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别打我男朋友》
1. 联姻
一秒光年:
[@魔法披风茵茵,下班了吗?]
[@魔法披风茵茵,已经叫司机去接你了]
[来跟你嫂子一家人见见面]
[记得先回去换一身衣服]
桌上的手机嗡嗡不停地闪着消息,是她的相亲相爱家人群,程妈妈那个挂着集团logo的头像活跃地从聊天窗口一直往外冒。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跳到六点半。
暴雨落了一下午,从办公室宽大的落地窗望出去,如同投影幕布中正在播放着仙侠剧中妖魔环伺的可怕场景。
方愫不理解这个鬼天气怎么会有人选择在这个时候相亲。
她更想不明白,仅仅是相亲而已,程妈妈为什么就笃定她得叫对方嫂子了。
容城十月份的天气还是很闷热,办公室的冷气仍在往外扩散,“幕布”投影闪过一瞬亮白的光,映在方愫平静的脸上,三四秒后,一声闷雷传了进来。
“小方姐?”
燕玲去开了灯,圆圆的脑袋凑到方愫面前,伸手晃了晃。
“嗯?”方愫才回过神来,“什么?”
“去吗?西北这个项目。”
“推了吧。”哪怕是公司寄予厚望,方愫也不想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她合上了桌上的方案,“送我去季云都。”
“好呢小方姐,你先去车库等我一下,我去取个钥匙就来。”
方愫从老板椅上起身,拉了拉身上的短T,整理了一下因坐了一整天而变得皱巴巴的工装裤,把自己的钥匙丢给燕玲,对她说:“开我的。”
程妈妈怕方愫没看见信息,又打了电话过来,方愫把手机关了静音。
她盯着来电屏幕上跳动的程妈妈三个字,半晌,方愫还是打开手机,回了一条消息,
魔法披风:
[@一秒光年程妈妈,我还在开会,去不了了。]
下了车库,方愫躲着程妈妈安排的司机,迅速钻进车里,叫燕玲从另一头绕着走。
“小方姐,今天情绪不好?怎么啦?”燕玲作为方愫的助理,对她的各方面都十分仔细,除了是方愫给她发工资以外,二人也算是关系十分不错的好朋友。
“可能是天气原因吧。”
车刚开出车库,噼啪的雨就如同一粒粒小石子,被人不停地砸了过来。
雨刮开到最大档都难以看清路况,好在燕玲开车技术过硬,在这暴雨中稳稳前行。
此时燕玲的手机也响了,是程予弛。
方愫交代她:“你说你下班了,我在开会。”
燕玲接通手机,开了免提,那边程予弛从容又冷漠的声音传来,“叫小愫听电话。”
“程总,我下班回家了,小方姐不在我身边。”
程予弛在餐厅里,背景还放着优雅的爵士音乐,其余声音被手机的降噪功能消除殆尽,方愫也听不见他身边有没有什么别的女孩子讲话。
而方愫这边,石子雨从天上的窟窿不停往下漏,掉下来砸得车窗玻璃一震一震,车里面吵得噼里啪啦,两人在这个逼仄的小空间里,竟也有一种在避雨的狼狈。
方愫怕程予弛察觉自己就在这里,连呼吸都放得轻了,事实上,在这样的条件下,她就算是被轰隆的雷劈焦了程予弛也是听不见的。
电话那头静了半晌,就在方愫以为他会直接挂掉电话时,听见对方轻声开口,语气转换沉稳温柔。
“小愫,雨下得很大,叫司机先送你回家,不用来我们这里。”程予弛忽略了燕玲的话。
这么快就已经开始称呼“我们”了,真的好快啊,或许明天告诉她已经可以抱小侄儿了,方愫都不会感到稀奇了。
“好的程总,我一会打给小方姐传达你的话。”燕玲说完,方愫就主动掐断了通话。
燕玲小心地问:“小方姐是跟程总吵架了吗?”
方愫心口像是黏了一团融化了的棉花糖,四处粘连,她长叹一声,靠进椅背里,“我跟他有什么可吵的啊,不过一个烦人的哥哥罢了。”
“有个关心你的哥哥,总比什么都要从你身上压榨的家人好吧。”
“那倒是。”方愫知道燕玲家里的情况,自己与她情况不同,不置可否,“各有各的烦恼吧。”
路上的车都开得很慢,路口有穿着亮色雨披的交警,指挥着五颜六色的方盒子在瓢泼雨水中来往穿行。
侧面的玻璃上只能映出色块,像是给周遭景物都打上了一团马赛克。
方愫觉得自己的前半生也像被打上了马赛克,程妈妈就像那个站在路口指挥的人,促着她和程予弛快速成长为她想的模样。
方愫这团马赛克被程妈妈带回家,马赛克日常跟程予弛吵吵架,程予弛再日日去学校为马赛克处理麻烦。
马赛克曾经发着烧,看着手机里程予弛青筋裸露手背的照片,将手伸进了自己的马赛克,却被程予弛撞了个正着。
那日过后,程予弛还如往常一样,日常打电话关心问候,时常到方愫公司接她下班,常要求她回家吃饭。
他就像是那日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过。
秋季的雨也是咸的,方愫把车窗打开一条小缝,一脑袋淡蓝色水波一样的长发瞬间被石子雨打得服帖,也将她乱七八糟的烦躁情绪压下去些许。
季云都是方愫闺蜜戚婧风居住的小区,她的车在季云都登记过,燕玲直接将车开进了小区,送方愫到了门口。
方愫独自上楼,在戚婧风的门口准备按密码时,忽然听见门内有声音。
即便方愫母胎单身二十四年,但接受过正常两性教育的她,还是识别出了门内传出的阵阵女生动情的娇呼声是什么。
她只迟疑了一秒,戚婧风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
她居然在偷偷看小h片,方愫按了密码准备进去吓她一跳。
然而打开门后却是方愫吓了一跳。
两个光溜溜的人站在茶几边抖动,方愫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连忙又关上了门。
冷静!
都是成年人了。
可刺激眼球的画面就像是用金刚钻錾刻在了脑子里似的挥之不去。
心跳都快冲出那被雨水压趴下去的淡蓝色,她在原地楞了好一会,才靠着墙缓缓蹲了下去。
“哎……”方愫靠在墙根,外面稀里哗啦的雨好像也在心里下着,车已经让燕玲开走了,烦躁的心绪让她只想在这里蹲一会,“真是糙淡的人生。”
房间里的“小h片”停止演绎,窸窸窣窣一阵后,门又被从里面打开了,方愫见到一个有着高大背影的男人离开,戚婧风才把方愫拉进了门。
“没见过啊?这就丢了魂?”
戚婧风穿着酒红色的性感吊带睡裙,浑身的暧昧红印,方愫不忍直视,别过脸走到冰箱面前去,在里面掏着冰冰凉的刺激性饮品。
“什么时候找的男朋友?”
戚婧风点燃一支香烟去了阳台,背对着方愫,“不是男朋友。”
方愫:“!!”
“不是男朋友你跟他?”
“玩玩而已,我也是个有需求的普通人。”戚婧风看上去满不在乎的,她眼神余光看见方愫拿了酒,“你想喝酒我再叫两瓶上来,这些酒太烈了,不适合你。”
方愫不认可她,也不认得酒,随意拿了一个看上去颜色很高级的深茶色酒瓶,捣鼓半天才开了瓶,倒出来就往喉咙里灌。
她很少喝酒,对自己认知太浅,一口入喉,如同吞了一大口苍耳,摧枯拉朽地杀进了她的胃里。
戚婧风一支烟还没抽完,方愫就已经给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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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灌了小半杯,她坐在茶几边的地下,秀眉明目痛苦地皱在一起,眼泪无声地流,不知是被辣的,还是因为程予弛。
戚婧风从方愫手里抢过酒杯,又往她杯里兑了些中和饮料才递给她。
方愫的大多数烦恼都来源于程予弛和程思华。
今日也不例外,因为程予弛去相亲了。
程予弛翻年就要三十了,程妈妈已经连着给他安排了两三年的相亲。
不过程予弛自己对那方面不上心,不是用出差做借口就是敷衍过去,但今天,程思华亲自与程予弛去双方会面,隆重得如同两家企业的长期商务合作。
戚婧风按灭了手中的烟,轻吐烟雾后,冷静地说:“程予弛今天见的女孩是航讯集团总裁千金,娇养着长大的,受不得一点委屈,这次相亲,如果她看上程予弛,那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了。”
戚婧风语气很平静,她知道方愫为什么喝酒,也知道方愫现在心里很难受,但说这些话,就是一股事不关己得冰冷。
她和程予弛性子有些像,方愫就是偏爱这一挂的,连找朋友都是这样的,看上去非常无情!
“除非……”
听见她的转折,方愫终于抬起头来,望着戚婧风泪眼汪洋。
“除非他这么多年不找对象是因为喜欢男人。”
方愫喘了口气,又低下脑袋,把酒杯举到眼前,满脑子只剩下,为什么这样平凡的东西,能够像毒药一样给人带来灼痛感。
“或者,他心里有一个人。”
方愫摇头,长长叹了一声。
程予弛看上去对谁都温和有礼,但其实最是冷漠,他没有心的,他的心思全都在家庭和工作上。
只要对集团发展有用,那这件事情就会很顺利地水到渠成。
这一点,方愫一直都清楚。
程予弛从上大学起就开始为程思华分担公司管理事务,还要兼顾程思华无法照料到的方愫的生活和学业。
以方愫的了解,程予弛的生活基本上已经这样固定了,他从未找过甚至表示过要带个女朋友回家的意思。
他对这件事一向无所谓。
“与其在我这里哭,不如叫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赶紧把你这乱,伦的危险想法抛掉才对。”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他又不真是我哥哥。”方愫咽下一口依旧辣喉的酒,连抽了两口气,哭着吼出了声。
戚婧风今天不想喝酒,为陪方愫,她喝了些平常不愿喝的甜型饮品。
“即便他不是你哥哥,你现在面临的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一,你是单恋。”
“二,你自己心里清楚,他和伯母都把你当成程茵,而你在外人面前也就是程茵。”
方愫现在不喜欢戚婧风过度的理智,她不喜欢理智,只有自己的感情是真实存在的。
方愫又喝下一大口,食道稍微适应了这种感觉,接纳这苍耳一般的液体火辣辣一路烫到胃里,“婧婧,你作为我的闺蜜,要帮我出出主意啊,怎么老是胳膊肘往外拐呢。”
她一边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又打着嗝,那刚烫到胃里的东西,又像一股不服输的气,顺着喉咙翻了上来,差点把她臭吐了。
“我不想让你痛苦,你这样谁看着不心疼?不然我现在打电话叫程予弛过来心疼心疼你?”
两个都是不愿服输的性子,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你也是个母胎单身,你不懂,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程予弛!我就是想要他!”
方愫几乎要叫全世界都知道。
戚婧风轻叹一声,依旧冷着眼,扯过纸巾在方愫脸上轻轻擦着泪痕,“你怎么知道你对他就是喜欢,而不是出于对哥哥的依赖?”
“我都二十四了,对一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喜欢这还不能确定吗?”
2. 无情
方愫在上大学时就意识到了自己对程予弛的感情。
她对自己的定位认知很清晰,方愫就是程茵,她是程思华的女儿,程予弛的妹妹。
起初,方愫为了躲避许多烦人的烂桃花,把与程予弛合照的照片用作手机屏保,而那时程予弛恰好又总来都城出差。
校友常看见程予弛来找方愫,自然而然以为程予弛就是她男朋友,她也懒得解释了,任由流言四起。
方愫性格恣意,相貌张扬,又是一头染成淡蓝色的头发,是无论在哪里都引人注目的存在。
她和在男人堆里也同样出挑得扎眼的程予弛走在一起,去喝咖啡,去买首饰,去景点旅游的各种照片曾被学校论坛高挂首页,热度久居不下。
舍友八卦着问她,“你和程总内个过了嘛?”
“哪个?”
“嘶……就内个呀,程总看上去身材巨好,但网上说,大多数这样的就是大树上挂小辣椒。”
听懂舍友的话的方愫脸“欻”地一下烫成了盛夏的西瓜。
“那可了不得了,吓死你们。”方愫心虚又夸张地比划了一下。
当夜,她就做了个了不得的椿梦。当然,对象就是那个了不得的程予弛。
在与今夜相似的四年前,一个春季雨夜,心虚的方愫彼时刚从都城回来实习。
她拒绝了程思华与程予弛的安排,自己在外面找了工作,租了一间公寓,很少再回家里住了。
那个春季的流感肆虐,方愫初入公司又受尽了委屈,其实她只需要说自己是程茵,是一秒光年程思华的女儿,程予弛的妹妹,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但她不会这么做,她坚持自己是方愫。哪怕程妈妈一直称呼她为茵茵,在各大聚会场合,她带着方愫出席,向所有人介绍,这是她的女儿程茵。
方愫以在大学的优异成绩争取来的这个工作,成为了中恒伟建的设计总监助理,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和程予弛比肩,能够早日摆脱程茵的身份。
公司的格子间上方总是积压着厚重的阴云,新来的实习生像是探出脑袋窥看世界的一律阳光。
阴云们将自己的烦恼和不公平都往这不知疲倦的新生阳光身上堆积,无论是因打印失误产生的上万张废稿,还是蓝图上的细微失误导致上万款项损失,一律都可以归咎到实习生的身上。
方愫的性子是个暴躁的,她在学校时也是个刺头,很少能让自己受委屈。
可是这次她却为了和接受母亲安排相亲的程予弛赌一口气,硬是将情绪压了下来,不叫程予弛发现。
直到周末休假时才卸下紧绷的压力,高热就这么排山倒海地盖了上来。
她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隔绝了所有工作安排,也隔绝了程予弛的关心,独自在公寓里从天亮躺到天黑。
那天也像现在这般大的雨,但因为是春季,雨更绵柔温和,七楼的小公寓里,小窗微开一丝,绵绵细雨丝丝闯入小卧室。
方愫打开手机准备点个外卖,视线却停在了新换的手机屏保上。
那是前些日子去找程予弛时,看见他工作时微微放松搁在桌面的左手,劲瘦的腕骨,线条形状有力又好看,戴着一只廉价的银色腕表,却依旧叫方愫看得血脉偾张。
那只腕表是方愫上大学时参加的一个比赛获得了三万元奖金,她用这三万元给程予弛买了这只腕表,成为程予弛表柜中最廉价的一只。
但程予弛常戴,他说:“我妹妹眼光好,选的款百搭。”
Riviera的一款经典表,不算最好看,但却成为了他最喜欢戴的一款表。
方愫吃了药,高热褪下去了些,但委屈和脆弱就涌了上来,绵绵雨击打在树叶上,哗哗沙沙的,她很想程予弛。
想念这些年每一个潮湿雨夜里的每一个程予弛。
被方愫骗去做宵夜的程予弛。
端着宵夜回来,看见已经趴在书桌前睡着的方愫,又轻着手脚将方愫抱回了卧室的程予弛。
将热好的牛奶递给方愫,一边擦着她不愿学习的眼泪的程予弛。
在学校淋了雨,湿了鞋,连走出校门方愫都缠着要他背的程予弛。
是远在都城上大学,生了病,方愫发了个消息说难受,连夜飞到都城去医院陪着她的程予弛。
她想念程予弛带有冷霜香气的怀抱,想念程予弛温暖厚实的肩膀,照片中,那只宽厚有力的手掌仿佛在她背心抚摸。
幻听着程予弛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喊着“小愫”,感受被他紧抱的束缚感。
迷糊间,方愫将自己素白纤细的手,伸进了自己的棉花糖,幻想那是程予弛给予她的温柔。
程予弛打她的电话打不通,找来了她的公寓。
敲门声被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干扰,她一点也没听见。
留了一点缝的窗户边,细纱窗帘正鼓着气一扬一落,地板上都进了水,星星点点。
满心担忧着方愫的程予弛,推门便与方愫自我纾解的这一幕撞了个正着。
方愫没有抑制自己情深时的吟唱,又在小声哭泣的思念中显得情谷欠动人,程予弛捏着门把手的手指紧了紧,方愫在程予弛进门的瞬间立即按灭了手机,抽出了手。
程予弛进了房间,那个刚才还在方愫的幻想中骨节分明的劲瘦手指,正伸过来,在她额头上轻探了下温度。
程予弛接了杯水放在她床头,出去收拾了她凌乱的房间,在她的小厨房,为她煮了些清粥又才端过来。
“小愫,不可以再不接哥哥电话,下一次,后果很严重。”程予弛的语气不容置喙,掷地有声。
他的嗓音低沉柔缓,方愫很容易沉溺在这里面,她躺着,静静看着程予弛的担忧眼神望进她眼里,她口干舌燥,听不懂程予弛说了什么,只想搂上他的脖子,去吻他潮湿的唇,汲取里面的水分。
方愫不记得有没有这么做了,后来程予弛看着方愫脆弱的眼神,软下声来,“我会很担心。”
-
戚婧风的电话铃声乍响,她起身去一边接了。
方愫有些隐隐的期待,猜测这是不是程予弛的来电,要来接她回家。
程予弛平日的作息非常规律,如果外面有应酬,他也会在九点之前回家,再处理半小时的工作,洗漱睡觉。
他数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方愫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无论如何,这个时候他也会关心自己一句,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家。
窗外的雨还在急促地落,容城的雨珠也憋闷了很久,它们迫不及待地在玻璃上绽放开花。
但屋内很静,只能隐约听见戚婧风在另一间房接电话的嗡嗡声。
方愫歪着脑袋,怔怔地望着对面玻璃上自己的投影,淡蓝色的长发衬得她本就发白的皮肤更白了,她伤感得认为自己像是玻璃上那些破碎的雨露,与雨共用悲伤。
想着就抽了两口冷气,自己是那个“忧郁的蓝色的海”。
戚婧风接完电话回来,方愫故作不在意,用手指勾了勾沙发上的流苏小坠,问道:“是程予弛吗?”
戚婧风:“不是。”
方愫:“……”
不过,她接的确实是有关程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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弛婚事的电话。
“程予弛的婚事……”戚婧风觉得方愫会需要她的肩膀,坐到了方愫身边,“应该是要定了。”
容城很大,但某两家如果拍板了要联姻,那消息就会长了翅膀不胫而走。
戚婧风作为一家企业的领军人物,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得了消息。
方愫笑了两声,不出所料,身子晃了晃,扑到了戚婧风怀里,又开始无声地哭着,身体缩成一团。
戚婧风酒红色的裙摆被她揉成一团,擦了擦眼泪,抽泣两声,“怎么办啊婧婧,他真的要订婚了。”
她又起身,晃着脑袋,差点磕到茶几角,戚婧风赶紧把她脑袋扶了扶,听到方愫声音弱弱的:“戚总,你帮帮我嘛,动用一下你的人脉,我真的不想把程予弛让给别人。”
戚婧风皱着眉,今天方愫喝得太多了,刺激她着说:“你要做的第一件事难道不是先让他知道你的心意吗?”
方愫脑袋搁在戚婧风颈窝,眼泪盛满小池塘,黏黏糊糊摇着头,“我要是告诉他了,那岂不是就要被赶出家门了?”
“你非得吊死在这里吗?你非得吊死,那你就去说,横竖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他如果结了婚,和你被赶出家门也差不多。”
“你有本事,你厉害,那你就去睡他,像我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了,你去啊,你敢吗?”
戚婧风两只手捏着她的肩膀扶着。
方愫看着戚婧风肩上那酒红色吊带下的暧昧红痕,傻乐一阵,打了个酒嗝,身子一软,又一脑袋栽进戚婧风胸口,疼得戚婧风龇牙“啧”了一声。
方愫脑袋顶着她,“我和程予弛之间,有这~”手比划得老长,“么长一道天堑”。
“所以刚才那个?”方愫又抬起脑袋,用手指在戚婧风的那些红痕上戳戳点点,又打一嗝,迷离着双眼问八卦。
“头一次知道你酒品这么差。”戚婧风无奈,很显然不想跟她说这个话题,“发泄完了?我送你回去。”
“不!”方愫扭身拽着她的沙发,“我要在你这睡。”
“我这不方便!走,我送你回去。”
方愫被戚婧风拉了一把,她又像一只赖皮水獭扒拉着戚婧风的小腿,戚婧风毫不留情直接弯腰把人背起来带走。
她早有预谋要送走方愫的,所以才滴酒未沾,方愫趴在她背上又是一阵伤心,没什么力气地捶了捶戚婧风的肩,“摊上你们俩,我真是受了大苦了。”
“我可比他可靠。”
-
在方愫的房间门前,戚婧风费劲巴拉地用方愫的指纹按开了锁后,入目便是冷沉着脸色,坐在那马卡龙色系的小型布艺沙发中的程予弛。
熨烫平整的黑色衬衣西裤与可爱的沙发格格不入。
“诶?今天这灯怎么一开门就自己亮了。”方愫夸着识相的灯光,没有看见沙发里的人。
戚婧风看见程予弛在,没她操心的份了,把人粗鲁地塞进屋内,便关上门果断离开。
方愫失去依靠,撑着玄关的柜子晃了晃,小声嘀咕一句“无情的婧婧,跟程予弛一个德行。”
她掏出手机来,已经彻底没电关机了,她随手丢在了玄关后,把自己的鞋踢得七零八落,憋闷的紧身短T上全是酒味,她随手就脱了扔到地上。
方愫又被自己乱丢的鞋绊了一跤,踉跄两步。
程予弛坐在沙发里,看见方愫满面绯红,眼睛肿成了红灯,醉成这个样子,原本要斥责的话一句也不忍心了。
但方愫从进门后就开始旁若无人地脱|衣服,程予弛还是坐不住了。
3. 越矩
方愫依然没有看见他,程予弛手臂伸到背后拿上了沙发毯。
卸下所有累赘后的方愫,冰冰凉的身体直直扑到了沙发上来,脑袋好准不准地,就栽到了程予弛的腿上。
程予弛顺势将沙发毯包裹在了方愫身上。
程予弛常年自律锻炼,腿部肌肉坚实,一点也不如方愫的布艺沙发柔软,方愫这才抬起头来,看见了冷着脸,身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衬衣的程予弛。
他一只手牢牢裹着方愫,戴着银色腕表的左手紧握成拳从方愫身下扯了出来。
“嗯?程予弛怎么会在我房间?”方愫仰着脸笑了笑。
“看来今天真是醉了。”她喃喃自语,又撑起身子,往程予弛身上爬了几寸,闭着眼轻嗅了几下,“哥哥真香。”
淡淡的冷霜香气盖住了她浑身难闻的酒气。
程予弛的脸色铁青,方愫眼前像是蒙了一层模糊滤镜,看不清程予弛的表情,但她能看见程予弛湿润的唇。
她攀着程予弛肩膀坐起身来,坐在了程予弛月退上,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直视他的眼。
还是看不清,只能觉得好看。
她眼前好像在冒着粉红色的泡泡,像小游戏里男女主亲吻时冒出来的,甚至有咕噜咕噜的音效,程予弛好看的唇在诱惑着她“来吻我”。
程予弛的鼻梁高挺得恰到好处,微微上勾的唇角,是他整张脸上唯一能显温柔的地方了。
方愫目光灼灼地盯着程予弛被她掰起来的俊脸上温柔的唇,倾身吻了上去。
程予弛拽着沙发毯的角,把方愫猛地拉开,齿缝挤出她的名字:“方愫!”
方愫在沙发毯里不太舒服,扭了扭身子,又伸出一只手来压住程予弛的唇,“嘘!”
她捏住程予弛下巴的那只手被程予弛抓住按到了身后,但她清晰地看见程予弛的喉结在上下滚动,自己也咽了咽口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钻出来的跟八爪鱼似的手伸过去,按了按那神奇的开关,仿佛那滚动的喉结也在朝她开口“来吻我”。
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戚婧风与那个高大男人的身影,没忍住,笑出了声,此时,她洋气道:“告诉婧婧,俺不是孬种!”
说着,又俯下身去咬住了程予弛的喉结。
“嘶……”程予弛推开她,重新展开沙发毯,麻利地将方愫严严实实裹成了一只蛹。
两只手牢牢抱着方愫,将她按在了沙发里,不叫她乱动。
窗子留了缝,外面的暴雨加狂风猛地拍开了窗,一股凉意迅速钻进了房间里来充盈了整间客厅。
方愫迷离着双眼,看着对她如此严肃的程予弛,吸了吸鼻子,眼泪又流出来。
“连梦里的程予弛都这么凶,我该不会是个M吧?”她越哭越大声。
她在戚婧风那里哭得太多了,现在泛红的眼角盛着眼泪,淹得生疼,一边又笑,笑得叫人心疼,“等你娶了老婆,看你还怎么凶我!”
她蹬了两下腿,把本就不是很长的毛毯全堆了上来,上半身被程予弛按着动弹不得,就用腿去踹程予弛。
程予弛胸口被方愫蹬了几下,他去按方愫一双不安分的腿,被解放双手的方愫起身来又勾住了程予弛的脖子,整个人挂了上去,声音脆弱无助:“听话一点行不行,这是我最后一场梦了。”
她死死箍着程予弛脖颈,唇齿发狠得吻上去,没轻没重地在程予弛唇角咬出了血,程予弛戴着冰冷腕表的手掌抵着方愫的额头。
“你看清楚我是谁!”
“程予弛。”方愫一脸的泪没有干,蹭的程予弛脸上都是,混着他的血和她的泪,又苦又涩。
“你是程予弛,你是程茵的哥哥,可我又不是程茵,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该以什么身份喜欢你啊?”
这些话因为她不清醒的脑袋,在口中裹得圆圆的,方愫说出口后显得惨兮兮的。
程予弛的身子僵住了。
趁着这个空隙,方愫拍开了程予弛的手,一手勾着程予弛脖颈受力,另一手去撕开了他的衬衣纽扣。
衬衣质量很好,Kiton衬衣用料是埃及棉,方愫攥在手里的触感柔软细腻,摩挲两下便使了牛劲从纽扣处撕裂开,手工打造的纽扣被崩开,程予弛怎么也无法想象这么瘦的女孩喝多了以后怎么有如此大的力气。
程予弛拿这个醉酒后光着上半截的女孩一点办法也没有,仍旧抄起被她掀到一边去的毛毯披在她身上,把她从自己身上剥下来,按进沙发里,为防止她再用那一双长腿蹬自己,程予弛干脆压在了她身上。
方愫终于老实了一会,程予弛喘了几口大气,将人死死控制住不敢分神。
他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方愫神智不清醒,索性懒得跟她讲什么道理,一只手捂着方愫的嘴,说:“小愫,我不知道你清醒以后还会不会记得刚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方愫只看见程予弛撑在她面前的身子,撕裂开的衬衣里起伏的结实胸膛。
“出了这个门后我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还有那张在叭叭什么的嘴。
“但现在,我必须要去给你煮个醒酒汤,你老老实实呆着,不许再乱动,否则我就要找东西把你绑起来了。”
戚婧风说得对,反正是自己的梦里,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你如果听进去了,就眨眨眼,我再松开你。”
方愫泛红的双眼乖巧地眨巴眨巴。
猛烈的雨拍在窗上,又闯进了屋内,雨滴被吹到方愫漏在外面的脚心,冰得她一缩。
程予弛小心松开她,她果然没有再动,也没有胡乱说话,于是程予弛起身先去关了窗,拉上了窗帘。
转过身来就被方愫扑了满怀,她无数次在梦里解过的皮带扣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解,程予弛烦人的手总在打扰她,她伸过手攥紧窗帘,狠狠朝下一拽,轻纱缓缓落下,盖住在两人头顶。
程予弛去掀开窗帘时,方愫终于解开了程予弛的精致皮带扣。
她攥着搭在程予弛肩上的纱帘,朝她自己的方向拉过来,隔着并不干净的纱帘吻程予弛的唇,另一只手准确地握向了一只滚烫。
“装什么啊程予弛,你自己看看这么大的这个是什么玩意啊?”方愫捏了捏。
程予弛气血上头,一声闷哼过后,就着乱七八糟落下来的厚重纱帘,又将方愫捆缚起来压在身下。
窗外的雷光仍在闪,屋内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谁也没能拿下谁,方愫听见了程予弛沉重的呼吸声,在她上方,一呼,又一吸。
最后,程予弛还是用这个粗糙的纱帘将方愫从头到脚牢牢绑了起来,抱着她,丢进了卧室的床里。
“下次再叫我遇见你喝成这样,我就把你像这样绑起来扔出去。”
方愫愣愣地看着程予弛穿好裤子,扣好皮带扣,整了整已经无法复原的衬衣,出了房门。
程予弛生气了。
方愫吸了吸鼻子,抽了两口冷气,扭了扭身子,发现还是动弹不得,最后,她闭着眼带着悲伤入睡。
程予弛没有走,他同往常一样,去收拾了战场一样的客厅,雨渐渐停了,他去厨房,开了窗,潮湿空气涌进来,压下了燥热。
方愫的冰箱空荡荡的,程予弛只能煮一点蜂蜜粥,守着粥熬到浓稠,才轻着声音端着进了方愫房间。
已经很晚了,折腾了很久的方愫终于睡着,传出匀净的呼吸声。
冷静下来的程予弛坐在一边,看着方愫睡颜,轻吹着滚烫的粥。
在这之前,许多个夜里都是这样宁静的,安稳的。
方愫很少像这样喝过酒,第一次喝酒是在家里,程予弛发现了方愫喝完酒断片的毛病,当时便严厉警告过方愫,以后不准在外人面前喝成这样。
那时候家里只有他们两个,方愫只是抱着程予弛哭,小小的姑娘哭得泪眼滂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口中断断续续说“茵茵”。
方愫是在十四岁那年被程思华带回家的,那年程茵因心脏病辞于人世,最后那段日子,是方愫陪着她度过的,两个姑娘年纪相仿,她们在医院里成了最好的朋友。
当程茵知道方愫的父母因家庭困难将她遗弃在医院就要放弃治疗时,程茵自己存着钱,又求着母亲帮她治好方愫,所以在那之后,方愫的手术费用都由程思华承担。
两个姑娘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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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玩,外人都说闺蜜俩跟亲生姐妹似的,长得相似笑起来也像。
闺蜜之间大多是这样的。
可也因为这样,在程茵离世之后,程思华得了应激创伤,将方愫当成了程茵,带回家抚养。
方愫很感激程思华,她给了方愫生命,也给了她家,她占用了程茵的身份,享受着本属于程茵的母爱,接受程思华安排的高等学府,良好的教育和无忧无虑的物质生活。
她才开始适应作为“程茵”活着,如果不是这个身份,她早已经是一个被遗弃在医院的等死的孤儿。
程予弛从未唤过她“茵茵”,他清楚一切由命运掌控的走向。
那年程予弛十九岁,刚步入大学的他已经被程思华催促着成长为大人,着手将公司事务教给程予弛,他能理解母亲的压力,主动扛起了这一切。
程思华是事业型女强人,她经常忙到深夜,程茵还在时她就是这样,方愫来后,她依然是这样。
她能给予孩子的关爱实在太少,程茵也没能体会到多少。慢慢地,程予弛就开始又承担起了照顾妹妹生活及学业的责任,方愫是无辜的。
她喝过酒后抽抽搭搭地把眼泪鼻涕都糊在程予弛身上,依赖着他,她能体会到的所有的爱都来自于程予弛了。
但方愫第二天又完好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依旧像一颗毛刺四处扎人。
屋里憋闷,不利于空气流通,程予弛去开了卧室的窗子留了缝。
雨过后的空气很好,但怕方愫着凉,还是拉着厚厚的窗帘遮挡起来。
他轻轻叹息,似乎不知道今后要用什么方式再对待自己这个妹妹。
睡梦间,方愫感觉自己脸颊被捏了捏。
“小愫,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方愫迷瞪着眼睛,动弹不得。
程予弛揉揉她脑袋把她抱起来,靠在床头,没有松开她。
他一勺一勺地吹凉粥,喂给方愫,这时候的方愫清醒了很多,方知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心惊自己先前都做了些什么。
转了转眼睛,看见程予弛腕表上,时间已经到凌晨两点多。
他的嘴角还挂着伤,衬衣上丢失了两颗扣子,微微敞着,底下的红痕若隐若现。
她又往下看了看。
明明记得刚才是解了程予弛的皮带扣,现在看,它还牢牢地扒在程予弛的腰间。
应该是醉糊涂了,她好像又是吻又是啃的,也不知到底是梦还是真做过了这些事。
但看自己现在被捆成粽子的状况,估计是……
她安安静静地喝完甜粥,不敢再说一句话。
程予弛喂她喝完粥,又将她抱着躺好,关掉灯,黑暗中,程予弛声音哑然,寂静中都是疲惫的无奈,“小愫,哥哥就在外面,有哪里不舒服就叫我,晚安。”
今夜在这之后,方愫睡得格外安稳,她很久没有回家了,有程予弛在的地方,哪怕是心里一直不舒服,她也睡得很好。
无梦的一觉睡饱后,方愫起床时发现自己身上捆着的纱帘已经解开了。
打开卧室的窗帘,是一个清新翠绿的早晨,已经没有了昨晚恶劣的天气,这些青翠似乎要假装去掩盖昨夜那些阴暗与不堪的一面。
方愫蹑手蹑脚地去了客厅,发现外面被收拾得干净整洁,餐桌上还留着温热的鲜虾饺和软乎乎圆滚滚的可爱小笼包,程予弛已经离开了。
厨房里还残留着蒸过面点的热气,冰箱也已经被填满,蔬菜食材零食饮料,种类丰富。
她按了按并不是很舒服的太阳穴,昨夜的事情一帧一帧在脑子里被放大放慢。
方愫心里忐忑,摸到已经被程予弛充好电的手机,立即联系了燕玲。
“去找公司批了去西北的项目,我们赶下午的飞机去。”
“小方姐,昨天不是还不想去嘛?”燕玲已经到了公司,正准备去推了这个项目,就接到方愫的电话。
“哎,来不及解释了,”她轻轻咬下一口小笼包,鲜虾蟹籽的香气钻出来,记忆中熟悉的味道又涌上来,心一横,拉黑了程予弛电话号码和社交账号,急促地说:“越快越好,容城是一刻也待不得了。”
4. 你好
燕玲行动力一级棒,电话一挂,航班信息就已经发到了方愫手机里。
但在二人坐了五六个小时的飞机,当晚九点半时,站在机场大厅望着外面冰天雪地的北城的二人,面面相觑。
“你说可能会冷,没说会这么冷吧……”方愫环抱着手臂,搓了搓,能看见自己讲话哈出的气在玻璃上凝结成模糊水雾。
方愫还是一身短T搭夏季工装裤,燕玲也只穿了一件风衣外套。
燕玲才跑去买了个披风给方愫披上,“这……实在是没有体会过低于零点的温度。”
方愫盯着玻璃上反光的自己,又开始放空。
如果程予弛在,他一定会叮嘱自己,到北城要记得穿棉衣。
方愫捏在手里的手机震了震,她盯着远处绿化带里树根处一堆又一堆黢黑的雪团,轻叹一声。
手机里弹出消息,是她没办法退出的相亲相爱家人群,
一秒光年:
[@魔法披风茵茵,叫哥哥去接你回家吃饭,怎么两人都不回来了?]
[和哥哥吵架了吗?]
消息是六点过发来的,她那时候正在飞机上。
方愫在手机上戳了几下,编辑几次的信息最后还是删除,她现在脑子一团乱,连哄骗的借口都想不出来,已经没有脸面对程妈妈和程予弛了。
是谁说的醉酒后的事情会忘记?偏偏她的记忆越来越清晰,昨晚说的话做的事统统踩在雷爆点上,就像是刚看完一场令人气血翻腾的电影,还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
于是果断拔了电话卡,去机场营业厅办了一张当地的电话卡。
此时可怜的手机,被她按亮又熄灭,最终只给戚婧风去了一条信息——到了。
戚婧风立即回了消息,
风动:
[程予弛全城找你]
[图片]
方愫点开图片,是程予弛那辆黑色轿车停在公司门口的照片。
她突然想掐一掐自己的人中,自己即便是跑到天涯海角又如何,程予弛总能抓到她。
方愫按了手机,视线又盯着玻璃上发着呆,透过反光,她看见一个留着黄|色短发的瘦高小伙朝两人小跑过来,在两人身后定住脚步后原地大喘了几口气。
“哎呼~是方总吧?”他撑着膝盖,方愫转过身去,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电话打不通,这才来晚了,对不住啊方总,我是西北分部的艾尼,叫我小艾就好。”
方愫心虚,是她先换掉电话号码的,伸出手去跟艾尼握手,“你好,小艾同学。”
“留一下我的新手机号吧。”
艾尼皮肤非常白,几乎和方愫这个南方人差不多了,她总听人说西北紫外线强,现在看也不过如此,他听方愫念着号码,手指迅速在手机上按了几下就存好了。
“方总发色漂亮得很,难怪衡总说方总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认出来。”艾尼嘴上夸着,手里也不停下,接过燕玲手中的大大小小三个行李箱,“我来我来,姑娘们辛苦了。”
“谢谢,你的眼睛颜色也很好看。”和方愫的头发一样,是淡蓝色的。
艾尼大方笑着,嘴角咧成大大的括号,说:“嗐,我这是天生的。”
“方总你们穿得太少了,这边冷,你们在门口等等我,我去停车场把车开到门口,你们再出来。”
艾尼普通话讲得极好,听不出来口音。
两人跟着艾尼走到厅门口,大门用厚厚的军绿色棉被当做门帘,一掀帘就有鸭绒一般的雪花从缝隙被风吹进来,方愫迎面接了一脸,又化成了水。
要张口说什么,但一张嘴上下牙就开始打快板。
燕玲把方愫拉到了避风的一边,方愫盯着门口被踩得脏兮兮湿漉漉的地垫,人还没踏出机场,已经开始怀念容城了。
不知道程予弛这个点是不是已经睡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自己昨晚的疯癫气得睡不着觉。
容城从不会下这么大的雪,也不会这么冷。
它跟都城很像,但不一样的是,在都城总是有程予弛陪着她去开学,接她回家。
很快,一辆黑色的四四方方的大G就停在了厅门口,艾尼下来去接二人上车,方愫裹着那个几乎毫无用处的披风先上了车。
放眼望去,这边挺多这样的大型越野,适合在这平坦宽阔的地方开。
这里所有车的底部,都是踏过融化在地下的脏雪,飞溅起来的脏污。
方愫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她快速钻进车里,双腿不停发抖,想将冻出来的一身鸡皮疙瘩都抖下去。
车里的香薰是清苦的男士香,还隐隐有股烟草味,不浓郁,还算好闻,艾尼上车后,接到一个电话,声音从车载蓝牙放出来,嗓音慵懒澄澈,“接上了?”
艾尼挂挡起步,对电话那头说:“接上了衡总,你车上有没有小被子?方总穿得很少,我怕她着凉。”
“不用。”车上有暖气,方愫还不至于那么矫情。
那边慵懒的声音在嘈杂热闹的环境中,像是在娱乐场所,他听见了方愫的声音,笑了笑,“没有,暖气开大些,别冻着我们的方总了。”
方愫眼皮抽了抽,白眼一翻,将头扭向了车窗一侧。
“小艾,记得我说的,好好带方总看看我们北城夜景。”
“我办事,你的心嘛,肚子里好好的放诶!”
方愫终于听见艾尼口中的孜然味。
那边挂了电话,艾尼叫方愫系好安全带。
这个四方大盒子上了机场高速,方愫总算暖和了,突然艾尼一脚地板油,发动机沉闷得“嗡”声后,发出几声“破破”声。
方愫刚把安全带扣上,连忙抓住了扶手,前排燕玲轻呼一声,也抓紧了扶手。
“哎,这车改过。”方愫听着发动机声音不一样,问艾尼。
艾尼依旧笑成一个大括号,放大了音乐声音,是北城独具民族特色的歌曲,他大声回答:“对,衡总这车改了,平时不让我碰的,这次为了接方总才让我开的这车。”
车的内饰都是原始的黑,没有经过多余改造,也没有摆件配饰,看上去应该只改了发动机,这个衡总,像个冷酷的人。
燕玲抓着扶手快哭出来了,一直喊着“慢点慢点”。
艾尼到底年轻,机场高速车并不少,他开着这个黑色大G左左右右来回穿梭在车流之中,没理会燕玲的声音,只从后视镜笑着看了眼方愫。
方愫此时又松开了扶手,大笑了一声“爽!”
后排的方愫在超强节奏感的音乐声中用脑袋点着节拍,来了精神,大声问艾尼:“你们是不是有越野赛?我看见了车后面的小旗子。”
“对!方总也玩吗?”
方愫摇了摇头,程予弛不让,她说:“上学的时候玩过摩托锦标。”是背着程予弛的。
艾尼带着两人终于驶离了机场高速,才放慢了速度,燕玲赶紧打开窗透气,一股扎人脸皮的寒风迅速钻进车内。
强节奏的民族歌曲还在播放,方愫从扶手上取了一瓶仔细看过没有拆封的矿泉水递给燕玲,燕玲也没管水冰不冰,猛灌了几口终于好受了些。
“外江,小燕姐姐还得练,衡总可不喜欢什么都玩不起来的人。”
方愫眉心抽了抽,问他:“什么意思?”
她来这里是竞争项目,并不直接听命于谁,并且总部也没有说过她需要配合谁的工作。
“没什么,”车速放缓了,一路上不少红绿灯,但音乐声音并没减,仍在刺激耳膜,艾尼大声笑:“到了就知道了,不过别担心,衡总对女孩子都很宽容的。”
路边绿化带依旧堆积着脏脏的雪,看来这不是机场的特色,是北城的特色。
北城的建筑考虑了这边常年大风和冬季长的特点,设计颜色偏沉稳,线条流畅轮廓少见锋芒。
道路两边还有被积雪覆盖的深绿色植被隐隐欲现,光秃秃的树枝上,被经过的车流惊掉了大块挤压的雪,像打翻的盐罐子,泼在沥青路面上,又被车辆碾过。
方愫刚被艾尼的一阵狂飙甩走了满脑子的程予弛,现在看着道路两边厚厚的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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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始想念相隔4200㎞的容城了。
“看,方总,”艾尼指着路的尽头,这里天黑晚,现在的天还像是蒙了一层墨蓝色的滤镜,并没有完全黑透,方愫顺着艾尼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高处有一点淡色的尖,艾尼说:“那是天山,天山顶上的雪更大。改天带你去玩。”
原来那浅淡的颜色是雪顶。
方愫还记得,程茵曾对她说过,她很想到处去看看世界,她最想去的是雪山,想去山顶尝一尝雪顶是不是甜的。
那时的方愫没有见过雪,看着程茵早已被剃光的脑袋,和脑袋上的滞留针,回答她:“我觉得是甜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尝一尝。”
“我会努力活着的。”程茵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方愫那时候不爱笑,这一点她们不像。
尝尝雪顶的味道,是程茵一大堆遗愿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小方姐,你看,这里像不像容城的华欣剧院。”燕玲指了指一边,方愫望过去,那里一座贝壳形状的建筑。
“没错,这是咱西北分部设计的,也是个剧院。”艾尼说。
线条走向很像容城的华欣剧院,但材质及配色都不同,这里的颜色丰富,更显民族特色,还配有当地特有的艾德莱斯花纹。
“这个设计不错。”方愫夸赞。
艾尼是个开朗性子,一直笑,“这个项目是获了奖的,我们衡总担任的设计总监。”
艾尼这一路上不是介绍人文风景,就是提到衡总的光辉事迹,燕玲与他搭话,方愫就在嘈杂声中小憩了一会。
黑色的大方盒子载着三个人在这宽阔的城市大道中快速穿行,过了高峰路段一路疾驰,到达了城区的米尔顿酒店。
连锁酒店的装修风格几乎是全国统一,方愫一身单薄,不情不愿得下了车,看眼前景象,有种离开了,但没有完全离开的错觉。
酒店工作人员过来迎接,接过艾尼手中的车钥匙去泊车,又有人来带着她们的行礼去了客房。
方愫有些疲惫,现在已经冷得都没什么知觉了,跟着工作人员就准备回房间。
艾尼却拦住了方愫,引方愫上另一边的电梯,“方总,走这边。”
方愫跟着他,问:“去哪?”
燕玲跟在方愫身后,电梯下了负二楼,电梯门打开,全国统一的娱乐性场所气味扑面而来,方愫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走廊昏暗的顶灯照射在墙壁上的艺术风景画,它们就像是酒吧展示冷柜中摆放的AD钙奶,不合理,也不是属于它们的位置。
走廊尽头的包房内传出哄笑,是一群大老爷们的大嗓门,方愫重重叹了口气。
艾尼走在前面,去推开了走廊尽头的包房门,一阵乱七八糟的复杂味道顺着热浪直冲脑门,老少爷们在里面热闹哄哄,“哇哦!欢迎方总!”
方愫手中电话响了,她对里面的人用手指了指手机,说了声“抱歉”,离开了门口,艾尼和燕玲先进去,方愫走到一边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接电话。
“你好?”
电话那头很安静,和她这边形成鲜明对比,方愫以为是声音太吵没听见,又捂着话筒走远了几步,“你好?”
“我好?”程予弛似乎是才放松了沉重的呼吸,从容的声音里略带一丝冷笑,“提了裤子不认人,你觉得我怎么好?”
方愫“啪”地一下挂断电话。
她捏着手机心脏狂跳,手抖了两下,把手机揣进兜里,脑瓜子嗡嗡的。
不出意外的,电话又响了。
她其实很想听听程予弛的声音,在这陌生的地方,方愫怂了怂鼻尖,眼眶开始泛酸,最终还是又接听了电话。
“不准挂!”程予弛他依旧如往常一样,温柔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冰冷。
虽然方愫知道他不可能顺着电话线过来揍她,不过也静静听着,程予弛说:“小愫,那边很冷,你的那些厚外套在北城也派不上用场,我找人买了两件羽绒服,已经送去客房了。”
“多穿点。”
方愫声音小小的,“嗯。”
5. 欢迎
程予弛嗓音低哑沉静:“明天我们聊聊,不准拒接我的电话,今天早点休息。”
方愫:“……”
“嗯。”
程予弛又静了几秒钟,“你说几句话,不要光嗯。”
“我知道了,哥哥。”方愫说。
过了一会,程予弛也“嗯”。就挂断了电话。
方愫在门口沙发里瘫了一会,在手机电话簿里翻了翻,也不知道明天谁能救她于水深火热,现在装失忆还来不来得及。
从里面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看样子也像是个什么总,走到方愫面前,怪模怪样得笑着,刻意弯着腰,伸手“请”方愫进去。
方愫见不得人这样,起身把手机塞兜里,不理会他,自己走进了包厢。
一推门,又是那股打脑壳的味道,与刚才不一样的是,里面的人一致哄笑,起着哄,“好酒量,好酒量。”一个大嗓门“喔”地叫着,还伴随着弹舌。
令人不适的风气。
方愫搭着燕玲买的披肩,进到包厢里面,看见人群中央,是被几人催着喝酒的燕玲。
方愫挤进人群,按下燕玲又要喝一杯的手,目光扫过桌面的空杯。
燕玲以往经常和自己一起出席这种场合,她通常都为方愫挡酒,酒量确实不错,但眼前这些人,满桌红的白的啤的掺着来,这么一会儿,燕玲面前已经空了两个啤酒瓶和两个分酒器了。
“哎!方总终于忙完了,快来快来,哥几个就等你了,你不发话,咱都不敢敞开了喝。”一个挺着啤酒肚,把白衬衣扎进西裤的什么总开口,满座人应和,听口音,都是南方人。
燕玲红着脸,朝方愫转过来笑了笑,“没事的小方姐,我还可以。”
燕玲是乖巧的圆脸,看上去就是听话的性子,她比方愫稍矮一些,仰着脑袋,冲方愫笑得弯着双眼。
方愫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走到桌边,一群人黑压压得烘着热气,被身体发酵过的酒气蒸腾出来,比酒本身的味道难闻多了,方愫没控制好情绪,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她昨晚才被这个味道折磨过,也不知道程予弛一向爱干净,是怎么忍受自己的。
她拉过一边小凳子坐下来,“来来来,坐下喝,各位老总客气什么?”
“好好好,坐下坐下。”一群大老爷们坐下后,好歹包厢里不那么压抑了,五颜六色的射灯开始旋转,吵杂的音乐又开始播放。
方愫这才看见对面的主座沙发里的一个年轻男人。
这个男人气度与围在身边的各位老总显得格格不入,他浑身散发着用优渥生活滋养出来的优雅和风度。
他的腿约莫很长,靠坐在沙发里伸出来翘着的二郎腿下,蹬着锃亮的黑色皮鞋,在昏暗灯光下都闪着光泽,皮鞋一侧其间还有反光的闪钻,极其奢华。
他戴着细边银框眼镜,抬手撑了撑眼镜边,眉梢微挑,对方愫亲和一笑,伸手示意方愫去选桌上的酒杯。
方愫也对他回以微笑,端了一小杯酒敬一圈,背景声音很大,方愫声音盖过了背景音乐,清澈洪亮:“我是从总部来竞标智建的设计总监方愫,未来有很长一段时间要与各位老总共事,还望各位多多提携。”
她将这杯酒喝下去,对面那男人没有多余动作,用眼神点了点桌面的其他酒杯,示意方愫。
“哎,方总,方总,叫你身边的小姑娘教教你怎么喝酒的,你这不对哎!”一个什么总拽着燕玲的胳膊一个劲往桌子跟前带。
方愫冲对面男人笑了笑,伸手接过桌上的一只空啤酒瓶,朝桌上一按,平底碎裂一半,方愫就握着那一节瓶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碎裂的玻璃渣。
“光喝酒,也太干巴了,不如我们来玩游戏吧。”
玻璃瓶碎裂的声音叫这些老总都愣了愣,他们看向了主座上的男人。
这个男人终于有了大波动情绪,他笑着起了身,胳膊搭在自己膝前,视线靠近了方愫,声音慵懒:“玩什么?”
他刚抽完烟,身上还有淡淡的烟草味,不浓郁,也不难闻,方愫也掀唇一笑,原来这就是那个衡总。
她笑着说:“玩你们擅长的。”
这些总又开始起哄,呜呜哇哇一阵鬼吼鬼叫,“衡总最擅长的是玩弄感情。”
“瞎说,衡总玩什么不擅长?”
“小方总还是悠着点,玩游戏谁能玩过衡总啊。”
衡总偏偏脑袋,轻轻一笑,又靠回沙发里,朝几位年长的各位总伸手,“你们玩,我当裁判。”
“哈哈哈,衡总看方总长得漂亮不忍心了,没事没事,我们玩。”
方愫满不在乎,手上挑着玻璃渣,等着这些老总发话。
“猜骰吧猜骰,小方总会玩吗?”
方愫搁下手中破碎的半截酒瓶,拿起了桌上的骰子,另一只手去把燕玲的凳子朝自己拖近了,在她耳边轻轻说:“看姐姐为你找回场子。”
方愫将骰子丢进盒子只轻摇两下,清脆明亮的一声:“七个六!”
“开!”某总是铁了心想要给方愫一个下马威,就见衡总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方愫果断开盅,七八个脑袋围上来一个一个地数,方愫又拿起那半截断裂的酒瓶,眼里不带任何敬意,指着那人:“喝!”
背景的音乐唱着古早的八零年代音乐,在方愫一声又一声的“喝”声之下,沙发上的各位总一个接一个得倒下去,卫生间已经被吐得一塌糊涂。
而方愫,只喝了最开始那一杯,用了七八首歌的时间,干翻了这些总。
衡总视线一直停留在方愫身上,神色探究,银边眼镜下的双眼,是一双多情桃花眼,懒懒地望着对面的方愫。
还剩下四五个不服气的总,方愫不耐烦地掀眸,嗓子都快哑了,“还玩吗?”
[Pain]锥心苦痛
[Youmademeayoumademeabelieverbeliever]你让我重拾信念我成了虔诚的信徒
[Pain]锥心苦痛
[Youbreakmedownandbuildmeupbelieverbeliever]你让我万念俱灰却又甘愿沦为你的虔诚信徒
燃动热血的音乐适时响起,沙发里的衡总鼓了鼓掌,站起身来,他果然高,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方愫觉得他长得也有些像程予弛。
他额前留着碎发,不同于程予弛一丝不苟的精致,他显得有些张扬。
并且,他有着和程予弛很像的上勾的唇角。
方愫感到奇怪,程予弛也不是大众脸啊,相反,他的长相是很具有攻击性的独特。
男人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合身的暗花浅色衬衣,伸出干净修长的右手,“西北分部衡济非,欢迎方总来到北城。”
方愫此时情绪不算好,但出于礼貌,还是伸出手握上去。
她如同湛蓝水波的长发在闪耀的灯光下更加耀眼,衡济非的视线从她发间移到那双并不愉快的眼里。
此时,包房门被敲响,接着,从外面陆陆续续进来一群服务生,走到方愫面前,对衡济非等及他身边那一群乌央央的人略带歉意地躬身,“非常抱歉打扰各位老总的聚会,这次消费全场由一秒光年的程予弛程总买单,希望各位玩得尽兴,方小姐我们先带回去休息了。”
四千多公里以外的企业,一秒光年在这些人耳朵里并不陌生,因为这个集团不光包含智能电子企业,还专揽了智能建筑行业。
在众多企业还在墨守成规时,一秒光年已经成为了发展智能建筑的先驱。
而方愫所在的这家建筑企业,正是与程予弛合作的第一家企业。
这些人都背靠程予弛分上了智能建筑的第一杯羹。
刚才一直为难两位姑娘的老总们,没有人起身来拦,面面相觑,又看看衡济非。
任由服务生将方愫和燕玲带离这里,只有站在人群前方的衡济非,银边眼镜下的双眸似笑非笑地望着方愫的背影。
-
“燕玲,你还好吗?”
回了房间,燕玲就进了卫生间,方愫听见里面一声声的呕吐都感觉到了难受。
两人从中午开始就没有进食,回来的路上燕玲还被艾尼吓唬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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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刚才又猛地连续喝了几杯掺杂的酒,现在该是把早饭都吐出来了。
燕玲现在没办法回答方愫,方愫手机在兜里震,她到一边去接电话。
“小愫长大了,现在受人欺负也不告诉我了?”程予弛的声音也有些沙哑,许是晚睡导致。
方愫心虚一阵,轻声问:“哥哥怎么还没睡?”
“你觉得我能睡得安稳?”
方愫:“……”
“给你定了餐,在门口拿,我没有给你打电话不要随意开门,注意安全。”
“垫垫肚子赶紧休息。”程予弛交待完才挂电话。
方愫打开了门,看见门口果然有快餐袋,弯腰拿起,起身的时候,看见走廊尽头走过来一个男人。
是刚刚才分别的衡济非。
也许是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需要交代,方愫就站在门口等了他一会儿。
衡济非走路也有一种散漫的感觉,和他的声音一样,双手手插在兜里,慢悠悠走着,整个人都显得懒懒的。
方愫靠在门边,看着他。
衡济非微勾的唇角看上去像是在笑,走到方愫面前,他长腿一转,竟在方愫对面,刷开了门卡,进了门。
他进门后,在门边朝着对面一直愣着的方愫笑笑,说了声,“晚安,方总。”
方愫翻了个白眼,敢情自己自作多情了。
这个房间是西北分部安排的,给她和燕玲安排的是套房,两个卧室分布在两边,互不干扰。
方愫拎着晚餐放在外厅桌上,又去敲了敲燕玲的门。
燕玲开门出来,吐得整个人都虚弱了,巴掌大的小圆脸上,脸颊通红,眼眶也通红。
方愫伸手过去把她搂着,手在燕玲脑袋上摸了摸,“好了好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他们欺负咱了。”
“快来吃点东西,别伤着胃了。”她拉着燕玲坐下,伸手在她后背顺了顺毛。
打开快餐盒,果然是方愫猜测的热粥,程予弛是真的很害怕她又醉成昨晚那样。
她给燕玲盛了粥,就钻进了房间里给戚婧风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那边才接,戚婧风的语气懒洋洋的,“你最好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打扰我的美梦。”
方愫语气委屈:“婧婧。”
“你说,我点支烟。”戚婧风那边传来从床上爬起来的声音,推开了阳台的门,点上了烟。
方愫啰里吧嗦地跟戚婧风讲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戚婧风那头小声说了句“别动”。
“你说什么?”方愫没听清。
“没什么,”戚婧风吐了一口烟圈,“嘶”地一声,拍了一下什么东西,又跟方愫说:“你对燕玲好点吧,跟着你这么久。”
“还好吧?那我下个月再给她涨五千工资,发一万五。”方愫怕叫门外听见,捂在被子里跟戚婧风说。
“不是工资的事情,你自己算算她跟着你有没有休过假?有没有找过男朋友?”戚婧风说。
方愫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自从那年高烧过后,公司开始转型,没过多久她就坐上了设计总监的位置,从那时候开始燕玲就跟着她了。
之后不论是出差,还是学习,她都把燕玲带在身边。
论实力,燕玲能强过很多助理,甚至也有资格独立任职总监之位了,但她从来没有提过。
方愫:“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主要是想让戚总帮我想想办法,我昨晚的事情……”
戚婧风:“别怂,你既然已经做了,那就认,你就是喜欢他,你告诉他之后,应该困扰的就是他。”
“你不用胡思乱想。”
房间里暖气很热,方愫掀开被子喘了两口气,“我怕他会跟我断绝关系,以后再也不理我了。”
“断绝关系,你们就不是乱,伦了,对不对?”
“嘶,哎你轻点。”戚婧风这句话方愫听清了,没等方愫追问两句,她就说:“你自己想开点,我忙了。”
挂断了电话。
“还说不是男朋友!又睡一块去了!”方愫把手机丢到床上。
6. 痒
方愫出门去看,燕玲已经吃好了。
她现在看上去来了点精神,竟然还打开了笔记本。
方愫到她身边去把人拉起来往房间里推,“别看了,快去睡吧。”
燕玲红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跟方愫说:“小方姐,收到个邮件,通知我们一号去踏勘现场。”
“好,先别管什么现场不现场,你看看你困成什么样了,赶快睡觉,乖。”方愫把她推进房间,关上了门。
方愫随便糊弄了点,也钻进了被窝里。
窗子望出去,能看见今天艾尼向她们指的天山,山尖的那一点浅色,即便是在夜晚看也十分明显。
酒店楼层不算太高,二十三楼仍可以看见从地面投上来的灯火灿烂,这个城市也不像她想象中那般荒凉。
幸好房间不冷,否则她真的要连忙扛着燕玲又回容城去了。
手机上有群消息闪烁,方愫点亮了手机,微微眯了下眼,点开信息看,竟然是大学时候的室友,
杉菜菜:
[@魔法披风愫愫,我今天看见了新闻,你男朋友……]
你压到我腿毛了:
[你男朋友为什么要跟别人订婚了?我还以为能吃到你们的喜酒呢。]
魔法披风:
[你们从哪里看见的?链接发我。]
扎心了,本就心痛的方愫现在更痛了。
室友发来一个链接,
你压到我腿毛了:
[我应该没看错吧?是这个吧?程予弛,程总。]
杉菜菜:
[图片]
[这是以前我拍的愫愫和程总的合照,我确定你发的那个就是程总。]
方愫猛掐人中,
魔法披风:
[我谢谢你们在我心口一刀又一刀地扎!]
方愫保存了室友发来的合照后,才去点开那个链接。
竟是一篇vb帖子,[一秒光年与航讯集团达成长期友好合作协议,两家太子与千金或不日举行订婚仪式。]
下面还配有一张餐桌上,程妈妈与航讯总裁握手拍照的照片,程予弛和那位总裁千金分别站在他们身后。
看上去一点也不匹配,程予弛那位千金长相甜美可爱,与程予弛根本不是一个图层的人,方愫恨恨地想。
但这张照片这看上去真的很像是两家商务合作的洽谈会啊,谁家好人这样相亲啊喂!
现在已经快到凌晨,方愫把手机丢到一边去,呆呆望着那一点雪尖尖,难过地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恹恹地睡着了,睡梦中,仍在小声抽泣着。
-
两人初到西北还有不太适应的时差,但燕玲昨晚喝得有些多,还能多睡一会,方愫一早起来就窝在沙发里看邮件。
八点过了,第一通电话不是程予弛打来的,她松了口气,揉了揉不是很舒服的鼻子,接通电话,对面是一个慵懒又充满笑意的声音,“昨晚睡得好吗?小方总。”
“谢谢衡总关心,因为担心燕玲所以睡得并不是很踏实。”
那边传来低低的笑,“是我考虑不周了,影响了二位姑娘的睡眠。”
“我们分部的同事到底还是太过于热情了,没想到给方总造成了困扰。”
“对不起啊,小方总。”
衡济非认错态度十分诚恳,突然叫方愫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们到底也只是爱闹爱喝酒,想给新人一个下马威而已,没什么低俗乐趣,比起以前遇到的人,方愫觉得也不是那么了。
“没事,今天没有什么安排了吧?”
“一号去踏勘,这期间也没什么事,想带方总去各地玩玩,方总愿意赏脸吗?”
方愫看了看邮箱里的文件,除了踏勘日期,还附带了设计要求。
“可以,不过我们应该要抽个时间开个会。”
衡济非又笑了,“小方总有所不知,我们西北分部从来没有开会这么个规矩,有事就直接通知,不开会的。”
“我尊重你们的规矩,但我第一次来,需要这个会议来对这个地方有个深入了解。”
“方总讲话一直是这么官方吗?”衡济非的声音懒懒的,就像是还躺着一样。
“酒桌上,不是已经深入了解了吗?”
方愫合上电脑,向沙发里靠进去,闭了闭眼,“衡总,我不介意这次的项目由我独自完成,既然你说不需要那就不用了。”
“小方总别生气嘛,开门。”
方愫:“?”
门铃被按响。
方愫搁下手机去开门。
衡济非站在门边,手里提着一些食物,视线在方愫身上扫了一下,她今天穿了一身单薄的米色针织毛衣裙,让浑身的刺都显得毛茸茸了,衡济非露出温暖和善的笑容,问:“可以一起吃个早饭吗?”
衡济非一身机车夹克,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霜,看样子是出去买了早餐才回来,懒洋洋是他风格,无论站着躺着,都是这样。
方愫让开了身,让衡济非进来。
方愫怕燕玲一会起床来没有准备,就在燕玲门口敲了敲,“燕玲,衡总带早餐过来了,睡醒起来吃饭。”
“方总的助理也是个可爱的姑娘,非常实在。”
“人善被人欺啊。”方愫让衡济非随便坐,沙发上只有她昨天扔着的披肩。
衡济非坐到了小桌对面的凳子里,忽略方愫总是带刺的言语,开始耐心给方愫介绍他带的早餐,“北城这家奶茶蛮不错,每天早晨限量,不早点去就卖完了。”
“小方总在容城应该很少吃这些,偶尔尝尝也不错的。”
衡济非非常体贴地给方愫摆好碗筷,夹着菜,热情地一样一样介绍。
这些早餐偏油腻,但都是北城的特色食物,衡济非想到年轻姑娘应该都怕油腻,所以他还准备了不少解腻的东西。
方愫虽然一肚子的不满意,但也不愿拂了别人的一番心意,很认真地尝了尝这里的特色早餐。
但意外的,很好吃。
窗外都是银白色,满目天山雪,照进房间的冬日阳光洒在方愫暖色的毛茸茸针织衫上,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光。
在来北城之前,容城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阴天,方愫很久没看见这么灿烂的阳光。
她去将半遮的窗帘全部打开,九点钟的阳光已经刺眼成一团光晕,周边天空是无云的湛蓝,一直平铺到天山之后。
衡济非也走到窗边来,垂眸看了看微眯着双眼看太阳的方愫,阳光下,方愫淡蓝色的头发闪着光泽,如此近的距离,衡济非甚至能看清方愫白皙皮肤下,还有晶莹的小绒毛,他嘴角勾着,轻声笑着说:“小方总想去天山上看看吗?”
方愫咬了一口手上的油饼,嚼吧嚼吧,突然转过头来直视衡济非双眼,衡济非眼眸垂了垂,又对了上去,他的眼也是总含着笑意的模样,“嗯?”
方愫皱了皱眉,“你昨晚不是戴眼镜呢?今天没戴。”
衡济非:“小方总对我还挺关注的,那我是戴眼镜帅,还是不戴帅?”
方愫翻了个白眼,坐回了沙发里,燕玲在房间里洗漱好了以后开门出来,衡济非连忙朝她招了招手,“小燕玲,快来吃饭。”
燕玲不知是因为宿醉还是热得,双颊红登登的,她穿着单薄的真丝睡衣短裤,走到桌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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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着方愫坐下来,对衡济非说:“谢谢衡总。”
“谢什么,你家小方总就没这么客气。”衡济非对燕玲讲话,视线一直停在方愫脸上。
方愫来回翻着手机,不知道程予弛会什么时候打电话过来,一直焦虑着,听衡济非的话后,瞥了他一眼,咽下口中的饼后,说了声:“谢谢。”
“小方总,你还没理我呢?刚才我问你想不想去天山上看看。”衡济非拖着凳子坐到了窗边,背后靠着灿烂的阳光。
燕玲喝了口热奶茶,眼睛都亮了,跟方愫指了指奶茶,嘴里一直没空,方愫问她:“好喝?”
燕玲点了点头。
衡济非笑着靠在椅背里,“好喝就多喝点。”
燕玲总算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问衡济非:“天山上有什么好玩的?”
“我也没去过。”衡济非有些无奈,“我来北城有些年份了,但多数都在现场和办公室,没有什么机会出去玩。”
“有时间玩也是去参加越野锦标赛了吧?”方愫喝了口奶茶,丝滑绵柔的口感暖暖地滑进了胃里,是咸口奶茶,确实好喝。
衡济非挑眉,笑出了声,“认识一天的小方总竟然成了我的知己,很不可思议。”
“我倒觉得,我们像是很久之前就见过。”方愫揉了揉鼻子,想不起来了,但确实很眼熟,不过也说不定是因为他长得像程予弛的缘故。
衡济非看上去很开心,他偏偏脑袋,声音懒懒低低的,“难道是缘分?”
方愫又白了一眼,“油腻。”
燕玲从餐盒里翻出来小黄瓜递到方愫嘴边,“小方姐,这个解腻。”
方愫就着她手上的小黄瓜咬了一口,又揉了揉鼻子。
“小方姐鼻子不舒服吗?”燕玲搁下东西扳过方愫的脸看了看。
方愫摇摇头,“就是总感觉有点痒。”
衡济非起身去一边的小吧台上,在一个小型机器上鼓捣了一阵,过了一会,机器就开始轻轻“嗡”着工作了,水汽从它头顶的出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在这边要开加湿器的。”
在容城,不需要这个,只需要除湿器。方愫懒得去看什么加湿器是怎么操作的,被电话铃声吓了一跳,她拿起手机来,手都在抖。
是程予弛昨天用来找她的那个新电话号码。
忐忑了大半天,终于迎来了凌迟,方愫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清了清嗓子,才接通电话。
房间内两人都安静下来,却没有听见方愫讲话,两秒就挂断了。
挂断电话后,方愫“腾”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手脚并用地在原地抖了两下,最后把手机丢进沙发里,跑进了房间,用梳子把她起床也没有理过的乱糟糟的淡蓝色梳得顺了些,又喷了些香水在手腕和耳后。
她把自己的衣服上上下下也检查一遍,因为窝在沙发里坐出来的褶皱被她狠狠拽平整。
燕玲和衡济非就看着她上蹿下跳忙活了这好大一会儿,才又拨了拨头发,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房间门大开,一身风霜的程予弛站在门口,一眼就望进了屋内,和那个站在客厅正中的男人。
他们像是认识,却都没有开口打招呼。
程予弛视线在衡济非身上定了一会,神情看不出喜怒。
他垂下眼眸来,眼中冰霜又融化成了一滩湖水,仔仔细细瞧着他这个一日未见的宝贝妹妹,而神色慌张的方愫,眼神正在程予弛身侧左右乱瞟。
“哥哥。”听到方愫这弱弱的声音,程予弛终于缓和了脸色。
接着,程予弛就看见,这个开了门也没请他进屋,只一直望着他的方愫,流出了两行鼻血……
7. 原谅
程予弛皱了皱眉,他赶紧从兜里抽出随身带的纸巾,就见方愫已经把鼻血抹开了……
他叹了口气,侧身进入房内,搭在臂弯的外套挂在玄关后,攥着方愫的手腕,带她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留外面的二人呆愣在原地。
洗手台前,程予弛让她站好不要乱动,不容抗拒地带着她弯腰,清理掉她被糊了满脸的血迹,让方愫自己捏着鼻子。
又扯过毛巾来,单手打开了水龙头,将毛巾打湿了水。
镜中映出两人的身影,程予弛高大的身形在她身侧,他穿的是黑色高领羊绒衫,贴身的毛衣将他宽实挺括的身材勾勒出来,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血管蜿蜒的小臂,为方愫仔细擦着鼻血。
方愫并不矮,一米七的个头在他身前却显得小小一只。
水龙头一直哗哗流着水,方愫下意识地仰头去不让鼻血流出来,程予弛把方愫拉到面前,让她面对着自己,将冰凉的毛巾伸到了她后颈,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不允许她仰头。
方愫被冰得打了个冷颤,不能仰头,现在视线就只能看见程予弛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脖子,不知这里面是否还有自己的痕迹。
她猛地咽了咽口水,那晚上的记忆又开始在眼前播放,脸烧得感觉快要充血了,鼻血好像越流越多。
“自己按着。”程予弛此时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很多,他目光避开了这个角度从上往下能看见的方愫毛衣里面的景象。
方愫把手伸到后面,听话地按住毛巾,程予弛后退了两步,关掉了水龙头。盯着她的眼睛,问她:“是不是没有多喝水?是不是也没有开加湿器?”
方愫把脑袋扬了点,又被程予弛按下,“别仰头。”
她只能盯着程予弛高领毛衣之下滚动的喉结,看不得……她捂着脖颈后的毛巾转过身去背对着程予弛,声音嗡嗡的,“没来得及。”
过了一会儿,程予弛又开口,嗓音略哑,“他怎么在这里?”
方愫扯了纸巾来堵住鼻子,声音被闷在了喉咙里:“嗯?”
“你说衡济非?”她突然反应过来,“他来给我们送早饭。”
“送早饭需要送到房间里面来吗?小愫,你现在长大了,应该知道要与异性保持距离,就你们两个女孩子在房间里,随便把男人放进屋里来,有危险怎么办?”程予弛的语气严厉不容反驳。
方愫转过身来,呛他道:“他是我们公司的人,怎么说也是有工作关系的,今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他能做什么?”
“什么不能做?”程予弛拿过她手里的毛巾,又打开水龙头冲凉,“我们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你不能做的事吗?”
方愫哑火了,程予弛把冰凉的毛巾又按到方愫脖颈。
她又被冰了一跳,抬高视线去望程予弛的眼。
“你大老远这么一大早地飞过来就是为了教训我的?”方愫看见了程予弛眼里的疲惫。
从容城过来要坐五个多小时的飞机,程予弛几乎是一夜没睡赶过来的。
“你使小性子总喜欢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担心你的人会有多着急?”程予弛回望进方愫眼里,眉眼温柔,“担心你被别人欺负了什么也不说,担心你的小脑瓜胡思乱想,担心你发生意外。”
“小愫,你觉得我每次打电话是因为闲得慌吗?”
“如果手机对你来说是个摆设,那你不要怪我下一次就要关联你的GPS了。”
方愫是个泪失禁体质,光是听程予弛这样沉稳地讲这些话,气势就输了一大截,她眼眶泛着酸,但又不想流出泪来,眼珠使劲往上转着。
“你都是要成家的人了,少放点心思在自己妹妹身上来吧,免得遭人非议!”她这句话声音稍微大了点,引来了人。
“笃笃”两声敲门声,衡济非的声音在门口,慢慢的,轻轻的,“谁欺负我们愫愫了?怎么哭成这样?”
程予弛拉开门,衡济非看见面色不善的程予弛,微挑眉梢,笑了笑,“这不是程总吗?好久不见,你也是来西北竞标的吗?”
程予弛微微低头礼貌打了招呼后,“如果没什么事,你可以先走了。”随后又进来,长腿一蹬,将门关上了。
“小愫,这几天我都在想,是不是平时太过于纵容你,才会让你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跟哥哥无理取闹。”程予弛眼眸低垂,声音又低又缓。他转了转腕间的黑色表带,那里已经不是他最常戴的那款廉价腕表了。
方愫泄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毛巾丢进水池,她最怕程予弛这样讲话。
-
上学的时候,方愫曾跟着班里一些不学无术的同学学着抽烟,被程予弛发现后,程予弛跑到学校去调了监控,将她身边那几个小混混同学都记了下来,遭到全校通报,并且还叫来了学生家长接受教育。
她被程予弛关在书房里,“想学大人抽烟?我教你。”
程予弛掏出一盒烟,点燃给她,“抽,哥哥陪你抽。”
方愫认错,哭着说不抽,程予弛也偏要塞给她,两人抽到满屋烟雾缭绕,方愫被呛到上气不接下气,程予弛也被熏得眼眶泛红,他问方愫:“还抽吗?”
桌上烟灰缸里塞了七八根烟头,他握着方愫小小的肩,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问她:“难受吗?”
方愫一边哭一边点头。
程予弛非常严肃地对她说:“是不是哥哥平时太过纵容你?才会让你任性成这样?”
“还记得那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先天性肺血管发育异常,方愫的亲生父母难以承担天价治疗费用,而将她遗弃,是程茵求着母亲救方愫的。
“你不仅不可以吸烟,也不能长期待在二手烟环境中,哥哥是不是跟你说过?”
方愫害怕程予弛继续说下去,这件事不能提,提起她就会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谨记自己的身份。
如果不是程妈妈的病,她再也不可能待在程家了,程予弛一定不会要她的。
方愫知道程予弛提起这件事不是要警告她,但她就是怕,怕程予弛会一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程茵,他没有义务对她这么好。
所以她向前走了两步,伸手去搂住程予弛的脖子,脸埋在他颈窝里哭着说:“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抽烟了。”
程予弛又带着她去医院做了肺功能检测,并且订购了一大批烟雾报警器送到学校,全校安装。
他要从源头上管住方愫。
程予弛无论再生气,都不会打她骂她,只是会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无论方愫做什么他都会严肃又谨慎,方愫不怕他管,她从来都只怕失去程予弛。
-
酒后发疯,是她的不对,她不该醋程予弛订婚的事情,她没立场。
因为生气而耍性子,不接电话逃到西北,也是她的不对,她没资格。
方愫憋泪失败,又伸出手去环抱住程予弛,趴在他心口,轻轻嗅着熟悉的冷霜香气,小声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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噎,“我错了。”
程予弛伸手捏着她的肩,把她拉开,语气温和柔软,“我刚刚才说过的话,你又忘了。”
“与任何异性都要保持得体的社交距离,包括我。”
方愫微张着嘴喘气,她抬眸去看程予弛的表情。
程予弛长相冷峻,他对谁都是一种漠然的表情,但好在那上勾的唇角让他不至于那么生人勿进,他的眼里永远写满了疏离,只是对方愫,他会不自觉变得温柔。
他看方愫仰着脑袋,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模样就不忍心了,抽了纸巾,在方愫细嫩的脸颊上轻轻擦了擦泪,动作轻缓得生怕擦疼了妹妹的皮肤。
“不哭了,今天之前的事情,我统统都忘记了,我永远是你的哥哥,永远不会真的生你的气,只要你好好的,不要再动不动就失踪,哥哥都不追究,好不好?”
方愫感到自己的一颗小心心变成了灰色,碎裂成无数块碎片。
微微张开的唇,不自觉地抖动着,或许下一刻,她就能“汪”地一声大声哭出来了。
她的好哥哥,非常会哄她,把她哄得越来越不想活了呢!
鼻血没有再流了,方愫扯掉快被浸透的纸巾,又洗了把脸,深呼吸几番,转过身来笑着望着程予弛,说:“好,那我原谅你了。”
程予弛:“……”
谁原谅谁?
当然是她原谅程予弛。
原谅他不解风情,原谅他没有把握住自己。
她那么优秀,从上学的时候,就因为成绩好,模样好,多少男孩子情书都塞到了家里来,程妈妈带她参加宴会,因为她乖巧大方,给程妈妈长了不少面子,多少公子哥想要来跟程妈妈攀关系,想要认识方愫。
程予弛不喜欢她,是程予弛没有福气。
方愫整理好衣服,出了浴室。
客厅里,衡济非竟然没有走,就坐在沙发里刷着手机,等着方愫,见她出来,从沙发上拿起方愫的手机,晃了晃,“你的手机一直在震,应该是有信息进来。”
方愫抹了把脸颊,去他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衡济非没松手,轻声问了句:“还好吗?”
方愫把手机拽过来,没什么情绪地回答他:“我没事。”
燕玲已经跑回房间去换了一身衣服出来,看见从对面浴室出来的程予弛,轻声打招呼:“程总。”
程予弛点了点头,视线盯着随意就坐在了衡济非旁边的方愫,眼中闪过不愉快的情绪,低低叫了一声:“小愫。”
方愫起身坐远了些,打开手机,发现是衡济非加了她的社交好友,看样子是他问燕玲要的账号。方愫看了眼身边盯着程予弛笑得玩味的衡济非,手机里还有舍友发的群消息,方愫随便往上翻了两下,
杉菜菜:
[@魔法披风这个是程总的vb吧?]
[图片]
那是一张vb截图,是程予弛。
他转发了那天的帖子,但配文是:
[对造谣者已发律师函,@航讯集团合作愉快[握手]]
杉菜菜:
[这意思是,订婚是造谣?]
你压到我腿毛了:
[我觉得应该是了,因为今天早上听说这个媒体公司已经被收购了。]
再之后,都是她们的闲聊了。
方愫按掉手机。
辟谣了又如何?即便这个订婚是假的,以后总会有真的。程予弛已经对她明确表示,永远是她的哥哥。
8. 送车
两个小时后,四人都出现在了天山山脚。
方愫穿着程予弛前一晚买来的长款羽绒服,遮到了膝盖,暖和,但方愫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被捆缚住了一样得难受。
景区门口人很多,据衡济非所说,现在的时间是淡季,这个时候来这里玩的许多都是来滑雪的。
燕玲十分敬业,出来玩也把电脑背上了,方愫捏捏她的脸,叫她把笔记本丢回车里,“别这么大压力,这些天好好玩。”
冰天雪地中,三人在外面站了一会,睫毛上都凝了一层霜,她把手揣进兜里,和燕玲手挽手得在地上踩着雪,她再一次问程予弛:“哥哥真的不忙?”
方愫觉得程予弛一年到头都是没有假期的,虽然自从方愫上大学以来,程予弛经常带她去玩,但一路上程予弛的工作电话就没断过。
程予弛“嗯”了一声,拿起手机又到一边接电话了。
方愫努了努嘴,她就知道。
脚下的雪很厚,两位姑娘原地踩雪,踩得嘎吱作响,衡济非把他那个四四方方的车停下后,从旁边的车里陆陆续续又下来了许多人,方愫认得,昨晚的那些人都在。
方愫哈着气,看着那些个老总穿得比昨晚暖和多了,离她老远,都在车边聚着抽烟。
衡济非也一边抽烟,一边和他们聊些什么。
他个子高,听老总们讲话时,微微把头低下,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时不时冲他们点点头,掀唇笑笑。
方愫看程予弛越走越远,她往那边跟了几步,就见程予弛转过身来,远远朝她招了招手。
方愫叫燕玲在这里等衡济非,她小跑了两步跑去程予弛身边。
正午阳光暖暖的,照在雪地里都是晶莹一片,放眼望去,都是莹白,方愫的发色与雪地相得益彰,更加耀眼夺目,程予弛在她视野正中,黑色高领羊绒衫搭黑色大衣,颈间垂着一条米色长围巾,温暖又好看,他长长久久以来都是这样,方愫从不曾看腻过。
方愫到程予弛身边,像以往一样,伸手去挽着程予弛的胳膊,程予弛握着她手腕,又塞回了她口袋里,“冷,揣好。”
程予弛带着她进了景区门口的店铺,在雪地靴面前挑挑选选,“你的鞋太单薄了。”
方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运动鞋,为了去现场方便,方愫只穿了这一双最舒适的过来,看着那些一块块像椰蓉舒芙蕾的雪地靴有些抗拒。
程予弛挑了与她衣服相衬的一双米色雪地靴,蹲下身来,“不确定这种鞋的尺码准不准,你先试试。”
方愫抬起一只脚来,伸手撑在程予弛肩上,程予弛脱掉她那双单薄的运动鞋,大掌牢牢握着方愫的脚踝。
程予弛手掌温热,但方愫脚踝冰凉,光是这样,程予弛就已经感受到隔着单薄的卡通短袜都仍能传来的寒气,他用手掌捂了捂,才给她套上这只椰蓉舒芙蕾,方愫感受到了被紧紧包裹的暖和。
程予弛后颈有颗痣,藏在头发里,方愫怔怔望着程予弛的后背,那里温暖踏实,今后都是属于别人的。
“怎么样?”程予弛骨节修长的大掌,握着她的脚踝轻轻放在地上,站起身来让方愫走走试试。
方愫笑笑,“很暖和,合适。”
“嗯。”程予弛付了钱,把另一只也给方愫穿上了,将方愫单薄的旧鞋装进鞋盒里。
老板娘笑着把鞋盒和小票递给程予弛,对方愫说:“噢哟,丫头子,看你老公多贴心。我在这卖了七年的鞋了,亲自给老婆穿鞋的男人啊,我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方愫抿了抿唇,准备解释,程予弛眉眼温柔,说了声“谢谢”就拉着方愫走了。
在方愫上大学时也是这样,程予弛懒得跟别人解释,任由他人误会去,哪怕是方愫告诉他,学校论坛里已经挂了他们的照片很久了,程予弛也说,“清者自清。”
所以她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开始放纵自己的感情,任由它生根发芽,越扎越深。
程予弛又带着方愫去了些小精品店,给她买了口罩,耳罩,帽子,手套的,把她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她再着一点凉。
“我再给燕玲也买上。”程予弛买的另一套羽绒服,方愫拿给燕玲穿了,要短一些,是适合燕玲的,程予弛并没有问她。
“哥哥冷吗?”方愫看见了一双很酷的男士手套,转身给程予弛看。
“是要买给我吗?”衡济非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方愫身后,程予弛却已经去了店门外接电话。
衡济非接过这双酷酷的皮手套,戴上后展示给方愫看,确实很配他这一身,反倒是跟程予弛其实并不般配。
方愫从热闹的人群里挤出去,回到了程予弛身边,程予弛回头,望着几步远的衡济非,只见到衡济非轻轻挑眉一笑,偏了偏脑袋,方愫觉得这笑容看上去像是挑衅,但又不明所以。
程予弛这个电话没有避着她,方愫听见他说:“嗯,开过来,我给你定位。”
“哥哥,还有谁要来吗?”方愫在身侧问他。
程予弛耳朵冻红了,他说:“段星辰。”
方愫一听是段星辰,就想到了程思华,她有好些日子没有回家去看过程妈妈了,有些心虚。
方愫小声地问程予弛:“星辰哥去看过程妈妈了?最近状况还好吗?”
段星辰是程予弛的发小,也是心理学医生,段星辰自从留学回来,每周一都会固定来家里,给程思华,方愫和程予弛都做心理健康评估。
虽然是给三人都做,但实际是为了程思华的应激创伤,又不能表现太过明显。
“还是老样子,是咱妈叫他来的,来看看你。”
“哦。”方愫吸了一口气,口罩被吸得贴住了鼻子。
程予弛在手机上按了几下,给段星辰发去了定位。
“妈妈也很担心你,七点过后给她回个电话。”程予弛点了点方愫的脑袋。
“好。”
“小方姐,”燕玲朝方愫跑过来,她身后还跟着那些个老总们,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程予弛打了个招呼“程总”。
程予弛点了点头,那些老总迎了上来,一位非常热情的啤酒肚总,这位袁总方愫昨天灌他灌得最狠,他现在脑袋上都还是一头睡得乱糟糟,看上去没来得及梳理的样子。
他老远就把烟掏出来,递到程予弛面前,“程总要来也不说一声,要不是小燕子说,我们还不知道是程总来了,也没尽个地主之谊的!”
程予弛摆摆手,“我不吸烟。”
袁总讪讪收回手,“不抽烟好,好男人就是不抽烟的。”
几人身上还有散不去的烟味,程予弛把方愫向后拉了些,后面来的人上来挨个要跟程予弛握个手,程予弛也都礼貌回握。
“看样子程总与小方总是认识的?关系还不错哈。”几人明知故问,满脸八卦的表情,分明昨晚都已经知道程予弛维护方愫的事情了。
“小愫是我妹妹。”程予弛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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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方?程?”一人看了眼方愫,又看了眼程予弛,愣了一会,又像是恍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哦!~”地一声,几人都是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妹妹,晓得晓得,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方愫看着几人表情,就像是上学时,班级里的男生们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似的,应该又是误会了,但程予弛只是微微垂眸,仍然没有过多解释,她抬眼去,看见程予弛的纤长睫毛轻颤了颤。
呵,兴许他压根不在意这些身外流言吧。方愫这么想。
-
一行十七八个人,浩浩荡荡的上山去,山上原本应是绿湖碧影的地方,现在都已经结上了厚厚的冰层。
那些老总上了一点年纪,选择坐缆车上山,他们四人外加一个艾尼都选择了步行上山。
雪松雾凛,从山上望下去,山脚的白净雪地反而成了景色。
步行上山的人不少,台阶都做了防滑处理,山路边热闹得卖什么的都有。
艾尼今日带了单反,方愫也很感兴趣,艾尼便教他如何构图拍照。
学设计的人,在拍风景照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他跟燕玲在艾尼的身边各种拍照,等方愫回过头来,就见程予弛与衡济非竟然并肩走在了前面很远的地方。
两人似乎在聊些什么。
但他们都不是小动作很多的人,也没有什么互动,方愫也看不出来两人之间是什么样的氛围。
她竟不知道,二人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明明刚才在车上,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小方姐,你看,前面有奶茶,咱去买奶茶喝吧,我脸都冻麻了,就馋一口热奶茶。”燕玲挽着方愫的胳膊,两人你一步我一步地向上走。
“好好好,我请你们喝,小艾同学,等会再拍,我们先去喝奶茶。”方愫回过头去叫上艾尼。
回头的功夫,方愫看见了身后眼熟的人。
她背着身后的阳光,朝正在往上爬的人招手:“星辰哥!”
段星辰穿着很亮眼的冲锋衣,看上去像是正儿八经来旅游的。
段星辰跑了两步跟上来,在方愫面前停下,大喘两口气,从手中吊了东西在方愫眼前。
方愫定了一会儿,才看清,是一把车钥匙,方愫问:“干嘛?”
“你的。”段星辰把钥匙塞到方愫手里,“我和你哥一块来的,你怎么不好奇我为什么来这么晚?”
段星辰推了两把,他们开始一起往上走,方愫说:“你去提车了?”
“你哥哥着急见你,自己一个人跑了,留我在那给你办手续,说你在这边需要用车,干脆给你买了一台。”
方愫看了看手里的车钥匙,远处的程予弛和衡济非已经看不见人影。
“什么车呀?”
方愫现在看上去不是很感兴趣。
段星辰看她这恹恹的表情,笑着,也像程予弛一样,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酷路泽,GR的。”
方愫眼里发了光,扭头望着段星辰,声音都变得灿烂了:“啊?真的?”
“你以为你上大学偷偷参加摩托车锦标赛的事情你哥哥不知道?他一直不让你玩这些,也是怕你会有什么危险,北城这边道路平阔,他知道你喜欢,所以就买给你咯。”
早已到达山顶的程予弛,和衡济非站在那里,望着下面正在往上走的方愫。
背着光,方愫看见程予弛手里也提了什么东西,对着她晃了晃。
9. 奶糖
“好哇星辰哥,你出卖我!”当时方愫参加锦标赛,被有同校好友的段星辰发现,方愫还请他吃了一顿饭做封口费呢。
段星辰二指发誓,“我绝对没有出卖你,这事他不光知道,还拉着我去看了现场呢!”
方愫呼吸颤了颤,从口罩里冒出来的热气蒸得睫毛上都是水珠,又被冻成了霜。
方愫抿了抿唇,望着山顶的人影,好半晌才消化了这件事。
程予弛从来没有提过。
她小声道:“你还出卖了他。”
“无所谓,我是站着你这边的。”身边燕玲一不小心滑了一下,段星辰伸出胳膊,绅士地让燕玲搀了下,燕玲小声说了“谢谢”,忙跑到方愫身边,挽着方愫的胳膊。
“谁要你站队啦,我和哥哥是一家人,不分队的。”方愫故作不在意得挑眉,一股冷风吹过来,把她垂在身前的发丝吹到后面去,鼻尖一酸,这股劲直冲到眼眶,连眼眶都发酸了。
段星辰只意味深长地看着方愫,轻轻安慰地一笑,摇头不语。
“星辰哥,等我在这北城找个少数民族男朋友带给你见哈。”方愫吸了吸冷空气,说完以后,小跑着追上了山顶去。
段星辰愣了愣,侧身看了眼一直跟在方愫身后的艾尼,艾尼湛蓝的双眼睁得老大,双手举起来,“哎别看我,漂亮的女朋友家里面一个有呢!多一个嘛渣男,不行。”
方愫小步子跑到了程予弛身边,程予弛和衡济非竟然都坐在了奶茶店门口的小椅子上,燕玲也在后面跟上来,小脸跑得红扑扑的,方愫很自觉地就跑到了程予弛面前。
两杯奶茶递到了眼前。
衡济非递给方愫一杯奶茶,挑眉笑笑,“你早上说好喝的,咸奶茶。”
程予弛那只戴着黑色表带的左手,也递过来一杯奶茶,他没有去看方愫尴尬的表情,把暖乎乎的奶茶塞到方愫手里,对后面跑来的燕玲眼神点了点衡济非手中那杯,说:“那杯是买给你的。”
燕玲没注意这些小表情,非常心大地接过衡济非手中的奶茶,“谢谢衡总。”
衡济非转眼望向燕玲,她一笑嘴角勾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很可爱,衡济非也笑笑,“不用客气”。
方愫把手中段星辰拿来的车钥匙摊开给程予弛看,眉眼弯弯得,偏着脑袋问程予弛:“哥哥给我买车啦。”
“嗯。”程予弛揉揉方愫脑袋。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一会儿后,程予弛问方愫:“累了吗?”
太阳落到山背,又越过山坳探出头来,北城干燥,方愫唇上擦了些唇蜜,在温暖阳光下亮晶晶的,她打开奶茶抿了一口,是甜的,又抬眸对上程予弛,笑着说:“不累。”
程予弛偏过头去,看了看远处。
早已坐着缆车上了山顶的几位老总,在山顶的亭中坐的坐,蹲的蹲,也看见了他们几人,朝他们挥了挥手。
“程总,来这边看,这是观景亭,视野好。”
但这群老烟枪把八面透风的小亭子都熏得烟雾缭绕的。
程予弛过去,但叫方愫和燕玲去了一边的观景台赏景。
山腰起了雾,天气开始转凉,方愫原本敞开拉链的羽绒服,现在感受到丝丝凉意,也拉上了拉链。
她和燕玲走远了,两人钻进了一边的树林丛中。
“小方姐,我今天怎么感觉你和程总之间怪怪的?”燕玲被方愫拉着,两人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凳坐下来。
“怎么怪了?不一直是这样吗?”方愫说着这话心里都揪疼揪疼的。
“嗯……我也说不上来,但如果是正常情况的话,程总应该会在你冷的时候捧着你的手哈气,亲手戳开奶茶,当然,这都是小事,最主要的是……”
“一般情况下,他给你送了喜欢的车,你一定会兴奋地抱着他跳的。”
方愫起身去往一边走了点,取了一捧干净纯粹的雪,用手指像舀冰激凌一样舀了一块,放进嘴里。
“可我们是兄妹啊,要避嫌的。”
雪顶的雪,竟然是苦的。
燕玲拍掉方愫手里的雪,伸手去抱了抱方愫,“小方姐,可你是方愫,你们并不是亲兄妹呀。”燕玲声音很轻,像是会一不小心也融化进雪里了一样。
燕玲听见了早晨两人的对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二人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放心好了,我是谁呀,我才不会一头撞进死胡同呢。”方愫拍了拍燕玲。
“我不是说了会找个异域小哥哥嘛,说不定下山就能遇见真爱。再说了,就算不找北城的,我长这么大还没亲过洋嘴呢,出国去试试也可以的。”
“我放弃啦!”方愫朝着山下大喊。
在她们的背面,段星辰和程予弛刚走到这边来,两人都看见了坐在树林石凳的她们,正准备上去时,就听见了两位姑娘的对话。
程予弛双手在口袋里攥了攥,垂下眸去,转过了身,“我去那边等你们,你问问小愫想不想滑雪。”
程予弛大步离开,段星辰眉心突突地跳,他没有职业病,不想去管心里别扭的人。
方愫听见了后面的动静,带着燕玲往下走,只看见了程予弛离开的背影,朝着山下。
-
喜欢程予弛这件事,一直是一件私密的事情。
多年前,高考结束后的一个夏天,天空一直阴沉着。
这天是程茵的十九岁生日,程思华包了游艇要为她办一场生日晚会,化妆师天不亮就来房里为方愫化妆,华丽的限量高订礼服让她不得不端坐在椅子里。
方愫比程茵小一岁,而且,她的生日也并不在七月雨季。
化完妆,已经过了中午,程思华同以往一样很早就去了公司,化妆师造型师忙活了一上午也终于离开,留方愫一人坐在梳妆镜前怔楞许久。
以往的每一年都会办生日宴会,但从没有如此隆重。
窗外飘着一层绵绵细雨,水汽在夏日里蒸腾成雾蒙蒙的。程予弛的车在楼下等着,方愫看见他将车停在门口后,撑着一柄黑色的伞进了屋。
方愫小心提起精致的裙子,蹬着高跟鞋下了楼。
程予弛把搭在臂弯的西装外套递给方愫,视线在方愫脸上淡淡扫过,往下,就是低胸吊带礼服,程予弛垂眸只盯着手上的外套,说:“妆很衬你,好看。”
方愫抿了抿唇,手上迟疑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淡绿色鱼尾礼裙,才接过外套披上。
他们是要去看程茵的,穿着现在没办法卸下来的这一身,确实不妥。
程予弛视线下移,齐膝的鱼尾裙下,是一双光洁白皙的小腿,纤瘦笔直地栽在一双五公分高的精致水钻高跟鞋里。程予弛挪开视线,从玄关取了一双平底鞋放在方愫面前。
“穿这个。”
外面的路面已经被雨水冲湿,程予弛是爱干净,又体面的人,不会让方愫把这双高跟鞋踩进泥泞,又踩进宴会的。
方愫呼吸沉了沉,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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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平底凉鞋,程予弛便将她的高跟鞋拎着,放进了车的后备厢。
“小愫,不要多想,轻松点。”程予弛感受到了方愫的情绪。
她的情绪通常都在脸上,方愫勉强扯出来一个难看的笑脸。
她笑起来一点也不像程茵。
墓碑上,程茵的照片还停留在她的十四岁。
程茵笑起来两颊有深陷的酒窝,眼睛亮晶晶的,陶瓷照片被五年来的日晒和风化,现在有些泛灰,但仍能清晰见到她拍照时灿烂的笑。
方愫披着黑色西装外套,站在程予弛身侧。
程予弛给程茵买了她那时最喜欢的百合花,她喜欢香味浓郁的花,但方愫对花粉有轻微过敏。
一支支百合被一个透明罩子完全密封起来,局促地挤在里面,显得不安又难受,它们被程予弛摆在了程茵面前。
细雨绵绵密密,容城的夏季总是这样,墓园里静得就剩下雨针打在花束外塑料盒上的声音,它们虽局促,但又被完好地保护在盒子里,不受雨针的侵袭。
程予弛从口袋里又掏出来一些水果味的糖果,放在花的旁边,也是程茵以前爱吃的品牌。
方愫吃过,是在程予弛的抽屉里拿的。她吃了一颗菠萝味的糖,险些因过敏而窒息。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对菠萝过敏。
程予弛背着她去医院时,她已经意识模糊了,只知道自己那时难受地掐着程予弛肩膀,狠狠地把指甲嵌进去。
方愫困在黑色西装外套下的双手,感觉已经被潮湿的水汽憋得湿润,她捻了捻手心的水汽,轻轻地说:“茵茵,生日快乐。”
两人没有待多久,程予弛撑着伞,走在方愫身侧,方愫低着头,看着凉鞋里自在的脚丫,一步一步踢着迫不及待想要扎入土地的水毛毛,走出墓园她就脱下了这件外套。
程予弛定下脚步,视线回头望了眼墓园,又转回来,低眸看进方愫眼里,轻声呼吸,“小愫,给你穿外套,是因为今天天凉,不是因为来墓园。”
方愫为自己的狭隘感到局促,视线四下转了转,“我不冷。”
程予弛伸手,用手背触了一下方愫光着的手臂,接过外套又给她披上了,“我觉得你冷。”
方愫低头,又踢了踢调皮的雨。
“让你穿平底鞋,也不是怕脏了美丽的高跟鞋,而是现在没必要累着脚。”
“你不常穿,今晚如果无法避免,那么白天就尽量不要穿着徒增负累了。”
万千银针在头顶轻叩伞面,云层散开,雨幕之外突然出现了阳光。方愫现在恍然觉得,这些闪着光的绵绵雨,就像是头顶的精灵仙子,用魔法棒朝下撒着碾碎的水晶,她仰着头望着程予弛。
这是她住进程家的第四个年头,程予弛从未叫过她“茵茵”。
方愫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程家,就是程茵的替身,用着她的名字,享受着属于程茵的一切。
程予弛将手伸到了方愫面前,摊开,里面躺着一颗皱巴巴的奶糖。
“小愫,这个是你的。”
方愫伸手去拿,奶糖温热,被程予弛握了很久,在方愫手里开始发烫,顺着指尖,一路烫进了心里。
一颗普通的小白兔奶糖,方愫坐在车里,小心翼翼地拨开糖衣,薄脆的糯米纸已经黏在了奶糖上,湿润的指腹将奶糖推进口中,柔软醇厚的奶香味厚重地包裹上来。
她听见程予弛说:“甜味适合你,不要多想,我一直在。”
10. 狗窝
方愫以前的家在距离容城两百多公里的一个村子里,陪伴她长大的是河沟里被卸了钳子的小螃蟹,和地里那些砍了根茎可以吸小甜水的玉米。
父亲常年在外务工,母亲带着她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
家庭不富裕,但吃穿不愁,不过农村里的孩子早当家,方愫上学以外的时间大多数都是帮着母亲做农活。
在方愫六岁那年,妈妈才生了弟弟,于是更多的任务交到了方愫手里,她那时候个子比同龄人都矮,爬上高高的灶台都需要借助一只爬满陈年污垢的瘸腿木凳。
夏季的早晨天亮得早,容城多阴天少见阳光,但温度还是高得吓人,方愫穿着洗得发黄的T恤,把原本就已经很短的袖子卷吧卷吧卷成了背心,整个人靠在高高的灶台上,用竹刷清洗着铁锅底的锈。
洗完锅,身上衣服也已经湿透了,她又跑到灶筒前开始生火,山上捡的干枯松针塞进灶筒,用打火机点燃,燃烧的松香就飘了出来,趁着火燃得旺,赶紧加了柴进去。
但是这天的柴格外难烧,一团一团的松针丢进去燃完熄灭,仍没能点燃柴火,方愫看了眼外面岔着腿,随地撒尿的小土狗,出去就给了它一脚,把狗子踢得呜呜叫。
屋里的弟弟被吵醒,开始哇哇大哭,方愫听见了妈妈轻声哄着他的声音,“幺儿乖幺儿乖,唔唔欸,唔唔欸。”
终于烧好火的方愫,又熟练地踩着嘎吱嘎吱响的小凳,爬上灶台去洗米,蒸米。
铁锅比她大多了,她弯着腰去洗米,一不小心掉了一滴清鼻涕进锅里,她笑出了声,但身后弟弟的哭声越来越近,方愫正要抬起头来去看,突然一阵外力,脚下木凳一歪,她整个人被掀翻下来,小手胡乱抓了一把,又摸到了已经烧烫的铁锅边缘,汀铃哐啷一阵,她后仰着摔到了地下,脑袋砸到一边的橱柜上,发出闷闷的“嘭”声。
她脑瓜子一“嗡”,眼前黑了一瞬,好半天缓过来才看见妈妈抱着弟弟正怒视着她,“起来那么早到现在没把饭做好,就知道招猫逗狗,狗娃子给你做饭吗?”
因为脑袋疼,方愫眼泪一下没忍住,就开始往外涌,烫得她眼眶发酸,她爬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冲妈妈大喊:“那你叫狗娃子给你做饭,屎尿全给你撒锅里,你跟弟弟吃了营养好。”说完她就哭着跑出去了。
妈妈抱着弟弟,从柴火堆里掏出一根树枝丫就跑出去追。
她没方愫跑得快,站在院子里朝方愫的背影大骂,“有本事你跑,别回来,回来看我打不死你。”
山沟里回声一浪接一浪地传遍几里地,一早就背着背篓上山的比方愫大些的孩子漫山遍野地笑,“愫娃子又挨打咯!”
这是常事,方愫跟以往一样,跑到田里去掰螃蟹腿吃,再找了个风水宝地,躺地上就开始睡觉。
在农村里到处都有能吃的东西,饿不着她,只要不回家,就不会挨打。等她玩够了,回家的时候已经天黑,家里早已吃过晚饭,妈妈也睡得早,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她准备偷偷钻进房间里,不被妈妈发现,但走到门口她就后悔了。
妈妈又把房门锁上了。
她家门前有一个小院子,夜晚比白天的天气还要好些,月光亮堂得把小院照得白白的,她朝门上踢了两脚,知道妈妈今晚是不会给她开门了的,干脆跑到院子里的小台阶上坐了一会。
隔壁家也开始打娃了,方愫听见白天笑她的那个声音现在也哭得撕心裂肺,声音也传遍山谷,一不小心又惹怒了谁家暴躁的狗,又是漫山遍野的“汪”声一片。
方愫心满意足地跑到狗窝跟前去,狗窝里垫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是软的,方愫把狗子栓到院门外面去,自己睡到了这儿。她总被关在门外,所以她也总在这里睡,夏天无所谓,冬天这里是最暖和的地方。
今天没挨打,身上没有哪里疼,所以早早就睡着了,梦里她吃到了一只肥美的蟹腿。
这里家家户户的人都会打孩子,一群孩子聚在一起,还会互相数身上被打出来的疤。
无所谓,反正家里这会正安稳睡觉的那个小东西长大了跟她一样,三天一顿竹笋炒肉躲不了的。
方愫甚至很期待弟弟长大,能够和她一起去河沟里掰小螃蟹的钳子,一起被妈妈追着打,然后又跑去山里的什么地方躲着睡觉。
也会有人陪她一起背着背篓上山捡松针,一起去割猪吃的草,一起生火做饭,睡狗窝。
这里的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
有个邻居家的哥哥出去上了学,带回来一个女朋友,皮肤白嫩细腻,讲话柔声细语,爱笑又活泼,曾经悄悄给方愫塞了一颗小白兔奶糖。
方愫吃过的,但从来没有哪一次觉得比这颗糖更好吃了。
家里应该是很穷的,上街买菜时,她背着背篓,帮妈妈背菜,看了眼商店里的小零食,妈妈就要骂她两句,又说:“一天饭不好好吃就想着吃零食,零食那是我们能吃得起的东西吗?”
硬缠着妈妈买了五毛钱两颗的小白兔奶糖,终于吃到嘴里,却还是皱了皱眉,比玉米杆的甜水腻多了。
后来弟弟长大了,妈妈连上街都不用她着,背篓也用不着她背了。
小子回来以后,嘴上抹得黢黑,得意地对方愫说:“我们出去才没有吃冰激凌呢。”
方愫一抬脚就扒下了自己的拖鞋,朝小子的嘴上扇过去,他那张冰冰凉的黢黑嘴巴立马瘪成了鸭嘴,“哇”地哭出来。
妈妈听到以后,方愫还没看见人,率先看见了妈妈手里的细长有韧性的竹条就朝自己这边奔过来。
这时候方愫更大些了,她跑得也更快,但是弟弟也长大了,他看方愫要跑,也不怕被方愫打,四只脚扑上来紧紧把方愫拽着,让妈妈的竹条结结实实打在方愫身上,竹条舞出了破风声。
没有人陪她去掰螃蟹钳,没有人和她一起背着背篓上山捡柴,弟弟上了她从来没有想过的幼儿园。
方愫哪怕上学,回家以后也得先烧火做饭,剁猪草,喂猪,最后吃完饭才可以去写作业。
妈妈说鸡腿这个东西,小孩不能吃,吃了就会不听话到处跑,但是弟弟就可以吃,方愫会从弟弟碗里抢过来迅速往自己嘴里塞一口,并不好吃,肉厚又柴,然后妈妈的筷子就扇到了她嘴上,“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让着弟弟,从小就自私。”
邻居哥哥的漂亮女朋友不知什么时候晒黑了,捏方愫脸蛋的时候也感觉手上并不柔嫩了,她依然会给方愫塞小白兔奶糖,但没说几句话就会被叫走,“快来把这一片玉米掰了就回家做饭。”
大家还是一样的,都要掰玉米,弟弟现在不用做,是因为他还小。
方愫成绩好,脑袋瓜灵活,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很认真,只是从来没有交过家庭作业,老师跟着方愫到家里来家访,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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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要留老师在家吃饭,用脚踢了踢回来就开始拌猪饭的方愫,叫她去做饭。
方愫白了她一眼,把猪饭倒进食槽里才洗洗手去做饭。
她这年已经十二岁,虽然比同龄人长得矮,但现在好歹不需要搭着凳子煮饭,老师跟她一起到了灶房,笑得满脸欣慰,“方愫还会帮着妈妈做家务活,真棒。”
方愫眨了眨圆眼,“没有帮啊,这本来就是我的活。”
老师摇了摇头,笑笑。
“方愫妈,还剩半年就要升学考试了,这个时间段挺重要的,是人生的一个重大节点,需要多给她一些复习学习的时间。”
妈妈一听这话也有些委屈,面露难色,对老师说:“哎,已经尽量让她少干些活了,你也看到了,他爸常年不在家里,基本上都要过年才能回来,家里的事情全都是我一个人做,拉扯两个娃娃,我也不容易啊。”
三月份的夜里还有些凉,小风一吹,掀起屋外的树叶,沙沙声吵醒了院里的狗子,狗子抬眼起来看见了堂屋里坐着吃饭的四个人,伸了个懒腰,翘着尾巴钻到了四人脚底下,老老实实蹲在桌子底下等待投喂。
老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几个人,从桌上的菜盘里挑出一只鸡腿放到方愫碗里,方愫看了看鸡腿,又看了看妈妈都快瞪突出来的眼神,夹起那个鸡腿,盯着妈妈的眼睛,塞进了嘴里。
方愫视线就定在妈妈眼里,大声嚼着鸡腿,破天荒地吧唧着嘴,笑着说:“好吃!”
送走老师后,她又挨了一顿竹笋炒肉。这一次睡在狗窝里没有那么踏实,啃着骨头却被方愫踹了一脚又拴去门口的狗子一晚上都在伤心地呜咽,方愫身上还有些新伤叠在了旧伤上,她选择趴着睡,让自己屁|股上的伤口大口喘气。
邻居家的妈妈一大早就在骂,骂的满山头都能听见。
方愫起来做早饭,这一早上的鼻涕哗哗往锅里流,方愫擦了擦鼻涕,听见邻居妈妈骂的是哥哥那个漂亮的女朋友,说她懒惰自私,不懂得心疼人,不会做饭不会喂猪,干一点点活就嫌累,方愫没有吃早饭,背着书包去学校,走了一路,最后才听明白,那个给她小白兔奶糖的漂亮姐姐背着行李回自己家了。
这一年夏天,爸爸回来了。
他们喜气洋洋地秘密筹备着些什么,方愫懒得听,依旧在剁猪草,拌猪饭,喂着喂着,猪就没了。
她只知道,现在不用喂猪了。
直到有一天,她放学回家,看见了一辆车从院门外开过来,她朝旁边让了让,却在车子经过她面前时,看见了车上的三个人,以及车斗里的被子衣服什么的行李。
这年正是她十二岁生日,她还在原来的学校继续上了初中,方愫同往常一样从学校一路走回来,随手在路边掰了几根玉米杆握着嚼,五月份的玉米杆不算很甜,但现在,她把手里的玉米杆扔掉了。
车子开得不快,她朝那个方向追了几步,“喂!”
司机是个陌生人,他看见后视镜里的方愫,停下了车,问后排座上的人,“这丫头你们认识吗?”
方愫爸爸从车窗探头出去看,“噢哟,差点把愫娃子忘掉了。”
朝方愫喊了一声,“还不快上车。”
上了车后,方愫才知道,原来父母早把地和房都卖了,为了迎接弟弟即将到来的一年级,他们准备搬到镇上去住,让弟弟上一个好点的小学。
11. 甜的
在镇上的这个破旧楼房里住了一段时间,不再需要喂猪的方愫有了新的任务。每天早起要把房间里光溜溜的水泥地拖扫干净,再去用电饭煲做饭。
自以为很穷很穷的家庭,方愫却开始要每天早上为弟弟煮奶粉喝,多喝几天这小子就不愿意了,跟妈妈说这奶粉掺了假,太淡了没有奶的味道。
方愫上完厕所出来,对着镜子照了照,把嘴上一圈奶白色舔干净,确定没有痕迹了才出了门。
没什么事做,妈妈叫她中午回来做饭,结果方愫在外面一溜达就是一整天,回到家依旧天黑了,楼房的防盗门锁得更加严实,现在没了狗窝,方愫就在门口的角落缩着。
上上下下的邻居看见她都频频回头,有个嬢嬢在路过三次后终于没忍住开口问方愫:“大人不在家吗?你蹲在这里。”
方愫睁着圆圆大眼,声音清晰又委屈:“他们在家,但不给我开门。”
这个嬢嬢不愿多管闲事,撇撇嘴走了,没过几分钟又折回来,在防盗门上“砰砰”砸了几下,大声喊“邻居邻居,开开门。”
声音太大,楼道的回声也大,本来都有些犯困的方愫一下子激灵了。
她被放进了屋子,但塑料苍蝇拍的把子遭了秧,断在了寿命不足半月的这一天,第二天又得去买苍蝇拍了,方愫趴在客厅阳台的脏兮兮的沙发上,有点怀念小狗的窝了,她赶走小土狗时,小土狗的窝是被睡暖和了的。
因为她的初一没有上完,老师打过好几次电话,父母敷衍了几句,学期又快结束了,就给她找了个偏远一些,学生少,门槛低的学校,安排方愫下半学期再入学,方愫平时出门去,就是找了个安静小凉亭,把剩下的课本知识自己学学。
经历过一个并不算正规的插班考试后,方愫总算成功入学。
这是一个寄宿学校,离家挺远,方愫带着自己盖了七八年的小被子住了进去。
在学校安安稳稳的,以至于每周一次的假期方愫都不想回家,学校对成绩优异的学生发放补助,方愫为了这些钱比以前更努力,得到的这些钱就足够交她在学校的生活费,所以她几乎整个学期下来都不需要与家里联系,除了过年的时候回家。
十三岁的这个夏天,一如容城往常的天气,闷热又难见清晰的太阳轮廓,它在遥远的高空只有一团白晕,学校的塑胶跑道上,方愫通常都是那个跑在最前面的活力担当,体育课考耐力的长跑她总能排女子第一。
她活力充沛,从来没有请过例假以及病假,已经成为了学校里各方面的优等生,这一年里,个子也窜了很多,已经和大多数女生差不多高,不再像以前那么瘦瘦小小,学校里不太丰盛美味的饭菜却让她还长了不少肉。
如此灿如阳光的女孩子,在这个下午的体育课上,突然跌倒在地。
身边的同学都围过来关心她,方愫穿着短袖校服,坐在地上,努力仰着脑袋呼吸,眼前看不见任何人,脑子一片空白,体育老师扒开人群,看见方愫苍白面上满脸的汗,短促呼吸又急又轻,嘴唇开始发乌,他赶紧把方愫抱起来,开车带着她去了市里的医院。
老师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方愫父母,方愫模糊的意识里,听见老师打电话的声音,方才得知两人在这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闹离婚,他们几乎都快忘记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方愫在输了一天液又吸了半天氧后,才渐渐恢复了精神,班主任来接替体育老师,推着她上下奔走,带她去检查排队缴费,她像是被突然抽走了活力,满面都是苍白呆滞,被老师放在人群之外,她靠在轮椅里呆呆地望着前面排队的人群。
方愫很少进医院,以前在乡下满山跑,有一点感冒拖一拖也好了,没得过什么重病。
一进医院,就进的是这种大医院。
这是市里比较权威的一家国营医院,排着队缴费的人群乌央央一片,各式各样的人。打着石膏吊着的右臂间夹着检查单,靠在圆形大理石柱上用左手刷着手机,仍发出阵阵笑声的男人;抱着满头留置针还一直在哭的婴儿,一直紧紧盯着排号显示屏的年轻母亲;不停咳嗽,终于咳顺畅了,一口痰吐在卫生纸里,包着扔到垃圾桶的中年男人,看了眼检查单上难以支付的昂贵费用,把单子跟着卫生纸一起扔掉,转身出了医院的背影。
窗口不远处,一个身形高挑颀长的男生格外惹眼,与黑压压的人群有些格格不入。
他看上去,像是电视里演的贵族人家的孩子,举手投足都是优雅,静静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多余小动作。
方愫视线都没有转动过,只呆呆盯着那边看了很久,直到那个男生察觉到了炽热的视线,转过脸来,方愫才恍然,视线上下转了转,低下了头。
开了单子回到病房,班主任看着手上的单子,检查费用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老师的薪资并不高,这两日前前后后已经花了不少的钱。她面露难色,把手机递给方愫,叫她再给父母打电话。
“老师,我不检查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了吗?”方愫努力平缓呼吸,就是感觉心口有些闷闷地痛,不敢皱眉。
老师看着方愫发乌的唇色还是心疼,“你要把病治好才能回去好好读书。”
现在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医生也不允许她出院,方愫从床头的书包里掏出来一张银行卡,这是学校办的打奖学金的卡,她递给班主任,“老师,我这里有钱,如果不够,等下学期的奖学金下来我就还给老师,现在我们先出院吧。”
老师最后还是去把那笔检查费交了,因为在方愫递出银行卡后没多久,她又开始急促呼吸,脸色苍白,无力地靠在了床边。
又过去了快一个星期,检查的费用由校方领导想办法为她垫付了,但她父母到现在也没有来。
方愫的检查结果出来,刚被确诊为先天性肺血管发育异常,已经很严重了。
她坐在门口冰冷的椅子上,偷听着医生与老师的对话。
一位高高大大的男生推着一个可爱的姑娘路过她,姑娘打着瞌睡,膝上搭的一本书落了下来,掉在方愫脚边。
方愫弯腰去捡,书里的画页展开,是烟雨朦胧,青山迤逦的祖国山河画卷。
打瞌睡的姑娘被惊醒,方愫拿起画册,递给她,抬眼对上了她身后那男生的目光。
是那日在缴费窗口见过的男生,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因面上始终没有什么明显的喜怒哀伤而显得十分有距离感,方愫没有见过比他还长得好看的男孩子。
瞌睡姑娘眸光灿烂,一笑,嘴角窝出两个酒窝,“谢谢,我一不小心睡着了,诶,小姐姐你再帮我看看,我最后一页贴的那张明信片有没有掉呀。”
方愫不想多管闲事,但看见女孩的手上还挂着吊瓶,身后那个帅气的男孩子视线在方愫身上停留一瞬又移开,没有讲话。
方愫翻到最后一页,果然有一张粘在背封上的明信片,是眼前女孩与西湖的合影,眉眼一如现在的灿烂,只是现在的嘴唇有些隐隐泛紫。
跟方愫挺像的,都是个乌嘴,还挺搞笑的,她笑声没忍住。
女孩偏偏脑袋,凑方愫近了些,“小姐姐你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亮,好好看呀。”
方愫抿了抿唇,说了声:“谢谢,你笑起来更好看。”
两人年纪看上去差不多大,不过方愫更瘦,这个姑娘脸要稍圆润一些,很有营养的样子。
诊室里,医生跟老师的对话传了出来,大概的意思就是,治疗风险很大,费用很高,如果不治疗,也没有几年可活了。
方愫的笑容变得僵硬。
面前的两人显然也听见了,女孩伸出没有输液的左手在方愫面前,笑着说:“你好,我叫程茵,这是我哥哥程予弛,小姐姐长得好漂亮,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方愫愣愣地呆了好半晌,视线在两人身上顿了顿,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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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又觉得手不对,换成左手,握了过去。
程茵感受到了微微有些颤抖的冰凉的手,抬眼看了看诊室门口的患者姓名,听见方愫声音低低:“方愫。”
她坐回了椅子里,没太听清程茵说了什么,那个帅气的男生推着她走了。
老师还在诊室,方愫悄悄离开往回走,但走错了病房,进到里面看见了刚刚才认识的程茵靠在床上手中捧着画册,她和哥哥两双眼睛都好奇地看着方愫,她闻到了浓重的花香,打了个喷嚏后,扭了身子退出来,四下张望一圈后,好半晌才分辨出了方位,找到了自己的病房。
他们村子里总在死人的,有女人因白天与老公大吵一架,当晚就喝了农药去了;有男人三更半夜骑着摩托带情人兜风,双双坠崖殉情;有天天争吵的老夫老妻,老爷爷被狗咬死了,奶奶与狗大战三百回合后,同归于尽。
人的生命本就脆弱,死亡不可怕,一眼望到头的活着才可怕。
在那个可怕的村子里,所有人的一辈子都能一眼望穿。
方愫躺回了床上,程茵独自撑着轮椅从门口进来。
方愫盖上被子,翻过身去背对着门口。
程茵的轮椅声音静悄悄的,她靠近了方愫的床边,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是硬质塑料包装的声音,方愫又闻到了苹果的香气。
“方愫,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程茵声音轻轻软软,把带来的零食放在她床边的小桌子上,方愫的桌上只有班里派来的学生代表送的果篮,包装完好,她什么也没有吃。
“这个苹果是我哥哥亲手削的,他叫我给你送过来。”
方愫依然没有转身,声音闷闷的,“为什么给我送苹果?”
“因为吃甜的东西可以让心情变好呀。”
“有的苹果酸。”
“你尝尝嘛。”程茵说完,还咬了一口苹果,发出清脆的声音。
方愫掀了被子转过去,“你不是叫我尝尝,怎么自己……”
程茵咬着一半苹果,把另一半递给方愫,塞到了方愫嘴里。
“听说我出生那年我爸就死了。”程茵嚼着苹果,听上去水分很足,方愫只要到一半,听见程茵开始给她讲故事。
“我感觉老妈骗我的,因为哥哥曾经说漏嘴,说他还活着呢。”
“年初的时候我就被诊断出心脏病啦,但是我到现在也没有见过我爸长啥样。”
方愫心里紧了紧:“心脏病?”
“嗯,有的时候一天会疼七八次,疼得我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也不敢使劲喘,会扯着疼,一动也不敢动,眼泪就自己啪嗒啪嗒往下掉。”
程茵捂了捂心口,说:“就是这里,发病的时候就像是有一只大手在里面又揪又撕的,疼死我了。”
方愫盘腿坐在床上,看着程茵发紫的唇色,手不自觉也捂在了心口。
“其实我见我妈的次数也不多,大多数日子都是哥哥在照顾我,别看他跟小大人似的,他也才十八岁,刚参加完高考。”
“对了,我七月十九号过十四岁生日,小方愫你呢?”程茵嚼完了苹果,在方愫桌子上翻找半天,方愫说:“没有纸。”于是程茵在病号服上擦了擦黏糊糊的手。
“我五月二十八的生日,今年十三岁。”
“那我果然没有猜错,你比我小耶,你离开过容城吗?”
“你在哪里上学呀?”
程茵的话很多,最后,程予弛来,把她拉走了,方愫才又靠回床头,发着呆。
她翻了翻刚从程茵拿过来的一堆零食,里面有许多是方愫在小卖部都不曾见过的。
还有一包邻居姐姐曾经给她吃过的小白兔奶糖。
护士姐姐来为她打止痛针,她语气并不温柔地对方愫说:“这次的药量有些重,一会可能会口苦,可以先把糖含在嘴里。”但一边又帮她拆开糖纸,把奶白色的糖递到她嘴边。
12. 哥哥
隔壁床是一个还未断奶的婴儿,下午已经来过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后,撤走了那个床位的所有仪器,和婴儿脑袋上的所有留置针。
婴儿微弱的哭声安静下来后,方愫看见他睁开眼睛,伸出双手要他的妈妈抱。
年轻母亲肉眼可见得憔悴苍老。
她独自一人抱着怀里听话的孩子,背着住院以来孩子的小衣服小被子,离开了病房。
方愫身边最终又静了下来。
医院的夜里安静得可怕,一直在响却又总会被忽略的仪器声,还在不停发出“滴”声,让人听着心慌。
方愫躺在床上,眼神定定看着天花板上圆圆的吸顶灯,灯罩里困死了许多“灯下尘”。
她从小长大的家里用的是拳头大的白炽灯,越来越多的小虫子困在里面只会让灯变得更黑,到最后,这个灯就只能被替换掉。
那是一个在夜里永远无法看清作业本上的字的地方,是一个无论冬夏都能吃上竹笋炒肉的地方,还是会把温柔可爱的姑娘晒成和那片土地一样粗糙的地方。
学校领导为她筹的钱治病,管不了多久,方愫一直以来也坚信父母不会来医院管她的,何况还要出一笔昂贵的费用,家里根本拿不出这些钱。
她一定会死的,一定的。
这个时候,方愫反而没有眼泪了,她从床头的书包里翻出书本来,这学期的新课还没有学完,学校宿舍里这个时候已经熄灯了,以往她会打着手电再做一会题,现在病房里只剩她一人,她霸占着这个比老家亮堂多了的灯光,看了会题。
方愫并不爱学习,只是没有课外书可看,她喜欢接触陌生的东西,新课本下来后的第一时间,她会把书从头到尾都看一遍,现在书包里的这些书,早已熟悉地不能再熟悉。
睡不着,她甚至连小白兔奶糖的配料表都研究了一遍。
蓝色窗帘上并不是普通的纯色蓝,而是带有斜纹的,颜色有深浅的有垂坠感的精细布料制成,比家里用床单代替的窗帘质量好太多了。
头顶还有她没有见过的通风口,像是会往外吐口水的大嘴巴,她知道那个是中央空调。
床对面的电视机下面有一个被烧黑的插座孔,像两个圆洞洞的眼睛哭丧着脸。
止疼药确实回味苦,她已经把一包小白兔奶糖都吃完了,还是苦地睡不着觉。
死了就不苦了吧。
死亡这件事也是新鲜的,方愫没死过,不管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更痛苦了,应该也是好事。
方愫想通了,安稳入睡。
-
在她入住医院的第十四天。
这些日子以来,每天除了治疗的时间,就是程茵过来找她,跟她讲祖国大江大河的美好,想要去各地旅游的愿望。
程予弛还带了很多书给程茵,程茵说不爱看那些小说,都拿给方愫来看。
方愫爱看,但也记不住看了什么。
程茵还会把程予弛给她带来的早餐甜粥跟方愫“分享”。
“我哥其实只会做甜粥,你要是想吃些别的东西,他只会叫家里阿姨做。”
“阿姨?”方愫觉得这应该不是叫她妈妈的称呼,说来,方愫这么多天也确实没有看见过程茵的妈妈。
“嗯,我们家请的阿姨是湘城人,很会做辣辣的东西吃,我很喜欢吃阿姨做的饭。”
方愫明白了,这应该是电视上那些有钱人家里请的“帮佣”的称呼。
方愫不做声,很自觉地“帮”程茵喝粥,她喜欢喝,蜂蜜不多不腻,甜得正好。
“茵茵,你又把喝不完的粥倒给方愫了?”
他给程茵和方愫两人都带了粥,程予弛进门时,看见程茵碗里已经空了。
程茵不满意,嘟嘴发牢骚:“哥你能不能学做点别的啊?实在不行早饭让阿姨给我做也行啊。我想吃虾饺,想吃小笼包,蒸饺,炸鲜奶,香芋糕,菠萝包,哥,你明天给我带香芋糕和菠萝包吧。”
方愫低头静静喝着程予弛用蜂蜜煮的浓稠的粥,慢慢回味。
程茵的病房里已经渐渐闻不到花香味了,程予弛去拉开窗帘,窗扇大开,又从包里拿出许多书来,他对程茵说:“明天公司有事,你跟方愫一起去医院食堂吃。”
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方愫知道了程茵家里的事。
程予弛高中还没毕业母亲就筹划着让他熟悉公司业务,除了高考复习以外的时间,会把公司各年来的业绩以及财务报表等都拿来叫程予弛看。
方愫也确实从来没见过程茵的母亲,或许来过,但没有待很久。
程茵自己也没见过她自己的父亲,她听妈妈说,父亲在她出生那年就死了。但她凑近方愫耳朵悄悄讲,她知道爸爸还活着,哥哥的手机里有爸爸的联系方式。不过,他也没有来过。
程予弛打开了笔记本电脑,靠坐在窗边开始看着公司资料,程茵还在输液,方愫喝完粥就把她和程茵的碗端去洗了,程予弛抬眼轻声道:“放在那里吧,我一会拿回去洗。”
“没事的哥哥,就这么两个碗,不费事。”方愫跟着程茵,顺口地叫着哥哥,心里有种莫名的雀跃。
程茵小时候家里请了住家保姆,她不常见母亲,无论是学校开学还是需要家长参加的夏令营活动,都是程予弛充当她的家长去参加,只比程茵大四岁的程予弛,需要长期与她的老师沟通往来,三天两头亲自到学校找老师询问妹妹的情况,让老师知道程茵这个哥哥,也可以做家长做的事,监督学习,以及照顾生活,不被同学另眼歧视。
他视线又放回笔记本电脑上,声音低缓和柔,却又带着坚定不容置疑的语气对程茵说:“你跟方愫一起多看看书,丰富精神世界。”
“我的精神世界很丰富的,该多看书的是愫愫。”
“我到现在为止只去过西湖,看够了大海,更向往被烈日炙烤的辽阔沙漠,去寻沙漠里面奇幻的海市蜃楼,还有雪山山顶的雪,不知道会不会和雪顶的冰激凌一样是甜的,我从没见过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课本里那样,是六棱冰晶花。”
程予弛微微抬眼又低下,“病好了带你们去。”
方愫心里揪了揪。
“好呀,”程茵把那个一直爱不释手的画册摊开给方愫看,方愫这几天已经被程茵一遍一遍讲过无数次,几乎已经背会了程茵预计的行程安排,“我第一站要去布达拉宫,去看看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庄严肃穆的藏式宏伟建筑,然后还要去看雅鲁藏布大峡谷。”
“对了,愫愫,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也一并把攻略做了。”
方愫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垂眸扭着手指,低低道:“我一定会死的,最后只想回到农村里,去看看家里那只白色的小土狗。”
程茵沉默了一瞬,又去扒了一颗小白兔奶糖,塞到方愫嘴里,问程予弛:“哥哥,你昨天不是答应我要给我带一束百合花吗?怎么没带?”
程予弛皱了皱眉:“你又把梦里的话当现实混淆了。”
“是吗?”程茵口中讷讷,她盯着方愫不自然的情绪。
方愫嚼着糖,起身出门。
“愫愫,”程茵喊住方愫,“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方愫走到门边,又退了回来,在走廊的尽头,她的病房门前,看见了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她静静立在门边平缓了几下呼吸。
再探头去看,那身影又不见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程予弛分视线出来看了看她,没有说什么,也似乎对两个女孩之间的氛围没有感知,继续低下头去看屏幕。
“但没有钱,就连生存都是问题。”方愫把病房门关上,又走向了窗边,在程予弛的身边站着望向窗外。
她们的病房在二楼,窗外是翠绿茂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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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香樟树,夏天的暖风轻轻带着树木的清新气息吹进病房里,和病房里中央空调散发的凉气在方愫身边对撞。
窗外比室内还要安静,带着万千树叶随风翻飞的声音,偶尔的蝉鸣催人昏昏欲睡。
方愫的身边,程予弛身上传来淡淡香气,是她以前没有闻到过的,也不同于政治老师身上的清甜香水味,而是一种如同冬日时,山间清晨的雾霜气息,让人觉得他似乎体温很低。
方愫靠在窗边,看见了住院部门口走出的人。
那是她已经半年多未见的父亲,他的脊背深深佝着,泛黄的汗衫扎进松垮垮的廉价西裤里,皮带翻了毛边,他走到了一棵香樟树下,掏出手机打电话。
方愫双手撑在窗台上,定定望着那边。
日上中天,太阳直直照进窗子里,香樟树下的父亲躲在树荫里,手插着腰,左右走了几步。
电话一接通他就开始骂。方愫看见他一边骂,一边从被香烟熏黄的牙中冲喷出来的唾沫。
妈妈在外面有了人,已经背着包走了,连弟弟也没有带,她本来不会走这么急的,但因为方愫得了这个很“贵重”的病,她一刻也不愿多待了。
妈妈悄悄带弟弟出去吃冰激凌的事情仿佛还发生在昨天,但现在她就去追求自己的生活去了。
人心真是瞬息万变。
方愫眼神余光看见,身边那个按着键盘的手停下了动作。
父亲骂着骂着,气得右手高高扬起,狠狠地把手机砸到了绿化带边缘的路沿石上,随后狠狠地抹了把脸,瘦小又佝偻的身体在原地踱了两步,又从花坛里把手机捡起来,塞进口袋。
然后就走了。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方愫目送他离开到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
方愫突然失去力气,从窗边滑落在地,努力伸着脖子呼吸,如果死亡这么痛苦,她其实也不想死,程予弛迅速站起身来把她抱回了自己的病房,方愫感受到了温暖又结实的怀抱,仰着脖子的方愫看着程予弛眉梢微微蹙着,把她稳稳放在床上,按响了护士铃,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流出了眼泪。
此后,她见到程茵的妈妈时,程茵坐在妈妈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隔着房门的玻璃,方愫止步于此,程茵剃了头发,现在脑袋上带着一个棉质贴头的薄帽子,很像一个孩子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妈妈的怀里抱着妈妈哭的情形。看着门内母女情深,她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的妈妈长什么样了。
她从来没有抱过妈妈,甚至靠近两三步,妈妈都会觉得她太闲了,安排她去做事。
方愫呆坐很久很久,恍然回神时,已经开始夕阳西下,她赶在医生下班前,把自己睡过的病床好好整理了一下,脱下了病号服,换上了自己来时穿得夏季校服,她的东西不多,一个书包也装下了,收拾好以后,从抽屉里取出来这些日子的治疗单,去了结账窗口。
窗口的工作人员说,余额足够她再住上半个月的,方愫感到疑惑,校方领导竟然这么慷慨大方,但她还是选择退款出院。
在被告知办出院一需要主治医师的许可,二需要监护人签字时,她又蔫了,只能先回病房,借主治医师的电话打给了班主任。
“方愫啊,校方能凑到的钱也就这些了,老师也尽了力,能申请的国家补助也算到了里面,实在不行你看看还有没有哪些亲戚可以问问的?”
“老师,辛苦您了,”听老师的口吻,那些钱不是她交的,方愫也不想去确认是不是那天爸爸过来时交的费用,喉头酸涩,对老师说:“能麻烦您来一趟医院,帮我办理一下出院手续吗?”
病房门被轻叩三下,程予弛进来了,只有他一个人。
方愫挂断电话后,把医生的手机搁在了床头。
程予弛在她身边坐下,开门见山:“茵茵把你当做了她最好的朋友,她希望你活着。”
13. 不是妹妹
方愫的书包还搁在床上,已经收拾好的床铺方愫不想再打乱,只虚坐在床沿,她学着程茵,露出乖巧的笑容,“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希望她好好活着,去看布达拉宫,去看雅鲁藏布大峡谷,再去尝尝雪顶的味道,找找沙漠里消失的楼兰古城。”
“给我烧一些照片,我也会为她开心,如果可以的话,能给我烧一些钱就好了。”
方愫搁在膝边的手控制不住轻微颤抖着,坐在对面的程予弛墨黑的眼眸深沉,如同无波古井,仿佛能收纳包容她脆弱的灵魂,难怪程茵遇到多小的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叫哥哥,她的哥哥,是一座能让人心安的温暖大山。
程予弛沉声开口:“可她是真的没有多少日子了。”
方愫心里被狠狠揪了一下,“她说,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所以这是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支架搭桥无法修复,心脏移植供体稀缺……”
“我去试试可以吗?”方愫说:“我去试试配型。”
方愫这么说着,拉着程予弛就要去检查,程予弛没有动,把人按了回来。
方愫的主治医师进来,看见两人,方愫连忙把床头的手机递给医生,医生沉默着,接过手机,又与程予弛两人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方愫感到奇怪,就听见程予弛说:“我可以送你去德国做支架。”
病房内的仪器断了电,现在静得只剩下了空调发出的风声,方愫不敢呼吸,她看见了程予弛眼里的伤感。
方愫捏了捏手里的书包背带,偏过头去,看见空调通风口有一片扇叶歪了,但这不重要,她又抬头去看圆形的灯罩,白天灯不亮,但还能见到点点黑色的灯下尘。
“方愫。”
“不用了,谢谢程哥哥,你和茵茵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我希望你们都好。”方愫喉咙酸酸的,现在想想,活着应该比死了还可怕,她如果在此时接受了程予弛的帮助,但程茵无法活下来,她不知该怎么面对程予弛,活下来以后,她也不可能再回家里去找爸爸妈妈,也许要自己主动走进福利院寻求帮助,生存更艰难。
忽然,外面有了些乱七八糟的吵闹声,在一向安静的住院部里显得突兀奇异,程予弛几乎是立即起身夺门而出,方愫第一次见他乱了方寸的模样,方愫也跟着心慌。
她跟出去后,看见了从一间熟悉的病房中,护士们推着一张病床急匆匆地往电梯间奔走,慌张地不停地朝走廊中的人喊着“让开!快让开!”
方愫一眼就认出了床上的碎花小被子,她跟着程予弛跑到病床边,一起跟着护士进了电梯。
程茵脸色苍白,那双爱笑的眼睛,现在虚弱地半睁着,紧紧盯着哥哥,连手都无力抬起来,嘴上扣着氧气罩,眼角划过一滴又一滴的泪,浸进了薄薄的棉布帽子里。
方愫现在很想做点什么,又是拉一拉程茵身上的被子,又是想摸一摸她的手,但她最终没有敢碰程茵一下,她知道程茵这时候应该很难受,难受到碰一下都疼。
她见过程茵病发,谁也不敢碰,她只是躺在床上不停地流泪,疼得她连喘息都是紧闭着双眼,泛紫的嘴唇微微张开用来辅助呼吸,和方愫的模样很像,她很能感同身受,只是,这一次看上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严重。
她看见程茵的眼瞳已经开始黯淡扩散了。
程予弛显然也看见了,他紧抿着唇,在这逼仄狭小的电梯间里,只剩护士因奔走而引起的急促呼吸声。
方愫和程予弛在手术室外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方愫一会看看坐在那里埋头不语的程予弛,一会又看看亮着灯的手术牌。
仿佛并没有过去很久,手术室的灯灭了,身边的程予弛迎了上去,医生出来说了什么,他又坐回了冰凉的椅子里。
夕阳从旁边病房投进来的暖黄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医院走廊的冰冷灯光代替了阳光。
程予弛的手肘搁在长腿上,将自己的脑袋没入掌心,方愫低眼看着,那双干净温暖的大手,现在正隐隐发抖,但仍未发出一丝声音。
人在脆弱的时候应该是想要抱抱的,方愫以前挨了打,她会去狗窝里把小白抱着,靠在狗窝里,但狗娃子总被她捏得发疼,它会叫着跑开。方愫只能窝在角落里,感受着被包围的温暖。
方愫在程予弛的两步之远,迟疑地朝他靠近了半步,她很想上去抱抱程予弛。
走廊里,程予弛的呼吸有些沉重,从他腿上垂下来的布料顺直的裤腿也在随风抖动,不过方愫没有感受到风,只感受到了凉意。
她又小心翼翼地向程予弛靠近了半步,伸出瘦小的胳膊,环住了程予弛的脑袋。
方愫的校服,借用医院的洗衣液洗过,也晒过,还留着阳光的味道,她才敢离程予弛这么近,她的手也在抖,若是程予弛推开她,她一定会赶紧跑远并且鞠躬道歉的,但程予弛没有。
她大着胆子,把脑袋也搁在程予弛脑袋上,学着隔壁床那个抱孩子的妈妈,用手轻轻拍着程予弛的肩,将没有忍住的泪,渗进了程予弛的发间。
山上树林里常常会放置一些捕兽夹,用来阻拦野猪或者狐狸等危险的动物,但方愫如果看见,都会悄悄把兽夹撤了,因为她已经有好几个小伙伴死在了兽夹上。
方愫的朋友很少,她自然而然把家里的小土狗当自己最好的朋友,不过最好的朋友经常换颜色,小黄死了会换成小白,小院后面的土坡上住了三四个她的小伙伴。
她还记得一件事,村里家家户户都在说一个寡妇,她嫁进村里来后的第二年,婆婆从山坡上不小心摔下去,瘫了,老公去矿上打工,矿坑塌了老公死了,赔了笔钱回来,瘫了的婆婆也去了,她带着孩子孤儿寡母地守着自己院前的地过生活,结果儿子上学后,破旧小学校的楼塌了,独独只压死了她的儿子。村里所有人都在背后说她克亲缘。
已经学会举一反三的方愫知道了,原来与她本人无关的原因造成身边的人死亡,就叫做克。方愫觉得自己可能克好朋友,虽然都是捕兽夹的错。
方愫搁在程予弛肩上的手也有些抖,她突然间感觉自己抱着程予弛,两人就像在屋檐下躲雨的两只小土狗。
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护士把程茵推了出来,走廊里,她的面色干干净净,像每天早上自己用洗脸巾在镜子面前用过洗面奶洗完再仔仔细细擦干净了一样,不一样的是,嘴唇成了深紫色。
方愫为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却发现在程茵还带有温度的手掌心里,竟然还藏了一颗快要化掉的小白兔奶糖。
-
北城的夕阳落地很慢很慢,方愫给程思华去过电话,程思华千叮万嘱要她注意安全,她再三保证以后,才挂了电话。
早已泛黄的落日现在铺洒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就像是撒了一层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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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已经晃晃悠悠在往山下走的路上,方愫拒绝了滑雪,但她悄悄给燕玲当面发着手机消息,
魔法披风:[等程予弛走了,我们再来一趟去滑雪。]
檐下燕:[刚才程总说你想去可以去呀,他会陪你的,为什么不去?]
魔法披风:[他嘴上这么说,滑雪的时候肯定要紧紧跟在我旁边,又是怕我摔了又是怕我着凉,挺没劲的。]
燕玲朝她撇撇嘴,觉得方愫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前方五步之外的程予弛和段星辰在交流程思华的病情,他们迎着夕阳走,与上山的路线相反,两人走到了停车坪,金灿灿的余晖下,程予弛转过身望过来,一直盯着他背影看的方愫心里猛地滞了一下,视线不留痕迹地转向段星辰。
段星辰对着她,朝停车坪里的一辆白色车指了指,方愫远远就瞧见那辆高高大大的白色酷路泽,两步跑上前,又扭过身子把手里喝了还剩一点的奶茶塞到程予弛手里,提着钥匙就跑到了车边。
和她在容城开的小型跑车不一样,这台车高大酷帅,很有安全感,像是一只白色大狗狗。
方愫拉开车门朝里面看了几眼,围着车身转了一圈,拍了拍她的大狗狗,笑得满面星光,淡蓝色的发像雀跃的小鸟。
如果这台车是送给程茵的,程茵会怎么样表达开心?她一定会张开手臂,去环住程予弛的胳膊跳着,“哥哥对我真好,谢谢哥哥。”
几乎是一瞬间,方愫立即想到了程予弛先前说的话,转过脸来,一双眼笑成弯月,只对着段星辰说:“谢谢星辰哥。”
就朝燕铃勾了勾手,“来,上车。”
方愫两步跨上她的新座驾上,一股新车的皮质气味浓郁,座椅覆膜都还没有撕,她在踏板上小心地踢掉了雪地靴上沾的一圈白雪。
段星辰挑眉看着脸色愈发阴沉的程予弛。
燕玲,程予弛和衡济非在副驾前呆愣,燕玲很有眼色地退出了双方那悄无声息的战火中,火速上了后座。
“你的车在那边。”程予弛没有动,他脸色本就不好看,一只手拎着方愫的鞋盒,另一手按住了衡济非伸到门边的手。
衡济非有些无奈,朝远处自己的车那边看了眼,那个四四方方的黑盒子正倒车,掉头,一喷尾气,绝“雪”而去。衡济非又转回脸来,无辜道:“小艾他们开走了。”
“坐不下。”程予弛轻拍了下衡济非的手臂,就把人拍开,自己拉门上车。
衡济非厚着脸皮上了车后座,坐在了段星辰身边,长腿蹬了蹬前排的程予弛,“你刚非要上我车的时候怎么不说坐不下?”
方愫扣好安全带后一心只想着摸自己的新车,听见车门关了就发车起步,都没注意多上来个人,听见他声音才扭头望过去,“你怎么也上来了?”
此时,她猛然看见身边前后排的两人,相似的唇角,一个不羁微笑,一个冷面严厉,她周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方愫赶紧转过头好好开车,就听见程予弛在身侧讲话:“雪地胎上了吗?”
他在问段星辰,段星辰坐在燕玲和衡济非的中间,凑到了程予弛身边,“放心好了,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紧着你妹妹?”
“程总是有多不放心我们这边的人?千里迢迢也得跑过来亲自为妹妹撑腰?”衡济非隔着后视镜望进了方愫眼里,淡淡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妹妹,而是女朋友呢。”
14. 避嫌
车还没有驶出停车场,这个时候离开景点的人和车都很多,方愫猛地一脚刹车定住,解了锁,“下车。”
衡济非双手举过头顶,双眼灿若星子,掀着一边嘴角,笑得乖戾,“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隔着后视镜,方愫冲他翻了个白眼。
-
今天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接风宴,西北分部在北城的人,几乎上下全体出动了,都来了天山脚下的这家度假山庄里,人太多,方愫一直跟在程予弛身边。
看上去似乎这场接风宴,接的是程予弛。他坐主座,几乎所有进门来的人都要到他面前来,和两人打一声招呼。
“哥哥,你是不是来抢我风头的?”方愫小声问程予弛。
程予弛微微垂过头去,声线柔且轻,“让让我吧,明天我就回容城了。”
“哦。”方愫再也没有说话。
艾尼带着他的漂亮少数民族女友也来了,在场女士不多,她主动选择坐到了方愫燕玲身边。
但她身上香水味过重,方愫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姑娘非常抱歉地站起身来对方愫弯腰,“不好意思小方总,不知道你对这些过敏,我马上去洗一洗。”
程予弛取了湿手帕为方愫掩住口鼻。
“茹仙古丽,坐这边来。”衡济非朝女孩招了招手,视线对着方愫这边,看着她感觉心里毛毛的。
方愫总觉得这个衡济非知道不少他们的事情,总是一副看透了的模样。
他叫那个女孩坐去他身边后,胳膊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女孩身后的靠背上,与人开始笑着攀谈,视线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来,燕玲和方愫都在这边,像撩拨一样,燕玲朝方愫靠近了些,低头玩着手机。
一直有人过来跟程予弛打招呼,程予弛膝盖碰了碰方愫,叫她不要走神,方愫才又对这些人笑笑。
席间领导层人物都坐在了上座,开始与程予弛长谈,方愫听了一会,是与工作项目没什么关系的日常闲谈,包厢没坐满,看样子距离开席还有一会,她就离席和燕玲一起出去了。
服务生来来回回为他们包厢忙碌,燕玲突然接到了来自家里的电话,她便独自去了一边,方愫瞎转悠两圈,走到了温泉区域,段星辰叫住她。
“方愫?怎么跑出来了?”
段星辰坐在一个小卡座里,面前摆了一堆点心,和准备下温泉用的毛巾。
方愫到他身边坐下,问他:“你们明天就回容城?”
“嗯。”段星辰侧头看着方愫,意味深长地笑笑:“舍不得?”
方愫没有回答,段星辰继续说:“是舍不得容城,还是舍不得哥哥?”
“等程予弛订婚后,你们见面日子就更少了。”
方愫脊背猛然僵了一瞬,“不是假的吗?哥哥不是辟谣了?”
段星辰也不看方愫,自顾自讲着,“你看vb了?辟谣的是照片上的女孩,订婚女孩另有其人,没有被媒体拍到。”
方愫揣在裤子口袋里的手,蜷缩又展开,捏了捏自己腿上的肉,又掐了掐,她垂着眸,低低地一声:“哦。”
“所以有什么话,你们在这之前沟通。”
方愫不理解段星辰这句话的意思,朝他挑了挑眉毛。
但段星辰话只到此,方愫咽了咽哽在咽喉处的疼,好半晌后,洒脱笑笑:“当然是祝我哥幸福啊,希望未来嫂子也跟我哥一样疼我。”
“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程予弛突然出现在身后,他微皱着眉看着段星辰,漆黑的眸中似有愠色。
方愫无所谓地撇嘴,也是满眼的不满:“星辰哥不说,你准备订婚的时候再通知我到场?”
程予弛一声低低的轻叹,语气又柔和下来,对方愫说:“因为这件事还未成定局,有待商议。”
温泉池边的卡座灯光昏暗,优雅安静的音乐在整个度假山庄上空来回盘旋,从温泉池边灯带中投过来的暖色光线照得人的轮廓模糊又柔和,淡淡的硫磺味道顺着水蒸气在周边漫延开,方愫感觉身上的毛孔都在都在呼吸,干脆呼吸交给它们好了,方愫不想呼吸了。程予弛居高临下看着她,两人距离过近,氤氲水汽下,方愫喘不过气来,他那厚薄适中又浅粉的唇一张一合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两人到现在也没有就那一晚的逾矩而发表任何感言,他们之间像是什么没有发生过一样,但倒霉的是,酒后发生的一切方愫感觉时间越久,越是刻在脑子里,她怔怔地,视线下移,再下移,意识到自己思想跑到哪里去了的方愫脑袋一“嗡”,连忙把视线转向一边,方愫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确认没有流鼻血后,面对着段星辰,却是说给程予弛听的:“不重要。”
“哥哥要娶什么媳妇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偏过脑袋的方愫看见燕玲和衡济非两人顺着长廊,一前一后走过来,靠近后方愫才发现燕玲似乎是刚哭过一场,方愫偏头看向衡济非,衡济非摊了摊手,“不关我的事。”
“没事,小方姐,是家里的事情。”燕玲凑近方愫说。
“就等你们了,兄妹两在这里腻腻歪歪,不怕被人看了笑话?”衡济非面对程予弛似乎总是没什么善意。
段星辰在一边清了清嗓子,“我还在这呢。”
“你,”衡济非呛道:“起得是助兴的作用?”
“你全身上下有哪一处是能供脑子差遣的?”程予弛拉了拉方愫,让她往包厢方向走,对衡济非说:“据我所知,只有脑子发育不健全的人才无法管住自己的嘴。”
方愫没料到衡济非听了程予弛骂他,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笑得很开心。
方愫顿时对衡济非有了好感,因为她觉得衡济非和自己好像或多或少都有点抖M属性在身上。
还挺贱的。
方愫挽着燕玲,问她刚才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家里又在找她要钱了。
燕玲垂着脑袋说:“我妈说我哥刚考完驾照,要一台车练练手,要开走我的车。”
方愫在燕玲后背顺了顺,“不给,凭什么给?”
“凭他是我哥……他们今天已经去公司开走了我的车。”
燕玲家里条件不算很好,仗着燕玲工资还不错,家里人三天两头从她身上压榨,一月工资多数都拿回家供家里几口人挥霍了,方愫以领导的身份给燕玲家里通过几次电话,结果非但没有起什么作用,反而还叫人变本加厉地要燕玲送钱回家。
这两年哥哥又准备娶媳妇,家里要为哥哥存彩礼,燕玲每月几乎只在手里留了一些房租费,剩下全给家里了。
方愫知道燕玲能力不错,但一直不跳槽的原因也在这里。
“马上年终了,小愫,你不是之前一直说要给燕玲发年终奖吗?”程予弛提醒方愫。
“不用了小方姐,”燕玲低声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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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了也会被他们拿走。”
方愫戳了戳燕玲的脑袋,“缺心眼。”
一场饭局下来,程予弛坐镇,方愫现场敲定了会议时间,熟悉了西北分部的人,时间就有些晚了,原本安排好的饭后温泉浴,方愫也困得不想去,程予弛送她回了房间。
方愫整场下来都没怎么与程予弛说过话,穿过室外长廊又走进大厅长廊,程予弛始终在方愫一步之后,两人都没有讲话。
室内暖气足,方愫的羽绒服一直搭在程予弛臂弯,身上穿的米色针织裙并不厚,仍感觉热度正好。
她进了房门后,转身就要关门,程予弛拦了一下,交代道:“小愫,进屋之后记得打开加湿器,还有,燕玲是单独一间房,不会再有人来,不要随便给别人开门。”
方愫打开了玄关的灯,在门边靠了靠,双手环抱,仰头望进程予弛的眼睛,“哥哥过段日子结婚了,也会像现在这样,管得这么细致?”
程予弛的眸色深沉,他说:“哪怕是你结婚了,我也会管着你,不让你受到别人的欺负。”
“那我男朋友要是在床上欺负我,你也得冲进来把他打一顿?程予弛,你的掌控欲不要太强。”
“小愫,不要说气话,你知道我不会这样的。”程予弛声音低沉,似乎有些细微变化,但山庄上空一直盘旋的安静优雅的音乐叫方愫听不清程予弛声音里的不同。
方愫说:“也许不会,但你一定会管我交友,不知道什么样的妹夫能合哥哥的眼缘?”
“工地上踏实又老实本分的李工?还是那个酒庄刘总的法国留学的儿子?或者……”
走廊另一头,燕玲靠着墙边慢慢往房间走,身后还跟着衡济非,懒懒散散地手插口袋里,没有上手帮忙,只在燕玲身后慢慢跟着。
“或者这样的?”方愫朝衡济非的方向点了点眉梢。
程予弛偏头去看了眼,又转回来,眼底神情冷沉下来,声音也冷了,“小愫,与他保持距离,找什么样的男友是你的自由,我不会过多干涉,但不可以是他。”
“那你的意思是,可以是李工,也可以是刘总的儿子?”方愫追问。
程予弛挽着方愫羽绒服的手指攥紧,视线在方愫脸上来回,欲言又止,隐隐约约的冷霜香气从四面八方入侵方愫,方愫扯过自己的羽绒服关门进屋一气呵成。
程予弛被方愫挡在了门后,衡济非走近,在程予弛面前懒懒靠在墙边,身上还残留着烟草味,他虚虚看了眼远处的燕玲已经晃悠着进了房间,才又转回视线,看着程予弛,“开始避嫌了?”
程予弛冷笑一声,略过他离开。
“砰砰砰”当着程予弛的面,衡济非非常大声地拍了几下方愫的房门,眼神余光却留意着程予弛的方向,见程予弛停下了脚步,衡济非欠欠地对着门里面喊:“愫愫,需要我教你怎么开加湿器吗?”
方愫满心烦躁,听见衡济非敲门和欠揍的声音更烦了,踢掉脚上的鞋才走去开门,门口没人,她探头出去,就看见背对着她的方向,程予弛手臂箍着衡济非的脖子朝反方向走,衡济非被迫倒着走路,朝方愫挥了挥手。
方愫愣了一会,关上房门后怔怔地一头栽进柔软的床铺里,呆了好半晌,才打开了手机,点开和戚婧风的聊天窗口,
魔法披风:[婧婧,我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莫非……程予弛真是喜欢男人?]
15. 失眠
方愫想起燕玲回到房间时的状态,感觉像是喝了不少,明明桌上没怎么看见她喝酒,她起身去燕玲房门前敲了几下。
她又喊了几声,门内没有人应声,方愫在想燕玲应该是睡着了,就自己回了房间。
靠在门口的燕玲拍了拍心口,手里握着一张捏到发汗的房卡。
那是刚才衡济非塞到她手里的。
燕玲跟着方愫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遇到过职场X骚扰,她虽然是个柔弱性子,但也没有在方愫身边吃过亏。
毕竟方愫在公司甚至在整个行业里,是有靠山的人。
今天她收到衡济非房卡时,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前方就是方愫和程予弛在讲话,她知道方愫这些日子因为程予弛要订婚的事情难过,看着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她实在不想去干扰二人。
她本就容易脸红,异性在身边讲几句温柔的话都会让她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衡济非送她回来,在她身侧,塞了一张卡给她,声音从耳边低低传来:“606,一会来找我。”
衡济非笑得懒散,顶灯柔光照射下,那不输程予弛的俊颜更加不羁嚣张,嘴唇微微上勾着,似是笑得邪魅。
燕玲也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长得这么好看,又贵气的人。
衡济非自来了度假山庄就换上了一身深色的高领毛衣,这样看上去更显得贵气了。
燕玲有些恍惚。
在两小时前,燕玲接到电话,跟方愫分开,自己去了走廊尽头卫生间外的墙角去接电话。
每次看见家里的来电都需要做一阵子思想准备,深吸几口气后才划了绿色接通按键。
“喂。”燕玲小声接听。
“乖,什么时候回家?”那边妈妈的声音起初听起来总是柔和又亲切。
“我到北城出差了。”燕玲说。
电话那头妈妈清了清嗓子,“那正好,阿鸿前两天驾照考下来了,我打算让他开开车熟悉熟悉手感。”
“你的车停在哪里的?房子里有备用钥匙吧?”这是问话,但妈妈讲的是陈述句。
燕玲觉得正常的母女对话不应该是这样的,下午她才听过方愫与程思华讲电话。
方愫说她到北城出差了。
程思华担忧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毫无遮拦地包围上来:“怎么去那么远?听说那边很冷,要多穿点衣服,还有没有钱?买几身羽绒服穿一下,你一向脚冷,记得鞋子也穿厚一点,工作如果太累就回来,也不是非得要干北城的项目,如果你喜欢那边,就多去玩玩也好,就当做去旅游了,没钱了记得给妈妈打电话。”
燕玲感觉这才是正常的,她咽了咽有些干疼的嗓子,问妈妈:“你都不问我在这边冷不冷,累不累,只知道问我要车?”
“你都是二十三岁的人了,冷了自己不知道加衣服?累了不知道睡觉?”妈妈听上去开始有了一点不耐烦。
电话那头又传来身边哥哥讲话的声音,燕鸿说:“北城?那么远,听说都下雪了。”
“下雪?”妈妈疑惑了一瞬,随即又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真雪呢,你看看你妹妹,赚了钱全国各地大江南北地跑,你再看看我们,供了两个大学生出来,最后还是窝在这小小的三居室里。”
“你是供了大学生出来,你又不是供了个财神爷出来,我就算是ATM也有榨干的一天吧,你们怎么不问问我的感受啊?”燕玲说着反抗的话,却先没了底气,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又哭出声来。
“我只是让你把车拿来给你哥开一下,你怎么感觉像是我要了你命一样?再说了,我是你妈,我给了你生命,我就算要你的命你都是该我的。”
“你现在跟着这么好的老板,你也没想着帮衬一下你哥,在你们公司给他安排一个好点的工作,什么都只紧着你自己,你这么自私我怪过你吗?”
“我也只是跟你说一下,哎,我看到了,那个红色的是不是?”
燕玲脑瓜子一“嗡”,那个停在公司车库里的红色凯迪拉克被车钥匙按响,她听见了自己的车在对她求救的声音,她无能为力,只能蹲在了墙根,轻声哭着,“只买了强险,你叫哥慢点开。”
“副驾的几个档案袋别扔了,里面的资料很重要,手套箱里还有几本合同也别给我弄丢了。”
电话那边没空再搭理她,几人上车后就在研究车了,外加一个父亲,三张嘴讲出了七八个人的凌乱,点评着车上的配饰功能什么的,那边干脆直接挂断了电话。
燕玲蹲了一会,身边传来淡淡烟草味,一阵冷风吹来,有人把走廊的窗打开了。
她抬起头来去看,衡济非靠在窗边抽着烟,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纸巾递给燕玲,“哭成小花猫了。”
纸巾是独立包装的干净纸巾,上面还带有淡淡的香气,燕玲撕开包装,用纸巾擦了擦眼泪,又擤了鼻子。
“谢谢衡总。”
“别太客气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燕玲仍蹲在地下,小小叹了口气,对衡济非说:“衡总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吧。”
“怕方愫担心?”衡济非问。
燕玲摇摇头,“小方姐什么都知道,我只是不想让我的事情影响到别人的情绪。”
“可你影响到我的情绪了。”
衡济非也蹲下身来,他腿长,一条腿垂直撑在地面,掐着烟的那条手臂搭在上面,烟雾直冲燕玲面上。
他又伸手越过燕玲,把烟头按灭在旁边的灭烟台上。
燕玲心里有点慌,手里那个带有印花的纸巾被紧紧攥成一团。
她侧着头抬眼,望进衡济非深色眼瞳中。
衡济非视线靠近燕玲,越来越近,燕玲心跳几乎要停滞,纸巾被越攥越小,忽地,从衡济非口中溢出少量烟雾,轻轻一笑,抚了抚燕玲的头顶。
“开玩笑啦,别难过了,一辆车而已,你的小方姐抬抬手就能帮你赚回来。”他伸过手臂,让燕玲撑着他起身,他说:“走吧,去找你小方姐。”
如果说这时候的燕玲刚刚对衡济非产生了些许好感,那么在她手中被握上房卡的那一瞬,她所有的好感瞬间化作了恐惧。
先前攥在手中的印花纸巾,变成了有棱有角的坚硬房卡,握紧就会让燕玲感到疼痛。
如果她是爱情电影里的主角,这个时候应该会有一个真命天子出现,来帮她解围。
方愫出现在门口,轻轻拍着她的门,在问她:“燕玲,你睡了吗?”
她又敲了一会,燕玲靠在房门上的后背都在发麻。
方愫不知道,一门之隔的燕玲内心正在经历天人交战。
方愫走了以后,燕玲靠在门边,捏着房卡的手上汗干了又湿,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开了门,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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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房间走去。
-
在来到北城的第二个晚上,方愫失眠了。
程予弛明天一早就要走,她侧躺在床上,一直捏着手机,稍微一个震动她就睁开眼,手机里不是这个资讯就是那个推送。
床头加湿器一直在工作,发出的细微声响在她耳中无限放大,将一切睡不着的因素全部归功于这个加湿器。
她悄悄地把程予弛从黑名单里释放出来,头像上一个圆乎乎的小猪包子是程予弛第一次尝试做奶黄包的产物,方愫吃了以后一整天都吃不下饭。
她点进聊天窗口,里面的内容还停留在程予弛相亲那天,
C:[要下雨了,晚上不要乱跑。]
方愫点他的头像,想去看看朋友圈里有没有什么状态,一不小心点上了拍一拍。
[我拍了拍“C”的奶黄包表示很满意]
方愫下意识把视线转移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两点过了!方愫还没来得及心虚,程予弛的电话打过来了。
“还没睡?”程予弛那边有点吵,人很多,看样子聚会还没有结束,“不是早就累了?”
他在嘈杂的环境中讲话,方愫听着,却突然感觉到安定了下来。
就像是容城最燥热时期,下的一场舒适的及时雨。
一如多年前,方愫才到程家时,大而空荡的程家老宅,让她这个从小生活在吵闹的农村里的人非常不习惯,一度感到恐惧。
农村里即便是夜晚,也会有许多昆虫和小动物时不时地叽叽喳喳,不会寂静到吓人。
她最开始睡不着的时候,自己在一间大卧室里,瑟缩在大床上的一个小角落,后来,会悄悄地跑到程予弛的书房去,那里面有一只古董钟,秒针跳动会发出细微的声音,她更愿意在那里睡。
再后来,程予弛就把那只古董钟搬到了方愫的房间,方愫会光着脚,在在满屋的实木地板上“哒哒”走着,会在听见程予弛回家的脚步声,从房间里钻出来,一步一步跟着他,跟着去厨房,跟着去饭厅,又跟着去书房里。
本就是孤单惯了的方愫,在这里反而害怕自己一个人。
只要有人能制造出一点声响,她就什么也不怕。渐渐的,这点能够安抚她的声响,变成了程予弛讲话的声音。
“是睡不着吗?”程予弛离开了嘈杂的环境,听声音,像是到了走廊里,讲话还有回声。
方愫捏着手机的手松了力,手机掉在枕边,轻声说:“这就睡。”
也没有挂电话,就这样闭上眼睛。
程予弛在那边也没有挂,方愫从前也这样,睡不着的时候,听着程予弛的声音就能睡着,所以程予弛出门去,在安静的外部走廊,周边都是封闭的温泉池边坐下,跟方愫讲话。
程予弛声音轻轻慢慢的,不像他教训方愫时那样,现在就是在正儿八经地哄方愫睡觉,他说:“今天饭桌上那道红米肠,听他们说是为了能让你吃到家乡的味道,特意找了容城的厨子来做的。”
“但是今天看你胃口不是很好,不知道是不是想家了,刚才问了一下张师傅,回去以后我就跟他再学做一下这道菜,再做给你吃。”
方愫这边的呼吸渐渐均匀沉重,程予弛想她应该是睡着了,声音放得更轻,正要继续开口说点什么,就听见方愫声音缓慢又悠凉:“程予弛,不要跟别人结婚好不好?”
16. 粗俗
程予弛静了下来,他不确定方愫是不是在说梦话,但料想梦话应该也不会如此清晰。
不过,方愫确实没有再继续说什么了,程予弛静静听着方愫均匀的呼吸,直到从身后房间门口传出来催促的声音,“程总,你这个电话打得够久,快快快,你不来小燕玲都快输得哭了。”
头顶毛发稀少的李总来催促程予弛,程予弛停在606房门前,掐断了电话,把这边的声音隔绝在电话这头。
“抱歉,明天一早赶飞机,我还是先回去休息了,等合作的合同拟好,最多一周,我们就能开展在西北的合作项目,来日方长,李总,我们下周再聚。”程予弛握了握李总的手,进了606房间去,向各位老总致歉离开,顺便带走了燕玲。
燕玲已经困得不行了,被程予弛解救出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房间。
她原以为自己会遭受职场潜规则,但当自己小心翼翼刷开606房门进入房间以后,才发现自己虚惊一场,满额头的汗瞬间蒸发。
满屋子的人,烟雾缭绕,热闹嘈杂。这竟然是一间麻|将房。
她就像是梦中一直经历坠崖的失重感,最后却落入了蓬松柔软的床铺里,高高吊起的心,终于坠落。
衡济非见她来,一手拿开了叼在嘴里的烟,吐的烟雾把自己都熏得虚着眼,另一手很熟络地过来搭在燕玲肩上,“就等你了,快来帮我打打。”
燕玲摆了摆手,正要拒绝,衡济非的食指竖到她的唇边,轻轻一触又离开。
燕玲唇边经过了缭绕的细密烟草味。
衡济非没有管她是否尴尬和有难处,自顾自把她按在了自己的座位里,从一边拖了个小椅子靠坐在燕玲身侧,附耳对燕玲说:“只管打,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他声音轻巧笑着,混杂着烟草的气息和他身上淡淡的冷冽苦橙香气丝丝密密地叩进燕玲鼻息。
燕玲的心脏像被一只无意间路过的小手捏了又松。
程予弛也坐在席间,与在方愫身边时的状态很不一样,燕玲见过的方愫身边的程予弛,从来没有这么有距离感。
确实如方愫所说,他全身上下只有那微微上勾的唇角显温柔了。
但好在,程予弛看在方愫的面子上,整场下来都在给她放炮,让她赢了不少。
程予弛离开时还顺便带着她离开,燕玲以为他会问问自己有关方愫的近况,她开始在内心打腹稿,怎么样给方愫助攻。
然而程予弛却一句话也没说,送她到了她的房间门口后,转身就走。
-
方愫没有等到程予弛告别的话,电话没有,信息也没有。
燕玲没有对方愫说这天晚上的事情,两人忙活着在北城开了一个完整的会议,做了踏勘前的准备以及竞标相关事宜后,就到了踏勘日。
施工现场在偏远的沙漠里,他们中恒伟建派了两辆车来,方愫和衡济非作为代表,十一月一日的这天,一行两车六人在一大早天天还没亮就开始装车,除了人坐的位置,车厢里塞满了野外求生的用品,以及备用汽油。
北城的冬天天亮晚,七点左右时,整个城市还是笼罩在重重的蒙蒙黑雾中,方愫这些天习惯性向程予弛报备今日行程,发完消息后,程予弛秒回,
C:[带好口罩,做好防晒,沙漠里会更冷,多穿一些,一会有什么事情如果打不通我的电话就打给段星辰。]
方愫认为今天是去工作,大概率在忙完前都不会打给程予弛,按灭手机后开拔。
甲方带领了十几家企业浩浩荡荡从北城主城出发前往沙漠,一路上要耗时五六个小时,方愫和燕玲两人换着开车,车上还载了一位不会开车的倪工。
倪工是负责地质勘察的,他脚边堆着自己的工具包,上车后系好安全带就开始戴着耳机闭眼休息。
燕玲怕方愫无聊,一直在旁边跟方愫聊天,但为了避免聊到那天晚上的事情,她打着精神想其他话题聊,时不时又转过去看看倪工。
“倪工,你在听什么啊?”燕玲问了一句。
“听课件啊,我怕打扰你们,就戴着耳机听。”倪工回答燕玲的时候在耳机上按了一下。
后就凑到前面来,“听说小方总也考了很多证,是学霸哦?”
“不是什么学霸,也和倪工一样私底下悄悄努力学习。”方愫从后视镜看看他。
倪工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但常年上现场,在北城的紫外线下也催老了些,看上去跟那些老总差不多了。
他推了推眼镜笑了笑,牙比脸白很多,“不过衡总倒是个天赋异禀的,几乎没怎么见他学习,每天不是泡妞就是玩车,但他也考了很多证,而且在设计方面很有独特的想法。”
“他女朋友很多吗?”燕玲问。
倪工把耳机收进盒里,说:“他没谈过女朋友。”又补充道:“反正我们这些人没见他谈过。”
“那你说他泡妞。”燕玲视线转向窗外,方愫偏头看了她一眼,燕玲的耳根红了。
倪工笑笑:“他身边总有女孩子,都不重样,如果你认为这算是女朋友的话。”
几人已经进入了沙漠公路,不远处的停车区里停着一个黑色方车,衡济非他们走在了前面,方愫也减速下来开进停车区。
方愫远远就看见衡济非靠在车边吞云吐雾,修长身形被大G衬托得更加匀称高挑,她问倪工:“衡济非是容城人吗?”
“是啊,你们不认识吗?我还以为你们是旧相识呢。”
进了停车区,方愫把车停在了衡济非的大黑盒子旁边,靠在车边的衡济非丢了烟,用油光锃亮的黑色皮鞋踩灭。
今天是正式场合,衡济非穿上了西装,他拉了拉裤腿,蹲下身去检查轮胎,用在地上随手捡的羊肉串贴签去掏卡在轮胎里的小石子。
车里有暖气,体会不到冷,下车透气的功夫把燕玲和方愫冻得打哆嗦,赶紧钻进后备厢拿羽绒服。
四下都是荒凉戈壁,干硬的黄沙里栽着稀稀落落的梭梭,风中都是寒气,比城里的风更加冷硬,若方愫下飞机时是感受到了被刀风割脸,那现在的感觉就是万千冰针无孔不入地往毛孔里钻。
停车区地处偏僻,沙漠公路上一眼望到头,只有戈壁和公路,远处有一间孤零零的用粉笔写着“男女”的毛坯旱厕立在那里,方愫和燕玲下车来伸展了一下坐得僵硬的四肢,一哈气,冷风又把自己哈出去的水蒸气打回脸上,倪工双臂紧紧裹着自己的衣服朝卫生间走,被风吹偏的另一面像是把人拖出来了像素残影。
车上温度计显示室外已经零下二十多度了。
“衡总不冷吗?”燕玲搓着手心,对朝她们迎面走来的衡济非问。
衡济非正用一张湿纸巾擦着手,笑着走过来看着活动筋骨的方愫,“冷,但我想树立一个高冷人设,只能硬着头皮装了。”
走到二人面前,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两瓶牛奶递给方愫。
方愫接过后递给燕玲一瓶,“热的?”
“嗯,用心暖的。”
方愫取笑他,“油腻。”去挽着燕玲的手臂发现燕玲的耳根子又红了。
方愫把牛奶又塞给衡济非,丢一句“帮我放车里。”后,拉着燕玲往一边去,“走,陪我上厕所。”
燕玲猜到方愫要问些什么,又下意识要避开话题,方愫的手机铃声及时解救了燕玲,方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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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羽绒服拉链别着手伸到里面的长裙口袋里掏手机。
“嗯?婧婧,你终于想起我了,这么多天都不理我。”
这边风大,戚婧风那边的风也很大,她像是被呛着了,咳了好几声,才扯着嗓门问方愫:“你在哪?”
方愫:“……北城。”
戚婧风:“我知道你在北城,定位发来。”
方愫:“你不会也来北城了吧?别告诉我你是专程过来看我的。”
“少废话,快点发。”戚婧风的情绪听上去不怎么样,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们现在还在路上,方愫把目的地的定位给了戚婧风,现在满脑子就是猜测戚婧风抽什么风,忘记了要问燕玲的话。
稍作休整后,几人继续赶路。
换燕玲开车,温暖的车厢里方愫靠在一边昏昏欲睡,突然一声滋滋电流声响,吓得方愫一个激灵,懒散男声传出来:“喂,喂喂,咳咳,愫愫,前面有横风,开慢点。”
方愫找了半天声音来源,没注意竟是放在热牛奶旁边的一个对讲机响了。
方愫按了按对讲按钮,伸到燕玲面前,燕玲抿了抿唇,方愫催促“说呀。”
“好,我知道了,衡总。”
那边衡济非笑笑:“小燕玲在开啊,不要着急,如果乏了可以呼我,我陪你们讲话。”
方愫见燕玲的耳朵红得要滴血了,她把对讲机丢到一边,张了张口,又转过去看后排靠在一边戴着耳机闭眼不知有没有睡着的倪工。
她轻轻喊了两声,倪工没有听见,她才小声问燕玲,“你喜欢衡济非?”
燕玲一直知道方愫讲话很直接,但这样突然,她又猝不及防红了脸,“哪有。”
“你跟变脸似的一说衡济非你就红,要不是喜欢他,那就是谁给你设置语音指令了?”
燕玲:“小方姐,我跟你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很容易害羞,你不是知道的嘛。”
“你可以谈恋爱,但是衡济非有待考察,你多了解了解。”
燕玲连忙摆手:“不不不,我真没喜欢他,我也不喜欢这样的,小方姐放心好了,我要找,也得找像程总对小方姐那么好的呀。”
方愫的思绪在脑子里九曲十八弯后,打了个冷颤,“你是个有哥哥的人,你这么说话我感到害怕。”
燕玲不解,也懒得解了,用冰冰凉的手拢在滚烫的脸颊边冰冰。
-
一行人到达目的地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车队停在一片宽敞的停车区域,周边环境与公路上看见的戈壁并没有什么不同,仍旧是一片荒芜,好在这里周边有矮山,把风挡了许多,少了风就没那么冷了。
所有人都就地掏出自热米饭和泡面之类的速食品快速果腹。
衡济非又给方愫拿来两瓶热牛奶,方愫实在奇怪,去衡济非车上看了眼,才发现他竟然给车上装了个烧水壶。
“你带这个做什么?”方愫问。
衡济非敞开的车门,他从外面靠坐着,勾唇笑着:“我答应了,你哥哥,要照顾好你,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方愫确定自己不是因为敏感,衡济非的“你哥哥”三个字咬得很重。
“他从来不会把照顾我这件事情假手于人。”她白了衡济非一眼。
“居然骗不到你。”衡济非不在乎,他自己拧开一瓶冰凉的矿泉水喝着。
“少喝点吧你,一会在这尿都没地方撒。”方愫戳开牛奶撇下他,朝甲方所在的方向走。
“哈哈,愫愫,你怎么一点也不像程予弛的妹妹?他可从来不会讲这么粗俗的话。”
“我的素质高低纯看对方是谁。”方愫丢给他一个背影。
17. 寒潮
人群中最前方,一头淡蓝色长发的女生格外扎眼,她一边听着助理在旁边讲着设计方案,一边低头在纸上画着设计草图。暴怒的风在山边转了一圈,回到人群中时已经柔和了不少,软软的风吹散方愫的发,身后有人在议论着什么,方愫突然听见后面吵了起来。
方愫转头却看见是衡济非车上那个头顶没多少头发的李总梗着脖子朝对面骂着,喷着口水。
“自己长那个球样子还议论别人,也不说你长得丑,实力也不咋地,你自己看看你设计的那个翠慧园,搞泥马个八卦造型脑壳进了使。”
“中间放一块莫名其妙毫无美感的破石头,种什么树不好种特么一圈庞臭石楠花,就你这样的还来竞这个标,丢死你个仙人。”
“你这样的还好意思议论我们的小方美女,蓝色头发咋啦?长得比翠慧园还抽象的人有什么资格议论别人?”
李总嗓门大,他是施工部的项目经理,长期在工地上跑,方愫听不见对方吵的什么,全程就听见李总的话了,李总也是容城人,在北城待了不少年份,骂起人来又是北城话又是容城话的,方愫没生气,就觉得好笑。
对方被李总的口水喷了一脸,中间拉架的人都把脸别到一边去,他擦了一把脸,冲上去就想要揍李总一拳,衡济非原本端的小马扎坐在方愫身边的,现在收了马扎,钻进人群,把李总拉退后好几步,转身把那人举起的拳头折回了自己脑袋跟前,一个马扎叩在了他脑袋上。
这人脑袋和一双手都被困在了小马扎的洞洞里,呆愣愣地没反应过来,衡济非挑眉笑笑,“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脑袋挺小,难怪没什么脑仁。”
箍着马扎的人楞了一会,突然暴起“你,T,M……”准备伸出脚去踹,硬是被身边人按了下来,“冷静点,你看看他是谁。”有人在他耳边低声怒喝道。
“我管他是谁,还没见过这么横的毛头小子。”
突然从身后涌出好几个公司的人都七手八脚地把这人拉开,方愫走到了衡济非身侧,几方人瞬时间形成了两个阵营,衡济非和方愫这边一共六人,都是中恒伟建的,而对面,是乌央央的一大群其他公司抱团。
衡济非站没站相,一手搭在李总肩上靠着,轻声笑着,“现在不是见到了?”
那人看见了方愫,又是一阵呈口舌之快,“打扮成这样就是不正经,谁知道是不是靠爬了哪个老总的床,坐上设计总监的位置,还吹嘘得了多少奖,我要是你,脸都丢得不敢出门。”
方愫低头看了眼,自己还穿的是程予弛买的白色羽绒服,脚下踏着厚厚的雪地靴,这可比她平时的风格乖巧朴实多了。
衡济非在这,不需要李总出头的,但李总就是放不下这口气,硬脾气又上来,衡济非拦了下他,站直了身子,朝那几人面前走去。
那人身边的人还在对他讲:“这就是那个衡济非,就是去年以一己之力把智建集团搞垮的衡济非,你惹他干啥啊,你想害死我们啊?”
“他凭啥搞我们?就为了那个蓝头发小姐?我就说她不正经吧!”
衡济非一直挂在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消失,几步上前,黑亮亮的皮鞋就踹到了那人胸口,踹得他直倒向人群。
燕玲在方愫身后轻轻惊呼出声,方愫拍拍她手背,连忙小跑上前去拉住了衡济非,小声在他耳边说:“甲方代表过来了,我们别闹事,竞标要紧,给甲方留个好印象。”
她连哄带拉地把衡济非拉回来,衡济非理了理身上的西装,瞬间恢复情绪。
“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生气?”衡济非问方愫。
方愫:“不在乎当然不生气。”
衡济非挑挑眉,笑了,眼中浮过一层柔软神色。
甲方代表过来,大家都心照不宣全部散开了,带着一群人在这空旷的地方开了个小会,太阳快要落山时天气晴了一会,方愫穿着羽绒服都感觉到有些热了,刚把羽绒服脱了没一会,整片天空突然迅速阴沉下来。
下大雪了。
就像商场里开展的枕头大战,半小时不到,目之所及都是白茫茫的大片雪花,方愫用手接了下,落到手上都是一朵朵棉花似的大雪块。
甲方代表迅速讲完了设计要求,将可研报告等材料分发给企业后,便叫人赶紧都回到车里去取暖。
雪太大了,能见度太低,有些头铁的人开着车迎着风雪开始返程。
衡济非带着车上两人都钻进了方愫的车里。
方愫和燕玲坐前排,四个大男人坐在后面,衡济非个子高,多少还是有些显挤。
方愫打开空调暖风,听着窗外的风发出“呜呜”声,整个车都在风中摇晃。
一面落着雪,一面吹起沙漠中的风沙,面前黄黄白白的,如果在这个环境下行驶,太危险了。
燕玲拿着手机晃了晃,又把手机贴近窗边,扭过头来对方愫说:“小方姐,这里没信号。”
方愫这时候才拿出手机,发现先前给戚婧风发的定位没有发出去,变成一个红色的圈。信号格也空了。
-
容城依旧在下雨,断断续续,绵绵密密,潮湿的空气中仍然带着草木的清香。
程家宅子里,曲折婉转的木质长廊延伸到一间屋前,隔着细密雨幕,一道倔强坚定的身影就在门前。
程思华从二楼望下去,程予弛在祠堂门前跪了两个小时,细雨棉针打在木窗玻璃上,叮叮咚咚,她也在这里站了好久了。
早饭时,她刚与程予弛爆发了单方面的争吵。
“今天提点礼物去欧阳家里拜访,欧阳老爷子喜欢书画,你去书房挑挑。”
程予弛抬眸问:“什么日子?”
“距离订婚还有两个月的日子,元旦节你们订婚,这段日子你要多去走动走动,公司的事情可以交给别人去做。”程思华动作优雅,吃着早餐,没有分出视线给程予弛。
程予弛搁下筷子,餐巾纸擦了擦嘴,“妈妈,我说过,我的婚事要自己做主。”
程思华也搁下餐具,嚼完了口中的食物才开口:“我同样也说过,你的婚事是让我们回到程家的一个重要助力,我们做的所有努力,不就是希望我们娘仨能够回到程家,认祖归宗?”
两人声音都不急不燥,听上去就像是平常讲话,但长期与他们相处的陆阿姨很清楚两人之间的硝烟,叫着打扫卫生的工人全部退出了饭厅。
天刚亮,但因为下雨乌云蔽日,屋里没什么光线,仍亮着灯,程予弛垂下眸,桌上手机震了震,是方愫发来的信息,
魔法披风:[马上开拔前往沙漠腹地,远方的哥哥保佑我此行顺利。【双手合十】]
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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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弛迅速回复,
C:[带好口罩,做好防晒,沙漠里会更冷,多穿一些,一会有什么事情如果打不通我的电话就打给段星辰。]
中式庭院里的罗汉松立在窗前,尖细针叶破开细小雨珠,分散落到地面,雨又开始下起来。
房间内的暖黄色灯光显得木质家具都格外深沉压抑,程予弛想起方愫硬着脾气非要搬出去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如果家具不是这样沉重的深色,我可能更愿意回到家里来住。”
她当时的意思未必是嫌弃家具的颜色,但此时的程予弛也觉得确实是太过压抑了。
他放下手机,掩去眼底与程思华一脉相承的固执,对程思华说:“明天一早要跟北城的项目谈合同,欧阳家我会叫秘书去,但仅仅是出于礼貌,等我回来,我会登门拜访去推了这个订婚的。”
“你这样做把妈妈放在什么位置?”
程予弛起身,“不会连累到您,集团要上市了,我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为您带来麻烦。”
程思华没有任何饰品的手狠狠拍在桌面上,讲话依旧语调冷静:“那你哪也不准去,去跪祠堂。”
她回到房间,换了衣服。从窗外看出去,程予弛的背影毫不迟疑,步伐利索地走到了祠堂门前去跪着。
程思华常用的责罚就是跪祠堂,他们程家还有个家法是鞭打,她小时候被打得多了,不愿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程予弛跪祠堂从未有过怨言,哪怕是第二天就要参加高考,他仍会听从程思华的话,在祠堂门口跪两个小时。
上一次罚跪在一周前,因为程思华发现了程予弛脖颈上的吻痕。
那一次她没有忍住,扇了程予弛一巴掌,当天就与欧阳家定下了订婚的日子。
天彻底亮了,今天的天气再亮也就这样了,程思华看了看时间,没有把时间耗在这里,下了楼。一身绛色旗袍配着米色披肩尽显优雅,穿过长廊,路过跪在祠堂门前的程予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司机开着昂贵优雅的黑色轿车,载着程思华去公司。
程予弛拿出手机,立即打电话给助理安峰,他一直就在院子附近,接到程予弛电话立即把车开了过来,程予弛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土,高支羊毛混纺的西裤不会产生丝毫褶皱,它会在方愫狠狠攥过之后仍然保持平整,区区跪了两小时,不足以让它产生折痕。
他的助理丝毫没有看出程予弛的异样,等在门口的与程思华同款的黑色轿车载着程予弛去了机场。
“合同都准备好了吧?”程予弛坐在后排,靠在椅背里,手里一遍一遍刷着手机,没有收到方愫的信息。
但收到了段星辰的,他发来一则气象消息,北城变天了,橙色寒潮预警。
安峰在对程予弛汇报工作,合同就放在副驾,要递给程予弛看,就见后视镜中,程予弛皱紧了眉,连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有被接通。
安峰是当年带方愫去德国做手术的人,又带着方愫回国以后就一直在程予弛身边做事,他知道很多外人都不知道的事。
程予弛安排道:“联系北城对接的人,准备好满油的大型越野车,备用汽油,装好取暖设备,齐全的应急防护急救包,在机场等着我们。”
程予弛捻了捻眉心,在安峰打通对方电话时,又补充道:“还有电量充足的强光手电。”
18. 落马(作话含千字小剧场)
为了省电省油,六个人挤在方愫的车里,车内温度高于车外,没过多久,车窗上就起了一层霜花,看不清外面了。
大朵大朵的雪花砸在前挡上,已经积成了厚厚一层,方愫在车窗上擦了一小块出来,见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前面有车打着车灯,车灯前形成一道粗圆的光柱,光柱里无数白色雪团杂乱无章地横冲直撞。
“外江,这个雪也太大得很了哎。”衡济非车上另一个少数名族小伙缩在后面也从窗户望出去,“沙漠里这么大的雪第一次见。”
衡济非凑到方愫椅背边,问:“怕吗?愫愫。”
“怕什么?”
“怕雪一直下,怕车没了油,怕联络不到外界。”衡济非像是故意在吓方愫,配合他的还有窗外的呼呼风声,窗前堆积的雪被风吹跑一层,又忙不迭堆上来一层。
笨重高大的车身时不时晃两下。
“真的会吗?我们真的会一直被困在这里吗?”燕玲的右手死死抓着扶手,左手还捏着没有信号约等于搬砖的手机,她转头看着衡济非,皱起得眉头里盛满了不安。
她们第一次来北城,没有见过这种场面,面对信号空格的手机,她也不确定会不会发生意外了。
毕竟以前在新闻上也听过不少,有人在沙漠无人区中迷失方向后失踪,多日后找到已经成了风化后的干尸的案件。
方愫低头,咬了咬唇,放在角落的手机亮着,上面铺了满屏的绿泡泡,
魔法披风:[程予弛程予弛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好像被困在沙漠里了程予弛怎么办怎么办?]
魔法披风:[程予弛程予弛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好像被困在沙漠里了程予弛怎么办怎么办?]
魔法披风:[程予弛程予弛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好像被困在沙漠里了程予弛怎么办怎么办?]
……
“有什么好怕的,这么多人,还能都被困死在这?大不了雪稍微小一点了我们就往回走。”方愫看上去很镇定,她在布满水蒸气的车窗上哈了一口气,化开了冰霜,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个笑脸。
六个人在车厢里静悄悄的,听着外面的风声,车内的呼吸声,倪工很自在地靠在后背里,戴着耳机闭目养神,李总光溜溜的脑袋杵在倪工肩上,他有些胖,占了蛮大的位置,就把旁边的衡济非挤得凑近了前排。
民族小伙叫阿迪力,他没有艾尼那么白的皮肤,甚至可以算是全车最黑,也没有独特的黄色头发,更没有艾尼那么顺溜的普通话,“就四,有撒好怕的呢,我们嘛睡一觉在车上,早航就能走了,车的饭吗人的饭,后备厢都有呢,怕撒。”说完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睡觉。
方愫和燕玲不太能听懂,但猜测也应该是汽油和食物都有,不会有什么危险。
衡济非轻轻笑着,挑眉朝方愫藏到腿边的手机上望了眼,“找程予弛呢?”
“四千多公里,你是觉得他会像这样,”衡济非两只手在脑袋跟前呼扇两下,“扑腾扑腾飞过来?”
方愫没憋住笑出了声,不是因为衡济非太好笑,而是他顶着一张与程予弛有三分相似的脸做出这样的动作,方愫觉得滑稽。
衡济非说:“不用怕,算命讲过我的命硬,天塌下来有我呢。”
-
从前在农村里总听老一辈人说些超自然科学的事件,方愫爱听,有时候坐别人院子里一听就听到了月上枝头,免不了回家挨一顿后被关门外,睡到狗窝里去。
听说狗子能看见些人看不见的东西,方愫把狗子拴到门外去了,通常它都会就地卧倒睡觉。
但总有那么些个晚上,风声吹得树林里沙沙哗哗,小动物在林子里窜跳,时不时传出来啮齿类动物咀嚼食物的声音。
月光透过木板门的缝隙,斜斜照进来丝丝缕缕的光线,空气中还有在柴房烧过的松针和木柴的烟火气,房梁上挂了些腌好的腊肉,都是些能让人感知到生活的味道。
方愫蹑手蹑脚地起身来,用几根木柴把狗窝这间房门抵住,抓了一堆干柴松针挡住门缝,缩在窝里,黑暗中,紧闭着眼,用耳朵警惕着周边。
白天她听的是一只凶猛的熊变成了家婆吃了小孩的故事。
此时那咀嚼声越来越大,差点让她以为是熊家婆在耳边,方愫缩了缩,靠近墙角。
那时候的小白还是小黄在门口突然蹿起来,先是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过一会就开始“汪汪”狂吠。
漫山遍野的狗都开始跟着叫。
这个时候的方愫,靠在墙角里,听着声声犬吠才睡着了。
电影院里,大荧幕前突然冒出来一张血淋淋的脸,充满了整个屏幕,吓得影院里的姑娘们都惊叫出声,忙钻进了身边男朋友的怀里。
方愫和程予弛坐在最高处,最后排,两人脸上映出红的白的光线,照得二人都是面无表情。
在方愫第不知道多少次把手伸进已经空了的爆米花杯后,程予弛开口问:“怕吗?”
方愫摇摇头,把手从空爆米花杯中拿出来,拍了拍手上粘住的渣,又把手塞进自己口袋里。
方愫视线一会看看荧幕里那张远去的鬼脸开始在地面爬行,又看看前排那些靠在男朋友怀里的姑娘们,一对一对的脑袋黏在一起,方愫问:“为什么来看鬼片的都是情侣?”
程予弛认真思考后回答:“也许这也是一种情调?”
“那你怕吗?”
“还好。”程予弛说。
方愫抽出手来,已经捏出冷汗的手掌在裤子上擦了擦,掀开了与程予弛中间挡着的扶手,去捏程予弛的手心,说:“哥哥如果害怕,可以躲在我身后。”
“我是哥哥。”程予弛说。
“哥哥也会害怕。”
程予弛温暖干燥的掌心握了握方愫冰冷还有些许隐隐颤抖的手,没有再讲话。
方愫在都城上学的这几年,程予弛非常频繁地来这边出差,方愫问起,程予弛只说是在这边谈了个合作,项目还没完成。
所以几乎在每个周末,方愫都得抽一天空闲时间去陪程予弛玩。
有一次的合作是在马场谈,程予弛带方愫去马场吃早茶,吃完早茶的功夫,程予弛的工作也谈完了,方愫视线一直盯着草场上身穿高腰骑马裤的驯马师,正牵着一匹毛色光亮的高大黑色骏马。
马场主笑了笑:“昨天才从爱尔兰空运过来的纯血马,三岁,程总的妹妹感兴趣吗?”
方愫摇摇头:“我不会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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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试试,我们可以选一匹性格温和的小马。”程予弛在她身侧,语气无不宠爱有加。
方愫却指了指那匹黑马,“我想试试那匹。”
程予弛的眼神瞬间冷下来,方愫抬头看见身侧的程予弛面色不悦,嘴边的话拐了个弯,“摸摸就行。”
于是马场主带着二人进了马场,程予弛还是允了方愫换上骑马装,这些年越发高挑的方愫船上骑马装更加英姿勃发,束脚的裤腿衬得她笔直的腿更加修长,她晃了晃程予弛的胳膊,“哥哥,你也换,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马场主见程予弛应妹妹的要求,换好骑马装出来后,竟提出要为方愫所在的大学提供四年的体育器材设备,程予弛再次与马场主进行了一场深度商谈。
方愫在女驯马师的带领下,不仅去摸了那匹黑色骏马,还上了一匹温顺小马,学会了骑马。
温顺小马并不是年龄小,而是一匹中年的矮种马,体型敦厚,方愫骑着小马绕着马场跑了四五圈回来,程予弛才与马场主谈完合作。
先前那位驯马师牵着这个名叫“烈风”的黑色骏马来让程予弛看,马场主对程予弛说:“程总试试吗?这马儿先前就训好了,带他适应适应环境就可以跑的。”
程予弛拍了拍马鬃,夸上一句:“好马”,就见远处的方愫正朝这边策马过来。
方愫扬着马鞭,朝程予弛挥手。她第一次见程予弛穿这样的服装,高挑劲瘦又白皙俊秀,已过了正午,阳光正好,前方的人沐浴在阳光里,温暖又平静。
马儿突然颠了一下,方愫挥着鞭子的手收回来抓鞍头,收回的马鞭却一不小心打到了马儿的眼睛上,惊了马。
因为方愫已经熟练了,驯马师只在一边不远不近地跟着,这个时候来不及立即出现在方愫身边,方愫丢了马鞭,双脚狠狠蹬着马镫,双腿夹紧马腹,隔着手套的手指死死捏着鞍头,身体尽量靠近马背,她颤着声,喊了声“程予弛”。
但是太远了,程予弛离得太远了,阳光很烈,方愫在马背上东摇西晃,手上厚厚的手套需要她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抓紧鞍头,脚穿在马镫里,她被马儿掀到了一边,手还抓着鞍头,而另一边的脚已经扭着了。
她快要脱力摔下马的时候,刺眼的阳光被高大的身体遮住,方愫扭伤的脚已经疼得她失去知觉,只有眼泪一直往外流,程予弛几乎是在看见方愫的马鞭打上马眼睛时立即驾上了“烈风”飞奔过来的。
他比驯马师还要快一步,跑上去接住了落下马来的方愫。
方愫闻到了冷霜遇热的味道,程予弛喘着大气,他脱掉手套,擦了擦方愫脸上的泪,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去脱方愫的鞋。
奇怪的是,方愫在闻到程予弛身上的味道时,就哪哪都不怕了,安安心心靠在程予弛怀里,睡了一大觉。
不管多远,程予弛总会来的,虽然方愫此时也觉得不太可能,四千多公里可不是四百多米,即便是一百匹“烈风”也无法带着程予弛在这个时候赶来这可怕的沙漠腹地里。她总是抱着那种期望。
衡济非三两句哄得燕玲不那么害怕了,二人已经聊了起来,方愫靠在靠背里,小眯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寂静的车厢里传出一阵消息铃声。
19. 贪婪
本以为是救命的消息,看见衡济非的手机亮了一下,方愫和燕玲都转头定定望着衡济非。
衡济非点开手机,竟然是一个姑娘发来的消息,他习惯性去点开,点开这条在孤立无援之际的独特的语音消息。
“非非,我想你睡不着。”一条懒洋洋的女孩子声音从衡济非的手机里响起。
“非非,我想你睡不着。”
由于衡济非急着要暂停这一条短暂的消息,按第二遍的时候变成了重复,这句话被大眼瞪小眼的几人听了两遍。
女孩的声音酥酥麻麻,空气安静了好几秒。
方愫转过头去,声音比车窗上的雪还冷:“我真想掐死你。”
依旧是没有信号,衡济非的抽风信息一点用处也没有,方愫听着燕玲和衡济非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最终还是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方愫被冻醒了,身后响起关车门的声音,她回头看,才发现后排几人的位置都变了,原本睡着的倪工李总和阿迪力也已经醒来,燕玲还在睡,她翻开手机看,也才半夜四点过。
车熄火了,方愫试着打了一下没打着,准备下车去后备厢取汽油,衡济非连忙越过坐在中间的两人拉住她,“别开门。”
外面雪似乎是停了,前挡上的浮雪被风吹散,但却结上了厚厚一层冰晶,方愫的手按在门把上,看向衡济非。
“外面有狼。”
“馕?”阿迪力坐到了中间,隔着衡济非探头去往外看。
但是所有车窗都结上了厚厚的冰晶,根本看不清外面。
方愫一皱眉,她以前在山里见过野猪见过狐狸,没见过狼。
车内已经完全没有温度了,她和燕玲身上都搭着自己的棉衣,但还是感觉手脚冰凉的,听着衡济非的声音,燕玲也动了动,还没睁眼先瑟缩了一下,很显然也是被冻着了。
方愫似乎是怕惊着外面的狼,小声问衡济非:“你怎么知道的?”
衡济非在燕玲身后,不露痕迹地轻轻替燕玲拉了拉快要滑落下去的棉衣,“我刚看雪停了,出去抽了支烟。”
“数量不多,但也不是我们能对抗的,而且,是保护动物。”
方愫打开车上所有的灯光,希望能用双闪吓走那些狼。
“翻到后备箱取点吃的丢给它们呢?”方愫转过身来,拍了拍坐在中间的阿迪力,“后备厢有馕,你翻到后面去取点出来。”
“哎,我吃馕啊,狼也吃馕。”阿迪力嘀嘀咕咕两句就翻到了后备厢去。
衡济非皱了皱眉,“车窗被冻住了,除了开门,没办法扔东西出去。”
“车窗还能被冻住??”方愫不信,按了半天确实也按不下去。
“那怎么办?这些狼不走,我们就一直坐在这个冷冰冰的车里?”燕玲的羽绒服是短款,有些冷腿,她脱了鞋整个人蜷缩在座位里。
方愫也冷,现在几乎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他们预备的取暖装置放在衡济非的车里,衡济非的车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
她掏出手机扒拉两下,依旧没有信号,也没有收到任何信息,露在外面的手指冻得发麻,她手指在程予弛的那个小猪包子头像上抖了抖,又拍了拍奶黄包。
太冷了,后排的四个大男人冻得烟瘾犯了,但是几人都像是得了什么指令似的,嘴里叼着烟,点了点打火机,就是没有把烟打着。
方愫试了试把车门打开了个小缝,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更不确定狼在不在车前,加上冷风忽地就灌了进来,更冷了。
她老老实实关上了车门,也像燕玲一样,缩在座椅里,用棉衣把自己的身体牢牢裹起来,棉衣上的毛绒帽子戴上,呼出一口冒着白烟的冷气。
好像重新缩回了小白的狗窝里。
这种绝望等死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停车坪是一块被压实的戈壁料地坪,二三十辆车停得乱七八糟,方愫的车停靠接近路边,面朝来时方向。
冰霜面的玻璃上隐隐透出前方有些光亮,不知是谁的车又打开了灯。
若是刚才没有与他们闹什么矛盾,和这些人能团结一些,想必也是有办法驱赶外面的狼的。
被遗忘在一边的对讲机突然沙沙响了一阵,给车上安静的几人都吓得一个激灵。
“衡济非,你车上还有人?”方愫七手八脚地翻出来被压在一堆纸巾湿巾充电器下面的对讲机。
“没人。”衡济非皱了皱眉,这是他们在工地上常用的对讲机,始终保持最好的状态,有毛病就淘汰的东西。
方愫手上的对讲机又沙沙响,震得方愫手上的冰凉传进心里去,以前看过的恐怖片听过的鬼故事全部浮现在脑海里。
安静了几秒后,对讲机又响了,里面传出来熟悉的声音,低沉,沙哑:“小愫,别怕,我在路上。”
手心一麻,不小心对讲机掉在了地上,她把裹着自己的厚厚棉衣拉链解开,弯下腰去捡对讲机。
起身时,就发现车窗上那点模模糊糊的亮光越来越大,照得整片冰晶通透,车厢里都亮了。
“是程总吗?”李总在后面扒着前排座椅问,越来越明亮的光照在他油润的脸上还反着光。
“程总来得太是时候了。”
衡济非额前碎发在细微光下遮住了眼里的情绪,他轻嗤一声说:“就算他来了,也一样下不了车。”
车门有被小动物爪子抓挠的声音,不大却刺耳,听着心里毛毛的。
但是方愫突然不冷了,她穿好鞋子,定定地盯着那团光越来越大。
渐渐地,她又听见了热闹的声音,救护车,警车,但很远,比这团光远多了。
车辆靠近减速刹车的声音就在耳边,对面一个人下了车,手里用穿透性极强的手电在地上扫着照了几圈,走到了方愫车前,伸手敲了敲车窗,声音依旧低哑:“小愫。”
方愫小心推开车门,车灯斜斜照过来,方愫看见了面前只穿了件单薄大衣的程予弛,他身上还带着车内烘出来的温暖。
冻麻了的手从程予弛的大衣里钻进去,她跳下来抱住了程予弛。
脑袋偏向了背着车灯的一面,只有程予弛能感受到她在小声哭着,全身细微抖动,不知是冷得,还是怕得。
硬是坐着睡了几个小时,方愫的全身都是僵的,头发也被头枕蹂|躏地乱七八糟,程予弛暖呼呼的大掌就拢上她后脑,轻声哄着:“别怕,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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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呢。”
方愫搂得更紧了。
警车和救护车陆续过来,将停车坪里留下的人都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无人员伤亡后,便送回主城,方愫手揣在程予弛的衣服兜里,跟着程予弛上上下下忙碌打点。
“需要拖车的到那边去登记一下车牌。”
“安峰,后备厢的取暖设备给大家都发一下。”
躲在程予弛口袋里的方愫的手心,滑进来一个暖呼呼的加热宝,磨砂材质并不烫手,程予弛给她这个的意思,是不是想要让她拿着加热宝离开自己的口袋?
方愫又掏出自己另一边的手,牢牢挽着程予弛的手臂,寸步不离。
程予弛带来的医护人员下车去给所有人都检查了一下,好在都是身体素质好的壮年,基本上只有些小感冒,没有什么大问题。
方愫身体素质也好,甚至没有感冒。
燕玲几人检查过以后就跟着衡济非上了他的车,一直黏着程予弛的方愫感觉后背仿佛有几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她转头过去,衡济非载着几人从他们背后驶过,已经先行离开了。
方愫脸和鼻子都冻得通红,程予弛偏头看她一眼,从她背后把帽子捞上来兜在方愫脑袋上,轻轻推了推她,在她耳边小声说:“去我们车里坐着,暖气一直开着的。”
方愫呆呆地摇了摇头,太困太累,但她不想自己坐车里去,就想跟在程予弛身边,手指能触碰到他,才能让她心安。
警车上下来的一名大队长在程予弛身侧站着,两人讨论着在来时路上救援的几辆车,比方愫这些困在原地的人情况恶劣很多。
风雪太大,他们走到半路也无法前行,只能停在路边开着双闪,但因他们停着的路两侧都是没有经过处理的戈壁,风卷起的石子噼里啪啦打在车上,将挡风玻璃都砸出了窟窿,几人困在漏冷风的车里,早就冻得不成样了。
方愫一边庆幸着自己竟然等到了程予弛,粗略地计算程予弛从容城赶到北城,又开着车来这里用了多长时间,路上做了什么安排,才等来了面前的程予弛。
一边又像是有一只毛乎乎的小爪子挠着心里,告诉她,看啊,看啊,程予弛多担心你啊。
方愫不太能听进去两人聊了什么,她扬着脑袋,视线就停在与大队长讲话的程予弛脸上。
程予弛总是一丝不苟的发型,额前多了几缕垂下来的碎发,清晰的下颌让他面容的攻击性更加强烈,听大队长讲话时,他视线微微下垂仔细聆听,回答时,又认真看着对方眼睛,语气平静有礼。
其间,他还把手探进口袋,摸了摸方愫的手,似是只感受了一下温度,就又退了出去。
现在的方愫,就像是经历了漫长冬日,被春风吻上,像是梦魇的夜里,被温热的毛巾敷上额头,贪婪地抱着程予弛的胳膊,陷入温暖。
“哎?这不是……”一个看上去很眼熟的某位前辈到了程予弛面前来和程予弛握手,“程总?”
看了看程予弛身边的方愫,大喇喇笑道:“这不是程茵吗?毕业了吗,越来越漂亮了,我家那小子天天惦记呢。”
瞬间,一股寒意从方愫脊梁骨炸开,她不露痕迹地将塞在程予弛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
20. 海面
方愫认出了他,她很明显地朝程予弛身后缩了缩,又跟着程予弛小声喊了句:“秦叔叔好。”
“茵茵啊,你妈前段日子总到我们家去,说起你和我家那小子的事情,看样子你妈也是很满意我们家的哈。”
方愫本就困得晕晕乎乎,现在是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了,她朝光线乱七八糟照射却又黑暗的周边望了望,身边没有别人了,只有他们三人,程予弛把她的手又攥着塞进了自己口袋里,笑着对面前人道:“秦叔叔有心了,我妹妹还小,这些事情不着急。”
没有光亮照向这边,照向他们的手上,方愫厚厚的羽绒服衣袖揣在程予弛兜里,在这个热闹的黑夜,没有人看见。
就像是小时候在夜里偷吃妈妈买给弟弟的、不属于自己的果冻,窃喜这是甜滋滋的。
“不小咯不小咯,也二十四了,该找男朋友,我家小子模样也不错,配丫头配得上。”
“秦叔叔,这里太冷了,我们改天再说这些。”方愫只想赶快结束这种没意义的话题,现在也实在不是聊天的场合,她更不想用程茵的身份在这里讲话,她的手还在程予弛手里。
程予弛在口袋里捏了捏方愫的手,对秦叔礼貌地垂了垂眸,笑着对秦叔说:“秦叔叔,妹妹如今正在事业上升期,可能在北城待的时间也比较久,实在不好耽搁令郎,听说令郎做投行,一秒光年目前正在筹备上市,过段时间要做投行招标,我们两家关系这么好,或许还需要稍微避一避嫌,倒是我近期在北城要做的项目,可以和秦叔叔谈谈合作。”
方愫非常了解接下来的话题走向,程予弛总是很善于把为自己解围的事情转移到工作上,她握住了程予弛口袋里的加热宝,抬了抬眼,轻声对程予弛说:“哥哥,那我去车里等你。”
从程予弛的口袋深处,方愫还摸到了一颗快要被暖化了的小白兔奶糖。
-
方愫十八岁这年的这颗奶糖她含了很久,程予弛开车带着她,在濛濛细雨中穿行,她的礼裙没有打湿,高跟鞋也仍然躺在后备厢,平底鞋被她脱在脚下,蜷在座位里,用手捂着冰凉的脚。
车载音响里的歌单都是方愫的歌,此时,正在播放着一首青涩又甜蜜的歌,
[青春是段跌跌撞撞的旅行]
[拥有着后知后觉的美丽]
[来不及感谢是你给我勇气]
[让我能做回我自己]
口腔中因一直含着糖而变得发涩。
方愫很庆幸自己在青春期懵懂发育的时候,遇见程予弛,在开始对异性产生强烈好奇心和探索欲的时候,身边是程予弛。
那个在医院初见时,冷漠少言的程予弛,似乎到现在也没多少变化,面部轮廓更加成熟却又更缺乏亲和力。
只是对自己和对别人,在程予弛这里有着非常明显的界限和差别。
细雨绵绵短短的,还不至于打开雨刮,就像细细密密的棉针轻轻扎入地表,给所有事物都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可爱模糊感。
视线一直盯着路况的程予弛伸过右手来触了触方愫的脚背,等红灯之际,程予弛从手套箱中取出一双淡粉色的棉袜,让方愫穿上。
“你车里为什么会有女士的袜子?”
“除了你,什么人会在我车上脱鞋?”绿灯亮了,程予弛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那里戴着一只黑色表盘的腕表,或许银色会更适合他,方愫穿好袜子,用湿巾擦了擦手,很顺手地,把程予弛的右手也捞过来擦。
他的手掌比方愫大很多,骨骼清晰匀称,指关节在白皙的皮肤上泛着粉色,指甲也是修剪得干净整齐,方愫握着他的手指仔细擦着,脑袋里的思绪从指甲上的小月牙儿,飘到有一层薄茧的中指,飘到身侧被安全带勒住的工整衬衣下的胸肌,又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奶糖终于化完,程予弛带着她来到了海边。
红毯从停车场一直延伸到舷梯,透明指示牌上印着彩色的“程茵十九周岁生日快乐”以及这行字的英文,上有鲜花缀饰,经过这里时,方愫挽在程予弛臂弯的手紧了紧,开始退缩。
如此隆重的场合,方愫不是第一次经历,但这一次的主角是她。
容城的习俗通常不办成人礼,十九岁才是人生最重要的节点,程思华为程茵办如此豪华的生日宴,方愫就像是个占用了别人人生的小偷,不光明正大,不名正言顺。
七月十九号的容城海边,热风卷起腥咸的海浪,程予弛拽了拽要退缩的方愫,她贴身的礼裙里渗出薄薄的汗,她脚上穿着那双精致的高跟鞋,走得不稳,身上的大部分力气卸在了撑着程予弛的那只手上。
晚上八点整的时候,游艇上的灯光准时亮起,鲜花灯饰装扮得富丽堂皇,所有光线透过琉璃材质的装饰、玻璃等,反射到方愫身上,仿佛她的过去以及身份在这里都无所遁形。
程茵喜欢花香,所以整艘游艇基本都是用鲜花装饰,方愫的过敏症状不明显不严重,但程予弛还是在布置场地时,叫工作人员撤走了许多花,只留了一些点缀,并且依然用透明的薄膜将每一支花都包裹起来。
氛围组在方愫和程予弛经过时“砰砰”打着礼花,她此时竟产生了一种正在与身边的人举行婚礼的错觉,只是自己身上穿的是淡绿色的中长鱼尾裙。
怕心思暴露,怕过往暴露,又和内心的雀跃窃喜交织,让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呆滞茫然。
宴会流程繁琐,程妈妈安排了主持,她像一只小鸟,在主持人的安排下,舱内转完,又转去甲板,方愫全程像做梦一样,只管听从。
她很会学习,跟着程妈妈参加过那么多宴会,她现在已经学会了名媛们的言谈举止,隔着细纱手套,她会端起金色香槟对领导长辈们微笑浅谈,只有藏在程予弛臂弯里的左手,紧紧攥着程予弛的西装,小心颤抖。
虽说这个游艇可以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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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200-300人,但方愫感觉自己应该见了不止这些人,光是王总就见到了好几个,谭总,靳总,萧总也有好几个。
程予弛这年二十三岁,进入公司管理层也已经三年有余,他在应对前辈领导时已经初露锋芒,在方愫身边,为她解围时已经可以看得出来,许多前辈都对他赞赏有加,有能力,又谦卑懂礼。
方愫静静听着,听着他们夸赞程予弛的能力,夸赞程茵乖巧美丽,心中憧憬,在自己毕业工作以后,也能得到长辈们对她方愫本人的能力夸赞。
行驶到了海上,厅内有人弹奏安静的钢琴曲,能听到伴随而来的隐隐约约的海风声,冷气很足,方愫的手都有些发僵。
站得久了,方愫挽着程予弛臂弯的那只手用了点劲,提起一只脚,转了转脚腕,放下后又提起另一只脚,两只脚轮流在鞋子里拱一拱脚背,很少穿高跟鞋的她现在脚疼得开始麻木了。
好在已经看完了无人机灯光表演,程予弛才借口与程家派来送礼的小辈叙旧,向程思华告辞,带着方愫离开了。
避开人群后,走进舱内楼梯间,方愫脱掉了脚上的美丽枷锁,总算舒服了些,程予弛为她提着鞋,她走了两步又不愿走了。
“怎么了?”程予弛在方愫前方两步停下。
方愫等身侧两位服务生走过以后,对程予弛说:“我的脚好疼。”
她抬了抬腿,看见脚后跟裂了一道血口,小拇指的边上也被磨得破了皮。
程予弛半蹲下身去,让方愫把脚搁在自己膝上,像哆啦A梦口袋似的变出来湿纸巾和几只精致可爱的防水创可贴,给方愫擦过脚以后,仔细贴上了创可贴。
两只脚都处理好以后,方愫还是站在原地不走,她说:“要不哥哥背我吧?”
望着这条长长的廊道,距离休息室还要拐几道弯,程予弛看着方愫包着腿的裙子,难得看见他的面露难色。
方愫低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裙子,又喃喃道:“对哦,腿又岔不开。”
“小愫,在外人面前,不要说这样不文雅的话。”程予弛只是提了一句,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缠在方愫腰间,弯下腰,将方愫抱了起来。
头顶的灯昏暗,方愫搂着程予弛的脖子,靠近他。抄在她膝盖弯的手臂劲瘦有力,靠在他胸膛的心跳碰在一起,她如此近盯着程予弛的侧脸,青春期的所有心思如同船艇划过平静海面,漾起一波一浪,久久不停。
船在行进,速度不快,这条走廊看上去那么远,但却走得太快,转眼就过了两个人独处的时间。
程家来的人是程予弛的堂兄,方愫来程家两年后,程予弛带着她去过程家老宅,方愫见过许多那边的“亲戚”。
堂兄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从内打开,两人与屋内的迷茫一双眼撞了个正着。
“你……你们……”
方愫这才从程予弛身上下来。
21. 秘密
堂兄程玦从门边让开,程予弛的另一只手上还提着方愫的高跟鞋,方愫在门边喊了声“玦哥哥好”,就赤脚进了门。
程玦是在程家长大的,有良好的教养,他知道方愫这件事,没有追问,只是日常问候了他们的生活及健康,顺便带了爷爷的挂念。
程家爷爷对程予弛和方愫都是不咸不淡的态度,但得到什么好东西,也还紧着这两位没有在膝下长大的后辈,程家老宅方愫只去过几次,只觉得爷爷是个严肃又古板的老头子,看不出来慈祥。
上位者应该就是这样,程予弛也不是很爱笑,只是方愫会自动把程予弛看过来时温柔的神色看做是在笑。
休息室里的cd机播放着古早的戏曲音乐,是程玦放的,程予弛去调小了音量,又用遥控器按掉了冷风,坐到方愫身边来,与程玦隔了一个单人座的距离。
他是一副斯文气质,和程予弛不像,更显平易近人,他妻子前段时间又为他添了一个千金,当了爸爸的人看上去格外温和,程玦推了推眼镜,亲和一笑,“是叫……小愫吗?我有没有记错?”
“还是叫茵茵吧,玦哥哥。”方愫扯了扯自己的裙子,坐下后,紧缚腿上的裙子缩到了膝盖上。
程予弛依旧把那件西装外套搭在她的膝上,对程玦道:“没有记错,方愫。”
房内氤氲着高档熏香,是麝香混合着某种果仁的浓重奶香,方愫刚才在外面吃了一些小蛋糕上的奶油,现在感觉自己像是从内到外都包裹在丝滑醇厚的牛奶里似的。
外面已经没有什么必须要方愫出席的场合,她推了推程予弛的外套,起身问程玦:“玦哥哥介意我先去卸个妆吗?”她眨了眨眼睛,有点想揉,但又怕把妆揉得乱七八糟,“挺难受的。”
“如果困了就先去休息,我跟你哥哥在这里聊一会,礼物让他明天带给你就是了。”程玦说。
方愫惊讶,先前各家送的礼物都放在展厅,里面有程家送过来的,她问:“礼物不是已经送到了吗?”
程玦靠进椅背里,笑笑:“那些礼物都是送给你们家的,我带来的礼物才是给你的,给方愫的。”
方愫抿了抿唇,抬眼看了眼程予弛,程予弛也起身,拉着她到休息室的卫生间里,一边说:“我帮你卸一下假睫毛。”
隔着卫生间门,方愫轻声问程予弛:“还要单独给我礼物吗?”
程予弛真是给她卸妆来了,他一手抬起方愫下巴,另一手用卸妆棉签在方愫眼睫上轻轻擦拭,方愫很少化妆,又是个马虎性子,程予弛怕她暴力撕假睫毛会伤到眼皮,明亮的镜前灯照着两人的侧脸,他轻轻吹了一下方愫的眼皮,说:“闭眼。”
方愫闭眼。
“轻点闭。”
他一边轻轻慢慢地擦着眼睫根部,一边说:“是的,是单独给小愫的礼物,你受着就好,不要怕,不要有心理负担。”
“可我不是……”
程予弛擦着她睫毛那只手用手腕轻轻碰了碰方愫的唇,“好了,别想了,做你该做的。”
方愫感受到睫毛处的凉意顺着表皮直凉进了心里。
程予弛给她卸下了双眼的睫毛,方愫才慢慢睁开眼,侧光下程予弛的鼻梁给另一边脸颊投下深深的阴影,她明白,程予弛微勾的唇角从来不是在笑,光是冷光,眼前咫尺处的人也是冷的。
方愫突然鼻子一酸,眼眶就烫得滚出泪。
程予弛眉头一皱,抽纸巾来擦,“弄到眼睛里了吗?”
方愫抿着唇摇摇头,出门去跟程玦道谢后,自己回了房间。
她开始奢望多了,明明刚到程家的时候,只是想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但程予弛对她无微不至面面俱到,她开始得寸进尺,搞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方愫在心里狠狠教训了一遍自己,反复对自己强调,这一切都是程茵的,游艇生日宴,偏爱她的程妈妈,温柔的哥哥,包括两个月后要就读的名牌大学,全都是程茵的,她只是个在程妈妈生病时出现的替身而已。
程予弛的“做你该做的”在脑子里循环播放,房间的隔音很好,游艇上还有别的夜间活动,方愫什么也听不见,她捂着被子狠狠哭了一场,把被子狠狠揪到一起,又死死捏着朝两边撕,撕不烂,她又是一阵哭,连蹬带扯地折腾了半天,一条消息铃声响起。
她拿起手机,
C:[别多想,晚安。]
刚过十一点,看样子程予弛也准备睡觉了。
方愫把手机丢到一边,伸手胡乱抹干净眼泪,沉沉大喘一口气,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可以白天是程茵,晚上是方愫,起码我还活着,哥哥和程妈妈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他们怎么对我,哪怕一辈子都把我当成是程茵,都是应该的。
这些也不足以影响我爱他们。
正如她爱那个总是愿意把窝让给她睡的小白。
她宽慰自己,安稳入睡。
-
天光大亮,亮到方愫被光扰醒,睁眼就见到刺眼的阳光穿过一层薄纱照进屋内,她慢慢睁眼适应了好半晌,安静的房间里,加湿器正在“嗡嗡”工作,才意识到自己在北城的酒店里,昨夜,是程予弛送她回来的。
门外有人点打火机,又搁在了桌上,应该是有人抽烟,那就不是程予弛。
方愫心惊,不会又是衡济非吧!
现在衡济非进她们的房间几乎只需要确定她和燕玲其中一个人是醒着的,就能直接进来,毫无边界感。
方愫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才出去,看见了站在窗边和寒风一起抽烟的戚婧风。
“婧婧!你怎么在这?”方愫才想起昨天接到过戚婧风的电话,她显得很急,但自己却发送定位失败。
戚婧风灭了烟,关上窗,“担心你呗。”
“我信吗?”
方愫还靠在门边理自己的长发,戚婧风坐进沙发里,向后一靠,叹一口气,“找你来玩,顺便躲躲某个黏人精。”
“黏人精?你那个男朋友?”
这次戚婧风没去反驳方愫那句“男朋友”,而是轻哼了一声,“三十来岁的大学教授,一天天精力太旺盛了,我遭不住。”
“你!婧婧!你跟我这个纯情少女讲这些合适吗?”方愫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脸猛地开始发烫。
戚婧风从沙发里抬起头,朝她挑眉,“你哪里纯情?你难道没有在梦里把你哥哥翻来翻去地酱酱酿酿?”
话刚说完,门铃响起,衡济非懒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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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的调子在门口喊着:“愫愫,快开门,有个好消息带给你。”
方愫拍了拍自己的发烫的脸颊,去开了门,寒气呼呼啦地裹着衡济非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苦橙香气和烟草味就冲了方愫一脸。
一张彩色海报从衡济非脸上挪开,衡济非一勾唇角,笑着说:“巴其卡国际拉力赛。”
方愫才看清那张海报上的照片,一辆改装后的牧马人在沙漠中驰骋,掀起一尾扬沙。
她还没有参加过沙漠越野,心动极了,从衡济非手中一把夺过,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内容。
比赛定在明年春季,整个西北遍布了数十个赛点,甚至请了当红明星来助阵,是相当豪华的阵容了。
在上大学时,参加过当地的摩托车锦标赛,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心里挣扎,驾照是她成年后就去考过的,这件事程予弛知道,但驾照拿到手时,程予弛就对她说过,“我知道你喜欢做一些没有尝试过的新鲜的事情,哥哥都支持你,但是像赛车这类型危险项目我希望你不要去沾染。”
“机械并不能百分百完全在你的掌控内,它只要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故障概率,哥哥都不希望你去冒这个险,知道吗?”
“如果因为这些事情你受一点伤,我就要没收你的自主控制交通工具的权利,比如,为你请一个可靠的司机。”
方愫心里很失落,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只是垂眸抿了抿唇,点头答应。
程予弛心又软下来,解释道:“不是要限制你,只是你如果受伤了,哥哥会担心。”
所以方愫这个时候每天都要问问程予弛的行程,确定他在锦标赛这段时间都在容城忙工作,她才跑去参加的,谁知道却被段星辰发现了,她为了不叫段星辰泄露她的秘密,斥巨资请他吃了一顿好的。
她也是没料到这件事程予弛竟然知道,并且还去看了她的比赛,方愫不确定段星辰是不是在诓她,这一次还是得谨慎。
“我听说,北城的雪季大概会持续到明年三月。”戚婧风瞟了眼坐到身侧来的方愫手上的海报,又看了眼从门外进来的衡济非。
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低下眼去看身侧满眼都是期待的方愫,“拉力赛时,环境不会有影响吗?”
方愫把报名海报放到桌上,准备去官网上看看具体情况,程予弛出现在了衡济非没有关上的房门口。
走廊中只有顶灯照明,程予弛幽深眸子看了眼沙发里眼神慌乱像是做错事了的方愫,又把视线转向了衡济非。
方愫赶紧把那张海报叠了叠,丢进了垃圾桶,起身走到衡济非身后,悄悄伸手狠狠拽了拽衡济非的衣摆,想要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这一幕,在程予弛看来,就像是两人之间多了什么秘密,致使二人之间更加亲密。
方愫看见对面程予弛,脸色肉眼可见得变了。
“衡济非,你腿上装了发条吗?我才一会没看见你就钻到我妹妹房间里来?”程予弛进门后大步跨到了衡济非和方愫中间。
衡济非与程予弛面对面,二人身高差距不大,衡济非吊儿郎当站着,手肘向后一搁,靠在了方愫肩上,掀眉看向程予弛,玩味地笑了笑,“程予弛,我们同龄人之间的事,你不懂。”
22. 谈了
方愫心中警铃大作,衡济非这说的是什么话啊!这不是故意刺激程予弛吗?虽然方愫不知道程予弛在不在意年龄,但是这么说,衡济非你礼貌吗!
程予弛冷哼一声,整了整袖口,露出手腕上的银色腕表,他又带上了方愫送的那只。
“同龄人?你这个鬼火小子?”
程予弛从容绕过衡济非,不着痕迹地轻轻拉开了方愫,弯腰去垃圾桶内,捡起了被方愫慌张丢进去的海报,展开。
客厅内空间不小,先前戚婧风开过窗换过气的客厅,方愫这时候突然感觉空气有些稀薄,程予弛拉开她的时候,她体会到了风雨欲来的平静。
-
玩摩托哪有不摔的,尽管方愫已经仔细再仔细,那次比赛前仍然摔了扭了脚。
在床上静养一个月期间,程予弛到都城出差,要带方愫出去玩的时候,方愫总是用各种理由拒绝,不是和社团出去露营,就是和舍友出去过生日。
程予弛察觉不对,一张机票把自己的秘书调了过来,进入女生宿舍去看方愫。
几个舍友帮着她制造成了发烧的病症,七手八脚地把程予弛秘书糊弄过去,她知道程予弛不好糊弄,带点隐隐哭腔,捂着被子声音破碎受伤,“哥哥,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生病的事。”
“嗯?”金秋时节的傍晚,程予弛站在方愫的宿舍楼下,一排排黄橙橙的金桂下,凉风从金桂丛间吹进宿舍窗内,蓝色的窗帘被微微掀着。
三三两两的学生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宿舍楼里,看着一直盯着女生宿舍楼中某一间的窗的程予弛,低声议论着,朝这边瞧过来。
程予弛戴着蓝牙耳机,听着那头的方愫闷着鼻音说话。
“程妈妈说你最近很忙,我不想叫你分心,只是发烧而已,我的舍友都在,吃吃药也好了。”
“所以你发烧,烧两个星期?”
三四个女生结伴从远处走来,还不知是哪个系突然冒出来这么优质的帅哥,走近看才发现竟然是个熟人,一个女生开口道:“你是,方愫的男朋友吧?”
程予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对女生礼貌地笑笑。
“来找方姐吗?她最近脚扭伤了,不方便下床。”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
“脚怎么扭伤了?”程予弛问。
方愫倒抽一口冷气。
“骑摩托吧?还是骑自行车?反正是骑车摔了,不过你放心,没有男生抱她回来,是她舍友背她回来的。”
夕阳已经不见橙光,天色暗了下来,程予弛对几个热心肠的女生道谢,她们笑着朝程予弛挥手道别,一边喊着“方姐夫再见。”
两个小时后,方愫被迫出现在了程予弛面前。
程予弛让秘书上去把方愫背了下来,拉着她去了自己下榻的酒店,并且十分人性地给秘书奖励了三天带薪假。
酒店里,程予弛掀开方愫宽松裤腿,白皙小腿上,擦伤已经恢复,膝盖上还有大块淤血已经开始变黑,脚踝处的肿已经消了,仍留着黑青,和擦过药的黄|色印记。
“两个星期,你瞒得严实。”程予弛坐在床尾凳上,把方愫的脚搁在自己腿上,朝她脚踝上喷了药,又在她小腿上擦上清凉的按摩膏,舒缓她僵了许久的小腿肌肉。
“我记得之前说过,如果因此受伤,我会收掉你的摩托,还记得吗?”
“可是我过几天要参加锦标赛。”方愫一急,脚从程予弛的裤子搓到他肚子上,被他一掌握住。
程予弛按住方愫的脚,继续按摩她的小腿肌肉,语气不容置喙:“我不会再允许你参加比赛。”
方愫脸色很白,睫毛颤了颤,视线直望进程予弛幽深眸中,喉头哽了半晌问道:“如果是程茵,你会不允许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吗?你会扼杀她的梦想吗?”
程予弛手上动作顿住,抬眼看方愫。
他冷静没有表情,“这个假设不成立。”
“那你还真把你当成我男朋友了?管这么多?谁家正经哥哥大晚上把妹妹从宿舍里捞出来开房?”
方愫声音染上了哭腔,要把腿抽离程予弛的掌心,但程予弛捏着她,毫不费力地禁锢。
顶灯柔和,程予弛的掌心温暖,方愫挣了两下,还是乖乖搁在程予弛腿上。
她看见程予弛轻轻放下一口气,又开始继续为自己按腿,他说:“小愫,不要说气话气我,哥哥只是担心你。”
“收掉你的摩托,如果想出去玩要代步工具,可以给你在这边买个汽车,车可以开进学校,愿意的话,明天我就带你去看看。”
他换方愫另一只脚过来,方愫的脚凉,程予弛腿上的温度烫进方愫脚心,程予弛继续说:“在这之前,我们还需要去一趟医院。”
“如果当初你救我的代价是叫我这辈子都顺从你的安排去活着,我情愿死掉。”
程予弛再次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方愫蓄了泪的眼里,一颗眼泪不争气地落在了腿上,程予弛面上终于有了情绪,他微微皱着眉,用手背小心翼翼地在方愫脸颊上擦了擦,“我并不想安排你的生活,我只是怕你受伤。”
“小愫,如果你的梦想是建筑设计,哪怕现在这个行业并不是对你来说最优质的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要的前提不过是在你安全的条件下,你觉得哥哥这点要求,过分吗?”
不过分,方愫突然之间就原谅程予弛了,说到底程予弛只是担心她罢了。
但越是这样觉得,眼泪越是涌出来,她紧抿着唇,看上去委屈极了,眼泪跟容城的雨似的,噼里啪啦就砸了下来。
“你的意思,我只要不再骑摩托,我做什么你都不管?”
程予弛纠正她的措辞:“只要不涉及到自身危险,我一概不干涉。”
“我可以随意染发烫发,打耳洞唇钉,参加乐队学神秘塔罗,养猫养狗交男朋友?”
程予弛:“……”
程予弛:“打耳洞和唇钉不可以,交男朋友不可以随便。”
方愫在十四岁前,很少被人这样管过,妈妈管她通常只是管着她放学回家要做的事情不准偷懒,管她不准拿拖鞋打弟弟的嘴,不准偷吃弟弟的零食。
没有人管过她不可以光脚下水,会被水里锋利的石头或玻璃碎片划伤脚,也没有人管过她不要去踹路边的野狗,会被追着咬。
十四岁以后,开始有人不允许她在生理期吃冰激凌,不让她把自行车骑上路沿石,不准她在暴雨天独自走路回家。
她给自己的定位没错,她就是个M,她就是喜欢被管着,喜欢被程予弛霸道地管着。
尽管这次之后她仍然背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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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弛,用队友的车去参加了比赛,为表对欺骗程予弛的歉意,她将比赛获得的奖金全部用来给程予弛买了一块手表。
-
暖气仿佛是对着方愫吹的,越来越憋闷的环境让方愫的脚心渗出了冷汗,程予弛手中的那张拉力赛的海报看上去格外扎眼,方愫后悔刚才给衡济非开了门。
戚婧风倚在沙发里,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了瓜子磕着。
“这张海报只是初版稿,正式版还没有放出来,因为排版设计方案我还没有签字。”程予弛在方愫面前,把这张海报撕碎后,才丢进垃圾桶。
戚婧风挑眉。
方愫心里咯噔跳上又咯噔跳下,红唇张了张:“啊?”
“我不懂?”程予弛深沉眸子就探进方愫的眼,“全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懂你的了。”
方愫的脸“欻”地一下红了。
衡济非轻呵了一声,转过来,放松地窝进了沙发里,翘着二郎腿,“这样啊。”
“我当大名鼎鼎的程予弛有多成熟稳重呢,为了妹妹想要参加的比赛,不考虑风险,说赞助就赞助了。”
“赞助?”方愫看了眼垃圾桶,又望向程予弛,“哥,你赞助巴其卡拉力赛?”
衡济非微仰起头,看着程予弛扯着嘴角,笑得轻浮,“若不是背靠程家本家,你们哪有这么大本事去挥霍。”
“衡家出了个这样的继承人,我也很担心老衡总的身体状况,是该带点补品去慰问一下他老人家了。”程予弛睨着他。
方愫在程予弛身侧,感觉两人之间氛围极度不正常,她疑惑地问衡济非:“衡总看上去很了解,很关注我们家?”
眼见话题走向越来越深,一边的戚婧风“噗嗤”笑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起身来,“好了好了,聊个没完,愫愫,姐带你出去玩,带你去找男朋友玩。”
-
戚婧风这次过来,一玩就是小半个月,她总挂电话,方愫问她为什么不直接拉黑,戚婧风说:“我只是暂时不理他,又不是不要他了。”
北城到处都是雪,除了方愫每天的工作时间外,戚婧风拉着她能去的地方都去过了,玩也玩够了,戚婧风准备明天回去,今晚和方愫两人找了个养身馆做SPA,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半个月不联系,他会不会就换女朋友了?”方愫脸埋在按摩床里问戚婧风。
“换就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戚婧风问:“这么多天没有见程予弛,有没有一丢丢把他忘掉的感觉?或者说,想找个黑皮男大谈谈恋爱的感觉?”
“怎么可能,我们每晚都有打视频。”
“什么?”戚婧风差点从床上弹起来,“每天?打视频?你确定你俩不是谈上了?”
“哥哥跟妹妹打视频不正常吗?”
戚婧风:“……”
戚婧风:“正常,太TM正常了。”
“爱咋咋吧,浪费口舌。”
“你那个大学教授,爱你吗?对你好吗?”方愫问。
戚婧风:“别跟我说话,没程予弛爱你,没程予弛对你好。”
“程予弛前天回了北城你知道的吧?你妈把他在一秒光年的的职权下了,你知道吗?”
方愫这下真从按摩床上弹起来,身上一丝|不挂,“为什么?”
23. 畜生
戚婧风好长一阵儿没理她,半晌才幽幽|道:“你不是天天跟他打视频?他没什么异样?”
方愫没搭话,戚婧风抬起头来一看,光溜溜的方愫正在打电话,她一把按下了方愫的手机,“这件事闹得挺大的,都瞒着你没让你知道,你现在问他,他能告诉你?”
“小姐姐,先趴着好吗?”按摩技师小姐姐轻轻拍了拍方愫的肩。
方愫被戚婧风一句话喊醒了,趴下来,冷静了一会。
私密小包间里放着和缓轻音乐,薰衣草精油的香气充盈,原本让人昏昏欲睡的环境,方愫满脑子担忧。
回想这些天与程予弛对话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程予弛这段时间在北城做了些项目,具体情况方愫不清楚,但应该是顺利的,安峰每天还有时间过来给她送点心。
她与程予弛每晚视频聊天的内容也无非就是程予弛问问方愫工作是否顺利,有没有出去玩,有没有注意保暖之类的日常关心。
程思华严厉,方愫见她的日子比见程予弛少太多了,她印象中的程妈妈就是个漂亮的女强人,她对自己的关心通常都是日常生活,从不过问工作。
但她对程予弛,和方愫就是完全相反的态度。
她从来不管程予弛的生活,只会关心他的工作。
所以程妈妈停了程予弛的职,最大可能是工作上的问题,那就不算问题,程予弛在工作上哪怕出错,也能很好得善后。
正如两年前投资中恒伟建,起初是亏得看不到希望,最后还是被程予弛力挽狂澜拯救回来。
心里越是有事情惦记着,就越是容易犯困,按摩的小姐姐开始为两个人按摩头部,方愫听着戚婧风响了半个月的铃声就睡过去了。
两人做完SPA,方愫进卫生间换衣服的空挡打电话问了燕玲最近还有没有什么重要会议。
竞标项目的初步设计已经完成,方愫再抽空完善一下细节,最后再开个会定版就可以封标等待开标了,接下来的日子也没什么要紧的,于是当即就下了决定,让燕玲给她定了明天和戚婧风一起回容城的机票,留燕玲在北城。
方愫跟戚婧风说了声明天一起走,就准备各回各的酒店休息,走到养生馆的大厅,看见那里坐了个男人。
男人很高大,坐在沙发里,长腿都不能被沙发包容,斯文俊秀的脸上,竟然出现了委屈,难过,怨怼,和失而复得的欣喜。方愫瞧着有点眼熟,戚婧风朝那边望了眼,迅速别开视线,推了推方愫,“你先走。”
方愫又侧过脑袋去瞅那男人,他的视线一直定在戚婧风身上,方愫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的视线这么灼热。看戚婧风这个动作,方愫才猜测到,这应该就是那天夜里在戚婧风家不小心撞见的,那个大学教授。
她指了指戚婧风,又指了指养生馆的房间,脑袋顶了三个大问号。
养生馆是供夜宿的,方愫突然想到了戚婧风先前说的这位三十来岁的男人“精力旺盛”,心中恍然。
戚婧风以前没交过男朋友,但床伴有过不少,带回家的,和坚持了这么久的,方愫还是第一次见。
她小声警告戚婧风,“别玩太晚!明天一早飞机!”
戚婧风推她出去,“知道了,小屁孩。”
方愫回到酒店时已经快到十一点了,燕玲没有回来,方愫打过去时,燕玲告诉方愫在和公司的其他人聚餐,会晚点回,方愫就没有再多问。
她洗漱完正在护肤的时候,程予弛的视频电话打过来。
方愫接通后仍然在擦着乳液,程予弛那边看样子正坐在书房里的电脑边,他看上去有些疲惫,捏了捏眉心,问方愫:“有没有打开加湿器?”
方愫说:“一直开着的,哥哥,你在工作吗?”
“嗯。”程予弛的手机搁在桌面,方愫能看见他的整个上半身,衬衣里的身材依旧匀称挺拔,他向后靠向椅背,望着手机里的方愫,“我短时间内不会再去北城,如果你缺钱了告诉我,我转给你。”
方愫挤的乳液在脸上打着圈擦已经擦得完全吸收干净了仍在擦,她在借这个动作遮掩自己思考的眼神,听到程予弛这话,心中担忧情绪更甚,又挤了四五泵乳液在手心里往脸上擦,她视线只敢盯着镜子,装作心不在焉地问程予弛:“为什么短时间内不来了?你不是有项目在这边?”
短时间不来?有多短?难道这个时间会持续到元月?
元月,所以,程予弛来不了,是因为订婚的事情?
没等程予弛回答,她又“轻松”地笑了笑,挤了两泵精油往脸上涂,说:“哦,是因为要准备订婚的事吧?”
“估计程妈妈停了你的职,也是因为要你好好准备订婚的事情。”
程予弛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开口道:“小愫,你的乳液还没有抹匀。”
“你还有心思管我的乳液有没有抹匀?”
“停职是因为一秒光年正筹备上市,不想让我的其他公司影响到一秒光年,所以暂时停了我的职,小愫不要担心。”
程予弛只要没睡好,声音就会变得低哑深沉,虽然方愫觉得这个时候的声音更有男人魅力,如果是在床|上大概能激发方愫的虎狼之力,但现在这种境况,她更多的是担心。
“你说,你要是骗我,你就没有妹妹让你宠了。”
程予弛无奈地笑了笑,复述道:“我要是骗你,就让我没有妹妹宠了。”
“哥,你背后为什么有火光?家里在放烟花吗?”
程予弛回头看了眼,转过脸来,神情又转变平静,对方愫说:“没什么,别多想,早点睡觉,晚安。”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程予弛关掉电脑关掉手机,走出房门。
他书房背后是一片空地,程思华和段星辰都站在这里,今天终于停了雨,程思华叫管家找来了一只不锈钢大盆放在这里。
这片空地位置很好,一侧木质长廊的两步台阶之上,就是祠堂的门,但又不会正对祠堂内部,程思华披着单薄披肩傲然立在那不锈钢盆前,指挥管家用打火机点着里面的东西。
陪在身边的段星辰看见程予弛从书房的门内出来,叹了口气,又别过脸来。
“忙完了?”程思华冷着脸,睨了程予弛一眼,视线扫过祠堂门前,“去跪着。”
程予弛不发一言,径直走去了祠堂门前,轻车熟路地跪在早已被他跪得失了釉面的大理石砖上。
四天前夜里九点左右,程予弛还在北城,正在处理工作,他接到了程思华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程思华一直没有开口讲话,程予弛唤了很多遍“妈”,他就要以为是打错电话时,程思华才冷然开口:“你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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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回来。”
“我这边的项目就快完成,明天早上还有最后一个会议。”
“别管会议,明天最早一班飞机麻利地滚回来!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程予弛和程思华的性格很像,他们通常不会动很大的怒,哪怕是生气吵架,在外人看来也只像是商务会谈。
这是程予弛第一次听见程思华对他喉得嗓子都破了音。
容城的雨季能持续很久很久,程予弛连夜安排好后续工作后第二天就赶回了连日阴雨蒙蒙的容城,见了北城永远灿烂的阳光,觉得容城真的就像方愫对他形容的那样,妖魔鬼怪随时环伺高空,看谁的阳气不足,就要冲下来去附到那人身上,吸他的精气。
否则为什么街上的人总是像行尸走肉一般,机械地去上班下班,公司里死气沉沉。
刚下飞机的程予弛,就看见了程思华的司机亲自来接他。
不会是因为与欧阳家的亲事,他还没有来得及上门去谈,欧阳家那边也没有什么工作上的大的决策。
但程予弛越是靠近家的方向,心中越是不安。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看程思华的眼色,最早记事的时候,他们还只是住在城区的公寓楼里,那时候父亲还在,但程思华的心思很少在家里,很少在他和父亲身上,她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们一定要努力让程家人看见我们的能力。”
她这半生做的一切都可以说是只为了程家。
所以程予弛懂事以来就在为程思华分担,他包揽了一切程思华缺失的部分,从父亲那里,学会了应该如何正确地去“爱”一个人,是父亲教他去理解程思华。
但是在程茵出生后,程思华主动对父亲提出了离婚,并且要求父亲净身出户,从那以后,以往父亲在家里做的一切,全都由程予弛接手,包括照顾年幼的妹妹,那时的他仅仅四岁。
程思华决绝地与父亲断绝来往,父亲在临走之前,仍然告诫程予弛,要学会去理解母亲。
他在正常孩子应该叛逆的时候,也在压抑着自己,从来不敢让母亲难过,也不能给妹妹做了反面教材。
长这么大,他唯一忤逆程思华的事情,只有他自己的婚事。
黑色卧车冲破雨幕,高速穿梭,司机用最短的时间,将程予弛送回了别墅。
这个宅子是程思华离婚后,程家爷爷送给程思华的,用方愫的话说,这个宅子像是一只卧在这里的上古神兽,进入它的口中,你就能穿梭到古老的年代,体验压抑潮湿的氛围。
程予弛迎着漆黑进了房间,整个宅子里都没有燃灯,他找了几间房,没见到程思华,打了电话过去,他听见程思华的铃声从他的房间传出来,他靠近自己的房门前,心跳快要蹦出来。
拉开卧室门,没有开灯,他打开灯以后,看见程思华就静静坐在门边,程予弛的衣柜、抽屉全部被打开,里面的资料杂物堆积一地,乱七八糟。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地上有些什么东西时,程思华起身,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朝他脸上扇了过来,把他的脑袋都扇到了门框边,磕得“砰”地一声。
“程予弛你是不是变态!?”程思华的声音比先前电话中更加嘶哑了,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悲痛的哭腔,又吼道:“我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个畜生!”
24. 火光
程予弛这才注意到,程思华的手里捏着一张照片,他和方愫,在都城爬城墙时,她的同学拍给方愫的,他们俩的照片。
他们的照片并不逾矩,正常兄妹这样拍照也没什么问题。
问题就在于,这张照片的背后,有方愫同学用签字笔写下的留言——2019.4你男朋友在你的背后拿着你的小水壶。
这是她们女生之间的小乐趣,她们随身带着拍立得,随时拍照,记录下当时的心情。
——2019.4你男朋友背你下山可把你爽坏了吧
——2020.9小情侣腻死人了,我和这棵金桂祝你们99
——2021.1分别前夕的合照,希望能喝到你和程老板的喜酒
诸如此种,满地照片密密麻麻。
程思华捏着照片的左手已经无法控制颤抖,又硬又厚的相纸表面涂层被捏皱,方愫那面对阳光的笑容和她身后视线一直在她身上的程予弛之间被纸纹割裂开。
程予弛的唇角缓缓渗出血来,程思华把相纸狠狠丢在地面,面容扭曲狰狞,先前蹲在地上翻照片时,把身上穿的高档丝质睡裙勾破了丝,现在母子二人站在门前,一时也分不清谁更狼狈。
“她是你妹妹啊程予弛!”程思华气得嘴唇都在颤抖。
程予弛与程思华相似的眼眸中,情绪晦暗不明,他没办法正面回答程思华,只能越过她去,蹲在地上,仔细收着满地的相片。
“你别收了,我不可能让你再留着这些照片的。”
“我无法想象我生出来了一个变态,每天都要翻出他自己亲妹妹的照片幻想意银。”
程予弛开口:“我会处理好自己的感情。”
“你怎么处理?”
雨更大了,程予弛没有看向窗外,但是雨滴砸在罗汉松针上和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让他听出来现在的雨滴已经有大拇指盖那么大了。
他回来的时候刚过七点,阴雨天的容城黑得很早,方愫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工作,北城的阳光应该还高悬西空,他能想象到,阳光好的地方,方愫的眉眼都是舒展的。
窗户一直开着,凉风灌进房间来,纱帘被赶出窗外,淋得焦透。
程予弛一张一张地拾起那些照片,背对着母亲,低沉着声音:“我会配合段星辰,治好我的……变态。”
程思华闭了闭眼,伸手去撑着门框才让自己站稳,她转过身去,不再看那满地的不堪入目,颤着声:“欧阳家的婚事,我亲自去退。”说完,就撑着墙,步伐踉跄着下了楼。
木地板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程予弛才起身去,关了门,关了灯,坐到了刚才程思华坐过的椅子里,一整夜。
-
火光映在三人脸上,看着盆里的照片被火舌瞬间烫卷,一张张方愫的笑脸在里面扭曲,消失。
容城的习俗,烧掉合照,意味着断绝关系,断绝两人的一切关系。
程思华没有去看程予弛的表情,她也不想去看,黑夜中看不清颜色的旗袍在火光中反射着红,她眼里充斥着悲痛和愤怒。
“我叫程玦去请来了本家的家法,烧完你就可以去祠堂门口跪着了。”程思华盯着火光,现在的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她对程予弛说。
容城不冷,程予弛只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半个小时后,程予弛这件针织衫的后背织线全部崩裂炸开,裸|露出来的白皙脊背上,留下了交错纵横的红肿鞭痕,是皮下的血液凝聚成的一条条硬块。
他仍跪在祠堂前,身后就是渐渐融入夜色的火光,刚才燃烧的照片现在已经只剩下了灰烬和余温。
雨后的院子里风过都是寒意,程予弛的额间已经满是汗水,他紧闭着眼,跪在祠堂前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身来,段星辰一直陪在旁边,去取了医疗箱来在他的后背消毒。
“小程总,本家派了医生过来。”管家在一边,小声对程予弛汇报,生怕声音大一些会导致程予弛的后背更疼。
段星辰叫管家带着医生去程予弛的房间,他蹲到程予弛面前去,把人背进了屋。
-
做完身体护理的方愫感觉浑身发热,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一次用薰衣草的精油产生了什么反应,还是一想到戚婧风和她的大男朋友此时此刻正在血泪交战就难以安眠,又或者是后背刮过痧导致整个背上火辣辣得发烫,还是因为在养生馆睡过一觉的原因,总之怎么也无法入睡。
哪怕一直闭着眼酝酿睡意,身体已经疲惫地像是刚跑过十公里马拉松,精神还是亢奋到还能继续跑十公里。
程予弛现在应该已经睡了,他一向规律的作息,方愫都可以根据时间判断人在哪里,现在已经凌晨一点过,再过六个小时,程予弛就会出现在健身厅、拳击房,或者泳池里。
不知要与程家联姻的姑娘是谁,是否也和程予弛一样有着自律的生活,是否有讲不完的共同话题。
二十六只狼,二十七只狼,二十八只狼……
北城的炒米粉很好吃,下次回来还要继续尝试,如果可以带着程予弛去试试的话。
容城听说还在断断续续下雨,明天去机场她可以不用再穿蓬厚的羽绒服,如果程予弛来接她,她会把自己一头的蓝色长发稍微卷一卷,像海面波纹那样,但又不想告诉程予弛自己要回去。
一百七十八只狼,一百七十九只狼……
方愫觉得程予弛其实应该对自己是有些感觉的,起码那天的生理反应是真实的,只是一直弄不明白程予弛的态度。
四百五十五只狼……
燕玲还没有回来,不会是有谁为难她吧?明天打电话问问,如果有人为难她,就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些人了。
……
一大早,戚婧风打电话说不回容城了,叫方愫自己回去,电话那头,身边的男人又在黏她,她挂断电话,方愫联系燕玲才知燕玲宿醉,正睡着,也不适合开车,衡济非开着车,停在了酒店楼下,带方愫去机场。
她最终还是没有卷头发,很困,她上了衡济非的车就睡着了。
直到衡济非带着她到了北城机场,被衡济非轻轻拍了拍脑袋,才醒过来。
“昨晚你也没来啊,怎么比我们还困?偷鸡去了?”
方愫没劲地回答:“差不多吧,偷的是狼。”
衡济非下车转到副驾门前为方愫打开门后,说:“也是个会玩的。”
方愫没有理会,她穿得少,下车就立即钻进了机场大厅去。
手机一直没有收到程予弛的信息。难道一秒光年不需要他管了以后,工作反而更忙了?
方愫今天运气也不好,换登机牌时,一个机器出了故障,换一个机器,又卡纸,换到第三个机器才拿上登机牌。
过安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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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身的包里一直提示异常,她掏出了所有金属物件,仍然显示异常,重复过了三四次,把包里的所有东西全部摆在台子上以后,才终于让她过去了。
上飞机后,她座位下的空调又出了问题,乘务人员处理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处理好,最终还是给她调了座位。
她疲惫得倒头就睡。
下飞机后,她的那只背包又不翼而飞,在机场等了许久,工作人员才带着歉意来,还了包。
好在,原本只想自己打个车回家的,戚婧风为表歉意,派了车来接她,这才终于带着她回了程家。
程家在容城高新区的别墅群,占地数百亩,方愫十四岁第一次来这里时,是安峰带着她开车进来的。
她那时候甚至不知道路边的许多树木一棵都高达几十万的造价,还有许多是珍稀保护植物,才从德国做完手术回来的方愫,只觉得这里与自己一直生活的农村差别太大,连树木都有整整齐齐的造型。
安峰一路上对她交代,自己在德国受到的所有治疗都是程家安排的,自己的这条命,都是程妈妈救回来的,在程妈妈面前,要乖巧懂事,表达自己最真诚的谢意。
到达一个绿植环佩的院前,院内的白墙青瓦中式建筑就出现在了眼前。
安峰带着她进门,院内小泉叮咚,穿越重重游廊,走到庭前汀步的尽头,朱红色实木入户门前,一位穿着深绛色旗袍,披着优雅的白色披肩的女人在见到方愫后,疾步走到她面前来,热泪满面,把她紧紧搂进了怀里,口中喊着“茵茵,我的茵茵,你总算回来了,妈妈想死你了。”
方愫怔楞原地,搂着她的柔软手掌触到她的后背,一股麻意“噌”地窜上头皮。
“快让妈妈好好看看。”程思华松开方愫,又立即捧上方愫的脸,仔细打量。
方愫想要退缩,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亲密的接触。
方愫的脸被程思华捧着,她突然有些害怕程思华,她看着自己的脸口口声声唤着“茵茵”,唤着她死去的女儿的名字,方愫心跳哽在喉头开始发紧,没有人告诉她现在是什么状况。
程思华仔细看过她之后,仍只是含泪笑着,“茵茵瘦了,瘦多了,现在好了,病好了就不怕了,太瘦了我们慢慢养就好了。”
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程思华,四十多岁的程思华眼角有些许细纹,和自己的母亲一直在农村生活的母亲不一样,她皮肤白皙细腻,仍然光滑紧致,只是鬓角也生出了许多白发。
她伸出细腻柔软的手,动作轻缓地拉着方愫进屋,像是怕稍微用点力就会捏坏方愫似的。
屋内油光发亮的实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脚步声,方愫下意识地放缓了步子,在德国买的小皮鞋踩在这里显得太吵太突兀了。
穿过布有各类她看不懂的瓷器、古玩、书画等名贵摆件的繁复华丽的中堂后,程思华带着她进了饭厅。
方愫先前误以为这是有着庞大家族的人家,却不想,饭厅里加上后来的她和安峰,总共只有四人。
一张红木圆桌前,摆着几道精致的粤式早茶,方愫已经一年没有接触到地道的中式饭菜,确实很饿了,但她一点也不敢动。
程予弛的视线一直定在她身上。
“茵茵,怎么不叫哥哥?”
程予弛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冷静开口提醒程思华:“她不是茵茵。”
25. 低压
方愫一阵短暂的耳鸣,像是兜头一盆凉水浇到她心里去,对啊,她不是茵茵啊!她为什么没有开口否认呢!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程思华扇得程予弛轮廓清晰的脸颊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你在胡说什么!”
方愫注意到,程思华现在比起一年前在医院时的一瞥,鬓边多了许多白发。
她拧着自己的手指,站在桌边,脚已经开始朝向门口,她只是过来道谢的,她并没有想要留下吃饭的意思,也并不想当程思华的茵茵。
“是我叫安峰带着茵茵去德国治病的。”程思华指了指安峰,又用手拉住了方愫的手,“她不是茵茵,你的意思是安峰从德国随便抓了个别的女孩带回到我们家来?”
安峰反应过来,立即朝方愫使眼色,“是茵茵,怎么去了一年就不会喊人了呢?快叫妈妈和哥哥。”
在德国时,是安峰带着方愫跑上跑下,治疗、手术,两人已经处成了好朋友,但即便如此,方愫还是不能立即明白现在是什么境况,张了张口,小声喊了句:“妈妈,哥哥。”
程思华又过来搂着方愫的脑袋靠进自己的怀里,她身上有一种淡雅又高级的香水味,手掌白皙又柔软,不像她自己母亲身上那长年累月辛苦劳作,洗也洗不掉的苦汗味,和布满茧子打在脸上都会扇出锋利划痕的粗糙双手。
程家住着古朴豪华的超大别墅,也不像自己家,哪怕是搬到镇上的楼房里,也因年岁太久,沉积了阳光都驱赶不了的阴暗,窄小的房间里只有两间卧室,甚至没有一间属于她的。
富丽别墅里,走到哪都是高级香氛的气味,餐厅比她家客厅都大,她一点也不想在这种环境下吃饭。
她在程思华的怀里,渐渐静下心来,从程思华身上脱离出来,她说:“不,我不是茵茵。”
方愫眼睁睁看着程思华的眼里突然又悲伤丛生,她心痛地捂着胸口,一只手去抚摸方愫的脸颊,“妈妈不是故意不去德国看你的,不是故意不问你,只是妈妈真的害怕,打过去,听到远方传来的是噩耗,我真的不能失去你,我的宝贝女儿。”
“不要生妈妈的气,不认妈妈,好不好?”
“你喜欢三楼独立的那间房,妈妈已经给你收拾好了,你之前说想要学滑板,学街舞,学拳击,妈妈再也不说你不学无术了,只要你喜欢的,妈妈都支持你,好不好?”
程予弛坐在座位里,一直盯着程思华的神色,深色眼眸中难掩伤痛,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方愫身边去,抓了抓方愫的手腕,哽着喉头说:“是哥哥的错,不该这样说话惹得妹妹生气,原谅哥哥好不好?”
他微微用了点劲,带着方愫坐在了座位里。
程思华又欣慰地笑了,她顺了顺气,在方愫脑袋上揉了揉,“茵茵听话,按时吃药,按时吃饭,学习如果太累不想学,妈妈再也不逼你学习,只要你身体健健康康的,什么都好。”
-
方愫这一次回家的心情并不比第一次轻松很多,心里总有一种闷闷的不安心,说不出源头。
这个像极了远古巨兽的宅院因绿植遍布而显得深沉压抑,原本配色很轻松的白墙青瓦也因为容城常年的阴云而显得沉重。
此时无雨,但依旧不见如同北城那边的晴空。
现在才七点过,灰色的云压到了脑袋上面,方愫感到有些喘不过气。
院子里是由园丁打理,这个点已经开了灯,仍旧是如同往常的亮堂舒心,但远远望去,竟然没有一间房是亮着灯的。
这个点,如果程妈妈和程予弛都不在,也应该有厨师在做饭的。
什么也没有,太安静了。
方愫在玄关换上了软底拖鞋,顺着楼梯上楼,一路上只有自己走过的地方陆续亮起感应灯,一直到了二楼程予弛的房门前,方愫轻轻敲了敲门,喊了声:“哥哥?”
“是茵茵回来了?”程思华沙哑的声音从方愫背后响起,吓了方愫一跳,她转过身,才看见程思华就坐在程予弛房门边。
她起身来,走到方愫面前,昏暗的感应灯下,方愫这才发现,程思华看上去憔悴了很多,她和程予弛一样,从来都是把发型梳得一丝不苟,不留多余发丝在鬓边干扰,现在,她却披散着头发,眼神都是疲态。
“程妈妈,你怎么在这里呀?”方愫放轻了声音,去拨了拨程思华垂下来的发丝到耳后。
“怎么突然回来了?是工作不顺心吗?”程思华拉着她下楼。
方愫却回过头去看,程予弛的房门到现在没有打开,心不在焉道:“工作很顺利,程妈妈。”
程思华用手掌把她的脑袋托着转回来,看向楼梯,“如果没有钱了,可以跟妈妈说,不用回来的,在外面玩得开心就好。”
“程妈妈难道不想见到我吗?”方愫把厅里的灯都挨个打开,将程思华上上下下仔细观察一遍,似乎是想确定这些反常不是因为“熊家婆”。
确认安全后,她才伸手搂了搂程思华,把脑袋埋在程思华肩上撒娇,“是因为想程妈妈了,所以回来了呀。”
程思华拍了拍方愫后背,“我也当然想见到我的宝贝茵茵了,但是我更担心有人欺负你。”
“哪的话呀,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方愫握上程思华的手,程思华的手心里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磨得破了些皮,她抓着在灯光下仔细看了看,在程思华手心吹了吹,“程妈妈的手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啊?”
“没事,”程思华抽回手,推着方愫到了餐厅,自己去冰箱里找了些简单的吃食准备给方愫垫垫肚子,“是赶一早回来的飞机吗?应该饿了吧,想吃什么?洗点水果?”
“厨师不在吗?”方愫问,“厨师不在也没关系,等哥哥回来给我做饭也可以的,程妈妈先去休息吧。”
“不可以!”程思华突然拔高了声音,又吓方愫一跳。
不对劲,一切事情都不对劲,宅子反常,程妈妈也反常。
方愫的脊梁窜上来一股寒意。
程思华意识到自己有些奇怪,又软下声来,说:“你哥哥这些天都挺忙的,不打扰他了,妈妈不会做饭,但可以给你拌个沙拉,可以吗?”
“妈,我来吧。”程予弛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方愫望过去,看见了程予弛发白的脸色。
方愫一路上的不安和慌张,在听见程予弛声音这一刻落了地。
她视线移不开,方愫有小半个月没有见过实心的程予弛了,只是现在看上去,他的脸颊和唇上都没有什么血色,方愫很少见如此病态的程予弛。
程思华猛地转过身,双瞳怒睁,她瞪着程予弛,努力保持平静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
“妈妈放心,做顿饭而已。”程予弛走到厨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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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伐较慢,他视线从方愫脸上扫过,不露神色,从程思华手中接过了刚从冰箱拿出来的牛油果放回了冰箱,方愫不爱吃这个。
方愫很想开口问些什么,但是现在餐厅里的氛围很奇怪,很压抑,很难受。
程思华默许了程予弛,但她就这样坐了下来,一直坐在方愫身边,不说话,静静坐着,什么也不干。
方愫在桌边,遥看着厨房的程予弛洗菜,切菜,动作不像以前那样行云流水,他手臂看上去摆动很不自然,她这时候很想从程予弛的眼神中读出什么异样,但程予弛连一丝视线都不再分给她。
分明昨晚还在与方愫笑着聊天。
“哥哥,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方愫不敢乱问,只开口问了这一句。
程予弛背对着方愫,很明显身体僵了一瞬,方愫身边一直什么也没做的程思华突然坐直了身子,放在桌上的手捏着紧了紧。
“没有。”
程予弛的冷淡让方愫更加茫然。
从刚才就一直低压的云层,现在终于破开了口,开始下起小雨,落在石板,树叶,屋檐上,滴滴答答。
方愫凝在心里的疙瘩随着雨落下来,渐渐搁置。
她干脆什么也不去想了。
方愫通常不喜欢为难自己,不明白为什么弟弟不需要吃竹笋炒肉,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长得乖巧可爱又懂事能干比弟弟强一万倍,而妈妈偏偏更向着弟弟,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明明可以只买好吃的给弟弟吃,偏偏还要躲着方愫不让她知道。
她不知道不了解的事情太多了,最开始会耗费大量脑细胞去研究这些事情的原因,但很多事情都是需要时间来找答案。
方愫掏出手机来,翻了翻自己的信息,置顶的那个奶黄包信息停留在昨晚,戚婧风留言说教授最近休假,她带着教授在北城再玩一段时间,以及燕玲略带抱歉地说她昨晚喝得有些多了耽误了方愫的事情。
你压到我腿毛了:
[@魔法披风,愫愫,你们家怎么了?]
方愫的手机背着程思华的,她快速打字回复,
魔法披风:
[?]
你压到我腿毛了:
[你是真不爱看vb啊!你们一秒光年官博发文,程予弛不会有任何形式的商业联姻,今后再出现这种谣言一律发律师函处理。]
腿毛室友她又在下面发了一条vb链接过来,方愫点进去看,确实是一秒光年的官博,发布时间就在半小时前,大概是她刚回到家里来的时候。
先前段星辰说过,联姻确有其事,他不会骗方愫的,但程予弛当时的回答是这件事不确定。
也就是说,二人之间的反常,兴许就与这件事有关,或许是因为程予弛要推辞订婚,导致程妈妈不高兴了,方愫自顾自胡思乱想着。
程予弛这些年学了不少厨艺,变着花样给方愫做着吃,现在就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给方愫变出了两菜一汤,端到方愫面前后,便解了围裙离开了厨房餐厅。
方愫压着声音,在程思华身边静悄悄地吃着,她开始计划现在的所有疑虑,等程妈妈睡了以后,自己就去程予弛的房间里问问就是。
手机震了震,又来了一条信息,
C:
[吃完早点休息,没什么事明天就回北城去。]
程思华刚才赶她走,程予弛也在赶她走。
26. 失恋
她没有走,在容城度过了有史以来最憋闷的三天。
这三天里,她尝试强撑着精神玩到凌晨两点,再悄悄下楼去找程予弛,她赤脚下楼不发出声,多年闲得没事研究的,如何抬脚走路可以不触发感应灯亮起的技能,此时派上了用场,但如此小心翼翼地走到程予弛门口,程思华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吓得方愫原地升走三魂,“茵茵怎么还没睡,是口渴了吗?”
尝试过定了早晨五点的闹钟,假装肚子饿了下去找吃的,看清了程予弛的门口放了一只躺椅,程思华就闭眼躺在那里。
方愫走上前去拍了拍程思华,小声喊道:“程妈妈,怎么在这里睡?着凉了怎么办?”
程思华睁开疲惫的眼,缓了缓,对方愫笑笑:“茵茵,怎么醒这么早?”
方愫蹲下身子,攀着程思华的腿,“程妈妈,你为什么一直在哥哥门前啊?哥哥是生病了吗?”
程思华坐起身子,摸了摸方愫的脑袋,仍笑着,“别担心,生了个小病,这几天医生一直在家里为哥哥治病,妈妈在这里守着就好。”
“是什么病?好治吗?我可以进去看看哥哥吗?”
程思华面色垮了下来,像是耐心用尽,“回去再睡会。”
方愫没见到什么医生,只有段星辰每日都来,她想问段星辰,却也是没办法和他独处。
从前她很少见到程妈妈,程思华总是很早就出了门,公司很忙,也常常有跨国业务,一出差就是小半年。
这三天,见到程思华的时间比以往所有见程思华的次数加起来都久。
她无法开口问,整个宅子都太过沉寂了。
家里换了厨师,方愫吃着有些不习惯,味道太清淡,她只问了程思华一句,为什么换了厨师,程思华态度依然冷淡,没有正面回答,“如果觉得不合口味,再换就是了。”
方愫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憋屈过,这三天也没有再见到程予弛了,她和程思华不太有话聊,去过一秒光年想要旁敲侧击打听一下程予弛撤职是为什么,但一秒光年的前辈姐姐们好久没见到方愫,十分热情地带着她又是去喝咖啡又是看电影的,她但凡想要开口问一句程予弛的事情,都会被立马转移走话题。
她什么也不知道,本想要干脆什么也不管不问回到北城去做自己的工作去,可她放不下。
程予弛从来没有生过大的病,换季的时候偶尔会犯鼻炎,她刚来程家那年的冬天程予弛发过一次烧,再之后,连咳嗽方愫都没怎么听到过。
那晚见到的程予弛脸色苍白到让她心惊,这些日子又总不见人,连程予弛和段星辰的社交平台都不再理她,甚至开始担心程予弛会不会已经……死掉了?
越是这么想越是害怕,这天傍晚她鼓起勇气,叫住了正准备走的段星辰。
“星辰哥,哥哥到底怎么了?”
二楼,程思华就坐在扶手边,她轻声喊了句,“茵茵”。
方愫豁出去了,“程妈妈,我担心哥哥,您就让星辰哥告诉我吧。”
但段星辰朝她笑笑,与当初在北城给她送车钥匙时的笑容没什么差别,温柔如雪,“放心好了,你哥哥没事。”
方愫两三步跨上二楼,程思华没来得及起身,方愫已经停到了程予弛的门口,拍了拍门,大声朝里面喊:“哥哥,你在里面吗?开门让我进去看看你好吗?”
“哥哥。”
她左手一直拍着,右手去转那个一直被反锁的门把手,程思华过来,拉住了方愫的手,方愫换右手继续拍。
“茵茵听话!”
门开了。
走廊里亮着方愫强烈要求换的白色光,房间里没有开灯,程予弛的背后一片漆黑,连夕阳的光都不曾打进来。
程予弛的脸色好了很多,没有那晚见到的那么苍白,精神也还算不错,他如墨的深眸看进方愫担忧的眼里,没有看方愫身后的程思华,微微勾了勾唇,“小愫,哥哥没事,只是前段时间失恋了,心里难受而已。”
失恋?他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方愫想到那天群里发来的vb链接,一秒光年不再与谁家联姻。
难道,程予弛是因为与那位千金的婚事黄了所以……
“失……恋?”
“就因为失恋,你躲在房子里这么多天,谁也不见?”
“程予弛你……”
方愫感觉好像听见了自己胸腔里那颗小心心碎得稀里哗啦,程予弛的神色很自然,甚至还面带着笑,他好像已经走出情伤,这是好事。
但方愫却并不开心。
“好,你没事就好。”方愫口中喃喃,程思华和段星辰都没有再说什么,方愫洒脱地笑笑对他们说:“那我放心啦,既然没事,我就回北城了。”
下了十年的熟悉的楼梯,方愫想快一些离开,下两截楼梯,又想看上去正常自然一点,端庄下楼,脑子没来得及反应到底是下两截还是一截,差点扭了脚,身后的程予弛向前半步,被程思华瞪了一眼。
“程妈妈,哥哥,星辰哥,祝你们好,我走啦。”
“茵茵,北城冷,多穿点。”程思华追下来,把自己身上一直披着的披肩搭在方愫身上。
方愫确实冷,心里好像更冷,她回过头来,对程思华笑笑,“我知道啦,程妈妈。”
程思华看见她眼眶有些红,皱了皱眉,心一横,推着方愫朝外走,方愫看向二楼楼梯口的转角处,程予弛不在那里。
也是哦,程予弛刚受了情伤,哪还有心思来伤感这个小小的别离。
她仔细回想,也想不起程予弛谈恋爱这件事的蛛丝马迹。
这个点,已经错过了晚班飞机,方愫赶往机场时现买票,但这个点的票早已售罄,方愫只好先回了自己的公寓。
公寓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她离开时,吃过早饭丢在洗碗机里的碗早就被拿出来放进了碗柜。
窗和窗帘都关着,沙发桌面被罩上了防尘罩,她进入自己的卧室,懒得开灯,感应地灯亮了过一会又熄灭。
床里的被子有被晒过的阳光味道,不知是叫阿姨来换的,还是程予弛亲自来换的。
她终于能睡个好觉了,程予弛没事,她不用再担心了。
-
方愫安安心心地回到北城,和参与设计的同事们开了连续两天的会议,敲定下最终设计方案,明天就可以将方案封标。
这个项目是个试点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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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规模不大,但拿下这个项目意味着今后会有更多同类型的项目会优先选择中恒伟建,方愫虽然期初做的时候并不感觉有压力,但看着设计部这么多同事为了这个项目都热情高涨,哪怕是加班都乐在其中,她也不自觉开始感到紧张。
在终于散会后收拾笔记本和满桌的方案时,燕玲的邮箱里收到一封邮件。
燕玲将邮件点开,是一条视频,瘦长脸型的甲方代表推了推眼镜,清清嗓子,堆出一脸笑意,邀请所有单位于两日后去桑蚕基地参观,并将开标日向后延期至一月中旬。
还有一个多月,方愫跟燕玲商量,准备去租个公寓,不想再住酒店了。
程予弛没有再和她视频聊天,程思华也很少打电话问方愫的近况,就连每周都要照顾他们心理健康的段星辰也不太给她打电话了。
也好也好,不如就干脆一直待在北城得了,住在这里,享受这里冬日也会一直灿烂的阳光,即便大风总是能割着方愫的脸,总比回到容城去割她的心更好。
戚婧风那位教授要回去了,二人请方愫出来吃了顿饭,戚婧风这才正式把这位大学教授介绍给方愫。
“我男朋友,钟诚。”
方愫笑笑:“久仰,我是方愫。”
“久仰?戚戚说起过我吗?”
“噫~”方愫羞戚婧风,“你们私下叫得这么腻歪啊?”
“你们怎么认识的啊?是你们大学的吗?难道说在上大学时就认识了?”
方愫追问的样子就像是个八卦太妹,事实上她并不爱八卦,只是这段日子她总神经兮兮的,想让自己看上去很忙,对任何事情都充满好奇心。
同事背了一个造型奇特的包,她会非常仔细又认真的问她是在哪里买的,什么平台,哪家店铺,多少钱,有没有优惠。
下午茶有人点了咖啡,她会去追问为什么不加奶不加糖,生活这么苦了为什么还要自找苦吃。
但通常无论是谁的回答她都过不了心,她问了,但并不在意人家回答的是什么。
设计工作完成后,她又开始把办公室里历来的项目文件都整理了一遍,编号归档。
这些事情一用不着她做,二又是早已经归类好的。
“我有一次回学校参加演讲,才遇见的他。”戚婧风回答了。
但方愫好像神游天外,问道:“哦,那他为什么又去你们学校呢?”
戚婧风摸了摸方愫的额头,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异常,最后吃完饭,戚婧风赶紧把方愫送回了酒店才安了心。
一场饭吃下来,方愫感觉做梦似的,并没有意识到刚从见过了好朋友的男朋友,也没有注意到好朋友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性格,适不适合戚婧风。
她开始懊恼。
从容城回来以后她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她嘲讽程予弛因为失恋变成那个样子,自己这还没有失恋呢,怎么比程予弛看上去还要怪异。
“小方姐,衡总给我们找了套公寓,门对门,明天去看看吗?”燕玲坐在客厅朝方愫晃了晃手机。
“好。”
方愫拿过燕玲的手机看衡济非发来的公寓照片,并打电话过去,询问这套公寓的详细情况。
27. 再生
程予弛第一次希望这场雨下得再大一些,大到倾盆而落,大到视物不清,大到把容城今后十年的雨都落到今天来。
这样就可以借口天气太恶劣,让方愫再多留一晚了。
木质长廊下,方愫穿得是长毛绒的米粉色条纹毛衣,淡蓝色的长发披在毛绒绒的衣服里,调皮的发丝会钻进毛衣的小眼里,又强行被冷风吹得脱离毛衣,向空中飞扬,她把程思华披在她身上的披肩取下来绑在了手上。
这段时间方愫没有去给头发补色,发根长出了黑色,但不长,程予弛想到在容城时,方愫常用的托尼老师回家生孩子去了,别的地方她又不敢去尝试,娇嫩的皮肤会被劣质药水灼得发痒发疼。
她穿着中长款的毛绒包臀裙,蹬着单薄帆布鞋的两条长腿走得太快了,包臀裙怎么也不能限制一个女孩儿的步伐呢?程予弛还没有来得及再多看几眼,方愫就已经离开了大门,淹入门口那些密密麻麻的碍事的绿植中。
他手机聊天界面停留在前一天半夜,方愫那个简单的挂着小月亮灯的头像说过一句“哥你看见我那条白雪公主配色的睡衣了吗?”
还有一句“哥哥我有点想你”。
但现在都变成了——“魔法披风”撤回了一条消息。
“魔法披风”撤回了一条消息。
他退出与方愫的聊天界面,点开段星辰的,在这几天里,这是他第一万次催促段星辰去请他在留学时认识的心理学专家。
坐诊专家段星辰:
[正在飞来的路上正在飞来的路上正在飞来的路上!!!]
坐诊专家段星辰:
[别催了,就算来,也得伯母配合治疗啊!]
程予弛去一条语音:“这难道不是你们的必修课?”
他点开售卖机票的app,发现最晚班的机票已经售罄,所以现在方愫会回到公寓里。
她应该不会打开茶几上的防尘罩,看见自己很早前就开始准备的“巴其卡拉力赛”的推广方案,以及,他做好了方愫会喜欢上北城,长期待在北城的准备,买了一套署名为方愫的市中心朝阳大平层,由程予弛亲自设计装修布局,已经敲定好的装修设计方案。
应该也不会拉开窗帘去看窗台上程予弛布置的几个可可爱爱的多肉植物,和藏在窗台边的,一个十分符合方愫气质的酷帅摩托车头盔。
她只可能是连澡也不想洗,直接扑进软和的床铺里,放声哭一阵再睡觉。
幸好,程予弛才给她换上了晒过的被子,就算方愫是大海的女儿,温暖的被子也能承受着她咸咸的眼泪。
方愫走了,程思华没有再盯着程予弛,离开了家。
程予弛给被辞退的厨师多补偿了两年的工资,作为这么多年挖空心思琢磨方愫口味,和尽心尽力教程予弛做这些料理的补偿。
程思华的家里容不下他,容不下这个,知道程予弛是心理变态的人。
同时,她也不会让有见不得光的想法的儿子,去祸害别人家的姑娘,亲自去退了婚。
那天以后,方愫没有再对程予弛分享去哪里吃了个好吃的烤肉,路上哪对小情侣手搀着手双双在雪地里滑倒,公司楼下又来了只什么颜色的小猫,她也没有再说“哥哥我有些想你”这样的话了。
-
方愫注意到程予弛那个用了多少年的奶黄包的头像换了,换成了满地金黄,独独拍了一只的向日葵,在阳光下灿烂光明。
“去吗?愫愫。”衡济非的电话还没有挂。
方愫切出去搜了一下向日葵的花语——忠诚的爱慕。
好好好,程予弛,好样的。
方愫一点也不想知道程予弛那个刚刚才导致他失恋的前女友是谁,恋爱脑程予弛在她这里瞬间祛魅了。
她那个总是满脑子都是让一秒光年上市,全国各地开展业务,努力积极向上又礼貌绅士,还长相身材都无可挑剔的哥哥,竟然是个分手后都走不出来,仍在暗戳戳跟对方表达爱意的恋爱脑!
他不配得到漂亮可爱聪慧酷帅美少女方愫的喜欢!
“去,为什么不去。”方愫恶狠狠地从所有后台软件中退出来,点开了衡济非发来的那个夜骑群,加入。
“你们都骑摩托?我没有。”
衡济非声音懒得像是要睡着了,“我有啊。”
“走!”
“嗯?”衡济非笑了声,“现在就去?”
十分钟后,一阵“破破”的炸街声从远处驶来酒店门口。
燕玲说着担心方愫一个人太晚了不安全,非要陪着,两人穿着厚厚的棉衣就跨上了这群人的摩托。
方愫很久没有这么放肆地开过摩托车了,她把衡济非赶下去,适应了一下衡济非的车,叫他把手套卸下来给她,衡济非就真乖乖把手套卸了下来。
郊区比市中心冷多了,燕玲不会骑车,等在一边原地小跑着发抖,看着方愫头盔下飞扬的蓝色发丝猎猎生风,又是羡慕,又是担忧。
衡济非这些骑友一起玩过挺长一段时间,其中也不乏两三个女生对衡济非有好感,两个女生跑去跟方愫比拼速度与技术,一位女生就跑来燕玲身边,傲慢道:“冷成这个求样还出来玩?”
她穿着黑色皮衣,里面没几件,看上去很有“风度”,像是跟衡济非穿得“情侣装”。
燕玲看着她感觉自己更冷了,手装在口袋里紧了紧自己的羽绒服,笑得无害,“是没有姐姐抗冻。”
皮衣女孩上下打量了一下燕玲,神色难掩鄙夷,“不会骑车来干嘛?”
“我带她来的,燕玲,上车。”方愫“呲秋”一声刹在了燕玲面前,话音刚落,衡济非长腿一跨就坐到了方愫后座。
“也是我带她来的,你有意见?”衡济非在方愫身后,对那皮衣女孩讲。
方愫把头盔扣打开,朝皮衣女孩睨了眼,“哟,皮挺厚的,怪不得不冷呢,跟衡济非一样。”
“不带连坐的啊!”衡济非在身后用手指戳了戳方愫的腰。
羽绒服厚,方愫没什么感觉,只扭了一下摩托,低喝一声“下去”。
“我的车,你叫我下去?”
燕玲看了眼旁边一个男生,刚才来时,是他带着燕玲的。
皮衣女孩眉梢一挑,立即跨到那个男生的后座上。
“小姑娘,你坐我这来。”刚跟方愫你追我赶的女生笑着喊燕玲。
语气听着极其欠揍。
方愫下了车,对衡济非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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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车,那你开,你带燕玲。”
说完她就跨上了那女孩的车。
这个女孩的皮更厚,她只穿了一条打底裤,外面配了件层层叠叠的纱裙,上半身依旧是衡济非的“情侣款”,皮衣。
方愫十分自然地搂上了前面女孩的腰,在她耳边真诚夸赞:“妹妹的腰真细啊,难怪给衡总都迷得挪不开眼。”
“哪有?”
“你都没看出来?女生的直觉最准了,我看衡总是个见多了美女的人,偏偏刚刚就一直盯着你看,他是不是暗恋你啊?”
“别瞎说,衡总最不喜欢别人胡乱议论他的感情了。”纱裙女孩晕头转向,默默跟在衡济非的摩托后面,也不追求速度了,她倒更想听方愫多说一些。
方愫也开心,她有种自己受了情伤就见不得别人好的邪恶小心思,她一路上把纱裙女孩夸得天花乱坠,说这不是非得迷死衡济非不可。
当晚,衡济非送两人上楼后,纱裙女孩在夜骑群里勇敢地对衡济非表白。
还是一副“我如此优秀,能看上你衡济非是你天大的福分”似的语气,要衡济非和她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摩友爱恋。
在群友们的一阵阵起哄刷屏之中,把衡济非架了起来,衡济非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他说:“我承认你很优秀,但我更喜欢嫂子。”
嫂子是他们之间的玩笑,意思是衡济非更喜欢别人的女朋友。方愫心满意足地关掉了手机,自动忽略了旁的消息,睡了个安安稳稳的觉。
-
程予弛的后背伤痕仍在发烫,原本上药后睡着就没感觉了,但今天程予弛迟迟没能睡着。
他叮嘱安峰每天晚上给方愫点一杯热牛奶,今天安峰送牛奶去的时候,方愫的房间没有人,电话也打不通。
这个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即便是在北城,也已经很晚了,该睡觉了。
程予弛看见了方愫的定位。
方愫之前问过,为什么自己在沙漠腹地里程予弛可以精准地找到她的方位,程予弛没有告诉她。
他的手机上关联了方愫的定位。
那个小月亮灯的头像正在快速向北城外围移动。
接着,程予弛看见那个小月亮灯到了一片周边没有商铺没有住宅的郊区,小月亮灯就开始像是一只调皮的电触笔,在他的屏幕上画起了小圈圈。
一圈又一圈。
重重叠叠画了几个圈后,又开始朝来的方向快速移动,又在他的屏幕上给那个圈拖上了长长的尾巴。
程予弛一直看着,看到小月亮灯终于安静地停在了米尔顿酒店大楼中,他才关掉手机。
后背开始发痒,一般绷裂的伤口开始恢复愈合的时候都会发痒,说明被切断的神经纤维开始再生。
但程予弛却觉得,这像是方愫在他背上时,总喜欢画些东西让他猜画的什么,有时候会画一只大乌龟,程予弛猜是方愫干坏事得逞后的笑容;有时候画露着尖齿的邪恶南瓜,程予弛猜是方愫把自己的头发卷成海浪模样。
这一次,程予弛猜,方愫在写字,她在写“程予弛王八蛋,程予弛我恨你,程予弛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她写得太多了,导致程予弛的满背都在密密麻麻地发痒。
28. 有病
来北城也没多少日子,方愫和燕玲从酒店里搬出来还是把她那酷路泽的后备箱都装满了。
方愫买了很多毛绒玩偶占据了宽大床铺的位置,燕玲也开始买了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起初方愫还看不出来,后来盯着燕玲的脸上发呆时,才留意到燕玲竟然开始涂睫毛膏了。
“你要用的话,我叫程予弛从家里寄过来,很多合作商的试用品比卖品好用,不用自己买了。”
方愫说完才意识到,她昨晚才单方面决定与程予弛决裂了的。
“没,我就闲得没事试试。”坐在车里,燕玲声音低低的。
来帮着搬东西的衡济非和艾尼坐在前排,衡济非充当了司机,他从后视镜望了眼,“小燕玲化妆了?挺好看的。”
燕玲把头扭到了一边去。
艾尼从一来就光顾着搬东西,一句话也没说,坐在车上来以后也没有讲话。
衡济非没有与艾尼有什么对话,两人氛围很奇怪。
直到后来,燕玲和方愫在公寓里安顿下来后,才从燕玲口中得知,茹仙古丽和艾尼分手了,还跑去追衡济非。
“什么破狗血桥段,这个衡济非到底哪里招人喜欢了?”
方愫想到最初见到衡济非时,他一身暗闪的西装,配着细边银框眼镜,一副优雅姿态,加他那个长相,确实容易吸引女孩子的注意。
只是方愫已经见过了更优雅更好看的男人,衡济非在她这里不算什么了。
“他什么都懂,还很照顾女孩子。”
“你从哪里看出来他什么都懂,他哪里照顾女孩子了?”方愫按下燕玲的手机,在床上翻了个身平躺下来,直视着低头的燕玲。
燕玲被方愫看得脸红,推了推方愫,“放心好了小方姐,我不会喜欢上他的。”
“真的?”
“真的。”
燕玲又说:“我也想考摩托车驾照。”
“你还说你对衡济非没有想法?”方愫又翻身起来,像程予弛戳她脑袋那样,戳燕玲脑袋。
“我就知道你要多想,我真没为了他,我是想我能陪着你,这些年你考什么试我没有和你一起去考?”燕玲委屈,朝方愫嘟着唇。
不知道她圆圆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大半天下来睫毛膏有些掉渣,在下眼睫留下了丝丝黑绒。
方愫坐起来,清了清嗓子,又像练习美声那样从低音“啊”到高音“啊”,又从高音“啊”降回低音“啊”。
她决定给程予弛打一个电话,并不闲聊,只为让程予弛把那些好用的,没有在市面上卖的化妆品寄过来,绝不多说一句与此无关的话,若不是为了燕玲,她才不会想要主动跟程予弛打电话的!
方愫拨通电话,看了眼时间,刚过下午六点,没有受情伤的程予弛这个时候应该在办公,不在一秒光年,他会在自己的公司里,那就更方便接电话了。
或许自己可以稍微讽刺他两句,还有没有惦记前女友。
方愫认真想了想怎么去讽刺程予弛既能伤害到他又能让自己解气,还能让程予弛感受到自己对此很不开心。
但这一通电话响了很久。
程予弛该不会是介意着方愫那晚喝多了酒对他干了些不可描述的事情,知道方愫对他的心思,所以现在刻意躲着她吧?
又或许,那天晚上发生那些事情之后,他那女朋友跟程予弛大吵了一架吧?难道说他们分手,竟然是因为自己?
方愫的脑袋里有一只上蹿下跳的小人儿,一边懊恼自己的不克制,一边又庆幸还好程予弛分手了,一边又觉得自己真像个恶毒绿茶女配,拆散别人的好事,一边还为自己难以割离的感情感到心疼,心疼自己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电话终于接通,方愫突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些什么,立即挂断电话,但电话那头一闪而过的女声,让她兜头淋得清醒。
就说嘛,这么优秀的程予弛,对方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了,果然还是和好了呗,方愫很想把手机高高扬起来狠狠砸在地上发泄一番,但又觉得手机也是一只生命啊。
她推走了燕玲,独自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儿疯,折腾得头发蓬成了一堆蓝色的钢丝球。
发完疯她主动联系了衡济非,陪她去看辆摩托。
燕玲当真开始跑去驾校练摩托车了。
方愫接过衡济非递来的头盔,漫不经心睨他,“这头盔有女孩子的味道。”
“你讲点良心吧,新头盔,你昨晚戴过的!”衡济非让她坐后座,方愫犹豫了一下,感觉看上去似乎太过暧昧了,上大学时被舍友们按头安利的言情小说里面,经常是女主坐在男主摩托车后产生许多暧昧情节,叫人面红耳赤。
于是她拽了把衡济非,“你起开,我骑,你当挡泥板。”
英姿飒爽的方愫头盔下钻出来的蓝色发丝,打得后座衡济非的头盔噼里啪啦,像是正在迎接一种柳枝抽身的礼节。
“你头发不会掉色吧?”
“你掉色我头发都不会掉色。”方愫隔着头盔喊道。
城市道路上,方愫依交规行驶,还算岁月静好,上了高速,方愫加大油门,被遗落在外的长发与衡济非的头盔难舍难分,衡济非伸出手去把方愫的头发拢到一起,牢牢抓在手里,不让它在到处飞扬。
-
程予弛因为受伤,多日没有进行身材管理,哪哪都觉得难受,健身过后洗了个澡,才像活过来了一样。
程予弛洗过澡出来,身上还带了方愫喜欢的冷霜香气,那是方愫买的一款名叫“落雪”的沐浴露,她说她最喜欢闻哥哥身上的这个味道。
吧台接待见到程予弛,连忙起身把手机递了出去,跟他说刚才有一通没有备注的来电。
程予弛皱眉,点开手机发现是方愫北城的号码,他记在了脑子里,没有写备注。
看见通话00:01的时间后,程予弛问前台姑娘:“来多久了?”
女孩笑得灿然,展示国际标准笑容,露出六颗上牙回答道:“程总,我叫艾米,是今年六月十五日参与培训,六月二十日入职的。”
程予弛没有听她说完,拨通了人事的电话,看了她胸前的铭牌,面无表情念道:“艾米,工号66501,不足一年补齐一年工资,按照N+1补偿,月底办理离职。”
女孩只看见了程予弛肩颈挺拔的背影,听见了无情冷漠的通话,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昨晚安峰最后来电,说方愫和衡济非骑着摩托出去的。
手机上那个小月亮灯又在驰骋,北城又下了几场雪,路上不滑吗?骑那么快,会摔吗?有没有戴安全的全盔?程予弛捏了捏手机,最终还是把电话回过去了。
不出意外,无人接听。
方愫很久没有关注摩托了,只是在上次和衡济非出去骑了一圈,回来后开始想要再买一台,以为会挑花了眼,然而一去4S店里,她就看上了一款定制版粉粉|嫩|嫩的仿赛。
这也是他们摩旅俱乐部的根据地,里面的人都认得衡济非,后院的场地更大,方愫跟着衡济非和俱乐部的人进后院,方愫才发现许多都是那晚见过的。
老板低头在吧台里打票,也没有抬头,问:“选好了?用不用改装?”
“不用。”
老板听是女生讲话,抬起头来看了眼。
“是你?”老板认出方愫,他站起身来,领着方愫去坐,衡济非就在不远处跟他那些朋友们聊天,顺便抽几支烟。
“老板认得我?”
“认得怎么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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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19年在都城那场锦标赛我也去了,你得了个季军。”老板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不过那时候是不是没染头发?”
方愫说:“老板记性真好。”
“也不是多好,我上次去是想给俱乐部拉赞助,后来得知你哥哥在那场赛事上也赞助了,还附加了个‘公平竞赛奖’的条款,我就去找他聊,才知道他是你哥哥,他跟我指在场上热身的妹妹,夸得天花乱坠,后来你果然拿奖了,感觉他特别骄傲,本来一直没松口的赞助,你拿奖后他就同意了。”
老板越说,方愫越是头皮发麻。
衡济非走过来,手上捧着方愫的头盔,递给方愫,“去试试车?”
“认识?”
“你俩不会谈对象呢吧?”老板认识衡济非,他有些惊奇地指了指衡济非。
“没,谢谢老板。”方愫拎着头盔出去试车了。
老板在身后调侃衡济非:“小衡你加把劲啊。”
方愫没再理会。她答应过程予弛不再骑摩托去比赛,不管是不是还在生程予弛的气,她也选择买了这个排量低的仿赛。
“憋屈吗?”衡济非追出来问她。
“憋屈什么?”
衡济非拍了拍她果断下单付款的粉|嫩摩托车,笑道:“被一个老古董哥哥管天管地,什么都限制你,这不准那不许的,不憋屈吗?”
方愫不以为意,“你没被人管过吗?”
“有过吧?但时间不长,我爸以前爱管我,后来大吵了一架,现在我要什么他们都会满足我。”
“那你可真不幸。”方愫拉开他,自己坐上了心爱的小摩托。
“我要是你,我偏不听他的,他不让我做,我偏要做。”
方愫轻笑:“幸亏我不是你。”
人生的前十四年里,她算不上真正被人管过,甚至觉得人与人之间大概都是这样淡漠如水。
后来进入程予弛家里,她开始被管教,她开始懂得这是一种爱的表达方式。
人和树一样是需要修剪枝丫的,从前的她放肆无碍地生长,一段时间避开烈日,一段时间避开暴风,造成她的内心世界奇形怪状,歪七扭八。
她曾经认为哭鼻子的后果就两种,一种是她哭了挨一顿嘴巴子,另一种是弟弟哭了她挨一嘴巴子。
后来在程予弛这里,她知道自己落泪会叫程予弛心疼,他会拧着眉,轻声哄她:“发烧就是得捂着被子睡一觉,小愫忍忍,病好了就不难受了。”
她并不觉得自己在程予弛的管教下不自由,相反,她仍然茁壮向上成长,她开始知道应该向阳,应该迎风。
衡济非眼眸中恍然闪过一丝失落,“你不懂。”
“我看你才不懂,”方愫说:“真该让你去乡下历练历练,体验一下肩膀长茧,虎口撕裂的爽感。”
衡济非笑,“你还真特别。”
“那可能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了解过别的女孩子的内心,只肤浅地关注表面。活该单身。”方愫白他一眼,盖上了头盔,一轰油门,绝尘而去。
程予弛手机上的小月亮灯又开始移动,他退出了界面。
段星辰骂过他,“你们一家子都有病,你的掌控太让人窒息了,倘若她不是你的妹妹,谁能忍受你这样的控制?”
方愫也常常在争吵的时候说过他对自己管得太严了,说他不配做一个哥哥,说他一点也不如别人的哥哥。
程思华骂他变态的时候,他何尝不在心里鄙夷自己。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许许多多个潮湿雨夜里,那个浅蓝色的发总出现在梦中,出现在他心里的阴暗的角落里,深深扎根。
容城冬季的雨终于停了,未来几日都不再有雨,他终于在定位中,删除了那个小月亮灯。
29. 暧昧
甲方选择这个大冬天里带她们去参观桑蚕基地很明显不可能是单纯为了跟这些单位靠近关系。
方愫叫燕玲带上了笔记本和录音笔。
北城昨晚落了一层厚厚的雪,路上的雪被路政清除,正午无云层遮挡的太阳光又打在了路边堆积的黑色雪堆上。
阳光很好,方愫可以原谅路边脏兮兮的小雪人了。
瘦得像精英骨干的甲方代表,带着乌央央一群人进了基地,中恒伟建再次跟其他单位形成了对峙两方。
两边就像小学班级拉帮结派闹着玩似的,你朝我吐口口水,我朝你扔一把瓜子皮,这次中恒伟建来的是和方愫差不多年龄的实习小姑娘,都不是省油的灯,在人群最后“小声”叽叽喳喳议论前面那几个脑门光光的大肚前辈。
方愫悄悄戳了戳她们,小姑娘们才安静下来。
甲方代表看着也不管不问,跟在讲解员身侧,腰间别着扩音器,向身后的人群认真讲着温室蚕房如何如何用现代化技术循环养殖,如何用精密仪器控温,煮茧抽丝等。
工作人员在封闭的环境里穿着特定的工作服,与人群隔离开来。
恒温环境里有些热,方愫把棉衣脱下来拿在手里,里面穿的是足以在容城度过一整个冬的单薄针织衫,乳白色贴身长裙将身材勾勒,淡色的发在深色人群中太过于显眼。
方愫的记性算不上好,前一天发生的什么不算很重要的事情她几乎第二天就能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偏偏越久远的事情反而能记得很清楚,比如弟弟在自己面前打碎了一只瓷碗,妈妈赶过来看见了地上的碎碗和正在嗷嗷大哭的弟弟,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下意识地,她就会虚着眼睛躲避。
正如这个时候,一个戴着白色口罩,白色帽子和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人在透明的工作隔间里,视线正在方愫身上上下扫视,熟悉的毛骨悚然之感从脚底心钻了上来。
方愫的羽绒服是在容城商场里随便买的,但里面这身是定制款,程予弛常用的小众私服品牌设计师在秋季时为方愫量身,用时小半个月出的成品,材质考量,合体舒适,今天的穿搭没什么不妥,方愫低头看了看。
那个视线一直定在方愫身上,方愫回眼对视,看见的,是一双横跨漫长岁月却又仿佛在上一刻才分别的眼,她大概有十一年没见到她了,方愫的妈妈。
方愫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矮了很多,矮得只到妈妈的胸口,这个高度妈妈打她的脸是最顺手的。
她有工作在身,跟上了人群,将那熟悉的身影抛在身后。
这家桑蚕基地原本是不供游客参观的,讲解员在讲解时提到,桑蚕基地前段时间才受到一家现代化技术企业的投资,将数字运用到了养殖方案中,开始建设互联网传感监控温度等项目。
一群人进入了基地中的办公区域,方愫见到了安峰。
这才知道刚才讲解员讲过的无趣得像是大学课堂上,热力学老师在“嗡嗡”念着催眠公式似的内容,竟然是程予弛来北城投资的项目。
她这才想起,已经有整整一天没有去惦记程予弛的行程了。
这一点,方愫觉得她比程予弛优秀多了,自己开始决定放弃一个不可能的人,竟然一天就做到了。
安排他们在基地食堂里吃过一顿饭后,就让他们自行散去了,方愫开始用笔记本整理了一下今天这一路上,甲方明里暗里提出的要求。
这方面还得是衡济非更擅长,北城这个城市的规划长期打造民族特色以及非遗文化,方愫想起刚来北城时,在路边看见的和容城相似的剧院,艾尼说是衡济非设计的得过奖项的作品。
今天甲方最明显的一个要求条件,就是丝绸,北城特色的非遗民族丝绸,艾德莱斯。
大食堂里,方愫找了个角落开着电脑插上电源,开始大概拟个设计草图,打通了衡济非的电话,开着免提就放在旁边。
燕玲在旁边的本子上整理录音笔里面记录的内容,三个人隔着通讯线路开着小型会议。
衡济非即便是在大白天,声音也懒懒的像是还在睡觉似的,讲出来的话都带着别样暧昧的气氛,“愫愫,玩得还开心吗?”
“挺开心的,暂时原谅你这个欠揍的声音吧。”
他又问了问燕玲,三个人才开始讨论起来。
食堂四面通透,工作人员吃完饭都回去上班了,最后只剩下空荡荡带着回音的食堂里面,两人时不时发出几声低低的笑。
衡济非听着方愫提出的设计想法,仔细想想,“沙漠腹地那条路今后会连通南北,所以这个建筑也算是外地的人进入北城时见到的第一座建筑。”
“你的想法都更偏向容城的风格,还要考虑丝绸部分的显眼程度和风沙侵蚀后的效果。”
“材质还需要回来以后我们再开会商议。”
方愫在电脑上戳戳点点几下,合上电脑,“好,那回去不如约顿饭?燕玲想吃什么?”
“小燕玲说过几次想要去吃那家日料,我这就定位置,你们早点回来。”
“男朋友?”一位妇女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方愫感觉头皮快炸开了花,不知道原本就蓬松的发现在有没有一根根立起来。
还没来得及挂电话的衡济非在那头疑问:“嗯?”
方愫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的,现在还不知道用什么神态去面对这个妈妈。但她摘了帽子口罩手套,坐在了方愫身边。
“还活着,长这么大了,不认得我了?”
方愫没有偏过脸去看,但她仍能想象到许秋的脸上是如何布满怒意的。
现在这种平静的语气,从前她很少听见。
许秋声音大,方愫以前觉得是漫山遍野的回声显得她声音大,现在这个空旷的食堂,她声音更大了,她说:“我是你妈,生你养你的妈,现在连人都不会叫了?”
衡济非在电话里低低笑了声,意味不明,关系亲近的人听上去像是他在礼貌地笑,比如方愫和燕玲,但身份尴尬的人听着,却觉得这是取笑,许秋盯着方愫的手机,听见衡济非说:“伯母你好啊,刚才愫愫说食堂的饭菜有些清淡,没吃多少,正准备回来的,没什么要紧事不如先让愫愫回来吃饭?别饿着孩子了。”
“也是出息了,现在连食堂的饭菜也看不上了,用上了苹果手机,穿着高档货,山鸡变凤凰了。”
方愫挂断了电话,叫燕玲把笔记本装进电脑包,方愫穿着羽绒服把手机装进兜里就往外走。
“当时要是没把你丢下,你现在估计早就嫁回山里去洗碗背猪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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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真是多谢你的良苦用心了,得你所愿,我过得很好。”方愫背对着许秋,讲话也没有停下脚步。
“你爸死了。”
方愫站住了。
“明明是我养的你,为什么我得提起你爸,你才愿意停下来听我讲话?”
“我只是条件反射,听见你的声音就想跑。”方愫就站在原地,她把车钥匙塞给燕玲,叫她先去车里等自己。
燕玲见这个场景有些担心,但她被方愫往外推了几步。
燕玲走了以后,方愫就在她现在那个位置坐下来,隔着长长的过道,远远望着许秋,“你想说什么?”
“真够冷血无情的,这么多年了,过得出息了,也没说打听打听家里发生了什么。”
方愫觉得,冬天真是个好时候,换做夏天的燥热,她现在真得很难绷住。
“你爸拉扯你弟弟长大,我也在外面挣钱,上过工地,扫过大街,你知道有多苦吗?”
但食堂估计开了暖气,还是热,方愫从座位里站起来,脱掉棉衣。
好好安顿好蓬松的棉衣后,起身指着许秋道:“你现在跟我诉苦是不是有毛病?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不管不顾甚至还不知死活的难道不是你们?你倒是拍拍屁股走了,把俩孩子都丢给他,你那么爱你的宝贝儿子怎么不带走呢?”
“你怎么就苦了?你不是跟人跑了吗?怎么?那人没有给你吃好穿好?怎么还让你出来打工了呢?那你还是没本事啊,有本事跑,没本事让男人为你花钱?”
爽啊,这个食堂空荡的回音就是爽,这感觉比在山坡上骂人还爽,但不巧在,方愫的泪失禁毛病又犯了。
分明她占理,现在反倒觉得委屈上了,明明句句都是攻击,对方听上去却像是在诉苦。
“你倒是有本事让男人给你花钱了。”许秋哽了哽,好一会儿才又嗤笑道,“瞧你这撒泼的样子,穿着再昂贵的衣服,也不过是只山鸡,你男朋友见过你这个样吗?”
许秋翘起二郎腿,“你爸没挣上什么钱,前两年你弟又在外面找了女朋友,缺钱得很,就跑去偷,去赌,又欠了一屁股债回来,债主上门把你爸打死了。”
方愫的眼泪被烘干在眼眶里,嗓子眼像是能刷新石头,咽下去一块又生产出一块,没多久方愫就感觉自己的胸腔装满了石头,空气都在变得稀薄。
“你弟弟还算有点良心,没有跟人说他还有个姐姐。”
方愫抓起棉衣扭头就走,再多呆一秒她都得“嘎巴”死在这,骂了一声:“一群疯子。”
方愫手机一直在响,衡济非已经打了好几个了,她走出食堂才接听,一声破了音的哭腔喊出声来:“干嘛?”
“心情不好,你骂骂我,晚上带你去骑车。”
“神经病啊你,没事打什么电话?”方愫按掉电话后往外走。
安峰迎面走过来,把手机塞到方愫手里,方愫一脸莫名其妙,才看见了他手机正在通话中,上面显示“程总”。
方愫拿起手机,没有讲话,程予弛在安静的环境里,声音如光滑温凉的玉,安定了方愫烦躁的情绪。
“小愫,不要怕,那起事件很简单,不会牵连到你,事情交给我去处理,你安心工作就好。”
30. 玫瑰
方愫沉了沉心,轻轻呼了口气,笑着开口:“没事的哥哥,我也不是所有事情都用你操心的,我很好。”
说完,她就把手机还给了安峰,洒脱离开。
-
阳光一如北城以往,这里总是晚上下一夜的雪,第二日就晴上一整天,既不耽搁赏雪,又不影响晒太阳。
方愫穿戴整齐,一个人上了天山滑雪场。
燕玲总是担心,担心方愫的身体,她是觉得做过大手术的人,在之后的日常生活中无论做什么都得要好好注意的,这次在方愫的万般保证下,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个总操心她的小姑娘。
十二月二十一日这天正逢冬至,又是周末,滑雪场人很多,方愫是第一次玩,找了位教练带她,她这个新手大朋友在一群不算新手的小朋友玩的宝宝坡上,惨兮兮地摔了无数次,才终于能勉强站起来。
“慢慢往前滑,膝盖前压,不要怕,对,慢慢来。”教练像教小朋友似的在她身边扶了好久,才终于从她身上脱了手,方愫开始独自前滑。
“小姐姐很有悟性,学得很快,加油,记住膝盖向内,好。”方愫渐渐远离了教练。
虽然速度不快,但俯冲的感觉很爽。
北城的特色就是风太冷,这没有办法,即便是晴空当日,风还是很利,方愫把自己裹得严实,全身上下只有一双俏丽的眼睛和披在身后的淡蓝色发丝被裸|露在外。
她滑下去后,转头已经看不清人群中哪个是她的教练了,索性又自己爬回去,继续滑,记着教练说的技巧,自己练习。
几个来回后,她觉得自己掌握了精髓,跑到隔壁中级道去。
中级道的人更多,方愫站在门口,戴着厚厚手套的手抬起来挡着阳光向下望,坡道非常陡,有些道还设置了障碍,会玩的人在这里进阶练习。
白雪在阳光反射下有些炫目,大家都是用眼罩遮住,方愫缓了缓激动的心,也扣下头盔上的墨色眼罩,确认好安全设备都扣好无误后,起势下冲。
她很喜欢新鲜的刺激感,但同时,她知道自己应该保护好自己。
有人会担心。
她在这里从正午到傍晚,一趟一趟地冲下去,爬上来,一个人,什么也不想。
身边有个人步伐与她相似,但看上去不像是新手,倒像是游刃有余地划着玩,他一直在方愫身后,和她左右同频。
方愫留意到他的时候已经快到闭馆的时间了,这时候的方愫已经可以不需要完全紧紧盯着路面障碍和脚下的板,对方朝她挥了挥手打招呼,她也终于开始感觉累了。
双腿缓慢左右交叉,减速前行,滑到她前方的那人也猛地减速,方愫没来得及急刹,两腿扫过去,将那人一个滑铲双双铲倒在地。
傍晚阳光依旧很好,天边落日晴朗,天边浓重的橙光向外均匀铺洒,方愫顺势就躺在了雪地里,脑袋偏向那人,那人摔得跪在地上,掀开了墨镜,方愫看见熟悉的眼,正对着她,懒懒笑着。
方愫的脚从雪板里钻出来,朝摔倒在一边的衡济非踹了一脚,又转头直视着并不刺眼的夕阳,放声笑出来。
“还好吗?”
方愫提起一口气,朝天上大喊一声:“好得不能再好了!”
“不枉我昨晚舍命陪君子到凌晨四点。”衡济非也像方愫一样,呈一个“大”字型躺在雪地里。
方愫笑着笑着眼泪从眼角滚落。
今日之前,方愫从桑蚕基地回到公司后,就一直在和设计部的人修改设计图,时间宽裕,所以她们还是按时下班的,然而方愫出公司时,被来到大厅一直等着的女人拦住。
带着高级香薰的办公楼大堂,来来往往的人都安静有序,陆续下班的人见到这一幕都识相地继续离开,没有人想凑这种热闹。
“我也没想到会在北城遇见你,你不打算跟我讲一下你现在的情况?”许秋来时应该化了妆,脸上擦得很白,和脖子而后有着明显分界线,深蓝色眼影深红的唇和纹眉后褪色的青,都让她更显老态。
方愫没有料到她会找到自己公司来,向后退了几步,想要不理会从一边绕着走。
“你还是有点本事的,中午见过你了,下午基地就把我开除了,说我|干扰客户。”许秋一手抓着一只链条包包,拦在方愫面前。
“找到你们公司才发现还是个大企业,连见你都还要预约,我闺女也是出息了啊。”她的声音并不粗粝,就是大。
大厅挑高五米整,整个一二楼都听见许秋的大嗓门,保安听见后过来拦人,“你说好不闹事才放你进来的,你自己没饭碗了就来掀我的饭碗吗?”一边说着一边把人往外拉。
方愫不理会,任由保安把人拉走,许秋双手甩着几位保安,大喊:“我是她妈!是你们这个领导的妈!”
衡济非原本就是和方愫一起出来的,去一楼的一间办公室说了点事情,出来就看见这一幕,款步走到保安面前,笑着让人把许秋放开,喊了声:“伯母好。”
许秋整理了一下衣裙,上下打量着西装革履的衡济非,嗤笑一声,“你就是她那个男朋友?”
她先前一口一个“山鸡”不停地在方愫脑海重播,烦躁地朝她丢了句“关你屁事。”就穿好棉服,去保安值班室取了自己的头盔,只管往外走。
“伯母,你要是想谈事情,我们换个地方,这里是工作的地方,不能喧哗。”
许秋收拾了情绪,跟着衡济非的引导出了大厅,保安把他的车早已开到了门口等着,他亲自拉开自己那个黑色大G的车门,让许秋上了车。
原本戴着头盔要走的方愫看见衡济非多管闲事,只好也上了他的车。
“你车还没改好?”方愫买了摩托之后就把酷路泽送去改装了,衡济非问了一嘴。
方愫发出闷闷的“哼”声,衡济非才发现方愫上了车仍然还罩在头盔里,扬唇笑笑。
“你不是要请燕玲去吃日料?”
“你的事最大嘛。”
方愫一记白眼被隔绝在了头盔里。
衡济非从后视镜上看见许秋正抱胸四下打量,她坐在中间,视线扫过黑色中控台,又扫向衡济非的深色西装。
“你病怎么好的?”许秋突然开口。
“阎王放我回来报仇的。”头盔说。
衡济非笑出了声,他懒懒的,伸手轻轻拍了拍方愫的头盔,“不闷吗?”
“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生出两个这样的东西。”许秋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哽咽着,把脑袋偏向窗外。
方愫算是知道自己的眼泪说来就来是像谁了。
衡济非带着两人到了一家私房菜馆,是领导们谈事情常来的地方,包厢隔音好,没有监控。
衡济非发现,方愫其实长得像许秋,并不是很惊艳的美人,不,准确来说,并不是美人。
没有人知道,方愫期初就像是一只误入朱漆高门的灰雀,在□□复一日的纵容与娇惯下,渐渐褪去灰扑扑的羽毛,长成了精致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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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间里总是有当季高定日常,梳妆台上用不完的高档护肤品,就连挽发的发带都是大牌的柔软丝带,程予弛修长手指小心翼翼拢上她的发,仿佛稍微用力发丝都会痛似的,用最柔软的丝带为她捆上头发,不许她去用会把发丝挤变形的弹力皮筋。
外人能看见的她所有耀眼的外表,都是被程予弛养出来的。
“你都不关心妈妈是怎么会来到北城的吗?”许秋去挂好自己的链条手包,脱下棉服外套,露出里面缀满亮片的玫红色针织衫,下半身是紧绷的黑色亮面皮裙,看得出来刻意打扮过,身上还有浓重的香水味。
她小心抚平裙摆,缓缓坐下,她像是刻意学过廉价礼仪课地端着,不自在,却又想表现得从容。
方愫轻叹一声,扭过脸去。如果不是衡济非在这里,许秋是不会这样的。
衡济非又戴上了他那个银边眼镜,精致得看上去和两人都不像是一个图层的。
方愫没有理她,许秋自顾自又说:“你弟没钱了,跑来找我要钱,你叔叔知道以后又跟我闹掰了,我就只能自己跑到北城来了。”
“你说的人都是谁?我不认识,也跟我没关系。”方愫虽然摘了头盔,声音依旧闷闷的。
“伯母,愫愫也是个直性子,不如你就开门见山,是要钱还是要工作,我们想办法就是。”衡济非插话。
衡济非就坐在方愫身侧,与许秋隔了一张大圆桌,她一拍桌面扭头看向衡济非,低声吼着:“凭什么?”
“你总要解决问题不是?总不能让她一直纠缠你吧?”衡济非靠近方愫耳边小声对她说:“我不会让她为难你的。”
方愫一瞬间失神,衡济非除了微勾的唇角,在某些地方上,跟程予弛也是很像的,回神睨了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一天瞎操心。”
方愫指了指衡济非,在空中比划着捏了捏他的嘴,转头对许秋说:“你也别开门见山了,这个门我来开。”
“要钱,没有,要工作,自己去boss找,要命,更不可能了,你生的那条命已经没了,现在的命,跟你没关系。”
-
回国时,在飞机上安峰问过她一个问题,“回去以后,你要去找你父母吗?”
方愫说:“难道我自己两条腿送自己去福利院?”
安峰笑笑,“其实程夫人有长期在资助孩子上学,回头我帮你问问。”
方愫摇摇头,她现在还没有能够去自立的本事,她还活着,父母就是她的监护人,她只能回去找父母。
从程家出来的当晚,安峰给她定了酒店,她只打算住一晚第二天就回那个居民楼里找父母。
她没有料到的是,程予弛来找她了。
“我妈妈她……我咨询了一些心理医生,他们都确定地告诉我,她患上了应激哀伤障碍。”
“先前茵茵的后事,她找了委托来办,是亲手送茵茵走的,这一年过去,我也没料到她有了心理疾病,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过,我也无从得知,很抱歉今天让你受到了惊吓。”
这年程予弛十九岁,他背了只双肩包,进门后,先是从里面取出来一些零食,方愫一眼就看见了一包小白兔奶糖。
他又在客房里的椅子上坐下来,对方愫说:“现在妈妈知道‘茵茵’已经回来了,我尝试过告诉她茵茵不在这里,她的反应很大,我有些担心这样会刺激到她。”
“所以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谈谈,能否假装‘茵茵’,在我们家先住上一阵子?”
31. 无助
程予弛的态度很恳切,语调如同在医院时一样,是茵茵的温柔又对外人冷漠的哥哥。
方愫想起那个绿植缠绕的中式庭院,就像电视剧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宅院,汀步假山,曲廊回环,低下头,犹豫不语。
“你家里的情况先前听你大概讲过,明天我陪着你一起回家,回你家,我会亲自跟伯父伯母讲清楚,并且支付他们相应的报酬,也有你的,可以吗?”
程予弛姿态太低了,方愫连忙摆手,“你们救了我的命,怎么可能还要你付钱找我帮忙,这件事如果我能帮到你,那我豁出命去帮都是应该的。”
酒店楼层高,路上车辆匆匆驶过的声音被风干扰后,传进来变成了“沙沙”声,像是夏季夜里屋后面的树林被风吹响。
窗子开着,没有冷气,容城五月这个时候温度正好,不冷不热。再过四天又是方愫的生日了,她大概是没有机会回到村里去砍玉米杆,但她收到了奶糖。
过生日就是要吃糖的,方愫先剥了一颗放在嘴里,绵绵密密的奶香在唇齿间溢开。
“别这么说。”程予弛说:“病能治好,是你的造化,我们只是出了力所能及的帮助而已,希望你以后能好好活着。”
方愫抿了抿唇,奶糖被口水化成沙,她感觉自己的舌头像是磨镰刀的砂纸,咽了咽糖水,靠在床边,像在医院时那样,静静看着程予弛,半晌后才轻轻点头,“好,程哥哥,明天你陪我回去。”
程予弛又从双肩包中取出来一沓资料,用放水的档案袋装着,“这是你之前的病理报告等资料,日后在国内的医院复查时能用上,是给你,还是先放在我这里保管?”
“放在你那吧。”她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复查的。
方愫这一整晚都在计划明天,有程予弛陪着她,那么爸妈看在程予弛的面子上也会继续收留她的,最起码,不会再把她关在楼道里。
她住了很长时间的医院,现在躺在国内的酒店中还有些恍然,似乎要面对死亡这件事就在昨天。
而治疗和手术的痛苦,丝毫比不上她将要回家面对父母的茫然,兴许,他们并不想看见自己还活着。
她点开了安峰买给她的手机,安峰说用在她身上的每一分钱都可以找程思华报销的。
方愫刚刚加上了程予弛的联系方式,她翻了翻程予弛的朋友圈,什么也没有发过,他应该是个非常无趣的人。
程予弛来了一条信息,
C:
[好好睡一觉,睡醒打给我,我去接你。]
方愫回了一条[好的,程哥哥],放松了一口气,他们再如何不想见到自己,也总不会在程予弛面前打她。手机丢在一边,沉沉睡着。
-
程予弛独自带着方愫到了她那个并没有住上几天的老旧家属院里,今天不上班,穿的是看上去很普通的淡灰色运动风T恤,方愫不懂什么品牌,但穿在程予弛身上就格外显得矜贵,引小区里的邻居们频频侧目过来,她觉得这应该是从小养尊处优下孕育出的气质。
方愫在国外治疗时,安峰给她买过几套衣服,但很少穿,方愫知道那些衣服的价格,一件足够她在摊上买几十套的,就不太敢常穿了,怕被不小心挂坏,今天穿的就是前一天在酒店楼下随便找了个小摊买的一身T恤和短裤。
她带着程予弛上楼,常年阴暗的楼梯间里还有潮湿腐味,个别房门口堆着放了一夜的生活垃圾,里面的不明液体流出来,落在台阶上,程予弛面不改色,干干净净的白色运动鞋从那一滩垃圾液体上越过,方愫走在前方,没有转头,对程予弛说:“哥哥你小心点,不要碰到这些脏东西了。”
“没事。”
他在方愫身后跟着,跟着到了四楼门前,门口过年时贴的对联和福字已经翘了边,粘得不牢,方愫怕敲门时拍掉了对联,掉下来脏了程予弛的衣服,以来就往墙里面按了按,才开始敲门。
这天恰好是周末,如果他们没有带方靖出去玩,那就该是在家的。
如果是以前,她会选择拍一会,再蹲在墙角里等一会再继续拍,但今天程予弛在,她势必要把这门敲开。程予弛拉住她一直敲门的手按下,“应该是不在家吧。你有电话吗?”
“没……”她先前也没有手机的,不曾去记爸爸的电话。
楼上有人从栏杆处探头下来,“又是你?别敲了。”
方愫看见是先前见过的,帮她敲过门的好心邻居,这个嬢嬢又继续说:“你们都搬走多久了,现在敲门是有东西忘里面了吗?”
“搬走?什么时候?”方愫仰着脑袋朝上面走了几步,问嬢嬢。
“去年就搬了,两口子老吵架,烦死人了,搬走清净多了,你妈跟别的男人跑了你不知道?怎么?你自己家搬家你也不知道?”
楼道太臭了,方愫感觉有点想吐,潮热把二楼楼梯口的垃圾臭味推了上来,她觉得如果再不走,就要在程予弛面前失态了。
直到下了楼,她的脑袋都像是被一层厚厚的塑料袋扎了个死结,头一次感觉容城的夏季太阳这么晃眼。
程予弛一直跟在方愫身后,方愫什么也不说,他就什么也不问。
他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救方愫,也是只为了程茵临终前的遗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出资而已。
其实若非程思华成了这副境况,程家是更愿意让方愫自己回家的,今后不会再有交集,他们也不需要方愫的报答。
方愫在路沿石边蹲了好一会,朝身侧树下站的那人望去,程予弛神色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关怀,只是站在那里,平静地望着她。
沉闷的风吹过来,她现在像是在某个夏日午后被准备带着弟弟午睡的妈妈赶出门外时的不知所措。这里没有小河沟能让她去驱赶暑意,她对程予弛小心开口:“哥哥方便再带我回一趟村里吗?”
于是,方愫带程予弛踏上了她从小生长的地方,这是程予弛第一次来到农村。
车停在了两百米以外的路口,程予弛跟着方愫沿着泥土小路往里走,他没有催方愫,但也走了快十分钟。
路过邻居家时,坡下那个哥哥喊了声:“这不是愫娃子回来了嘛。”
他身侧的狗朝方愫吼了两声,蹬着四条健硕的腿朝上面跑来,扑到方愫身上,程予弛后退了几步。
“你咋回来了?哎我听说你妈跟别人跑了啊,真的假的?”哥哥身后他妈冒出头来朝方愫喊。
方愫把狗子踢回去,没理他们,继续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咋你也带了个男的回来,这么板正,城里人吧?”
那个赶走奶糖姐姐的妈妈还在喊,阴阳怪气的,方愫一直对她不满意,扭头回她一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吗?白活了一把年纪。”
她拽了拽程予弛走快了些。
走了两步,又突然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她指了指下方二百米的土房子,“哥哥,那里是我老家。”
从这直接看见房顶,顶上是厚厚的灰尘和落叶,程予弛转过视线,看向前方着急小跑着的方愫,放缓了脚步。
院子很久没有来过人了,一排的柴棚,灶房,猪圈,身后的水泥二层小楼,眼见之处除了堆积的干枯树叶就是轻浮的尘土,地面还能看见各种各样小动物的脚印。
小白也不见了踪影,方愫常去柴棚里睡的小白窝也盛上了灰黑的土,方愫去房门前找了找藏钥匙的地方,没找到。
他们也没有再回到这里来。
太阳快要落山,方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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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院子里迷茫地转了两圈,看见身后面色沉重的程予弛,她手指拧着自己的短裤裤脚,不知该想什么做什么了。
明天应该是个大好的晴天,晚霞色彩饱和度很高,斜斜照过来,方愫出了一身的汗,望进程予弛的眼里,都是茫然和无助。
这是程予弛第二次见到方愫这样失神的样子,第一次,是在她听见楼下父亲打了那通电话后离开医院时。
方愫呼吸急促,程予弛一不小心看见了方愫那个廉价T恤的胸前,有两颗颜色淡淡的纽扣,他迅速移开了视线。
这天晚上,程予弛把方愫带回了程家。
方愫像个被程予弛提着的木偶,程予弛提着她上了三楼。
告诉她这间最大的卧室是她的,视线内所有的装饰配色都是淡蓝色,墙面,窗帘,床幔,床品,包括顶上的灯,眼前就像是被雨水冲洗过的夏日晴空。
床头放着几个棉质玩偶,一只蓝色的恐龙,一只叫不上名的蓝色怪物,都是龇牙咧嘴得靠在枕边。
程思华安排秘书去给方愫置办了衣服,程予弛拉开衣帽间的门,招手叫方愫过来。
“你先换一身颜色深一些的衣服,我带你出去一趟。”
她又被程予弛,提着去了商场。
商场这时候已经快要打烊,程予弛只赶最近的商场,带方愫进了一家少女品牌内衣店,叫销售为方愫选几身合适舒服的,他便去外面等着了。
方愫没有穿过,在中学学到这些知识前,没有人跟方愫教过这些,后来上学时学到了,又恰巧经历初潮,在舍友和老师的口中了解了这些。
那时候她刚从村里出来时个子小,发育不好,导致在中学那段日子吃得好些,就光长个子去了,没有发育胸部,恰好也没有什么闲钱去买内衣,就省了钱。
导购小姐姐笑得温柔,发现方愫不懂得怎么挑选,拿了几条适合少女穿的松紧发育期内衣,领着方愫进试衣间。
出来后,到了收银台,导购将几条内衣装进包装袋,细心叮嘱方愫回家以后记得洗过再穿,日后必须要每天穿着,但不可以穿着睡觉。
见惯各色的人的导购,一瞧程予弛也不是缺钱的人,顺带给方愫还挑了几条小裤,征求过方愫的意见后,也包了起来。
程予弛转过身来付钱,全程两人就像毫无关联的陌生人似的无交流。
方愫仍然呆呆的,跟在程予弛身后,一前一后离开商场。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程予弛给她安排了学校入学,在他觉得方愫的生活逐渐趋于稳定时,他第一次发现了方愫的不对劲。
容城雨季开始,雷雨交加的时候程茵总会害怕打雷,房间装饰实在太过古老,一阵白光闪进来,那些精致雕花的木质家具就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在光线中明明暗暗,争相扑过来,所以程茵才会一直央求妈妈让她住在三楼的空房间,自己布置陈设。
程予弛习惯性要去看看妹妹会不会害怕,尽管他知道方愫不是程茵。
但这天,他在方愫门口敲了很久都没有回音,程予弛轻轻按开门把手,才发现方愫没有锁门,这才发现方愫不在屋里。
屋里窗子窗帘都是大开,雨滴都从窗户钻了进来,风刮得窗帘呼呼作响。
窗外的树影投在对面的墙上,像极了程茵口中那些“呜呜啦啦”的鬼怪。
程家的书房与主屋是分隔开的,需要从一楼的楼梯间转过去,程予弛直奔了书房。
方愫从来不会在房间里乱走,这么大的宅子,她只去过自己的房间,和程予弛总待的书房。
果然,程予弛打开书房门,发现方愫窝在这边的沙发里。
方愫自己把凉毯盖好,睡得安安稳稳,呼吸安静得像只小猫。
32. 报仇
程予弛迟疑半晌,进了屋,没有开灯,只是关上了一扇窗子,以免窗外的雨打进屋内湿了书。
方愫听见了细微响动,醒过来,她轻声开口,“哥哥?”
“嗯。”
方愫从沙发里坐起来,隔着黑幕,沉沉望着程予弛。
“为什么睡在这里?”
方愫穿着一条浅色吊带睡裙,随着她起身的动作,睡裙从毯子里露出来。
程予弛到方愫身边来坐下,一根手指勾了勾毯子又搭回方愫肩上。方愫很小幅地朝程予弛身边挨了挨,但仍是缩成一团,她没有回答程予弛。
只是小声问:“如果程妈妈的病明天就好了……”
房间里太黑,被云层遮蔽的月光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再穿透雨幕进来的光线少之又少,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方愫才敢问出一些话,她在黑暗中紧紧盯着程予弛漆黑的眸,眸中复杂情绪她一时难以读懂。
“这是好事。”
程予弛说完这句话,他听见方愫轻轻沉了口气,或许是这时候的方愫太瘦太小,也或许是突然闪过的电光照得房间过于孤寂,程予弛没有过多思考,做下了并不成熟的决定,他缓声说:“以后我来养你。”
雷声轰隆一阵,惊醒了他,程予弛突然就后悔了,养一个陌生的女孩在家里哪有那么简单,既要考虑合法合规,又要考虑情感负担,外在的监护权以及责任重担姑且不论,女孩和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程茵,他既不能将方愫完全当做程茵对待,方愫也未必能在自己身边快乐成长。
他很少冲动做决定,即使这一年他才十九岁。
程予弛低了低头,向后靠进了沙发靠背里,不去看方愫的神色。
方愫灼烫的手急切地抓住了程予弛的臂弯,她说:“哥哥,我会听话的,我会做饭,会洗衣服,我还会养鱼,会养花,我可以给家里打工。”
程予弛盯着方愫亮闪闪的眼神,他恍然觉得仿佛是看见了程茵,那时候程茵每天都在计划未来的旅游行程,她想去的地方遍布祖国大江南北,她说起攀登雪山时的兴奋,谈到辽阔敦煌沙漠时的向往,在书册里自己画上天安门和门前的国旗,她充满求生意志的眼神就刻在程予弛心里。
静了半晌,雨声渐渐小了,书房里有一只保养极好的古董钟在走针,秒针滴答的声音更加清晰,程予弛语调冷淡,但带了安慰的和缓:“那些都不需要你做,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是尽快适应在家里的生活,在妈妈面前,当好茵茵。”
方愫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强,这晚过后,她进步神速地当起了程茵,喜欢程茵喜欢的食物,做程茵爱做的事,学着程茵的撒娇方式,拿出程茵的遗愿清单,一样一样去完成。
也是从这天起,程予弛开始适应家里有个方愫。
选择在本地上大学的程予弛有充足的时间教方愫一切,他亲自为方愫走完领养的法律流程,转了学籍,病例移交容城权威专科医院,再为她的小房间里置办了许多她自己喜欢的东西。
他尽职尽责当着哥哥的角色,将没有给程茵的关心也都一股脑给了方愫,程予弛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其实也病了。
-
秘书在电话那头汇报:“程总,周二周三在都城有管理层会议,周五集团本部还有会议,程董也会参加,这个时候去北城,恐怕刚落地又得立即赶往都城。”
程予弛手机里安峰发来的照片,戴着头盔的方愫弯腰上了衡济非的车,她棉衣拉链没有拉好,头盔下压得乱七八糟的蓝色发丝告诉程予弛,方愫这个时候的心情非常不好。
他对秘书说:“没事,先订票吧,周三的会议改成线上视频会,订周四的返程票。”
程予弛安排好工作,又联系了段星辰的老师,询问程思华的检查结果,电话那头的意思是,让他把方愫带过去再看。
他从来没有这么急躁过,如果程思华的病情一直不能好转……
“恕我直言,程先生,你也需要配合我的检查,我的意思是,你的病情。”这位专家是段星辰在德国留学时,他导师的师兄,年仅五十多岁就已经是一头花白,他操着一口德语对程予弛说。
“如果您认为我这是病,那我就要开始怀疑您的专业水平了。”程予弛头一次没有听人把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他想见方愫,现在就想。
桌上方愫的手机响了,方愫和许秋两人都去了洗手间,衡济非一看是程予弛的来电,清了清嗓子,擅自接通。
“小愫呢?”
慵懒欠揍的声音低低笑着:“哥哥,你怎么只关心你这个没血缘的妹妹,不关心我这个弟弟呢?”
程予弛神色冷沉:“北城也待腻了?”
“怎么会呢,程总不是送了个可爱的妹妹过来吗?”
“北城待腻了,北极也是可以的。”
程予弛从办公室离开,只瞥了眼手机里的人,看见衡济非笑着靠进椅背,“程总又准备用什么借口整我?不如你叫那个老东西打死我好了,为了你的好妹妹。”他一条胳膊搭在身侧的座椅靠背上,座位里还放着方愫总随身带的可可爱爱的小型充电宝,挑衅似的看着程予弛。
程予弛神色冷到冰点,仿佛衡济非搭在椅背上的手已经搭在了方愫肩上。
他没有耐心与衡济非闲聊,“把手机还给小愫。”
“你的好妹妹,怕漫长的夜晚太过燥热,去给我取冰啤酒了。”衡济非挑眉,扯了扯领带。
程予弛往电梯间走,路过秘书室门前稍微停步,敲门,对里面人吩咐道:“智星电子撤股1%。”
电话那头的衡济非神色闪了闪,又突然满不在乎笑着,“撤撤撤,撤光最好,这样那个老匹夫就能为了他优秀的儿子来修理我了,再像当年一样,打包把我丢去北极。”
程予弛蔑着掀唇:“如你所愿。”
“如果小愫有什么差池,你的三条腿就保不住了。”
衡济非挂断电话,他非要与程予弛对着干,但这次不是他故意,外面来了警察。
闹哄哄的一阵,衡济非才知方愫与许秋在外面打起来了,惊动人群后被人报了警。
后来他代替方愫与警方沟通,双方同意私下协商后,带着方愫回去开了摩托。
只有他们两人,一前一后,朝沙漠公路疾驰。
冬日夜里的星星很少,在大半个小时的狂奔之后,两人坐在了道路边缘,方愫对着沙漠大喊,吐出了今天一整天的浊气,又被广袤沙漠吞噬。
“我早就该跟过去道别啦!”方愫厚厚的专用手套拢在唇边喊。
衡济非向后靠着,笑着看着身前喊完就躺倒在地的方愫。
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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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冷,他们都穿得厚,衡济非的机车皮衣很保暖,方愫的耳下还挂着厚厚的口罩,她终于放松地笑笑,说:“你知道吗?”
“刚才虽然有个小姐姐帮我说话,但我是真的推了她。”
“她骂我婊子,我一时气血上头,把她推倒在地的时候,她整个身体结结实实砸在地面的闷声真的让我感到害怕了。”
“哥哥教过我,表达愤怒不是只有动手这一种方法,可我当时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摩托车灯斜斜照着,衡济非看着方愫说话时从口中吐出的寒气,和她仰着脑袋看着天的神情,眼里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柔情。
“后来我想开了就好了,”她又喊着:“就当我给过去的自己报仇啦!”
-
方愫震惊自己经过这样一件事后就真的很少再想起程予弛了。
她只想着等到许秋再找自己要钱,或是要医药费的时候该如何处理。
北城的冬至有吃饺子的习俗,衡济非安排了公司的人聚餐,这一次方愫没有再不合群,滑雪回来后就和衡济非一起去了饭店。
有民族特色的饭店不少,衡济非选的这家更为独特,一行人进入了饭店顶楼,是极为有格调布局,扇形落地窗可以叫人看见窗外的车水马龙。
这边的冬还是太萧条,冰天雪地,霜花银树,与容城天差地别的窗外景色,也别有美感。
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些什么,衡济非叫来了茹仙古丽,正和艾尼在掰扯着什么,距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方愫和燕玲被新来的实习小姑娘们拉着下楼。
燕玲化妆技术越来越好,这段时间看上去已经比刚来的时候精致多了,还去烫了头,小圆脸配上长卷御姐发竟然有种甜御的感觉,她很显然比方愫跟同事相处的关系要好很多,下电梯时,很自然得和新来的实习小姑娘们坐在一起谈论美甲包包什么的。
她做过精致美甲的手挽着方愫的臂弯,虽和别人聊着天,还时不时捏捏方愫。
下楼后,方愫才明白这些小姑娘拉着她们下来是做什么了——一对少数民族新人正在这里举办婚礼。
热闹嘈杂的舞曲音乐和欢呼的人声此起彼伏,仔细看,才知道婚宴厅里的人都在跳舞,人群中央的新娘带着白色头纱,伴随音乐跳着民族舞蹈,有几个姑娘好热闹,你推我搡地把方愫和燕玲也推进了人群。
这是程予弛第三次打电话方愫没有接了。
程予弛在此时,约见了许秋。
没有在什么高档饭店酒楼,而是在一家费用昂贵的私立医院vip诊室。
许秋依旧化着浓重的妆容,斑驳的面上尽是廉价化妆品的痕迹,但她自不知,笑得高贵,因为面前的程予弛十分谦逊礼貌,程予弛没有告诉她为什么在医院见面,直到程予弛从大厅领着她进入病房。
灯光昏暗的病房里只有一张床,设施完善,病床上坐着穿着病号服的年轻男孩,上半个脑袋全在绷带里,只漏出两只黑溜溜的瞳仁。
许秋不知什么意思,那男孩开口喊了声:“妈。”
她这才又扑到床边来看这个男孩,近看才终于认出来是她儿子方靖。
程予弛没有再说废话,示意病床旁的椅子让许秋入座,他自我介绍道:“伯母您好,我是方愫的哥哥,一秒光年执行董事程予弛。”
33. 晚安
她知道一秒光年是个什么,放在全国都是响当当的企业,但结合当下境况,许秋立即联想到了什么,指着程予弛,因医院安静的环境不得不压低了声音,“是你找人打了我儿子?”
“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现在还敢把她的亲弟弟揍成这样送进医院了哈!真后悔当年没直接打死她算了。”她把这件事又归咎到方愫身上。
“妈!妈你冷静,是这个哥哥送我来的医院。”方靖一动又扯着脑袋上刚缝合好的伤口,“嘶”地一声。
许秋未见得有多疼这个孩子,她跟先前那个男人分开后,来了北城,在北城又找了个,三天两头挨一顿家暴,后来老方死了,方靖跑到这边来投奔她,整天光着个上半身就躺在沙发里,说三句话两句都是问她要钱,这男人不再当着方靖的面打她,但也许久没有再回家了。
此时方靖被打成这样,许秋冷静下来又开始后怕。
莫不是那群打死老方的人追到了北城来,她怕是要被这臭小子害死了。
“伯母,您先不要激动过早。”
程予弛从一旁公文包中取出一叠资料。
“这些,是方愫十三岁那年被遗弃的证人证言。”程予弛从资料上挑了几张出来隔着方靖的床铺,递给对面的许秋,顺便从床头按亮了灯光。
“这些,是方愫去德国手术的病例资料”
心理创伤评估、领养手续等一应材料。
“你什么意思?”许秋警惕道。
她看错了人,程予弛言行礼貌妥帖,像个绅士,是家庭优渥养尊处优的少爷,可他说出来的话,叫许秋背心生出一层冷汗,这分明是强盗,来索钱索命的强盗。
方靖只垂着脑袋,茫然看着搁在他面前的那些资料,上面密密麻麻的费用数字,后面缀着不属于人民币标识的符号,最后一排合计的数字高达六七位数,他不知道这个折算成人民币是多少钱,但总归对于他妈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了。
程予弛又取出来一份协议,上面又是一堆数字,但方靖这次认出来,是人民币了。
“从方愫十四到十八岁,其间四年,容城的人均工资已经过公证处公证,这里是您需要补偿她的抚养费,按照容城人均工资每月的30%计。”
“这是笔小钱。”确实是小钱,相比起方愫的手术费来说,不算什么。
“你凭什么问我要抚养费!”许秋一巴掌拍在病床上,方靖“嗷”了一嗓子,“妈你干嘛!打到我腿了!”
“憋住吧你,咋不打死你算了。”许秋站起身来。
她拿起那些资料,咬着牙狠狠地撕成碎片,她说:“你休想,别说给钱了,她还得赔偿老子的医疗费,昨天把我打了,她赔偿我的都不够。”
“伯母,您别费心撕了,这些都是复印件。”程予弛面上没有笑,但许秋就是觉得他在嘲笑自己,嘲笑她像个小丑。
病房很安静,许秋不知道不是重症病人为什么还有监测仪器在滴滴响,方愫生病时她从未来过医院,现在看来医院果然是给她带来晦气的地方,撕毁的纸张四处散落,听见程予弛的话,她将手里的碎纸片狠狠丢在了病床上。
她心一横,扭着脖子抬起下巴哼道:“要钱是不可能的,死也不可能。”
“我当然不会为了这点钱就与您伤了和气,毕竟您是方愫的母亲,未来或许我还需要您的帮助,所以我是来解决问题的。”程予弛讲话语调低沉,在病房里显得温和柔软,在许秋听来,只觉得冰冷。
“令郎今日状况,仍旧是当年那伙人,会让他们不惜追到北城来讨债的,想必不是一笔小数字。”他讲话依然是妥帖礼貌的。“但您也知道他爸爸的死因。”
这话叫许秋心里凉了又凉。
“恰好,我就是那个有能力帮你们偿还的人。今天我可以为令郎支付医疗费,让他在这间医院里好好疗伤,我也可以为您安排一个比较舒心的工作。”
“同时,先前的债务,我还可以一笔勾销。”他最后拿出来了一份协议,一份对于许秋来说百利无一害的协议,“前提是,没有我的同意,你们谁也不准再出现在方愫面前,永远。”
-
方愫和一行人玩够了出来,已经接近凌晨了,程予弛又打了一通电话,这一次,方愫听见了。
她看了眼手机,北城夜里风更大,方愫怕电话里的程予弛会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先钻进了衡济非那辆车的副驾里。
确保周边安静了以后,她才接听电话。
“小愫,睡觉了吗?”程予弛的声音又像是连续几日没有睡好似的沙哑。
她没有做好这个时候,这么多人等着她的情况下跟程予弛聊些什么,于是懒着声音说:“准备睡了。”
程予弛隔着车窗,看见了马路对面那一群喝得摇摇晃晃在人行道里喧闹的人群,和一早就钻进黑色大G的方愫,沉默半晌。
“哥哥,没什么事我先睡了,很困。”
程予弛闭了闭眼,他很想质问为什么刚才没有接电话,想听方愫心虚地对他扯谎,自己再拆穿她的谎话,最后她再慌张地四下寻找自己,找到后小跑着过来,到他面前来认错。
但最终只是沉吟半晌后,轻声道:“嗯,晚安。”
他念了很久的那个身影,在挂断电话之后又下了车,冲进人群里,走到衡济非的身侧,衡济非跳到方愫和燕玲的中间,手臂自然地搭在两人肩上,方愫闪了一步挪开了。
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方愫笑得满面灿烂,唇边哈出的白气汇入人群中。
“程哥,不下去吗?”安峰在北城充当着司机,熄火在这路边已经停了很久。
对面的饭店门口又下来了许多人,黑压压得把方愫遮得看不见影,有人用着这里的特色乐器奏了一阵音乐,太嘈杂,程予弛将身侧一个包装盒丢到路边的垃圾桶后回到车里,升起了车窗。
“夜深了,该休息了。”程予弛嗓音已经哑到如同吞了一大口隔壁的沙石,他拍了拍前排安峰的靠背,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安峰才开着车,将人群甩在身后。
之后,方愫没有问他那晚是有什么事情,程予弛也没有继续留在北城,方愫团队的设计方案经过多次开会决议后,决定推翻重新来过,一直持续到开标大会结束,她都忙得没什么心思去想别的事情。
原定程予弛一月一订婚的事也确确实实是没有再传出消息,方愫很刻意地强迫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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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不再去关注,但难免还是从各个社交平台去查,确认没有消息后才放心下来。
只是容城过于安静了。
不光是程予弛,程思华也是,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再给她打过电话,她想问,却仍要憋着一口气。
这次投标会顺利开完以后,方愫问了问燕玲,她表示愿意先待在北城等待开标结果,并完善后续事情之后,方愫独自一人回了容城。
容城没那么冷,她回来只穿了件呢子大衣,周边树木仍是鲜活的绿,没有北城夜里的枯枝白雪那么萧条,但在她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又开始心口发闷了。
程妈妈的病看上去没有好转迹象,曾经很担心程妈妈好得太快,自己会很快离开这个家,但现在,她开始担心程妈妈的病一直不好,她就会一直把自己当做程茵。
其实当程茵也没什么不好的,她刚住进程家的时候,程妈妈就买了一大堆漂亮小裙子给她,将她那个比以前老楼房里的卧室还大的衣帽间装得满满登登,上学后,程予弛常常会亲自接她放学,家中厨房里,也总是有程予弛向张师傅学艺的声音,他们对她都用尽了心思。
只因为她是“程茵”。
如果不是程茵这个身份,她恐怕真要如对安峰所说的那样,自己两条腿带着自己走去福利院里了。
只是“程茵”,不能喜欢程予弛。
离开也只有几个月,容城什么也没有变,方愫独自回来后,没有回家放行李,而是在公寓楼下的小餐馆先去吃了顿小云吞。
时间太晚,店里没几个人,老板娘给方愫端上来盛满的鲜香骨汤后,在邻桌坐了下来。
“小姑娘今天才回来吗?”
方愫用汤匙搅了搅碗里的小云吞,视线看向老板娘,笑着回答:“嗯,先前去北城出差了。”
“噢哟,难怪,去年冬至的时候,你男朋友一大早就来店里买云吞,欸?是你男朋友吧?就那个个子高高的帅帅的,跟你一起来过几次的。”
方愫没来得及回答老板娘又继续说:“他说要冻的生云吞,带去很远的地方,我怕飞机上化了,还用特地冰袋给包起来了,是给你带的吧?”
冬至,方愫想起,那晚衡济非请全公司一起过的,吃了顿北城的饺子,方愫不太能吃习惯,当时还跟燕玲开玩笑,回容城吃一顿小云吞补上。
那晚还参加了一场民族婚礼,被人拉着跳舞,受到了新郎新娘的早日脱单的祝福,也接到了程予弛的一通电话。
她记得那晚上,程予弛什么也没提,只说了句晚安。
补偿给自己的云吞暖过了胃之后,方愫又才提着行李回公寓。
她做好了要打扫收拾很久的准备,归途虽然累,但总是在自己的小窝里,踏实又安心,明天不上班,还可以再睡个懒觉。
开门后一阵叮铃哐啷地把行李箱也塞进屋内,打开了灯,才感觉到屋内温暖得不像是空了很久的样子,夹杂着熟悉香味的暖风扑了一脸。
呆愣的方愫忘记了关门,看见眼前自己那个可可爱爱的小型沙发里,正睡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程予弛。
他感受到刺眼强光,微眯着眼,看向了门口,猝不及防撞进了方愫眼里。
34. 慌乱
大学刚出来实习的时候,方愫提出要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程妈妈只说支持她的想法,程予弛却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后来她真的租好了离实习公司很近,却又离家很远的公寓后,程予弛才意识到她没有开玩笑。
方愫带着程予弛来到自己小小的窝,她走到窗边伸手划了一道扇形,对程予弛说:“我要买材质轻盈的粉色窗帘,我喜欢下雨时开窗,风把窗帘吹成一个泡。”
她又走到客厅中央,四处比划,“我要在这里装一盏花艺造型的落地灯,暖光的,不需要茶几,在这里铺上长绒地毯,最好也是粉色的,这边再放一个小型沙发,要布艺的,看上去温暖柔软,像我家里的那只狗窝。”
“怎么样?哥哥。”
程予弛进来,长腿三两步就将整个房间看完了,他皱眉:“太小了。”
方愫:“我就喜欢这种,有安全感。”
程予弛双手伸直,用手臂丈量,“这么小的位置,摆这么小的沙发?我在这里躺不下。”
“你为什么要在我这里躺?”方愫偏着脑袋问。
-
空调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程予弛动了动身子,他太高,在这个沙发里蜷着太憋屈,方愫好容易回过神来,程予弛才坐起了身子,“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仍旧是那副没睡好的沙哑的声音。
“哥哥,你……怎么睡在这里?”方愫平复一下心情,将房门关好,推着行李进到客厅,声音轻到像是怕吓着自己。
程予弛整了整身上被睡得凌乱的衬衣,抓起外套起身,“这就走。”
他走到门口,窄小的玄关只能容下一人,方愫和行李箱就拦在这里,一动不动。
方愫仰着头,顶灯照射下,程予弛的发丝有些凌乱,几缕头发搭到额前来,显得他垂下来的眸温柔了几分。
因为温度适宜,从程予弛身上还在源源不断散发着温暖的冷霜香气,这个味道方愫形容不出来,像是北城冬天的清晨裹在常青树上的寒霜味道,又像是冰激凌冻到极致时,散发出来的微弱清甜。此时她觉得,这最像一瓶高级香槟撬开木塞后,“啵”地一声从木塞处蹦出来的,混杂着花果味的酒香。
酒味。
方愫此时只能听到程予弛略显沉重和慌乱的呼吸。
快要两个月没有见到程予弛,方愫只感觉在他面前,自己仍旧不能控制心跳。
程予弛站在这里没有讲话,他握着外套的手越绷越紧,这个日日出现在自己手机里和梦里的女孩猝不及防地跳到面前来,他没来得及收拾情绪。
方愫还记得那天,程予弛的回答是:“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躺?”
她红唇微微张了张,程予弛惺忪朦胧的眼半垂着,却直盯着方愫的唇。
“我喝了点酒。”
不知是不是方愫的错觉,她感觉程予弛好像越来越近。
方愫:“啊?”
“我可能是醉了。”
不是错觉,程予弛一手捏住了方愫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另一手掀开了方愫手边的行李箱后,扣在了方愫的后脑勺。
湿热的带着微醺的气息越靠越近,看着程予弛半垂的眸,因顶灯照射投下眼睑的睫毛阴影,俊秀鼻骨下他微微张开的唇,方愫周边的空气仿佛被什么东西抽走了,呼吸不动,她就这样仰着脑袋,闭上了眼。
“啪”
灯灭了。
空调声和厨房的冰箱声都戛然而止,方愫睁开眼,眼前只剩下漆黑和寂静,她才想起自己应该是很久没有交电费了。
程予弛的呼吸就喷洒在她的脸颊,近在咫尺,却又停在了那里,再也没有向前。
“我可能是醉了。”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黑暗是一切邪恶念头滋生的养分,狼人会在夜里伸出尖锐獠牙,魔鬼会在夜里冲出地狱四散人间,方愫会在黑暗中生出熊心豹子胆,她丢掉了手里的一切东西,勾上了程予弛的脖颈。
冬季的月光总是比夏天黯淡,但明天应该是极好的晴天,透过窗前的粉色纱帘,依旧有微弱冷光闯进来。
做坏事的时候方愫不敢闭眼,她要确保自己有可以进行下一步的勇气,她咬上了程予弛的唇。
清醒时的感觉比醉酒后清晰得多,她像是初次尝到了吻的味道,程予弛的唇比她想象中更柔软,更温暖、清甜。
她手中捧着的脸颊正在发烫,程予弛犹豫着,没有挣扎。
方愫冷静开口:“这是你自己送上来的。”
程予弛不止一次后悔,其实在很久以前他们的边界就不清晰,他错过了对方愫的最佳引导时期。
方愫从小不得家人亲近,是以,在得到程家母子俩的关爱时,她反馈自己爱意的方式就是最原始的肢体亲近。
她会在程妈妈从国外带回来一条法国手作大师刺绣的丝巾的时候,带上丝巾,方愫依到程妈妈的怀中,轻嗅着程妈妈身上的香水味,一边说:“我最喜欢程妈妈了。”
她对程予弛也会这样,她从没有吃过菠萝,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以前这些都是弟弟吃的,她后来从程茵的遗物里翻出一颗菠萝味的水果糖,悄悄含进口里尝味道。
程予弛接到张师傅的电话赶回家时,方愫正坐在沙发里大口喘气,他担心是病发,丢了手上的电脑包就背着方愫往医院赶。
确诊是过敏,在急诊室输液缓解了以后,程予弛的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坐在病床边,用消毒湿巾擦着方愫因为发痒而挠红的手臂,方愫一张脸楚楚可怜,眼泪要落未落,把脑袋栽在程予弛手臂上,就这么靠着。
程予弛问她:“吃了什么?”
方愫靠着他手臂悄悄哭,不吭气,还是发痒,但程予弛抓着她的手腕不让她挠,她就把手臂伸到程予弛裤子上,在他那条并不粗糙的西裤上蹭痒,手上攥紧又松开。
程予弛一只手抬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方愫才开口,无声吐出三个字:“菠萝糖。”
她实在难受,非是抱着程予弛的腿在急诊室睡了一觉。
他不允许方愫对学校的男同学这样没有边界,但却纵容着她无限地向自己索取宠爱。
她上学时,体能训练不小心摔倒膝盖蹭破了皮,程予弛来接她放学,看着方愫一瘸一拐地笑着跑出来,跑到哥哥身边,程予弛也没顾着夕阳下陆陆续续出校门的学生,蹲下身去掀开她的裤腿,看着白皙娇嫩的皮肤向外翻着死皮,结了血痂的伤疤触目惊心,程予弛不知道这样娇嫩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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肤被粗砺的塑胶跑道磨破会有多疼,他最后是背着方愫从校门走到车里的。
以前她身体好,最喜欢漫山遍野地跑,爬树下河都不在话下,但做了手术回来,程予弛担心她的病,什么都小心翼翼,因此她自己都感觉自己娇气了不少。
在这之后,就连方愫学骑自行车程予弛都不敢让她一个人,不让她学,最后却又无奈地陪着她学,要摔倒,他都会把方愫拉到自己这边来,摔到他身上,不能让她伤着了,怕她会疼。
方愫是个不易留疤的体质,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一特性被她从内到外地贯彻下来。
就像此时,她那对儿很久以前伤痕累累惯了的膝盖,被程予弛养得娇气,跪坐在长绒地毯上没一会儿,她就觉得不舒服了。
方愫把程予弛按在身下,撑起来坐在了程予弛腿上,揉了揉膝盖,凑近对程予弛说:“程予弛,我再说一遍,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小愫,你真的是胆子肥了。”
两人的力量太悬殊,程予弛几乎没有费力气就将方愫双手反剪至背后,他没有依靠支撑就坐了起来,两人再次距离近到能感受对方的呼吸。
程予弛带着银色腕表的那只手在方愫身后握住她的手腕,右手又来勾起了方愫下巴,将她整张脸暴露在月光下,他哑着声问:“终于忙完了?回来怎么没告诉哥哥?”
“那哥哥有家不回,为什么宿在我这里?”方愫背在身后的手动不了,被程予弛紧握着,她放弃挣扎。
两人距离太近,似是温软低语,程予弛的视线直直盯着方愫张合的唇,说:“我那个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妹妹,在北城和别的男人,成天出去骑摩托,去滑雪,开着我给她买的车,带着别的男人去爬山,去露营。”
“你说,这个妹妹我还要吗?”
方愫后脑勺的皮肤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罐冰凉的碳酸饮料,刺得发麻,程予弛起身,抱起方愫两步跨上了窗台,将她搁在窗台上坐着,背靠着玻璃窗,窗外一株株挪威云杉,还挂着圣诞节装饰后残留的星星点点小灯,从七楼望下去,微弱光芒像方愫小时候见过的小萤火虫。
“冬至那天,你在做什么?”
“我没……”那天白天去滑了雪,回去的时候是和衡济非一起的,晚上程予弛打来电话,她说的是已经睡了,程予弛扣住她的下巴让她仰视自己,方愫说:“我没做什么,加班很累,所以睡很早。”
程予弛冷冷笑了声,现在他面对窗外,迎着月光,方愫看清他脸上的寒意,打了个冷颤,手不自觉向后扶了一下窗台,被压住的纱帘在她背后绷直成一张大网,她听见程予弛又开口:“你骗人时会下意识地让手上有什么动作,掩饰慌乱。”
方愫被他越逼越近,抿着唇将脑袋偏向一边,方愫这才看到窗台角落里,静静卧着一只酷帅的机车全包头盔,像是黑粉色的。
“你平安夜和谁在一起?”近在咫尺的程予弛继续开口,方愫猛地回想起平安夜时,摩托车被调皮小孩不小心划伤了,她送去维修,是衡济非安排的修理厂,衡济非带着她回的公寓。
“圣诞节又是如何度过?”
空调残留的温度越来越少,方愫后背有些发凉。
圣诞节……还是衡济非。
35. 失控(作话含千字小剧场)
平安夜和圣诞节这两天程予弛都在都城开会,程思华也在这里,晚上他们有应酬,持续到很晚,出来时快到凌晨十二点,街上的节日氛围更浓重,热闹欢呼声此起彼伏。
方愫初高中的时候与同学关系处不好,节假日时她更喜欢和程予弛在一起过,她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在家中装点圣诞树,色彩沉重的实木家具被她打扮得喜庆,沙发上摆满了红绿白配色的可爱抱枕,放置着昂贵古董的博古架上,被她摆上了雪人,圣诞老人,小松树之类的摆件。
地面铺上了色彩鲜亮的地毯,让她可以光着脚丫,坐在地上装饰客厅中央放置的圣诞树。
为配合她摆放圣诞树下的礼品盒,程予弛还会给这些盒子里都装上礼物,看方愫在圣诞节当晚一样一样地拆开,看她脸上惊喜的笑。
都城和北城都在下雪,程予弛来了三年前和方愫及她舍友一起来过的小巷。
小巷地偏人少,但也有浓重的节日氛围,整条街道的上空布满灯光,缀着六棱雪花造型,两边都是装点成圣诞风格的小摊,方愫把手揣进程予弛的兜里,从他的黑色呢子大衣里透出来微弱的暖黄|色灯光,是方愫买的几个发着光的星星灯,在程予弛的两个口袋里发光。
她和两个舍友关系很好,这两个姑娘也是个不拘小礼的性子,她们一边嘴上喊着自己是“电灯泡”,一边就喜欢跟着方愫和程予弛一起出来,因为她们一起出来时,大部分的消费都是由程予弛买单。
方愫刚买了一只亮闪闪的发箍戴在脑袋上,那个总背着拍立得的舍友就拍下了一张照片,“好可爱好可爱,愫愫,这个发箍好看。”
“蔡蔡你下次拍之前跟我说一下啊,我都没来得及表情管理。”
蔡蔡就将拍立得出的照片拿过来,掏出荧光笔在照片背后写下——2020.12.25圣诞节的xql,程总的眼睛都长在你身上啦。
照片上,稀稀落落的行人在暖黄的小巷中来往,头顶的灯光已经布满夜空,摊位里伸出来一只手,正给方愫递另一只发箍,摊前的方愫双手还停留在脑袋上,仰着脸,正在问程予弛好不好看。
程予弛垂眸看着,方愫的脸颊泛着自然健康的光泽,笑起来露出几颗白牙,他脸上都是不自觉的温柔深情的笑。
这张照片被程予弛塞进了钱夹,成为那段时光剩余的最后一张照片。
程予弛捏了捏手中的小礼盒,方愫不喜欢戴首饰,所以她的颈项总是白皙光洁,但程予弛还是没忍住给她挑了一条六芒星的项链,以配那张照片上的光滑脖颈。
他停在一棵圣诞树前,身边三三两两的小情侣紧紧黏在一起准备倒计时,他打开手机,想要给方愫打一通视频电话,社交平台有人发来了一张图片。
方愫被燕玲和公司的姑娘们拉出来去逛,她们第一次在北城过圣诞,来的是一家大型商场门前,街上还有圣诞老人装扮的人在散发些不值钱的小礼物,但要求扫码加好友,方愫不知道,收了礼物,又不想加好友,就又把礼物塞回去了。
巨型LED屏上投放数字烟花,像素化的火树银花将整条街道照得亮如白昼,连地面的积雪都在反射冷光,地面的人影都藏在了脚下。
烟花消失,一瞬间的安静之后,背后绽开了真正的烟花,身边的人都在“哇”声叹美。
方愫回头,发现身边的人都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她正要给燕玲打电话时,衡济非突然出现在眼前,他捧了一束玫瑰,方愫脚后跟踩到一根麻筋,从后跟一直麻到了头顶。
“愫愫,”衡济非不知是从哪里跑着来的,还在微微喘着大气,他收起了一贯的笑,发型梳得精致,没有碎发散乱,也没有穿他总是穿的机车皮衣,而是像程予弛的风格,一身淡灰色呢子大衣,望向方愫时,她恍惚的一瞬间,倒抽一口凉气,“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
程予弛把方愫夹在自己和窗子之间,方愫把程予弛夹在自己双腿之间,冷静下来之后,方愫转过脸来,直视着程予弛,“我想起来了,冬至我和衡济非在一起,平安夜我和衡济非在一起,圣诞节我和衡济非在一起,他跟我表白了,现在我是他女朋友,晚上我和他睡在一起。”
“哥哥还有要问的吗?”
“是不是还要问我元旦节呢?除了节庆的其他时间呢?那我都告诉哥哥,我除了上班就是跟衡济非约会,晚上和衡济非睡觉,如果哥哥想知道更多细节,我还能说……”
程予弛吻上方愫的唇。
他乱了,他被方愫气昏了头,程予弛今天是没有应酬的,只是出去和段星辰小酌了一些,现在程思华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可方愫却已经乱了心,她应该是要彻底放下自己了。
“你们玩骨科的就是好啊,就算闹僵了,过年还不是得乖乖回家一起过年?”段星辰阴阳怪气起来直往人心尖捅。
程予弛没有搭理他,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绚烂电子烟花之前,衡济非递给方愫一大捧玫瑰花告白,方愫满眼深情的模样,他好像什么都迟了,即便他知道方愫没有答应衡济非的告白,他也会告诉自己,如果方愫真的转移了视线,便不再去干扰她的正常感情生活。
只是这个人真的不可以是衡济非。
“如果小愫真的跟别人在一起了,你心里不痛吗?”
“你想想,那个先前手被纸划伤了流血了都要你给她贴药,睡不着会往你房间里钻,受了委屈要趴在你背上哭的小女孩,以后这些事情都是找别的男人做了,你心里不痛吗?”
“别说了!”程予弛低低喝道。
方愫被猛的力道撞得向后仰去,脑袋没有撞到玻璃上,撞到了程予弛掌心,他松了松口,“别再说气哥哥的话了。”可他的手却触碰到了方愫皮肤冰凉的腰,凉得让人心疼,他又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好软,好香,像是带了些许酒精的奶味果冻,方愫探手出去主动回应,美妙的感觉像是漂浮云层,脑中都是空白的絮状漂浮物,程予弛的掌心烫在她腰间,舒服到她开始感觉自己身上的某个部位开始发痒,发疼。
如果不是程予弛近乎暴力地啃食,方愫真想沉醉在里面,直到一股铁锈味从口腔里冲上脑门,程予弛才松开了唇,他捏着方愫下颌的手指不可抑制得有些颤抖,“你……”
“对不起,我失控了。”程予弛退后。
口中血是程予弛的,方愫有两颗尖锐虎牙,不知轻重。
温度降得很快,她原先身上穿的和程予弛风格相似的大衣早就被脱在了玄关,她的思绪还没有从云端坠落,程予弛已经去收起了地上的衣服,搭在了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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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架上。
程予弛没有就这样逃走,他坐在了方愫的沙发里,向后靠着,左手那只银色腕表铺在沙发表面,反射着月色的寒光,“我们确实需要好好谈谈了。”
冷意从窗边开始漫延,程予弛掏出手机来,买电,方愫想从窗边下来,不高,但就是因为刚才一直紧绷的神经,现在腿是麻的。
往下一跳,就扑到了地上。
“哎呀”“噗通”一声,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转变,程予弛偏头看见方愫从窗台上掉下来,两步跨到她面前去,把人抱了起来,才好好搁在沙发里。
“痛吗?”程予弛下意识想要去掀开方愫裤腿。
灯亮了,所有电器陆陆续续开始运转,方愫拿过沙发边的空调遥控器打开,吹了吹暖风她才感觉自己的血液开始流转。
方愫盯着程予弛的脸,莞尔道:“你也是这样紧张你前女友的吧?”
“那是误会。”
“我知道。”方愫弯着眉眼,“所以你在做戏给谁看?”
她和程予弛早已经模糊了边界,不会有哪个女孩子能接受会钻哥哥被窝的妹妹,就像她也难以想象和别的男人同睡一铺。
方愫让自己的手钻进了程予弛的大掌里,伸直,扣住,“你是喜欢我的,程予弛。”
“你见过哪对兄妹会像我们俩这样?你在克制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失控?”
“小愫,这不叫喜欢。这只是长期建立起来的心理依赖,是你将我当做哥哥,又在潜意识里认为我们不是兄妹,因此造成的心里错觉。”程予弛已经冷静下来,抽出手,取了外套披在方愫身上,半跪她的身前,认真分析。
沙发很矮,方愫此时平视着程予弛,望进他的眼里,程予弛硬挺的轮廓因柔和光线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大约是程予弛身体里的酒精在挥发,周遭全是他身上那股冷霜香气,霸道地四下弥漫。方愫说:“你在PUA我。”
“我在教你,小愫,一瞬间的心跳加速不叫喜欢,冲动下的生理谷欠望不是喜欢,彻夜聊不完的话题也不是喜欢。”程予弛的声音轻柔温和,像是在冬季咽下一口温暖醇香的可可,只是回味有些许苦涩。
程予弛拢回方愫的手,双手捧着双手,温暖她,包裹她。
-
刚参加完高考那天,容城下了一场持续小半月的雨,方愫披着早晨从程予弛车里顺手捞的外套,从校门出来,看见了马路对面停着的黑色车子。
她往那边去的时候,一个红着脸颊被一群好朋友推搡着到方愫面前的男孩拦下了她,局促的男孩在方愫面前支支吾吾半天,方愫礼貌笑笑,从一边绕开。
方愫高中时期很少能和同学处好关系,面前这人她印象不深,但她能看见不远处与她有过节的几个女孩子眼神不住往她这里瞟。
几个男孩子又转到她面前来,推了一把那个脸红男生,一边叫嚷着“说呀”“再不说没机会了”“你咋关键时刻卡壳呢”
于是那个男孩子鼓起勇气对方愫说:“方愫,我是7班的容意,我喜欢你很久了,请问……”
他顿住了,方愫头顶伸过来一柄黑色雨伞,手上的考试用具被拿走,冰冷的手被攥紧一只温暖大掌里,她偏头去,看见程予弛冷着面容,侧头问她:“怎么耽搁这么久?”
36. 狼藉
方愫朝男生莞尔一笑,“你好。”又转头回答程予弛:“我发挥得还算满意,哥哥。”
男生听见方愫的称呼,松口气一般笑笑,身侧的兄弟们退开了很远,他一人站在绵绵雨里,朝程予弛弯了个大腰,“哥哥您好,我是方愫的同学,为了不影响学习,现在高考结束,我才鼓起勇气,想要跟方愫告白。”
“方愫,从高二开始我就开始喜欢你了,那时候我成绩不好,你又总是年级前三,你很优秀,很耀眼,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所以开始努力学习,争取能和你考同一所大学,实在不行,同一座城市也行,现在就要分离,如果我再不把感情宣之于口,恐怕没有机会了。”
“请问,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吗?”
男生的脸涨成猪肝色,如果不是程予弛在身边,他应该还不至于这么紧张,但是他顾不上这些,今天必须要说了。
方愫先前不是没有同学给她塞过小纸条,她不念旧,但喜欢恶作剧似的,把那些跟她表白的小纸条情书什么的,做成小手账,在程予弛来为她参加家长会时,悄悄放在抽屉里。
每次家长会过后她那些小情书就会不翼而飞,程予弛也没有向她提过什么,今天正好撞上了,她没有像以前一样,第一时间拒绝男生的表白,而是看向身侧的程予弛。
程予弛一手撑伞,握着她手的另一手紧了紧,把方愫拉近了些,对面前淋着雨的可怜男孩说:“很高兴认识你,你是个勇敢的孩子。”
方愫看见对面男孩颔首微微笑着,身侧程予弛又冷冷开口:“不过你年龄还小,大概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喜欢,自我感动并不是喜欢,你喜欢的,只是你追随着她的脚步,不断努力的自己而已,不要被目的性的情绪左右,你也很优秀,只是不适合小愫。”
他说完,就拉着方愫往车的方向走,忽地又顿住,转头看向男孩,补充道:“不过,如果未来你懂得了什么是喜欢,我允许你再尝试追求小愫。”
程予弛很照顾对方的情绪,但方愫的情绪却不好,她此时还不清楚自己不太高兴的原因是什么。
-
“对,我就是不懂,程予弛,我不要你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我就问你,你要是不喜欢我,你为什么吃醋,你为什么听不得我和衡济非的事?”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小愫,我们之间并不是只有这些情情爱爱,并不能够像别人那样干柴烈火顺其自然,我们是兄妹。”
程予弛仍半跪方愫面前,倘若不是酒精作祟,方愫保证程予弛这辈子也不会这样跟他说话,这样近的距离,她看见了程予弛幽深的眸中隐藏着剧烈翻涌的情愫,正被滔天的理智压抑住。
“小愫,你太小了,你还不懂,你并不是喜欢哥哥,只是依赖,是雏鸟情节,不要为此犯下大错,哥哥希望你的感情生活是完美的,我们只能止步于此。”
“刚才是哥哥不对,不该欺负你,”程予弛拇指触在方愫嘴角,擦掉了她唇上的淡痕,血痕,“不求你原谅我,只希望你爱惜自己。”
方愫很难过。
小时候,她被树枝割破手,被镰刀划伤过腿,从树上摔下来,劈翻了指甲,腿被树皮搓伤,干枯坚硬的树皮倒着刺进她的小腿,还常常被蟹钳夹流血,她会哭,因为疼。
但她不难过,因为方愫会把割破她手的小树枝用镰刀狠狠砍断扔到崖下,还会把划伤她腿的镰刀用小锤子锤成波浪形,抓着螃蟹,用它的蟹钳取出刺在小腿里的树皮,又掰断蟹钳,敲烂吃里面的蟹肉。
到程家以后,方愫一次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扭了脚,往后几天,都是程予弛背着她下楼吃饭,楼梯上也铺上了全新的地毯,一直闲置用来储存杂物的电梯间也被收拾出来,找人检修过后,重新启用电梯。
在花圃里,被玫瑰花的刺扎过以后,院子里再也没有见过玫瑰花,即便那是程思华喜欢的,以至于后来,方愫越来越娇气,穿的鞋不舒适有些磨脚了,她都会让程予弛背,还在他背上掉小珍珠,程予弛就哄她,让她在自己背上画大王八。
从前受过伤从来不会告诉妈妈,现在,就连一点点不愉快都想在程予弛面前哭一哭。
但今天她没哭,只是一片茫然。
程予弛提着自己的外套走了,他顺手收拾了方愫进来时不小心乱丢在玄关的一片狼藉,现在安静的屋内只剩下空调风声,和程予弛留下的味道。
-
方愫回到容城以后也并不闲,公司设计部在一月份又招了不少实习生,在做项目的同时还要带带这些实习的师弟妹,顺便用燕玲的资质,给她接了些私活,燕玲在北城也能远程工作。
方愫和她通话,燕玲问:“小方姐,竞标结果下来了,你看公告了吗?”
“没看,中了吗?”
燕玲说:“中了,最近在签合同。”
“嗯,签就行了,以前都是你代签的,我的私章也在你那。”方愫并不意外,中标这件事也不会让她有多惊喜,这时候一个人在办公室,她在电脑上翻着一秒光年的资料,漫不经心地说:“给你接了几个小项目,你在那边简单做一下,赚点外快。”
“谢谢小方姐。”燕玲又有些支吾:“小方姐,衡总他……”
“嗯?”
“没,没什么,我在尽力劝他,放弃纠缠你。”燕玲应该不是要说这个的,不过方愫也懒得去刨根问底了,只回复燕玲:“他没有纠缠我,你一个人在那边保护好自己。”
“对了小方姐,我哥他昨天晚上开车出了车祸,我妈打了好多电话叫我回去,我不想回去,你能帮我悄悄去看看什么情况吗?我妈说挺严重的,但我有点不太相信。”
方愫说:“好,你如果缺钱就告诉我。”
她下班后就去了燕玲说的医院。
方愫来得实在不巧,不巧到什么程度,燕玲的妈妈坐在病房门外大哭,方愫还没出电梯间就听到了,她出去后,若无其事地往她妈妈反方向走,好在他们只顾着拖着医生和护士们,没注意到她。
从某种角度来说,燕玲的妈和许秋有异曲同工的极品,她这时候哭得很惨,方愫眼神余光看见她是坐在地下哭的,她的身边,燕玲的爸一边想把她搀起来,一边口中也在骂骂嚷嚷,面前有护士和医生不停地叫他们小声些,声音太刺耳,方愫费劲好半天才终于听见些只言片语,她们一直在给燕玲打电话。
“这个白眼狼,保险保险不买,电话电话不接,她哥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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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了,现在连人都找不到。”
“都是因为她的破车出故障,她哥要是没了,她就该去偿命!”
方愫转到护士台去问了问情况,才知道是燕鸿自己晚上和朋友喝了酒,回来的时候酒驾,躲交警时自己一脚轰进了绿化带,车身连翻了好几个跟斗,他又没系安全带,才导致重伤的。
她没有叫燕玲家里人看见,冷漠地离开了医院,方愫甚至觉得这都是报应。
许秋后来没有再找过她,衡济非说,那天警察走之前警告过许秋,如果再闹事,就要去喝茶,大概是因此她怕了,少说也能安稳几天。
燕玲远在北城,她不接电话,她的父母也不可能追着去,方愫还庆幸自己把燕玲留在那边,省得回来看这些糟心事,现在觉得心情大好,方愫便回了程家。
一段时间没有回来,院子里原先那些长得郁郁葱葱的遮阴绿植被除掉很多,露出干净明亮的长廊,从门外,已经可以看见围墙后的鱼池和花圃,总算是鲜活了些。
家里的园丁这个点已经下班了,只剩下还在做饭的厨师和一些打扫的工人,看见方愫回来,都热切地过来问方愫出差是否顺利,方愫还拉着昨天拉回公寓的那个行李箱,她将自己的平底鞋脱在玄关后,就穿着白袜子拉着箱子进入客厅,叫厨师和工人都过来一起帮忙。
说是帮忙,他们擦了手过来时,方愫已经把行李箱放在地上打开了,她坐在软和干净的地毯上,从行李箱中取出给他们带的北城特产。
“这些东西太重了,我没带很多,你们尝个新鲜呀,喜欢吃什么,我下次去就多带些。”方愫又叮嘱他们,“北城干燥,所以这些东西耐放,但是在我们这边,一定要尽快吃掉,不然就坏了。”
“程小姐什么都惦记着我们,我们也不能回报什么的。”工人有些客气。
“没什么呀,我们相处这么久,都有感情了嘛,”方愫才问道:“对了,你们知道张师傅怎么走了嘛?我还给他带了风湿药膏,听说是北城那边的偏方,想给他试试呢。”
“老张被程夫人开啦,好像是犯了什么事儿。”有人说。
她身边的人捣了捣她,她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连忙闭嘴。
“啊?厨师能犯什么事儿啊,”方愫笑着:“难道是做的饭菜太辣,把程予弛辣得犯肠胃炎啦?”
“好像说是老张知道了程总和他女朋友的事情,所以被开除的。”
有人还在小声嘀咕,被方愫听见,此时玄关传来声响,拿着方愫带的特产的工人们四下散去,程予弛回来了。
他换了鞋进门,透过一边的博古架空隙中看见了客厅坐着的方愫,有些意外。
程予弛神情冷漠,工人怕他刚听到了些什么,躲得远远的,有的甚至直接从后门退出去了。
鱼缸里的氧气泵嗡嗡响着,水流哗哗啦啦。
“在说什么?”他视线从那些“消失”的工人背影中转移到方愫身上,方愫冲他笑笑,像是没有经历昨夜那一遭,起身去拉程予弛坐下。
她从箱子里取出剩的一些干果特产,剥开果实喂到程予弛嘴里。
她说:“哥哥,从今天开始,一直到年后回北城,我都住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