小声问道:“你回来是帮你外婆治病?” 一提这个,周盐就拧起了眉,“想多陪陪她,缓解症状,她已经走失了三次。” 程蓝紧抿了一会儿唇,又道:“可你不能一直请假,对抗阿尔茨海默病需要打长久战。” “我知道,但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周盐坦言,撇着嘴耸了耸肩。 程蓝建议:“在成都找一家好的护理机构吧,这种病到最后都需要有人照顾吃喝拉撒。” “这是我对自己将来的安排,但不是对我外婆的。”周盐郑重道。 程蓝没再说什么了。 周盐也看了一眼还在逗猫的王秀英,拉着他走远了一些,“我记得你爸在民政局工作吧?” “你打算和小鲜肉扯证了?”程蓝略微挑眉。 “什么呀?” 周盐好笑地睨了他一眼,说道:“民政局应该清楚儿童保育院的事吧,我想查一查我外婆的档案。” “儿童保育院?你外婆是…孤儿?”程蓝诧异地瞪大了眼。 周盐点头,压低了声音,“我外婆四五岁就进了位于天池寺的那家儿童保育院,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姓也是当时的王院长起的。” “小时候她没怎么提过从前的事,但最近,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缘故,她似乎变得…念旧了。” 程蓝明白了,而后目光深邃地端详着她,“原来你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周盐哑然失笑,“怎么?现在才觉得我很神秘?” 程蓝点点头,“读书那会儿只觉得你很神,但没有秘密。” 周盐虚起了眸子,“我怎么觉得你在内涵我?” 程蓝笑了,“我哪敢,你可是断掌,打人疼死了。” 啪—— 周盐直接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嗔笑道:“你少来!哪有你说的那么疼。 “嘶……” 程蓝立即揉着被她打过的地方,故意倒吸了一口气。 “阿紫这般柔弱,想必一定在下。”周盐顺势戏谑起他来。 “你想试试?”程蓝面不改色地问道。 周盐一愣,赫然在他眼中看到了异样的微光。 十几年不见,这小子弯道改直了? 第十六章:宠物疗愈法 “你们家现在养宠物了吗?” 正当周盐胡思乱想时,忽见程蓝指向了已经逗完猫又蹲在地上逗狗的王秀英。 “啊?” 周盐迟钝了片刻,才不停摇头,“没,还是没养。” 说完,她这才想起,高中那会儿,程蓝家里养了一猫一狗,而且相处和睦,打破了“一室不容汪喵”的说法,为此,程蓝经常在她面前嘚瑟,惹得她也想养只小猫或小狗。 可王秀英却以“玩物丧志”为由,拒绝了此事。 王秀英疼她不假,但同样很严格,别说宠物,连玩具都很少让她和黄灯灯玩耍。 回想起来,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除了课本就是练习册,真是苦涩啊…… 收起惨淡的回忆,她瞅着已经把那只小黑柴抱进怀里的王秀英,皱了皱鼻子,“我还不知道外婆也喜欢猫猫狗狗。” “这是好事呀!”程蓝笑着说道。 “嗯?”周盐没听明白。 程蓝脸上的笑意不减,也看向了抱着小黑柴揉摸脑袋的王秀英,问周盐:“听过宠物疗愈法吗?” 周盐迷惑地摇摇头,“我只知道抚慰犬。” 程蓝说:“抚慰犬其实也算宠物疗愈的一种。” “我不扯远了,就说老年痴呆患者吧,我成都那边的店曾接待过一位客人,他的母亲也患上了老年痴呆症,他请了个看护照顾老母亲,但还是不太放心,怕她老母亲跟看护成天大眼瞪小眼,于是就想买一只宠物来陪伴她。” “不过介于老母亲的情况,他又怕普通的猫猫狗狗接回来照顾没法好好照顾,纠结一番后,就想到了龙猫。” “我成都的医院也出售龙猫,但在得知他老母亲的情况后,我还是建议他们领养一只听话懂事的小狗回家,也许对他老母亲的病情能有所缓解。” “为什么养狗能缓解老年痴呆的症状?”周盐不解。 程蓝详细说道:“我做过这方面的研究,发现宠物疗法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纪,不是现在才出现的,一开始是为了陪伴孤寡老人,作为他们的感情寄托和陪伴,后来一些专家发现,宠物对老年痴呆患者还有一定的积极影响。” “除了狗,海豚也有类似的作用,只是普通人没法养海豚,所以不清楚海豚等动物在减缓阿尔茨海默病的症状方面同样有效。” “具体就是,让这些患者和宠物长期互动,能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等神经递质,而这些神经递质可以改善老人的情绪状态,让他们感受到愉悦和放松。” “同时,给宠物喂食、玩耍、抚摸的过程中,还能激活大脑的部分区域,延缓认知能力的衰退。” “有了宠物的陪伴与互动,老人们的孤独感和无助感也会得到缓解,从而提升他们的生活质量。” 说话间,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王秀英的身上,“你觉不觉得你外婆现在浑身轻松,有种由内而外的愉悦感?” “嗯!”周盐重重点头。 “外婆。” 她随即走到王秀英身旁,伸手摸了一把那只小黑柴的脑袋,笑着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狗吗?” 王秀英说:“不就是咱们乡下那种小土狗吗?只是模样更俊些。” “是吧?小黑。” 她笑眯眯地点了一下小黑柴的鼻子。 “这才不是我们的中华田园犬,这是日本狗,叫柴犬,我们管它叫小八嘎。”周盐口吻促狭。 “日本狗呀?” 王秀英微微蹙眉,垂眸将怀里的小黑柴左右端详。 半晌后,她像是自洽一般,抬起头对周盐说:“日本狗的祖宗还不是我们中国狗。” “是是是!” 周盐笑着点点头,而后问她:“那你想不想把这只小八嘎带回家?” 王秀英一愣,没有回答。 “外婆,这是我们医院自己养的,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了。” 这时,程蓝走来,蹲到了祖孙俩跟前,莞尔看向王秀英,接着说道:“黑葡萄的妈妈是我这里的一位医生养的,下了三只崽,这只刚出生时差点因缺氧死在妈妈的肚子里,可能是身体太虚了,出生后自己不会喝奶,怕放在家里迟早会饿死,干脆抱到医院来大家养。” “等到两个月可以断奶了,送回家结果妈妈不要它了…小可怜儿……” 程蓝轻抚了一下小黑柴的头,“可能是医院里的味道太复杂,妈妈已经闻不出它刚出生时的味道,没认出它。那位医生没办法,又把黑葡萄带回了这里继续养,现在都快四个月了,能吃能喝还不爱乱叫,挺乖的。” “原来是个妈妈不要的小可怜儿呀!”王秀英心疼地摸着小黑柴的头。 程蓝的话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那道伤疤,隐隐作疼。 周盐见状,与程蓝对视了一眼,然后对王秀英说:“外婆,要不,我们给黑葡萄一个家吧,医院虽然也不错,但算不上一个正儿八经的家。” 这话让王秀英又是一怔,眸光随之闪动。 “会不会夺人所爱呀?” 少顷,她迟疑地看向了程蓝,“我看阿紫也很喜欢这个小家伙。” 听到王秀英突然叫自己这个外号,程蓝的表情哭笑不得。 他飞快嗔了一眼正在憋笑的周盐,转头对王秀英说:“外婆,我确实喜欢黑葡萄,但也喜欢棉花糖、蓝精灵、黑猫警长…我的心头好太多了,没法独宠黑葡萄,不如让它跟一个只会爱它的主人走吧。” “棉花糖、蓝精灵、黑猫警长?”王秀英觉得这些名字有些耳熟。 周盐则寻着程蓝所指打望过去,便见一只白色比熊、一只肥硕蓝猫,以及一只黑白奶牛猫在嬉戏打闹。 随即,她虚起了眸子转向程蓝,“你可真是博爱呀!” “一般一般,自贡第三。”程蓝谦虚地摆手笑笑。 …… “谢谢你啊,阿紫。” 一个小时后,空手而来的祖孙俩就准备满载而归了。 王秀英抱着黑葡萄向程蓝由衷道谢。 拎着两大包宠物用品的周盐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改天请你吃饭,反正我现在回自贡了,随叫随到。” 程蓝把二人送到门口时,又交代了一遍养狗的注意事项,随后欲言又止起来。 “外婆,其实我叫…算了!” 他忽地一摆手,给王秀英拉开了副驾车门。 周盐拉开驾驶位车门前,冲他挥了挥手,“阿紫拜拜!” 程蓝哑然失笑。 他觉得周盐这一回来,他八成会痛失本名。 但同时,他的生活调色盘上必然会添上新的颜色。 他目送着周盐的座驾远去,伸手挥了挥,“再会,小白。” 第十七章:办法确实比问题多 “哎哟!黑葡萄,你怎么又在餐桌下拉粑粑呢?我们吃你就拉吗?” 尽管程蓝对于养狗的诸事交代得很仔细,但架不住理论与实践的冲突,黑葡萄刚来家里没两天,就已经把王秀英那张布艺沙发咬得豁了好几个口子,放在玄关的拖鞋更是惨不忍睹,不过比起这些,它总爱乱拉的坏毛病才最让人头疼。 尽管生气,王秀英还是没动手打过它,每次逮住它后,就轻轻拎起它的狗耳朵,耐心教训。 “葡萄啊…你可是个女孩子,哪有女孩子随地大小便的?说出去,不是要丢你的狗脸?” “噗!” 一旁的周盐直接听笑了,“外婆,你把它当成小时候的我了?” “哪有?” 王秀英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你们不像,你小时候比它听话多了,要说像,也是像灯灯,一样的皮……” 说着,就往黑葡萄的狗屁股上招呼了一下。 黑葡萄不疼,还以为她是在跟自己耍闹,不停摇头晃脑。 “你瞧瞧,是不是像灯灯小时候,越打越皮?” 王秀英见状,指着小家伙摇来晃去的尾巴,冲周盐无奈而笑。 周盐解颐,“我给阿紫打个电话问问,有没有啥法子能让它别到处乱拉。” 说完,她就拿着手机来到了阳台上。 不过她没有马上打给程蓝,而是拨给了肖医生。 “肖医生你好,我是周盐。” “哦哦!小周你好,你外婆好吗?” “挺好的。” 周盐看了一眼还在教育黑葡萄的王秀英,把阳台的门一关,压低了嗓音:“我们才领养了一只小狗回来,可把我外婆给忙坏了。” “哦?她喜欢小狗吗?” 周盐又看了一眼已经教育完黑葡萄,正忙着拖地的王秀英,笑着点了点头,“应该喜欢吧。” “对了,肖医生,你听说过宠物疗愈法吗?”她随即转入正题。 “当然!你也希望通过这个办法来缓解你外婆的症状?” “是的。不过我只是听朋友提了一嘴,还不是很懂,所以想请教一下你。” 肖医生没有马上接话,周盐听见那边似乎传来了键盘敲击声,她猜测,肖医生要么是在处理工作,要么就是在翻找资料,于是便耐心等待着。 约莫四五分钟过去,那边再次响起了肖医生的声音。 “宠物疗法也就是俗称的动物辅助治疗,是通过人与动物的接触,来改善或维持病弱、残障人士的身体状况,帮助他们加强与外部世界的互动,从而促进康复的一种治疗方法。” “我这边没有具体的案例,不过我同事那边有,我调出了她的案例,可以给你参考一下,她的那位病人因为受到阿尔茨海默病的困扰,在接受治疗前,几乎已经与外界隔绝,后来通过与受过专业培训的宠物狗进行接触,减轻了一些精神与心理上的压力,已经在重新参与社会活动,还在跟宠物的互动过程中,身体和四肢能得到了有效锻炼,语言功能也受到刺激,没有进一步退化。” “目前,那位老人还处于第二阶段,也就是混乱期,靠着宠物疗愈和药物治疗,以及心理治疗,病情没再恶化,这种状态已经维持了一年多,属于延缓失智比较成功的案例。” “阿尔茨海默病和儿童孤独症一样,在医学界,都属于无解的难题,但宠物疗愈法的出现,为逆转老年痴呆症状带来了新的希望,只是这种治疗手段,尚未系统化,如果你要采取这种方法,最好找到受过专业训练的动物,以及辅助治疗师。” 闻言,周盐露出了苦笑,“自贡好像没有吧。” 肖医生想了想,说:“我找我那位同事问问看,有没有相应的实施步骤,尽量按照成功经验来嘛,办法总比问题多,不是吗?” “没错!” 周盐重重点头,肖医生的话让她信心倍增。 “谢谢你,肖医生!” 跟肖医生通完电话,她才给程蓝拨过去,向他询问如何纠正黑葡萄随地乱拉的问题。 “我待会儿让跑腿儿给你带一瓶诱便剂过去,你滴在尿垫上,多试几次,黑葡萄应该就会定点拉了,它是母狗,没有占地盘的习惯,好纠正。” “它在你们医院怎么不乱拉呀?”周盐好奇问。 程蓝笑着说:“闻到了厕所的味道,就找去拉了呗!我们养的猫猫狗狗,都有专门的厕所,那些小家伙们就跟人一样,闻着厕所味儿就去了。黑葡萄刚去你们家,没有闻到同类大小便的气味,才会乱拉。” 周盐皱了皱鼻子,“可它为什么总外往我们饭桌下拉呢?不会是想故意臭我们吧?” 程蓝问:“你们吃饭的时候,它是不是喜欢守在桌下,你们偶尔会给它投食?” “嗯啊!”周盐点头。 程蓝笑了,“狗吧,没养成好习惯前,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地儿。” “呃……”周盐嘴角一抽,一时接不上话来。 “小白呀,小时候你外婆没让你养狗是对的,你肯定没那耐性。”程蓝的口气颇为感慨,也颇为老成。 周盐嗔笑,“我怎么就没耐性了?只有可能没时间,高三那么忙,哪有时间养宠物。” “所以赶早不如赶巧。”程蓝意味深长地说道。 周盐努起了嘴,不置可否。 她跟程蓝又聊了几句养狗的注意事项后,就挂了电话。 刚一挂断,就看到项天发来的消息。 [外婆好吗?] 周盐笑笑,回复道:[挺好,回来这几天我们两个就没闲着,把屋里打扫了,陪她回了一趟孤儿院,昨天还领养了一只小狗回来。] [什么样的小狗?比我帅吗?比我有肌肉吗?比我体力好吗?] 周盐忍俊不禁,[正儿八经的小奶狗。] 她还打开阳台门,拍了一张黑葡萄扑咬拖把的照片发了过去。 项天:[原来是真狗。] 周盐又笑了,[我周六去成都上课,你有时间吧?] [必须有!] [周六见。] [(づ ̄3 ̄)づ╭??~] “外婆,我周六去成都,你跟我一块儿去吧,周日或周一回来。” 周盐走出阳台,接过王秀英手里的拖把,继续拖地。 黑葡萄继续扑在拖把上,像只赖皮虫,跟着拖把在客厅里打转。 周盐觉得这样拖地虽然很费力气,但却有趣,便由着它胡闹。 恍惚间,她竟有些羡慕这只小奶狗,不愁吃喝,无忧无虑,也不清楚自己是被母亲抛弃的崽儿。 不像她和王秀英,清醒地面对着自己不幸的身世。 “你去成都,是和天天约会的,我要是去,会给你们当电灯泡。”王秀英犹豫道。 周盐说:“又不全是为了约会,主要是为了上课,他们不放人,我还得一直干到暑假。” “这样挺好,你现在请了那么长的假,再回学校,还不清楚什么情况,虽然我不懂你们大学的工作分配,但不管教书还是当工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把坑挪出来了,就会有其他萝卜填进去,等你再回去时,别人不一定就愿意把位置还你。”王秀英说道。 这番过来人的肺腑之言让周盐想起了那晚母亲在电话里告诉她的一些事,随即停下拖地,对王秀英说道:“外婆,如果真是我的坑,别人抢不去,就算被抢走了,我也会抢回来。” “从小到大,我都是争过来的,争成绩争机会争名额,我从不怕竞争。” 对上她炯炯有神的双眸,王秀英解颜而笑,“你和我、你妈,都不一样。” “所以你别为我操心,我才不像我妈,总不让你省心。” 周盐放下拖把,走过去挽住了王秀英,“上回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一直在奔跑,有些累了,趁着这个机会,一方面陪你,一方面休假,两全其美。” “好好好…你有自己的计划就行,我不操心不操心。” 王秀英轻拍着她的手,笑了笑。 “那外婆,这周你想去成都哪里耍呀?” 周盐把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王秀英还是摇头,“你俩现在一周才能见上两三面,我真不想去当你们的电灯泡。你要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我就去找你舅或灯灯。” “别!” 周盐猛摇头,“我舅就算了,你去找他,就是去给他当免费保姆的,千万别去。灯灯嘛……” 她顿了一下,“小爱的早孕反应那么强烈,需要静养,等她身体稳定些了再说吧。不如…你带着黑葡萄去程蓝那里?” “会不会影响人家阿紫上班呀?”王秀英蹙眉问。 一听这话,周盐知道,她这是不抗拒的表现。 “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随即,她摸出手机,又打给了程蓝。 “把你外婆扔我这儿,好方便你回成都约会呀?” 听完周盐的请求,程蓝立马猜到了她的小心思。 “哎呀!你就说干不干嘛?” “干干干!” “回来请你吃饭。” “小白同学,这话我都听了不下三次了。” “这次一定说话算话!” 周六早上,把王秀英和黑葡萄送去“宠物天使”后,周盐就直奔成都那家培训机构。 上完一天的课,又开车去项天健身的地方,接上了他。 “盐盐!” 项天一坐进车里,就一把捞过周盐,紧紧地抱在怀里。 周盐也笑着反搂住他,轻声呢喃道:“想你了。” 项天贴着她的耳朵问:“有多想?” 周盐的右手从他的背上滑下,往他紧实的腰间一掐,“这么想。” “嘶……” 项天吃痛了一声,嗔道:“你这是想死我还是想我死啊?” 周盐扬起下巴,对着他的耳朵说:“想你欲仙欲死。” 项天咧嘴一笑,捧起她的脸颊就吻了上去。 二人在车里激吻了一番,才恋恋不舍地分开,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小别胜新婚。 这一刻的项天感觉,两地分隔也没啥不好,又不是许久才能见上一面,如果周盐不忙,他们一周至少能见两三面。 直至…… “盐盐。” “老田?” 就在项天和周盐去商场买菜的时候,好巧不巧,居然偶遇了周盐的前夫老田。 老田先看到周盐,老远就向她笑着挥手走来,可还没走近,又瞧见了她身旁的项天。 霎时,两个男人的眼神隔空向碰,火花四溢。 周盐没有注意到二人的暗中交锋,只是有些困惑地向老田迎去,“你不是回上海了吗?” 老田的公司其实开在上海,成都只是投资了两家公司,并在一家公司担任CEO,不过在二人离婚后,老田又把重心移回了上海。 此后,他和周盐就没在成都遇见过,只出现在彼此的朋友圈里。 老田收回视线,转向周盐,眼神温柔如昔,还夹杂着周盐不曾察觉,但项天一眼就看清的情意。 前夫哥这是旧情未了啊! 项天在心里哂笑。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前辈”,一股醋意涌上心间。 据说老田比周盐大了整整13岁,他还以为对方会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哪曾想,对方不仅头发黝黑,还很浓密,身板儿也很笔直,还挺拔,目测178CM左右,不算矮,只有脸上的些许皱纹暴露出了他的真实年龄。 但如果他不说,没人能信他已经奔五,顶多三十有余。 而且他一身休闲打扮,就显得人更年轻。 难怪当年能俘获盐盐的心! 当晚,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老田无声的威胁,项天在床上分外卖力,把周盐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三次。 到第四次时,周盐实在累得不行,推阻着他的胸膛求饶:“天天,我真的累了,我周一才回去,明天还有整整一天呢!” 项天也有些累了,但他很不甘心,“盐盐,你心里还装着老田吗?” “哈?” 周盐一脸错愕,“我要是装着他,你还有机会进来吗?” 项天破颜一笑,“你这是一语双关?” “不然呢?” 周盐挑眉,跟着又微眯起了双眼,“你不会…在吃老田的醋吧?” 项天没有否认,“男子汉有一说一,老田确实让我大吃一惊,总听你叫他老田老田,我还以为是个小老头呢,哪晓得他看起来那么年轻。” “哪儿年轻了?我们刚离婚那会儿,他脸上的褶子没今天这么多。”周盐如实道。 “咳!” 项天没忍住笑了,顷刻间,他觉得自己这是在瞎担心。 小老头保养得再好,本质也是个小老头,哪能跟自己这个小鲜肉比。 “睡吧。” 他随即从周盐的身上翻下,搂着她安心睡去。 但睡了一会儿,又睁开了眼,聆听着周盐的平缓呼吸声,又忍不住回想起“惊鸿一瞥”的前夫哥来。 这次,他在意的不再是对方的外表,而是他那身低调却奢华的行头。 从头到脚,估计有七位数吧? 想到此,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对于成功男人有了具象化认识。 翌日,周盐一醒来,就见他在厨房里忙活。 “做早饭?” 周盐吸了吸鼻子,走进了厨房。 “以后来成都我做饭吧,别总点外卖。”项天头也不抬地说道。 周盐笑笑,走过去搂住了他的腰,“怎么这么贤惠了?” 项天心想:物质比不上,其他方面总不能落下风吧。 “诶…你该不会背着我勾搭了其他小女生,才会使劲在床上卖力在厨房绣花吧?” 蓦地,周盐一把掐住他的腰,刚要准备调笑,手机就响了。 “灯灯,怎么了?” “姐,你去了成都?” “嗯,周一回去。” “能不能…早点回来啊?” “怎么?” 周盐立即松开了项天,“是外婆又走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