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罪堵截》 1、难平·一 东文市的夏天总是夹着海风带来的潮气,连着下了两天小雨,直到今天上午才看见太阳。 郑直在市公安局的档案室里和“室长”王大爷喝茶。这位王大爷比他爸还早两年参加工作,一直负责档案管理,明年就该退休了。 “你最近怎么总有闲工夫到我这来。”王大爷拎着他那个可以放在博物院展览的大红暖瓶往茶壶里添热水,“夏天喝热水,多发发汗,舒服。” “我闲着证明咱们东文市治安好。”郑直端起茶碗尝了一口,一阵摇头晃脑之后从嘴里吐出来一节茶叶。 “李富德现在这是有意培养你呀。”王大爷把茶漏在壶里涮了涮然后提了出来,“他就盼着你成器,好接他的班。” “师父这两年身体老有小毛病,我们这一天到晚干起活来飞檐走壁的……”郑直用手指沾了一点茶水在桌子上画圈,叹了口气,“我都明白。” “你心里有数就行,别辜负他。”王大爷看向郑直,心里不由地感叹基因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他总能在郑直的身上看见郑长青的影子,“你今年多大了来着,我记着你属老虎的。” “二十八了。”郑直回答道。 “谈朋友了没有啊?”王大爷问这句话的时候没看郑直,拿茶碗给自己脸挡上了。 “我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着急。” 郑直傻笑了两声心里头却跟让浪打了一样,现在局里上至局长下到收拾卫生的阿姨都知道他师父想亲上加亲收他做女婿。 李富德有个女儿今年二十六岁,和郑直青梅竹马,人长得跟个花似的,现在在东文大学做辅导员。要不是因为有那么一个干侦查出身的老爹,估计追她的人能绕东文市两圈。光局里就有不少人想和李富德结亲家,李富德千挑万选偏偏看中了郑直。 可郑直压根就不喜欢女的。 当然,他也不觉得自己喜欢男的,在他人生的二十八年里他只搞过一段没有结局的网恋。从那以后,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只爱世界和平,立誓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他的刑侦事业上。 “要我说就先相处下,日久生情听说过没有啊,想当年我和你大妈也是……”王大爷用手指头敲桌子,茶碗里的水震得跳起来。 “停!我亲爱的王大爷。”郑直给王大爷倒茶,“我和李依婷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要是能生早生了,别人来劝我没法说,我现在就你这一片清静地儿了,放过我吧。” “这不是那天李富德找我了,我就顺嘴一说,你就随便一听,那么多人的你都听了,不差我这一句。”王大爷叹了口气,“但是话说回来,这个事你上点心,老大不小了也该有个家了。” “好啊,我都明白。”郑直起身从裤兜里掏出来一盒软中华扔在桌子上,“我得回办公室了,最近上面说要重点检查我这种上班溜出来喝茶水行为。” 王大爷把烟扔进桌子底下的抽屉里,看着郑直的背影低估了一声“小兔崽子”。 郑直绕道去天台抽根烟。 自从前年他妈也走了,这根烟就再没放下。不过他抽的不多,忙的时候一天两根,不忙的时候最多一根,算是他对自己寂寞的一种消解。 现在的他真算得上孤家寡人,前段时间还考虑养只狗陪陪自己,但后来想想这个工作性质,忙起来也没时间遛,他怕狗和他一样寂寞。 郑直抽完烟就回了办公室,他的桌子在窗边,现在正是日头足的时候,他把窗帘掩上一半,坐在办公桌前看今天的东文日报。 这几年网络越来越发达,城东头出了事,十分钟后就会在整个东文市传开,东文日报这种老牌纸媒的用处大减,办公室里的报纸除了给他看以外最大的用处就是在大扫除的时候擦玻璃。 “郑哥又在看报纸呢,今天都写了啥啊?”徐望绕道郑直背后,眼睛扫在报纸上的彩色板块,“哎呦,今天东鸣广场开业啊!” 郑直这才看见他放在桌子上的那一张报纸上对东鸣广场的宣传,这种娱乐新闻他向来直接略过。 “东鸣那个董事长不就是咱们东文人嘛,这东鸣广场开了那么多家,可算是想起来东文了。”徐望指着报纸上陈鸣的照片,“听说和广场一起开业的还有东鸣的子公司,这不明摆着是老子为儿子铺路呢。” “我怎么记得他没有孩子,之前不是还大张旗鼓的说死了以后要把遗产都捐了吗?”郑直回头看向徐望,发现他应该是午睡刚醒,脑袋上的呆毛顺着电风扇吹出来的风左摇右摆。 “孩子一直都有,但人家不肯认他啊。”徐望扯了旁边的办公椅到郑直旁边坐下,“昨天我回家听我哥讲的,他儿子是他和前妻生的,从小就是他前妻自己养,估计都没见过几面,后来估计是他岁数大了良心发现了吧,但求了好几次人家也不搭理他,结果去年不知道咋了,突然就认他这个爹了。” “我以为你哥只关心你们家的公司,他啥时候还八卦这个。”郑直把报纸放下,在浏览器里搜索陈鸣儿子的相关新闻。 “我哥当然是为了更好的关心公司,现在东鸣来咱们这儿开了子公司,那是把资源和钱都带来了,我哥前天就被我爹拉着去和陈鸣吃饭了。”徐望伸手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还是我当初有远见考警校,不然我也得被我爹逼着去和一帮老头吃饭,你都不知道有多烦躁,我哥每次回来那个嘴角笑的比哭都难看。” 郑直看着显示屏,发现全网对陈鸣这个儿子没有什么报道,大多数只是随便写写,然后把篇幅用来赞美陈鸣这位慈善企业家。 “够神秘的。”郑直舔了舔嘴唇,“连个照片都没有。” “过两天就有了,你得相信网友吃瓜的水平,不出一礼拜,连他幼儿园同学都得出来爆料他小时候尿床的事。”徐望说。 郑直抬头扫描了一圈办公室,总感觉缺点什么,他拿起桌子上的一罐咖啡递给徐望,说:“明明哪去了?我就觉着今天下午这办公室怎么这么清静。” 徐望把易拉罐环丢进垃圾桶,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她被拉去整理卷宗了,咱们今年不是上了案卷联网系统嘛,她电脑玩得溜,咱们最近也闲,就被楼下暂时收编了。” “靠,本来组里就阴阳失调,现在唯一的独苗苗也被楼下抢走了。”郑直上下打量了一下徐望,“你要是真看好了可赶紧追,我上周还看见楼下小周给她送花呢。” “小周?哪个小周?”徐望把咖啡罐往桌子上一磕,“就楼下搞技术哪个?妈的他今天还上来喊人呢,他故意的吧。” 郑直揉了揉桌子:“小伙子自己不主动别怪别人使劲儿啊。” 徐望刚想反驳,郑直的手机就响了,《黑猫警长》的铃声窜到办公室的各个角落。 郑直直接摁了扬声器,听筒里沉稳的女声像是一颗闷雷,在两人耳边炸开。 “石门水库发现了了一具女尸。” 徐望开车,郑直在副驾驶给李富德打电话。 李富德前两天去环宁市开会了,电话拨了两次都没接,郑直开始给他发语音。 石门水库是东文市的第一大水库,离市区不过七公里,紧邻国家森林公园,因为依靠石门山得名,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这几年有好几个开发商在争附近的地,徐望家的万盛集团也在其中。 郑直到现场的时候看见水库台阶上围了几个人,有两名警察在警戒线外拦着,一个小女孩在一位女士怀里不停的哭。 徐望把车停在道边,两个人下车朝边上的警察走过去,郑直看他很眼熟,好像在市里交流学习的时候见过。 “你好。”郑直亮出他的警官证,“我是东文市公安局重案组郑直。” “郑警官好久不见,我是石门分局的赵春生,上次在市里学习的时候咱们还加过微信。”赵春生和郑直握手,顺便和徐望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一提起加微信,郑直马上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在朋友圈一天发三条反诈文章的“反诈王子”。 “记得记得,这是市局的徐望。”郑直回头发现刘法医已经站在了他身后,“这是我们局刘法医。” “尸体现在在岸边,小孙。”赵春生冲着警戒线内喊了一嗓子,一名剃了寸头的年轻警察跑了过来,“带着刘法医去看下尸体情况。” 郑直朝徐望使眼色,让他和刘法医一起去看看现场。 赵春生揽着郑直的肩膀,从兜里掏出来一根烟,把烟盒对着郑直晃了一下,“来一根吗。” “不了。”郑直摆摆手。 “那我来一根你别介意,太他妈吓人了。”赵春生把烟点燃,猛吸了一口,“这水库每年都能淹死几个,本来不是啥大事,今天有人报案,我以为还和往常一样,结果过来一看......” 郑直听了这话对尸体的惨状做了一个心理准备,他之前也好奇,东文一个临海城市,一到夏天还拦不住人来水库玩。 “这人一看就是叫人折磨死然后扔水里的。”赵春生仿佛想到什么,烟也不抽了,把烟头摁在墙壁上,“情况我简单和你讲讲,下午有人报案说在水库里发现尸体,我们就来了,来的时候那个尸体还在水上飘着没靠岸呢,我们局俩小伙子给拽上来的,报案的人说下午日头太大水面反光一开始没看见,后来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个人。” 郑直抬头看了下徐望,发现他在给刘法医打下手,心里感叹这小子心理素质是真好,当年市局招他进来就是看中这点。 “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吗?”郑直打开了手机里的录音功能。 “真是啥也没有,你也知道,这片方圆五里地都是树,除了来玩的附近都见不着人,这两天是工作日,天还下雨,来的人就更少了。”赵春生指着石门山,“那个山因为去年隔壁市山火就给封了,人现在都去旁边的森林公园玩。” 郑直把尸体发现的地点发给宋明明,让她先排查下附近四十八小时的监控录像。 “辛苦赵哥。”郑直拍了拍赵春生的肩膀,“我先过去看看现场,有问题再联系你。” 赵春生点头笑了下,估计是还没缓过来,笑得看起来有些苦涩。 尽管有了心里建设,郑直在看到尸体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皱眉头。 尸体被水泡的发白,身上穿了一件长款的t恤,下身两条腿直愣愣的摆着。但凡是漏出来的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痕,腿上的伤口更是像一坨纠缠不清的线,左脚的脚趾还缺了两个。 徐望站了起来,刚才蹲的有点久,阳光晃得他有点发晕。 “现场基本上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这次又是三无案件。”徐望把手搭在郑直的肩膀上,“无线索,无证据,无思路。” 2、难平·二 早上七点半,距离尸体发现已经过了17个小时。 整个重案组围坐在办公室的白板前看刘法医加班加点做出来的验尸报告,大家的表情都很凝重,报告上的每一个字都昭示着这个女人在生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鉴定报告显示死者死于溺水,但胸骨和腿骨均有多出断裂,内脏也有破裂的情况,法医推断死者有从高处坠下的可能。并且刘法医在尸检过程中发现死者生前被注射过大量的毒品。 死者生前究竟经历了什么?是自己从高处坠下还是被人抛下?是谁给她注射了毒品?死者究竟是谁? 无数个问题在这间办公室徘徊,李富德坐在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现在当务之急是确认死者的身份。” 从昨天开始宋明明就在排查最近三天水库周围的监控录像以及最近是否有关于成年女性失踪的报案,刘法医提取了死者的dna与东文市的dna库进行比对,但并没有什么收获。不过郑直从刘法医那里拿到了一节从死者胃里发现的红色丝带,这是他们目前识别尸体身份的又一方向。 “我查了近五年本市和周边地区失踪人口信息,发现没有人和死者吻合。”宋明明抱着电脑,把屏幕投在幕布上,“水库附近的监控只能拍到马路,冲向石门山的只有一个摄像头,但是距离太远,再加上这两天天气情况比较差,目前来说一无所获。” “山上的摄像头呢?昨天出警的时候我听现场的人说为了防山火所以封山了,那么山上应该也有一些摄像头吧。”郑直手机攥着一支笔,笔尖不停的有规律的点着桌面。 “瞭望台、卫星和雷达是森林火灾的主要监测方法。石门山上的几个摄像头是之前为了拍上山车辆的,但是因为型号太老,也没人清理,好多都被树叶糊住,并没有参考价值。” 李富德听完这些话身体忍不住向后倒,他揉着太阳穴,转头看向徐望和宋明明,“那节丝带大家有什么看法。” “我还是倾向于丝带的指向和行业相关,死者从事的工作可能要接触丝带。”宋明明在购物网站搜索丝带字样,“这种丝带就是那种礼品包装用的,淘宝上十块钱能买五米。” “尸检报告显示尸体上有很多陈旧伤痕,并且这些伤是不断叠加的,死者生前可能长期遭受虐待,我同意这个丝带是她生活中能接触到的东西……”徐望话说了一半被郑直打断。 “我倾向于这节丝带是死者的身份指向,一定是有特殊意思死者才会选择吞下它。”郑直双手交叉,胳膊肘立在桌子上,“我的想法是排查东文市的娱乐产业。” “娱乐产业?”李富德把身体探出来,“你怀疑……” “我昨天去王大爷那找了找思路,之前东文市乃至全国不是没有类似的案件,现在我们就有这么一份报告和一节丝带,对案件侦破来说就是一张白纸,我觉得这个思路可以用。正好楼下禁毒大队最近不是搞禁毒宣传月,回头让咱们的人和他们一起去,说不定能摸出点东西。”郑直拿起桌子上的激光笔,身体转向另一侧,那面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东文市地图。 “我的思路是从大的开始查,顺便走访城区中心的群租房和老旧小区,如果大家有从事相关工作的线人也可以去打听一下。”郑直用激光笔在地图上扫着,“金沙区的这个位置有礼物,世友两家高端会所,其中礼物是应该是东文市最大的一家,他之前隶属于东鸣集团,但是一年前被转手卖了,现在的老板叫吴三。” “东鸣集团?”徐望说,“我一直以为东鸣广场是他们在东文的第一个项目。” “说到会所你应该很熟,你那些富二代朋友平时不去吗?”郑直回头向徐望。 “自从我干了这行谁敢拉我出去玩啊,万一他们真要是干点什么也不敢当着我的面啊。”徐望把手机掏出来,“不过我记得我有一发小上个月刚在那过生日,好像找了挺多人的一起玩,还发了大合照。” 徐望在列表里搜索一个备注小胖的人,点开他的朋友圈,果然在上个月二十号有一张好几十人的大合影,看背景应该是在某家会所里。 “我靠。”徐望把手机放到宋明明眼前,让她把照片投在屏幕上,“你们看中间那男的左边搂着的那个女的手上是不是也有丝带。” “这不就是瞌睡了马上有枕头。”宋明明把照片放大,发现好几个人手腕上都系了丝带,有男有女,而且颜色也不一样,“这有金色、粉色、绿色也没红的啊。” “照片上没有不代表店里面没有。”郑直不愿意放过这点线索,“我们先去排查一些群租房,今天晚上咱们去礼物摸底。” “就按照郑直说的办吧。”李富德双手交叉放在肚子前,两个大拇指不停地转,这是他思考时的惯用动作。 东文市这两年经济发展比较好,借了环宁市的光和优越的地理位置,外贸公司都在这生根,城中心的地价水涨船高,有的地方等到开发商瞄准时已经拆不起了。现在这片地方变成了城中村,在一堆高楼大厦中间格格不入,因为房屋老旧设施也不行了,原房主很少在这住,基本上都租出去给一些来这打工的,大家都知道这里乱得很。 郑直有位线人叫徐梦迪,认识她的人都喊她lisa姐。 lisa姐是南方人,早年被人骗来东文市打工——在ktv里做陪玩,后来攒了点钱就在金沙区开了一家理发店。郑直去过一次,在那里理一次头发赶上他半个月的工资,但lisa姐之前帮了他不少忙,为了照顾她生意,郑直直接把店里的名片塞给徐望,这高端的装修正好配他那些人傻钱多的朋友。 这次徐望去找lisa姐,郑直和宋明明到城中村打听下失踪人口。徐望本来不太乐意,结果郑直说他那个气质实在是不亲民,看起来就是能承包鱼塘的主,那片租客虽然穷,但人不傻,他去走一圈说不定一无所获。 徐望换了身衣服大摇大摆进了lisa姐的店,前台小姑娘一眼就认出他,招呼他上楼上vip室。 “lisa姐一会儿就到,您先吃点水果。”前台小姑娘从冰箱里拿出一个果盘和两瓶依云水,“望哥您稍等。” 徐望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玩手机,对着果盘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郑直,郑直给他回了一句不拿人民一针一线。 徐望摁下语音键,嘴里还嚼着一颗葡萄,“我一年在她这办十万的卡,这点水果就是那里面的一粒沙。” “小徐总来啦。”lisa姐人还没进屋,声音先飘了过来,徐望每次来这找她总有种看见王熙凤的感觉。 “lisa姐最近生意不错啊,我看楼下都快坐满了。” lisa姐在徐望对面坐下,多少年都过去了,她还是喜欢穿包臀短裙低胸装,徐望每次看她都有点脸红,他一直好奇郑直到底是从哪把徐梦迪找出来的。 “托您的福,阿姨上周还带了姐妹来,我这账上又进钱了。”徐梦迪拨弄自己的刘海,眼里流出一些笑意。 “今天找你来打听点事。”徐望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上面是小胖那张在礼物拍摄的照片。 “你们这是把我当编外人员了。”徐梦迪看了眼照片,声音压低了些,“哎呦,这不是礼物吗?他家出事儿啦。” “照片里有认识人啊?”徐望继续吃葡萄,他决定今晚回家也把晴王放冷藏里,真好吃。 “没有,我早金盆洗手了,和我一般大的这地儿不能要。”徐梦迪把照片放大指了指一个女生手上的丝带,“我认识这个,全东文就他们家人手上绑丝带。” 徐望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精神了,摘了一颗葡萄递给徐梦迪,“这丝带有什么意思吗?我看这男的女的都带,颜色还不一样。” 徐梦迪接过葡萄在手里攥着,“这个金色粉色就是小女孩带的,绿色蓝色就是男的带的,粉色和蓝色就是只陪玩的意思。” “那金色绿色呢?”徐望盯着徐梦迪的眼睛。 “就是可以带走。”徐梦迪说话留了余地,她和徐望都心知肚明这个带走是什么意思,但万一有一天东窗事发,吴三的人要是查到她这,她就不用在东文混了,回老家伺候她那个吸血的弟弟吧。 “明白。”徐望想到那节红色丝带,“除了这几个颜色还有别的吗?” “没了吧,反正我朋友圈见过的就这四个色,有几个大哥来洗头的时候和我讲的,人家开会所的又不是搞分类的,整那么多颜色干嘛啊。” 徐望点了点头把手机拿回来,他看着照片上的女人们,脑子里全是昨天看到尸体的画面,他感觉现在得到的信息已经高度吻合了,只差临门一脚。 “这里会提供那种服务吗?”徐望再次看向徐梦迪,他脑子里一闪而过早晨开会时说的尸体的伤口是累积而来,他想到昨天看到死者的小腿,那种伤痕很像是鞭子抽出来的。 “哪种?”徐梦迪看着徐望坚定的眼神有点发懵,心里想人都带走了还要什么服务,今天徐望来她这打听这些事不会是纨绔属性觉醒要犯错误吧,她决定一会儿徐望走了给郑直通风报信。 “就是……有点变态那种,你以前见没见过那种客人。”徐望深吸了一口气,“就是打人才能让他有快感的那种。” 3、难平·三 郑直把车停在了距离城中村八百米的一个大厦的停车场里,这种暗访的活他再熟悉不过,找一个接地气的身份会让工作开展的更容易些。 他从后座拿出一个非常老旧的灰色皮包,边角处已经漏出里面的布,包底还沾着一些黄泥点,郑直从里面掏出来一部手机,外观和现在流行的全面屏轻薄款完全相反,宋明明甚至在手机旁边看到了可拆的触控笔。 “郑哥,这老古董你是从哪捡来的?”宋明明看着郑直用自己的手机往这块“砖头”上传东西。 “跳蚤市场收的,就在黄浦路立交桥下面,下次带你去玩。”郑直转头看着宋明明,“你去后备箱把里面的那双鞋拿来。” 宋明明下车绕到后备箱前抬腿扫了下后备箱的底部,随着后备箱门缓缓打开,宋明明吞了下口水,她把眼睛闭上又睁开,企图刷新大脑接收到的画面。 后备箱里面摆了一个黑色的大收纳箱,四周还堆着一些……如果非要让宋明明形容她看到了什么,她只能说那是公安局向左500米的废品站之郑直的车后备箱分站。 “郑哥……你这个鞋具体在哪个方向啊?”宋明明趴在驾驶座这边的窗户上,“您要不然自己下来找找?” 郑直把那块“大砖头”塞进皮包递给宋明明,两个人站在后备箱前,郑直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从黑色收纳箱后面拽出来一个蛇皮编织袋,然后从编织袋里拿出来一个黑色塑料袋,最后从黑色塑料袋里掏出了一双黑色的老北京棉布鞋,脚后跟的地方已经被踩塌了,宋明明在心里把这双鞋的种类划分成凉拖。 “多好找啊,下次认真点。”郑直把鞋扔到地上,把自己的鞋袜脱下来,两只脚踩了进去。 “一会儿少说话,多记。”郑直把包从宋明明手里拿过来夹在腋下,把手插在头发里抓了抓,又在嘴唇上抹了一把,心里想着失算了,早知道最近少喝点水。 两个人徒步走进城中村,郑直低着头和宋明明说话,“一会看见有打扑克的我们就上去问问。” 宋明明点头,她把录音笔揣在屁股兜里准备随时使用,“郑哥,你刚才往手机里传什么啊?” 郑直把那个破手机掏出来,打开相册有一个女孩在大槐树旁边拍的照片,“我让技术科帮我还原了死者的样貌,做了张图。” “这照片挺像那么回事。”宋明明把大拇指扣在牛仔裤兜里,“这张图在库里比对身份证信息也没有收获吗?” “没有。”郑直把手机扔回破包里,“可能是死者整过容,或者压根没有身份证件。” 两个人在小巷子里走着,宋明明看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路,脑子里在描绘这个地方的地图。 “王炸,哈哈老子赢了,拿钱拿钱。” 郑直和宋明明听到声音,朝一个路口拐了过去,发现这片城区里有一个小广场,上面支了很多杆,杆子上晾满了衣服。一个用纸壳箱子搭建的简易棋牌桌放在小广场的中心,除了打牌的三个人,旁边还站了两个中年男人,其中一个人的脑袋上还戴着黄头盔。 郑直拉着宋明明就走了过去,两个人也不主动搭话,就站在那个黄头盔大哥旁边看牌。 “你们找谁啊?”正在打牌的男人抬头,他嘴里吊着烟,说话鼻音很重。 “俺想和几位大哥打听个事。”郑直在他的普通话里参杂了一些地方口音,这是之前和一个老刑警学的,他觉得这样听起来亲切。 “说。”打牌的男人嘴里嘟囔了一声,粗糙的手指碾过手里的纸牌,“对儿十。” “几位大哥见没见过一个小姑娘,长得也就比她高点。”郑直抓过身边的宋明明,“然后挺白净的,双眼皮。” “你这小伙子真有意思,就照你这个形容我上大街上能给你指一百个。”带黄头盔的大哥笑了,“有照片没有?” 郑直从兜里掏出那个老式手机,把技术员做的图给大哥看,“这照片都好几年了。” 大哥拿着手机给旁边的人看了一眼,那个人摇了摇头,郑直用手搓了下衣服侧边,“大哥您费心仔细看看,这是俺媳妇儿她姐,从家走了好些年了,今年过年有人回村说在这见过她,俺们这才找过来。” 宋明明在旁边直点头,黄头盔大哥在照片和她的脸上来回扫,“这姐俩长得不像啊。” “不是一个爹,俺丈母娘想这个闺女想了好些年了。”郑直从皮包里掏出一盒红塔山,弹出来一根朝两人晃了一下,黄头盔大哥抽出来一支,旁边的就摆了摆手。 “文哥,你看你见过这姑娘没?”黄头盔大哥把手机放在那张棋牌桌上,打牌的三个人都凑过来看。 “看着是有点眼熟,但是你要真说她是谁我还真想不起来,要不你们上楼去问问丽姐,就那栋楼,看见没楼梯旁边那个挂红内裤的屋。”男人说到“内裤”的时候声调有些上扬,脸上露出猥琐的笑。 郑直拽着宋明明向几个人道谢,两个人转身朝刚才文哥指着的房间走过去,到了门口,郑直听到了里面“春意盎然”的声音。 宋明明把要去敲门的手收了回来,郑直揽着她的肩膀转过身去,在这条走廊上刚好能围观楼下的牌局。 大概过了十分钟,房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黝黑的男人,他的手还拎着裤子,嘴里不干不净的,抬头看见门口杵着俩人,还朝地板上吐了口痰。 宋明明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她的鞋底在地面上来回摩擦,以消解心中的厌恶。 丽姐穿了一件玫粉色的丝绸吊带睡裙,头发枯黄,像个鸡窝似的盘在头上。她左手夹了一根细烟,凑近了能闻到一股蓝莓味,半个身子靠在门框上,两只腿交叉着,脚上穿了一双带大玫瑰的厚底人字拖。 她把烟吐出来,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嘴角一勾,用下巴指了指郑直,“俩人一起要加钱。” 宋明明发誓,如果不是因为受过良好的训练,此时她的眼珠子一定夺框而出,她看向眼前这个女人,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们不是……” “俺们想打听点事儿,楼下文哥让俺们上来找你。”郑直把手机攥在手里,脸上漏出了略显憨厚的笑容。 “说吧。”丽姐把烟灰朝地上弹了弹。 “您在这见没见过这个小姑娘。”郑直把手机举到丽姐眼前,丽姐就看了一眼就把脑袋别过去了。 “真他妈晦气。”丽姐把烟头扔了,用脚狠狠的踩上去。 郑直一听这话觉得有戏,忙从兜里掏出来两张红票子塞到丽姐的手里,“俺丈母娘岁数大了,就想见见这个闺女,您行个方便告诉俺们吧。” 丽姐把两张钞票卷了起来,“我劝你们别找了,就当人死了吧。” 说完她就要关门,郑直早她一步拉住了房门,“俺们去年才听了消息找来的,老太太没几年了,就想见见这闺女。” 丽姐使劲拽了一下,但是她拗不过眼前这个男人,只能用白眼招呼他,“你们去市里那几个大点的会所找找吧,以这小姑娘的手段应该早就混进去了,当年和老娘抢人,这辈子都别让我看见她。” 话一说完,丽姐把门从郑直的手里抢回来,关门的时候使了很大劲,旁边的玻璃窗都跟着一晃。 下楼梯的时候宋明明问郑直,“郑哥,这个事咱管吗?” 郑直没回话只留下了一声叹息,他心里头明白,今天把这个地方抄了,明天丽姐也能在别的地方做窝。 他们回到大厦的地下车库,郑直把鞋又换了回来,“今天下午通知片警整顿下吧。” 徐望这边和徐梦迪大眼瞪小眼,徐梦迪吞了吞口水来了一句:“你不会……” “靠,没有!”徐望被徐梦迪看得脸都红了,“我很正直的,就是问问。” “肯定有啊,但这种我没接触过,我们那个时候不兴这一套,能干这个都偷偷摸摸的。”徐梦迪开了桌子上的一瓶水喝了两口,“给你们提个醒,那个吴三可不是什么好人,遇上他你们多小心。” “我们是干什么的?还得小心他。”徐望的声音不自禁地大了起来,他从小看黑猫警长长大,哪里有怕一只耳的道理。 “不是,这个吴三鬼着呢!当年礼物在东文已经是这个了。”徐梦迪竖起大拇指,“陈鸣的盘子他都敢夺,那陈鸣是谁啊,你们家干这个的应该知道,这个吴三可不仅仅是有点钱那么简单。” 徐望还想继续往下问,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郑直在电话那头喊他下楼一起回局里。 徐梦迪也没留人,前台小妹倒是追出来给了徐望一个大袋子,告诉他里面是lisa姐给大家带的葡萄,让他们回去吃。 三个人在车里交流了下各自的调查情况,徐望提出要先查一查吴三,一方面是为了今晚去礼物做准备,另一方面他也好奇吴三究竟用了什么筹码从陈鸣手里拿东西。 晚上八点,东文市的夜生活正式开场了,金沙区的街道上时而能听到跑车轰鸣的声音。徐望开了一辆红色的保时捷911,这是他下午回家精心挑的,这辆车买回来基本没怎么露过面,他哥觉得不实用,一直放在车库里落灰。 郑直带了一副墨镜,下午两个人又去了徐梦迪的店里,为了今晚更贴近富二代的形象,店里的设计总监给他做了一个大背头,他现在坐在跑车里感觉风打得脑门疼。 “每天在局里上班时常忘记我也是个有钱人。”徐望摸着方向盘好像公园老大爷在练太极,“就我那个小马自达是真不行,开着没劲儿。” “你上班走路也就二十分钟,我看你连马自达也别开了,环保。”郑直把胳膊肘搭在车门上,看着街道两旁灯火辉煌,决定这段时间忙完了骑着他那个自行车也来感受下东文市的夜晚。 两个人之前都没来过礼物,开到门口才发现这果然是东文市会所里的top,门口停满了跑车。徐望在前一个路口就把口罩和墨镜都戴上了,他虽然平时不来,但是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万一要是被发现了,又得惹麻烦。 徐望把车钥匙递给门童,和郑直前后走了进去,刚一进门郑直就开始在心里骂这些富二代太过奢靡,整个室内金碧辉煌,大厅中央放了一个仿制的特莱维喷泉,喷泉上方做了一个拱顶,上面点缀着一些描绘希腊神话的画,郑直没什么艺术细胞,一个也叫不上来。 一位身穿正装带着耳麦的年轻男人迎了上来,对着郑直露出了标准的八颗大牙,“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郑直把手揣在裤兜里,眼睛也没看男人,这是他个人对这里的目标客户的理解。 “那是否有邀请函呢?”男人依旧微笑着看向郑直。 “老子来找乐子,要什么邀请函。”郑直转过头看着全副武装的徐望,嘴唇不自然的撅了一下,徐望也懵了,他来之前也忘了问问,谁知道这个破地方还有这么多毛病。 “不好意思,本店只接受预约或者受邀来店,希望您见谅。”青年人伸出一只手摆出了邀请的动作,只是这个方向是冲着门外。 徐望搭上郑直的肩膀,“关哥不就是想找乐子嘛,东文这样地方多了去了。” 郑直去年调查一个案子的时候为了隐藏身份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叫关青,组里的人都知道,不方便的时候就喊他这个名字。 他俩刚转身准备离开,就看见门口有两个人进来,郑直看到右边那个人的时候有点惊讶,他开始庆幸自己下午去抓了头发,还戴了墨镜。 他刚要抬腿往外走,右边那个男人就站到他眼前来,向他伸出了右手,“这不是关哥吗?好久不见啊。” 4、难平·四 “好久不见。”郑直递上自己的右手。 男人在郑直的中指骨节上狠狠地捏了一下才松手,郑直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指印。 男人看向徐望,“我叫勾陈一,是关哥的老朋友了。”他故意把老字拖了两个音节。 “这位是我朋友,杨川。”勾陈一把手放在了左边穿花衬衫的男人身前。 徐望没有握手的意思,只是把一只手举起来晃了一下,“michael。” “关哥还是喜欢和小男孩交朋友啊。”勾陈一想透过墨镜观察郑直的眼神,但回应他的只有看不透的一片黑。 郑直搂过徐望的肩膀,他不想和勾陈一有过多交流,只要看到这张写满无辜的脸他就能想起当年站在那棵秃树后面的气愤和窘迫。 郑直十六岁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更喜欢男人。当青春期的男孩子围在一起观摩爱情动作片时,其他人都在为了女主角火辣的身材血脉喷张时,他也喷张了,不过是在镜头对准男主后背的时候。 好在这件事对郑直没什么影响,他从小对任何事的接受度都很高,虽然他从没接触过喜欢同性的人,但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喜欢男人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况且那个时候他励志考公安大学,压根没时间深究自己的性取向,就算是喜欢一头猪,他也不在乎。 直到六年后大学毕业,郑直才开始正视自己的情感需求,他在当时极富盛名的同志论坛上注册了名叫“关青”的账号用来寻找心仪的同类。后来在那上面认识了勾陈一,没有任何感情经历的他在对方的甜蜜攻击下迅速上头,展开了一场为期三个月的网恋。 那个时候郑直刚进市局,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可就算这样,他还是会在晚上抽出时间给对方讲睡前故事。有几次他加班不方便,趁着去上厕所的时间也要讲。 勾陈一经常和他说自己家庭的不幸,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没人要的可怜虫,仿佛郑直就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光。这极大的满足了郑直作为一名正在求偶的雄性的虚荣心,那段时间他总是春光满面,只要拿起手机牙就不自觉的漏出来,李富德让他转行去给黑人牙膏拍广告,别在局里碍眼。 小情侣约定等勾陈一放寒假就见面,为此郑直一有空就跑健身房,准备到时候在小孩面前一展雄风。他连以后把人接到东文的事情都想好了,每天盘算勾陈一还有多久毕业,他挣的钱能不能买的起市局旁边的小公寓,到时候一定给这个小可怜一个家。 爱情里的惊喜有五成的概率会变成惊吓。寒假前一天,郑直提前到了勾陈一的城市,亲眼看见他的小白菜在跑车上和美女接吻,而且还不止一个。 郑直心里所有的粉红泡泡在那一刻集体爆炸,他整个人就好像看见了美杜莎,躲在一棵树后面石化。最终和很多偶像剧里的苦情女主一样,他把偷拍照片发给了勾陈一,并在回家的车上拉黑了一切联系方式。 郑直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勾陈一,更想不到这个人这么不要脸居然还敢讽刺他。 他现在想回到五年前抽自己两巴掌。 “别走啊,关哥不是想找乐子吗?张经理……”勾陈一转头看向那名带耳麦的年轻男人,“我可以带关先生进去吗?” “当然可以,陈总。”男人的笑在郑直眼里充满了献媚的成分,他对此并不意外,勾陈一这种花花公子必定是这里的大客户。 郑直觉得私人恩怨可以先放一放,现在的任务就是混进去,当然如果一会儿也能恶心一下勾陈一那就是锦上添花。 四个人在张经理的带领下穿过长廊,一路上不停有人朝他们鞠躬,有几位的手腕绑了丝带,但都不是红色的。 郑直用手勾勾徐望的掌心,示意他留意身边路过的人,徐望收到信号身体向郑直这边靠,左手牵起郑直的手,用大拇指在他手背上花了几个符号,这是他们几个定的密码,在不方便说话的时候传递信息。 突然他觉得自己被拽了一下,勾陈一很自然的用胳膊把郑直拐到他身边。杨川识相的往前走,把郑直和徐望两个人隔开。 勾陈一把下巴放在郑直的肩膀上,嘴靠近郑直的耳朵,“关哥见到我好像不惊喜啊!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来东文?” 郑直觉得耳朵发痒,脖子不自禁地抖了一下,他转过头通过墨镜看到一双无辜的眼睛,“不好奇。” 勾陈一特意放慢了脚步,把和前面人的距离拉长,“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爸爸姓陈。”他把郑直的手心翻出来,在上面写了一个“陈”字。 郑直压根不想听他说什么,他把胳膊从勾陈一的怀里抽出来,向前快走两步回到了徐望的身边。 张经理带他们来到电梯前,四个人陆续上去,在电梯门关闭的那一刻,张经理对着他们鞠了一躬,说了句:“祝您今晚在礼物玩得愉快。” 徐望在和郑直在靠电梯门的地方站立,勾陈一也凑了过来,用胳膊紧贴着郑直。杨川站在他们对面,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三个人和夹心饼干一样挤在一起。 电梯门开了,门口整齐的站了两排人。杨川揽着徐望先走了出去,他俩刚踏上地毯,两边的人就像被按了开关一样一齐鞠躬。 “欢迎光临礼物。” 郑直还没抬腿就被身边的人拽住了。 勾陈一这次明目张胆的趴在郑直的肩膀上,用胳膊挡在郑直的腰前,把人圈在电梯里。 “关哥不想我吗?” “咱俩不熟。” 勾陈一咬了下嘴唇,脑袋逐渐逼近郑直,“关哥喜欢喊不熟的人叫宝宝啊。” 艹。 郑直用力把勾陈一推开了,如果说以前情浓之时他的想法是百年以后和勾陈一装在一个盒里,那么现在他只想在下一秒把勾陈一直接送进盒里。 包厢和礼物的大堂一样金碧辉煌,三张长沙发围着一个巨大的圆形茶几,茶几的正上方有一架投影仪,在对面的墙壁上映出了“拒绝黄赌毒“的字样。 四个人坐定,一个身着黑色包臀裙的女人就进来了,她半跪在茶几旁边,“我是今天的管家linda,各位今天想喝点什么?” “把上次存在着的酒都开了吧。”勾陈一转头看向郑直,“关哥今天想找点什么乐子?” “我第一次来,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乐子。”郑直的身体往后倒,整个后背都陷在沙发里。 “关哥喜欢长得小的。”勾陈一也往后倒,把肩膀往郑直身边靠了靠,“michael喜欢什么样的?” “我今天主要是陪关哥。”徐望在心里翻白眼,老子现在就想要系红丝带的。 “把上次那个特会扭的叫上来。“杨川用手在空中晃了两下,“你今天还找那个小雨?” “不了,我今天就想喝点酒。”勾陈一说。 “好的,各位稍等一分钟。”linda出门的时候把房间的灯关了,只留下了一些凸显暧昧气氛的氛围灯。 郑直感觉有一双手趁着黑暗爬上了他的大腿,他抓住这只手把它摁在了沙发上,转头瞪着勾陈一,却只能看见氛围灯在他的脸上留下的一点光斑,衬着他的眼睛湿漉漉的。 包房内突然响起了音乐,沙发对面的墙上没有了【拒绝黄赌毒】的文字,变成了一排格子间,每一个小房间内都站着一名少年,手腕绑着各色的丝带,好像橱窗里的商品等人挑选。 “单向玻璃,他们现在还看不见你。”勾陈一说,”不喜欢可以换一批。” 郑直看着眼前这些男孩,目测都不超过二十岁,有几个他甚至觉得没成年。 “都是老爷们,没意思。”郑直啧啧了两声,“还是小姑娘好玩。” “以关哥开心为准。”勾陈一拍了拍手,递给linda一个眼神。 格子间的玻璃又变成了白墙,连一分钟都不到就再次变成了玻璃,这次里面站满了姑娘,和之前那批男孩一样,漂亮,青春,让人有种想要采摘的欲望。 “就左边第二个吧。”郑直看到那姑娘手上的丝带是金色的,按照之前徐梦迪的说法,这种就是能带出去的。 “我觉得第四个也不错。”徐望怕之前的信息有误,选了一个系粉色丝带的。 没两分钟linda就带着三个人进来,两个姑娘挤在徐望和郑直中间,姑娘的大腿都要放在郑直身上。 郑直脑门上渗出一片细密的汗,冷汗。他第一次和女性有如此亲密的接触,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像吃了跳跳糖一样。姑娘一边给他倒酒一边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腿上,“关哥好,我叫静静,就是那个好想静静的静静~” “关哥今晚想玩什么呀~”静静说话的时候尾音上扬,那声音嗲得人骨头都酥了。郑直的骨头也颤了,他心里有个小人,一边抽烟一边那个锤子敲打他,花花世界太迷人,守住底线才是真。 勾陈一眼睛一直朝他们这边瞟,他觉得郑直好像误入成人世界的初中生,里子拘谨但面子上要装成熟,明明耳朵根都红了,声音却很淡定,还能和静静你来我往的搭话。 “你们都能玩什么啊。”郑直把杯子放在嘴唇上轻舔了一下,手在静静的大腿上拍了一下,“说出来让关哥听听。” “关哥讨厌~”静静把手叉在郑直的指缝里,让两人十指相扣,她把身体凑过去,胸紧贴着郑直的胸口,在郑直耳边轻声说:“关哥想玩什么,我们就玩什么。” “表演个才艺吧,那个不是说会扭吗?你会什么就来什么。”郑直把静静推开,两个胳膊环抱在胸前。 静静愣了一下,然后又把那种讨好的笑容挂在脸上,“那我唱个歌儿给您听听~” 郑直象征性地鼓了鼓掌,“我很是期待啊。” 静静拿着麦克风在包厢中间唱《爱你一万年》,听起来没什么技巧,全是感情。郑直没心思听,他在琢磨这个人能不能带走?在她身上能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会不会打草惊蛇? 一曲唱闭,静静又要挤到他身上,郑直借口自己去卫生间放放风,他觉得今天自己太过冲动,没做好准备就贸然行动,现在不仅得不到想要的线索,还遇到了勾陈一这个麻烦。 包厢的卫生间也闪着和外面一样暧昧的光,就连洗手台都比别的地方长一大截,郑直靠在上面,点了根烟。 还没吸上两口,卫生间的门就被人打开了。郑直的那一句“有人”还没说出口,勾陈一就窜了进来。 郑直不想和这个人单独待在一起,他怕旧事重提,倒不是觉得放不下,就是单纯的烦。他把烟头摁灭扔进垃圾桶里就要出门。勾陈一站在门前,反手把门锁上。 “让一下。”郑直轻轻地吐出三个字,和他平时在马路上让人借光没什么区别。 “关哥。”勾陈一喝了不少酒,嘴里的酒气顺着他的话喷到郑直脸上,“还是应该叫你郑警官?” “郑警官”三个字戳得郑直心里一跟头,他的眉头一下子就聚到一起,眼神像一把利刃戳向勾陈一的嘴。 5、难平·五 勾陈一扶住郑直的肩膀,脑袋低下去顶在郑直的胸口上,嘴里喃喃道:“我真的找了你好久。” 郑直想要甩开这种束缚,勾陈一两只手箍得更紧了,大拇指都因为挤压变成白色,“别走。” “我和你实在是没什么想说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郑直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他感觉勾陈一有一些激动,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待在这里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有。”勾陈一抽噎了一声,头抬起来脸上挂了两行眼泪,灯光照在上面格外明显,“我不知道你今天来这想查什么,但是我想我可以帮忙。” 郑直的眉头稍微松了一些,“不需要,而且你也帮不上什么,我不是这里的酒水销售。” “我爸爸姓陈。”勾陈一把刚才在走廊里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爸爸就是姓玉皇大帝和我也没关系。”郑直的不知道如何对付小孩的眼泪,情绪更加烦躁,“我再说一次,松手。” “我爸爸是陈鸣,东鸣集团的陈鸣。”勾陈一把手放下来,但是还是挡在郑直身前,”你今晚来这肯定是为了查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这里的门路我肯定比你多……我觉得你需要我。” 郑直看着眼前这张脸,眼睛因为眼泪反光变得亮亮的,里面包含着请求和顺从。勾陈一比他还要高一点,但是此刻却故意屈腿,做出仰视他的姿态,让郑直觉得自己应该被钉在十字架上才配得上这样的仰望。 咚咚咚! “关哥你还好吗?”徐望趴在卫生间的门上,企图捕获一些声音。刚在门口的时候他就觉得郑直和勾陈一之前可能有过节,现在两个人在里面快二十分钟了,他怕再过一会儿自己能就地出警。 “我没事。”郑直低吼了一声。 徐望还是想确认一下里面的情况,还没等把门打开,杨川就过来搂着他回沙发。 “郑警官考虑的怎么样?”勾陈一把身体直起来,两个人挨得很近,郑直觉得好像有一座山压向他。 “条件。”郑直又靠回洗手台上,这样让他看起来不是那么弱势,“别和我说你是热心群众。” “关哥……不对,现在应该叫郑哥哥。”勾陈一把胳膊撑在郑直身侧,“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聪明。” 郑直没说话,准确的说是说不出话,他的后牙槽都在颤抖,勾陈一现在的行为在他看来是一种挑衅。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在他的眼里,自己一直是一个有趣的的玩具。 勾陈一安静了一会儿,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交换条件,他盯着郑直的眉头,感觉中间的沟壑越来越深,他不想点燃这节引线,打了个酒嗝,说:“我们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勾陈一在脸上使劲摸了一下,“包括今晚。” “我觉得我和勾先生没什么恩怨。”郑直轻推了勾陈一一把,从他的身边擦了过去, 他推开门,发现房间里只剩下徐望和杨川,一桌子酒也换成了菊花茶。 “来来来关哥。”杨川把菊花茶倒在一个精致的玻璃茶杯里,“天太热,喝点茶去去火。” 郑直坐在杨川旁边,他把茶杯放到嘴边抿一抿,笑着夸了句好茶。 勾陈一也从卫生间出来,脸上多了一些水渍,水滴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淌,胸前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喝的太急了头有点晕。”勾陈一站在茶几前,拿起茶壶往嘴里灌。 “喜欢喝壶都带走。”杨川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哥几个要不今晚就到这?” 今晚注定没什么乐子,杨川觉得四个老爷们儿一起喝茶有浪费生命的嫌疑。 “关哥我想要你微信。”勾陈一怀里抱着茶壶,歪着脑袋看着郑直。 “你自己知道。”郑直把茶杯磕在座子上,勾陈一既然能查到他的身份,一个微信号不过是小菜一碟。 “你之前把我拉黑了。”勾陈一把手机从茶几上拿起来,“现在就通过吧。” 郑直不想因为这点事和他拉扯,他打开黑名单,那里只有一个账号,头像是纯黑色,上面有一颗星星。 四个人离开房间,勾陈一走在最后面,怀里还抱着linda为他新冲的菊花茶。 门童把车停在门口,杨川的悍马在前,徐望的保时捷在后。勾陈一敲了下门童的脑袋,“懂不懂事啊?我走了你让关哥吃尾气啊。” “对不起对不起。”门童有点慌张,一个劲儿的鞠躬。 “没事,一会儿我们先开走就行了。”郑直拍拍杨川的肩膀和他道别,徐望坐上了驾驶座,他要把郑直先送回家,车今晚就停在市局的大院里,不用交停车费,离他家还近,一举两得。 “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勾陈一看着郑直上车的背影突然开始朗诵,手还不停的摸着茶壶,好像抚摸一只小猫。 “别理他,他就是发神经。”杨川把手揣进兜里,“michael,关哥,慢点开。” 徐望的车开得有些快,郑直把墨镜又戴了回去,不然他的眼泪会随着风溜出来。 一路上,郑直看到高楼变矮,然后被树木取代。道路两边只有几盏路灯照亮,有几个大约是因为年久失修,每隔五秒钟发出一丝微弱的光。 徐望把车停在道边,这是昨天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来一根?”徐望从车座下掏出一条烟,这是他哥的习惯,他哥表面稳重,内心叛逆的不得了,一定要在一些小地方挑战父亲的权威,比如家里不许他抽烟,他偏要在每台车里都藏一点。 “不了。”郑直把座椅放倒一点,今天晚上没什么云,能看见几颗星星。 “今晚那个是陈鸣的儿子。”徐望用了陈述句,烟雾从他的嘴里冒出来,“你们之间有什么方便和我说说吗?” “没什么,网友关系。”郑直把手搭在车门上,“我之前不知道他是陈鸣的儿子。” “网恋网友?”徐望看着郑直,笑了笑,“杨川和我说的,他说勾陈一什么都跟他讲。” 郑直没在别人面前暴露过性取向,他觉得不重要,也害怕给自己惹麻烦。 “那他就和你讲?你俩才认识不到俩小时。”郑直没否认他和勾陈一网恋过的事,他哼了一声,“大嘴巴。” 烟快要燃尽,徐望把烟头扔了出去,想了想又把车门打开,把烟头踩灭捡了起来,“他以为我是你包的小情儿。” “靠。”郑直乐了,“行,好歹我是个包人的。” “昨天下午刑警队去山上查了,前两天那雨下的,除了一堆破树叶子什么都没有。”徐望也把车座放倒一点,和郑直一起躺着,“我今天点那个小姑娘,才十九岁,她说我是她最近接触的最年轻的客人。” 郑直扶额长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手机的闹钟提醒他已经过了23:00,屏幕上“滚去睡觉”四个字一直在转圈,晃得他眼睛疼。 “回去吧。”徐望把座椅调直,“今晚我去你那凑付一宿,车就扔院里。” 郑直一直生活在市局家属楼,离市局步行也才五分钟。 郑直点头,“你要不然把你那小公寓退了吧,我们家还有空房间。” “可拉到吧。”徐望狠踩了一脚油门,车一下子就窜出去,“您工作时间包我就成,晚上还是留给我自己吧,郑哥哥。” 红色的车实在太扎眼了,俩人把车停好后觉得不妥,从传达室找了块大黑布盖了上去,这块布不够大,左拉右扯了好长时间才勉强把车身挡上。郑直不放心怕晚上有风吹掉了,找了几根麻绳把布角拴在轮毂上。 徐望看了一眼手机,已经过了零点了,他踹了一下蹲在地上的郑直,“郑哥你别弄了,回家洗洗睡吧,明天还得继续呢。” 郑直拍了拍手,把手上粘的灰弹下去,“我有点饿了,回家吃面去。” “我也饿了。”徐望揉着肚子,“一会儿给我也做一碗。” 小区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大众,里面有一双眼睛,正紧紧的盯着外面。 6、难平·六 徐望一进门就歪倒在沙发上,他从茶几下方掏出郑直的ipad准备找点宵夜陪伴品。 郑直看了眼冰箱,发现里就剩两根黄瓜和一颗西红柿,他平时都在局里食堂解决,家里基本上没什么食物。 “黄瓜鸡蛋还是西红柿鸡蛋?”郑直把脑袋从厨房伸出来,发现徐望此时正抱着ipad看《名侦探柯南》,手里还抓着一把板栗。 “芸豆的。”徐望把板栗壳丢在垃圾桶里,“下次买现成的板栗仁吧,剥起来太麻烦了。” 郑直手里拎着一根黄瓜就从厨房里出来,他用黄瓜指着徐望的鼻尖,“让你吃你毛病这么多,我看你长得像芸豆。” “这还有黄瓜啊?”徐望在黄瓜上咬了一口,“有点不新鲜了,郑哥你这食材得常换。” 郑直看不惯徐望的少爷做派,有人伺候还挑三拣四,他敲了下徐望的脑壳,然后转身回厨房把黄瓜切丝。时间不早了,再磨叽一会儿夜宵就要变早饭了。 十五分钟后两个人终于坐到了餐桌旁,郑直把冰箱里的四个鸡蛋全放进去了,两个人的碗上冒出了小尖。 徐望用筷子挑了一大口面条塞进嘴里,“郑哥您真的有贤妻属性,这面条完全可以俘获少男芳心。” “食不言。”郑直用筷子敲了下徐望的碗边,“我不用俘获少年芳心,我俘获犯罪嫌疑人的心就行。” “靠,你早说你喜欢男的,我给你介绍介绍,我好几个哥们儿都这样,我给你挑水灵的。”徐望把一个流着蛋黄液的荷包蛋夹到郑直碗里,“这个溏心蛋我无福消受。” “你可快歇歇吧。”郑直朝徐望翻白眼,“我准备六十岁以后给局里看大门,用不着找对象。” 徐望嘴里发出啧啧声,“今天那个小勾不是对你余情未了吗?我看他也不错,年龄小身材好,家底殷实身体健康,实在是交友上上选。” 说完徐望还冲郑直竖了个大拇指。 “我和他走不到一起。”郑直的语气有点沉,他起身把碗丢进水槽里,“吃完了把碗刷了,我先去洗澡了。” “靠,你剥削我。”徐望吸溜了一口面汤,吐字像有大舌头。 郑直走进浴室,把手机连在蓝牙音响上,他喜欢在洗澡的时候听歌,顺便保证局里的人能随时随地联系上他。 手机的屏幕上出现了信息推送框,他点开后发现是勾陈一给他发了一张照片——勾陈一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下半身围着一条浴巾,胸口的地方不知道用什么写了一个“zz”。 郑直长摁图片把它从对话框中删掉,然后用手机随机播放一首歌就走进了浴室。 还没等他一展歌喉,徐望就冲了进来直奔马桶,郑直下意识的拽了条毛巾围在身上,脑袋上的泡沫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上,在锁骨里打了个圈。 “你他妈要干嘛啊!”郑直拽着浴巾从淋浴房走出来,一脚踹在徐望的大腿上,“不知道敲门啊!” “人有三急。”徐望把裤子往上拽了一下,“我敲门了,你这个‘心一跳,爱就开始煎熬~’实在是太闹了,我敲了好几声你也没理我。” 徐望捏着嗓子学音响里传出的声音,笑容挂在脸上有点尴尬,“我以为您爱好听夕阳红歌曲。” “赶紧上,上完麻溜滚出去。”郑直准备把歌关了,他拿起手机发现勾陈一又发来一条信息。 “晚安,欢迎郑sir随时呼唤我。[亲亲]” 早上七点半,徐望套了一件郑直的白t在卫生间刷牙,两只眼睛肿得和鸡蛋一样,连睁开都困难。 郑直把被子搭在阳台的架子上,嘴里还吹着口哨,这两天天气好,等忙完这个案子组里可以组织去海边玩玩。 “郑哥,你电话响。”徐望的声音从客厅传来,郑直转过身,听见《黑猫警长》的铃声越来越近。 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郑直按下了接听键,听筒里传来了甜腻的声音。 “早啊,郑哥哥——”勾陈一故意把尾音拉长,他坐在餐桌旁,等待他的早餐。 “有事吗?”郑直把茶几上的板栗装进塑料袋,挂在徐望的手指上,然后指了指大门,示意徐望赶紧穿鞋。 “郑哥昨晚睡得好吗?”勾陈一把叉子戳进荷包蛋里,蛋黄液均匀的贴在齿上面,他把叉子放进嘴里,用舌头仔细的舔着,耳朵不停的从听筒里捕捉对面的声音。 “没事就挂了。”郑直把手机夹在肩膀与耳朵之间,用金鸡独立的姿势把鞋穿上。 “我什么时候去找你?” “找我干什么,我很忙,没时间陪你过家家。”郑直拎起门口的两袋垃圾,推着徐望下楼,他昨晚躺在床上想了好久,觉得勾陈一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现在案子指向礼物,那个地方和勾陈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不敢保证勾陈一是否会上演碟中谍。 “我可以帮忙,比如帮你查查……红丝带什么的。”勾陈一说出这句话后脑袋里已经开始临摹郑直的样子,诧异,不解,愤怒,不管是哪一种,他的目的达到了,郑直一定会约他出门。 “十点钟,你找个方便的地方吧。”郑直停在原地,和徐望拉开了一点距离,他在盘算勾陈一查到了什么,对这件事知道多少。 “来我家吧,定位我一会儿微信发你。”勾陈一挂断电话,把手机甩到餐桌上,开始阅读今天的晨间新闻。这是他靠近商业精英的一种方式,随便翻翻谁家今天投资了什么,最近的经济方向怎样,国际上又出了什么新概念……这些他都不好奇,他更愿意在早晨研究下“星座到底有没有科学依据”这样的问题。 陈妈端着热牛奶来到桌子旁,看见被戳的体无完肤的鸡蛋叹了口气,“今天中午是有客人吗?” 勾陈一来东文市只带了陈妈,陈妈以前照顾他妈妈,他出生了以后就专门照顾他,是少有的让他放心的人。现在在他爸爸的眼皮子底下,稍不注意就会前功尽弃,外面让他紧张,他需要一个安全的家。 “嗯,十点钟有朋友来。”勾陈一接过牛奶用嘴唇细细抿着杯壁,眼睛眯起来好像被摸得舒服的大猫,“做点虾饺吧。” “好。”陈妈挨着勾陈一坐下,双手把围裙团起来,“别把自己搞的这么累,我们回去也是一样过日子的,没必要争这点长短。” “他是我亲爹,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勾陈一握着陈妈的手,“我能搞定的,总不能一辈子只会喊妈妈。” 陈妈也握住了勾陈一的手,“陈妈知道你是一个心里有谱的孩子,不管怎么样,陈妈都在呢。” 郑直一边在市局食堂里啃包子一边在翻勾陈一的朋友圈,里面的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三类:晒车、晒妞、晒自己。他昨晚拜托小周查一下勾陈一的个人信息,当然这属于他的个人行为,为此他许诺小周可以参加下次重案组的团建活动。 “李队说了,吃饭别看手机。”徐望把郑直的手机抽出来扣在桌面上,“我昨晚想了下,你说这个受害人究竟为什么要跳崖,她是想活还是想死啊?” “我觉得是无所谓,她当时不管是自我了结还是有人逼着她了结,结果都是一样的,她过不下去了。”郑直从裤兜里掏出纸巾擦了擦嘴,“山脚下的监控查了吗?就没发现她怎么上山的?” “查了。”徐望从纸巾包里也抽了一张,“昨天就查了,真邪门了,封山的时候他们在路口做了两扇大铁门,还加装了两个摄像头,结果什么都没拍到,昨天宋明明把石门山的卫星图找出来了,一会儿研究下还有什么方法上山,反正她不能是插了翅膀飞上去的。” “我今天上午出去一趟。”郑直把蛋壳放在餐盘上,“李队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去找线人了。” “行,快去快回,我哥昨天来和我打听水库的事。”徐望把两人的盘子都端起来,“你知道的,好些人都盯着旁边的地,个个都和长了顺风耳一样。” 郑直点了点头,脑袋感觉沉沉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好几下他也没有掏出来看看。徐望在他身边走边伸懒腰,顺手把走廊的窗户都打开。 宋明明把卫星图投到办公室的墙面上,石门山三面环水,总共有三条常规路线可以登山,一条车道和两条步行山路,均在去年被封,其他的地方附近都有巨大建筑物遮挡,大部分不具备上山条件。 徐望进门看见宋明明在白板上来回画圈,不动声色的挪到她身后,把从食堂打包的包子放在她鼻子前。 “这个地方是哪?”郑直指着地图上一大块黄色的地,“我看这里也有可能上山。” “那以前是一个大型废品站,后来城改的时候为了保护这一片的自然环境就让它搬离了,现在挪到冚兰县了,和本市的垃圾填埋场做邻居。”宋明明把徐望的手从自己眼前拍走。 “我设想的第二条路就是从这走,这里虽然没有山路,但是从这个位置……”宋明明用红笔在山和旧废品站的西角画了个叉,“这个比较靠近山脚,相比其他方法上山更容易,而且因为这个地方已经荒废很多年了,没有摄像头,一会儿我们就去现场看一下。” “还有一条路是什么?”郑直的胳膊撑在桌子上,手指不停的敲着桌面。 “在这里。”宋明明指着一条小河,“这里的水比较浅,从旁边上山我觉得可行,但需要实际验证下。” “分头去查吧。”郑直把身体直起来,“我一会儿有点事出去一趟,中午去和你们汇合。” 7、难平·七 郑直在市局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他看着手机上勾陈一发来的定位,头都没抬就和司机报了地址——东华名苑,是这几年东文市最好的小区,就在金沙区,距离礼物也就不过一公里。 “哎呦,小伙子住在那啊!来公安局干什么啊?”司机从车内后视镜观察郑直,感觉他不像是能住在那种小区里的人。 “去找朋友。”郑直抬头,两双眼睛在后视镜上汇合,他先是皱眉,看到司机有些惊慌的把眼神躲开,又把嘴角扯起来笑了笑。 “那你朋友肯定日子老好啦,我跟你讲昂,和他混日子错不了的。”司机把手放在控制空调温度的按钮上,“小伙子冷不啊?” “还行。”郑直把手机放在大腿旁边,“师傅,我刚回东文,这几年东文好玩的地方都在哪啊?” 司机的手敲着方向盘,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你问你朋友啊,你朋友肯定老懂的。” “他刚从国外回来,中国话都说不利索呢,还不如我。”郑直笑道。 “东华名苑哦……”司机看着前面的信号灯,“礼物就在那附近,蛮不错的,这几年东文有钱的都往那凑。” “师傅你这话说的,我们是去玩又不是谈生意,要有钱干什么。”郑直把窗户放下来一点,车内空调味让他有点反胃。 “我这个车是租人家哒,就跑白天,晚上我去做代驾就经常能接到那儿的单子。”司机把副驾驶前面的窗户也降下来,“那一个个出来都搂个妞,有的还搂个男的,俩人在车后头抱一起啃,啧啧真恶心。” 这句“恶心”在郑直的耳朵上划了一道,他严肃起来,“个人选择,没偷没抢的。” 司机干笑了两声,调转了话头,“前面快到了,我就不给你掉头了,行不?” 郑直看着马路对面修的和罗马宫殿似的小区大门,直起身子看了眼计价器,从副驾驶拿起司机准备的付款码,“人行横道前面停吧。” 东华名苑四个金黄大字立在小区大门正上方,靠近以后发现小区里还在播放交响乐,保安在门口的台子上站岗,听说这里的保安各个都是练家子,相貌美,气质佳,月薪两万,福利超多,郑直琢磨了一下自己的工资条,觉得以后要是世界和平了就到这里再就业。 保安小哥跑到他身边站定,“请问您找谁?” “等一下,我给他打电话。”郑直在勾陈一的对话框里点了几下,他没有勾陈一的手机号,只能用语音电话联系。 铃声没响几下,那边就接了起来,勾陈一的声音懒懒的,“喂——郑哥哥——” “我到门口了。”郑直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他感觉勾陈一的声音要把他的嗓子堵住了。 “告诉保安你要去勾陈一的家,他会带你上来,我在这等你。”勾陈一从沙发上起来,他把浴袍解开,对着镜子观察了一下自己的胸肌,昨晚用唇釉写上去的“zz”被蹭的模糊了,周围泛开一片红印。 郑直挂断了电话,然后对身边的保安笑了笑,“我来找勾陈一,他说您会带我过去。” “郑先生是吧,您这边和我做个登记。”保安把他引到门口的保安亭,里面的桌子上有一个ipad,上面写着访客记录。 保安在预约那一栏里找到了勾陈一的名字,递给郑直一支笔点了点下面,“麻烦您在这个位置签字。” 签完字保安带着郑直从保安亭的另一侧出来,那里停了一辆巡逻车,保安把摆了一个请的手势,“郑先生请上车。” 郑直坐在车上,用手机地图观察了下小区的地形,东华名苑绿化高,楼与楼之间的间距比较大,小区内还配了专用的健身场所以及电影院,中间还有一方人工湖,在金沙区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有这样的小区不容易,这叫什么来着?大隐隐于市? 勾陈一所在的八号楼在人工湖的后方,保安把车停在楼门前,里面走出来一位漂亮的女士,站到郑直旁边。 “您好,郑先生,我是这栋楼的管家,请您跟我来。” 郑直跟着管家进了电梯,果不其然又是金碧辉煌,金属墙反映出他的轮廓,他扫视一周观察了下有几个摄像头。 电梯停在了顶层,走出电梯依然是柔软的地毯,勾陈一穿着浴袍,上半身靠在墙上,双手抱在胸前,两条腿交叉着。 “郑哥到了。”勾陈一朝着管家点点头,示意她离开。 “我今天时间不多,下午还有任务。”郑直一只手把手机屏幕点亮,“十二点之前我就要离开。” “可以,那我让陈妈现在就准备午餐,我们一会儿可以边吃边聊。”勾陈一从鞋架上拿了一双拖鞋放到地上,然后大步朝客厅走去。 陈妈从厨房端来水果和水,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后朝郑直点点头又回到厨房。 勾陈一在沙发上叉开腿坐着,浴袍从他大腿两侧分开,郑直庆幸勾陈一穿了内裤。 “郑哥今天想问什么呢?”勾陈一拿起茶几上的樱桃丢进嘴里,“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知道什么?”郑直还是怀疑勾陈一的用心,他在斟酌对方到底知道什么,如何知道的,以及想从他这得到什么? “我知道你们在找一节红丝带,还知道你昨天去了礼物。”勾陈一把右小腿搭在左大腿上,好像故意要把内裤贴到郑直眼前。 “还有呢?”郑直拿起桌子上的水,里面的气泡还在沿着玻璃杯壁不断上升。 “你们方法对了,数代错了。”勾陈一拿起茶几上的手机,“这个地方才是你们要找的。”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橙色的建筑,郑直再熟悉不过,那里是晴ktv,之前东文市缉毒的时候被查出来是一个毒品售卖点,老板进去了,晴ktv也倒闭了。 “这地方几年前不就黄了吗?”郑直把屏幕上的招牌放大,“现在这个地方不是变成广告公司了吗?” “很多事情我也只是听说。”勾陈一把手机屏幕摁灭,“郑警官是文明人,但有的人不是,对他们来讲良知一文不值。” 郑直把水杯放回茶几上,“不用把我捧得太高,要是说完了我就走了。” “刚才不是说好会留下来吃饭,陈妈做饭很快的。”勾陈一扭头看向客厅的钟,“才十点。” “下午有很多事要忙。”郑直准备起身,其实现在去现场也太早,但是他不想和勾陈一待在一起。 “别着急啊。”勾陈一起身,浴袍终于舍得把他的下半身盖上,他朝着厨房的方向喊:“陈妈,我带客人去书房谈事情。” 郑直跟在勾陈一后面,两个人穿过客厅,勾陈一为他介绍自己养的鱼和房子的设计理念,郑直听完脑子里就堆着一句话,这不糊弄傻子吗? 在他眼里,勾陈一那个几十万的吊灯在建材市场最多卖三千,景观鱼缸不如饭店里的海鲜展示柜,后现代艺术家的雕塑作品在楼下花园捡几块破石头也能做…… 最终他们站在一扇推拉木门前,拉开以后里面是一间比郑直家客厅还大的书房,书柜里塞满了各种类型的书,正对门有一小排比人高的玻璃展柜,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潮玩以及郑直看不懂的收藏品。 勾陈一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封面上写着《0016》,他把文件递给郑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常兴广告现在的法人叫常中生,是晴ktv老板的干弟弟,这个文件夹里有我调查到的一些信息,但是我没有直接证据。”勾陈一身体微微晃动,椅子带着他的身体左右转。 郑直翻开一页仔细的看,里面的内容让他愤怒,如果情况属实,这可以被定性为一个有组织有预谋的人口及器官买卖大案,光是勾陈一收集到的受害人名单就打印了四张a4纸。 “常中生这个人,小学文凭,很早就出来混社会了,说他是晴ktv老板的干弟弟,实际上大家都知道他不过是一条狗罢了。”勾陈一拿起桌子上的一颗弹力球玩了起来,“当年晴ktv出事以后,树倒猢狲散,像他们这种没进去的平时也就是边缘人物,这小子不知道从哪搞来的钱,把旧址买下来了,对外说是他哥哥保他,晴ktv的老板道上的人都喊他兴哥,常中生就给公司起名常兴。” “你调查这个干什么?”郑直把文件夹合上丢在桌子上,他双手撑在桌沿上,上身俯下来,冲着勾陈一,好像一只捕猎的鹰。 “我想知道他身后的人是谁,常中生曾经放话,说石门山后面那块地就是他的,谁也拿不走。”勾陈一把弹力球摁在手心里,“巧了,我对那块地感兴趣,我想要。” 郑直直起身来,表情有一些放松,起码勾陈一现在的行为在他这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块地在哪?” “石门山后面有一个大型的垃圾站你知道吗?”勾陈一用手指在桌面上点了一个点,然后慢慢的向左拖,“从那个地方开始算到前程路我都想要。” 8、难平·八 郑直听到垃圾场三个字的时候心脏抖了一下,他把这条线索和早晨的猜想连成一条线,心中多了一丝明朗。 勾陈一把文件夹丢回抽屉里,他翘起二郎腿,两只手在胸前不停地交叉又分开,头抬起来,眼睛直视郑直的下巴,语气里多了一点轻快,“还有一件事有必要提醒你。” 郑直的心已经飞到垃圾场门口了,这是继红丝带后又一条线索,如果思路正确,破案的效率将会大大提高。此时此刻他不想站在这听勾陈一说一些调情或者其他与案件无关的话,但是出于对他提供线索的感谢和礼貌,郑直还是点了点头,轻声道:“没关系,你说。” “我收到的消息,东文其他家肯定也会收到。”勾陈一站了起来,绕到郑直身边,坐在桌子上,“水库女尸的新闻如果大报特报,对一些企业是有好处的,比如彭家想买那块地开发公墓,他们家巴不得出事,可以减少竞争对手。” 舆论在办案中确实有一定的影响,无名女尸加上无良媒体的添油加醋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郑直抬手看了眼表,“快中午了,局里还有事,我要走了。” 郑直本来想用“失陪”这样的字眼,后来想了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太需要说这种客气话,他盯着勾陈一的眼睛,等待对方的应允。 “可是你说好陪我吃饭。”勾陈一把脸凑过去,这个距离能让他观察到郑直的睫毛,很密,如果接吻的话扫在眼皮上感觉应该会很特别。 郑直被他盯得脸红,他下意识挪开视线,“下次,下次我请你。” “一言为定。”勾陈一把小拇指举到郑直眼前,“拉钩盖章。” 这个声音钻进郑直的脑子里,和很久之前勾陈一的声音重合在一起,两个人的网恋时代里充斥着“拉钩盖章”,按时吃饭要拉钩,按时睡觉要拉钩,提到未来的生活要拉钩,双方在屏幕前和空气签订了无数次契约。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做这件事。 郑直的耳朵都红了起来,右手小指仿佛断了一样僵直地与其他的手指分离,他轻轻举起来,搭在勾陈一的那根手指头上,然后被他勾住,握在手心里。 二十分钟后,郑直坐在勾陈一的车上,怀里抱着陈妈做的虾饺。 “在车上吃吧,陈妈手艺很好的。”勾陈一扣上安全带,抬头冲郑直一笑。 “好。”郑直一只手抱着食盒,另一只手拉安全带。副驾驶上有一个坐垫,盖住了安全带的卡扣,郑直摸索了几次都没插进去,他低下头查看,还是没成功。 勾陈一看着他这幅样子觉得有些可爱,他握住郑直的手,引着他把安全带扣好。然后抬头看向郑直,发现有红晕从他的颧骨一点点爬到耳垂,但表情还是严肃的要命。 勾陈一喜欢郑直这幅样子,总让人有种探秘的兴奋感,这是他的另一面,裹藏在钢铁一样的外壳下,等待人的触发。 车从小区的地库驶出,郑直从食盒里拎起来一只虾饺丢进嘴里,勾陈一说的没错,陈妈的手艺确实很好,虾的鲜味在口腔里炸开,温柔的落在味蕾上。 “啊——” 勾陈一把嘴张开,双眼还是在直视前方,郑直用左手拿起一只虾饺,轻轻放在他嘴里,还没等他把手拿开,勾陈一的舌头就在他的指尖上搅和了个遍。 “勾陈一。”郑直把手抽回来,从兜里掏出一张手纸,擦了擦手。 “怎么了,郑警官。”勾陈一嘴里嚼着虾饺,吐字有些不清楚。 郑直想指着勾陈一的鼻子让他以后不要再做这些略带暧昧的事情,无聊甚至无用,两个人的关系彼此心里都清楚,放在台面上彼此都尴尬,至少他觉得不合适。 但直白的讲出来显得他有多在乎一样,他不想让勾陈一有这样的想法,万一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呢?曾经在那棵树后面丢的脸到现在也没有捡起来,他们可以是任何关系,就是不可能再成为恋人。 “郑警官?”勾陈一嘴里的食物已经咽了下去,他用余光瞄着郑直,发现他正在发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虾饺,手里的纸巾已经被搓成一团。 郑直回过神来,透过车窗看着前方的马路,“街边要是有便利店停一下,我想买点东西。” “过了前面两个路口我靠边走,你留意一下。”勾陈一看了一眼后视镜,有一辆黑色大众一直跟在他们后面,这种车在马路上一拦一大把,放在平时勾陈一根本不会注意,但是现在路上没什么车,大道宽的能过航母,这辆车非要追在他屁股后面开,就差把尾随两个字贴在挡风玻璃上。 勾陈一用余光瞟着郑直,心里开始打鼓。现在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后面那辆车的目标究竟是谁?还是要对他们一网打尽? “你怎么了?”郑直看见勾陈一突然把身体坐直了,两只手紧握着方向盘,不停的歪头看后视镜。 “后面有一辆车,黑色大众,刚才出小区后就跟着咱们。”勾陈一看着前面的路牌和信号灯准备右拐,朝市局方向开,不管对方有什么目的,光天化日又是在市局附近,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郑直扒着驾驶座,把身体转过去,从后玻璃窗上看到了对方的车牌号,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宋明明的电话。 “喂,郑哥。”宋明明那边有点吵,郑直听到她使劲儿关车门的声音。 “你还在局里吗?”郑直继续观察那辆黑色大众,对方与勾陈一的车一直保持约五十米的距离。 “我们马上出发去水库。”宋明明摁住徐望的手,示意他不要发动汽车。 “你现在定位我的手机,我被人跟踪了。”郑直的大脑飞速转动,把各个信息排列组合,“我所在的车辆是一台黑色路虎,车牌号是东a6c188,跟踪我的是一辆黑色大众,车牌号是东a98h37,我现在还有十分钟到市局,需要你查一下这辆车的信息。” “好的郑哥,我们在市局门口等你,你先别挂电话。”宋明明把电脑从后座上拽过来,迅速登陆内网,徐望把她的手机接过来,打开扬声器,放在车载手机支架上。 “这是一辆□□,牌照登记在一辆红色马自达底下,我现在就联系交警大队的人把车扣住。”宋明明拍了一下徐望的胳膊,徐望得到授意,立刻致电交警大队。 郑直一直在观察黑色大众的动向,再过两个信号灯就能到市局门口,对方如果发觉他们的目的地一定会放弃跟踪,他需要确认最后的位置。 勾陈一一只手紧握方向盘,另一只手抓住郑直的胳膊,“还有最后八百米了。” 郑直发现大众车突然减速,离他们的车越来越远,他把手机拿起来,朝着听筒喊,“他停下了!” “郑哥你们继续开,交警队的同志马上赶到,注意安全。”宋明明的电脑上是附近道路的监控,她不断把监控的视角放大,企图锁定大众车驾驶员的脸,这条路上的监控是去年新换的,清晰度比之前高了不少。 勾陈一把车开进市局大院,挨着徐望那辆骚包的911停下,郑直怀里还抱着没吃完的虾饺,打开车门就朝徐望走去。 郑直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身体一扭靠在后车门边上,脑袋凑到宋明明旁边。 宋明明把电脑举到郑直眼前,“这是刚才监控截到的驾驶员的脸,对方早有准备,戴了口罩和墨镜。” “现在车辆情况怎么样?”郑直眉头紧锁,屏幕上的脸没有让他想起任何人。 “交警队的人马上就到,他还停在路边。”宋明明看着郑直怀里的食盒,用手指头戳了戳,“郑哥,这是什么呀。” 郑直把食盒打开放到宋明明眼前,“虾饺,徐望也来一个。” “要是好吃的话明天还有。”勾陈一的声音在郑直耳边响起,他站在郑直身后,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 宋明明的手从虾饺上挪开,她看了看勾陈一又把目光落在郑直身上,“郑哥,这位是……” 勾陈一侧身插到郑直前面,把右手递了上去,“你好,我叫勾陈一,是郑哥的朋友。” 宋明明看到勾陈一的标准笑容,和他握了握手,“宋明明,郑哥的同事。” “我之前还没见过宋小姐这么漂亮的警察。”勾陈一把上半身稍微伏下来准备和驾驶座的人打招呼。徐望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冲他摆摆手。 “原来michael真的是郑哥的朋友啊。”勾陈一把墨镜拉到鼻尖,眼神从缝隙里冲出来扫描徐望,“昨天没看清,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啊。” 宋明明的眼睛在三个人身上来回转,作为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她在这三个人之间闻到了八卦的味道,小剧场已经在脑袋里上演,眼前的三位男人作为情感修罗场的主角依次登场。 “他叫徐望。”郑直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勾陈一,让他把身体直起来,顺便把那种流氓语气收一收。 “徐望……”勾陈一把手插在裤兜里,“徐希是你哥哥?” “对。”徐望把脑袋歪到另一边,他不喜欢在工作场合里提自己的家人,富二代这个身份容易让他和人有距离,明明现在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搏来的,但只要提到家里人,他的努力就被打折。 放在支架上的手机突然想起,四个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都集中在上面,屏幕上的来电备注是“交警队吴明”,徐望划了一下接听了电话。 “车扣住了,但是车里的人不见了。” 宋明明眼睛都瞪大了,她调出监控录像,倒回到三分钟之前。 画面里一辆大货车驶过大众,仅仅遮挡驾驶座不过十秒,驾驶员就不见了。宋明明把视频画面不断放大,四个人的眼睛都盯着屏幕,直到交警队的车停在大众旁边,司机的身影也没有再出现。 一个活人,在十秒内,人间蒸发了。 9、难平·九 郑直长呼了一口气,两只胳膊交叉抱在胸前,暑气打在他的后脖颈上,一个豆大的汗珠从头发里冒出来,顺着脖颈流向后背。 “先去水库,这件事先等交警大队的处理结果吧。”郑直拉开后车门钻了进去,他把车窗摇下来,脑袋伸出去看着勾陈一,“随时保持联系。” 勾陈一弯下腰和郑直对视,眼睛快速眨了几下,“可是我现在很担心我的个人安全啊,郑警官。” 确实,跟踪者的目的还不明确,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勾陈一随时有可能陷入危险之中,如果那个人是冲着他来的,陈鸣之子的身份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敏感。郑直用手搓了搓脑门,他看着勾陈一的眼睛:“你今天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没什么安排,下午要去一趟公司签几个文件,不去也行。” 郑直拍了拍徐望的肩膀,徐望把头扭过来,从郑直的角度看,他好像在翻白眼。 “你让他去报案吧,公事公办。”徐望的眼睛落在勾陈一脸上,看到他那个表情,感觉插个尾巴都要摇起来,压根没有陷入危险的恐慌。 郑直看了一眼时间,仔细思考了一下:“算了,先让他去办公室吧,等下午回来再说。” 他推开车门,“等我五分钟。” 勾陈一跟在郑直屁股后面进了市局办公楼,此时快临近中午,正是局里最忙的时候。两个人在走廊里遇见了几位同事,郑直会停下来和人打招呼,顺便交待一些事情。勾陈一就像一个小孩一样站在他身后,对着这些“叔叔阿姨”微笑。 “你每天都有这么多事要做啊?”勾陈一歪了一下头,让嘴巴和郑直的耳朵离得更近些。 郑直抖了抖肩膀,没有回答勾陈一的问题。两个人上了两层楼,又向右拐走了五十米,来到一扇猪肝色木门前,门上贴着一块银色的标志牌,上面用宋体写着重案小组四个大字。 郑直把勾陈一带到他的工位上,把椅子拉开,让勾陈一坐了进去。 “那儿。”郑直指着工位斜上方的天花板,“摄像头,超高清,不要动房间里的任何东西。” 勾陈一的右手撑着脸,眼睛直勾勾的看向郑直,他发现郑直的下颚线特别好看,和西方雕像一样,这样有力的线条总能让他想入非非。 郑直显然没有注意到炽热的目光,他从文件架上抽出一摞a4纸和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扔到勾陈一面前:“无聊的话可以在这儿看看书。” 勾陈一随便翻开一页,扫了一眼,然后就把书合上了,他继续撑着脸蛋看向郑直,说:“郑警官,你可以给我提供一些现代办公用品吗?比如电脑什么的。” “局里的电脑你不能碰。”郑直弯下腰,拉开桌子旁边第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平板,“这个你可以用,是我的私人物品,密码是943649。” “郑警官的密码居然不是生日。”勾陈一接过平板输入了密码,“这数字什么意思啊?” “有没有点安全意识,生日、身份证号这些都不适合做密码。”郑直留了一罐咖啡在桌面上,把另外三罐抱在怀里,“卫生间出门右转走到头,手纸随便用,办公室靠门有饮水机,里面有一次性水杯,咖啡留给你一罐别多喝,有事给我打电话。” “yes,sir。”勾陈一冲郑直敬了个礼,然后站起来目送郑直离开,等到人走到门口,勾陈一在后面喊:“记得回来接我哦。” 郑直抱着咖啡钻进车里,往徐望和宋明明的怀里各放了一罐。徐望嘴里一直啧啧啧,郑直没忍住朝他肩膀狠拍了一下:“牙疼去医院。” “我牙不疼,心疼。”徐望发动汽车,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到了郑直的眼刀,立刻噤了声,他装样子咳嗽两下,给宋明明递信号,今天这个八卦他是一定要听到。 宋明明怀里还抱着郑直的虾饺,她转过身子把食盒递到后座,郑直一只手拿着咖啡,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抬头看了一眼宋明明:“你吃吧。” 宋明明抱着食盒又转了回去:“郑哥,刚才那个帅哥是谁啊,以前没见过啊。” “朋友。”郑直在网页搜索常兴广告有限公司的信息,发现从公司成立以来只为几个固定的客户服务,其中就包括礼物和世友两家会所。 宋明明从食盒里拿出一只虾饺举到车窗前,阳光打在上面显得更加晶莹剔透,“郑哥,这虾饺真好吃,哪买的?” 郑直这边因为发现礼物会所和常兴广告的联系而感到兴奋,直觉告诉他不应该把礼物摘出去,勾陈一摸索到常兴的皮肉生意里必定有礼物的一份。 “他家阿姨做的。”郑直没多想,他在手里备忘录里把小的线索点先记录下来,方便后面查看。 “所以你早上去找他干嘛了?”宋明明回头看见郑直一只在手机上打什么,一般在他手里有需要集中注意力的工作时,他的大脑没办法反应其他东西,说出来的答案都比较可靠。 “去他家打听了一下礼物的情况,毕竟之前是他爸爸的产业,他多多少少应该了解点。”郑直把手机放下,抬头看着宋明明,声音故意放大些:“他刚才还说有朋友就喜欢你这种,过两天给你介绍介绍。” 郑直不想现在就把常兴广告的事情说出来,一是这件事牵扯甚广,不是在车上一句两句就能说明白的,二是他不想把勾陈一拽进来,案子查下去说不定还是会查到礼物头上,万一和陈鸣有联系,勾陈一的加入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他的朋友能有什么好东西。”徐望的语气中带着不屑,“不就是点破虾饺,下回去我家,阿姨也会做。” 郑直把半罐咖啡一饮而尽,空罐子被两只手挤压着,表面产生了两个与手掌吻合的凹陷。 旧废品厂门口早已经是杂草重生,锈迹斑斑的铁门上缠满了爬墙虎,路口有两辆警车在等候。此次调查局里安排了石门分局配合,郑直在车里就看见了靠在墙头抽烟的赵春生。 徐望把车停在石门分局的警车后面,三个人一齐打开车门,赵春生看见郑直,马上把烟掐了朝他们走过来。 “赵哥,咱们又见面了。”郑直把看向身旁的宋明明,“这是我们队的宋明明,徐望您上次见过了。” “早上接到市局的电话我们就来了。”赵春生在太阳底下站久了,一脑门子的热汗往下淌,他指着警车旁边的几位小警察,“这队人都听您差遣。” “怎么能叫差遣,是辛苦你们帮忙。”郑直抓起赵春生的手上下摇着,带着人往废品厂大门走去。 “废品厂搬离以后怎么没对这块地做自然恢复啊?”宋明明走在后面,她看着周围的野草还有一些垃圾,感觉这个地方和石门山附近的自然环境格格不入。 “这个我也不清楚,反正这块地荒了挺久的,不过总是有开发商来看,估计上面也知道这块地迟早要卖出去,到时候让那些开发商掏钱修,一举两得。”赵春生回头看着宋明明,脸上堆着笑,好像是在介绍旅游景点一般。 走到大门前,一行人停了下来,赵春生带上手套,把铁门上的爬山虎拽下来几根,露出锈迹斑斑的锁,他捏着锁头一拽,锁就打开了。 “这里也没人管,这把铁锁还是之前废品厂的,搬走以后就挂在上面当个摆设。”赵春生推开大门,因为常年不使用,铁门打开时发出了尖利的声响,刺得几个人直皱眉。 院子里除了一大片空地就只有一间依山而建的旧厂房,房顶立着一个大烟囱,整个建筑很像以前幼儿园小朋友做的画。 “喵~” 几个人寻着声音看过去,发现一只奶牛猫正坐在墙头,黄绿色的眼睛瞪的老大,好像在审视这些不速之客。 “山上野猫多,以前开放的时候总有人喂,现在封闭了它们就都跑下来讨吃的。”赵春生带着他们往里走,“之前有公益组织过来抓猫送去绝育,我觉得挺好的,你们是不知道,一开春晚上路过这,猫叫和小孩哭似的,可瘆人。” “赵哥,我们分开行动吧!我和明明负责室外空地。”徐望拽了下宋明明的袖子。 “行啊,分开行动效率高。”赵春生看着身后几名小警察,点了最后那位的名字,“李俊涛,你留下来和两位警官负责室外吧。” “是。”李俊涛挪到了徐望身边,徐望上下打量了一下,估计是个刚入职的小孩,警服的衬衫熨的一点褶也没有,走起路来十分板正,下一秒就能去阅兵。 “有情况随时沟通,今天天热,咱们稳中求快。” 10、难平·十 旧厂房的空气中充斥着铁锈和腐败的味道,玻璃蒙上了一层厚灰,显得室内阴森森的。郑直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环视了一圈,发现除了两台旧机器,室内没有什么东西。 大家穿好鞋套进入厂房,开始搜索分配的区域。郑直走到窗子前,发现窗框上因为积了太多灰,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窗子底下的墙面也因为常年没有光照变得湿漉漉的,靠近地面的地方和窗沿附近有大片发霉的痕迹。 郑直拿着手电筒,沿着墙壁慢慢走,他尽可能从这面墙上捕捉到生物信息。他缓慢的挪动着,最终在一扇窗户底下发现一抹红色,仿佛被人用画笔涂抹在墙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痕迹。 “谁手里有鲁米诺试剂?”郑直大喊,他把手机上的手电筒靠近再靠近,那抹红色变得更加亮眼,他急需确认这是否是血迹。 赵春生从小警察手里拿过试剂瓶走到郑直身边,郑直摸索肩膀上的记录仪,确认其在正常工作状态,他冲着赵春生点点头,试剂就从瓶子里喷溅出来,洒在墙上。 在昏暗的旧厂房内,墙面泛起幽蓝色的荧光,郑直松了口气,不管怎样,这个结果正在朝着他的预想靠近。他回头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物证袋开始采样,顺便观察这抹血迹附近是否有其他线索。 “这是人用什么部位蹭上去的吧。”赵春生在郑直身边举着手电筒,一只手在血迹旁边来回移动,“左深右浅,而且右边是不规则的弧形,很像手这样擦上去的。” 郑直把血样装好放回物证箱,然后站在赵春生身边,“赵哥,这块血迹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一定有其他的生物痕迹。” 赵春生点点头,他和郑直在血迹周围继续喷洒试剂,可惜墙上没有其他的发现,两人随后又后退了几步,对着临近墙面的水泥地继续喷洒,这一次他们在地上看见了一枚鞋印。 赵春生大喊拿着相机的小警察过来拍照,郑直先一步用手机拍了下来,他把自己的脚放在旁边比较,“39码,两只脚长期外侧用力。” 他把自己放在和鞋印一同的方向上,赵春生沿着这条线继续在地面喷洒,一直到两台旧机器前。 那是两台大型粉碎机,郑直上次见到这种机器实在解压的短视频里,无论是铁桶、轮胎亦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在齿轮的挤压下都会变成粉末。 赵春生站在机器旁边,手微微的颤抖起来,一台粉碎机和一双消失的鞋印,在大脑里汇合成血腥恐怖的都市传说。 大家的眼睛都看得发直了,成片的荧光在机器上铺开,边角处还有飞溅的形状,它们如同《呐喊》背后的扭曲,在当下为在场的人讲述当时的惨状。 旧厂房外,徐望和宋明明正顶着大太阳在不断实验从院子里翻到山上的可能性。 “死者和我差不多高,在没有经过训练的情况下最多可以爬一米六左右的墙。”宋明明站在围墙下看着后面的高山,“院子的这边和后面都有大小不一的缺口,不过最容易的应该是这边。” “宋警官!”李俊涛在院子后面大喊了一声,“这边发现一个洞。” 宋明明和徐望跑过去,看见李俊涛站在一块大木板旁边,身后有一扇酒红色的铁门,大概只有一米高。 “这后面堆了一块板子,推开以后就是这个小门。”李俊涛从门前挪开,三个人围在铁门前。 铁门有被保养的痕迹,边角处没有生锈,门上还有两个金黄色的兽面衔环,在阳光地下格外亮眼,和周围破烂的环境比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徐望拉了一下吊环,门并没有被打开,透过缝隙可以看见门被金色的链条缠了起来。 李俊涛拿出手电筒,他蹲在地上,把光尽可能的打进去,一只眼睛眯起来,向里面看去。 光源有限,只能看清靠近门附近的地面,再向前看去,发现有隐隐约约的红光,但并不真切,李俊涛回头望着徐望,把里面的情况简单描述了一下,并且表示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可以考虑强行开门。 “我车里有一把断线钳,我去拿。”徐望用手比划了一下金属链条的粗细,“不太粗,应该没问题。” 郑直从厂房里出来,正好碰见拎着钳子回来的徐望,他把证物箱递给身后的小警察,朝徐望走了过去。 “后面发现一扇门,有锁。”徐望把钳子晃了晃,“里面情况怎么样。” 郑直咳了一声,摇了摇头,给徐望看了下刚才拍摄的照片,“采了样回去检测,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徐望揽着郑直向前走,他转头观察了下四周,发现附近没有人,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陈公子是不是告诉你什么了?” “他姓勾。”郑直脸上把手机揣回裤兜里,顺便把肩膀上绑着的记录仪关机,“礼物可能不是我们最应该调查的。” “所以你现在怀疑谁?”徐望停下来,两个人站在厂房的侧边,这里远离其他人,而且视线好,有人过来马上就能发现,“郑哥,你不会连我都不说吧。” “你们家之前想要这快地?”郑直不想把话说的太直白,还是那个理由,勾陈一掺进来对事情没好处。 “郑哥,咱能有事直说吗?”徐望把钳子拎起来,“那边还等着呢。” “常兴广告你知道吗?他的法人叫常中生,据说是晴ktv老板的干弟弟。”郑直低着头,看见他的前面路过一只蚂蚁,他用鞋堆起来一点土把蚂蚁围住。 “你说沈文兴?他不是几年前就没了吗?当年晴ktv案件相关人员该抓的一个也没留,上哪出来一个干弟弟?”徐望回忆了一下,晴ktv的案子算得上是这十年内的大案要案了,沈文兴的犯罪链条之长,受害人员之多,就算是让他掉几十次脑袋也不足以还清。 警方光是把沈文兴的底子摸清楚就用了三年。家族集团,盘根错节,最后甚至摸到了东文七院——东文市知名的精神病院的院长头上,从“物色猎物”到最后“销毁证据”,整个流程完整的像是在处理生产线上的商品。 每次提到这个案子,李富德都会沉默很久。郑直之前问过他这么多年职业生涯记忆最深的是什么,李富德总会点燃一根烟,郑长青的死算是一件,再就是他在沈文兴的办公室看到被害人名单的时候。 “徐望,郑哥。”宋明明从厂房后面跑出来,“等钳子呢,你俩在这干嘛啊。” “我和他讲讲里面情况。”郑直盯着宋明明脑门上的汗,“赵春生还在里面采样呢。” 三个人走到门前,李俊涛把位置让了出来,他和郑直拉着两扇门上的兽首吊环,让门缝更大些,方便徐望操作。 钳子伸进去,一根链条应声而断,郑直一使劲儿,盘在里面的链条被抽了出来,门缝变大了很多,李俊涛赶紧举起手电筒朝里瞧,光照在墙上的那一刻,徐望和李俊涛都愣住了,郑直观察着两个人的表情,和宋明明也凑上去看,四个脑袋摞在一起,目光锁定在雕像上。 那是一尊嵌在墙里的石像,所雕之人面色铁青,但身上的衣物均镀了金,端坐在石台上。 “这是……”徐望抬头看郑直,“什么神吗?” “阎罗王吧,不是有传说包拯死后出任阎王吗?”郑直把头移开,“这地现在不是归政府管吗?这么大个洞在这不知道是谁挖的?” 徐望把剩下的链子剪断,整个山洞露了出来,山洞最里面冒着红色的光,看得人大热的天直流冷汗。 “我进去吧,你们在外边守着。”郑直把肩膀上的记录仪打开,跪在地上。山洞偏矮,他准备爬进去。 郑直进去后发现外面的光根本照不进来,但山洞内却很干燥,再往里面走发现地面铺的是大理石,石面很光滑,看起来是被打理过,又往前挪了五米,郑直看见了红光的来源——楼梯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圆形的地下室,里面贴着墙壁摆放了一圈大型玻璃舱,玻璃舱部分玻璃舱的底下摆放了红色的射灯。 郑直顺着楼梯走了下去,他看清了玻璃舱里的东西——内脏。准确的说是人体组织和内脏,它们被分门别类的放在不同的玻璃舱内,漂浮或降落。 “郑哥!” 山洞里传出来徐望的声音,郑直站到楼梯上,把上半身露出来,他用手电筒照射山洞的地面,在这头大喊:“我在这儿,你往前爬。” “你下来怎么不吱声啊,我们以为你掉黑洞里了。”徐望爬到楼梯前和郑直汇合,他一抬头正对上玻璃舱,视力5.5的眼睛在上面来回扫描,“我操!” 郑直瞟了他一眼:“注意文明,一会儿出去打电话给李队让他带人来吧,检验科的同事这个月加班指标又要超额了。” “这人是不是疯了,这地方……”徐望带上手套,隔着玻璃清点内脏的数量。 “要不是因为今天查案这地方很难被发现,附近的人都没有山上野猫多。”郑直拿出手机,发现没什么信号,“而且你说他是怎么把门从里面锁上的?” 11、难平·十一 重案组办公室里没有空调,全靠两台风扇吹着,去年郑直提议加装一个空调,李富德听了以后直接把他下放到基层做了一礼拜的民意调查,累的他回来抱着风扇直呼亲人,再也没敢提空调的事。 但勾陈一大少爷做久了,受不了这热气,没有氟利昂的夏天对他来说就是人间炼狱,他把风扇抬到桌子旁边,开了最大的风,整个人紧贴着桌面,幻想自己是能从物品中汲取冷气的神仙。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被他丢在一边,平板电脑里的消消乐也破了记录,新公司也没什么要紧事找他,勾陈一用笔戳着纸面,画火柴人打发时间。 此时的市局已经炸开了锅,郑直从现场传回来的照片发送到检验科所有同事手里,刘法医带着他那两个实习的徒弟直发愁,本来人手就不够,过了这个月他一定去东文医大物色几个好学生,给市局法医团队扩充下。 勾陈一听见楼下好多人走动的声音,震得楼板有些响,他端着旺仔牛奶往外走,准备在楼梯上看看热闹。 他在楼梯的夹角里看见一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正在打电话,男人一边讲着什么一边在原地转圈,像个陀螺,说到激动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这么多活我干不完,要是想早点要结果就调人过来!” 这是发生了什么?勾陈一掏出手机搜索东文时事,除了部分地区今晚因为施工停电、某小区物业被投诉、下个月又有新交规以外没什么特别的。楼道里人越来越多,让本来就热的空气又拔高了两度,勾陈一带着他还剩一口的牛奶回到郑直的座位上接着感受“复古”的夏天。 李富德先赶到了现场,石门分局的警察已经用警戒线把旧厂房围了起来,他掏出警官证给看守的小警察看了一眼后就钻了进来。 宋明明把市局的车开进院子里,在车内检索相关信息,大批量的身体零件出现意味着多人死亡案件的发生,她需要搜索出一些蛛丝马迹,弥补监控录像缺失为案件的侦破增加的难度。 “郑直呢?”李富德站在宋明明的车旁,一只脚不停的搓着地下的土。 “李队。”宋明明抬头看向李富德,“郑哥他们在后头呢,正在勘察。” 李富德把公文包扔进车后座,自己朝厂房后面走去。 郑直和徐望带着李俊涛进入山洞,三个人分开行动,把这个圆形的地宫摸了个遍,只为了找出这个门是怎么从里面锁上的秘密。 徐望每路过一个玻璃舱,就要驻足一下,那些人体零件被保存的很好,虽然表面已经有点发黑,但是非常完整,创口的切面几乎一致,徐望突然想到了“庖丁解牛”。 “你说刘法医有这个水平吗?”徐望蹲在郑直身边,和他一起摸索墙面。 “什么?”郑直刚才看见了一节肠子,上次见到还是在课本上。现在脑子里不停播放肠子都图片,他有点犯恶心。 “你看这些胳膊腿儿,切的和工厂加工似的,这个创口基本上一模一样。”徐望说。 “所以你怀疑凶手具备一定的医学知识?”郑直回头看向出口,又环视一圈这个地宫,锁门的链条是缠绕在门内的,锁门人在门外根本无法实现,这里一定有其他出去的办法,难不成这个人还会瞬移? “不一定吧,万一是熟练工,你看光是装四肢的玻璃舱内就能凑出至少五个人,如果它们来自不同的身体,那么这个数量就要翻一倍甚至几倍,如果让你总做一件事,你也会有些技巧吧。”徐望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好像在讨论如何制作家常红烧肉一样,郑直有时候不明白徐望只是胆子大还是确实有些冷血。 “郑直,徐望。” 两人听见呼声回头,发现李富德正在下楼梯,自从去年他出任务断了两根肋骨伤了腰,这种爬上爬下的活队里基本不让他出马。 李俊涛离得近,过去扶了一把。郑直和徐望放下手里的活也走了过去。 “这是石门分局的李俊涛。”郑直把手套摘下来甩了甩。 “重案组组长李富德。”李富德和身边的年轻人握手,“目前都发现了什么?” “厂房内发现两台有血液痕迹的机器,这里发现十二个装着人体组织的玻璃舱。”郑直站的很直,从小到大他看见李富德都习惯性站直。 李富德点点头:“现在案件推进的难点在哪?” “我们目前没办法把这些和713水库女尸案放在一起,然后就是女尸案的后续调查依旧没有进展,我们还是没发现被害人生前的活动痕迹。”郑直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自己听这段话头都大。 “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徐望在旁边搭茬被郑直狠狠地瞪了一眼。 “还有就是我们现在正在研究为什么这个山洞的大门是从里边锁上的,目前没有发现其他的出口。”郑直说。 “刘法医他们马上就到,局里已经向上打报告,从环宁借两个法医来一起检测,咱们就做好份内的工作,争取早日破案。”李富德的眉头都皱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遇到这种情况了,他心里有些担忧,713水库女尸案可能是一把刀,即将划开东文市几年来维持的平静。 直到晚上八点,玻璃舱内的人体零件才都被运了出来,刘法医和他的两位徒弟蹲在车旁边大喘气,福尔马林的味道撞的他们头痛,郑直从后备箱里掏出一箱水在现场分了分,今天就到此为止,石门分局留了两个人在这执勤,剩下的人明早六点到这集合。 徐望开车,郑直坐在副驾驶上,他从兜里摸出来一根烟,刚准备点燃就在后视镜里看到李富德的眼睛,又把烟揣了回去。 李富德对于郑直来说就和父亲一样,在很多看不见的地方,他都在默默保护郑直长大,所以郑直看见他总有些不一样的情绪,他不知道其他小孩和父亲是怎样相处的,他也幻想过郑长青如果没有牺牲他们俩的关系会是什么样,大概就是和李富德一样吧,像一座山,严肃、坚硬,又能遮风避雨。 “什么时候还学会抽烟了。”李富德的声音从后背传来,郑直的手不停的在腿上乱点,跟弹钢琴似的。 “抽的不多。”郑直发出两声干笑,他都二十八了,怎么还跟个被家长抓包的小孩一样。 “压力大去楼底下跑几圈,别折腾那个肺。”李富德用腿顶了一下徐望的座椅靠背,“说他也带着你,别一天到晚藏卫生间抽烟,让我抓到今年的厕所都归你扫。”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徐望从座位侧边掏出两粒口香糖塞进嘴里,今天下午他趁着帮刘法医运箱子的功夫躲在厂房侧面偷偷抽了一根,“您别一教育他就带上我,啥时候好事您也先想想我。” “哪次我能落了你?”李富德的声音拔高了,“你妈上次找我,让我劝你去相亲,我都替你拦下来了。” “李队你可真是我的救世主,再生父母,完美上司。”徐望嘴里嚼着口香糖,牙齿撞起来闷闷响,“我说这两周我亲爱的老母亲怎么消停了,您是不知道她介绍那些人,太难伺候了,有一个我感觉我那些狐朋狗友都和她处过,就这样见面还装白莲花呢。” “小郑啊,他年龄比你小点不着急,你准备什么时候解决下个人问题啊?” 果然,这个问题还是落在了他脑袋上。郑直还是干笑,嘴里嘟囔着不着急。他知道李富德想听什么,但是他也真的说不出口。 几个人回到市局,徐望停车的时候发现勾陈一的车还停在市局院子里,他踹了一下轮胎,转头问郑直:“这都快九点了,人还没走?” 郑直拍了下脑门,下午忙的脚不沾地,早就把这茬忘的一干二净,他三步并两步往办公室跑,把李富德吓了一跳,在后面直骂他兔崽子。 郑直在走廊里看见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推门进去,发现勾陈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旁边只有一台电风扇在摇头。 郑直拍了拍勾陈一的肩膀:“嘿,醒醒。” 勾陈一把埋在胳膊里的脑袋转了半圈,嘴里一只哼哼,郑直只好又晃了晃他,把上身俯下来在勾陈一的耳边轻声说:“醒醒,回家再睡。” 勾陈一把脑袋抬起来,脸颊上压出了一片红印,他的眼睛还没睁开,身体不自主的倒向靠背,嘴里嘟囔着:“好饿啊。” “没吃饭啊?”郑直把桌面上的东西收拾一下,看出来勾陈一这大半天是够无聊的,在纸上画了一些火柴人,还写了几句他看不懂的东西。 “没有,我不敢出去。”勾陈一把眼睛睁开,湿漉漉地看着郑直,他从那几张纸里抽出一张举到郑直眼前,“你看,这是我画的你。” 纸上画的是仰视视角,郑直的下颌线被完美复刻,下巴上还有一些青色的胡茬。 “走,带你去吃饭。”郑直把东西放在书架上,“工薪阶层,人民公仆,人均一百块的地方随你挑。” 勾陈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脸凑近郑直,眨了眨眼,“我能去你家吃你做的饭吗?” 12、难平·十二 咳咳! 郑直回头,发现徐望倚着门框,李富德站在他旁边,表情复杂的可以写出五千字的人物内心分析。 可能是因为此时此刻,勾陈一的脸距离他的嘴唇只有五厘米。 “东文市公安局重案组组长,李富德。”李富德走过来和勾陈一握手,郑直后退一步站到徐望旁边,双手背在后面,像高中时期等待训话的学生。 “勾陈一。”勾陈一抬手碰了一下就把手放下了,眼前这个小老头就差把来者不善四个字贴在脑门上了。 “徐警官已经和我讲了你的情况,公民的安全我们一定会保障,为了不影响您的正常生活,明天会派一名警察全天保护您的安全,直到我们抓到跟踪的人,您看这样可以吗?”李富德虽然说的是个问句,但语气中饱含着不容置疑,勾陈一觉得自己要是说一个不字就会被五花大绑放在警局,被这个小老头拎在手里。 但勾陈一的做人标准就是随心所欲。 “李组长的提议真的是太好了,作为东文市的一名普通老百姓我真的很感动。”勾陈一歪头看向郑直,“我觉得郑警官就很不错,我们俩认识很久了,和他在一起不仅可以保护我的安全,而且我生活上也比较方便,您知道的,我生活上有很多私密的事情不方便别人看到。” “郑警官每天很忙,没有时间保护你。”李富德在心里大翻白眼,想到刚才进门看到的场景,心想都是千年的狐狸,谁和谁玩聊斋,这种花花公子说不定有什么奇怪爱好,到时候给他的心动女婿拐走了,他找谁说理去,“我们的警察同志都经过专业的训练,不管在什么方面都不会给勾先生带来麻烦的。” “我当然服从组织安排。”勾陈一话锋一转,引的郑直直看他,他以为两人至少要大战三百回合才能停火,今天出现场太累了,他需要一些屁大点的事放松心情。 “但是今晚我可以和郑警官回家吗?我真的很害怕那些人是来报复我爸爸的,你也知道他在商场上处处树敌,那些人动不了他,拿我磨磨刀还是很容易的。”勾陈一把手插在裤袋里,他说这些话就好像在谈论今天菜市场的土豆多少钱一斤,完全感觉不到恐慌。 李富德看着眼前人吊儿郎当的样子,又看了看郑直,发现人正在对着天花板做颈部操,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行吧。”李富德踹了郑直一脚,“明天一早上还得早起,别迟到。” 郑直目送李富德的背影,把那一脚传到了徐望的小腿上,“你都和李队讲什么了?” “还用我讲啊?你看看他那个眼珠子都要掉你脸上的样儿。”徐望拍了拍小腿,“爷也走了,明天早上来我家接我。” 办公室就剩郑直和勾陈一眼瞪眼。 “郑哥我们也回家吧。”勾陈一的肚子适时的叫了,那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他把手放在肚子上,“我真的饿了。” “家里没菜,做不了饭。”郑直不是在敷衍他,昨晚家里最后的食材都在徐望肚子里了,今天忙了一天也没顾得上买,俩人现在回家除了白开水就只能啃墙皮。 勾陈一拐着郑直的胳膊拉着人往外走,“我后备箱有,拿了咱们就回家,你以前不是说你很会下面条吗?” 很会下面条。 这是两人曾经“热恋”时郑直讲的,那个时候的郑直还有妈妈,在厨房里学到的第一道美食就是阳春面。后来工作忙起来,别的菜也没来得及学,妈妈也离开了,只有阳春面留了下来。 郑直把胳膊抽出来,和勾陈一并排走着,他有时候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矫情还是勾陈一的本性如此,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肢体接触的频率就会不断上升,随意的触碰胳膊,走路时不小心绊到的腿,脸和脸的近距离接触,都让郑直心中警铃大作。 毕竟勾陈一要勾搭他的心实在是太明显,但是这份勾搭是他一人独有还是所有弟弟妹妹人手一份那就不好说了。 勾陈一从后备箱里取出来一个大保温箱,两个手将将抱住,还抬起一条腿顶着才没让保温箱滑落,郑直从他手里接过来,两只大手稳稳地扣在两边,“走吧。” “你们家住在哪啊?”勾陈一抬头往天上看,最近东文的天气不错,没什么云,用肉眼能看到几颗星星和路过的飞行器。 “前边。”郑直今天下午在山洞里往返好几个来回帮忙运输,此时后背十分酸痛,前怀里还抱了东西,可谓是前后夹击。 “你看天上,那是我哥。”勾陈一用手指了一颗星星。 “你哥?”郑直心里想到了家长给孩子讲的童话故事,什么人去世后就会变成星星挂在天上守护爱的人。他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但是他不会戳破别人的梦。 “我叫勾陈一。”勾陈一把手放在保温箱底下拖着,“勾陈一就是北极星,所以这些星星都是我亲戚。” “昂……”郑直干笑了两声,早就知道不应该对这个人有一点怜悯的幻想。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人死了以后会变成星星的笑话吗?”勾陈一笑的时候会漏出标准的八颗牙,郑直有时候觉得这样有点奇怪,好像被编排好的表情,在机器上输出。 “你这样说话真的很刻薄。”郑直停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你的笑话很有可能是别人心里的安慰。” 郑直说完就加快了脚步,现在的勾陈一和他心里的有很多不一样,不知道是时间会改变人还是他本性就是如此。 勾陈一快步跟上去:“对不起。” 郑直没再搭话,今天楼道的防盗门没关,他直接走了进去。 上了三层后,两人站在了一道猪肝色的门前,勾陈一认得这扇门,和重案组的一模一样。 “钥匙在左兜里,掏一下。”郑直把左边的腿翘起来,方便勾陈一翻找。 勾陈一摸到了一把银色的钥匙,上面挂了一枚平安扣,,他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赶紧开门啊!”郑直吼了一声,楼下的楼道灯也跟着一起亮了。 勾陈一把钥匙怼在锁眼里,转了好几圈才把门打开,郑直从勾陈一身边擦了过去,直奔厨房。 这是勾陈一第一次实地参观视频里出现的地方,五年过去了,这里和他脑袋里的那个背景几乎一致,紫色的布艺沙发,原木色的餐桌,郑直房间的门以及门上的小风铃。 “喝水自己倒,十分钟后就吃饭。”郑直在厨房里把保温箱打开,发现里面有一些水果,小青菜,还有两大包挂面和一包虾仁,“大晚上这水果就不给你洗了,想吃自己来吧。” 勾陈一靠在厨房的推拉门框上,看着郑直的后背,他突然萌生一种从后面环抱他的想法。 勾陈一的另一条人生准则是:想做就做,梦想才能成真。 13、难平·十三 “卧槽你干嘛啊!”郑直手里还握着刀,菜板上的肉刚切了一半,他赶紧把刀放下去拽勾陈一的胳膊。 勾陈一反而抱的更用力了,他下巴放在郑直的肩膀上,嘴里嘟囔道:“十秒。” 热气喷在耳朵上的感觉让郑直抖了一下,锅里的水已经煮沸,气泡在里面翻滚着,水蒸气冒了上来,熏得他的脸有些红。 “放开!”郑直晃了一下肩膀,企图把勾陈一的脑袋甩下去,脏话涌到嘴边,最后却只吐出来一句:“水开了,要下面了。” 勾陈一把手放开,挪到了郑直的身边,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指着锅说:“为什么要把水烧开才下面条啊?” 郑直撇了他一眼,把面条放进锅里,气泡被压下去了一点,他用筷子不停搅动着,另一只手在调料台上找寻香油,这是他妈妈教他的生活秘诀,说是可以防溢和调香。 勾陈一打开上面的储物柜,从里面拿出来两只玻璃碗放到郑直眼前道,“这个碗行吗?” 郑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面条捞出来还要用凉水过一下,今天晚上他准备炒面,家里没鸡蛋了,做汤实在是缺少一些滋味。 “郑哥。”勾陈一把碗放在台面上,“我去客厅坐着等你。” 郑直心里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在心里已经筑起堡垒,却被勾陈一不费一兵一卒就击开了一个小缝,可能这就是大家常说的初恋情节吧,郑直把这些想法都推给了少女情怀作祟,把自己摘了个一干二净。 炒面出锅,他特意在勾陈一的那碗上放了一颗虾仁。郑直把面放到勾陈一眼前,“赶紧吃,吃完好睡觉。” “真香。”勾陈一拿起筷子挑了一口塞进嘴里,可能是太着急了,被呛的直咳。 郑直转过头接了一杯水放在勾陈一旁边,然后继续低头吃面。勾陈一抓着水杯,还在轻咳,嗓子像糊了东西一样,“谢谢。” 郑直用筷子扒了两口,不知道是因为今天太累了还是因为勾陈一坐在对面,突然就没什么胃口。他站起来看着勾陈一红透了的眼角,“慢慢吃,我去洗澡。” 因为徐望昨天的莽撞,郑直进卫生间第一件事就是把门反锁,他脱掉上衣,感觉肩膀有些刺痛,照了镜子才发现有一块皮被擦掉了,应该是下午在山洞里蹭到了石壁上,不过这种小伤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现在的任务是去冲个澡,然后钻进被窝里睡觉。 勾陈一听到了门反锁的声音,咳嗽声立马收敛了,他把玻璃杯放到嘴边,舌头仔细舔舐被郑直握过的边缘,拿出手机给那碗面拍了好几张照片,一起传到名为zz的文件夹里。 水声很快就停了,郑直穿着跨栏背心出来,下面配了一条运动短裤,头发上的水顺着脖子往下淌,在背心上留下好几条印子。 勾陈一裸着上半身坐在沙发上,看到郑直从卫生间里出来赶忙站起来,“我刚才收拾桌子的时候不小心把上衣弄湿了。” “嗯。”郑直看向餐桌,发现上面已经被收拾干净,他看着勾陈一说:“你去洗澡吧。” 勾陈一点点头朝浴室走去,郑直拿起沙发上的毛巾盖在头上,他现在需要去收拾一下房间,顺便给勾陈一拿两件衣服。 房间里的钟已经指向十一点,郑直从衣柜最低下掏出一件不穿的大码t恤扔到床上,又顺手拿起枕头上的杂志,那是他前两天出任务路过报刊亭买的,封面是他最近很喜欢的一位人气偶像,小男孩长得白白净净的,身材看头却很足。郑直仔细看了看,突然觉得封面上的人和勾陈一有一点重合,他甩了甩脑袋把杂志扔到床头柜的抽屉里,准备去他妈妈的房间休息。 “郑哥!” 勾陈一把卫生间的门开了一条缝,上半身从里面钻出来,“你帮我找条内裤呗。” “没有新的了,凑付一晚吧!” 勾陈一没有应答,郑直就当他是同意了这个提议,他绕到客厅把头上的毛巾又放回沙发上,检查了下门窗有没有关好,这是他每天睡前最后一件事,按理来说谁在这盗窃纯属自投罗网,但郑直的强迫症提醒他睡前不看门和窗,犹如睡在大街上。 “我今晚睡哪?”勾陈一的声音在背后想起,郑直一转头,看见他全身□□,头发上也学郑直盖了一条毛巾,“我需要吹风机。” “你不会围个浴巾再出来啊。”郑直回头把窗帘拉上,这个家属院是老小区了,楼和楼之间离得近,虽然现在接近半夜,但是对面还是有很多灯亮着,这要是遇见哪个在阳台上抽烟的看见有个年轻男人在他家遛鸟,指不定给李队打电话调侃他。 “就这一条,我拿来擦水了。”勾陈一把头上的毛巾取下来,递到郑直眼前,“我后背还没擦干,郑哥可以帮帮忙吗?” “自己擦。”郑直从勾陈一身边擦过去,他脑子里刚才人气偶像的腹肌还在徘徊,勾陈一现在赤裸裸站在他面前就是在干柴上加把火,“你今晚睡右边那屋,床上给你放衣服了。” 勾陈一看到郑直的反应觉得有意思,特意又走到他眼前,“郑哥确定不要给我找条内裤吗?我年轻气盛怕弄脏你床单。” 郑直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行,我给你找。” 勾陈一尾随郑直来到房间,看见墙上贴着很多照片和奖状,最中间的那张应该是郑直从警校毕业时拍的,他手里抱着一束向日葵,一位优雅的女士和今晚在市局见到的那个小老头站在他两边。那个小老头看起来比现在年轻多了,身体也更挺拔些,穿着警服和郑直站在一起,真有点父子的感觉。 “这是李队?”勾陈一回头看向郑直,身体靠在照片墙下方的桌子上,两条腿分开了一些,不雅观但是舒服。 郑直从衣柜里搬出来一个大行李箱,他记得里面有几条上次出差时买的一次性内裤,三条花了他四十块钱,一直没舍得穿。 行李箱里东西多,他左翻右找才看到那个深蓝色的包装袋,他从里面抽出来一条递给勾陈一,眼睛却看向墙上的照片。 “嗯,他那个时候可帅了,穿警服来接我,我同学都羡慕。”郑直走进了,用手轻轻擦去照片上的浮灰,大拇指摁在母亲的脸上揉了揉。 “你长得和阿姨很像。”勾陈一穿好内裤,站在郑直身边和他一起看照片,“特别是眼睛,总让人觉得安心。” “我妈比我好看,她总说我这张脸都被我爸耽误了。”郑直苦笑两声,“你睡吧,明早还要早起。” “你和我一起睡吗?”勾陈一一屁股坐在郑直的床上,床板有些硬,震得他腰疼。 “我睡对面。” “那你晚上可以不要锁门吗?我有事可以喊你。”勾陈一仰着脸看着郑直,又切换到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他知道郑直就吃这一套,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 郑直果然点头了,他真的有些累了,也不愿意纠结勾陈一的害怕究竟是勾搭他的其中一环,还是对个人安全被威胁的恐慌。 “郑哥晚安。”勾陈一用力一窜躺到了枕头上,“帮我关一下灯好嘛?” “晚安”,郑直关了灯,离开了房间。 早上五点半,东文市的鸟比闹钟提前上班,站在郑直家的窗台上乱叫。郑直的眼皮有一些浮肿,他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却看到了一个黑色的毛团——勾陈一的脑袋正窝在他胸前,温热且平稳的呼吸通过空气传到他的皮肤上,时不时发出轻哼。 郑直迅速清醒,他坐起来拍着脑袋,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睡的这么死,连床上来人了都不知道。 勾陈一在睡梦中感受到床板的晃动,反而把身体蜷缩起来向郑直的方向靠了靠,嘴里含糊道:“几点了。” “五点半。”郑直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你怎么和我睡一起。” “我昨晚听见你做梦喊我名字我就过来了。”勾陈一翻了个身,眼睛依旧没有睁开,“我以为你是在邀请我。” “放屁。”郑直从床上爬起来,“一会儿起床,我给你放到市局。” “好的郑sir。”勾陈一翻到郑直躺着的位置,脸趴在郑直的枕头上,两只手放在耳边好像在投降。 听到卫生间门关上的声音,勾陈一才睁开眼睛,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一个没有备注的手机号发消息:我想知道郑长青殉职的原因,条件还是老样子。 凌晨两点,他在郑直的床上欣赏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来的杂志,突然听见郑直的吼叫,等他过来的时候发现郑直的脸上全是眼泪,嘴一张一合地大口呼吸。 他想摸摸郑直的头发,手还没伸出去就被抓住了,郑直好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浮萍,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妈妈求求你,别离开我。” 14、难平·十四 徐望接到郑直电话的时候还在梦里会周公,这个世界上有两种极端人类——比闹钟起得早的和闹钟响坏了也起不来的,他和郑直正好一人站一边。 “郑哥。”徐望跪在床上,脑袋还是没离开枕头,手机音响里传出来郑直的咆哮从他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压根没有作用。 “赶紧起来,二十分钟以后市局见,去晚了李队让你写检讨。”郑直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两只手拽着裤子往腿上套。 “知道了。”徐望强迫自己坐起来,看着屏幕上的数字忍不住骂道:“靠,还不到六点,郑直我日你大爷。” “那你口味可够重的。”郑直起身朝房间走去,对着听筒吼道:“抓点紧别再睡着了。” 勾陈一在床上摆出一个“太”字,眼睛紧闭着,嘴时不时撅一下,好像在做美梦。 郑直把空调被从勾陈一身上拽下来扔在他脸上,“起床!一会儿回你自己家睡去。” “郑哥,你好粗鲁。”勾陈一把空调被扔到一边后坐了起来,胳膊撑在床上,上半身还是半倒的状态,“昨晚做梦都喊我名字,醒了以后就翻脸不认人。” “那我在梦里也是要打你。”郑直看着勾陈一的上半身,肌肉很均匀,比当年照片里壮了不少,“收拾收拾,我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出门了。” 勾陈一一个挺腰站了起来,鼻尖直接敲在了郑直的下巴上,他眯着眼看向郑直,“打是亲,骂是爱。” 郑直向后退一步,五官都揪到一起,“年纪不大,说出来的话倒是挺恶心的。” 十五分钟后,郑直拎着垃圾袋出了门,勾陈一像小学生一样跟在后面。小区里有一个小花园,每天早上都有很多退休的警察在这晨练,郑直路过的时候好几个人和他打招呼,他一个个问候过去,从李大爷养的鸟到刘大妈的裙子,没有他夸不到位的。 “小郑。”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叫住郑直,“今早出来挺早啊。” “赵局早。”郑直快走了两步迎了上去,“今天出任务,要早点过去。” “叫什么赵局,都退下来多少年了,叫赵大爷就行。”赵国强拍了一下郑直的肩膀,眼睛却看向勾陈一,“这位是……” “我朋友。”郑直笑了笑,“昨晚来我家借住。” “小伙子长得挺精神。”赵国强揽过郑直的肩膀,带着人往前走,“你师傅那个事和你说了没有啊。” 郑直干笑两声,“说了,说了。” 李富德真是个人才,媒婆队伍都发展到老局长这儿了,郑直有理由怀疑整个市局家属院都收到消息准备喝喜酒了吧! “你也老大不小了,找个知根知底的比什么都强,而且婷婷长得多俊呢,随她妈。”赵国强把手背在后面,“干咱们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后方安定,你才能在前面大展身手,你说是不是啊。” “对对。”郑直应承着,这些来说媒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他有时候想不通,两个人在一起,合适、匹配、顺应人生规律,这些理由都被放在“爱”之前,这和农场里配种的畜生又有什么区别呢? 赵国强看着话是传到了,和郑直说自己要去买菜就先走一步,郑直看着赵国强的背影,心里琢磨等最近忙完了就和李富德摊牌,总这样下去他应付不来不说,万一真耽误了小姑娘那可是大罪过。 “没想到郑哥这么抢手。”勾陈一顺手从灌木丛上薅下一片叶子,“你师傅是谁啊?那个李富德?” “不管你的事。” “可是我也想追你。”勾陈一拉住郑直的手腕,阻止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语气也严肃起来,“郑直,我想追你。” “那你想吧。”郑直从勾陈一的手里挣脱出来,“我们的事,五年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不管你有什么心思,你大可以用在别人身上,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郑直的声音稍微有些大,路过的人朝他们这边侧目,眼看就要到市局门口了,在这僵持下去肯定会遇到熟人,到时候不好解释。他没等勾陈一说话就立马转过身去,刚要抬脚就又被拉住。 “对不起!”勾陈一跟上来,两个人贴的很近,“以前都是我的错,可是这些年我真的没有一天不想你,我和你说这些话不是让你马上原谅我,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追求你,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别把我推开行吗?” 一连串的话在郑直脑袋里炸开,这一早上他被这些事敲打地心烦意乱,处理感情并不属于他的长项,现在案子一点头绪没有,这种个人问题只会让他难上加难。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轻轻道:“你随便吧。”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勾陈一眼底的笑意冒了出来,他放开郑直的胳膊,背着手在郑直身后哼《甜蜜蜜》,激得郑直脚上像踩了风火轮,快步走进市局大院。 郑直刚进市局食堂的大门就迎面撞上刘法医和他那几个徒弟,身后还有一位没见过的男人,估计比刘法医小一些。郑直看见他们脸上的黑眼圈都要掉到苹果肌了,估计是忙着化验一夜无眠。 “刘法医早啊。”郑直站定在刘法医眼前,“检验结果怎么样了?” “我是法医,不是法师,你要是着急去庙里找个算命的来。”刘法医瘪着嘴,要不是因为地心引力,他脑袋上的头发都要立起来戳穿大气层。 “别生气,我不是催您。”郑直把视线放在后面那个陌生男人身上,男人回应他一个微笑。 “还有事吗?没事别耽误我们干活。”刘法医气哼哼的,越过郑直就走了,他那几个徒弟像小鸡仔一样跟上去,留下后边那个陌生男人。 “我是环宁调过来协助刘法医工作的,我叫韩知行。” “郑直,楼上重案组的。”郑直仔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副金边眼镜衬得人更加斯文,头发和指甲都被精心打理过,即使是熬夜工作,脸上的倦怠感也比其他的人少一些,凑近了后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沉木香水味,四肢非常修长,小臂肌肉有明显的锻练痕迹,儒雅、斯文这样的词仿佛生在他头顶一样。 “久仰大名,上次在环宁开会的时候我见过你,你在篮球赛上那个三分投篮很帅。“ “不敢不敢,就是友谊赛,大家实力都很强。”郑直摸了下后脑勺,“我这早上还得出任务,组里还等着我带饭上去。” “行,正好我也要回去帮忙,过几天忙完了请你吃饭。”韩知行朝郑直点点头后就离开了。 · 站在窗口前,郑直弯下腰对着玻璃房里的阿姨喊话:“八个包子加两个卷饼打包,再给我装六个鸡蛋。” “那个韩法医长得挺帅啊。”勾陈一站在郑直旁边,隔着玻璃欣赏阿姨打包饭菜。 “还行吧,不过派头够足的,和刘法医不是一个类型。”郑直昨晚没怎么吃饭,眼下确实有些饿了,注意力全集中在卷饼身上,压根没听出来勾陈一语气里的醋味。 “然后你就答应和他吃饭?”勾陈一歪着头,“我不够帅吗?” “你有病吧。”郑直从阿姨手里接过包装袋,皱着眉看向勾陈一,他有时候实在不明白这个人脑袋里都装着什么,说出来的话和开盲盒一样,那些爆雷的款式总能被他抽中。 15、难平·十五 徐望在办公室的白板上梳理昨天找出的证据,现在有两条线摆在他们眼前,山洞碎尸案和水库女尸案目前不能并案。李富德在办公室后面左右踱步,昨天半夜他接到局长的电话,说东文日报那边已经得到消息,他们肯定会配合市局工作先把新闻按下去,至于周边小报是否希望借这件事博出名就不好说了,重案组要做好应对舆论的准备。 郑直拎着餐盒走进来,“先吃饭吧,别画了。” 勾陈一把餐盒打开,和郑直一起分包子。徐望站在两个人身后,把脑袋放在两个人的肩膀中间,“先给我一个,我现在饿得胃都疼了。” “我刚才在楼下看见刘法医了,他说结果还没出。”郑直拿了个包子递给徐望,抬头去看李富德,“李队,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李富德总算坐了下来,拿了一颗鸡蛋摁在桌子上把壳碾碎,“先等一会儿吧,明明去楼下先拿一部分报告,看看结果。” “行,那李队,他怎么办?”郑直从后面拖过来两把凳子,两个人坐在了李富德对面。 “一会儿让楼下新来的小王跟他,当兵转业来的,身手没话说,脑子也灵光。”李富德不愿意看勾陈一那副花花公子的样儿,低着头又剥了一个鸡蛋。 “李队您费心了。”勾陈一把自己那枚鸡蛋放在郑直眼前,郑直刚想说不用,一抬头看见勾陈一冲他摆口型说帮忙剥一下。 鸡蛋能打死人吗?不能。 郑直撇了他一眼还是把鸡蛋磕在桌角,他明明记得勾陈一以前还和他讲煮泡面的事,到头来居然一个鸡蛋都剥不了,当初也肯定是坑他的。 “不费心,还指望勾总多给我们东文创造点gdp呢。” “东文这两年发展好,能来这边开公司是我们东鸣的荣幸。” 郑直看着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越来越低沉,他赶紧把鸡蛋剥完塞进勾陈一嘴里。 “郑哥。”勾陈一把鸡蛋拿下来,“这上面有蛋壳。” “给你剥还挑三拣四。”郑直起身准备离开战场,按照勾陈一现在对他这个劲头,难保李富德看不出什么,“我去看看明明怎么还没上来。” “唉,我去吧。”徐望从座位上弹起来,冲到门口的镜子前用手理了理头发,“正好我吃饱了溜溜食。” 妈的!放平时徐望吃完饭就找地方躺着,今天怎么还勤快了!郑直在心里扎小人,又坐回去了。 徐望刚出门,李富德的头就伸了出来,看到人走远了才神秘兮兮地和郑直说:“他和明明是不是有事啊?” “哎呦,您这个侦查水平宝刀未老啊。”郑直笑了笑,“您再给看看这事能成吗?” “他俩不合适。”李富德站起来,又开始在办公室后边溜达。 郑直以为他说的是家庭条件问题,徐望家在东文市是叫得上名字的,要不是因为他从小不学无术对经商一窍不通,也轮不到来市局做警察。宋明明家就是普通家庭,父母都是公司职员,虽然也能勉强够得上小康生活,但和徐家差的还是太远了。 自己和勾陈一之间又好到哪去呢? “我看他俩挺合适的,两个人有共同的目标,而且在工作中有机会了解彼此。”勾陈一看向郑直仿佛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爱情可以抚平差距。” “你懂个屁。”李富德停下来冷哼了一声,“你们这种人是不明白普通老百姓过日子的苦的,那过日子问题多着呢!” “这是您个人的偏见罢了。”勾陈一把桌子上的鸡蛋皮摁得稀碎,“照您的说法,您想把女儿嫁给郑直又是图谋什么呢?” “勾陈一你闭嘴。”郑直脑门上的青筋都爆出来,眼睛瞪着勾陈一的眉心,仿佛要在上面点出火来。 勾陈一被郑直的吼声吓得一激灵,整个人都怔住了,他抿了一下嘴唇,本来还想在争辩一句,但是看着郑直的眼睛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是想把女儿嫁给他,是因为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他就是个好孩子,我女儿嫁给他我放心!”李富德的声音也高了起来,郑直觉得楼下门岗的大爷都能听见。 “李队您消消气。”郑直赶紧走过去,他师傅这两年血压高的吓人,大夫特意叮嘱让他少生气,别一个激动把血管爆了得不偿失。 “我没事。”李富德大喘了几口气,扶着郑直的肩膀,“今天我这个话就放在这,之前我也找了挺多人去探你的风,你现在就说答不答应吧,只要你点头,这周末你俩就见见我们就把这个事定下来。” “李队,不是这么回事,我们总要问问婷婷的意见。”郑直给李富德顺着气,他向上天祈祷,能不能有人踏进这扇门救他一命,现在这个情形,他要是敢说出一个不字,李富德能直接在他眼前晕过去。 “李队,重要发现。”徐望手里拿着一叠纸闯了进来,看到眼前这个场景一下就禁了声,他的脑袋在三个人中间来回转,也猜不透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你出去,去一楼会议室等着。”郑直看着勾陈一,语气添了一些平静。 勾陈一站起来,从徐望身旁走过去,还在门外的宋明明拽着徐望的袖子,一直目送勾陈一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关门。”李富德坐到椅子上,拿起一瓶矿泉水猛灌了一口,“发现什么了?” 徐望把文件扔到桌子上,从里面抽出来一张推到李富德和郑直眼前,“刘法医在那些内脏里提取到了dna样本,经过数据库比对,还真有匹配上的。” 郑直站在李富德旁边,他弯着腰看着刘法医出具的报告,沈文兴三个大字落在他眼睛里,他抬头看向徐望,“这个沈文兴是那个晴ktv的老板?” “就是他!他当年被判了死刑,按理来说他的心脏应该在交给家属前就化成灰了。”徐望有些激动,“我去档案科调了一份当年的记录,当年到市局领取他骨灰的人就是常中生。” 郑直眼睛一亮,激动地拍了两下桌子,他正愁找不到借口调查常中生,就有线索送上门来,他只怕要和李富德一样血压升高。 “这个常中生怎么了?”李富德说。 “郑哥之前收到线人的信息,说这个案件很有可能和常中生有关系。”徐望解释道,“一会儿我就和郑哥一起去会会他。” “线人还说什么了?”李富德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他盯着郑直,跟狼打量着猎物一样。 线人还说你非要把姑娘嫁给我,郑直心里想着,脑门上浮出来一层虚汗,声音也和羔羊一样软了下来,“他说这个常中生对外和其他人说他和沈文兴是干兄弟,我之前没信来着。” “这个线人现在就在楼下坐着呢吧!”李富德把目光又放回报告上,他多次告诉郑直挑选线人务必找一些信得过的、可靠的、有利可图的人,这样更容易保证信息的质量,勾陈一在商场上牵扯多方,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只能信半分,还要时刻提防他从警方这获得一手信息为他的公司添砖加瓦做准备。 郑直心虚地嘿嘿一笑,拿起桌子上的其他报告仔细地看起来,“就对比出来一个?昨天收拾出来那么多就中了一个?” “还有一些刘法医还没有比对,任务量太大了,他们也在不停地赶进度。”徐望叹了口气,“不过还是有一些收获的,目前有四个样本来自于同一具尸体,还有一个样本也比对上了,是一位年轻女性,她十几岁的时候因为故意伤人进了少管所,在里面表现好,也就几年时间就出去了。” “先从常中生这条线往下查吧。”李富德霍然起身,“郑直和徐望先去摸摸常中生的底,明明今天和我一起,我们带一队人继续去石门山附近搜查。” “好的,李队。” 徐望赶紧拉着郑直从办公室出来,一路拽着他上楼来到了天台。 “你刚才和李队吵架了?”徐望从兜里掏出一盒烟,给了郑直一根,自己也叼了一根。 郑直从屁股兜里摸出打火机把两人的烟点燃,自顾自的往天台边上去,徐望把天台门锁了以后跟了上来。 “还不都是因为你。”郑直踹了徐望一脚,“李队看出来你喜欢宋明明,说你俩不能成,勾陈一也他妈的有病一样,非要和李队辩出个高低,我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勾陈一还能替我说话?”徐望吐了一口烟,“我看他是怕你瞎想吧。” 郑直弹了下烟灰,橙黄色的火星撞在天台的铁栏杆上,“我能瞎想什么啊,我和他没关系。” 徐望没搭话,人家的感情他不好问的太细,也没那个八卦的心思,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尖碾了几下,说:“郑哥,你觉得我和明明有戏吗?” 郑直愣了一下,他极少听到徐望这么严肃地和他讲话,他点了点头,“我觉得有,我看好你。” 徐望把郑直的烟从指尖抽出来也扔到地上,一把抱住了郑直,“那我也看好你。” 16、难平·十六 郑直和徐望没想到常中生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斯文、干净、瘦弱,像是抵制校园暴力宣传片里的主角,走路都像一阵微风,轻飘飘的,仿佛一碰就要破碎掉。 “东文市公安局重案组,郑直。”郑直把自己的警察证掏出来给常中生过目,“今天和我的同事过来主要是想和您了解一点情况。” 常中生点点头,说话的声音也是轻声细语的,“二位警官和我到办公室聊吧。” 常中生的办公室正朝南面,整个房间有一整面落地窗,窗外有一个小花园里面栽了一大片薰衣草,隔着玻璃也能闻到丝丝香气。 常中生邀请他俩在沙发落座,亲自去倒了两杯水,“两位警官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郑直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办公室的装修实在是风格杂乱,现代主义的墙面和柜子搭配一副古色古香的山水画,窗外的薰衣草对应着室内的大灯球,当然和这些相比最格格不入的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常中生。 “常先生,我们要对此次询问进行录音,请问您知晓吗?”徐望把录音笔放在桌子上。 “清楚,两位警官先喝水。”常中生把一次性水杯往郑直的方向推了推。 “谢谢。”郑直把水杯握在手里,“常先生,今天来找你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沈文兴的事情。” 听到这个名字,常中兴的嘴唇轻抿了一下,“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我半年前出车祸脑子撞坏了,很多事可能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 徐望摊开手,做出放松的姿态,“没关系,常先生只要说自己记得的事情就可以了。” “常先生,您和沈文兴是什么关系呢?”郑直拿出纸和笔,在上面画一些圆圈,在其中一个里面写上关系二字。 “有人说他是我干哥哥。”常中生盯着郑直的眼睛,脑袋微微歪了一点,显得人更加无害,“但实际上我并不记得他是谁了,很多人给我看他的照片但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徐望一直在看窗外的薰衣草,那些花被精心打理过,窗前这几颗是长得最好的,在盛夏里随风摇曳,确实很美。 “那能先讲讲车祸的事吗?”徐望受了常中生的影响,说话也温柔了起来。 “一月十七日我在医院醒过来就很多事不记得了,当时我们公司的前台在病床前守着我,她说我一月八日那天中午从公司离开出门办事,然后再黄浦路立交桥上遭遇了车祸,你们可以查一下,那天我驾驶的汽车和一辆货车撞上了,车上的司机当场死亡,我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才醒。”常中生边说眼球边向上瞟,说到和货车相撞的时候还微微皱眉。 “那你一月八日那天出门是办什么事情你还有印象吗?” 常中生摇摇头,说:“完全没有了,我知道车祸的前因后果之后问了前台,但她说那天我出门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事后我检查了自己的通讯信息也没有找到相关记录。” 郑直点点头,并没有就这个问题再次发问,他突然从公文包里掏出来一张照片——那是沈文兴在东文监狱里拍的最后一张照片,那个时候他早已经没有金银首饰,华贵豪服的修饰,整个人神情疲倦,眼袋肿成了两条粗大的线挂在下眼皮上。 “是这样的,我们在最近的一次行动中找到了沈文兴的心脏。”郑直把照片放到常中生面前,“根据记录。当年你作为沈文兴的家属处理了他的身后事,所以我们想了解中间发生了什么。” “心脏?”常中生突然笑了,“郑警官,我并不喜欢听鬼故事。” “我也不擅长讲故事。”郑直的手摁在照片上,“在重要证据上刻意隐瞒也是可以被立案的。” 常中生站了起来,拿着自己的杯子去续水,“郑警官可以去东文一院调查,我当时确实撞坏了脑子,作为一位老百姓,我当然有义务配合你们的调查,前提是我真的知道。” “常先生喜欢薰衣草啊。”徐望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回头看着常中生。 “那也是失忆之前的事了,但是在我印象里我并不喜欢任何花。”常中生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其实这里的一切我都感到奇怪,我有时候也在想失忆前的我是个多么没有秩序的人,居然会把一颗灯球放在办公室里做吊灯。” 郑直也站起来,“那么今天打扰常先生了,如果您想起来什么可以和我们联系。” 常中生还是和把人迎进来一样把人送出去,郑直和徐望回到车里,两个人都叹了一口气,这条好不容易捡起来的线索就这么断掉了,他们就好像没有手指甲的人抠胶带,自以为找到了头,抠了一半才发现是自己手感有问题。 常中生回到办公室内,他从茶几上拾起郑直留下的照片,手指在郑直刚才点过的地方蹭了蹭,然后把照片放在了办公桌旁的抽屉里。 郑直和徐望上了车,徐望使劲关上了车门,整个车都微晃了一下。 “你拿车门撒什么气。”郑直把笔记本扔到车后座,“也不是头一次了,都几年了还没习惯。” 徐望打了方向盘一掌,两只手在上面使劲握,“我看他就是放屁,他刚才看照片的时候那个表情……” 郑直扣上安全带,抬头冲徐望一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肩膀,“打起精神,我们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至少要弄清楚这个常中生为什么出车祸。” 之前好多人都说徐望和郑直是东文市局的双子星,除了两个人年龄相当都是青年才俊外最重要的是两个人十分互补。郑直总能中和徐望的暴脾气,徐望也能辅助郑直做出更准确的决定,两个人来自截然不同的家庭环境,有着完全不搭边的成长经历,但是人生目标却出奇的一致。李富德总说看见他俩站在一起就会想起当年的郑长青,如果他还活着他们两个也会是这样人人称赞的组合。 徐望踩下油门,他打开蓝牙播放音乐,嘴里还吹上了口哨,“郑哥,你不觉得常中生看起来怪怪的吗?” “哪里怪怪?你是说他太瘦了吗?可能是出车祸以后修养的吧。” “你不觉得他长得太白净了吗?”徐望接着观察后视镜的功夫扫了郑直一眼,“而且沈文兴要一个干弟弟有什么用?当年他如日中天的时候有多少人巴结他,他至于认这么一个不出名的角色做弟弟?” “你的意思是……”郑直一拍大腿,“那也不至于吧,他这样的要什么人没有,带在身边谁能说什么,用得着这种身份来遮掩?” “我就是这么一猜。” “你做警察的,不是在天桥算命的,没证据的话别瞎猜。” 徐望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郑哥,你知道薰衣草的花语是什么吗?” “花语?和浪漫靠边吧,我上大学那会儿情侣之间还流行送什么薰衣草小熊呢。”郑直的胳膊撑在窗沿上,转头看向窗外,那种小熊他以前也送过勾陈一一个,说是能安神。 “是爱而不得。”徐望看着信号灯由红变黄,身体又直了起来,“你看他那个四不像的办公室,你不觉得是两种人风格的拼接吗?” · 李富德和宋明明带着一队人又来到石门山底下,昨夜石门分局的人在这值了一夜的班,现在这个地方属于案件的重点,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 “李队你们来了。”赵春生走了过来,石门分局因为地处偏僻,辖区内也没几个人,这是他上任以来参与的最大的一次行动,分局的警察都很兴奋,好多人从昨天下午一直守到今天早上。 “你们辛苦了,这是一些早餐,给大家分分吧。”宋明明把一个大袋子递到赵春生手里,“今天可能还需要你们出一些人。” “我们当然全力配合工作。”赵春生接过袋子,“过段时间孩子放假,这边景区客流量就大了,如果案子没解决我害怕旅游方面也会受到影响。” “我们也想尽快破案,给大家一个交代。”李富德看向石门山,可能是因为今年封山的缘故,山上的树长得格外茂盛,但是中间还是夹着几棵死树,枝干戳在林子里,隐秘起来,等到下次修剪的时候被连根拔掉。 他今年已经五十多了,去年体检的时候大夫说他浑身上下都是病,局里知道后有意安排他往上走,分给他一个闲职让他安稳地等着退休,但是他始终放心不下,东文市这几年发展太快了,局里青黄不接,郑直和徐望他都很看好,说不定再过两年就能担起事来,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把两个人拔起来,现在可能就是最好的时机。 “咱们一会儿分两路,一小队人接着在这里查,剩下的从昨天找到的三条路上山做二次搜查。”李富德站在众人前,“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大家干活都仔细点。” 17、难平·十七 宋明明从来没从这个角度看石门水库。 站在五十米的悬崖之上向下看,风吹起来的小浪打在石头上,水泛着绿光,看久了像一团能溶万物的黑洞,不知道是要把岸上的人吸进去还是把里面的东西吐出来。 “明明姐。”李俊涛从树林里钻出来,他那条路上有很多矮灌木,从里面滚了一圈,带出来很多小树杈,“我这边什么都没搜到。” “石门水库的水深是多少啊?” “32.15米”李俊涛回答到,他到分局的时间不长,但是已经把辖区内的情况摸了两遍。 宋明明深吸一口气,她把两只手插在裤兜里,脚一踮一踮的,眼睛直视前方,“法医说死者是从高处跳进水里后死亡的,就在我们现在站着的这块地方。” “从这里跳下去,除非经过专业训练,否则必死无疑。”李俊涛把身子探出去,“如果身体平拍在水面,在重力加速度和水平面张力的共同作用下,相当于直接拍在水泥地上。” “现在距离发现她的尸体已经过去六十个小时了,我们除了一份尸检报告什么都没有。”宋明明转头看向身边的李俊涛,“这个行业就是这样,很多事情你都无能为力。” 对讲机里不断的传来滴滴声,其他人还在山林里穿梭,李俊涛从兜里掏出一把匕首,在他旁边的树上做了一个记号,“这条路很长,我们沿着崖边走走,看看有没有可能确认死者跳下去的具体位置。” 崖边没有修路,这条小路基本就是靠登山客踩出来的,有的位置只能允许人侧着通过,宋明明跟在李俊涛身后,低头观察有没有可疑的痕迹。 “我小时候就特别想当警察,那个时候港片看多了,感觉做阿sir是世界上最帅的事情。”李俊涛讲话是还带着笑意,“后来阴差阳错,没考上警校,当时所有人都劝我读个普通大学,我就是不干,偏偏要去当兵。” “那挺好的啊,为自己的梦想努力。”宋明明尽可能靠近李俊涛,石门山的树多蝉也多,蝉鸣声几乎掩盖掉他们对话的声音。 李俊涛停了下来,在身边的树干上继续做标记,“生活就是这个样子,我们只能做我们能做的,至于结果我们是左右不了的。” 宋明明还没来得及表示,两个人的对讲机就响了起来,电流声在扬声器里搅了个边才冒出来。 “报告!a3区域的一棵树上疑似有血迹。” 李俊涛举着对讲机看向宋明明,“你看,这就是我们能做到的。” · 郑直和徐望在交警大队看到了一月八日黄浦路立交桥车祸的详细记录,大货车不仅超速还违规变道,直接撞上了常中生的车。从现场的照片来看,常中生的车尾被撞的面目全非,后备箱严重变形,大货车的保险杠都嵌在里面。 和他们对接的交警表示,这样的车祸每年都会有几次。夏天到了以后很多食材的运输需求变大,好些大货车司机为了多挣钱好多都疲劳驾驶,一个不小心刹车当油门事故就发生了,这次算常中生命大才逃过一劫,要是坐在车后座肯定要“死无全尸”。 “大货车司机的身份查明了吗?”徐望翻看着记录,“常中生也没要求赔偿?” 交警把材料往后翻了两页,指着上面的一段文字,“大货车司机姓李,人没什么特别的,为了给儿子治病才出来跑车,常先生也确实是个善人,就见了那人老婆一次就主动放弃索赔了,估计是觉得太可怜了,孤儿寡母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这个材料能复印两份我们俩带走吗?”郑直把事故责任认定书抽出来推到交警面前,“还有就是现场照片我们要拍两张。” “当然可以,我去给你们印。”小交警拿着资料出去了,接待室只剩下郑直和徐望两个人。 “你觉不觉得……” “郑哥,我发现……”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徐望仰了下下巴,“你先说。” “我想问你,有没有觉得大货车眼熟。”郑直指着图片上那台车头已经变形的厢式货车,“你看车体上的广告,和那天监控里那辆像不像。” “我刚才也想说这件事,但是我不敢确定,这需要回去拿监控做进一步比对。”徐望说,“这个广告也挺眼熟的,是个面包品牌吧。” 郑直叹了口气,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次性纸杯把杯沿捏扁,“我突然觉得心慌,我可能是把事情想复杂了。” “我倒是觉得是我们以前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 窗外的风吹得交警大队门口的柳树枝乱飞,它们重叠在空气里,像是纠缠不清的麻绳一样,但等风过去,一切都会恢复平静,等到来年开春,它们又会相见,周而复始。 交警把资料装进档案袋里递给郑直,把两人送到大门口,告别的时候突然提起之前□□的事情。 “昨天你们抓到那个□□我们还真认真查了,真是邪门了,车里的人就和长了翅膀似的消失了,附近几家商铺的监控都查了,我们都开玩笑说那是灵车,无人驾驶呢。” “我们崇尚科学,不论鬼神。”徐望朝着小交警挥了挥手,“走了昂。” 最近几天市局检验科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样本和批发似的往里面送,刘法医在实验台前焦头烂额,即便空调开到二十一度,脑门上的汗还是一直往下趟。 郑直回到局里先去检验科溜一圈,看看有没有最新的进展,刘法医不待见他,没好气的让他到桌子上自己先看看,那些检验报告就和天书一样,郑直看见后感觉脑袋更疼了,把报告整理了一下就准备离开。 “你们上午不是出现场了吗?”韩知行耳朵上挂着一根圆珠笔,手里拿着一摞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 “韩法医辛苦了。”郑直晃一晃手里的文件袋,“一会儿还得出去呢,回来送个东西。” 韩知行在文件上签字,让后把它丢到桌子上,“刘法医就是着急了,你别在意。” “不会,都是工作。” 郑直这边话音未落,宋明明提着一个小箱子就闯了进来,“加急,先验这个!” 箱子里面躺着他们采集到的血样和一节小脚趾,旁边的透明物证袋里有一张沾满泥污的卡片,仔细看看发现是一张缺了一大半的身份证,上面的照片只留下了一半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在场的所有人。 18、难平·十八 “晃盟县北……00408150……” 几个人在重案组的办公桌上形成一个包围圈,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块残缺的身份证,宋明明用光照着,仔细辨别上面不多的信息。 “晃盟县……”郑直在电脑上搜索着,“这地方离咱们这还挺远,那节身份证号是他生日吧,联系下当地警方缩小一下范围。” 虽然之前的尸检报告里就说了死者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但如今正视这个结果的时候郑直的内心还是被戳了一下。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宋明明,他看着少女的脸庞,可能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宋明明的性格格外英气,但是细看长相还是会发现那种小女孩身上独有的柔和与可爱。 “郑哥。”宋明明的手在郑直的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郑直笑了一下吧眼神移开,“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你长得挺好看的。” 宋明明脸一下子红了,那团粉色的印子一直跑到耳朵尖,她的嘴微微张着,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哈哈哈,是吗,最近工作忙都没怎么收拾。” “淡妆浓抹总相宜,我觉得你什么样都好看。” 徐望拎着手机进来,“刚才联系了晃盟县警方,他们说那一天当地只出生了一个女孩,资料一会儿就传过来。” “咱们不能都在这等,石门水库那还有很多任务,明明自己留在组里。”郑直起身拍了拍裤腿,“还有的忙呢。” “不用,我带着电脑和你们一起去现场吧,到时候把李队换下来,我今天在山上又听见他咳嗽。” 郑直点点头,“那我去个厕所,一会儿楼下见。” 徐望帮宋明明拎着电脑包,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徐望看着宋明明的肩头,几次想开口都咽下了。 “想说什么就说。”宋明明回头瞅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吞吞吐吐的。” 徐望一惊,脚步也快了起来,赶紧凑到宋明明身边,“你怎么知道我有话想说?” “你脚步乱的都可以敲鼓点了。”宋明明撇嘴。 “宋女侠真是火眼金睛。”徐望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低声问道:“刚才你和郑哥在办公室讲什么了?” “什么都没讲啊。”宋明明有些无语,她以为徐望憋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要和她说,“你想什么呢?” “不是。”徐望想解释,语速也快了起来,“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他那个人没有审美。” 宋明明停下来盯着徐望的眼睛,一句话没说把电脑包从徐望手里抢过来气哼哼地走了,徐望想追上去,却被一只手拽住。 “你俩这速度可够慢的,我从厕所绕道去了趟王大爷那儿再下来你俩还没上车。”郑直揽着徐望的肩膀,手指指着宋明明的背影,“这是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呢?你刚才和她说什么了?”徐望戳了一下郑直的侧腰,引得郑直往外侧一蹦。 “我能说什么。”郑直一只手揉着腰,另一只手还给了徐望一拳,“我就说她长得挺好看的。” 完蛋了!刚才的话在徐望脑子里重复播放,什么“他审美不行”,“别放在心上”,怪不得宋明明用那种眼神看他。 “靠,你闲的没事夸她好看干什么!你他妈不是喜欢……”话说到嘴边被徐望咽了下去,“你夸她干嘛啊!” 郑直一拳怼在他胸口,“我爱说什么说什么,你管的着么。” “行行行,都是祖宗。”徐望把手放在郑直背后推着人往前走,“赶紧上车吧,还有一屁股事儿等着呢。” 宋明明坐在车后座,电脑被架在驾驶位中间,她把晃盟县传来的资料快速浏览了一遍,整理出最重要的信息。 郑直坐在副驾驶回头看她,“怎么样,那边有消息了吗?” “整理好了,马上发给你,《1》是他们那边发来的原文件,《2》是我筛选出来的重要信息。” 郑直点开文件,死者的脸静静地躺在第一页,姓名那一栏上写着苗晶晶三个字。 “也算是好消息,起码知道死者身份了。”宋明明不停的滑动鼠标的滚轮,“我这边同步李队,但是他没回,估计还在山上。” “给我念念,我现在腾不出手来。”徐望把着方向盘,眼睛没敢往旁边瞟,现在车上的两个人应该都想锤他一顿,这个时候还是少说话为妙。 郑直看了宋明明一眼,发现她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很明显是不想搭理徐望,他无奈的咳嗽一声,对着手机屏幕念道:“苗晶晶,2004年8月15日生人,长市晃盟县人,女,汉族,父母均于2010年去世,学籍显示她读到高中就辍学了。” “我查了一下,她就读的这个长市一中是当地最好的高中,每年也能送出来几个清北的学生。”宋明明开口道,“我一会儿再联系一下当地的民警,问问能不能查到她辍学的原因。” “她父母为什么去世的?意外?” “补充资料里写她父亲是在工地上被建筑物砸到意外去世的,她母亲……”郑直看着文件上的文字,吞了下口水,“在去医院认尸的路上遭遇车祸去世的。” 一天之内,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因为两场意外失去了父母,她以后人生的艰难可想而知,车上的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郑直不停的咬着下嘴唇上的死皮,他从小没有父亲,那种缺失感他再明白不过。 宋明明把原文档调出来接着说到:“父母去世以后她得到了两笔赔偿款,但是因为年龄原因,钱给了她叔叔一家,她也被叔叔收养,后来就搬到平市生活了。” “她叔叔不会虐待她吧?”徐望把车窗摇下来看看天,今早天气预报说市内局部有降雨。 “没有,她叔叔应该对她不错,她搬到平市以后被送到了私立学校,一直念到初中毕业,能到这个学校上学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奔着出国去的,学费高是一方面,学校还会对学生的家庭环境进行审核。”宋明明说,“而且她是因为艺术特长保送的平市一中,小提琴这种乐器学下来应该也得花不少钱吧。” “那她为什么退学啊?她叔叔不管她了?” 宋明明眉头紧皱,晃盟县发来的资料只讲了一些基本情况,甚至连她叔叔的名字都没有,想要弄清苗晶晶后来的生活经历必须找到她叔叔,宋明明在系统里搜索了苗辞——苗晶晶父亲的名字,得企图从这里找到一些线索,但是屏幕上显示的结果却让她震惊——苗晶晶的父亲是他们家的第三代单传,在生理意义上,苗晶晶不可能有叔叔。 “系统里没有关于她叔叔的记录,她爸爸是独生子。”宋明明声音都拔高了,她一拍脑门,把碎头发撸到脑后,“郑哥,这怎么办?” “前面马上就到了,先和李队讲一下吧,咱们这头走不开,应该要申请当地警方协同办案。” 郑直话音刚落,宋明明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李队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宋明明接了电话,把扬声器打开。 “明明,我刚从山上下来。”李富德的声音有些哑,但是语气却十分和蔼,他和宋明明讲话的时候会带着一种慈父心理,就算是当下情绪不好他也会在事后朝两个臭小子发泄,“那个文件我大概看过了,有些问题还需要你去调查下。” “李队,我们马上就到了。”徐望把脑袋从车窗伸出去,对着站在厂房前的李富德扯着嗓子喊。 郑直下车,从后备箱搬出来一箱水,小跑着去找李富德。 “李队。”郑直把塑料包装撕开从里面拿出来一瓶,“先喝口水,嗓子都哑了。” 李富德接过水瓶,“你小子少气我我什么病都好了。” 郑直笑着点头,“李队,刚才我们在车上讨论了一下苗晶晶的资料,发现里面有很多漏洞。” 李富德拿起手机把刚刚关掉的文件又打开。 “她父亲是独生子,苗晶晶没有直系的叔叔,所以在她收养人这里……”郑直准确的在屏幕上找到了那段话,“这个位置有问题。” 徐望停好车也走过来,看到李富德的表情就知道情况不太妙,他站在郑直旁边,头向李富德的方向歪了歪,“今天上山顺利吗?” 李富德抬头,一双眼睛像鹰一样锁定徐望的脸,“他不让我省心,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亲爱的李队长。”徐望窜到李富德身后给他捏肩,“郑哥和你说了吧,那个苗晶晶叔叔的事情。” 李富德晃了一下上半身,“有话直说。” “队里要是需要人去晃盟县调查的话我可以去。”徐望站到李富德眼前敬了个礼,“希望李队优先考虑我。” 李富德一怔,然后摇摇头,他看向郑直,说:“先向局里申请联合调查吧,最近事多缺人,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们去调几个新人进组。” 19、难平·十九 东文市的雨说来就来,黑灰色的天顿时把石门山拢住,细密的雨滴像羽毛一样飘下来。李富德用对讲机喊还在山上的警员赶紧下来,一行人前往车内避雨。 赵春生身上挂着一件雨衣跑过来,他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李富德应声把车门打开。 “李队长,大家忙活一上午了,咱们轮流换班去吃饭吧。” 李富德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已经快到下午一点了,“赵队长带着分局的人先去吧,我们几个在这守着。” 赵春生点了点头,又兜着雨衣往回跑,李富德关了车门,车内只能听见雨滴敲在车顶的声音。 “明明,你现在查一下苗晶晶这几年在东文的生活轨迹,看看她到东文以后在哪里有过消费,如果运营方那边有需要,可以向上级申请文件。”李富德双手抱在胸前,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挡风玻璃,从那些细雨中描绘石门山的轮廓。 “好的,我马上去查。”宋明明在后座上抱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不停的敲击,“这边还联系了长市警方,先让他们调查下当年究竟是谁收养了苗晶晶。” 李富德点了点头,“郑直,你没事的时候搜集一下这几年刚入警队的小孩,找几个水平好的,至少……” 他在车里扫了一圈,“至少比你强吧。” “李队你在这开玩笑呢?”徐望转过身来,把胳膊搭在驾驶座靠背上,“郑哥当年在警校多出名你也不是不知道,他那个成绩三五年能有一个就不错了,你还让他给你找几个出来,您拿他当女娲啊。” 郑直闭上眼睛,眼球在眼皮底下画了一个大圆,他直起身子靠近副驾驶,“行,我抽空看看。” “队里要招新人啊?”宋明明把头从电脑上挪开,“我看这次和咱们一起出行动的那个李俊涛就不错,他是转业来的,行动上应该没什么问题,这两天我看他也挺积极的,放在这个养老的地方实在是有点可惜。” “李俊涛?”李富德想了想,“你是说昨天扶我那小孩?” “对,就是昨天在山洞里那个,我也觉得他工作态度挺好,脑子转的也快。”郑直当时就想给宋明明鞠一躬,不是他自夸,就像徐望说的,警校里能比他成绩好的真没几个,隔壁环宁市待遇比这里高出一大截,要和他们抢人实在不容易,按照他的想法来说,不如从现有的人里挑一批参加考核,优胜劣汰,说不定挑出来的人比那些没毕业的生瓜蛋子强。 “行吧,我这几天观察观察,如果行的话先把他调到市局,然后再说。” 雨越下越大了,徐望把车窗开了一条缝,一阵冷风就钻了进来,还带出一阵口哨声。 “这雨一时半会我看是停不了了,这个天下午也不能再上山了。”徐望把雨刷打开,“要不下午让分局的人歇一歇,咱们紧着山洞查吧,我看那个洞修的还挺好,带几个探照灯下去就行。” “让那个叫李俊涛的孩子回来吧,明明下午接着查死者的事情,正好少一个人。”李富德抠了下驾驶座中间的按钮,把徐望那边的车窗又升上去,“下雨天车窗留缝,给你吹出偏头痛来。” “那我给赵春生发消息。”郑直打开微信,发现聊天界面有一个小红点,上次因为觉得勾陈一太烦,把他的消息设置了免打扰。 -郑哥我到公司了,今天要开会,好烦。 -郑哥,这个警察没你长得帅,他好像一个门神啊,我能不能把你换回来。 -郑哥你吃饭了吗?想吃你下的面。 -郑哥你理理我~ -郑哥郑哥郑哥 …… 郑直还是先去通讯录里找到赵春生的名字,给他发了消息,顺便给他发了二百块钱,旁敲侧击地让他把李俊涛和饭都送回来。 还没等到赵春生的回复,勾陈一的对话框又顶了上来,这次是一条语音。 郑直本来想长摁语音条转文字,没想到手抖了下直接把语音点开了,勾陈一的声音懒懒的,就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一样,渗透到车里的每个角落。 “郑哥,我今晚还能去你家睡吗?陈姨家里有事回环宁了,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郑直想让声音停下来又摁了一次,没想到这条语音开始重复播放,他第一次期待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超人把他从车厢里拎出去。徐望使劲咬着嘴唇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宋明明转头看向郑直,一脸“你别说了我都懂”的表情,郑直这个角度看不见李富德的脸,但是个人就能猜到他此刻的脸色一定不太好看,终于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李富德终于开口了。 “让小王和他住,要是害怕来我家!” “那我也害怕,我也想去你家住,好久没吃师娘做的饭了。”徐望砸吧砸吧嘴,“上次吃师娘做的饭还是在上次。” 宋明明把脑袋凑过来,“是清明的时候,我也有点想师娘做的鱼了,而且感觉好长时间没看见婷婷姐了。” 李富德听到“婷婷”两个字以后立起来的眉毛才放下去,“别说你了,我也好长时间没看见她了,说什么嫌家离学校远非得住教师公寓,那破房子能有在家住舒服吗?” “马上就放暑假了,到时候我还想约婷婷姐出去玩呢。”宋明明眨了眨眼,“听说下个月韩至简要来东文开演唱会,婷婷姐不是喜欢他吗,我托人弄两张票。” 李富德哼了一声,“你们这些小姑娘就喜欢那种不正经的男的。” “李队你这就是带有色眼镜看人了昂。”宋明明把嘴巴撅起来,“韩至简可是优质偶像学霸背景,琴棋书画唱跳型样样俱全的全能艺人,现在好多人都喜欢他呢。” 李富德没再接话,反正他是理解不了一个花季少女天天对着手机屏幕喊老公,大好青年多的是,为什么非要掏钱去喜欢一个摸不着的人呢? 郑直听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他想起自己床底下那几本杂志,封面上好像就写了这几个大字,但是他这个人光看外表,从来没注意过内页的采访内容,他在浏览器的搜索框内打出了这个名字,一张百科介绍弹了出来,他看着头图上的那张脸突然有一点害羞。 “郑哥知道韩至简吗?”宋明明戳了一下郑直的胳膊。 郑直把手机放下,“了解过,在报刊亭看见过他的杂志封面。” “那下个月郑哥和我们一起去看吧,他的歌很好听的,而且这次是公益演唱会,最后的收入会捐给希望工程盖学校,是不是很有意义。” 郑直有点犹豫,他不追星,对韩至简也只有□□上的龌龊想法,去听演唱会这件事对他来说没什么吸引力。 李富德的手指在大腿上有规律的点着,虽然他看不上那种在大荧幕前扭来扭去的男孩,但是能让郑直和婷婷相处的机会他肯定不能放过。他转头在宋明明的脑门上点了一下,“你好好工作,下个月咱们队去团建,就去听这个什么简的演唱会。” “李队万岁!”宋明明欢呼着,手腕不小心打到了车棚,她赶紧送到嘴边吹一吹,“李队你现在就是我的偶像,一百个韩至简都比不上。” “拉倒吧,你和婷婷一样,就是嘴好。” 郑直还在愣神,只听见车窗被敲的咚咚响,他回过头一看,发现窗上有一坨黑色的影子,他把车窗摇下来,发现是披着雨衣的李俊涛,怀里还抱着一摞外卖盒。 郑直赶紧开门让他上车,李俊涛先把外卖递给他,然后把雨衣脱下来,郑直一个劲儿的往里串,给他让出了一个座位。 “李队长好。”李俊涛把叠好的雨衣放在脚下,“赵队让我回来给你们送吃的,点了四份排骨饭套餐。” 郑直把塑料袋拆开,发现里面的饭还热着,赶紧拿出来。 宋明明把电脑折起来放在侧边,从郑直腿上拿了一份,“谢谢俊涛。” 李俊涛摆摆手,整个人有点局促,吞吞吐吐地说:“不用谢。” 排骨的香气飘在车厢里,徐望把空调打开换一换空气,李富德把碗里的肉块夹到徐望的饭盒里,“师母的饭现在没有,多吃点肉吧。” 徐望笑嘻嘻地往嘴里扒了两口饭,还没咽下去就顺手从驾驶座旁边拿了一瓶水递给李俊涛,“俊涛你哪人啊?” “我是东文本地人,金城县的。” “金城县好地方啊,我之前和父母去玩过,那边靠海景也美。”徐望想起来上次去金城县是陪着父母去考察农家乐市场,他爸妈说城市太浮躁,准备在那里整几个高端民宿,让那些脑子里只有股票的行业精英也尝尝回归田园的感觉。 “嗯,下次有机会我带你们去海钓,我们家自己有船,有时候能在海上待一天。”谈到家乡的时候李俊涛明显比之前放松了些。 “小李是今年刚退下来的?”李富德问。 “对,今年刚回来的,我小时候就想做警察,正好今年有名额我就回来了。” “在这干警察不觉得无聊吗?”李富德看着前方的石门山,“这片几乎没什么人,工作和你想的应该不太一样。” 李俊涛的眼角垂了下来,“没关系,在这里也是为了保护一方平安,这种工作没有大小之分。” “那要是我把你调到市局来呢?” 20、难平·二十 李俊涛愣住了。 他以为他要在石门分局做一辈子景点巡逻员。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他坐在电脑前一遍遍地看那些老港片,那里的警察总能像神兵天降,把坏人绳之以法,但当电影结束,多巴胺的作用消退,才发现现实中的自己和梦想之间相差甚远。他时常宽慰自己,做好眼前事也是在履行使命,但如果有机会他仍想向前一步。 在这个有点糟糕的天气里,伴着排骨米饭的香味,他的机会来了。 “怎么不说话,不愿意啊?”李富德看见他眼睛都直了,手紧紧抓着裤子,把本来就打湿的裤腿硬生生揪出一个小角,看起来是一个性格内敛的人,这个孩子以后要是来队里正好可以中和下那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 “愿…愿意!我愿意!”要不是有车棚压着李俊涛此刻就要站起来了,他抹了一把脸,声音都带了些哭腔,“我做梦都想进市局。” 徐望看着李俊涛这个样子情不自禁乐出声来,“小李啊,别怪哥没提醒你,市局就是围城,你懂吗?外边的人想进来,里头的人想出去。” 李富德眼睛都瞪圆了,“怎么?你想滚蛋?打个报告的事,正好你妈不放心。”徐望这个人一贯说话不着调,时常气得局里这些老领导血压升高,李富德不觉得这是个缺点,办案子有时候就是要有敢讲话的人站出来,不然总依着那些老古董的意思会耽误不少事。 “我走了还能上哪找你这么好的师傅啊!”徐望把脸贴上去,“我是怕他光看见鲜花没看见辛苦,来了以后失望。” “我不怕辛苦!”李俊涛眼神坚定,声音像锤子一样砸在空气里,“很早以前我就想明白了,这是我的梦想。” 郑直从座椅靠背的袋子里掏出一包手纸,示意宋明明帮他抽出来两张,他边擦嘴边看着李俊涛,“别听他瞎说,他就是不着调的性格,市局欢迎你。” 徐望的手藏在靠背旁边偷偷朝郑直伸中指,郑直瞥见了作势要打他,他就往李富德怀里躲,嘴上的米饭粒都掉在李富德裤子上。 “只是先把你调到市局,以后能不能进重案组还是要靠你自己的努力。”李富德把郑直腿上的饭盒拿过来装进塑料袋里,“你别看他们三个一个个跟混日子一样,都是我从人堆里捡出来的尖货。” 徐望把自己的饭盒也往塑料袋里塞,“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还能听见您夸我呢!”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一束阳光从乌云里漏出来,李富德看着徐望那个样子,把塑料袋往他怀里一塞,“赶紧收拾了准备开工。” 地面上有很多大小不一的凹陷,雨水积在里面倒映出几十个厂房。几个人合力把山洞门口的遮挡物挪开,徐望带上手套,把对讲机挂在腰上,第一个钻了进去。 山洞里充斥着一股霉味,混合着福尔马林刺鼻的气息一起冲出来,熏得徐望一阵干呕,他往后退了两步回到洞口,“妈的,快给我拿个口罩,这个味能给死人呛活了。” 李俊涛从包里拿出来三个口罩递给他一个,“要不我先下吧,我之前做过训练。” 徐望没抬头,做了一组深呼吸,“不差你这两分钟。”他把口罩带好,又检查了一遍对讲机,再次钻进山洞里。 玻璃舱内的人体零件都被挪走了,现在只剩下几个空罐子,红光在打在石壁上显得格外渗人。徐望把探照灯放在地面中心,把对讲机靠近口罩,“一切ok。” “别老说洋文。”李富德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李俊涛马上过去,你接一下。” “他那个身手还用我接?”徐望还是走到了楼梯口,他摸着旁边的石壁——昨天下午忙着往外运东西没来得及仔细研究,今天凑近了看才发现上面好像刻了一些文字,但书到用时方恨少,徐望的手指绕着那些细小的笔画,脑子里一个字也显现不出来。 “徐警官,我下来了。” 李俊涛声音洪亮,把徐望吓了一跳,他抬头一看直对上李俊涛的屁股,没好气的在上面抽了一巴掌,“下来吧,还用我扶你啊。” 李俊涛比徐望矮一点,他走下来站在徐望对面,头上绑着的探照灯直冲对方的眼睛。 徐望把胳膊抬起来挡在脸前,大喊到:“我去小宝贝你快把你那个灯放下来。” 李俊涛把探照灯拆下来抱在怀里,灯光从他下巴往上打,强光把血色透到皮肤上,看起来像鬼片里的名场面,徐望走过去把灯拿起来举过头顶,却发现眼前人脸红了。 “你热啊?” “没有,不是。”李俊涛把头低下,“徐警官,我以后能喊你望哥吗?” 徐望听了这话就乐了,一口白牙在探照灯的照耀下有些反光,“混了这么些年我也能换声哥了。” 郑直从楼梯上下来,把探照灯拎在手里,“你中邪了笑这么开心。” 徐望的笑还镶在脸上,“你不知道,他刚才说要喊我望哥。” 郑直看着李俊涛手足无措的样子站到了他身边,胳膊搭在他肩膀上,“理解一下吧,毕竟在你之前他只能是小徐。” “小徐怎么了,那说明我年轻。”徐望把光打在楼梯旁边的墙上,“那儿上面好像有字,但是写的太小太密我也看不懂,大文豪你来看看?” 郑直用对讲机和李富德报了平安,他走到墙壁前仔细的看着上面的纹路,那条线一直延伸到最顶上,如果雕刻的是文字类作品,最好从头观察,方便识别内容。 “徐望,你扛我一下,我想看上面的字。” 徐望两只手互相拍了几下,他走到墙根处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来吧。” 郑直站在徐望的肩膀上,脚微微踮起来,幸好这个洞穴不是太高,“稍微起来点,马上就看见了。” 李俊涛在旁边拦着,他把探照灯又套回脑袋上,直愣愣的抬着头给郑直照亮。郑直在上边仔细观察了一下,手指在墙上来回画着。 “好没好啊,看出点什么没?”徐望的手撑在膝盖上分摊肩膀上的重量,“要是不行联系联系什么书法大师过来瞧瞧。” “放我下来吧。”郑直扶着墙面,“写的《地藏经》,这又是摆阎王都是刻经文的,造这个洞的人是信还是不信啊?” “你最近是不是又壮了。”徐望抖了抖肩膀,“这知识也占体重吗?” “是你疏于锻炼变弱了。” “放屁。”徐望把衣袖撸到肩膀上,又把胳膊折起来展示肌肉,“话说你是怎么知道那是《地藏经》的,这东西我不了解,但是看起来不都是大差不差?” “昨天看见门口那个石像,我好奇去查查他是谁。”郑直沿着石壁边走边摸索,“就顺带看了看那些佛经,都记了个开头。” 李俊涛跟在郑直身后,他背对着郑直,眼睛一直盯着对面的石壁,环顾一圈发现这里的布置完全对称,不管站在哪个玻璃仓前眼睛接收到的画面都是同一个,这个建造者八成有强迫症,要不就是听了什么江湖术士的话瞎摆。 “你说这个洞是谁修的?”郑直转过头看向李俊涛,“咱们这两天这么大动静他能不警觉?” “这附近又没有摄像头,参与任务的人也不多,说不定就是没收到消息呗。”徐望蹲在郑直的对面,两个人连成一条对角线,“这种变态想法和正常人都不一样,咱们不是还见过特意把尸体扔在大街上的。” “我就是觉得奇怪,你看这里的布置,说不定这个变态拿这里当展馆,你家收藏品被拿走了你不着急?” “我不着急。”徐望就地坐下,“我们家东西丢了银行和保险公司肯定更着急。” 李俊涛看着他俩讲话手里的活没停下,他拿着空鼓锤在石壁上敲击,企图通过声音找到其他的出口。 “我还是心慌,第六感吧。”郑直拿着相机拍了一些照片,“等案子结束这个地方估计就要被填埋了。” “你不是女的,第六感不准。”徐望跑到李俊涛身边,“小孩你这发现什么了敲半天?” 李俊涛戴着口罩,眼睛微眯着,两条豆虫一样的眉毛纠结在一起,他摁住徐望的手,表情严肃地把口罩摘下来趴在地上,对着地面猛吸一口气。 徐望盯着他若有所思,但直觉让他也摘下了口罩,福尔马林的味道有些刺鼻,除此之外他感受不到任何气味。 “火药味。”李俊涛抬起头盯着徐望,“望哥,你贴着地面闻有一股火药味” 徐望把李俊涛拽起来,“先出去再说,这个活我们谁都干不了。” 三个人紧连着从山洞里出来,郑直爬在最后,怀里抱着相机。李富德看见他们三个出来赶紧带着水迎了上来。 “怎么样,有没有新的发现?” “你问他。”徐望拿起水瓶猛喝了一口,手还指着李俊涛。 “李队,我在里面闻到了火药的味道,我建议让市局的专业人员过来排爆。”李俊涛蹭了蹭鼻子,“就在正对洞口的位置,我感觉暗门应该也在那里。” “辛苦了,你们先回车上坐着。”李富德表面云淡风轻实际心里像吞了一万粒跳跳糖一样不安,当年郑长青的命就丢在火光之中,最后连个全尸都没有,二十八年过去了,当年的事情是否又要卷土重来。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排爆的风险大大降低,市局前两年引进一批机器人,虽然效果不如真人进去,但是面对今天这种复杂的情况,为了降低人员伤亡的风险,机器人成为最好的选择。 · 勾陈一在老板椅上转圈圈,负责保护他的警察小王站在他办公室门口感觉眼晕。 他离开市局以后以每小时一条信息的频率联系郑直,现在眼看就下午三点了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收到,他看着门口的小警察清了清嗓子。 “王警官过来坐吧。” “不用了勾先生。”小王警官恪尽职守,以办公室门为半径给自己画了一个包围圈,早上走的时候队长交代他一定要把人看紧了,如果出问题他要担大责任。 “我想去找郑直。”勾陈一走过来,他依靠在另一边的门框上,和小王警官一起做门神。 “郑哥…啊不郑警官现在在出任务,您过去也不方便。”小王心想这个小少爷和郑哥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这一天除了在两张纸上签字就是打听郑哥,怕不是和郑哥有仇吧。 “那你现在给他打电话,我要知道他在干嘛。”勾陈一的上半身朝小王警官逼近,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小王掏出手机,他没有郑直的电话,只能先打给自己的队长。电话接通后那边乱糟糟的,队长几乎扯着嗓子和他说话,小王在这边解释了半天,队长那边听的断断续续。 “郑直在前面组织排爆呢,你让他等着。” 勾陈一的大脑只听到了排爆两个字,今天中午他在郑长青的资料里也看见了这两个字,这让他心中警铃大作,好莱坞电影的片段和郑直的脸重合在一起,他抓起办公桌上的车钥匙就往楼下跑,小王被他晃了一下也冲了出去。 黑色路虎在主干道上飞驰,小王坐在副驾驶几次想提醒他超速了,但是看见勾陈一的脸又把话咽进肚子里,只能紧紧抓着安全带。 车辆最后在离目的地还有一公里的位置停下了。 勾陈一听到一声巨响,他透过挡风玻璃,看见一团浓烟。 21、难平·二十一 勾陈一的脑子里好像有一根引线随着巨响一同被点燃,他身体僵直,手指狠狠扣着方向盘,指甲陷进真皮套内,在上面留下了一道弯弯的痕迹。 小王警官也被这声巨响惊到了,他一边掏出手机不停地拨打队长的电话,一边稳住勾陈一防止他冲动再出意外。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电话听筒里不断传出来的忙音和勾陈一的心跳达成一致,他扫了一眼身边的小王,看到他咬着牙,不停地戳着重拨键。他拍掉了小王横在他胸前的手,右脚发力把油门踩到底,车像猎豹一样窜了出去,小王的头因为惯性甩到了靠背上,他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大喊到:“勾先生你超速了。” 勾陈一的眼睛好像要把挡风玻璃盯出一个洞,他只想马上见到郑直。 · 虽然提前做了布控但是炸药的威力还是不可小觑,郑直把李富德推到人群最外边后自己和排爆队长在现场指挥,炸弹爆炸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撤退到安全距离,巨大的声响攻击耳膜带来嗡鸣声,他趴在地面上,脑袋好像被车轮碾过,半天都没缓过来。 徐望把他扶起来,啊不准确说是架起来的时候他还是有点发懵,他突然想起郑长青,那个和他在血缘上最亲近的男人,在二十八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人头攒动的现场执行任务,他们有一样的使命,最终也可能有一样的结局。 “你是不是想吓死我!”李富德一巴掌抽在郑直的肩膀上,他眼底见红,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说话咬着牙,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他的愤怒,“有你什么事啊你往前凑!” 郑直盯着李富德的眼睛,他的能听见的声音断断续续,不过看到对方的表情也猜出个七七八八,他没有用语言回应,直到李富德的嘴不再开合,他才伸出双臂,向李富德讨一个拥抱。 这下反而是李富德怔住了。 这是郑直第一次主动要抱他,很久之前他就清楚眼前这个男孩有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和冷静,撒娇耍赖这样的词汇和他根本就不沾边。他作为郑直身边较为亲近的长辈面对他张开的胳膊居然有些脸红,李富德的拇指和食指不停的揉搓以掩饰他的手足无措,最后他还是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环住了郑直,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护在他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揉了揉。 “让我进去!” 警戒线外传来怒吼把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去,郑直在李富德怀里探出头,眼睛搭在胳膊上向外边瞅,他看见勾陈一被两名警察拦在外面,上半身正努力冲进来,身边有个小警察还揽着他的腰不松手。 李富德都不用回头,光听声音就知道是早上在办公室呛他的“无德富二代”,他松开郑直径直走向警戒线,并在勾陈一眼前站定,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这位年轻人。 “李队长。”勾陈一使劲把小王的胳膊从自己的腰上扯下去,两只手揣在裤袋里摆出他总裁的架子,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应对李富德目光的打量,“我来找郑直。” “不好意思,这里正在办案,为了您的人身安全考虑请您离开。”李富德刻意加重了‘人身安全’四个字,转头看向小王,“带勾先生离开吧。” 勾陈一的眼睛越过警戒线直接锁定在郑直身上,那人坐在suv的后备箱里,小腿上蹭的全是泥点,徐望陪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瓶水给他漱口。 勾陈一的心彻底定下来,胸腔里聚起的气一下子散开,心里默念人没事就好。 李富德刻意往右边挪了一小步挡住勾陈一的视线,勾陈一稍微抬了抬脖子,说:“麻烦李队长转告他有空的给我打个电话。“ 李富德点点头,勾陈一转身前跳起来朝郑直挥了挥手,李富德看着他的背影也转过身去,现场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拍板,他没时间和一个毛头小子耗时间。 “勾先生!“ 李富德听到身后传来小王的呼声,他一转头发现勾陈一已经跨过警戒线翻了进来,正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他逼近,他刚伸手想拦,勾陈一就闪了一下直接扑到郑直怀里,把他手里的水瓶都撞飞出去。 门口的两位警察也跑过来,上来就要把勾陈一拖开,郑直看了看李富德,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毛绒脑袋,最后还是和两位警察讨了个好,让勾陈一留了下来。。 “郑哥。”勾陈一的脑袋紧贴着郑直的肚子,“你受伤了吗?” 郑直扶住勾陈一的肩膀把他抬起来才发现他的眼角有一滴泪挂在卧蚕上,郑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过来坐,“我没事。” 勾陈一从空地上拿了一瓶矿泉水,他蹲在郑直面前,把水倒在手心里给人洗小腿,“我刚才跑的快吗?” 郑直的腿因为陌生的触摸紧缩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勾陈一就拽住他的脚踝放在半蹲着的腿上,水从郑直的小腿上滴下来,在勾陈一的西裤上留下一滩深色的痕迹。 “挺快的,我看小王都没回过劲儿。” “所以你等等我,我一定可以追上你。”勾陈一抬起头,和郑直四目相对,一只手还在人小腿上来回摩擦。 “勾陈一,我不想在这个场合和你讨论这个事情,”郑直突然严肃起来,他四周看看,确保附近没人听到他们俩的对话,“我每天有很多事要做,现在的人生计划让我没时间处理这些问题,你应该把这个心思放在有需要的人身上。” 现场有很多物品需要清理,几名警察搬着一块大石头朝门口走去,靠前的那位路过郑直的车转头看了两眼,郑直立马注意到这个目光,赶忙把腿从勾陈一的手里抽出来。勾陈一先是一愣,然后微笑了一下,他咬着嘴唇站了起来,像一座高峰立在那里,拳头紧握着,头深深地低了下去直勾勾的看着他刚才握住的脚踝。 “没关系郑哥,我可以等,对你我一直很有耐心。” 22、难平·二十二 晚上八点,市局大楼里还是灯火通明,重案组连同检验科的同事和上级领导坐在会议室里,疲惫、困惑、焦虑、愤怒,无数种情绪在大家的脸上排列重组,让七月的热浪都在此驻足。 徐望瘫在椅子上,这样的场合向来约束不了他,要是平时他还能装装样子,但是今天下午他又当力工又做司机,再加上中午吃饭有些着急,下午在路边一股脑的全吐了,眼下他连喘气都带着股腥味,只想在会议长桌上面躺着歇一歇。 李富德作为案件主要负责人坐在前边,他手边放着一个茶杯,里面盛着老中医给他配的方子,他本人觉得这东西没什么用,身上经年累月推出来的病痛不是这点汤药就能解决的,但拗不过家里那个言出必行的妻子,还是坚持每天一杯。 赵局长两只手背在身后,站在幕布前面,投影仪的光打在他锃亮的脑门上反出了一个大号的光斑,他盯着徐望,眼角的皱纹都深了一寸,使劲咳嗽了一声,“关于713水库女尸案我简单讲两句。” 宋明明把最新进展整理成ppt放映,今天下午刘法医又提交了两份新的报告,截止到现在山洞里清理出来的人体零件有九成已经找到“主人”,基本上都是坐过牢的年轻男女。郑直盯着ppt上这些人的身份证照片觉得有些奇怪,他拍了拍身边的徐望,伏在他耳边说到:“你看看这几个人有没有觉得他们好像长得有点像。” 徐望这才睁开眼睛,他把身体歪向宋明明方便看她眼前的电脑,赵局长还在上面滔滔不绝地讲此次案件的影响将有多恶劣,徐望直接当耳边风,非要让宋明明现在就把这几个人的照片调出来重叠对比。 “徐望你干嘛呢!”赵局长瞪着他,内眼角都要并到一起,徐望是当年他在众多毕业生里亲自挑出来的,当时李富德就觉得徐望的性子太散,怕他适应不了这样严肃的工作环境,但赵局长力排众议,说这些都是小缺点不妨事,后来每次徐望惹他生气李富德都打趣他是自讨苦吃。 “赵局,是郑哥说这几个人看起来有点奇怪,我想让宋明明帮我做个对比。”徐望站了起来,才发现副局长和几位重要领导也在,他今天是真的忙昏头了,还以为是在组里开小会呢。 “开会呢!别老哥哥姐姐的。”赵局拉开凳子坐下,“正好我也讲完了,现在相关部门讲一下自己的进展吧。” 刘法医作为检验科代表简单总结了下今天下午新的报告内容,并对前几天的尸检报告做了进一步的阐述,连续熬了两个晚上他已经有些站不稳了,汇报结束后赵局就让他先回去休息。郑直看着刘法医的背影觉得他人到中年工作忙碌居然还能有这么多头发真是不容易。 “郑直,你说一下案件的进展吧。”赵局长拿着手里的一摞a4纸,那是宋明明总结的案件调查过程以及当前进度,“我再插一句,今天下午我看了你发过来的消息,今晚局里就出文件让长市警方配合调查。” 郑直点了点头,他站起来走到大屏幕前,“目前我们已经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并且将沿着这条线继续调查,之前的线索也将整合待用,至于山洞的问题还需要继续调查,目前不支持并案。“ “山洞的事肯定是比女尸案更严重,情节更恶劣。“赵局长手握一支笔在纸上乱戳着,”今天下午如果没有及时处理,爆炸的影响会更大,当务之急要查出来山洞事件的主谋,现在敌人在明我们在暗,大家在出任务的时候还是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队友,避免一切不必要的伤害!“ 李富德盯着郑直,下午的时候赵局长给他打电话让他一定保证现场所有同志的安全,特别是郑直。二十八年前因为他的决定间接导致了郑长青的牺牲,如今时代变了,郑直又到了他父亲的位置,谁都不希望意外再次发生。 “报告局长,这边做了一个简单的对比分析。”宋明明把一排角度一致大小相同的头像放到屏幕上,大家的注意力都聚焦到幕布上,瞬间的得出了结论。这几个人给人的感觉太相似了,桃花眼,小翘鼻,一样圆润的额头,虽然个体有差异但是放在一起的时候就能看出来明显的共同点。 徐望猛地站起来看向郑直,两个人四目相接,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心里的想法——常中生和这些人有一样的特征,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些人都像常中生。 “还有一个好消息,我查到这些人之前都在礼物做过一段时间服务员,不过时间都不是很长。”宋明明在电脑界面上不停的滑动,“也不是同时期的,比如左边第二个和第四个他俩入职的时间差了快两年。” “他们有人在晴ktv工作过吗?” “没有,这些人在礼物以后就没有被登记的工作了,而且这些人里并没有当年晴ktv案件里的相关人员。” 郑直捏了捏鼻梁,他感觉真相就站在他对面,但是他就是摸不到,他喃喃道:“我要查常中生。” “什么?”赵局长怀疑自己岁数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大点声说话。” “我和徐望今天早上去找了沈文兴的朋友,他现在在晴ktv旧址开了一个广告公司,我们觉得他和这件事一定有联系但是现在手里没有证据。”郑直的胳膊撑在桌子上,“而且这个人年初的时候出了车祸,他说自己失忆了,我怀疑他在撒谎。” “郑直,你的任务是把怀疑坐实。”赵局长也站了起来,他抬手看了看表,“时间也不早了,这两天大家都辛苦了,今天就先散了吧。”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副局长以及其他领导,大家拿起本子表示对案件目前的进展没有问题后陆续离开了,会议室只剩下重案组成员以及赵局长,。 “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赵局长朝郑直点点头后端起自己的水杯也走了出去。 郑直跟在赵局长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他脑子里像有一个毛球,现在找到了一个头,但是要把他捋成一条直线还有很多路要走,他边走边想直到撞到了赵局长的后背。 办公室的大门被关上,赵局长示意郑直到沙发上坐着。 “听说你今天下午受伤了?”赵局长把杯里的药渣倒进垃圾桶,他和李富德做邻居,两位夫人一起去抓的药,还让他们俩互相监督,“你说你怎么想的,人家排爆小组为了安全用机器人操作你就非得过去凑热闹,非要让我和老李良心不安?” 郑直看着墙面上挂着的“行稳致远”发呆,“不是,我当时想看看能不能把里面的布局保留下来,谁知道他那个炸弹是个感光的。” “你和你那个爹一样!”赵局长把杯子摔在桌上,“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人家排爆组的组长都要吓死了,幸好是没事,要是有事你让人家怎么办,你以后能不能多考虑考虑。” “我知道错了,等案子结束我就写检讨。”郑直挠挠头,家里还有三份备用的,到时候填了原因交上来就行。 “写检讨写检讨,你和徐望交上来的检讨都能出书了,人家优秀警员交流的时候都讨论如何打击犯罪,你俩去给人分享怎么写一份好检讨!” 眼看要圆不回来了郑直准备溜之大吉,他赶紧用手扶着脑袋,嘴里时不时发出零星的呻吟。 赵黎明看见他这幅样子长呼了一口气,“行吧,赶紧滚蛋,明早还得接着忙。” · 刚出了办公室的大门徐望的信息就发进来。 -郑哥,楼下大院等你。 郑直从兜里掏出来一根烟在嘴里叼着,此时的走廊安静的要命,头顶的白炽灯管随着风微微摇摆,他一蹦一跳的走下楼梯,到了大堂才开始找打火机,摸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郑直把烟夹在手里出了门。 徐望坐在他那辆911上,这几天太忙一直没把车送回家,现在都快成市局打卡点了,一辆黑色路虎正对着911的车头停着,勾陈一倚靠在车门上,西裤上有一个明显的脚印。 “郑哥。”徐望喊了一声,“这边儿来。” 郑直走了过去,又把烟塞进嘴里,“给我找个火,打火机今天下午又不知道扔哪去了。” 徐望歪着头看他,身体是一动不动,倒是勾陈一打开车门从副驾驶前座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个打火机,他走到郑直身边给他点烟。 撩人的烟从郑直的嘴角跑出来,变成细细的一条,“你怎么还不回家?小王呢?” “小王回家了,我今晚去你家住。”勾陈一笑了一下漏出小虎牙,“我还点了外卖,还有十五分钟就到了。” “我同意了吗?”郑直把眼睛短暂的闭上,眼球在里面画出一道弧线。 “还有我。”徐望从车里出来,手举得高高的,“勾公子今晚请客,我也去蹭饭。” 郑直感觉自己应该永远把眼睛闭上才能躲避这两个祖宗,他把烟头往地上一丢,右脚在上面使劲踩着,然后又弯腰把烟头捡起来。 “回家。” 23、难平·二十三 郑直走在前面,徐望自然的靠在他身边,勾陈一低着头走在后面,他知道现在郑直不想靠近他,他也不急于一时。 “郑哥,你别走那么快。”徐望把胳膊搭在郑直肩膀上,“老赵刚才跟你讲什么了?” 郑直哼了一声,嘴角马上耷拉下来,没好气的说:“老赵说让我转告你别喊我哥。” “那我喊你什么?”徐望转头看向勾陈一,“勾公子你平时喊郑哥什么?我以后跟着你喊也行。” 勾陈一突然被点名,愣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看见徐望朝他挤眼睛,他马上故作委屈“郑哥不让我喊他。” “我什么时候……”郑直回头瞪着勾陈一,用力咬着牙才把后半句话咽进去。 徐望拍着郑直的后背给他顺气,“别生气。” 郑直把徐望的手拍下来直接站住了,“你什么时候和他一个鼻孔子喘气了?” “不可能,我这辈子只能和你是兄弟。”徐望把左手举到耳朵边伸出三根手指并拢,“我发誓,如果有一天我辜负了你,就让我……” 话还没说完郑直就上来捂住他的嘴巴,眼神也缓和下来,“别放屁,快呸呸呸。” “呸呸呸。”徐望装样子朝地下吐了三声,勾陈一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心里猛地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以前隔着屏幕和郑直交流,印象里这个人的性格单一生活简单,但在这两天里他突然觉得郑直变成了一颗钻石,他拥有很多不一样的面,这些面都能折射出耀眼的光,拼接成独一无二的一个人。 三个人走到楼下的时候,发现一台宾利正对着郑直家的楼停着,车旁边站了一位穿白色燕尾服的男人,直到看见勾陈一他才迎上来。 “尊敬的勾先生,您的餐已经送到了。” 车上下来两个男人,手里抬着一个大号的箱子,和之前勾陈一车后备箱那只非常相似,那个穿燕尾服的男人又向前一步,“请勾先生带路,我们把餐给您送上去。” 勾陈一看着郑直,像一个等待家长许可的小孩,郑直思考了一下觉得带人上去不太方便,楼上楼下都是老熟人,让别人看见以为他召了什么猫三狗四的朋友。 “我们自己拎上去吧。”徐望见两个人不说话就先开了口,他是真有点饿了,再和这两个人耗下去他就要趴在地上啃草皮了。 勾陈一点点头把手伸向抬箱子的男人,从人手里接过一半,徐望一个大步冲上去接住了另一半,不知道是因为勾陈一长得高把重量都压在这边还是他今天累着了身体不配合,他觉得这个箱子里好像放了百块石砖一样沉。 郑直在前面带路,后面两个人为怎么上楼快要打起来,勾陈一说箱子不能斜着放里面的东西会被压坏,徐望在那比量楼梯间的宽窄够不够他们两个人走。郑直都到了家门口两个人才缓缓上了一楼,徐望在心里吐槽勾陈一看着身材挺好其实都是花架子一点用也顶不上。 “我去,你定的是满汉全席啊这么沉。”徐望把箱子轻轻放在厨房门口,抬手把脑门上的汗摸下去,他对着在屋里换衣服的郑直喊,“郑哥给我找个背心,我这太热了。” 勾陈一在茶几上找到一把剪刀把箱子划开,从里面端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箱子放在桌子上,箱子侧面镶嵌了两个黄铜把手,把手上有两条栩栩如生的龙,箱子上画着景泰蓝图案,色彩艳丽的牡丹在上面争奇斗艳。 徐望把衣服脱下来搭在沙发上,一回身回到餐桌旁就看见这么一个大家伙,“我刚才费劲抬上来的就这东西?我饭呢?” 勾陈一没有应声,他把盖子打开,箱体四面散开露出了一尊景泰蓝纯铜火锅。 郑直手里拎着两件跨栏背心从房间里走出来,他看见徐望和勾陈一两人打着赤膊,一个人摆盘一个人把蘑菇下进锅里,奶白色的汤在翻滚冒出几丝轻烟,肉香混着奶味飘的满客厅都是。 “换衣服。”郑直站在客厅里喊了一声,两个人一起抬头朝他这边看,徐望一只手托着虾滑泥,另一只手拿着勺子在里面团丸子,“郑哥你先放那,咱们先吃饭。” “爱换不换,你们吃吧。”郑直把背心往沙发上一丢,“吃完自己收拾。”他今天有点累,看着餐桌旁边俩活祖宗实在是没有胃口。 勾陈一把长筷子从锅里拿出来,他用筷子头打了一下徐望的手,徐望把勺子抽出来就要扔到他身上,抬头却看见勾陈一的微微点头,眼神里写满了拜托。 老话说的真没错,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徐望把盘子放下,嘴里大喊一声“郑哥”,整个人都窜到郑直身后,他两只手板着郑直的肩膀把他往饭桌的方向推,“吃饭吃饭,吃完饭我们收拾。” 郑直被摁在椅子上,徐望把调料碟摆在他眼前,又把筷子塞到他手上,“郑哥快吃,这食材都可新鲜了,我就闻一下就觉得回到大草原了。” 郑直叹了口气,“你们俩能不能把衣服穿上,两个人光着膀子在客厅里乱晃像什么样子,你当我家是男生宿舍啊。” “我们现在就穿,然后咱们吃饭。” 徐望把勾陈一拽到客厅,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郑直在这种多人吃饭的场合里习惯等人到齐再动筷子,他歪着头看向窗外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圆。 徐望先走过来做到郑直对面,他站起来把锅里煮肉后的浮沫撇出去,又拿出一瓶雪碧给三个人倒上。 家里总共四把凳子,徐望旁边的那把上面堆着刚拆的纸壳子,坐在郑直旁边成了勾陈一唯一的选择,他拿着筷子加起一块毛肚用“七上八下”的方法涮了涮,然后把它放进郑直的碗里,自己也顺势坐下。 “你们俩什么时候达成一致了,王八遇上绿豆了?”郑直夹了两个牛肉丸扔进锅里,“帮我看着点。” “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徐望被虾滑烫到,伸着舌头说话有点含糊,“他支持我和宋明明在一起,我也得礼尚往来支持他一下。” “你和宋明明确实挺配的。”勾陈一把一盘肉都放进锅里,肉片的颜色一瞬间变得暗淡,香味沸腾起来,“你们俩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听到结婚这两个字郑直没忍住笑出声来,他看着徐望的脸都要绿了感觉更有意思了,胳膊肘架在勾陈一的肩膀上,笑着说:“宋明明都不知道他那个心思,人家小姑娘单纯的很,压根没空想这些事。” “我这不是等时机成熟再讲嘛,她那个理工科木头脑袋能知道什么。”徐望垂着脑袋,碗里的肉都要被他戳成泥,他拿起雪碧一饮而尽,“我有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办,他妈的我也没搞过对象啊。” “你没搞过对象?”郑直一拍桌子站起来,“你活这么大都干嘛去了。” “我妈说我早恋就打断我腿,后来工作了哪有时间搞,她要给我相亲我不想去。” 郑直好像是听说过几次徐妈妈要给徐望相亲的事情,一开始是她自己催,后来发现没有效果就托李富德催,但他明明记得徐希也没结婚,徐妈妈那么着急小儿子干嘛? 他向来不愿意八卦别人家的家事,赶紧把话题岔开,他以雪碧代酒和徐望干杯,两个人讲以前在警校的事情,勾陈一只管下肉夹菜,他歪着脑袋听郑直讲话,感觉时间从未流走,一切都和五年前的夜晚一样,甚至更棒。 直到郑直的睡觉的闹钟响起,三个人才离开餐桌,徐望遵守诺言拉着勾陈一收拾桌子,郑直先去洗澡,今天家里人多,他怕热水器里的水不够,准备简单洗洗就行。 盛夏的夜晚总能滋生出很多浪漫的念头,那里有爱人、有美食、有万家灯火、有一切美好的生活,今晚这样的日子也曾经在郑直的幻想里出现过,他和勾陈一在家招待好友,几个人在餐桌上谈天说地,讲回忆和未来,时间被冻结在酒和话语里,快乐在气氛里狂奔。 虽然现在身份不同,但郑直对这顿饭还是满意的,他最近精神紧绷,不管是案件还是勾陈一都让他紧张,他需要这样一个不需要考虑任何事的时间。 但生活总是喜忧参半,比如现在他们三个人就要面对如何分配房间的问题,徐望和勾陈一像两个小学生一样吵了起来。 “我不和他一起睡。”徐望头发上还滴着水,他上下打量坐在沙发上的勾陈一,“你自己睡,我和郑哥睡。” 勾陈一想翻白眼但是看见郑直的脸忍住了,“你和郑哥睡个屁啊,你自己睡。” “你现在对郑哥图谋不轨,他和你睡一起和黄花大姑娘和我睡一起有什么区别。” …… 郑直听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夺他的“绿头牌”,心里的烦躁劲儿又升了起来,他猛地站了起来先指着徐望,“你睡大房间。”然后转过头指着勾陈一,“你睡我房间。” “那你呢?”两个人异口同声发出疑问。 “我真是欠你俩的,我睡沙发!” 24、难平·二十四 勾陈一也站了起来,他离郑直比较近,看起来有一种压迫感,“不行,你不能睡沙发。” 郑直扶额,“两位少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俩要不各回各家吧,我岁数大了真困了。” 徐望从茶几上拿起手机,他觉得这个事情无解也无聊,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在这纠结确实没必要,“我去睡了,郑哥晚安。” 郑直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勾陈一像个大公鸡一样在他面前昂首挺胸,他的双手扶在后腰上,盯着对方的眼睛,“你也赶紧去睡吧。” 勾陈一的嘴瘪了起来抿成一条下垂的直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郑直,泛出一点星光,胸前的肌肉不断起伏着,好像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来一句:“我很想陪你。” 郑直后槽牙都咬紧了,他面对这样的勾陈一只剩下无奈,他看了看大房间的门,然后压低了声音,用只能被他俩听到的音量说:“勾陈一,我再说一遍,我今天工作很累,就算是抛开工作我们也不是能睡一张床的关系。” 勾陈一把脑袋垂下来,空气里有一丝他抽气的声音。郑直愣住了,他在想是不是自己的话说的太狠了,感觉下一秒就有一滴眼泪掉在地上砸出一个水花。 “快去睡觉吧。”郑直拍了拍勾陈一的肩膀,“有事明天早上起来再说。” 勾陈一的脑袋上下晃动,但还是没有抬起来,郑直想蹲下看看他的脸,没想到下一秒勾陈一直接扎进他的颈窝里,撞的他差点后退半步。 郑直的手抬在半空中,他不知道是应该把人圈住还是推开,客厅里静的只能听到指针行走的声音,勾陈一的脸几乎要贴在郑直的前胸上,他好像能听见郑直的心跳在一点点变快,但是现在他也确实不敢再做更亲密的事情了。 “郑哥晚安。”勾陈一把头抬起来,“明早见。” 郑直的表情还是有点呆滞,嘴巴轻轻动了动也吐出一句“晚安”。 · 一大早家里的音乐声此起彼伏,郑直的起床号、徐望的《命运交响曲》和勾陈一的手机自带闹铃轮番登场,此刻站在家里的客厅中间好像在听中戏合并音乐会。 徐望把枕头从脑袋底下抽出来摁在脸上,企图用棉花隔绝噪音,手机早已被他扔到床下,“当当当当”的音效好像在敲击他的神经,让他忍不住发出咒骂。 郑直抬了抬眼皮向闹钟投降,他的手循着声源摸索但却一无所获,明明记得昨晚睡觉前把手机扔在茶几上了,现在连茶几都没摸到,郑直坐了起来,眼睛还是没有睁开,不是因为困的,是因为昨晚睡觉前又喝了两大杯水肿了,他翻身下沙发,脚没有像预设那样踩在地上反而碰到了到了一根略软的东西,他猛地睁眼,把眼皮扯开一个小缝,低头一瞧发现勾陈一裹着毯子躺在地上,茶几已经被挪到了另一边。 靠!这人怎么做到的,两次晚上躺到他附近他都没发现。 郑直把腿伸直,从勾陈一身上迈了过去,他先让起床号停下,这声音吵的他头痛,再去房间把徐望拖出来,这件事的困难程度仅次于让李富德给他捏肩。 “郑哥~”徐望把尾音拖长,他把枕头焊在脸上,两只脚来回蹬着躲避郑直的抓捕。 “赶紧起来,半夜不睡早上不起我看直接给你贴个床在身上得了。”郑直朝他的小腿拍了两下,“自己起来,别让我叫你第二遍。” “艹!”徐望把枕头从脸上拔下来,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郑哥,我有没有说过你好像我妈?” “我要是你妈我一天敲你一百遍。”郑直把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关掉响了一百遍的《命运交响曲》,然后把手机扔到徐望的胸口上,“这就是命运。” 勾陈一已经醒了,他睡觉有些轻,早上这顿敲锣打鼓早就唤醒了他的神经,要是平时他还能接着睡一觉,但是这地板太硬,他感觉自己的后背都僵直了,本来以为郑直会先关心他一下,也算是没有白在这躺几个小时,谁知道这人居然直接从他身上跨过去去先叫屋里那个傻子。 郑直从房间出来,勾陈一听到声音继续装睡,他甚至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保证让郑直像王子看到白雪公主那样情不自禁,他听着郑直的脚步靠近,胳膊都绷直了,正当他在想直接睁眼和缓缓抬眼哪个比较诱人的时候,脚步声又远了。 电动牙刷的嗡鸣声响起,郑直去洗漱了。 勾陈一手脚并用爬了起来,他踉跄地走到卫生间门口,直接推门进去,眼睛微眯着站在马桶跟前。 “学不会敲门啊!”郑直把牙刷从嘴里拿出来,说话的时候还在喷牙膏沫,他简单漱了口走了出去,脑袋里想着不敲门是不是这些大少爷的通病,今天早上的卫生间注定拥挤,他准备先去阳台呼吸下新鲜空气,顺便收拾下房间。 勾陈一本来想在郑直面前炫一把“资本”,听着郑直关门的声音他也觉得自己昏了头,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从来没这样想得到一样东西,整个人的行为方式都退化了,他摇了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因为没有吹风,头发被睡的像个草窝,他正在用郑直那管瘪的和铁皮一样的洗面奶洗脸,刚揉搓到一半,就感觉门被打开了,他回头一看发现徐望也眯着眼,摇摇晃晃地站在马桶前,他终于明白郑直那种熟悉又无奈的感觉从何而来。 · 宋明明早上刚进市局大门就看见徐望和勾陈一像左右护法一样站在郑直身边,三个人站成一排,步调一致地向前走,她追了上去,拍了一下徐望的肩膀,“郑哥,早啊!” “你问他早你拍我?”徐望回头看着宋明明,“今天怎么还化妆了?” “没有啊。”宋明明从包里掏出来一个小圆镜,脸蛋左右转了一下,“你说嘴啊?那是变色唇膏,我最近嘴干都要掉皮了。” 四个人走进市局大楼,郑直把勾陈一放到昨天的会议室,让他老老实实等着小王来接他,出会议室门的时候郑直还回头看了两眼,那感觉就像家长第一天送孩子去幼儿园。 徐望被分配去食堂买饭,宋明明和郑直先上了楼,郑直到了办公室直奔大白板而去,他喜欢把线索放在明面上,犯罪就像一张网,只要找到关联总能收获意想不到的东西。 “明明,我想让你帮忙追一台车的信息。”郑直把昨天从交警队带回来的照片发到宋明明的电脑上,“你看这个被撞的轿车,我想知道他在被撞之前去了哪里?” “小菜一碟。”宋明明打开电脑,“但我需要一定的时间,现在从监控里自动提取车牌的技术还不是很成熟,有时候因为视频清晰度或者道路交通的复杂程度会有一些误差,我需要人工纠正。” “好,越快越好。”郑直看着白板上的字,他做了几组深呼吸都没能把烦躁的情绪压下去“咱们现在还缺少关键性证据,我觉得他们暴露的可能性不大,过两天再不破案上头的压力就要下来了,抓紧吧。” 25、难平·二十五 东文市第一人民医院内人头攒动,作为东文市最大的综合医疗中心,这里每天都有无数人前来求医问药。 郑直挑了中午的时间来找常中生当时的主治医生了解情况,没想到诊室门口的长队还是占了走廊一半,他从边上挤了进去,站在门口等待里面的患者出来。 诊室门被打开,里面坐着一位鬓角有些泛白的男人,他的两根手指在键盘上缓慢地敲着,嘴唇微微开合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下一位。” 门口分诊台的护士告诉郑直,黄主任忙起来中午是不休息的,医者仁心,他总想着多看几个,有时候午饭就是面包和肠对付一口。 郑直拦住了门口的人先走了进去,黄主任没看他,只说了一句:“哪里不舒服啊?” “黄大夫您好,我是东文市局的郑直,今天来找您了解点情况。”郑直掏出警官证放到黄主任眼前,黄主任这才抬头,脑门上的抬头纹都深了一寸,“郑警官想了解什么事情,如果可以的话能找我的学生吗?我这里真的很忙。” 虽然关着门但郑直仍然听见了走廊上的议论声,他点了点头说:“您还记得一月八日那天送来抢救的一个患者吗?叫常中生。” “常中生……”黄主任低头想了想,“时间太长了我有点拿不准,这样吧警官,您去六号诊室旁边的办公室找一下孟海孟大夫,他是我的学生,基本上收治入院的患者他那都有记录。” “行,那我去找他,辛苦您了黄主任。” 郑直一出门就看见一位较为年轻的大夫在门口安抚病人,青年的肩很宽,目测身材比例很完美,白大褂穿在他身上也像是高定,他听见木门被推开的声音,连忙转头朝郑直的方向看去,把手里的报告递还给患者后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警官您好,我是黄主任的学生,我姓孟。”孟海引着郑直去办公室,走之前还不忘嘱咐护士提醒黄主任吃药。 办公室门口的墙上贴了黄主任的简介,文字描述占了整整两块版面,孟海指着黄主任的照片笑着说:“警官您别介意,老师他就是一心放在患者身上。” “当然不会,黄主任是非常厉害的大夫,我很敬佩他。”郑直在办公室墙边的沙发坐下,“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一下常中生您还记得吗?他一月八日因为车祸被送来抢救。” 孟海把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抱过来,在系统里搜索着,“我看下他的医疗记录吧,说实话每天人太多了真的不记得,是中心的中?” “对,中心的中,生日的生。”郑直微笑着。 “找到了。”孟海把电脑推到郑直眼前,“这个人一月八日下午入院,走的急救通道。” “他出院的时候有失忆相关的诊断吗?” 孟海在一堆链接里翻找着,鼠标的滚轮被他磨的哗哗响,“有的,他的ct和核磁共振报告显示他的大脑有器质性损伤,我们后来也给他联系了精神科和心理医生会诊了一下。” 郑直听到这个结果有点惊讶,那天见到常中生他以为失忆只是托词,“我想知道他这个失忆到什么程度呢?” “是这样的,失忆是因为患者的大脑受到了损伤,有些人只会缺失部分记忆,但是能记得重复性事件,比如叫什么?家住哪?但是有些比较远的事情可能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不过通过训练也是有可能唤醒患者,让他想起以前的事,根据出院时心理专家和黄主任的评估,常先生应该依旧处在部分失忆状态。” 郑直点了点头,“还有一个问题,我想知道现在能查到多久之前的就诊记录呢?” “我们医院在15年前就进行电子医疗了,那个时候虽然没有现在这么详细,但是患者的就诊记录还是有所保存。”孟海的手在键盘上飞舞,手法显然比他的老师强了不少,“这是常中生这些年来在我们医院的就诊记录,说到这我还想起来一件事情,他之前左腿骨折过,钢板一直没有拿出来,上次住院的时候为了给他检查特意取出来了。” 郑直的眼睛在屏幕上扫着,发现这个人还算是医院的常客,隔几个月就会因为一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来一趟,在一串信息里只有一条被标红了,显示的是急诊抢救。 “这个是什么?”郑直指着那串红字,“能打开给我看看吗?” 鼠标箭头移到那串文字上,孟海双击了两下,弹出来一张入院记录。 【患者意识不清醒,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左侧胫骨骨折,直肠脱垂,肛裂……】 郑直虽然没当过大夫,但是这几句话他还是能看明白的,这些词放在一个正常成年男性身上很难不让人联想,他转头看向孟海,可能是因为做这一行久了,他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能麻烦您把他这些就诊记录打印一份吗?” “我和档案科的同事说一下,他们会给您整理一份。”孟海把电脑合上,“这位常先生老师也记得,我们就是记不住名字,刚才一看病历想起来了,他人挺好的,被撞成那样居然和肇事人家属和解了,我们都觉得挺意外的。” 这是郑直第二次听到这个说法,上次在交警大队那边也是这个说辞,“听说是因为肇事者家庭情况不好。” “家庭情况不好的多了去了,常先生差点就没命了,后期身体恢复也都是时间和钱啊,反正要是我,我没这个肚量。”孟海笑了笑把郑直送出门,“老师那边还叫我去帮忙,我就不送了,档案室在一楼大厅,已经打过招呼了。” “辛苦了,孟大夫。”郑直和孟海握手,刚才从办公室出来,郑直发现在黄大夫介绍的对面就贴着孟大夫的简介,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他在专业领域的研究已经走在前列,心里对这个男人更加佩服。 · 郑直拿着一摞资料回到重案组,医院档案科的工作人员特意给他拿了两个装ct片的袋子,他把手里东西往桌子上一丢,拿起徐望桌子上的水杯往嘴里灌。 徐望坐在凳子上,刚才平市传来新的资料,他和宋明明正在整理,当地的户籍管理混乱,警方询问了那所私立中学的负责人以及平市一中的老师,居然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苗晶晶的家长是谁,私立中学的登记册上苗晶晶的父亲是苗辞,并没有别人的名字,。 “查的怎么样?”徐望把那些病历从袋子里拿出来,随便抽了一张看起来,“这都好几年前的病历了你带回来干嘛?” 郑直扶着桌子,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病历丢到徐望面前,那是最近的一份,“我去和他的主治大夫核实过了,他失忆是真的。” “靠,我以为他那个云淡风轻的样是装出来的。”徐望看了两眼又把病历放了回去,那上面的术语看得他头疼,“那剩下这些是什么?” 郑直坐在宋明明另一边看着她梳理平市发来的信息,“他在市一院的就诊记录,能查到的我都带回来了,里面有一本比较厚的你拿出来自己看看。” 徐望把脑袋歪向侧面,发现确实有一本比其他的厚一些,他慢慢地把病历本抽出来,然后找了张a4纸夹在那个位置,防止插回去的时候打乱了顺序。 “卧槽,这是我想的那样吗?”徐望比郑直直白,他看到那些文字的时候大脑已经幻想出一些血淋淋的画面,再配上常中生那个有些虚若的身子,脑内的画面更生动了。 “不知道,当年也没报警,时间有点久了也没人记得。”郑直指着宋明明屏幕上那张毕业照片,“苗晶晶身边这几个同学问过了吗?特别是右边这个穿粉裙子的。” 徐望把病历放下也凑了过来,他看着照片上那群青春洋溢的小女孩,问道:“为什么问这个穿粉裙子的?” “眼大漏神,这几个人只有她俩戴了一样的蝴蝶结发夹,手上的手链也只是颜色不同,小女生的心思多明显。”郑直有时候觉得徐望真的有点粗线条,这样的事他好像永远注意不到。 徐望对着名册找这个粉裙子小姑娘的名字,在上面重重地画了一个圈,“一会儿和那边警方再反应一下,他们现在也在调查。” 郑直的两只手十指相扣,两根大拇指来回磋磨着,他看向宋明明,说:“早上监控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我摸到了他先去了一个墓园,沈文兴葬在那里,不过一月八日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既不是生日也不是忌日。”宋明明把墓园门口的监控录像调了出来,能明显地看到常中生手里抱着一束向日葵朝墓园里走去。 “向日葵?”郑直看着那束灿烂到有些热烈的花,“上坟用向日葵也是不多见。” “郑哥,向日葵代表无望的爱,和薰衣草很类似。”徐望啧啧了两声,脸上的表情变得玩味,“现在你还是不接受他俩可能有感情纠纷这个猜测吗?” 26、难平·二十六 天慈墓园是东文市最高端的墓园项目,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有风水上的讲究,建筑用料是个顶个的奢侈,虽然墓园面积大,但是真正用来做墓地的位置只有山上那一小块,从那里望出去可以看见东文市的海以及各种地标建筑,颇有“一览众山小”的意境。 郑直一眼就看到了沈文兴的墓,那里没有立碑,只有一座石狮雕像立在上面,狮子面朝东方,鬃毛贴着脖子,仿佛有风吹来,眼神坚定有力,左前肢踩在一块巨石上,颇有沈文兴生前的架势。 两个人走到跟前,发现地上有一块小石碑,上面只刻着沈文兴的名字和出生日期,并没有忌日。 “按照传统,这上面不是还要刻上家人姓名吗?”徐望回想着过年回家祭祖时他奶奶的墓碑,上面几乎写满了字,他父亲的兄弟姐妹还有他们这一辈的名字都按照传统排在上面。 “他没有家人。”郑直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看了看周围又放了回去,他内心很复杂,沈文兴生前无恶不作,他作为警察当然是站在这种人的对立面,他只是想到自己的身后事,他现在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以后那块石头上也不会刻上任何人的名字,等到他的朋友也从这个世界离开他就变成真正的没有人记得的人了。 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会偶尔想想下辈子的事。 “你死了以后想埋起来吗?”徐望转过身看着远处的大海,没等郑直回答,他接着说:“我以前想过,等我死了以后我就把遗体捐了,捐到警校旁边的医科大学去。” “为什么啊?”郑直的语气里带着笑,他一直觉得徐望这个人性格跳脱,及时行乐,死了以后安排这种事从他嘴里说出来有一点违和。 “为医疗事业做贡献啊,而且我以前经常去那个学校看海,感觉死了以后能回到过去也挺好的。” “一百年以后说不定学校都搬家了,别想那么远。”郑直把胳膊搭在徐望肩膀上,“走吧,去墓园的管理处看看。” 天慈墓园的管理处在入口旁的佛堂后面,虽然外表古色古香,里面的装潢却和cbd里的办公室一模一样,前台小姑娘穿着一身黑衣,扎着马尾,看见他们两个进来赶紧迎上去。 “两位先生这边请。”小姑娘想把两人引到旁边的休息区,在这样的场合工作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避讳,所以她尽量不说话,把访客安顿好后会有专业的销售出来接待。 郑直站在大厅中央,他把警官证亮了出来,“你好,找一下你们负责人,有些事情需要他配合调查。” 小姑娘本来上翘的嘴角放平了,她依旧邀请他们去休息区坐着,“好的,您先坐一下,领导半小时后才能到。” 徐望走在前面,他路过杂志架从里面抽出一张宣传册,然后坐在黑色皮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郑直把脑袋凑过来一起看,发现宣传册里的内容就像景区介绍一样,什么奢华享受至尊福地都贴在封面上,翻一翻里面的介绍基本上没有一句通顺的话,好像一些销售话术堆砌在一起,犹如一张拼贴海报。 “徐总,你说有钱人都是怎么想的?这东西写的不是糊弄鬼吗?” “这种项目的目标客户是有钱但还不是那么有钱的,你说就那可丁可卯的地方我爸都看不上,有的人就追求面子高端,你要是写的谁都能看懂拿什么做文章。”徐望把宣传册放在茶几上,“我爸最近也想投资点养老产业,但是好像是说短期内回不了本,听我哥说想抱勾陈一家的大腿。” “陈鸣?”郑直坐了起来,前两天他托小周查的事情有了点眉目,再加上他在网络上找到的“野史”,基本可以凑出勾陈一的家庭信息。 “对,我不是说前段时间我爸和他们家吃饭吗?他好像想在东文买几块地搞搞投资,你也知道我这个富二代的名声是没有人家实在的,我们家那点家族集团发展出来的东西也需要换换水。”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一位同样身穿一身黑的中年男性走了出来,男人长得慈眉善目,看到这张脸仿佛就能平心静气。 “您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陈经理。” “您好,市局重案组郑直。” “徐望。” 三个人握过手后面对面坐下,陈经理的外套好像小了一些,看起来有点别扭。 “今天我们来是想了解下这个人的信息。”郑直从包里拿出写着沈文兴信息的纸,“就是你们山上立了雕像的那个墓,我们想知道是谁给付管理费以及平时是谁来祭奠他。” 陈经理捏着那张纸想了一会儿,后山上的墓不太多,有特色的也就那一家,他记得特别清楚,“是一位姓常的先生,他这个人很奇怪的,逢年过节大家都前来祭拜的时候他不来,专挑一些没什么人的日子来,不过他委托我们每年沈先生过生日的那一天要在他墓前放一块提拉米苏。” “除了常先生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好像没有。”陈经理回头看了眼大厅中间挂着的表,“我想起来了,有一年常先生来我们这说要查监控,看谁看过沈先生,我们这边的监控只能看见背影,就是一个挺有派头的老大爷,看起来都不像中国人,那个头发都花白了,有个小年轻扶着他。” “现在还能找到监控吗?”徐望撇了一眼刚才陈经理看的方向他想知道那边到底有什么。 陈经理拽了一下西装马甲的衣襟,“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们这面监控半年清理一次,徐警官应该明白,我们这样的地方是不怕偷和抢的。” · 李富德是一个办事利索的人,第二天就下了调职文件把李俊涛接到市局,李俊涛站在大院门口,心脏咚咚跳,他曾经无数次路过这个地方,偶尔也会驻足露出向往的目光,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站在这里,成为那些忙碌身影里的一员。 宋明明下楼接他,虽说是先把他放到楼下工作,但最近重案组忙的错不开人,就让他先跟着组里行动,他发现李俊涛正看着大门上方的警徽发呆,跳到他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 “看什么呢?”宋明明也望着警徽,那是是人民警察的标志和象征,“是不是很漂亮?” 李俊涛点点头,“明明姐,我想在这拍个照片行吗?” “当然可以,我们每个人都在这拍过,以前的老局长退休的时候还照了一张呢,把两张放在一起挺有意义的。”宋明明拿出手机,往后退了两步,“往左半步,你现在站的有点歪。” 李俊涛随着她的指挥站定了,他又抬头看了眼警徽,发现确实是在正上方才放下心来,他敬了个礼,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 “好啦,好啦。”宋明明把照片给他看,“组里有机器,一会儿洗出来。” 徐望站在大门口,发现宋明明和李俊涛站在院中间,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晃得屏幕看不清,两个人把手护在手机上方,两颗脑袋紧紧地贴在一起。 “干什么呢?”徐望冲过去,硬生生把两个人挤开,“也给我看看呗。” 李俊涛往旁边挪了一步,他挠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望哥,是我刚才拜托明明姐给我拍的照片。” 郑直也走了过来,他站在李俊涛旁边,一只手拖着腰,“今天就调过来了?” “李队说最近忙,让我赶紧来搭把手。”李俊涛看着郑直的那只手,“郑哥你腰怎么了?” 郑直没说话,徐望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偷笑,“你郑哥岁数大了,摔了一下磕到腰了。” “郑哥你摔啦?”宋明明窜到郑直身后,伸手就要掀他衣服,“没磕伤吧,怎么不小心点。” 郑直后腰上一大面紫色的淤青,看着有些吓人,他打掉宋明明的手,“没事,一会儿涂点云南白药就好了,就是溜号了。” 一行人往楼上走,宋明明站在中间,她叹了口气,“上午那个带蝴蝶结的小女孩当地警方去找了,人家初中毕业就跟着父母移民了,压根联系不到。” “不过也不是一点好消息没有,他们找到了苗晶晶小时候的小提琴老师,当时是在家里授课的,她见过几次苗晶晶的父亲。” “具体吗?”郑直追问。 宋明明边扶着门边摇头,“她说只是管那个人叫苗先生,不知道具体的名字,不过我们通过家庭住址摸到了当时的房主,是一位美籍华人,好几年前就去世了,并不是苗晶晶的养父。” 郑直站在储物柜前翻找云南白药,药箱已经被各种膏药填满了,他一只手翻起来有些费劲,“没事,总有突破口的,一个人活在世界上不可能没有痕迹。” “所以还有一个好消息,那位老师说苗晶晶的养母叫梅贞,顺藤摸瓜发现她的前夫叫吴广平,已经拿照片给老师辨认过了,就是苗晶晶的养父。” “吴广平?”徐望从抽屉里找出红花油放在郑直眼前晃一晃,示意他趴下,“这人名字怎么那么耳熟? 郑直把衣服掀起来,人趴在开会用的大长桌上,“吴三的曾用名叫什么来着?” 27、难平·二十七 “吴三,曾用名吴广平,零三年的时候因为意外杀人判了六年有期徒刑,零七年的时候因为表现良好提前释放,出狱后改名吴三。” “他在他们家排行老三吗?”徐望两只手摁在郑直的腰上,手掌用力的揉搓着,手指在肉里微微下陷。 “卧槽你轻点。”郑直喘着粗气,牙齿紧咬着,声音从缝隙里冒了出来,“吴三上头就有一个哥哥,都没活到成年就没了,现在有两种可能性,巧合和有宗亲关系。” “对,这两个人的籍贯都是余市,在那里姓吴姓周的人占比很大,吴家村这种地方很多见。” 当年沈文兴案件查到最后也是这样,犯罪集团编织了细密的安全网,撒向那些无辜的受害者,让他们无处可逃,如今这个案子查到现在颇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查,接着查,只要有线索我们就不能放过。”郑直一下子坐起来,在徐望肩膀上结结实实打了一巴掌,“你再捏两下我就半身瘫痪了。”说完他把手搭在在徐望的胳膊上,颤巍巍地站起来。 “常中生怎么办?”徐望把云南白药收了起来,顺便把组里的药盒整理一下,里面有几瓶不明液体看起来比他都大。 “提出来审审吧,大夫没办法分辨他到底丢失了哪一部分的记忆,说不定是框我们的,之前没有理由,现在拿他去过墓地这件事做切入点吧。”郑直扶着腰走到李俊涛身边,那小孩从进来就一直在看墙上的规章制度,快二十分钟也没挪步。 李俊涛看见有人靠过来,警觉地后退一步,转头一看发现是郑直,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嘴角咧开一点,脸也有些红,“郑哥,你腰还好吧。” “没事,家常便饭。”郑直把手放下来,尽量在李俊涛前面挺直腰板,“有件事辛苦你和明明姐去跑一趟。” “你叫我了吗?”宋明明拿着水瓶从郑直身后经过走到饮水机前。 “对,我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和徐望商量了一下,觉得我们漏了一个人。”郑直晃了晃腰还是决定不硬撑了,拖了离手边最近的按摩椅,在李俊涛旁边坐下,“那个撞了常中生的司机的爱人我们应该去了解一下,医院的大夫和交警队那边的同志都觉得在这件事上常中生过于大度了,我觉得这里面可能有隐情,这个人的信息我让楼下小周查了一下,现在传给你们,一会儿就跑一趟吧。” 宋明明把水杯贴在郑直腰上,热水的温度让肌肉放松了不少,郑直从她手里接过水瓶,在受伤的地方来回滚。 “俊涛没问题吧?”郑直抬头对上李俊涛的眼睛,“这边的工作节奏肯定比之前要快些,你要是有不明白或者不合适的地方尽管提。” 李俊涛冲他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 宋明明和李俊涛按照地址寻到了杨春华——肇事司机的妻子,她现在在郊区的一家食品加工厂做工,车间组长把她叫过来的时候她带着黑色亮面围裙,手上套了同样材质的手套,头发裹在帽子里,口罩把脸上的肉挤出来一些,摘下来的时候能看到两条明显的勒痕。 “你好我们是市公安局的刑警,过来找你了解一些情况。”宋明明出示了证件,杨春华眯着眼睛凑近了看,然后点了点头。 三个人被车间组长带到办公室,杨春华看起来有些拘谨,她先是在门口的地垫上微微挪动脚底,然后双手拍打着那块满是血水的围裙,低着头走了进去。 “坐。”宋明明指着旁边的凳子,示意杨春华坐下,李俊涛拿出一个小本子,这是他第一次出这样的任务,紧张程度不比杨春华低。 “好,好。”杨春华连声答应,她把围裙攥在手里,双腿并拢,脚尖不自然的凑在一起。 “今天来找你,就是了解一些情况,你不用紧张。”宋明明把凳子往前挪了一些,她希望能看清杨春华脸上的表情,“今年年初的时候你丈夫在黄浦路立交桥上出了车祸,当时现场另一名司机叫常中生你知道吗?” “知道,常先生,他是一个好人。”杨春华说话吞吞吐吐的,讲到常先生三个字时咽了口水,好像那是一个需要很大力气才能讲出来的词语。 “听说当时常中生并没有向您索赔,当时你们是怎么协商的?” 杨春华沉默了许久,久到宋明明不得不喊她名字提醒她,她的牙齿在嘴唇上撕扯着,一小块皮被撕了下来吞进嘴里。 “当时我收到消息感觉天都要塌了。”杨春华的声音略带哭腔,“我儿子还在医院躺着,他爹在太平间里,那模样我都不敢认……” “杨女士,我们很同情你的遭遇。”宋明明打断她,之前在基层实习的时候她听过太多这样的故事,虽然对当事人的经历表示理解和难过,但是在收集信息时,这些繁杂的描述基本等于废话,“您能讲一下有关常先生的部分吗?” 杨春华点点头,“常先生和我儿在一个医院里,他看起来很有钱,住的是最好的病房,我在他昏迷的时候去看过他一次,被护工挡了出来,说没有老板的许可不能探视,” “老板是谁?”李俊涛发问,他觉得老板应该不是指常中生,毕竟没有人需要一个没有意识的人授意。 “不知道,我后来问过那个护工,她说她也没见过老板,工钱都是常先生的秘书帮忙交的。”杨春华眼睛瞪大了些,语速明显快了起来,“然后等常先生醒了,他秘书来找的我,我们在他病房附近的走廊见的面,我跟他讲我会赔钱,但是需要时间,孩儿他爹公司买的保险赔付了一部分,我都给他了。” 会议室里没有空调,一个大型吊扇悬在他们三个头顶,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所以你是赔了一部分钱给他是吧。”宋明明觉得杨春华的说法和之前得到的信息有些冲突,于是重复了一遍。 “没有没有,他没要我的钱。”杨春华的手好像要把围裙抠出一个洞,“他说想看一看我儿子,我就推着他到病房里了,我的孩子因为意外昏迷了,大夫说如果交钱做手术说不定还有的治,他才二十岁,我不能放弃他。” “你儿子周可,现在在东文市最好的疗养院里住着,据养老院的护工说他送进去的时候就已经有意识了,现在在里面只是做康复治疗。”宋明明把屏幕上的信息读出来,“公司的保险给你的赔偿金应该不够你儿子手术的三分之一,就算是勉强凑够手术费,后续疗养院的费用也足以压垮你,关于这个问题你能解释一下吗?” 杨春华站了起来,围裙上的血腥味一下子弹在空气里,“我没偷没抢,这个钱是我问亲戚借的。” “您别激动。”宋明明指了指凳子,她看到杨春华坐下后才接着说:“杨女士,您儿子生病这一年您应该把亲戚朋友都借遍了,如果能拿出这么大笔借款那也不至于让您爱人疲劳驾驶,您一天做三份工。所以这个钱到底怎么来的?” 杨春华坐下后双脚夹的更紧了,右脚尖甚至踩在了左脚上面。沉默,又是沉默,这个女人仿佛把没说出口的话当作武器,捍卫在自己身前, “您不说也可以,我们可以去查,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但是隐瞒事实也是犯罪,我不知道您在遮掩什么,但我清楚的是如果有一天您因为某些不该遵守的规则进去了,你儿子的未来就不是那么好保证了。” 杨春华怔住了,李俊涛也怔住了,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宋明明,没有了温和、柔顺,像一张代表正义的弓,用语言瞄准她的对手。 “是常先生,是他付了我儿子治疗的费用,他也没有让我隐瞒,是我自作主张,怕给他带来麻烦。”杨春华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在嘴里的唔咽,“常先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他不仅没有怨恨孩子他爹撞了他,还愿意帮助我儿子,这样的大恩我这辈子做牛做马都还不清,更不能给他再带来任何的麻烦了。” “不用担心,我们今天也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宋明明合上电脑,“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关于那场车祸的事情吗?” 杨春华紧张地看了看墙角,确认没有摄像头后才缓缓起身,她走到宋明明眼前蹲下,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警察同志,我一直怀疑孩子他爸工作的那个厂子有问题,他们给的钱太多了,而且管理松散,对我们来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待遇,我之前也问过,但是那个时候因为要挣钱就顾不得那么多。” “厂子叫什么名字。” “樱外食品有限公司。”杨春华说完就站了起来,宋明明摘掉了她肩膀上的长发,三个人互相道别,临走前宋明明拥抱了杨春华,但什么都没有说,生活加在这个女人身上的已经够多了,实在是不需要用任何语言去触碰她的伤痕。 28、难平·二十八 一小时前,刘法医冲进重案组的办公室,最新一轮的报告出来了,在那些尸块中,有一节相较于其他人体组织来说比较新鲜的肠子,来自常中生。 郑直在办公室听到这个消息直接从椅子上飞起来,他把报告摁在桌面上,脸快要贴在上面,“在哪找到的?这是什么?” “肠子。”刘法医神了个懒腰,“一节病变的肠子,肠穿孔。” “为什么会肠穿孔?”郑直的眉头皱起来,他之前看过类似病变的图片,也大概了解肠穿孔的凶险。 “很多原因,比如恶性肿瘤、一些炎症性疾病、肠梗阻、外力打击都有可能导致肠穿孔,如果没有及时治疗,很有可能导致休克或者死亡。”刘法医一边解释一边做颈部操,后背的骨头听起来咔咔响。 郑直把报告放在李富德桌上,拍了拍刘法医的后背,“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呗。”刘法医的笑容苦哈哈的,“你闲的没事也做做颈部操,用脑袋写‘粪’字就行,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郑直送走刘法医后第一时间找到李富德,现在整件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他想把常中生提出来审一审,否则仅靠调查很难有新的收获。李富德是不太同意的,一是因为苗晶晶的事情才调查到一半,案件背后肯定不止吴三一人,二是因为现在没有一锤定音的证据,贸然把常中生带进来,搞不好全须全尾的出去,忙活了一通却一无所获。 “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冲动,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那个脑子长到哪里去了!”李富德把玻璃杯狠狠的放在桌子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郑直好像被刷新了认知一样,眼神愣愣的,把头垂下来。 “还有你,和他一天到晚瞎搞,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也没想到吗?一天到晚是不是短视频刑侦剧看多了,就想着诈供,你们是人民警察,不是土匪流氓,院子里那辆车是你的吧,停了好几天了给人参观的?巴不得让别人知道你爹是谁!”李富德声音越来越高,徐望本来是在旁边坐着看热闹,谁知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自己也连带着被骂了。 “李队您消消气,今晚我就让人把车开走,以后我就骑自行车上班,和优秀同志学习。”徐望站在李富德身边,“我们已经顺着吴三这条线查到一些东西了,审常中生也就是时间问题。” “查到什么了?”李富德把杯子又端起来,放到嘴边抿了一口,一瓣菊花花瓣粘在他嘴唇上,看起来还有点滑稽。 徐望用胳膊肘怼了下郑直的胸口,郑直立马反应过来,从桌子上的那一堆文件里翻出一个档案袋,看起来有些年头,封口的位置皱皱巴巴的,袋子的颜色也暗沉许多。 “我们着重调查了吴三的社会关系和过往经历,他当年进去的时候苗晶晶还没出生呢,问了当年经手案子的警察,说是卷宗上写的没问题,就是因为村里集中田的分配问题打了起来,吴三把死者推到钢筋堆里去了,钢筋穿了头人就没了。”郑直把一沓有点泛黄的纸递给李富德,“吴三出来以后没回家,南下去了长市,在那里的工地做瓦工,但是没做多久就不干了,他后来的社保是长市一家会所给他交的,他应该是在那里给人看场子。” “正规会所还包五险一金啊?”徐望之前看材料的时候没注意,徐家没有相关产业,他一直以为这些看场子的都是“临时工”。 郑直白了他一眼,接着讲,“至于他为什么能带走苗晶晶,我倾向于他和苗辞在工地上认识,但是时间太久加上没有什么证人,这一点还需要继续调查,不过苗辞夫妇的墓地是他买的,长市的警方去墓园查过了,苗辞的联系人上登记的是吴三之前的手机。” 徐望还是没忍住动手把李富德嘴唇上的花瓣摘了下来,“其实我们查到这自己也有点摸不清了,按道理讲谁会把养女卖了,什么仇什么怨啊。” 李富德也白了他一眼,“你就没查出点什么有用的?让你来上班做弹幕的!” “李队你可真时髦,还懂弹幕呢,与时俱进。”徐望从郑直手里接过剩下的文件,“去年年底的时候吴三的店里也就是礼物发生了一次搜查,当时咱们楼下缉毒大队接到线人举报,说礼物有人贩毒,当然去了以后一无所获,不过当天在那里带走两个吸了的,最后让他们停业整顿了一段时间,从那以后礼物就开始实行推荐制和会员制了,吴三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李富德点点头,他一直知道金沙区那边没有太平日子,楼下那几位没事就要去溜达一圈,严防死守出现大问题。 “我在他们的会员名单里发现了常中生的名字,而且他还是那里的超级会员,我昨晚上打听了一下,礼物的超级会员都是非富即贵,大家都在这里入了股,相当于小股东,除了来着吃喝玩乐打折外每年还有不菲的分红,像常中生这样的黑头头基本排不上位置,吴三他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人,没必要拿店里的生意做顺水人情。” “先把人提出来吧,别把线放太长,大鱼没钓到反而跑了。” · 吴三看起来和档案里的照片不太一样,身上少了些青年气,反而因为在酒肉里泡得时间长了,多出了一份圆头圆脑的憨感。 “警察同志,不知道今天把我带到这来是为了什么呀。”吴三的肚子有些大,坐在椅子里有些拘束,郑直看着眼前这个和陈鸣抢地盘的男人,心里默默念叨人不可貌相。 “吴三是吧。”徐望低头看着桌子上的文件,“今天找你来有几件事想要了解一下,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规矩你肯定明白,我建议不要隐瞒。” “不隐瞒,肯定不隐瞒,配合警方工作是我们作为老百姓的义务。”吴三的手搭在小桌上,脸上挂着一丝苦笑。 “常中生你认识吧。” 吴三听到问题,眼珠子在眼眶里来回滚了一圈,“你说阿生?那肯定认识啊,常兴广告公司的老板嘛,我们家大厅里放的宣传片,包括名片、宣传乃至菜单都是他给做的。” “除了这些他参与或者投资过礼物吗?”郑直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没有的,不过他是兴哥的人,虽然兴哥人不在了,面子还是要给的,更何况这小子办事情还是很地道的,大家也都敬他三分。” “兴哥的人?”徐望故意发出疑问,他觉得吴三嘴里这个“人”和他认知中干弟弟的关系不一样。 “您的朋友多,应该明白的,徐警官不如找您那几个朋友问问,他们肯定解释的比我明白。” 李富德在隔壁观察室看着审讯室里的一举一动,他听到吴三的话微微皱眉,徐望的家庭背景一直是他担心的点,倒不是害怕有人送礼受贿,只是徐家在东文的圈子里位置不上不下,徐望在市局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影响到徐家的安危。 徐望听懂了吴三的“弦外之音”,他冲着郑直挑眉,表示自己之前的怀疑有理有据,其实他一直觉得郑直情感大条,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这俩人的关系不正常。 “这个女孩你认识吗?”郑直拿了一张苗晶晶初中的照片靠近吴三,照片上的女孩在学校的大礼堂里演奏小提琴,聚光灯打在她脸上,仿佛天使降临一般,完全和那个面目全非的女尸扯不上关系。 吴三先是愣住,然后眼泪就在眼眶里囤积,他两只手交叉后摁在脑门上,整个手掌遮住脸,声音有些颤抖,“认识,她叫苗晶晶,是我的养女。” 郑直没想到他能这么直接的承认,反而有些措手不及,“讲一讲你和她的事吧。” 吴三把手拿开,泪水已经挂在脸颊上,他用手背抹了一下,然后吞了几口气,“警察同志,你们找到我相信当时的情况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我和她妈妈是同乡,出狱后就在她爸爸负责的工地上工作,但是当时工地给的钱太少了,我们家还欠着饥荒,我就另莫出路了,再后来我那位哥哥出事,我就收养了她。” “你现在和她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她上高中以后就不怎么回家了,后来和一个小畜生跑了,我当时找了她好久,后来她哭着求我让我别管她了,警察同志你知道吗,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场景,但是她已经十八了,我不能把她捆起来带在身边啊。”吴三越说情绪越激动,“我对不起她爸爸,更对不起她啊。” 郑直抽了几张手纸递给吴三,“吴先生应该听说了最近东文市找到女尸的事情了吧。” 吴三用手纸捏住鼻子,喷气的声音让空气没那么紧张了,郑直苗晶晶那张照片往吴三的方向推了一下。 “死者名叫苗晶晶,是你的养女。” 29、难平·二十九 吴三感觉有一条射线穿过他的大脑,耳朵里全是电机的嗡鸣声,和苗晶晶在平市那几年的时光不停在眼前盘旋,那张楚楚可怜的脸蛋又透过他的梦境来到他眼前。 “我们需要你认真准确的讲述苗晶晶是如何被你收养,又怎么从你身边离开的。”徐望的声音严厉起来,轻吼声唤醒了吴三,但整个人还是怔怔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吴三就像是丢了魂一样,讲出来的话也是颠三倒四,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桌面,一句“我对不起她”被不停的重复,豆大的汗珠从太阳穴淌下来阴湿了灰色的短裤。郑直用手肘戳了一下徐望,示意他注意吴三的状态,一会要是因为过于紧张倒下了反而更麻烦。 “你说苗晶晶是和人跑了,和谁跑了?” “一个……一个年轻人,叫陈靖,是她的初中同学。“吴三说话还是磕磕巴巴的,他牙齿咬的很紧,企图遮挡恐惧。 “你当年在平市的势力也不小了,只要你想拦,我不相信有人能带走她。“郑直双手抱在胸前,眼皮垂下来盯着吴三的鞋,那是lv这一季的新款,脚面的位置已经被撑的略有些变形。 吴三双手抱着头,脑门抵在桌子上,“我没办法啊,警官你是不是没有孩子,晶晶当时和我要死要活的,我才放她走的,我不能打断她的腿把她像畜生一样圈起来啊!” 郑直听吴三的声音充斥着哭腔,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但是心里门清儿,像吴三这样的人流出来的不过是鳄鱼的眼泪,为了推脱罪责他们甚至可以角逐奥斯卡,每次看到这样精妙绝伦的表演,郑直的脑袋里总会飘出来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废物换一个地方就会变成宝贝。” 徐望给宋明明递消息,让她查一下这个陈靖,宋明明速度很快,就在郑直和吴三拉扯的一点时间里,陈靖的个人信息就传了进来,徐望看着屏幕上这张称得上是清秀的脸突然间就对上号了,这个人在苗晶晶的初中毕业照里就站在她身后,有一张照片里他还在苗晶晶的头上比划了一对兔子耳朵。 徐望滑动着滚轮,看着陈靖的资料,他特意注意了一下页码,加上照片那一页也只有两页纸,徐望心里一下就凉了半截,果然最后一行字印证了他的猜测——陈靖于2021年11月死于车祸。 也就是说苗晶晶离开没多久,陈靖就去世了。 而且又是车祸。 “你后来找过陈靖吗?”徐望突然发问。 吴三把头抬起来,他依旧低垂着眼睛,没有直视徐望,“找过,我刚开始就找过他,但你们肯定查到了,他们家在平市也算是小地主,那小子还找人给我打一顿,我现在后脖子上还有一条小疤。” 吴三边说边把头低下来,在后脖颈的两堆肉里确实夹着一条淡粉色的痕迹。 “你能让人白打?” 徐望抬眼瞟他,眼前这个市侩的男人是不能吃一点亏的,别说是那个时候他已经在平市小有势力,就是放在他一穷二百的时候他就算是和人动刀子进局子也不可能忍气吞声。 “徐少爷。”吴三喊了一声,结果被郑直瞪了一眼,“不是……徐警官,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和晶晶讲到底终归不是亲父女,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把她送到那个学校,我那个大哥大嫂都是老实人,晶晶不是,她老早就勾搭上姓陈的了,污蔑我说我……说我……” “说你猥亵她。”郑直用笔头在桌子上画圈,时不时发出一些沙沙声。 “对对对,我是有口难辩啊,后来就不管了。”吴三讲到这里面部表情放松了不少,甚至开始有点嬉皮笑脸,“我之前在里面的时候伤到了,压根没那个功能,老婆也因为这个和我散了,我来东文这么多年,你出门随便问,肯定没有人说我乱搞男女关系。” 郑直心里翻了个白眼,明明已经看过很多“影帝”在这个小房间里展示演技,但是还是忍不住恶心。 徐望看了眼时间,问来问去也没什么实质性的线索,陈靖的事情还在调查,他们手里没证据不能造谣,现在只剩下常中生这一条绳子了。 吴三只要出了市局大门,半小时内东文市大小人物都能知道,他们不怕吴三管不住嘴,只担心有人耐不住性子先动手。 · 勾陈一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手边堆成山的合同以及对面皮笑肉不笑的高总。场面上讲这是他爸给他准备的左膀右臂,实际上就是一个人形监控,笑面虎,小走狗。 “陈总您看一下,这是下个季度咱们的业务规划,下面那本黄色的是上个月的财务总账,公司刚起步,您也要上点心。”高学良眯着眼睛,嘴角向上扯,说话的结尾处还带了一些鼻音,让勾陈一感觉浑身不舒服。 “高总心里很不爽吧,来我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总监,不升反降,在我爸身边这么多年心里不委屈啊。”勾陈一边看文件边拿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他。 高学良心里门儿清,自从去年东鸣集团财务危机之后,姓陈的有意要把他踢出局,不光收了他的权,还把他扔到这儿来看孩子,就现在勾陈一做的这点小打小闹的项目,回扣都不够他塞牙缝。但总归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去年挪用公款的证据还在陈鸣手里把持着,送他进去不过是几句话的事。高总现在是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一家四口,再算上外面的莺莺燕燕,他这回是铁定要在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面前装孙子。 “在哪都是为了集团服务,更何况陈公子年少有为,以后肯定有更大的事业,跟着您我不吃亏。” 勾陈一点了点头又把茶杯提起来,嘴角轻笑了一下,手腕一斜把所有茶水都倒在了那本和辞海似的业务规划上。 “高总,你看我不小心……”勾陈一站了起来后撤一步,避免淌下来的水滴到自己的裤子上,手也没闲着,用那本业务规划把桌子上的水抹匀了,“真是不好意思,一会让秘书再打一份吧,不过里面有几点我还不太满意,你让下面的人改改。” 高总迅速抱起桌子上幸存的财务报表,拽过茶几上的纸抽摁在桌子上,“陈总尽管说,规划一定要让您先满意。” 勾陈一拎着茶壶走向茶几,整个人背对着高学良,“我们不能总做实业,我父亲已经是搞房地产的一把好手了,再把重心放在这个上面不合适,你说对吧?” 还没等高总说话,他就接着说道:“搞搞互联网,弄点年轻人喜欢的东西玩玩,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机器人我也挺感兴趣,就那个人工智能咱们也可以弄。” 此话一出,等于高学良之前的准备全部报废,他看着勾陈一的背影狠狠咬牙,当初开会的时候这小子一句话不说,现在给他来这一出,上个礼拜他刚和东文土地局的张局长吃过饭,信誓旦旦地拍桌子保证把东文郊区那块没人要的破地收了换他自己的人情,现在看来少不了周旋。 “还有高总,有些没用的人也不必常联系,浪费感情。”勾陈一转身带着装满水的茶壶回到办公桌前,高学良这时才注意到那把茶壶,是一把顾景舟制的藏六方壶,这把壶价值不菲,之前一直放在陈鸣办公室的展示柜里,突然觉得这父子俩的关系没有别人嘴里那样的不堪,老子的东西迟早是儿子的,就算是千万的茶壶也就是个喝水的玩意儿。 “没什么事就回吧,下周一我要在会上听到我们未来三年的具体规划,越具体越好。”勾陈一看见高学良没什么反应,故意说话大声了些,高学良点点头,刚要出去,勾陈一的声音再次响起:“高总顺便叫一下保洁来把桌子擦一下。” 高学良出门后,勾陈一把壶向外推了一把,转头看向办公室里的落地钟,下午四点一刻,非常适合慰问一下人民公仆,顺便采访一下郑警官今晚有没有时间和他一起吃点饭。 勾陈一拿起手机,发现收到一封邮件,里面附了一张照片,是吴三被带进市局前。 看来郑警官是没有时间接他的电话了。 一个小时后,勾陈一把他那辆路虎停到了市局院内,估计是徐望提前打了招呼,这次门卫大爷没拦他。 但是李队长拦他了。 两个人在楼梯上碰面,勾陈一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见到了高中的教导主任,他闪到楼梯扶手旁,“李队好。” “勾先生有什么事?”李富德向左一步立在了勾陈一面前,两节楼梯的高度差让勾陈一不得不仰望他。 “我找郑警官。” “郑警官现在很忙,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 勾陈一上了一节台阶,两个人几乎平视,他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张纸,“我这里有吴三组织□□的一些证据,现在向公安机关提供线索。” 30.难平·三十 30 难平·三十 ◎更了◎ 李富德的眉头舒展开,他伸手去拽那张纸,勾陈一立马把证据塞回袋子里,并把拎袋子的手背到身后,嘴角牵起来,“所以李队长可以让我上楼了吗?” 郑直在审讯室里没来由的打了两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看吴三的眼神更犀利了。 李富德引着勾陈一进入办公室,刚一关门就伸手要那一叠证据,勾陈一把袋子往桌子上一丢,转身去郑直的座位上“偷”旺仔牛奶。 袋子里只有几张纸和一个U盘,李富德急不可待的翻阅着,但是里面的信息太过模糊,视频里也只有一些处于“灰色地带”的行为,压根没法给吴三定罪。他这时才想起来,礼物最早是陈鸣的地盘,眼前这个给公安机关提供证据的人是陈鸣的儿子。 李富德索性把东西往桌子上一丢,两只手叉在腰上,“勾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现在不就是需要这个吗?”勾陈一擦了下嘴边挂的奶渍,“还有二十个小时你们就得把吴三放出去,到时候消息跑遍整个东文这案子还怎么办?” “这些东西足够你们拘他一小段时间,对你们来讲足够了。”勾陈一把旺仔牛奶罐放在郑直桌子上,“其实我也挺好奇的,这几年礼物盘子摆这么大,你们市局没有一个人想着整顿一下,哪怕是给财政挣点小钱呢?” 李富德盯着勾陈一的眼睛,发现里面蕴含着一点笑意,不是那种洋溢着的,更多的是嘲讽。这几年的东文市表面一潭死水,内里波涛汹涌,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点内情,但是知道又怎样呢?正义不是光靠一颗心就能完成的,只要有点阻力就能拖垮寻找正确的道路,不管是郑直还是徐望甚至于宋明明,这几个孩子对世界的看法还是太过于理想化,作为这个职业来讲没什么问题,他现在只怕这几个人以后发现和他们价值观相悖的世界后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十分钟后,有人敲开审讯室的门,说有新的证据到位,李富德要亲自审问吴三,并且要求徐望留下。 郑直只能带着自己的笔记本回到了办公室,他准备拽着宋明明调查一下陈靖当年的车祸,以及吴三和常中生的关系。刚一进门就看见勾陈一坐在办公椅上看书,是他那本《钢铁是怎样练成的》。 “你怎么来了?”郑直一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给宋明明发信息,一边直径走向自己的座位,他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勾陈一来这个地方除了是为了找自己以外也没有别的理由。 “给你们李队送点材料。”勾陈一观察着郑直,看起来吴三还是很狡猾的,能让郑直眉头紧锁,听到他说话,郑直的眉头好像皱的更紧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深入颅骨,“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看你。” 郑直的眉毛顿时放松了,他把手机倒扣在桌子上,带着水杯去饮水机那接水,路过勾陈一的时候来了句:“送什么材料。” · “一些证明我是好好市民的材料。”勾陈一起身站到郑直身后,“你一会儿吃什么?” “泡面。”郑直从他身边擦过去,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呢?” 勾陈一笑了笑,“我也吃泡面就行,我准备了小电锅,还可以煮一下。” 什么叫我也吃泡面?郑直吞了一口水,脑子里转了两圈才反应过来勾陈一可能是来找他吃饭的,心里赶紧打算盘把这尊大佛送走,并不是他内心过于自信,只是他太清楚勾陈一是什么德行,吃了饭就要名正言顺的等他下班,下了班就要用回家不安全这种蹩脚的理由跟着他回家,回了家就会想方设法的睡在一张床上,这一套操作被应用的行云流水,其中还夹着徐望这样的小叛徒的助攻,他就像实验迷宫里的小白鼠,无处可逃。 等到郑直回过神来,勾陈一早已经出门去取锅了,他只能听见走廊里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估计人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猛地一抬头,结果只看见宋明明抱着电脑和两个牛皮纸档案袋冲了进来。 “郑哥,我刚才看见那个小帅哥啦。”宋明明用脚把办公室的门带上,“他刚才说一会儿留在这吃饭,吃什么?饕餮盛宴还是满汉全席?” “吃泡面。”郑直面无表情的走过去从宋明明怀里抽出文件袋,上面标注的字迹已经有一些模糊,“这是什么?” “沈文兴案子的卷宗,李队让查的,他怕当年遗漏掉什么。”宋明明看着桌子上的那个旺仔牛奶罐嘟囔道:“郑哥你这个一紧张就喝旺仔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不会到四十多的时候出现场之前还喝一瓶吧。” 妈的!勾陈一这个兔崽子给他下套也就算了,还趁他不在喝他的奶!郑直看着瓶子上旺仔的图标,莫名其妙的觉得那张脸和勾陈一的重合了,他抓起罐子,直接丢到垃圾桶内,然后回到座位上把剩下的牛奶放进带锁的柜子里。 “把电脑打开,现在有好多事情堆在这,刚才我看了陈靖的基本资料,他是因为车祸意外身亡的,这个事情你注意过了吗?”郑直拿了一张白纸把要调查的事情写下来,“上次常中生的那个车祸查到的那家公司有继续向下跟进吗?结果怎么样?” 宋明明不紧不慢地把卷宗和资料排好后抬头看着郑直,“樱外食品公司,一家中外合资公司,主要业务就是面包和零食,就超市里那种看不懂名字的面包基本上都是他们家的,我之前吃过一次还不便宜,但我觉得它和陈靖的车祸没什么关系,陈靖当年车祸是被私家车撞的,司机酒驾闯了红灯,撞了陈靖后拖行二十米顶在了一个公建门面的墙上才停下来,司机和副驾驶的乘客都没活下来。” “也是死无对证。”郑直在“樱外”两个字上画了叉,然后拖出来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两起车祸的司机都没了……” “郑哥。”宋明明停下手头的工作打断了郑直的话,“每年车祸肇事司机死亡的案例也不在少数,这样联系有点钻牛角尖了,当然我的直觉也告诉我这两件事有关系,但从调查结果来看硬把司机和意外的形式联系在一起太过牵强了。” 郑直盯着手里的纸不再说话,喉结一上一下的耸动着,嘴唇不自觉地向上拱,下巴上的肉都被带着缩起来。宋明明叹了口气,把电脑屏幕投在墙上,“也不是一无所获,这个樱外食品公司的前身是东文登高食品厂,后来日本的企业注资后才变成现在的樱外,登高食品厂的老厂长叫吴龙。” “吴龙?”郑直用手指点着桌面,“吴三之前杀的人叫什么?” “这个问题问道点子上了,吴三当年在村里杀的人就是这个吴龙的女婿,这个时候你就要问了,杀了他女婿不应该恨吴三吗?”宋明明一边讲着一边拿起桌子上的小盒拍了一下,顺便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 “那宋先生快给讲讲吧。” “这个吴龙早年发家,天南地北的做小买卖,就一个女儿留在村里,女儿大了就想找个人家,太好的人家看不上,太差的吴龙没相中,最后挑了一个隔壁村的大学生村官,家里穷但是有文化啊,结果谁知道人面兽心呢,不仅打老婆还连着吴龙一起打。”宋明明撇撇嘴,“新时代陈世美。” “陈世美也不打老婆啊。” “反正都是人渣,然后这个吴三,当时他还叫吴广平,民间传闻是说他和吴龙的女儿青梅竹马,看不下去了,后来找了个集中田分配的由头死者打起来了,然后就失手给人推到钢筋堆里去了。” 宋明明在这边讲的正起劲,还给这几个人画了关系图,红线立马布满了被投影的墙。郑直看了看墙上的钟,又过去了半个小时,他现在巴不得去监控室盯着吴三,看看李队长到底能挖出什么来。 办公室的门发出几声闷响,宋明明警觉地抬起头,看着门被撞的轻微晃动。郑直走过去,低声说了一句:“别敲了。”,然后把门打开。 门外的勾陈一又拿了几个保温箱,上面还驮着一口奶绿色的小锅,郑直透过锅盖能看见对方狭长的眼睛逐渐咪在一起。 “给我找个插座,我们今晚煮部队火锅。” 十分钟后,香气从办公室的窗台飘了出去,勾陈一拿着扇子站在锅旁边看着汤子翻滚,不知道是在给自己扇风还是充当散味器。 临近傍晚,空气里多了一些不可闻的风。勾陈一倚靠在窗台上,盯着落日余晖下的郑直,金色的光照在他半张脸上,侧边的轮廓格外清晰,他从郑直的桌子上拿了一根油笔,在自己的小臂上划动着。 郑直还在和宋明明看那些让人头疼的卷宗,上面飞舞的字迹也不知道是哪位世外高人写的,看得他直皱眉头。终于在第一百次自我安慰后他放下了那几张轻飘飘的纸,回头看向了勾陈一,他在阴影里,周围笼罩着一圈光芒,即使是松垮的衬衫也可以看出来躲在里面的胸肌。 郑直咳嗽了一声,引得勾陈一抬头,他刚要调整自己的姿态为爱恋的人留一个好印象就听见郑直开口。 “锅里的汤都要喷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我那天去看超话,在一个评论下看到了我自己的文,感谢大家的喜欢,爱你们(为我的拖更行为跪滑) 感谢在2022-06-26 01:18:12~2022-07-09 17:5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只想安静看看文、旺仔西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0-40 31 难平·三十一 ◎恢复更新,最少两天一更◎ 锅里的泡沫从边上溢了出来,沿着奶绿色的壁流到电磁炉上发出蒸发的滋滋声。 勾陈一回过神来从郑直的桌子上拿起一块布,把火关小,然后用那块布把锅壁来来回回地擦了一遍。 宋明明踮着脚朝勾陈一的手里看,那块纯白色的毛巾被蹭上了橙黄色的酱汁,她转头观察郑直的脸,如果人的脑袋上有愤怒值,那么现在郑直的数值就是无穷尽。 “勾先生。”宋明明在郑直发火前一个健步挪到勾陈一身边把那块毛巾攥在手里,防止它和勾陈一受到更多迫害。 勾陈一把锅盖盖上,仿佛闻到了一些紧张的气氛,他靠近宋明明,小声在她耳边问道:“怎么了?” 宋明明展开那块毛巾,把最下面一节怼到勾陈一眼前,上面印着“郑直”两个字,旁边还有一个大大的“奖”字,“这是郑哥运动完擦脸的毛巾,是他在去年市局运动会男子一千米冠军的奖品,这代表了他至高无上的荣誉和作为一名男人的尊严。” 勾陈一牵起“尊严”的一角,脸顿时红了,他眼球往上瞟,企图看看郑直,却发现那个人的注意力全在那些资料上,嘴轻微的撅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毛巾还是案件。 锅里的面已经被焖的软烂,香味从锅盖的气孔里飘出来,勾陈一毛巾从宋明明手里抽过毛巾,叠起来放进包里,然后从保温箱里拿出一个碗盛了一点方便面放到郑直面前献宝,“郑哥,尝一下。” 郑直没理他,眼睛继续看着材料,“明明,咱们现在就查这个吴龙的关系网,我认为我们距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宋明明在郑直身边坐下,她接过勾陈一手里的面,表情变得丰富起来,“真的太香了,正好中午饭没怎么吃,这碗我就先开动了。” 勾陈一点了点头,转身到郑直的工位上拿包,“明明姐、郑哥,你们先忙,我先走了。” 宋明明嘴里还有没嚼完的面条,她一个劲的用胳膊撞郑直,结果这人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就当做没听见一样,宋明明无奈,只能使劲微笑,一个手大幅度挥起来表示和勾陈一说拜拜。 办公室的门再次关上了,郑直抬头看了一眼,宋明明见状就要骂他,谁知道他居然直接把宋明明手里的碗抢了过来,“你自己再去盛一碗。” 宋明明撇撇嘴,双手抱在胸前盯着郑直的嘴,“我说郑哥你以后就是让你自己憋死的,人家好声好气的给你做饭你什么态度啊。” “我就是饿了,没别的意思。”郑直嘴里有东西,说话有点口齿不清,“边吃边查,两个小时内起底吴龙的关系网。” · 从李富德进来的那一刻,吴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连下巴都扬起来,仿佛要把自己的鼻尖戳到所有人的脸上。 他心里有个算盘,走江湖这么多年他什么没见过,刚才两个乳臭未干的小犊子懂什么,自己在东文还是要几分脸面的,李队长他还能不懂吗? 李富德把刚才那堆文件放在了桌子上,轻咳了几声,他的嗓子一到这种冷气比较足的空调房内就发痒,但这个声音落到吴三耳朵里就多点“臭味相投”的意味。 “你看看,这么点小事还惊动李队长,多不好意思。”吴三的语气里充满了恭维和笑意,他讲话时摇头晃脑的,看起来和那些调戏妇女的地痞流氓没什么区别。 “职责所在。”李富德把U盘交给徐望,让他把里面的视频拷贝出来,“吴先生是已经知道了苗晶晶就是水库遇害人。” 吴三听到苗晶晶这三个字也不再表演痛心疾首了,反而抖起了腿,“李队长,我会把她好好安葬的,到底是父女一场,相逢即是缘啊。” 李富德短暂地闭上了眼睛,他不自禁的想起了李依婷,他不敢想那些可怕的令人悲伤的事情。眼前这个人渣居然能堂而皇之的将出父女之情这种话,简直比让他活吞苍蝇还要恶心,想到这里他的胃开始翻滚,心口传来一阵灼烧的痛。 徐望在这几个小时里已经充分领略了吴三的下线,对他说出这种话毫不意外。其实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大多数人,在精神和思维上多多少少都让人理解不了,他的任务也不是成为圣母玛利亚,把坏人绳之以法才是他的责任。 U盘插进电脑里弹出选框,徐望打开文件夹浏览了一番,里面全是按照日期编号的视频,他随便点开一个,粉红色瞬间染上整张脸,他用手使劲撸了一把耳垂让自己镇定点,虽然平时和那群狐朋狗友在茶余饭后也会闲聊一下这样活色生香的会所往事,但是亲眼所见还是给了纯情小徐会心一击。 这也太直白了。 李富德点了最新的视频,并且把音量调大,那些在情迷意乱中隐匿的声音从扩音器里溜了出来。他盯着吴三,“吴先生,组织□□罪的量刑标准你应该很清楚吧?” “这位警官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懂。”吴三依旧嬉皮笑脸的,“我是正经商人,不做违法乱纪的事。” 李富德把电脑屏幕转过去,吴三只瞟了一眼就赶紧摆手,“李队长这肯定有误会,我们家肯定是合法经营,我要找律师,这是污蔑,是有人想搞我,你也知道我在东文这两年一家独大,很多同行都准备抓我小辫子,这一定是他们弄的,您可一定要明察啊,不然我就要冤死了。” 徐望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这个吴三是怎么把礼物开起来的?油嘴滑舌、胸无城府,就连讲话有时候都前言不搭后语,东文虽说不是什么大地方,但里面也算得上卧虎藏龙,徐望从小到大见过的名人排成队也挑不出一个吴三。 “可以,找律师没问题,但是律师并不能陪你一起被审,这是规定。”李富德盯着吴三“如果你一定要要求,我们也可以先通知他。” 吴三点了点头说:“我要求我的律师过来。” 夏天的太阳总是舍不得落下,映着天空都变成粉红色,走廊尽头的窗外是一块小平台,大家闲的没事或者事情太过棘手的时候都会上去放放风,清醒下脑子。李富德看着窗台上的鞋印用手比了一下,又把头探出去闻了闻,大声喊道:“郑直,来拉我一把。” 郑直本来偷着出来抽烟,突然听见李富德的声音,吓得把烟头攥进手里,结果被烫了一下。想痛呼又觉得不合适,只能扔了烟头后捂着手赶紧往窗台跑。 “师傅你怎么过来了,吴三那边审完了?”郑直伸出没被烫伤的手拽李富德,他不敢看李富德的眼睛,为了掩盖心虚只能不停的说话,“我和明明查了陈靖车祸的事,根据平市当年的调查,肇事者是尊皇KTV的老板,他的情人当时也在那辆车上。吴三之前在这个尊皇KTV做过店长,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他处理的。那个樱外食品……” 郑直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富德打断,“少抽点烟,别不学好,小心一口黄牙没有人喜欢。” “我没……”郑直下意识反驳,手指一直在磋磨刚才烫到的地方,他发觉到李富德正盯着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以后注意。” “接着讲樱外食品的事。”李富德掏出手机,看见屏幕上的的信息,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的陌生号码,他的余光扫过郑直的脸,然后快速的把手机关机又揣进了兜里。 “我长话短说。”郑直以为李富德是在看时间,“樱外食品的前身是东文登高食品厂,然后他的厂长叫吴龙,吴三当年杀的那个人是吴龙的女婿,但是这个吴三也算是他家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们现在有理由怀疑吴三和这两起车祸都有关系,现在正在深度调查,如果事实成立,吴三的故意杀人罪就坐实了。” 郑直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猛吸了口气,他仔细揣摩李富德的表情,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的习惯,李富德的五官如何运动于他来说是提示、是警告、是一种心安的感觉。 “继续调查吧,要尽快,这个案子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李富德拍了拍郑直的肩膀,“我记得你以前语文就不怎么样,有时间多看看书。” 郑直扶着李富德从窗台上下来,他看着李富德的背影,自己也朝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想自己刚才讲的那一串话是不是真的那么糟糕。 · 吴三的律师好像在市局大门口等候多时一样,电话刚放下没有三分钟人就来了。徐望看着眼前这个四十往上的中年人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老油条,在他的世界里这种发胶比头发多的精英基本上没几个好东西。 “警官你好,我是吴先生的律师,我也姓徐。” 徐枫把手伸了出去,眼前这个来接他的年轻人他早已有所耳闻。徐家的小公子,和他哥比起来不管是性格脾气还是人生道路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圈里面好多人都说他是徐家最重要的一步棋,是让徐家在东文根部靠近的排头兵。 “徐律你好,跟我来吧。” 【作者有话说】 最近自己的事情忙的差不多了,开始恢复更新。 欢迎大家在评论里给出建议(好的坏的都可以,但球球不要负分就行) 《难平》这一卷下周就完结啦,到时候超长小番外会放在下周末发,很多剧情里不能交代清楚的事情都会在里面讲明白。 爱你们,感谢大家这么久的支持,在这里深深鞠躬感谢在2022-07-09 17:52:45~2022-07-22 11:0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只想安静看看文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2 难平·三十二 ◎郑直突然觉得那样的日子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 徐望把徐枫带到了审讯室隔壁的办公室,他看见徐枫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里面的材料多到撑开了拉链。 “您先坐吧,” 徐望把办公室的门带上,回到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的气氛好像比他离开的时候更活跃了一些,徐望进门前吴三好像还在摇头晃脑的和李富德说什么,直到门关上他的牙还露在外面。 “来的是谁啊?”吴三挑了下眼皮。 “你的代理律师徐枫。”徐望坐回凳子上,“他现在在隔壁等候。” 吴三听到“徐枫”两个字的那一刻突然收起了他方才的流氓样子,整个人密不发声,和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肩膀明显耸了起来,双手也开始在桌子上来回搅动。 李富德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种变化,他注视着吴三,手掌轻拍了一下桌子,这个举动好像把吴三的头沿着肩膀又往下摁了半分,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一个鹌鹑。 “怎么了。” “没…没事。”吴三说话时忍不住咳嗽,“李队长,刚才我们讲到哪了?” “你说你是被人冤枉的,但是我们做警察的接到了举报肯定是要调查的,这几年上边对这种事情十分重视,希望吴先生能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真的是被冤枉的话我们也早日还吴先生一个清白。”李富德十指交叉,大拇指不断摩擦着,“所以现在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吴三咬着嘴唇仿佛用了巨大的力才把这几个字从喉咙里拔出来。 李富德把电脑屏幕第二次转向他,“这段视频的拍摄日期是一个月前,拍摄背景位于东文市金沙区礼物会所8830房间内,对吗。” 吴三眯着眼睛,第一次正视李富德的话,认真地看了起来。视频以人物为主,背景占比较小,也没有明显标志,这就是李富德拿到证据时觉得并不足以立案的一个原因。 “不,这不是在礼物拍的,这种沙发东文的娱乐场所内能找出很多。”吴三果然用了这个方法反驳,其实他心里真的觉得警察是拿框他,礼物的会员制度十分严谨,大家说白了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利益共同体,无论被搞的是谁都有可能让这个完美的闭环断裂,损人不利己并不是聪明人的做法,除非…… 有一个想法在吴三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又被他立刻否定。这个圈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那个人”有不能暴露的身份,如果丢了他这套外壳,那么这些事情又有谁为他操持呢? “视频里这个男人是礼物的员工,名叫范海,在店里登记的姓名是亨睿,你认识吗?”李富德皱着眉头看着那张满是英文名的表格,不知道是勾陈一有意为之还是这张表格本来就有注释,每一个英文名旁边都写上了中文音译。 吴三摇摇头,“李队长,这男的带了眼罩,身子露的比脸都多,就算是站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啊。” “认不出来没关系,他已经在来市局的路上了,一会可以让你好好认一认。”李富德刚才出去除了去找了郑直,还吩咐李俊涛跟着刑警队的人一起去礼物对着视频和名单把这些人暂时控制起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李队长,你们今天把我叫来,先是讲晶晶的事,我从头到尾都交代了,你们不满意又开始找礼物的问题,我也配合了,你们到底是想干嘛啊?”吴三的不安感不断的叠加,几个小时的审讯早已让他察觉出异样,搜查礼物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放出来,他现在坐在这里,眼前这个姓李的显然也不是来救他的,难道这就是“那个人”的意思? “我们只是接到群众举报例行调查罢了。”李富德想起刚才那两条信息心里有些烦躁,或许转弯这件事就应该从他先开始。 · 郑直和宋明明在办公室里手忙脚乱,钟表的指针划过空气的声音仿佛在向名叫结果的终点靠近,几个电话轮番作响,翻来覆去的铃声给这个忙碌的场景增加了一些戏剧的美感。 “郑哥,我劝你把黑猫警长换掉,这前奏听多了感觉怪欠揍的。”宋明明撅着嘴,“根据现在得到的线索可以知道,樱外食品公司的运送业务一直被集团外包出去,但其实一直沿用了东文登高食品的司机队,这些司机大多数都有过服刑经历,剩下的基本上都是为了钱来的,我联系交警大队统计了一下,近两年的交通事故中有十二例是因为樱外食品公司的运货车造成的,其中司机死亡九例,重伤三例,目前没有肇事者在监狱服刑,与此同时我们查到吴三在每次事故的前后两个月都在向一个海外账户汇款,这个账户又把钱走一圈后转回国内,目前有一笔已经追到,最后给到了第三起事故肇事者的家属手里,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些人是吴三等人养的‘敢死队’。” 郑直把交警队传过来的资料上传到市局的云端档案室,他看着这些严肃的文字,心里有些泛酸,这背后是活生生的性命,有些人一生的璀璨都终结于那一句“抢救无效死亡“,再往下翻翻就能发现,有一些暂时脱离生命危险的“幸运儿”,最后也要在病床上靠呼吸机生活。 这些文字在描述事实的同时也在描绘残忍。 “我整理下材料,一会儿咱俩进去一个把徐望换出来接着审,这小子在里面待了一下午了,让他出来换换脑子。”郑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主要让他交代和常中生有关的那一起车祸,以及咱们现在兜了一大圈离苗晶晶的案子却越来越远了,拔出萝卜带出泥结果萝卜又被扔回坑里了。还有陈靖的事情,我觉得和吴三的关系也很大,但是当时尊皇KTV的老板是吴三的上司,这不合理。” “对于他们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来说不合理才是合理。“宋明明耸了耸肩,”你知道吗,李俊涛下午被队长派到刑警队去搜礼物了。” 郑直听到这里耳朵都竖了起来,“那小子行吗,看他那样就是老实孩子,带他去那种地方查我怕他话都问不明白。” “锻炼锻炼,正好今天楼下孙大队长也去,李队的意思是正好带带他。” “孙队也去了?”郑直皱眉,在他的印象里这样的工作基本上不会用刑警队长这样的人出马,如果一定要他参与,那么这次行动的级别就会上升一等,知道的人就要更多,就现在来看,这样的情况对他们并不会很有利。 除非是李富德一定要这件事人尽皆知。 “去了,李队给了他们一个名单,让把那些人对着号的带回来,孙队长一看就说这名单有点长,正好今天下午队里没什么大事,留了一个值班的剩下都带走了。”宋明明笑了笑,“我看他还挺激动,还主动说要开车。” 郑直没来得及接话,黑猫警长的铃声就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一看,心里嘀咕着说曹操曹操到后就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孙建树浑厚的声音传了出来,以前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就总有人打趣他做警察可惜了应该去做播音员,好几年的市局的联欢晚会都是他主持。 “小郑,这边人都带回来了,我们先审一圈,有哪位比较特殊的你们再过来提。”孙建树那边声音很杂,时不时传出来女人的尖叫,郑直在这边听到他大吼一声:”安静听不懂吗?都靠墙站蹲了都别动!” “辛苦孙队长了。”郑直其实从门缝里就听见了孙建树的怒吼,估计是人太多直接挤在大厅了,那边没有了应答,听筒里只有沙沙的声音,郑直挂断了电话,他准备进去换徐望,顺便把孙建树已经把人带到的事情告诉李富德。 “郑哥,人是不是到了?你要不要去帮忙,我把徐望换出来。” 宋明明抱着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拦住了准备出门的郑直,“材料我看的差不多了,你和徐望之前不是去过礼物吗,说不定下去还能帮上点忙。” 郑直点点头,他扶着办公室的门,“进去直接问吧,时间耗不起了,切记常中生的事情,一定让这老小子吐出来。” 宋明明刚走出办公室,郑直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是信息,来自一个未知号码。 ——方便面好吃吗郑哥? 郑直的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几秒后还是退出了信息的界面此刻窗外的天已经有些黑了,那口绿色的小奶锅还放在窗台上。郑直坐在自己的桌子上看着窗外,从这个位置能看到东文市人民广场,一到夜幕降临上面就会有很多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舞种繁多,甚至还有他们自组的乐队在那儿伴奏。之前他妈还拽着他去过两回,明里暗里暗示她一个舞蹈队的老姐们给郑直介绍对象。 郑直突然觉得那样的日子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掏出手机,还是点开了刚才的信息回复道:好吃 :-)。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章修正了之前的一个bug,被自己无语到,太长时间没更新有些细节都对不上了。难平完结后会抽两天时间统一修一下。 感谢厚爱,也爱你们。 33 难平·三十三 ◎更了◎ 吴三在六个小时的高强度审讯后终于坚持不住了,他瘫在桌子上,双手抱住脑袋,不管对面抛出什么问题都只拿摇头回应。 虽然车祸的事情证据链不足,但礼物涉黄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郑直觉得再在审讯室耗下去不是办法,这样的审讯过程对于他们几个来说也是一种折磨,他预估了一下时间决定问今天最后的问题。 “常中生一月八日那天在黄浦路立交桥上被樱外食品公司的货车撞了这件事你清楚吗?” 吴三还是摇头,他甚至没认真听郑直在说什么。墙上的时钟不断地提醒他时间的流逝,待在这间屋子里越久他的恐惧就越深,因为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变成了那个人的弃子,但这种念头并不足以让他倒出他知道的所有,背叛的代价远比在这里蹲一辈子更大,他不会冒险。 郑直用手掌使劲拍了下桌子,巨大的声响让吴三和宋明明都抖了一下,吴三眼底泛红,看向郑直的眼神竟然有一点可怜。 “我再重复问你一遍,常中生一月八日那天在黄浦路立交桥上被樱外食品公司的货车撞了这件事你清楚吗?” “我知道。”吴三的声音颤抖着,“那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我和阿生无冤无仇,他自己在场面上树敌颇多,想弄死他的肯定不在少数。” “那你讲讲他到底为什么树敌颇多吧。”郑直拿着笔在本子上画线,他其实想乘胜追击问吴三境外转账的事,但是看着对方的精神状态加上之前对相关问题的回答,他决定把这个问题往后挪。 “警官,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礼物也被你们查了,我就算出去……”吴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没有说出后半句话,“我看你们都比较年轻,但沈文兴的事情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郑直和宋明明一下子抬起了眼皮,沈文兴这个名字让他们兴奋。 “我要是交代了能算我表现良好在量刑上给点优惠吗?”吴三把身体靠在椅背上,眼睛也闭上了,仿佛在酝酿,又好像在等待宣判。 “和警察讲条件。”郑直盯着吴三的胸口,那里因为过于紧张已经洇湿了一片,“我要看你交代出什么。” 吴三嘴里轻轻吐出几个字:“我要求李富德一起听。” 两分钟后,李富德把手头上晴KTV当年的卷宗全部扔给了徐望,一路小跑到审讯室,他盯着吴三,和刚才的心情完全不同,这张嘴很有可能让这个案子透出一些光。 “常中生有一个游乐场,那里面发生的事情比起沈文兴的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明明精神高度集中,生怕落下吴三嘴里的任何一个字,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审讯室乱飞。 “他的盘子比沈文兴的还要大,涉及到的人也更多,这孙子做人不厚道,只要客人有要求,别管是谁的人他都要拽进去。要我说杀他的人很有可能是钻头,去年有个人想要钻头的大女儿,常中生也是把人掳了去。”吴三说到这里笑了两声,“我有时候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图什么,到最后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守不住,人生真是操蛋。” 在东文没人不知道钻头,那人从十几岁就开始混社会,居然硬是给混出了点名堂,后来钱攒够了也和兄弟们搞了些木材相关的生意,还自封了一个东文黄花梨协会会长,现在出门很少有人当着他的面叫钻头,大多都是喊他洪会长。前几年还捐了几个希望小学,在演讲台上声泪俱下,诉说自己对读书的渴望,最后东文大学还真给他发了了一个MBA的录取通知,从此钻头摇身一变成了洪总,也算是彻底洗白了。 郑直之前在勾陈一那里就知道常中生做这种下三滥的生意,如今听到还是觉得震惊,第一是因为他觉得勾陈一说话不可全信,他手里没有十足的证据,仅凭那些全是文字的名单是无法给人定罪的,其次他没有想到常中生可以做到这个地步,连地头蛇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走南闯北混这么多年,多少惹不起的人物我都交过手,但始终没见过常中生这样的。这畜生不讲道义,也不看钱,全凭他自己开心,而且手段很高,我今天在这把这些事讲出来,你们回头去查,一点线索也摸不到,最后只会有个替死鬼被拽出来。”吴三搓了搓鼻子,“李队长,你当年就没怀疑过这个人吗?或者往大了说,您没怀疑过沈文兴那样做事天衣无缝的人怎么就有那么明显的尾巴让你抓住了呢?” 李富德怔住了。 在来审讯室之前他一直在看当年的卷宗,翻来覆去的想从其中找出一点有关常中生的线索,哪怕是作为相关人员出现在名单上,结果居然是一无所有。 晴KTV这个案子他们跟了三年,但其实把证据链全部串起来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那个月他们接到线人的消息说沈文兴的大哥在国外死了,国内这一堆人瞬间群龙无首,沈文兴作为接班人忙得头脚倒转,警方就借着这个时间找出了不少漏洞,迅速掌握了沈文兴的犯罪证据。 现在想起来,这件事本身才是漏洞百出。 当年的线人在沈文兴归案后的两个月就因为在东文的酒吧街闹事被人开瓢打死了,还是李富德给他掏的安葬费。重点涉案人员除了沈文兴执行了死刑外,其余的几个也在牢里病死了,李富德没来得及往下查,如果真正算起来,当年涉案人员早已经一个不留,短短几年时间全部因为“意外”去世了,除了那张审判书,没有更多的东西证明他们真实存在过。 吴三看着对面四个人不说话,自顾自接着说道:“多了的我也不必说,怎么调查也是你们自己的事。”他把眼睛眯起来,从一个小缝里窥视李富德的脸,“李队长,今天要不就先到这吧,我看您也累了。” · 李富德和郑直回到办公室,留下那两个人收尾。一路上李富德一言不发,郑直也不敢说话,默默地走在李富德身后,他看着李富德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师傅真的老了,他的肩膀好像没有年轻时那么宽厚,能载着他玩“飞飞”游戏。 “郑直。”李富德突然叫他,“我现在只觉得当时的我太急于求成了。” “李队,事情还没调查清楚,未必有吴三说的那么复杂。”郑直快步走到李富德旁边,“就算退一万步说,沈文兴被抓也是应该的,这里的事他摘不干净。” 李富德沉默了,从审讯室到重案组办公室的这条路被这种无声的气氛拉的格外长。郑直计划晚上去找勾陈一,这虽然不符合规定,但却能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黑猫警长》又响了起来,郑直看着屏幕上徐望的头像直接摁了扬声器。 “李队手机关机了?”徐望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现在吴三的律师要办取保候审。” “什么取保候审,他符合条件吗?”郑直看了李富德一眼,发现他师傅对这件事没什么反应。 “徐枫带了他患有尿毒症的证明,按理来说是符合条件了,而且他明天就要去做透析。”徐望说。 “尿毒症?好好的他怎么就尿毒症了?咱们这边咬死了不能放他出去……”郑直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李富德拿了过去。 “徐望,让他住院,找人看着他,除了治疗以外不能让他和任何人接触,律师也不行。”李富德推开办公室的门,单手叉腰站在东文市地图的前面。 “好的李队。” 挂了电话,李富德直径走向刚才没看完的卷宗旁,那里还有一份他手写的关系表,“郑直你看,这是当年那个案子牵扯到的到案人员。” 郑直接过那张纸,发现上面以沈文兴为起点,连接了很多人,这些人彼此之间互联互通,每条线都有对应的关系。你是我的姐夫,我是他的侄子,他是她的表哥,她是她的同窗……这张网把那些无辜的女孩扣在里面,吃肉拨筋削骨,最后什么也没留下。 “这里的人一般不是单线联系,他们最少认识团体里的两个人,可是这里根本没有常中生的名字,那三年的每一场交易,每一条线报,都没有过常中生的名字!”李富德的声音闷闷的,他盯着办公室的窗帘,仿佛在寻找谁的印记,“我第一次见他是他来领取沈文兴的尸体,他说沈文兴虽然十恶不赦但是当年对他有恩他不能不管,我当时还觉得这小流氓还挺有人性,现在看来……” “之前查他的时候,线人也说他和沈文兴不是什么亲近关系,常中生不过是最下边办事的人。”郑直还是使用了线人这个称呼,尽管房间里的两人都知道这指的是谁。 “我们现在需要最直接的证据,尽快控制住常中生。”李富德放轻了声音,他拍了拍郑直的肩膀。 “还是先从那节肠子查起,两天之内我一定带一个结果回来。”郑直的眼神里露出从未有过的笃定。 【作者有话说】 我加油,我努力,说这周完结《难平》就要完结 爱你们(我想求点营养液) 34 难平·三十四 ◎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是郑直第二次踏入这个地方,门口的保安依旧把他送到楼下,但这一次他没用管家接,是自己上的楼。 勾陈一穿着灰色丝绸睡袍在电梯间等他,手里拎着一个威士忌酒杯,里面橙黄色的液体轻微起伏,像是平静海面上的一块截图。 “郑哥这么快就到了。”勾陈一冲郑直笑了一下,温柔又有些暧昧的气氛充斥在两人中间,“陈妈不在家,我自己准备了一些宵夜,咱们可以边吃边聊。” 郑直跟在勾陈一身后进了门,发现玄关有一双和勾陈一脚上一样的拖鞋,上面用金色的线绣了“ZZ”的花体字,勾陈一如同献宝一般,“郑哥的专属拖鞋,试一下。” 餐桌上面包和烤肉的味道混在一起迸发出诱人的香气,勾陈一在餐边柜拿出一只酒杯放在桌子上,“郑哥来一点我的特调,很好入口,配肉更是一绝。” 郑直摆了摆手,“今晚不是来喝酒的,我有正事和你说。” “那来点别的?饮料、果汁、苏打水?”勾陈一把靠近餐桌的冰箱打开,里面一排排摆满了各种饮品,他看郑直没回答,从最上层掏出一瓶牛奶,“这个也行,比较安神。” “谢谢。”郑直接过牛奶,拧开瓶盖嘬了一小口,房间里只有几盏颜色昏暗的氛围灯亮着,让人感觉昏昏欲睡,“李队让我转告你,谢谢你今天帮忙。” “他不觉得我和吴三蛇鼠一窝我就谢天谢地了。”勾陈一切下一片面包放到郑直面前的盘子里,面包中间夹着牛排,看起来很诱人,“刚刚出炉,这可是我的拿手菜,之前陈妈研究了好久才教会我。” 郑直尝了一口,感觉牛肉的汁水都流了出来,混着麦香在口腔里掀起风暴,“好吃。” 勾陈一靠在椅背上,手里依旧拽着酒杯,“郑哥这么晚来是为了什么?” 郑直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刚要说话,勾陈一就从椅背上弹坐起来,上半身贴向桌沿,眼睛微眯着窥视着郑直,“让我猜猜,郑哥的正事肯定不是抽空和我约会。” 郑直眉头一皱,他在来的路上开始回想当年的勾陈一是什么样的,反正肯定不是现在这样。 “是因为常中生吧。”勾陈一把酒杯放在桌面上,轻轻的叹了口气“郑哥实话告诉你这个我也没有办法。” 郑直有点吃惊,他来之前做好了勾陈一会和他提要求的准备,没想到得到的却是对方的叹气。 “你来查,证明吴三把他能说的都说了,他就没告诉你们常中生这个人有多变态吗?”勾陈一起身走向旁边的水吧,从上面拿过来一个文件袋,那个袋子郑直见过,正是他上一次来这的时候勾陈一给他看的那个,“我拿到这些东西之后又找人深挖,结果发现最后的负责人都不是他,他还是一个小广告公司的老板。” “这些人就没有一个能把他供出来的?”郑直又切了一块面包,虽然半夜吃饭不符合他的健康守则,但是浪费食物在他的道德层面更加可耻,“他怎么做到的?”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不过从我的角度看无非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听别人说这小子,他做活只抽成这个数。”勾陈一伸出一个手指头,“有时候心情特别好还可以直接腰斩。” 有百分之三百以上的利润,他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去冒绞首的危险。 郑直深知这个道理,他也明白这些人做的见不得光的生意是一本万利,一旦运作起来钱就会像海水一样流进他们都户头。但他不明白的是,常中生作为这些事情的领头人,如果只分这么一点点东西不如安心做一个商人,钱来的正当,也不必冒险。 “郑哥是不是在想常中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求钱,在圈子里名声也一般,说白了就是那些最顶上的知道他,在底下的人看来他连钻头都不如。”勾陈一回到餐桌旁,这一次他坐在了郑直旁边,“所以他到底图什么呢?” 郑直闻到了勾陈一身上的味道,他对香水没什么了解,只觉得这个味道闻起来让人感觉安稳,想躺在旁边睡一觉。 勾陈一发现郑直的眼神聚焦在自己的脖子上,便把浴袍的领子往外拉了拉,郑直看见勾陈一大半个胸都露出来才回过神,尴尬地转了转脖子,“图什么?” “这个我真没查到,可能是小时候港片看多了,信奉‘人活着就是为了开心啊’那一套。”勾陈一的粤语说得不标准,逗得郑直发笑。 “不过我肯定不能让郑哥白跑一趟,我找到了他在境外的医疗记录,他之前被人打了送进医院,切掉了一节肠子。”勾陈一拿起手机,点开一封邮件的附件给郑直看,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英文,郑直什么都好就是学习语言半吊子水平,平时还能装一装,一到这种文件上就不知所措了。 勾陈一把扫描的文件放大,指着上面的一串文字,“这个位置是说他当时受到了外力撞击后被送到医院。” “医院没有报警吗?” “这是地的一家私人医院,这份医疗记录也不会对外公开,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勾陈一看着郑直的侧脸,脸颊微微泛青,下巴上的胡茬也冒了出来,“当然,我还是通过一些关系查到这家医院是一家叫OVN的公司和当地的福利院联合创办的,主要目的是为那些福利院的儿童提供医疗帮助,而且……”勾陈一突然牵起郑直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沈文兴之前是OVN集团的大股东,在他出事前四个月就把所有股份分成两部分转移了,一部分直接给了常中生,剩下的都交给了一家信托基金,当然受益人写的也是常中生,这点你可以通过合理合法的手续查到。” 郑直越是想把手抽出来勾陈一就越用力,郑直感觉自己的手背仿佛要贴到勾陈一的大腿骨上,而且对方正在把姿势从普通的牵拉变成十指相扣。 “郑哥的手掌好宽,握起来好像小熊。” 郑直停止了挣扎,只是把手张开,任凭勾陈一的手指在指缝里插着。 “我妈妈说不要和亲密的人比手掌大小,那样的话两个人就走不到最后了。”勾陈一把另一只手覆在上面,强迫郑直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背上。 “我们一定要在这别扭的坐着吗?”郑直感觉勾陈一的语气一点点消沉下去,妈妈对于他们俩来说都是有点沉重的话题,他不想打破这个氛围,可是他因为挣扎半个屁股都在凳子外边半个身子马上要倒在勾陈一的肩膀上。 “郑哥一会儿别走了,大晚上你也查不出什么东西,不如好好睡一觉,明早我送你上班。”勾陈一把郑直从椅子上拽起来,“你放心我不和你一起睡,我给你收拾了客房,你可以放心的睡一觉,不会有人打扰你。” 昏暗的灯光落在勾陈一的眼睛里反射出来的景象显得人格外真诚,郑直看了眼桌子上没有息屏的手机,发现已经快到一点了,从这里再折腾回家估计今夜又睡不成了,他点点头,把手从勾陈一那里抽出来,“我明早六点就要起床。” “不管几点,小勾快车永远为您服务。” ·· 东文市的太阳总是伴随着飘渺的海雾升起,阳光透过窗帘中间的小缝直射在郑直的眼皮上,他使劲挤了挤眼睛才勉强拉开一道缝,看着陌生的吊灯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发现确实只有昨晚扔在床上的手机。 勾陈一昨晚真的没有过来。 他穿好衣服后才打开房门,发现客厅依旧在播放古典乐,厨房里传出来搅打鸡蛋的声音,郑直顺着声音挪过去,看见勾陈一只穿了一条内裤在厨房做饭,身边的两个碗里有煮好的粥。 “早上好。”郑直盯着勾陈一的腿,实话实说作为一位同性恋他最喜欢的身体部位就是大腿,结实的肌肉和流畅的线条是让他想入非非的必杀技。 “郑哥起来啦。”勾陈一没有回头,只是把打好的蛋液倒在了锅里,“我摊两个蛋饼,你能先把粥端出去吗?” 郑直这才走到勾陈一身边,他看着碗里的白粥,上面有几块买白色的鱼肉,上面点缀着小葱丝和海参粒。 “要不要先尝一口,我今早现学现卖的。”勾陈一拉开旁边的抽屉,顺手带出一把勺子插进粥里,“我还要摊饼,不能喂你了。” 郑直端起碗,拿勺子盛了一口粥,放在嘴边吹了两下,然后送到勾陈一嘴边,“第一口给厨子吃。“ 勾陈一愣了一下,然后赶紧用嘴接住。两人四目相对,互相揣测对方的心思。 “怎么样?” “挺好吃的。” 话音落下,两个人脸上都挂了笑。郑直趁着勾陈一卷蛋饼的时候拿勺子也尝了一口粥,如果非要打分,这个粥做的不如市局食堂,他甚至在里面尝到了没熟的米粒。 不过这种早上起来能吃上热乎饭的感觉可以打个满分。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年年有人爱。 爱你们~感谢在2022-07-29 21:15:18~2022-08-03 23:3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旺仔西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粉好吃吗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 难平·三十五 ◎这对父母是有人精心为常中生设计的。◎ 勾陈一的路虎和徐望的小马自达一前一后进了市局的大门,并排停在左侧的停车位里。 郑直从副驾驶下来,正好和徐望撞在一起,他刚要关上车门就被徐望一把拦住。 “郑哥早上好。”徐望脸上的黑眼圈快掉到嘴里,昨晚护送吴三的任务由他领头,孙队出了三个年轻的警员跟着,四个人在医院折腾到今早四点,换班的警察过去徐望才找了时间回家洗了把脸。 “早啊,徐警官。”勾陈一把身体探向副驾驶,“早饭没吃呢吧,蛋饼分你一个。” 徐望接过餐盒,打开盖子闻了一下,“你告诉杨川,我不是他想的那种职业,让他不要出去造我的谣。” “杨川?他都不知道你叫啥,你平时真用Michael这个名行走江湖啊。”勾陈一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杨川乐呵呵地给自己打电话说遇见有意思的事了,结果还没说明白就挂了。 “你别管,反正你告诉他就行。”徐望把副驾驶的门关上,一只胳膊顺势搭上了郑直的肩膀,“今天还有的忙呢郑哥。” 郑直拖着徐望走进市局大门,回头看着勾陈一把车开走才停下来,“杨川怎么了?” 徐望手里拿着蛋饼,看见上面还有一粒蛋壳,两个手指捏着拿下来放到郑直眼前,“这蛋饼勾陈一做的吧,挺补钙啊!” “我问你杨川的事,你打什么岔。” 徐望把蛋壳随手扔进楼梯旁的垃圾桶里,“别提了,他昨天在酒吧看见我哥了,估计是喝大了再加上灯太暗没看清以为是我,上去和我哥勾肩搭背还说他妈的要包养他,我哥气的差点没报警。” “后来呢?怎么发现认错人了?”郑直在蛋饼上揪了一块塞进嘴里。 “杨川都喝晕了,到最后也没发现,他给我哥看了他上次偷拍我的照片,我哥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大半夜给我打电话骂了一顿,说我不好好工作出门瞎混,我冤死了。”徐望撅着嘴,“昨天我在医院忙的腿都要断了,我哥一百年不给我打一个电话,我还以为是来安慰我的。” “没事,郑哥安慰你。”郑直拍了拍徐望的肩膀,“今天你还有什么事吗?” “下午去医院看吴三,上午没什么事,但昨天李队说让我协助你。”徐望推开办公室的门,顺手把餐盒放在门口的桌子上,“你要不让勾公子给市局捐点钱咱们按个空调吧,东鸣旗下不是有电器品牌吗?直接捐空调也行,让李队去谈谈品牌露出,造福一下我们这种贫苦大众吧。” “你怎么不捐点,万盛不是也有品牌合作吗?”郑直拽了一把椅子别住办公室的门,然后走到窗前把所有的窗都拉开,“吹点穿堂风,自然健康。” 徐望的嘴里发出啧啧声,“你们俩还没怎么样呢就知道替人家省钱了。” 郑直把电脑打开,然后拿着一瓶咖啡走到徐望旁边怼了他胸口一下,“你是不是这两天太忙精神上闲下来了,等过了这一阵就让李队带你去爬山,换换脑子。” 在重案组,和李富德爬山这件事可以被列为十级酷刑,除了负重上山以外,一路上还会受到各种问题的折磨,从纪律规章到卷宗盘问再到法律法规,没有李富德问不到的。 徐望双手合十在脑门上磕了两下,“郑哥,你是我的好哥哥,千万别提,去年爬一次我现在都腿软。” “那你加强锻炼啊。”宋明明背着包走了进来,“郑哥你今早让我查的事要等经侦的同事上班后再核对一下,我单人没有那么高的权限。” “核对什么?”徐望站在宋明明身后,手里拿着一本材料不停的扇风,“李队不会让你用美色换取情报吧。”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俊涛换回来让你去对付楼下的那些牛鬼蛇神。”郑直也凑到宋明明身后,“沈文兴之前的财产有多少可以追到?国内的应该是所剩无几了,当年登记的也只有晴KTV和几处不动产。” 宋明明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着,一条条数据不断地在页面上排列组合,“当年的办案人员确实忽略了他在国外的资产,因为他的公司以及非法产业都在国内进行,只有部分资金走他人的境外账户。” “这沈文兴可真够意思,这些东西七七八八都留给常中生了,我看常中生不是他情人,是他儿子差不多。”徐望指着屏幕上的一串数字,“这一串有好几个逗号了,足够常中生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这些还不是重点,我昨天在排查他近十年的资金流时发现他资助了十家福利院,那才是一大笔钱,每年投入近千万,其中有一个是专门为那些被遗弃的残疾儿童建立的,有些疑难杂症甚至专门送到国外去治疗,这要是像陈鸣这样的企业家巴不得在CCTV包一个时间段宣传。”宋明明砸砸嘴,“郑哥,你说我们会不会真的冤枉他了啊。” “你说他把孩子送到国外治疗?”郑直回想起昨天晚上勾陈一给他看报告单时特意强调医院是和福利院联合创立的,“是哪家医院?在什么地方?现在马上查哪些孩子被送出去了,我要尽可能详细的名单。” 宋明明在郑直的狂轰乱炸下还没反应过来,窗外的一声闷雷让屋内的三人都回过神来,东文市又下雨了。 细密的雨点伴随着疾风飘了进来,窗沿的红砖变成了深红色,天一下子沉了下来。郑直走到窗边把勾陈一昨晚放在这的锅拿到办公桌上,嘴里念叨着:“又下雨了,今年一定有个好收成。” 宋明明先把十家福利院的地址和名称列出来投在大屏幕上,“这些福利院之间互相没有联系,有些甚至在偏僻的山村,要找到具体的信息还是要联系当地的警方以及福利院的负责人。” 郑直看着那些在地图上标出来的点,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然后拿起一根棍子在屏幕上画圈,说:“十家里面有八家都在西南地区,这个常中生自己家是哪的?” “常中生的户籍信息就在东文,他出生在东文市妇产医院,十八岁的时候父母就都去世了,不过按照记录他一直没有离开中国。” “没有过出国记录?”郑直看着窗外的雨,像线一样挂在空气里,他拿起手机想给勾陈一发消息,在输入框里敲了又删,来来回回好几次也没想好到底发什么内容,索性又把手机揣进兜里。 “没有,常中生连护照都没有,之前送孩子去国外治疗也是委托机构陪同,他本人是没有出国记录的。”宋明明歪着脑袋,好像在考虑什么,“不过说来也奇怪,他小时候家里穷,后来长大了有那么多钱也没想着出去走走,我要是有钱有闲我就去周游世界,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郑直没听宋明明的后半句话,他昨天晚上亲眼看见医疗记录上常中生的名字,肠子的事情也得到了证实,现在无非是两个原因,要么是常中生有不止一个身份,要么是他们一开始就找错了人。 他更倾向于第一个。 想要证明这件事情首先要先弄明白现在资料上的常中生是谁,郑直指着屏幕上常中生父母的名字对宋明明说:“这两个人的资料我要看。” 徐望坐在两个人身后一直没说话,他在搜索那几家福利院的新闻,虽然常中生是一个低调的人,但当地的政府肯定要拿这种福利机构做做文章,有这样的人投钱少不了好好建设一番,肯定会在市政新闻上大写特写。 “郑哥,你是不是怀疑常中生有好几个身份。”徐望抬头对上了郑直的眼睛,他把手机抬起来,“这些福利院会举办一些晚会来感谢常中生这样的善人,我往前找了大概十年年的记录,几乎每一次他都会到场,只有这几次因故没有来,有一次还在新年期间,他给这些小孩录了祝福视频。” “我们可以通过具体的时间段比对一下。”郑直接过徐望的手机,点开了平安心福利院公众号发的视频,视频里常中生穿着雪白的衬衫,衬衫外套了一件蓝白条纹的羊绒背心,不过他的脸色好像不是很好,眼圈底下都是乌青的,嘴上虽然涂了润唇膏,但是还是能看出来细小干裂的纹,甚至于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语速格外慢。 “这是在沈文兴出事之前的半年。”徐望拍了下宋明明的肩膀,“明明,你一会扒完这两个人再看一下沈文兴的出国记录,我要是他一定会带着沈文兴一起走,特别还是在过年期间,归根到底他们还是中国人。” 宋明明点了点头,她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她把椅子转过去,面对徐望和郑直问道:“你们觉得孩子长得和爹妈完全没关系的可能性大吗?” 郑直转头看向屏幕,上面的男女有着粗犷的五官,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都和长相秀气的常中生没有任何关系。、 “做身份的人其实用心了,这两个人后期都经过整容改变了模样,在现实生活里多少和常中生有一些像,不过我们比较幸运,前年这个村子实行信息化录入,估计是因为怕麻烦就直接把当年的档案扫描录进去了,你们现在看到的是他俩二十几岁时候的长相。”宋明明转过去点开了另一张图,“这是他们三十岁时候和常中生拍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男女看起来甚至有一些夫妻相,一家人的眼睛长得一模一样。 这对父母是有人精心为常中生设计的。 【作者有话说】 讲一下互攻这个事,我没有专门写哪一种,这本是互攻完全是因为这两个人在气场以及其他方面只能互攻。今天这一章开始有一对男男副cp要出现了,副CP可能就不是互攻了,但是整体情节也不会很多,不知道爱互攻的小伙伴会不会介意。(这件事可以商量,这种不太耽误主剧情的事情还是以大家看的开心为主) 今天也是爱你们的一天,许愿不再掉收 感谢在2022-08-03 23:32:22~2022-08-05 23:5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inny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6 难平·三十六 ◎看作者有话说◎ “常世成夫妇和常中生之间有完整的生活链条,我们也在县医院查到了常中生的出生证明,不过他们既然长相都可以伪造,那么塞一个出生证明应该也不算难事。”宋明明把电脑往郑直面前一推,上面的文档足足有五六十页,“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我们从沈文兴那头入手找到了一条重要线索。” 郑直点了点头示意宋明明继续往下说。 “我和小周用大数据匹配系统跑了沈文兴所有能查到的出镜记录,最后锁定了这五个人。”宋明明把五个名字投影到前面的幕布上,“沈文兴这个人做事很谨慎,那么多年里只有这五个人和他有两次或两次以上重叠的航空记录,其中有两个在晴KTV案件收网的时候已经被抓获,剩下三个人里有一个你应该很感兴趣。” 郑直抬起头看向屏幕后怔住了,他居然看到了常中生的脸,只是比现在更年轻,也更有活力,看起来就像一名普通的大学生。 “这个人叫曹燃,毕业于国外顶尖大学,是个ABC。沈文兴出事前半年他因为和朋友去野外露营意外身亡了。”宋明明往郑直的身边靠了靠,企图把他从震惊中拽出来,“所以现在都任务变成了弄清楚我们要找的人到底是曹燃还是常中生。” “或者说,曹燃就是常中生。”郑直看着幕布上的那张脸,“他一个人拥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但这两个人都有非常完整的生活轨迹,我们很难判断哪一个是现在的常中生,或者说现在的那个人都经历了那些部分。”宋明明叹了口气,一只手撑着脸看向郑直,“你上午查他账户的事怎么样了。” 听到这里郑直也要叹气,他一早上风风火火地出门调查,十几个人折腾了一上午把常中生名下所有的资产都过了一边,居然没有找到一个漏洞。常中生所有收入合理合法,比长白山上的泉水还要清白,经侦的同事都想给他颁一个纳税大王奖。至于沈文兴给他的那些钱手续也很齐全,实在是没什么能做文章的地方。 吴三和勾陈一说的都没错,常中生这个人确实有一种魔力,一种无限趋近于完美加害人的魔力。 正当两个人在办公室对坐发愁的时候,《黑猫警长》的铃声再次响起,宋明明翻了个白眼起身去门口接水,郑直看了一眼屏幕发现是李富德打来的电话,他心中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升起来。 事实证明,好的不灵坏的灵。 “你们赶紧去一院,徐望出事了。” · 一路上郑直把车开得极快,手心的汗顺着方向盘一直淌,宋明明坐在副驾驶默不作声,五官都像在脸上凝固了一般。直到赶到抢救室门口的时候郑直都还没反过劲来,毕竟两个小时前徐望还在和他一起吃午饭,现在他们俩隔着一道厚重的铁门,甚至于是隔着这个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刑侦队派来一起监视吴三的程方在抢救室门口的凳子旁蹲着,衣服被喷的全是血渍,手臂也被绷带缠住,他双眼失神,看见郑直来了以后才勉强扶着墙站起来。 “郑哥。”程方的声音很轻,但在这空旷的环境里还是尤为突出。 “怎么回事!他怎么就进去了!”郑直一只手薅住程方的衣服,另一只手指着“手术中”的红灯牌,眼底的红血丝都要鼓出来,表情更像是要吃人。 “有人…有人假扮医生要杀了吴三。”程方的声音颤抖着,“望哥当时感觉不对就把那个人拦下来,谁知道那人直接动手了。” 宋明明上来拽住郑直的胳膊,另一只手不停地轻拍他的后背安抚他,“凶手现在人呢?” “被控制住了,在楼下警车里,李队长已经下去了。”程方看着宋明明,眼头都快挤成三角形。 “那吴三呢?”郑直把拎着衣服的手放下来,人也逐渐恢复了理智,但还是不停地望向手术室的大门。 “就是被拉了一刀,护士已经包扎好了。” “我刚才太激动了,对不起。” 郑直从屁股兜里掏出一个对讲递给程方,“我在7台,徐望这边有消息第一时间喊我。不管是什么消息。” 郑直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话,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不管是什么人,进到那个房间里再出来都有不止一种结果。 宋明明和郑直兵分两路,一个去帮着李富德审问嫌疑人,另一个去看看吴三的情况。郑直选择了后面的那个,因为病房离手术室更近。 吴三侧卧在床上,嘴唇颜色惨白,抬眼看见郑直进来又把眼睛闭上了。 郑直没时间和他纠结这些,他从床旁边拽过凳子塞到屁股底下,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觉得是谁要杀你?” 吴三的腰上缠了绷带,上面还渗出了一些血色,可以看出如果不是徐望拦着,现在在手术室的人就是他了。 “徐家那小子怎么样了?”吴三依旧闭着眼,“没想到那小子还挺有种,就是不知道他爹要是听说他的宝贝儿子为了救我这种杂碎受伤了会怎么想。” 郑直握紧了拳头,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一定让吴三三个月都不能张嘴。 “他不是为了救你,不管今天这里是谁他都会救。” 吴三没有接话,只是笑了笑,他努力翻身让自己平躺在床上,“你们今天早上是不是去查常中生了。” “你觉得是他要杀你。”郑直说的是陈述句。 “很多人要依靠他搞票子,自然会拼尽全力保他。”吴三讲话的时候呲牙咧嘴的,应该是翻身的时候扯到了伤口。 “我知道了。”郑直起身把凳子放回原位,“我们会多加几个人守着你,你有什么线索记得第一时间说出来。” 出了病房门,郑直发现前两天跟着勾陈一的小王守在门口,估计是孙队增派的人手。小王看见他赶紧点头喊了句:“郑哥。” “注意安全。”郑直拍了拍小王的肩膀,“那伙人没得手说不定还会再来,明天我就向上面申请把吴三转移到部队医院。” “放心吧郑哥。”小王不敢多说什么,至少在徐望有消息之前,大家都不想在郑直面前多说话。 医院的走廊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郑直穿过人流往手术室走去。他现在应该回市局和李富德一起审问嫌疑人,但是他不想。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配做一名优秀的警察,理智和冷静都被丢到一旁,他现在心中唯一考虑的只有徐望的性命。 去他妈的常中生。 市一院的楼是这几年新建的,二十几个手术室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手术区域,郑直回到门口的时候红色的灯依旧亮着,他只能靠着墙默默祈祷。 隔壁手术室门口聚了四五个人,带头的男的时不时趴在门上企图听到里面的声音,后面两个年长的女性在焦急地踱步,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放了一束热烈的红玫瑰,郑直看到那花头只觉得血迹斑斑。 二十分钟后,隔壁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一名抱着婴儿的护士走了出来,孩子应该是还没熟悉这个世界,哇哇的哭声响彻整个走廊。大家一股脑的都凑了上去,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郑直仿佛被放置到另一个空间,他目睹这一刻的惊喜,大脑里却幻想着自己出生的场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可能被直接带到病房,所有人庆幸他的出生可能仅仅是因为他会延续郑长青的荣光,这个任务对于他来说可能有些沉重,但这些年也算得上是不负所托…… 徐望手术室的灯突然熄灭,大夫带着一个文件夹走了出来,郑直一瞬间就被那种细微的血腥味带回现实,他疾步走上去,身体都有一些颤抖,仿佛有闸刀悬在心上,只要大夫一声令下,就能轻而易举的摧毁他。 “放心,人已经没事了。” 郑直全身都力气好像一瞬间被抽空了,紧握的手终于松开,指尖因为太过用力已经麻木,“他现在怎么样?” “目前还需要观察,患者运气比较好,刀偏了不到一厘米,没伤到内脏。”医生把文件夹递给郑直并点了点纸张的最下面,“在这个地方签个字,观察期间不许探视,大概一个礼拜以后才能转到普通病房。” 郑直在纸上签字的时候还是颤抖的,“直”第一次被他写弯了,他抱着大夫的手一再感谢,眼睛却不停的向手术室里瞟,企图能看徐望一眼。 心中的石头落下,郑直也要回到市局协助办案,他走到二楼的时候看见一位躺在病床上的女士抱着那束玫瑰,那个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的男人正在抚摸她的脸。 玫瑰被阳光照耀着,边缘泛起了光圈,就像是浪漫的加成。生命不过如此,在一个个随机的时间里闪烁出不一样的色彩,时间会停止但这些色彩不会,反而会在周而复始的生活里越发珍贵。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在写一个关于常中生的番外(已经写了1w+的字数了) 鉴于我是一个狗肚子藏不了二两油的人,所以把试读版先发到vb@哇绝激,完整版后面会放在文里 爱你们感谢在2022-08-05 23:56:54~2022-08-13 23:5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杜李一生推 5瓶;Hinny斯 2瓶;你曾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7 难平·三十七 ◎更新◎ 刺伤徐望的凶手叫胡明龙,今年43岁,无业游民一个,被抓到时候手里只有一把长柄水果刀,离近了就能发现他衣服透出多日没洗的馊味。 李富德的心里记挂着手术室里的徐望,巴不得把眼前这个人撕成碎片,他带着宋明明回到市局开始审讯工作,手里却一直握着手机等待郑直报信。 “为什么要杀吴三?” “报仇。”胡明龙的脸上有种不正常的倦态,眼球上的血丝把眼球的下半部分都染成红色,眼窝凹陷下去,眼底却挂着两条粗长的眼袋,加上脸上的皱纹如交错的地形里突然出现的深坑。他语气轻松地说道:“我老婆孩子都被他糟践了,拿他一条小命不过分。” “请具体描述你的作案动机。”宋明明嘴里在问话,手也没闲着,她在系统内搜索胡明龙的信息。 “具体?没什么可讲的,要杀要剐随便,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二十年后我还是一条好汉。” “这是公安局,不是梁山,不是你说怎样就怎样!”李富德声音抬高了,吐沫星子都飞出来,“你作为一名公民有责任、有义务配合警方工作。” 胡明龙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把头埋在手里,肩膀一抖一抖的,嘴里时不时冒出几声轻哼。 “胡明龙,你没有过结婚登记记录,你口中的老婆孩子指的是谁?”宋明明快速浏览了一边嫌疑人信息,发现胡明龙吃了十多年低保,名下除了一套家里留下的不到三十平的房子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么多年靠着给一家工厂打更过活,这样的信息看起来和吴三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交集,吴三就算再胆大也没有光天化日之下掳走别人家属的道理。 “别问那么多,直接判吧,反正我的情况你们也都了解,进去我也算是吃上公家饭。”胡明龙看着宋明明吹了一声流氓哨,“小姑娘长得挺漂亮,跟我闺女一样,以后注意点,小心这些人也给你送出去。” 干刑侦的这些年宋明明已经习惯了面对形形色色奇怪的人,有些嫌疑人会在审讯时说出更重的污言秽语,胡明龙这招实在是小菜一碟,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食指相扣放在桌面上,“你也看到了,吴三现在被我们控制,如果有事实证据他会伏法,我们也会依据法律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这是你保全家人最后的机会。我看你资料里发现你读了成人教育,应该是有些文化的,这里面的道理我不多说,不管你和吴三之间有什么恩怨,你都应该想好了再说话,毕竟把命掐在别人手里的滋味应该不好受。” 胡明龙怔住了,他盯着桌面一言不发。宋明明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接着说:“我知道你现在很纠结,突破个人的认知和改变长期以来制定的方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今天时间紧急,我最多给你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我希望你能讲一些你应该说的。” 审讯室内陷入沉默,李富德借着这点时间出去给郑直打个电话。他心里实在是像被油煎了一样难受,沸腾的热度一直吹着他的大脑让他没办法思考。 此时此刻郑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在市局大楼里狂奔,一拐弯正好看见李富德出来,他没规矩地大吼了一声,引得走廊上好几个人都回头看他。 李富德先是皱眉,然后伸出手一把拦住了郑直,拽着他的胳膊直勾勾地看着他。当下他不想做先说话的那个人,更准确的说是他不敢开口说话,得到坏消息的恐惧已经占满了内心,以至于在郑直开口前李富德想直接捂住他的嘴。 “人没事了,就是……”郑直俯下身用手扶着膝盖急喘了几口气,“在ICU观察,过两天就能见了。” 李富德松开了手,喉结动了好几下才挤出来一句:“以后在市局别横冲直撞的,像什么样子。”然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有以后要紧事记得先打电话!” 郑直的气顺完了,他冲着李富德嘿嘿一乐,然后掏出手机播放录音,“我问过吴三了,他并不认识嫌疑人,不过他把嫌疑人的行动原因归结到常中生身上,我们可以从两方面一齐下手。” “你把明明叫出来让她和你简单讲一下嫌疑人的情况,然后你和她一起审,务必把这里的关系问清楚。”李富德摸了一把裤兜,确认车钥匙还在,“我去医院一趟,这件事还没和徐望的爸妈说,应该和他们交代一下。” 郑直对着李富德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 十五分钟过去胡明龙依旧保持沉默,郑直不得已先开了口,“我从吴三处了解到他并不认识你,并且他人为你是受人指使才要杀他,你知道这种情况检察院一般会重判,我刚才听见我的同事说你的老婆孩子被他迫害,我相信你的说辞,也希望你能给警方一点信任,这样的结局对我们都有利。” 郑直心里清楚胡明龙现在的摇摆不定,吴三被安置在医院这件事与案件无关的人很难知晓,胡明龙必定是得到了授意才行动的,这个人能让胡明龙在警察眼皮子底下动手必定是许了他一些好处,不然按照胡明龙这个手法让他在礼物门口拦截吴三应该更容易。 “两年前我因为赌博在吴三那借了高利贷。”胡明龙没有抬头,眼睛依旧盯着桌子,“借条上写了八万,但我只拿到了两万,利息是百分之三百。” 百分之三百!这是郑直这么多年来听到的极限,但听到胡明龙紧接着说出来的两个字,郑直和宋明明的眼珠都要瞪出来。 “日息。” 宋明明先是惊讶,但她仔细算了一下,发现这里的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还清这么高的欠债对于一名赌徒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所以吴三开了这个条件大概率也不是为了钱……而是直接奔着人去的。 “追债的人最后追到我家里,直接绑了我和我老婆,这个时候我女儿放学回来了……” 胡明龙的情绪开始激动,说到女儿的时候语气已经变得颤颤巍巍,他用鼻子大力抽气,鼻腔内的闷响充斥在这件屋子里,“女儿就在我眼前被他们糟蹋了,八个男人,八个男人,八个!” 郑直的手死死捏住圆珠笔,指尖被摁出一大块黄,他甚至不敢往下追问,只能默默地等胡明龙自己开口。 “他们把我的女儿带走了,还有我的老婆,我被捆在家里的暖气管上,等我逃出来去报警的时候,警察和我说他们管不了,让我别找麻烦。可笑的是我去礼物门口闹却被警察带走盘问”胡明龙猛然抬头,右手食指在空中比划着,“你们!你们都是有钱人的走狗!” 喊完以后,随即语气又轻了下来,“而我连狗都不如。” “你的老婆孩子叫什么,或许现在我们可以帮你,至少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她们在哪。”宋明明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赌徒在她这没有优待,但无辜的妇女儿童有,她还是希望有机会能把这对母女救出来 “我闺女叫胡小花。”胡明龙摇了一下脑袋,“别查了,她俩都是黑户,查不出来的,我老婆是我十几年前在西南赌博时赢的,她男人把她绑在桌子上当筹码,我看她可怜就买了她,闺女生的时候没去医院,后来一直也没落上户口,办事的人说缺手续,我也懒得管就这样了。” 胡明龙看着对面两个人的表情,轻蔑地笑了一声,他用手抹了一把脸,最后把虎口卡在人中上,“其实我也就是个窝囊废,和当年她男人没什么两样。我知道吴三就是冲着她们娘俩来的,他那个变态地方常年缺人,这种黑户最适合了。” “他其实还想拉我入伙,给他看场子,我赌博经验多,之前靠抽老千也挣了点,但我没脸再赌了,我承认我不是人,但也不能给这种人做看门狗。” 宋明明在键盘上敲着笔录,把提到吴三的句子标黄,她抬头对上胡明龙的眼睛问道:“变态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我没去过,他们管那个地方叫‘贡’,大概就是一个地下赌场,可能还有一个变态俱乐部,专门供给那些心理有病的人在里面玩,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在那里人那些人只能是一种物品,她们的痛感或反应只能给变态增加快乐,据我所知,你们这里的人也有那的常客。” 郑直抑制住自己不要乱想,他还是尽量把询问的中心落在当前的案件上,“吴三说他不认识你,但根据你的描述你和他应该不止见过一面。” “他确实有可能不认识我,一直是他下面的人找我,包括我在他那赌钱、借贷,也是场子里的人操作,圈子里都说他惜命的很,不会亲自沾手这些事,毕竟你们也清楚,搞搞黄撑死也就是在里面待个几年,运气好就和吴三现在一样躺在医院里,大不了就当时调理身体了,但要是手上过了人命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人越有钱就越怕死。” 【作者有话说】 爱你们 38 难平·三十八 ◎郑直有预感,真相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你是怎么确认是吴三找的你?”郑直提出了疑问,如果胡明龙从未和吴三面对面交易,那么他又是从哪里断定这些事一定是吴三做的呢? “你知道‘贡’这名儿是怎么来的吗?贡品啊!” 胡明龙笑了笑,“贡品是什么?礼物啊!‘贡’就是礼物的高级版,是给更神秘更有地位的人准备的。” 郑直用笔头有规律的敲着桌面,显然这个理由说服不了他,“就因为这个你就断定‘贡’是吴三的地盘?” “我又不是傻子。”胡明龙轻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我不是讲过了,他手底下的人想让我给他看场子,我去谈事的时候看见他了,那里面所有人都喊他叫吴总,和我联络的那个人还被他叫出去谈事,不是吴三的地方他能在这耍威风?他吴三算个屁。” 郑直听完直皱眉,合着审了这么大半天这位寻仇的可能连人都没有找对,他转头看着宋明明,发现对方脸上也写满了无奈。 “那你今天是怎么知道吴三在医院的?”宋明明索性换个方法问,她还是觉得胡明龙是有人放出来的提线木偶,回归到问题本身就是他不应该知道吴三住院这件事,更不可能拿到病房的准确地址。 胡明龙两只手放在桌板上,十根手指像海浪一样依次落下又抬起,“我就是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打听打听就什么都会知道。” “注意你的态度!”郑直拍了下桌子,“就算是打听来的也请你准确的说出是从谁嘴里打听来的,在哪打听的。什么时间打听的!” “我…我和吴三有仇这件事好多人都知道,就今天早上……”胡明龙皱着眉头,脑袋也轻轻摇晃,“今天早上我买早饭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浩子,他说他凌晨在市一院急诊看见了吴三,说他旁边有两名警察……” “你知道有警察还要行动?这次不管成不成你都得进去待着。”宋明明瞪了胡明龙一眼,声音也拔高了一度。 “反正我和警察也有仇,正好一块报了。”胡明龙的身体向后一倒,下巴跟着扬了起来,直指郑直的脸,“我这一辈子都窝囊,今天算是出名了,不吃亏。” 郑直看着胡明龙的鼻孔就明白了这个人是不准备好好谈了,他拽了拽宋明明的胳膊示意她联系两个刑侦队的上来接着审,对于这种人还是刑侦队的车轮战更好用,不管是什么样的滚刀肉都会被他们磨到一滴油都不剩。 两个人回到办公室,郑直第一时间给李富德打电话,他想赶紧弄明白吴三和“贡”的关系以及“贡”到底是什么地方。 宋明明打开电脑检测胡明龙有关的所有账户,并联系孙队长派人监视胡明龙的母亲。她的直觉告诉她胡明龙的行动背后一定有人,按照之前排查出来的信息来看,这些人很有可能是许了胡明龙一些好处,不管是钱还是其他什么,在胡明龙被捕后对方一定会兑现承诺防止胡明龙反水。 两件事都交代完后两人重新坐回办公桌前,常中生和曹燃的身份是他们现在调查的重中之重,郑直有预感,真相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 李富德坐在车里,他思来想去还是把电话打给了徐希,对于年龄有点大的徐望父母来说,徐希应该是更好的选择。 万盛集团定制的彩铃从电话的听筒里传出来,李富德反复斟酌要说的话,手心冒出的细汗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自从三十五岁以后,他极少数有这样紧张的时刻。 “喂,李队长。” 徐希的声音有点低沉,虽然在年龄上只和徐望差了三岁,但因为工作环境的不同,性格上比徐望老练了不少。 “是我。”李富德咽了一下口水,“徐望出了点事,麻烦你现在到市一院一趟,我在停车场等你。” 李富德没有等到回复,他只听到了金属轻撞的声音,而后就是稀碎的脚步声。 “严重吗?”徐希的声音夹着沉重的呼吸,但自始至终都没有颤抖。 “人已经没事了,只是……” “好的,我二十分钟之后到。”徐希直接打断了李富德的话,这种行为对于他这种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人来说是十分不礼貌的,但眼下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徐希对于这个弟弟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作为家里的长子,他从小被委以重任,要谦逊知礼,要力求完美,父亲对他的要求从来不是一百分,而是要比满分更好。但大家对徐望的态度截然不同,徐望早产,从小就体弱多病,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走路还经常摔跤,讲话也比别的小孩晚很多,由于是家中幼子加上确实天资不高,徐家对他的要求从辅佐大哥到健康平安再到平安就行。徐希常说徐夫人偏心,就连过年去庙里祈福都要多给弟弟系两条红丝带,徐夫人也总是笑着说他越活越回去,连这种醋都要吃。 徐希嫉妒徐望,嫉妒他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以多分得一些父母的宠爱…… 可徐希也疼爱徐望,因为他是自己渴望的另一面,徐希有时候觉得他是在欣赏平行时空的自己。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徐望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不对他吝啬赞美的人,在徐望面前他总是这个世界上最成功的人、最好的哥哥、最优秀的继承人…… 徐望要做警察这件事家里面是不同意的。这违背了徐夫人对小儿子平安的期待,但他们总是舍不得反驳小儿子的要求,于是家庭内部先是妥协,从不允许到可以从事技术类工作再到做一名片警也可以。那段时间徐望总是拉着徐希在房顶上看星星,兄弟俩沉默的坐在这栋别墅的顶端,坐在整个徐家的压力之下。 最后到底是徐父先松了口。 去警校报道那天徐望拉着全家在校门口拍了一百多张照片,从里面选了一张精修后洗了出来,现在还挂在家里的走廊上。徐希每次看到那张照片就像是被拉扯成两部分。他永远记得,那天夜里他第一次正面违抗父亲,他把整个家族的兴衰和弟弟的未来放在天平的同一侧让父亲选,徐父被逼无奈,甩了他一巴掌,最终还是答应了让徐望先去警校念书,不再插手这件事。 徐希很少做出让他后悔的决定,但这几年一遇到和徐望有关的事,他总是翻来覆去地想起那个夜晚,他害怕因为自己种下的因会结出自己接受不了的果。 · ICU病房只设置了一面小窗户供给家属观察,李富德和徐希站在窗外听着里面机器发出的有规律的滴滴声,那是徐望还活着的证据。 “医生说大概一个礼拜就能出来了,我想给他批半年的假让他回家养养。”李富德站在徐希身后半步的地方,“关于这件事我们也有责任,对不起。” 徐希的嘴唇张开又合上,他现在很想转过头和李富德说一声没关系或者和他聊聊徐望的梦想让他的心里好受些,但放到嘴边他能说出口的只有责怪,他责怪李富德当初明明保证过会把徐望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他责怪自己不听家里的话偏偏把弟弟置于这样的危险里,他责怪徐望,喜欢干什么不好非要做警察,哪怕只做一个爱好花钱没出息的富二代也行。 “李队,我希望最近有人来保护我弟弟的安全,等到他的身体满足转院条件,我们会把他转到万盛医院。”徐希并不是不相信市一院的技术,只是徐望是因为保护吴三受伤,这个人在圈子里的风评又差,他怕动手的人会报复到徐望身上。 “一会儿市局就会派人过来看守。”李富德心里转了个圈,他在琢磨徐希要求转院的意图,“徐望是市局的重点培养对象,我们在可控范围内会尽力保证他的安全。” “李队长,谢谢你明白我们作为家属的担心。”徐希深吸一口气,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块玻璃,“徐望对你们很重要,但他对于徐家对于我也同样重要,我们明白做这个工作的危险性,但我们也同样想支持他的梦想。转院这件事你别多想,吴三这件事牵扯各方利益,我不想让我弟弟陷在里面,毕竟不管他做了什么工作,他都和徐家分不开。” 李富德松了口气,不过徐希的话也提醒了他,吴三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甚至会用借刀杀人这一招为自己铺路,他不会不知道他住院以后的危险,更不会一点防备没有。这些人天生不信任警察,换句话说警察可以成为他们的工具。 他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胡明龙真的只是为了杀吴三来的吗? 市局为徐望安排的看护小组很快就到位了,李富德特意把李俊涛也放了进来,第一是因为这小孩身手不错,第二是因为这是李富德百分百信任的人,第三是因为这家医院里现在有两个重点人员,ICU和吴三的病房不在一栋楼里,如果再出现什么意外,他需要有人在现场配合。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都做好个人防护,注意安全,爱你们。 感谢在2022-08-26 16:57:50~2022-09-01 20:2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这昵称真难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inny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9 难平·三十九 ◎黑暗中的黑暗◎ 吴三的病房门口站了两名警员,走廊里还有两名便衣随时待命,这已经是市局陪护的最高规格。李富德狠狠地敲了两下门,还没有等到回应就直接推门进去。门旁的警员想跟着却被他挡在了门外。 吴三因为伤在腰上,医生让他平躺在床上,或许是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他看起来有些僵硬,以至于李富德推门而入的时候他只能转动眼球,用一种病态的斜视观察情况。 “吴三,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李富德把床边的凳子拖过来坐下,一只手撑在病床上,距离吴三的滞留针管只有不到五厘米的距离。 这个行为让吴三有点紧张,实际上在昨天他发现李富德好像和他不是一路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紧张了。 “没有。”吴三的喉结从脂肪里冒出来,在皮肤上划出一个弧,但语气却意外的平静,“你们已经审过很多遍了,我能说的都说了。” 李富德干刑侦这么多年,听别人说话时总是格外注意对方的用词,他总觉得每个人在使用文字表述的细微差别里蕴藏着他的性格、行为以及深层的心理活动。吴三刚才讲的是“能说的都说了”,是不是证明口供里还缺失了他刻意隐藏的那部分。 “不能说的呢?”李富德摸了一下病号服的袖口并往下扯了扯,“现在胡明龙,就是早上准备杀了你的那个人,他说你有一个地下赌场,里面做了一些能让你死十次的生意。” “他放…”吴三听完李富德的话脸都涨红了,他努力支楞起脖子想和李富德对视。 李富德一把摁在了吴三的肩膀上,让他再次平躺,“我觉得这个事不是你做的。” 吴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李富德把凳子拖回床头,离吴三的脸更近了些。 “尿毒症这种病到最后唯一的办法就是做肾脏移植手术,如果我是你,我一定在场子里找好的肾源去国外配型,毕竟那些人都命和你的比起来应该算不上值钱。但是你没有那么做,很有可能是因为你并没有这种渠道,你手里掌握的人没有能和你配型成功的,所以你坚持透析并且一直在等。” “是谁许诺了你好处,又是谁想害你呢?”李富德站了起来,摁着吴三肩膀的手变成了抚摸,“我出去上个厕所,再回来的时候我会带一名警员回来。” 吴三明白这是李富德的最后通牒。 二十分钟后李富德再次返回病房,这次他带上了门口的警员,两个人打开了录像设备,一齐坐在病床前等待吴三开口。 “我之前说过常中生有一个游乐场,‘贡’就是其中的一个部分。”吴三闭上了眼睛,说话的时候总是夹着轻微的叹气声,“只是我没想到这次的替死鬼居然是我。” 李富德刚才出去其实是去找了吴三的主治大夫,他想知道吴三的病情如何了,大夫表示控制的很好,但由于他是RH阴性血所以一直没有合适的肾源。大夫还给李富德看了一个配型记录,上面的时间是两个月前,但是配型并没有成功。 “我说常中生想弄死我不是没有道理,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知道他怀疑当初沈文兴的事情是我干的。“吴三转头看向李富德,”但这件事和我有没有关系您应该很清楚,沈文兴倒台的时候我还没来东文呢!我和他真的只是在之前见过,就连话都没有讲过几句。” 李富德没有表示,吴三只能把脸转回去接着讲:“我来东文的时候是他主动联系的我,当时我还挺意外的,他说他是沈文兴的弟弟,虽然文兴走了那么多年了,但是这个人我们还是很敬重的。“吴三冷笑了一声,”常中生约我见面,他说他想拿一个盘子,但是因为身份原因不能自己经营,我一开始以为他是要雇我,毕竟我之前确实有经验,但后来他居然说直接把礼物给我,他只要每年百分之一的分红就行,我那个时候缺钱,听着有这么大个馅饼想都没想就捡起来啃了,还因为这个事得罪了陈鸣,直到后来我让出了一部分利润才勉强和解。” “所以常中生的条件是什么?他又不缺钱,没必要为了这百分之一的分红把礼物盘下来。” “礼物开业后的两三天他私下找过我,就和我提了两个条件,第一是在外边撇清和他的关系,他需要一个干净的身份在东文活着,所以不能和这些买卖挂钩,第二就是让我给他看一个场子。说白了这俩是一回事,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差别他需要好的身份,我需要钱,我们各取所需。”吴三盯着吊瓶里流出来的点滴,感觉像是一个没有刻度的计时器,药水流进他身体里为他增加生命的长度的同时也代表了审判日的临近。 “我知道他嘴里的场子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以前在尊皇的时候也摸过脏事,所以就应承下来。大概两天后吧,他就带我去了‘贡’,实话实说我真被吓着了,进去遛了一圈我就和他说这活我干不了。”吴三咳了两声,他转头看向李富德,“李队能给根烟吗?” 李富德摇了摇头,“病房里不能抽烟,忍一忍吧。” 吴三也没争辩,接着讲他和常中生的事。 “我没想到常中生也没说什么,他退了一步,让我来帮他盯着点场子里赌钱的那片,说总有人抽老千,搞的里面乌烟瘴气,长此以往这里就干不下去了,我当时就答应了,毕竟拿了人的钱就要替人做事,更何况我确实有东西在他手里掐着,怎么算都是我占便宜。”吴三用手撑在病床上,他指着床尾,“稍微摇起来一点吧,真的喘不过气了。” 小警员看到李富德点头后去把床头摇起来一点,又从旁边的病床上抽了一个枕头给吴三垫上。 “他知道了你什么事?”李富德心里有猜测,根据之前的调查,吴三这个人唯一值得拿捏的就是陈靖的事。 “你们能查到的他也可以。”吴三两只手交叉着放在肚子上,“尊皇老板娘让我在平市混不下去了我才来东文的,但是你们也知道人家手长的很,所以常中生就给我擦了屁股。” 回答没有达到李富德的预期,不过没关系,现在的重中之重是常中生的问题。 “然后他用礼物洗钱,被我发现了,那段时间东文抓黄赌毒抓得紧,你们刑警队一周七天来礼物门口蹲六天半,我当时就去和他吵了一架,让他别用礼物过脏水。之前我就知道他洗钱的事,但是这些年他一直用的是国外账户加上福利机构的方法洗,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昏了头拿礼物开刀。”讲到这里吴三整个人的语气都变快了,可能是因为疼痛,他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他和我说他也是非常时期,让我体谅一下,说以后不会了,我看人态度都放在这了,毕竟是我半个金主我就没和他计较。” “照你这么说你们俩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你为什么总觉得他要害你。” “别着急,这件事长着呢。”吴三看了看窗外发现天已经阴了下来,估计一会儿又要下雨了,“再后来我就查出来这个病了,之前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病就是穷病,所以刚查出来的时候我压根没当回事,后来我才知道找肾源不是一件容易事,再加上我这个血型,能匹配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常中生和你说他能搞定这件事?”李富德看向吴三的小腿,他之前一直以为吴三是因为吃得好才导致鞋面被撑的歪七扭八,现在才发现是因为肾脏病变导致的下肢水肿。 “嗯,我知道‘贡’里面的人不干净,但现在这个节骨眼我还能挑什么呢?我们先把里面的人都查了一遍,发现没有血型能对上的,常中生就建议去搜罗新的人,一开始是流浪汉,后来扩张到那些背井离乡没人管的异乡客,再到后来我们明目张胆的在黑户里搜刮,反正‘贡’需要很多人,匹配不成功的都会被扔到下面。”吴三在讲述这件事的时候平静的让李富德害怕,仿佛那些人并不是生命,他们只是装在药匣子里任人支配的物件,好用的就留下来,不好用丢了也无所谓。 “一个也没成。”吴三叹了口气,“或许是我之前真的做了很多坏事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我每次去‘贡’看到那些被筛选掉的人在那里受折磨我就觉得罪孽深重,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熊猫血的带来医院匹配,结果大夫又说有什么指标不符合,反正就是没成功。” 吴三也不观察李富德的反应了,只要没叫停他就自顾自的讲:“这个时候我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毕竟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而且常中生也一直忙前忙后的,甚至我有时候都觉得对不起他,直到昨天徐枫来了,我才有点慌了,我当时打给了我的律师,就是礼物专用的那位,你们刑侦队的应该见过,结果来的是徐枫。” “徐枫跟了常中生挺多年了,据说是他背后的人安排的,轻易不会出来,结果昨天居然找他来捞我,或许我身边的这几个人早就不在我身边了。” 李富德看吊瓶里的液体快要流净,起身给他换药,吴三顿时从悲伤的情绪里窜出来,左手捂住滞留针头,“你要干什么?” “换药啊,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喊护士,但我觉得你现在不太想被人打扰。” 吴三松开手,又恢复了刚才的姿势,“我该讲的都讲完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李富德把换好的吊瓶挂回架子上,“还有两个问题,第一是你有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证明常中生做了那些事,毕竟你们俩都不是傻子,我们现在去找肯定抓不到他的根,第二是我想知道樱外食品厂的事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有。”吴三盯着李富德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有。” · 郑直眼睛盯着电脑,脑子里却一直在想胡明龙的事,宋明明在他耳边喊了他两声都没反应,最后只能拿笔敲他的手背,“想什么呢?是不是累了。” “你说胡明龙是怎么保证背后这个人答应的好处一定会实现呢?万一他进去了人家反悔了那他岂不是人财两空?”郑直皱着眉头,“他和指使人不具备制衡关系,这样做不是太冒险了吗?” 宋明明突然明白了郑直的意思,她拿起桌子上的内部电话直接打到了孙建树的办公桌上。 “喂。”孙建树浑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孙队长,审问胡明龙的工作交给谁了?” “人还没上去呢,你也知道,我们最近事特别多。”孙建树翻动着眼前的材料,最近为了配合重案组的调查行动,刑侦队的空闲警力已经所剩无几,他本人也忙的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有点时间还得留给卷宗整理。 “先不用了,我们突然有些事想问他。”宋明明松了口气,目前还没有除了他们俩以外的人接触胡明龙,这大大降低了他得到消息的机会,“辛苦孙队长啦。” 宋明明挂了电话,手还一直放在听筒柄上,“真是忙多错多。” “现在市局里除了你和我以外,其他人我们都要注意。”郑直趴在宋明明身边,用气声嘀咕着。在市局这种地方,说出这种怀疑自己人的话后果是很严重的,在座的两个人没办法承受这些话带来的后果。 现在只剩下等待,只要其中一个环节有了动静,他们就能顺藤摸瓜,快速收网。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难平》这一节就结束了,会走一走恋爱剧情。 第一次写这种长的刑侦文,可能会有些问题,如果大家在阅读的过程中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我会及时改正。爱你们 感谢在2022-09-01 20:27:21~2022-09-04 12:5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这昵称真难取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0 难平·终章(上) ◎“天亮是真相到来的隐喻,我们老地方见。”◎ “李队长,你说我还能活吗?” 吴三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窗外。厚厚的云层逐渐逼近,把投进来的光一点点吞并。狂风做了排头兵,操纵着细树枝在风中乱颤,叶片在空中交错,彼此拍打的声音成为暴风雨的前奏。 天暗了。 “我在腾山有一栋别墅,你们能查到的,二楼左边卧室床底下有一个保险箱,找到了后让技术人员开吧,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吴三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叹气,他以前最讲究这个,听别人说叹气会把好运叹走,但到了如今的光景,除了叹气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表达心情,“就到这了李队长,就到这吧。” 李富德先用手机把消息传给宋明明,然后就让陪审的小警员先出去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明天我们会把你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短时间内你不用担心生命安全。”李富德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放在床头的桌子上,“给你留一根闻闻味儿,下次见面给你带一盒,算我自己的。” 吴三终于回过头来,他先看了看桌子上那根烟,然后望着李富德点了点头,表情透露出一种怪异的隐忍。 李富德没有心情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现在徐望躺在医院里,队里只剩下明明和郑直,案件由到了收尾阶段,要操心的事实在是数不胜数,他现在要以最快速度赶回市局完成工作。 “有事可以喊门外的警察,保重。” 李富德的手刚搭上门把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呕吐声。他转过身发现吴三半歪着头,呕吐物从嘴角一直流到枕头上。他急忙推开了房门让外面的警员喊大夫,然后回头冲到吴三的床边把人的上半身立起来,防止呕吐物倒流卡在气管里。 吴三的主治大夫是市一院肾内科的主任,年龄上和李富德差不多。他风风火火地带着一名年轻的大夫冲进来,先是看了看吴三的情况,然后指挥护士把吴三的吊瓶拔了。 李富德把吴三交到年轻的大夫手里后才离开病房,走之前他叮嘱门口的小警员有情况第一时间通知他并留下了李俊涛的联系方式。 回市局的路上他总觉得心慌,像是有什么没有完成的事情一直吊着他的神经,等红绿灯的时候他把右手放在鼻梁上反复摩擦,不停地回忆方才审讯细节。 他觉得他应该想起什么,可大脑却一片空白。 · 郑直和宋明明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腾山别墅区,物业经理也早就在门口等候。 郑直下车和人客套一番,现在他做这些已经轻车熟路。宋明明把搜查令递给物业经理,示意他赶紧开门。 “吴先生是我们第一批住户,不过他买了以后也没怎么来住过,院子里的打扫工作一直都是我们代劳。”物业经理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不免有些紧张,他尽量说一些和业主有关的话缓和一下气氛。 “小区监控有能拍到这栋房子的吗?”宋明明环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明显的摄像头。 “只有能拍到大门口的。”物业经理摇摇头,“您也知道现在的住户比较关注自己的隐私,我们也不能强制要求。” 物业经理把钥匙插进锁眼里扭了好久才打开。两人走进去的一瞬间就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着的灰尘的味道。郑直走到客厅随手摸了一下沙发,手套登时沾上了灰黄色。 “吴三在东文总共有三处房产,他一般都住在离礼物比较近的天文大厦里,剩下两处一个在这,一个在金城县。”宋明明环顾四周然后向楼梯走去,“这个房子装修风格比较新,而且很有艺术感,但房子本身没什么投资价值。无论是位置、建筑密度还是附近环境这套别墅都算不上优秀,在本地二手市场并不吃香。” 两人打开二楼左侧的房门看到了他们的目标——一张目测宽约五米的床,四周竖着直通天花板的成年人小臂粗的黑色铁杆,每根杆子上都焊了几个小圈,像是用来栓什么东西的辅助。 郑直和宋明明走到床前,一人把守一个角,三下五除二就把巨型床板掀了起来,床板歪倒在墙上撞出一层灰呛得他俩直咳嗽。 一个小型保险箱静静地躺在地上,郑直刚要上前就被宋明明一把拽住,“郑哥,你看这个地面。” 郑直把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他这才发现这个房间的问题——地面太干净了。 宋明明立马蹲在地上,近距离地观察地板,发现有明显的打扫痕迹,对着光还能发现拖布留下的一条条水渍以及84消毒水的味道。 两个人互相看着彼此,心里已经有了相同的判断:有人在24小时内通过非正常方式来过这个房间。 郑直靠近保险箱,并没有发现撬动的痕迹,但床底干净的地面让他忍不住怀疑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取走了。 “可能又要麻烦排爆组了。”郑直掏出手机准备给李富德打电话,“明明你联系一下吧,让他们带一个开锁的来,非常时期还是谨慎点好。” 两个人对房间的其他位置做了检查,重点记录了门窗的情况,并没有发现撬动的痕迹。 他们退出别墅并在门口拉了一条警戒线。回到车里,宋明明给物业经理打了电话,让他把小区门口以及能看到吴三家的监控硬盘都带来。 “你说有可能是常中生吗?”郑直的手腕搭在方向盘上,牙齿不停地捕捉嘴唇上的死皮。 宋明明没有回答他,她观察了一下吴三家的外形,然后手指开始在键盘上飞舞。 郑直把脑袋凑过去,看到了屏幕上的房屋平面图。 “这是吴三这栋别墅的官方平面图,我们刚才去的二楼肉眼上是没有人为改造的,如果有人想不通过大门进入的话一般只有两条路。”宋明明的指尖在图片上滑动,“第一条是从二楼的窗户进入,操作难度比较小,但是窗户在里面上了锁,而且现场也没有撬动痕迹,所以说从窗户进出的可能性不太大。” 郑直点点头,手指指向图纸的上方,“还有就是可以从这个房间的阳台进去,虽然没有找到脚印,但是在技术上是可行的。” “没错,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个人为什么要告诉我们他来过,或者换个说法就是我觉得打扫房间这一步很多余。”宋明明歪着头看向郑直,发现对方有点放空,她推了一把郑直的胳膊问道,“想什么呢?” “床。”郑直闭上眼睛,“那张床的性暗示太明显了,对于没有什么性能力的吴三来说实在是有点多余。” “有可能是变态呢?很多人都会通过虐待获得强刺激从而得到快感。”宋明明把电脑合上,“我到觉得这个房子本身就很奇怪了,这里居住的大部分是附近回迁的居民,如果是购买的话同等价位里有更好的选择,而且我真的觉得房子里的装修超出了吴三的审美水平。” 郑直靠在椅背上打开了车顶的小天窗,此时天上的云马上就要挤出水来,厚厚的云层好像一床充棉过量的厚被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感觉我们什么都知道了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宋明明喃喃道:“从发现苗晶晶的尸体开始不停地有新的线索出现,现在案件的受害者已经不止是苗晶晶了。还有山洞那件事,到现在还是虎头蛇尾的……” 山洞?山洞! 郑直把天窗关上,然后立刻掏出手机打开地图并在车内转动身体,结果果然和他想的一致,从吴三这栋别墅的二楼望出去的方向正对着石门山。这栋房子是符合这个条件的别墅里距离石门山最近的一套。 “这不是吴三的别墅。”郑直举起手机,“我猜它的主人应该是常中生。” 排爆小队赶到的时候暴雨已经来临,郑直和宋明明在楼外焦急的等待着,车里只剩下一把伞,两个人一人露了一只胳膊,站姿也有些滑稽。 有那么一瞬间郑直突然想到昨天手术室外那个即将成为父亲的男人,他作为一个同性恋可能这辈子没办法拥有自己的孩子了,不过现在他的心情应该和那个男人别无二致。 “警报解除,没有□□,保险箱内有一枚U盘。” 对讲机传来排爆警察的声音,大家胸口里提着的那口气放下了。宋明明抱着电脑第一时间冲了进去,她想尽快知道U盘里的内容。 郑直提前开启了录像设备,之前在警校考试时他就被“阅后即焚”坑了好几次,从那以后只要是重要物证在操作前一定会开启外置录像。 U盘插进电脑里发出滴答的提示音,宋明明点开那个命名为“1”的文件夹,发现里面只有一个txt文件,里面只写了一句话。 “天亮是真相到来的隐喻,我们老地方见。” “是石门山。”宋明明看向郑直,“打电话通知李队和孙队,我们该出发了。” 《黑猫警长》的铃声突然响起,郑直看向屏幕发现是李富德的电话,他接起来正准备讲石门山的事就听见李富德压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吴三的吊瓶被人调包了,里面加了少量的百草枯,他活不了多久了。医院那边我让俊涛先盯住了,你和明明找到证据就赶紧回来吧。”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各位,拖一章再结束第一卷。 《难平》终章(下)明天就更。 爱你们…… 40-50 41 难平·终章(下) ◎“他说人血太脏了,好枪不应该沾染污秽。”◎ 李富德没想到吴三出事,第一个接受调查的会是自己。 医院方面最终在吴三的吊瓶里发现了百草枯的主要成分,而吊瓶是李富德亲手换的,他成为了这瓶药水的直接接触人。 “我当时在审讯,不想有人打扰,所以先帮忙换了吊瓶。”李富德叉着腰,脸憋的通红,他朝赵局长抻脖子、拍桌子,但对方不为所动。 “你这是违规操作,你是名警察,不是个大夫。”赵局长指着李富德的胸口,“你是多少年的老同志了,这样的错误怎么能犯!” “我现在没功夫和你争执。”,李富德摆摆手,“郑直刚才给我打了电话说常中生那边有新的进展,局里要是有任何疑问可以查监控,我也能配合调查,但现在我得马上出任务。” “你不能去。”赵局长一把拦住了李富德,“常中生的案子和吴三多有牵连,你现在属于相关人员,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你不能插手任何案子。” “赵自立,你他妈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富德使劲推了一把赵局长的胳膊,“都什么时候了你来和我讲这个,我都说了现场有监控你可以去查!” “这是命令。”赵局长瞪着李富德的眼睛,“你的首要任务就是服从命令!” · 大部队赶到石门山下的时候雨已经有停的趋势。郑直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扩音器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指挥这么大的行动,没有李富德指导,没有徐望配合,只有他自己。 黑压压的大山被雾气笼罩,泥土的气味被雨水泡发后在空气中乱窜。在一群树叶东倒西歪的声音里,昆虫和野猫此起彼伏的叫着。 郑直的眼前是看不透的黑暗,身后是守卫万家灯火的千军万马。 来石门山之前郑直先去了一趟常兴广告,前台的小姑娘说老板中午就出门了一直没回来,走的时候还在后院摘了一些花。 郑直赶紧给天慈墓园管理处打了电话,负责人说常中生今天确实来过,说是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拜托他们照顾打扫,顺便给墓地续了十年的费用。 十年?这是常中生给自己的期限吗? 孙队长在车顶支了一盏射灯,灯光直直的打在半山腰的树上,雨滴穿过光源如同数不清的银针划破夜空。几个人围在临时搭建的桌子上看山形图,宋明明用计算软件规划最优部署方案。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常中生还有什么底牌,这是一场必须经历的冒险。 “所有人员一定注意安全!有情况随时汇报,不要擅自行动!”郑直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桌面立马有了明显的倾斜,他咬紧了牙,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他心里清楚,这是抓住常中生最好的机会,如果错过此人必定会再次“脱胎换骨”。 正当大家准备分头上山寻找常中生时,郑直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一个加密的虚拟号码,但大家都知道,这通电话一定来自常中生。 “晚上好,郑警官。” 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宋明明立刻开始搜索信号以锁定常中生的位置。 “你现在下山,我可以算你自首。” “那郑警官可以说说我犯了什么罪吗?”常中生的声音依旧轻柔,像是一只随时会受惊的鸟,让人无法把他和变态这种词联系在一起,“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我今天约你就是因为这游戏太烂了,我想提前结束,但是你好像没有遵守游戏规则,郑警官,我只和你一个人谈。” 郑直紧握着手机,他的语气变得为坚定:“你现在手里没有筹码。” “没有吗?”常中生语气里带着笑,“你要不问问你的同事搜索到多少信号点。” 郑直回头看向宋明明面前的电脑,现在还只是搜索了一半就已经出现二十一个点位,他皱着眉头看向大山深处,“你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的筹码,一个点位就代表有一个人,现在给你两种选择。”常中生那头传来了女人的尖叫,“第一,你们上山找人,每过一分钟我就随机杀掉一个,山上总共有五十个人,如果你救下来一半我就乖乖和你回去。” “第二种呢?” “第二种是你自己上来,我见到你就会把他们都放了,前提是你没有耍赖皮。” 郑直闭上了眼睛,他明白抓到常中生的重要性,但这和五十条性命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真的很难选对吧。”常中生模仿起卡通人物的声音,“我给你十分钟时间,十分钟后我会给你打电话,如果到时候你没给我答案,那么这五十个人统统没命,我不差这五十条命,不知道郑警官差不差呢?” 电话挂断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雨一直没停,孙建树的衣服已经半湿,他抹了一把脸,一只手扶着后腰,静静地看着郑直。 他身后的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郑直。 郑直抬起头,说:“我去找他。” 其实在问题抛出来的那一刻他就有了答案,常中生玩这一套就是为了让他单独上去,虽然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目的,但就算是最坏的打算,用一条命换五十条命,值! 孙建树向前一步,他好像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大家心里清楚这很有可能是有去无回的买卖,但没人敢出来点破这个事实。他们是警察,任务就是不带个人情感地做出更有利的选择。 “我不同意。”宋明明从电脑前站了起来,一个大步跨到郑直身边,“我们不能这么草率就做选择。” 郑直回头瞪她,第二选择更优是事实,他不愿意让宋明明背上袒护队友不顾大局的罪名。 “我们现在知道所有信号点的位置,如果分小队上山救援未必不能达到要求。”宋明明的音量有些大,甚至是喊了出来,“虽然会有人因此丧命,但是今天把常中生放走就会有更多人被他折磨,我们前期调查的结果大家也看到了,他这个人不为钱不为名,杀人就是他的一场游戏!” 说完这些宋明明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我们不知道常中生准备了什么,如果让郑直独自上去不仅有可能让常中生逃脱,郑直的生命安全也没办法保证。” 时间还剩下最后三分钟。 “但是如果完不成呢?”郑直转头看着宋明明,然后闭上了眼睛,“如果完不成,不仅人质会死,常中生也会逃跑。如果我上去,下面做好布控,他未必能跑的了。” 宋明明点点头,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时间还剩最后两分钟,“我和孙队长在下面部署。” 郑直把手机掏出来,他想给李富德发个消息,可是又怕对方担心。他的手指在通讯录里上下划着,好像没有什么需要嘱咐的人,但是他真的很想找人说说话。 就在他即将摁下电源键的一刹那,一条消息框弹了出来。 ——勾陈一:郑哥注意安全。 郑直本来不想回复,可是手指还是情不自禁的在键盘上打出“好的。”并发了过去。 《黑猫警长》的铃声又想起来了,依旧是一个虚拟号码,郑直摁下了扬声器,常中生的声音传了出来。 “选好了吗?” “我上去见你。” “好,我在西南方向的山顶等你。”常中生把手机扯远,然后对着听筒大喊道,“别耍任何花招,在我的地盘你们做什么我都知道。” 孙建树在检查郑直身上的装备,防弹衣、两把□□手枪,耳麦和隐藏式话筒。郑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搞的那么紧张,他和我没怨没仇,估计找我上去多半是为了满足他操控警察的胜利感。” “你给李哥打电话了吗?”孙建树给他系腰带,其实已经反复拉扯四五遍了,但不知道怎么就是不放他走。 “没有。” “那那个天天缠着你的小富二代呢?” “也没有。”郑直还是笑着,“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何必给人徒增烦恼。” “快呸呸呸!”孙建树抽了一下郑直的胳膊,“赶紧找块木头拍一拍,小孩子瞎讲话!” 郑直推开孙建树的手,“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你不要动摇我的思想昂。” 孙建树没说话,也笑了笑,然后和郑直一起走到宋明明身边。宋明明早已经画好了地图,最多二十分钟郑直就能和常中生见面。 “一定注意安全,上去之后先拖住他,我们先去解救人质。”宋明明把地图塞到郑直手里,然后使劲抱了他一下,“等你回来。” 孙建树让人调整了射灯的位置,大家看着郑直沿着光走向黑暗。 进山以后郑直把头顶的探照灯打开照亮前面的路,雨水让泥土更加湿滑,他不得不放慢脚步,扶着树一步一步前进。 大约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在一群昆虫的叫声里听到了人呜咽的声音,他顺着声音探去发现了一个怀孕的妇女被铁链拴在一棵树上,浑身上下没有一件衣服,嘴里塞着一只口球,脖子上绑着一根项圈。 看到郑直走过来,妇女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但还没等郑直挪到她身边,项圈就发出一阵电流,女人瞬间变成一条笔直的木棍歪倒在地上。 “直接来找我。”森林里传来了常中生的声音,“尊重规则不是你们这些警察最喜欢做的事情吗?” 郑直举起双手放在耳旁向常中生示意,然后接着按照宋明明为他规划的路线前行,看样子他已经走过三分之二了,距离见到常中生越来越近了。 山顶上的风有些大,郑直从树林里钻出来,环视了下四周,发现右前方有一束冷光射出来,他一最快的速度奔向那里,毕竟现在人质的情况不容乐观,他加速的每一秒都是为人质争取生的机会。 常中生身穿黑色风衣坐在皮沙发上,背后就是悬崖,他手里端着一杯酒,眯着眼睛观察郑直的一举一动。 “我来了。”郑直站在距离常中生一米的地方,“放人吧。” 常中生举起酒杯和空气撞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你好呀郑警官。” “曹燃,我希望你遵守规则。”郑直说出曹燃两个字时常中生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随机又恢复如常。 “郑警官速度很快啊。”常中生没想到短短几天市局已经摸到曹燃这条线索了,他摆弄着手里的遥控器,“让你的同事上来救人吧,这次给你们十五分钟。” 宋明明在山下随时监听郑直那边的情况,听到常中生说要放人,马上通知孙建树带着队伍出发。 “别这么紧张啊,十五分钟你可以好好歇歇。”常中生拿起地上的酒瓶往酒杯里又倒了一些,暗红色的液体像血浆一般流淌在细长的容器中,“当然,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知道惹怒我的代价,就算是要动手,也应该等到十五分钟以后。” 郑直向前走了一步,他把头顶的探照灯取下来,汗水顺着头发往下淌,“我们能先谈谈吗?” “不着急,现在讲完了一会儿讲什么啊。”常中生翘起了二郎腿,“你们这些警察就是太着急了,那句老话怎么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郑直看了看表,距离规定时间还有还有十分钟,山下已经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人声,营救已经开始了。 “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我肯定实话实说。”常中生站起来绕到椅子旁边,面对着水库。 郑直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苗晶晶是不是你弄死的?” “不是。”常中生回过身来,“她本来是我为吴三准备的礼物,谁知道小兔子不听话自己跑了,我没想杀她,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曹燃的?”常中生逐渐走向郑直,“礼尚往来郑警官。” “沈文兴是个很谨慎的人,不会和无关人员重叠行程。” “怪我,下辈子注意。”常中生笑了笑,把酒倒在地上,红色的液体顺着雨水和渗进土地里,“第二个问题。” “吴三是不是你杀的?” “是,但是他活该,我这辈子最讨厌人吃里扒外,他犯了两次我杀他不冤。”常中生把淋湿的刘海撸到后面,“李富德管的太多,他不在我的计划里,不过这样也好,不然你也不能单独来见我。” 郑直攥紧了拳头,他憎恨常中生那副草芥人命的模样。 “第三个问题。”常中生看了看手里的怀表,“还剩最后一分钟。” “‘贡’里面有没有市局的人参与。”郑直关闭了隐藏麦克风,因为他不确定山下有多少人在听,这种问题只要从嘴里说出来就是正式在队伍里开了一枪,他极有可能成为别人的靶子。 “肯定有啊。”常中生突然大笑了起来,“郑警官怎么那么天真啊,你浪费了一个问题。” “人质解救完毕,人质解救完毕,所有人质全部安全撤离。” 宋明明通过耳麦和郑直汇报情况,最后还加上了一句,“注意安全,特警一队现在就上山。” “你还有什么条件?”郑直摸了摸腰间的配枪,“现在和我下去,我还算你自首。” “郑警官,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傻啊?”常中生从兜里掏出一把手枪,然后用风衣的衣角擦了擦枪口,“你说我要是毙了你,李富德会不会难过到去死啊。” “你应该没有这个本事。”郑直把抢抽了出来,“你跑不了了。” 常中生一边擦枪一边往悬崖边挪,风吹过他的后背,衣服发出哗哗的响声。突然他把枪口冲天开了一枪。 巨大的响声惊扰了山里的鸟,孙建树听到声音先是蹲下,确认没有问题后极速前进。枪响或许意味着常中生已经动手了,他在对讲里不停地呼喊郑直的名字,但始终得不到回复。 “这把枪是沈文兴给我的,我从来没用他杀过人。”常中生站在悬崖边上,脚下的石头都被他踢落了两颗,“他说人血太脏了,好枪不应该沾染污秽。” 郑直把抢举起来,一步步逼近常中生,他现在不敢轻举妄动,如果开枪,哪怕是打中对方的膝盖,常中生也会因为惯性掉下去。 雨停了,躲在云层后的月亮终于露了出来,月光像一盏舞台上的聚光灯照在常中生和郑直中间。 孙建树蹲在郑直身后十米的草丛内观察着一切,他心里长舒一口气,郑直和常中生都还活着,这是目前最好的消息。 忽然,他看见常中生给手里的枪上膛了,那只银色的手枪被举起来直指郑直的胸口。 “郑警官,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不想做的事,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说完常中生就扣动了扳机。 在那一秒,郑直被本能反应支配开了枪,子弹直冲常中生的小腿。两声枪响之后对立面的两个人都倒下了,常中生直挺挺的从悬崖上掉了下去,消失在月色里。 孙建树第一时间冲出来抱住郑直,一队的其他成员则跑到悬崖边查看。 天太黑了,除了水流声,他们得不到任何信息。 “快捕捞。”郑直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他感觉肩膀被打穿了。孙建树一边扶着他一边在对讲里布置任务,他心里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常中生不可能活。 郑直被抬下山的时候看见了勾陈一,那人站在宋明明旁边,月光照在他脸上只反射出两行眼泪。 勾陈一随着担架一起上了救护车,他抓着郑直的手,除了哭做不出任何反应。 医生还在检查郑直的伤口,万幸的是没有伤到别的地方,而且因为穿了特殊装备,伤势比预想中好很多。 “没事啦。”郑直的拇指拂过勾陈一的脸蛋,“我答应了你会注意安全的。” · 在去往医院的路上郑直还是想着常中生的事情,他让勾陈一帮他给宋明明打个电话。 “现场情况怎么样了。” 宋明明沉默着,郑直只能听到那边嘈杂的争吵声。 “喂?” “常中生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难平》这一卷可算是结束了,不知道大家的阅读体验感怎么样呢? 还是希望大家多提意见,毕竟是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肯定有很多不好的地方,需要你们的push才能进步哦~ 《难平》的番外字数还挺多的,是常中生的自传,和两位主角没什么关系。我就不避雷啦,反正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就退出来吧~周末会放出来哦~ 周日开新的一卷。 爱你们~谢谢大家的支持! 求评论(让我看看我滴亲亲宝贝们) 42 《笑忘书》常中生小传 ◎我爱他,于是我复制他。◎ 我知道火柴一点完你就要走掉,你将和温暖的火炉、烤鹅、辉煌的圣诞树一样消失不见。——《卖火柴的小女孩》 我第一次见到沈文兴是在石门山下的废品站内,那时我刚从“魔窟”逃出来,却没想到外面的世界和那里一样糟糕。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才到了这个地方——一个破旧废品站旁边的一个小山洞里,虽然臭不可闻但却能保暖。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我迫不及待的和半个在路边捡的馒头一起住了进去。 当天晚上我就见到了沈文兴。 他站在一群人的最前面,手里抓着一个男人的头,就像控制一颗皮球那样。他把对方的脸摁在一台正在运作的机器前,那台机器发出巨大的响声,两边的滚轮向内旋转,我之前见过类似的机器,在孤儿院的食堂里,那个肥腻的厨子会把一些连着骨头的臭肉放进去,挤出来的东西变成肉饼落到我们的碗里。 被控制的男人的眼睛瞪得很大,他的嘴不断张合,血从嘴角淌出来,舌头不断吞吐着,鼻涕和眼泪布满了他的脸。 我没有听到他发出任何声音。 我躲在窗户外面,透过裂缝看着这一切,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巴。 突然,那个男人拼命地蹬腿,沈文兴的脸上居然露出来一丝微笑,他把男人甩到地上,身后立马上来了两个黑衣人把男人架起来,强迫他跪着。沈文兴往墙边挪了挪,他的后背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听到打火机的声音,他应该是点燃了一支烟。 我蹲在墙角不敢动,怕暴露也好奇。里面的人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鸟语,但是听起来语气很严肃,大约过了五分钟,我快要在墙根底下睡着了,一声尖利的痛喊穿进我的耳膜,那声音让我想起孤儿院的禁闭室,甚至更加恶劣。我害怕到捂起耳朵,企图封闭自己,但怒吼和惨叫一直没有间断,而且越来越密集。我闭上眼睛把自己缩成一个球,脚趾在那双破烂不堪的鞋里来回抓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手都感到麻木,眼皮因为用力闭紧也开始抽搐。声音好像消失了,我放松了一点,把眼睛睁开,看到了一双很漂亮的棕色皮鞋,鞋头上沾染了一点红色的痕迹。 我抬头,发现沈文兴站就站在我身前,他像一头雄狮一样,眼神里写满了对猎物的渴望。接触他眼睛的一瞬间我忍不住发抖,感官都变得敏感起来,我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直觉告诉我应该跑,但是我的腿软的像面条,身体抖的像筛糠。 他蹲下来,如同一团能把人吞噬的黑影一般压了过来,我又闭上眼,这是我常年面对恐惧的下意识行为,他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没有扣住也没有拎起来,就是平稳地、轻轻地放在上面。 “小孩你叫什么?” 沈文兴的声音从我的耳朵里流进来,我的身体定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话,我怕他也杀掉我。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疯狂地摇头,头发在他手心里来回扫,他没有做声,我喊的更凶了,直到身边出现第二个人。 我听到那个人说应该杀了我。 然后我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多日的舟车劳顿和惊吓已经让我筋疲力尽,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套着肥大的衬衣,料子滑滑的,四肢没什么力气,但是我感受到了久别的清爽。 我坐了起来四下张望着,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月光透过薄纱淌进来,一直流到床边。我尽量轻地挪到床沿,发现地板上铺了地毯,我的脚踩在上面就像踩在棉花上,那一刻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因为他们说天堂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地方。 “小孩,你醒了。” 我看见一道光从房间的黑暗处漏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我认得这个声音,我应该还没有死。 他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闻到了一种苦丁茶和香火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直到很多年后,我还是清晰的记得这个味道的感觉,沉重、冷静、凄苦,就像沈文兴这个人一样。 “你叫曹燃对吗?” 他蹲下来,直视我的眼睛,月光在他的瞳孔里形成了一个光圈,看起来他很想从我这得到一个答案,但我什么都没回复他。 “我叫沈文兴,你以后叫我文兴哥就行。”沈文兴把手放在我的小腿上,“饿了吗?医生说你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这次我点了点头,并且终于鼓足勇气,对着我的大腿喃喃地叫了一声:“文兴哥。” · 我在那栋别墅里住了六个月,沈文兴每天早出晚归,我好几次在窗台上看见他从车上下来,衣服上沾着红色不明液体,但是他来找我的时候身上总是那种重复的味道,和雪白的衬衫,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比如他和我相遇的那个夜晚被摁在机器旁的男人到底怎么样了,比如他的工作到底是干什么,比如我每天能干什么……这些问题最终都被他那双眼睛堵了回去,我知道我不应该问,也不能问。 后来有一天,沈文兴带回来一对中年男女,他们两个脸上都有点浮肿,衣着看上去也和这里格格不入。我坐在客厅里,摆弄着沈文兴前天给我带回来的变形金刚,他之前让保姆带着我看了那个电影,当然有时候他也会亲自陪我看。 “燃燃,你过来。”沈文兴坐在皮质沙发上,右手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 我走过去坐下,眼睛定在那位妇女的脸上,她长得很和善,头发干净利索的拢在后面,和旁边的男人站在一起脸上还有一丝少女的娇羞。 “这位先生叫常世成,这位叫梅萍。”沈文兴揽住我的肩膀,“以后他们就是你名义上的父母。” 父母这个词对我来说有点陌生,以前也会有很多人来孤儿院领养孩子,但是我从来不在被收养的名单里——我对他们来说太大了,没人想承担养出白眼狼的风险。 我并没有因为听到这个消息而感到高兴,很显然这对男女会带我离开这里,但我不想离开沈文兴,这几个月住下来,就算我是个傻子也能明白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过上少爷日子,眼前这两个人显然做不到。 当然如果再加一个理由那就是我舍不得和沈文兴分开。我爱他,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轻浮,可是这是事实。相信我,如果有一个人愿意无私的照顾你,在外做一头恶狼但回家就变成伯恩那,你也会爱上他,至少是想和他待在一起。 “所以你也不要我了,是吗?” 我的眼泪堆积在眼眶内,仿佛只要听到一个“是”字就能把整个客厅淹没,在这半年里我早已经摸索出用自己的方式抓住沈文兴的心。我真是坏透了,那个老巫婆说我妈是婊子,我是婊子的种,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是因为我前天让你回来陪我吃饭你生气了吗?”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能咬紧嘴唇,低着头,任凭一大滴眼泪砸在沙发的皮面上发出一点声响。 我感受到他的手放在我的头顶,就我第一次面对他的那个夜晚一样,但是他没说话,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睛在注视我,那束光好像要把我的脑壳打穿。 我晃了晃脑袋,企图甩开他的手。 他把我带进了书房。 这里是我的禁区,家里的阿姨不允许我靠近,但真正走进来才发现这里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这是家里最“简陋”的地方,只有一套普通的桌椅以及成排的柜子。 沈文兴坐在椅子上,这次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我坐上去。他很高大,那个时候的我坐在他腿上甚至够不到地面。 “燃燃,我不是不要你了。”他两只手箍着我的肩膀,好像前两天餐桌上的龙虾,“跟我在一起很危险,我需要把你放到更安全的地方。” 可能是看我没什么反应,他有些无奈拿起桌子上的地球仪,指着上面的一个点说:“燃燃你看,我们现在在这里,但你以后有可能去别的地方,世界很大,我不能直把你关在家里。” “可是我不想离开你。”我的双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双手变成一个环圈在他脖子上,这是我之前在流浪的路上和粉红房子里的女人学的,她们喜欢用这样的动作把那些肥头大耳的男的留下来,然后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掏钱。 我现在和他们的处境没什么不同。 “我不会离开你,我只是把你存放在更安全的地方。”沈文兴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你可以把这件事理解为一个游戏,你只需要扮演一个小朋友,然后平安的长大,等任务完成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多久才算长大?”我的声音闷闷的,把眼泪和鼻涕都擦在他昂贵的衬衫上,在上面留下一圈圈深色的痕迹。 “你可以保护自己的时候就算长大了。” · 我最终还是和常世成回了家,临走之前我让沈文兴给我取一个新名字,他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常中生”三个字,我带着这张纸条和三箱行李离开了沈文兴的别墅。 常世成的房子算不上豪华,但比我在孤儿院时的条件要强上百倍,他们为我准备了单独的房间,房间里有一个独立的展示架,里面放满了变形金刚,我知道这是沈文兴安排的,他确实和他承诺的一样,永远不会离开我。 我被送到家附近的学校,由于之前没有读过书,所以只能连降两级从二年级念起。不过我觉得这里的人都没劲透了,包括常世成夫妇,我能感受到他们在努力给我一个普通小孩的生活,但我不管是在白天还是梦里,我的大脑总提醒我那些和沈文兴一起度过的日子,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把我当成亲人,他不能没有我。 终于在一个夜晚,我带着收拾好的背包离家出走了,我想顺着记忆走回别墅,我想抱着他,我想留在他身边。 为了迎合即将到来的春节,东文市的大街上被装饰了红色的灯。我高估了我的记忆力,这些街道在夜晚看起来没什么不同,我只能沿着马路漫无目的的走着,反正地球是圆的,只要我一只走下去我就一定能找到他。 后来我被沈文兴找到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了,只能靠在路灯下等待太阳升起。他见到我的第一眼没有激动,没有冲过来抱我,没有做出任何我幻想中我们再次相见他能做出的事。 他上来给了我一巴掌。 疼痛感和寒气一起招呼在我的右脸上,我的大脑好像也被打得麻木,以至于很久都没有做出其他反应。灯光打在我们俩中间就像一条警戒线,我的眼神突破障碍企图在他的目光里找到一丝安慰。 就好像过了一万年那么长的时间,我们只是在这里站立着,像两尊故事性极强的雕像,直到我流下眼泪,直到他身后的男人在他耳边低语。 我听到了他说已经解决了。 沈文兴明显松了口气,他转过身去,只留下了一句,“回家。” 当然是回我们的家。时隔三个月我又坐在了那张沙发上。客厅里没有任何改变,甚至当时专门为我玩耍而买的小地毯都还在原位,这让我很满意。 也有我不满意的。 比如家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她穿着红色的丝绸吊带内衣,那一对胸大到仿佛马上就要晃到我脸上来,她就像一只猫,在房子里不停踱步,我总觉得她是在观察我。 我也一直盯着她,并且在心里念叨沈文兴的品味真俗。 可我好嫉妒。为什么这个女人能留在沈文兴身边而我不能?是因为我没有一对放在他脸上能闷死他的胸吗? 沈文兴回到家就和他那几个跟班进了书房,也不知道再讲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因为疲惫加上被红衣吊带女的脚步催眠直接在沙发上睡着了,应该没过多久,我就感觉自己的双腿悬在半空,根据经验来看,是沈文兴准备抱我去床上睡觉,我下意识的用手搂住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的胸口上,鼻腔里瞬间充满那种复古的香火味,所有事情都和以前一样。 我又回到了沈文兴为我准备的小床,床单应该是才换的,和之前的材质不同。他把我的手掰下来,企图塞进被窝里,但他没有得逞,我紧紧的拽住了他的手腕。 “你能和我一起睡嘛?”我呢喃着,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话,今晚他必须留在这个房间里,就算是睡地板我也不会让他和那个女人躺在一张床上。 我成功了,沈文兴躺在我的身边。感受到床垫的凹陷,我立马用双手缠住了他的腰,这次他没有把我推开,只是安静的抚摸着我的后背,那感觉真是让我永生难忘。 “燃燃,你不能这么任性。” 我听到有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 “我知道你没睡着。”,他停顿了一下,但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了,“今天晚上如果我没有找到你,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危险?沈文兴把我想的太弱了,我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走过来,和野狗抢过饭,睡在树下差点被雷劈死,发烧到浑身抽搐……这些事情都差点让我没命,今夜不过是在城市的大街上闲逛了一会儿,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危险。 但他看起来像是吓坏了,我决定还是安慰他一下。我用脑袋拱他的胸口,把温热的呼吸吹到他的皮肤上,甚至把腿缠在他的腿上,或许这样可以证明我还活着,没有什么比一个生命在自己怀里还让人安心。 没过多久我就睡着了,等我再睁眼的时候沈文兴已经从我身边离开,我把手放在他昨晚躺着的地方,已经和室温一样了。 窗外有几只鸟飞过,不知道是不是走丢了,最近东文市的天越来越冷,它们可能活不过这个月,当然也有可能它们和我一样,只要留在这里就不在乎生命的具体时间。 客厅里昨夜那个女人代替了之前保姆的位置在厨房里做饭。我站在餐厅盯着她的后背,她好像在切什么东西,手臂带动肩膀一耸一耸仿佛蝴蝶骨马上就要长出翅膀。 “你是谁?” 我脑袋里闪过很多问题,比如你和他睡了吗?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们以后会有小孩吗?会把小孩扔孤儿院吗?这样的问题都不是很礼貌,如果我问出来沈文兴一定会生气,所以我只问了她是谁。 “你叫我姐姐就行。”女人转过身,端着一盘子不知道是什么的奇怪食物从我身边走过去。 “小鬼吃饭。” 这是这个女人和我说的第二句话,我们在餐桌上对坐,面对中间那一盘颜色诡异的面条。 “阿姨呢?”我有点想念那个保姆,虽然她身上总有一种洗不掉的中药味,但至少她会为我准备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早饭。 女人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支烟塞进嘴里,她咬着烟头,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死了。” 我手里的叉子不再在那盘倒胃口的面条里搅拌,这不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从小到大有很多人无缘无故的离开,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但是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感觉胸口收紧。 “小鬼。”女人终于在桌子上的杂物筐内找到了打火机,她猛吸一口,然后把烟吐在我脸上,“在沈文兴身边待久了都活不了。” 她好像在对我说话,又很像在喃喃自语,我忍不住追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 “为了他我不怕死。” 女人直接把烟灰弹在地上,我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熟悉但不属于她的神情。 我们俩沉默地坐着,直到下午沈文兴进门。他今天穿了一套白色的运动服,看起来比平时年轻好多。我冲到他身上像一只树袋熊找到了归宿,在他耳边叫他文兴哥哥。 他托着我的屁股,带我在房子里来回走,我们在二楼的卧室找到了那个女人,她正穿着貂皮大衣坐在阳台上喝咖啡,热气从杯子里冒出来,在玻璃上形成一个模糊的包围圈。 “阿颜。”我听到沈文兴喊她,“少喝咖啡,晚上又睡不着。” 这话听起来太暧昧了,我掐住沈文兴的后颈皮扯了一下以示惩罚,但是他好像毫不在意,只是用手握住我的手捏了捏。 当天晚上我吃到了当天的第一顿饭,是总跟在沈文兴身后的那个男的送来的,感谢上帝没有让沈文兴昏了头,我真的害怕再面对那盘面条,程度甚至高于让我直面以前的生活。 吃过饭后我见到了我最不想见的人——常世成,他要带我回家。 我开始哭闹,毕竟没人会苛责一个读二年级的小孩。沈文兴再次把我领进书房,我们又以熟悉的姿势在那张椅子上坐着。 谈判的最后以沈文兴承诺会和我一起过年作为结尾,交换条件是我要一直在常世成身边做听话的小孩,这庄买卖没有达到我的预期,但很明显我没有选择。 回到家后我做了一个小日历,在上面倒数过年的日期,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期待春节,可能是因为有了盼头,我和常世成夫妇的关系也有所缓和,偶尔也会在家里管他们叫爸妈,就像沈文兴期待的那样,我开始扮演一个正常的孩子。 小学二年级的课程对我来说还是太容易了,腊月二十九那天我带上了期末满分的试卷和常世成夫妇一起去了附近的农村,对外说是回老家过年,实际上是去和沈文兴团圆。 我们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了阿颜,她又换了一件貂皮大衣,像只巨型贵宾一样站在院子里。她说沈文兴要明天下午才能赶过来,我有点失望,但没关系,二十四小时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问题。 沈文兴赶到的时候我和阿颜在院子里放那种可以在拿在手里的烟花,这个女人怕火花蹦到她那件大衣上,穿着背心陪我在雪地里玩,胳膊都被冻的通红,常世成说把屋里那件军大衣给她,她嫌丑死活不穿。 “燃燃。” 我听到他声音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门口等待我的飞扑,我钻进他怀里,也像一只贵宾犬。 晚饭的时候我们五个人围在大圆桌旁,桌子上摆满了菜。我拽着沈文兴的手腕不肯松手,他的手上又多了一道疤,不过看起来当时的伤口也不太深,我用拇指在上面轻轻地滑动,感受那种异常的凸起。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一起过年,也是我第一次好好过年。当晚我们互道新年好,我给了他一份礼物,是我满分的试卷,他抱着我说以后要让我念最好的大学。当然,他也给我准备了礼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拆开,里面是一部手机。 “你以后可以用这个手机联系我,我有时间就会回你。” 我明白他实在是太忙了,所以我给自己立了规矩,每两周可以找他一次,当然这并不能等同于我想他的频率,我把偷拍他的照片设置成桌面,每次想起他就在他的脸上摸一下,久而久之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我不用看就能一下子摸到他的眼睛。 · 我们像故事里背叛家族偷情的恋人,在随机的时间秘密相会。沈文兴总把位置选在山沟或者村子里,有一次甚至在一艘开到海面中央的船上,反正都是一些只有鸟拉屎的地方。 我有一次在信息里写想去游乐园,结果隔天常世成就把我从学校接出来去游乐园玩了一下午。其实我对那些小孩玩的东西没什么兴趣,我只是想体会一下其他孩子的快乐,顺便和那些路人炫耀一下我的哥哥。 随着我长大,我逐渐能理解一些沈文兴的工作,他好像一直在为一个老头办事,就像他身边的那个男人总为他办事一样。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有一次我甚至看到了一个锁链的烙印,他说那是不小心烫的,我就只能摸着疤痕问他疼不疼。但其实我知道,这是那个老头做的,反正只要他有什么不顺心都要拿沈文兴撒气,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长大,虽然可能没什么用,但是我不想总看他受那个孙子气,如果实在是没办法,起码我可以和他一起受。 顺便提一嘴,沈文兴说阿颜出国了,我没追究这件事的真假,反正他身边的人过一段时间就会换一批,我就是有点担心,如果是真的,就阿颜那个厨艺,在外面一定饿死。 · 生活总是充满沟壑,有一天夜里我感觉自己被从床上抱了起来,不能挣扎也睁不开眼,只能听见耳边传来争吵的声音其实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毕竟我也算沈文兴身边的人,同样有被淘汰的风险。 恍惚之中我听到了沈文兴的声音,他不断地叫我的名字,当然是之前的那个。我用尽所有力气也没能给他一点回应,这是我第一次憎恨自己的无能。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只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在抽我的血。原来到天堂也需要体检。病房里的灯光实在刺眼,尽管我闭紧双眼,艳丽的红色依旧遮在我眼球上面。 沈文兴的脚步声我听过百遍,就算是闭着眼也能清楚的分辨。 “燃燃,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连呼吸都觉得肺疼,就好像有一百个施工队在我身体里同时开工,手指上的检测仪器夹的我麻木,我撅起了嘴,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这几年真的越来越矫情了。 “对不起,这次是我的失误,我不知道他们那么快就能找到你。” 沈文兴在和我道歉,他拿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嘴唇上,几秒中后我感受到一滴水流到上面。 那是沈文兴第一次在我面前哭。 我有点兴奋。 保姆消失他没哭,阿颜消失他没哭,甚至于他身边那个跟了很多年的男人消失的时候他也没哭,他只为我哭了。 我嘴角勾起来,被他发现了。 沈文兴用手弹了一下我的脑门,然后又郑重的喊了我的名字,“曹燃。” 他说:“你在这里可以叫曹燃。” 我睁开眼,笑的更开心了。 后来的一个月他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们俩在这个陌生的国家里过正常人的生活。他带我去迪士尼,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游乐园,我们在里面疯玩了好几天,算是把之前的遗憾一次性补齐。当然不止迪士尼,那些我之前许多愿要做的事情他都陪我做了一边,我们甚至买了一台冰淇淋机,在社区里卖了一天的甜筒。 快乐的时光结束后我被送上回国的飞机,沈文兴吩咐一个男人跟着我,直到把我交到常世成手里,他自己则要去别的地方,我们在机场分别,走之前我拍了一张我们的合照,屏保和我都应该适应更新的沈文兴。 常世成为我请了长期病假,其实理由我们心里都清楚。不过沈文兴为我找了几个家庭教师,除了那些在学校里要学的知识我每周还多了两节钢琴课和三节绘画课,日子比之前还要忙。 我就这样一直长到十八岁。 · 我成年那天沈文兴又带我去了一次迪士尼,他和我说这是告别童年的仪式。我想起他把我送走那天说的话,问道:“我现在算是长大了吗?” “当然,我们燃燃已经是一个大孩子了。” 我很满意这个回答,当天晚上我们在酒店里吃晚饭,整个餐厅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沈文兴把所有灯都关掉,房间里只留下蛋糕上的烛光。 “许愿吧。” 我双手合十,大声的说出了我的愿望。 “我想要和文兴哥永远在一起。” 我睁眼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沈文兴的兴奋或者是欣慰,他回应我的只有严肃的表情和垂下去的眼皮。 我猜他给我准备的礼物并不和我的愿望呼应。 果然我走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拿过那个包装精美的纸袋。 拆开后,我发现里面是一张外国顶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上面被录取人的姓名写的是Ran。 我长大的奖励是脱掉这么多年套在我身上的外壳,交换的条件是离开他身边。 “我希望你能一直平安,过正常的人生。” 沈文兴盯着我,眼睛里是蜡烛的光点。 我把通知书往蛋糕上一扔,火苗瞬间把那张纸点燃。沈文兴想站起来抢救一下却被我推倒在椅子上。 下一秒,我吻了他。 我顺势坐在他的腿上,就像小时候那样,牙齿像接触到肥肉的饿狼,不停地蹂躏他的嘴唇,随后我就尝到了一丝血腥,这彻底点燃了我的神经。 我的舌头毫无章法的在他的口腔里横冲直撞,为了保证他不脱离我的围剿,我用最大的力气把他钉在椅子上。 他从挣扎逐渐变成顺从,而我也在这个过程中找到技巧。突然我感觉舌头被勾了过去,口水和眼泪都滴在裤子上。 沈文兴回应了我的吻,或者说他正视了我的爱。 我们直到喘不过气才松开彼此,我看着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眼底可能是因为激动变成深红色。 蜡烛快要燃尽,火苗在墙面上跳舞,我们盯着对方的眼睛,在里面寻找自己的影子。 “我爱你。” 这三个字我曾经对着他的照片在无数个日夜说过无数次,只有这次他真的听到了。 蜡烛熄灭了,房间里没有一丝光,我只能感受到他的呼吸离我越来越近。就像童话里写的那样,主人公都会以美妙的亲吻作为结局。只是这一次是他把我摁在桌子上,我听见盘子被撞落在地,叉子好像戳到了我的大腿,但这都不重要了。我盘上了他的腰,像一个挂件一样享受这一切。 不得不说,他的吻技确实比我好多了。 我们最终还是吃上了晚饭,只不过从两张椅子变成了一张。沈文兴吃完饭后突然又严肃起来,他看着桌子那头被糟蹋的蛋糕对我说:“通知书我会再帮你弄一张。” 我当时真的用了很大的决心才没把那个装牛排的盘子扣在他脸上。 “我说了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不觉得我的口水有让人失忆的作用,沈文兴应该也没到七老八十健忘的时候。 “我可以常常过来找燃燃。”他摸着我的刘海,“我保证比在国内的见面的时间多。” 我同意了。就像之前的所有事一样,其实我根本没有选择权,只是沈文兴喜欢给我一个听起来更容易接受的选项。 不过他叮嘱我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常中生的事情,我问他常世成和梅萍怎么办。 “他们自由了。” 有段时间我喜欢看书,那里面常说人生如戏,对此我颇有体悟。我一直在扮演一个普通的小孩,常世成和梅萍也一直在陪我扮演和睦的三口之家。现在大戏落幕了,我又变回了曹燃,不知道他们还会变成谁。 当天晚上我要求和沈文兴一起睡。其实我心里揣着见不得光的心思,在十八岁前的最后一个月,我把国际知名网站里的男同主题翻了个遍,如果沈文兴有检查我行李的习惯,他一定会发现我装了半箱油和套,当然还有一些在网上买的小道具。毕竟我和沈文兴在各个方面都势力悬殊,如果不能在感情上控制住他,至少让他动不了吧。 只有达不到目的的时候才需要注重过程,这是他教给我的。 我洗完澡看见他已经躺在床上,浴袍的带子胡乱搭在腹肌上,胸口还粘着一些没擦干的水滴,看起来像是为我精心准备的装点。 我双手背在身后,左手握着一瓶麻醉喷雾,右手是一瓶RUSH。可惜我那个时候脑容量不够,纠结先喷哪一个用了太长时间,最后还没有行动就落网了。 沈文兴的手绕到我背后钳住我的胳膊,我只能乖乖把东西交出来。他只看了外包装一眼就开始不停的笑,我更生气了,挣扎着想用手捂住他的嘴。 “你这个是准备给谁用啊?”他晃了晃那瓶RUSH,红色的瓶子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不会是给我的吧。” 怎么,不行吗?我梗着脖子,眉头紧促,如果此刻被拍下来,一定会被当做生气的火烈鸟,我张不开嘴,只能用自以为凶恶的眼神盯着他。 “小孩毛都没长齐就想这个,谁教你的?”沈文兴松开了我,他把那瓶RUSH顺手扔到沙发上,然后理了理浴袍,“赶紧睡觉吧,我再去开一间房。” 我一个箭步冲到他前面拦住了房间的大门,其实我也不知道拦住他能做什么,反正大脑给出指令,腿就出发了,我紧闭双唇,抬着头看他,“你答应了今晚要和我一起睡。” “你也没说说这个睡是个动词啊。”他双臂交叉在胸前,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燃燃,刚才餐厅里是意外,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我养了你十几年不是为了让你在这堵我门的。” “沈文兴,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一丁点喜欢吗?”我因为激动,声音都变得颤抖,“你十几年前就可以杀了我,为什么护着我到今天,你敢对着脑袋顶上的神仙发誓你对我没有一丁点龌龊的想法吗?” “没有。”和我比起来,沈文兴冷静的要命,他真的把三根手指并拢放在耳边,“我养你长大没有要求任何回报,如果这些年我有一丁点不该有的想法就让我死无全尸。” “那就从现在开始有行吗?”我一脑袋撞在他身上,抬头看他的时候还用舌头轻轻路过了他的胸口,“我们可以试一试。” “妈的,你小子今天就是想开荤是吧。”沈文兴借力一把把我推到门上,厚重的房门发出了一声闷响,脊椎的疼痛让我呲牙咧嘴,他摁住我的肩膀,把整个身体都压了上来,当时他的嘴距离我的鼻尖不到一厘米,“行,你今天过生日,我就陪你玩一次,以后别用这些话来烦我。” 沈文兴把我的浴袍打开,两只手在我的皮肤上不停的游走,我被吓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身前单膝跪下,他的脑袋逐渐贴近我的肚皮,下一秒我的嗓子里情不自禁冒出来沉重的呻吟。 在那十几分钟里,快感和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在我的脑袋里横冲直撞,他也是这样对待他的情人们吗?我只能做他的弟弟吗?只玩一次是什么意思?那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算不算认真? 第二天睁眼的时候沈文兴已经离开了,床头柜上放了一个新的手机以及和一封录取通知书。我打开手机,发现备忘录里有一段长长的信,大概意思就是他已经帮我安排好所有事情,到了学校自然有人和我交接,其他的一切照旧,我可以用这台手机随时联系他,他有时间的时候就会回我。 我把那些文字翻来覆去的读,都没有发现一点和感情有关的事情。我在心里骂他,随即把内裤扯开拍了一张照片给他发过去。 · 感谢沈文兴这么多年在教育上对我的投资,大学的课程对我来说并不是很难,最让我头疼的是teamwork,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体验集体生活。我常常会发一些生活细节给沈文兴,可是他从来不回复,不过没什么关系,我知道他会看,而且会翻来覆去的看就够了。 每次一到长假,沈文兴总能过来陪我待个十几天,我们在公路上飙车,在极光下接吻,从千米高空相拥落下,烤自己掏冰窟窿抓到的鱼。虽然我们永远不会在床上翻滚,但比起这些,那一点快乐也没那么重要了。我只当是他年龄大了,没办法接受这样离经叛道的关系,为了大家和平相处,我当是谈恋爱,他当是哄弟弟,各取所需,一举两得。 可是我没想到沈文兴真的会谈恋爱。 对方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据说已经跟了沈文兴有一段时间了,他和之前的那些情人都不一样,沈文兴会语气关切的给他打电话,叮嘱他好好吃饭。当我听到那些温柔的语气不属于我时,我第一次动了杀人的心思。 我趁着沈文兴去意大利帮那个老头办事的时候偷偷回国,刚一落地我就要到了那个男孩的位置,沈文兴对他可真大方,金屋藏娇还不够,居然还要买一个小庄园供着。 我见到那个小男孩的时候他正在花园里浇花,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虽然是盛夏但他还是穿着长衣长裤。不过这对我来说不是很重要,我要抓紧了结他,然后搭乘凌晨的飞机回家。 庄园门口的保镖恰好是认识我的那一个,我以帮沈文兴取东西这样蹩脚的理由顺利进入房间,那个男孩在客厅坐着,看到我竟然没有任何反应。我时间紧迫,没有细想其中的原由,心里只有把他拖到一个角落然后赶紧动手的想法。 我看了看表,刨除去机场需要的一个半小时,留给我下手的时间只有两个钟头。我装模作样的在房子里打电话,不停地在各个房间乱窜,只为了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空间。 沈文兴真的很爱他,居然在房子里装了那么多监控。时间只剩下一个半点,但我还是没有找到一个适合动手的地方,我开始思考自己在沈文兴心中的地位,如果我直接在客厅里弄死他的小情儿,下飞机后他会不会直接弄死我。 当然不会。 我在卫生间里把之前买到的毒品抽到针筒里,用量足够让他直接死亡。做好准备后我就挪到客厅的沙发上,毕竟每个人临死前都需要一个留遗言的时间。 他看到我坐过来给我倒了一杯茶,然后用极慢的语调说:“东西找到了?” 我点点头,并没有接他的话,更不可能喝他的茶。 “你不是来找东西的,你是来看我的。”说完这句话他漏出一点笑容,这是我看到他的第二个表情。 “谢谢你今天来看我,你把东西留下吧。” 我被他搞的一头雾水,干脆不想和他废话。握着针筒的手蓄势待发,只等到十分钟后就准备行动。 “你走吧。”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往我身边靠了靠,“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把你的东西留下,一个小时候你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我半信半疑的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最后我还是走出了那间房子,把针筒留在了沙发缝里。 我真的下不了手。 · 我还没有到机场就被四辆黑色轿车围住。有两个高壮的男人直接把我从车上拽了下去,其中一个像拎兔子一样薅着我的头发,另一个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我的脸旁边。后来我被打晕带走,等我再睁眼的时候我只看见一位优雅的老人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居高临下的注视着我。 我几乎一瞬间就把他和那个拿沈文兴出气的老头联系起来,他和我想象中大差不差。我企图从地毯上爬起来,却被一个男人死死的按在地上,以一种五体投地的姿态,向那个老头朝拜。 “曹燃。”那个老头喊我的名字,没想到老东西气息还很足,“看起来沈文兴这些年把你养的不错,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 他把我的脸抬起来,手指狠狠的扣着我的下颚骨,我被迫张开嘴,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当年求我别动你,我答应了。”老头把两个手指伸进我的嘴里,夹住我的舌头,“但他好像没有教过你我的规矩。” 我的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舌头也因为被顶住导致呼吸困难,只能像一条搁浅的鱼不停扭动着身子以争取更多的氧气。 我的脑海里想起刚才那个男孩,然后唾弃自己的愚蠢,我居然才反应过来,他不是沈文兴的,而是这个变态的。 沈文兴很少和我讲他的工作,但我总是想了解他的方方面面,所以总是给他身边人一点好处,让他们给我讲一些“故事”。其中有一个跟了沈文兴很多年的,算是他那段时间的左膀右臂,他给我讲的和之前那些完全不一样,他管眼前这个老头叫赢先生,我对他的变态印象都是从那个人嘴里听来的。 赢先生年轻的时候欠多了风流债,快五十岁的时候遭了报应,在西部和人耍枪被人干掉了子孙袋后就再也不行了。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越没有什么就越要证明什么,从那以后他养的小情儿越来越年轻,手段也越来越恶心,那些十七八的小男孩为了利益被迫跟了他,到后来不是疯就是死,没有一个能从他身边全须全尾离开的。 我今天见到的那个,应该是那些可怜人中的一个。 我不知道的是我曾经也差点成为其中的一个。 我即将短暂的成为其中的一个。 等沈文兴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在一间只有墙的屋子里找到我,我身下的血和污秽混成一团,头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薅掉一块,右眼也已经看不见东西了,四肢几乎不能动,如果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我下一秒就应该躺在焚尸炉里,或者被丢到池塘里喂鱼。 我隐约听见他喊我的名字,这是我大脑里接收到最后的信号,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出所料我醒来的时候又是在病床上,无数根管子插在我的身体里,像一根根束腹带让我动弹不得。我努力地抬起手指,想碰一碰病床边趴着的人,但实在是做不到。于是我就躺着,像一具没有感情的标本,默默地感受世界。 沈文兴一进门就发现我醒了,我听见他给了那个趴在病床上的人一巴掌,然后就让她滚出去。他摸着我头上的绷带,嘴里不停地喊我的名字,这让我有一种我命不久矣的感觉,直到沈文兴的眼泪掉在我的鼻尖上,我才清晰的感觉到——我还活着。 又过了几天我可以说话了,但我们都对那天几发生的事闭口不谈,这次住院我除了得到了沈文兴的特殊照顾还知道了一件事情——我在国内居然还是常中生。 或者说沈文兴又找了一个人扮演常中生。 我有时候在想,他会不会不是沈文兴,反正在他们这里名字都是代号,身份可以伪造,除了大脑没有什么非要是自己的,包括感情。 我问他如果我在这那“曹燃”怎么办?他和我说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只需要静心修养。 我突然想到了最近看的电影《楚门的世界》,沈文兴对于我来说就是真人秀的导演,他用巨大的罩子把我圈起来,让我按照他的想法生活。可怕的是我对此没有任何疑义并且甘之如饴。 我们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别墅,这一次我被允许进入书房,因为沈文兴要教我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些他从来不许我染指的生意成了我的教材,我跟着他先在国内的场子里走了几圈,那些大屁股妞儿和肚子比屁股还大的老男人成为了我生活的常客。如何打通关系,如何扩张业务,如何联系优质客户……这些看起来和普通经营课程没有两样的事情被镶上了违法的头衔后也变得有趣起来。 那天夜里我又梦见福利院的老巫婆骂我是婊子养的,是贱货。说实话我已经很多年没梦到她了,这一次我没有哭,她说的没错,我就是坏种,坏种和这样的人生匹配实在是合适不过。 没多久我的伤就好的差不多了,沈文兴要送我回去,他说国内查的严,很多事情干不了。我撅着嘴叉着腰,拿出谈判的架势,要他做交换。 他坐在那张破椅子上看着我,笑着问我的条件是什么,我反问他是不是什么都能答应,他笑的更大声了,直呼这段时间白教了。 不过他还是想听听我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条件。 我说:“我想干你。” 他臭骂我好几年都过去了怎么还不死心,并且说今晚去场子里挑一个干净的让我玩个够。 我说:“我要干你。” 他的笑容终于收敛起来,歪着头问我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喜欢!我一个健步冲上去吻住他,他两只手钳住我的腰狠狠的掐了一把,真的很疼但是我没松口。 直到嘴唇麻木了我才松开他,眼泪在窝在眼眶里准备随时流下。 “你不是也喜欢我吗?还是你嫌弃我被人干过?” 沈文兴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摇头和我道歉,我知道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要不然我们一人一次总行了吧。” 我盯着他,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他抱着我的脑袋,把我的额头靠在他的额头上。我直接上手解他的腰带,这几年他的审美越发奇怪,可能是在国内的场子里呆久了,穿得像暴发户。 那天过后我才真正觉得沈文兴属于我,我就像是有了名分的正室开始干涉他的生活,我学着照顾他,约束他,辅助他。当然半个月后我还是被他遣送了回去,他给了我一个小赌场让我练手,顺便派了他身边的人来教我如何使用武器以及在危险情况下的自保秘诀。 我变得更忙碌了,白天在学校做一个好学生,下午开始变成“□□大哥”。沈文兴来看我的时间间隔也逐渐缩短,他总是陪我练枪,后来我们去森林里联合击毙了一头狼,现在那狼皮还挂在我的书房。 我们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薰衣草,他说他喜欢那种味道,夏天的时候我们坐在花圃旁边吹风,顺便做一些我爱做的事情。 我跨坐在他身上,屁股被长衬衫遮挡。我问他,“不如我们干掉赢先生吧。” 他怔住了。 我用手比做枪的形状,然后食指尖顶在他的脑门上,“就像这样,嘣——” 我以为他要骂我,没想到他握住了我的手,然后把手指含进嘴里转了一圈,然后说:“好啊。” 沈文兴一向说到做到,从那天起我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是我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多,我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他们其中有很多人都跟了沈文兴很久,我知道他要动手了。 我像是等待骑士解救的公主一样在异国他乡等他凯旋,结果人没等到,等到了一堆照片——沈文兴衣衫不整的坐在一群人中间喝酒,和照片一起来的还有赢先生的电话。 他说:“你并不是无可替代。” 我看着照片上那些和我相似的脸,心里的火直冲脑门,但这次我冷静了一点,思来想去还是先给沈文兴打了电话。 我想听沈文兴说这是圈套,他那边已经万事俱备,马上就能和他团聚。 但沈文兴说出来的是:“咱们断了吧,还做兄弟。” 去他妈的兄弟。 我拿着沈文兴送我的抢冲出别墅,那些人拦住我,我就拿起抢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我说:“不让我走我就死在这。” 回去之前我还是把“曹燃”弄死了,死因是在露营的时候被野兽袭击,这样的话我只需要做一个有自己DNA的模糊尸体就行,是我能想到最简单的办法。 我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沈文兴,他躺在某个房子里,身边还躺着两个赤身裸体的杂碎,我拿着匕首,在深夜里杀掉了那两个人并划花了他们的脸,当然这是在给沈文兴打了一针麻醉后进行的。 沈文兴醒来的时候就躺在那两具尸体中间,幸亏他心理素质极高,不然我真怕他也吓过去。我端着早餐来到床前,一只手把他拽了起来。 “早安。” 沈文兴一只手在我手里攥着,另一只手扶住额头。 他说:“曹燃,你真有种!” 我知道我们的关系走到了尽头,但是没关系,无论如何我还是他的弟弟,是他在那个夜晚亲手放过的小孩。 沈文兴把我关了起来,他每晚会抽出十分钟来看我,我又回到了小时候,只能依靠躲在窗边听汽车的声音获得他的信息。 没关系,我还有好几个21年可以等。 但我没想到,沈文兴没有了。 大概过了几个月,沈文兴把我放了出来,他和我一起吃了晚餐,那顿饭完美的复刻了我的成人礼,我的嘴在咀嚼,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他。 我们都沉默着没有说话,直到我们并排躺在床上。 第二天一早沈文兴和我说他要动手了,让我等着他。 我只等到了他的尸体。 我把他的心脏藏在了山洞里,那是我第一次和他相遇的地方,因果轮回,这是起点也应该是终点。 办葬礼的时候负责人和我说要送几个纸扎人,这样他在那边才不孤独。 我觉得有道理,于是按照当初的照片找到了剩下的人,取了他们的一部分和沈文兴放在一起。 我爱他,于是我复制他。 他爱我,所以我只复制了一半。 【作者有话说】 超长预警!!为了不破坏文章结构这一章有1.5万字! 第一人称写起来真的很爽,欢迎捉虫,感谢喜欢 祝宝贝们中秋节快乐~ 第二卷·耦合 43 耦合·一 ◎今天是家属小勾◎ 郑直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先看见了冲上来的李富德。他两只手抓着病床的档把,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郑直盯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的好像在说什么,但因为麻药的关系,声音传进耳道里只剩下零碎的嗡鸣。 “勾陈一呢。”郑直的脑袋晕乎乎的,头也没法转动,不过他记得勾陈一在山底下接他,还哭了。 勾陈一从李富德身后钻出来,他把手放在郑直手里,手指缠绕着手指,“我在呢。” “别哭了,我没事。” 刚说完这句话,郑直又闭上了眼睛。旁边帮忙推床的小护士解释道:“患者是麻药劲儿还没过,大概四五个小时以后就能醒了。” 病房里,勾陈一和李富德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的眼睛全都放在郑直身上并颇有默契地保持沉默。 过了两分钟,护士进来确认仪器状态,李富德才被迫挪到床尾站着,他看着勾陈一盯着郑直那样儿就像是要把人吃了,心里愈发烦躁。 “这是特护病房,无关人员不能在这待着。” 勾陈一听见了,但他全当没听见,继续盯着郑直,只要看到这个人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他就感觉无比满足。 小护士的眼睛来回扫了一下,床尾站着的这个她认识,前两天总来医院看人,估计是个领导。她把护理车推出来,然后朝着李富德点点头,“病人醒了以后按铃,医生要过来看一眼。” 还没等李富德回话,勾陈一的声音就先出来了,“好的,一会儿他醒了我喊您。” 李富德更气了,等到护士出去,他就走到勾陈一旁边,注视着对方的头顶,“我会让人过来看着他,勾公子请回吧。” 自古以难搞出名的婆媳关系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在李富德身上。在他眼里,这个小富二代不学无术,道德败坏。不仅自己乱搞男男关系,还要拽着他的宝贝疙瘩下水。郑直是他一路看着长大的,郑长青是他最好的朋友,无论如何他是做不出看着朋友的儿子深陷泥潭的事情,他还怕郑长青半夜托梦找他呢! “吴三你不也找人看着了吗?”勾陈一回头和李富德对视,眼神里像是能结出霜,“我并不觉得你能保护好他。” 李富德被噎住了。 他无言以对,甚至不能用警察的权利把勾陈一赶出去。因为他说的没错,徐望他保护不了,吴三他保护不了,现在就连郑直他也保护不了,甚至他连自己在市局的职位也快保护不了了。 短短三天时间,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 “我知道这些事都是意外,郑直也有他自己对职业的追求和理解,我不拦着他。”勾陈一把视线转回到郑直身上,他想用手摸摸郑直的头发,或者再和那只手十指相扣,但是他不敢,他希望郑直能享受这样充足的、宁静的睡眠。 “李队长,我仅仅以他好朋友的名义待在这儿,希望您能理解。” 李富德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离开了病房。他走到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内,坐在了大理石台阶上,然后从衣服兜里摸出来一根烟。 他有点后悔,今天下午没有把吴三推出来抽上一根。 · 郑直醒来的时间比大夫预计的要早很多。麻药劲儿过了以后肩膀开始发出剧烈的疼痛。 “郑哥,你醒了?”勾陈一凑到郑直耳边,盯着他颤抖的睫毛,“我叫大夫过来。” “给宋明明打个电话。”郑直用气声讲话,他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拽勾陈一的衣服。 “你要喝水是吗?”勾陈一握住郑直的手,“大夫说你现在不能喝水,我问护士要个棉签给你沾一沾。” 郑直摇头,然后继续重复刚才的话,“给宋明明打电话。” “等大夫检查完了就打。”勾陈一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 孟海敲了敲门然后带着一个小护士走了进来。 “郑警官感觉怎么样?”孟海站在床边记录着仪器上的数据,“有没有恶心、头痛等症状?除了胳膊外还有其他地方有不适感吗?” “孟大夫。”郑直勉强牵起嘴角,“没有,就是胳膊太痛了,能不能给我开一针止痛。” “当然可以。”孟海用测温枪在郑直的脑门前比划了一下,“按理说应该给你戴止痛泵,但是现在医院资源紧张,实在是调不出来了,一会儿让护士给你打一针,再拿点止痛药。” “谢谢孟大夫,辛苦了。” “辛苦什么,应该的,你才是真的辛苦了。”孟海把文件夹合上,然后看着勾陈一,“家属出来一下,有些东西需要你看一下。” 勾陈一愣了一下,他看了看孟海,又看了看郑直。 “去吧,回来的时候买瓶可乐。” 勾陈一和孟海来到办公室,孟海递给他一份医嘱。 “他需要好好休息,按照单子上写的做康复训练,不然以后胳膊动不了还怎么抓坏人。”孟海的肩膀被他转的咔咔响,“我小时候也想当警察,但是后来我妈不同意,她说做警察家属总是提心吊胆的,她受不了。” “治病救人也很伟大。”勾陈一翻看着医嘱,“阿姨说的对,当家属是挺心惊胆战的。” “还有啊,你今晚看着他,别让他翻身压倒伤口,一会儿打了止痛针以后就比较容易睡着了。” · 勾陈一回到病房,手里拎着一瓶无糖可乐还有一桶矿泉水。郑直把头歪在枕头上,疼痛已经让他脑门上冒了汗。 “郑哥。”勾陈一把可乐放到桌子上,先拧开了矿泉水,然后在里面插了一根长吸管,“喝点水。” 郑直叼着吸管头,轻轻吸了一小口,他不敢使劲,否则伤口会疼,“给宋明明打电话。” 郑直的手机一直在勾陈一兜里揣着,在手术室外的时候,勾陈一几次想打开看看,但看着密码输入的界面还是摁了锁屏键。 他不想做让郑直不高兴的事,哪怕郑直不知道。 勾陈一把手机递给他,示意郑直自己解锁。郑直翻了个白眼,然后看着他,“和ipad密码一样。” 勾陈一哦了一声,然后在通讯录里找到宋明明并打了过去。 “郑哥,你怎么样?”宋明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 “他没事,刚做完手术。”勾陈一回复道,“他想问你常中生的尸体找到没?” “没有,我们已经扩大了搜索范围,也根据气象模拟图着重排查了,但还是没找到,现在找了专业的潜水队下到水底看有没有暗道或者是其他的逃跑路线。” “他有没有可能没掉下去?”郑直回忆了一下,勾陈一掉下去的时候他也中弹了,孙建树第一时间上来查看他的情况,并没有确认常中生是否坠崖掉进水库。 “不可能,我们在山下埋伏的同事听到了他入水的声音,而且他站的地方是一个垂直悬崖,就算是有特殊的工具让他挂在上面,他移动到山里需要转到另一面,对于一个中枪的人来说不太可能实现。”宋明明叹了口气,“现场有我和孙队长呢,郑哥你好好休息,有常中生的消息我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辛苦了。” 郑直刚说完话勾陈一就把电话挂断了,他把手机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然后默默地拧开可乐。 郑直把脑袋转过来看着勾陈一那张气呼呼的脸,“你为什么会去石门山啊?小王给你报信了?” 勾陈一没回话,只是把吸管放到他嘴边。 “嗯,还是可乐好喝。”郑直用手背摸了一把嘴,“要是小王告诉你的我回去可得好好批评他,他这是泄露行动信息,要写检讨,还得被发配到基层锻炼。” “不是。”勾陈一把瓶盖拧上,然后抽了一张湿巾给郑直擦手,“我猜的。” “呦,您还会算命啊?” “你回我消息了。”勾陈一拿出手机点开他和郑直的聊天界面,“一般这种消息你都当看不见,但今天你回了。” “你这心思还挺细。”郑直感觉自己脖子有点发麻,想换个姿势躺着,结果刚往右转一点就扯到了伤口,疼的呲牙咧嘴,“你去问问护士,止痛针什么时候打。” 勾陈一还没出去,护士正好推着护理车进来,她看着勾陈一说:“给患者打止痛针。” 勾陈一点点头又坐回凳子上,护士看了他一眼,“你别坐下,过来帮忙扶一下。” “扶哪?” “止痛针打在屁股上,你过来扶着他侧过去一点。”护士指着郑直的腰,“顺便把他裤子脱下来。” 郑直的脸刷一下红了,他开始庆幸李富德没来陪护,又开始头疼陪护的居然是勾陈一。 这个世界上觊觎他屁股的人应该没几个,其中有一个正在扒他的裤子。 他还没法反抗。 “郑哥你别动,大夫说这两天你这个手都不能乱动。”勾陈一一手扶着郑直的后背,一只手去拽他的裤子。 “放松。”护士在郑直的后腰上拍了两下,“越紧张越疼。” 勾陈一的眼神和护士手里的针头一起戳进郑直的屁股里。 “这个止痛针大概可以维持两三个小时,如果后半夜还是觉得疼可以再去护士站喊我。” 勾陈一把郑直的裤子提上,然后慢慢把人放平。 郑直听到护士关门的声音,咬着的牙终于放松了。 “操,真他妈疼。” 【作者有话说】 郑直手术后所有反应均为真实故事改编(问就是去年本人做完手术后的真实体验) 还有就是郑直一直不知道李富德来过,因为麻药劲没过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爱你们感谢在2022-09-10 17:48:54~2022-09-12 19:5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这昵称真难取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4 耦合·二 ◎“快点好起来吧。”◎ 止痛针的效果没有达到预期,连续两针下去后郑直还是疼得难以入眠。勾陈一再一次去护士站召唤白衣天使,却被告知已经使用了最大剂量,短时间内不能再打了。 “还有什么办法能缓解吗?”勾陈一眉头紧锁,但说话的语气却意外的温柔。 护士摇摇头,“只要不是特别剧烈的疼痛我们都不主张再次用药,而且患者这个疼痛感是会不断降低,再等几个小时就会到一个忍受的平均水平。” 勾陈一无奈地回到病房,看见在微黄的灯光下,郑直紧闭着眼睛,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着。他走过去拿起毛巾擦了擦郑直脸上的汗,然后放下病床一侧的挡板,尽量坐的离郑直近一些。 郑直的眼睛微咪着,疼痛和疲惫让他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没事儿,我就是平躺着睡不着。”他牵起嘴角,然后屁股用力抬起后往旁边挪了一点,“你也别老坐着了,这个床宽,上来躺一下,等到天亮了回家睡一觉。” “我不困。”勾陈一把手放在郑直的胸口然后轻轻地上下挪动着,企图通过抚摸让床上的人放松,“你躺回来,别压着。” “别摸了。”郑直觉得有些痒,他把没受伤的那只手放在勾陈一手上,“本来就没吃饭,越摸越饿。” 勾陈一反手和郑直的手十指相扣,为了不让郑直抽走他还使了点劲儿摁住了,“你要是不睡我们就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 郑直点点头,“说什么?” “随便聊聊呗。”勾陈一笑了笑,把胳膊拄在桌子上撑着脑袋,“你之前有没有调查过我?” “查过一点。”郑直想起来之前托小周帮忙私下调查,还许了人家下次一起团建的好处。 “你都查了什么,让我听听神通广大的郑警官得到的消息准不准确。” “你外公是著名实业家勾先云,外婆是书法家乔清。”郑直歪着头看他,“书香世家啊勾公子。” “还有呢?” “陈鸣最初起家的钱是你外公出的。”郑直抽了口气,缓缓调整自己的姿势,“就查到这么多。” 郑直其实还深扒了一下勾陈一的爸妈为什么离婚,他童年的生活经历,家里人都因为什么去世……但这些事不适合在当事人面前讨论,至少郑直做不到。 “差不多吧。”勾陈一嘴角放了下来,“我都快三岁了我妈了才知道陈鸣有一个青梅竹马,你说她傻不傻,一辈子被男人哄得团团转,从一个坑里跳到另一个坑里。” “不说这个了。”郑直用拇指搓了搓勾陈一的骨节,“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有啊。” “把灯关上吧,照得我不舒服。”郑直抬眼看了看那盏灯,“还有勾公子查不到的事情?” “当然。”勾陈一起身关掉那盏灯,但手一直牵着郑直没撒开。灯光熄灭的一刹那,窗外的月光变成主角,在郑直脸上画出一条分界线,勾陈一俯下身,让嘴唇接近郑直的耳廓,眼睛却长在对方的鼻梁上,“感情这种只能装在心里的东西我就查不到。” “今天李队没来吗?”郑直刻意岔开话题,反正勾陈一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套招式,个个都不难,个个他都破不了。 说白了,他现在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他喜欢勾陈一,不管是初恋情节也好,还是寂寞太久也罢,虽然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但是那话怎么说,有了他就不想选别人了,更何况现在也没有别的选项。 他想把那段恋爱捡起来重新谈谈,可是勾陈一当年给他的打击太大了,一下把他冲进沼泽里,任他手脚翻腾也逃脱不了心中对自己的审判,一个小人拿着皮鞭站在他心间儿上不停提醒他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即使是这么多年以后再次相遇,勾陈一对那件事的态度依旧是不解释、不提及、不明说,他怎么能敢再把自己的感情交出去呢? 或许网上说得对,新的感情永远是旧感情痛苦的解药,时间抹不平的就交给其他方法,问题只有最优解,没有唯一解。 “他来了,但我看他有事要忙,就让他走了。”勾陈一顺着郑直的话接着往下讲,“我看他今天没去现场。” “案件需要保密。”郑直闭上眼睛,疼痛逐渐消退,困意逐渐占领他的大脑,“徐望过两天出来是不是能和我放在一个病房。” “他哥要给他挪到万盛去。”勾陈一把郑直额前的刘海搓成细卷,“你要是想和他一起养病,到时候咱们也转院。” 郑直哼哼了两声,勾陈一直起身子,发现郑直已经睡着了,他这才放下心来,掏出手机给陈妈发消息。 早晨六点二十,护士进来查房,郑直被开门声惊动睁开了眼,发现他和勾陈一的手还扣着,连忙抽了出来。 勾陈一一夜没合眼,此时眼下已经泛青了,下巴上的胡茬也冒了出来。他站起来让出病床旁的位置方便护士问话。 护士把好几张单子放在床头柜上,嘴里念叨着今天要做的检查,孟大夫的意思是不放心,毕竟是中了子弹,还是应该全方位看一看,不要有什么遗漏才好。 郑直的□□已经醒了,但精神还有些发懵,除了点头和讲“辛苦了”也做不出其他的反应。勾陈一帮护士把仪器推出去,回国身又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一会儿陈妈来送饭,你要不再憩半个点?” 郑直摇摇头,然后看着勾陈一直抿嘴唇,过了半分钟他才憋出来一句:“我想上厕所。” “我扶你一把,你慢慢起。”勾陈一把胳膊插在郑直的后背下面,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你小心,别晃那边。” 郑直这八块腹肌也没白长,常年不间断的锻炼让他的核心力量排上了用场。勾陈一把他扶起来,然后蹲下去帮他穿鞋。 两个人走到卫生间门口,郑直刚进去就要把门关上,勾陈一一把扶住门框,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条缝说话。 “你干嘛,我要关门。” “大夫说了你现在不适合一个人待着,我得看着你,万一摔倒了再造成二次伤害那就是东文市民的损失。”勾陈一借着说话的间隙把脚伸了进去,“要不你开一条缝,我在门口守着你。” 郑直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顾不上和勾陈一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医院给他准备的裤子过于肥大,他把抽绳解开,裤腰就自动滑到了脚踝,像一张印度飞饼盖在鞋面上。 可马上郑直就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因为裤子太宽松,他拉起左边的时候右边还提不上来,反手去拽右边左边又掉了,折腾了两三次还有半个屁股露在外面。 “郑哥,你好了吗?”勾陈一偷偷在门缝里看郑直和裤子搏斗,“需要帮忙吗?” 郑直没回答他,三肢就像跳芭蕾,就为了能把左右腰一把抓住。 勾陈一忍住笑,还是推开了卫生间的门。他站在郑直身后,把裤子提起来,然后双手绕到前面把裤带系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好了郑哥。”勾陈一把手从郑直的腰上拿下来,“我帮你洗漱,一会儿吃饭。” 陈妈和李富德一起进的病房。陈妈直奔窗边的小餐桌,把她带的“满汉全席”按照花型排开,多余的饭盒就放在了阳台上。 勾陈一把凳子让给李富德,自己也走到窗边帮陈妈收拾。陈妈干活利索,所有的饭盒上都贴了标签。 “不用动手,你听听好。”她把勾陈一的手从保温箱上拍下去,然后顺手把保温桶提了出来,“我没煲骨头汤,那种嘌呤高,对恢复帮助也不大,这里面做的粥,他手术之后可能要求吃流食,你记得问一下大夫。” 勾陈一点点头,他弯着腰背着手巡视桌子上的菜。 “这个虾饺你不是上次说他爱吃,但是不能多吃,海鲜是发物,不利于恢复。”陈妈把餐盒打开,“这个可以多吃点,精肉云吞,高蛋白对身体好。” 勾陈一扶着陈妈的胳膊,“好,我都知道,辛苦您啦。” “有什么辛苦不辛苦,这点事对我来说很容易,你少让我担心比什么都强。”陈妈回过头点了下勾陈一的鼻子,“你们吃完就把餐盒放进保温箱,我中午来送饭的时候带走。” 勾陈一耸了一下鼻头,“知道了陈妈。” 陈妈刚出门李富德的咳嗽声就追了上来,“勾公子吃完饭就走吧,我和郑直还有一些案件相关的事情要说。” 勾陈一破天荒没有和李富德争辩,他只是拿起床头桌上的流水单,然后回头看着郑直,“第一个检查安排在上午十点半,我到时候回来陪你。” “好。”郑直的目光越过李富德的肩膀落在了勾陈一的手上,“路上注意安全。” 勾陈一走后房间里就剩下两个人,李富德扶着郑直到窗边坐下,然后掏出筷子塞进他手里。 “常中生的尸体没找到。”李富德把手放在大腿上,“昨晚宋明明带人盘查了带回去的人质,零星拼凑出来‘贡’的信息,但基本上没什么用,孙队的意思是继续往下审一轮。” 郑直咀嚼的速度很慢,虾仁在他嘴里花了很长时间才变成三段。 “吴三今天凌晨走了,昨晚是俊涛陪着的,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又吐出来一点东西,今天还需要去核查。”李富德看着郑直,眼睛里的血丝穿过几块黄斑练成一条线,“快点好起来吧。” 【作者有话说】 爱你们感谢在2022-09-12 19:54:21~2022-09-21 22:2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4654197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5 耦合·三 ◎“买完赶紧回来,我们等你吃晚饭。”◎ 勾陈一在医院忙前忙后照顾,弄得郑直不好意思。如果是徐望或者其他朋友郑直还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好意,等到康复后请人吃饭也好,拿其他东西走人情也罢抵过去,但勾陈一不是,他不能既拒绝勾陈一的感情又享受他的关心,这不道德。 勾陈一先是把洗漱的东西拿过来,又让秘书把工作也送到病房,最后干脆在郑直的床旁边摆了一张行军床,上面铺了一层薄棉被,枕头也是那种塞了糠的,和勾陈一这种在天鹅绒里长大的脑袋很不匹配。 “勾陈一。”郑直叫了他的名字,以前□□爱的时候郑直会喊他宝贝儿,现在就只喊大名。 勾陈一从文件里抬起头,一边应答着:“怎么了郑哥?”一边往病床这面走。 “你要不回去吧,在这儿你也睡不好。”郑直这个角度只能仰视勾陈一的脸,发现对方表情不是很好看就又添了一句,“我这有大夫照顾,别但心。” 勾陈一没有反应,他只是直径走向病房的大门。郑直不明白勾陈一要干嘛,但是他听到了反锁的声音。 “只是陪着你也不行吗?”勾陈一语气平静,他坐在床边,屁股挨着郑直的腰,眼睛死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从里面深挖出骨血,“你明明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就连这点机会也不给我吗?” “我不是……”郑直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还是你怕我会拿这件事要挟你,非要你给我一个结果?”勾陈一拉起郑直的手,赌气一样攥紧郑直的手腕,他甚至感受到皮肤下跳动的脉搏,和他的主人一样鲜活。 郑直被说中了心事,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话应对,他想把手腕从勾陈一手里拽出来反而被握得更紧,甚至连手指都不能伸直了,他下意识的摇头,“我不……” “你们警察不是最喜欢问嫌疑人目的是什么吗?”勾陈一稍微松了点劲,但还是没有放开,“你从来没问过我。” “你的目的不就是让我和你搞对象?”郑直讨厌被人控制的感觉,“让我猜猜,你刚搬来东文没人陪你,恰好我们之前有过那么一段,恰好你觉得我还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满足自己征服的快感再给生活添点乐趣,你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郑直终于把心里话都倒了出来,他的胸口起起伏伏,手术后的虚弱感让他喘不上气,只能迷茫地张嘴。湿润的气体为了寻求出路从口腔跑到眼球上,勾陈一第一次觉得郑直的身上有一种“坚韧”的易碎感。这个矛盾的形容就像他对郑直的感情一样,他很想抱紧这个躺在床上的战士,贴在他胸口上听生命起动的声音,和他享用同一口空气,用手指在他的身体上描绘每一块皮肤,感受那些天然的纹路和这个活生生的人。 这些想法没有在大脑里留下片刻,它们如同一张被污染的胶片,甚至没有等到驻足就被丢进垃圾桶内,黑色的墨在勾陈一的心里占了上风,他翻身骑在郑直的腰上,把他健康的那只胳膊用全力摁在他的胸口。其实现在的郑直没有反抗勾陈一的能力,但他还是把两只手都放在那只胳膊上,像是控制又像是挽留。 “你凭什么这么觉得?”勾陈一没有发出预想中的怒吼,他只是把额头放在自己的手背上,然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说我错了我就是真的错了,说想追你也是认真的,你为什么从来不相信?我从来没有得到申辩的机会。” 郑直感觉自己的肺好像罢工了,连带着喉咙一起被勾陈一的动作封印。他后悔没有在重逢时转身,没有拒绝勾陈一的邀约,没有……他甚至开始责怪自己当初为什么非要登陆那个网站,为什么要沉溺在感情里,为什么不能从头到尾克制自己。 “郑哥,我完全可以用更恶劣的手段得到你,但是我没有,我能做到最过分的事情就是像现在这样质问你,请求你!”勾陈一直起身子,大腿用力让屁股稍微抬起来些,“郑直,我从来没有拿任何事要挟你,从头至尾我只是想要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这是勾陈一第二次和他说这样的话,郑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盯着因为太过用力变得微红的脑门。 时间好像静止了,连灰尘都被迫留在半空,郑直的回答是解开魔咒的唯一咒语。 他点头了。 虽然就像是有风吹了下刘海那样轻微的抖动,但勾陈一还是确定,郑直点头了。 胶片被从垃圾桶里拾起后塞进纪念册内,它不必经历走向灭亡的命运,他们的感情也是。 郑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点头,他也不想深究。如果他的理智再次对他进行敲打他也只会说一句“老子愿意”。 · 两天后徐望从ICU里挪出来,整个人都薄了一层,徐希黑着脸站在护理床尾,他现在要把这个不省心的弟弟运到自己家的医院。 “哥,你别生气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胳膊腿儿一个也没少,脑袋也稳稳地在脖子上坐着。”徐望知道他哥心里想什么,在他的事情上,他哥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反思,“就是有点缺心眼儿,但我保证下次不会了,我一定做好完全的准备再上场,肯定不冒险了。” “李队长给你批了假期,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在医院休息休息。”徐希把手揣在西装裤兜里,扭过头看房门,他几乎能预见徐望会把嘴撅起来,然后央求他和父母说说好话,赶紧放他回市局发光发热。 “哥,对不起。”徐望的嘴果然撅了起来,他把脚抬高,用脚趾夹住了徐希的西装外套的底边,“但是这是我的职责嘛,所有事情都是有危险的,我福大命大不会有事,队里太忙了我不能放下大家自己安乐,你说对不对~” 对个屁!徐希在心里啐了一口。负责转院的护士正好进门和徐希确认信息,打断了兄弟俩的对话,徐希飞快的在纸上签了几个字后,徐望的床就被从病房里推了出去,在走廊里滑翔。 徐望拿起出院小结把自己的脸盖上了,一路上好多人都看他弄的他不好意思,直到上了救护车他才把那摞纸扯下来,刚要喘口气就看见了坐在旁边的郑直和勾陈一。 “我去,你们俩怎么在这儿?”徐望腰使不上劲,但腿还是被吓得抖了一下,他的眼睛聚焦在郑直的胳膊上,“你这怎么了,包的和牛角包似的。” “让人打了。”郑直摸了摸徐望的肚子,“有感觉吗还?” “没感觉那我是瘫了。”徐望把脖子歪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去看勾陈一,“是不是你打的郑哥?” “你看我敢吗?”勾陈一把胳膊伸到他眼前,露出来一块两指大的青斑,“我为了让你郑哥舒心都受伤了,你居然能问出这种丧尽天良的问题。” 徐望撇撇嘴没理他,转头就问郑直:“常中生抓到没?” 郑直摇摇头,“他跳水库了,死不见尸。” 徐望迷茫地看着郑直,“那吴三这孙子交代什么没。” 郑直还是摇头,勾陈一出来打圆场,把那摞出院小结又盖在他脸上,“歇一会儿,等到了病房再讲。” 徐望把出院小结拽下来,翻着白眼瞅勾陈一,他想开一些两个人关系的玩笑,但碍于徐希在场,只能把视线转向郑直。 郑直接收到信号,抬手轻拍了一下勾陈一的胳膊。 万盛医院以环境好、专业性强出名。徐望和郑直被安排在顶楼的高级病房,说是病房,其实就是一个附带医疗条件的高级公寓,两室两厅还带小会议室,很多企业的高管每年都会抽出几天来这里体检和休养。 房间里摆放了一瓶向日葵,配上了黄玫瑰和尤加利叶,让人感觉生机勃勃的。勾陈一把行李拖进靠外侧的房间,等他出来的时候徐希已经离开了,徐望因为伤口的原因只能横躺在沙发上,“独臂大侠”在他旁边表演单手剥葡萄。 勾陈一快步走过去接过郑直手里的葡萄,把上面被郑直摧残过的果皮扣下来,然后塞进郑直的嘴里。 “啧啧啧,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徐望双手抱在胸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 “我在追求他,所以我们现在算是暧昧。”勾陈一朝郑直眨眼,郑直没接话,算是默认了。 “靠。”徐望指着郑直,“你辜负了组织对你的期待,没想到发展的这么快。” “你之前不是很看好他?”郑直伸出手指对上了徐望的,“李队和明明一会儿就过来,我先简单给你讲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况可能比你想象的更糟糕。” “你们聊,我出去买点东西。” 勾陈一借口离开,他知道郑直职业的敏感性,在这上面尽量不让他为难。 “我想吃蛋糕,要奶油多一点的。”郑直拽着勾陈一的手,“买完赶紧回来,我们等你吃晚饭。” 【作者有话说】 勾勾:这么长时间了,我终于有个名分了555 ps.小勾胳膊上的淤青是郑哥某天晚上打屁股针的时候因为太疼了掐的。 46 耦合·四 ◎“出了这个门我还能牵着你吗?”◎ 李富德一进房间就看到他的两个爱徒表情凝重的坐在沙发上,估计是郑直给徐望讲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和案件进度,徐望脸上的表情不好看,嘴里也骂骂咧咧的。 “讲什么呢?”李富德把手里的两个保温桶放在茶几上,“你们师母知道我今天来看你们,昨天去早市买了两只活鸡,搞的家里厨房全是鸡毛。” 徐望伸出一只手把着保温桶的桶身,郑直用好的那只手去拧盖子,“谢谢师母,也谢谢师傅。” “谢我干什么?” “师母连虫子都不敢打,还能杀鸡啊?”徐望拍了下郑直的胳膊让他给自己喂一勺,“这鸡肯定是您杀的啊,我都闻到那种当机立断的味儿了。” 李富德眉头皱起来,上眼皮都折出来一个钝角,“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明明呢?”郑直一边看着李富德一边把勺子往徐望嘴里送。 “在这儿呢。”宋明明正好推门进来,手里拖着一个小尺寸拉杆箱,“你们这个病房也太难找了。” “你那箱子里装的什么?”徐望用手背擦了一把人中,郑直喂汤不专心,把勺子怼在他鼻孔上,“郑哥,等会儿再喝吧。” “这个案子所有的相关材料都给你们带来了,包括这两天对人质的问话笔录,吴三提供的新材料,以及对‘贡’的调查。”宋明明打开行李箱,里面被A4纸填满,“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我听好的。”徐望看着宋明明的眼睛,他差点就见不到这个人了。 “好消息是我们沿着吴三给的线索,结合人质的笔录和指认信息端了一个职业拐卖团伙,前几年不是有几个寻亲的来咱们这儿嘛,现在已经把交代出来的孩子的DNA送去基因库比对了。”宋明明从餐桌旁搬了一把凳子到茶几前坐下,“坏消息是截止到目前仍没发现常中生的踪迹,我们还是推断这个人没死,已经在他的公司、房产还有各个交通卡口做了布控,绝对不能再让他跑了。” “常中生确实很狡猾,而且他做事没有章法,我觉得还是应该加大搜寻力度,主动出击,毕竟蹲守对警力要求比较高,长期这样下去市局也撑不住。”郑直看向李富德,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他常中生在山上说的话,那个没有别人听到的问题和沉重的答案。 他没办法判断常中生是否说了真话,也没办法判断李富德是不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是的,郑直说的对,现在已经调动分局的民警配合工作了,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李富德捏了捏鼻梁,“你们三个在这儿讨论一下,把接下来的工作分一分,我去找孙建树。” 李富德站起来,他的手好像要抓什么东西一样在腰边划拉着,郑直看见后也站起来,遮住了李富德的视线,“我送您。” 走出病房后郑直带着李富德拐进了消防通道,他从兜里掏出烟盒,然后递给李富德一支,笑着说:“您别骂我。” 李富德掏出了打火机把两个人的烟点燃,这是他第一次和郑直一起抽烟,有种身份转换的违和感。 “胳膊还疼吗?”李富德抬手摸了一把郑直肩膀上的护具。 “没什么感觉,过段时间就好了。” 这种话当然是宽慰别人用的,孟海今天早上还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小心,坚持康复,并且非常严肃地告诉他这只胳膊无论如何都很难恢复到最好的状态。 “勾陈一呢?”李富德抽烟抽得很慢,两口之间隔的时间长,烟头已经燃烧成了一个带尖角的灰色长条。 “出去了。”郑直笑了笑,“说是买点东西。” “你自己注意,多了我不说。”李富德干脆把烟头扔在地上,然后狠狠地用前脚掌碾了一下,“鸡汤记得趁热喝,昨晚剁骨头剁得我手现在还发麻。” · 李富德走后郑直一个人坐在安全通道的楼梯上,他想了想发了两条信息,一条是告诉徐望自己要出门转一会儿,一个点以后回来,另一条发给了勾陈一,问他在哪。 他发完信息就把手机倒扣在楼梯上,然后一个人看着墙面上的逃生知识宣传板发呆。 郑直觉得自己是个糟糕的大人。他没什么朋友,没有家人,在处理感情时胆小,处理工作时混乱,甚至没有拿得出手的特长或者爱好。 周围的空气寂静无声,他把双腿散漫地放着,后背贴在楼梯沿儿上,头顶是一盏圆形的吸顶灯,白色中透露出一些黑色的小点,应该是那些“扑火”的小飞虫的残留。 手机响了起来,没有黑猫警长的铃声。郑直直接摁了接听,勾陈一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喘息从里面传出来。 “郑哥,我到楼下了,保安说电梯坏了,我现在走楼梯上去。” 郑直立马窜起来,扒着扶手往下看,企图从缝隙里捕捉到勾陈一的身影,“你别动了,我下去找你,你走到几楼了?” “刚到三楼。”勾陈一歪着身子从栏杆的缝里往上看,然后用很大的声音喊:“郑哥,你小心点,看楼梯。” 郑直没有挂断电话,他用把左小臂紧紧贴在肚子上,双腿不停地交替,拖鞋底摩擦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在奔向勾陈一。 到四楼的时候,郑直看见勾陈一站在那儿,手机还是贴在耳朵上,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白色的盒子,应该是给他买的蛋糕。 “怎么了?”勾陈一往前一步,他紧张地看向郑直的胳膊,“没事儿吧,大夫说让你静养,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啊。” 郑直摇摇头,“我就是想和你出门兜兜风。” 勾陈一愣了一下,随即把左手的东西放到右手上,蛋糕盒子也被挤的略微倾斜。他站在郑直的右边,一把牵起了郑直的手。 “蛋糕。”郑直捏了一下勾陈一的手背。 “没事儿,我带你出去吃。”勾陈一用半个肩膀挡在郑直身前,领着他一步一步地下楼梯。 “浪费啊。” “不浪费,一会儿拿回来让徐望吃。”勾陈一抠抠郑直的手心,“怎么突然想着要去兜风,是不是这几天在病房里待着太闷了?” “有点,感觉四肢都退化了。” “李队长走了?” “嗯。”郑直看着勾陈一的小臂,“明明留下了。” 话音刚落,两个人刚好走到一楼的铁门前,勾陈一回头看着郑直,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出了这个门我还能牵着你吗?” 郑直看着勾陈一的眼睛,里面有他的身影。他原本以为自己要考虑很久,或者直接说不,可是就在那一秒,他突然想起刚才坐在楼梯上的放空时刻。 “可以。”郑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好像在骨骼上玩命的撞击,“但是你要先开门。” 勾陈一把门打开,两个人看见对面站着的电梯修理工和医院后勤管理人员,那个女人应该是认出了勾陈一,想上来打招呼。勾陈一瞪了她一眼,她识趣的回过头,接着和维修工人讨论施工方案。 勾陈一用胳膊挡住门让郑直先出来,然后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自然地牵上了对方的手。这一次他和郑直肩并肩走着,脚步放的很缓,两个人都没说话,但彼此都感觉到了手心里冒出来的汗。 勾陈一没有开他那辆张扬的路虎,反而换了比较商务的奥迪,他把手里的东西以及蛋糕扔进后备箱里,然后走到副驾驶贴心地帮郑直开了车门。 “我们去环海路吧,离这里也不是很远。”勾陈一帮郑直系好安全带,“或者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就环海路吧,转一圈我们再买点吃的回去,我想吃火锅了。” “行,你记得给徐望发消息,他哥肯定给他准备了晚饭。”勾陈一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着,“一会儿直接让人送过去得了,你让那个小姑娘别走了,徐望那个架势也收不了外卖。” “什么小姑娘,人家有名字。”郑直直接给宋明明发的消息,他觉得徐望不靠谱,刚才的消息就没回。 “好,宋明明。”勾陈一单手把着方向盘,把另一只手放在郑直的大腿上,“别人在我这儿没什么不一样,叫什么都行。” 即使是工作日的下午,环海路上依旧很热闹。游客在步行栈道上吹风、赏景、拍照。勾陈一不让郑直下去,只把车窗放下来让他闻闻味儿。 “我小时候天天缠着李队过来看海。”郑直望着远处的跨海大桥,“以前海上什么都没有,天气好的时候从沙滩上望过去,蓝色接着蓝色。” “李队看起来不像是喜欢陪孩子的人。” “他不是不喜欢,是实在太忙了,这几年东文市的GDP上来一点,有钱了才扩招了一些警察,以前就他们几个人忙活,有个什么杀人放火的大案子,嫌疑人比警察多。”郑直把胳膊伸到窗外,感受风的阻力,“所以我们大多数都是来看日出,或者看星星。有一年我发烧了,大半夜烧得晕乎乎的,在医院里又哭又闹就说要看大海。” 勾陈一笑了,他很难想象郑直任性的样子。 “后来他用两床大棉被把我裹起来扔在后车座,就像你现在这样带我在环海路上兜了一圈。”郑直的眼睛被风吹的有些湿润,“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今天仔细的看他,才突然觉得他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求营养液~爱你们 47 耦合·五 ◎“孟大夫说我的肩膀还不能沾水,所以你能帮我一下吗?”◎ 直到徐望的电话打到勾陈一这里,两个人才晃晃悠悠往回走。 郑直手里抱着奶茶,是最近流行的品牌,他在朋友圈看见好几次了。刚才路过东鸣广场,勾陈一非要去买,他看着这个装着棕黄色液体的杯子,很谨慎地尝了一口。 “是不是还可以?”勾陈一趁着看后视镜的功夫偷瞄他,“做法参考了蒙古奶茶,不添加植脂末,很健康的。” 郑直观察着瓶身,看到了标签上的价格,“这杯要三十九?” “嗯,定价略高于同类产品,包含一部分理念和品牌溢价,不过对于消费者来说,这种东西偶尔喝一喝还是可以接受。”勾陈一盯着他旁边的奶茶袋子,“郑哥要是喜欢我们下次可以再去喝。” “还是算了。”郑直小声嘀咕着,“跟抢钱似的。” 勾陈一听到后半句笑了起来,舌尖不自觉地舔着上嘴唇,“自己家开的不要钱。” “自己家开的?”郑直以为他指的是东鸣广场,“人家店铺入驻的时候交了租金的,你还白嫖人家奶茶喝?” “奶茶店也是我的,怎么叫白嫖。”勾陈一看着前方绿灯变红灯,缓缓把车停下,“前年去了一趟内蒙,感觉那边奶茶挺好喝的,咱们这边的奶茶大多还是基于台湾珍珠奶茶做出来的,我当时就觉得搞一个蒙古奶茶品牌说不定也能有市场。” “感觉没有蒙古奶茶那么咸。”郑直又尝了一口,把杯底的炒米吸进嘴里,“不过这个炒米还挺香的。” “有想法之后我找了人做了配方改良,虽然当时和投资人讲品牌规划时类比了一下咸甜豆花都有人爱,但是心里还是挺没底的。”勾陈一发动车子,导航提醒他二百米后右拐即可到达目的地,“那是我第一次拉投资,当时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我是陈鸣的儿子,有个小老板听完我的想法以后笑得跟八十岁生了儿子似的,我为了那二百万,抱着电脑站在他办公室里讲了六个小时。” 郑直对这个说法倒是很意外,刨除陈鸣之子的身份来说,勾陈一母亲这边也会给他经济上的支持。说白了,他一直觉得勾陈一在投胎这门课上已经拿了优秀,金汤匙从出生起就挂在他嘴上,即使掉了也落到手里,为了二百万在别人面前站一下午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是不是觉得挺奇怪的?”勾陈一把车停在车位上,他转过头看着郑直,“这是我给陈鸣的投名状,他其实有好几个孩子,我只是最合法的那个。” “我之前查过……”郑直看着勾陈一的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不说这个了,我有点饿了,咱们上楼吧。” 勾陈一把车熄火,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安静下来,他将额头低了下去,轻轻贴在了郑直受伤的肩膀上,“谢谢你,郑哥。” 郑直把奶茶放在两腿中间夹着,然后去摸勾陈一的耳垂上的软肉。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停车场前面的灯。 “上楼吧,我也有点饿了。”勾陈一握住郑直的手指,把它放在嘴唇上亲吻了一下,然后笑着下车帮郑直开车门。 · “看看现在几点了!”勾陈一拎着东西刚进门就听见徐望的嚎叫从客厅传出来,“看着火锅只能闻不能吃,你们的道德在哪里?” “道德在这里。”勾陈一把蛋糕和奶茶外卖袋放在桌子上,“你郑哥非说要点仪式感,庆祝你从ICU里平安出来。” 徐望坐在医院为他准备的椅子上,说是椅子,其实放下就能当床。他努力直起身子去拿桌子上的奶茶,“郑哥现在也喜欢跟风买这种网红产品。” 郑直没搭腔,他坐在沙发上发呆,大脑不停地帮助他回忆刚才的感觉,他好像坐在虚空里,只能看见勾陈一虔诚的眼神。这样的形容算得上夸张,但他也想不出其他更贴切的词语。他突然发现自己对那个男孩知之甚少,那些微不足道的了解还停留在勾陈一的大学时期。至于这个人为什么来东文?为什么要给陈鸣递投名状?他毕业后的生活都经历了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空白。 “郑哥。”勾陈一的手在郑直的眼前晃了几下,“想什么呢?眼都直了。” 郑直撂了一把额前的头发,“可能下午风吹太久了,有点困。” “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就睡觉。”勾陈一握住郑直的手把他从沙发上捞起来,然后在他耳边小声说到:“我看你们家那俩小孩儿情况不对啊,你看看徐老二那个眼睛都能拉丝了,他是不是趁着咱俩出去表白了?” “没根据的事儿别瞎说。”郑直歪着头朝餐厅的方向看去,发现两个人正在团虾滑,徐望动作上确实有点微妙的变化,他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敲了一下勾陈一的胳膊,“你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别问东问西的,小姑娘脸皮薄。” “交换条件。”勾陈一拦住他眨了眨眼。 “什么条件?” “让我不乱讲话的条件。”勾陈一拽着郑直衣服的下摆,语气有点轻佻,“你要知道我们这种不学无术的富二代最喜欢拿朋友的感情生活当乐子。” 郑直低下头,不再直视勾陈一的眼睛,“你想要什么?” “我想听睡前故事。” “成交。” 桌子上的火锅用雾气把桌子一分为二,勾陈一把肉码在桌子上,然后用筷子推了一盘到锅里。 “今早刚从内蒙来的羊肉,本来是老板自己要吃,结果被咱们截胡了。”勾陈一冲着宋明明笑了笑,“明明多吃点,我看你都瘦了一大圈。” “谢谢。”宋明明被他看得脸红,只能把头低下来在桌面的牌子上乱扫。徐望看见后拿了个长筷子把宋明明眼前那几样东西全放进锅里,然后从勾陈一的筷子下抢出来一块肉放到宋明明的盘子里。 勾陈一把剩下的肉放在了郑直面前,“不是说饿了吗?” 郑直瞪了他一眼,或许是做贼心虚,他不想在宋明明面前和勾陈一表现的太过亲密。 “郑哥,你们大概多久能出院啊?”宋明明的筷子在调料碗里来回搅拌,麻酱中间出现了一个漩涡。 “我再过一个星期就能复工,少一只手也不太耽误工作。”郑直晃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李队给徐望放了长假,他估计要三个月才能回去。” “那假期我不要,他要是非要让我休息就给门卫大爷放个假,我去门岗上班。”徐望抱着奶茶杯子猛吸一口,“前两天在里面天天让我喝那些没有味儿的汤汤水水,我的味觉都快去世了。” “你这一受伤他都要吓死了。”郑直回想那天李富德的表情,突然有些想笑,“我真应该给录下来,要不是有人拦着,他当时就能要胡明龙的命。” 徐望靠在椅背上,他透过水蒸气看郑直的脸,然后拿筷子敲了敲桌面,“你还说他!大夫后来可跟我讲了,有人那天在手术室门口都掉金豆儿了。” 郑直把肉扔到徐望的盘子里,“他看错了,我那是为案子急的。” “勾儿,你听见没,什么叫死鸭子嘴硬。”徐望把那块肉塞进嘴里,“郑哥,不是我说,你应该学会表达情感,你看你上次处理爆炸之后抱了一下李队,是不是有感而发?是不是情不自禁?李队那脸红的和苹果似的,大黑脸都没压住。” 郑直皱着眉想了想,“有吗?” “当然有!我这5.2的视力不可能看错。”徐望声音高起来,他拍了拍宋明明,“明明你说,郑哥平时是不是不善表达。” 宋明明没看郑直也没回答徐望,她看了看勾陈一,然后笑了笑,“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样郑哥的爱才显得难能可贵。” · 晚饭过后,勾陈一把徐望坐着电动轮椅送宋明明下楼。房间里只剩下郑直和勾陈一,勾陈一甩了甩刚洗过的手,从后面环住郑直的腰。 他比郑直还高一点,但把下巴放在郑直肩膀上后就像一直依附树木的浣熊。两人站在窗前,玻璃上倒映出人影,郑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定住。 “我觉得他们说得对。”勾陈一用头发蹭郑直的脸颊,碎头发戳在脖子上,弄的郑直想往外躲,偏偏又被拽住,动弹不得。 “很痒。”郑直把手附在勾陈一的小臂上,“你也觉得我缺少表达吗?” 郑直不愿意承认,他不想从勾陈一嘴里听到肯定的答案,毕竟在他们最初的时候,郑直才是那个热衷于表达的人。即使勾陈一不回应,他也能“宝宝,宝宝”的问候一天。他不想像一个怨妇似的往事重提,但是如果他从勾陈一嘴里听到不想听的答案,那后续的结果肯定也不会是勾陈一想要的。 “当然不。”勾陈一把双臂收紧,皮肤随着郑直的呼吸一起一伏,“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多讲一点。” “比如?” “比如你今天和我讲你想吃小蛋糕我就很高兴,比如你今晚答应给我讲故事我也高兴,你说你想和我一起去兜风,我们尝试你之前经历过和没经历过的事情……这些都能让我感受到你。”勾陈一撒开手,绕到郑直面前,看着郑直的脸,“别人都指望你的时候,我希望你能依靠我。” 郑直笑了笑,“我今晚想洗澡,这几天一直没洗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 勾陈一有点发愣。 “孟大夫说我的肩膀还不能沾水,所以你能帮我一下吗?” 【作者有话说】 郑直:我说的是正经洗澡,你不要想歪。 勾陈一听到的:¥%T$^*…洗澡,**&…要想歪。 祝大家国庆假期快乐,我决定连更七天(就是时间不固定,可以关注vb@哇绝激或者第二天起来再看) 依旧爱你们~感谢在2022-09-28 21:04:52~2022-10-01 22:2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只想安静看看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inny斯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8 耦合·六 ◎郑直——本文洗澡戏最多的角色◎ 郑直穿着内裤坐在花洒下的凳子上装思想者,此时此刻他只想给自己一拳,让大脑为刚才的莽撞谢罪。 勾陈一肩膀上搭了两条毛巾,手里拎着一卷保鲜膜走了进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郑直,然后扭头把毛巾和挂在了架子上,“郑哥,我们先把胳膊缠上。” 他先把保鲜膜撕开了一个角,然后小心翼翼地铺到护具上,“弄疼你记得告诉我。” 郑直点点头,他嘴上挂着笑,故作轻松地看着勾陈一。那个人像是保护收藏品一样对待他的胳膊,小臂因为太用力而露出青筋,像一条龙一样盘在肌肉上。 “好看吗?”勾陈一抬起头,正好对上郑直的眼睛,郑直立马别过头看架子上的沐浴露。 “好了,再裹一层毛巾就行了。”勾陈一站起来,转身去够毛巾,“郑哥你把内裤脱了吧。” 郑直看着勾陈一的后背,右手拽着内裤边,想开口说什么但又张不了嘴,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咽口水。 勾陈一回过头,看见郑直内裤边上的字母都被他拽地变形,但人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凳子上,他顺手把毛巾搭在肩膀上,伸出手去扶郑直的大臂,“起来我帮你。” 郑直第一次在脱光了洗澡这件事上有了害羞感,他以前可是能和别人在浴室里互相踹对方屁股后再互相搓背的人,怎么对象换成了勾陈一就感觉脸皮发烫。 “起来啊,郑哥。”勾陈一看到了郑直脸上的红色一路染到喉结下面,他大概明白郑直在想什么,但是今天他偏偏要得寸进尺,他把手放在郑直的右手上,带着他把内裤扯开,漏出白花花的肉,“我们得抓点紧,保鲜膜缠得太紧了对伤口不好。” 郑直不想在勾陈一面前表现的像个大姑娘似的,他在心里默默运气,然后抬起半个屁股把内裤扯了下来。勾陈一自觉地转过身去试水的温度,他把手放在水流下,任凭水流洒到他的短裤上。 郑直坐在凳子上,右手翻过来搭在大腿上,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偶然发现大腿内侧有一颗痣。 勾陈一拎着花洒转过身也看见了那颗痣,他站到郑直身后,一只手扶着郑直的胸口让他往后倒,“靠过来我给你洗头。” 郑直把脑袋靠在勾陈一的腰上,他没敢松劲儿,腰直挺挺地立着。 “放松,我能接住你。”勾陈一递了一条毛巾给郑直,“捂住脖子左边,别让水流下去。” 郑直把毛巾摁在脖子上,然后紧闭着眼睛,等待水洒在他身上。 勾陈一调小花洒的水流,先把水在郑直的右肩上,“凉吗?” 郑直摇头,头发在勾陈一的腰上来回扫。勾陈一感觉有些痒,把腰往前挺了挺,然后把水流转移到郑直的脑门上,另一只手摆弄着他的头发。 郑直的头发比他的人软多了,乌黑的发丝被水淋湿后贴在头皮上任人摆布。勾陈一把花洒放在肩膀上,用脖子夹着调整角度,他的两只手抬着郑直的头,手指微微弯曲帮他按摩。这是他第一次帮别人洗头,在动作上主要是靠回忆发廊小哥的手法。郑直紧闭双眼,眼皮把睫毛都夹直了,勾陈一故意揉搓他的耳垂,激得他身体发抖,眉头马上皱了起来。 勾陈一把花洒放回架子上,郑直感觉水离开了头顶,立马把身体直起来,他歪着头,让大臂和耳垂使劲摩擦以消解刚才产生的羞耻感。 “别动了,我要涂洗发水。”勾陈一用手臂夹住郑直的脑袋,把它重新放回腰上,他把洗发水抹在郑直的头顶,然后把手指插进头发里,让指腹顺着头皮打圈,“郑哥,明天早上我要回公司开会,下午才能回来。” 郑直把眼睛睁开,从他这个角度看到的勾陈一实在是算不上美观,“你要是有事就去忙,我现在可以照顾自己。” “我知道。”勾陈一把手放在郑直的斜方肌上按了按,“没什么大事,就是回去应付几个会。” 郑直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他实在是想象不出勾陈一坐在一帮老头前面开会是什么样的,在他眼里勾陈一和那些杀伐果断的商场精英没什么关系,大脑里只有一个小屁孩站在会议室的桌子上“大杀四方”,想到这里他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我不在,郑哥就这么开心。”勾陈一故意使劲掐了一下郑直的脖子,郑直立马把头仰得更向后,喉结的尖直冲浴室房顶的灯。 “我在想别的事。”郑直心虚地打岔,“我看今天晚饭徐望和宋明明的关系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你不是不让我问吗?”勾陈一把花洒打开冲洗泡沫,“我给宋明明夹东西徐望那眼睛都快要把我分两半儿了。” “我是不让你当着面问。” “yes,sir,等到一会儿徐望回来我就去帮你打探情报,保证让他把当时说过的话一个字不差的复述给你。” “我可没想听。”郑直笑了笑,“明明是你自己想听。” 勾陈一把洗发水挤在郑直头发上,这次比第一次速度更快,“郑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种小心思呢?” “你还年轻,这个世界上坏人多着呢。” 等到洗完头勾陈一的短裤都湿透了,布料贴在他的大腿上显得肌肉更加有型。郑直爱看,他的眼睛在勾陈一的大腿上画线,突然明白什么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勾陈一没注意到郑直的眼光,他只知道自己再摸两把就要出事了。为了维系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良好关系,他准备加快给郑直洗澡的速度。 泡沫打在后背上的时候郑直还没反应过来,勾陈一的大腿已经入侵了他的大脑,让他即使是对着墙面发呆也能在心里欣赏一番。 “政府要把水库那块地放出来竞拍,就等着你们结案了。”勾陈一拿着浴球在郑直的身体上作画。 “你听谁说的?”郑直回头看他,“常中生现在失踪,那块地应该先保留下来。” “土地局的张局长。”勾陈一用手指沾了一点泡沫涂在郑直的鼻头上,“这消息也不光是我知道,这个局长胃口大得很,连杨川他们家都听说了。” 杨川家没有产业在东文,看起来张局长是把消息散出去然后坐等“价高者得”。 “他妈的。”郑直低声骂了一嘴,“明天我和李队核实一下。” “尽快吧,不然你知道在东文这里,这块地但凡是有了动静,不结案也得结案。”勾陈一叹了口气,“一群不相干的人的生死和眼前的利益相比不值一提。” “你也是这么想的?” “郑哥觉得呢?”勾陈一挑了挑眉,他把郑直的胳膊抬起来继续擦洗。 “我想听实话。”郑直顺着胳膊看向他,他也觉得现在讲这些事太早了,对他们关系的修复没好处,但是他还是想知道答案。 “我为那些人感到惋惜,如果没有这些事他们肯定会过得比现在好。”勾陈一说话的语气很慢,“可是我在公司做出的决定不能总为我的情绪买单,我的下面有职员,工厂里有工人,他们在我这儿用劳动换取报酬,我作为他们的领导要为他们负责,我不能和他们说我为了我心里的怜悯放弃利润。” 郑直点点头,他很庆幸勾陈一能和他说这些,这比一味的奉承让他更舒服。 “所以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你,这是我在利润和怜悯中间唯一能做的事情,你先解决我的怜悯,我再通过公平竞争得到利润。”勾陈一把浴球放在郑直的大腿上,自己则蹲在郑直的旁边,“而且我不想让你不开心,至少我不想成为你不开心的原因。” ····· 郑直被裹得像要被送去侍寝的妃子一样从浴室走了出来,还没等他卸下身上的浴巾就被勾陈一摁在椅子上。 “我给你吹头发。”勾陈一手里拿着吹风机,身上的水珠顺着皮肤往下淌,最后在拖鞋边形成一湾“人工湖”。 郑直挣扎着把右手从浴巾里伸出来,他拍了勾陈一的肩膀,“给我吧,你快去冲冲,胳膊上还有泡沫呢。” “我给你吹完再去。” “赶紧去。”郑直拽过吹风机,“我困了,赶紧收拾完好睡觉。” 勾陈一抹了一把胳膊上的泡沫,拿着毛巾又走进浴室。郑直把吹风放在桌上,先把浴巾解开让自己解放出来,也不知道勾陈一这个手法是和谁学的,他感觉后背都渗出一层汗。 正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徐望的声音透过实木门结实地传了进来,“郑哥,你睡了吗?” 郑直只能把解开一半到浴巾又搭回肩膀上,“来了。” “卧槽郑哥,你们俩在屋里演西游记呢?”徐望扶着门,步调缓慢地往房间里走,他扫射去圈没看到勾陈一便问道:“悟空呢?” “洗澡呢。”郑直坐回到椅子上,拿起吹风准备先把头发吹干。 “哦~洗澡。”徐望坐在沙发上观察勾陈一的香薰蜡烛,“那我在这等会儿,我有事找他。” 【作者有话说】 郑直:其实我才是在洗澡时想入非非的那个。 49 耦合·七 ◎“勾总还想吃什么?郑秘书为你服务。”◎ 勾陈一从浴室里出来就看见徐望坐在沙发上,他把毛巾盖在头顶,径直走向床边,手放在了郑直的后脖颈,“让我看看头发吹干没。” “啧啧啧。”徐望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勾儿,你当我不存在是吧。” “你现在确实不应该存在。”勾陈一顺手把毛巾叠起来放到茶几上,然后用手拢了拢头发,“都几点了你不睡觉啊。” 徐望的白眼翻得和两颗乒乓球一样,他用胳膊撑起身子,缓缓地站了起来,“我有事找你。” “找我?”勾陈一绕到后面的桌子上拿起吹风,“找我干嘛?” “你出来,就占用你五分钟。” 勾陈一又把吹风放下,他跟着徐望出了门,走之前还扒着门框和郑直说:“就等我五分钟。” 郑直看见两个人都出去了就翻身上了床,前几天医院的病床睡得他直不起腰,现在躺在舒适的床垫上,巴不得马上就闭眼。 可是之前答应了给勾陈一讲故事,人不能言而无信。 郑直撑着眼皮打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睡前故事”,点击搜索后网页弹出来一堆文档。郑直毫不犹疑的点开了《五岁幼儿故事精选》。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早就忘记当初给勾陈一讲过什么。如果是在家里打电话,他多半会选择《安徒生童话》——那是他小的时候母亲哄他的故事书。如果是在单位值班,他就会像现在这样在网页里随便搜索一个儿童故事。 毕竟勾陈一不是真的小孩,不需要通过这些天真烂漫的虚幻构想引导睡眠。睡前故事这种环节也只被郑直当作是情侣间的小情趣,他热衷于为伴侣提供力所能及的快乐,这样的行为符合他对恋爱的定义。 勾陈一比他想象中回来的还要快,关门前郑直听见徐望在门外喊一定要保守秘密之类的话,勾陈一点头如捣蒜,嘴里还嗯嗯啊啊的应承着。 结果大门一关,他就像一头巨型犬一样窜到了床上,顺势跪在郑直身边,眼睛里闪烁着精光,“你猜猜我们出去说什么了?” “你不刚才还和徐望保证不会说出去吗?”郑直把手机放下,目光落在勾陈一的鼻子上,“好孩子应该说到做到。” “我和他保证不和别人说,可你又不是别人。”勾陈一掀开空调被的一角钻了进去,“而且我保证这件事你肯定想听。” 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和郑直睡一张床,他把枕头往郑直这边扯,脑袋紧贴着郑直的右肩,愣了几秒钟感觉还不够,又把手放在郑直的腰上。 “那你说吧。”郑直也钻进被子里,他把床头的灯光调暗,转头看着勾陈一的眼睛。 “徐望和宋明明表白了。”勾陈一的脸上洋溢着分享八卦的轻快感,“我以为还要我去问他,结果他憋不住自己说了。” 郑直有点意外,他以为这些事徐望会第一个告诉自己。 “怎么?怪我破坏你们兄弟感情?”勾陈一感觉郑直的表情有点奇怪,他用手指顶起郑直的嘴角,“还没成呢,他来和我讨一些追人的经验,宋明明还没答应他。” “你很有经验?”郑直把勾陈一的手拍下去,脸也扭到床头灯那边,“我困了,睡觉。” 勾陈一的手放在郑直的肩膀上爬格子,“我没有经验,但我现在不是在实践嘛。” 郑直闭着眼睛不理他,勾陈一起身把床头灯关了,然后又趴在郑直身边,借着月光看他。 郑直感觉被盯得发毛,眯着眼睛瞟他,勾陈一注意到他的小表情,嘟着嘴巴凑到他的耳边,“晚安,郑哥。” 郑直最害怕别人动他的耳朵,他感觉热气像一百只小虫一样从四面八方冲进身体。勾陈一特意贴着他,把均匀呼吸都散在郑直的耳廓上。终于,郑直忍受不了这种怪异的痒,但他也不想开口说话,只能把头转向勾陈一,让耳朵贴在枕头上。 勾陈一一把搂住了郑直的腰,两条腿像是寻找树藤的蛇一样缠在对方的腿上,郑直“嘶——”了一声,随即开始挣扎,但勾陈一的手就像是妖精的绳子一样越箍越紧,现下徐望成了预言家,他真成了羊入虎口的唐僧。 “你松开。” “不。”勾陈一把头埋在郑直的下巴上,“郑哥也是不守信用的坏孩子,这是惩罚。” “我什么时候不守信用了。”郑直的手指点在勾陈一的脑门上,硬生生在两人之间拉出距离。 勾陈一的手在郑直的后背上乱摸,“说好的睡前故事你一扭头就忘了。” “我没……”郑直刚想狡辩,但是看着勾陈一那张脸脾气又上来了,“睡觉!” “没关系,我哄你睡。”勾陈一把眼睛闭上,手轻轻地在郑直的后背上来回抚摸,偶尔还拍两下,就像是对待婴儿的母亲那样。 郑直不知道夜色能不能掩盖他的脸红,只感觉浑身上下都是烫的,他的回忆里已经搜索不到这种爱抚,勾陈一就像是秘密编织成的网,在黑暗里包裹他。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郑直发现自己的腿有些酸麻,勾陈一的腿在他的腿上缠了一夜。他转了个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时间。 “早。”勾陈一的眼睛都没有睁开,声音像是被痰粘住了一样低哑,“几点了?” “五点二十。”郑直抹了把脸,“再睡会儿吧,等七点我叫你。” 勾陈一的手无意识地在郑直身上乱摸,“那你陪我一起。” “嗯。”郑直的声音像是轻哼,“睡吧。” 郑直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他点开微博看同城新闻。比起主流媒体,微博上大多是老百姓自己发的大事小情,比如今天路况怎么样?哪片区域要被划分改造?最近有什么活动?新开的餐厅评分多少……郑直一直觉得这些事才真正值得关心,常中生那样的坏人毕竟是少数,这些和大家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事才是他们这些人民公仆应该关注的重点。 他往下翻看到一条微博写着:谁知道新民小区怎么了,大半夜来了三四辆警车,好怕怕~ 下面只有零星几条回复,有一个id是一排英文字母的人说:“听说是垃圾堆里发现死人了,只是听说,没有求证,不信谣不传谣。” 新民小区是东文市的老小区之一,因为面积大又是半封闭小区所以居住的人口还算多。他看了一下地图,给香月分局的周强发了这条微博的截图。 微信的界面还没退出去,周强的电话就打进来了,郑直起身却被勾陈一拦住,他无奈地摸了摸勾陈一的头发,“工作,我一会儿回来。” 他走到阳台,关了门才敢把电话接起来。 “早啊郑警官,听说你光荣负伤了。”周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涩,“别提了,不是谣言,昨天晚上一个拾荒大爷报的案,说垃圾桶里有死人,我们在这忙活了一晚上。” “都查到什么了?” “死的是附近的一个臭流氓,叫薛仁。从现场看肯定是他杀,不过这个人仇家多,估计不会太难查,应该不用报到市局。”周强走到没人的角落里接着说:“不过今天我得和李队请示一下,为了逮常中生,我们分局的人可让你们借的差不多了,多少送回来几个,不然真忙不过来。” “你打电话给他,最近确实忙。”郑直看着楼下的花园,好像有一只野猫在旁边晒太阳。 “都不容易。”周强那边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先不和你讲了,死者家属来了。” “好。”郑直挂断电话后做了两组深呼吸,他摸着自己受伤的肩膀有点像叹气,虽然当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最近总能梦见左肩被子弹击穿的场景。 他把门打开,看着透过薄窗帘的阳光照在勾陈一的后背上,忍不住拿起手机拍了一张,谁知道声音没关,拍照的拟声音传了出来。 “偷拍我~”勾陈一没有转身,他拍了拍刚才郑直躺着的地方,“上来让你正大光明的拍。” “没……”郑直下意识辩解,“我在这自拍。” 勾陈一听完这句话笑了起来,肩膀都抖了几下,“郑哥这么自恋啊?” “去你的。”郑直坐回床上,“早饭想吃什么?” 勾陈一睁开眼,睫毛上还挂着分泌物,“哪能麻烦病号给我做饭。” 郑直晃了晃手机,“徐希说可以从食堂订餐,我点了豆腐脑、油条和烧麦,你要什么?” “我看看。”勾陈一伸手去抓郑直的手机,“郑哥喜欢吃咸豆花还是甜的。” “没吃过甜的,咱们这哪有放糖的豆腐脑?”郑直歪着头和勾陈一一起看菜单。 “他这儿有,我们叫一个尝尝。”勾陈一在界面上滑动着,“他们家这个钱都花到哪去了,这个点餐系统还是应该优化下。” “来这住院的都不用亲自点餐。”郑直把手机拿回来,“勾总还想吃什么?郑秘书为你服务。”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收藏,求评论,求营养液,爱你们~ 50 耦合·八 ◎今天第二更◎ “你们俩在这吃满汉全席呢?”徐望一步一挪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着餐厅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早餐,勾陈一帮郑直抹果酱,郑直喂勾陈一喝粥,一副夫妻琴瑟和鸣的场景戳的徐望眼睛疼。 “听说你们家食堂好吃就想都尝尝。”勾陈一嘴里叼着生煎皮,“这生煎汤不行,找几个上海师傅学学啊。” “不要钱你还挑上了。”徐望坐在郑直右边,两只手缠在他的胳膊上,脑袋一歪做小鸟依人状,“郑哥,你看他现在还没过门就这个态度,以后还不得骑在我头顶上撒野,你可不能见色忘友。” 郑直把最后一个糯米虾球塞到徐望嘴里,“你不是和他有秘密吗?我以为你俩一条心。”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和他只是短暂地达成合作,但我们的感情那可是长久的,是要活着的时候在一起,死了以后还要埋在隔壁的,他比不了。”徐望撒开郑直,拿了一双筷子开始吃早饭,“你们俩怎么起这么早,现在还不到七点。” “今天周一,他要上班。”郑直把剥好的鹌鹑蛋扔到徐望的粥碗里,“我想早点起来看材料,结案报告有很多要写的地方。” “能结案吗?”徐望用筷子挑着粥里的枸杞,这一看就是他哥的杰作,“常中生没到案,事情始终不算了结。” 郑直嘴里嚼着东西,他看着桌子上滴落的一滴油,顺着桌布散开,里面的圆形气泡不断融合破裂,“先写苗晶晶那部分吧,石门山的事等今天晚上李队来了和他商量一下,先缓缓,我的意见是不能结,但是不知道上面是什么意思。” “你说赵局?” “上面的人多了去了,赵局也难做。”郑直把筷子放下,“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郑哥,我哥让我转告你,帮助你康复的大夫今天上午会来给你做训练。”徐望看着郑直的胳膊,因为护具挡着很像一个橄榄球运动员。 郑直点点头,抽了一张纸擦了擦嘴,他看着勾陈一也放下叉子,问了一句:“吃完了吗?” 勾陈一也抽了一张纸,“吃完了,今天周一路上堵车,我得早点出发。” “我下楼送你。” “至不至于啊。”徐望摇着脑袋,说话也怪声怪调的,“你之前不是不待见他吗?” 勾陈一站在郑直身后,用手捂住了他的右耳,然后低着头靠近左耳说:“别理他,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勾陈一你当我是聋了吧。”徐望拿着筷子尾在勾陈一的大腿上戳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你说我怎么突然就是那个最可怜的了,时过境迁,人走茶凉。” “臭词滥用。”郑直从厨房里拿出来一个保鲜盒,捡了几个肉丸放在里面。 “怎么还打包呢?”徐望看着郑直,“你以为他去公司开茶话会啊,还给他准备零食。” “楼下有小野猫。”郑直扫视了一圈,发现别的东西猫都吃不了,就把盖子盖上了。 勾陈一从沙发上拿起一条领带,站在门口的换衣镜前系起来,黑色桑蚕丝的领带上点缀着金色哑光饰品,和他很搭。郑直抱着保鲜盒站在他身后,越过勾陈一的肩膀观察镜子里的人,和多年前第一次看到勾陈一的照片的感觉一样——精致、有活力,像一位高贵无忧的王子,让人想把他塞进蜂蜜罐里,永远捂在怀里。 出了门,勾陈一非要走楼梯,郑直倒是没什么意见。两个人走进安全通道后勾陈一就牵起郑直的左手,因为肩膀的原因,郑直不敢用力,任凭勾陈一握住。 “我尽量早点回来。”勾陈一的拇指在郑直的手掌里乱抠,“今晚想吃什么?” “勾先生,人刚吃饱饭的时候对美食是没有欲望的。”郑直笑了笑,“看徐望吧,说不定今晚李队要过来。” 勾陈一刚想点头,郑直接着说:“当然你要是有想吃的我们可以晚上单独去吃,顺便兜风。” 勾陈一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打了一枪,郑直的爱裹着蜜糖冲了出来,融入他的血管后横冲直撞。 今天,至少是晚饭,他排在了李富德前面,排在了徐望前面,在郑直心里拿了冠军。 “郑直,我可以吻你吗?” 又是站在这道门前,勾陈一直勾勾地盯着郑直的眼睛,嘴角动了几次才勉强说出一句,“额头就行。” 郑直一笑,飞快地在勾陈一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用力把左手的关节弯曲起来勾住了勾陈一的手指,“今晚回来还我。” 暧昧的气息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就像海边早晨的雾气,带着清新的气息钻进勾陈一的身体里。他的大脑里有一颗矗立在中央的坚硬的岩石,在那一刻已经模糊的看不清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点头,然后瞪大眼睛看着郑直。 郑直把勾陈一送到车上的时候勾陈一的耳垂还有点粉色,他看着那辆奥迪逐渐远离,转身去花坛找晒太阳的小猫。 那是一只肥胖的橘猫,郑直走进了才发现它脖子上拴着铃铛,项圈上印着“万盛医院”的暗纹。 “小东西原来你还有编制啊。”郑直把保鲜盒打开放在花坛上,橘猫闻到味道后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它在盒边嗅了几下,开始舔自己的“白手套”。 “呦-还挺注意卫生。”郑直伸出手摸了摸橘猫的脑袋,橘猫也不怕人,停下来专门把脑袋往他手心里蹭。 郑直心里想的是:好像勾陈一。 他掏出手机对着猫拍了几张,然后选了一张角度最好的发给勾陈一,“像不像你?” 发完后又有点后悔,把文字消息撤回了,只剩下一张照片。 刚要把手机揣回兜里,勾陈一的语音就弹了出来,郑直把手机靠近耳朵,小心翼翼地点开语音—— “像。” ··· 整理文书的过程总归是枯燥的,郑直和徐望面对一箱子材料头都大了几圈。 “我看这些,你看剩下的。”徐望在箱子上面比划了一条“三八线”,“怎么样?” “不怎么样。”郑直推着徐望的胳膊往中间挪,“至少一人一半吧。” “成交。”徐望抬头看了眼挂在客厅的钟,“一会儿有人来接你做康复,正好让他把这些材料扔沙发上。” “做康复的医生……” “勾陈一托我哥找的,说是什么德国专家,反正挺厉害的吧。”徐望坐在沙发上喝牛奶,早上徐希给他发消息,告诉他今天爸妈会过来,他都能想象到亲爱的徐董站在他面前唠叨的话,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内容以让他改变职业规划为中心,以早日成家为半径,听得人耳朵都起茧子。 “你给我讲讲你和勾陈一之前的事儿呗。”徐望用脚趾头戳郑直的小腿,“你不是说你俩网恋吗?” 郑直从箱子里抽出一个文件袋扔到徐望怀里,“有时间赶紧看材料,就你那个速度再过十年案子也结不了。” “讲讲前两天发生什么也行啊。”徐望看着郑直转身朝房间走去,“昨天晚上也行啊—” 九点半一到,病房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郑直走过去开门,发现是一位穿护士服的小男孩儿站在门口,身前还推着一把轮椅,郑直看见他胸牌上写着“护士:齐平”。 “你好郑先生,您预约的康复治疗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来接您过去。”齐平踩下轮椅的刹车,“您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吗?可以交给我。” “我没有什么要带的。”郑直摆摆手,“不过要麻烦您抬点东西行吗?” “当然可以。”齐平露出标准的笑容,他把轮椅放到一边,然后跟着郑直来到客厅,看到徐望正坐在沙发上抱着一摞纸“埋头苦学”,“徐先生早上好。” 徐望抬头看见齐平,指着放在地上的那个箱子,“辛苦您把那个抬上来放到茶几上。” 齐平抱起那个行李箱,放在了离徐望更近的地方,“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事了,谢谢你。”徐望朝齐平笑了一下,然后接着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郑直则跟着齐平走到轮椅前。 “我能不坐吗?”郑直抱歉地看着齐平,“不好意思,我不太适应被人推着。” “当然可以。”齐平把轮椅的刹车放开,温柔的笑容挂在他脸上,郑直这时才看到他脸颊右侧有一个小酒窝。 “男护士不多见。”郑直跟在齐平旁边,观察他的护士鞋,这话一出他又觉得有些不妥,连忙补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您能选择这个职业很有自己的想法。” “我小时候就喜欢照顾别人,大家都觉得我有点女孩性格。”齐平看着前方,眼睛里好像有一点星星,“我妈妈很尊重我的选择,是她建议我来做护士的,她觉得这个行业很适合我,虽然男护士好像不太符合大众认知,但是只要我自己觉得有意义就足够了。” “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已经比绝大多数人棒了。” “郑警官也找到了自己热爱的行业啊。”齐平眼睛弯着,走廊里的风把他额头上的碎发吹到眉毛上,“听他们说郑警官是很厉害的警察。” 厉害吗?热爱吗?郑直一瞬间不知道如何接话,他从不敢细想这个问题,对于从事这个行业的原因他也只能归结于使命感,但如果他的父亲不是郑长青呢? 【作者有话说】 勾陈一:(上台)(整理领带)(仪表堂堂)(清嗓子)(开麦):郑直今天主动亲我了!(聆听掌声)(鞠躬)(潇洒)(踩着干净的皮鞋离开) 50-60 51 耦合·九 ◎本章走剧情◎ 李富德的手机响了一早上,好几天的连续蹲守早已让各个分局派来的人心生不满。东文市共有四个大区,每天都会发生很多事情,底下分局里剩的人忙不过来,处理投诉都要用上好几个小时,各位负责带队的警察开始和李富德“商量”,想释放一些力量回到分局处理工作。 李富德夹在中间两头难办,他看着市政府今早下发的通知,几页纸总结下来也就一句话——赶紧结案。 他烦躁地把手机扔到赵局办公室的沙发上,拇指快而猛地敲击桌面,把赵局茶杯里的水都震得溅了出来,“这叫什么事?都他妈的回家养老去吧!” 赵自立把李富德的手机从沙发缝里抠了出来,“别生气,要我看你就留咱们自己人守着就是了,那个常中生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交通给他一切,我看他出门就是寸步难行。” “说的到简单,你知不知道这个姓常的是什么人,他在沈文兴身边藏了那么多年都没被找出来,你现在指望三兵两卒就把他拿下?”李富德大掌一挥拍在赵自立的实木办公桌上,“你是不是太多年没执行任务脑子也躺傻了!” 赵自立也不生气,脸上还是和颜悦色的,他拿起茶盘上的抹布把桌子上的水渍擦干,“富德,不是我说,这么多年你这个脾气还是一点没变,万事总有一个折中的办法,或者你给我一个期限,三天?一个礼拜?一个月?不能因为常中生永远抓不着整个东文都不过了吧。” 李富德盯着文件上的印章,深深的喘了一口粗气,“一个礼拜。” “五天。”赵自立伸出一只手,“咱们俩这么多年,我很少在这些事上逼你,但这次我也顶不住了,五天时间已经是我能申请到的最大期限。” 李富德瞪着赵自立的掌心,他心里门清,赵自立从最一开始就是领了五天结案的命令来找他谈的,来来回回几句话就让这被动的五天变成他主动立下的军令状,日期一到他就没脸再多做要求了,到时候案子就算不结也只能扔在档案室里积灰。 这就是东文市局。 李富德走出赵自立的办公室,手机又不停的震动起来,他看了眼屏幕没好气的接了,“喂,怎么了?” “李队,我是周强,香月分局的那个。” “我知道。”李富德往重案组的办公室走去,顺手从兜里摸出来一颗薄荷含片放进嘴里。 “今天凌晨我们辖区发现了一具男尸,初步判定为他杀,队里的人实在是不够了,想和您请示一下能不能还回来两个。” 李富德有些犹豫,但就像赵自立说的,东文市不能只活一个常中生,更何况在居民区里发现尸体算是大案,如果处理不好上报到市局会更麻烦,“留两个继续蹲守,剩下的人回去吧。” “谢谢李队理解。”周强松了口气,他在现在位置上坐了太多年了,好不容易熬到一个升职的机会,他不希望自己负责的任何事出差错。 “死的是什么人知道吗?”李富德的职业病犯了,忍不住问了一嘴。 “知道,是我们这片的一个地痞流氓,一年里有半年都在辖区派出所里蹲着。”周强指挥几个片警用警戒线把垃圾堆附近拦住,“李队咱们以后再聊,这儿的居民都要上班了,我得组织人保护现场。” “好。”李富德刚说完对面就挂断了电话,他站在办公室门前愣了一下,最后决定去找李俊涛,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亲自模拟常中生掉进水后的场景。 只是他还没赶到水库,电话又响了。 几乎一样的理由再他耳边重播一遍,李富德甚至怀疑是不是周强忙得大脑混乱又给他打了电话。 锦华公园的小树林内发现了一具男尸,死者是附近一所职高的保安,尸体上没有明显伤痕,需要移到市局做尸检。 李富德挂了电话后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如果两个案件都是凶杀,那么凶手选择在同一时间犯案的可能性极低,他几乎可以预见,这是一场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但是他没办法判断这场行动是否和常中生有关。 巨大的恐慌感在他心里蔓延开来,从苗晶晶的案子起,他们就像是提线木偶一样被拽着跑。他不知道常中生是否是阴谋的尽头,也不清楚苗晶晶是否是开始,或许这场大戏在很久之前就唱了起来,他们作为中间的一个章节才轮到上场的机会。 李富德只能把模拟常中生落水这件事交给宋明明和李俊涛,他自己则去了香月分局找周强,毕竟那边的死者线索更明确,如果有人想让他们走进圈套,也一定把游戏的起点设置在这个案子上。 周强接到李富德电话时已经返回香月分局,作为仅次于市局规模的公安局,这边的情况要比锦华公园好得多。法医已经做出了初步的判断,死者死亡时间是在昨天凌晨左右,死因是窒息且死者生前有□□行为,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捆绑痕迹。 “憋死的?”李富德看着尸检报告,“附近的监控查了吗?” “新民小区的监控状态您比我清楚。”周强叹了口气,连续几天的蹲守让他的黑眼圈快掉到了苹果肌,说话也是有气无力,“拾荒的大爷说他晚饭前还没看见垃圾堆里有尸体,所以抛尸时间锁定在晚上的八点半到十一点之间。” “凶手胆子很大,选择这个时间抛尸。”李富德皱眉,“尸体是被直接扔进垃圾桶里的?” 周强摇了摇头,从一个袋子里抽出两张照片,“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装在一个行李箱内,因为新民小区居民比较多,垃圾点用的是立式大垃圾箱,这种尺寸的行李箱扔进去完全看不出来。” “他生前是干什么的?”李富德观察照片中的死者,根据行李箱的尺寸来看,死者的身高偏矮,体型有点臃肿,如果没什么背景,当地痞流氓应该也很吃力。 “他叫薛仁,生前在新民小区西面那条街上开了一家棋牌室,偶尔帮别人收债。”周强站起来蹦了两下,让自己强行提神,“不过他只收那些法律管不了的高利贷,真闹起来辖区派出所也只能拘两天,最大的事就是之前被控告□□,但是调查后被定性为□□,交了保释金也就放人了。” “□□?” “嗯,我去翻了一下当年的卷宗,有个女孩报警说薛仁□□她,并向警方提供了医院出具的报告。”周强咽了口唾沫,“结果薛仁拿出来他和女孩的聊天记录,大概意思就是他借给这个女孩五千块钱,女孩还不上要‘以身抵债’,辖区派出所最后就以□□结案了。” “裸贷?”李富德想到了几年前的新闻,那个时候所有高校的墙上都贴了反对校园贷的宣传,市里更是用这件事做典型,以每周两次的频率在公共媒体上播报,“有调查这个女孩吗?” “确认死者身份后,我们第一时间就把侦查方向定在了这个女孩身上,毕竟薛仁死前也遭受了性侵。”周强站在电脑前,用内部系统内调出了女孩的资料,“不过这个女孩在那件事以后想不开跳楼了,现在人还得依靠轮椅生活,没有作案条件。” “薛仁后来还放这种裸贷吗?” “不清楚,我们的同志已经去他的住处和棋牌室搜查线索了,要看下他近半年接触的人才能有新的方向。”周强直起腰来,转头看向李富德,“听说锦华公园也发现了一个?是什么情况?” “死因不明,还在等尸检结果。”李富德起身拍了拍衣角,“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这工作不就是这样嘛。”周强看了看门外,然后凑到李富德身前,“常中生那个案子有人打听到我这儿了,听说石门山附近的那块地要拍卖了,怎么早不卖晚不卖,常中生出了事以后就要卖?”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周强笑了一下,眼袋被挤成两根肉条,“我先去忙了,有情况再和您联系。” 李富德低着头走出香月分局,他坐回车里做了两个深呼吸,手掌还是没忍住拍在了方向盘中央,巨大的鸣笛声在耳边响起,也没能让他冷静下来。 他太知道周强想说什么了。 正是因为知道,但大家都不能点破他才难受。 常中生在东文扎根多年其中的利益牵扯可想而知,他现在就像是在汪洋里的泥鳅,就算是知道缘由也掀不起风浪。 他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徘徊了一番,最后把电话打给了宋明明。 铃声响了好几次才接通,“李队。” “你那边怎么样了,有新的线索吗?” “我们还在做下水前的准备。”宋明明压着声音,“俊涛刚才和我讲了一个猜测,他怀疑水下有通往之前被炸毁的山洞的入口,因为我们第一次进入山洞时,那道门是从里面锁上的,之前因为吴三的事我们都忽略了对山洞的调查。” 李富德点点头,这是他今天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我现在往你们那边去,让俊涛一定注意安全。”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评论,爱你们~ 52 耦合·十 ◎“不过有喜欢的人了。”◎ 八月的太阳烤得人眼睛发酸。李俊涛站在救助船上穿潜水服,紧身的衣服然他的皮肤感受到不安,腿上的汗毛都直愣愣的立起来。 “行吗?”宋明明看着李俊涛的后背,她不是不相信李俊涛的身体素质,只是最近接二连三的出事让她不得不更谨慎些。 “放心吧,明明姐。”李俊涛套上了护目镜,“我三岁就在家门口海里游泳了,这里的水静,而且下潜的距离不深,没问题的。” “入口应该在常中生坠崖的垂直点和山洞水平点中间。”宋明明指着显示器上的3D图,“常中生那天受了伤,又从高处掉下来,靠自身体力段时间能到的地方不多。” “好。”李俊涛朝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GoPro连接好了吗?” 宋明明拿出一个小型相机绑在李俊涛的小臂上,“下去后如果没发现什么就上来,一定把个人安全放在第一。” 李俊涛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和负责救援的人员一起下到水里,宋明明直接在甲板上盘腿坐了下来,脖子上夹着一把撑开的遮阳伞,在阴影里,显示器上的图像变得清晰起来。 李富德到达岸边的时候看着水库中间有一块巨大的反光点,他再次拨通了给宋明明的电话。 “俊涛上来了吗?” “刚下去。”宋明明把手机开着扬声器放在甲板上,大喊道:“李队你到了是吗?” “我在岸边等你们,有消息了告诉我,不要擅自行动。” 李富德挂了电话后走向岸边停着的警车,赵春生正倚在车门上抽烟。 或许是因为看见李富德过来,赵春生瞬间就把屁股从车门上挪了起来,他殷勤地往前走两步,腰立马就弯了一些,“李队来了。” “赵队长这两天辛苦了。”李富德看到赵春生手里还夹着烟头,刚要伸出去握手的手落在了对方的大臂上,“今天上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 赵春生把烟头扔在地上,然后用脚尖碾了两圈,“哪能啊,小孙去方便了,这荒郊野岭的,干什么都不方便。” 李富德点点头,然后把手插进裤兜里,他望着水库上的亮点,好像是往里面挪了几米,感觉有点远了。 “李队来找俊涛啊?”赵春生顺着李富德的眼睛看过去,他上午就发现宋明明带着李俊涛过来,两个人也没和他打招呼。 不打招呼最好,省得他看见李俊涛心里烦躁。凭什么这小子就能被市局挑走?凭什么他就能被李富德赏识?明明都是转业回来,自己兢兢业业的在景区做了十年“保安”也没能往上走一步。刑侦不行就走宣传口,他费尽心思天天在微博发那些自己都不愿意看到反诈信息才勉强在大家面前露露脸,可李俊涛仅仅是出一次任务就完成了自己十年前的梦想。 人类更愿意憎恨那些起点相同的人。 “嗯。”李富德从兜里掏出一盒含片在赵春生眼前抖了抖,示意他拿一颗,“俊涛这孩子真是不错,赵队长培养的好啊。” 这次赵春生没接话,只是把嘴角习惯性的往上扯,李富德以为他是舍不得,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你这几年反诈工作做得好,我想问你个事。”李富德先倚在了车身上,“这几年咱们东文有拿‘裸贷’做典型的案子吗?” “裸贷?没有。”赵春生的眼睛往上瞟,“咱们本地没有相关的案件,宣传的时候还是拿那几个全国知名的案子写,不过……没有,确实没有。” “不过什么?” “没什么。”赵春生挠挠头,靠下的头发被他摁住一个窝,“李队您不处理这样的事儿不知道,他们这些放钱的都可精了,像以前那种虚抬借款金额的招儿人家都不用了,他们现在就靠高利息挣钱,而且他们收债的方式也升级了,所以受害人报案也没什么用,人家没偷没抢没伤人,我们想管也有心无力,我只能保证没有报案成功的案子,至于那些‘私下调解’的我也不清楚。” “明白。”李富德看了眼手表,锦华公园发现的尸体已经送到市局三个小时了,他拍了下赵春生的肩膀,“我去打个电话。” 赵春生点点头,胳膊交叉抱在胸前,看到李富德走远了,他不动声色地把含片吐了出来。 李富德的电话直接打到了刘法医的手机上,他想尽快知道死者的死因。 电话接通后没听到刘法医的声音,反而听见尖利的咒骂声,男男女女的声音混在一起,吵得李富德把手机都挪开了两三厘米。 “喂——老刘?” 吵闹的声音渐小,在关门声后终结,“你喊什么老刘,我才多大。” “家属闹事儿了?” “明知故问。”刘法医把衬衫最上面的扣解开,“死者家属不同意解剖,要死要活让我们赔偿。” “结果怎么样?” “不怎么样。”刘法医叹了口气,“死者是因为失血过多死亡的,而且他从遇害到死亡这个过程很长,大概有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 “对,通俗点讲就是让血一点点流干。”刘法医说话慢了下来,“我听说新民小区也有一个?” “那个是憋死的,抛尸在垃圾堆里,比这个惨。”李富德坐进自己的车里,他从副驾驶前的储物箱里拿出来一包烟,抽了一根夹在手里,“操。” 车里只有烟,没有火。 “事情不都是一点点解决的嘛,别着急。”刘法医听见那声国骂,以为李富德是为了案件的事情生气,“你那俩好徒弟怎么样?” “别提了,一时半会在医院里出不来。”李富德想起来那两个小兔崽子更烦躁了,烟也被他拦腰折断,里面的烟草碎掉在他的黑裤子上格外显眼,“挂了,现场还有事,尸检报告记得留一份给我。” ···· 郑直在康复教室突然打了一个喷嚏,齐平贴心的把薄毯搭在他腿上,“这边冷气开的比较足。” 徐希找来的这个专家是一个快六十岁的德国佬,郑直从进来就看着他的头皮,这个发型放在市一院至少得是主任级别。 “郑先生你好,你可以称呼我为康医生。” 康医生的中文带着浓浓的德国家乡风味,听得郑直反应了半天才把右手递出去,“你好,康师傅。” 康师傅…… 齐平站在郑直身后借着收轮椅的功夫偷笑,他自从进入万盛医院就负责顶层病房的看护工作,到这里住院的都是一些上了年龄的权贵,很少有郑直这样的同龄人。 “师傅?”康医生迟疑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你们中国人的称呼真的很有趣。” 郑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叫错了,耳朵一瞬间就红透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借着毯子的遮挡,脚趾头在拖鞋上狠狠地抠了两下。 “我们今天先做一下康复计划。”康医生站起来,拉起郑直的右臂,“我需要先观察一下你。” 郑直被康医生‘观察’了一个点,也被他那个奇怪的口音折磨了一个点,从康复教室出来的时候他立马掏出手机给勾陈一发语音消息,“徐希找到这大夫说他姓康,我脑子抽风管人家叫康师傅。” 齐平依旧站在郑直后边推着轮椅,他看着郑直发信息的时候笑得难以自抑,也跟着笑了起来。 郑直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我是不是挺傻的。” “当然没有,只不过没想到郑警官这么幽默。”齐平把表情调整成接受过培训的标准笑容,“大家以为你很严肃。” “严肃吗?”郑直转头看向走廊里的挂画,玻璃上倒映出他的脸,“还没有人说过我严肃呢。” “可能是职业滤镜吧。”齐平认真的看着郑直的脸,“郑警官喜欢猫吗?” “嗯?”郑直被这句话问的一愣,下意识回答:“还行,小动物都挺可爱的。” “今早有人看到您在楼下喂墩墩,就那只小橘猫。” “它可不能叫小橘猫。”郑直回忆了一下墩墩的长相,肚皮翻过来比他手掌还要宽出两指,“我早上在阳台看见它,以为是小野猫。” 齐平当然不会告诉郑直他今早在楼下喂猫的时候被人偷拍,照片已经在医院的八卦群里传了个遍,一大早就有六位同事过来和他商量换班的事情。 “墩墩很亲人的,可惜我家里也养了两只,不然当初就把它带回家了。”齐平耸了耸肩。 “之前我也想养个小动物,可惜没时间照顾。” “郑警官没有女朋友吗?”齐平的手上渗出一些汗,轮椅把手上的海绵都有些潮湿,“不好意思,这个问题有点隐私了。” “我单身。”郑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点开勾陈一给他发的照片——是一双在会议桌下交叉的腿,“不过有喜欢的人了。” “这样啊——”齐平小声嘀咕,然后抬头看着郑直因为信息而上扬的嘴角,“郑警官这样的人对方一定也会喜欢。” 郑直站在病房前,想着今天早晨勾陈一‘索吻’的表情,“借你吉言。”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上有事,所以早点更新 勾陈一:他主动给我发消息了!两次!(把聊天记录打印出来挂在办公室里(不是)) 53 耦合·十一 ◎更新◎ 郑直走进客厅,看到徐望把头仰倒在沙发靠背上,他把手里的材料卷成圆筒,在茶几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回来了——”徐望把眼睛睁开一道缝,“我有病——一种看书就会死的病。” “卷宗没那么无聊吧。”郑直从他手里抽出材料,随便翻开一页,发现徐望拿的是人质的笔录。 “这些人里能说明白话的没几个,好几个人说话都颠三倒四的,还有些人应该就是张口胡来,也不知道孙队长的人怎么问的话,连每天吃西红柿炒鸡蛋都要写在上面。” “笔录当然是他们说什么咱们记什么,再说了这句话也不是完全没用,至少说明了他们被囚禁期间的饮食状态。”郑直把材料扔回徐望手里,“你要是真觉得没意思,听李队的话回去休长假算了。” “我亲爱的郑大哥,我翻了半本笔录了,除了感受到恶心以外,什么都没找到,甚至没有人指认常中生,都说不认识!”徐望拽着郑直的裤腰,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好哥哥,求求你,咱们俩换换,我去看沈文兴那本,你来看这些菜谱。” “换呗。”郑直从材料里扒出来一个窝,然后坐了进去,冲着徐望扬下巴,“给我拿个纸笔。” 徐望把桌子上的标签本扔了过去,“你怎么和老头儿似的,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 “手机只会干扰我工作的效率。”郑直从那堆笔录里随便抽出一本,“你总被短视频引诱,导致大脑没办法处理长信息,长此以往你就只有三秒钟的记忆,小心老年痴呆。” “别瞎说,没有短视频的时候也有得老年痴呆的。”徐望把胳膊举过头顶,“再说了时代在进步,科技在发展,说不定我老的时候这病就能治了。” 郑直没接话,他把材料放在膝盖上看起来。 这五十名人质身材姣好,他们其中的几个人和苗晶晶一样是“红丝带员工”,把他们的口供放在一起后大致能拼凑出他们的工作内容——无条件的成为玩具。 “那些人可以随意支配我们,是单方面的虐待!我在这里甚至见过没有牙的人,只因为他在给客人服务的时候不小心漏出了牙齿。” “那个孕妇也是那些变态要求的,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求你不要再让我讲了。” “苗晶晶?不认识。这里的人都没有名字。” “每天都会有人被带走,回不来的也有很多,没人会在乎。” “我认识她,她来的时候有人叮嘱过,说只让她服务喜欢SM的客人,那种对于我们来说是最好的,如果被带走还能过点好日子。” “能不缺零件的活着就是好日子,那些玩SM的虽然也变态,但他们还是有点底线,一点怪癖没事的。” “我来这边打工被人卖了,本来也就没有家。” “管我们的人有好几批,找我们的时候会带口罩,我没见过他们长什么样。” “其他工作的人我们也不认识,老板不许我们串场,也不许客人带我们过去。” “他们用货车把我们运到山脚下,然后用黑袋子套住我们的头。” “以前也有过,把我们放在一块地方让客人找,有的人喜欢这种形式。” …… 郑直有些哽咽,他回忆起那天在半山腰看到的孕妇,当时的自己只感受到了她的恐惧,但现在再想起来,她的眼睛里还有厌恶和恶心。 不过常中生确实是一个谨慎的人,这五十名人质都是‘贡’最底层的员工,没有人能说清楚‘贡’的负责人都有谁,客人大概是什么样的人。不过郑直不死心,他企图从中间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印证心里的答案。 吴三的笔录更像是临终遗言,只交代了‘贡’的位置,孙建树带人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一个华丽的空壳子,连根笔都没有留下。 “郑哥,我怎么觉得沈文兴像是自投罗网。”徐望凑到郑直旁边,“之前警校的老师还有市局的人都夸大了咱们的业务水平。” 郑直抬头看着他,突然想起之前在审问吴三时也听到过类似的话。 “沈文兴有自己的货运公司,这么多年一直没出过纰漏,怎么突然间就用了其他公司的船?还是一个刚成立的小公司。”徐望指着材料上的钢笔印迹,“还有这里,局里跟了他那么多年,国内的工作一直是他一个人干,没听说过他有上家,我们假设线人说的是真的,但是他这种形成体系的团伙也不至于因为上面的人死了就乱成一团,这是沈文兴,不是那些当街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 “这个公司呢?” “查封了,法人也随案并办一起进去了。”徐望把文件袋里剩下的材料都倒出来,“附件里面有,我找一找。” “什么事值得他把自己搭进去?” “肯定是比他命更……”徐望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他瞟了一眼屏幕,“勾陈一?” “郑哥回去了吗?”勾陈一的语气有点急,好像刚爬了六层楼一样。 “在我旁边。”徐望示意郑直看手机,郑直这才发现手机没电了,“我把电话给他?” “不用,你就问他中午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带回去。” “那你别买了,我爸妈上午过来了,说中午要一起吃。”徐望一边说话一边抠手指,档案袋里的陈年老墨染得他指尖发蓝。 “那要添两双筷子。”勾陈一回头看了一眼仰倒在副驾驶上的人,“杨川今天中午和我一起过去,说是想看看你们。” 徐望挂了电话,郑直才出声,“叔叔阿姨来了?” “嗯,你去康复的时候他们进来溜了一圈,他俩最近忙得要死,今天早上刚下飞机,来慰问我十分钟就去公司了。”徐望把手机放在一边,又把档案袋拿起来,“勾陈一说杨川中午也过来。” “杨川?”郑直想起来今早勾陈一和他念叨土地局的事,“是不是太麻烦了,要不还是分开吃吧。” “可别!”徐望猛地抬头,眼睛都瞪大了一些,“他俩来饭桌上还能讨论讨论公司的事,不来那就只能讨论我了。” “你怕什么,你现在不是和明……” “我就知道勾陈一肯定会和你说!他这个叛徒!”徐望从背后抽出抱枕扔到郑直的大腿上,“你不许出去瞎说,特别是和李队。” “那我要听到一手信息。” “郑哥。”徐望摇摇头,“你被勾陈一带坏了。” “我本如此,只是你没发现而已。”郑直双手合十,“少年,你还需要成长。” 徐望第一次觉得郑直的表情那么欠揍,没忍住在他的脑门上弹了一下,郑直不甘示弱回了他一个脑瓜崩,然后快速逃离战场。徐望的腰使不上劲,颤巍巍的从沙发上站起来,郑直从徐望背后偷袭,又给了徐望后脑勺一击。 “郑直!”徐望撅着屁股,走路和唐老鸭似的,“你站那!” 郑直躲到门后面,“小徐,你不要努力了。” “我这再有十天半个月就好了,你那伤筋动骨一百天,到时候我一天弹你一百下!” “你先把你的屁股收回去再说吧。”郑直笑得喘不上气,“我让你一只手你都未必能打过我。” 徐望拿着抱枕往郑直的身后砸,郑直在门前左躲右闪,两个人玩的不亦乐乎,直到一个抱枕穿过郑直的头顶,命中了开门的徐希。 “哥?”徐望往前走了两步,“开饭了?” 徐希黑着脸把抱枕丢在沙发上,“爸妈那边还有事,中午不回来了,就咱们三个吃。” 郑直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和徐希打过招呼。 “哥,我刚才还忘了和你说,勾陈一一会儿带朋友过来。”徐望把被扔到茶几上的抱枕捡起来,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时钟,“应该快了。” “朋友?”徐希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盯着沙发上的一摊纸,闭上了眼睛。 他不明白徐望为什么总喜欢在垃圾堆里工作。 “你还认识呢。”徐望知道他哥的毛病,特意走到徐希的眼前把他的眼皮戳起来,“你上次在酒吧见到的,杨川,就那个把咱俩认错的。” 徐希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的手在餐桌上摸了两三下才拿起手机,“我突然想起来公司还有点事儿,中午你们吃吧,餐厅里留了包间。”说完就要往外走。 徐望被他哥这一通操作弄得迷糊,他拽住徐希的胳膊,“不差这一会儿了,你中午总得吃饭啊。” “我去公司吃,晚上再来看你。”徐希把手放在徐望的耳朵旁,“是真的有事。” 徐望只能松开手,他把徐希送到门口,手刚放到门把手上,大门就被拉开了。 杨川抱着一束花站在门外,他看着徐希,脸上的笑容收紧了一下立马又展开,“徐总好啊,又见面了。” 徐希没有说话,他径直从杨川的肩膀旁擦了过去,对着后面的勾陈一点了点头,然后从安全通道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爱你们~感谢在2022-10-06 22:30:58~2022-10-08 18:1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inny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4 耦合·十二 ◎“就上次我们在酒吧见面然后打了一炮。”◎ 徐望看着他哥的背影有点发懵。 “别在门口站着。”勾陈一推了杨川一把,“你不是说要来看病号,进去好好看。” 杨川把花放在餐桌上,回头看了一眼沙发,然后默默地坐在了餐桌旁边。 “上午工作呢,没收拾。”郑直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苏打水放在杨川身前,“杨老板最近不忙?” 杨川听到这个称呼连连摆手,“郑哥那么客气干什么,叫我小杨,小杨就行。” “那你坐在这儿稍等会儿,我去把桌子上的东西收了。”郑直拉着勾陈一把材料装起来,一是因为觉得堆在这确实不好看,另一方面也怕无关人员翻阅,暴露案件隐私。 徐望琢磨了一下刚才徐希的表情,又联系了徐希刚才的态度,觉得杨川和他哥肯定不止是在酒吧遇见那么简单。他扶着后腰走到杨川眼前,踹了一下凳子腿,“你把我哥怎么了?” “没怎么啊。”杨川拧开苏打水灌了一口,“就上次我们在酒吧见面然后打了一炮。” 徐望没反应过来,他皱着眉头问道:“什么?” 郑直和勾陈一也不收拾了,转头看向彼此,郑直瞪着眼睛比划口型,“睡了?” 勾陈一把两只手摊开,表示他不知情,然后回头问杨川,“你和徐希睡了?” “你们这么惊讶干嘛啊?”杨川耸了耸肩,揪了一片叶子放在手里把玩,“就那天,我们俩在gay吧遇见,我以为他是徐望,后来我们就去酒店了,不睡觉我和他打一宿扑克啊。” “等会儿。”徐望掏出一只手扶着桌子,“你那天不是喝晕了吗?” “就是因为他妈的喝晕了才……”杨川的脸上突然冒出一丝羞愤,“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徐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又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支棱起来,脑门上皮都被他挤出褶皱,“你他妈说我哥是gay?” “什么叫我说的,你们姓徐的都这么不讲理?”杨川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的滑动,然后定格在与“AAA芬尼·Funny订卡小汤”的聊天记录上,“你哥经常去gay吧,那儿的销售都认识他,你出去随便打听!” 徐望看着小汤在聊天记录里对徐希的大力吹捧,什么人帅多金健康活好,什么温柔体贴金枪不倒,他只希望自己短暂的失明一下。 徐希,他的亲哥哥,徐家长子,以后还会是万盛集团的掌舵人。从小到大,就像一列高端列车,按照既定路线行驶。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到站,停在哪一站,都在徐家的掌控之下,二十九年来从未脱轨。 虽然搞同性恋不是什么大事儿,在他们这个圈子也很常见,但是放在徐希身上,那就是大逆不道,就是不把徐家的未来放在眼里。 徐望盯着杨川,好像要把他绑到审讯室。 “这事儿不对,就算是你俩睡了他也不至于那样啊。”徐望双手叉在胸前,“我哥我还不知道吗?上高中和人打架第二天都都能和颜悦色地邀请对方吃饭,你是不是在别的地方惹他了。” 杨川不说话,低着头玩叶子,郑直见状上来把两个人拉开,“都几点了,吃饭,吃完饭再说。” 他觉得杨川不会和徐望说实话,但不代表他不会和勾陈一说。 郑直揽着徐望的肩膀,两个人像是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兵,你一瘸我一拐的朝外走去,勾陈一看着两个病号走远,用手拍了一下杨川的后脑勺,“你连我都瞒着?你今天非要过来是不是为了看徐希?” “我真是为了来看郑大哥的。”杨川把脖子缩进正装领子里,从远看像只鹌鹑,“你别那么看着我啊,徐希他不接我电话。”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我就和徐望胡说八道让他没事儿的时候给你那个破公司找点事儿。”勾陈一知道杨川为了从他爸那里套钱自己开了一个信息公司,那公司唯一的用处就是满足他在外的吃喝玩乐。 “你是不是我兄弟?咱俩才是穿一条裤子长大。”杨川凑到勾陈一耳边,把声音压到最低,“这事儿都赖你!” “赖我?” “你知道徐望不是出来卖的你不告诉我?害得我那天在酒吧看见徐希的时候认错了,正好那天我没找到可心的,就想着包他一晚上玩玩。”杨川看着自己的手指,“谁知道他就真的和我去酒店了,还是他上的老子!第二天早上他拍拍屁股走了,房钱还是我掏的。” 勾陈一的喉结动了一下,他知道杨川男女不忌,但被走后门应该还是头一遭,他开始回忆今天上午那些看得人头疼的提案,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平静地吐出三个字:“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觉得他挺有意思的,想接触看看,谁知道他是油盐不进,我这才出此下策,借着来探病看他一眼。” “你找他说什么了?”勾陈一对这个说法有点意外,他和徐希吃过两次饭,这个人做事非常圆滑,就算是不喜欢也不会放在表面。 “我把他的裸照发给他了。”杨川撅着嘴,“本来想逗逗他,那些女的不都用这一招吗?谁知道他就不理我了。” 勾陈一这下明白了,按照杨川的性格,肯定不是只发裸照这么简单,他撞了一下杨川的肩膀,“真想见?” 杨川点头,“有点。” “后天晚上我和徐希还有他父母吃饭,他们家最近想拿一个盘子,就差一个政府文件,你舅舅不是新官上任想做出点成绩吗?正好两家都不吃亏,吃个饭碰一下。”勾陈一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踹在杨川的屁股上,“你可想清楚了,那可是徐希,徐望和郑直的关系你掂量掂量,万一有一天你俩因为你吹了,我可得大义灭亲。” “那要是因为他呢?”杨川揉了揉自己的屁股蛋。 勾陈一叹了口气,“真要是有那么一天,我还是得灭你。” 万盛医院的餐厅包厢装修的古色古香,房间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董瓷器,中间只放置了一张小圆桌,毕竟没人需要在医院开国际会议。 徐望拽着郑直要和他坐一起,勾陈一紧贴上来挨着郑直,杨川看了看位置只能坐在徐望正对面,他一抬头,顿时感觉自己像是大案嫌疑人,通缉令上值五十万那种。 四个人都没说话,包间里的空气如同静止了一样,只有勾陈一在桌子底下摆弄郑直的手指。 直到菜上齐了,徐望才开口,“吃饭。” “这个好吃。”勾陈一夹了一筷子蘑菇放到郑直的盘子里,“徐希和我说这里用的都是当季的新鲜山蘑,口感好,味道鲜掉头。” 听到徐希的名字,徐望和杨川都把头抬起来,对视后又低下,郑直一边嚼着蘑菇一边看着杨川,他巴不得现在马上吃完饭会房间,听勾陈一和自己八卦。 “你今年多大了?”徐望咬着筷子,“你不是东文人?” “我今年二十六,是环宁人。”杨川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没来由的紧张,他把筷子放下听徐望讲话。 “比我还大一岁……”徐望挑起一根面条,“你喜欢我哥啊?” 来的路上徐望想了想,要是露水情缘这俩人肯定不是这个态度,他没见过别人还没见过勾陈一嘛!那小子缠着郑哥的时候就是这样,杨川不过是如法炮制。 “嗯。”杨川看了一眼徐望的表情又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你来干嘛?”徐望托着腮,筷子在盘子中间画圈。 “来看你啊,勾陈一和我说你病了,我就想着来探望一下,谁知道能碰见他。”杨川拿起旁边的碗盛了一大勺鸽子汤放在徐望旁边,“祝你早日康复。” 徐望脸上审视的表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他端起碗尝了一口汤,“医院为了做汤专门找了两个广东师傅,好像真挺不错啊。” 郑直低着头偷笑,勾陈一怕他呛到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起身也盛了一碗。 饭桌上的气氛这才开心起来,杨川开始讲他最近准备投资一个电竞战队被他老子驳回的事儿,“这帮老头懂不懂啊?现在就是搞这个可有赚头。” “你看好哪一家,我有钱我投。”勾陈一回头看向郑直,“投个篮球队也行,你不是喜欢看吗?” 郑直翻了个白眼,低头接着吃饭,就在这时,胳膊旁的手机震了几下,他歪头看着屏幕,发现是李富德的电话。 “郑直,你一会儿回市局一趟。”李富德叹了口气,“有常中生的消息了。” 郑直有意调小了音量,他站起来走到房间的角落,“什么消息?” “市局今天早上收到一个包裹,是他那把枪和一封信。”李富德清了清嗓子,“今天早上发现了两具男性尸体,刚才接到群众报案说是在宾馆里又发现一具,刘法医已经带人去现场了。” 【作者有话说】 徐家兄弟俩加一起八百个心眼子,徐希有一千六百个。 55 耦合·十三 ◎“就朋友,好朋友。”◎ 勾陈一把车停在市局院内,郑直要解安全带的手被他握住,“注意点肩膀,我晚上来接你。” 郑直笑着叮嘱道,“好好工作,快完事了我就给你发消息。” 勾陈一带着郑直的手摁下安全带扣,来回摸了好几把才放人下车,他看着郑直的背影,忍不住用手机拍了好几张,直到郑直进入大楼,他才发动汽车。 重案组办公室内,李富德凝视着常中生送来的“物证”,两样东西指明了两件事,一是常中生现在还活着,二是常中生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跑了。 这么多天的严防死守最后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李富德不甘心,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常中生是怎么逃的,高速卡口的警察甚至连运猪的货车都没放过,但事实就是如此,常中生不仅跑了,此刻还有可能在他国外的庄园里喝着咖啡享受最好的治疗。 “师父。”郑直在私下里还是喜欢这么称呼李富德。 “你过来。”李富德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包裹上写的收件地址是检验科,太嚣张了!” 郑直摁住物证袋,塑料薄膜贴在信件上显出字迹。 “亲爱的郑警官以及市局的各位大家好,加州的阳光无比灿烂,我也得到了治疗,各位不必挂念。怕你们找不到物证没法结案,所以把这把枪送来,也当是给郑警官留个纪念。咱们后会有期。” “这是挑衅!”郑直把信扔出去,然后拿起那把枪仔细查看起来。 “检验科对照子弹检查过了,是射伤你的那把。”李富德烦躁地用水杯敲着桌子,“这件事我们还是要接着查下去,他身上背着的肯定不止这些事。今天明明和俊涛在水库底下发现了一间密室,就在上次爆炸点附近,看建造的痕迹估计有七八年了。” “我听说市政府要处理那块地,现在有了新发现,那边怎么交代?” “这两天再搜查一遍,然后就就交出去吧。他们着急卖,说是今年市政建设的钱又不够了,得补窟窿。”李富德放过水杯,又开始折磨桌面上的鼠标,“刘法医还在做尸检,今天早上到现在一共发现了三具男尸,目前死者身份都已经确定。” 屏幕上的三个男人无论是从长相还是年龄都看不出有什么相似之处。 “宾馆里发现的死者名叫张长勇,报案人是酒店的保洁,据报案人描述死者长期租住在宾馆内,按照合同,她每周一周四会进行房间保洁工作,她今天进入房间后就闻到了一股怪味,然后就在浴室内发现了死者,死者被砍断了双腿,警察勘查现场的时候在小冰箱内发现了一些冻肉,目前还在等检验结果。”李富德把小点总结下来写在纸上。 “另外两个呢?” “中间这个叫薛仁,被人谋杀后装进行李箱内,是一个拾荒的老人发现了他,死者生前社会关系比较复杂,周强正在带人调查。”李富德挪了一下鼠标,把箭头放在右边这个人的鼻头上,“这个人叫谢伟,是一名职高保安,今早有人在锦华公园晨练的时候发现了他。” “目前看来这三个人看起来完全没有关联,是死亡手法上有相似的地方吗?”郑直看着屏幕里谢伟的眼睛,这个男人长了一张“宅心仁厚”的脸,很难想象他会因为什么被谋杀。 “薛仁是憋死的,谢伟是被人放血后失血过多死的,是完全不同的作案手法,虽然都是抛尸但是选择的地方也完全不同。”李富德伸手够电脑后面的手机,“一天之内连续发现三具尸体,这件事情有多恶劣你也能明白,赵局希望能尽快给群众一个交代,所以常中生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 “万一是调虎离山呢?”郑直皱着眉头看向李富德,“您也说了,我们并没有掌握常中生离开的准确证据,仅凭这封信是不是太草率了?” “你当我傻了吗?”李富德偏过头,看着窗外的树,“一大早发现三具男尸,东文市的新闻媒体闻着味儿都来了,看看微博朋友圈吧!有人觉得是因为常中生的事消耗过多警力才导致警察办事不力,非要等有人在人民广场排队才停吗?” “但是……” “没有但是。”李富德长舒了一口气,“你在这个地方,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郑直站起来,他的胸口起伏着,“我去找刘法医。” 李富德没说话,从张长勇被发现死亡开始,他就辗转在各个办公室之间,有那么一瞬,他也有点后悔,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个摊子交出去,做一个闲人,或者学学赵自立再往上走一步,那样的话说不定还有坚持的权利。 刘法医现在解剖台前,他指着张长勇大腿上的切痕说道:“郑直,你看这里,他的腿是被砍了很多次才砍断的。”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刀不行。”刘法医苦笑了一下,“凶手的力气比较大,用这么破的刀把人的大腿骨砍断不是什么容易。” “凶手是男性?”郑直扭过头看死者的脸,虽然入行这么多年,但长时间直视尸体还是让他感到不适。 “不一定啊,万一是比较健壮的女性呢?比如你们组宋明明就可以。” “她是女战神。”郑直回忆了一下宋明明在警校的测试成绩,“普通女性应该很难达到。” “我们还检测了那些碎肉,不过很可惜,那些确实就是一些普通的猪、牛肉。” “什么时候能出报告?”郑直想把胳膊叉起来,但是他的左肩不方便,做起来怪怪的。 “两个小时以后。”刘法医指着病人的脖子,“就剩最后的化验了,要确认死者生前有无被注射药品。” 郑直点头,然后转身看向朝着化验室的玻璃,“韩法医回环宁了?上次还说请他吃饭来着。” “前两天就走了,环宁那边也忙,离不开他。”刘法医看着实验室里的学生,“今年来的这两个都不太行,我相中的嫌咱们给的少不来。” “李队也发愁呢,总说人不够。”郑直转了一圈,“下午明明和俊涛回来,你可能有的忙。” · 周强下午接到通知,说市局要协作办案,他立马把薛仁的材料整理出来送到李富德的办公室。 李富德看着他们搜了一上午找到的东西两眼发晕,周强坐在他身边为他讲解。 “我们通过走访调查发现薛仁近三个月都没有去收款,他店里的人说薛仁的妈病了,他要积德,所以最近都没出去找事。店里的账本显示他还有四笔烂账没有理清,目前四名借款人都被我们带到局里接受调查。”周强看李富德盯着材料的眼睛都直了,上手帮他翻页,“四名借款人最近都没有见过薛仁,而且没有作案时间,目前暂时没有嫌疑,不过根据一名借款人和棋牌室的员工描述,最近有个叫原明伟的总约薛仁吃饭。” “借款人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人借钱是为了给饭店做周转,其实他和薛仁也是朋友关系,薛仁借他钱不收利息,但是平时去他店里请客吃饭都是不给钱的,据他反应这个原明伟最近想从薛仁这里套一笔钱,但薛仁他妈不是病了嘛,手里也放不出来,就拒绝了,上周三两个人还在他到店里拍桌子摔碗的。”周强观察着李富德的表情,“原明伟说如果薛仁不借钱他就让薛仁吃不了兜着走。” 李富德揉了揉眼框,“这个原明伟是谁?查了吗?” “当然查了,原明伟是东文师范大学的辅导员,我们比对了人物图像,和饭店监控也能对上,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是金宁的前男友,两个人现在还有联系。”还没等李富德开口,周强补充道:“金宁就是当年控告薛仁□□的女孩,坐轮椅那个。” 李富德拿起水杯,朝杯口吹了吹气,“薛仁这面你们帮着调查,尽快确认调查范围,剩下两起案件的关键证据我们也会同步给你,如果发现其中有相似之处,我们会第一时间进行并案处理。” “我们肯定配合。”周强站起来和李富德握手,郑直正好走了进来,他看见周强打了个招呼。 “刘法医说什么时候出报告?”李富德放下手,他把文件袋往前面一送,“你先看看,薛仁的初步调查材料。” “两个小时,让明明带上来。”郑直把笔录放在桌子上,一只手翻看着。 周强想看看郑直的肩膀,“我先回去了,你这个胳膊得好好养着,有什么事支会我们一声,分局的人都可以拉出来用。” “哪的话,配合、配合。”郑直摆摆手,他知道周强最近要升了,在李富德面前和他说这种话,不得不让人多一份心思。 等到办公室的大门再次关上,李富德自然地走到郑直身边,他低声问道:“你和勾陈一算怎么回事?” 郑直瞬间吓得后背冒汗,他脸上嘻嘻哈哈,手指也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只能把A4纸的角掀起来来回卷,“没什么,就朋友,好朋友。” 【作者有话说】 *注:支会:就是通知的意思。 今晚21:00会再放一章哦 爱你们感谢在2022-10-11 10:35:27~2022-10-11 22:1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narr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6 耦合·十三 ◎更新◎ “你的私生活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是在外头你要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他的背景复杂,如果有一天东窗事发,你一定没有好果子吃。”李富德顺手拿起笔帽敲了敲桌子,“张长勇的报告还没出来,我们先去查查这个谢伟。” “就咱们俩?”郑直问道。 “就是例行调查问问话,等明明回来人家都下班了。”李富德拿起桌子上的材料塞到郑直怀里,“带着路上看。” 谢伟就职的职高规模不大,门口只有一个保安,看起来已经五十多岁了。李富德上前出示证件并说明来意,对方马上毕恭毕敬地打开了学校大门,并给学校的书记打了电话。 两分钟后,一个身材有些矮小的女人朝他们走过来,西装外套,接近膝盖的短裙,圆头黑色皮鞋,这些装扮几乎把“教导主任”这样的字眼穿在身上。 “两位警官好,陈书记出门开会了,我是这所学校的教导主任,我也姓陈。” “陈主任你好。”李富德把手伸过去,他发现女人的手心里有几块圆形老茧,“今天过来就是想了解一下谢伟的情况。” “我们知道谢师傅的事情也很痛心。”陈主任带着两个人往教学楼走去,“我们学校聘请了三名安保人员轮流执勤,大家都是做一休二,也就是工作二十四小时休息四十八小时,前天谢师傅下班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他。” “他这个人怎么样?” “谢师傅人挺好的,家庭结构简单,就他和他老婆,也没听说这个人有什么不良习惯,平时也很热心,大家搬东西都找他帮忙。”陈主任把二人带到一楼的会议室,招待他们坐下后就去倒水,“他以前在师范做保安还是宿管来着,后来说嫌离家太远就来我们这儿了,我们当时招他的时候还挺满意的,毕竟我们学校这些孩子不好管,如果安保人员有相关经验,我们也更放心一点。” “他的入职资料能拿给我们看看吗?”李富德从陈主任手中接过水杯。 “警察同志,我们就是招保安,没那么多讲究,学校这边也就有他的身份证复印件,其余的我们也没了解过。”陈主任脸上挂着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郑直感觉这是天下教导主任的通病。 “好的,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李富德站起来,“如果后续有需要了解的地方还望陈主任配合。” “一定一定。”陈主任故意看了下手腕上的表,“我三点还有个会,两位警官可以在学校里随便看看,但麻烦你们不要打扰学生,您也知道,这个年龄的小孩就是会大惊小怪。” 郑直目送陈主任离开会议室,他拿起纸杯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李队,咱们一会儿去一趟营业厅,我想查查谢伟最近都和什么人联系。” 李富德点点头,他转头看向操场上跑跳的学生,低着头走了出去。 走到门卫室门口,那位保安又迎了出来,李富德说他要去开车,把郑直留在这里。 “师傅,谢伟这个人怎么样。”郑直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颠出来一根示意保安拿着,保安揽着郑直的后背让他转过来面向校门,郑直会心一笑,拿出打火机把烟点上。 “谢哥人挺好的,我们俩在一起也干了一年了,平时都是他接我的班,他这个人讲究,每次都早来一个点,还会给我带早饭。”保安把烟灰抖掉,鞋头在地面上乱划,“他家住在昌明路附近,我去吃过两次饭,嫂子也是个贤惠人,就是性格有点泼辣。” 昌明路?郑直回忆了一下,凭感觉来说那里应该离东文师范更近。但是刚才陈主任明明说他是因为嫌离家远才从东文师范大学离职的。 很明显谢伟隐瞒了离职的真正原因。 保安看他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没提供什么有效的信息惹得这位警官不快就也不说话了,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站着,直到李富德把车停到学校门口。 郑直把烟掐了,烟头扔在垃圾桶上面的凹槽里,他冲着保安说:“走了昂。”然后才上了车。 “让你少抽点你怎么还变本加厉了?”李富德的语气有点生硬,“意思意思得了,还没完没了了!” “今天第一根,就这一根。”郑直在旁边嬉皮笑脸道:“再说了您不是也抽吗?” “我和你一样吗?我半年才想起来一根。”李富德把放在档位上的手抬起来,一把打在郑直的后脑勺上,“和徐望住了两天都学坏了,还能顶嘴了。” 郑直知道李富德想骂的不是徐望,只能耸耸肩装傻,“刚才我问了门口保安,他说谢伟住在昌明路附近,这和陈主任提供的离职原因相悖。” “今天有点晚了,先去营业厅拉他的通话流水,明天再去东文师范。”李富德掏出来他的薄荷糖扔给郑直,“顺便查查原明伟。” 也不怪大家对谢伟一致好评,这个人确实很简单,三个月的话费不超出一百块钱,电话除了打给他老婆以外没有别的记录。而且看得出他们夫妻确实恩爱,每天都要打两三个电话。 李富德捏着流水单反复查看,他没发现任何问题,看起来还是要靠明明去查谢伟其他的社交软件记录才能找到一些线索。 两个人回到市局的时候宋明明已经带着刘法医的尸检报告坐在了办公室里,她抬头看见郑直还有些意外,“郑哥怎么来了?” “下午出去调查,让他过来帮个忙。”李富德关上门,把流水单放到宋明明面前,“能查到这个号码在社交软件上的记录吗?” “当然可以,和软件公司开个调查函就能拿到。”宋明明输入流水单头上的手机号,“只有这一个号码吗?” “目前只有这个。”郑直拿起尸检报告,不出所料,死者在生前被注入了大量肌肉松弛剂,这就是尸体上没发现任何挣扎痕迹的原因,“没通知死者家属吗?” 李富德走到他身边看尸检报告的结果栏,“通知了,死者的孩子不愿意过来,楼下刑警队帮忙出警的小孩正在联系其他亲属。” “能先把张长勇的社会关系调出来吗?”郑直指着尸检报告上的名字,“我好奇他的孩子为什么不愿意过来。” 宋明明打开内部系统,输入了张长勇的身份证号,网页弹出的一瞬间,她快速滑动鼠标,“这个张长勇还真是吃喝嫖赌毒样样不落。” 郑直凑上去看,发现张长勇从三十岁起就开始不停进出戒毒所,期间还被拘留了两次——因为□□和赌博。 “他二十年前就离婚了,孩子的抚养权在前妻那儿,后来前妻三次把他告上法庭,都是因为抚养费的问题。”宋明明说,“看起来他孩子不过来也在情理之中。” “还有其他亲属吗?” “父母已经去世了,他有一个姐姐,在他结婚后不久因为在工作时突发心梗也去世了,还有——”宋明明拿起桌子上的奶茶,啃咬着插在上面的吸管,“他姐姐有个女儿,应该算是他唯一的亲属了。” “金宁?”郑直看着宋明明打开的界面,他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李队,周强那个材料里好像有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有点简单,会不会是重名?”宋明明抬头望着李富德,“那个金宁有什么身份特征吗?” “她应该有残疾证的相关登记,周强说她以前跳楼的时候摔坏了腿,现在只能靠轮椅出行。”李富德也凑到屏幕旁边,他推了一下郑直,“你去联系一下周强,让他现在就把金宁的信息发过来。” 郑直站起来走到窗边打电话,晚霞把天空染了颜色,他朝远处望去,突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勾陈一坐在市局对面的道沿上玩手机。 周强接到电话后立刻就把信息传给了郑直,宋明明打开一看发现此金宁就是彼金宁。三个人看向对方,心里好像都生出来一个答案,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准备先从金宁下手。 李俊涛在常中生的密室里搜了半天,他也不管有用没用,只要能带走的统统封装好装进麻袋,几个人还借了旁边景区租赁的水上漂浮球,废了半天劲才把证物运上来。回到市局后李俊涛就扎进检验科,把那些东西摆在大桌子上,让刘法医找了一个学生陪他一起整理。 常中生应该只把这间密室当作备用通道,里面没有类似山洞里的豪华装修,除了一些应急粮食和救生设备外只剩下两个铁皮收纳箱,由于太沉不方便运输,李俊涛只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一捆现金和四五张□□。 两个人整理了半天只在上面发现了两枚常中生的指纹,刘法医写完尸检报告后出来看他们工作,“有什么发现?” “只能确认常中生还活着。”李俊涛锤了一下桌子,表情有些恼怒,“等我回去对这几张□□做做调查,还有这一沓钱,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多信息。” 【作者有话说】 榜单任务完成,如果明天继续上榜就做五休二,如果没有就做四休三 感谢大家滴支持 57 耦合·十四 ◎“看得晚霞都从粉变红了。”◎ 郑直的心思落飞到了马路边,对李富德的话都变成敷衍,他有规律地点头,眼睛却总往窗外瞟。李富德用指关节敲了好几下桌子也没把他的魂唤回来。 “我看看你到底在瞅什么!”李富德阔步朝窗边走去,他的目光在街道上来回扫,忽的就落在了那个坐在马路边的人身上,定睛细看发现是勾陈一,气更是不打一出来,小崽子钓人钓到市局门口了! 他刚想回头教育一下他的好徒弟,结果看见郑直的胳膊一直往下淌水——现在正是东文市最热的时候,护具密不透风,一下午东奔西走早就捂出一团汗。 “明明,别查了,今天先歇一歇,下楼找俊涛,咱们去吃饭。”李富德的火噎在胸口,说话都填了一层鼻音。 “去哪吃啊?”宋明明麻利地把电脑合上,“正好我中午没吃,现在饿得要命。” “问郑直!”李富德愤愤地从窗边离开,他看着郑直欲言又止起来,手指在空中点了好几下,最后落到郑直的臂弯,揩掉了那一小流汗水。 郑直知道李富德肯定是看见勾陈一了,他立马挂上讨好的笑凑到李富德身边,“师父想吃什么?” 师父这个称呼除了在私下叫,也是郑直装乖的利器,他知道李富德不舍得真和他生气,无非就是怕他吃亏。毕竟抛除性取向问题,单把他和勾陈一放在一起,谁都能看出他是缺心眼的那个。 李富德不接话,自顾自的收拾桌子,把几张白纸翻来覆去地摆,插进书立里又取出来,水杯像是八卦镜找风水似的来回挪,郑直在旁边看着,觉得李队长年龄大了表达情绪的方式反而拐弯抹角起来,他摁住李富德的胳膊,“去霞西路那家?师娘喜欢那家的梨汤,顺便给她带一壶。” 李富德还是低着头不看他,郑直在心里怪勾陈一为什么不好好在车里坐着,又怪明明怎么还不上来。他只能故技重施,咬紧牙急着抽了一口气,“嘶——” 李富德果然抬头了,手也马上放在郑直的左胳膊下给他托着,语气一下子关切起来,“疼吗?” 郑直嘿嘿一乐,解释道:“我不知道他要来,就是刚才打电话的时候看见了。” 果然学坏了! 李富德发现他装病,抬腿就踹在郑直的小腿肚上,但手还是护在胳膊下面没离开,“送你回去,顺便吃点,正好我也看看徐望。” “那我给徐望打电话。”郑直七拐八拐走到窗边,他给徐望发了一条信息,然后拨通了勾陈一的号码。 勾陈一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才把电话接起来,他站在一辆商务车前,朝市局大楼张望。 “喂,徐望。”勾陈一甚至把纱窗拉开一条小缝,然后把脑袋夹在窗缝里观察勾陈一的表情,“我们一会儿回去吃饭。” “郑哥,我不是徐……”勾陈一看了一眼屏幕,然后又把耳朵贴在听筒上。 “李队说要回去吃,带着明明和俊涛。”郑直装模作样的讲话,“他心情不好,你点点儿甜的。” “为什么心情不好?”勾陈一找了半天终于看到郑直的身影,他挥了挥手,顺着郑直的话往下说。 “我刚才站在窗口打电话看见那谁让他发现了。”郑直笑笑,语气里好像还能听出点宠溺,“我的错。” “就看了一眼他就生气了?”勾陈一靠在引擎盖上,“李队长也太小气了。” “那肯定不是。”郑直侧过脸瞄李富德,看见他没什么反应后又把头转回来,小声说道:“看得晚霞都从粉变红了。” 勾陈一自然是很受用,如果凑近了还能看到他脸上泛出的粉比晚霞还好看。 郑直刚想接上一句,就发现勾陈一转身了,面朝着一棵树,他以为是有什么“新鲜节目”,结果听筒里传来勾陈一的低笑,“郑哥,李队长在你旁边。” 郑直猛地回头,脑门在窗框上擦了一下,李富德腋下夹着他平时拿着的公文包,表情更严肃了,“你和徐望在电话里点菜呢?” “没有没有。”郑直连连否认,像被鞭炮声吓到的小狗,四肢不知道该放到什么地方,说话时嘴皮子也动的飞快,“他说今天礼拜一路不好走让我们注意安全别着急。” 李富德把脸别过去不看他,自顾自地往门口走,“明明说不上来了,咱们下去找她。” “好。”郑直跟在李富德屁股后面,猫着腰走路,他偷偷把手机掏出来,放在裤兜旁边给勾陈一发消息,让他开进市局大院等。 他们到一楼的时候俊涛还拽着明明讲那几张□□的事儿,压根没注意李队的脸和郑哥的可怜样。四个人前后岔开走出市局大门,勾陈一就在门口的石狮子旁站着。 “李队长好。”他摆摆手,“你们忙完了。” 李富德鼻子出音,夹着包的胳膊也横在胸前,打远一看以为和郑直一样痛失“左膀右臂”,“无关人员不能把车停在市局院里,老王是怎么守得门。” “我来接郑直下班。”勾陈一上前一步,“李队长去哪啊?顺路吗?” “今晚我们回徐望那吃。”郑直向右一步,从李富德身后闪出来,“一起走吧。” 宋明明从徐望那听说了勾陈一和郑直的事,她看李富德不动,两只手马上搭在他肩膀上捏了两下,然后推着人往前走,“好啊,正好五个人。”边说还边朝郑直挤眼睛。 “对对,正好五人,低碳环保。”话刚说出来他就想抽自己嘴巴,低碳环保算什么理由,随即又补了一句,“明明不是饿了吗?” 李富德被两个人推着上了车,勾陈一站在副驾驶门边看,等到大家都坐定了,他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郑直上去。 郑直下意识地回头看,却发现车窗上贴了防窥膜,他干脆也不理李富德怎么想的,扶着勾陈一的手坐了进去。 李富德只坐车不说话,搞得三个小的大气都不敢喘,郑直把手机放在大腿上,用微信拉了一个群聊,起名叫《李队今天生气了吗?》 郑直:@徐望,速速准备接驾,再有二十分钟就到了。 宋明明本来在发呆,突然听到手机响了点开来看,发现是一个只有她、徐望和郑直的群聊。 宋明明:救命,我感觉不能呼吸。 徐望在餐桌旁做监工,他盯着送上来的餐前甜点,拍了张照片发到群里。 徐望:只欠东风。 徐望:俊涛呢? 宋明明歪头看着坐在她旁边的李俊涛,好像还在琢磨常中生的事儿。 宋明明:没他微信,一会儿吃完饭加了拉进来。 郑直清了清嗓,宋明明抬头看他,发现坐在前面的李富德一直盯着勾陈一。 勾陈一看着前方的路况也没说话,他从座位旁边抽出一支红色保温杯夹到两腿之间,把盖子拧开后递给郑直。 郑直也没说话,他其实就是觉得车里静得尴尬,随便咳了两下。杯子里装的是温热的大麦茶,他接过来,赶紧低头嘬勒一口,温热到茶水让整个人都软下来,他紧贴着靠背,那点紧张都随着暖风散了。 过了好几个“红色饱和”路段,勾陈一的车才停到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郑直先他一步下车,单手拽开了后车门。李富德应该是刚才睡着了,眼皮上挂着倦态,勾陈一站在郑直身后,偷偷牵着他的后衣角,像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小孩。 李富德轻车熟路地走到电梯口,几个小的都站在他后面,电梯门上映出的人影看起来像是□□电影的开头。勾陈一长得高,就算站在最后也露出额头,他发觉李富德好像在看他,干脆把脑袋歪到郑直的大臂旁。 徐望倚在房门口等着几个人上来,电梯门一打开他立马来了精神,拿着一块餐巾乱甩,嘴里发出奇怪的调子,“欢迎光临——” 李富德看见徐望身体好像好一些,心里稍微舒坦点,徐望拐着他的胳膊,拇指和食指把他眉心的褶子推开,“师父,饭前生气容易积食。” 李富德瞅他,“结案报告写得怎么样了?” 徐望把手挪到自己的眉心,“师父,我怕我也积食。” 宋明明把餐桌最前面的凳子拖开,徐望顺势把李富德按在上面,“忙好几天了,吃饭吃饭。” 饭桌上的气氛终于好了一些,由于勾陈一在场,大家也不聊案子了,徐望环视西周,准备把话题引到李俊涛身上。 “俊涛今年多大来着?” “二十四。”李俊涛把筷子放下,说完话才重新拿起来。 “最近来这边还习惯吗?”郑直接着问。 “比以前累,但是我高兴,这儿的工作有挑战。”李俊涛说着说就站起来,拿起装饮料的杯子,“感谢大家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敬大家一杯。” 徐望反应快,也举着杯站起来,郑直和宋明明紧随其后,在饭桌上徐望就是风向标。 徐望把杯子往中间放,“欢迎你加入市局” 【作者有话说】 爱你们 58 耦合·十五 ◎“宝贝儿。”◎ 第二天醒来,郑直发现身边的位置是空的,他晃着身子坐起来,扬起脸看向时钟,发现才刚刚六点,按理来说勾陈一不会有起那么早的情况,他回手伸到枕头底下摸手机,想给勾陈一打个电话,没想到却看见两个人的手机并排放在床头柜上充电。 郑直用手撑着上半身,歪着头听到浴室里有声音,他走过去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勾陈一?” 里面没有回应,郑直把耳朵贴在门上又敲了一下,“勾陈一?” “怎么了?” 浴室里传来一声闷响,郑直听见防滑拖鞋擦过地面的声音,乱七八糟的,他还没来得及把头抬起来,门就被打开了,失去重心的郑直右手一滑,一头撞在勾陈一的胸上。 勾陈一赶忙扶住他,由于动作太大,围在腰上的浴巾被崩开,尴尬地夹在两个人中间。郑直还没来得及抬头,勾陈一的人鱼线和光裸的大腿就戳进他眼睛里。 “没事儿,我就是醒了看你不在。”郑直咽了口口水,他抓着勾陈一的胳膊站直,“你接着洗。” 浴巾失去“左右夹击”后掉在地上,郑直的脸顿时红了,他扭头乱瞟,步子也往后挪了两步,“洗完了叫我,我今天得早点去市局。” 勾陈一没注意郑直的表情,反而上前一步,“有什么工作不能在这做吗?昨天折腾一下午护具都湿了,这对伤口恢复没好处。” “这不是队里缺人吗。”郑直摸了一把勾陈一还滴水的头发,“他们也不用我干什么,我就坐在那问问话,不耽误的。” “那也不行!”勾陈一故意把脑袋拱在郑直的手心里,语气也软了下来,“等过两天拆了线再去好不好。” “先去洗澡吧。”两个人不能一直这样在卫生间门口僵持,“我去问问李队。” 勾陈一飞快地在郑直的手背上亲了一口,然后低头捡起浴巾光着屁股走回浴室,郑直把卫生间的门推上,拿起手机去了阳台。 他当然不可能给李富德打电话,现在市局实在是太忙了,大家办案压力大,他理应帮忙分担,可是不打电话浴室里那个一定不会饶过他。郑直的手指在栏杆上弹钢琴,一大早就有这样进退两难的问题摆在眼前,实在是难有好心情。 勾陈一套了件浴袍出来,看见郑直撅着屁股趴在栏杆上发呆。他慢慢地走到郑直身后,一把搂住了郑直的腰,问道:“郑哥在看什么?” 郑直偏过头看到勾陈一胸口上的水珠,拽过浴袍的领子就擦起来,“阳台有风,不擦干容易感冒。” “你是不是没给李队长打电话。”勾陈一拉起另一条领子和郑直一起擦,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宝贝儿。”郑直牵着浴袍的带子,“真的没什么,我不想张这个嘴。” 勾陈一对这个称呼既熟悉又陌生,他有点不敢相信,只能像电视剧里找到亲人的男主那样愣愣的问一句,“你叫我什么?” 郑直抿着嘴,最近他和勾陈一的关系突飞猛进,总觉得自己连名带姓的喊他不亲切,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以前的称呼好,但人真在面前又有点“近乡情怯”,实在是叫不出口。可能是因为总在想这件事,刚才居然下意识叫出来了,不过此时此刻面对勾陈一的提问,他又开始纠结起来,只能笑着回答,“勾陈一啊。” “不是这个!”勾陈一用浴袍带子缠住郑直的右手,顺势绑了一个结,稍微一用力把人往自己怀里拽,“交换,我让郑哥去上班,郑哥再叫一次给我听。” “勾陈一。” “回答错误,要追加一个。”勾陈一把头低下来和郑直齐平。四目相对,郑直看到了一种温顺的、充满期待的眼神,就像是一条爱慕主人的大型犬,他闭上眼睛,像是用了很大力气才发出一声低小的,“宝贝儿。” 勾陈一把手放在郑直的后脑勺上,他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郑直的额头,“一会儿我送你去上班。”然后拉开一点距离,“还有一句呢?” 郑直闻到了勾陈一口腔里的清新,他开始耍赖,“没有了,就一句。” “那剩下的那句记账上,每天加收一倍利息。”勾陈一放开他,“快去洗漱吧,我去叫早餐。” “你的心眼儿也太黑了,民间借贷利息超过百分之二十四就不受法律保护了。” “那你报警抓我吧。”勾陈一把两只手并拢在一起伸向郑直,“或者算我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郑直一巴掌拍在勾陈一的手腕上,“下不为例。” ·· 郑直吃饭的时候徐望才刚起床,病号服的纽扣被他系岔了两个扣子,半边锁骨露出来像是时装秀上的新品,他打了一个哈欠,盯着正在吃饭的两个人,“人只要上了岁数是不是都觉少?” “赶紧去洗漱,然后吃早饭。”勾陈一把装着燕麦粥的碗打开,“一会儿我和郑哥就走了。” “你现在很有当家主母的架势。”徐望搓着眼睛,“我一天到晚自己一个人也没意思,要不你们把我载到市局吧,晚上下班我再和你们一起回来。” “瞎折腾。”郑直放下筷子,“结案报告这周四之前就得往上交了,你抓紧。” “等狗舔完了面,火烧断了锁,鸡啄完了米我就能从这里出去了。”徐望靠在餐桌上,“勾儿,你问问杨川今天有事吗?” “你找他干嘛?” “让他陪我出去剪个头。”徐望拽了一缕头发,用手指转了几圈,“我现在都梳大背头了,再过两天就准备搬去和‘星期五’一起住了。” “我把他电话给你,你自己问。”勾陈一把鸡蛋磕到桌沿,然后像修复文物一样把壳一点点剥下来,“不过你最好十点之后约他,他那个人中午之前不起床。” “没事儿,去太早徐姐那也不开张。”徐望把桌子上的苹果抛在空中,然后稳稳地接住,“我一直以为我哥的归宿是去庙里清修,没想到背着我玩这么花。” “阿姨以前没给徐希介绍过对象?” “我妈?那没有,她是晚婚主义者,催我完全是因为我看起来不着调,想让我赶紧成家,有点成年人的心思。”徐望坐下来,“她的大儿媳一定要德才兼备、才貌双全,以后要能挑起徐家大梁,和给我挑媳妇不是一个水平,前几年好像相中了陈局长家的闺女,结果我哥说太忙了没时间见,一来二去那姑娘就嫁到赵家了,我妈那段时间跟丢了宝贝似的,一口气能叹一天。” “你就对你哥喜欢男的这个事没什么意见?”勾陈一把鸡蛋掰开,一半给了郑直。 “我能有什么意见?只要他喜欢就行。”徐望咬了一口苹果,汁水从他嘴角流下来,他赶忙扯了一张纸巾垫在下巴上,“你们不知道,我哥其实过得可惨了,从小到大那帮老古董就管着他,不让干这个不让干那个,这两年他手里有了点实权,再加上那些人确实也管不动了,才过得舒坦点。”徐望把手纸团成球攥在手里,“我也不明白,他们要是觉得那么过好为什么自己不做啊,自己飞不起来就把翅膀安在别人身上,最后还要在喝汤的时候讲一句‘如果没有我当年’这种恶心人的话,也就是仗着我哥脾气好不和他们计较,要是我就出去自立门户,让这帮老东西喝西北风去吧。” 徐希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淋了酸奶的蓝莓,徐望看见他有点意外,四肢瞬间不知道该摆在什么地方,手里的苹果也掉在了地上,“哥,你怎么来了?” “过来开会,顺便看看你。”徐希拉开凳子坐下,拿起一个华夫饼,沾了一些蜂蜜,“不刷牙就吃东西,什么坏习惯。” “我现在就去。”徐望立刻站了起来,他瞪了勾陈一一眼,然后同手同脚地朝房间走去。 郑直直到上车还在想徐望的话,他捏着安全带,像是低着头自言自语,“这富二代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郑哥心疼了?”勾陈一打趣他,“徐家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挤进头部队伍,着急也正常,一大家子人都靠一棵树吃饭,压力自然就下来了。” “你小时候不是也过得很辛苦?”郑直其实是突然想起了勾陈一以前和他说过的话,他不觉得那些妈妈不亲,爸爸不爱的故事是假的。 “大家都很辛苦啊,没有一个人生下来是没有烦恼的。”勾陈一握住了郑直的手,“有舍才有得,你看我正是因为小时候过得可怜,长大以后才会一次又一次遇到你,老天爷给的够多了,我不能做贪心的小孩。” “不正经。”郑直看着前方的路况,用食指把勾陈一的拇指拐进手心里,“今晚别在市局门口蹲着了。” “我昨天是因为开了一下午车累的,正好透透气。”勾陈一把手抽回来,握紧方向盘,“你忙你的,到时候给我打电话就行。” 郑直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放在驾驶座旁边的凹槽里,“下午没事的话就回家待着,顺便帮我收拾两件衣服,我下了班回家找你。” 【作者有话说】 注:星期五是《鲁滨逊漂流记》里鲁滨逊养的野人 猜猜今天还有几更? 59 耦合·十六 ◎更新◎ 李富德像是知道郑直什么时候来,一大早就搬了个马扎坐在门岗和王大爷聊天,勾陈一的车刚想拐进大院就被他拦住了,“人送到了车就别进了。”李富德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看向郑直,“下车吧,咱们直接去东文师范。” “等下。”勾陈一转身从后车座拿出一个手拎袋,“里面有小风扇,你要是在外面站久了就吹吹。” 李富德忍不住翻白眼,先郑直一步接过袋子,“你下午来接他吧,今天任务不多,让他下午就回去歇着。” “好嘞。”勾陈一把身子探到副驾驶,“李队,袋子里面有一杯绿茶是给您的,去火。” 李富德扶住副驾驶的车门,等到郑直下车后,他抡圆了胳膊把车门扣上,然后拿着袋子朝市局大楼走去,王大爷看着李富德的背影发笑,他在市局门口坐了这么多年,很少看见李富德吃瘪。 郑直走在李队长身后,他刚伸出手去够那只手提袋,李富德就把袋子换了一只手拎着,“怎么,绿茶你都舍不得?” “没有。”郑直快走了两步站到李富德旁边,“我就是想帮您拎着袋子。” 李富德不用正眼瞧他,把袋子往车后座一扔,自己就上了车。郑直赶紧跑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师傅,我们先去调查谢伟的事?” “除了谢伟还有原明伟。”李富德发动汽车,“昨晚我让明明查了一下金宁,如果现在发现的三起案子做并案调查的话,原明伟的作案动机大大增加,他很有可能成为第一嫌疑人。” 郑直没太听懂他师傅这句话的逻辑关系,他歪着头问道,“原明伟?” “我们昨晚查到,原明伟和金宁都是东文师范的本科生,后来原明伟获得保研资格继续留在学校,毕业后留校做了辅导员。”李富德把手掌伸到副驾驶前的空调吹风口,“但是以他的本科成绩,学校不可能给他保研。” “所以说他有可能是”郑直听说过有些学校为了掩盖一些“事故”会用保研资格做封口费,“是什么事情?” 李富德说:“什么事情还是要问过当事人才知道。” “原明伟收了好处,这么多年都生活在这个笼子里,他不会交代的。”郑直看着李富德的手愣了几秒,后背突然从座椅上弹起来,惊讶道:“您是说金宁?” “行吧,也就比明明笨一点。”李富德回头看右后视镜,他伸出胳膊将郑直挡了回去,“金宁的母亲去世后,张长勇就变成了她的监护人。” “这个张长勇恶习缠身,法院怎么同意的?” “金宁母亲是因为意外去世的,公司和商业保险赔付了将近三百万,张长勇应该是为了钱才把金宁接下来。”李富德摇了摇头,“金宁在东文师范读书的时候成绩很好,我们昨天还在学校官网上查到她参赛获奖的报道。自从她出事以后就申请了低保,后来残联和她居住的小区联合协助她开了一个托管班,帮小区里的学生辅导一下作业。” 车子开到校园门口,东文师范大学几个金灿灿的打字镶嵌在墙上,正对着大门有一块形状奇怪的巨石,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字迹,郑直看了又看才看清那是“厚德载物”四个字。 李富德向门岗出示证件,门卫看起来年龄不大,为人比较谨慎,他对着证件拍了两张照片,又从抽屉里拿出两张表格递给李富德,“警察同志,麻烦您填一下,我给教务处打个电话,一会儿有老师出来接您。” 李富德点点头,他一笔一划地填写个人信息,顺便和门卫闲聊起来,“这学校老师挺多吧。” 门卫有些警惕的回答:“从这儿出去的都是做老师的。” “那是,都是祖国的栋梁。”李富德笑一笑,“来这儿干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门卫掂量了一下,感觉这个问题不会对学校产生不良影响,“学校待遇挺好的,一个月开三千五,管吃,还给交五险。” “待遇不错啊,我们局来的实习生都挣不了这么多呢。”李富德把表格递给门卫,他回头朝车窗招手,郑直便从车上下来,“大哥,这还有一个人,您再给两张表。” 门卫照例拍了郑直的证件,看他胳膊在脖子上吊着,还给他拖了一把椅子,“坐着写。” “这工作还有年龄限制吗?我看看要不过两年我退休了也来竞争上岗。”李富德帮郑直摁住纸,“我看您年龄也不大。” “都五十多了还不大?”门卫撸了一把头发,“我是特殊工种,退休早,在家没事干才过来,要不说文化人还是讲究,我不用他交五险,他每个月多给我开五百块钱。” 李富德往门卫的方向靠,“加上退休工资真不少了。” “我也不是为了钱才来,孩子嫌我在家无聊,非要给我报名老年大学,我这个人只喜欢和读书人交朋友,自己啥也不是,写了两天字我就不去了。”门卫抱着胳膊站在李富德旁边,他看着郑直,歪着头问道:“小伙子怎么了?” 李富德的眉头微微皱起,“因公负伤了。” “哎呦,英雄。”门卫比了个大拇指,“小伙子有对象了吗?我姑娘今年二十七,在人民医院实习呢,以后出来就是大夫。” “他有对象了。”李富德看着门卫谈起女儿时脸上漾起的褶子落了下去,心里头泛酸。 “那姑娘有福气,小同志长得人高马大的,工作也好,真不错。”门卫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李富德,“警察同志,你们队里有没有合适的男孩介绍介绍,我闺女长得可俊了,你看看我……”门卫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闺女随爹,我长得就精神,女儿肯定不差。” “大哥,你是不知道这些孩子脑袋里都装着什么。”李富德摆了摆手,“我也有个闺女,可太让人操心了,天天吵着说不结婚不生孩子,也不知道都在想什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强求不来。”门卫凑到李富德耳边,把声音放得极低,“我其实在这上班也是为了能招个女婿,我觉得还是像你们这样的职业好,稳定。” “那有合适的吗?” “真有!”门卫拉着李富德到遮阳伞下站着,“我之前相中一个小老师,就是管学生的不上课,小孩人长得不错,脾气也好,见着谁都笑呵呵的。” “那怎么没撮合撮合?” “别提了。”门卫叹了口气,“我这不是去打听,结果发现这孩子好像和什么前女友不清不楚的,我听说……”门卫抬头看了看附近,“他前女友也是这个学校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退学了,听说乱得很。” 李富德听完门卫的描述忽然警惕起来,“怎么乱?” “我就随口一说,您就当个乐子听,听说是得罪了什么人,让人家逼到学校过不下去了,最后跳楼了。”门卫说完,把手放在鼻子下面,“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哪个学校没点这样的怪事呢?您可千万别当真。” “明白,明白。”李富德朝着郑直说:“写完没?” “完事了。”郑直其实刚才就填完了,为了给李富德聊天拖时间才一直没交,“师傅我给您放在这了。”郑直把表格放在李富德那张上面。 “那您先把车开进去,左拐到头有一个停车场,我让老师过去找您。”门卫的手从岗亭的小窗户伸进去,摸到了大门起落杆的操作按钮,李富德又寒暄了两句才拽着郑直上车。 走在校园的马路上,视线被两侧的松树遮蔽,大概是到了下课时间,路上的学生像是逛步行街一般慢悠悠地走,李富德的车也因此被拖慢速度,没办法从人群里脱身。 “刚才那大爷讲的有可能是金宁吗?”郑直从勾陈一准备的袋子里掏出昨天那个红色保温杯,“李队你渴吗?我给你拿水。” 李富德伸出手,郑直把杯子递过去,他扭开盖子,绿茶的香气飘了出来。 “学校里发生这种事多半会传出去很多个版本,他没亲身经历过,说的话只能信一半。”李富德咂了一下嘴,吐出开一节茶叶,“但是所有话不是空穴来风,这个事肯定是有。” 好不容易挪到停车场,李富德在里面转圈,路过好几个车位都没开进去,他左顾右盼起来,随手拍了一下郑直的肚子,“你看着点,找一辆灰色的速腾,车牌号是东A6584d。” 郑直赶紧把车窗放下,抻着头往外看。东文师范不在主城区,好多老师为了上班方便都开车过来,他们绕了好几圈都没看到那辆车,“师父,那车是原明伟的?” “是张长勇的,不过有人见过他开那辆车去找薛仁。”李富德看了眼车上的电子显示屏,他靠右找了个车位停进去,“这个事不着急,你今天下午去联系联系交警大队的人,让他们帮忙查查。” 【作者有话说】 *马扎:一种小板凳 感谢在2022-10-15 13:06:39~2022-10-18 22:0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落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0 耦合·十七 ◎更新◎ 郑直和李富德坐在办公室里,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名头颇长的书记的秘书。小姑娘应该是参加工作不久,办事风格拘谨,不管李富德说什么她都要搪塞过去,一律不做解答。 “你们书记什么时候回来?”李富德把装水的一次性纸杯口捏扁,语气严厉起来,“我们今天来也只是了解一些情况,如果他不方便可以找别的人过来。” “您稍等,林书记很快就回来了。”小姑娘有点着急,她在室内扫着,又给李富德端了一杯水。 郑直看着沙发对面的书柜,里面摆放了很多奖状和奖杯,他眯着眼睛,仔细识别上面的字,由于玻璃反光,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书法、艺术等字样。 “林书记喜欢写字?”郑直倒向沙发靠背,他扭头看着墙上“上善若水”四个大字,右边的落款写的是林斌。 秘书找到了拖延时间的话题,赶紧抓住和他们聊了起来,“林书记写得一手好字,是书法协会的副会长。” “写的是挺好看的,和我们办公室挂的冒牌货就是不一样。”郑直掏出手机,“方便拍张照片吗?” 小姑娘的表情有点犹豫,就在这时,一个慢悠悠地男声插进来,“当然可以,这是我林某的荣幸。” 林斌站在门口,他身材削瘦,但身型挺拔,像一颗立在悬崖的细松树,从容不迫地走到李富德前面,“李队长久等了。” 李富德冷着脸和林斌握了手,“是我们打扰了,今天过来有几件事想和学校了解一下。” 林斌坐在李富德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他回头给了秘书一个眼神,小姑娘就离开了办公室,临走的时候还把门关好了。 “林书记平时忙,可能不太清楚,不知道能不能找一下学校后勤的老师。”李富德从包里掏出一张谢伟的照片,“这个人以前是东文师范的一名安保人员,我们想了解下他为什么离职。” 林斌看到照片好像松了一口气,胳膊以一种松弛地姿势搭在大腿上,“这个人我认识,谢伟是吧。” 李富德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林书记真是心系学校的每一个角落,连安保人员都记得。” “哪有。”林斌喝了一口水,“他晚上巡逻的时候没有关好天台大门,有个学生半夜从上面跳下来了,幸好挂在树上捡回一条命,后来学校在处理事故后续的时候就把谢伟辞退了。” “原来是这样。”李富德看着林斌拇指上的羊脂玉兽面纹扳指,“那位学生是因为什么事情跳楼的?” “李队长,你知道的,现在的小孩早已经和我们那个时候不一样了,遇到一点挫折就想不开。”林斌的表情里透露出一股从容,让郑直很不舒服,李富德听了这句话也皱起了眉头,林斌翘起二郎腿,西装裤腿在半空中飘着,显得他更瘦了,“也就是因为和家里人有点矛盾,一激动就……这样的事每年都有,我们也在加强学生的心理疏导工作。” “我们想要这位学生的信息。”李富德把谢伟的照片装回包里,“麻烦您找相关人员提供一下。” 林斌把眼镜摘下来,用衣角的布料擦拭镜片,语气依旧轻飘飘的,“和那个学生有什么关系?” “涉及案件隐私,我们不方便透露。”李富德站了起来,“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我们想找贵校的一位老师了解情况,原明伟,您知道吗?” “小原?”林斌戴上眼镜后也站了起来,“我有一个请求,能不能把他叫过来。” “当然可以。” “感谢理解,小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年轻教师,我们都不希望这件事给他带来影响。” “明白明白。”李富德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默念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脸上还是挂着和善的笑意,他低头看了眼表,“我们的时间也不多,问几句话就行。” 林斌拿起茶几上的座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交代了几句,那位小秘书马上就了进来。 “不好意思两位警官,学校最近刚开学,好多事都等着我处理,我先失陪。”林斌走到秘书身边,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然后对着郑直和李富德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郑直打开手机查看刚才拍摄的照片,他总觉得这个字体有些眼熟,但又实在是想不起来,李富德看他低着头看得认真,也凑过来问道,“怎么了?” “这个字好像在哪见过。”郑直把手机递给李富德,“也有可能是这些书法家写的都差不多。” 李富德点开网页搜索林斌的词条,网页上弹出来他年轻时候的照片,比现在胖一些,气色也好得多。 “呦——他年轻的时候还得过东文市羽毛球大赛业余组冠军呢!”李富德把手机拿远,故作惊讶地说道:“没想到林书记文武双全。” 秘书站在旁边接话,“学校体育馆里还挂着林书记的照片呢,他也就是这几年不太打了。” “你对你们书记还挺了解,看你也不大,才工作吧。” “我以前也是东文师范的学生,本科的时候还和林老师一起打过球呢。”秘书笑了起来,眼神也活泛了,“他那个时候是羽毛球社的指导老师。” 郑直: “那后来怎么不打了,我看他这个身材应该不经常运动。” “几年前林老师生了一场病,好了以后就不太运动了,可能是身体条件不允许吧。” “什么病?”郑直问完后又觉得有点唐突,“我就是好奇。” “我其实也不清楚,还是工作以后听其他人说的。”秘书歪着头,“就是你们要找的原明伟,他和林书记比较熟。” 这句话提醒了郑直,学校保研名额发放是大事,林斌又处理过跳楼的事情,如果把这些事情按照顺序放在一起,很多事也能说得通。 “看起来小原老师在学校的人缘不错呀。”李富德和她开玩笑,声音变轻了点,“难道学校给他走后门了?” 秘书连连摆手,“那肯定是没有,原老师一直在东文师范念书,以前还是学生干部,认识的老师多也很正常,而且他人性格好,大家有事都喜欢找他帮忙。”说到后来,秘书还脸红了。 “你俩本科的时候熟吗?他学习好?” “一般,就是都在院系学生会工作,只能算比普通同学好点。”秘书的眼睛向上看,好像在回忆什么,“他成绩好像一般,但工作能力没话说,院系还为此破例给了他一次奖学金,其实没几个钱,就算是一种荣誉吧。” “金宁你认识吗?”郑直补充道,“和原明伟是同学。” “不认识。”秘书的回答快而坚决,几乎是脱口而出,郑直更加确定这些人是在隐瞒什么。 原明伟还没到,跳楼学生的资料就送来了,是几张刚打印出来的纸,从档案袋里拿出来的时候还有一股墨臭味。 “是金宁。”李富德拿着文件让郑直看,郑直一眼就锁定了金宁的照片——她穿着暗红色的中学校服,脸圆圆的,眼睛几乎占了半张脸,青春靓丽四个字仿佛写在她头顶上。 两个人拿着文档往后翻,上面记录了一些他们不曾了解到的东西,比如金宁申请了学校的贫困补助,再比如她是以师范生的身份进入学校,大一的时候就在学校图书馆打工赚钱。这份文件里甚至有她的校园卡消费记录,每顿饭都不超过四块钱。 看起来张长勇得到的赔偿款并没有用在金宁身上。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李富德赶忙把金宁的材料放回文件袋内,郑直则把它放在身后。 “两位好,我是原明伟。”原明伟的一只手还停留在空中,郑直上下打量他,发现正如其他人所说,原明伟看起来确实人畜无害,一双偏圆的眼睛藏在镜片后面,鼻头两侧的肉挤出来的缝隙像两个括号挂在脸上。 “你好,今天来就是有点事情和你了解一下。”李富德说出了那句习惯性开场白,“过来坐。” 秘书再一次出去,路过原明伟的时候,她的身体明显倾斜了一下。 三个人坐下后互相打量对方,原明伟先开了口:“不知道两位找我有什么事。” “认识薛仁吗?”李富德开门见山。 “认识。”原明伟对这件事并没有避讳,并且先一步说道:“两个礼拜前我们还一起吃过饭。” “能说一下你们是什么关系吗?”郑直手里拿了一支笔,把本子摊在膝盖上,“还有你为什么找他吃饭。” “我们?算是借贷关系吧。”原明伟身体前倾,两只胳膊放在对应的大腿上,双手十指相扣,“准确的说是他欠我钱,我找他也是为了要债而已。” 郑直对这个说法很意外,这和他预设的人物关系完全对调。 原明伟看他们俩没有再问便解释道:“我爸和薛仁是朋友,当初在工厂干活认识的,去年过年的时候他说有急事窜不开钱,问我爸借了十万周转,我爸也知道他不是差钱的人就借给他了,结果有两万块一直拖着没还,今年我爸回老家修房子,想盖的漂亮点养老住,手头有点紧就想着把这个钱要回来。” 【作者有话说】 *私设东文师范大学有小学期制度,八月份就开学了(和剧情没什么关系,就是方便大家对时间的理解) 爱你们,今天还有一章 60-70 61 耦合·十八 ◎更新◎ “他有没有和你说为什么不还钱?”郑直接着提问,“你了解他的工作吗?” “他们的事情,我平时是不插手的,只不过现在我父母回了老家不方便回来才托我去要这个钱。我其实也去了好几次了,但是都没个结果,这周末我还想着把自己的工资先转给爸妈,让他们二老别操心了。”原明伟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笑,他的嘴角好像天生就不会放下,“至于工作,我只知道他开了一家棋牌室,其它的就不清楚了。”原明伟又添了一句,“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应该看到新闻了,新民小区发现了男尸,根据我们核实过的情况死者就是薛仁。” “这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原明伟的眉毛立刻吊了起来,他辩解道,“我就是找他吃了几次饭,饭店老板可以作证。” “我们今天来,只是找你了解一点情况,你不用太紧张。”郑直把身前的水递给他,“还有一个事情,金宁你还记得吗?” 原明伟两只手把水杯捧了起来,小拇指在微微发抖,“当然,她是我前女友。” “当年她跳楼的事情你知道吗?” “知道。”原明伟回答的时候明显比之前拘谨了,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刚才我们了解了一下,林书记的意思是他是因为和家里人产生矛盾想不开才跳楼的,我们想问问你的看法。”李富德把手放在原明伟的膝盖上,“毕竟你是她男朋友,知道的肯定要比外人多一些。” 原明伟在小幅度地深呼吸,他的嘴唇发紧,说话的语速慢了下来,“具体的我也不太知道,她不怎么跟我讲她家里的事情,但是出事前的那段时间她好像很缺钱,我当时还和她一起出去兼职,工资也都给她了。” 林斌的办公室里开着空调,李富德觉得有些凉,但原明伟的脖子上却沾满了汗珠,就像是在河堤上干苦力的纤夫一样。 “她的经济状况好像一直都不是太好,根据我们手里掌握的信息来看,她之前还在学校里面打工,而且申请了贫困补助。” “我们是大一下半学期才认识的,她家里情况是不太好,但是平时靠兼职还有奖学金过得也不算太糟糕,我们在一起之后我也会贴补她一些,至少让她在基础生活上不用发愁。”原明伟把头低下去,刘海儿垂了下来,遮蔽了他的表情,“出事前一个月,有同学看到学校外的人问她要钱,可是她这个人是不可能去借别人钱的,更何况她也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不过她也不和我讲,再后来就是她主动和我提分手,我那个时候真的该死,竟然没发现不对劲……” 原明伟越讲越激动,李富德和郑直都不敢出声,只能默默地看着他头顶的发旋。 原明伟发出了一声难以抑制的哽咽,说话的时候鼻腔震动占了上风,“然后就是那天晚上,她室友联系我说她一直没有回寝室,问我知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我当时很着急,给她发消息她也不回,我就出去找她,结果走到教学楼底下就接到了她给我打个电话,她让我抬头,我就看见了……” 李富德从茶几上的纸抽盒里拽了两张纸递给原明伟,原明伟接过来迅速地按在鼻子上,然后闷闷地说了句谢谢。 等他平复了情绪后抬起脸,眼镜上已经沾染了水渍,鼻头都搓红了。 “不好意思。”原明伟使劲用鼻子抽气,“当时是我打的电话送她去的医院,后续的事情也是我帮忙处理的,直到现在我还是会经常去看她。” 李富德点了点头,看起来这个原明伟还挺重感情,“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 “您说。” “你这个保研名额……”李富德停顿了下,“你本科时候的成绩好像不是特别好。” 原明伟推了推眼镜,脸上的表情有一些僵硬,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笑容再次挂在脸上,“很多人都曾经怀疑过这个问题,东文师范大学的保研资格是根据综合考核分数定的,我比较幸运,那一届的名额多了一点罢了,这其中并没有暗箱操作。” 李富德点点头, “那我们回到金宁的问题上,你知道她有一个舅舅吗?” 原明伟听到这个问题好像有点惊讶,“这个我并不知道,我一直以为她没有亲人了,每次去她家里,我也只看到了她和她妈妈的合照,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有什么亲戚过来找她。”他把身体微微后仰,“不过有一件事情挺奇怪的,当年她出事以后学校出于人道主义给了她二十万,但是后来我去帮她申请低保的时候发现他的账户里只有两万块,问她也不说,我也没有强求。” “好的,这个情况我们了解了。”郑直的胳膊拽得他脖子发酸,他不得已往沙发扶手那边挪,和李富德拉来了距离,“还有一个事情是关于林书记的,刚才听秘书说他生过病,这个事情你知道吗?” “嗯——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吗?”原明伟有些诧异,“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你们可以问他本人。” “好的,那么今天就先到这里,感谢您的配合。”李富德从郑直的笔记本上撕下来一页,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这是我的电话,如果你后期想起什么有关于薛仁的事情可以联系我。” “一定。”原明伟站了起来,“他欠的钱……” “后期会有人联系你,如果他的遗产可以覆盖欠款的话。”李富德拿起手拎包,“最近不要出市,手机一定开机,我们可能会再次联系你。” ·· 郑直和李富德并肩走在校园里,阳光透过那些高大的树细碎地洒在地上。 “师父,为什么不问问车的事儿?”郑直的腰弯下来,尽量和李富德保持齐平。 “等拿到证据后放到审问室问吧。”李富德看着前方的路牌,“现在还有一件事得弄清楚。” “林斌的病。”郑直回答,“直接去问他本人吧。” “咱们去停车场等他,顺便给明明打个电话,看看她们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李富德的车在停车场里经历了快两个小时的暴晒,郑直刚坐进去感觉屁股被放在了烙铁上,转头看向李富德,发现他大名鼎鼎的师父只是拉开了驾驶座的门,人还站在外边吹风。 老狐狸。 郑直在心里默念,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翻了翻上午的信息,勾陈一今天好像真的很忙,一个字也没来打扰他。 他把笔记扫描到手机里,又从通讯录里翻出吴明的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一接通,郑直就知道吴明会问他枪伤的事情,这些天他收到的嘘寒问暖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他面对关心都有了一套自动回复。 “吴哥,我的事以后再说,今天给你打电话有正事儿。”郑直念出了笔记本上的车牌号,“我想知道这辆车的相关信息,越详细越好,辛苦你再用电子眼查一查,它最近去过什么地方。” “行,今天晚上下班前发给你。”吴明把按动笔头怼在桌子上,然后看它腾空而起,“你可千万注意身体。” “多谢吴哥关心。”郑直在笔记本上打了个对勾,“您先忙。” 李富德听见郑直挂了电话,马上把上半身低下来钻进车里,用手背摸了摸座椅的温度,感觉不算太烫了才坐进来。 他端起杯子,然后朝杯口吹了吹,热茶从杯子里腾空而起的气瞬间飘向了前挡风玻璃。 郑直还是盯着刚才在林斌办公室里拍的照片,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种熟悉感并不是来自于字体。 “这个口字下面的横是用这种交叉的写法。”郑直把手机举到李富德面前,“这是哪一种字体的标准吗?” “你问我?”李富德抿了一口茶水,“好茶。” “师父你要是喜欢明天我让他给你送几盒。”郑直提到勾陈一时语气里的快意都藏不住。 “你这是让我犯原则性错误。”李富德眯着眼看他,“让他把茶叶的牌子发过来,我自己买。” 郑直装乖,“行,都按您说的办。”他掏出手机想给勾陈一发消息,突然灵光一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 勾陈一的外婆,可是乔清啊!著名书法家! 郑直的拇指从键盘挪到了语音通话,铃声才响了几秒,他就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勾陈一的声音。 “怎么了郑哥,是忙完了么?” “你会书法吗?”郑直有一点激动,“我的意思是或许你懂一点?” “还行吧。”勾陈一翻着面前的合同,“有人给郑哥送礼了?” “谁给我送礼?”郑直把林斌的书法作品发给勾陈一,“我就想问一下这个‘善’字下面口的写法是哪一种字体的规定吗?” 勾陈一拿着手机端祥了一会儿,他看到了这幅字的落款,嘴里念叨:“林斌?” “对,是他的字。” “他这个人很喜欢给人送字的,托人办事也会用他的字来做人情,我爸办公室里好像就有一幅,现在跟着我的这个高总办公室里好像也有。” 办公室? 郑直在脑子里总结这几个月去过的办公室,不是赵局,不是勾陈一,不是在医院…… 是常中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本期榜单任务完成 下周如果还有榜单的话会继续猛猛更新 (许愿涨涨收藏) 62 耦合·十九 ◎更新◎ 答案已经到了嘴边,但郑直还是不太确定,他转头看向李富德,“师父咱们一会儿顺路去一趟常中生的广告公司吧。” “去那里干嘛?”李富德问到。 “我好像在他的办公室里看见过林斌写的字,想过去确认一下。”郑直低下头用手挡着手机屏幕的上方,以便于看清勾陈一发来的内容,“而且我觉得应该调查一下这个林斌,刚才我听勾陈一的意思,他应该和很多富商、官员有联系。” 郑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林斌朝他们走了过来,手里还抱着两本书。停车场由于地形空旷,风比其他地方要大很多,林斌身上的衬衫被吹得贴在了肚皮上,郑直甚至感觉他看见了林斌的骨架。 李富德赶紧从车里出来,快走两步迎了上去,他们再次握手,这一次李富德发现林斌的手臂上有很多针眼,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突起的血管上。 “不好意思林书记,我们这边还有一个问题,需要了解一下,可能有点冒昧。” 林斌笑了笑,好像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没关系,您说,配合你们的工作是我的责任。” 李富德直截了当地开口,“学校之前给过金宁补偿吗?” 林斌听到这个说法立马把手放到空中摇了两下,“并不是补偿,金宁这件事情我们学校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给了她一些帮助,当时我们凑了二十万直接打到了她交学费的那张银行卡上,这二十万里大部分是学校出的,剩下的钱是老师还有同学的捐款。” “了解了。”李富德的眼神集中在林斌的肩膀上,那里就像是硬卡纸捏出来的角,“听您的学生说您之前生了一场病?现在的身体怎么样?” “肺癌,当时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林斌的眼睛跟随着李富德的眼神一起落在了自己身上,“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大碍,当时的治疗很成功。”他笑得很坦然,“感谢科学进步,不然我就没有办法站在这儿和李队长说话了。” “哪的话。”李富德轻轻抽了口气,“我们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您了,您保重。” 回到车里,李富德马上发动汽车,他趁着转头看后视镜的功夫和郑直说:“让明明去查林斌是什么时候确诊癌症的?” “癌症?” “是肺癌,肺癌晚期的存活率特别低,他一定是用了什么特殊手段延长了生命。”李富德把车开出停车场后减慢了速度,“我猜测是肺移植手术,不过这种手术费用特别高,而且配型不是那么好等。” 郑直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不仅想知道林斌是通过什么方式康复的,他还想知道近几年东文市做过器官移植手术的病人名单,或者说这些人根本没有在东文动手术,但他们都曾经去过同一家医疗机构接受治疗。 他盯着道路两旁的灌木丛发楞,心里像有一只蜘蛛来回在这些不起眼的证据上缠丝,尽力地把它们组合在一起找出一条通道。在今天之前他们只在吴三的证词里得知常中生做人体器官贩卖的生意,但到目前为止,这件事仅仅停留在证词里和勾陈一那份来历不明的证据中,如果有一天他们能抓到常中生并审判他,这些东西都不足以成为他定罪的最后一锤。 “常兴广告今就先不去了。”李富德咂咂嘴,“他们去封店的时候拍了一些照片,回去对一下。” 郑直没说话,他抬头看见路边立着的大型指示牌,发现李富德走的不是回市局的路。 临近中午,街道上的车并不多。李富德的车速越来越快,郑直捏着安全带,“咱们现在去哪?” “去找金宁。” ·· 金宁坐在小区中心的人工湖旁边喂鱼,红绿色的小颗粒被她扬起,在水面上打出无数个散开又碰撞的环。 李富德和郑直在物业负责人的带领下见到了她,她看起来比档案照片上的人瘦多了,两条腿立在轮椅踏板上,就像两根雪白笔直的橡皮泥,看不到一丝力量。 “金小姐?”郑直走到她面前蹲下来,右手熟练地展示证件,“你好,我们是东文市局的刑警,今天过来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金宁第一反应是回头看物业负责人,直到收到对方点头的信号后才转过来面对郑直,用极小的声音说了一句,“你好。” “外边太晒了,我们推你到那边廊亭行吗?”郑直眯着眼,身体也因为使劲而微微晃动。 金宁用手背推了一下眼镜,“去我家吧。” 她坐着电动轮椅在小区里面穿行,郑直和李富德跟在她身后,看起来几年的生活已经让她对使用轮椅出行十分熟悉,居然可以在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下顺利回家。 房子是简单的一室一厅户型,从大门口望进去可以看到开放式的厨房,可能是为了生活方便,整个地面瓷砖通铺的设计,卫生间的门也换成了软帘。 “两位请坐。”金宁指了指沙发,然后独自一人去了厨房,她坐在冰箱前回头问道:“家里只有矿泉水可以吗?” “可以可以。”郑直想过去帮她却被李富德拦住了。 “您一直一个人生活?”李富德打量着四周,他发现茶几上有一个粉色烟灰缸,看上去经常使用。 “物业和社区的工作人员会经常过来看我,原明伟也会。”金宁抱着两瓶水往客厅这边走,“原明伟,我前男友,你们应该知道的。” 李富德接过她的水放在茶几上,“我们今天过来就有几个小问题要问一下你,您最近有联系过张长勇吗?” 听到这个名字金宁的脸皱了一下,但又马上散开,她回头看向墙上的合影——那是在海边拍摄的,上面是她和一个风韵犹存的女性,应该是她妈妈。 “我舅舅很少联系我,你们应该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一直把我当作拖油瓶,我也不想和他联系。”金宁说话的时候语气格外沉重,郑直觉得和她斯文的外表不太相符。 “张长勇死了,因为联系不到他的直系亲属,所以尸体一直在我们这边存放着。”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去给他收尸吗?”金宁的手在大腿上使劲捏了一把,裤子都被她拽了起来,“他做梦。” “当然不是。”李富德看到金宁的反应连忙安抚到,“你当然可以不处理这件事情,我们今天来,只是想了解一下张长勇这个人,因为从现在的调查来看,他是被谋杀的。” “谋杀?那是他罪有应得。”金宁并没有因为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放下情绪,反而更激动了,“他当年把我妈妈的钱转走了都拿去赌博养女人,后来又来克扣我,我这一辈子都恨他,如果我可以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郑直赶紧把水拧开递给金宁,她猛灌了一口,水滴从嘴角流下来,一直延到脖子上。 她做了两次深呼吸,无力的靠向椅背,胳膊也胡乱的在扶手上搭着,仿佛是在赛场边休息的格斗士。 “我这条腿就是因为他残了,我的人生全被他毁了。”金宁犹如干枯的油灯,一时间没了生气,她熟练地从轮椅旁边的兜里掏出一盒烟,蓝莓爆珠味的,“我抽根烟,不介意吧。” 李富德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金宁乖巧地凑上去,一缕白烟飘了出来。 “他当年以我的名义借款,讨债的要不到钱,就让我去卖。”金宁苦笑了一下,“他们去东文师范堵我,然后把我扔在面包车后备箱里,我当时吓得裤子都湿了。” 郑直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他甚至不敢咽口水。 “我后来去报警,警察最后说我是鸡。”金宁抽了一口,用冒着点点红星的烟头指了指李富德的胸口,然后把嘴唇微微张开,让烟雾随意溜了出去,“你们也不是好东西。” 李富德刚想辩白什么就被金宁打断了,“我也知道你们秉公执法,不能因为我坏了规矩。” “当年□□你的薛仁也死了。”郑直把烟灰缸往金宁那边推了推,“就是这两天的事。” “死得好!”金宁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空气中蓝莓香精的味道久久不散,“老天爷开眼了。” “他们俩最近都遭遇了谋杀。”李富德陈述事实。 “你怀疑我?”金宁把眼镜摘下来放在腿上,她的手扶住侧脸,整个人向右歪倒着,“我一个残废要是能杀人,你那个位置不如给我坐坐。” 郑直被噎住了,他想告诉金宁端正态度,但是只要看见她那条腿,想到她经历的事情,这张嘴就怎么都张不开了。 “您认识谢伟吗?”李富德从兜里再次掏出谢伟的照片。 金宁只看了一眼就撇过头去,“怎么?是他杀的那两个畜生?” 李富德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他点了点照片,手指和茶几的玻璃面板碰撞发出咚咚声。 “认识,这是东文师范的保安。”金宁把眼镜带上,凑过来仔细看了下谢伟的照片,“听说我出事后学校把他辞了,他还来医院看过我,给了我两万块钱。” 听到两万这个数字,郑直想起原明伟的话,“学校那边说给了你二十万,有这回事吗?” “有。”金宁把刘海儿撸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我拿那个钱给我妈买坟地了。” 这个答案倒是让人很意外,金宁补充道:“张长勇不给我妈下葬,我总不能看着她一直待在骨灰堂,她那个人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郑直看看李富德,可能是因为金宁提到了母亲的缘故,他没法再问出什么,毕竟这种痛,他也能感同身受。 两个人离开了金宁的家,临走前,李富德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夹在了茶几上的书里,里面有两千块钱,是他今天一早就准备好的。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改了一百八十遍(夸张手法) 爱你们 63 耦合·二十 ◎“家门钥匙我不想还了,以后都不还了。”◎ 等到下午郑直回到市局的时候,勾陈一早已经在家里做起了“贤妻良母”——他找了两个小时工过来打扫,顺便检查了一下郑直的房间里有没有不应该出现的东西,比如说上次他留宿时看见的杂志。这一次通通翻出来打包放在门口,等到郑直回家之后,它们的归宿就是小区垃圾回收站。 当然,勾陈一也没有忘记郑直交代的任务。他从衣柜里翻出了几件T恤装进行李箱,然后收拾出一些贴身衣物。翻看衣柜的时候,他找到一条藏蓝色的内裤,把它举起来对着窗户,居然已经可以从上面看出来屁股的轮廓。勾陈一摇了摇头,他把所有内裤都扔到床上,从里面精挑细选出三条勉强过关的,剩下的也和杂志一起打包丢在了门口。 郑直用备用钥匙开门,一个装满东西的编织袋失去支撑后倒了下来,几本杂志从里面窜出来滑到郑直脚边。 “哎呦!”郑直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勾陈一从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拎着两个黑色垃圾袋,郑直指了指地面,“这玩意儿为什么在门口?” “那是我收拾出来的垃圾。”勾陈一看着郑直手里拎着一本杂志,翻开的那一页正好是韩至简的采访,暗自腹诽道不知道是看了多少遍才能这么精准的翻到这一页。 “这怎么就是垃圾了?”郑直弯腰把编织袋扶起来,他关上门大步走进客厅里,然后把那本杂志扔到茶几上。 勾陈一把围裙一解扔到郑直身上,他气哼哼地走过去把杂志又撇到了门口。 郑直刚坐下喝一口水,刚才在市局研究常中生的事情,还要整理今天收集到的信息,他的大脑已经宕机,实在是反应不过来勾陈一在干嘛,只能呆呆地问一句,“怎么了?” “今天胳膊怎么样?”勾陈一在他身边坐下,把围裙扯过来叠好。 “没问题,多亏了你的小风扇。”郑直把手放在肩膀上,“李队托我问你茶叶是什么牌子,他觉得挺好喝,想自己买一点。” “我也不知道,之前有人送的,他要是喜欢,明天我拎给他。” “那算了,太贵的不行。”郑直没想在茶叶的问题上多纠结,他感觉勾陈一刚才的态度里憋着气,于是摸了摸他的脸,“今天在公司不开心?” “公司里没有人找我不痛快。”勾陈一说话端起了架子。 “那怎么发那么大脾气。”郑直把身子探出去看刚才被迫飞到门口的那本杂志,“让我看看你都扔了我什么东西。” 刚才开门的时候已经倒出来一些,郑直揪住底部的一个角使劲抖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彻底露了出来。 除了杂志以外,还有不知道是谁送的折纸星星,上学期间和别人传的小纸条,之前的同事送的书…… “你从哪把这些东西翻出来的?”郑直随手捡起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一些模糊不清,但是能看出来大概意思是约中午食堂吃饭。 勾陈一憋着嘴,“从你高中的物理书里面翻出来的。” “我都忘了这张纸条是和谁写的了。”郑直看着勾陈一的表情大概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他把纸条扔在地上,然后又捡起那些纸折的星星,“这个我记得,这是上大学的时候小学妹给的,那个时候过圣诞节好多人都收到了。” 勾陈一不说话,听着郑直在那解说,还没到五分钟,他就感觉如坐针毡,起身快步走到郑直的房间,然后把门甩上了。 郑直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堆在一起,又走到沙发旁看勾陈一刚才拎出来的垃圾袋——里面是一些袜子和内裤。他抓起袋子一起扔在了大门口,然后走到自己屋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声音。 他用指节轻轻扣门,“勾陈一。” 里面没有回应,但郑直还是捕捉到拖鞋在地面摩擦的声音,“勾陈一。” “我开门了。”郑直扭了一下门把手,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他拍了一下门,语气温柔又暧昧,“你出来我们聊聊。” 勾陈一依旧不出声,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故意咳嗽了两下。 “算了。”郑直转身往大门走,拖鞋跺得地板咚咚响。 勾陈一听到声音有点慌神,他赶紧把手搭在锁上,耳朵也紧贴着门,他怕郑直真的走了,小别扭闹大了容易影响感情,这个道理他明白。 大约过了半分钟,勾陈一也没听见大门打开,他放下心来,刚把耳朵从门上挪开就听见外面金属碰撞的响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拽住门,郑直已经用钥匙把门打开,他把钥匙圈儿套在手指上,在空中转了起来,“小朋友出来吧。” 战场从卧室门口挪到了沙发上,郑直先开口,“说说吧,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勾陈一手里攥着刚才遗落在这里的围裙,小声嘀咕着,“你留着这些东西干什么?” 郑直装作没听清,他把耳朵凑到勾陈一嘴边,“你说什么?” “这些人和你什么关系啊,他们送的东西你都存在家里。”勾陈一的声音大了些。 “吃醋了?”郑直转过头偷看他,两个人的鼻尖几乎要靠到一起,他笑着解释道:“没有特意留着,就是没时间收拾,再说了,你就没有朋友送的东西吗?” “可是你都没有把我送的东西留下。” 勾陈一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格外的平静,但他的呼吸、眼神、肢体动作,无一不在展示着主人的心情。 今天一下午他都渴望从郑直的房间里找出一丁点儿和他们之前有关的东西。 书他也买过,摆件他也送过,千纸鹤他也叠过,但是那些东西都没有出现在这里。起初他还心存幻想,可能是郑直觉得重要所以把东西收了起来,结果到后面连房产证都找到了,他也没有发现那些礼物的蛛丝马迹。 郑直听到这句话以后愣了一下,他一开始以为勾陈一只是单纯的吃醋,就像那些没理由生气的小情侣一样。但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勾陈一生气的点在这里。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说自己当初因为生气,把那些东西都打包好然后一把火烧了吗?归根到底这件事情究竟是谁的错?他为什么收到指责? 勾陈一死盯着郑直的眼睛,他甚至不敢眨眼,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郑直站了起来走向厨房,他需要逃离这里,在物理上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你会留着前男友的东西吗?”郑直打开冰箱,他随便翻着,这样就不用面对勾陈一。 勾陈一此时此刻站在郑直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他突然发现自己蠢的可怜,只想了结果却没有想到原因。 都是自己的错! 他一步跨到郑直身后,一只手搂住郑直的腰,顺势把人按在旁边的墙上。 郑直紧闭双眼,他好像又站在了那棵树后面,大脑里都是勾陈一和别人亲吻的画面,和勾陈一相遇后,他尽力不去想以前的事情,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就当作是刚认识就好了,可是如今画面里的另一个主角站在他面前质问他,他再也不能骗自己了。 “郑直。”勾陈一感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用力的吞着口水,喉结不安地滚动着,双手也从郑直身上垂了下来,“对不起。”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郑直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听到勾陈一的道歉。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个。解释、承诺或者是别的什么,他想朝前看,想把自己从树后面领出来。 “我们之间还有别的话吗?”郑直把眼睛睁开一个缝,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勾陈一不安地手攥着裤腿。 “有。”勾陈一咬紧了牙,“我当年太混蛋了。” “除了这个呢?” “我想和你好,我就是生气,我嫉妒他们,我昏了头,我想让我们和以前一样,我……”勾陈一说话时语无伦次,他不知道该从哪件事说起,是今天下午还是很多年前的下午。 “还有呢?”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想从对方眼睛里读到什么。 3,2,1。 勾陈一像饿狼见到猎物那样迫不及待地捧起郑直的脸,他把嘴唇死死堵在郑直的嘴唇上,舌头蛮横地怼了进去,里里外外都要品尝一遍。他感觉到郑直要逃离,不甘心地勾住他的后脑勺,强迫他离自己更近。郑直被亲的喘不过气,他感觉一股热流在身体内横冲直撞,迫切的想要找一个出口,眼睛也好,嘴巴也好,都成为大脑的画板,不停地叫嚣着心中的情感。 直到郑直不停地拍打他的肩膀,勾陈一才舍得退出来,他用拇指抚摸郑直发红的眼尾,胸膛也因为用力不断起伏。空气里充斥着喘息声,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勾陈一舔了一下嘴唇,好像还在回味,他的声音颤抖着说:“家门钥匙我不想还了,以后都不还了。” 郑直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了下一句话。 “郑哥,我们有个家吧。” 【作者有话说】 (忍不住剧透一下,小勾有苦衷,是真的苦衷,所以他才一直不解释当年的事) (收藏能不能到370了,卡的我难受) 64 耦合·二十一 ◎更新◎ 有个家这件事对于郑直来说意义重大,他从小没见过爸爸,一直以来他和妈妈就是他定义中的家,后来妈妈也走了,他现在站的地方从家变成了房子。 现在有另一个人过来跟他说要和他有个家,郑直既欣喜又犹豫,他面对勾陈一的脸,眼神却看向了他身后的窗,那里有一轮红日正在下沉,不久之后那些目光所及的房子将会亮起温馨的灯。 他真的可以和眼前这个男孩拥有这样一盏灯吗? “郑哥?” 勾陈一感觉郑直眼神涣散,他手指用力在郑直的后颈处捏了一下,企图让他回魂。 “勾陈一,你答应我。”郑直的目光聚焦在勾陈一的鼻梁上。 “我答应你。”勾陈一抢答道,此时此刻他心中有一团不灭的火苗越烧越旺,不管郑直和他提什么要求,他都会心甘情愿的答应,更何况他了解郑直这个人不会说什么怪异的请求。 郑直低下头,他用力地握住勾陈一的手,好像在准备某种神仪式一样,“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离开……” “不会有那么一天。”勾陈一急得像一个急于证明忠心的战士。 郑直哼笑了两声,“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离开,或者你觉得我们的感情出现了问题,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他把头抬起来又重复了一遍,“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好,我答应你。”勾陈一的语速极快,生怕多一秒郑直就会改变主意。 郑直捏着勾陈一的手指,他用拇指指腹描绘指尖的形状,然后说:“我们不能在这里住。” 这里的邻居都是市局的人,勾陈一住进来不方便。 “去我那里,或者我们重新买一个房子,徐望现在住的那个公寓,你觉得怎么样?”勾陈一如同做阅读理解一样品尝郑直的表情,“这件事情的决定权交给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现在手里大概有六十万,只能在市局旁边买一个小公寓,可能比徐望那个还要小。”郑直没有和勾陈一对视,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我赚的钱不多,这已经是我能拿出来的所有了。” “郑哥总不会让我睡到桥洞底下,小公寓也很好啊,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住,好打扫。”勾陈一把手抽出来,他捏住郑直的手指放在自己的手心,画了一个大大的圆环,“你说了这么多,我也有要求。” “你说。” “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给我一次原谅机会。” “什么?”郑直没有听懂。 “原谅机会,就是不管我做了什么事情,只要我用了这个技能,你就要再给我一次机会。” 郑直觉得这个买卖不划算,“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我就要这个。”勾陈一把脸凑过去,在这个位置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郑直眼皮上的每一根睫毛,“老规矩,你可以提条件,我们交换。” “那我要……”郑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间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他把脸埋在勾陈一的脖颈旁,肩膀不停地抖动,“我要你留下门口那两本杂志。” 勾陈一知道郑直是在开玩笑,他两只手箍在郑直的腰上,并顺手掐了一把,郑直吃痛直起腰来,后背严丝合缝的贴在墙上。勾陈一抓住机会再次吻了上去,这次和刚才不一样,他更像是一只很久没有见到主人的大型犬,毫无章法地在郑直脸上乱啄,手也不老实,抓着郑直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往自己的腹部按,可能是觉得还不够,甚至上下摸索了起来,“他有的我也有,明天我就拍一摞照片装订成册,让你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读一遍。” 等到夕阳变成了一条红色的线,两个人才离开厨房。勾陈一把洒落在门口的东西再次装进了编织袋里,他看着刚在卫生间洗了脸的郑直问到,“今晚吃什么?” “我们去新开的小吃街吧,正好离医院不远,吃完了还能走回去,就当饭后消食了。”郑直用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水,“听说好多人都去打卡,这段时间太忙都没来得及去尝尝。” “那我把车停在你家楼下吧,明天早上送你回来的时候我再开走。” “行,我叫一个车,你把收拾好的东西拿着。”郑直从茶几上拿起手机,点开打车软件,“前几天我还买了两张优惠券再也不用就好过期了。” 因为临时改变了目的地,勾陈一不得不把装进行李箱的东西掏出来,塞进了从柜子里翻出的一个健身包里。他今天出门的时候穿的有点正式,此刻背上包看起来不伦不类。 两个人拿着在车上搜索的小吃指南,从头吃到尾,从小吃街出来的时候郑直手里多了好几个袋子,说是给徐望带的夜宵。勾陈一习惯性站在郑直的右边,他伸进塑料袋里偷偷拿出了一颗章鱼丸子。 “你还没吃够啊。”郑直边说话边把袋子拉开抬到勾陈一胸前的位置,“早知道多买两盒。” 勾陈一接过袋子,他一只手拖着包装盒的底,一只手用竹签插了一颗放到郑直嘴边,“你得做我的同伙,这样徐望审问我们的时候罪行可以五五分。” “谁告诉你的?”郑直张大嘴巴把丸子含了进去,由于嘴长得太大,牙齿咬住了竹签,勾陈一没握住让它掉到了地上。 “我捡。”郑直推了一把勾陈一的手,他弯下腰,用手指扣住竹签,低头的时候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好像在看他,他下意识地回头发现路口开过去一辆黑色大众——和之前跟踪他们的那辆很像。郑直快跑了两步想追上去确认车牌号,但等他到路口时那辆车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见什么了?”勾陈一追了上来。 “我好像看见那辆车了,就是之前跟踪咱俩的那辆。” ·· 晚上八点,小区物业的侧门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金宁坐着轮椅守在门边,把学生按照顺序交出去。 “金老师再见。” 孩子们告别的声音此起彼伏,金宁朝着门外挥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再见”二字,直到最后一个孩子转过身,她才松弛下来,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金老师。”一个沉稳的男声钻进金宁的耳道,她条件反射般地抬头,眼睛还没睁开,“小朋友们都已经回家了。” “我来接你。”原明伟把书包放在金宁腿上,“我买了排骨,一会儿炖土豆。” 金宁操控轮椅往家的方向走去,“你今天来干嘛?警察找你了?” 原明伟走在轮椅旁边,他把那句话还了回去,“警察找你了?” “中午来了一趟。”金宁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附近没什么人后才把手伸到轮椅旁的口袋里。 她点燃一支烟,“他们说张长勇死了。”路过小区的金鱼池时,金宁把烟灰弹了进去。 原明伟听到这个消息没什么反应,他把金宁手里的烟抽出来夹到自己的指缝中,嘴唇像是亲吻一般碰了碰烟嘴。 金宁抬头发现前面有个中年妇女领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回头的时候看见她兴奋地摆手。 金宁也摆了摆手,直到母子俩走远了,她才伸出手讨要自己的烟。 “警察打听了你的事,林斌把你的档案给他了。”原明伟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桃子放在金宁手里,然后反手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了。 金宁牵起衣角把桃子擦了一遍,“给呗,反正就是那么点事,我一个残废能干什么。” 原明伟没接话,他看着电梯门上的倒影,坐在他旁边的金宁好像和从前一样——睁着无辜的眼睛,眉头永远微微向下。 进了房门,金宁溜到厨房的水池边把手里的桃子洗了一下,夏季的脆桃汁水不足但是味道格外甜。 “最近死了好几个人,朋友圈里的新闻满天飞,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原明伟挤着拖鞋走进厨房,他把那扇排骨拎出来放在菜板上,“最近你出门小心,托管班放学后等我接你吧。” 金宁把轮椅停在厨房门口,她看着原明伟在菜板上忙活,用很轻的声音说:“不用。” 原明伟从刀架上拿出剁骨刀在排骨上比量,头顶的灯光照在刀背上,好像什么神器一样,“你最近在家做饭了?”原明伟发现刀上有一个凹痕,“刀都砍出印了。” “那天在家剁骨头来着。”金宁把桃核扔进垃圾桶,“我帮你削土豆皮。” “不用,你就在哪坐着吧。”原明伟再次提出要求,“还是让我去接你吧,正好还能给你做点饭,你自己不方便。” “我觉得挺方便的。”金宁轻哼了一声,像是冷笑,“这儿没别人,原明伟你别装了行吗?” 菜刀和骨头碰撞发出规律的闷响,原明伟把排骨剁成大小不一的块,他不管什么肌肉纹理、骨头走向,泄气一样一通乱砍,直到这扇排骨变得七零八碎才停下来。 【作者有话说】 抽风式写作——突然就能连更了 收藏过500的时候给大家准备一个番外(滴滴。) 65 耦合·二十二 ◎更新啦◎ 金宁的眼睛没有离开那扇排骨,她看着血红色的肉沫被刀击中后射出去,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然后落到奶白色的大理石台面上。 这时有敲门声传来,金宁本来不想理会,但是敲门的人大有不打目的不罢休的意思,她无奈地大喊一声,“谁啊?” “宁宁啊,是我,张姨。”张丽看着猫眼里发出的光,“我听到你们家有很大声音,你没事儿吧。” 金宁还没摸到大门,轮椅就不动了——原明伟的鞋卡在了轮胎里,她努力去够门把手,但始终差了一指的距离。正在她纠结要不要喊原明伟帮忙的时候,一只大手越过她的肩膀把门打开了,她一抬头发现原明伟站在她身后,手里依旧拿着那把剁骨刀。 张丽看见开门的人有点惊讶,她两只手攥在一起搓了搓,然后对着金宁说:“我听见你们家有声音,怕你出事情,所以过来看看。” 金宁冲她微笑,她拉过原明伟的手,“我没事,是他在厨房剁排骨,说是今晚要给我炖土豆。”随后她在原明伟的手上拍了两下,“这是我邻居张阿姨,平时很照顾我的。” “张阿姨好。”原明伟笑起来眼睛都弯了,他把刀藏在自己身后,“辛苦您平时照顾宁宁。” “说的什么话。”张丽转着拇指上的顶针,“看到你没事儿就放心了。” 大门再次关上,两个人的表情都懈怠了下来,原明伟把刀放在地上,然后去拔卡在轮子里的鞋,金宁故意抬头看着天花板,她发现墙角已经有了一张蜘蛛网。 原明伟撒气似的把鞋丢到门口,他站在轮椅后面,双手使劲儿往后拖,“你要不然回房间坐着吧,等一会儿叫你。” 金宁没有拒绝这个提议,她操控轮椅开到自己的床边,然后用两只胳膊支撑起上身,如同海豹上岸一样趴在床上,随后她深吸一口气,把上半身翻过来,用胳膊肘抵住床,让自己的后背靠在枕头上。这套动作在经年累月的练习下,已经变得行云流水,床垫都印上了两个深坑。 今天晚上东文市的天气很好,天上没有什么云,月光和海风一起撒下来,吹得人心里舒坦。金宁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一本小说,黑色的封皮儿已经被折的发白了,一条条印子像刀一样把封面上的光切断。 她随便翻开一页,然后顺手把床头柜上的沙漏调转方向,白色的颗粒从细小的缝中倾泻而下,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金宁听到这个声音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闭着眼睛,手指在大腿上随意滑动,直到沙漏底层被铺满,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她才开始阅读。 排骨的香气充满整个房子,沸腾的水泡在锅内发出闷响,原明伟把刚才用过的剁骨刀拿起来,借着油烟机的灯仔细查看。他刚才那么用力地剁骨头,刀刃上也没有留下痕迹,之前那个深坑看起来格外显眼,他回忆金宁的解释还是倍感疑惑,于是转身打开了冰箱冷藏柜翻看里面的东西——只有一些切好的肉块儿和冷冻的海鲜,并没有什么大骨头。 原明伟在客厅里找到了超市宣传海报,他把剁骨刀的刀头包裹起来,然后丢进厨房上方的储物柜里,做完这一切他还是觉得不放心,干脆把整个刀架都搬了上去。 晚饭的时候金宁没说话,仿佛还在为了刚才的事情生气,原明伟一个劲儿地把肉夹到她的碗里,主动聊起今天在学校的事情,“警察今天来找我说有一个人死了。” 金宁啃着土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听。 “就是我跟你讲过的,欠我们家钱的那个。”原明伟咬住了筷子头,“听我爸说他好像还收过高利贷,说不定是被欠债的弄死了。” “他不也是想把欠债人弄死吗?”金宁蹦出一句话,她把肉夹回原明伟的碗里,“做这种没良心的买卖,迟早要出事。” 原明伟想起来金宁之前的经历,赶紧换了个话题,“我那天打听了一下,现在上海可以做外骨骼手术,十一放假的时候我想带你去看看。” “没这个必要。” “大夫之前虽然说过你有可能会康复,但是已经过了这么久,你的腿还是……不如我们借助一下外力。”原明伟把那块肉摁在米饭上,让汤汁顺着缝隙流进去,“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我现在这样挺好的,已经习惯坐轮椅了。”金宁拿筷子往桌子上一摔,“我吃饱了,你吃完饭之后回家吧。” 原明伟拽住金宁的轮椅不让她离开,他用手掐住金宁的腿,把皮肤都按出了褶皱也不肯松开,“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让我把心里这个坎过去。” “我可怜你?”金宁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可怜你谁他妈的可怜可怜我,为了你那点和我毫无相关的心情我就要一遍一遍地掩埋我自己?”金宁收了声,然后好似不过瘾地吐出一句话,“你真恶心。” “金宁,我原明伟这么多年,对得起天对得起地怎么就让你恶心了?”原明伟转动轮椅,强制让金宁面对他,他掐住金宁的下颌,不让她的脸转过去,“你看看我有对你说过一个不字吗?这么多年了,我讨好你让你高兴还不够吗?你出去打听打听有几个人能像我这样!” 金宁咬紧牙关,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来,一直流到原明伟的手上。 “我……我太激动了。”原明伟感受到温热的泪水,立马松开金宁,然后又抱紧她。他用手掌盖住金宁的脸在上面胡乱擦着,“你别怪我。” “滚。”金宁的声音像是一颗闷雷在原明伟的耳边炸开,但他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把金宁搂得更紧了。 “不要让我再说一遍。”金宁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她把手放在自己和原明伟之间,努力地不让两具身体靠在一起。 “我们结婚吧。”原明伟稍稍的松开了一些,他的手抱着金宁的脸,拇指不停地揉搓着她的耳朵,郑重其事地又讲了一遍,“金宁我们结婚吧,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 郑直拽着勾陈一往马路边走,他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和勾陈一一起钻了进去。 “去万盛医院。”郑直和司机报了目的地,他扭过身子从后窗户往外看,观察四周的车辆。 勾陈一紧握着他的右手,“别担心,说不定是看错了呢。” “但愿吧。”郑直转过身来端坐在后座上,“明天早上让明明查查监控,这个人肯定是跟了一路。” 勾陈一摸着郑直的后背安抚他,“查到以后你把信息告诉我行吗?” 郑直哼了一声看着勾陈一。 “万一那个人是来跟我的,我也好有个准备。”勾陈一把脑袋搁在郑直的肩膀上,闭上眼拱了两下,“哥哥,人家好怕怕哦。” 郑直抬了一下肩膀,顶得勾陈一往下滑了两寸,“你最近出门多注意,没事就在医院待着。” “郑哥是给我设门禁吗?”勾陈一眨眨眼,“那我以后是不是要给你报备呀。” 郑直伸手点了点他,提醒他收敛点,毕竟前面还坐着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大叔,他怕刺激到人家的心脏。 “我现在就报备。”勾陈一坐起来,他举起手做发言状,“明晚我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有应酬?”郑直挑了下眉毛,一直以来都是勾陈一随着他走,他对对方的行程知之甚少。 “和徐希吃饭,谈合作。”勾陈一伸出三根手指放到耳朵旁,“要是成了,我能挣这个数。” 郑直一耸肩,他对这个数字没兴趣,反正都是自己达不到的高度,“你带杨川?” 勾陈一的眼睛张大了些,“这都瞒不住你。” “我劝你别做媒婆。”郑直看着勾陈一的眼睛,车窗外的街景在里面变成星星,黑眼球的外环泛着微微蓝色的光圈,仔细观察总觉得里面有一汪水,让人不管不顾地想溺死其中。 勾陈一被他盯得脸红,但他舍不得挪开, “我知道,其实也不是为了牵线,这个事能不能办成还要看杨川给不给力。” “他?”郑直对这个说法很意外,在他心里这些富二代都是连算盘也摸不清的东西,特别是杨川,虽然只见过两面,但他显然是肚子里没货的人。 “别小看他,他和我可不一样,两个杨家只有他这一个宝贝。”勾陈一伸出手指头数了起来,“我和杨川认识二十五年了,就没看见他发过愁。” 郑直刚想接着问下去,出租车就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着硕大的红色十字,掏出手机扫了车座上绑着的二维码。 “师父您慢开。”郑直关车门前叮嘱道,勾陈一站在他身后拉住他的衣角。 两个人依旧走了安全通道,勾陈一像是没有骨头一样一个劲儿往郑直身上靠。快到五楼的时候,郑直听见了轻微的喘息声,他推了勾陈一一把,示意他楼上有人。 勾陈一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他大跨两步走到郑直前面准备一探究竟,结果看见墙角那里有两个人抱在一起,互相巴不得把对方吞了。 他赶紧回头,揽着郑直往楼下走,找了个门退出楼梯间。 郑直被他拽的一头雾水,“怎么了?” “杨川和徐希在接吻!” 【作者有话说】 本期榜单任务结束,爱你们 谢谢大家滴支持,明天休一天 66 耦合·二十三 ◎“喜欢”◎ 两个人破天荒地坐着电梯上楼,路过楼梯间的大门的时候,勾陈一故意使劲儿敲了两下,郑直觉得他幼稚,忍不住白了一眼。 徐望和结案报告对抗了一天,此时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手里抱着还一杯奶茶。他看见郑直和勾陈一勾肩搭背的进来,马上小嘴一撇,拿起茶几上的餐巾放到眼睛底下,“四郎,你还记得臣妾吗。” 勾陈一把袋子放在他面前,“本宫给你带的宵夜。” 徐望闻到油炸的香味,整个人俯冲到茶几前解开了塑料袋儿,里面章鱼丸子和无骨鸡爪的味道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他拿起旁边的签子戳起一颗,“看看这个金黄色的外皮,这味道,这甜蜜的美乃滋。”说完一口吞了进去。 “啊——”徐望感叹了一声,他摇头晃脚,整个人在沙发上颤抖了起来,“郑哥,明天你把结案报告带去,如果他们看了不满意,你就在市局直接改吧,别拿回来折磨我了。” 郑直心想:那些人巴不得赶紧结案,谁会在乎天报告写得怎么样。他拿起桌子上的文档放进了宋明明那天带来的箱子里,“这里面的东西都看完了吗?” “还没有,先别着急往回拿,再给我两天时间。”徐望拿起一只竖着中指的鸡爪仔细端详,“我是真想回去,这都休了大半个月了,要不明天你把我带走,我去和档案室王大爷作伴儿。” “你打电话问问你们队长。”勾陈一插话,他按着郑直的腰把人往前推,“我们先去睡了,晚安。” 徐望抬头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对着勾陈一挤眉弄眼,“才八点就睡了,你俩倒时差呢?” 勾陈一看着徐望,手在空气中抓了一下然后捏了起来,徐望立马心领神会,他挥舞着那只竖着中指的鸡爪,“晚安,我亲爱的郑哥,晚安勾公子,祝你们有一个好梦。” 郑直还想再说两句,勾陈一没给他机会,直接把他推进卧室,关上房门后勾陈一没有停下脚步,紧接着进了浴室,“我给你洗澡。” 这几天两个人已经多次“坦诚相见”,郑直也没了当初的别扭。他回头看了下角落,发现浴室里的凳子不在,转身拍拍勾陈一,“你去拿个凳子吧。” “Yes,sir.”勾陈一手上印了一个吻,然后把它贴在郑直的脸上,“马上就回。” 郑直裤子才脱了一半,勾陈一就抬了一把餐椅进来。他把椅子放在距离花洒一步的位置,然后伸出手臂比量了一下,又往前挪了挪。 “今天怎么拿这个凳子?”郑直的两个腿不停地交替把裤子踩了下来 “这个有椅背,你一会坐起来舒服点。”勾陈一说话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微眯着盯着郑直看。郑直用手拽内裤,半个屁股都露了出来,他转过去背对勾陈一,伸手去抓另一边,没想到还没等到他用力,内裤就从大腿滑到脚踝。勾陈一站在他身后摸了一把他的屁股,“赶紧坐着去,我去拿毛巾。” 郑直两腿并拢坐在椅子上,他拿起沐浴露看成分表,对着外面的勾陈一喊道:“这个味道还挺好闻,过两天我们也去买两瓶。” “郑哥喜欢果香?”勾陈一拿着老三样过来把郑直的胳膊缠上,“过两天就可以去拆线了,你记得和李队说一声。” “我知道,这两天有点忙,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吧,反正拆线很快的。”郑直把沐浴露放回去,他的右手摸了摸勾陈一的耳朵,“ 耳垂好厚,老人都说耳垂厚有福哦。” 勾陈一缠好后拍了一下,然后凑近郑直的耳朵舔了舔,“确实运气很好。”他的手说着郑直的胸口一直摸下去,手指在肚脐处打圈。 郑直觉得不对劲,他抓住了勾陈一的手,企图牵制他的举动。勾陈一马上把那只手举起来,反手握住郑直的手腕,另一只手接着放在了他的肚子上,甚至还有向下的趋势。 “你干什么?”郑直感觉一股燥热在体内聚集,他不自觉地抬腿抵御勾陈一的进攻。 勾陈一上前一步,他把右腿斜压在郑直腿上,像枷锁一样钳制着对方,然后瞅准时机快速凑近,用嘴唇回答郑直的问题。 郑直好像在他们今天接二连三的亲吻中找到了一点儿秘诀,他挺起上身凑过去,带着勾陈一的手搂住他的腰,嘴唇发力吮吸对方的软肉,时不时发出零星的哼声。 勾陈一把两只手解放出来,从脖子开始像是在古董瓷瓶上雕花一样,用指尖抚过郑直的肌肤,那上边不知道是没擦净的水还是什么,蹭得手指发潮,他在……打了几个圈儿后,继续向下…… 郑直并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而退出这一场“唇枪舌战”,他用右手抵住勾陈一的小臂,连不成调的词语从他的嘴里冒出来,“你……干干……什么?” 勾陈一用力的用舌头侵略他,手上的动作也更加嚣张起来,郑直忍不往后倒,背肌碰到冰凉的靠背时才反应过来勾陈一的良苦用心。 “郑哥不喜欢吗?”勾陈一的嘴唇撤了出来,两个人的鼻尖对在一起,他看见了郑直湿漉漉的眼睛,和缱绻的眼神,像是情欲喷发的羞涩少女——欲拒还迎。恶趣味让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等待对方的回答。 郑直下意识地挺了挺…,他的右手攀上勾陈一的肩膀,舌头舔舐起嘴唇上留下的液体,轻轻吐出两个字,“喜欢。” ………… 郑直躺在床上,任由勾陈一抱着他,他抚摸着对方的后背,手指微微用力感受每一节脊椎。 勾陈一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有个事儿,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嗯?” “离市局走路也就20分钟的地方,有一个楼盘,是普通的商品房,产权年限比公寓高,咱们要不然买到那儿去。”勾陈一抬眼看着郑直的鼻梁,“还是听你的,咱们买一个小一点的,两室一厅就行,万一以后吵架了,我好歹不用睡客厅。” 郑直低头看着他,琢磨了一下自己的存款。其实那个小区刚开始建的时候他就去看过,就等开售后付款了,不过后来因为……算了,现在兜兜转转又选了回去,就是这个房价今时不比往日,早已经翻了一倍,他现在的钱勉勉强强够得上首付。 “你不用担心钱的事,这个房子买来我也要住的。”勾陈一知道郑直在担心什么,他翻过身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在上面点了点,“我问过了,咱们买的户型不大,你出首付,我负责还贷,房本上写咱俩的名。” “等忙完这段时间吧。”郑直滑进被窝,两个脑袋靠在一起,“我们好好挑一挑,不一定非得住在市局旁边。” ·· 第二天早上七点,重案组办公室。 郑直因为前一天晚上身心舒畅,再加上睡得早整个人容光焕发,他破天荒地把柜子里的存货拿出来和大家分享。 “谢谢郑哥的旺仔牛奶。”宋明打着哈欠,她夹着电脑坐到郑直对面,“你那儿有咖啡吗?” 郑志又去给她拿了一罐咖啡,关切地问道,“昨天晚上几点睡的。” “别提了,又和刘法医折腾到凌晨,他可真是钢筋铁骨,居然越做越兴奋。”宋明明把电脑屏幕投到墙上,“昨天我和俊涛去惠玲宾馆做了调查。” 白墙上出现张长勇的照片,“惠玲宾馆前身是一个青年旅舍,价格比较便宜。张长勇在里面住了两年多,工作人员都认识他。”宋明没有上面显示了两张监控截图,“我们排查了案发前的监控,发现前一天有一名陌生女子去了张长勇的房间,两个小时后就出来了,据宾馆前台交代,张长勇是这名女子的老客户,每周都会点个一两次,据她本人说她离开的时候张长勇还生龙活虎的,但是目前没有证据,所以我们对她做了拘留处理。” “刘法医说凶手力气比较大,如果是她作案的话应该还有同伙。”郑直指了下屏幕上的女人,“现场调查有没有新的结果。” “目前没有进展,我们检查了门窗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宋明明又往下翻了一页,“这是宾馆当天所有客人的身份信息,不过不太可靠,前台说他们这种地方有钱就能住,登记的时候也没仔细查过,来访人员更是不需要任何手续就可以上楼。” 郑直听完这一串话,拇指轻轻按着太阳穴,“宾馆外的监控呢?” “宾馆在胡同里,天眼拍不到,里面还有居民楼,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员太多,没办法锁定嫌疑人。”宋明明拿起咖啡猛灌一口,然后把旺仔牛奶倒了进去,“而且这个张长勇是个倒霉鬼,案发那天他住的房间前后左右都没人,为了方便打扫,宾馆一般把客人都放在一楼,张长勇的房间在四楼,这也是为什么凶手在作案时闹出动静没人发现的原因。” “把所有能用的监控都给我。”徐望坐在宋明明旁边,他拿起那杯“拿铁”喝了一口,“一点一点慢慢查,我就不信这个人能长翅膀飞了。” 【作者有话说】 改累了,就这样吧 67 耦合·二十四 ◎恒心◎ “我今天早上联系了一下交警队。他们说十点之前可以把张长勇的车最近的活动信息汇总出来。”郑直在白纸上默写了一遍车牌号,“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要调查一下三个人在案发前都去过什么地方。” “这个我们昨天已经问过了,张长勇在案发前三天只出过一次门,根据酒店前台的回忆,我们查阅了相关时间段的路口监控,发现他去了薛仁的棋牌室,不过那天薛仁并不在,他在店里打了三个多小时就离开了。”宋明明边说话边打哈欠,“我们问了一下店里的店员,大家对张长勇的印象都不是很好,他以前在别的棋牌室出老千被人赶了出来,而且嘴里也不干净打输了就骂骂咧咧,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不愿意招惹他。” 郑直把笔头插进头发,“他去找薛仁干嘛?别人家不让他进,薛仁那种更不可能接待他。” “碰巧那天的店员不认识他,薛仁最近一直没来店里,他妈生病了,所以他总去医院。” 周强确实提过这件事,郑直的腿一用力把椅子滑到办公桌前,随手拿起了上面的档案袋,“我记得里面写过案发前薛仁还去医院探望过他妈妈。” “还剩下一个谢伟,他的妻子昨天来认领尸体的时候和咱们大吵了一架,精神状态有一些不太好,所以说我们就没有询问,一会儿我去她家里找她。”宋明明从徐望手中抽出咖啡一饮而尽,“你们谁和我一起去,还是我去问孙队长借个人。” “我和你一起吧,今天让俊涛去跟李队,正好你和我先去一趟交警队,有一些信息问题可能需要你处理一下。”郑直把档案袋放在李俊涛眼前,“你把常中生的事情和徐望交代一下,他最近负责在局里查资料。” “好的,郑哥。”李俊涛点点头,他和宋明明一起熬了两天,眼睛下面泛了淡淡的青。 李富德说是有事儿要晚一点才能过来,俊涛趁着这个时间趴在桌子上补觉,郑直看了看表决定出发去交警队,他开车,让宋明明在副驾驶睡。 “你胳膊可以吗?”宋明明站在车前,她捏着车门框,“要不还是我来开吧。” 郑直一个大步跨进驾驶座,“放心睡你的,我拿的可是B照。” 宋明明上了车,她扣上安全带手却没有拿下来,郑直撇了她一眼笑了笑,“我平时也是单手开车。” “我就是喜欢睡觉的时候抓东西。”宋明明把靠背往后调了调,她兜里突然响起手机铃声,掏出来一看发现是徐望打的视频电话。 “接吧。”郑直发动汽车。 徐望此时正蹲在天台上,平时能轻易翻越的窗台,今天就像是和他作对似的。手机里的他脑门上挂着汗珠,一口白牙占了半个屏幕,“你开车吗?” 宋明明调转镜头,徐望看见郑直一只胳膊放在胸前,另一只手轻松地搭在方向盘上。 “那你睡一会儿。”徐望的声音变得又软又温柔,“把手机放在中控,我盯着他。” “哎哎哎不用啊,我再重复一遍,我拿的是B照。”郑直看着前面的路况,现在赶上东文市的早高峰,他们走的这条路常年塞车,五分钟也挪不动三米,“把心放肚子里,赶紧回去看你的材料,明明赶紧睡觉。” “好滴郑哥。”徐望站起来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伤口,他把手机镜头背过去,长长的嘶了一声,宋明明本来已经闭上了眼,听到声音立马坐了起来,抱着手机问到:“怎么了。” “起来太着急,没事儿。”徐望又把大牙露出来怼在屏幕上,“挂了,我去王大爷那。” 郑直听到视频挂断,转头看了一眼宋明明,本来想调侃她几句,没想到人已经闭上了眼。他只好回头盯着前车的屁股,计算下一个红绿灯需要多长时间。 好不容易挨到了交警队,郑直感觉他的脚踩刹车踩得有些麻木,下了车以后赶紧蹦了两下,宋明明揉着刚睡醒的眼睛,抓着电脑包站在他身后,“郑哥,你现在看起来好像被人报复的大佬。” “那你呢?” “我是大佬秘书。”宋明明朝前伸直了胳膊,“您请。” 吴明看见郑直就从大老远就跑过来,他碰了碰手臂上的护具,“还疼吗?” “别听他们瞎说,一点儿都不严重,打偏了。” “那也得好好养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吴明走在前面带着他们去办公室,“昨天晚上六个人加班看监控,要我说,明年就应该多放点摄像头在市区里,这个人开车喜欢走小路,跟着跟着就丢了。” “辛苦辛苦。”郑直微微弯腰,“有镜头拍到驾驶人吗?” “当然有,而且有几个画面很清晰,我们经过后期技术修复,都能匹配到人。”吴明拉开办公室的门,里面有一张大桌子,他从门边的纸壳箱里掏出两瓶矿泉水摆在桌子上,“坐,给你们展示展示一晚上的成果。” 宋明明几乎一眼就看出来有一张图是原明伟,她指着屏幕中间问到:“吴哥,这个人都开车去了哪些地方?” “这辆车在最近半个月主要有两个人驾驶,一个是你指的这个,另一个是车主,但是他们俩没有面对面交车。” “什么意思?” “他们交车的地点在新民小区,我们捕捉到这个人应该是他们的中间人。” 屏幕上是薛仁的照片,吴明补充道,“这个人叫薛仁,是个开棋牌室的。” “这辆车最后出现在哪里?”郑直问到,“是谁开过去的?” “我们沿着监控调查,发现这辆车最后出现在距离新民小区三公里外的海边,昨天有同事过去看了,车里面没有人,我们用拖车把它运了回来,现在停在后院。”吴明从兜里掏出一把车钥匙给郑郑直,“这辆车最后一次行程是在两天前的夜里,从文昌路的一个胡同里开出来,开车的人带了墨镜和口罩,并没有识别出来。” “两天前?”郑直反问道,张长勇那个时候已经遇害,驾驶人很有可能就是嫌疑人,“有照片吗?”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此人不仅带上了口罩和眼镜遮盖面部特征,还穿了一件肥大的衣服,从照片上看连是男是女都没有办法分辨。 “车一会给你们送到市局?正好今天拖车还没走。”吴明提出建议,“剩下的材料我们准备了一个硬盘,你们带回去慢慢看,记得把硬盘还回来就行。” “谢谢吴哥。”郑直示意宋明命把硬盘保存好,然后起身拎起矿泉水准备离开。吴明把他们送到大门口,再次叮嘱他注意肩膀,郑直跟刚上幼儿园的孩子一样一个劲儿地点头。 “我们现在去谢伟家?”宋明明把硬盘连接的电脑上,“郑哥,你说这个人会是凶手吗?” “很有可能。”郑直的手指摩挲着方向盘,他舔了舔嘴唇,用牙齿叼着上面的死皮,都怪昨天晚上勾陈一太用力,他的嘴角到现在还疼。 “谢伟的老婆叫钱华,今年五十岁,和谢伟结婚多年没有子女,退休前是机械厂的一名会计,年轻的时候还去日本读过书,这在那个年代很难得。”宋明明讲述谢伟的家庭情况。 “那家庭条件应该不错,怎么嫁给谢伟了。” “钱华是自己出的国,她原生家庭条件一般甚至算得上是不好,家里有七个兄弟姐妹。这个谢伟年轻的时候是机械厂生产车间的队长,后来因为挪用公款让人辞退了,他家庭条件不错,是独生子女,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是普通的吃穿还是说得过去的。”宋明明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着,“听刘法医说,昨天来闹得挺凶的,看起来夫妻感情是真的不错。” “不一定吧,万一是为了要补偿呢。”郑直的语气里透露出不屑,他见过很多家属为了那些根本不可能的补偿金大闹市局,这些人深知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但他们还是指望着通过这些行为来换取最后一点利益。 “世间仍有真情在,郑哥你这个想法就非常的不对,万一人家真的是神仙眷侣,失去至亲这种痛应该不是能拿钱摆平的。”宋明明感叹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两个人在走廊里就听见钱华家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声音的主人嗓子已经喑哑,吐出来的吼叫像是地狱里煮沸的汤,让人感觉到绝望。 宋明明过去敲门,来开门的并不是钱华,她看见宋明的制服,从屋里出来并把门轻轻的关上,“警察同志,实在是不好意思,这家死了男人伤心着呢,可能声音有点大,您理解理解。” 宋明明照例把证件亮出来,“我们是市局重案组的,负责调查谢伟的事情。” “我是他们家邻居,就住在楼上,你们问完了话能不能去叫我一下,我怕她一个人在家出事儿。”大姐拉着明明的手拍了拍。 郑直上前一步,“如果方便的话,能否请您一起参与问话,毕竟她现在情绪不稳定,如果有您的陪伴,对我们的调查也有利。” 【作者有话说】 小勾:本章出场次数+1,挨骂次数+1 68 耦合·二十五 ◎更新◎ 郑直走进去的时候发现屋内一片狼藉,抱枕没随意的扔在地上,到处散落着玻璃碎片,扫把靠着墙,上面是一张谢伟的黑白照。 钱华瘫坐在沙发上,她的眼睛肿得像两颗鸡蛋,头发胡乱散着,头顶的一坨显然是受到了蹂躏变成一个大结,有几根从里面刺出来指着天花板。她怀里抱着一个木制相框,嘴巴张开,但没有声音,仿佛是在咀嚼空气。 “你好,我们是市局重案组……” 钱华抄起桌子上的玻璃杯扔向郑直,打断了他的话。她像一头母狮子一样站起来,身体忍不住向前倾,发出低哑的吼叫,“滚出去。” 邻居大妈拦了郑直前面,她眼神里带着担忧,郑直见状立马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儿,宋明明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后绕了过来,他捡起水杯放在茶几上,伸出一只手扶着金华的胳膊引导她坐下,另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一句话也没有说。 钱华好像被这种行为安慰到,泪水越过眼袋流下来,在木质边框上留下了一圈深印子。宋明明看着相框里的照片——钱华和谢伟并肩靠在海边的栏杆上,金华冲着镜头笑得比花美,谢伟斜过眼偷看她。 如今身边人变成墙上人,偷看的心动变成直勾勾地黑洞,怎么让人不唏嘘呢? 郑直拿起扫把清理地面上的玻璃碴,邻居大妈拿来垃圾桶在他旁边帮忙,大家默契地没有打扰沙发上的女人。钱华拽过不知道从哪来的毛巾擤鼻涕,鼻头上即刻出现了几道细碎的裂痕,一些深红填充在里面,犹如一封绝笔信。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钱华颤抖着转向宋明明,眼睛因为过于红肿变成了一条缝隙,没了往日的光彩。 “目前,我们,嗯……”宋明明没有结巴的毛病,可现在她真的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不管是什么条款规定对于钱华来说都太过残忍,“我们会尽快调查,让谢先生入土为安。” “问吧。”钱华听到宋明明的答案后把相框倒扣在茶几上,“我累了。” 郑直把垃圾袋扎起来扔到门口,他顺手抄起换鞋凳放在沙发对面,然后按照写好的问题一一提问,“您最后一次见到您先生是什么时候?” 钱华的眼神呆滞,她的眼球在眼眶里转动着,但也只是转动着,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在努力的表演思考,“大前天?前天?昨天?刚才?” 邻居大妈搂着她,像是安抚小孩一样摸着她的头发,眼泪也跟着掉下来,“我最后一次见到老谢是二十一号的晚上,我们两家一起吃了饭,快十一点的时候他们俩就回家了,后来事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们家有监控。”邻居大妈指着客厅的一角,“之前养狗的时候安的,估计还能用。” “钱女士你们家的监控还好用吗?”宋明明谨慎的问到。 “好用。”钱华在沙发上胡乱摸索着,邻居大妈拦住了她,她转过头小声嘀咕,“手机,我要手机。” 邻居大妈这才恍然大悟,她从衣服兜里掏出手机递给钱华,“在我这儿,我帮你收好了。” “监控在这里能看,联网。”钱华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往宋明明的方向推了推,“警官你看,你看。” 宋明明用电脑登陆了监控账号,她快速地导出了二十一号晚上的视频,监控中两人回到了家,还在客厅中拥吻,伴随着音乐跳起了舞,是标准的交谊舞。 宋明明看了眼钱华,她带上耳机把进度条一个劲往后拖,直到刚过零点,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镜头前,谢伟光着脚,一步一步地往外挪,走到门口时拎起了鞋子,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谢伟平时都和什么人联系,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宋明明合上电脑记下了谢伟出门的时间点。 “没。”钱华把头埋在膝盖里,“他一直很老实,平时也不会出去干什么。” “您认识这个人吗?”郑直掏出手机,上面是薛仁的照片。 钱华扭着头,她呆呆地看着照片,“不认识。” “那这个呢?”郑直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换成张长勇的照片。 “也不认识。”钱华抓住宋明明的手,“警察同志,这两个人是谁是?他们杀了谢伟吗?” “不是,您别激动。”宋明明把手搭上去,她的两只手像贝壳一般夹钱华的手,“您仔细想一想,他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最近和谁接触比较频繁。” “真的没有,是真的没有,你问问他们。”钱华回头看向邻居大妈,“我们很多年的朋友了,大家都知道谢伟不是那样的人。” “是的,谢伟人很好的,我们都很喜欢他,但是你要说他得罪过什么人……”邻居大妈担忧的看了一眼钱华,“那个女学生,不过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而且我们也给了补偿了。” 郑直知道她说的是金宁,“了解了,我们会根据您提供的信息查下去,如果您这边有什么新的线索,也辛苦您和警方提供一下,我们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谢先生的遗体可能还要放在我们那里保存一段时间,等到文件下来我们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他站起来,向钱华鞠了一躬,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鞠躬,只是觉得在那样的环境下,无论是什么语言,对于这位痛失爱人的女士来说都显得十分多余。 邻居大妈把他们送到楼梯口,钱华没有跟出来,直到宋明明从她身边离开,她也是依旧保持那幅呆滞的模样。 郑直回头看发现谢伟家的门依旧敞开,他和邻居大妈握了手,叮嘱他照顾好钱华,邻居大妈的眼泪挂在鼻头,声音也开始模糊起来,“我会的,毕竟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一场,他走了我也很难过。” 下楼以后是宋明明开车,她迫不及待地回到市局,根据监控中得到的信息排查谢伟那天晚上到底去见了谁。 郑直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被赵局长叫走,说是要和他谈话,他心里莫名的有一种烦躁。在疑虑没消除之前赵自立也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拿之前的心态面对这位老领导。 来到赵局长办公室,他敲了一下门就走了进去,第一眼没有看向伏案的赵自立而是盯着墙上那几幅字画,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在其中找到林斌的痕迹。他站在办公桌前,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赵局长,您找我。” 赵自立这个老狐狸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郑直的不对劲,往常到他的办公室来一定和一个小孩一样大大咧咧坐下,如今这一受伤,像换了个人似的。 “坐,在这儿杵着干什么,往常过来不是跟抢凳子似的,屁股离不开沙发。”赵自立笑呵呵的,“胳膊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好?” “再过几个月就能康复。”郑直对恢复情况并没有藏着掖着,“赵局您今天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赵自立从办公桌的书架里抽出两张A4纸,“这次行动虽然没有预期中的成功,但是你的努力上面都看在眼里,虽然不能给你表彰,但是我们做出了一个决定:重启郑长青同志的警号,由你继承。” 郑直捏着那张薄薄的纸,他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不是第一个继承警号的警察,这里的含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件事之前是我们疏忽了,我和你师傅也没有考虑过,现在正好有这么一个契机,上面的意思是把这个当作对你的一种鼓励。”赵自立看着郑直,眼睛里闪过一道光,“我们这些人看着你长大,自然明白你是一个好孩子,这次行动出现的失误,我们希望你能从中吸取教训,以后要更加努力,市局的未来还指着你呢。” 郑直一瞬间觉得有一块石头从他心上碾压过去,他微微张开嘴做了一次深呼吸后才勉强平复了心情,“谢谢赵局,我会努力。” “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字,等到这个案子结束之后局里给你办一个仪式。”赵自立的手指停在文件下方的空白处,“你师傅年龄大了,有的时候我犟不过他,你有空多劝劝,让他别那么死心眼,这么大年龄还在一线的警察不多了,总要留点机会给你们这些小辈是不是?” 郑直从办公桌上随便拿几只笔把字签了,“师傅是我的榜样,他热爱这份工作,并且一直做得很好,上面也应该给他一点机会,让他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对吧?” 他很少和赵自立这么说话,上面这些弯弯绕绕他也一直没插过嘴,但如今对方的话怼他心口上逼着他表态,他也不能再做缩头乌龟躲在李富德身后。不过他不确定这件事情是不是侧面说明了,这两个人不在一个战队,其中一个人应该值得信任。 “我是他的老战友,按照辈分我得管他叫师哥,这么多年我看着他受伤,就是心疼他,你别多想,赵叔没有别的意思。”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如果赵局长没有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案件有了新的线索,我们也想着赶紧破案,给受害人一个交代。” 【作者有话说】 69 耦合·二十六 ◎更新◎ 郑直拉开办公室的大门,他看见眼前的景象立马捂住了眼睛,“哎哎哎,你们俩干嘛呢,办公室有监控。” 徐望牵起宋明明的手腕,故意在空中晃了晃,“正常交往,没偷没抢的。” “你让李队看见揍你。”郑直坐在宋明明旁边,用指尖点了点她的头,“你都和他学坏了。” “你和勾陈一晚上八点就睡觉你怎么不说你上梁不正。”徐望把宋明明的手放在大腿上摆弄,他攥着食指上下撸动,“这枪茧可惜了,总让你做信息工作,都没有什么机会摸枪了。” “没机会还不好啊,证明还没有什么需要全员出动的大案子。”宋明明抬起手对着窗户,“我妈说我这一手老茧比楼下修鞋的大爷都多。” “这是勋章。”徐望把手放在她旁边,明显大出一圈,“看看哥的手,这可是六岁就能弹肖邦的手,当时老师都说这样的手是老天爷赏饭吃。” “那怎么后来不弹了,大钢琴家。”郑直翘着二郎腿,随手拿起一根笔转起来。 “老天爷把饭放在我嘴边,我不知道吃一脚踹飞了。”徐望把手收回来,身子往后倒,越过宋明明看郑直,“一行谱子弹错一半儿,我哥陪练了半年劝我妈另寻出路,别折磨老师了。” 宋明明听到这个回答倚着靠背大笑,郑直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手拍在徐望大腿上,“你哥确实……” 郑直用胳膊怼了宋明明,企图让她停下来,“监控查到什么地方了?” 宋明明立刻有了正形,“谢伟当天出门肯定不想让人知道,他特意避开了大路,从家门口一路西行,最后一次发现他是在距离他们家八百米的小学门口,他蹲在墙角系鞋带。” “他有没有拿出手机,或者有什么别的举动?”徐望用废纸折了一朵玫瑰花别在胸前,“他去见什么人总得和对方联系吧,至少有约定,从这个方向下手是不是容易点?” “查了,这个谢伟是个老婆奴,每天就围着老婆转,基本不和其他人有联系。”宋明明调出一张截图,“我去看了用这个手机号注册的所有账号,这个人的生活极为简单,甚至没有过多的娱乐活动,我都想把他半夜出门这个行为定义为梦游。” 郑直把纸揉起来又展开,“如果这个人是直接面对面找他呢?比如在马路上接头,或者干脆就是谢伟单位的学生、老师。” “那这个范围就大了,他每天最喜欢去的地方是菜市场,这几个菜市场里面不固定流动人群每周可达三万人,我们很难从这么多人中,精准筛选出和他接头的那个。” 郑直陷入了沉默,这个案件和常中生的那个比起来截然不同,上一次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推着他们前进,这一次反而像一个路障从各个方向拦住他们,不管是谢伟、薛仁还是张长勇三个人的调查在同一时间内走进了死胡同。 “我有一个猜想,如果谢伟那天是半夜出门,有没有可能之前也是这个时间出门,我个人觉得他和这个人见面一定是有规律的,比如说控制时间或是地点,而且他一定有不得不去见这个人的原因,这个原因是可以触碰到社会的底线,不然他没有必要瞒着他老婆。”徐望拿着笔指向前方,“让我们来猜猜会是什么,认识的人都说他们家庭情况不错,应该不是金钱,谢伟对于婚姻的忠诚度极高,婚外情的可能几乎没有,他们这么多年没有孩子……有没有可能是去见一个他老婆不能见到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其中善恶交织,但大多数被划分为三种类型:为财、为情、为权。谢伟这种人不会把钱财和权利看得比老婆还要重要,所以只能是情。 “查一下他家的监控,时间锁定在凌晨,日期锁定在近两个月,我们排查一下,尽量找出他半夜出门的原因。”郑直起身把风扇搬过来,突如其来的风吹掉了徐望胸前的玫瑰花,徐望赶紧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扭头对郑直呲牙咧嘴。 “这种民用监控最多只能往前翻一个月,他们家这个型号比较好,我往前追溯可以查到四十五天前的信息。”宋明明瞟了眼电脑上的时间,“一个半小时我才能给你结果。”她合上电脑,“我找一个会议室呆一会儿,吃中午饭的时候你俩叫我。” 宋明明前脚离开办公室,郑直后脚就挖苦徐望,“让你烦走了吧。” “她那是看见我就没法工作,这是一种爱的表现。”徐望把纸玫瑰放在郑直头上。 “那完蛋了,李队要是知道迟早把你们两个其中一个发配出去,他对宋明明和干闺女一样,你猜猜最后是谁承受一切。”郑直把纸球丢出去,正中门口的垃圾桶,“三分,快给我鼓掌。” “你再这样我只能给你一巴掌。”徐望一巴掌拍在郑直背上,“我今天在王大爷那儿当了一回侦察兵,他和我讲了赵局的事。” “赵自立?”郑直直呼对方大名,“都说什么了?” 徐望敲了下桌子,站起来往外走,郑直自觉地跟上去。两个人走到走廊尽头,徐望像一只考拉一样笨拙地翻越窗台,郑直在背后使坏,用手托着他的屁股打了一下。 两个人连滚带爬才摸到天台的栏杆,徐望四处打量了一番,确认没有人以后坐在了地上,郑直蹲在他身边,耳朵直往前凑。 “你知道赵局空降那事吧。” 郑直对此有所耳闻,当年赵自立应了他的名字,抛下市局去隔壁市自立门户,重组了一支刑侦队,三年里破了六七个案子,名声大振。大家都觉得他会趁着年轻多立几个功作为以后的资本,没想到赵自立激流勇退,一手交了刑侦队的权,一手收了东文市局副局长的位置,风风光光回来了,直接压了李富德一头。 彼时李富德正为了郑长青的事情伤心,对上头升职的邀约推三阻四,没想到最后等到的是赵自立这个“老朋友”。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到了死去的郑长青头上,非要夺了他的一等功,还要填上违反纪律的处罚。李富德听到消息,直接和老局长拍桌子,在办公室里骂赵自立不是东西,好几拨人劝下来这个事才算平息,最后以抹掉李富德的二等功为代价,让郑长青的光荣写上了最后一笔。 不过这些事都是郑直从别人嘴里拼凑出来的,李富德从来没讲过,有几次他当作开玩笑试探性的问了两句,李富德也就是用白眼搪塞过去。 这件事局里好多人都知道,徐望要说的肯定不止这些,郑直点了头,示意他往下讲。 “我们光知道这人是怎么回来的,但是没人说过他为什么离开市局。”徐望摊开手掌,点了三根手指头,“这相当于你爸,李队还有他。” 郑直也伸出三个指头,不过不是为了配合徐望,而且为了从兜里掏烟。 “我也就是听王大爷八卦,这话讲出来你可不许和我翻脸!”徐望警告道,“王大爷今天喝了点高兴才说的,你也不能去找他麻烦!” 郑直歪头吐了口烟,对徐望这种行为做出点评,“磨叽。” “他们仨还没成朋友之前赵自立有个对象,是个男的。”徐望伸出了代表赵自立的那根手指头和大拇指碰了碰,“不过进市局没多久就吹了,后来认识了你爸爸,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见钟情了。” 郑直这才明白徐望为什么给他打预防针,毕竟谁听到自己爸爸的“风流韵事”都不会好受,更何况还是和一个男的。 “你爸那个人多正,肯定不能答应他,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婉拒了,不过叔叔也没歧视他,还和他做好朋友,李队长也是后来经你爸介绍才认识他。”徐望扇着飘到眼前的烟,“也不知道是他不死心还是因为李队长火眼晶晶,反正这件事被他看出来了,那个时候叔叔阿姨眼看就要结婚,他就出了这个头去找了赵局,中间的事没人知道,但赵自立在你爸结婚前两天他就被调到了隔壁市。” “等会儿。”郑直弹了下烟灰,天台上的风掠过烟头,激起几个红点,“赵自立现在有老婆啊,他老婆和师母不还是好闺蜜吗?” “谁知道呢!可能是都行?这话用来讲长辈显得我不是东西,再说了他老婆不是老局长的外甥女还是侄女来着,他肯定不能对人怎么样。”徐望两手攀着栏杆站了起来,抢过郑直夹着的烟摁灭了扔出去,“你能不能不抽了,之前说压力大,现在动不动就拿起来,还能放下?” “我好几天了就这一根。”郑直转过头缅怀他被迫失去的半根烟。 “勾陈一不让你抽?”徐望叉着腰,可能是因为使不上劲,胸用力向前挺起来,和风车上的木头公鸡有的一拼。 “他没说,但我怕他说。” 【作者有话说】 如果没有别的人物这次人物小传大概率就是写赵自立。 70 耦合·二十七 ◎更新◎ 郑直和徐望还没走到办公室就听见里面传出李富德的吼声,“赵自立,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啊?你告诉我林斌是谁!多金贵啊!不能查?” 李俊涛站在门口,看见他俩就像找到救星般冲过来,郑直拦了他一把,差点没跪下,“怎么了,赵局来了?” “刚才在楼下碰上赵局,他要和李队长讲话,结果李队长让他以后再说,他就跟上来了。”李俊涛压低声音,凑到两人中间,“赵局让我出来,我想给你俩打电话,但是手机落在里面了。” 郑直的眉毛扭出一个奇怪的弧度,“你都听着什么了?” “什么都没听见,他俩说话声小,拍桌子声大,我刚才听见哐哐几声想冲进去,没想到门还被反锁了。”李俊涛小声嘀咕着,“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我看队长刚才在楼下的时候就有点怪。” 徐望和郑直对视一眼,他俩默契地把李俊涛夹在中间,拥着往前走。徐望拿出手机点开[市局炊事班]群聊,指着上面的菜单说:“快中午了,今天食堂有打卤面,市局一绝,带你尝尝。” “可李队长……” “他俩不会有事的,队长就是那个暴脾气,赵局喜欢点燃他。”徐望捏着李俊涛头顶那一撮头发晃了晃,“以后你就明白了。” 李俊涛装模作样地点头,伸手把呆毛捋顺,“今天我和李队长去查林斌的医疗记录,结果那边支支吾吾,一会儿说数据丢了,一会儿说没有记录。”他的嘴瘪起来,像一根用久了的针,钝得没有杀伤力。 郑直岔开话题,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我去喊明明。” “不用,别打扰她,咱们去吃。”徐望故意干咳一声,“现在十一点,卤子刚出锅,吃起来正好。” 李俊涛还想把话题拽回去,郑直拐着他快步往前走,嘴里还念叨着:“今天第一碗是我的,徐望你慢慢跑吧。” 徐望跟在两个人身后块步走,结果因为大病初愈浑身没劲被甩了两步远,干脆开始装病,鼻腔和嘴一声哼哼。李俊涛被郑直拽的半个身子往前倾,他害怕徐望出事,一个劲扭头向后瞅,全然忘记了“诉苦”这一茬。 三个人抱着面碗坐在墙角,徐望把卤里的葱挑出来放在手纸上,郑直用筷子敲他手背,“多大了还挑葱。” “多大了我也挑。”徐望把筷子穿进葱圈,然后甩到郑直的碗边,“俊涛,哥跟你讲,你看他现在说我,他不吃的东西更奇怪。” 李俊涛嚼着面条还没品出滋味就听见徐望喊他。他猛一抬头,面条带着汤沾到他下巴上。 “别听他瞎说。”郑直递了一张手纸给他,“今天上午你和李队还去干嘛了。” 李俊涛接过手纸抹了一把嘴,“我们去和香月分局的周……”他转着眼珠子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那个人的名字。 “周强。” “对,和他讨论了下薛仁的事,他们经过走访调查,初步推断张长勇有足够的作案动机。”李俊涛把筷子斜插进碗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郑直,“店里的老人说张长勇常年靠赌博为生,瘾大但运气不行,是个扔出去一万赌不赢十块钱的主,他和薛仁不知道是怎么认识的,薛仁总借钱给他,他还不上的时候就给薛仁拉皮条,要不就是替他在别的棋牌室出老千搅人生意,反正东文干这一行的都躲着他,大家给他起个外号叫瘟神。” 郑直夹了两片牛肉放到李俊涛碗里示意他边吃边讲,“然后呢?” “最近张长勇又来问薛仁借钱,听说数额不小,好像是要租店面还是干嘛,他们这些人也说不清,不过薛仁没借他,前段时间两个人在店里大吵一架,还动手了,薛仁的胳膊上被碎瓷片划了个四指宽的口子。”李俊涛并起手指放在胳膊上比量。 “就因为这个?” “李队长也是这么问的,他觉得薛仁的死法特殊,张长勇就算是杀他也会选择一刀毙命这样简单粗暴的方法,没必要性侵他。”李俊涛说到那两个字的时候特意放轻声音,“但周强说目前从薛仁的日常下手找不到第二个嫌疑人了。” “薛仁被性侵没查出DNA?”郑直扒拉着土豆丝,“今天后厨又忘削皮了吧。” “没有,只查出了润滑油的成分。”李俊涛用手把侧脸遮起来,挡住自己的嘴形,“我有一个想法。” “说。” “我觉得有性侵痕迹不一定非得是真人,我之前听说男的也能用道具。”李俊涛的脸红了起来,“目前调查方向集中在男性身上是很片面的,而且香月分局把精力都放在薛仁的人际关系上,到目前为止连第一案发现场都没有找到,我怕他们把罪赖在死人头上草草结案。” “我们上午调查也有一些进展,等下午集体开个小会,交流下意见。”郑直把最后一口面条夹起来,他在不锈钢碗壁上看到了自己的轮廓,“我去给李队打包一份。” “明明姐呢?”李俊涛端起碗喝汤。 郑直的下巴往上抬直指徐望,“你问他。” “不用。”徐望把最后两块牛肉包圆,“我给她点了煲仔饭,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李俊涛双手捧着碗,他看了看郑直的背影又看了看徐望,“你们俩……” “搞对象啊。”徐望抽了好几张手纸叠在一起,然后从脸颊擦到嘴角,“般配吧。” “般配般配。”李俊涛咬着嘴唇,虎牙露出来一个小尖,他迟疑良久才憋出来一句,“那郑哥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徐望听到这个问题后如同二丈和尚一般,他看着李俊涛的眼底,发现那里好像反复使用的调色盘,红色和青色叠在一起,有一种诡异的羞涩。 “我之前以为你们俩是……”李俊涛看着徐望有点“震撼”对表情连忙补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上次在楼下大家老把你俩放在一起讲,还说你们是天生一对。” “是天生一对,他是我最好的战友。”徐望站起来迎着郑直的方向,“我们不是‘既生瑜,何生亮’,是‘伯牙子期’。” 郑直走过来感觉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诡异,一个看他的眼神含情脉脉,搞得他好像刚打仗归来的战士,另一个压根不看他,脑袋转得像被人推了一把的不倒翁,晃来晃去就是定不下来。 “走吧,一会儿面坨了。”他用腿轻踹了一下凳子腿,李俊涛不自禁抖了一下,郑直笑道:“他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李俊涛连忙摆手,小碎步跟在郑直身后。 “他说你暗恋我。”徐望举着手,学小学生发言,“不过我已经澄清过了,且此谣言没有大面积散播,不构成犯罪,批评教育一下就行。” “我没有。”李俊涛捏着衣服角又气又急,他想捂住徐望的嘴但是又不敢,只能在后面解释,“郑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一天到晚没正形,你别搭理他。”郑直忽然放慢脚步,他回头看李俊涛,没想到小孩着急追他,差点就撞上来,“李队说没说你们下午干嘛?” “明明姐说运回来一辆车,下午要检查,他让我给刘法医打下手。” “那辆车辗转在两名死者之间,上面的发现很有可能成为案件突破的有利物证。”郑直抬眼看着写了楼层的牌子,他竖起耳朵听楼上的动静,他扭头看身后正掐着李俊涛后脖颈的徐望,“爱心外卖员,赶紧去吧,我一会儿忙完去找你们。” 话音刚落,就听见咚咚的脚步声,宋明明夹着电脑,鼠标被她甩得咔咔响,“我好像知道他要去见谁了。” “慢慢说。”徐望扶着她,“咱们别在这站着堵路,回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大敞着,李富德躺在那把快报废的摇椅上,他捏着鼻梁,连眼皮都没抬,“回来了。” “给您带了面。”郑直把餐盒放在他斜前方的桌子上,一只手笨拙地把盖子掀开,“您先吃饭,有事以后再讲。” 他指的是赵自立的事。 宋明明这边把电脑接在投影上,她边操作边念叨:“谢伟在这一周才出现半夜出门的行为,我抓取了时间点去对比同时段的监控,发现他每次都会在小学门口系鞋带,我倾向于这是一种信号。” “那么和他接头的人一定看到了这个信号。”徐望看着时间,“我下楼拿点东西,你们先讲。” “嗯,我找到了小学附近的平面图,他的右侧是操场,晚上有人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学校晚上有保安,不会轻易让人进去,左侧是华苑小区的二十四号楼,这个小区是比较早的封闭小区,安保系统还算到位,今天下午我跑一趟,把录像带回来。” “那你目前的推断呢?” “原明伟,他在华苑小区有两套房子,其中有一套就在二十四号楼内。”宋明明叹了口气,“我想申请他们家的搜查令,李队可行吗?” 【作者有话说】 郑直和徐望是真的惺惺相惜,他们俩没爱情,但是友情Max 感谢宝宝的投雷~希望大家量力而行,你们的喜欢就是给我最大的鼓励,爱你们 感谢在2022-11-02 22:46:17~2022-11-06 08:2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34654197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0-80 71 耦合·二十八 ◎今天是小勾专场◎ 勾陈一坐在金衡大厦顶楼的餐厅里,从这儿看出去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远处的龙延岛上正在施工,不久之后公司的第一个项目将在那里落成。 “你觉得这个大厦怎么样?”陈鸣切了一块牛肉,粉红色的血水沾在刀柄上如同坚硬的花。 “对于普通公司来说租金高且功能性差,刚才等电梯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楼层提示牌,整栋楼利用率不足百分之三十,而且其中的大多数是骗子公司,他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并不算是优质客户。”勾陈一点了一份全熟的牛排,他不认为一个连门口迎客地毯的花纹都模糊不清的餐厅会提供优质肉。 “那要是给你做,你会做什么?” “是把大厦给我,还是把地皮给我?”勾陈一挑了下眉毛,“如果是大厦的话我不要,这个建筑在最初规划的时候就是失败的,不管是外观还是格局都显得小气,建造初期还有恶意拆迁的传闻出现,如果我们要做,前期投入大且难以达到预期,这里是东文沿海建设做的最好的地方,从中突围单靠这栋大厦很难实现。” 陈鸣把装着口蘑的盘子推倒勾陈一眼前,“如果是这块地呢?” “做中高端酒店。”勾陈一叉起一颗口蘑放进嘴里,不出所料,做的很烂,他吞了两遍口水才忍住没吐出来。 “理由呢?” “之前做客户招待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附近的酒店要么不够档次,要么过于高端,完全满足不了中间水平的客户,他们只能为了舒适的居住体验选择距离较远的市区酒店。”勾陈一放下餐具,双手在桌子下面整理餐巾,“在这个位置做中高端酒店不仅可以填补市场空白,还能和对面的龙延岛呼应,打造一体度假区。” “项目成本?”陈鸣对勾陈一的答案好像不太满意,他用叉子刮过白瓷盘,发出让人不悦的声音。 “十二个亿。”勾陈一斩钉截铁地说,“预期十年回本。” “回报率我比较满意,但项目成本略高。”陈鸣用两根手指戳在桌面上,“把成本扣掉两成,回去做一份计划书,后天我要看。” 勾陈一点头,他直勾勾地盯着坐在对面的男人,在他的脸上寻找相似的印记。近乎复刻的鼻子,发际线上对称的缺口,以及嘴角上扬时右面几乎不可见的酒窝。 “你做事和你妈妈一样,总是心急,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陈鸣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里面的酒,“首都的公司你不要牵扯太多。” 勾陈一放在高脚杯上的手忽然攥紧,仿佛捏住了谁的喉咙,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好面孔,他语气轻松地说:“手头上的事我都忙不过来。”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陈鸣站起来,大腿不小心磕到桌沿,震倒了桌子上的酒杯,深红色的液体如同长势迅猛的爬山虎,瞬间在洁白的桌布上散开,“今天晚上你要和万盛的徐总吃饭?” “嗯。”勾陈一也站起来,“他们家在东文发展多年,咱们合作算是双赢。” “替我代好。”陈鸣拿起服务员递来的购物袋,那是勾陈一为他准备的礼物,“我下午还要赶回环宁开会。” 勾陈一还是点头,他目送陈鸣消失在门口,心中沸腾的血像是收到了一块纯洁无暇的冰,瞬间回归宁静,他扶起酒杯,对着装饰玻璃整理了一下表情后离开了餐厅。 地下停车场的电梯门正对面停了一辆骚粉色的帕拉梅拉,勾陈一刚出来就看见驾驶座伸出一个脑袋,杨川吹了个口哨,“勾少爷,上车,爷带你兜风。” 勾陈一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座位上放了一个包装精良的C家购物袋,杨川把他拎起来放到后排,“和老头吃饭的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勾陈一把衬衫最上方的两粒扣子解开,“恶心。” “不想了。”杨川发动汽车,“陪我去趟商场,刚逛街逛一半就被你薅过来,人美女还等着我给她冲冲业绩。” 勾陈一把刚才那个包装盒捞回来,“买的什么啊?” “包。”杨川撇了他一眼,“别打开,不然还得去转一圈。” “新欢啊。”勾陈一反手把包放了回去,“杨总这次挺重视,还能亲自去买啊。” “别瞎说,给徐希他妈买的。”杨川一脚刹车停在停止线前,“靠,差不点闯红灯。” “上门提亲啊。”勾陈一转头看向杨川,发现他嘴上有一个破了的小口,“亲嘴让人咬了,准备私定终身?” “别提了,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敲门……”杨川对上勾陈一的视线,发现对方在偷笑,虎牙都露出来半颗,“是你!” “下次给你俩准备个喇叭对准了亲,声儿能咂么到千里之外,那才带劲。”勾陈一掏出手机,播放《千里之外》,“你这次玩真的啊?” “什么真的假的?”杨川把额前那撮刘海撩上去,“再说吧,过日子不就是个玩吗!”说完使劲踩了一脚油门,把同排停的车甩在后面。 勾陈一把音乐关了,他琢磨了一下杨川这句话,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咦——”。 “你中午吃饭噎着了。”杨川挪出一只手胡乱怼在勾陈一身上,他知道对方心里没憋好话,赶紧找个话题打岔,“你昨晚问我那个房子有着落了。” “大概什么时候能过户?” “你先告诉我你玩真的假的啊。”杨川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寻着指示牌找电梯门口。 “我对他从来没假的。”勾陈一伸了个懒腰,“再说了这房子是他要买,钱都准备好了。” “他不是有房吗?人民警察也搞投资啊,这两年房市可一般,刚需还可以,另买不划算,他那几个钱别再套进去。”杨川停下车,手还搭在方向盘上,“我看郑哥是个老实人,你别动坏心眼让人把家底儿搭进去,胜之不武,我可瞧不起你。” “他想和我一起住,现在那个房子不方便,所以要再买一套。”勾陈一看着对面的电梯门开了又关,“再说了我给他兜着底,不能真的让他掏钱,万一以后我有什么事,两个人一点存款没有,难不成抱着碗去海边喝西北风。” “去海边干嘛啊,你来我家门口,保证饿不死你。”杨川打开车门,“走吧少爷,时间紧任务重,逛完了还要去接我舅舅。” 两个人刚出电梯就看到一个穿正装的小男孩,“杨总,勾总,我是今天的导购,Eli.”他指着自己胸前银色的名牌。 勾陈一上下打量一番,这个Eli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整张脸媚气得很,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要是放在别人身上说不定会招人讨厌,可是配上他那双水灵灵大的眼睛,那股惹人怜爱的劲儿就由内而外地透出来,实在是让人没法拒绝。 按照以前杨川的作风必定是先语言试探再豪掷千金,不出八个小时一定把人带上床,可今天这个人就像脑袋被焊住一样,只管目视前方,连嘴都哑巴了。 到了VIP室,里面有准备好的茶点,Eli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在两人身前半跪着,“杨总、勾总,店里刚到了一批新款成衣,还上了几个配饰,一会儿拿过来给您看一下。” “不用我今天赶时间,你帮我找一条低调一点儿的领带,然后找几个好看一点儿的餐具,要贵气一些的。”杨川一掌拍在勾陈一膝盖上,“你说送餐具是不是太土了。” 勾陈一嗤笑一声,“你送礼那是司马昭之心,徐董今晚回家觉都睡不下。”他翘起二郎腿,手掌撑在沙发上,“我记得这一季上了一双低帮运动鞋?” “是的,款式比较年轻。”Eli把商品图调出来,“还有一双和他类似的切尔西短靴也很好看。” “这个42码两双,切尔西靴拿一双就行。”勾陈一看着Eli的眼睛,“再帮我挑两件外套吧,秋天穿,不要带明显logo的。” Eli看着垂头丧气的杨川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勾陈一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出去,等到人走了以后,他用膝盖撞杨川的大腿,“徐总怎么说的。” “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都好好的,转过头就装作不认识,就那天你使坏敲门,他一把给我推老远,要不是后面有墙挡着,我能倒在你身上。” “你俩不是睡过了吗?怎么搞的像偷情似的。”勾陈一拿起金色的勺子挖了一小块蛋糕,“玩罗密欧与朱丽叶?” “偷情的前提是有情,我现在做炮友都排不上号,就昨天晚上,他接了个电话就走了,我自己在床上晾肉,他妈的出来卖也讲究一个互相尊重吧。”杨川的嘴角撅得能挂油壶,“结果半夜喝多了给我打电话,又哭又闹的,我还落一□□(door-to-door service),真是他妈栽了。” “呦,到底是哪儿让我们川川欲罢不能啊。” “我也说不上来。”杨川烦躁地抓了一把后脑勺,“打个比方,他就跟冻了几千年的大冰块一样,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结果凑近了才发现里面有团火,火里还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让我占领他。” 勾陈一:“……” 他觉得感情太神奇了,能让杨川这样一块文化盐碱地长出草来。 【作者有话说】 杨川和徐希两个人凑在一起就是一副八卦图 他俩一个是从小被迫放养性格吊儿郎当的无忧富二代,一个是家教森严导致内心总想叛逆的家族企业继承人。 我自己很爱这个设定,感觉蛮互补,不过他俩只是在□□上进展迅速,在感情上两个人都有点迟钝且防备心过强,所以距离真正在一起还有好久的路要走。 有机会写几个他俩的短篇番外~ 72 耦合·二十九 ◎更新◎ “不着急,我们需要更有力的证据,沿着这个方向往下查,看看有没有信息可以证明谢伟出门就是为了去见原明伟。”李富德把外卖盒放下,“而且我更好奇谢伟为什么要去见原明伟,还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如果是我的话,我更倾向于在白天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这样更安全。” “现在我们手中得到的信息可以证明原明伟和三个被害人都有接触,而且这三个人或多或少都和金宁当年的事有关系。”宋明明把一张照片儿投在大屏幕上——两只手十指相扣,前面的那只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钻石戒指,“这是原明伟今天早上发的朋友圈,他和金宁求婚了。” “他们俩是前任关系,怎么突然间结婚了?”郑直回忆起那天金宁的措辞,他确定金宁说起原明伟时前面的定语是前男友,“虽然在之前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这么多年原明伟确实在照顾金宁,但是这是不是太巧合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求婚?” 办公室里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郑直和宋明明隔着半张桌子看对方,此情此景仿佛和半个月前一样,所有的推测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但没有任何关键性证据。除了张长勇外,其余两名被害人的堤垸发现场以及凶器都没有被找到,凶手信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把抛尸地点都选在了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而且他充分利用了人群密集这个特点,在躲避监控的前提下,增加了警方找人的难度。 敲门声响起,徐望拎着一个保温袋进来,嘴里絮絮叨叨的,“这家外卖也太不用心了,居然用塑料盒包装,花这么多钱连个锅都不送。” “中午不好好吃饭叫外卖?”李富德拿起桌子上的水性笔就朝徐望丢了回去,笔头精准的跃进外卖袋里,“上午都看了什么?” 徐望把保温袋放在宋明明身前的桌子上,他从里面掏出那根圆珠笔,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李富德身边,“你还真别说,我还真查到了一些东西。” 李富德拽了一把凳子让他坐下,“讲吧。” “咱们之前不是查到他每年会定期给几个福利院做捐赠吗?后期因为调查‘贡’的事情就把这个点落下了,我今天重新查了一下这几家福利院,发现那家叫平安心的很特别,它由当地两个县级福利院合并而成,是那个地方最大的福利机构,多年以来平安心福利院的很多孩子都被外国家庭领养,我特意去了解了一下外国人要领养中国孩子的条件,实话实说我觉得还是很苛刻的,这所福利院能被众多国外家庭青睐,肯定是有某种特殊渠道。”徐望耳朵支起来听着那边桌子的动静,宋明明刚把方便筷子掰开,他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我在外网检索了这个福利院的名字,发现他们有专门的网站,上面事无巨细的介绍了领养流程,并且放了一些小孩的个人故事,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有外国家庭愿意领养孩子,他们在经过调查后会适当的减免一部分费用或者辅助办理手续。” “没有中国家庭领养吗?”郑直用力一蹬,坐着办公椅滑过来,“这样的福利机构确实不多见。” “我国的领养要求比较高,家庭对领养的意愿又低,所以很多孩子都会在福利院长大然后直接进入社会,我统计了他们公开的数据,截止到去年只有一个孩子是被中国家庭领养。”徐望两只手叠在一起,大拇指互相纠缠,“其实这家福利院不止是这一件事,在合并之前的两家福利院已经苦苦支撑多年,最早的孩子应该已经长到三十岁了,现在这家平安心福利院是在政府牵头,企业支持的情况下重组的,值得注意的是注资企业名单中除了由沈文兴实际控制的两家公司外,还有……”徐望看了郑直一眼,“东鸣集团也在其中。” 这个名字倒是在意料之外,虽然陈鸣常年挂着慈善企业家的名头,但献爱心的范围基本上只在他的产业附近,说白了这些行为都是为了利益服务。从这个角度看他投资西南地区的福利院就显得十分多余。 “东鸣?”李富德的眼睛也落在了郑直身上,“礼物之前是陈鸣的地盘吧。” “对。”郑直主动接过话题,“之前我也有怀疑过陈鸣和沈文兴的关系,但由于后期调查方向的改动就没有深究。” 李富德捏着笔帽在白纸上划了几道,“俊涛应该和你们说了,今天上午我们去调查林斌的事情,他们越隐藏,我们越不能松手,但当务之急是先处理好眼前的案子,这两天的新闻铺天盖地的都是讲这三个尸体的事,影响很不好,我们要尽快给群众一个交代。” “我下午去一趟香月分局,看一下那边情况怎么样,现在薛仁这边的信息是最多的,如果能找到第一案发现场,对其他两个案子也会有帮助。”郑直捏了捏鼻梁,“我申请开队里的车。” “注意安全。”李富德点点头,他转头看向宋明明,小姑娘的脸都要埋进饭盒里,眼睛还瞅着电脑屏幕,“徐望下午在这辅助明明吧,我去一趟惠玲宾馆。” ·· 郑直在出发前先给周强打了个电话,恰好对方在市局附近,赶紧提出顺路来接他。十分钟后郑直带着他的小水杯坐上了周强的副驾驶。 “这窗户开着行吧。”周强单手扶着方向盘,驾驶座往后撤得老远,“我们这个车破,空调不太行,没有开窗舒服。” “都行。”郑直把胳膊肘撑在窗框上,“你今天来这边儿干嘛?” “ 私事,趁着午休出来一趟。”周强把车载收音机的声音调小,“按照年龄你应该叫我哥,我作为过来人和你说句心里话,千万别着急结婚,就算结也要深思熟路。” 郑直应了一声,他不觉得自己和周强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讨论感情生活的程度,没想到周强接着说:“我当初和我老婆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她是个小学老师,教语文的。” “语文老师好啊,我妈也是老师。”郑直微微一笑,想起小时候没写完作业被他妈罚抄课文。 “不是职业的问题,她很好,但是家里不行。”周强皮笑肉不笑地抬起一侧的嘴角,语气中充满了不屑,“我这一辈子就是往外掏的命,当年和我一起进来的胡海东你知道吧,人家老丈人是监察的,这几年他升职是一路绿灯,我算是坐着火箭往前赶也追不上咯。” 郑直感觉如坐针毡,他后悔上了这趟车,在这种问题上他一贯是不愿意发表意见的,“周哥这几年干的也不错呀,听说也快要升了。” “我?”周强清哼一声,“你别听他们瞎说,这几年这样的好消息我收了一沓了,你看我不还是在这个地方蹲着吗?” 郑直尴尬地笑笑,他拧开水杯用喝水缓冲车内的气氛。 “你也别怪哥多嘴,我看你更不好混,老的不退哪有你们的地方,一个月挣多少钱?现在娶媳妇可不像之前,那些小姑娘一个个眼睛都要长到天上去,前两天我表弟订婚,听我姨说女方彩礼就要了十二万,还不算乱七八糟的呢,这要是没有三十万,别想安心结婚。”周强的手随意地搭在操作杆上,“哥八卦一句,你有对象了吗?没有不要紧,让你嫂子给你介绍几个谈谈,她们学校小姑娘多,做老师的工作稳定。” “谢谢周哥的好意,我有对象了。”郑直抱着杯子想起了勾陈一那张脸。 “那一定得好好看看他家里做什么的,咱们男人不就是要拼事业吗,有一把助力肯定是好的。” “他家里开公司的。”郑直回答道。 “呦,小富婆呀。”周强眼睛眯起来,“那也行,反正混到最后不都是为了钱嘛。” 郑直听到这话心里有些不痛快,即使他心中不是这么想的,他也拦不住别人的想法,更没办法抹平他和勾陈一在财富方面的鸿沟,只能辩解道:“感情还是很重要的。” “年轻了吧。”周强伸出一根手指头对着郑直上下摆动,“还是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时候就知道了,什么感情到最后都会消失,我谈恋爱那阵也是蜜里调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情饮水饱,结婚后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你得养家呀,得照顾双方父母啊,哥哥给你交个底……”周强的声音突然轻下来,“我和你嫂子已经分房三年了,当初结婚的时候,我也没想到能有这一天啊。” 郑直听到这句话,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的浴室,他的脸刷的一下红起来,下午的阳光一照看起来格外明显。 周强注意到郑直的变化,他抿着嘴笑起来,“还不好意思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快有了。” 郑直不再搭腔,他连忙又喝了两口水。周强也不是那种没眼力见的人,赶紧换了一个话题顶上,“今天上午我们找到新民小区的居委会了解了一下情况,这因为地角还算不错,租金又不高,所以有近乎五成的房子都在出租状态,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一直没有锁定案发现场的原因,我们最开始想从群众入手,看看有没有什么目击证人,但是抛尸的时间正好在晚饭前后,小区内部流动人员少,也没什么人注意。” “那下一步的侦查方向是什么?” “我们锁定张长勇不是没有道理,他有充足的作案动机,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虽然薛仁得罪过很多人,但因为他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保护他,所以这些人不会选择动手杀他,只有张长勇在这里是没有顾虑的,他之前就已经把这个圈子里的大部分人都得罪光了,薛仁再不帮他,他就只有死路一条。”周强拨动转向,“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张长勇本身就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可是他为什么选择这样的作案手法呢?”郑直把遮光板拉下来,“是觉得这样可以侮辱对方?”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也讨论过很多次,我个人觉得可以就这个问题深挖,万一他俩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关系呢,毕竟张长勇依靠薛仁多年,他能把外甥女献出去,怎么就不能把自己献出去呢。” 【作者有话说】 爱你们 73 耦合·三十 ◎更新◎ “我们现在推测第一案发地点位于新民小区内,抛尸在垃圾箱内应该没什么特殊的含义,今天下午我们会走访整个小区进行细致排查。”周强把车停靠在路边,郑直转过头看到小区大门,拱形白钢条上焊着四个红色楷体大字,正下方站着两名警员,手里都攥着对讲机。 “案发以后局里就派人把守门口,居民进出都会询问。”周强拔掉车钥匙,拉开车门冲着两位警员大喊:“辛苦了,怎么没换班?” 长得高的那个看见周强连忙跑了过来,“杜哥去买了,一会儿送过来就在这吃就行。” “这是市局的郑直,你叫郑哥就行。”周强指了一下眼前的警员,然后看着郑直,“我们队小张,去年才毕业。” “郑哥好,我叫张佳。”张佳微微弯了下腰。 “现在查到哪一栋了?”周强看着远处的居民楼,“帮我拿一张小区的平面图来。” 张佳兔子似的跑到保安亭,他的手直接从窗户伸进去,随后掏出了一张白纸递给周强,“已经到第十三栋了,都是距离发现尸体的垃圾桶比较远的居民楼,目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郑直的眼睛瞟过那张地图,发现尸体的地方被人用红笔打了个叉,旁边的数字好像是十七,“周哥,我们从这个位置附近开始吧。” “行,让社区出一个工作人员陪同。”周强把地图折好揣进兜里,从张佳那儿拿来对讲机,揽着郑直走进小区。 香月分局应该格外重视这次的案件,郑直发现平均每三栋楼就有一位民警守着,小区花园周围还有几个便衣。他看着这些人和周强打招呼,心里觉得不对劲,在这种警力充足的情况下应该优先检查离抛尸地点更近的位置,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选择了较外的居民楼,从办案的角度来讲这样的安排是极其不合理的。 新民小区毕竟是老小区,楼房密度高,没走多久就到了十七号楼门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被楼下宣传板吸引,上前一步看着上面粘贴的东西,除了安全宣传外还有几张粉色得小纸片,那是东文市水费催缴通知单。 “警察同志。” 两个人听到声音一齐回头,发现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颤颤巍巍的朝他们走过来,周强赶紧上前扶住。 老人扶着周强的胳膊大喘气,她眯着眼睛观察郑直,“我要反应问题,你是领导吗?” “我不是,但您有问题我也能帮着解决。”郑直走到她眼前,把身子蹲下来,甚至比老人都要矮了一节。 大娘哼了一声,伸出手指着眼前的窗台,“我是这家的,我们楼上三楼可真是不像话,天天往下水道里扔东西,最后全堵在我们家,上个月我通下水就花了两千块钱,本来我想治治他,给他水停了,但也不能让别的邻居受委屈不是。”大娘讲起话来手还比划着,她瞪着眼睛,眉毛挑得老高,“我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但也不能这么让人欺负,警察同志你给我老太婆评评理,我上去找了他们好几次了,要么就是不在家,要不就是不开门,找了社区他们也不管,这不就是看我孤老婆子身边没人,使劲糟蹋我!” 大娘越说越激动,到后来话里都沾了哭腔,郑直赶紧拍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您别激动,我们一会儿就上去看看。” 周强握着大娘的手,“您是怎么知道是三楼干的?” “我怎么知道?”大娘抓着周强往前走,“你来我家看看掏出来的东西,那我都臊得慌!三楼家的男人去外地工作,一家子都跟着走了,他媳妇为了多收点钱就把房子租给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郑直听到这个形容立刻警惕起来,他们跟着大娘进了家门,还没等脱掉鞋子,就看见一个黑色塑料袋出现在他们眼前。 “你们自己拆开看看,我一个老太婆没脸见这些。”大娘拽过倚在鞋柜上的拐杖,“他们家隔壁说有时候半夜走廊里能坐五六个陌生男的,就跟上车买票似的,这种东西你们到底管不管。” 周强从兜里掏出手套,他把对讲机给郑直,自己蹲下解开塑料袋的结,虽然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恶臭,但在袋子打开的一瞬间周强还是差不点仰倒。郑直赶紧举起手电筒往里照,发现表面上是一条被撕碎的男性内裤,隐隐约约能看出豹纹图案。周强忍着不适用手指把那块布料挑起来,发现裆部的面料和一条丝袜缝在一起,他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这是什么构造,只能先放在一边。 郑直屏住呼吸,把头稍微往下低了些,他小声在周强耳边嘟囔:“这是什么玩意?” 除了让人看不懂的内裤,袋子里还有用过的避孕套、一次性牙刷、看不出图案的毛巾以及几个银色餐具。 “大娘,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掏出来的?”郑直半捂着嘴巴,他感觉自己被熏得双眼失焦,全身上下只有大脑还在机械性地工作。 “前天。”大娘可能也没办法忍受这个味道,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我看他们就是蓄意报复,之前扔下来的还是手纸、卫生巾什么的,上个礼拜我去找了他们一次,没两头就拿这些东西恶心我!这个事情不解决家里每天都是这个味道,我真的活够了。” 前天正是发现尸体的日子,郑直看着那几把被污垢浸染的刀叉,上面隐隐约约还透着白光。他突然反应过来,这几样东西都是平时去现场采集DNA的首选,警方在调查时也会着重注意。如果把这些东西刻意扔进下水道,很有可能是对某种行为的掩盖。 “大娘您别急,我们肯定帮您解决。”周强站起来,他把袋子重新系上,“东西我们先带走,一会儿我们就上去找他们,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赶紧吧。”大娘用拐杖敲打瓷砖地面,“最好给他们都抓走,楼里还有上学的孩子,到时候有样学样以后怎么办。” “周警官。”一个女声传了进来,周强回头发现门口站了一个穿正装的中年女性,他应了一声,对方接着说:“我是咱们新民社区的赵雪,上面安排我来辅助你们工作。” “你好。”周强把手抬起来,示意他不方便握手,他转头看向大娘,“您消消气,我们先去三楼看看。” 大娘伸出手背向外扇了扇,自己拄着拐杖进了房间,周强和郑直走出来后把门轻轻关上,两个人冲出楼道,周强把塑料袋往地上一放,大口呼吸起来。 “帮我摁下对讲机。”周强喘着粗气,“我手脏,就不碰了。” 郑直站在他身边弯着腰,他他从裤腰带上抽出对讲机放在周强嘴边。 “谁在17号楼附近,收到回话。” 对讲机里传来了嘶嘶啦啦的声音,滴的一声后,一个年轻的男声冒了出来,“周队长,我是杨启凡,我在15号楼。” “去车上拿一个物证袋,这边有东西。”周强直起腰,他指着塑料袋,“这东西先带回局里,万一有用呢。” 郑直把对讲机别在周强的裤腰上,他转过头发现赵雪就在他们身后站着。 “你好,我是市局重案组的郑直。”郑直伸出手,“有一些问题想和你了解一下。” 赵雪的手搭了上来,拽着郑直上下晃了晃,“郑警官好。” “这栋楼三楼住的是什么人?” “ 301之前就租出去了,我们这边小区比较老,大家租房的时候也不会和我们报备,但是之前有很多人和我们反映301有扰民的情况,我们出面协调了几次都没有什么效果。”赵雪指着楼上的阳台,“其实之前我们也觉得有些不对,还喊原房主回来了一次,但是那次进门检查没有发现问题,里面只有两个大男人合租,至于那些在门口的男的,他们解释说是其中一个租客的朋友,那天是因为租客晚上还没回来,所以他们在门口等,不是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是不是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我们一会儿再说,这栋楼除了他们家以外,都住了些什么人?”周强把手套摘下来扔在黑塑料袋上。 “这一栋有几间房子是空着的,六间应该是出租了,其余的都是这里的老住户,平均年龄都有60多了,基本上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赵雪拿出手机,点开一个文档,里面是社区之前的统计记录,“您下午要走访的话可以先从老住户开始,我手里还有三间空房子的钥匙,里面儿没人住您也可以看看,剩下的大概要等到五点半以后才能有人。” “那辛苦您今天加会儿班。”周强牵了一下嘴角,“先把上楼租客的电话给我吧,让他们回来一趟。” “那我联系一下房主,让他通知租客尽快回来一趟。” 说话的功夫,杨启凡拎着物证箱跑了过来,可能是因为着急,差点就踩在黑塑料袋上,周强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他。 “带上手套把这个袋子收好。”周强用脚点了点黑塑料袋,“下回别这么冒冒失失的,以后带你出现场你再把物证都扬了。” 74 耦合·三十一 ◎更新◎ 郑直没有想到301是这样的景象。 从走廊看进去,整个房间一尘不染,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甚至看不到一个脚印,他和周强带上鞋套往里走,发现两个房间的门都关着。 来开门的是房东的妹妹,她在门口拉着赵雪絮絮叨叨地讲话,一会儿说这个房子给他们惹了不少麻烦,一会儿说租客大方交房租从不手软。 郑直在里面转了一圈又回到门口,他问道:“租客是什么人?经常联系不上吗?” “警察同志您别提了,这几个月社区找我们好几回,我们给租客打电话,他就说不在家,要么就是干脆不接,我们其实也很担心,毕竟房子出了什么事情,最后还是要我们负责,但是话说回来人家的钱也给了合同也签了,我们也不能不明不白把人赶出去。”房东的妹妹拎着钥匙,她倚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其实房子我只租给了一个人,他可能是想当二房东吧,上次来和我说有两个人在这儿合租来的,这种事儿租房常遇上,我们家除了这套房子以外还有两套,所以也就没管。” “那租客的身份信息你有吗?” “当然有,我们这是合法租房,今天社区说警察来了,我还特意把合同复印了一份带来了,上面有他身份证号,还有身份证复印件都给你。”房东妹妹从拐着的口袋里掏出来一摞纸,叠在一起像个肉夹馍,“警察同志,我多嘴问一句,您说这要是在房子里面查出什么和我们有关系吗?” “这个要按照情况而定,现在还没到讨论这个的时候。”郑直把纸摊开,他一眼锁定了身份证复印件上的照片——是张长勇,但旁边的名字写的却是张哲,下面的身份证号也对不上。 “你见过这个张哲吗?”郑直拿着那张纸问道,“我是说见过他本人。” “见过呀,这合同还是我去签的,我哥他们搬走之后这个房子一直是我在帮忙处理。”房东妹妹站直了,她听出来郑直语气里的严肃,“当时签合同就在小区那边的棋牌室,我看他和老板关系挺好,而且这人不差钱,房租都是按年交,还多押了三个月的钱。” 郑直点头,看来这个房子还真的和薛仁有关系,“我们会对现场进行勘查,需要您在这里等候一下。” 房东妹妹点头,她拉着赵雪坐在楼梯上,可能是因为刚才郑直的表情不太好,让她感觉有一点紧张,两只手攥着赵雪的胳膊不松开。 郑直走进靠左的房间,他看见周强正撅着屁股伸着胳膊去够床底下的东西,旁边是已经被拿出来的两个盒子,下面还带出来一片灰。郑直蹲下,他带手套,把盒子打开发现里面装的满满的避孕套,各种颜色的正方形包装袋随意的散落在里面,开打开另一个发现也是一样的情况。 “这是在搞批发吗?”周强回过身,抱着最后一个盒子,“这么大盒子里都装满,加起来得有四五百个吧,就算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也不用备这么多,吹气球呢!” 郑直随便拿出来一个,上面一排小字印着“冰爽薄荷,非凡体验”,除此之外包装上没有任何品牌信息。他之前没事的时候和楼下大队一起去扫黄,但从来没见过这么大架势,而且那些嫖客都精得很,好多人都不用店里准备的东西。 周强也拿了一个绿色包装的,上面同样印着“广告词”,他左看右看又扔了回去,“这玩意儿也有人敢用?” 两个人一起站起来,周强搬起三个盒子放在墙边。郑直回头拉开了衣柜大门,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他吞了一口口水,周强看他表情不对也凑过来,停顿2秒后说了一句,“卧槽。” 柜子里也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衣服,郑直从中扒开一条缝发现后面的墙上钉着四个铁环,正好可以绑住一个成年人的四肢。 “这些人玩的挺花啊!”周强拿起一件衣服,上面虽然有大片的镂空,但下面坠着的内裤却是男款内裤,后面还开了一个大洞,上方用别针按着一个白色的毛绒球,“这他妈是个男的穿的吧。” 郑志在衣柜里面随意扒拉几下,找出了两件胸部带钢圈的,“有男有女。” 两个人把衣服都拿了出来,郑直往旁边挪了挪打开了其他的柜门,发现里面分门别类地放了一些道具,最上面还摆着几个药瓶,但是瓶身上没有任何文字,只能在胶囊的颜色上做出区分,还有一些膏状物质,里面有一瓶蓝白相间的郑直认识,是最大众的润滑剂。 “这个租客能找到人吗?如果要把这些东西带走化验,还是需要经过他的同意,而且在房间里翻出这些,我们也应该做一下问话。”周强手里抱着四五个瓶子,“刚才你去问房东怎么说?” “租客给他是□□,我看了照片也和房东核对了,这是张长勇租的房子。”郑直拿着东西在道具上采样,“合同还是在薛仁店里签的。” “这不就对上了吗?我估计就是他俩在这个房子里干了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给人玩死了,张长勇害怕,然后就抛尸了呗。”周强把所有的药品都收起来,用镊子从里面夹出几粒准备单独送检,“看薛仁那个样不像是喜欢这个的呀,没想到他俩还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郑直瞪着周强,他厌恶对方脸上挂着笑容,“没那么简单,他俩也没结婚,如果想玩去对方家里要比在这儿安全,而且之前邻居不是说会有别人来吗。” “那就是两个人合伙组织□□,后来因为分赃不均一个把另一个弄死了。”周强把声音放低,“哥跟你说,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案子,不是为了情就是为了钱,他俩这个撑死就是叠起来,说破了天儿去也就这么点事儿。” 郑直当然不能草率地认同周强的看法,但是他明白周强为什么这样说,毕竟现在两个涉案人都去见了阎王,就算案子最后有一个定论,也没有办法执行,对于分局来说,他们最重要的目的是结案,至于谁杀了谁根本不重要。郑直忽然有一些庆幸,因为从尸检来看两个人必定死于他杀,按照周强的思路,也只能糊弄一个人的死法,必定有第三个人参与了另一场谋杀。 “我去卫生间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郑直从物证箱里拿出了几个袋子,他站在卫生间门前给李富德发了个消息,简单说明了一下这边的情况,然后又戴上了手套打开卫生间的门。 这里的情况比房间内差很多,如果单拎出来很难想象他们是在一间房子里的两个部分。卫生间的墙壁上挂着说不清的污秽,地面的瓷砖上是一大面卷曲的头发,浴室里的喷头被拆下来单独放在壁龛里,架子上耷拉着一节水管。往右看是一个没有马桶圈的马桶,旁边儿放了一排皮搋子。 郑直站在卫生间中央,他一时感觉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收集。他看着洗手台上的两个杯子,里面只有牙膏,牙刷早已经不知去向。 他蹲在地上用手套把头发归拢起来,然后放进袋子里。他随便拿起一把观察了一下,凭感觉来说里面儿至少有七个人的头发,他在心里为刘法医捏了一把汗,祈祷他的头发不会落在实验室里。 零零散散的头发装了三袋子,他单手扶着膝盖,起身的时候由于身子晃动看看向了马桶后面,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有一个反着光的东西,他走过去一瞧,发现是一袋子针管,针头长短不一有的甚至赶上了他的小臂。 “赵雪。”周强在屋里喊了一声,郑直这才回过神来,他拿着针管出去,看见周强在右边的屋子里,他抻着脖子看向门口,“你之前不是来过这儿吗?这就是你说的正常?” 郑直从周强身后擦过去,他看见房间里水平放置了两张妇科常用的诊疗床,中间还放着一个小柜子,床尾放置着大型消毒柜,旁边摆着两台监测仪。 赵雪站在门口,她没穿鞋套不敢贸然进来,周强把箱子放下,从物证箱里掏出一双鞋套丢过去,“你来解释一下,这个叫做正常?” 赵雪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脚上的黑色圆头高跟鞋在瓷砖地上咔咔作响,她看见右边卧室里的床,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租客之前说他有一个朋友的美容院倒闭了,这几张床没地方放就摆到这儿来,我问他是不是要做商业用途,他说他一个大男人不懂,这个就是给朋友放点东西,而且这个床坐着也舒服。”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这套说辞她自己讲出来也觉得难以置信,但是当时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并没有多问。 周强摆摆手让她出去,他叹了口气来到郑直身边,“你觉得这是干嘛的?” 郑直把手里的袋子提到周强眼前,“很有可能是非法捐卵。” 【作者有话说】 爱你们 75 耦合·三十二 ◎更新◎ 郑直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他没想到一下午的勘察让案件变得更加复杂。进门后他连灯都没有开,直接倒在了沙发上,徐望随便在墙上按了一下,直奔厨房倒了两杯水。 “你们下午从哪儿弄出来两大箱东西?”徐望把柠檬水递给郑直,“老刘脸都黑了,要不是因为李队在,我看他能直接扒了你的皮。” “他就是嘴上说说,实际干活比谁都快。”郑直把护具拆下来,“今天下午找到他们的出租屋,光厕所里的头发我就划拉出来一沓儿,那些颜色都能凑出一个画板来。” “我今天下午盯着那个电脑屏幕感觉眼睛都要瞎了,明明的活还真不是人能干的,咱们以后得再招一个技术,不能什么事儿都压在她身上。”徐望扶着腰在郑直眼前乱晃,“这都几点了,勾总的饭还没吃完。” 郑直看了眼表,其实现在才刚过七点,李队心疼他俩旧伤未愈,先把他们赶回来了,“商界精英不都是应酬到半夜吗?” “那是跟别人,今天晚上不都是自己人吗,家里还有俩病号呢!”徐望一条腿跪在沙发上,他抱着手机,“咱俩也潇洒潇洒,你想吃什么?” “不吃食堂了?” “吃个屁,我哥拿我当坐月子,要不是你俩在这儿,我是一口荤腥也吃不上。”徐望把手机扔给他,“明明中午那个煲仔饭太香了,咱们今天晚上也吃,你看着再叫点。” 郑直瞄了一眼菜单儿,“你随便点吧,我去换身衣服,下午现场没有空调,我后背都透了。” “行,你去吧,我自由发挥了,要是一会儿我哥过来……”徐望瞪着大眼睛看他,可能是感觉差点意思,硬挤出一个wink。 “知道了,都是我要吃。”郑直起身往房间走,刚一开门感觉什么东西倒了下去,他就着客厅的灯发现地上有几个大号购物袋,上面的Logo他还是认识的,公子哥标配。 郑直把袋子放到墙边,转身到衣柜里拿出了一件大T恤扔在床上。他站在床边解开衬衣的扣子,边解边庆幸今天穿的是制服,如果是短袖他就只能等着勾陈一回来帮他。 脱了衣服他才发现了一个大问题,他现在不仅脱衣服需要人帮忙,穿衣服也不是那么容易。他光着上半身站在门后面,只把头伸出去,“徐望。” “干嘛!”徐望回头看见郑直挑着眉毛看他。 “帮个忙,肩膀不方便,衣服不好套。”郑直越说声越小,他一只手把着门框,胳膊横在胸前。 “那你拿出来吧。”徐望接着看菜单,“勾总吃夜宵吗,用不用给他再点两个。” 郑直拿着衣服捂住胸口,蹑手蹑脚地走到沙发后面,“不用吧。” “那我下单了。”徐望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转身跪在沙发上,“你怎么整得像大姑娘似的,还挡着。” 郑直这才反应过来,他也不明白自己刚才娇羞个什么劲儿。他和徐望可是在澡堂子里光屁股摔跤的关系,肯定是勾陈一最近总对着他动手动脚,搞得他现在看见人就不好意思。 徐望把着衬衫的袖子像铁圈过电线的游戏一样缓缓地从郑直的手套进去,他往下瞟了一眼,“郑哥,你最近是不是一点都没锻炼,这小肚子都要起来了。” 郑直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发现棱角分明的肌肉块有了圆润的趋势,他右手摸了一把,“好像是有点儿退化了。” “今天你坐在李队旁边,我看你肩膀都小了一圈。”徐望费劲地把领子撑开,郑直歪着脖子往里钻。 “而且最近吃的也多。”郑直伸手撩起徐望的短袖,“咱俩半斤八两。” “谁和你半斤八两,我们本来就是奶油小生,靠脸吃饭的。”徐望抢过衣角,他转身坐下,两条胳膊抱在胸前,“李队今天问我了。” “问你什么了?”郑直坐在徐望身边,自己按摩被勒了一天的左胳膊。 “明明的事。”徐望侧过身,一条腿盘在沙发上,“走之前我去厕所,他特意跟进来问的。” “你之前不就知道他什么态度。”郑直想起来那天晚上吃火锅时徐望和勾陈一那统一战线的嘴脸。 “他亲自讲出来总归是不一样。”徐望从桌子上抓了一把瓜子磕起来。他那天去Lisa姐店里剪头发时随便抓了两个,走的时候店员就给他装了好几袋,这两天吃的就剩小半袋了,“他说你了吗?” 郑直想了一下,李富德虽然不同意,但也没把这件事放到明面上和他讲,“他就是让我自己注意。” “你看吧!”徐望撇嘴,他使劲咳了一声,故意压低声音学李富德的语气,“你和明明交往要注意距离,不要越界,更不要有别的想法。” 郑直被他逗笑,“他那是怕明明吃亏。” “我不好吗?”徐望嘴边粘着一瓣瓜子皮,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又挂在了脸上,“他可是看着我长大的,这么些年我乱搞过没有?那不一直都是本本份份的上进好青年。” “他发愁的不是你,是你家。” “我家怎么了?好歹也是百强企业,虽然赶不上你们家那个,但是讲出来也是响当当的好吧,而且我们家做实业的,不会轻易垮台,至少在我这一代喝不上西北风。” 郑直把瓜子皮摘下来,“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怕,他怕明明做不了你们家的好媳妇,咱们这个工作性质,她既不能给你助力又不能照顾家里。” “老古董。”徐望翻了个白眼,“反正我心里是定下了,他怎么说是他的事。” 郑直点头,“这就对了,不过他也就是操心习惯了,你别当面顶他。” 徐望耸了耸肩表示知道了,他眼珠子转了个圈儿,接着磕起瓜子,“你和勾儿怎么样?” 郑直没想到他话题转换到这么快,他晃着柠檬水像是在品尝昂贵的酒,“就那样呗。” “到哪一步了?”徐望挤着眼睛,“昨天晚上那么长时间……” “没有哪一步!”郑直上半身后仰,企图躲避徐望的视线,“我们就是很单纯的盖棉被睡觉。” “哎呦呦,玩校园恋爱那一套,纯情美少年和一正义小警察。”徐望盯着手机,“怎么外卖还没到。” “你再瞎说我可抽你。”郑直伸出一只手比划着。 “怎么叫瞎说,那天杨川都跟我讲了,说勾儿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来,实际上挑得很,打你之后就没处过正经对象。”徐望边讲边用下巴指他,“你俩当年到底为啥分的?一网恋给他那么大打击。” 郑直听到这个话有点意外,他没想到当时勾三搭四的勾陈一在朋友眼里居然还是深情人设。如果杨川说的是真话,那这几年勾陈一是演给谁看,还是说…… 徐望刚要往下追问,勾陈一就拎着两个大袋子走进来。他把袋子提得老高,露出饭店的标志,“楼下碰上了,一猜就是你点的。” 徐望扶着腰站起来,“谈的怎么样。” “让你哥过年给我包个大红包。”勾陈一把袋子扔在餐桌上,转身去找坐在沙发上的郑直,他张开胳膊环住郑直的腰,又把头埋在对方的颈肩里,嘴唇紧贴着皮肤,“想你了。” 郑直下意识地朝厨房瞟去,发现徐望正在专心摆盘,他低着头贴着郑直的头发,“我也。” “吃饭!”徐望插着腰,“你们俩能不能有点人道主义,我还在这儿呢!” “有人道主义补偿。”勾陈一走到房间里,拎出来一个大袋子,“杨川给你的礼物。” 徐望把筷子放下,他一眼就看见包装上的logo,“买的什么?” “自己拆开看呗。”勾陈一坐在郑直身边,帮他按摩胳膊。 徐望把礼盒抱出来,他掀开盖子,眼睛都亮了,“川哥会挑,这头盔我前两天刚看见。” “他听你哥说你爱滑雪。”勾陈一观察郑直的表情,他期待从上面看到一点失落,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把自己准备的礼物也拿出来,可郑直压根没注意徐望拿了什么,他的眼睛快长在烧腊上,还夹了一筷子递到勾陈一嘴边,让他也尝一尝。 徐望这个人道谢等不了明天,他掏出手机给杨川打电话,没想到响了两声之后挂了。可能是收到礼物的兴奋劲儿还没过,他再次拨了过去,这次等待的时间比上一次长,在铃声快要响尽的时候的才接通,杨川的嗓子哑着,低声说了句“喂。” “谢谢川哥,礼物我收到了。”徐望的手在头盔上来回摸,刚才抓菠萝包沾上的油都蹭在上面。 杨川那头没说话,听筒里传来摩擦的声音,徐望看了眼手机屏幕,确定自己有信号后又凑上去“喂”了两声。 “嗯,喜……就好。” 徐望听着声音感觉有点不对,他关切地问道:“川哥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勾陈一听到徐望这么问也抬起头来,他记得今晚杨川没喝酒,散席的时候还说要送他舅舅回家。 过了能有半分钟,徐望才听到声音,不过不是杨川的,是和他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徐希的声音。 “挂了,有事明天说。” 【作者有话说】 周三之前都能日更,因为这周有字数要求 许愿涨涨收藏,喜欢这篇文的话也可以推荐朋友来看哦~ 76 耦合·三十三 ◎“老人说送鞋不吉利。”◎ 徐望听到了挂断的嘟嘟声,虽然早就知道了杨川和他哥的关系,但是这个电话还是给了他不小的打击,他在心里暗骂徐希的胆子越来越大,敢利用弟弟玩这种东西。 “杨川怎么了?”勾陈一知道徐望肯定是听到了什么,故意问道。 “吃饭!”徐望把盒子往旁边一推,他咬了一大口菠萝包,腮帮子都鼓起来,说话一节一节的,“他今天,吃完饭,和我哥走的?” “你哥晚上陪杨川的舅舅喝了点,杨川说顺路,带两个人一起走的。”勾陈一戳了下郑直的手背,又指了指远处的虾饺,“是你哥出事了?” “他能出什么事。”徐望把勺子插进米饭里,一只手托着腮,“你们说我哥和杨川的事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操心操早了,他俩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勾陈一吃着虾饺上半身往郑志身上靠,“今天我俩去买东西,杨川可说了,他俩现在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那么回事,还没成呢。”够诚意斟酌了一下还是没有把炮友两个字说出来。 徐望的兴致一下子被浇灭了,吃完饭后勾陈一主动提出收拾桌子,徐望借口洗澡先回了房间,郑直坐在桌子旁边看着勾陈一把外卖盒放进塑料袋里。 “房间里的东西是你买的?” “下午和杨川随便买了点,你不知道那小子有多夸张,最后给徐望家的狗都带了条狗绳。”勾陈一揶揄道,“我看他是挺上心的。” “我以为送礼是你们这种人的标配。”郑直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眼睛从勾陈一的头发丝扫到手指尖。 勾陈一眯着眼睛,手里的活并没有停下,“送礼是标配,但是心不是,你是没看见他那个紧张兮兮的样子,我上次看见他那样还是他小学期末考试三门没及格被老师叫家长的时候。” 郑直心里想着刚才徐望说的话,他想旧事重提问问勾陈一这几年的感情生活,但又觉得现在讲这个太早,把握不好容易伤感情。 “我也给你买了礼物。”勾陈一没憋住还是说了,“也不算是礼物,就是感觉适合你就买了点。” “乱花钱。”郑直大概知道袋子里的东西价值几何,他倒不是觉得奢侈品是谎言什么的,就是觉得没必要,他天天上班儿有工作服,下了班就是T恤大裤衩,再漂亮的东西放在他身上也没什么人看。 “没买多少,主要是给我自己买。”勾陈一换了个说法企图降低郑直的心理预期。 郑直心里门清,那些东西对于勾陈一来说只是普通的生活用品,自己在这儿说多了显得矫情,“下次别买了,穿在我身上浪费。” “这怎么就叫浪费了。”勾陈一倒出一只手来直接放在了郑志的腹部,“郑哥这么帅穿什么都不浪费。” 郑直打掉他的手说了一句不正经,然后站起来把垃圾袋系紧,“我也想洗澡,今天下午在现场出了一身汗。” 勾陈一把袋子归拢到一起,“洗,我丢垃圾回来咱们就洗。” 郑直先回了房间,他掏出手机登录品牌官网,在搜索框里输入宠物两个字后屏幕上弹出来了三四件商品,他一眼锁定了那个胸背带,心里嘀咕着6000多好像也不算太贵,他接着往下滑发现还有单卖的狗绳,这一次没憋住说了一句,“艹。” 勾陈一推门进来就看见郑直盘着腿坐在床上对着手机骂了一声,他凑过去看发现是品牌官网,“怎么了?” “狗绳比背带贵,拿金子做的?”郑直以为自己能理解奢侈品,看完以后他发现这些设计师的脑子可能真的有问题,“再说了这俩东西不放一起卖,是准备买个胸背拴麻绳还是买根绳穿麻袋。” 勾陈一被他逗笑了,他半跪在床上整个身子往郑直怀里倒,“我也觉得有病,但你放心我没买狗绳,也没买背带。” “那你买的什么?” 勾陈一翻身起来,他把购物袋里的东西都倒在地上,随手拿起一个盒子站在郑直眼前,“你好郑先生,我是今天为您服务的小勾,下面让我来为你展示一下商品。” 郑直把手机一扔托着腮看他表演。 “首先是第一件。”勾陈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双运动鞋,侧边的图案非常有这个品牌的特色,“当季新款低帮运动鞋一双,鞋面采用牛皮革制作,时尚百搭。” 郑直点点头,他觉得这双鞋和勾陈一很配,换句话说他觉得地上这些东西都和勾陈一很配。 勾陈一拿着鞋在他面前半跪下,“我买了两双一样的,这一双是给你的。” “我又没机会穿。”郑直说的是实话,这一双鞋要是穿在他脚上出现在市局,他马上就得被赵局批评教育。 “咱们俩单独出门的时候穿呗。”勾陈一的手去拽郑直的脚腕,硬是把鞋套了进去,“我觉得这双鞋穿在郑先生脚上才是物有所值。” 郑直端坐在床上看着他点了点头,勾陈一帮他把鞋脱下来,但手还是抓着他的脚踝,“郑先生这边怎么支付呢,人家都说不能送鞋的,一定要给一些东西。” “你想要什么?”郑直单手撑在床上,身体微微往后仰。勾陈一把鞋放在一边,他站起来跪在床上,把郑直的两条腿夹在中间,一只手顺着他的胳膊往下滑,最后附在郑直的手上。 两个人离的极近,郑直感觉到温热的鼻息打在他的睫毛上,吹得眼皮发烫。 下一秒他主动迎了上去。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接吻这件事情并不是他的强项,郑直笨拙地把嘴唇贴上去,偷偷伸出舌头匍匐前进,掠过温热的肉,再攀过有些坚硬的牙最终到达目的地。 勾陈一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如同一颗钉子般把他的手固定在床上。郑直只要向前进攻,他就迅速撤退,一来二去弄的郑直像一只饥渴的野兽,为了掠夺食物不得不更用力地向前。 终于他还是叼住了对方的下嘴唇他轻轻的含住,不停地吮吸起来。勾陈一睁开了双眼,他盯着郑直的眼皮,发现上面轻微的颤抖。其实每次接吻的时候他都会偷偷睁眼看一看面前这个人,感受他和平时不一样的、隐秘的、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的这一面。 分开的时候,郑直感觉自己的嘴唇像是被一团棉花裹住,他动了一下被勾陈一按在床上的右手,轻轻说了一句,“有点儿疼。” 勾陈一这才把他松开,他回头在那堆东西里翻找着,然后像占领敌军的勇士一样把一个盒子举了起来。 “这个不是礼物,是补偿。”他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九条内裤,郑直皱了下眉,想起来那天勾陈一在他家扫荡的事。 “等一会儿洗完澡就可以试试。”勾陈一随便拿出一条白色三角的,“我最喜欢的颜色,和我的一样。” 勾陈一的手指轻微晃动把内裤转起来,“请吧,郑哥。” 郑直从床上滑下来,他夺过勾陈一手里的内裤往床上一扔,“走吧,小勾。” ·· 杨川从徐希身上下来,他不知道这个人又发什么火,勾得他死去活来上了床又跟条死鱼似的,好好的两情相悦弄得像他强抢民女。 他翻身下床去客厅拿了一支红酒,又带上两只高脚杯回到床边,徐希还趴着,脸冲着墙,手指头缠在枕套呲出来的线头上。 “怎么了祖宗。”杨川倒了一个杯底,他低下头凑到徐希耳边,“没舒服啊。” 徐希拽起旁边的枕头往杨川脸上砸,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头也没回就下了床,捡起地上的裤子往自己腿上套。 杨川觉得不对劲,放下酒杯窜到徐希身后,他跪在床上,手搂住对方的腰,“你说,我改。” 他不明白徐希为什么每次下了床都跟变了个人似的,虽然两个人在做富二代这件事上确实有业务能力的差距,但是在感情上自己摸着良心算是百分百负责。 “松手。”徐希拽了下裤腰,“我回家。” “别介啊,在我这睡呗。”杨川当然不可能松手,上次他把手一松徐希出门就折腾他一宿,这次要是再松,保不齐旧事重播。他虽然做生意没有天赋,但不在一件事上摔倒两次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我不在别人家里过夜。”徐希朝杨川的手背狠拍了一下。 “我和你以前那些肯定不一样啊,再说了凡事都有第一次,我家的床不舒服吗?” “没什么不一样。”徐希转过身,他掀起被子寻找刚才被团成球的衬衣,“今天你送那些东西多少钱你算一下,我明天打给你。” 杨川一把扑到被上,连着徐希的手一起压在身底下,他皱着眉,“你他妈什么意思啊。” “没意思。”徐希把手抽了出来,“衬衣送你了。” 杨川看他要走,先一步冲向了房间门,他拦在那如同守城的卫兵死死盯着徐希。 【作者有话说】 这里讲一个关于副CP的小点,因为他俩的篇幅可能不是很多,为了方便理解在这里先讲一下,以后也会写到。 他俩最初认识是因为杨川在酒吧里把徐希认成了徐望。所以在我们大哥眼里,杨川和他搞这些完全是因为搞不到徐望后“希希类望”了。 所以!杨川给徐望买滑雪头盔这件事在杨川的视角来看就是为了讨好暧昧对象的弟弟,但是在徐希眼里就是杨川从他这获取情报讨好“白月光”。 徐希——表面稳如老狗内心醋桶的别扭小哥哥一枚啊。 爱你们~求推荐,求收藏,求评论求营养液~ 77 耦合·三十四 ◎“我求你睡了?”◎ 杨川光着屁股站在门前,他瞪着徐希,“咱能谈谈吗?” “谈什么?”徐希双手抱在胸前,“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可谈的。” “我们要是没什么谈的你在这儿干嘛呀。”杨川回手把门反锁,“是我今晚上没给你舔痛快还是你没爽啊,徐希你他妈是不是身上有开关啊,咱俩睡了几回了,你怎么次次下了床都跟我欠你五百万似的。” “我求你睡了?”徐希偏过头不看他,“而且也没下次了。” “行。”杨川走上前,他在徐希胸口上推了一把,“你把话说明白,我杨川好歹也是名声在外,打小睡过的人能站满长安街,你给我个痛快。” 徐希皱着眉头不说话,他往左一步杨川就跟一步,几个回合下来两个人反而离门更远了。杨川瞅准位置一把搂过徐希的肩头把人按在床上,“徐总的意思是咱俩只能在床上谈?” 他下流地用腿蹭着徐希的裤子,一只手伸下去把刚系好的皮带解开,“还是徐总就喜欢这一套?”他的手沿着徐希的腰摸上来,“没关系,只要你讲我都能配合。” 徐希愤怒地盯着他,两根眉毛像是要绞死在一起,他抬起手给了杨川一巴掌,低吼了一声,“滚开。” 杨川用舌头顶着刚才被打过的地方,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床上挨嘴巴,他骑坐在徐希身上,一只手攥住这个人的手碗往胸口摁,另一只手把徐希的腰带抽了出来。他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却分外凶狠,完全没了刚才吊儿郎当的样子。 徐希开始挣扎,他蹬着腿试图把杨川颠下去,可杨川如同吞了千斤顶一般一动不动,他伏下身子和徐希贴在一起,把对方的左手紧紧压在胸口,然后用环成圈腰带去够另一只手,“徐总这是什么意思?兔子咬人还是狗急跳墙?” “他妈的…松开。”徐希被他压的喘不上气,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此时所有的挣扎都显得无力,他想摆脱桎梏却被对方缠得越来越紧,几次尝试后他心一横,一口咬在了杨川的嘴唇上。 血渗在两个人的下巴上,杨川把嘴往前递任由他撒野,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他熟练地把怀里的两只手捆在一起,一只手攥着皮带,另一只手去捏徐希的脸颊,强迫他张开嘴巴。 分开的一瞬间血腥味涌了出来,争先恐后地钻进两人的鼻腔,杨川抬起胳膊随便抹了一把嘴,血印子画成一条直线横在他的小臂上,“他妈的徐希,今天我不*服你我杨字以后倒着写!” ·· 勾陈一盘腿坐在床上看高学良交上来的第N版策划书。郑直站在他身后,腰腹紧贴着他的后背,手里拿着梳子给他梳头发。 “平时看不出来,这么一梳感觉都能扎小辫了。”郑直盯着勾陈一的头顶,深棕色的发丝上还沾着水,被梳子齿带过分成细密的小条。 “你会梳吗?”勾陈一头不动,眼睛一个劲的往上瞅。 “当然会,我小时候给洋娃娃扎过。”郑直放下梳子,一只手把头发揪起来立在头顶,“等你下次去办公室看墙上的合照,明明的头发就是我给编的。” “你小时候还玩洋娃娃?”勾陈一轻笑,“我以为你生下来就举着枪满街跑。” 郑直转身去拿吹风机,“是婷婷的娃娃,她小时候手可笨了,扎不上头发就哭,后来他发现我会扎,追着让我给娃娃当爸爸。” “婷婷?”勾陈一把电脑扔到一边,他转过来面对郑直,“李队的女儿?” “对。”郑直拿着吹风机像是握着新式手枪,“她那个时候可有意思了,脸蛋上的肉谁看了都想揉两把,当时师母成天担心她以后是个胖脸,谁知道女大十八变,我上次见她感觉都没有一百斤,脸比巴掌大不了多少。” 勾陈一瘪着嘴,“你们经常见啊。” “以前常能看见,后来她搬出去住了就没怎么见过,就是明明老去东文大学找她,小姑娘有共同话题。”郑直打开吹风机顺着梳好的纹路吹起来,风筒的声音有点大,他不得不加大音量,“一只手就是不方便,你头别动,不然给你吹成花伦。” 勾陈一故意抬头看他,额前刘海对上大风全立了起来,郑直抬高手臂,越过他的脑袋从后往前吹,膝盖往上顶了一下,“别乱动。” “她喜欢你吗?” “喜欢我啥啊?”郑直把风筒放下,“她喜欢搞学术的男的,改天带你见见你就知道了,她其实烦我烦的要命。” 勾陈一滚到床那头,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郑直躺过来,“谁会烦你。” 郑直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他看着勾陈一的表情就知道之前李富德撮合他和婷婷的醋劲还没过去,他先发制人,问:“你和杨川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勾陈一警惕地看着他。 “你们俩不一起长大的嘛,你喜欢男的他也喜欢男的,你俩就没发展发展?”郑直牵着勾陈一的手,身体往他那边靠。 “发展什么!他小时候哭完把鼻涕抹我脸上,我那时候恶心他还来不及。”勾陈一从床头靠背上弹起来,“你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那黑历史比《史记》都长,我俩这辈子只能做朋友,别的不用想了。” “那要是没有那些你就会喜欢他吗?”郑直看着勾陈一,摘下他掉在鼻翼旁的睫毛。 “没有也不会!”勾陈一捧着郑直的脸,“没有如果,就算有平行世界,你俩同时出现在我眼前,我也一定会选择你。” “我也是。”郑直把手指插进勾陈一的指缝里,“李队他有自己的考虑,我不评价,但我和婷婷就像你和杨川一样,纯友谊。” 勾陈一躺回去,他轻轻咬着郑直肩膀上的肉,“你学坏了,下次选个好人举例子,不然我想多了容易不举。” “那怎么办啊小朋友。”郑直把手往勾陈一腰上靠,“我帮你举一举?” 勾陈一抬起头,脸上难以抑制的兴奋跑了出来,他贴着郑直的耳朵问:“真的?” 郑直被他吹的发痒,头忍不住偏过去,“礼尚往来啊。” 勾陈一松开手,任由郑直在他身上发挥,可他又害怕郑直扭到肩膀,最后还是先贴了上去,叼住对方的嘴唇。 这一次没有绵长的亲吻,勾陈一像是得到宝贝似的,亲一下看一眼,他强迫郑直睁开眼睛,那里好像一眼温泉,让人忍不住溺在里面,等到回过神来早已经被抽筋摸骨,身子软的立不起来,心却像打鼓似的横冲直撞。 郑直的手像是弹琵琶一样滑动,他回忆着前夜勾陈一的做法,感觉自己现在“急于求成”,于是立马把手抽了出来。 内裤边失去支撑,啪的一声弹在勾陈一的皮肤上,红气立马爬上了郑直的脸,他感觉那一声好像“犯罪”前的信号,把他的行为昭告房间里的每一寸空气。 一触即发。 …… 勾陈一贴在郑直的脸旁喘气,他伸出舌尖在郑直的耳廓上滑了一圈,上面的温度烫得他舌尖发麻。他笑着亲了亲,发出几声哼咛。 郑直平躺着看天花板,他拽着勾陈一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憋了一口气让肌肉突出来,“徐望今天说我腹肌都吃没了。” “我看挺好的。”勾陈一掐了一把,他亲吻着郑直的鬓角,“我有个事和你说。” 郑直歪着头看他。 “房子我让杨川去找了,他看好一套,过两天等你不忙了咱俩去一趟。”勾陈一搂着郑直的腰,“离市局不远,而且房子没住过,价格也合适,房主孩子出国留学急用钱,比同小区的便宜五六万,我听杨川那个意思要是掏钱痛快的话这个价格还能谈。” “多少钱?” “房子有点大,三室的,不过价格还行,折下来刚二百出头。”勾陈一斟酌自己的说法,他不想让郑直在金钱或者和自己的交往上有压力,“这个事不着急,毕竟是不是在菜市场买菜,而且三室对于咱俩来说确实没必要,我最近在这和你待在一起才发现,房子越小越好。” 郑直在心里算了一笔账,他没有首套优惠,就算是首付也要掏一半钱,一百万对于他来说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的。但他心里不想让勾陈一因为和他在一起降低生活质量,虽然最开始还有些别扭,但后来他也想明白了,两个人想要长久地过下去,总是在钱的问题上纠结一定会走进死胡同,他不能一夜暴富,勾陈一也不应该一直迁就他。 他摸着勾陈一的头发,“这两天找时间先去看看吧,要是真的合适也可以考虑。” 勾陈一往上拱了拱,他的语气和哄小孩一样,“钱的事你别担心,反正我也要住,理应掏一份。” 郑直低下头亲吻勾陈一的额头,两个人就这样靠在一起。勾陈一断断续续地哼着歌,是郑直没听过的调子。 “我妈妈以前哄我睡觉的时候给我唱。”勾陈一小声嘀咕,“但我一次都没听清,甚至不知道这个歌叫什么。” 郑直拍着他的后背,也开始哼起歌。 月儿明,风儿净 树叶遮窗棂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声。 【作者有话说】 不着急,他俩第一次会留在新房里。 亲亲也不行啊 “……”就是不能多写了 今天晚上还有一章 78 耦合·三十五 ◎更新◎ 早上七点,东文市局重案组办公室。 “根据目前已有拿到的检测结果来看,新民小区17号楼301中发现的头发已经找到一位匹配人,此人名叫马敬,目前在看守所等待判决,早上的时候我已经提出申请,一会儿可以去看守所进行问话。”宋明明靠在凳子上,虽然还在讲话但眼皮已经合上了,“他的信息我发给你们,大家自己看一下吧。” 马敬的照片贴在左上角,郑直第一眼看过去发现这个小男孩长得倒是白白净净,年龄也不过才二十一岁,下面写着着他被拘留的原因——运毒。 “ 三千克,如果犯罪事实成立,很有可能就是死刑了。”徐望感叹一声,“还这么年轻,干什么不好。” “这是第一个事,还有一个就是昨天下午我们拿到了华苑小区的监控录像,但是并没有发现原明伟的行动轨迹和谢伟有重合的地方,不过我在现场观察了下,发现原明伟家的阳台上有一个摄像监控头正对着这个位置,目前不排除他是利用监控在线上跟踪。”宋明明抬起一只眼,她看着自己写的会议纪要接着说:“俊涛昨天陪刘法医把那辆车收拾出来,上面发现了一些新的证据,让他讲一下吧。” 李俊涛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标注,“我们在车座上采集到了五个人的DNA样本,分别来自此次案件的三个受害人、金宁还有原明伟。” “三个?”郑直反问道,“谢伟也在里面?” 他记得谢伟和其他两名死者是没有交集的。 “对,而且我们是在后备箱里发现了谢伟的头发。”李俊涛放下那张纸,他走到白板边在上面画了一个汽车,然后写下了五个点,“我们只在车里提取到了两个人的血迹,分别来自金宁和张长勇,金宁的血迹是在副驾驶的位置,张长勇的则是在后排靠左的地面上,这里点奇怪,因为这辆车从外观上看是没有经过大规模清洗的,剩下人的血迹和头发都被较好地被保存下来,只有这一块儿是人为干预清洗过的,那个位置下方甚至铺了一张新的地垫。” 徐望的手机铃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李俊涛,然后从后门溜了出去。 “除此之外,我们还在车上找到了没有开封的避孕套,和郑哥昨天从301拿回来的一样,没有牌子,刘法医让底下的人拆了一个,发现——”李俊涛咳了一声,“发现里面除了润滑液的成分外,还有一些麻醉类药品的成分,不过计量不大,就是一般的涂抹式麻药。” “这玩意里面掺麻药干嘛。”郑直大概猜测出它的作用,但昨天在现场发现了一些没开封的rush,如果有了那个,麻药就没有必要。 李俊涛摇摇头,在这些事上他的知识储备约等于零,他坐回凳子上,“剩下的东西还在检测,郑哥带回来的药还需要12个小时才能出结果。” 郑直把眼前的东西收拾到一起,他拍了下李俊涛的肩膀, “我一会儿去看守所,俊涛你和我一起。” “我去吧。”宋明明举手。 “你一会儿去找个地方眯一觉吧,好好休息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我就是早晨起来有点急,昨晚睡得挺早的。”宋明明说的是实话,她昨天晚上不到九点就回去了,只是因为还想再捋一遍监控才睡得稍微晚了些,“让李队带着俊涛吧,他那边活重,自己不行。” 郑直最近心里有点着急,本来组里的人就不多,他和徐望又有伤,很多事情都压在其他三个人身上。 “我给大家买了咖啡。”徐望用后背顶开门,他手里拎着两个袋子,“给大家充充电。” 宋明明一下子把眼睛瞪了起来,他朝徐望伸直胳膊,“感谢少侠救命之恩。” 徐望把其中一个袋子放在桌上,然后从另一个里掏出一杯递到宋明明手里,“他们家新出的橘皮美式,听说比普通美式好喝一点。” “人生已经够苦了,美式算什么。”宋明明掀开盖子喝了一大口,可能是口味一般,她的脸皱了起来,脖子上的筋也撑出来,像烧烤架的腿,“还是美式比较苦。” 徐望又递上另一杯,“海盐拿铁。”他自然地把宋明明手里的那杯换了下来,低头尝了一口,然后咂咂嘴,“确实一般,可能是因为放凉了跟中药似的。” “中药医保可以报销。”郑直拿起勾陈一给他准备的保温杯,“走了,早去早回。” ·· 看守所为他们准备了一张桌子,三个人坐在对面观察着彼此。 马敬看起来很没有精神,黑眼圈掉在眼袋下面,嘴唇上的皮都翻了起来。但就算这样郑直也可以判断这个人应该没有吸过毒。 “马敬?”郑直喊那他的名字,“才二十岁。” “ 二十一了。”马敬声音非常小,他低着头盯着放在腿上的手,那双称得上是好看的手被手铐束缚住,两个大拇指互相纠缠着,仿佛要翻出花来。 “你为什么帮人运毒啊?”郑直把胳膊放在桌子上以减轻对脖子的压迫。 “我不知道。”马敬抬头看着郑直,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我不知道那是毒品。” 这是翻供了?郑直看着先前的笔录,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他是为了赚钱才帮人运毒,毕竟路程距离只有3公里,徒步半个小时能拿到5000块钱,确实很诱人。 “他们让我帮忙运货,说到时候会给我钱,我问过他们那是不是毒品,结果他们和我说只是一种药。”马敬的嘴唇哆哆嗦嗦的,声音也颤抖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实在是太缺钱了,就算那是毒品,我也会尽力一试,现在这个结果是我活该。” “缺钱?”郑直接着往下问,“你父母都是企业员工,家里条件也不是很差,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马敬把手抬起来,他用手背擦了一下鼻子,郑直看见上面留下了一条反着光的长印。 “我之前欠了很多钱,为了买东西,我去借高利贷,第一个月我就还不起了,那个时候我想和爸妈坦白,但他和我说还能缓缓。”马敬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结果到了第二个月就没得缓了,五万块钱变成了二十万,我那个时候就慌了,二十万是我爸妈一年的工资,我不可能和他们张这个嘴了,这个时候他又说有办法还。” “他是谁?”郑直在车上给已经把这个案子的警察打了个电话,他们只负责贩毒这部分,前面的事情并没有过多追究。 “放贷的,一个男人,大家都叫他薛哥。” “薛仁?”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第一次知道他是在网络论坛里,他说他是专门干小额放贷的。”马敬捂着脸,手指尖摁在眉骨上,“后来我问他干什么,他说让我陪几个人睡一觉,我以为只有女的才会被要求陪睡,没想到……” 郑直掏出手机,上面是薛仁的照片,“是这个人吗?” 马敬把手指分开了一个缝,眼睛从里面往外瞅,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他像是被雷打了一般,肩膀开始发抖。 郑直把手机倒扣过去,“能讲讲吗?在哪?都有谁?” “在新民小区,他那天让我打车过去,到了以后有一个男人在等我,不是薛哥。”马敬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宋明明,“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宋明明放下笔,她对眼前这个男孩还是有那么一丝同情,自然也不会拒绝他要一杯水的请求。她起身走了出去,刚关上门马敬就开口了,“我下面说的这些事儿可以不记吗?” “笔录是很重要的证据。” “那就记那些重要的行吗?时间、地点就写这些行吗?”马敬双手合十放在脸前,眼角乖顺的垂下来,“有的事儿,我不想让他留记录。” “那我们只会粗略地写,这样可以吗?”郑直也把声音放轻了,他明白即将听到的事情对于这个男孩来说有多的难堪。 “那个男人先把我领到一个只有床的房间里,里面还有三个像我这么大的男的,他让我们坐在床上,给我们看了一些片子,男人搞男人的片子。” 郑直听见脚镣晃动的声音,他用手托腮,就像聆听日常的朋友那样坐着。 “片子大概有半个小时,看完了以后他把我们赶到卫生间,让我们把衣服脱了,里面有一个说他不想脱。”马敬咽了下口水,“然后他就被拽了出去,我们当时只能听到尖叫,就像是……就像是……反正比杀猪更大声。” 宋明明带着水进来,郑直在她耳边交代了两句,她配合着点头。 “我们剩下的三个没看见他再进来,那个男人是自己回来的,他进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把衣服脱了,然后他坐在凳子上点了一个人,让他过去趴在腿上。”马敬涨红了脸,他握着那杯温开水,像是给自己打气,“他把喷头拆下来,然后把管子塞进去,那个男孩不停的叫,我不敢看,只能蹲在墙角。” 郑直愣住了,除了因为马敬的话外,他突然想起勾陈一,这个男孩惧怕的事情,也将成为他的必经之路。 “然后我们就又回到了房间,他和我们说客人晚上会来,让我们老实待着,我们中有一个人在男人走之后还安慰我们,说他以前也和男的搞过,没什么大不了的。”马敬讲到这里突然笑了,“那个傻逼,人和畜生怎么能是一回事呢。”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解锁了!!!速看,看完以后夸我(因为我自己觉得写得好) 79 耦合·三十六 ◎更新◎ 从看守所里出来后郑直和宋明明都没有说话,根据马敬的口供,薛仁和张长勇胁迫他人□□,顺带还做着非法取卵的勾当。这五六年有无数像马敬一样的孩子步入了为他们准备好的陷阱,因为一个错误而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宋明明把电脑和笔记本扔到后排座位上,她的手扶着方向盘,胸口不停地起伏着,嗓子眼儿里像是有块破抹布堵住一样喘不上气。 郑直手握着水杯但没有打开,如同捏着恶人的脖颈,他看向看守所的大门,心情比任何人都要复杂。薛仁和张长勇死了,人死了前尘往事就算是一笔勾销,那些孩子受得伤不再会被弥补,说一句违背道德的话,他们俩还是死的太容易了。 “郑哥,我想去见一个人。”宋明明发动汽车,她的双手偷偷捏紧方向盘,“行吗?” “走吧。”郑直猜到她要去见谁,这个人其实前几天他们就应该去见了,只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没有人先提起罢了,“知道哪个医院吗?” “当然知道,我昨天晚上其实偷偷去看过她了,听护士说情况不太好。” 东文五院的走廊里挤满了人,这里是肿瘤专科医院,每天有不计其数的患者过来求医问药,祈祷用科学的方法延长自己的时间。郑直走进大厅,发现当中有一个独立摊位,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假发,旁边立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给患者一些尊重,祝您早日康复。 宋明明带着他直奔二楼病房,在这里住着的都是最危重的病人,躺在这里的床上就像是按下了炸弹的倒计时按钮,大家已然知道了最后的结果,但还是留有余地的等待拆弹专家的到来。 三号病房里对称地摆着六张床,每两个之间有一层蓝色的帆布挡着,阳光从窗外透进来铺在中间的地板上,衬得两边更加死气沉沉。 薛仁的母亲住在靠窗边的病床,那是这个房间里为数不多可以享受一会阳光的地方。郑直在护士的带领下走过去。他站在床尾看着床上侧卧的妇人,双目紧闭,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仔细看还有一点儿哆嗦,她的手臂枕在耳朵下,身体干瘦的像一根常年风干的腊肠,护士长拿着体温枪走到床头,确认体温没有太大问题后轻轻拍醒了她。 “张莺,有人来看你了。” 张莺的眼睛依旧紧闭,她的身体佝偻得像棵没营养的老树,嘴里挣扎着发出一丝声音。宋明明捏着床尾的扶手,就像刚才捏着方向盘那样。 “她能听到你们问话,就是不太能回答,人老了,就剩这一遭了,您别为难她。”护士长说完从旁边拽了一把凳子过来放在床边,她看着宋明明,眼里有一种说不明的温柔,“你们慢慢聊,有事叫我。” 两个人直挺挺地在张莺面前坐下,宋明明抚上张莺的手,那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有的地方已经被扎烂了,只留下一个个小洞。 “阿姨,我们是薛仁的朋友。”宋明明伏在张莺的耳边轻声道:“过来看看您。” 原本准备的问题都倒回了肚子里,饶是有任务在身他们也说不出口,毕竟就算问了,这位老妇人也不一定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一定能回答。 张莺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右眼皮支起来一个小缝,里面的黑眼球来回转,她像咳嗽一样带出来两个字,“儿啊——” 宋明明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只能把头凑得更近,“他最近……忙。” 张莺伸出一根手指头按在宋明明的手心里,她不停滑动着像是在传达什么信息。 “您说,我听着。”宋明明半跪在床前,张莺吹出来的气打在她的耳廓上,“作孽。” 说谁?薛仁吗? 宋明明陷入了沉默,她抓着张莺的手不放,企图听到其他消息。郑直拍了下她的肩膀,指了指外面的走廊,时间紧迫,他们俩不能都耗在这等一个压根没有的结果。 护士站前面聚了一大群人,问药的、找大夫的、寻人的、还有不知道为了什么掩面哭泣的,四五个护士像陀螺一样在前台和屋里穿梭,她们顾不上更多,只能用最简单的话回答问题。 郑直站在后面很是显眼,刚才领路的护士长一眼就看到他,她推着护理车从护士站出来,左拐右拐才绕到郑直身边,“有事吗?” “我想找一下张莺的主治大夫。”郑直看见车上排成两列的吊瓶,“你告诉我去哪找就行。” “王主任今天出诊,我帮您打个电话问问吧,估计要中午吃饭才能歇下来。”护士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和小灵通一样的东西,“找他都是为了救命,所以除了十万火急的大事,一般不能耽误他看诊的时间。” “明白。”郑直回头看向护士站,有个男人站在最前面高声叫骂,他想去看看,还没等抬腿就被护士长拦住,“这样的事天天有,谁家到了这里都没有好脾气,她们能解决。” 郑直无奈地点头,“张莺的儿子你们见过吗?” “见过。”护士长推着车,郑直和她一起走,“长得不高,之前总来。” “那挺孝顺啊。”郑直搭腔。 “郑警官,我说句良心话,真不一定。”护士长走进第一个病房,郑直站在门口,他看着里面的家属脸上都挂着一样的疲态,除了身体上的折磨外,看着自己的至亲一点点溜走,精神上也不堪重负。 “张莺得的是胃癌,算是治愈率比较高的了,她来的时候自述在家腹痛三个多月,都便血了才想起来上医院,你说谁家孝顺孩子能放着老母亲在家病三个月?”护士长低着头看吊瓶上的单子,“老太太一辈子信佛,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去庙里烧香,不过她和她儿子关系也不怎么样,来一次骂一次,什么难听骂什么,有时候他们也愿意拉着我们说说话,她之前和我说她这辈子做的善事都抵不上她儿子的孽债,我们也没多打听,这个病就怕气大,再刺激着她。” “她还有多长时间?” “现在就是拿钱吊着,一口气的事。”护士长停下来,“我不知道她儿子犯了什么事,但是如果可以还是让他来一趟吧,估计也就最后一眼了。” “薛仁他……” “今天你们来肯定是因为她儿子犯事了,我也知道要依法办事,可是法律之外也有人情。”护士长打断他,“不管怎么样,没有母亲不想孩子的。” 郑直那句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只能先答应下来,然后和护士长道别,自己去门诊部蹲王主任。 临近中午,诊室门口还是围满了人,呻吟声在走廊里此起彼伏,王主任坐在办公室里,脑门上的汗直往下淌,他的手在键盘和鼠标间来回转,一边开单子一边嘱咐患者。 郑直在门口抻着脖子往里瞅,他看着表,发现还有五分钟就到午休,但门口的人不减反增。一位护士走了过来,她把一个软皮本卷成筒,在人群里喊道:“各位患者让一让,王主任下午一点出诊,大家先去吃午饭,十二点半回来后会叫号。” 声音淹没在人群里,她不得不再喊一次,有些患者坐在轮椅上,双目呆滞地看着前方,身后的家属嘴里不干不净,更有甚者把吐沫啐在地上。 护士转了一圈回来站在他身边,“郑警官是吧,护士长和我说了。” 郑直走进办公室,最后一位患者正准备出去,王主任起身把他送到门口,看着人走远才关了门。 “王主任您好,我是市公安局的郑直,今天来找你是想了解下王莺的事。” 王主任摘下眼镜,他的眉头挑的老高,眼尾却顺顺哒哒地伏在后面,“你亲戚?” “不是。”郑直摆手,“我们最近在调查她儿子的事,想问问您对她儿子有没有什么印象。” “那人不是个东西,我就见过两次,说话不着调。”王主任坐在椅子上,身体紧贴着靠背,“听说是个放贷的,第一次过来问我这个病有没有办法治,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四期了,患者平日身体条件就不好,我的建议是保守治疗,结果他听完以后就在我办公室蹦老高,让我救,我倒是想,我拿什么救!” 郑直不做声,王主任接着说:“不过她儿子应该是有点门路,问我能不能靠器官移植,我和他讲了,现在手术已经错过了最佳时间,而且器官也没那么好等,不如保守治疗拖延一会儿,让患者过点好日子。” “器官移植?” “对,他说只要有希望就要试试,其实根本没戏。”王主任站起来,“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去吃饭了,下午还要早点回来,有人等着。” ·· 郑直走到一楼缴费处的时候看见一名戴鸭舌帽的男子,只是一个背影,他就断定那是原名伟。 郑直躲在墙角,直到原名伟离开他才走到窗口,后面排队的人有点不满,叽叽喳喳地讲话,工作人员白了他一眼,头都没回,“排队。” “警察办案。”郑直把证件掏出来,“刚才那个带口罩的男的给谁交的费,用了什么支付方式。” “您稍等。”工作人员站起来,他从旁边的单据中抽出最上面的一张,双手递了过去,“这是流水单。” “谢谢。”郑直接过单子,离开前还和后面的人道歉。 鹅黄色的单子上写着张莺的名字,一共续了一万五千块钱,用的银行卡。郑直把卡号发给徐望,让他查一查,结果不出所料,那张卡的主人就是薛仁。 【作者有话说】 开了新文的预收,大家可以去看看,还是互攻题材,不过这次是abo世界观,是影帝A和哲学教授A的故事,偏搞笑~喜欢可以收藏支持下 爱你们 80 耦合·三十七 ◎短更一章◎ “你们凭什么抓我?”原明伟的手握成拳头捶在审讯室的桌子上,他眉头紧皱,眼尾跟京剧演员似的吊起来,“你们冤枉我,侵犯了我的名誉权,我可以告你们!” “冷静点,原先生,我们只是有些问题要问您,还希望您能配合调查。”徐望正了正警帽,他看着眼前的屏幕抛出了第一个问题,“今天中午您去哪了?” “我……”原明伟的眼珠转了个圈,“我在金宁那儿给她做饭。” 他说的没错,李富德确实是从金宁家里把他带回来的。 “在这儿之前呢?” “医院。”原明伟的声音压低,他低着头只看自己的大腿。 “去医院干什么?”徐望手里捏着那张单据,“十一点二十三分,在东文市第五人民医院为张莺续费人民币一万五千元。” “我可以解释。”原明伟下意识地把手举起来,“薛仁之前其实还了点钱,他那个时候和我说钱都留给他妈买命了,不能都给我,前段时间你们来找我,我就去医院看了一眼,住院部那边说钱快用完了,我寻思好歹相识一场,也不能让老太太被赶出来吧,我就拿着那张卡去交了点。” 郑直双手抱在胸前,刚才着急往回赶,胳膊不小心擦在墙上,掉了一大块皮,“除了这个以外你还有没有需要解释的事?” 原明伟的手掌从鼻梁推上去,抹掉了额头上的汗,“真没有了。” 徐望挑眉,“你之前去惠玲宾馆干嘛?” 这是李富德昨天下午带回来的消息,他带人去惠玲宾馆查了一下午,才从正对前台的监控里找到原明伟的影子,扫卫生的阿姨说他来过好几次,都是为了找张长勇。 这个发现推翻了之前两人没见过的调查结果。 “文昌路上那个?”原明伟抠着桌子上的胶条,“我去还车,之前和薛仁借车带金宁出门,他让我把车还给宾馆里的一个人,叫勇哥,我去过几次都是这个事情,他可以给我作证。” “他死了。”郑直补充道:“你说的勇哥叫张长勇,是金宁的舅舅。” 原明伟瞪着眼睛,像是受了惊的兔子,“警察,这可和我一点关系没有,我就是去还车啊,然后跟他吃了几回外卖,钱还是我掏的,你拿我手机,你查记录!”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郑直敲了两下桌子,他拔高声音,“想清楚,认真说。” 原明伟的脑袋不停地晃,徐望明显感觉到他在发抖,过了三分钟,他才抬起头,“二十一号,二十号那天我去借车,走到他放门口听见……听见了女人的声音,我就走了,结果第二天他又找我。” “找你干什么?” “卖车,他说要把车卖给我,三万块就行,但薛仁之前提醒我少和他牵扯,我就没敢要。” “可前台的人没说看见你。”徐望追问,他手里的笔敲着桌面,“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是几号。” 原明伟急了,他的上半身不安地扭动着,好像屁股底下坐了钉子,“我没记错,那天我上班,为了不迟到早上不到七点多就去了,宾馆门都没开,他让我顺着后面的门上去,我们俩就在楼道里见的。” 这下郑直和徐望都傻眼了,各路人马去了好几次也没人说后头还有门啊。 “你们去看,从前门绕过来,后面有个垃圾堆,他们里面人叫女人怕查都从那走。”原明伟越说越紧张,讲出来的话也变得颠三倒四,“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了,你们去查,我的事你们都知道,我和他们无冤无仇,就算是有交集也是能帮就帮,他们的死和我真的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三条线,现在两条都被否认了,只剩下最没把握的谢伟。 徐望起身接了一杯水,他把白色的纸杯放在原明伟面前,然后靠着桌子,像是唠家常一样,“你在华苑小区有两套房子啊?” 原明伟抱着水杯,他现在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能傻呆呆地看着徐望。 “我就是之前调查的时候看见的,和案件没关系,我就想问问那个小区环境怎么样,好不好住,最近要结婚,那地方有学区。” 原明伟转头看看郑直,发现他正在本子上写东西,估计是整理问话,于是回答道:“还行,我其实很少回去住,都是父母的投资房产。” “和你讲实话,我其实相中你靠小学那套了,你要是出手考虑考虑我,肯定不压你价格,我也是诚信买。” “那我得问问父母,虽然工作了,但这样的大事还是他们做主。”原明伟放松了些,肩膀都垂下来,“其实我想卖来着,我之前打听了,金宁的腿可以做外骨骼治疗,就是费用有点高,不过只要是有机会我都想试试,毕竟让她一辈子坐着不是那么回事。” “那房子有没有什么问题,我上次看你在阳台上架了一个监控,治安不好有人爬窗啊?” 说到监控原明伟又不说话了,他捏着水杯沿,把一圈都摁瘪。 “说说。”徐望俯下身靠近他,“我就那么一问,你别紧张,毕竟以后我也不想让我孩子住得不安全。” 原明伟摇头,“就是随便放的,小区治安不错,没什么问题。” 徐望刚想接着往下问,宋明明就开门进来了,她趴在郑直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瞟了徐望一眼,和郑直一起出去了。 办公室里,金宁坐在门边,她怀里抱着一个箱子,眼泪眼泪一直往下淌,抽得好想喘不过气来。 她看见郑直,轻轻喊了一声,“郑警官。”然后把箱子举到胸前,“我思来想去,还是要把这些东西给你。” 郑直接过来,发现里面有两把刀,刀柄上明显沾着血,还有一个小灵通。 “这是在厨房里找到的,不知道是什么。”金宁一把拽住宋明明的胳膊,像一只小奶猫一样贴上去,“我害怕。” 宋明明瞥见金宁中指上的钻石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拍着金宁的后背,“我保护你,不怕。” 【作者有话说】 还有大概四五章这一卷就结束了,这次的番外定了赵自立,感兴趣的宝子可以回去看看第69章徐望说的话,基本上就算是故事梗概了(细节有出入),依旧是第一人称,现在刚写了开头,昨天拿给朋友看的时候他们说写的有点沉重,到时候会在前一章避雷。第一段先放@哇绝激存稿了。 爱你们~ 本来开头还有一小段的,后来觉得太累赘就删了,放在这里吧~ 郑直第一时间让徐望去银行调流水,他心中疑惑,原名伟明明知道薛仁已经死了,怎么还敢用他的卡消费,而且是是来交张莺的钱。 他回到二楼,发现宋明明站在病房门口,手扶着栏杆往里望。 张莺人没了。 宋明明扑倒郑直怀里,她的嘴唇哆嗦着,低语道:“她都知道了。” 郑直离开病房后,张莺问宋明明,薛仁是不是出事了。 “她说她梦见儿子了,梦见有小孩给他折莲花船。”宋明明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垂下来,她的嘴憋着,说话时嘴唇扣了进去,“她什么都知道。” 郑直单手搂着宋明明,他看见一张床被推了出来,上面是一块白布。 人这一辈子都被这块布盖上了。 80-90 81 耦合·三十八 ◎更新◎ 箱子被第一时间送到检验科,刘法医叹了口气,让郑直五个点以后过来。 原明伟被扣在审讯室内,徐望陪着他,就说是有需要配合调查。 没有人敢为这些证物作保。 金宁一直在哭,从呜咽到歇斯底里,仿佛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爆发出来,宋明明坐在她身边抱住她,即使轮椅已经在她的大腿上留下压痕,她也不曾松手。 “他最近两个月变得很奇怪,暴躁易怒,晚上还会说梦话,说什么偿命,求求你们,我不想死。”金宁的声音嘶吼着,双手攥住宋明明的衣服,“我没办法了,他逼我嫁给他,那是死路一条!” 郑直靠在门边,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脑子里还在想刚才的问话,如果真的是原明伟动的手,那么他的理由是什么?为了给金宁报仇? 可是这个仇报的有必要吗?他前期做了那么多事来隐藏自己,却在对尸体的处理上十分随意,凶手不是没有藏匿的能力,张长勇的腿不就一直没被找到吗?他有带走一条腿的能力,就有带走整个尸体的能力。更何况三名被害人中,谢伟只是因为工作疏忽间接导致了金宁跳楼,说白了,那天晚上就算是锁了门,金宁也会从别的楼上跳下来,因为这个就要人家的命,实在是恐怖至极。 “坏人会得到惩罚对吗?”金宁嚎够了,她趴在宋明明的身上低语,“应该有人出现主持正义。” “金小姐。”郑直走到桌子边,他拿下护具,“你觉得你的未婚夫杀了谁呢?” 此话一出,宋明明立马转头瞪他,郑直笑了一下接着说:“金小姐,如果他杀人事维护正义,你觉得合理吗?” “我没说他杀人,是你们带走了他!”金宁缩在宋明明怀里,“我只是寻求帮助。” “我们只是让他来配合调查,并没有拘捕他。”郑直双腿叉开坐在椅子上,“原明伟平日里有和谁结仇吗?毕竟你知道,就算一会儿在物证上检测到什么我们也需要一个大致的调查方向。” “我不知道,他只有晚上过来,只听他说过有人欠他钱什么的。”金宁看着宋明明,“我很担心我以后怎么办,如果被他发现我告密,他也会杀了我。” “你刚才说他逼你嫁给他是什么意思?”郑直骑着椅子往金宁身边挪,“法律规定婚姻自由,他如果胁迫你结婚这件事我们能管。” “怎么管?”金宁的手攥成拳头砸在腿上,“我一个瘸子,所有人都觉他能娶我我就应该感恩戴德,这是你们安在我头顶上最好的路,我只要说一个不字就会有人对着我指指点点,你们能把那些人都抓了吗?” 当然不能,他们没办法逮捕偏见。 办公室的电话响起,郑直接了起来,刘法医说匹配结果已经出来了,不出所料刀上的血迹和刀柄里留存的部分残渣全部来自于张长勇。 “其他的呢?” “上面发现了两枚指纹,一个来自原明伟,另一个没找到,我估计是送物证的人没注意,在转移的过程中碰到了,你把他的指纹采一份给我。” 郑直挂了电话,他看着金宁,“你摸刀了吗?” “摸了。”金宁回答的很干脆,“我本来拿毛巾包着,但是没站住晃了一下,手就摸上去了。” “那我们要给你采个指纹。”郑直拿起护具,他转向宋明明,“推她下去吧,到时候直接拿报告上来。” 与此同时,小周那边完成了小灵通的信息恢复工作,里面只有一段录音,录制于本月十八号。 “郑哥,你从哪找出来这个手机,如果能做声纹对比,完全可以成为有效物证。”小周兴奋地举着耳机扣到郑直头上,“先听听。” 一阵摩擦声击得郑直皱眉,随后他听到了原明伟的声音。 ——我今天找你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如果你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永远不会把你的事抖出去。 ——我对不起那孩子,但当年真的是意外,我就是偷懒没去关门而已,学校罚我了,我也给了补偿了,你到底想听到什么呢? ——真的只有这些吗?之前呢?你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吧!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谢伟做事……我和你讲什么?事情都告诉你了,不要拿那些莫须有的东西来威胁我。 ——我手里的东西要是莫须有你就不会出来!怎么?敢做不敢当?那么大个孩子你也敢瞒? 然后是一阵抢夺声,但很明显谢伟占了下风。 ——我要是没有证据也不回来问你,当年你到底有没有在校门口看见那辆面包车!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你很清楚,金宁被人拖上车的那天你就在岗亭值班!她向你求救了!但你装作没看见! ——我就是没看见! 嘶嘶啦啦的声音再次传出来,小周拉开一只耳麦,“就这么多了,后面都是摩擦声。” “辛苦了,麻烦帮我烤一份。”郑直起身,“做声纹对比的素材过后我会给你送来。” ·· 审讯室内,徐望像熬鹰一样瞪着原明伟,他时不时抛出一个问题,让对方精神紧绷。原明伟属实是没经过这一遭,他的汗顺着脖子往下淌,在灰色短袖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线。 郑直直接推门进来,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徐望往里面挪了一下,郑直顺势坐在靠门的椅子上。 “给你一个机会。”郑直把U盘插在电脑上,“想想你最近干了什么。” 原明伟用双手搓脸,下眼睑都被他扯开,漏出里面血红的肉,“我什么都讲了。” “讲了?”郑直把鼠标移到播放器上,“你和谢伟最近见过面吗?” 原明伟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没有惊讶,反而像心里的石头落地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感,“你说学校之前的保安?见过。” “那你怎么不讲!”徐望已经失去耐心,他的手掌落在桌子上。 “你们也没问啊。”原明伟摊开手,“照这么说,我每天在学校见那么多人,周末和朋友出去喝酒,平时去物业接金宁,每天见的人不计其数,难道个个都要交代吗?” “你和他见面是正常见面吗?时间、地点、干什么,我给你这个机会。” “我就是和他打听点事情。”原明伟被郑直喊得缩了缩脖子,“至于时间是他定的,他说不想让老婆发现,我也不明白,弄得和偷情一样。” 郑直拖动进度条,播放了音频。 “…人拖上车的那天你就在岗亭值班!她向你求救了!但你装作没看见!” 原明伟听到这个声音一下慌了神,他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睁的老大,“你在哪…” “在哪找到的是吗?”郑直的上半身往前倾,“你现在还有什么想说的?” 原明伟做了一个长长地深呼吸,吐气的声音顺着桌面吹过来,“我也很想知道金宁为什么跳楼。” 【作者有话说】 说明:文章里关于法医检测的时间可能与现实有出入,我查到最快的是六个小时,所以就按照这个来写了,但是按照剧情来看,从刀上提取到的血液已经是很多天前的了,在现实生活中可能需要更多时间才能出结果。 这两章写的就是很流水,最近状态不好,我这两天调整一下 谢谢支持,爱你们 82 耦合·三十九 ◎更新◎ “我当时在医院照顾她,因为太困了趴在病床边睡着了,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腰,她当时快疯了。”原明伟叹了口气,“尖叫,流泪,嗓子都喊破了,她最难的时候都没这样,我从没见过她这样。” 审讯室内回应他的只有沉默,那段录音的内容再明显不过,金宁变成这样,三名死者都不能逃脱。更重要的是这其中有一环来自“他们”的手,他们没能成为罪恶的阻燃剂,反而化身帮凶。 “她不讲那些事,我也不会故意刺激她,调查谢伟也是因为有一次我带她出去玩路过一个职高,谢伟在那做保安,当时正好赶上放学,他站在门口维持秩序。”原明伟的眼睛往上瞟,“金宁看见他特别激动,可是那个时候堵车,我们在学校门口动不了,那天晚上回家后,她第一次自残,我进屋的时候发现一床的血。” 原明伟再也讲不下去了,他仰着头,不许眼泪掉下来,嘴唇的弧度依然在,只是大家都知道他没在笑。 “那你查到哪一步了?”徐望把笔头从嘴里释放出来,“最后一次见谢伟是什么时候?” “二十二号的凌晨,他约我出去,说是给我一些证据。”原明伟使劲抽气,鼻腔里轰隆隆地响,“不过那天我没去。” “那你去干什么了?” “什么都没干,我那天不舒服睡得早,结果醒的时候就是第二天早上五点多了,我本来想去职高找他,结果学校临时有事就耽误了。” 又是这套说辞,三个受害人,三个不在场证明。 这次郑直手里有了新证据,他捂着嘴咳了一声,“是这样,我们去查了金宁的住处,在里面发现了两把刀和一个小灵通,就是你存放录音的那个,我们还在刀上检测到你的指纹和张长勇的DNA,不知道这个事情你想怎么解释。” 原明伟没有预期中的错乱,他皱着眉,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郑警官,诈供是不能作为有效证据的,我承认手机是我的,但是那两把刀我不清楚。”他的手掌贴在桌子上,仿佛给自己蓄力一般,“而且我经常去给金宁做饭,她家的刀我都摸过,如果您仅仅以上面有我的指纹为理由定我的罪,那么我死都不会认,况且你们难道觉得杀人凶手都是傻子吗,为什么把凶器放在家里,就为了等您去搜吗?” 郑直的瞳孔一缩,他闭上了眼睛,“原先生,刀是在金宁家发现的,根据她的描述那是你带回来的,我们也只在上面提取到了您和她的指纹,根据之前的调查,我们有理由怀疑您。” “怀疑我?没有证据就怀疑我?就凭一把刀?那他妈金宁也肯定摸过你们怎么不怀疑她!” 徐望听到这里,诧异地问:“怎么,金宁?” 原明伟意识到说错了话,一下子不吱声了,把脑门往桌子上磕了两下。 徐望站起来把手掌插在桌子和原明伟中间,硬生生地把他抬了起来,“撞什么啊,出去人以为我们怎么地你了。” 原明伟抬起脸,他茫然地盯着审讯室地墙面,上面挂着蓝色底的长方形电子钟,时间上面有一排发黄的小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这钟是哪一年的?”原明伟看向郑直,“上面这标语也太土了。” “道理对了就行。”郑直拉了一把徐望,示意他离开,走到门口时他转身看着原明伟,“一会儿有人来陪你,在这之前你可以好好看看那八个字,我给你一个劝告,反正我们迟早都会查明白,在明天中午之前,只要你说了,我们就算你自首,这两者在量刑上的差距你应该很清楚。” 说完,他拉开门就要走,刚才原明伟的话点醒了他,虽然金宁有残疾,但不代表她没有作案条件,再不济还有买xiong杀/人这一说呢,他不能和上头那几个一样草率了事,这样对不起这顶帽子,更对不起他自己。 “郑直。”原明伟喊了一嗓子,“你先别走,我有事想问你。” 郑直回头,发现原明伟把眼镜摘下来扔到桌子上,金属边框顺着惯性往前滑了两步,而后停了下来。 “你说我杀了人,那么作案动机是什么?” 徐望拽着门把手,他朝郑直一挤眼睛,“我先下去,一会儿换俊涛上来。” 郑直关了门,他在录像机前徘徊了下,然后回到椅子上,卸了护具,以一种极其放松的姿态瘫在椅子上,一条腿翘起来,像是和朋友喝下午茶的公子哥。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原明伟没有束缚,他的两只手耷拉下来,在腿侧晃呀晃,“你要是说谢伟我还能猜猜,或许是为了给金宁报仇,但张长勇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借车的,我为什么杀他?” 郑直笑而不语。 “所以你们已经找到这三个人之间的联系了是吗?给我一个答案吧,让我死的明白点。”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啊。”郑直说,“没事儿,不管是为啥我都给你讲讲。” 原明伟戴上眼镜,他坐直了,像是学生听讲那样看着郑直。 “张长勇欠了高利贷还不清把金宁抵押给薛仁,这件事你知道吗?”郑直长呼了一口气,“就是这么一件事,这是你的作案动机吗?” 原明伟好像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他张开嘴,眼睛瞪出眼眶,费了半天劲也没说出话来。 郑直也懵了,他觉得原明伟这个反应不像是演的,可如果他真的不清楚事情的经过,那么现有的作案动机就不成立。 凶手究竟是谁? 原明伟突然怒吼一声,那种歇斯底里穿过空气钻进墙上的吸音棉里,像是一枚丢进黑洞的□□,他吼到把那口气用完,然后开始剧烈的咳嗽,吐沫落在桌面,被灯光照成很多亮点。 “怎么会?”他碎碎念了几遍,然后咬着牙问道:“是真的吗?” “我没必要骗你。”郑直甚至没有换一个姿势,他扭头去看身后的电子钟,红色的字体在这里格外显眼,已经七点了,他缓缓地皱起眉,对着原明伟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原明伟哭得撕心裂肺,他的眼睛上起了两块雾,鼻涕顺着人中落下来,在嘴唇上拉了一条长长的线,他的双手扣在后脑勺上,根本来不及抹去那些烦人的液体。他死也没想到自己离真相这么近又那么远,那个姑娘看着自己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原来那些嘴上的、身体上的、精神上的厌恶不是表演,不是为了推他走,而是真是存在的想法。 这几年金宁一定恨透了他。 但她为什么不说呢? “我要见金宁。”原明伟口齿不清,语句里带着太多“呀”声,“我要问问她,问问她我就什么都说。” 郑直眯着眼睛,他想给眼前这个男人留下最后一点念想,“好的,我们去征求下她的想法。” 原明伟点了点头,他的身体开了静音,嘴巴只是在一张一合,并未发出声音。郑直直到楼下值班的刑警上来才离开,走之前他特意嘱咐一定要看好,千万不能出纰漏。 金宁和宋明明并肩坐在一楼的会议室,她看见郑直,身体笔直且僵硬,勉强叫了一句,“郑警官。” 郑直没绕弯子,他站在金宁身前,挡住了一部分光,“原明伟想见你。” 金宁的上半身在暗处,腿却在明处,会议室的白织灯照下来,显得格外苍白无力,她看着宋明明说:“我能不去吗?” 宋明明把目光转移到郑直身上,她知道原明伟的请求很有可能是破案的最后一步,当然不能拒绝。 “你们俩多少还有点感情吧。”郑直扭着脖子转了一圈,“就算他是凶手,他为什么杀人你应该也清楚,不图财不图利,难道只为了把自己的大好前途毁掉吗?我听说他明年就能评职称做讲师了,从一个辅导员到讲师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吧。” 金宁扯了下嘴角,“他为什么杀人是他自己的事,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和杀人犯待在一起。” “别一口一个杀人犯,现在还没定罪,你也知道我们警方办案要讲证据,现在证据链不全,一把菜刀不足以把他绳之以法。”郑直蹲下来,以一种齐平的姿态看着金宁的眼睛,“如果你希望他得到应有的惩罚,那么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金宁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她还是靠在宋明明旁边,尽可能离郑直远些。可她心里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在和她做交易,或者说的严重点就是在威胁她,那句话完全可以等价代换为“如果她不去,那么原明伟会被释放,她还是要结婚。” “我可以陪你”宋明明拐住金宁的胳膊,她眼睛里闪着光,“我说过会保护你,如果你害怕的话,我可以陪你进去,并且向你保证他不会伤害你。” 金宁去抓宋明明的手,她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滴营养液~让大家久等啦~感谢在2022-11-23 14:22:35~2022-11-28 19:5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冷坑体质、新人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3 耦合·四十 ◎更新◎ 原明伟的表情欲言又止,金宁低着头被宋明明推进来,在此之前,她还问郑直要了一张毛毯,用来挡住她的腿。 “你有什么要说的,现在就讲吧。”宋明明坐在金宁身边,“注意时间。” “金宁。”原明伟摘下眼镜,用衣角那块布擦拭起来,“让你担心了。” 金宁在玩自己的手指头,她甚至不愿意施舍原明伟一个眼神,“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我想和你单独聊聊。”原明伟把眼镜戴回去,他趴在桌子上,仰着脸看金宁的眼睛,“以后没机会了,你就当还我这么多年照顾你的情,行吗?” 金宁下意识地看向宋明明,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发现对方的眼神格外柔软,但并没有表态,只是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 原明伟心里像被泼了硫酸一样焦灼,那感觉烧得他坐立不安,似乎马上就要在这张凳子上变成一块黑炭,他用极其渴望的眼神看着宋明明,祈祷有人能为他说点好话,给他这个机会。 宋明明是专业刑警,她虽然可怜金宁的遭遇,但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让原明伟说出更多的信息,她应该在保护金宁的前提下促成这次谈判,于是她俯下身,在金宁的耳边悄悄说:“你可以单独和他沟通吗?” 金宁垂着眼皮,上下睫毛纠缠起来看不清眼神,她的嘴唇被白织灯照得发青,看起来不太舒服。 宋明明作为一名女性,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逼迫金宁自己留在这儿,她看向原明伟,“不可以,她不能……” “宋警官,我可以。”金宁打断了宋明明的话,她把手抽出来放在宋明明的手上抚摸几下,“你出去吧。” 审讯室只剩下两个人,宋明明走之前只给了他们半个小时,她还是担心金宁的状态,决定亲自守在门口。 “说吧。”金宁把胳膊肘撑在扶手上,双手摆弄着订婚戒指,“时间不多了。” 原明伟扶正眼镜,在厚厚的镜片后面他还是眯起眼睛看向对面。他感觉好像才认识金宁,这么多年过去对她的认知依旧停留在学校门口那个问他宿舍怎么走的柔弱女孩。 她确实一直柔弱,只不过是由从内到外变成“从内到外”罢了。 “对不起。”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这么多年,是我没发现,让你受委屈了。” “别这么说。”金宁摇头,她把那枚戒指放在桌上,用手指推向另一边,“不是你的错。” 原明伟看着那颗钻石折射出五彩的光,他点着光斑,漏出熟悉的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金宁抬头问:“发现什么?” “发现……”原明伟也不知道怎么说,“发现我认识薛仁。” “这不重要。”金宁瞪着无辜的眼睛反问道:“你为什么要认识他?” 原明伟听到这个说辞沉默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金宁说了什么,他皱着眉头,使劲憋出一句话:“你知道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金宁双手摊开,像是展示一张无形的网,“我可什么都没做。”说完她看向猪肝色的大门,声音放得更高些,“你想拖我下水!” 原明伟一拍桌子站起来,他撑着上半身往金宁的方向探过去,“这儿没别人,金宁你别装了行吗?” 这句话他今天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我不是你,每天套着人皮才能活着。”金宁转动轮椅,她贴着桌子,缓缓来到靠近原明伟的这一边,“原明伟,当初你是怎么说的,现在又是怎么做的,我一笔一笔都记了下来,你说你爱我,结果在我出事以后第一时间就跑了,你知不知道我那天为什么等你走到楼下才跳?本来是想带你一起上路,结果你小子命好,白捡了一个好名声,不知道你那个研究生念的舒不舒心,林书记对你的关怀倍至还能受得住吗?” 原明伟身上的汗从脑袋尖往下淌,他的牙咬住嘴唇,“我没有!” “没有?”金宁把毯子揪出一朵花,“是哪件没有?你当时明明知道我被□□了,劝我不要去报案!我报案失败被人侮辱你又要和我分手,分手还不够你还对别人说是因为我不检点,原明伟你他妈的这些年陪我这块抹布演戏快要委屈死了吧!那些狗屁深情你是不是自己都快信了?这次和我结婚是为什么?是发现别无他选只能靠着我对吗?你一个大男人趴在我这个残废身上吸血还觉得太腥,那天的朋友圈我看了,所有人都觉得我实在是好福气,但你告诉我,这世上哪有妓女感恩皮条客的道理!” 原明伟从凳子上跌落下来,他胳膊肘撑在地上,用一种仰望的视角直视金宁。她头顶的白光像审判神的光圈一样环在头发上,脸色凶狠且阴沉,嘴里的白牙像是火签令一般认定他的罪行。 宋明明听到声响赶紧拉开门冲了进去,她看见金宁像是打了一场胜仗,高傲地昂着头靠在椅背上。 原明伟指着金宁,“我没有!我靠自己堂堂正正——” “你敢发誓吗?”金宁的声音异常冷静,“用你那微薄的人格?还是用那些压根不存在的东西?原明伟,你不是为了我,你就是为了你自己,你恨薛仁不让你尝鲜,恨张长勇把你当冤大头,你拿着我的名字去冲锋陷阵,为的都是你自己的那点破事,临到了还以为自己是骑士呢?别让我瞧不起你。” 原明伟趴在椅子上,他伸手扶着桌子,“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警察什么都查不到,证据链不足就没法定我的罪,该进去的人不是我。” “难道是我吗?”金宁向后转着轮椅的轮子,让它靠墙停着,她转头望向还在门口的宋明明,“宋警官,我累了,可以带我走吗?” 孙队长手下的刑警进来控制住原明伟,宋明明推着金宁离开,临走前金宁看着被摁在椅子上的人说说:“再见了,原明伟。” 窗外的天已经黑下来,远处的广场上灯光璀璨,广场舞的歌声顺着热风飘进来。宋明明把金宁腿上的毯子盖好,然后凑近了问:“关于这些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刚才听到金宁说薛仁和张长勇的名字,或许原明伟口中的故事有另一个版本。 “你愿意相信我吗?”金宁抬起脸看着宋明明的下巴,“我没有证据。” “没关系,你的证词也许会指出新的调查方向。”宋明明把手放在金宁的肩膀上,金宁瞬间拉住了它。 ·· 一楼会议室里,郑直和徐望看着新鲜出炉的鉴定报告,从出租屋里拿回来的胶囊有了检测结果,分别是几种不同的成瘾类药物,大量服用后会产生幻觉,严重的话甚至可以导致休克。 “没有毒品。” “这和毒品没有区别,每一粒都是新的合成药,计量比原版大了好几倍。”郑直把报告放在桌子上,“都是一样的缺德。” 宋明明的后背抵着门,她拽着轮椅的扶手走进来,“金宁有话要说。” 金宁又变成那只怕生的小猫,依附在宋明明旁边,她没有抬头,只是向上翻着眼皮看着郑直,“我的话没有录音,可以作为证据吗?” “人证在审判时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郑直摘掉帽子,他的刘海被压得紧贴额头,“你应该把知道的讲出来。” “那我就在这说可以吗?”金宁的手卷着毯子,“让她在旁边陪我。” “当然可以。”徐望抽出一个笔记本,他不自觉地放低声音,“你讲吧,知道什么就讲什么,尽量清晰就行。” 金宁冲着后面的监控点了点头,“原明伟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骗子,我之前听他打电话的时候问过薛仁有没有什么好货给他玩玩,好像也不是他一个,应该是和别人一起,但薛仁不知道为什么拒绝了他,原明伟当时在家发了好大的火,然后他……□□了我。” 这是金宁第二次说出□□这两个字,比之前冷静了很多,就像是在讲别人的事。 “我一个瘫子肯定没什么意思,他后来又去找了薛仁几次,我并不知道他有没有得逞。”金宁苦笑,“然后就是张长勇,其实他们一早就认识,当时我在医院住院的时候,张长勇就来过一次正好碰上。” 郑直皱着眉头,他回忆第一次见原明伟时对方的说法,明明把认识张长勇这件事否认的一干二净。 “张长勇不是人,他拿了学校给我的补偿款去赌,赌输了以后没有钱就问我要,我以前还能出去打工供他,但现在照顾自己都难,原明伟那个时候老往我这跑被他看见了,他就拿原明伟当摇钱树,这一点上我承认我对不起他。” “那你对原明伟一直在你身边这件事怎么看?”郑直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可以先说你想说的。” “可能有点感情吧,毕竟最开始他确实喜欢我。”金宁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不过后来就不好说了,利用也好,负罪也罢都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注:火签令:古代官员判案扔的那个牌子,也有快速拘捕到案之意。 84 耦合·终章(上) ◎更新◎ 说完这些金宁笑了起来,她眼里含着泪,衬得眼底水汪汪的,补充道:“大概就这些,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些人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计划动手的,如果非要说这件事和我有关系,我也不能否认,毕竟事情因我而起,我一个残废还是要指望你们给我一个公道,给大家一个公道。” “那今天就到这儿,一会儿我们会派车送你回家。”郑直说话时细声细气,可能是受了旁边两个人的影响,也怕吓着金宁,“你最近出门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有情况我们会第一时间联系你,所以需要你保持联络畅通。” “我能让她陪陪我吗?”金宁攥着宋明明的手不肯松开,“我知道你们都很忙,但是我一个人真的很害怕,你也知道我住的那个小区不是很安全……” 徐望用手扒拉一下郑直,朝他挤眼睛,“宋警官还有别的事情,如果你有需要我们可以派别的女警陪你。” 郑直也跟着搭腔:“对,我们队里有很多专业的警察可以保护你的安全,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金宁的脸一下子变得唰白,她的肩膀开始发抖,一滴眼泪冒出来,“我不给你们添麻烦,我就在这待着行吗?就一晚上,等天亮了就让物业的人来接我。” 宋明明揩掉金宁脸上的泪水,“没关系,我陪你回去。” 她安抚好金宁后站起来,“郑直,你和我出来一下。” 郑直扶着手臂跟在她身后,两个人一直到走廊拐角才停下来,还没等郑直说话,宋明明先开口:“我陪她回去,正好查查她住处,万一有没发现的证据呢。” “首先,这个任务谁都可以去,你这几天没休息好,再让你熬夜对你们俩都不负责。” “其次呢?” “其次……我刚才和徐望商量了下,我们觉得金宁也有犯案的可能。”郑直摆摆手,“当然,我们只是假设有这种可能,毕竟从实际情况出发,她确实不具备亲自作案的条件,不过也有可能买凶对吧!” 宋明明往前走了一步,她用极小的声音说:“她都那么可怜了,你们还要怀疑她?” “我不是怀疑她,我那是怀疑原名伟。”郑直低着头,“几次接触下来我觉得他那个人没那么无私,为了一个女人杀人他做不到,你不要高估男人的感情。” “他就不能是为了自己杀人吗?” “没必要,薛仁不让他嫖他就要杀人?张长勇问他要钱他就要杀人?如果杀人是他唯一的处理方法那么他当初杀的一定是金宁。”郑直的眼神变得凛冽,“死人不会开口,更容易维护他的人设。” “那我更要去一次。” ·· 郑直问队里要了一辆保姆车,那辆车是市局的金旮瘩,只有重要的日子才能开出去。徐望喊了李俊涛去送她们,毕竟今天金宁没坐电动轮椅,上下还是不方便。 东文市快入秋了,晚风已经添了点凉意。轮椅被放在后排,宋明明坐在旁边紧握扶手,即使拉了刹车,她的一只脚还是别在轮椅前。 “什么时候能正式拘捕原明伟。”金宁看着窗外,她很珍惜能出门看街景的机会,“东文的夏天还是好看,这些灯跟星星似的。” “现在还不行,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到时候上了法庭再翻案,对我们十分不利。” 金宁若有所思地点头,“能和我讲讲还缺什么证据吗?说不定我能帮帮忙。” 李俊涛在驾驶座支棱着耳朵听,透露案件信息是大忌,他没忍住咳嗽两声。 宋明明了然,她握住金宁的手,“案件具体信息我们是不方便透露的,不过你有新的线索可以随时和我讲。” 金宁没回头,她把手抽出来捂住嘴,像是在思考什么。宋明明确实倦了,她歪倒在椅子上,盯着金宁的后耳,那里捆着一根麻花辫,用粉红蝴蝶结拴着。 李俊涛把车停到金宁家楼下,他招呼一声,下车拉开后门。宋明明惊醒,她搓了一把脸,赶紧扶着轮椅后把手,把刹车放开。 她刚踏进家门,发现厨房地上堆着一个碎碗,沙发上的抱枕也在地上。金宁自己转着轮子往里走,“不好意思,下午走得忙,有点乱。” 宋明明直径走进厨房,她先捡起比较大的碎片,然后用苕帚把剩下的碎片归拢到一起,“怎么还摔了一个碗?” “我去拿箱子,不小心碰掉了。”金宁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汽水,“没法收拾,我就先放在那了。” “你应该先打电话给我们,这个情况太危险了,万一砸到你怎么办?”宋明明把碎片放到塑料袋里,“家里有胶带吗?” 金宁歪着头看她,有些不解,宋明明补充道:“我把地粘一粘,别留下什么再伤着你。” “那个柜子里就有。”金宁指着宋明明身后,“麻烦你了。” “说什么呢!”宋明明蹲在地上,一张脸笑得人暖烘烘的,“为人民服务是我的天职,再说了……” “再说什么?”金宁的语气突然放低。 “那我实话实说了。”宋明明头都没抬,她突然有点哽咽,“我觉得你挺不容易的,如果没有这些烂事,你的日子会更好过。” 金宁没想到她会说这,她下意识拧开瓶盖,汽儿从缝里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撒在她心窝里,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为她哽咽,还是一个才认识一下午的警察。 “等这些事都过去了,咱俩做朋友,以后你有事就找我,我知道你自力更生,不愁吃不愁穿,但是吧,我能陪你说说话,闲的时候咱们去散步。” “谢谢你。”金宁把汽水递过去,“你是个好人。” “你可别这么说,怎么还发上好人卡了。”宋明明拿起汽水猛灌一口,“我不是可怜你,就是想和你做个朋友,我还有一朋友,学艺术的,我看你在家总摆这种好看的东西,下次带你去见她,你俩肯定有话聊。” 【作者有话说】 今天短更一篇。 感谢在2022-11-29 21:40:17~2022-11-30 21:0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3465419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4654197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5 耦合·终章(中) ◎金宁的故事◎ 宋明明把汽水还给金宁,她脑袋转了一圈,看见了锅里炒的菜,应该是中午原明伟没做完的,“你晚上还没吃吧,咱们是点外卖还是我给你做点。” “叫外卖吧,这么晚了就别忙活了,咱们早点休息。”金宁歪着头,抱着汽水瓶子,“你想吃什么我点。” “哪能让你点。”宋明明立马摆手,她双手叉腰,“算了,这么晚点外卖也不方便,我给你做点,我做饭还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她不能明目张胆的搜查厨房,只能用做饭当借口,“咱俩弄点简单的,你去客厅坐着,我半个小时就行。” “好。”金宁看着她的样子,想起了那些在辅导班里举手等待表现机会的学生,“那我今晚有口福了。” 宋明明扶着轮椅把手,“什么口福不口福的,你只要不嫌弃就行。” 金宁点了点头,自己滑到沙发旁,当时装修的时候特意留了一个位置停轮椅,她从茶几底下拿出茶叶罐,抓了一撮扔进铁质茶壶里,然后沏上热水,等待茶香飘出来。 宋明明第一件事就是把原明伟做的菜倒掉,她先是相中了身后的冰箱,打开一看发现只有几根黄瓜和鸡蛋,她没死心看了看冷藏区,里面有用自封袋装好的冻肉,上面贴了标签,写着类别和购买日期,看字迹应该出自原明伟之手。宋明明突然有些恍惚,她觉得人类的爱好矛盾,照顾和迫害居然能同时出现在一段关系中。 “咱们蒸点米饭,然后炒个鸡蛋,再做个红烧排骨行吗?”宋明明从一堆肉里拿出一袋排骨冲客厅晃了晃,“就是排骨得现解冻,可能得等一会儿。” “可以。”金宁面对着她,手里抱着一个茶盏,“我很期待。” 宋明明把肉放在台面上,她踮脚拉开上方的橱柜,看见里面有明显的翻动痕迹,“家里有铝盆吗?” “在下面的柜子里。”金宁扶着轮椅往前走,“原明伟把证据藏在你刚才翻的那个柜子里。” 宋明明立马蹲下来找盆,故作轻松地说:“那你当时怎么拿到的,这个柜子我够都费劲。” “我拿了一根绳子绑在前面的水管上,然后拽着它站起来。”金宁低下头,鼻子放到茶碗边闻了闻,“这几年我一直都是这么站起来的,他不知道罢了。” 宋明明回头,惊讶地看着她,“那你胳膊很有劲啊。” “总不能都残了吧,有什么就用什么呗。” 宋明明把肉放进盆里,然后拿起另一个盆往上压,“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努力的人。” “都是被逼的。”金宁苦笑一声,“我小时候没爸爸,我妈带我一个人过,她特别忙,是个女强人,那个时候我就自己照顾自己。” 宋明明听着,她拿出一个饭碗接了点水,放在上面的铝盆里,“你接着讲,如果你想讲的话。” “我妈那个时候除了养我还要养张长勇,现在有个词叫扶弟魔你知道吧,她就是那种人,一个月挣三万自己留五千,剩下都贴补那个人渣,我从小就恨他们。”金宁换了个姿势歪倒在轮椅上,如果不是一动不动的下半身,简直可以用别有风情形容,“后来我妈死了,其实我怀疑是张长勇做的,他给我妈买了好多保险,司马昭之心,只有那个傻子才觉得她弟弟是真的爱她,再后来张长勇就成了我的监护人,从那时候起我的日子就很难了,他不管我,不回家,偶尔见到他也是被人抬回来扔在门口,我熬呀熬,好不容易要考大学了,可是他没有钱,我只能选一个师范学校,反正能逃离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米饭你是喜欢吃硬一点的还是软的?”宋明明端着电饭煲的内胆给她看。 “硬的吧。”金宁眨眨眼,接着讲起来,“我当年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考进去的,本来是想去首都师范,结果怕要路费就选了家门口,那是我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我根本没脱离他,不过我遇到了原明伟,日子确实比之前舒服多了。” “你们俩之前……” “最开始当然都是好事,我第一次觉得有人关心我,我以为我熬出头了。”金宁的眼泪落下来掉进茶碗里,“我不敢和他讲我家里的事,只说是条件不太好,他没有嫌弃我,还陪我一起发传单,说实话挺不容易的,我那时候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了,你听没听过那个理论,就是人一辈子享得福和吃苦都是有数的,我陷入了苦尽甘来的假象。” 宋明明太阳穴直跳,切黄瓜的手动得更快了,鼻涕已经从鼻腔流出来,她被迫张开嘴呼吸。 “张长勇当然不会放过我,那个时候他房子都赌没了,幸好这个房子在我名下才逃脱一劫,不过我没那么幸运,薛仁问他要钱不成就拿我开刀了,我那天打工后回学校,走的侧门,那里晚上没灯,学生都不爱去。”金宁突然拔高音量,“谢伟当时离我就二十米,我被关进后备箱的时候看见了他的脸,那么近,他有机会的!” 宋明明没料到谢伟以这样的角色出现了,她咬紧牙关,捏碎手里的鸡蛋,蛋清从虎口溢出来,淌到小臂上,她才反应过来。 “我在路边给原明伟打电话,他来接我的时候甚至没碰我,那是第一次,他拎着我的袖子把我塞进车里,然后我们去了医院,我说我要报警,你知道他说什么吗?”金宁从轮椅侧口袋掏出一包烟,她弹出来一支点上,蓝莓味飘了出来,“他说太丢人了,让我算了,我当时坐在医院那个走廊里看着他感觉太陌生了,人啊就是爱慷他人之慨,也不知道他自己被三个人轮流捅屁股的时候能不能这么大度。” 宋明明愣了,眼前这个金宁和她了解的不一样,和郑直嘴里的不一样,和资料上写的不一样。但是她不意外,那样清纯可人的小白花要怎么独自扛过这一切呢? “我还是去报警了,结果薛仁那有聊天记录作为证据,□□就变成了□□,不过他们已经是惯犯了,做完以后他们像给猪烫毛一样清洗我,没在我身上留下什么。”金宁捏着烟蒂,把烟灰弹进茶碗里,“麻绳专挑细处断,我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被同学看见了,告诉了原明伟,那人肯定没有恶意,但原明伟说我不听话,要和我分手,我当时就觉得分吧,分了好,分了我就不用提心吊胆的过了,结果他也不是东西,出去和人说是因为我的问题才分手的,可能男人要面子,一来二去就变成我不检点给他带绿帽子,你也知道人的联想能力太强了,那段时间我出门打工都觉得有人说我做鸡,学校里没人理我,老师也没以前那么照顾我了,流言蜚语真的能杀人,特别是我这种命不好自尊心又特厚的人。” “不是你的错。” “其实那天谢伟关门了,我从保安室偷了钥匙又打开了,我站在那,看东文的夜景,突然觉得自己死也太亏了,得拉一个,于是我给我室友发了信息。果然,她们喊了原明伟。”金宁笑得有点狡猾,像大仇得报的反派,“我看着他跑到楼底下,虽然位置不太好,但我还是跳了,毕竟这个世界上谁都有走背字的时候,但有可能是因为天太黑了,我没注意有棵树,结果我没死成,他成了大英雄。” 宋明明试探了锅底的温度后,一股脑地把鸡蛋液倒进去,滋滋的声音响起,仿佛在为金宁的故事伴奏。 “我不念书了,院里就空出一个保研名额,理所应当地落在了他身上,林斌许诺他,只要稳住我,他的未来也稳了。”金宁掐了烟,“我的命和他的命捆在一起了。” 宋明明点开头顶的抽油烟机,她调小了火苗,嘀咕道:“以后不会了。” 金宁好像听见了笑话,眼睛弯起来,“残了的第一年,大夫给我推荐了康复机构,他不让我去,本来是有机会的。” “你现在也有机会!”宋明明关了火,“我找人帮你联系东文最好的医院,一定有办法,只要你想就可以。” “没必要了,谢谢你。”金宁扭着轮椅往前两步,把茶碗里的液体倒进垃圾桶,“我的讲完了,你也讲讲你的吧。” “我没什么可讲的,太普通了。”宋明明把菜盛出来,然后转头去处理排骨,“你想听什么?” “今天那两个警察里有一个是你对象吧,我猜是长得白的那个。”金宁咂咂嘴,“挺帅。” 宋明明知道她说的是徐望,表情有点惊讶,“这也能看出来?” “他总是第一个看你,而且你刚才说要和我一起走的时候他很紧张。”金宁说,“我猜他怕我杀了你。” “怎么会!”宋明明立刻反驳,“就是因为我这几天总熬夜,他们怕有特殊情况我对付不了。”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金宁拿起旁边柜子上的水果刀,刀尖在白织灯下闪闪发光。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下!!明天更!! 感谢在2022-11-30 21:01:57~2022-12-01 21:5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inny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6 耦合·终章(下) ◎真正的故事◎ 宋明明的手浸在水盆里,手指和着排骨肉,她神态自若,“你不会的。” 金宁还在把玩水果刀,刀尖掠过手指留下一道白印,她眼睛向上瞟,看着那道为她哽咽过的背影,“为什么?万一我丧心病狂呢?” “因为你不会波及没有必要的人,如果那些事情是你做的,也只会是报复而不是单纯的杀戮。”宋明明说,“我相信你,也相信我的专业性。” “专业?”金宁一皱眉,拿起旁边果盘里的火龙果,“你有多专业?” “比你今天在市局看到的人都强一点。”宋明明吐了下舌头,“我以前在学校可是完美战士。” 在这一点上她确实没有夸口,当年在警校里她的成绩名列前茅,毕业的时候校长和赵局介绍她是个文武双全的好苗子,千万不能糟蹋了。 “可你只做最简单的工作。”金宁切开火龙果的头,粉红色液体滴在毛毯上,她赶忙用手指在切口处抹了一圈,然后把伸进嘴里吮吸。 “他们能做的我能做,我做的他们不一定可以。”宋明明用铲子把排骨推进锅里,“分工不同。” 金宁不再说话,水果刀刺进果肉中,搅出一阵风浪。她闭上眼睛,用鼻子感受附近的环境,回忆母亲还活着的时光,那是坎坷人生中相对平坦的一段路,母亲偶尔会站在这个位置做饭,她就在厨房门口拿着书背课文,虽然总是被威胁背不会就饿着,但只要盘子里有东西第一口永远是她的。 “喜欢甜口吗?”宋明明转头发现金宁闭着眼,火龙果汁在嘴边染了一圈红色,像美味的甜甜圈,“甜甜圈”动了动,“行。” 排骨出锅,她自顾自地在厨房翻找盘子和碗,把柜门一个个打开又合上,确实没有其他可疑物品,最后挑了两个小粉碗盛上米饭,“搞定,咱们开饭!” 金宁这才睁开眼,她把火龙果放回果盘,任凭汁水浸润其他水果的皮,“咱们去客厅吃吧,餐桌上面灯坏了,一直没修。” 宋明明干净利落地应了一声,端着盘子往茶几走,她把盘子摆起来,掏出手机准备拍照片,“我想拍个照行吗?” “当然可以。”金宁抽了一张湿巾擦手,随后端坐在那看着宋明明拍照,“看起来很好吃。” “你都没尝。”宋明明端起一碗饭放到她手里,“实践检验真理,除了我妈外你是我的第一个顾客。” 金宁夹了一块排骨,汤汁让它和同类难舍难分,她微微张开嘴咬了一口,还没咀嚼就赶忙说:“出乎意料,很好吃。” 宋明明也夹了一块,可能是酱油放的有点多,尝起来偏咸。 客厅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挂钟走字的声音,她看电视柜上有几个摆件,强行找了话头,“那些东西挺好看的,在哪买的。” 宋明明撇了一眼,“小兔子是我妈年轻的时候去广州淘的,维纳斯是小学时候在旧货市场买的,当时觉得她长得像我语文老师。” “中间那个星星是你做的吧。”宋明明发现那上面有明显的手工痕迹,星星的五个角还长短不一。 “原明伟做的,当时我打工的地方旁边有个手工摊,他等我的时候随便捏的。” 宋明明一愣,因为金宁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扬了起来,她心里说不上的发酸,只发出咀嚼黄瓜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划在胸口。 堵得慌。 吃完饭,金宁帮忙把盘子端到厨房,宋明明站在水池前,看着窗外的夜景,“平时晚饭怎么解决?” “物业吃,小朋友们有晚饭,我蹭一口,有时候也做点简单的,我做饭也挺好吃的。” 宋明明用小拇指把金宁嘴边的酱汁刮下来,她半蹲下来直视对方的眼睛,那里面仿佛有一层灰,需要一阵清风吹一吹。头顶的光给她镀了金,但没有添一点珍贵感,像是破庙里独自支撑的佛像,一个人就是全世界,“下次你做饭,我给你打下手。” 金宁没吭声。 宋明明起身刷碗,室内又恢复平静。金宁推着轮椅去卫生间,她急需喘口气。 马桶两边是对称的栏杆,她平时就像体操运动员那样撑起身体,然后缓慢移动到马桶圈上,这个动作她练了一年多,只为了保持“正常人”的体面。 金宁拉起轮椅的刹车,她扶着栏杆站了起来,双脚落地的一刹那,脚趾在拖鞋里使劲舒展了两下,镜子里是张看起来极为委屈的脸,这些年装模作样太久,表情已经形成肌肉记忆,她都快忘了放肆大笑是什么感觉。 她走到马桶边坐下,两条腿自然分开,轮椅侧兜里的烟只剩下一根,看着最后的慰藉,金宁毫不犹豫点燃了它。四年前,她叼着烟坐在卫生间里练习站立,那是原明伟第一次拒绝她,封杀了她康复的机会却给了她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金宁这些年闲下来的时候只忙两件事:一是学习如何重新站起来,二是记住站不起来时的状态,她明白太多人盯着她和这双废腿,在等到报仇的机会之前,这是她最后的筹码。 宋明明把碗碟放回原位,她抽了一张厨房纸擦手,扶着腰走出厨房。金宁家的卫生间没有门,她不好意思打扰,只把茶几往外搬了一点,然后转身进了卧室——为了搜查。 金宁的卧室里没摆什么东西,一张床,一个床头柜和一面衣柜是屋子里所有的东西。 衣柜里挂着一年四季的衣服,数量不多但都很干净,基本上以黑白为主,右侧是几件男士衬衫,看大小应该是原明伟的,袖口有些发黄,但凑近了还是能闻到一阵清香。 衣柜的最左边摞着一列简易鞋盒,宋明明点了一下发现足足有十二双。她半蹲着,模仿金宁坐在轮椅上的高度,拿到了一双粉色球鞋,那是前年的新款,以少女设计为主题,当时她和婷婷分别买了一双。刚要感叹心有灵犀之时,宋明明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双鞋的后跟好像有些磨损,肉眼看上去logo的两边不对称,按理来说金宁腿废了,脚也应该不能使力,鞋底的磨损应当是平均的。 她拍了照片,然后把鞋塞回去,按照记忆里的样子规整好后又把头伸出去,看到卫生间的灯还亮着才放心。 床头柜是漂亮的牛油果绿,在纯白的房间里格外显眼,上面放了一本《肖申克的救赎》,旁边是一个挺大的沙漏。 宋明明没敢挪动,只能半蹲着观察,这沙漏足有三十厘米,按照估计旋转一次可以用一个小时,不过这个沙漏和市面上卖的不同,里面的沙子太过细腻,还泛着灰色,看起来有点脏。宋明明的脑子快速转动,她总觉得在哪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宋警官。”门外高喊一声,宋明明赶紧应答,她把手放在衣服上搓了搓后才走出去,金宁坐在轮椅上,被茶几卡住,过不来了。 “不好意思,我刚才擦桌子可能推到了。”宋明明用小腿把茶几移回原位,“你要休息吗,还是干点什么?” “现在睡也太早了,我喜欢看书。”金宁推着轮椅,她的手上湿哒哒的,“你刚才在我房间里看什么?” “沙漏。”宋明明大方承认,“我觉得挺特别的,和外面卖的不一样,沙子没响动。” 金宁掐住沙漏的腰,来回颠倒下,里面的东西倾泻而下,“确实不一样。” “在哪买的,我也买一个摆卧室。”宋明明坐在床上,“就是这个沙子的颜色怪怪的,要是有其他的就更好了。” “有吧,我本来以为我这支是浅粉色,结果拿出来是灰的。”金宁的表情里写满了遗憾,随即她仿佛也并不为意,“凡事没有十全十美,这样也挺好。” 粉色?灰色?我这支?宋明明捕捉这些词汇,答案好像在一团雾后面,她一边应承着金宁的话,一边观察流动的“沙”,在灯光的照射下,她突然反应过来,这是灰,如果可能呈粉色,那么这可能是——骨灰! 因为害怕金宁察觉,她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书,与她讨论起来,“我看过这个电影,很有深意,特别是结尾的地方。” “警察还看这些,我以为你们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什么?” “接受不了站在暗处。”金宁往后退,她打开衣柜,拿出了一件较长的短袖,“要换上吗?” “我们只是维护正义,但本身不一定是正义,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具有双面性,要是没有坏人,我们就都都退休了。”宋明明没有接过衣服,此时她心中的疑问已经到达顶峰,可骨灰没法用做DNA检测,即使她拿到了样本,也无计可施。 但她相信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就连常中生那样狡兔三窟的人都会留下把柄。 宋明明起身去洗手间,她想观察这个房子里的更多地方。刚走到门口,一股蓝莓味扑面而来,她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然后扶住马桶旁的栏杆,抬起头看自己的脸,苹果肌被黑眼圈分成了两半,嘴角红红的,像小括号一样粘在上面。 她坐在马桶上捂着脑袋,如果她是金宁,会怎么做呢? 大门的锁好像被什么东西捅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宋明明猛地抬头提上裤子站起来,她靠在卫生间的墙上,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大门的情况。 门口的动静消失,她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跑到厨房拿起金宁晚上用的水果刀。她站在客厅里听着声音,掏出手机给俊涛发消息,不管是不是误会,谨慎一点总归没错。 金宁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在屋里喊了一句:“宋警官,怎么了?” 宋明明把刀握在手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大门,“没事儿。”她以最轻的脚步走上前,拽着门把手,抻着脖子往猫眼里瞧——除了走廊的感应灯,什么都没有。 突然门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拉开,宋明明一手攥住把手,另一只手反握住刀,她看见一个黑影窜了出来,面部被一个大号口罩遮挡,寸头,鼻梁上有一道伤疤。 她顾不上打斗,先后退几步,黑衣男紧追上来,幸好他准备的也是匕首,本着非必要不开枪的原则,宋明明还是选择与对方肉搏,声音引起金宁注意,她坐在轮椅上往外推,没敢出门。直到宋明明被逼退到厨房,她才看见发生了什么。 ·· 半年前,有人突然联系她,问她过的怎么样,她以为是普通的骚扰信息就没放在心上,结果那人直接找到家门口,上来只有一句话,问她想不想要那些人的命。 金宁瘫了,但没疯,她坐在轮椅上问:“条件。” 对面没废话,说可以出钱出力,只提了两件事,一个是动手的时间,另一个是让金宁留下来善后。她看了眼名单,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其实也不是没想,而是想了太久了,在那些不能寐的夜里,这个答案已经出现过太多回了。 不过对方的人今晚过来这件事出乎她的预料,看样子应该是为了取她的命。在围观打斗的间隙,她只想出来一种可能,那就是因为原明伟卷入其中——他是名单上多出来的第四人,是她自己动的手。 黑衣男被宋明明划伤胳膊后转移了目标,冲着轮椅杀过来,金宁挣扎后闭上了眼睛,甚至没有叫喊,三秒钟后她感觉自己的腿被蹬了一脚,轮椅顺着惯性往后退,宋明明从后面勒住黑衣男的脖子,用膝盖猛击对方的后腰。 “报警。”她大喊着,手上不敢松懈,她作为警察以擒拿为目的,人活着就能吐出更多东西。 金宁手里捏着手机,颤抖地摁下三个数字,还没等拨通,黑衣男就摆脱桎梏冲了上来,宋明明不得不拿刀刺向他的小腿,还没等她蹲下,黑衣男急转方向,杀了个回马枪,他用刀逼住了宋明明的脖子,并把她的刀撇在地上。 鲜血流了下来,宋明明被迫后仰,她忍着剧痛,右手摸向配枪,对方实战经验很足,一眼就识破了她的想法,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小警察,你最好不要动,我会给你留个全尸。” 宋明明眼神凛冽,仿佛冒出剑光,就在她准备反攻的最后瞬间,她看见一把刀架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这把刀没有手软,用尽全力刺了进去。 血喷了出来,落在那个切开的火龙果旁。 宋明明立刻控制住男人,她看着站在前方的金宁,只说了一句:“去拿干净的毛巾,两条!” ·· 再次见到金宁是在审讯室里,可能是因为好几天不见太阳,皮肤变得更白了。宋明明穿着警服坐在对面,两个人看着彼此,没有说话。 沉默良久,宋明明把那个沙漏摆在桌上,“里面是张长勇的骨灰,对吗?” 金宁点了头。 宋明明说的对,她不爱杀戮,只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让谢伟在等待中死亡,用道具□□薛仁,砍下张长勇的腿,不过是对等的报复。 唯一的意外是原明伟,其实她是想让他身败名裂的。 居然失败了,实在是可惜。 “我出庭那日你会来吗?”金宁笑着,用了闺蜜间约逛街的语气。 “我会去。”宋明明把沙漏翻过来,又重复了一遍,“我会去。” 金宁也盯着沙漏,看着里面的灰四处碰壁,“那我们不见不散。” 【作者有话说】 截止到这一章《耦合》这一卷就结束了,可能大家觉得我在这两章写了很多废话,但这顿饭在我这里是给金宁可怜人生的一点补偿。 本卷最后还有一个赵自立(现任赵局长)的人物番外没有放,会在周日放出来。 这篇番外没有什么cp,基本是赵自立个人的暗恋故事,对后面的情节也有一些引出,依旧是第一人称,大概有一万多字。 【避雷】这篇番外内含有骗婚情节,介意的宝贝就不要看了。当然这只是为了角色和情节服务,我本人非常痛恨这样的事,希望大家在现实生活中都遇到坦荡且真诚的人。 还有一件事是我要请一个月的假,三次有比较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本来想坚持一下,结果发现自己确实不能一心二用,所以最近都不会更新了。非常感谢大家的厚爱和支持,月底的时候会恢复更新,从恢复更新开始到大年初一我应该都是休假的状态,可以保证日更。 再次表达我的歉意,大家一定要等我回来(抹眼泪)期待和你们再次相会(鞠躬) 87 《如风》赵自立小传 ◎相识或许不过擦过梦中◎ 人在途中,人在时空,相识或许不过擦过梦中。——《如风》 一 我的男朋友结婚了,和一个相亲认识的农村姑娘。 我见过新娘两次,她的脸上是经年累月晒出来的红印,像秋天的涩柿子一样,捏软了往里掏全是甜腻。 她穿着红袄从门里出来,操着我熟悉的口音,“赵哥,找杨斌?” 杨斌是我男朋友,是她的新郎。 我点头,苦涩地叫了一声,“嫂子好。” “快进来,我锅上蒸了豆沙包,斌子说你最爱了,你俩以前天天去小店买。” 我走进那道门,回到了熟悉的家,窗子上的红双喜还没摘下来,老规矩说是要贴够足月,生活才能美满。沙发上放着一个枕头,那是我以前买的,上面印着一只大白猫,杨斌当时嫌它丑不让我抱着,如今身份调换,它还在这儿,而我成了被抛弃的那个。 杨斌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他穿着红色的秋裤,上身套着一件不伦不类的毛背心,和一个老头一样。他看见我后吓了一跳,嘴巴赶快合上,没注意咬到了舌头。 “不像话,客人来了还睡懒觉。”他的妻子走过来,手里端着一个装满豆沙包的盘子,语气里透着娇嗔,然后转头和我说:“赵哥快尝尝,俺头回做,不知道成不成。” 我赶忙拿起一个,灼热感从手心涌上来,我掂了两下又把它扔回去,手指尖快速捏住了耳垂,尴尬地笑着,“有点烫。” 新妇把手擦在衣角,她对着杨斌整理衣领,“俺去趟集上,买两斤肉,晚上包饺子。” 杨斌插着腰,对她点点头,“早去早回。” 嫂子出了门杨斌才坐到我身边,他牵着我的手,“你来干嘛?” 三天前他结婚,我做了伴郎,他冒着酒气抱着我不撒手,外人都笑话他搂错了媳妇儿,他大声喊着没错,惹得宾客哄堂大笑。事后我们躲在房间里,他趴在我耳边说以后不要见面了。 我的三年,到最后换了一句,“不要见面了。” 荒唐!里里外外的荒唐! “文件下来了,分到了东文。”我把手抽出来,去拿桌上的豆沙包,“我来和你道别。” 杨斌低着头,追问道:“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的车。”我咬了一口豆沙包,里面的馅热得烫舌头,但这次我没扔掉也没吐,“以后见一面就难了。” “东文才多远!”杨斌声音突然拔高,吓得我一抖,他站起来,插着腰左右挪了两步,然后又坐下,“非去不可吗?” 我不知道这个"非"当什么讲,明明是他要放手,明明是他家人在侧,明明是他说不再见了,明明是现在难道是要绑着我给他做小吗? 三年了,我才真正看清了这个男人。 “上头定的,我没根基,在哪都一样。”我没和他讲,其实组织给了我两个选择,我主动要了更远的那个。 杨斌沉默了,他抱着头,把脸埋在双腿之间,像一个鸵鸟一般,我坐在他旁边,一口一口嚼着他老婆做的豆沙包,讲实话,比小店做的好吃。 第二天一早,我独自来到车站,在检票口又看见了嫂子,她还是穿着那件红袄,站在人群里头甜腻的笑。杨斌站在她身后,如同凶悍挺拔的旌旗,朝我招了招手。 “你斌哥真是,半夜才和俺讲你要走,早知道昨天留你吃饭。”嫂子把一个藏蓝色的布包塞到我怀里,里面裹着一个四方的物件,“给你包了点饺子,记得路上吃了,哪有出远门不吃饺子的。” 我感觉鼻腔发酸,哽着嗓子说:“谢谢嫂子。” “客气啥,都是一家人。”她手抹着衣角,“过年回来,俺给你做豆包。” 二 东文和老家离得不远,坐火车要七个多点。我从车站出来,看见有辆警车停在路边,车旁站着一个人,他叼着烟,手里拎着一块纸壳糊的牌子,上面写着:接赵自立。 坐的时间太长,我的腿蜷得发麻,只能拖着编织袋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那人看见我先扔了烟,然后热切的问:“需要帮忙吗?” 我愣了下,然后自我介绍,“我就是赵自立。” 他看向我的腿,表情有点惊讶。 “麻了。” 他挠挠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叫郑长青,东文本地人,咱俩以后是同事。” “那还要拜托你多照顾。”我坐上了副驾驶,把腿使劲往前伸。 “腿够长的。”郑长青松了离合,可能是因为太快,车熄火了,“见笑了,刚学会,你是我的第一位乘客。” 后来打了三次火,车才缓慢地动起来,我紧靠着座椅,大腿绷得快要抽筋,郑长青看了我好几眼,我装作不知道,一直在看窗外的风景。 “咱们市局人不多,后头就是家属院,局长听说你要来特意给你申了一间房,可以让家里人过来。” 我偏着头,忍着泪。我的家里人有了新家,跟不过来了。 “没有对象?”郑长青把手搭在换挡杆上,他应该是看过我的材料,知道我是个孤儿。 “没有,我就一个人。” “长这么好看没对象?”郑长青哎呦了一声,“没事,让我女朋友给你介绍介绍,她是老师,学校里有好多姑娘。” 我只能点点头,郑长青把车窗摇下来,风吹在窗框上呜呜响,他指着远处,“来了东文先看看海。” 我顺着他的手望出去,那是我第一次看海,颜色比天空深,浪打在石头上炸开水花,不知怎么,我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他看见我哭了赶紧把车窗摇上,从兜里掏出一块红色格纹手绢,“风流眼啊?赶紧擦擦,不然脸被风扫了可痒。” 我攥着那块手绢摁在脸上,把眼泪都抹净,然后叠起来,“我洗了后还你。” “送你了,这边风大,你这个毛病估计得常犯,没个手绢以后出现场成花脸猫。”郑长青哼起歌,是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以前杨斌也总唱,他爱邓丽君爱得死去活来,我们为此还买零件做了一个半导体,吃饭的时候放,工作的时候放,收拾家的时候放,在床上的时候也放。 三 东文市局比我想象中要气派,听说是以前留下的日本房改建的,和老家的完全不一样。郑长青带着我四处参观,但其实整栋楼里只有两层在使用,我们出了这个屋又进了那个屋,没见到几个人。 “大中午大家都不在。”郑长青从容地走进局长办公室,拿起桌子上的钥匙交给我,“走,带你看看新家。” 新家的大门上拴了把铁锁,和农村大院一样,郑长青让我亲手把锁拿下来,算是让房子认主。 “太仓促了,今天钥匙才来,家具什么都没准备。”郑长青撑在门口的墙上,“没事儿,周末我陪你弄,这两天先在我那凑合凑合。” 我有点恍惚,毕竟我和杨斌也是从凑合凑合开始的。 他把编织袋扔到客厅中央,带我走到房间里,“你肯定住南屋,反正一个人,那个朝北的就改成书房,以后有孩子再收拾。” 说完他咯咯笑,像是想到了什么美事,然后搂过我的肩膀,“走,带你去吃饭,咱们市局的伙食可好了,隔壁市政的都来咱们这蹭饭。” 食堂不大,走进去就能闻见饭香,我跟在他身后,像个刚入学的小孩一样,我们站在打饭的起点,上面有一块黑板写着菜名。 “我这个人在吃上不讲究,等德子回来,咱们出去搓一顿。” 我端着盘子,像个机器似的往前动,完全没注意他说什么,只有不停地点头。 “本来今天是他和我一起去接你,结果前两天临时下了个任务,派他出去了,没一个月回不来。” 可能是看我一直不说话,他也没了声音,从屉布地下拿了两个豆包放在我的盘子上,“豆包行吗?” 我好像掉进了一个虚空的陷阱,越是想要逃避,越有东西时刻提醒我那段不为人知的感情,我开始憎恨这一切,憎恨杨斌,憎恨自己,最后我把豆包放了回去,“不好意思哥,我不吃豆包。” 郑长青没有不悦,他只是又拿起了两个呛面馒头,“馒头行吗?” 我在东文的第一顿饭,吃的是呛面馒头,就着西红柿炒鸡蛋和白菜炖豆腐,馒头没有豆包有滋味,多嚼几口还有点发酸,但他比豆包顶饿,人吃饱了就不会想起以前的事,就能朝前看。 下班后他领着我回家,他的房子收拾的很干净,正对门的墙上挂了很多相框,里面是各个时期他的照片,大多数都是和别人的合照,有和父母的、战友的、同伴的、还有一张看起来很新,在他旁边站着一个利索的姑娘,我猜那是他女朋友。 他指着左下方的一张给我介绍,“照片上另一个人就是德子,是我战友,我们俩一起出来的,他是我们连最好的侦察兵,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照片上的德子背着郑长青,两个人的牙都露在外面,格外显眼。我指着那个穿喇叭裤的姑娘,“这是你女朋友?” “眼神不错啊!”郑长青感叹道,他脸上是满足的笑,“漂亮吧,是不是和我很配?” "她比你好看。"我把手揣在外衣兜里,然后接了一句,“般配。”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邀请我和他一张床,我才明白他白天那条“把另一个房间改成书房”的建议原来已经实践过了。我把刚洗完的袜子放在暖气上,转身看着那张只放了一床被子的小床,身体僵住了——我并不想和别人睡在一起。 “一床被子?” “一床咋了,都是男的,我这就一床被。” 他躺在床上,手里握着一本连环画,不知道看到什么地方,兴奋地用手拍大腿。我无奈地掀起被子,半个屁股坐在床上,像是奔赴战场一般钻了进去。 这一夜我睡得很踏实,可能是因为白天的舟车劳顿,也有可能是因为彻底告别了那个地方,身心都得到了一丝喘息。 新生活开始了。 周末的时候郑长青骑了个三轮带我去木材市场,他好像很懂行,和老板侃侃而谈,最后我们运了一车木板回来。上车之前他找了一块小的让我扶着,“车开起来风大,这样能挡挡。” 我藏在木板后,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东文市的风刮得邪性,像一万支利箭一般戳上来,我把手缩在怀里,用脑门顶着板子,车子每颠簸一下,我的头就挨一次打,等到郑长青把板子卸下去的时候,脑门上已经有了一个圆形的红印。 他拿着尺子在木板上比划,“一张床,两个柜子,够用不?” 我对这些没有概念,以前住的是杨斌的房子,里面的家具都是他钉的,我琢磨了一下,“我想要个书桌行吗?” “桌?”郑长青插着腰,他嘴里吐出白气,“上局里仓库拿一个得了,那个不用打。” 他在楼下切木板,我去仓库搬桌子。 我在一堆桌子里相中了一个胡桃木色的,上面不知道被谁刻了字,看起来有点丑。我从最角落把它搬出来,期间因为被东西绊倒还摔了一个屁股蹲儿。市局大院里有一个食堂拿来运菜的手推车,我把他俩一起扛出后门,然后朝家楼下走去。 “怎么挑了这个,拿个大的多好。”郑长青放下手里的锯,他摸着坑坑洼洼的桌面,“好歹选个平整的啊。” “我怕好的局里以后还要用。”我的脚卡住板车,双手拽着桌角。 “那我一会给它上头磨一磨,倒时候裁块玻璃放上去。” 郑长青一个人忙活到下午,我站在旁边给他递家伙。冬天的下午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风小阳光足,他身上发了汗,把外套脱下来扔到我怀里,我不敢乱放,只能一边抱着,一边用手绢给他擦脸。 临到傍晚这个床还是一把零件,我们把锯好的木条抬上楼,然后又回了他家。 “不着急,一张床怎么不得做个三五天,后面还要上漆呢。”郑长青走在前头,“就是德子不在,要是我俩一起弄,说不定明天就整好了。” “不着急。”我的手缩在袖子里,“忙了一天,我请你吃饭吧。” 郑长青又笑了,他真的是我见过最爱笑的人,“请什么请,等你下个月发工资吧。” 我有点不好意思,毕竟确实有些囊中羞涩,杨斌结婚前我们俩把安家费分了分,我拿了小头,这两天置办东西已经花了不少了。 “行,那等德哥回来咱们一起吃。” “你那是什么毛病老是喊人叫哥,咱们差不了多少,以后喊我名就行。”郑长青放慢脚步贴在我旁边走,“德子大名叫李富德,你喊他富德也行,私下里也能叫德子,不过别当着他面喊,容易急眼。” 我把手合在一起搓着,然后弯成碗状往里哈气,“地方也没差多远,这边的风可真喇人””海边就这样,等你以后习惯了就好了。“郑长青捏着鼻子擤了一下,他从兜里摸出钥匙,哆嗦几次才插进去。 门开了后,一阵热气从里面烘出来,我听见厨房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家里有人! 郑长青走了进去,他踩掉旅游鞋,光着脚跑进厨房,我关上门看见鞋柜旁有一双红色高跟皮靴,看长度它的主人大概有一米六五,是个时髦的少女。 “我女朋友,秦芬。”郑长青揽着照片上的女孩,他指了我一下,“新来的同事,赵自立。” 秦芬伸出手,她的手指很纤细,中指上有一个明显的坑,“长青那天去接你我还担心来着,你都不知道他那个车开的,跟筛米一样。” 郑长青被揭了短,有点不乐意,他把秦芬推回厨房,然后自己出来倒水。 可能是因为有了生人,我突然觉得拘谨,脱下棉大衣后自顾自地叠起来,他低下头来看我,问了一句,“你以前搞过对象吗?” 我眼神躲闪,不敢看他,“搞过一个,来东文之前黄了。” 他好像很感兴趣,拉着我坐下来,“怎么黄的?” “家里给他介绍了合适的,他就结婚了。”我实话实说,刨除杨斌的性别,我们俩就是这么回事。 “那你和我说,你喜欢啥样的?”郑长青按住我的手,“我让小芬给你留意着,咱们市局的人放在外头都是香饽饽,更何况你长得俊,那不是一说就成。” 我嫌他不正经,把手抽出来,他像盯着骨头的小狗一样凑近了,“说说呗,也不是马上就能找到。” “个子高,皮肤白,会做饭的。”我随便讲了几条,反正那些男人翻来覆去就这么些要求,这三条砸出去能圈住整个东文的适婚女性。 “行!”郑长青像是捡到宝一样,“秦芬有个表妹,今年二十出头,在服装厂做班长,个子比小芬还高出一点,谁见谁夸,那皮肤和牛奶一样,她俩小时候一起长大,等会你尝尝小芬的手艺就知道,肯定差不了。” 我的脸一下子垮下来,抱着衣服就要回屋,“不必了。” 他看出来我不痛快,一路追到床边,“咋还生气了,不想见就不见呗,我就是问问。” 我把衣服散在床上又叠了一遍,他坐在旁边拽着我的胳膊,“这事是我的错,我唐突了,对不起。” 我看着他眼圈泛红,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长青,我没事。” “我懂,男人忘不了很正常。”他当我是没从上段感情里走出来,"不要紧,以后就好了。" 我把衣服放在凳子上,不再蹂躏它,郑长青出了房门,应该是去厨房帮忙。我看着阳台外的秃树,那些树枝像铁链一样把我的心困住了,我承认,我有点想吃豆包了。 当天晚上,我和郑长青脑袋靠着脑袋平躺在床上,他可能还在为白天的事感到抱歉,故意和我找话,“我会看手相。” 我歪着头瞅着他的鼻梁,他坐起来,把身子靠在床头,然后从被窝里掏出我的手,用拇指在掌纹上划,“你事业线倒是挺长,以后能步步高升。” 我笑了,也坐起来,看他对着我的手“指点迷津”。 “生命线也长,而且深,看起来能活到九十九。”他指着那条线像是看到什么宝贝一样,“我就不行,线可短了,中间断了好几节。” 说完他把左手手心伸出来,那上面布满了老茧,纹路确实不太明显,他弯着掌心,故意让掌纹更深些,“我家院里有一个算命的婆婆,谁家生了孩子都要去她那问问,当年刚给我抱回来我奶奶就拿着生辰八字去了,结果那个人说我活不长,给我们家人气的,所以才给我起名叫长青。” 我笑了,问他,“怎么不叫不老。” “那多难听啊!”他一巴掌拍在我手上,“这名字给你孩子留着吧,以后我见着他就管他叫赵不老。” “还是给你的孩子用吧。”我滑进被里,“睡觉了。” 四 市局大院里有一辆没涂装的跨子,郑长青没事就骑着他带我去兜风,是真的兜风,我坐在车斗里,脸上缠得只漏出眼睛,每次下车后我都在心里嘀咕,海风太不讲理,给人吹得像是要从中间劈开,白瞎了这些好天气。 郑长青生在城里,长在城里,比杨斌有趣多了。他带我去海边打水漂,逛花市买绿植,上报刊亭挑书我们还去了两次舞厅,我不会跳,他就拉着我的两只手乱晃,大脑被强烈的音乐占领,眼睛里没有那些肆意的男男女女,只剩下对方的身影。 本来说是几天就能打好的床,断断续续用了半个月才准备上漆,我们挑了一个天气好的周末,秦芬也来帮忙,她拿报纸叠了两顶帽子扣在我们头上,郑长青问老局长借了相机,我们在涂好的柜子前合了张影,我站在他们俩中间,鼻头被冻得通红。照片洗了两张,一张放在了我的新家,另一张挂在郑长青的照片墙上。 来东文的第一个月,我的新家才有了点样子,正式入住的那天李富德也回来了,郑长青开着那辆桑塔纳带着我去接他。 李富德比照片上白,真人有点像孙悟空,走起路来也是一蹦一跳的,他戴了一副□□镜,穿着领子带毛的皮衣,在人堆里十分扎眼。 我看着他笑得很腼腆,缓缓地把自己的手从兜里掏出来递上去,“李大哥好,我叫赵自立。” “李富德。”他握住我的手上下晃,“本来是我俩去接你,反倒变成你俩来接我了。” 他身后扛着一个大编织袋,和这身装扮完全不搭,我好奇地瞅,伸手接过来。 “给你们带了点东西,给我老底都花没了,今晚叫上芬儿,你做东,给我接风。”李富德摘了手套戳着郑长青的胸口,“我要吃好的,山水楼。” “吃!不能短了你的嘴。”郑长青拍着车门,“劳驾李师傅给我们送回去,这车让我开的,容易全军覆没。” 我抱着编织袋坐在后座,他们俩坐在前面,郑长青不老实,胳膊伸过来怂恿我把袋子打开,非要一探究竟。 “这次去的地方离毛子那近,整了几盒巧克力,还给你们仨买了皮手套,给芬儿带了条狐狸毛的围巾,橙色她带着好看。”李富德倒出手拍他,然后像报菜名似的把袋子里头的货点了一遍,临了还补充一句,“给那谁也带了点,你一会儿分的时候给我留出来。” 我在想“你们仨”指谁,“那谁”是谁,他为什么给秦芬单独带礼物…… “谢谢德子。”郑长青戳我,朝李富德使眼色,我才明白“仨”里有我一份,赶忙道谢。 我们直接回了郑长青家,刚进门他就迫不及待地翻包,李富德把□□镜别在头顶,到餐桌那倒水喝。 巧克力放在精致的异形铁盒里,我只听过没见过,老家的商场里有,杨斌舍不得买,后来他结婚的喜糖里有一块,我没舍得吃。 “这手套真好看,边上还带毛呢。”郑长青把手套举起来,“老郑前两年给我弄了一副,他眼光不行,没这个漂亮。” 他扔了一副给我,我小心翼翼地拆开,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不刺鼻,凑近了有点臭。 “嚯——这围脖也太帅了,芬儿带上不得闪亮学校啊。”郑长青把狐狸围脖缠在自己脖子上,“偏心昂,这好东西不给我。” “你跟小姑娘抢啥啊,再说了你那土老帽审美,也就找老婆还靠谱。”李富德放下水杯,跟着郑长青一起翻,他坐在地板上回头瞅了一眼,看见了那张照片。 “你给他打床了?”他问的郑长青,眼睛却在看我,“你可真敢使唤人,他那技术,没两天你就得睡地上。” “我觉得长青整挺好。”我不好意思挠挠头,咧着嘴嘿嘿一笑,“还没睡过呢。” 李富德拨了一块巧克力塞我嘴里,“到时候睡坏了可不算工伤,你让他养你。” 好像是因为暖气太足,我的脸发烫,巧克力腻得我想不开嘴,热气顺着鼻孔呲出来,燎得人中疼。 当天晚上我们去了“山水楼”,饭店在市中心的洋楼里,进去倒是古色古香的,我没见过,不敢多言语,只能跟在秦芬身后。 李富德把我薅出来,指着菜单让我选,我求助地看向郑长青,却只收到了默许的眼神。 我随便一指,点上一份溜鱼片,李富德在旁边夸我厉害,第一次就能选中招牌。 五 东文市治安好,没什么了不得的大案子,我们比片警闲多了。郑长青依旧拉着我撒欢,还带上了李富德,那小子居然是个文青,天天带着我们俩往电影院跑,平时都是看香港武打片,有一次他不知道怎么想的,说电影院重映《妈妈再爱我一次》,非要去看。我没有妈,郑长青不感兴趣,但他就和中邪一样不看不行。从局里出发前,他说拿点手纸,怕一会哭了没法擦眼泪,郑长青嫌他矫情,拿着擦脸毛巾就出发了,最后我捏着毛巾中间,他俩各把一边,三个老爷们哭的眼睛发花,回来的时候碰上局长,问我们是不是让人揍了,眼睛跟文玩核桃一般大。 转眼就到了腊月,各家都收拾收拾准备过节,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连续三天在办公桌前发呆。隔壁屋的同事来喊我,说有一通电话找,我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电话的那头是他,也只能是他。 果然我听到了杨斌的声音,他的嗓子粗了很多,像一面放久了的破锣,“在那边好吗?” “挺好的,同事都很照顾我。”我压着情绪,手指卷着电话线,“嫂子怎么样。” “她能怎么样。” 我听出了他的失望,下意识追问:“那你呢?” “不太好。” 此话一出,我赶紧捂紧了听筒,确认附近没人才敢凑上去,“怎么了?” “没你,我过不好。”杨斌的声音有点哽咽。 “以后别说这话了。”我愤怒地挂断电话,站在桌子前喘着粗气,转身就往门外走,刚好碰见上来的郑长青,他和我打招呼,我借口去方便躲开了。 我没想到杨斌会再打来。 可能是因为刚刚挂断,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电话通了后杨斌发了疯似的喊我的名字,说那些让人脸红的话,不过我没听见,全传到了郑长青的耳朵里。 从厕所出来,我的身份暴露了。郑长青紧张兮兮地拉着我往后院走,说让我陪他回家取个东西,一路上他像被尿憋急了,晃着身子也不讲话,直到进了家门,他才开口:“杨斌是你什么人?” 我慌了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倒退三步摔在沙发上,他冲过来摁住我的肩膀,“是你……是相好对吗?” 事已至此,我只能点头,“我和他黄了。” 他像个陀螺似的在我眼前乱转,“你怎么,你怎么喜欢男的呢?” 我把头低的更深了,忐忑里面夹着坦荡,像是罪大恶极的犯人,等待子弹穿过胸膛。 “我不是说这个事不对,就是你咋能喜欢男的呢!” 我很意外,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他一拍脑门,捏着我的肩膀,“这件事你别和别人讲。” 我刚想说话,就被他打断,“德子也不行。” 从那以后我更加依赖他,除了因为他对我好之外,还因为我们有了秘密,这让他变成了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疏远我,反而更亲密了。 我私下问他,怕不怕我爱上他,死缠烂打。 他说相信我不会,而且他也不是什么香饽饽,哪有待在一起就爱上的道理。 可人就是会日久生情。 小年那天嫂子给我打的电话,问我哪天回家,好让杨斌接我,我拒绝了,说市局大年夜值班,正好轮到我,就不回去了。 同一天,郑长青也来找我,问我这个年怎么过。 我说我想回老家。 他瞪了我一眼,然后安排我过年跟他走。 大年三十中午,我跟他回了他爸妈家,房子离市局不远,我们骑着侉子,十五分钟就到了。 进家门的时候郑妈妈出来迎我们,她捧着我的脸夸道:“小伙子真俊!”我有点不好意思,把橘子递了出去。 我在厨房打下手,帮忙剥虾仁,弄的手上一阵腥,郑长青拿着橘子来喂我,我特意用手捂住他的鼻子,还把虾须粘在上面,一切就绪,我看着这份“杰作”幸灾乐祸,结果他不知道从哪掏出相机拍了一张。 郑爸爸在和面,回头轻踹他一脚,说他不帮忙净捣乱。他躲在我身后像躲在战壕里的兵,看着郑爸爸吐舌头。 越临近半夜电话响的越频,家里两个bb机此起彼伏,郑长青没理别人,只打给秦芬。 郑妈妈拉着我说笑话,期间时不时看向长青,她拍着我的手,“长青明年就有家了,找人算过日子,六月有一天不错,夏天,新娘子穿衣也美。” 她脸上是遮不住的笑,我跟着打哈哈,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滋味。 郑长青把座机举起来,“妈,秦芬有话和你说。” 郑妈妈撒了我的手跑过去,一个五十岁的老太太走路跟学生似的,郑长青交出“接力棒”,绕到我这吃果盘,他指着自己门牙上的小豁口,“小时候瓜子吃多了硌的,说出去人都不相信。” 我岔开话题,“你和芬姐明年结婚啊。” “对啊。”他回答的理所应当,“谈了四年了,也该结了。” “那你喜欢她吗?”我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地问出这句话。 “喜欢!”这次他斩钉截铁,随后又像个愣头青,凑到我脸前,“是一见钟情。” 我不想聆听这段爱情往事,只能撇过脸,装模作样地看春晚,他见我不乐意也不追着我讲,摊在沙发上自我消化,脸在黄光下透着粉,比电视上的演员漂亮。 我只斜着看了一眼,就记了一辈子。 过完年东文市局突然开始忙起来,说是南方一伙子抢银行的北上了,隔壁市过年的时候连发两起,对方有枪,还杀了人。 正月初六赵局长就把大家都召回去,在一楼的大会议厅里,我第一次看全了市局的各位。赵局长拿着稿子站在话筒前讲个不停,郑长青因为熬夜玩牌此时昏昏欲睡,我和李富德坐在他的左右,一人扶着一半肩膀,才让他稳坐木板凳,没撞在前面人身上。 “李富德!”赵局长大喊一声。 李富德嗖地一下站起来,郑长青顺势倒在我肩膀上,我看着前排的目光,使劲掐他的大腿,才勉强让他坐起来。 “关于此次行动,市局领导小组决定让你牵头成立重案组。”赵局长如鹰一般的眼睛盯着李富德的眉心,“希望你能做好工作,保卫东文市的安全。” “保证完成任务。”李富德敬了个礼,前排响起掌声,我歪头看向郑长青,发现他在偷笑。 后来有一次我们都喝多了,三个人抱在一次,李富德捧着他的脸,发出了一声怒吼。 “长青,我这辈子有你就值了。” 六 那伙人移动的速度比我们想象中要快,他们逐步逼近东文,而且来无影去无踪。那段时间各个银行的门口都有人把守,李富德作为指挥忙的头脚倒悬,郑长青给他做副手,我因为以前在部队里做狙击手被安排持枪巡逻。三个人成天见不到一面。 后来我们接到消息,说是环宁那边抓了两个,审了三四天才吐出来一点东西,那些人在上次行动的时候损失惨重,几个领头的内讧了,准备来东文干最后一票,然后那些钱下海做正经买卖。 既然是最后一票,那么一定要往大了造。李富德大手一挥,把我俩插在市中心银行的巡逻队里,银行旁边有个商场,临街门头是个金店,这伙人很有可能一石二鸟。 他估计的没错,部署的当天下午,那帮人就行动了。我躲在对面楼的楼顶,看着瞄准镜内出现了一个跛脚的男人,他穿着皮夹克,怀里搂着一个精怪的小女人,女人用手指勾他的下巴,看着金店撒娇。 我的大脑仿佛被导弹轰炸,在一瞬间夷为平地。那个男人我见过,当年在队里,杨斌最大他最小,我们九个人按龄排辈,我是老三,他是老九,后来老九因为犯事受了处分被撅了出去,听杨斌说他气不过南下了,不知道干的什么,好像挣了点钱,日子过得不错。 没等我反应过来,金店里传出两声枪响,我看着银行门口的几个便衣警察冲了上去,对方的人也收到了信号,装作顾客混在里面,当时我耳朵里充斥着叫嚷声、呼喊声、尖叫声。我俯下身屏住呼吸,在瞄准镜里找人,不是老九,是郑长青。 他站在边上疏散群众,身体转得像陀螺,不知道收到什么消息,他突然逆着人群冲进到店门口的警车旁。 匪抓了两个售货员,薅着头发扔在一起,两个可怜的女人抱着彼此,肩膀抖个不停,老九的皮鞋踩在她们脸上,旁边的女人指挥几个年轻的小子装货。老九拿着金店营销用的麦克风冲着人群喊:“谁是李富德?” 郑长青应答一声,拿着喇叭站出来,问他们条件。 老九人精,他躲在店里的大佛后面不出来,我保证不了成功性就不能开枪。匪的条件很简单——把货带走。 郑长青先假意交涉,让他放了人质,自己给他准备车,但这套在港片里都玩烂了,老九不信,说要带售货员一起走,做保票。 庸俗的戏码上演,郑长青放了枪脱了衣服,想用自己一换二,老九不同意,嘴里骂着脏话,郑长青反过来笑他蠢,要抓他的是警,警会保自己人。 可能是觉得他的话有理,也有可能是为了速战速决不再僵持,我看见郑长青走了进去,那两个女人搀扶着跑了出来,三个人在金店门口相聚又分开。李富德搂住人质,“李富德”变成人质。 老九从后面环住郑长青的脖子,手枪顶住他的太阳穴,那是一把土枪,就算不扣动扳机也有走火的风险。我静下心来默数,屏蔽外界的干扰,直到看见老九的全身,我知道我该动手了。 行动前我们达成一致,如果抓到人争取留活口,老九和郑长青贴在一起,别说留活口了,不伤到郑长青都难。东文的冬天还没过去,额头上发的汗都是冷的,我不敢喘息,眼头都揪在一起。 市中心高楼林立,我还有三步的机会,就在这时,我感觉郑长青瞟了我一眼,还点了点头,我悄悄挪动枪口,对准了老九的脸,扣动扳机。 老九被击毙,同行的几个人被拿下,郑长青的耳朵被子弹擦了,流了一滩血。我收拾好枪,飞速跑了下去,冲到担架前搂住他哭。是嚎啕大哭,喊得周围的人都发懵,他嘴唇发白说不出话,只把手扣在我头发上,硬挤了一个笑容。 我们以为的胜利并没到来,十五分钟后有人报警,说城南的储蓄所被抢了。 好一个调虎离山。 李富德带着我往那边赶,我心里放不下郑长青,坐在车里频频回头看,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握住我的胳膊,“你做的很好。” 我有点生气地瞪他,我恨他把长青推出去,明明那些人想要的是他的命。 这头的情况更糟糕,保安的尸体横在门口做路障,银行里传出不要命的笑声。李富德放了一枪,里面出来了一个端枪的大个儿,我们快速隐蔽起来,我躲在后面瞧了一眼,又懵了——那是老八,当年他和我最好,但因为看不惯我和杨斌的关系反目成仇了。 里头又出来两个人,端着枪乱射,我和李富德背靠着背贴在一起,准备找机会杀出去。 这次我要拿活的。 那天战况激烈,我们牺牲了两名警察,还有三人受伤。我摘下老八的面罩,他瞪圆了眼睛,可能没想到会是我。 “老九死了。” “我杀的。” 我随着受伤的同事去了医院,刚进门我就打听郑长青在哪,他脑袋缠着纱布坐在病床上,我眼泪流下来,梗着嗓子和他道歉。 他问了那边的情况,我瞒着没说,只留下一句要回市局帮忙就走了。 老八见到我很意外,他没了当年那种英气,反而看起来像个地痞。李富德带着我亲自审他,没想到刚坐下,他就问道:“你不跟他了?” 我没接话,打开笔记本,他翻着白眼笑我,“二倚子,让人干□□干傻了。” 李富德听了这话,转头用怪异的眼神看我,老八不依不饶,嘴像放炮似的,“你不知道吧,这小子喜欢男人,以前老受欺负,后来给我大哥送屁股才活出样来,你要是他上司也小心点,说不定早盯上你了。” 我气愤不已,怒火顶着天灵盖,没想到在发作之前,李富德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那声脆响打在我胸口,把多年淤积的血散开。 宣判那天郑长青出院,我翘了庭审去接他,左手拐着盆右手拎着包,活像回家探亲的小媳妇。 当天下午李富德也赶过来,刚进门郑长青就跳到他背上,我在厨房里做饭,怕油烟跑出去,特意关上了门。 几道菜上桌,郑长青的表情有些复杂,我关切的问怎么了,他又笑着说没事。我转头朝李富德摆口型,他也捂着嘴摇头,本来皆大欢喜的一顿饭掺了点奇怪的情绪。 事情有了了结,为了庆祝,郑长青拿出了他存了好久的二锅头,几杯下肚,我们开始撒起欢来,李富德站在客厅里扭秧歌,我拿着屉布当手绢,在他旁边唱《小拜年》,郑长青拍了好几张照片,捂着肚子坐在地上。等到一切谢幕,我扶着李富德去沙发,郑长青拉着我回卧室,三个人嘴里都嘟嘟囔囔的,谁也听不清对方说的什么,只顾着傻乐。 第二天一早我被李富德拎着脖子拽出被窝,眼睛都没睁开就被带到厕所,他接了一手凉水洒在我脸上,我清醒过来,歪着头看他。 “郑长青要结婚了你知道吗?”他把我摁在墙上,虎口卡着我的脖子,“你别动歪心思。” 我没明白他什么意思,这份爱我从未表露,不存在露馅的可能,他抻着脖子,“你搂他睡觉什么意思?” “我没……” “没!我听见你做梦喊他了,你没!你敢摸良心吗!”他压着声音,“你来这半年,我对你怎么样,秦芬对你怎么样,你要是识趣,就离他们远点。” 我不敢摸良心,也不敢回答,只能躲着这样残忍的审判。 “上头下来一个名额,去环宁干,那有好前途。”李富德松了手滑到我肩膀上,“别让我失望。” 七 调函在六月初下来,当时离郑长青结婚只剩六天,我咬着牙还是决定不参加了,他有点委屈,连着几天都瘪着嘴。我安慰他说以后还能常见,又不是调到南方。 走的那天他们三个来火车站送我,郑长青非要骑侉子带我再溜一圈,我们顺着第一次来的路线回去,又路过那片海,夏天到了,一眼望出去全是游客,我伸着胳膊感受海风,还象征性的擦了擦眼泪。做完这些我终于搭上列车,和来的时候一样,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了。 我没让任何人失望,三年时间带着环宁市局重案组连破几个大案,大家都说照这个势头下去,我以后前途坦荡,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都会没出息的在电话里讲给郑长青听,李富德偶尔也接,但是说不上几句就挂了。 做警察没有风平浪静的日子,最北边出了银行金库杀人抢劫案,我们挨得近,又开始进入警戒状态。听说这次的劫匪更加丧心病狂,不仅有枪还带着炸弹,他们和敢死队一样分了好几组,用的声东击西的法子,把警察耍的团团转。 怕什么来什么,那天中午市局接到报警,说有人在公园埋炸弹,我紧急部署,把各个银行都封了起来。忙了一下午才抓到一个十四岁的小孩,说是觉得帅要模仿一下,炸弹也是模型,里面放的是过年没玩完的摔炮。 刚松一口气,东文传来消息,郑长青牺牲了。 我一口气没喘上来,跌坐在办公室的地上,手下的警察过来扶我,可我就是站不起来,眼泪像那片海一般在框里翻涌,我一使劲,它们就争先恐后的流了出来。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和局长打报告,说要回东文奔丧,他也给了我一纸调函,上面的职位是东文市局的副局长,我签了字,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李富德来车站接我,他好像老了十岁,身体也有些佝偻,接到我后他什么都没说,自顾自的在前头走。 我看见了秦芬,她穿着黑裙子,肚子已经突出来,三个月前打电话的时候郑长青和我报喜,说她怀孕了。 她旁边站着一个女人,听说是李富德的老婆,两个人扯了证还没办礼。我放下包,半跪在秦芬身前,握住她的手,就那么看着她。 当天晚上,李富德去了我家——还是原来市局分的那个房子,他坐在床上,面对我,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都她妈是我的错!我才该死!” 我上前一步,抡圆了胳膊给了他一巴掌,“你早就该死了!他说他是李富德的时候你就该死了!” 八 郑长青的丧事由我一手操办,我在无人的时候偷偷摸了他的脸,眼泪不听话的流下来,我咧开嘴,像个婴孩一样扶着棺材痛哭,郑爸爸听到声音跑过来扶我,我仰着头,看头顶的灯,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块红色格纹手绢,摁在了脸上。 过了丧期东文市局要追功,长青只分到二等,我不同意,在大会上发脾气,扬言不能“丧事喜办”,李富德陪我做戏,最后一来二去还是奖了一等,我在市局的威也算是立住了。 表彰大会那天我装病提前走了,开着那辆桑塔纳去了墓园,在山下买了一瓶二锅头,还问老板要了两个塑料酒杯。 他生前爱拍照,秦芬选了一张穿警服的印在墓碑上,我拿手绢给他擦脸,然后盘腿坐下,把酒杯摆在前面。 “芬姐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和德子会照顾她。”我两只手攥在一起,“叔叔阿姨也还行,以后我也帮你看着。” 他一动不动,只是笑着。 “我要结婚了,赵局的侄女,不过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对她,不会胡搞。” 讲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一阵风吹过,眼泪理所应当地流下来。 “郑长青。”我把酒杯撞在他照片旁的石壁上,“你明明知道,风流眼做不了狙击手。” 【作者有话说】 【骗婚可耻!希望大家在现实生活总都能遇到真诚且坦荡的人。】 讲几个小点: 首先郑长青和李富德没有爱情,他俩是知己! 本文我最爱“风流眼”这个点,就是迎风流泪的一种病。结尾也写了郑长青知道他不会有这个病,所以当时只是为他找了一点理由,而赵自立也用这个借口伪装了好几个真情流露的时刻。 还有一个我自己的想法,就是在看手相那里,赵自立会“步步高升”,但郑长青的掌纹“断断续续”,其实郑长青在第一次银行抢劫的时候就应该没命,但是因为是赵自立开的枪,他的“步步高升”不许出现这样的失误,所以给郑长青续了一段(就是一点玄学想法) 最后,郑长青是直男,真的很直,他就是看了小赵的资料觉得他可怜,后来做朋友他更不能让小赵一个人了。这个角色本身就是有点侠气在。 第三卷·悛戢 88 悛戢·一 ◎“那郑同学要好好学习,争取早日毕业。”◎ 清晨,勾陈一的手从被窝里掏出来,轻轻地摁在郑直的眉骨上,沿着眉毛画线,一直延伸到耳垂。他搓磨着那块软肉,回味咬下去的感觉和这个人当时的表情。 金宁的案子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孙队长带了几个人帮忙跟进,让重案组的各位都放松不少。郑直和李富德请了一天假,去医院拆线,顺便拜访“康师傅”,制定下一步康复计划。 郑直闭着眼,因为感到异动下意识皱眉,右手在脑门上胡乱擦了一把,嘴里哼哼唧唧道:“几点了?” “刚七点。”勾陈一去牵郑直的手,“早饭想吃什么?” “都行。” 小半个月过去,郑直已经习惯睡觉的时候身边有人,他弯腰往勾陈一怀里拱,鼻尖戳在对方胸上,“你别煎鸡蛋了,太难吃。” 勾陈一的下巴抵在郑直头顶,笑道:“不是我的错,是锅的错。” “屁——那个锅我用了好多年也没煎糊东西。”郑直抬头咬在勾陈一的锁骨上,“老师说男子汉要敢作敢当,不能狡辩。” “敢做敢当?”勾陈一牵着郑直的手在他身上摸索,惹得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做了才能当。” 郑直凑上去咬住勾陈一的下嘴唇,舌头在上面左右滑动,探索每一寸纹路。他最近学会了主动出击,反正都是要被勾陈一的话激出大红脸,不如自己掌握主动权。 勾陈一碍着郑直的胳膊不敢闹的太过火,只能缩着身子,把脸探出去回应他,一边勾着舌头,一边抓着郑直的手往下带,“郑哥,帮帮我。” 九月的东文市依旧闷热,麻雀在芙蓉树上乱窜,粉红色的花随着它们动作轻轻摇晃。看久了以为有风来,心底也觉得凉快。 勾陈一抵着郑直的额头,将细密的汗珠全部蹭在上面,他的脚趾搭在郑直的小腿上,恶劣地戳着腿弯,“叫外卖吧,我想喝粥,还想吃蒸饺。” “嗯——”郑直用鼻音回应,他回手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一通后扔给勾陈一,“点吧,今天消费郑哥买单。” “好呦,那我以后就跟着郑哥吃香喝辣。”勾陈一坐起来靠在床头,他一条腿弯曲,把手机放在上面,“今天下午忙完我带你去个地方。” “看房子啊。”郑直贴在他的胳膊上,眯着眼睛看勾陈一的菜单。 “郑神探最近功力见长啊。”勾陈一捏住郑直的鼻子晃了晃,“房主那边有点着急了,咱们去看一眼,要是满意就定下来吧,杨川说那个房子没什么问题,邻居也不错,楼下是一对老人,生活规律,楼上住着一家四口,孩子都挺大了也不会太吵。” 郑直抬眼看着他,“杨川才是神探吧,买个房子打听着么细。” “杨川干别的不行,但在吃喝住行方面还真得听他的,那小子打小过的就是舒坦日子,没人比他更懂享受,而且他还找人看了风水,说那房子南北通透,背后有山,面前有水是聚财之地,养人顺事。” “你这是客观唯心,那比尔盖茨也不是算风水变成世界首富的。”郑直突然盯着床对面墙上的照片,发现正对着李富德的脸,心里直呼造孽,一会儿起床就给相框挪个位置。 “就是从科学的角度讲也有道理,你看这房子南北通透,大概率冬暖夏凉,依山傍水证明风景好,多欣赏美景心情就好,心情好事情就会顺利。”勾陈一把手机放到一边,重新钻进被窝里,“本来想直接定了给你个惊喜,但杨川说一定要你看过再说,他相信人的直觉,如果第一眼觉得不舒服那么将来一定多磕碰。” “他说的对,我第一次看见你照片就觉得特别顺眼。”郑直坐起来,“洗澡吧,一会儿吃了饭还要去医院。” ·· 郑直恢复的比想象中好,孟海把X光片夹在灯箱上,用笔头指着患处,“还是要注意,不要急于求成,伤筋动骨一百天,不然岁数大了胳膊都抬不起来。” “好,我一定小心。”郑直的手扶在大腿上,“今天就把线拆了吧。” “你拿着单子去走廊尽头右手边的处置室。”孟海把两张纸夹在病历本里递给郑直,然后扭头对着勾陈一说:“一会儿下楼去拿他的药,记得每天帮他换敷料,上点心。” 勾陈一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对着孟大夫笑了笑,从郑直手里抽出病历本,“我记住了,一定看好他。” 处置室里并排放了三张床,中间用隔断隔开,从门口往里看只能望见靠门的这张。里面的护士拿过处理单子,指了下旁边的凳子,“家属帮忙把他上衣脱了。” 勾陈一对于这个称呼“得心应手”,今早出门前他特意嘱咐郑直穿衬衫,除了容易穿脱外,他很享受解扣子的过程,仿佛在拆期待已久的玩具。 郑直偏着头看向隔断,痛苦地呻吟声透过蓝色的帆布穿过来落在他耳朵里,惊得他有点矢神。如果是一个人在这,他是无论如何都能忍的,现在眼前站着勾陈一,他怕自己矫情起来也跟小姑娘似的掉眼泪。 “郑直。” 郑直听见有人喊他,下意识应了一声。扭头看见护士举着手术剪,用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比划他的伤口。 “放松点,不会疼。”护士抬眼看他,眼睛笑起来弯弯的,“我保证。” 勾陈一站在郑直的右边,用人墙隔绝那些令人害怕的声音。他把手放在郑直的后背上,沿着脊椎慢慢抚摸。 郑直紧张的时候是这样的,背部肌肉绷紧,像是千年不化的石块,一颗心跳得极其厉害,把手掌紧贴上去甚至能感受到整个人的抖动。 勇士也会害怕。 护士没有说谎,拆线的过程确实很轻松。预想中的“灾难”没有来临,郑直长舒了一口气,脑袋也不自觉地贴在勾陈一腰上,“拆了线多久可以沾水?” “两天,其实这个针眼很小,过了八小时也可以洗澡。”护士拆开敷料的包装,把纱布叠成想要的尺寸贴了上去,“家属看一下,胶带一定要这样贴才不容易掉。” 勾陈一半蹲下来,指尖戳了下郑直的胸口,暧昧地冲他一笑,“我记住了。” 从医院出来,郑直跟在勾陈一身后四处张望,自从上次在小吃街发现跟踪车辆,两个人同时出门的时候就会警惕很多。他心里有种不安感,总觉得这些人和陈鸣有关,勾陈一如此明目张胆地来找他,当爹的不会不管,没见过猪跑他也吃过猪肉,如果未来勾陈一要和他在一起,家庭是他们不得不跨越的一道门槛。 “想什么呢?”勾陈一拽住郑直的胳膊,“咱们车在这儿你往哪走?” 郑直歪头看了一眼路虎的车牌,微笑道:“可能最近太累了。” “那就请两天假休息一下,世界没了你不会不转的。”勾陈一拉开车门,绅士地扶着门框,待郑直坐好后凑上去帮他系安全带,“只有我不能失去你,所以郑警官一定要健康的陪在我身边。” 郑直的目光跟随勾陈一在车前绕了一圈后落在驾驶座上,他轻叹一口气拿起座位旁的水杯,“李队说等金宁的事情结束带我们出去玩,本来说好的沙滩BBQ都拖到秋天了。” “那就改成室内活动,在海边租个别墅玩两天。”勾陈一眯着眼睛看向后视镜,“如果郑警官能给我点好处那我也可以把自己的别墅借给你用用。” 郑直看着勾陈一伸出来的舌尖,心里骂他不正经,嘴上说出的话却变了味,“不借别墅,好处也都给你。” 勾陈一的大脑好像被电打了,方向盘晃了两下才反应过来,他偏过头故意不看郑直,小声嘀咕道:“郑哥现在学坏了。” “全靠勾老师言传身教。”郑直把车窗降下一半,风灌了进来带着路边的植物香,他看着那些叫不上名的树,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何事秋风悲画扇。” 勾陈一一直盯着前车的尾灯,没听清郑直后面的话,还沉浸在“勾老师”这个称呼里,幻想自己拿着教鞭站在郑直眼前,“那郑同学要好好学习,争取早日毕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关爱,我回来啦~明天起每晚九点更新。(今天这章是复建章,半个月没写突然有点手生) 最近大家都要注意身体,多喝热水,多多休息,希望宝宝们都能健健康康的~爱你们。 感谢在2022-12-04 18:00:27~2022-12-28 14:4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醋定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奶茶喵喵 3个;46453066 2个;我只想安静看看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奶茶喵喵 10瓶;阿爽 8瓶;Hinny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9 悛戢·二 ◎郑直说:“我喜欢你。”◎ 康大夫的中文还是那么差,他叉开腿站在郑直面前,两只手扶着胳膊轻轻晃动,眉毛像会跳动的直线一般从左扭到右。勾陈一站在旁边欲言又止,抱在胸前的手垂下来攥到一起,他扭头瞟了一眼,正对上齐平的眼睛,里面折射出一些没必要的担忧。 “你伤…位置复杂。”康大夫握着郑直的右手往上拽,在耳下十厘米的地方停下来,“左边最多到这,已经是理想状态。” 勾陈一上前一步,“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吗?” 康大夫抿了抿嘴,“我对我的患者负责,虽然子弹很小,但还是形成了贯穿伤,恢复后不影响生活已经很幸运了。” 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常中生当时用的子弹直径小,又没有打中要害,这对于郑直来说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要知道多少前辈因为伤病断送职业生涯,现如今他还有康复的可能,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我明白。”郑直伸出胳膊拦住勾陈一,“我会严格按照康复计划进行训练。” “徐先生和我讲过您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除了训练外在生活中也要注意,没有康复之前减少左臂的使用,不要做剧烈的运动。”康大夫转身回到桌前,双手在机械键盘上飞舞,噼里啪啦的响声在几人之间转圜。 勾陈一扶着郑直的腰,眼睛盯着肩膀上的纱布,仿佛要迸出一团火把这一切燃烧殆尽。 “李队有个战友中弹后胳膊就废了。”郑直伸出右胳膊圈住勾陈一,和他开玩笑,“不能举高没什么影响,也不耽误我这样抱着你。” 勾陈一转过身坐下,他拨弄着郑直的刘海,语气放轻,“我会托人再去找,现代医学发展这么快,肯定有更好的办法。” “没必要,我相信徐希能找到康大夫一定有他的考量。”郑直顿了顿,顺着话接着说:“事在人为,我按照康复要求多努力就是了。” 勾陈一的眼神随着他的话慢慢下沉,他盯着郑直的小腿,那一截肉因为总不见光比其他部位白得多,此时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柔顺的光,看久了忍不住出神。 “这是一阶段的康复计划,现在伤口没有恢复,不要做大动作,也不要提重物。”康大夫手里捧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一沓A4纸,他随手一翻,指着上面的表格,“每天完成后在后面做上标记,复诊时带过来。” 勾陈一接过文件夹,他看着第一页上密密麻麻的字,那是中英双语的康复方案,能看出来机翻的痕迹,有些话前言不搭后语。 一上午两人从这个医院到那个医院,心情起起伏伏,勾陈一面无表情,自顾自地低着头往外走,郑直跟在他后面,几次想拉住他的手,都在空中错过了。 勾陈一跨上车,用力甩上车门,震得郑直一愣,他不明白勾陈一在撒什么火,只能岔开话题缓和气氛,“中午约杨川一起吃点好的吧,下午还要去看房,你上次说是什么户型来着?三室?两室?要是定下来了,咱们是就着原来的装修住还是重新装啊?” 勾陈一的胳膊搭在方向盘上,他长舒一口气,“对不起。” “道什么歉啊。”郑直把身体转过来,“我受伤又不是你的错,反而还因为你的努力得到了最好的治疗,这不是很好吗?” 勾陈一默不作声,目光扫过郑直的眼睛,他们在空间里短暂地交汇又错开,“我……” 郑直的屁股往前挪,半个身子探过去,他把左手搭在勾陈一的大腿上,“我是警察,还是工作有点危险的那种,受伤甚至是丧命对我来说是不可避免的职业风险,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我受伤的这段时间都是你在照顾我,这些已经让我感受到你的爱了,我不清楚你的道歉究竟是因为什么,但我认定你就是要长久的和你在一起,所以有些话还是要先说清楚。” 勾陈一把手贴上去,又把手指伸进缝隙里企图牢牢抓住,他听着郑直的话抬起头,“之前的事情……” 郑直打断他,“没有之前的事情,翻篇了,现在和我在一起的是现在的勾陈一,就像你希望我过得好一样,我也希望你和我在一起能高兴,咱俩要是一直拽着那些事不放这日子没法过,你能明白吗?” 勾陈一凝视他片刻后点了头,郑直的话好像一根羽毛落在他心尖上,把那些沉闷一扫而空,只留下不可闻的重量,不是压力,是踏实感。 郑直反手握住勾陈一,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直到确认对方已经冷静下来,才缓缓开口,“勾陈一,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火山在此刻喷发,飞射的岩浆里携带着之前的故事,那些不曾对外人说过的秘密,深夜的陪伴,甜腻的情话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光点绕着两颗躁动的心飞速旋转,组成最有力的绳,把它们捆在一起,让他们因为对方的跳动而跳动,生生不息。 勾陈一等着句话等的太久了,他呆楞在座位上,耳边是自己强劲的心跳,每一下都像是要撞破他的身体,提醒他现在身处现实。他的嘴唇开始抖动,愣是没说出一句话,只能在本能的驱使下搂郑直的脖子使劲往眼前里带,并且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 热气和蝉鸣被隔绝在窗外,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照进来,车前的水晶摆件折射出彩虹色的光,落在那对纠缠着的睫毛上。 勾陈一的鼻尖顶在郑直的左脸,他笑着,声音有点喘,“中午饭不带杨川好不好?” 郑直缓缓睁开眼,像是睡醒的猫,瞳孔上糊了一层水汽,“资本家行为,只让牛产奶不给牛吃草。” ·· 杨川晃晃悠悠从楼里出来,他穿着花衬衫,下面配了条橙色短裤,半张脸大的墨镜别在头顶,脖子上挂着两条金属链,下面是显眼的大红印,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中午吃什么啊,勾总。”杨川坐在后排,胳膊抱着副驾驶的椅子,“郑哥,你胳膊怎么样了?” “挺好的,没什么事。”郑直笑着回答,“最近找房子辛苦你了。” 杨川靠在椅背上,双腿十分舒展地叉开,“不辛苦,我在东文也没什么事,看看房子就当解闷了。” “你那是看房子解闷吗?”勾陈一隔着后视镜和杨川对视一眼,“小心把大动脉吸出血栓。” “这哪是吸的!”杨川的眉毛一下子挑的老高,他把身子探到驾驶座旁边,使劲扒开衬衫,指着红印外一圈深红色的牙印,“咬的。” 郑直只见过杨川几次,总能被他的奔放发言吓到,他尴尬地咳了一声,然后掏出手机假装看消息。 “你说徐希是不是属狗的,一发脾气就咬人,他弟弟也这样吗?”杨川举起手机用前置摄像头拍自己的脖子,“真难哄。”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龄小的谈恋爱都这么奔放,这些话说出来就跟谈论昨天的晚饭似的。 杨川把照片以短信的形式发给徐希,昨晚两个人吵架,徐希又把他微信拉黑了。 勾陈一很难把那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徐希和杨川嘴里的“小媳妇”联系在一起,“你不惹他,他能平白无故咬你?” “昨天出门没看黄历,本来挺开心的,结果在酒吧撞见之前认识的人,就那个喜欢穿香奈儿的Timmy,你记得吗?”杨川抱着胳膊,眼睛往上一翻,手指比划着捏起来,“再说了该生气的应该是我吧,那小妖精看好徐希了,拽着他喝了一晚上交杯酒,一张卡座三个人不知道以为我是搞推销的。” “我记得他上半年说找到真爱不玩了,怎么跑东文来了?” “他那个小男友‘身无长物’,本身兜里也没几个子儿,全靠家里赞助,Timmy花名在外,没两天就被人家老母亲从大平层里扔出来了。”杨川说,“我后来听说他去首都混了一段时间,估计没捞到好处又折回来了,东文离环宁近,总能碰上几个熟人。” “你把他微信推给我。”勾陈一拐进地下停车场,顺着白色光柱一路向里开。 “你别思想不老实,让郑哥给你抓起来。”杨川踹了驾驶座靠背一脚,随即转头笑着看向郑直,“郑哥你别多想,他以前也看不上Timmy,都不带正眼瞧他。” “我有正事找他。”勾陈一挨着柱子停下,“术业有专攻,我想开个酒吧,缺几个暖场的,让他联系以前的姐姐弟弟问问有没有人想来东文发展,分成肯定高于环宁,只做正经生意。” “不正经郑哥也不能同意啊。”杨川把手机扔给勾陈一,郑直撇了一眼,屏幕上是一个拿着咖啡杯的小男孩,一双狐狸眼仿佛能勾魂,“现在这些还不够你忙啊,再说了礼物刚倒,你老子能同意吗?” “挣得就是这份钱。”勾陈一的好友请求只写了一个‘勾’字,“这事还得托你帮忙。” “你又坑我!”杨川一拳打在勾陈一肩膀上,“这次我可不帮了,被我爹发现又说我不务正业。” “互惠互利,你不是也需要一个理由待在东文吗?” 【作者有话说】 悛戢(quan一声ji二声)意思是悔改收敛。 爱你们~ 90 悛戢·三 ◎更新◎ 从中介手里接过钥匙的瞬间,郑直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和勾陈一像生活中的普通情侣一样,牵着对方的手,在水泥砌成的城市里寻找一方温暖的巢。 “这套房子南北通透,户型方正,规划合理,进门右手边就是全明的客厅,面积不算大但完全够用,外接一个阳台能一直延伸到次卧,如果家里人不多可以改成书房,右手边是开放式厨房和餐厅,中间用岛台隔开,很适合年轻的小…小情侣居住,晚上回家喝喝小酒还蛮有情调。”中介的脸上堆笑,他知道杨川是个拿钱痛快的主,他的朋友也不会太差,干成这单本月业绩就有指望了。 杨川跟在勾陈一身后,他低头盯着手机屏幕,信息界面一直没动,他点开飞行模式又关上,反复几次后没了耐心,摁下联系人旁边的拨号键,听见万盛专属彩铃播放半分钟才愤愤不平地挂断。 怎么他想谈个恋爱就这么难? 房门正对着一条长走廊,像是棋盘上的分界线,把房子一分为二,尽头是一扇白色的房门。 “次卧门的对面就是公卫,这个房子的优点之一就是公卫特别大,前房主在里面装了一个大浴缸,浴缸旁边就是窗户,晚上泡澡的时候能看见对面的山,而且没有什么遮挡物,天气好的时候也能赏夜景,咱们既享受闹市的繁华也得看看自然的变化,买房子不仅是为了有个地方睡觉,更是为了承载生活。”中介站在马桶前指着旁边的洗手池,“听杨总说两位着急入住,我建议不用重新装修,原房主已经下了血本了,这些镜子包括房子里的空调都是智能家电,使用起来比较方便。” “看看主卧。” 中介始终保持微笑,他顺手关掉卫生间的灯,走出来指着大门对面的小门,“这个房子也不是一点缺点没有,比如这个房子正对卧室门有的人会介意,不过依我看就是瑕不掩瑜,况且开了卧室门里面正对着主卫,也不算冲撞,主卫是个暗卫,但咱们住在北方这也就不算缺点。” 郑直不讲究这些风水,也不懂什么门对着什么框的说法,但他担心勾陈一介意,毕竟做生意总不希望沾上晦气,他捏了捏勾陈一的手,然后趴在他耳边小声问道:“你觉得呢?” 勾陈一捏了回去,嘴角马上吊起来,“你是一家之主,这种事情当然是你决定。” 郑直回头看向中介,那个中年男人像是聋了一般面对墙站着。 勾陈一带着郑直往里走,他看着地板上的长方形印记,那里以前应该是张床,“这个地方大,放张圆床也行,就是看起来不规矩,和装修风格不太搭。” 郑直捂住他的嘴,用眼神警告他小点声,他强行把勾陈一对脖子扭向窗户,“这里还有个小阳台。” 中介一听客户讨论房型,赶紧走了过来,“这个阳台确实没有客厅那边的大,但是养点花草不成问题,而且视线好没有遮挡,平时看出去能望见对面的山头,那上面种了枫树,等秋天一到肯定漂亮。” 勾陈一点头,他站在郑直身后,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郑哥喜欢这个房子吗?” 当然喜欢,其实也不是喜欢房子,对于他来说住在哪里没什么不同,他同意中介说的话,房子的环境确实重要,这是房子价值的体现,别墅不会盖在垃圾堆里,但房子里的人比风景更重要,生活是人行为的构成,如果本身没有感情,那么就算住在金山里也不过是合租关系。 这事往俗了说就是他想买的不是房子,是和勾陈一的家。 “不是说三室两厅,还有一室呢?”郑直背着手问道。 “主卧是个套间,门在主卫里面,您要是不喜欢后期让装修公司改到外面就行,以前是做衣帽间,您要是没那么多衣服收纳改成别的也行,看您身材这么好平时肯定注重锻炼,买点健身器材做个家庭健身房就不错。” 郑直象征性的进去转了一圈,出来后直径走向厨房,他拉出岛台下方的椅子坐下,胳膊搭在岩板台面上,“房子还不错,这个价格……” 中介受了杨川的委托,早就准备了一个相对好接受的虚拟价格,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这个房子的平面图,“前房主着急出售,所以这个房子价格比周围的都低,今天来之前我寻了底价,一百八,下周就能配合过户。” 郑直双手握拳,心里算起来,他一个月工资四千五,三十年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这个房子,还没等他想明白这钱从哪出,勾陈一就接过话茬,“今天下午能签合同吗?” 郑直急得用左手去抓勾陈一的手腕,他挑着眉头,眼皮左右拉扯。 勾陈一把那张纸推回中介手边,“辛苦您准备合同,今天下午我们就去店里签字。” 中介只管有人掏钱不管家庭矛盾,他双手放在身前,朝勾陈一伟伟颔首,“好的,房主到了以后我联系您。”说完就脚底抹油离开了。 郑直看着关上的门,心里有点酸,尽管已经做了小半个月的思想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天,还是有种被包养的羞耻感,“这个钱我还是要掏一半的,但是我现在拿不出那么多。” “这个钱我是这么想的。”勾陈一坐在郑直身边,“房款我出,然后咱们得买个车位,我刚才问了一下,现在小区只有车库了,一个要十五万,这个钱你出,还有以后每年的物业费,水电费这些日常开支我也交给你。” 郑直盯着瓷砖缝发愣,他小声嘀咕道:“感觉有点不公平。” “感情不讲公平,我们又不是做生意,不过我们可以讲究平等,你看我不会做饭,对家务也一窍不通,一起生活后肯定要处处麻烦你,这些也是你付出的成本,而且它们比金钱更珍贵。”勾陈一凑上去,用额头顶着郑直的额头,笑着说:“你那可是铁饭碗,万一有一天我破产了还要靠郑哥养我,到时候变成寄生虫,郑哥不要把我扫地出门。” “呸呸呸。”郑直一拳打在他膝盖上,“不讲这种晦气话,怎么就破产了!” “那要是有一天我没钱了,你还会爱我吗?”勾陈一学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眨了一下左眼。 “废话!”郑直怒道:“我认识你的时候也不知道你有钱。” 勾陈一感觉心里美滋滋,他用鼻尖戳郑直的嘴唇,“谢谢你郑哥,我又有家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新年快乐,祝大家天天开心,平安健康。 新的一年也要一起走下去~爱你们 90-100 91 悛戢·四 ◎更新◎ 前房主是个身材丰满的中年女人,她挎着一只Kelly扭着走进中介的办公室,“不好意思小张,送孩子上课来晚了。” “钟女士。”中介站在中间,“这位是勾先生。” 钟女士看了眼勾陈一旁边的郑直,然后递出手,“这个房子我当时买的时候可满意了,要不是为了孩子我也不会卖的。” 勾陈一把手递上去,“房子我们很满意,这两天就可以交全款,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配合过户。” “我都行的,当然是越早拿到钱越好。”钟女士摘下墨镜,她翘着二郎腿,抬眼看向郑直,“这房子是你们俩谁住啊。” 郑直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勾陈一,右手揪起大腿上的裤子。 “我就随便一问,别介意昂。”钟女士接过合同翻看起来,她拿着笔划过每一条,“两个人买个房子挺好的,但是要注意财产划分,别稀里糊涂地就把钱给出去了,年轻的时候觉得爱情比天大,实际上就那么回事,姐姐我过来人和你们讲心里话,这个感情掺了金钱就跟酒掺了水一个道理,越多越没味,除非两个人有一天戒酒了,都改喝白开水了才行。” 勾陈一哼笑道:“钟女士很谨慎啊,看来在生活上颇有心得。” “我以前干律师的,主打离婚官司,这两年才转行给公司做法务。”钟女士的美甲戳进额间的发缝里,“离婚的案子办多了容易对婚姻生活失去信心,为了家庭和谐和我老公的钱包还是转行了。” 勾陈一手里端着合同书,迅速翻了一遍,合同是杨川找人拟的,他信得过,里面倒是没有别的弯弯绕绕,就是把包含在房款内的车库钱单拎出来列了一条。钟女士也注意到了这里,她刚想开口,却对上了勾陈一的眼睛,立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小区停车位好像挺紧张的,你们要是有车记得去物业订一个,最好是买断它,弄个车库,还能隔出一个储物间。” “我们会考虑的。”勾陈一大笔一挥在合同最后一页签上名字,他合上合同,看了郑哥一眼,小声说:“晚上吃什么?” 郑直回头看向坐在后面抱着手机的杨川,“问问他吧。” 勾陈一用脚尖够杨川的小腿,“一会儿吃什么?” 杨川头也没抬,不知道是在看什么东西,随口说了句,“我都行。” “什么都行?”勾陈一走过去搂住他的肩膀,在上面捏了两下,“想吃什么就说。” 杨川抬头冲着郑直咧嘴笑,“你们去吃,我晚上有约了。”说完他白了勾陈一一眼,伸出中指抵在手机上。 “那一会儿我们送你吧。”郑直偏过脸盯着他,“这次辛苦你,帮忙跑了好几天。” “咱们说什么谢不谢的,见外。”杨川把墨镜从后脑勺取下来,“你们俩顺路给我放家楼下就行,我回去换身衣服。” 勾陈一听到这里才回来坐下,他往郑直身边凑,“那咱们去逛超市,家里冰箱已经‘蛋尽粮绝’了。” 郑直笑笑不说话,最近案子忙,勾陈一非要逞强给他做饭,煎出来的鸡蛋仿佛刚经历二战,炒菜也是千奇百怪,就连家里的泡面都没放过,非要学什么炒方便面,结果面条硬的像他二姨过年的时候喷了发胶的卷发,抱成一团立在盘子上。他现在怀疑上次去勾陈一家里吃的惠灵顿牛排是陈姨提前做好的,否则按照他的平均水平应该端出来一块炭。 钟女士在合同上签名,双方互换后合同成立,临走的时候钟女士递给郑直一张名片,她戴上墨镜,“以后有需要找我。” ·· 赶上周五傍晚,超市里的人格外多,勾陈一推着购物车,和郑直并排站在进口水果的货架前,拿起一箱蓝莓就往购物车里塞。 “买两盒得了,放家里也吃不了。”郑直拿出两盒,然后一只手拽起箱子放回货架上,他偏头看了眼下方的价格,又拿出来一盒,“多买几样别的。” 勾陈一笑笑没说话推着购物车往前走,不管路过什么都要拿一盒。郑直看着那些镶着金边的价签,感觉那些反着光的塑料盒里装的都是血汗钱,他把手搭在购物车上,使劲往外拽,“看看菜,家里冰箱塞不下这么多水果。” “那我们换个冰箱吧,我看厨房还有点位置,把储物架拿开正好放个双开门。”勾陈一顺着郑直把车往对面推,“有机蔬菜,今晚咱们炒素三鲜。” “冰箱是我前年才换的。”郑直的目光顺着一位老奶奶的方向看,那边是散装蔬菜,上面挂着的价格比这儿便宜一半,“去那边买,这边一盒能买出一周的素三鲜。” 勾陈一把手搭在郑直腰上,“郑哥好持家哦,我捡到宝了。” “胡说八道。”郑直拍掉他的手,微怒道:“看路。” “我搂我自己的男朋友又不犯法。”勾陈一的手收得更紧,郑直差点没站住倒在他怀里,勾陈一抬起下巴指着前面冷藏区,那里有几对情侣在挑选商品,“你看他们、他们、他们不都搂着,我也要搂。” 郑直慌张地往身后看,幸好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货架上,没人看他们。他叹了口气,赶紧岔开话题,“去前面买点北极虾,没事当个零食。” 海鲜区里有一排玻璃缸,勾陈一站在几只螃蟹前面,指着里面一只花盖的说:“小的时候陈妈总带我逛超市,我拿这里当水族馆,有一次买了两只这样的螃蟹回家养,不知道是哪里不对,没两天就死了,陈妈带着我把它们埋到后院的树下,我还用石头做了一个碑立在上面。” “所以你后来就不吃螃蟹了?” “照吃不误。”勾陈一吐了吐舌头,对旁边的工作人员说:“帮我拿四只蟹。” 郑直摇了摇头,他拿起两盒北极虾放进购物车,“螃蟹我只会蒸,别的做法没试过。” “那就蒸啊。”勾陈一把螃蟹袋放在北极虾上面,“菜买的差不多了,再添个酒吧,今晚值得庆祝。” 郑直推着购物车往前走,“你后天晚上有事吗?” “没有吧。”勾陈一的双手从购物车上释放出来,更加肆无忌惮地把货架上的东西转移到车里,“咱们要去约会吗?” “周末我们去看演唱会,李队托人搞了几张票。” “我又不是你们队里的人。”勾陈一瘪着嘴,“你们团建带上我算怎么回事?” “也不都是队里的,婷婷也要去,其实主要就是她和明明想去,顺便带上我们。”郑直把多余的东西放回货架,“你拿这么多瓜子干嘛?不怕把牙磕出缝。” “李依婷也去?”勾陈一一把拽住购物车,“那我要去,谁的演唱会啊?我去买票。” 郑直捏着他的脸,笑着说:“我和她没关系,你去可以,但别做什么奇怪的事。” “那你到时候怎么和她介绍我?朋友?” “你算家属。”郑直从勾陈一身后的货架上拿下来一提饮料,上面印着韩至简的头像,“就是他的演唱会,在东文体育中心。” 勾陈一还没从“家属”的荣誉称号中清醒过来,低头就看见了老朋友,他虽然不怎么关注娱乐圈,但韩至简那张脸却在郑直家里的杂志上看见过很多回了,这不就是他郑哥心中放不下的“小鲜肉”吗? “你还喜欢他?”勾陈一在“韩至简”的脑门上弹了一下,然后愤愤不平地把饮料拿出来,“你这哪是请我去看演唱会。” “瞎说什么。”郑直瞥了他一眼,推着车往前走,“爱去不去。” “去去去。”勾陈一一个箭步追上去,他把手搭在郑直手上,“我是家属,必须出席。” 结账的人排成长龙,郑直站住后往左撤了一步,故意和身边人拉开距离。勾陈一厚脸皮,一个劲儿地往上贴,完全不在乎其他人地眼光,小声撒娇道:“哥哥,我不乱吃醋了,你别生气了。” 郑直捂住他的嘴,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好好说话。” “Yes,sir.” 两个人结完账提着东西往车库走,勾陈一把半个屁股撅向郑直,“车钥匙拿出来。” 郑直的手指伸进去,拿到钥匙后还在他的屁股蛋上掐了一下,勾陈一吃痛立马把腰缩了回去,他回头瞪了郑直一眼,大喊道:“郑哥!” 郑直拿着车钥匙跑开,快速挪动到车前,把东西往后备箱里一搁,顾不上关门就钻进车里。 勾陈一关上后备箱门的那一刻车都跟着晃了一下,郑直系好安全带,掏出手机玩小游戏。 “郑直!”勾陈一关上车门,上半身探出去,他捏住郑直的下巴,重重地吻住嘴唇,手像是惩罚一般箍在他的腰上,吸住舌头的同时掐一把,让人无处可逃,只能乖乖钻进他怀里求饶。 郑直边躲边推着勾陈一的胸口,硬是拉开一点距离,银丝挂在两个人中间,反出的光在黑暗中格外显眼。他在勾陈一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脸,上面闪烁着光斑,仿佛指引自己的北极星一般。心跳像是节拍器,在一个八拍后他吻了上去,疯狂掠夺唇齿间稀薄的空气。 这时候,勾陈一的电话响了起来,他胡乱摸着裤兜,勉强拿出来看了一眼,陈鸣两个大字排列在屏幕上格外刺眼。 【作者有话说】 新房买好了,车就不远了(捂嘴笑) 92 悛戢·五 ◎更新◎ “接…”郑直见铃声响个不停,轻轻咬了一口勾陈一的舌头,强迫他结束这个吻。 勾陈一意犹未尽地放开他,后背靠在车门上,像一只饱餐后的大猫,舔着自己的嘴唇。他接起电话,声音低沉的说:“不好意思,刚才在开车。” 郑直擦着落在下巴上的口水,脑袋转向车窗,他其实不想听勾陈一的电话,特别是和陈鸣的,那种被抓包的心虚感敲打着他的内心,让他坐立难安。 “今晚一起吃饭,在上次那个地方。”陈鸣的语气里带着笑意,“汇程集团的吴叔叔也在。” 勾陈一看了郑直一眼,“几点?” “八点。” “好。”勾陈一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到中央扶手盒里,发动了汽车。 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冷,郑直尴尬地咳嗽一声,试探着说:“要是有事就把我放前面路口吧,我打车回去。” “咱们先回家吃饭。”勾陈一盯着前方黄黑相间的挡车杆,在机器上刷了自己的会员卡,“那帮老头在饭桌上不干正事,估计只喝酒聊天,陈鸣喊我无非是缺个伺候他们的小辈。” 郑直知道他们父子俩关系不好,他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给勾陈一一个安慰的眼神。 “心疼我?”勾陈一笑道,右手在郑直的鼻头上刮了一下,“陪人喝酒聊天就能来钱,比大多数人的工作都容易,我可是万恶的资本主义。” “谁心疼你。”郑直嘟囔着,眼睛也从勾陈一的脸上离开,补充道:“我是怕你深陷资本主义的罪恶陷阱,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给警方添负担。” “我只给你添负担。”勾陈一看见郑直的反应心里跟开了花似的,早把什么吴叔、李叔抛到脑后,他捏着嗓子学蜡笔小新,“警察叔叔,我能和你回家吃饭么?” 郑直斜着眼看他,“警察叔叔给你泡方便面。” 勾陈一咧开嘴,都能看见他的后槽牙,“古有王宝钏苦守寒窑挖野菜,今有我勾陈一媳妇儿做泡面,果然是有情饮水饱,但就算是这样我也心满意足,毫无怨言。” 郑直微微皱眉,嘴角却偷偷牵起来,“别瞎说,谁他妈是你媳妇儿。” “我是,我是你媳妇儿。”勾陈一看着红灯旁的倒计时,足足有一分半,他抬起屁股凑到郑直耳边,右手拉开自己上衣的衣领,漏出一面肩膀,“老公,你要对人家负责哦。” 饶是郑直身经百战也没经历过如此糖衣炮弹,他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和窗外的晚霞融为一体。 勾陈一变本加厉地用话调戏他,指着锁骨上已经深红的印子,那是郑直早晨情动时的杰作,“这是什么呀,是老公给我盖的章吗?” 郑直有些羞恼,胡乱扯着勾陈一的衣领往上拉,企图掩盖“犯罪现场”,他咬着后牙,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好不容易熬到倒计时变成个位数,他才得以解脱,指着前车屁股道:“好好开车!” 直到下车郑直脸上的红晕也没退下去,他转身直接上了楼,刚踏上楼梯又想起后备箱里的东西,低着头走回来,从勾陈一手里随便抢过两个袋子,把人甩在身后。 进了家门,郑直把袋子往餐桌上一扔,扭头就奔向卫生间。他站在洗手池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红色又加深了一度,烧得他心口都发抖,只能拿凉水往上扑,一边擦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骂完又心满意足地笑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勾陈一如同过年赶大集一般,手里拎着袋子,腋下夹着礼盒,嘴里叼着家里的钥匙环,他用脚踹开大门,把东西扔在厨房地上,然后转身到客厅倒了一杯水,冲着卧室大喊道:“老公,做饭。” 郑直把衬衫脱下来,拿着跨栏背心往身上套,但领口都被他抻变形了也没穿过左肩膀,他听见勾陈一的喊叫干脆裸着上半身快步走了出去,“喊什么!” 勾陈一直勾勾地盯着他,发现腹肌上还有没擦干的水渍,立马用手抹匀,赞叹道:“这么久没练身材还是这么好,怎么保持的?” 郑直一把推开他,“正经点,你不是一会儿还要出门。” 勾陈一挑着眉头,转身拿起厨房门口挂着的围裙套上,“我给你打下手。” 郑直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我来吧,你去把水果放冰箱。” 因为赶时间,晚饭做的比预想中简单。两个人对坐在餐桌前,一人抱着一碗炸酱面,桌子中间放了一盘大闸蟹,勾陈一吃了一半又接到陈鸣的电话,说晚饭要提前半小时,郑直把蟹肉装进保鲜盒里,让他带着在路上吃。 东文市的夜晚灯火璀璨,道路两边的大屏幕轮番播放广告,勾陈一等红灯的时候看了一眼,发现是韩至简的演唱会宣传,屏幕上的年轻男孩抱着麦克风,铆钉外套被他甩起来像是蝙蝠侠的斗篷,十分朋克的造型搭配粉红桃心背景居然出奇的和谐。路边的女孩应该是他的粉丝,站在灯牌旁边摆出剪刀手自拍,勾陈一看了眼最下方的赞助商,给杨川打了个电话,让他联系人撤掉几个前排的安保,把李富德订的票放出去。 金沙区晚上格外堵车,勾陈一到达饭店后直接去了包厢,一进门就点头和吴配华道歉。他在外公寿宴上见过这个吴叔叔,当时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们家的小儿子,不过他对这父子俩的印象不太好,所以也没有深交,不过现在来了东文,大家共同占据同一块地盘,到底是要搞好关系为自己铺路。 “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像他妈妈。”吴配华搂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到自己身边,“之前听说你投资了几个小项目收益还不错,我还和你爸爸讲你眼光好。” 勾陈一面带微笑,“小打小闹罢了,还有很多要跟吴叔叔学习的地方。” “到底还是不懂事的孩子。”陈鸣站起来把酒瓶递过去,“给你吴叔叔倒酒。” 勾陈一站起来接过酒瓶,先给吴配华倒了八分满,再给自己倒了一整杯,他举起酒杯,香气冲进鼻子里,“今天和吴叔叔又见面了,我敬您一杯。” 说完,他仰着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又再次斟满,“我刚来东文,很多事都不懂,还望吴叔叔多指导,作为晚辈,我再敬您一杯。” “咱们都是自己人,不说这些见外的话”吴配华用手盖住勾陈一的酒杯,“听你父亲说龙延岛的项目交给你负责?” “嗯,这是我接手的第一个项目。”勾陈一喝了酒后脸上透着红,但讲起工作表情立马认真起来,“其实之前龙延岛已经有一部分投入使用了,市场反馈还是不错的,我们进行调研后也对最初的计划进行了修改。” “龙延岛是块好地,汇程在娱乐休闲产业上投资不多,当初在评估的时候还是保守了些,现在看来还是你眼光毒啊。”吴配华举起酒杯看向陈鸣,“咱们以后要多交流,一起发展。” 酒过三巡,勾陈一也没琢磨出来陈鸣叫他来吃饭的原因。按理来说圈内这几位应该都知道他们是表面父子,单是为了恭维一番联络感情,实在是没必要叫上他,毕竟现在陈鸣没有让他进入主公司的意思,他这个分公司虽然在东文还能排的上号,但和总公司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 “小陈啊。”吴配华酒喝得有点急,现下已经是有些醉了,他搂着勾陈一的脖子,强迫他弯腰,“叔叔跟你讲,你爸这几年不容易,你要体谅他。” 勾陈一没接话,只是硬挤出一个微笑,这话说的比往他嘴里塞苍蝇还恶心,吴配华看见他没吭声,越发来劲,“他这几年操心操的都老了,我们这些老哥们都看在眼里,叔叔和你说句实话,真的心疼,不管之前怎么样,他始终是你父亲,这是变不了的,做父母的没有不为子女想的,你不要怪他。” 陈鸣听了这段话,朝着吴配华摇了摇头,“吴哥,孩子们还小,等他们长大了就能懂了。” “小?我想他这么大的时候囡囡都出生了,你就是太娇纵他了,不放手孩子怎么成长。”吴配华一掌拍在陈鸣的大腿上,“你听哥的,得把这些事原原本本告诉他,不然这孩子怎么能懂你这份心。” 勾陈一在旁边听着两人一唱一和只觉得反胃,他以前以为陈鸣只在大众面前表演,没想到在自己人面前也有这么大戏瘾,几句话就把不孝的帽子扣在他脑袋上,逼着他和解。他站起来,端起酒杯,甚至挤出来一滴眼泪,“我心里其实都明白,以后也不会辜负这份感情。” 这顿饭以吴配华富有激情的演讲作为结尾,勾陈一感觉自己喝得有点多,走出包厢时看墙上的花纹都是转的,脚底也像踩了棉花一般。他强撑着把两人送到门□□给各自的司机,看着他们上车后才摇摇晃晃地挪到自己车前,还没等打开车门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弯腰吐了出来。 勾陈一吐完后更难受了,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凭着直觉打开车门,上了车后不敢关门,怕睡过去闷死自己,他用仅存的理智喊了语音助手,给郑直打电话。 电话才响了一声就接通了,勾陈一的额头抵在方向盘上,他迫不及待地对着手机大喊,“昌隆大饭店,接我。” 93 悛戢·六 ◎酒疯小勾行为实录◎ 郑直赶到后一眼就看见勾陈一的路虎停在路边,快步走进才发现保险杠下有一滩呕吐物,驾驶座的门也没关紧。他轻轻往外一扯,一只鞋从缝隙里掉了出来,车座上的人正趴在方向盘上睡觉,嘴里哼哼个不停。他打量了一番,心里琢磨勾陈一还算聪明,估计是怕不清醒栽下去,还知道系上安全带。 “醒醒。”郑直晃动他的肩膀,顺手车钥匙拿过来,“回家了。” “嗯?”勾陈一低叫一声,头始终没有抬起来,“我有家…你…我…我等我老婆来…接。” 郑直被他这副模样气笑了,揪着耳垂凑上去哄他,“你老婆在这儿呢。” “骗人。”勾陈一的语气格外坚定,他眯着眼睛瞅郑直,把没穿鞋的脚搭在他的小腿上,拇指沿着骨头上下滑动,“好像真是老婆。” 郑直被他嘴里的酒味熏得一跟头,他攥住勾陈一的脚放回车内,四处张望后决定去饭店找个帮手,“你等我,我去找个人扶你下来。” 勾陈一像是受了惊吓,突然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那力气大的出奇,郑直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变形,他赶紧甩了两下,勉强抬起左手去扯勾陈一的手腕,“不闹了,松开。” “不!”勾陈一的声音突然变大,惹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他扶着方向盘,扭动着吧整个身子都转过来,双脚在车门边悬空,一头扎进郑直怀里,“松开你就走了。” “我是去找人扶你,咱们得回家啊。”郑直往前一步,把人往车里推,“怎么喝多了跟头驴似的,你坐好别乱动。” 勾陈一变本加厉,两只手环在郑直腰上,发了疯似的箍紧,“别…我没和他们…你别生、生不理…找不到…关哥。” 郑直顾不上听那些醉话,他把右手插在两人中间,掐着勾陈一胸口往外推,“放开,我喘不上气了。” “我没和他们…好好、和你好,就和你好,只和你好。”勾陈一的声音带着哭腔,鼻子一个劲儿往郑直衣服里钻,“别不理我,求你了。” 郑直被这一声叫的心软,他抱住勾陈一的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在闹市街头。饭店门口的门童终于注意到他们,赶紧跑过来,“先生,需要帮助吗?” “能帮我把他扶到副驾驶吗?”郑直摸着勾陈一的后脑勺,“喝多了,我弄不动他。” 门童看了眼表示理解,他架起勾陈一的胳膊,“先生,您扶住我。” 勾陈一的胳膊在空中轮了一大圈又回到郑直腰上,“别碰我。” 郑直有些无奈,他扶着勾陈一的胳膊转了半圈,半蹲在车前,“上来,我背你。” 勾陈一抬起脸,笑得虎牙都露出来,傻呵呵地往后背上蹭,门童见状赶紧搭把手,郑直表示自己左肩有伤麻烦他站到左边帮忙扶着,他们俩半抬半背才把勾陈一挪到副驾驶。 “辛苦了。”郑直和门童道谢,反手关上车门,折腾了半天惹出一身汗,腰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粘在衣服上黏糊糊的。 勾陈一像小孩一样,在副驾驶哭闹,嘴里嘟囔着,“保护你…陈鸣是坏人…我是……废物。” 郑直坐在驾驶座看着勾陈一脸上的泪痕,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反驳道:“你不是。” 勾陈一眼神迷离,仿佛不能聚焦,只是下意识对上他的脸,“郑直,你等等我好不好。” “好。”郑直松开手,“咱们回家。” 或许是撒酒疯用了太多力气,车开出去没几分钟勾陈一就睡着了,郑直伴着他的鼾声琢磨刚才那些话,他突然想起两人在礼物见面后徐望调侃他们的关系,如果只是普通的前男友应该不值得杨川也记住,他借着等红灯的功夫歪头看副驾驶,嘴里喃喃道:“你到底瞒着我什么啊?” 直到车停在家楼下勾陈一也没醒,郑直把车窗打开,从短裤里掏出一支烟点上,白色的雾顺着窗缝飘出去,在空气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勾陈一好像做了噩梦,突然眼睛瞪的老大,鼻孔冒着粗气,他掐着太阳穴,慌慌张张地抠安全带,嘴里喊着语音助手的名字,说要给郑哥打电话。 郑直把烟头掐灭了扔出去,回身拍了下他的肩膀,“睡毛了?” 勾陈一这才反应过来,整个人一下子软了,瘫在座位上,“喝多了。” “是喝了不少。”郑直哭笑不得,“还撒疯来着。” 勾陈一有点不好意思,他抓住郑直的手腕,“我都说什么了?” “你叫我老公,还说下辈子要嫁给我。”郑直解开安全带,“还能走吗?小朋友,咱们得回家睡觉了。” “能。”勾陈一左右晃了晃脑袋,估计酒精还在发作,眼前的路灯都成双成对,“还是扶一下吧。” 郑直锁了车,架着勾陈一上楼,“看着没什么肉,怎么这么沉。” “肌肉密度大。”勾陈一打了个酒嗝,他连忙捂上嘴巴,“今天这酒劲大。” 郑直把他扔在沙发上,转身去了厨房,走之前在锅里做了点醒酒汤,一直在恒温器上放着,“还不算傻,知道给我打电话。” 勾陈一感觉自己热得要命,他把自己扒得精光,然后敞着腿坐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看向厨房。 郑直出来正对上勾陈一的大白腿,他愣了一下,笑道:“这又是哪一出啊。” “热。”勾陈一的声音有点颤抖,“还臭。” “把这个喝了。”郑直坐在他身边,端着碗往勾陈一嘴里送,“喝完洗澡。” “不洗了。”勾陈一的鼻子猛抽一口气,确认味道还不错后才张开嘴,“明早再说吧,你胳膊不行。” “那你也不能臭着上床啊。”郑直放下碗,赶紧拿手纸给他擦嘴。 勾陈一撅着嘴,赶紧在郑直侧脸啄了一下,“我睡沙发,给你看门。” “没点正事。”郑直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在这坐着,我有办法。” 去年夏天徐望非要在家里开“泳池趴”,从网上买了个儿童充气泳池,结果下单时没看尺寸,收到后发现只能坐一个成年人。幸好当时嫌麻烦没退,今天正好服务“巨婴”。 勾陈一看着卫生间里的独角兽脑袋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郑直脱了上衣,站在泳池旁边插着腰,“愣着干嘛,进来啊。” 他举起商家送的橡皮鸭子,“我小时候洗澡就拿这个玩,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依然正当红。”说着还捏了一下,“挺响。” 勾陈一蜷缩着坐在“泳池”里,顿时感觉酒醒了大半,他双手捂在胸前,任凭郑直用毛巾往他后背淋水,“当时留下为了以后给狗洗澡来着,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狗?”勾陈一把橡皮鸭子摁在池底。 “当时警犬基地有几只退役犬,我们想去领养来着。”郑直用喷头淋湿勾陈一的头发,“我这工作太忙了,那些工作犬又闲不下来,成天放在家里不利于身心健康,为了大家都好就放弃了。” 勾陈一仰着脖子,避免泡沫进到眼里,“那你喜欢什么狗?” 郑直站起来,到洗漱台前拿了牙刷,挤上牙膏后递给勾陈一,“可爱的,活泼点就行。” “品种呢?” “没要求,最好是大型犬,能和他一起玩。”郑直摁着勾陈一的脑门,“现在太忙了,等以后退休了再说吧。” 两人都洗干净后,郑直用浴巾把勾陈一包起来,就像他小时候他妈妈给他洗澡一样,他们终于躺在床上,勾陈一应该是酒劲还没过,嘟囔了两句话就睡了过去,郑直折腾了半夜又困又累,挨着他也闭上眼睛。被窝里的两只手牵在一起,像是黏着502一般,窗外有几只鸟奔着星星飞走,只留下在风中颤抖的树枝。 第二天一早勾陈一感觉自己头昏脑胀,什么老婆、什么哭泣、什么哀求就像是演电影一般在他脑子里转圈,他看向身边的郑直,嘴角又勾了起来,反而变本加厉地把腿搭在他腰上。 “别闹。”郑直一掌拍在勾陈一大腿外侧,“你怎么样了?” “挺好的。”勾陈一的头往郑直那边拱,硬是搭上一个枕头,“谢谢郑哥昨晚照顾我。” 郑直睁开眼,看着阳光照在勾陈一脸上,显得鼻梁格外高,他坐起来靠在床头,“早饭吃什么?” “跟你混食堂。”勾陈一拽过被蒙在脸上,“今天有事,我晚上接你下班。” 郑直掀开被子,蹲在床边的储物柜边找内裤,“我今天就去待一上午,大周六人民警察也得休息,没什么事我下午就回来了。” 勾陈一趴在床边,手里捏着郑直头上的呆毛,“你转告李队,他的票被我换了,钱今天下午之前就能到账。” “换哪了?” “第一排保安位。”勾陈一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你们比现场那些安保可厉害多了,这个座位给你们不浪费。” 【作者有话说】 因为剧情过的太久了在这里提示一下,“关青”是郑直的假名,他俩以前网恋时候用的。 94 悛戢·七 ◎演唱会◎ 韩至简作为这几年炙手可热的偶像,人气确实好得吓人。 勾陈一的车开了半天才挪进停车场,他熄了火,看着不远处门口排成列的粉丝应援板发呆。昨天晚上徐望非要拽着他们几个搓麻将,直到今早天都亮了才睡,他现在看绿灯像一饼,看人像幺鸡。 “郑直,明明说你也喜欢简简。”李依婷坐在郑直后面,拿着粉饼补妆,“我一直以为你的品味和我爸一致。” 徐望本来坐在最后面补觉,听到这话一个激灵坐起来,挥舞着手臂激动地说:“那年郑哥在新年晚会上和李队对唱一曲《纤夫的爱》让我永生难忘,视频至今还存在我电脑里,当时师母说等郑哥找到媳妇了放给人姑娘看。” “我也记得!”宋明明从李依婷手里接过口红,“郑哥脸上的亮片还是我从门口福字上蹭的,大红脸蛋用的婷婷姐的口红,李队看见吓了一跳,第一句妹妹愣是憋了半天没唱出来。” 徐望乐得前仰后合,他拍着李俊涛的大腿,“对对对,还给刘法医的闺女都吓哭了,他女儿可是战神,看见分析尸体的视频都没哭过。” “行了,哪有那么夸张,你们一个两个都编排我,要不是师母嗓子哑了我也不至于上台。”郑直扭过头转向后面,“今年晚会一个都别跑,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弄出什么来。” “明明要去厨房帮忙,徐望一听上台就头疼,今年还是得指望你和我爸,要我说你别给他面子,让他自己上去演,我看你们局这些节目,只有他乐在其中。”李依婷翘起二郎腿,她环视一周,最后落在角落里的李俊涛身上,“这不是有新来的俊涛,让他接你的班。” 李俊涛一怔,脸就跟扔进沸水里的螃蟹似的红了起来,徐望拦在他身前,“现在离过年还有几个月,你每天晚上回去转二十分钟手绢,今年唱二人转吧。” 几个人说的正起兴,这时有一位穿正装的男人敲车窗,勾陈一开了门,那人哈下腰,说道:“勾总,里面安排好了,咱们从后门进去吧。” 车内的人听到后解开安全带,勾陈一先下了车,然后去开副驾驶的车门。今早在家楼下汇合的时候宋明明偷偷和他讲昨晚已经和李依婷解释过他们的关系,让他不用担心,现在李富德不在,大家都是自己人,他也放肆起来,非要牵着郑直的手走在后面。 “那个视频我想看。” “什么视频?”郑直想了想,“你说《纤夫的爱》啊。” 勾陈一点点头,“对,就那个。” “那有什么好看的。”郑直捏着他的手指,“真的太丑了,完全不想回忆。” “你师母不是说要给你媳妇儿看?”勾陈一撇着嘴,“你不给我看是想给谁看?” 郑直总是被勾陈一这些想法逗得哭笑不得,他总觉得对方在事情的重点上有自己的理解,但还是哄道,“给你看,今晚回去投到电视上慢慢看。” 后门直通后台,李依婷和宋明明显然兴奋过头,探头探脑地观察每个角落,带他们进来的负责人自然清楚演唱会的主要观众,许诺她们结束后可以和韩至简合影,徐望把脑袋凑到两人中间表示自己也要拍照被宋明明两个白眼怼了回去。 场内灯光昏暗,宋明明打开手机手电筒照路,郑直拽着勾陈一往前走,先坐在了偏右的位置,“把中间让给小姑娘。” 勾陈一不愿意让郑直挨着李依婷,主动夹在他俩中间。主办方给他们准备了演唱会周边,郑直从里面掏出一个发箍给勾陈一带上,发箍两侧是两个会发光的红心,上面写着简简。 “我不戴。”勾陈一拽下来,“我又不喜欢他。” 郑直夺过来,“那我戴。” “你也不许戴。”勾陈一把发箍塞进袋子里,“除非上面写的是勾勾。” 郑直靠在他肩膀上,低笑道:“你怎么不在我脑门上写。” “可以吗?”勾陈一偏头在郑直脑门上吻了一下,“写好了。” 已经到了入场时间,后面涌进来许多粉丝,安静的场馆内瞬间沸腾起来,郑直握着勾陈一的手,等着演唱会开场,其实他对韩至简的作品都不了解,还是昨天晚上恶补了几首热门歌曲,避免今天在现场坐着像快木头。 突然他感觉右边坐了人,回头一看发现对方全副武装,整张脸只漏出一双眼睛,其他的地方都被遮得严严实实,这样的状态激发了他的职业习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总觉得有点熟悉。 勾陈一也注意到那个坐过来的男人,按理说这次的特殊观众只有他们几个,难不成是韩至简的什么小情儿。 那人估计也察觉有人看他,回头往这边瞟,没想到和郑直对视后竟摘下了口罩,“郑直?” “韩法医?”郑直凑上去,“你怎么在这?” 韩知行笑着指向舞台旁边的海报,“这是我弟弟,亲的。” 郑直有点吃惊,毕竟这两兄弟的职业差的天南地北,长相看起来也不是一个风格,他点点头,“是这样啊。” “是不是听起来很离谱。”韩知行看着舞台,“以前他开演唱会我总没时间,这次都到家门口了,再不来他要回家告状。” 勾陈一看见韩知行顿时警铃大作,他凑上去拉开郑直,“韩法医也追星啊?” 韩知行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在东文市局见过这人,但当时并没有详细了解,不过现在看两人的关系应该不一般,他疑惑地看向郑直,“这位是?” 该来的问题到底还是来了,郑直吞了口口水,手握成拳头仿佛在给自己打气,“这是勾陈一,上次咱们在市局食堂门口见过的,我……” “我是他男朋友。”勾陈一的手放在郑直腿上,“不知道今天这么巧还能在这遇到。” 郑直点点头默认了勾陈一的说法,韩知行对此好像并不意外,反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手指放在嘴唇前贴了一下,“今天就你们俩来?” 这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像是他弟弟的粉丝,总不能是为了完成什么情侣必做的一百件事才来凑热闹。郑直摆摆手,把身子往椅背上靠,“最近案子结尾,李队放我们出来,是小姑娘要看。” 韩知行探出头,发现那边四个人正凑在一起讲话,完全没注意到这边,他又坐了回去,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东文市局的饭确实比环宁的好吃,以后我应该多来。” “希望你光来吃饭,不用工作。”郑直哈哈笑道,“你看我们局刘法医,每天累得骂娘,年终总结有一半都是在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不做大夫。” “恐怕要辜负你的祝福了。”韩知行耸了耸肩,“上级给我发了调令,下个月咱们就是同事了。” “真的?”郑直一激动拽住韩知行的胳膊,但转头一想这事有点不对劲,“你调过来属于降职啊,东文这边的待遇可比不上环宁。” “过来做副主任,算升职。”韩知行拍了拍郑直的手,“上次我来帮忙就挺喜欢这里的,东文市局舍得花钱,工作坏境比那边要好。” 郑直还想再聊两句,勾陈一用胳膊肘怼他,“演唱会马上开始了。” 随着两声爆响,舞台上散出白烟,韩至简踩着升降台出现,郑直瞬间觉得身后的尖叫声要刺穿他的耳膜,勾陈一抱着胳膊,身体靠向郑直,“是挺帅的,怪不得郑哥日日夜夜翻人家杂志。” 郑直瞪了他一眼,明明只买过一本,总共没看几回,还没勾陈一提起来的次数多,他凑到勾陈一耳边,“确实不错,之前光看身材了,没想到唱歌也好听,等一会儿散场我去买点粉丝的海报贴家里墙上。” “你敢。”勾陈一捏了捏他的腰,“只能把我贴墙上。” 演出十分顺利,唱到中间韩至简还脱了上衣,勾陈一立马把郑直的眼睛挡上,两个人掰扯了好几个回合,直到发现旁边韩知行的目光才算完。结束后负责人过来带两个小姑娘去后台合影,徐望起身伸懒腰,这才看见老熟人。 “韩法医,你怎么也在这?” “至简是我弟弟,让我来看他演出。”韩知行摊开手,“没想到和你们一起团建了。” “你弟弟?可真不像。”徐望的表达比郑直直接多了,他走过来搂住勾陈一的脖子,“一会儿宵夜一下啊,勾总。” “什么宵夜,赶紧回家睡觉。”郑直踢了他的小腿,“明天周一,你别又想着玩通宵。” “万恶的礼拜一。”徐望的头垂下来,他举起手,“我申请今晚去你家睡行吗?真的有点饿了,刚才明明拽着我晃了一个点,比去健身房还累。” “点外卖吧。”郑直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李俊涛,“俊涛今晚也和我们回去吧。” “对啊!俊涛也一起吧。”徐望低声说:“别留我做唯一的灯泡。” 【作者有话说】 之前赵自立的番外好像没什么反馈,我自己写的时候觉得很满意,因为这种be以后会有延续,他会看到郑直和小勾谈恋爱,会不停地想起郑长青以前如何对他。 爱会沉淀、会转移、会被注解。 这两章老公梗有点多,下次出现就是在床上了。 95 悛戢·八 ◎可惜秋风不会说话◎ 郑直郑重地把银行卡和委托书交给勾陈一,出门前他对着镜子正了正警帽,脸上的笑把眼睛挤成一条缝。 今天,是他继承郑长青警号的日子。 李富德早早地等在市局大门口,他比任何人的心情都要复杂。从郑长青到郑直,这些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今天这根刺没有拔掉,它只是在岁月的消磨下变钝了,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 昨天下午他打车去了趟墓园,还带上郑长青生前最爱的烧酒。墓碑上的人没有皱纹,一双眼睛总是向上扬着,前方摆了一束黄玫瑰,香台上放着一支燃尽的烟。 “看来这次他又先我一步。”李富德盘腿坐在墓碑前,他掏出两个玻璃杯,往里面倒酒,“我们郑直是个出息孩子,这么多年我也算是不负所托。” “你走了,小秦也走了,咱们几个人里就剩我和他了,前段时间闹了点不愉快,要不是因为他,郑直的胳膊也不能让人打坏,我明白他想扶着咱孩子往上走一步,可我就是不放心,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李富德抿着嘴,他拿起酒杯对着空气碰了一下,“说出来怕你生气,但是我还是要说,小郑和他犯了一个毛病,也不能说是毛病,反正你明白就行,我一开始想管,但又觉得不该管,或许当初我就不该管。” 李富德说着说着眼泪冒了出来,“不过没事,我在这看着,那小男孩要是敢对咱们郑直不好,我亲自收拾他。” 石碑见证无数秘密,来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无法自我解脱的结。 可惜秋风不会说话。 李富德一直坐到云彩变成粉色,离开前他又把郑长青的碑擦了一遍,手指戳着那张永远不会老去的脸,“长青,郑直终于长大了。” ·· 市局的礼堂里坐满了人,重案组作为会议的重点一字排开坐在左边第一排,赵局长站在台上做月度工作总结。郑直觉得有无数目光落在他肩膀上,手心里不停冒出的汗顺着掌纹流下来,硬是在裤子上画出一个深色的圆圈。 这么多年他按照既定的轨迹成长,如今顺理成章地接了郑长青的班,就像是童话故事中的主角,结局一定会得偿所愿。少不经事时他还不懂这份责任的深意,这两年才逐渐在自我挣扎中体会一两点刑警工作的意义,对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的感情也从憎恨变成了理解。 郑直站在台上,赵自立面对他,手里端着一个红色的本子,他深呼吸一次,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才读出上面那段话。 “东文市公安局,二级英模,郑长青的警号重启,由其子郑直继承。” 两人对立着敬礼,郑直看见赵自立的眼眶里积了水,卧蚕因为用力鼓了起来。他认识赵自立这么多年,只看过他掉两次眼泪,一次是在郑长青十周年的追思会上,另一次是今天。 郑直站在话筒后讲自己好几天前就准备好的演讲稿。 徐望坐在台下,他偷偷掏出手机,把摄像头架在桌子后面,抓拍了好几张,宋明明看见拍了他的手背,小声说:“别让赵局看见。” “赵局后脑勺又没长眼睛。”徐望把手机塞在屁股底下,“今晚让郑哥请吃饭,庆祝他升职。” “就知道吃。”李富德回头瞟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随后又笑着看向台上的郑直。 徐望憋嘴,“手心手背都是肉,您这一碗水直接洒了。” 李富德着次连眼神都没有,直接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掐了一把,徐望下意识往宋明明旁边躲,没想到扑了个空,胳膊甩在椅背后面闹出不小的动静。郑直把脸藏在演讲稿后面偷偷往徐望那看,借着断句的间隙笑了。 大会结束,众人散去,郑直拽着徐望走在最后面,两个人脱离大队伍,偷跑到小天台抽烟。 两个人挨着墙坐下,郑直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徐望拿着打火机给他点上,“给郑副队长点烟。” “去你的。”郑直笑骂,烟嘴在嘴唇上滚了一圈,“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徐望掏出手机给他看照片,“看看小爷这拍照技术,给你照的多帅,一会儿打上马赛克发给勾总,让他付费观看。” “就我升职这事。”郑直看了一眼,发现拍照角度是在诡异,斜下方四十五度把他的脸拍成等腰梯形,还有几张咧嘴闭眼,打印出来完全可以放在办公室门口避邪。 “我当然是拿眼睛看。”徐望转过来,表情略显严肃,“你不会是怕我变成闰土吧?” 郑直把烟吐了出去,他眯起眼睛,好像是为了躲避阳光,也像是默认了徐望的说法。 “如果今天站在上面的是我。”徐望起身坐到郑直对面,双手搭在他的膝盖上,“你会这么想吗?” 郑直摇头,然后把烟摁在身旁的地面上。 “你不会,我就不会。”徐望双手抱在胸前,脖子一扬,“再说我不能升也不赖你,我这参与工作时间短,交的检讨比结案报告都多,那帮老头要是让我上去以后还不得被我气死,别人不说就说李队,他还想再干五年光荣退休呢。” “你说谁是老头?”李富德的脑袋从窗户里伸出来,“这段时间惯的你越来越无法无天,我看就应该给你放到基层好好锻炼锻炼,省的你一天到晚在这讲闲话。” 徐望躲在郑直身后,双手抱紧他的肩膀,“郑哥救我,我好怕怕。” 李富德从窗户里钻出来,他叉着腰,看着坐在地上的郑直,“今天下午给你放半天假,去看看你爸妈。” 郑直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改天吧,我这两天总请假。” “这也是赵局的意思。”李富德伸出胳膊一把把徐望拎起来,“你今天陪孙队长审人,和他多学学那些问话招数,别每次都跟课堂问答似的,嫌疑人还得给你写教学评价。” ·· 郑直下午去了墓园,和刚办完过户手续的勾陈一一起。 两个人把车停在山脚下,勾陈一手里捧着一束黄玫瑰,牵着郑直往前走,一时间郑直都有点恍惚,不知道是来看谁的家人。 墓园内有一潭修得极美的人工湖,里面照例放了些锦鲤,大家来祭拜后总是会吧贡品分出一点喂给它们,郑直走在湖边,那群鱼立马围上来,嘴浮在水面一张一合,他摸了全身上下的兜也没找出一点吃食,只能揪下一片玫瑰花瓣敷衍一下。 “我以为叔叔会葬在烈士陵园里。” “我妈觉得那太严肃了,她不喜欢。”郑直耸耸肩,“她那个人特别有个性,临终前嘱咐我以后来看她一定要拿黄玫瑰,如果是菊花她就托梦骂我。” 讲起母亲时,郑直总是格外放松,“我对我爸的印象都是从她嘴里来的,她以前总跟我讲我爸追她的那点事,说他把玫瑰花别在后裤兜里骑着摩托去学校找她,结果到了就剩根杆儿了,因为这事她被同事调侃了好久。” 勾陈一笑了,“我以为他们会是很严肃的人。”家里的墙上挂着几张秦芬的照片,大多数没什么表情。 “我妈那是当班主任当多了,她一见学生就冷脸,至于我爸一直都是搞笑人设,以前他和李队还有赵局在一起,三个人天天翘班都是他带的头,等回家我给你看影集,他们那个时候拍了好多照片。” “赵局?”勾陈一愣了一下,“赵自立啊?” “对啊。”郑直反问道:“怎么了?” 勾陈一握紧郑直的手,皱起的眉头马上松开,“没事,就是觉得他没有像李队似的和你关系那么好。” “他和李队这么多年的关系一直有点奇怪,我们都说他们俩又爱又恨,可能是因为职位不一样了,对事情的处理难免有差异,不过他们俩的爱人关系倒是不错,逢年过节还一起吃饭,可能是怕人说闲话故意装不和吧。” 勾陈一看着那些墓地,故意岔开话题,“杨川他们家想在东文择一块地盖墓园,听说就这一小块地方至少要二十万,双人合葬还得加五万块钱。” “没事,我到时候可以买个小盒放在我妈旁边,下葬的时候我看了,还有挺大一个地方。”郑直四处张望,这儿的墓碑长得一模一样,他有点记不清到底是哪一排了。 勾陈一的脸瞬间冷下来,连嘴角都变成倒弯钩,“那我呢?” “你什么?”郑直看见前面有块碑前放了一束黄玫瑰,拽着勾陈一块走两步,“看见那束花没?赵局昨天先来过了。” 鲜花没有放进水里,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垂了头,郑直上前把花扶起来,然后拿过勾陈一怀里那束放在旁边,他跪在地上,用湿巾擦拭墓碑,喃喃道:“妈,爸,我来看你们了。” 勾陈一蹲在他身边,他看见墓碑上的照片有点意外——居然是两人的结婚照,仿佛象征着至此他们又变成同龄人。 “我带了个人来。”郑直主动拉起勾陈一的手,“妈妈应该知道,这些年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这个人。” 勾陈一眼睛瞪的老大,他的脸上又添了春风,语气温柔地说:“叔叔阿姨好,我叫勾陈一。” 【作者有话说】 注:关于警号继承的相关信息都是我从网络上查阅得出的,可能和现实有出入。 李富德说的事情在赵自立的番外里出现过,没看的话联系前文六十九章的内容也能猜出七七八八。(秦芬是郑直的妈妈) 这两天在练车,一边觉得自己搞得太露骨一边又觉得感情不到位,这件事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等我练练,练习成果到时候放在@哇绝激 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96 悛戢·九 ◎本垒!◎ 扫完墓后两人按照原路返回,郑直突然沉默不语,只管低着头往前走,直到上了车,勾陈一才发现郑直脸上的眼泪。 他大概能明白这种情绪,毕竟人生总有遗憾,过得不好会怀念以前和他们的时光,过得好了又可惜不能和他们分享。 “我没事。”郑直转头的时候发现勾陈一正在看他,“就是有点想我妈了。” 勾陈一把手搭在郑直的手上,顺着手背摸了摸,就当作是安慰。 “我妈年轻的时候长得美,当时有几个亲戚给她说媒她都拒绝了,说孩子她小,她怕人欺负我,等到我大了又说孩子大了,怕我不习惯。”郑直用手背擦掉眼泪,“其实她不光是为了我,主要是为了我爸,我那个时候不明白人这辈子为什么能一直爱一个人,或者对那个人如此念念不忘,现在我有点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勾陈一有些期待地问,按照大众剧情,他即将听到来自爱人的情话,然后两个人抱在一起用温,时间将永远铭记这一刻。 “没什么,开车吧。” 听到这话,勾陈一有点失望,他发动汽车,漫不经心地说:“新房的家具添完了,今晚咱们过去住。” “这么快?”郑直反问道:“新家具得散味儿,再过两天吧。” “没用新家具,都是从东华名苑搬的,省钱。”勾陈一仿佛料到他会这么说,补充道:“洗漱用品和衣服是回家属院拿的,你的、我的都拿了。” 你家和我家变成了东华名苑和家属院,新房代替它们成为了咱们家。 “那就回家吧。”郑直眯着眼一笑,“都见过家长了,不住一起不合适。” ·· 郑直打开房门,一个巨大的红双喜映入眼帘,房顶垂下来三四个红灯笼,玄关旁边的鞋柜上摆了一大束玫瑰花,勾陈一摘下上面的礼品卡,里面的字歪歪扭扭: 【祝郑哥、小勾新婚快乐,百年好合!礼物放在床头了。——你们的好朋友杨川】 郑直脱了鞋站在红双喜旁边,他歪着脑袋,右手抬起摆了一个V字,“给我拍一张。” 勾陈一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后半蹲下来,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跑过去,站在郑直身边也比起剪刀手。 相机镜头反转,两个人的脸占满了整个屏幕,勾陈一摁下拍摄键,笑容被保留下来,他举着手机,放大再缩小,颇为满意地说:“咱俩第一张正经合照。” 郑直回忆了一下,确实是第一张,之前的大多数是勾陈一偷拍,他在镜头里总有点奇怪。 “洗出来,挂在墙上。”勾陈一想起之前在郑直家看见的照片墙,“留着老了看。” “那还要好多年。”郑直玩着灯笼下面坠着的穗儿,笑着看向他,“杨川不是说准备了礼物。” 勾陈一扶着肩膀把郑直往厨房推,“礼物晚上再看,我让陈妈送了好多菜,今天新家第一顿,郑大厨务必好好表现。” 他虽然不知道礼物是什么,但他百分百了解杨川,看着郑直处理蔬菜,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主卧,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果然是爱的大礼包——两瓶润滑液和一堆花里胡哨的安全套,他随手拿起一个,上面的名称比手指头还长,什么螺纹凸点颗粒魔法刺激狼牙,但凡是人类能想到的花样全部罗列在顶上。 勾陈一把不该出现的东西藏起来,转身又回到厨房,坐在岛台前看郑直忙活,他撑着脑袋,感觉心里舒服得要命,“郑哥好贤惠,我捡了个大便宜。” 郑直正在给鸡翅改刀,他咧嘴一笑,“我这个贤惠也就是和你比,等以后有机会带你去李队家吃饭,师母手艺比我好一百倍。” “你们李队能让我进门就不错了。”勾陈一走到后面搂住郑直的腰,“再说了,我要是敢坐在那不干活,李富德会剥夺我和你结婚权利终身,到时候我就变成老光棍了,得不偿失。” “那你去找别人结呗,什么Timmy、Jack、Fiona不都对你念念不忘。” 这话落在勾陈一耳朵里就从揶揄变成吃醋。特别是郑直这个人平时不爱把这些情绪挂嘴上,由此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那不行,我就认定你了。”勾陈一的下巴搁在郑直的肩膀上,“我今天还在阿姨面前发誓了,要是对你不好,我就被天打雷劈。” “别瞎说话!”郑直抖掉勾陈一的脑袋,把西兰花倒进锅里,“再说你什么时候说了。” “我在心里偷偷说的,念了好几次。”勾陈一把装虾仁的碗递过去,“阿姨都答应我了,她说一定帮我看好你。” 吃完饭后勾陈一非要喝交杯酒,郑直拗不过他,陪他找出两只高脚杯。 他们站在厨房的窗前先碰了一下,随后勾陈一的手穿过郑直的臂弯,微微仰起头把醇厚的液体倒进口腔。 郑直的脸瞬间起了反应,一抹艳红从内里泛出来,勾陈一捧住他的脸吻了上去,然后急不可待地解他的衣服扣,现在东文市的气温高,大家穿的都不多,等两人挪到主卧外时,衣服己经被扒得干净,郑直的脚踝上还挂着内裤,他一抬腿,把最后的遮蔽也甩了出去。 ……………… 郑直被闹钟吵醒后,下意识去拿手机,手还没伸出去就被勾陈一拽了回来。 “醒了?”勾陈一的嗓子好像被保鲜膜盖住,发出黏黏糊糊的声音,“闹钟都响了一轮,好吵。” 郑直搂着他,低下头亲吻他的睫毛,然后一路向下,一边亲一边喃喃道:“我的错…我的错…” “下次再这样我就去报警。”勾陈一的脑袋往枕头里埋,他感觉自己的大腿变成独立器官,只要稍微一动就抽筋似的疼,“让他们把你抓起来。” “记得去找那个叫郑直的警察,他一定为你主持公道。”郑直翻身关了闹钟,他看了一眼时间,新房距离市局有段距离,他得稍微走早点。 “再抱五分钟。”勾陈一不放过他,像个孩子一样拱在郑直胸口,“作为补偿。”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郑副队长上任第一天就遇到这样前朝后宫矛盾的大事,他心中纠结了两秒,默默地把步行改成打车,然后钻进被窝,搂着勾爱妃的脖子闭上了眼。 还没体验够这样的暧昧,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不是闹钟,是电话。郑直没挪动身体,他翻身接起电话,还没等说话,就听见李富德严肃的声音,“刚刚从金宁家抓的那个人吐了新证据,你抓紧来市局。” 【作者有话说】 哇绝激 感谢在2023-01-11 18:02:03~2023-01-12 23:3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inny斯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7 悛戢·十 ◎更新◎ 当晚刺杀金宁的黑衣男子名叫张集,三十六岁,早年在钢铁厂做技术工,后来因为倒卖废钢进去蹲了五年,出来以后在农贸市场支了个肉摊,靠批发牛羊肉过活。 孙建树带人审了他好几天也没问出背后老板究竟是谁,直到今天早上,他突然喊值班的警察,说有重要的事交待。 像他这样的“死士”和背后的金主中间常常有一条牢不可破的“绳索”,这是他们之间交易的基础,倘若绳索断裂,双方一定会拼个你死我活,甚至是同归于尽。 后天就要开庭了,张集却在这个时候提供新的证据,一定是收到了什么信息。 郑直和徐望坐在审讯室内,漆黑的房间只靠一盏大瓦数的白灯照亮,张集坐在对面,眼袋高高凸起,像两个毛毛虫似的挂着。 “说吧。”徐望打开电脑,他也是一大早被薅起来,没什么好脾气。 “我想知道我老婆孩子在哪。”张集的嗓子哑着,像被风沙侵犯的破锣,“作为交换,我会交代你们想知道的东西。” 宋明明之前调查过张集的背景,他的前妻在他入狱后带着孩子改嫁一位美籍华人,现居加拿大。这件事张集是知情的,他还给前妻和孩子寄过东西。 “什么意思?”郑直用手指节敲桌子,“这里是公安局,不是菜市场!” 张集瞪着眼睛,眼球下方一片血红,仿佛要吃人,“我说,我要知道我的老婆孩子在哪,否则我什么都不说!” 这次他的语气比刚才更坚定,或许是因为郑直和徐望没有反应,他补充道:“我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就算你们饶我,他们也不会绕了我,只要找到我的老婆孩子,我能说的绝对比你们想象中多,你们就不好奇他们为什么要帮金宁,又为什么要杀她?” “你老婆在加拿大。”徐望扣上电脑,两个胳膊叉在胸前,“所以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郑直怔住了,他看见了张集的眼睛里滑出一滴泪。 “为什么这么问?”徐望开门见山,“你是聪明人,告诉我们一点信息是给你自己节省时间。” “快去查吧。”张集抖了下脚镣,哗啦啦的声音回荡在审讯室内,“咱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从审讯室出来,徐望第一时间去找宋明明,他们没办法把手伸到别的国家,只能从移民信息下手。郑直则是去了农贸市场,他想看看张集的肉摊。 农贸市场在两年前由区政府牵头进行统一整改,规划出几个区域,听说黄金旺铺一年租金就要三万多,郑直从东门进入,沿着生鲜区往里走,看见一片红色,那是鲜肉摊的标准配置,红色的灯显得商品卖相更好,这是所有商家默认的潜规则。 张集的摊位在第二排尽头,这样的位置少有人光顾,和他并行的摊位都空着。郑直抬头看了眼红底白字的招牌,上面写着“张哥肉铺”。 “小伙子,来找人呀。”斜对面的摊子里钻出来一个中年妇女,她穿着黑色胶皮围裙,手里托着一把瓜子,说起话来摇头晃脑,“张哥不在啊,好几天没看到喽,你要找他打电话好啦。” “他去哪了您知道吗?”郑直抬头看了眼女人的摊位,上面写着晓妍精肉,“电话打不通,好几天了。” “你找他干嘛啊?”晓妍仰着头看向郑直,舌头往外顶出瓜子皮,“批肉啊?” “别的事。”郑直岔开腿,歪着身子,尽量和她齐平,“姐姐你和他平时关系好吗?” 郑直这张脸主攻三十到八十岁的女性,他一声姐姐叫的晓妍眼睛都亮了,头立马低下去,“也不算太好,偶尔互相看看店罢了。” “他以前也经常不来吗?” “人家有大客户,不在乎这点小钱。”晓妍把瓜子皮吐在地上,随手抹了一把嘴唇,“总有人来他这订货,每次都拎一个黑色塑料袋,我有一次没忍住趁他上厕所看了一眼,里面装的都是钱,美钞!就是不知道真假,毕竟小张看起来穷哈哈的,连双像样的鞋都不买。” 郑直把包夹在腋下,“都是什么样的人?” “每次都不一样,但袋子是一样的,小张好像也不在乎,钱就扔在柜子底下,不过听说他有个美国婆娘,骗了他钱又骗感情,其实人家在那头早就结婚了,就他在这痴心妄想。” “美国婆娘?”郑直嘲弄的笑了下,“不是早就离了吗?” “你知道他家里事?”晓妍两只手对着拍了拍,瓜子皮残留的渣子被她抖出去。 “知道点,他欠我们大哥点钱。”郑直抖着脚,装出一副流氓样,“姐,咱俩也别在这站着,让我上你摊里坐坐呗,我蹲他一会儿,不然大哥回去好说我不干活了。” 晓妍这个摊位平时也没什么客人,大上午正无聊,有这么个小帅哥陪着她何乐不为,赶紧带着郑直从展示台下面钻进来,还挪了一把红色塑料凳给他。 “谢谢姐。” 郑直坐在上面翘着二郎腿,他把包扔在桌子上,“张集和他前妻都离了好几年了,这小子牛逼又找了一个外国的?” “就那个。”晓妍抓了一把瓜子给郑直,“他以前蹲过牢,听说是让人冤的。” “冤的?不是说他偷人家厂子东西吗?怎么又成冤的了。”郑直解开一颗扣子,“秋老虎挺厉害,这两天可太热了。” “我也拿不准,就是有一次来送钱的人和他吵吵,我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好像挺复杂,说是拿他的事当引子去盖另一件事。”晓妍朝外看了一眼,也拖了一把凳子坐下,低声说:“他儿子有病,国内治不了,前妻为了给孩子治病,找了个外国老头。” “还有这事儿?”郑直也压低身子,“我大哥都不知道。” “他能告诉你们嘛!那不是小辫子都让人抓手里。” 郑直着她的黑色围裙,突然想起另一位女性——杨春华。 同样是为了给儿子治病,同样是做“死士”,同样留下了妻子。 巧合多了就会有故意的嫌疑。 “妍姐,你帮我挑两块肉吧,我回家包包子。”郑直站起来瞧案板上的肉,“牛肉,绞一下,我懒得剁。” “还会做饭呢!”晓妍转身拎起一块肉放在红灯下,“这块新鲜,你几个人吃啊?” “两个,和我弟弟。”郑直掏出一个破钱夹,从里面抽了两张红的扔在旁边,他出来打探消息从不网络支付,怕留下尾巴。 “弟弟好啊。”晓妍抄起刀剌下一条肉,“我就有个弟弟,这摊子还是他帮我租的,出息着呢。” 郑直用左胳膊夹包,他倚在旁边的冰柜上,“妍姐平时一个人?” “离了,他对我不好。”晓妍下意识瞟着张集的摊位,“你们这些半大小子不懂事儿,姐告诉你,家和万事兴,一定要对老婆好,否则老天爷都不向着你。” “姐这么漂亮,不愁没有好男人。”郑直接过搅好的肉馅,“张集要是回来您帮我带句话,就说让他赶紧还钱。” 晓妍把钞票放进抽屉里,里面有一沓零钱,估计是老人买肉给的,“下回再来买肉,我挑好的给你。” 郑直拎着一袋子肉回到市局,徐望和李富德杵在办公室屏幕前,看着两张护照的图片,旁边还有一张照片——张集的前妻和他们的儿子,两个人站在白宫前合影,儿子长得很白净,看起来更像妈妈。 “我去张集的肉摊附近转了一圈,隔壁摊位的大姐说经常有人来给他送钱,还说他有个藕断丝连的外国老婆。”郑直把肉放进办公室的冰箱里,转身就坐在桌子上,“还说他儿子有病需要到国外治,我感觉和之前撞常中生的司机的剧本一模一样。” “你看看这俩人。”徐望没接话,他指着屏幕上张集的前妻,“你看她和护照上的人,有没有什么不同?” “这不是一个人吗?”郑直凑近了,眼睛在两张脸之间来回转,“好像是有点不一样,出了国看起来年轻不少。” ·· 加州,天气晴。 常中生站在香案前手持三根香,他盯着地藏王菩萨的眼睛,嘴唇微动,不知道在念什么。 “少爷。”一位戴着墨镜的男人站在门口,他一只脚跛着,手虚虚地扶着紫檀木门。 常中生把香插在香炉里,右边那根被烧断了,香灰落在他手上。 “办好了?”常中生甩甩手,走到男人身边,他仰头看向天,那里有一朵白云。 男人换了个姿势,他双手插在兜里,也往天上望去,“沈哥要是在,肯定不会让你回去,这是送死。” “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该死了。”常中生笑了一下,坐在门槛上,拍了拍旁边的地方,“吕哥,坐。” 吕桂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别在耳朵上,“姓陈的不安好心,要我说别去了,咱俩就在这院里过算了。” “姓赢的马上就不行了,他一定不会放过我。”常中生摊开右手,上面有一条长疤,将掌心一分为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陈鸣就算是条狗,我也得去。” 【作者有话说】 赢先生是沈文兴的大boss(只在沈文兴番外出现过) 宝贝们,感谢大家的支持 马上就500收啦~福利番外大家想看啥,可以点梗,主副cp均可,没有时间限制,也可以点什么几年梗,穿越梗啥的,车的话为了给主cp端水可以写副cp的,我会在495收的时候动笔~ 爱你们~ 98 悛戢·十一 ◎多多益善◎ 图像分析这个工作局里没人能拿得准,宋明明带着文件去东文大学找到专家,几个人凑在一起折腾了一下午才得出结论——照片中和护照上确实不是同一人。 “照片有轻微p图痕迹,但骨骼做不了假。”宋明明拿出两张全是骨骼的照片,“我们收集了他们在国内外的多组照片进行对比,发现骨骼比例有很大不同,通俗点讲就是一个身材五五分的人不可能因为生活的地区改变就变成模特身材。” “如果这个照片是假的,那么他们母子到底去哪了?”徐望用手撑着脑袋,“张集出来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反应过来他老婆孩子不在了?托梦啊?” 李富德瞅了他一眼,“移民那边查的怎么样?” “两个人确实去了加拿大。”徐望摆正身体,“不过有一个地方很奇怪,张景之,也就是张集的儿子患有白血病,按理来说加拿大那边不会通过他们的移民申请,当然不排除他们可能用了其他办法。” “张景之确实有疾病,今天去走访的时候,隔壁摊主也提到他前妻带儿子去国外治病的事。”郑直站了起来,“而且我听她的意思,张集和前妻还没分家,有没有可能是假结婚?” “嗯——”徐望一拍桌子,“我去查移民信息的时候特意查了这个美籍华人,你们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你当正月十五猜灯谜呢!”郑直的屁股挨在桌沿上,还是配合地问道:“发现了什么?” “这个人叫冼春峰,是个快五十的大爷,他有个哥哥叫冼春岭,好几年前去世了。”徐望的手指头在桌面画圈,他沾了一点茶水,写了一个“苗”字,“苗晶晶的小提琴老师曾经提供了一个家庭住址,那个房子的房主就是冼春岭。” 在座的其他人都愣住了。 “我之前写结案报告的时候就记住了这个名字,因为他的姓还挺特别的。”徐望伸长腿,上半身搭在椅背上,“还不止这些呢,这个冼春峰在国内有两家公司,其中一个负责过平安心福利院的院内建筑改造工程,之前还因为捐了钱被评为慈善企业代表,地方政府象征性减了点税作为鼓励。” “所以张集有可能是替常中生办事?”李俊涛咬着笔头,“但我觉得也不像,常中生做事更大胆,长期供养这样有身份的人不是他的风格。” “我也这么觉得,但现在吴三已死,我们没办法直接调查这个组织。”郑直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张集的名字,“不如先把这条线索放一放,我今天在走访过程中了解到,有人曾听说张集当年坐牢是为了掩盖其他事情,他当年在哪个钢厂工作?” “达业钢铁有限公司。”宋明明回答道:“我之前调查了张集出事的时候这家企业的领导层,并没有看出来什么不妥,企业这些年在经营方面也是合法合规,不知道李队有没有线索。” 人永远是历史最好的载体。 李富德摇摇头,“没有,东文的钢铁行业这些年一直半温不火,没听说过有什么人来调查,而且偷盗钢铁本身不是什么重案要案,就算是调虎离山也应该用更好的诱饵,如果是我的话,生产事故会是第一选择,照他们的说法,张集既然已经做了这个冤大头,背哪口黑锅都是一回事。” “所以,他们要掩盖的事情就和倒卖钢铁有关,也就是说只有这些钢铁被倒卖了,这件事才能成。”徐望一拍桌子,“张集当年的判决书还在吗?” 宋明明把电脑投在大屏幕上,“他当年倒卖钢铁获利两千……两千万?” “他是倒卖钢铁还是倒卖钢厂!”徐望眼睛都瞪圆了,“而且还是获利两千万,在将近十年前!” “两千万可以买六千吨钢。”郑直扶额,“这是一个大型钢厂一年的产量,法院是不是疯了才会相信这种鬼话!” 两千万、六千吨、九年、还减刑三年半。这些词随便两个凑在一起都能在当地掀起风浪,结果在当年居然在一个区级法院顺利执行了,当事人张集坐了五年多的牢,现在又被羁押在东文市局。 太荒谬了。 他们都低估了背后的力量。 “三件事,第一件是去审张集问问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第二件是去查当年到底是什么判的,第三件是去查这个冼春峰,他们是一条线上的蛀虫,总会有破绽。” 徐望和郑直一起又来到审讯室,趁着张集没到的间隙,两人坐在桌子前聊天。 “无奖竞猜。”徐望从本子上扯下一页纸递给郑直,“刚才李队在我不敢说,你觉得他们折腾一大圈是为了什么?” “我猜是两件事。”郑直的两个手指头杵在桌沿,“一石二鸟。” “写下来。”徐望说,“看看咱们俩有没有想到一起。” 郑直在纸上画了两个大圈,在左边的中心写着“杀”,右边的写了“洗”。 两人把碎纸片放在一起,徐望地表达方式更直接,他在纸上写了“洗钱”二字。 “张集能辅助金宁杀人,证明他比之前那些货车司机更有‘技术’。”郑直斩钉截铁地说:“至于洗钱其实只是附加功能,毕竟这个手段不是最优解,但是完全可以套牢张集,我现在合理怀疑他身上不止这三条命。” 徐望点了点头,他歪着脑袋,总觉得漏下什么。张集早上其实留给他们两个问题,一个是那些人为什么要帮金宁,另一个是为什么帮了以后又要杀她。 按理来说杀金宁这个步骤没有必要,反而会引起警方怀疑,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金宁闭上嘴远走高飞,案子变成没人在乎的废纸在档案室积灰。 但是!整个事件里多了一个原明伟! ·· 审讯直到晚上七点半才结束,郑直拎着肉馅回家,刚开门就闻到一股怪味。他扭头一看,客厅中央放着一个蓝色的铁笼子,地板上全是褐色的泥印,根据多年的刑侦经验判断,那是一只四足动物和一位人类留下的印记。 果然,他刚关上门就看见一个肉球从次卧一撅一撅地爬过来,勾陈一弯着腰跟在后面,每两步就要用手扶一下。 “这是什么?”郑直换上拖鞋后蹲下来,“你买的?” “我介绍一下。”勾陈一蹲在郑直和肉球中间,“这是我们的儿子,一只刚断奶的纯种拉布拉多。”说完他戳了戳毛绒脑袋,“这是你另一位爸爸,郑直。” 郑直把手放在小狗的肚皮下轻轻地把它拖起来,“拉布拉多小时候才长这么点?” “就这几天,培育基地说它一周一变,半年就长大了。”勾陈一站起来,拎起郑直带回来的东西,“今晚包饺子啊?” “明天包包子。”郑直干脆把小东西抱在怀里,“今晚来不及发面了,我炒两个菜。” 勾陈一把肉馅扔进冰箱,转头兴致勃勃地和郑直讲:“二十多只拉布拉多,我一进门就相中它了,培育基地的人说它的父母性格活泼,它是这一窝里长得最结实的。” 郑直坐在高脚凳上,他看着小狗,又看看小勾,眉头微皱,“宝贝,我觉得我们不能这么草率的决定养一只狗。” 勾陈一眨了眨眼睛,双手撑在岛台上把郑直圈起来,“不草率啊,它需要一个家,我们需要爱的结晶,一切都是正正好。” “养一只狗需要做很多事,不是单纯的支付金钱把它抱回来这么简单。”郑直板起脸,声音相当严肃,“我们要分出时间陪它,定期做清洁,还要给它提供良好的生活环境,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 “郑哥,我觉得你太紧张了。”勾陈一把手放在小狗的头顶,“如果你很忙,我可以陪它遛弯,我们还可以一起在小区门口等你回来……” “那如果你也没有时间呢?”郑直面无表情的打断他,“如果我们都没有时间呢?” “那就拜托陈妈过来帮忙,或者找个人来嘛。” “那如果……”郑直想了想,最后垂下了眼睛,他看着小狗的肚子在他手中起伏,小腿乖顺的蹲在他的腿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没有如果,除非你不喜欢它。”勾陈一半蹲,对上郑直的眼睛,“要不要先从起个名字开始。” 郑直叹了口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掌就感到一阵温暖,一股带着奶味的臭顶了上来。 勾陈一立马把狗拎起来,他憋着笑,转身去拿手纸,“培育基地说它还太小,不会上厕所。” “它现在吃什么啊?”郑直仰起头,尽量让鼻孔远离双手,“快把窗打开。” “喝奶,然后可以少吃一些幼犬粮。”勾陈一帮忙清洁,“要不叫拉得多吧,今天下午我收拾好几回了。” 郑直一脚踹在他小腿上,“谁家狗叫拉得多。” “那你起。” “叫多多吧。”郑直看着地板上那坨小东西,“多多益善。”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日日开心、事事顺利。 时刻记住,做自己最重要! 爱你们(啾)感谢在2023-01-17 22:18:27~2023-01-22 17:1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叶深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叶深 18瓶;Hinny斯 10瓶;不想说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9 悛戢·十二 ◎更新◎ 晚饭变成外卖。郑直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勾陈一正在拖地,多多跟在他脚边追着拖布狂咬。 “咱们俩下午怎么说的,是不是说给爸爸留个好印象,你怎么上来就在他手上拉屎呢?”勾陈一拎着多多的脖子把它拖开,“先礼后兵,幸好你爸不计较,否则咱们俩就一起出门喝西北风吧。” 郑直站在卫生间门口擦头发,他听见勾陈一的话有点愕然,难不成自己平时都是这种形象? “多多。”郑直喊了一嗓子,小狗和小勾一齐回头看他,“过来,别听他胡说八道。” 多多还不太能听得懂指令,不仅没往前挪动,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勾陈一顺势把它放回笼子,拿着拖布和郑直邀功,“地拖好了,饭正在来的路上。” 郑直扯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一只手拽着浴袍的带子,“多多晚上吃什么?” “羊奶粉。”勾陈一凑上去,“你要试试吗?” 郑直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男朋友会是居家奶爸型男人,这小崽子明明在自己身边总要装作没长大,现在却在厨房里给小狗冲奶粉。他站在一旁,感觉勾陈一像是对待化学实验那样,对着手机备忘录里的信息一勺奶粉半碗水的往里添,还要从三个不同的角度观察奶瓶刻度线,好不容易拧上奶嘴,还要用手掌来回搓,看起来像是练习武林秘籍。 “喂奶前要试一下温度。”勾陈一抓着郑直的手,把奶嘴儿怼在上面,“小狗的肠道很娇贵,要像对待小宝宝一样对待它。” “所以什么温度合适呢?”郑直看着勾陈一将两滴奶抹匀,“这样就行了?” “行了,去坐着吧。”勾陈一把奶瓶放到他手里,还不忘叮嘱一句,“千万别乱晃。”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郑直都觉得现在的情况过于梦幻,他敞着浴袍盘坐在沙发上,一只毛绒脑袋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或者说是他手里的奶瓶,旁边是他帅气的小男友,一边摸着他的后背一边说:“你可以的。” “他不能自己喝吗?” “本来是能的,但培育基地就拿奶瓶喂,它刚到新环境,不要随便改变以前的生活习惯。”勾陈一推了一下郑直的手背,“放在它嘴里就行。” 纵使觉得奇怪,郑直还是照做了,勾陈一轻轻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可能是觉得角度不好又转着拍了两三张。 多多的脑袋直往郑直怀里拱,耳朵蹭在前胸上引得郑直缩起来,最后整个人都贴在沙发靠背上,他屏住呼吸,看着刻度线逐渐变得透明才放心。 或许养一只狗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 或许和一个人一直在一起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 吃饱喝足的多多被放回笼子里,勾陈一站在水槽前刷奶瓶,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有种莫名其妙的欣慰。 “你以前养过狗吗?”郑直有意无意地和他聊天,“咱们要不要把多多送去念书?我看微博上好多宠物都要上学。” “宠物训练已经联系好了,过段时间咱们可以一起去。”勾陈一回避了第一个问题,“你去拿手机看下,外卖怎么还没到。” “咱们多多以后是不是也能成为那种‘高考坐在别人前面’的狗。”郑直嘿嘿一笑,站在勾陈一身后,搂住了他的腰,“谢谢你。” 勾陈一一怔,“就这么谢啊。” “这样呢?”郑直的嘴唇落在勾陈一耳后。 “当然不够。” 奶瓶被扔进沥水槽中,勾陈一转了个身,后腰抵在大理石台面上,他的手沿着浴袍带子一路往上,最后环上郑直的腰,手心里残留的水激得郑直一抖,后背硬挺起来,反而让上半身塌下去。 就在双唇接触的一瞬间,门铃响了起来,勾陈一低声骂了一句,然后顺势在郑直的脸颊上咬一口,愤愤地从怀抱中钻出来开门。 “订的什么?”郑直拢好浴袍带子,“好香。” “麦当劳。”勾陈一把两个大纸袋仍在岛台上,“我今天放纵日。” “放纵日?” “健身的放纵日。”勾陈一掀开衣服,漏出腹肌,“今天去健身房,教练说我退步好大,再不注意他们就会离我而去。” “以色侍人终不能长久。”郑直打开麦乐鸡块,用勺子把酱汁挖出来淋在上面,“多多爸爸,赶紧放纵吧。” ·· 事实证明多多爸爸的放纵不仅在美食上,第二天早上郑直又是被手机铃声唤醒,这次不是李富德,而是徐望。 他眯着眼看左上角的时间,反应了几秒才确定第二个数字是‘6’,他立马接通电话,嘟嘟囔囔地问道:“怎么了?” “张集和同监的人打起来了,对方咬了他的脖子,现在人在医院。” “他不是在市局临时羁押吗?哪来同监的人?”郑直掀开被子站起来,拿起椅子上的裤子就往身上套,右脚不小心踩到左裤腿,整个人像饭店门口的充气迎宾人一样晃。 “我问了,孙队长说昨天晚上金宁和原明伟要转送看守所,底下的小警察估计是没弄清,把三个人一齐送走了。”徐望的声音很喘,跑车的轰鸣声从听筒里传来,“我先去市一院看看情况,你抓紧。” 郑直连挂断电话前的结束语都没来得及说,手机往床上一撇就踩着拖鞋去洗漱。勾陈一被吵醒,揉了揉眼睛,起身下床跟了进去,他倚在洗手池旁边的墙上,两只脚交叉着,像是没有配对的筷子,“怎么了。” “局里的事,不要紧。”郑直用手摸着勾陈一的侧脸,“你要不再睡会儿。” “不睡了。”勾陈一拿起电动牙刷,他的后背从墙面挪到郑直的右肩,“我送你去。” “我打车吧,两个人都走了,多多怎么办。”郑直的两只手在脸上乱摸几下,水珠从缝隙迸出来,粘在勾陈一的鼻梁上,“要不你车借我,我听徐望那边的动静应该是开了跑车过去,到时候李队到了又要讲他不守规矩。” “随便开。”勾陈一搂着郑直的脖子,在他的右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牙膏沫在上面形成一个圈,“我爱你。” 郑直看着他,没明白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关系,支支吾吾憋出一句,“我…也爱你。” “专家说了,健康的伴侣关系要常常示爱。”勾陈一用洗脸巾擦掉两人脸上的牙膏,“所以我决定每天早上都和你说‘我爱你’。” “最好是有感而发,而不是任务。”郑直冲他漏出一口白牙,点了点手表,“走了,你记得吃早饭。” “Yes,sir.”勾陈一的朝郑直敬礼,还没等他洗完脸就听见了关门声。 从家到一院的路是城市主干道,每天早上都是红色饱和状态,郑直烦躁地锤了一把方向盘,他看着前方黑压压的车队,掏出手机要给徐望打电话,没想到旁边的车在不停地摁喇叭,他摁下窗户,把脑袋伸了出去,正对上坐在跑车里的徐望。 “郑哥。”徐望的头发被风吹成中分,“你开勾总的车啊!” “废话!”郑直往后面瞅了一眼,然后把头缩回车里,默默地把窗子升起来。在大街上大吵大嚷不像话,更何况徐望开的车太显眼,被拍到对谁都没好处。 半个小时的路硬生生拖出去一个点,徐望挨着郑直停下,他抓了一把头发,一个大步跨到郑直车前,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我在大街上看车牌就知道是勾总的车。”徐望摁住郑直的手,“别着急,刚才医院来了消息,人救回来了,毕竟是咬伤,又不是鳄鱼,没什么大事。” “谁动的手?” “李队一早收到消息就去了,明明陪着,俊涛估计现在也到了。”徐望掏出手机举到郑直眼前,“昨晚我和明明研究到半夜,这个原明伟还是有来头的,他爹是达业钢铁有限公司的车间主任,那个死了的薛仁刚中专刚毕业的时候去达业钢铁实习了半年,后来出来开棋牌室就不干了。” 郑直依稀记得最初见到原明伟时,他说过他父亲和薛仁是在工厂认识的。 “张集也是达业的技术工人。” “对,但两人之前应该不认识,不是一波的,不过这个事要后面再落实一次。”徐望拽着裤腿,他今早出门着急,穿着一条花裤衩,在现在这个季节确实有点扎眼,“你这车上有裤子吗?” “我哪知道。”郑直回头看了一眼,“后面那个袋子里是啥啊?” 徐望大手一伸,把后车座上摆着的购物袋拎过来,“勾总的东西能动吗?” “能动。”郑直说话有点虚,他晃了晃脑袋,“你穿吧。” 徐望得到特赦令直接拽住袋子往腿上倒,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真是一条裤子,连标签都没摘,和裤子一起出来的是一个精美的礼物盒,上面的烫金字和裤子不是一个牌子。 “这个你收好。”徐望捡起礼物盒往郑直怀里一塞,“裤子我下回还他一条。” 郑直盯着那个红色礼品盒,上面是著名的饰品品牌,常被人附上爱的意义。他想打开看看,但又觉得不妥,纠结几次还是吧大拇指从礼品盒的缝隙里拔出来,只是拍了张照片发给勾陈一。 “徐望借你一条裤子,袋子里的东西我放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盒里了。” 消息刚发出去,勾陈一的备注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一条信息随即蹦了出来。 “裤子和礼物都是买给你的,他破坏了惊喜,让他赔。” 【作者有话说】 500收福利番外正在写(剧透:兔耳、兔尾、副cp) 大家可以看看首页另一本预收(那本会囤一部分再开更,不然总断更我自己也很闹心) 爱你们(啵啵)感谢在2023-01-22 17:11:27~2023-01-24 21:3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叶深 13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0 悛戢·十三 ◎更新◎ 郑直刚进病房就被张集身上的伤吸引了,除去脖子上的纱布,上半身像是被饿狼撕扯过一般,伤口和淤青在上面分布着,看起来有些吓人。 可能是感觉有人进来,张集缓慢地把头从靠窗那边扭了回来,他的嘴角边有一道两公分的裂痕,红红的,闭上嘴时变成嘴角的延伸。 “怎么弄的。”有了吴三的前车之鉴,郑直进门后就开着录像,尽量避免他人接触,“还是什么都不想说吗?” 张集倔强地瞪着眼睛,仿佛要把郑直的嘴融化。 徐望搬来隔壁床的陪护凳,在床边坐下,他指着张集胃部的淤青,“看来对方是下死手了,都这么对你你还不说,难不成和你老板不是一伙的?” 张集依旧沉默地躺在那里,这次他甚至闭上了眼睛,像是要和病床融为一体。 “这两天我们查了张景之的信息,移民局那边确实有两人移民的记录。”郑直的语速很慢,他观察到张集抖了下眼皮,接着说:“跨国信息我们很难在短时间内查证,但我们对比了他们寄给你的照片,现在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照片里的人和你的老婆孩子不是同一人。” “你骗人!”张集突然暴起,脖子上的纱布都被抻变形了,他的手指着郑直,“你别以为这两句话就能换线索,我不信!” “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徐望拍掉他的手指,“你和之前那些人都不一样,父母都是镇上卫生所的医生,从小就看他们治病救人,能救人就能杀人,所以你比那些用车撞人的更专业,张长勇、薛仁、谢伟,短时间内三条人命,用了三种不一样的方法,并且没有留下痕迹,这足以证明你的能力。” 张集低下头,病房里陷入沉默,郑直和徐望坐在床边干瞪眼,大约过了一分钟,他们听见空气里传来一点不可闻的声音——张集的眼泪砸在布料上,他昂起头,嘴角的疤痕向下,直戳胸口。 “当年我在达业钢铁做技术工,利用职务之便造成材料损耗,然后自己找了个渠道把废钢倒卖给小钢厂获利,那一年景之生病,我三千五的工资供不起,不得不这么做。”张集环顾四周,语气多了点嘲讽,“他最开始就在这个医院住,一进一出就是一万五,一个月最少来两次,那是我儿子,我不能看着他死。” “两千吨又是什么?”郑直追问道,昨天下午张集的态度极差,要么沉默,要么就是胡说八道,他们想要的信息一件都没得到。 “原卫平是我们车间的主任,一个不管事的老货,他每天和那些人喝酒耍牌,按理来说发现不了,没想到那年厂里来了一批实习生,说是对口职业学校的帮扶任务,小崽子掌握的全是理论知识,上手全部完蛋,那次的活全是废料,人家催得急,原卫平说拿以前的废钢顶上,这才出了差错。” 徐望拿着笔在本子上乱画,他咳嗽一声,“讲重点。” 张集不理他,按照自己的节奏接着说:“他们问我愿不愿意多做几年牢来换钱,我当时没听懂,因为倒卖废钢本身就要坐牢,那个人在我倒卖的数字后面加了个零,说只要我认罪,剩下的他搞定,我儿子也会被接走。” “这你就信了?”徐望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他不觉得张集会为这种空头支票买单。 “我当时不得不信,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但我没想到他们有这样一手遮天的本事。”张集叹了口气,他拽着手腕上缠着的标签,上面的文字已经有些模糊,“为了顺理成章的把景之送走,他们做了一张三年前的离婚证,又给我看了一些我压根不明白的文件,我和他们说达业一年也产不了两千万的钢,他们说不要紧,我只需要在法院点头认罪就行。” “到底为什么改成两千万?” “我不清楚,可能是为了给达业作价,反正我进去后老厂长就把达业转手了,这是他们的事,我没参与。”张集说:“我进去后会有人定期给我送一些医学相关的教材,里面通常会夹着他们的照片,景之还给我写了一封信,告诉我他和妈妈一切都好,再后来我就出来了,他把我送到屠宰场待了一个月,然后就让我杀人。” 说到这里徐望一下子精神了,语速都快了起来,“杀谁?” “不认识。”张集十分冷漠,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个男的,四十多岁,在赌场里输了命,我就是刽子手罢了,他让我先切掉那个人的手指头,再把他的胃剖出来,最后再缝好。” 郑直忍着恶心问道:“他是谁?” “不认识,我只见过他一次,听他们管他叫常老板。” “你能记住他的长相吗?”徐望掏出手机翻找常中生的照片,“是这个人吗?” 张集没看屏幕,反而转向另一边,“他永远在暗处,我们都没见过他的脸,不过他们那里很割裂,有人想救他,有人想要他的命,我的老板一开始想要他的命,后来又要救他。” “你老板是谁?” “林斌。”张集看向郑直,眼神里透着阴郁,“这是我自己查的,我们只在入狱前见过一次,很奇怪,我出来以后他好像大变样了,不过他手底下的人嘴不严,总能问出来一些东西,金宁应该就是他联系的。” 徐望疑惑地“嗯”了一声,之前为了寻找突破口在审问金宁的时候特意问过,她并不知道是谁要与她合作,当然,如果她清楚对方是林斌,那么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这听起来有些恐怖,金宁的命运就像一根断了的麻绳,林斌不在乎她的感受,只管按自己的需要在上面打结即可,松松放放都不是她能决定的。 “可惜那个姑娘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她非要拉着原家的小子一起死,那小子只不过是个没城府的畜生,加上林斌的关系肯定会保他,那天晚上我去杀金宁,就是为了把原明伟的过错加在她身上,可没想到还有个警察。” “你没踩点?”郑直不相信那些人培养的杀人工具连这点能力都没有。 “我看见是个女的,以为是她朋友。”张集轻蔑地笑了,他的脑袋左右晃了两下,“其实我是想放她走的,那姑娘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有心性,我早就看出来她腿好了,既然能日复一日的装下去,肯定是有没完成的事情要做,就算没有我,她也会动手,可惜了。” “最后一个问题。”郑直站起来,他走到窗边,遮住了照在张集脸上的光,“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景之出事的?” “是原明伟。”张集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那天我们被关在一起,他突然问我知不知道林斌的肺是从哪来的?” 郑直的身体突然绷紧,让他过分直立,一个诡异的想法直冲颅顶,就连热风吹过也觉得凉飕飕的。 “我一直以为是他们选中了我,没想到被利用的居然是景之。”张集长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延绵不绝的眼泪成为他活着的标志。 ·· 徐望和郑直坐在车里,两人盯着地下停车场墙面上的标语发呆,郑直实在是没忍住,把车窗拉下一道口子,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了起来。 “张集……”徐望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有苦衷但不无辜。”郑直朝着窗户吐出一口烟,他眯着眼睛,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方向盘,“如果有机会我们还是应该问问,张集应该想知道。” “先回局里吧。”徐望歪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跑车,“一会儿让杨川来开走。” “杨川?开哪去?” “开到我哥那儿。”徐望把胳膊举过头顶,“他现在一天到晚跟在我哥屁股后面,我反而开始担心。” “你还能□□哥的心。”郑直叼着烟,他轻踩油门,两只手扶着方向盘,“他看起来不像是没谱的人。” “我本来以为他俩是闹着玩的,毕竟你也知道,就我们这些人里,搞个同性恋不算什么大事,到年龄收拾好就回去结婚了。”徐望嘴比脑子快,讲完才想起来自己的“郑嫂嫂”就是他嘴里的“这些人”,他赶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我们这种纯靠家里发财的富二代是根本不敢搞这种事,别说找男的,就是找女的也得被家里审个几轮,门当户对、利益往来都要放在小情小爱前面,结果现在杨川势头正旺,就连我哥也有点…有点认真了,这样下去我怕没法收场。” “前两天见杨川的时候他还说和你哥吵架被拉黑了,我以为没后续了。”郑直把烟熄灭扔在矿泉水瓶里,“他总说你哥不喜欢他。” “我哥我还能不知道?要是没戏他肯定不能拉黑人家,他那个人在感情上别扭着呢,就喜欢有人捧着哄他。”徐望咂咂嘴,“昨晚我和他视频,杨川就在他旁边坐着削苹果,说是在他家住了两天了。” “他们心里有数,你就别担心了。”郑直看着前方的红灯,一脚刹车停在停车线上,“有个事和你说下。” “嗯?” “我和勾陈一出来住了。”郑直顿了顿,又添上一句,“过两天忙完了请你来暖房。” 【作者有话说】 注:关于肺移植手术的相关剧情没有考证,现实生活中有这种手术,但肯定要比我写的复杂很多。 暖房:就是买了新房以后请亲戚朋友来家吃饭。 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觉得2月14日是个好日子,所以准备在那一天完结,到时候会留两三天发发番外,如果收藏可以的话会申请完结倒v, 汇报完毕。 100-110 101 悛戢·十四 ◎就算是成家了吧◎ 李富德最近觉得自己精力不济,他坐在市局门口的台阶上,嘴里叼着烟,和门卫王大爷“隔岸相望”。 一大早起来就有两件烦心事,一是张集被无端带走,而且被蓄意攻击,二是郑直今早不在家。 他每天晚上在小区遛弯,路过郑直家楼下必定要往上看一眼,最近几天客厅灯都是暗的,今早他想带着郑直来市局审人,敲了半天门都没开,遇见隔壁老李的媳妇儿,说他压根不在家,前几天有个小伙子来取东西,然后就没人来过了。 乱搞关系也就算了,居然连家都不回。李富德老脸一黑,他现在不反对郑直和勾陈一亲亲我我,但是他怕勾陈一的身份影响郑直的前途,万一被人说成受贿,那就真的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罪犯要管,孩子也得管。他蹲了好半天才看见一辆路虎开进来,还没等郑直下车汇报,李富德就带走了副驾驶上的徐望,他怕横冲直撞激发儿童逆反心理,准备先收集点有用的信息,到时候左手理、右手情,一举拿下。 徐望被李富德拉到小天台上,两个人像是做贼一样找了个三面环墙的角落,李富德又怕隔墙有耳,最后拽着徐望坐在天台边上,要不是因为地点是东文市局,估计马上就要有群众报警,说有两人准备跳楼。 “你最近和郑直聊天了吗?”李富德双手叉在胸口,眉尾高高吊着,嘴角却偏要挤出一个微笑,看起来格外瘆人。 徐望歪头看向地面,在心里把郑直和勾陈一绑着骂了一遍,然后一脸无辜地眨眨眼,“聊…聊没聊呢?” “你小子别给我装蒜。”李富德点了他脑门儿一下,“我问你,郑直是不是和姓勾的……” 话到嘴边就是讲不出来,他一边用脚在地面打鼓点,一边愤愤地盯着徐望,“是不是!” “是,他俩搬出去住了,郑哥怕在后院影响不好。”徐望实话实说,他看着李富德的脸,生怕一个没注意让老同志的血压暴涨,更不敢说其他的话。 “出去影响就好了!”李富德声音放大,跟村头喇叭有的一拼,喊出去后给自己吓了一跳,赶紧观察四周有没有人,嘟囔着,“小兔崽子不让人省心。” “他俩新置办了新房子,绝对合法合规。”徐望的手撑在天台边,他故意学郑直说话,“郑哥心里有数,你就别担心了。” 李富德背对着徐望,他看向远处,“我是怕他吃亏,他在感情上向来是认真过头,我听他妈以前讲他有一个什么网恋对象,和人家分手了以后天天晚上躲被窝里叹气,那个尚且没生活在一起,这个要是出点问题……” 徐望吞着口水,心里想着您老人家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巧不巧,现在高兴的是这个,之前叹气的也是这个。 “而且他们这个同性恋本来就没什么定性,那夫妻还有离婚的,这样不清不楚的在一起能有什么保障。”李富德在徐望眼前转圈,“你心眼还能好使点,平时盯紧了,别让郑直吃亏。” “亲闻不如亲见,我给您一个近距离观察的机会。”徐望站起来,凑到李富德耳边嘀咕着,末了还加了一句,“您可别出卖我。” ·· 郑直回来后直奔孙建树的办公室,他敲了门,还没等人抬头就走了进去,“孙队长。” “回来了。”孙建树站起来,“那边怎么样?” “人没事,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郑直的右手撑在办公桌上,上半身低下来,“昨天晚上怎么回事,这种事情都是对着文件找人,不该出纰漏啊。” 孙建树把几张纸推给他,自己绕过桌子去关门,“我一开始以为是小孩办事不利,你看看这个上面写的。” 郑直一看也懵了,这样的文件用的都是模版,平时就是往上填个名字和地址,其他的不会改动,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张集的名字,最下方还有公章,看守所按名运人,确实没错。 “文件谁出的?”郑直翻了几页纸也没见到签名,“签名呢?” “没人讲得清。”孙建树挤在郑直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早上一来把相关的人跑了个遍,这个推那个,那个推回来,没人认,都说不是自己的问题。” 这种差点闹出人命的事当然没人敢认,弄不好是要把工作都搭进去的。 “之前其实也有没领导签字的时候,毕竟这点小事很难出错,就算是出错了也不过是再运回来,估计都掉以轻心了。”孙建树的音量越来越高,他怼了郑直一下,眼睛却往上瞟,郑直把纸放下,借着擦汗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市局的监控就安在天花板上,黑色的镜头像是看不清的黑洞,吸纳着这个空间里的万事万物。 “人是你审的吗?” “你们李队和明明去的,那个人半个月前就在看守所了,因为贩毒被抓,现在正等着法院判呢。” “贩毒?”郑直转过身,屁股靠在桌沿,“哪来的毒品?” “酒吧里逮着的,以贩养吸,货是从西南来的,纯度低,不是什么好东西。”孙建树的目光如箭一般射在桌子上,“但是量大,按理来说这辈子没出路了,如果我是背后指使者我也选他,但你要知道这种人最有可能反水,要怎么保证他一定不会多嘴呢?” 郑直从办公室里出来,低着头在走廊里晃荡,他知道孙建树话里有话,或许早在很久之前就不止他一人怀疑市局内有“鬼”。 “郑哥,看见李队了吗?”宋明明朝他走过来,“今早人审完了,什么都不说,跟个哑巴似的,就是有备而来。” “他找徐望有事。”郑直顿了下,“孙队长说这人半个月前就进去了。” “对。”宋明明语速飞快地说:“其实中间应该还有一环,张集的上家不能预知他被抓,消息肯定是这两天才递进来的。” “原明伟呢?” “还在看守所关着,今天打起来的时候他还拦了,被揍了两拳。” “把他弄出来,今早张集交代了,好多事都和他脱不了干系。”郑直眉头紧锁,一只手揣进兜里,“咱俩审,速战速决。” 郑直这两天总在审讯室待着,一看见这些蓝黑色的墙就犯困,他一边撑着脑袋和宋明明讲张集的情况一边等着看守所把原明伟送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审讯和看押,原明伟比进来的时候瘦了一大圈,明明没见太阳,脸色却暗得和酱油似的,连下巴上的胡茬都看不清。 他刚坐下,屁股都是歪的,郑直就摊开笔记本,开门见山地问道:“打张集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原明伟怂着肩膀,脑袋一个劲儿往脖子上靠,脚后跟尽可能捧在一起,脚镣被撞的叮当响,“不认识。” 郑直眼球上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精神有问题,后半夜不让我们休息,还用…用那啥敲我们的脸。”原明伟怯懦的看向宋明明,企图躲避郑直的追问,“张集一开始忍着,后来那个人越来越过分,他们就打起来了,然后……” “你之前认识张集吗?”郑直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不认识。”原明伟闭上眼睛,他的嘴角因为紧张在不停地抽搐,“我没见过他。” 两人的证词相悖,郑直选择相信张集,毕竟按照张集的说法,原明伟和林斌的关系不一般,他现在不承认也在情理之中。 “张集说昨天你告诉他张景之的事。”郑直把笔摔在桌子上,“是吗?” 原明伟被这个声音吓得一抖,头皮上的汗瞬间冒了出来,他哆哆嗦嗦地回答,“我…我没…不知道。” “那么林斌和张集是什么关系?”郑直的声音越来越高,在安静的审讯室里如同一吨重的石头压在原明伟的胸口上,“张集为什么要为你去杀金宁?你和林斌又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不知道……”原明伟嚎啕大哭起来,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和我没关系,我真的不知道。” 宋明明拽住郑直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再问话,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走到原明伟身前递给他,“张集已经把事情讲了一遍,我们会对林斌展开调查,你现在说出来算是主动交代,否则等我们查出来……你自己好好想想,冷静了、想好了再回答。” 审讯室又陷入沉默,空气中只有原明伟抽泣的声音,郑直抱着肩膀端坐着,“我们也没有时间陪你耗下去,最多给你十分钟。” 每过去一分钟,郑直就会摁动一次签字笔,弹簧被压缩到极致,在松手那刻得到喘息,笔就会从手里飞出来,落在笔记本的前方,原明伟盯着笔尖,直到第七次时,他开口了。 “我没见过张集。”他的抽泣声没有间断,只是变小了藏在话里,“但是我知道张景之,林斌现在用的肺就是他的,他当年肺癌要进行置换手术,等了好久都没有合适的配型,有人就把手伸到医院里那些重症的病人身上,张景之就是那个时候被盯上的。” 【作者有话说】 更新二连击 102 悛戢·十五 ◎朋友◎ 郑直站在会议桌前,“现在原明伟和张集的供词都指向林斌,我建议咱们沿着这条线走,对林斌展开全面调查……” 此话一出,徐望“啧”了一声,李富德转头瞪了他一眼,低声道:“有话就说。” “上次咱们去查他医疗记录的事您这么快就忘了?”徐望放下二郎腿,坐直身体,“如果对他展开调查,势必要牵扯多方,不说远的,就说张集的案子,咱们要是溯源第一个就得查长河区法院,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贸贸然行动。” 宋明明的眼睛在会议桌上轮了一圈,“那你认为咱们应该怎么办?” “不知道。”徐望怂了下肩膀,做出无辜状,“但我个人认为可以从周边往中心过度,林斌作为一个大学书记能搭上常中生的线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张集也说了,他的老板对常中生的态度从杀变保,这其中肯定还有其他的事情。” 李富德点头,他合上笔记本,“既然张集的案子涉及达业钢铁,不如就从这查起,至于当年案子的事情,只要我们有了证据他们也不得不配合。” 郑直扶着桌子,脸上的表情也是少有的严峻,“那林斌这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斌这条线肯定也不能撒手,先从他的日常生活开始,看看平时都和什么人来往。”李富德捂住嘴,说话的声音变低,“常中生背后的关系网错综复杂,我们现在不知道林斌在里面是什么角色,更不知道有谁在上面,大家行动的时候务必注意保密工作。”说完他起身,扶着腰长叹一口气,“该干嘛干嘛去吧。” 宋明明和李俊涛还得去继续审问,徐望借着上厕所的理由拉走了郑直,刚到卫生间他就把所有隔间的门都拉开检查了一遍,就连杂物间的拖布都被重新摆好。 “李队刚才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他话里有话。”徐望拽着郑直的袖子,嘴巴尽量靠在他耳边,“他是不是怀疑咱们这儿有鬼?” “达业钢铁的案子能顺利判下来就证明这湾水已经是混的了。”郑直的屁股倚在暖气片上,他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放在手里把玩,甩出来的火苗差点燎到腰带,“但至于水有多深,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徐望摁住他的手腕,“这两次动作都太明显了,吴三的死,张集的伤,都不是巧合。” “今天孙队也是这个意思。”郑直瞟向窗外,现在日头正足,整个卫生间除了他俩的影子外都亮堂堂的,“而且他怀疑就在这。” “队伍里最忌讳猜忌。”徐望闭上眼摇了摇头,“如果你是林斌,你下一步会干什么?” “我不会动张集,因为他知道的东西有限,如果他全交代了就不必再冒险做掉他,剩下的两个人里,金宁和他没什么交集,至于原明伟…更不可能了。”郑直干咳一声,“想不出,可能按兵不动吧,等着里面的人给我传消息,就像是一个带着窟窿的桶,哪个漏水了就补哪个。” 徐望抬起眼,他把胳膊搭在郑直的肩膀上,“我想从原名伟下手。” “为什么?” “好奇。”徐望回头看了眼卫生间的门,“他是这里最不稳定的因素,如果我是林斌,肯定会最先做掉他。” 郑直点点头,他推开徐望站在小便池前,“为什么来厕所。” 徐望站在他旁边的坑位,两人一起脱了裤子,“和你拉我去天台的原因一样,我不信别人。” “明明也不信?”郑直打了个哆嗦,伸手拉上拉链。 “信,但是最信你。” ·· 勾陈一把多多送到宠物学校后去了礼物,他把车停在路边,抬头看着这栋“庞然大物”。昨天公司的法务已经审核完合同,下个月就会有一个新的酒吧在这开业,它会姓勾,是他的产业。 陈鸣昨天去公司找他,说是要让高学良回去,分公司的业务会逐渐独立出来。或许是因为身上留着同样的血,勾陈一听到这些并没有高兴起来,陈鸣的为人他过于了解,不管是在商场还是生活关系的处理上都及其谨慎,分公司的独立势必会会影响东鸣集团的运营,他们父子同血不同心,陈鸣没必要这么做,除非他有了更保险的方案。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勾陈一现在心里打鼓,他琢磨了半天也没弄明白陈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格外不安。 他走进礼物,看着熟悉的前台,随便拉了一把凳子坐下。大厅里能搬的都搬走了,地面上还有没撕干净的胶条,他仰着脖子看棚顶的壁画,回忆这个地方以前的样子——他和郑直就是在这里再次相遇的。 “你把我叫到这儿干嘛?”杨川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摘下墨镜别在后脑勺,双手插在兜里,一屁股坐在大堂候客区的旧沙发上,激起一片灰。 杨川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男孩,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打扮的有点女气,穿着一件露腰的衣服,裤子短的能看见大腿根。 “田强福。”勾陈一冲那个男孩点点头,“半年没见这小腰又细了。” “叫我Timmy,谢谢。”田强福扭着走到勾陈一面前,一屁股坐在他腿上,“听说勾少爷要在东文起场子。” “下去。”勾陈一抖了下腿,“杨川不都跟你讲了吗?” “我要好处。”Timmy蹲在地上,两条胳膊环着膝盖,抬头的时候眼睛正好对上吊灯,映出来的光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环宁那边抽你六成,我只要两成。”勾陈一捏着Timmy的下巴,“听说你那个小男友的妈还在通缉你,我还能帮你摆平。” “不够。”Timmy笑起来,这是他的必杀技,和他交往过的男人大多都吃这一套,“我不缺钱,缺男人。” “东文这么大,什么男人找不到,我又没把你关起来。” “我当然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在场子里找男人,你要是招一堆富二代还行,老头儿我可不伺候。”Timmy扭着腰坐在杨川旁边,“最低也得是杨公子这样的吧。” “我怎么就成最低标准了。”杨川一掌掴在他大腿上,“那勾公子在你这儿是什么标准?” “他不在我考虑的范围内。”Timmy眨了下眼,“谁不知道他心里装了人,我是找男人,不是找床伴,一回两回有什么意思。” “田强福,你前男友的妈可不是个简单人物,你把她的宝贝儿子变成了同性恋,现在整个圈子都知道了,他们家本来今年指着她儿子的婚事和陶家联手盘三块地,现在不仅办不成,还要被人笑话。”勾陈一掏出手机,“你猜猜我一个电话过去,你今晚能不能走出东文。” Timmy撇了撇嘴,“行吧,行吧,但咱们有话在前,我勾搭别人你也别管。” 勾陈一摊手,“随你。” “还有我再说一次。”Timmy跑到勾陈一眼前,用美甲戳他的胸肌,“叫我Timmy!” “行了,你回家吧,让你找的人别忘了。”勾陈一拿起手包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要嘴严听话的。” Timmy临走前给了两人一个飞吻,杨川看着他的背影感慨道:“我以前怎么喜欢这种妖精。” “你现在不也喜欢吗?”勾陈一坐在他身边,“升级了,喜欢妖精祖宗。” “去你的。”杨川翻白眼,然后看着这个冷清的大厅有正经起来,“你今天喊我来这儿干嘛啊?” “我找人把这儿买下来了。”勾陈一翘起二郎腿,“作为咱们酒吧的地址。”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杨川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东文这么大,你开哪儿不行?” 勾陈一笑嘻嘻地看着杨川,“我就觉得这个地方好,明天设计师就过来,还得你盯着。” “不是,勾儿……”杨川的手掌抵在勾陈一的胸口,“真别闹了,这地方以前是谁的你不知道吗?咱不找这个晦气。” “是陈鸣的,怎么了?”勾陈一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看那盏水晶灯,“没人规定儿子不能和老子抢地盘吧。” “这他妈是一回事吗?”杨川眉尾吊起来,像个唱京剧的武生,“咱换个地方,我保证给你做成东文第一。” “我要是不换呢?” 杨川说不出话,他站起来又坐下,重复了好几个来回后,终于咬着牙问道:“非这不可吗?” 勾陈一顿了顿,然后搂着杨川的肩膀,狠狠地点头,“嗯。” “那就干吧!”杨川皮笑肉不笑,“也就我了,换别人早他妈跑了。” “那今天下午就去见设计师。”勾陈一抬手看了下时间,“我约的下午三点,现在过去正好。” “靠。”杨川站起来拍拍屁股,“你在我身上就是一神算子。” “你在我这是财神爷。”勾陈一推开礼物的大门,“请吧,杨公子。” 103 悛戢·十六 ◎更新◎ 案子一查好几天,郑直和勾陈一虽然每天睡在一张床上,但总共没说上三句话,常常是一个人醒了另一个还在睡,两个人都醒了一个却要急着出门。 “郑哥。”勾陈一撑起上半身,他眯着眼掀开被子,舌头在嘴唇上舔了几圈。 “我爱你。”郑直回身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我走了,今晚不用等我吃饭。” “等等。”勾陈一拽着郑直的地手腕,“两分钟,今天我送你。” “再睡会儿吧,我打车。”郑直看着勾陈一的眼睛,里面全是血丝,这两天他好像忙的要命,今天凌晨还是被杨川送回来的,整个人像是在酒桶里泡过澡,话都说不利索。 “别,我很快就好。”勾陈一把郑直摁在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我也爱你。” 两分半钟后,勾陈一从卫生间出来,下巴上还挂着水珠,睡衣从领口开始形成一个倒三角的阴影,“走吧” 郑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换衣服。” “不用,送完你我回一趟东华名苑。” 郑直点头,凑上去亲了一口,“等我忙完这阵子,好好陪你。” “下个月月底我过生日,你能休息吗?” 这话说的,郑直觉得自己像个不负责任的渣男,他琢磨了一下,案子就算没结束,请个半天假也无妨,“能啊。”说完他还是有点心虚,随后补上一句,“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只要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就是请假也回来陪你。” 勾陈一笑了下,把脚塞进运动鞋里,“快走吧,人民公仆不能迟到。” 周一和周五总是格外堵车,勾陈一的车走了半天也没挪出去五十米,一个红路灯能卡半个点,郑直等的心焦,右手攥着安全带,好像要摸出火星子。 “多多挺聪明的,才送去三天就已经会坐了。”勾陈一拎着衣服领子抖了两下,“明天我就去接它回来。” “我怕它都不认识我了。”郑直笑着,“你最近好像很忙。” “上次咱们在车上说的酒吧已经开始装修了。”勾陈一握住郑直的手,抵在自己的侧脸,“最近公司还接了新业务,我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郑直沉默地看着他,他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当作安慰,对于做生意他一窍不通,既不能提供经验上的支持,也不能在金钱上加以辅助。在他眼里,勾陈一一直是那个需要他讲故事的小孩,可是事实总在提醒他,现在两人的身份调换,他住的是勾陈一的房子,享受的是他提供的服务,就连微薄的爱也被工作时间占有。 他离理想中的伴侣越来越远。 “被我迷倒了?”勾陈一拍了拍郑直的手背,“明天周末,你休息吗?” 郑直晃晃脑袋,抱歉地笑了一下,“不一定。” “那我明天可约别人了。” “谁?” “明天你就知道了。”勾陈一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市局门口,“亲一下再走。” 郑直在他干燥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勾陈一没满足,追上去来了一个舌吻,分开的时候下嘴唇水灵灵的,配上粉红的脸颊,看起来还有一丝纯情。 ·· 重案组办公室连续几天乌云密布,李俊涛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对着一堆纸发呆,郑直推门进来时吓得他一激灵,赶忙站起来收拾桌面。 “来的这么早?”郑直走向自己的座位,从底下掏出两瓶咖啡,“多注意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李俊涛的身体往后倒,后脑勺靠在墙上,“郑哥,我觉得咱们走进了死胡同里,达业钢铁这几年转了两手,现在的法人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之前的法人也在前年过世了,我又掉头去查长河区法院,结果当时审判这个案子的审判员前年退休了,我去养老院一看,老大爷得了老年痴呆,别说案子了,能想起来自己是谁都勉强。” 郑直捏着咖啡瓶,和醒酒似的晃了起来,这种“斩草除根”的方法确实很像常中生集团的做事风格,他追问道:“原明伟自己没交代什么吗?” “更别提了。”李俊涛用胳膊拄着脸蛋,“用孙队长的话说就是怂蛋一个,昨天审得都快尿裤子了,手铐链上粘的全是鼻涕,我们实在是看不过去就给看守所送回去了,不过我觉得他肚子里没东西,林斌应该不会着重培养一个能被金宁耍的团团转的学生。” 就在这时,徐望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嘴张的像能吞下一头猪,哈欠声一路传到郑直耳朵里,“困死我了。” 宋明明跟在他身后,精神状态看起来比其他人都要好,她从包里掏出电脑,兴奋地说:“重大发现,我昨晚没事儿翻东文师范的校园论坛,里面有一个陈年老帖是讲原明伟的,说他的学生会主席来的不干净。” “学校就是小社会,说不定是竞争对手造谣呢。” “谣言止于智者,智者应该求证。”宋明明把电脑屏幕投在墙上,“这个人是匿名发帖,用的都是代号,他说曾经听到原明伟管林斌叫爸爸,并且质疑他成绩造假,是买了别人的分才考上大学。” 李俊涛听了这些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杆子冲到屏幕前,“买分?” “的确有这种操作,准确的说应该是换分,比如我考了五百七,你考了七十,把咱俩的分一换,我拿你的身份去上学。”徐望晃着脑袋,手指头放在太阳穴上转圈,“我比较好奇前面那个,林斌有孩子吗?” “林斌与妻子周扬曾育有一女,不过小姑娘在两岁半的时候就去世了,此后再没有孩子。”宋明明皱起眉,“难道是干爹?” “以林斌的身份,肯定有更好的选择。”徐望不耐烦地抬头,手挡住一半脸,“郑哥,咱们能对他俩进行DNA比对吗?” “能。”郑直一摊手,“问题是林斌的DNA样本从哪来?” “偷。” “怎么偷?”李俊涛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警徽,觉得徐望说出来的话有点惊世骇俗,“这不合法吧。” “特殊手段。”徐望轻轻眨了两下眼睛,看向郑直,“哥,东文师范走一趟呗。” “没有理由啊。”李俊涛的眼睛在三个人中来回转,压低声音说:“不会真要翻窗去偷他头发吧。” “少看点电影。”郑直用瓶子敲了他的肩膀,“正儿八经问询。” “他要是提高警惕怎么办?” “咱们不去,他才会意外。”郑直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衬衫,“正好听听他准备了什么故事。” “等会儿。”宋明明站起来叫住他们,“要验就验三家一起验,我们应该去找一下原卫平,这件事情闹的满城风雨,当爹妈的都没来市局露面,实在是不科学。” 徐望一拍脑门,“对啊,这几天都昏头了。” “我去吧。”李俊涛举手,“原卫平现在在金城县,我老家。” · 夏天还没过去,东文师范门口的树叶先黄了,郑直隔着大老远就看见上次的门岗大爷站在遮阳篷下喝茶,路过的风在大爷的“地中海”上掀起了浪。 “哎——”大爷看见有车来,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外来车辆一律不让进昂。” 郑直把头从副驾驶伸出去,“大爷,是我。” 门卫大爷皱着眉看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谁也不行,这是规定。” 郑直一拍大腿,开了车门走过去,他掏出证件,“上次我来过的,您忘了?” 大爷的眼睛在证件和人脸之间来回转,笑眯眯地说:“岁数大了眼神不好,你多担待。” “您这是认真负责,值得表扬。”郑直插着腰,“我记得上次填了表就能进,怎么现在管这么严。” “甭提了。”大爷拉着郑直的手腕,把人往边上带,“你们是不是真把小原抓了?” 原明伟被捕但并未宣判,警方通告里也只是寥寥带过。 大爷见他没回答,接着说:“上头怕有人来瞎打听,让我们都看紧了,学校这种地方最怕这样的事,一个口子破了,这些毕业生都不用过了。” “明白,明白。”郑直给大爷递烟,“我们今天也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才没开警车来。” “我上次和你们那个岁数大的警察还说呢,觉得小原是个好孩子,现在一看我这也是老眼昏花了。”大爷猛吸一口,“今天来找谁,我给领导打个电话。” “林书记。”郑直扯扯嘴角,他听见前面教学楼里传来下课铃的声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我先回车里坐着,到时候您喊我。” “行,行。”大爷回头望了一眼,“把车往后倒倒,别堵在这儿。” 郑直回到车上,让徐望把车停在路边,他从座位前方的储物箱里掏出两个物证袋踹在兜里。 “东文师范是不是疯了?连警察都拦。”徐望拍了一下方向盘。 “学校里人太多了,刚出了这么大的事,万一传来了对学校名声不好。”郑直看着前方的校门,有学生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以治学严谨出名的高等学府里出了一个杀人犯,还是同学日以为伴的老师,这样的新闻足够影响学校明年的招生。” “有林斌这尊大佛在学校还会怕?”徐望的口气里略带讽刺,“怕不是早就准备好洗白的稿子,把杀人犯变成大英雄吧。”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104 悛戢·十七 ◎更新◎ “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林斌亲自倒了两杯水,他身灰色亚麻上衣,脑门上隐隐约约反着光,“学校里出了这种事情,我们校领导是很重视的,这两天一直在开会研究后续对原明伟同志的处理办法。” “林书记应该也没想到吧,自己带的孩子做出这样的事情。”徐望接过水杯放在桌子上,“真是人不可貌相。” 林斌不动声色地抽了口气,“确实有点遗憾,毕竟小原…原明伟是我一路带起来的学生,他虽然成绩不够好,但为人一直老实本分,帮老师处理事情也总是井井有条,大家都很喜欢他,如今这个结果是我们都没能预料到的,作为他的老师,我实在是感到惭愧。” “案件还在侦办当中,一切都还没有定论。”郑直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赞叹道:“这茶很香啊。” “看来郑队长不光在工作上有勇有谋,在生活上也是一个颇有情趣的人。”林斌端起茶盏吹了口气,“我是个驴舌头,唱不出好味儿来,郑队长要是喜欢,一会儿都带走。” “好东西应该留给大家欣赏,放在林书记这里肯定更有价值。”郑直轻轻一皱眉,“我们今天过来主要是想再了解一下原明伟的情况。” “有什么可了解的。”林斌略带嘲讽地一笑,“普通学生罢了,就是心眼太死。” 郑直把手搭在膝盖上,淡淡地看着他。 “我当时劝过他,不要和女人搅和在一起,先立业后成家,这孩子就是不听。”林斌摆摆手,猛咳两下,“罢了,这么多年我见多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数,别人是做不了主的。” “看来您对金宁还是颇有意见。”徐望一挑眉,“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呢?” 林斌瞟了一眼手表,“我很配合警方的工作,上次来的时候已经讲了全部过程,可能你们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但我确实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 徐望追问道:“所以原明伟的研究生名额……” “关于这个问题,我保留之前的答案,名额是根据综合测评的,小原也只是在成绩上有一点不足,如果校方因为所谓的要封住什么学生的嘴就要把名额送出去,那么这几个名额完全不够分,当年的事情除了原明伟以外,很多孩子都知道,难道各个都要保研吗?”林斌板着脸,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的事情自然有你们有法律做定夺,但这件事情关系到学校的声誉,我作为东文师范的一员,不允许学校因此造成任何名誉损失。” “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金宁在口供中提及,不得不确认一下。”郑直的语气随便,十分放松地靠在沙发上,“例行调查而已,其实就是走走过场。” 林斌的表情逐渐缓和,甚至露出一点笑意,“郑队长认真负责,是东文是老百姓的福气。” 听到这种揶揄的话,郑直并没有恼火,反而顺坡下驴,“也不知道我这把火能烧多长时间。” “这是哪里的话,郑队长一定前途无量。” “借您吉言。”郑直整理了下衣领,眼睛故意落在林斌的胳膊上,“我这儿有个私人的事情想和您打听打听。” “客气了,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林斌的胳膊肘搭在大腿上,两只手虚虚地扣在一起。 “我听我师父讲您之前患了癌症,想和您打听一下治疗的过程,我有个好哥们的家里人也得了肺癌,他挺痛苦的,也总跟我讲。”郑直看着他,挠了下后脑勺,“不好意思啊,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我也是靠朋友帮忙,去国外做了手术,这才留下来一条命。”他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几个针眼给郑直看,“现在每个月还要去医院报道,不过还是很感谢当时自己的选择,如果同意了医生的保守治疗,可能现在就没有办法正在这和你聊天了。” “那方便问问费用……” “还是挺高的,当年我把房子卖了,本来那个房子是给女儿的嫁妆,但你们可能也知道。”讲到这里林斌突然捂住脸,“不说了,不说了,两位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徐望的眼睛在办公室里环视一周,“林书记的字是真漂亮,听说高价难求。” “抬举了,徐警官看好哪幅就拿走。” “林书记这话说的。”徐望站起来,指着墙上的“善”字说到,“下个月我爷爷过生,能请您提一个‘寿’字吗,我讨个喜送他。” 林斌一拍大腿,“徐董下个月过生日?我去年在企业家晚会见过他,咱们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徐警官这样可是和我见外了,不用等下个月我现在就写。” “太感谢了,爷爷前两天还提起您,说之前在谁的办公室见过您的字,喜欢的不得了,他现在在家养老,也开始搞一些文绉绉的东西。” 郑直看着两个人一唱一和,心里想着林斌果然有所准备,不仅知道他刚刚升职,还知道徐望的身份,看来内部间谍还真是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 林斌说写就写,他送柜子里取出宣纸,又拿一块墨放在砚台上,“这是我上周刚得的好墨,今天也算是他的处女秀。” 徐望背着手站在他身边,“锦上添花而已,配上林书记的字才显出价值。” “能为老人家送一点薄利,也算是为我自己讨个吉利。”林斌磨墨的手腕一动不动,“下次有这种事儿,您只管让公司的人来一趟就行,算不上什么,麻烦不麻烦。” 他用玉镇纸压在宣纸两侧,从笔架上挑了一根楠木杆毛笔,笔杆像是总被把玩,油油亮亮的。 郑直坐在沙发上品茶,这次他们来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拿到林斌的DNA样本。此时此刻在他面前有一个林斌刚刚使用过的茶杯,那上面极大概率有他的黏膜细胞。 如何能顺利成章地拿走杯子成了新的问题,可有时,最困难的任务可以采用最简单的方法,郑直挪到林斌刚才坐过的地方,整张脸凑到茶杯旁,鼻子马上就要碰上。 茶杯壁上画着月夜雪景,侧面有一个隶书“雅”字,看起来市场价不超过三千块,郑直回头看向林斌,兴奋地眼睛都亮起来,“林书记,您这茶碗在哪买的?” “学校里的老师去景德镇旅游带回来的。”林斌没抬头,“郑队长喜欢?” 郑直一改之前的态度,他一拍大腿,“喜欢,当然喜欢,你看这妥妥的‘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画的真好,真好。” “喜欢就送你。”林斌大手一挥,“好东西应该给懂它的人,就像徐警官说的,锦上添花!” “我不能夺人所爱。”郑直护住茶碗,“不如您帮我问问,以后有机会去景德镇的时候我也买一个。” “我平时喝水就用玻璃杯,也就是今天你们来它才有机会露露脸,千万别跟我客气。”林斌把毛笔搭在砚台上,他左手握住右手的虎口,蹭掉甩在手上的墨渍,“美中不足就是今天的纸不够大,改天我写一副好的亲自送去。” 徐望拇指摁在纸上,好不吝啬地赞美道:“写的真好,下次见面还要拜托林书记也教教我,他们总嫌我太急躁,我也学学写字,修身养性。” 林斌“哎”了一声,紧忙摆摆手,“我作为教育工作者可得说一句,这人和人之间本就性格不同,但不影响有好前途,徐家有你们兄弟俩我看就再好不过,毕竟……”他抬头看了郑直一眼,然后拍了拍徐望的肩膀,“两相结合为最妙。” 徐望听出了里面的意思,尴尬地干咳一声,“我没什么大志向,能做个小警察就很不错。” 林斌感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打圆场,“过日子还是求个稳定,徐警官这条路选的好啊。” 办公室内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徐望坐在沙发扶手上和林斌闲聊,郑直一直看着茶碗,时不时讲几句关于烧制工艺地见解,直到有人敲门,三个人齐声闭了嘴。 “林书记,校长说让您方便的时候过去一趟。”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学生,胸口别着一块牌子,上面是东文师范的校徽。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郑直端着杯子朝林斌点头,笑着说:“感谢林书记割爱。” 走到行政楼大门,郑直左右张望一番,确定没有人,赶紧窜进车里,用无证袋把茶杯装好。 “你心虚什么?”徐望打开车门,一步迈了进来,随手把卷好的字扔到后座,“郑队长——” “去你的。”郑直翻着白眼,“这茶杯至少三千块,好赶上我一个月工资了,要不是因为办案,我这就是明目张胆的索贿!情节很严重!” “谁家索贿就要三千块。”徐望双手握住方向盘,十分缓慢地起步,“知道您思想觉悟高。” “你那副字咋办?”郑直的眉挑的老高,“真要送你爷爷?” “我爷爷可看不上这破玩意。”徐望轻蔑地嘲讽,“就他这手破字还比不上我,等我回去写份报告,到时候结案一起交上去。” 学校路上的减速带每隔三米就有一条,那张“寿”字被颠起来落在后排车座下,用来固定的黄色麻绳格外显眼。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添了一个情节,就是李俊涛去找了原卫平,当时写的时候忘了(鞠躬) 祝大家元宵快乐~感谢在2023-02-02 23:48:10~2023-02-04 22:1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奶茶喵喵 30瓶;不想说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5 悛戢·十八 ◎更新◎ 郑直拿着杯子兴冲冲地跑到市局一楼检测科,刚推开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愣了一下,喊了句,“韩法医。” 韩知行转过头,看见郑直的一瞬间,温柔的笑马上就挂在脸上,“入职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郑警官,真巧。” 郑直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他有些惊喜地看着韩知行,“不是说下个月吗?” “文件都下来了,不差那两天,就当是先过来熟悉工作环境了。”韩知行把手搭在郑直肩膀上,“上次见你太匆忙,都没来得及问你胳膊怎么样。” “小毛病。”郑直笑着一通摆手,“正好你在这儿,麻烦你做个DNA检测,被检测人刚用过这个水杯喝水。” 韩知行把杯子端起来,他对着光看了一圈,“谁的?” “你先查。”郑直真手抓了抓后脑勺,短寸刷过他的手心,“一会儿可能还要再送来一份样品,拜托你把两个对比一下。” 韩知行突然凑得很近,他低下头在郑直的耳边说:“这不符合规定啊,郑警官。” 郑直有点惊慌,赶忙推后一步,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张着嘴“嗯”了好久也没说出一句话,最后只能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干巴巴的。 “记得请我吃饭。”韩知行回身从桌子上拿下一版口取纸,用签字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圈,然后小心翼翼地摘下来贴在物证袋上。 “多谢。”郑直把手揣在兜里,“楼上还有事,我先走了。” “有结果我给你打电话。”韩知行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朝郑直晃了晃,“这个拿着,出汗要及时擦,现在这个天气被风一扫容易感冒。” “谢了昂。”郑直接过纸巾,他走到门口又重复一遍,“谢了。” 徐望一直在监测科门口等他,看见他出来赶忙抓着他的胳膊往后门带,郑直还没反应过来,拍了一下徐望的手背,“干嘛啊。” “回趟家。”徐望指的是家属院的房子,“你带钥匙了吗?” “带了。”郑直虽然从那里搬了出来,但钥匙一直随身挂在身上,“你干嘛?” 徐望不说话,只顾着一个劲儿往前走,衣摆都被他甩起来,两个人几乎是小跑着到家门口,郑直掏钥匙的时候徐望守在他身后张望,确认附近没人才闪身进屋。 “到底怎么了。”郑直坐在沙发上,顺手抽了张手纸擦擦茶几。 徐望从衣服内兜掏出一块还没有手掌大的黑色立方体,郑直立马来了精神,肩膀像被电打了似的哆嗦一下,他捂住嘴,用极小的声音说:“从哪来的。” “林斌给的字掉在后座下面,我去捡的时候没看准,手往里伸了一点摸到的。”徐望把东西撇在茶几上,“在公车里安窃听器,有点意思。” “对我们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郑直从茶几下面掏出一把螺丝刀,开始对窃听器进行解剖,“那辆车只有咱们用,是不是也能证明鬼不是咱们的人。” “本来就不是,如果鬼是重案组的,那么只能是……”徐望瞪大眼睛,手指在空中指指点点,“李队。” “他不会做出这种事。”郑直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他抽了下鼻子,手指捏着内存卡,“带回去让明明看看。” 徐望蹲下来与茶几齐平,他用手指轻轻地敲击桌面,“放了就得拿走。” “你的意思是?” “做个假内容再塞回去。”徐望说:“一来不打草惊蛇,二是缩小鬼的范围,不管从哪个角度讲对我们来说都有好处。” 郑直点点头,上半身倒在沙发上,他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感觉心也被喇了一下,“我下午开车出去转一圈,你和明明搞定这件事。” “要和李队汇报吗?” “我去和他说吧。”郑直点了根烟,塞进嘴里用牙叼着狠狠吸了两口,“明天就周六了。” “对啊,估计又得加班。”徐望站起来伸懒腰,脚尖踮起来看起来像个纺锤,“我看这件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咱们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郑直吐了一口烟,天花板上的裂缝瞬间模糊了,他重复着徐望的话:“是啊,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 李俊涛跟着导航来到金城县下面的原家村,村口大门修得气派,中式立柱上缠着两条青龙,上放的牌匾刻着“原家村”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立柱后有一位大爷躺在藤椅上,脚边趴着一条土狗。 他把车停在路边,颠了三两步跑到大爷跟前,玩下腰问道:“大爷,这是原家村不?” 大爷不耐烦地抬下右眼皮,哼了一声,“你是文盲不是。” “我来这儿找人,想和您打听打听。”李俊涛蹲下来,一只手搭在藤椅扶手上,“原卫平您认识吗?” 大爷抡起扇子拍了拍空气,“原老三啊。” “他今年快六十了,有一个儿子在东文市里的学校当老师。” “直走,第二个口右拐有一家修得跟总统府似的就是他家。”大爷咂咂嘴,“老三家可算是翻身喽。” “他以前不是在市里钢铁厂当管事的?” “屁!”大爷摇着扇子,扯开眼皮撇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李俊涛不与他争辩,他夹着手包,甩着步子进村。这些年东文注重乡村建设,投资商也把目光放在这里,原家村的房子都新的发亮,路边除了花坛还有供给人歇脚的长椅,一路走下去是大广场,中间的喷泉倒是没什么使用痕迹,池底积了些脏水,应该是下雨后没人收拾。 过了第二个路口向右看,有一栋洋楼明显高于其他,一打眼就能看见房顶上并排站着的两块太阳能。李俊涛沿着小路往里走,发现一扇双开的电子门,旁边是电子门铃,看起来和电视剧里的豪宅一模一样。 他把警官证掏出来攥在手里,看四周无人才摁下门铃,刚响了两声,电话就被接通,语气显然有点不耐烦,“谁啊!” “原叔,是我。”李俊涛故意喊得大声,他把警官证举到摄像头前,“明伟哥让我来拿东西。” 对方看到证件后明显有些无助,尴尬地笑了两声,“昂…明伟朋友,进来吧。” 大门打开露出气派的小院,院子里除了做观景用的亭子外还有两方池子,里面种着荷花,有几朵还未凋谢。 原卫平踩着拖鞋三步并作两步朝大门跑了过来,他抱住李俊涛的肩膀,腿像两根橡皮糖,虚虚地弯着,声音也不似刚才那样高亢,变成虚弱的呜咽,“明伟…他怎么样了。” “进去说吧。”李俊涛扶住他,“咱们慢慢讲。” 客厅比李俊涛想象中更宽敞,几乎相当于他的出租房,原卫平拉着他的手坐在沙发上,头抵在虎口处不肯抬起来,“警察同志,谢谢你。” 这是指刚才在门口李俊涛没有“暴露”的事,他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太明白其中的“风土人情”,一家出事的消息会经过几十张嘴,最后变成压垮主人公神经的筹码。 “之前市局的警察应该已经给你们打过电话了。” “我们知道。”原卫平坐起来,快速地抽了几张纸摁在脸上,“可明伟是冤枉的,他不可能做那些事!” “我很能体谅您的心情。”李俊涛皱着眉头,“局里让我一个人来也是为了了解情况。” 原卫平把手纸攒成团扔进垃圾桶,他撸了一把银灰色的头发,“我配合,我肯定配合。” 李俊涛这才看清他的脸,虽然上面都是愁出来的痕迹,但底子还是充满书卷气,甚至称得上清秀。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自己居然用清秀形容一位年近六十的大爷,可事实就是如此,这张脸甚至有一种涉世未深的清澈感,像是关在后院里养了一辈子的孔雀,没见过一丁点风浪。 “请问您和原明伟是什么关系?”李俊涛掏出本子的同时打开了录音笔,“这是我们的常规问题。” “我是他的父亲。”原卫平哽咽着,眼泪像老化的水龙头一样滴着。 “您之前和薛仁是什么关系?” “在单位认识的,他后来借了我一些钱。”说到这里原卫平开始干嚎,“要知道有这些烂事,我当初肯定不会让明伟问他要钱呐—” “您别激动。”李俊涛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哄孩子似的抚摸他,“他妈妈今天在家吗?” 话题转的猝不及防,原卫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愣了几秒回答道:“去他婶子家帮忙做活了。” “那您给她打个电话吧,咱们可能需要回一趟局里。”李俊涛瞥见客厅角落里安装的监控,“您和我回去就行,别让大娘担心。” 原卫平瞪大了眼睛,他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警察同志,使不得,出了这个门我就没法做人了,再说了明伟的事情我也不清楚,这孩子平时也不跟我们一起生活,我怕我帮不上什么忙。” “不要紧,张集您认识吧。”李俊涛把本子收回包里,他故意模糊重点,“是他要杀你儿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感谢在2023-02-04 22:17:09~2023-02-07 00:2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问城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6 悛戢·十九 ◎更新◎ 书房里飘着浓浓的咖啡香,勾陈一坐在桌前,右手拇指轻轻按住太阳穴,他盯着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深吸一口气,眼皮虚虚合上。 “一一。”陈妈站在门口,“客人已经到楼下了。” 勾陈一抬起头打了个哈欠,眼睛瞟向还冒着热气的马克杯,“帮我准备红茶吧,随便配点茶点,蛋黄酥还有吗?” “有。”陈妈两只手攥在一起,表情有些欲言又止,脖子梗了半天,又说:“蛋黄酥只剩两块了,配老婆饼行吗?” 勾陈一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没关系,去准备吧。” 陈妈点点头没再说话,勾陈一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头莫名有些泛酸。他从小被陈妈带大,从咿呀学语到求学问路都未曾分开,他清楚她的担心,她也明白他的想法,自从来到东文,两个人之间多了很多欲言又止和答非所问的“没关系”,等这段时间过去,还是要好好和陈妈聊聊,换她一个安心。 高跟鞋踩的大理石地砖“噔噔”响,吴韵穿着G家的西服上衣,白皙的脖颈前是一条金色项链,她摘下墨镜,手指节在门上轻敲两下,勾陈一迎了上去,客套地伸出右手,“吴小姐比我想象中美。” 吴韵冷着脸和他握了手,“我下午还有工作。” “咱们今天见面肯定是为了更好的工作。”勾陈一把吴韵引到客厅,茶几上除了糕点和茶还有一摞文件,“汇程集团近三年的业务我都过了一遍,看起来吴配华是真准备把这些都留给他的宝贝儿子。” 吴韵端起茶杯,眼皮垂下去,语气轻蔑地说:“不仅如此,他还要把我嫁给你这种人,换他百年以后儿子的平安。” “吴小姐应该是来和我谈合作的吧。”勾陈一略微往沙发上靠,轻挑眉头,“还是要好好说话,毕竟没了我还会有王一、孙一、张一,他们肯定没有我好商量,汇程集团财大气粗,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儿也够了,你那个二百五弟弟除了一个公子哥的名头可什么都没有,等他接手,汇程姓什么还不知道呢。” “开个条件吧。”吴韵说:“听说勾公子有个情人,你也不想让他伤心吧。” “是爱人。”勾陈一纠正道:“我帮你争取在汇程集团的话语权,你帮我从东鸣独立出来,咱们双赢。” “这样看你好像很亏。”吴韵拿起一块蛋黄酥,用指甲挑掉上头的芝麻,“而且我不明白,陈鸣只有你一个儿子,以后家业都是你的,非要独立出来干嘛?为了给你的情儿留养老钱?” “我只提要求,吴小姐要是觉得合适,咱们下个月月初就订婚,在此之前我会帮你先争取一部分股权,算是让你看看我的诚意。”勾陈一翻开桌子上那一摞文件,最底下有个信封,里面装着几张照片,他摊开放在吴韵眼前,“这是你亲爱的弟弟‘嫖赌毒’的证据,文件里还有他去澳门的消费流水,数额还挺有意思的,听说吴总给他开了个小公司练手,不如看看学费都交给谁了。” 吴韵的目光略带不屑,她随手拿起一张照片,上面有五六个光着屁股的人,最中间呲着门牙享受的是她的弟弟吴笙,“这种照片我有一沓,吴配华只觉得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事,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吴配华不在乎,那些股东也不在乎吗?”勾陈一喝了一口咖啡,“他们和你家只有情没有亲,比起利益来说,性别在他们那不值一提。”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吴韵翘起二郎腿,肩膀放松下来,“上个月我提议投资水贝湾项目被董事会驳回了,两次。” 勾陈一点点头,水贝湾项目是今年下半年东文市政府主推的项目之一,主打旅游发展,是低风险的好买卖,东鸣也在里面掺了一脚,“汇程是做房地产起家的,按理说水贝湾项目是最好的机会,不仅干了老本行还能在政府那里卖脸,为什么要驳回呢?” “你们东鸣也去竞标了,肯定也清楚各家为了拿到这个项目各出奇招,本来前期我去找了几个关系都说没问题,结果到自己家这……”吴韵冷笑道:“吴笙背后除了我爸外还有我三叔,水贝湾项目刚有风声他们俩就去谈了,结果找的那个局长突然被借调到西南,他们关系断了才落到我手上,吴笙这几年对我颇有忌惮,他是不会允许我做出成绩的,而三叔在董事会里有很高的话语权,只要他开口,大部分人都会跟票。” “你说吴配仁?”勾陈一看着老婆饼上留下的牙印,“水产柜里蹦跶最欢的鱼会先被买走宰掉。” 吴韵对他这个说法很是满意,她拿起手包,右手拎着墨镜腿,“要不是这些烂事我可能真的会考虑你。” “可惜有人先下手了。” “那我送你个提醒。”吴韵低着身子往勾陈一那边靠,“咱们虽然是假订婚,但我建议你还是和你的爱人商量一下,毕竟女人在感情关系里都是高智商动物,闹出误会就麻烦了。” “我会告诉他的。”勾陈一的表情变得轻松平静,“吴小姐慢走,周一晚上吴叔叔窜局,咱们又要见面了。” 吴韵戴上墨镜,从容地踩着高跟鞋离开,待到大门关闭,勾陈一才彻底倒在沙发上,他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想起明天要约的人,掏出手机开始编辑信息。 ·· 东文市局的大厅里挤满了人,下午附近网吧门口有人闹事,说是动枪了,孙建树带人到现场控制情况,最后拉回来相关人员足足有三十多个,都是半大的小伙子,拿枪的那个三月份刚成年,幸好是把只能射塑胶子弹的玩具枪,现场只有一个人被击中手背,也没留下伤。 “都给我蹲下,抱头,不要交头接耳!”孙建树背着手在这排人前来回走,他选了一个粉毛男孩,上去踹了他膝盖一脚,“你,说说,怎么回事?” “警察叔叔。”粉毛男笑的特别谄媚,他伸着头,像刚上岸的王八,“就是玩游戏急眼了,没什么事。” “没事?”孙建树清了清嗓子,低吼道:“没事你们动刀动枪!带着帮半大小子胡闹。” “枪……不是假枪嘛。”粉毛男嬉皮笑脸,“再说了也没伤到人,警察叔叔行行好就放了我们吧,下回不敢了。” “还有下回?”孙建树站在队伍另一头,“所有人打电话让家长来接,小王!” “到!”一直站在大厅门口的小王跑了过来。 “带这些人去,处理下,没有人来接的就拘三天。” 李俊涛的车停在市局门口,刚下来就看见一排人走出去,原卫平跟在他身后紧张得不得了,后背的衣服都印出来一道长印。 “俊涛回来了。”孙建树叉着腰露出笑脸,“郑直刚才还说要去找你。” “他给我打电话了。”李俊涛因为前段时间一直在孙建树手下干活,对他格外亲切,他的头朝原卫平那边歪了歪,“原明伟父亲。” 孙建树的笑容瞬间收敛了,他瞪着原卫平的脑门,厉声道:“之前给你打电话不是说不来吗?自己亲儿子都不要了?” “不是……”原卫平低着头,声音哽咽着,“没不要。” 李俊涛出来打圆场,他拽住原卫平的胳膊,“人我得先送到检验科,孙队您先忙。” 原卫平听到检验科三个字像是被雷打了一般,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李俊涛没反应过来,被他拽的身子一歪,差不点也倒下,他把人扶起来,还帮着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怎么还站不住了?” “没事。”原卫平连连摆手,“警官,你要问话我配合,去检验科干嘛?” “就单纯采样,固定流程。”李俊涛在分局待的那段时间没少糊弄嫌疑人,这样的话随口就来,“不会对你造成伤害的,就拿棉签刮一下。” 原卫平眼珠转的跟陀螺似的,他拱起手作揖,“我没来过这种地方,还请你多担待。” 两人说这话就来到检验科门口,李俊涛敲了一下就推门进去,韩知行背对着他,在桌子前捣鼓什么。 “韩法医,郑哥说麻烦您给采个样,带上之前送来的两个样本一同对比。” 韩知行转身摘下口罩,他看着原卫平,两只手扶在他的胳膊上撸了一下,“放松,去那边坐吧。” 采样很简单,韩知行看着他抖个不停的肩膀随口问道:“多大了?” “五十一。” “看起来可真不像,保养的真好。”韩知行拍着李俊涛的肩膀,“结果最快要等晚上才能出,你今晚值班吗?” “应该吧,我们几个都在,李队这两天身体不舒服估计会早走。” 韩知行点头,眼镜从他鼻梁上滑下来,仔细看鼻托已经压出一块红痕。 “警官。”原卫平把手举过头顶,对上李俊涛的目光后又缩了回去,“上厕所,行吗?”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复盘了一下前面的内容,感觉自己的文笔还是很一般,最近也在看一些相关的书籍,争取下一本有进步吧。 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关于预收文,我自己是想先囤二十章再更新,因为总是有事情导致断更对读者也不是很好,知道大家很宠我(害羞)但写文的目的还是为了让大家看得开心,所以在这篇完结后隔一个月会更新新文。 汇报完毕!感谢在2023-02-07 00:25:11~2023-02-10 13:1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anrz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7 悛戢·二十 ◎更新◎ 检验结果比大家想象中有趣。 原名伟和原卫平是如假包换的亲父子,林斌和他们没有关系。 郑直把报告往桌子上一扔,重复刚才韩知行和他说的话,“如果两个样本之间存在同母异父或者同父异母这样的亲缘关系是没办法单纯对比的,需要父亲或者母亲的样本进行三方核验。” 徐望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抱着方便面碗,他猛吞一口,舔掉了嘴角的汤汁,“原明伟和林斌的父母还在吗?” “原明伟的父母都去世了,他现在住的是家里翻新后的祖宅,林斌的父亲还在世,但人并不在东文,他父亲年轻时时候就脱离家庭了,和林斌也只是保持法律上的亲子关系,平时并没有什么往来。”宋明明抽了两张纸巾摁在徐望嘴上,“从记录来看两个人儿时的生活并没有交集,林斌在环宁出生,是十五岁后随父母来到东文的,原明伟则是出生在原家村卫生所,后来在原家村小学念书,两人的家庭不说是条件一致也相差不大,还不至于把孩子送人养。” “所有的感情肯定都有原因,林斌又不是吃饱了撑的非要保原明伟,一个学校的后辈,还知道他的秘密,扔进监狱是对他最有利的结果。”郑直的屁股挨在桌沿,他掐着下巴,眼睛直往徐望手上瞟,“原卫平怎么说?” “他和原明伟就是亲父子,你是不知道,徐望刚坐下还没等开口他就哭上了,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一问三不知,整个一无赖。”李俊涛放下泡面碗,“郑哥,这还有鲜虾鱼板和红烧牛肉的,你吃哪个?” “鲜虾鱼板吧。”郑直走过去自己从桌子底下翻出一桶蓝色泡面,“你接着说。” “我讲。”徐望举手的同时扎在面桶里吸一口,“这个原卫平长得可比他儿子好看多了,下午那小动静一闹不知道还以为我把他怎么地了,俊涛问他认不认识张集,他说张集是对他怀恨在心才想杀他儿子,我们又问他当年的事他就开始装糊涂,说什么不记得了,让我们自己去问法院。” “张集也没杀原明伟啊?”郑直用叉子固定泡面盖,“这你们没往下问问?” 李俊涛“腾”地一声站起来,“这件事怪我,我下午想吓唬他来着,故意提了张集的名字。” “所以这一下午就是一无所获?” “不能这么说,还是有一点点收获的。”宋明明手指捏起来放在眼前比划,“我下午拉了两个人这些年的大致动态进行对比,发现林斌出国做手术期间原卫平因公出差了,也是去美国。” “原卫平什么工作还需要出差?车间主任?” “达业钢铁出事后没两年原卫平就离职了,去了一个新能源公司做办公室副主任,应该是一个只拿工资的闲职 。”宋明明叼着火腿肠,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着家新能源公司倒是没什么问题,每年按时交税,业绩上也没有很出彩的地方,职员构成也比较合理,估计林斌塞他进去养老,顺便给点钱,毕竟原卫平名下的房子不少,加起来也有将近七百万。” “我大胆猜测…”徐望双手抱在胸前,站在会议桌旁眯着眼睛,“他俩是情人关系。” 此话一出像是一颗闷雷砸在地上,办公室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大家面面相觑,气氛顿时诡异起来。且不说没人会往哪方面想,就算是真的,林斌也犯不着和原卫平这种人搅和在一起,凭他在东文的关系,要是真好这口,多少小男孩都会成为他的盘中餐。 “理由呢?”郑直把碗里的胡萝卜挑出去扔进垃圾桶,“上次常中生尚且有点证据,这俩人平时在东文可是毫无交集。” “怎么没有,他们的宝贝儿子不就是交集吗?”徐望双手叠在一起晃了晃,“你们听我分析啊,首先我们先假设他俩是从达业钢铁案以后才有的交集,那么事情结束后给原卫平调工作这件事是不是太多余了,再就是林斌对原家大包大揽的态度,我用你一次还得管着你儿子,有必要吗?最后结合之前有人听到原明伟喊林斌叫爹,你说串起来是不是就合理了!” 宋明明把火腿肠皮往他身上扔,“证据呢?” “没有。”徐望把手一摊,歪着头看向郑直,“但总会有的,林斌身经百战,原卫平估计也是只狐狸,但我们不是还有他的傻白甜儿子吗!” 问题走了一圈又回到原点,提到原明伟大家瞬间头大,郑直转身看着窗外,对面广场舞的歌声已经占领黑夜,他眉头紧锁,叹了口气,“明明。” 宋明明“哎”了一声,站起来收拾桌子。 “要不你去,女同志比较好开展工作。” “我去可以,有条件。”宋明明站在郑直旁边,手里拎着饱含汤汁的塑料袋,“徐望和我一起,等快审完的时候让俊涛带着原卫平‘偶遇’一下,看不见崽子掉眼泪,这些人是不会动的。” 郑直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原明伟进局子这么大事,当爹的不闻不问,学校方面也不着急要个结果,仿佛这些人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他们相信原明伟一定会全须全尾地从市局出来,变成“三号男友”、“优秀教师”、“被冤枉的可怜虫”。他们在市局有内应,散播假消息肯定不会轻易上钩,但如果是亲眼所见,就算知道人没有事也会因为怜爱自乱阵脚。 现在的重案组被困在密不透风的方块里,他们每往前挖一步,外面的人就填一块,只有从内部击破才有生的机会。 宋明明拽着徐望去审讯室准备,李俊涛趁着这个时间再对原卫平进行最后的问话,郑直一个人站在屋里,他躲在窗帘后面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直奔那个星星头像,却发现一无所有,勾陈一今天没给他发消息。 他往上翻了翻,发现勾陈一总是给他发一大段信息,他抽空回复一两个字。什么时候下班?吃没吃饭?今天心情好吗?诸如此类的问题从未在右边出现,他下意识一直在用“不干涉对方的工作”作为理由逃避。 窗外的街灯比星星更像银河,他攥着手机的手慢慢松开,最后落在语音键上,“你吃饭了吗?今晚有点忙我可能得后半夜回家,你先睡吧。” 绿色的语音条弹出去,郑直像是完成任务一样长舒一口气,他从窗帘里走出来,继续面对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最后甩了甩头发,朝李俊涛所在的问询室走去。 人有三急,原明伟一听审两个字就要上厕所,执勤的小警察秉承人道主义原则只能让徐望和宋明明等着。 徐望蹲在审讯室门口,脑袋靠在宋明明的大腿上,嘴里哼哼唧唧,“宝宝,我是真怕了,这个原明伟跟个水牛似的说哭就哭,有用的是一句不说,跟他比起来我才是嫌疑人。” 宋明明靠在暖气片上,手垂下来摸着徐望的耳朵,“他也发现咱们拿他无可奈何,一会儿由着他闹,反正他闹得越凶,那边就越着急。” “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徐望攥住宋明明的手腕,抬起头看她,“男儿有泪不轻弹。” “一会儿干完活奖励你吃夜宵。”宋明明拽他起来,“小宋厨娘精选香煎金枪鱼。” 徐望的舌尖舔着上唇,他环视四周发现没有人,歪过头飞快地在宋明明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歪着脖子无辜地看着她,“好啊,谢谢宝宝。” 原明伟从楼梯口拐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徐望脸上堆着笑,和平时在审讯室完全不同,他故意拖着脚镣发出摩擦地面的声音。宋明明听见后立马转身,脸上的红晕像是冷却瞬间退下去,只留住了礼貌的微笑。 大家对这个房间“轻车熟路”,徐望打开录像设备,宋明明摊开电脑,两个人又表情严肃地坐在对面。原明伟的脸上挂着黑眼圈,嘴角因为上火已经烂出一块缺口,眼睛也哭得像两个突出的鸡蛋,眼镜早已经不知道放在哪里,他张着嘴,先吸了一口气然后再虚虚然地吐出来,“两位有什么要问的吗?” 徐望手里随便抓跟笔,他盯着原明伟的脑门,仿佛要穿出一个血洞,宋明明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和林斌是什么关系?” “师生关系,同事关系。”也许是之前折腾累了,这次他没有激动,只是讲话声音很小,“这个问题问过了吧?” “据我们调查,你和他的关系好像比这些更深。” “谁说的?金宁吗?”原明伟抬起头笑了下,目光略带不屑,“一个女骗子的话你们也信?她就是想弄死我,所以会编故事给你们听。” 宋明明摇摇头,“你只要回答我们的问题就行。” “没关系。”原明伟把手端正地放在小桌板上,“他只是看重我的能力,对我很好罢了,你们在学校里就没有关系好的老师吗?” “你父亲和林斌认识吗?”徐望接着提问,他用笔头有规律地敲击桌面,“想好再回答。” “我不知道。”原明伟的眼皮耷拉下来,睫毛的阴影掉在黑眼圈里,“我和我爸父子关系一般,他从不和我讲工作上的事。” “所以他们在工作上有联系。”徐望把笔举在半空,红色的笔头冲着原明伟的脸。 “我没这么说。”原明伟撇过头去,他加进大腿,脚腕往回猛抽一下,惹得链子乱晃,“你不要曲解我的话。” “那么你为什么说你父亲原卫平不和你讲工作上的事?”徐望低下头对着A4纸念道:“原卫平退休前一直在金环新能源有限公司做办公室副主任,而林斌是这家公司的监事,你说他们不会不认识吧。” “我不清楚,你可以去问他们。”原明伟叹气,用泛红的眼珠无力地看着天花板,“我真的累了,你们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11 23:31:28~2023-02-17 22:4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新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8 悛戢·二十一 ◎更新◎ “案子一天不结束,我们就得在这一起耗着。”徐望用后背拱着椅子往后退,双脚搭在桌子上,“不如配合我们,说不定还能落得宽大处理。” “嫌疑人也有人权,你们现在不让我睡觉不让我休息,我可以投诉!”原明伟梗着脖子,像被猫抓住的老鼠,摇头晃脑还呲牙,“说了不清楚就是不清楚,你们有本事就把我全家都抓了,还有林书记,统统抓来算了。” 徐望被他这副态度搞得迷糊,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原明伟,他饶有兴致地起身,把相机支架上取下来,关闭后扔到原明伟身前的小桌板上,笑着说:“投诉?你准备去哪投诉?” “你别乱来!”原明伟吓得后退,但椅背挡住逃跑的路,他不得不面对徐望,恐惧使他下意识瞟向宋明明,结果这位警花居然撑着脸颊看戏。 “什么叫乱来,你讲给我听听。”徐望抬手看了眼时间,时针刚过九点,“听起来你很有经验,不如教教我,说不定说不定还能让我快点下班。” “你在威胁我。”原明伟攥紧拳头,“要是我有一点儿伤……” “你不会有伤。”徐望回身从桌子上拿起一本有些厚度的书,他放在原明伟的侧腰比量一番,“用这个垫着,一点伤都不会留下,你不如猜猜,我平时在健身房举铁的重量。” 他语气轻快,完全是一副流氓样,原明伟看着书籍,胳膊止不住颤起来,桌板都被他晃的吱吱响。 “别担心。”徐望把书往地下一扔,响声被墙上的隔音棉吸走,他的手握住原明伟的脸,在耳朵上轻轻掐了一把,“我会用棍子,就墙角那个扫把杆你看见没,中间那个坑就是我留下的。” “我……我我……”原明伟开始结巴,他用手推着徐望的肩膀,“我…林斌…他们认识,但和我没关系,我是真不知道,求你…抓他们问问,别折磨我…求你了、求你——” 徐望回到座位,喝了一口水接着问:“之前问你怎么不说?” “林书记教的,他说让我不要乱说话,对谁都好。”原明伟像是从追杀中逃脱,瘫在椅子上喘着粗气,“他对我有恩。” “有恩?” “我从小念书不好,东文师范分高,我根本去不了,原卫平托林斌的关系才给我弄进去。”原明伟哼哼唧唧地讲话,宋明明用尽全力才能听清。 “除了这件事呢?”徐望摆弄着相机并没有打开,他抽出内存卡在纸上随便乱划,“自己讲吧,别挤牙膏。” “林斌那个时候还是老师,不过在学校里说话很有分量,他给我指了一条明路,让我在学校里混到死,最好的结果就是能接他的班。” 徐望撇着嘴,不屑地说:“看来他真的很疼你。” 原明伟没回答,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眼泪又开始哗哗地往下掉,嘴一咧哭出声来。 宋明明一直认为,能在那张椅子上忏悔的就是还有救。她见过很多即使在这个房间里也能笑出声的怪物,良心和道德被他们抛诸脑后,利益和权力才是他们战争的奖励。 “你和原卫平,你父亲的关系不好?”宋明明低声问道。 “他那个人只爱他自己。”原明伟苦笑,“他不爱妈妈,也不爱我,只是为了维持自己的体面才和我们成为一家人,我们是交代,是遮羞布。” 此话一出,宋明明赶紧给了徐望一个略带惊讶的眼神,徐望微微点头,“可是你父母看起来感情很好。” “他原老三没有我妈就什么都不是,他敢对我妈不好?”原明伟声音吊起来,“你们不是最爱调查吗?去原家村问问那些老人,原卫平是什么人,可定要比我知道的多。” “就算他犯了错,可你妈妈还是要住在那里,现在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判你无罪,如果你在里面蹲个三五年,你让她怎么办?”徐望两手一摊,“要不你还是说说吧,方便我们进行下一步工作。” “他们都说原卫平生出来就是……”原明伟本来很激动,但说到这里还是蔫了下去,“说他是二椅子。” 宋明明很多年没听过有人用这个词骂人还反应了一下,“长成什么样不是个人可以决定的,你受过高等教育,更应该明白这一点。” “可是他和男人胡搞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吗?”原明伟咬着牙,脑门上的筋都要鼓起,“他十六岁和男人在村里的小河边像发情的狗一样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吗?他把我爷爷气得一命呜呼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吗?他让我和我妈倍受侮辱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吗?这些难道还是我的错?” 徐望表情有些愕然,他只是推测过原卫平和林斌的感情,没想主人公的故事比他想象的还要崎岖。 原明伟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他一拍桌子,嘴巴又动起来,“还想听吗?那我告诉你,他这辈子都是靠勾引男人找出路,你知道和他一起被捉奸的是谁吗?当时的村副主任,一个管我爷爷叫大哥的老光棍,经此一事我们家脸丢尽了脸,村里为了息事宁人给了我们家一块地盖新房,后来他又和刚从城里来的村官搞,搞得人尽皆知,人村官给他带到城里认识了我妈,后来因为户口问题我得先回村办小学念书,那是我和我妈第一次回去,刚进村子就被人指着骂,那些人一辈子没读过几个书,大道理讲不清楚,骂人的话格外难听,他们说我是我爸屁股里结下的种!” 房间里没人说话,准确地说是没话说,宋明明用键盘把这些话记录下来,顺便打开内部文件库,搜索相关时段去原家村当村官的是谁。 “所以原卫平和林斌……”问题又转了回来,这次原明伟仍旧低下头,嘟囔了一句:“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徐望叹了口气,“你闷吗?” 他起身把审讯室的门敞开一条缝,从原明伟那头探出去正好能看见市局的走廊,大理石地面反射出棚顶的灯管,明亮与室内的昏暗形成强烈对比。 “透透气吧,你稍等一会儿,我让值班警察来接你。”徐望翘着二郎腿看向门外,“这个时间大家都下班了,你以前应该也在家里待着吧。” “有时候会推着金宁下楼散散步。”原明伟笑了,眼里有泪光闪过,“她爱在小区的喷水池旁抽烟,我们躲着别人,如果看见小孩就把烟头扔进去。” 宋明明的手离开键盘,“你当初为什么不让她治疗,其实你完全有这个条件。” “我不想让她好起来,包括后来我说会给她做外骨骼的话都是骗你们的。”原明伟说:“如果她没有那样一个家庭,我没资格拥有她。” 宋明明低着头,她觉得这句话太可笑了,仅仅因为不想让对方离开就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最后还要包装成爱,就好像把花扔进垃圾桶,理由是为了独享她的美貌。 走廊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谈话声,徐望抻着脖子往外看,发现郑直带着原卫平往这边走,李俊涛站在最后打哈欠,表情有点颓废。 快到门口的时候,徐望站起来把门拉开,他朝郑直招手,“下班啦。” “嗯。”郑直探进来扫了一眼原明伟,“还在这儿呢?” “马上了,等人来接。”徐望靠着墙,他瞪了原卫平一眼,“正好,让两个人看一眼吧,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羁押期不能探望。”宋明明站到原明伟身后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声在他耳边说:“你父亲在门口。” “都下班了,见一下吧。”徐望往前跨了一步,把门口的位置倒出来,他叉着腰,用下巴点着门的方向,语气里充斥着轻蔑,“进去看啊,就两分钟。” 原卫平哆哆嗦嗦地往前挪着,像是要打开魔盒那般谨慎,第一眼就看见了泛着银光的脚镣,不知怎么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 李俊涛赶忙冲上去扶,可原卫平就像是吸了水的面条,越使劲越要断,最后只能靠在墙和李俊涛形成的夹角里,嘴一张一合,半天没说一句话。 原明伟毫不在乎,甚至用手撑着脸蛋,他下颌上长出密密麻麻的胡茬,摸起来还能让人清醒,“你怎么来了?” 宋明明给了他一掌,强行让他坐直。 “你还好吗?”原卫平踉跄地冲向原明伟,把徐望放在桌上的杯子都撞到了,他握住原明伟的手,泪水夹在眼角的皱纹里,“你放心,爸爸不会不管你的。” 原明伟没回答,只是叹气,然后问道:“妈怎么样?” “她好,我没和她细讲。”原卫平哽咽道:“你别担心,爸爸想办法。” 郑直站在门口,他看见棚顶的灯光落在原卫平的后背上,即使在这样狼狈的时刻,他的身体依旧直挺,把比他宽很多的原明伟遮住。虽然这场见面是他们有有心促成,主角和观众“各怀鬼胎”,但有那么一瞬间,只有一瞬间,他突然相信这应该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本能的爱护,一种他想要却始终得不到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注:二椅子:形容一个人不男不女,贬义词。 下章开始就要虐起来了 109 悛戢·二十二 ◎反正夜色已晚◎ 趁着原氏父子在审讯室上演亲情大戏,宋明明拽着郑直拐进隔壁房间,她摊开电脑屏幕,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右上角有一张身份证照片,里面的男人是富贵相,长着一张在酒桶里泡发的脸,下面用粗体标着他的名字——蔡洪胜,旁边有一行被特意标注的文字:1996—1997 东文市金城县原家村村委会主任助理。 “什么意思?”郑直皱着眉头,眼睛直往屏幕前凑。 “刚才原明伟讲原卫平在村里的评价很差,原因是因为年轻的时候乱搞男男关系,和当时去他们村任职的大学生村官在一起了,后来才来的市里,我查了一下,这个蔡洪胜是最符合时间的人选。”宋明明的手在触控板上划,页面随之滚动起来,“这个人很奇怪,按理来说他回城后应该走仕途才对,可他直接下海经商了,这些年起起伏伏都是些普通生意,值得拿出来说一说的也就是世友。” “世友?” “对,世友最开始是他和别人合伙开的,后来逐渐变成他的个人产业,这些年因为抓黄赌毒也和他们家打了几次交道,还是挺干净的,我怀疑原卫平和林斌是通过他认识的。” 郑直捏着电脑屏幕扣下来,“这件事持续跟进,明天上午开会的时候集中讲一下,原卫平很谨慎,如果真是这样,这么多年他跟在林斌身边肯定学了不少,刚才问话的时候要不就是插科打诨要不就是装无辜,再就是突然硬气一把,挺愁人的。” “爷俩一个路数,过了今晚我觉得原明伟更不可能交代,他一定安心等着人来救他。” “怎么救?咱们不放人他们也没办法,案子一天不宣判他们就担惊受怕一天。”郑直猛眨眼睛,长时间的高度集中让他感到乏力,“徐望和你说了那件事吧。” “说了。”宋明明转身,特意把背影留给摄像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做这行的要能攻能守。” 郑直按下门把手,“时间到了,让原卫平回家吧。” ·· 金沙区的夜晚总比其他地方热闹些,勾陈一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繁华的街道,附近连开了好几家酒吧,年轻的男男女女在路边拥抱接吻,各式各样的车旁是等活的代驾司机,他们坐在折叠电动车上,手机里传来短视频喧闹的声音,那些耳熟到让人感觉厌烦的背景音乐交织在一起,是他们生活的大杂烩。 杨川走进漆黑的办公室,学勾陈一把手插在裤袋里。他们并排站着,看向不远处的交通转盘,四五辆车因为转弯卡在路口,荧光马甲穿梭在其中。 “今天去了趟世友,还是那样,土老帽装修,姓蔡的也没什么歪心思,这么多年还是干那几样没味的生意。”杨川哼笑一声,“老爷子今天给我打了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和汇程的事。” “他怎么知道的?”勾陈一踮脚,看着自己的影子在玻璃上变高,他知道吴配华想用他当旗帜敛财,就是没想到下手这么快。 “吴配仁那天去环宁剪彩,说你是他侄女婿。”杨川把胳膊搭在勾陈一的肩膀上,“你不会玩真的吧。” “陈鸣不肯放手,我等不及了。” “小警察知道吗?”杨川收敛笑容,转头看着勾陈一的鬓角,“不要再犯错哦。” “我想了一下午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勾陈一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睫毛挡在前面只能看见模糊的光点,“如果是你,你怎么说?” “是我的话……”杨川停顿了下,“实话实说呗,徐希比我聪明太多,说慌被戳穿应该更难收场吧,如果讲清楚利害关系,他应该…如果我们是恋人关系,他可以理解我。” 勾陈一眉头一皱,刚要开口,杨川就挑起话头接着说:“其实我觉得你和郑警官都太低估对方对感情的信任,不如把事情全盘托出这样对两个人都好,他也不是两三岁的毛孩子,也明白你这一方的压力,说不定他自己早有打算,你越不说他越害怕。” “不是他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勾陈一掏出手机看见了郑直一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我去市局一趟,你明早别忘了早起。” 杨川朝他屁股踢了一脚,“我和你说认真的,咱俩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和他闹掰了徐望还能绕了我?” “谁家蚂蚱坐船。”勾陈一抬起手晃了晃,“赶紧回家找徐总吧,提前间离他们兄弟感情。” 从礼物旧址到市局不过二十分钟,勾陈一的车到停车场时正巧碰上原卫平出来,郑直站在大门口,头顶的灯光像是镀了金边,他忍不住直勾勾地盯着,像是欣赏象牙和玫瑰叶制成的艺术品。 李俊涛用市局的车带走原卫平,直至他们出了市局大门,郑直才一步一步踩着月光朝停车场的角落走去。 “郑哥什么时候下班?”勾陈一拉下驾驶座侧的车窗,“我自己睡不着。” 郑直的胳膊搭在窗框上,两只脚/交叉着,屁股向右偏,“一会儿上楼拿个东西就走,你晚上吃饭了吗?” 勾陈一看着他,眼神逐渐涣散,随后聚焦在刚被舔舐过泛着水光的嘴唇上,伸着脖子咬上去,郑直被他的突袭搞的有些慌,如果不是扶着车窗恐怕要倒在车旁,他抬起手挡住右脸,回应这个吻。 反正夜色已晚。 让人灵魂出窍的闹钟响起,又到了郑直设定的“无意义睡眠时间”。他捏着手机,舌头还在缠绵,一只手点了好几次也没能关掉闹人的声音,只能先推开勾陈一,一边扶着窗框一边重重地摁下【关闭】。 “东西重要吗?”勾陈一问。 郑直愣了一下,反问道:“什么东西?” “你不是要上楼拿东西,如果不重要就别去了。”勾陈一歪着头指向副驾驶,“带你回家。” 郑直回头看了眼市局大楼,“回家吧,没什么比我的宝贝重要。” 勾陈一把车窗拉上,他觉得郑直最近越来越油嘴滑舌,偶尔也会说一些腻歪话,比如早晨记得说爱他,有事没事冒出的宝贝,放在平时他一定敲锣打鼓,把这些事情记下来反复研究,但现在不行,他开始担心郑直对他假订婚的态度,担心完不成的任务,这些东西压得他心慌,只要稍微思索,神经就无法放松。 郑直拉过安全带,反复几次才插进锁扣内,职业习惯提醒他这个位置今天有人坐过,身高一七五左右,和勾陈一关系比较亲密,应该是个年轻人,他转过头随口问道:“你今天接了朋友?” 勾陈一愣了一下,然后弯着眼睛笑起来,“开始查岗了。” “没有。”郑直下意识反驳,他把座椅调回原来的位置,闷闷地不说话。 “下午接了Timmy,就是上次杨川说的那个小孩,带他去场子看了一眼,让他提提意见。” 郑直好像腰不舒服,一直在扭屁股,他看着窗外倒退的路灯、花坛里郁郁葱葱的灌木、从公园回家的一家三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条路好像在循环,他们行驶在无止境的莫比乌斯环上,如果没有冲动扭转方向盘,就永远无法逃出去。 勾陈一牵起郑直的手,“下次我见他告诉你。” “不是,我真的就是随口一问。”郑直反手和他的手掌相贴,低声解释说:“不是不高兴,就是最近太累了。” “那咱们就回家睡觉。”勾陈一的声音足够温柔,像是扫过耳廓的羽毛,惹得人心发痒,郑直歪着身子,牵起勾陈一的手垫在耳朵旁,“睡觉,我好久没和你一起入睡了。” “郑哥。”勾陈一注视前方的路,鼻子突然有点发酸。 郑直“嗯”了一声,脑袋在掌心里蹭了蹭,紧接着又“嗯”了一下。 勾陈一咬咬牙硬是把话憋了回去,他依旧无法开口,这件事怎么形容都不太光彩,要怎么说?告诉他我可能要在大庭广众下假订婚,我名义上的父亲会把这件事宣传到互联网的每一个角落,但请你不要介意。他无法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情,不管是之前还是以后。 车停在家楼下的车库内,郑直闭着眼睛,睫毛一颤一颤让人想起春天被细雨打过的柳条。勾陈一熄了火,第一时间把脑袋靠过去,仿佛只要皮肤接触两人就可以共享心跳。 夜很静,静的能听见草丛中的昆虫歌唱生命。 夜很吵,吵得两个人辨别不出彼此心底的声音。 勾陈一思索半天终于还是鼓足勇气,严肃正经地说:“郑哥,我想脱离陈鸣。” 郑直坐起来,借着车库昏黄的灯光凝视他的爱人。 “我上大学的时候母亲去世,他开始频繁地接触我,想要控制我的生活,你看见的那些是我刻意给他的伪装,我确实没想到你会提前过来。”勾陈一的语速快了起来,好像晚几秒就会被强制停机,说完他望着郑直的眼睛,无比渴求从中得到回应。 郑直张着嘴,大脑和嗓子都没能运行起来,反应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在不算宽敞的车座上摊开双臂,轻轻地把勾陈一搂在怀里。 【作者有话说】 注:世友是前面提到的会所 110 悛戢·二十三 ◎更新◎ 勾陈一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趴在郑直身上,他拱了两下接着说:“我有个事和你商量。” “不是好事。”郑直的语气里带着笑,“说吧,只要合法。” “我可能……”话到嘴边还是被咽了回去,勾陈一抬头看着郑直,手指在他的下巴上戳了两下,“明天上午我有事,多多可能要托别人去接。” 郑直低下头摸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他知道勾陈一心里憋着别的事情,但嘴上还是敷衍道:“那我们晚上接他回家吗?” “下午我办完事就去接他,保证晚上让你们团聚。”勾陈一坐起来,装模作样地叹气,“你说的确实没错,养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们能照顾好他。”郑直打开车门,“回家吧,我真的困了。” “我们可以一起泡澡吗?” 郑直扶着车门,目光越过棚顶锁定勾陈一的眼睛,“当然可以。” 家里好几天没人收拾,沙发上推了好几件衣服,旁边的落地灯杆挂着不知道是谁的袜子。郑直一进家门就直奔厨房,从冰箱里掏出前两天买的牛奶,“你去放水,我把客厅收拾收拾。” 勾陈一站在郑直身后,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学小孩子说话,“不要,我想和你一起。” 撒娇是一种天赋,即使他从未在父母面前耍赖,但遇到郑直后还是能自然而然的说出那些话。 郑直偏过头,嘴唇对准勾陈一的鼻尖,眼神险些成了斗鸡眼,“听话的宝宝会有奖励。” “什么奖励。”勾陈一环住郑直的腰,膝盖特意往前顶,迫使怀中人的屁股靠紧他的跨。 “别闹,要倒了。”郑直抓住岛台桌面,“一会儿给你热牛奶。” “那最好真的是……”勾陈一抬腰往前顶,“热—牛—奶—” 郑直脸一下子通红,身体奋力地摆脱勾陈一,他愤愤地往沙发走去,抓起两件短袖叠起来,还没等叠好就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瞪了始作俑者一眼,把衣服团成球扔过去,“放洗衣机。” “好的警官。”勾陈一把衣服搭在肩上,走过来捏了一把郑直的屁股,然后在巴掌落到后背之前脚底抹油溜走了,“保证完成任务。” 郑直看着勾陈一的背影,确定人已经进入卫生间才直起腰,他掏出手机给徐望发了条消息,问他要杨川的微信。 虽然在感情上有些迟钝,可“心中有事”这几个字已经刻在勾陈一脑门上了,他不能视而不见。 徐望什么都没问,直接把杨川的电话发了过来,下面才是微信名片,并配文:着急建议打电话,我刚才给他发微信没回。 郑直看了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已经十点了,他犹豫了几秒还是给杨川发了验证消息,并备注不要告诉勾陈一。做完这些,他回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这个房子有些陌生,和他想象中的家还有差距,但到底差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郑哥你偷懒。”勾陈一把自己脱得干净,叉着腰靠在卫生间门上,嘴里还叼着一片玫瑰花瓣,“来吧,听话的小朋友已经搞定了,警察叔叔不要食言。” 郑直低头笑了一下,随手归拢了几样东西,抱着它们朝勾陈一走去,“脱这么快干嘛,一会儿再着凉。” “为了勾引你。”勾陈一把玫瑰花瓣放在郑直头上,一只手伸到下面抽出郑直的腰带,“下次我一定等你,等你脱。” “不正经。”郑直笑起来,像是无奈似的撇过头去,他看见浴缸中漂浮的玫瑰,在暖黄色的登下显得格外红艳。两秒后他转了回去,猛地贴上勾陈一的嘴唇,把人死死地怼在墙上,手里的东西掉在脚边,两只手不老实地摸着,直到攥住尼龙腰带,反手靠直觉捆住勾陈一的手腕,在上面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勾陈一对接吻这件事很有研究,总是能深入再深入,仿佛能用舌尖舔舐心脏,让最干涸的地方生出肉芽,痒痒的在骨头上滚来滚去。他用手指解开裤子的纽扣,伸进去抚摸着,因为手腕被绑在一起,活动范围变得十分有限,只能改用手背去蹭,直到郑直推开他。 “不是要洗澡吗?”勾陈一举起双臂,灯光在手背上映出一小条水渍,“我没有犯错,郑警官属于非法拘禁。” 郑直故意不看他,径直走到浴缸边,把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扔进脏衣篓里,他长腿一迈跨了进去,回头冲着勾陈一勾勾手指,“还非法吗?” “我向忒弥斯起誓,这些都是我自愿的。”勾陈一眯着眼,把双臂伸到郑直眼前,“解开吧,就算没有它我也不会跑的。” “有条件。”郑直坐下,水从浴缸边沿益处一些,他往前窜了窜,在身后流出足够的位置。 “不用交换我也可以答应你的要求。”勾陈一蹲下和郑直齐平,“解开它是为了更好地抱你。” 郑直拽住较长的带子,腰带瞬间落了下来,他握住勾陈一的手,十分严肃地说:“刚才在车上,你想和我说什么?” 勾陈一的笑容陡然僵住,肩膀都抬高一寸,“就是多多的事情,我怕你生气,因为当时你就说咱们照顾不了他但是我还是执意要养。” “只有这样?”郑直看着他的眼睛,几乎算是瞪着,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只有这样?” “对啊。”勾陈一站起来,扶着浴缸慢慢进去,“没有什么能瞒住你我的郑警官。” “勾陈一。”郑直把手扣在他的膝盖上,“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我讲,我们都能解决。” “嗯。”勾陈一把脸贴在郑直的后背上,两只手随便划水淋在上面,那些水滴顺着脊柱的弧度滚落又回到后背,气氛一下子变冷,卫生间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郑直感受到不属于浴缸里的水滴在他身上。热热的,好像能说出话。 这滴眼泪像一把用钝的刀一样从他的后背插进去,刀尖拼命地靠近心脏,但因为不够锋利,只能来回剌着,折磨良久才留下一道印子。 “郑哥。”勾陈一摸着郑直左肩上的疤,“过几天又要去医院复查,你别忘了。” “嗯,我最近事多,你记得提醒我。”郑直往后靠,倒在勾陈一身上,他抬眼看着脑门上的呆毛,“重吗?” 勾陈一把手搭在郑直前胸,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不重。” “下个月你过生日,我们回东华名苑一趟吧。” “嗯?”勾陈一拿掉郑直脸上的头发,“回去干嘛。” “和陈姨一起吃个饭,上次住院多亏她照顾。”‘ “好。”勾陈一点点头,“她今天还问你最近怎么样。” 因为窗户开了口,浴缸里的水比平时凉的快。郑直从浴缸里出来,走到旁边的花洒下,“你明天约的谁?” 勾陈一脑子里还在想订婚的事情,随口说道:“李依婷。” “谁?”郑直把放在花洒开关上的手拿下来,“你说你约的谁?” “新店需要装修,我想买几幅画但是又不太懂,所以拽上她一起。” “你不懂谁懂?”郑直翻了个白眼,拉开淋浴阀,“不许和她打听我的事。” “我真是和她去选画。”勾陈一趴在浴缸边,说话声大了起来,“再说了你怕我打听出什么?” 郑直把洗发水挤到手心里,关上水后开始揉搓,“我的意思是不用和她打听,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这句话太有内涵,一时间两个人都有点消化不了。勾陈一像是犯了错被发现的小狗,眼角耷拉着,湿漉漉地趴在那儿等待惩罚到来。 郑直打开水冲掉泡沫,他低着头睁开眼看自己的脚,乳白色的沫子顺着小腿一路向下,最后飘在下水口旁,直到下一波水流来袭才不甘心地溜走。 “郑直。”勾陈一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他,“我确实有件事没说,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郑直把头发撸到后面,脑门上的水被均匀地抹开,“好,等你觉得可以说的时候,我想第一个听到。” 可能是没想到这样的回复,勾陈一坐了起来,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睡觉吧,我去房间等你。” 郑直在卫生间门口的地垫上踩了好几遍才踏进屋子,他看着手机上杨川通过好友的信息犹豫要不要开口。 比起知道事情的内容,他更想听勾陈一亲自讲出来。其实从始至终他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管是什么他都能承受,唯一不能接受的是勾陈一对他的不信任,亦或是说对他对感情的态度不信任。 “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跃上屏幕,杨川的消息发了过来。 —怎么了郑哥? 郑直的大拇指浮在屏幕上方,他咬着嘴唇,眉心皱成一团。 “郑哥。”勾陈一顶着毛巾出来,“帮我吹头发吗?” “好。”郑直关掉手机,把它扔到床头的无线充电器上,然后一个直挺起身,“用浴室那个吧,风大。” 【作者有话说】 今后一起加油哦~感谢在2023-02-20 20:33:55~2023-02-23 23:2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菠萝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菠萝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0-120 111 悛戢·二十四 ◎短更◎ 东文市的夜雨来去匆匆,雨滴像是细碎的针戳在玻璃上留下一片斜线,然后被月亮驱赶到远方。 郑直像头威风的母狮,右胳膊圈着勾陈一,虎口卡住他的后脖颈,用目光描摹在月光下更显挺拔的鼻梁。 他终究没回杨川的信息,这件事应该从勾陈一的嘴里说出来,也只能从勾陈一的嘴里说出来。 淡漠的光从窗帘缝中投进来,郑直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睡眠,毕竟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充电”时间。 等再睁眼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大脸。勾陈一用胳膊支着脸,嘴唇上沾着透明液体,看起来十分可口,他笑着靠近,“早上好。” “几点了?”郑直的手在脸上乱搓,下眼皮因为过于用力翻了出来,上面布满深红色的血丝,“怎么不叫我。” “还早。”勾陈一扑上去,半个身子压在郑直胸口,脸对着脸乱亲,“一会儿我送你去。” 郑直觉得痒顺手挡了一把,没想到勾陈一一口咬上去,在食指侧又啃又舔,嘴里还发出哼哼声。 “你还真和儿子一样啊。”郑直觉得有点疼,他扭着身子企图坐起来,可他越是挣扎勾陈一就越来劲,不要命的吮吸那块肉,硬生生把它薅起来。 “别咬…嘶——” 勾陈一松口,一只手紧握着那根被折磨的手指,嘴唇贴在上面嘬了几下,另一只手则放在郑直胸前,恶趣味地捏了捏,“行为转移。” 郑直能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吗?自从搬进来后两个人的亲密行为屈指可数,连接吻和拥抱都变成奢侈品,更别提其他的,他故作严肃实际上嘴角都快扯到天上,“马上要上班了,听话。” 勾陈一如果有长耳朵此时一定耷拉下来,他撅着嘴,翻身躺在郑直身上,像小孩子一样扑腾双腿,震得床垫里的弹簧嗡嗡响。 “明天你有事吗?”郑直摸着勾陈一的下巴,那里有刚生出来的坚硬的胡茬,看起来可一点不像小孩子。 “没事。”勾陈一有些兴奋,“约会吗?” “明天调休,楼下刑侦留人值班,我们应该能休息。”郑直捏住勾陈一的鼻头晃了几下,“我想在家待一整天,和多多一起,养他半个月就带过两天,太不负责了。” “好。”勾陈一一下子窜起来跪在郑直身边,“到时候郑哥可不许用‘听话’搪塞我!” “我不是搪塞,是解释。”郑直滚下床,随便踩了两只拖鞋走进浴室,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可能真是因为最近有了家庭滋润,即使高强度工作也没能让他的精气神垮下来。 勾陈一拎着两只不同颜色的左脚站在他身后,“你穿了两只右脚。” “左右都一样。”郑直一边往自己脸上拍水,一边把蓝色的那只从脚上脱下来,“给你。” 勾陈一无奈地看着郑直悬空的右脚,他蹲下去抓住郑直的脚腕,把蓝色拖鞋又套了回去,然后掐了下他的左小腿,把对应的鞋穿上。 郑直洗完脸,一回头发现勾陈一蹲在他旁边正用手掌比划什么,来回几次都不得章法。 “干嘛呢?” “我可以握住你的脚踝。”勾陈一抬起脸,像发现宝藏的海盗,门牙乐得都漏出来。 “所以呢?”郑直举着牙刷反问道。 “所以…”勾陈一站起来握住他的手轻轻拉扯,看着镜子里的牙刷在口腔中顶出一个包块,“我干你的时候可以握住它们,这样你就跑不掉了。” 郑直听到后没有惊讶,只是哼了一声,而后口齿不清地说道:“我还有手。” “谢谢郑警官提醒。”勾陈一把下巴搁在郑直肩膀上,“到时候会注意的。” 郑直习惯了他的玩笑,不管是这个小兔崽子是口嗨还是他确实准备这么做都没关系,反正他对这件事的阈值很高,只要不闹出人命,怎么折腾都行。 “不如到时候我去你们市局偷一副手铐回来。”勾陈一拿起牙杯放在郑直嘴边示意他漱口,“白天绑别人,晚上被人绑,这种剧情你喜欢吗?” “少看点三无影片。”郑直把水吐出去,他打开水龙头冲刷粘在洗手台边缘的泡沫,“我去做早饭,你洗漱完赶紧换衣服,别磨蹭了。” 勾陈一有时候觉得郑直真的很懂他,不是那种相处久了后的了解,而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契合。他果然在换衣镜前耽误很久,两件衬衫被他拿着左右摇摆,最后不得不一件套上一只袖子,像拼装错误的玩偶一样站在郑直眼前。 “哪件好看?” “都好看。”郑直抬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端着两碗只冒热气的现磨豆浆,“赶紧穿好过来吃饭。” “选一个。”勾陈一叉着腰往前走了一步,“根据你对李依婷的了解,哪件能帅翻她。” “长得好不穿衣服才能帅翻她。”郑直回头站在厨房里拍黄瓜,“穿粉色条纹的吧,看起来休闲一些。” 勾陈一立马脱下蓝色那件扔到沙发上,“那我不穿衣服能帅翻你吗?” “你怎么样我都喜欢。”郑直解开上次在超市买的粉色蕾丝边围裙,“衣服不穿就挂起来,别乱扔。” “好好好。”勾陈一嘴上答应,实际一动不动,屁股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伸手去抓屉笼里的奶黄包,手指被烫得缩回去,麻利地贴在郑直的耳垂上。 “滚蛋。”郑直耸着肩膀,“鸡蛋也烫,先喝豆浆。” 勾陈一看向盛着淡黄色液体的碗,嘴巴贴上去嘬了一口,“和郑哥一样甜。” “嘴贫。”郑直把剥好的鸡蛋放回盘子里,他拍拍手,然后端起碗把豆浆一饮而尽,“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 “看完画怎么也要中午了,到时候请女士吃顿饭,回来……”勾陈一掰开奶黄包,看着中间的馅料发呆,“下午六七点吧,我去市局接你。” “别了,李依婷要回东文大学,你送完她去接多多吧,我到时候自己回来。” “你就不怕我和人跑了?”勾陈一把另一半奶黄包喂到郑直嘴边。 “跑哪去?”郑直用筷子夹起两块黄瓜塞进嘴里,笑着说:“去李队家入赘啊?他不能要你。” “他不要我,你要就行。”勾陈一被鸡蛋黄噎到,梗着脖子顺气,“那你今晚想吃什么?我带回来,咱们就不做了。” “什么都行,你看着买吧,要是不想吃外边的你就去超市买点菜,我回来做。”郑直拿起桌子上的水瓶倒了一杯水递出去,“不许浪费,拿不准的问我,家里冰箱被陈姨塞得半满放不下那些东西。” “咳咳——” 一口水下去勾陈一才算缓过来,他哄着眼睛望着郑直,“以后蛋黄给儿子吃,让他替父受过吧。” 郑直把桌子上剩下的那个鸡蛋掰开然后挑出蛋黄放在一旁,心里盘算着下次把蛋黄碾碎了扔粥里。 时针逐渐挪到八点,勾陈一回房间抽了一条卡其色西裤套上,郑直收拾完厨房把碗扔进洗碗机,然后站在门口穿鞋。 两分钟后二人终于走进电梯,勾陈一对着镜面墙整理自己的头发,即使抹了足量的发胶,后面还是有几根不听话的毛倔强地立起来,郑直低头看向大理石花纹地面,广告播放器在他耳边嗡嗡响,时至今日他依旧不懂那些口水句子重复叠加组成的广告词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资本如此青睐。 “看什么呢?”勾陈一双手揣兜,脸拐着弯伸到郑直眼前,“地上有通缉令?” “我在想广告词。”郑直盯着花花绿绿的屏幕,“感觉好吵。” “这样才有记忆点。” 电梯门打开,勾陈一牵起郑直的手,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郑哥我爱你。” “我也爱你。”郑直的拇指用力扣住勾陈一的掌心,这是他制造的记忆点。 【作者有话说】 下章正式开始刀了,大概得刀十章 112 悛戢·二十五 ◎更新◎ 大周末除了值班的小警察外整个市局只有重案组上班。郑直刚进办公室就看见徐望趴在中间的大会议桌上,宋明明站在前头扯着衣服,李俊涛拿着药酒往他腰上招呼。 “这是怎么了?”郑直背着手站在桌旁,弯腰和徐望对视,“上班享受按摩?” “今天早上非要骑自行车上班。”宋明明嫌弃地撇了他一眼,“在楼下表演骑车下楼梯摔的。” 李俊涛憋着笑,手上的劲儿没收住,摁得徐望直锤桌板,“意外!我徐某当年可谓是……轻点轻点要断了。” 李俊涛赶紧把手举起,褐色的药酒顺着掌心往下淌,郑直碰了他一下示意他去洗手,自己接过为徐少爷理疗的艰巨任务。他把手掌对着搓了搓,然后轻轻放在徐望的侧腰,边捏边说:“一会儿我去找蔡洪胜。” “我也去。”徐望使劲扭着脖子,呲牙咧嘴地看着郑直,“你下手也轻点,不要趁机报复。” “我要是想报复你还用等这个时候。”郑直拿起桌子上的运动毛巾,自从上次勾陈一用它擦锅以后,它就正式失去了接触脸的资格,“你要不还是别去了,和明明在家待着,我带俊涛去。” 徐望的脸紧贴桌面,脸颊肉把鼻子挤歪,“那咱们今天是不是能提前下班?” “按理来说是的。”郑直双手叉腰特意在他面前扭,“要不你直接回家得了。” “我不回家,你上次答应我的。”徐望坐起来,衣服还卡在胸口,看上去像夏天烧烤店门口吃爽了的流氓,“去你新家吃饭。” 郑直一拍脑门才想起来暖房的事,最近太忙还没来得及和勾陈一说,他的眼神挪到窗外,“再说吧。” “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明天休假。”徐望拐着宋明明的胳膊,“勾总今天不是和婷婷姐一起去买画了吗?正好一起。” 郑直有点意外,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俩去买画了?” “婷婷姐和明明说的,本来今晚就是要约她吃饭来着。”徐望从桌子上下来,对着郑直眨巴他的大眼睛,“你要不打电话问问勾总,看看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郑直撇嘴,他掏出手机打开聊天框,最后一条还停在昨晚他发给勾陈一的信息上。他想了又想,手指挪到一只小狗的表情包上方,后面接了一句:今晚队里的人想去暖房,方便吗? “郑哥。”李俊涛推门进来,手里多了一个精巧的包装袋,上面画着复杂的烫金花纹,“刚才遇到韩法医,他让我带给你。” 郑直以为是检测相关的文件,于是赶紧接过来,结果打开后只闻到小麦的香味,仔细一看里面装着几条面包。 “这是环宁那家店吧。”徐望的脑袋快要掉进袋子里,“中心街上那家。” 郑直当然知道是哪家,他以前每次去环宁开会都要买,只可惜这家店太过火爆,加之新鲜面包保质期短,好久都吃不上一次。 “你在哪看见他的?” “一楼,他好像从后门出去了,应该是回家吧。”李俊涛站在郑直身后,“听刘法医说他最近搬家,每天忙到半夜。” “面包给我留一条。”郑直回身搂住李俊涛,“咱俩现在就走,今天周末蔡洪胜肯定要去世友。” 金沙区的街道远离夜晚的喧闹彻底变成一条唯美的复古街区,那些仿制的西式建筑整齐排开,中间还夹着一所教堂,白色十字架比周围的房顶高出一大截,但看起来并不觉得突兀。 世友坐落在道路尽头,和其他娱乐场所差三四个路口。走到门口能看见一条暗红色的地毯,门面并没有任何显眼的招牌,很符合私人会所的定位。 郑直推开大门,前台的年轻人抬起头,冲着他们喊了句,“中午开始营业。” “我找你们蔡总。”李俊涛掏出警官证,“有些事情需要和他核实下。” 年轻人眯着眼睛看证件上的姓名,他张开嘴支支吾吾地说:“蔡总今天没来。” “那就联系他过来。”李俊涛的眼底闪过厉色,“我们在这儿等他。” 郑直站在旁边一直没出声,他在观察世友大厅的装潢,和礼物的“西式冲击”不同,这里是带着古韵醇香的“中式风味”,梁上多用榫卯结构,中间的隔断采用木质造景,一颗形状怪异的松树被从房顶投射下来的阳光洗礼,后面是一道只见流动不闻声的水帘。 “两位先坐一下吧。”年轻人终于从吧台后走出来,他伸手把两人往休息区引,“我马上联系蔡总。” “辛苦了。”郑直大步走过去,一屁股坐在靠门的沙发上,他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介绍册粗略地翻了一通,整本书刨去目录都凑不出四十个字。 “虽说公职人员下海经商是常有的事,可这么多年下来蔡洪胜也就只有这一家会所,他当年去原家村就是为了下基层锻炼,回来后平步青云可是板上钉钉。” “所以呢?”郑直津津有味地看着页面上的照片,那是蔡洪胜和几个领导的合影,林斌作为书法协会的副会长站在最右边。 “我和明明姐去工商局查了这里的营收情况,算是不温不火吧,和礼物比起来差远了。”李俊涛说着说着脑袋又低下去,“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奇怪。” “不奇怪咱们也就不来了。”郑直把宣传册放在茶几上,上方的小射灯正好投在林斌的脸上,“有这几位在,这里黄不了。” 李俊涛看完立马掏出手机拍下照片作为证据,他一边把消息传给宋明明,一边往郑直那边靠,直到两人中间没有缝隙才小声嘟囔道:“明目张胆。” 郑直把手搭在他的膝盖上揉了揉,“前年大搜查的时候列了一个名单,东文市大大小小的娱乐场所都在里面,几家大的都被查出点东西,就连礼物那段时间都关门避风头。” 李俊涛歪头看向郑直,像乳臭未干的奶狗。 “蔡洪胜都没出面,下面的经理领着查,连厕所手纸的牌子都查了。”郑直双手一摊,“毛都没有。” 做生意,太脏了直接进去吃牢饭,但是太干净也会惹人怀疑。在商言商,商人逐利是本性,要是只为了收支平衡不如在家躺着。 李俊涛销声了,别说他来市局不足半年,就算是算上之前在分局的日子,参加工作也没多长时间,有些话他不敢说也轮不到他说,只能闭嘴静观其变。 大门被推开,蔡洪胜的肚子先走了进来,他整个人挺着腰,脖子快要仰上天,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皮质信封包,拉链处因为使用过多已经出现白色线头。 “谁要找我?”蔡洪胜在前台稍息,右手摸着自己反光的脑袋,“怎么一天这么多事,不会说我不在啊!” 郑直起身走上前,他站在蔡洪胜身后半米的地方,前台小哥的眼神马上挪到他身上,“蔡先生。” 蔡洪胜回头,像大量一块没用的石头一样扫了两眼,然后上身往前台一靠,胳膊肘架在上面,“什么事?” “东文市局重案组郑直。”郑直掏出警官证,“最近有个案子和您有关,想对您进行询问。” “问吧。”蔡洪胜咧开嘴,舌头在金牙上舔了一下,“我配合。” “我们还是找个办公室坐下来好好聊吧。”郑直盯着蔡洪胜的眉心,“有些事不方便别人知道。” 蔡洪胜的眼珠转了一圈,他回头就给了前台小哥一巴掌,“郑警官让你给耳朵堵上,听不懂人话啊!” 前台小哥低下头,眼睛怯生生地网上瞟,一边捂住耳朵一边缓缓蹲下,蔡洪胜转了回来,用鼻孔对着郑直,“这把能问了不?” “请您配合调查。”郑直的语气很坚定,李俊涛站在他身后感受不到他的情绪。 “事真他妈多。”蔡洪胜的两条腿叠在一起,“没有搜查令就在这问,要不你就给我抓走。” 郑直翘起嘴角,“蔡老板不必这么说话,开门做生意的都不想和我们沾边,要不这样,您和我们去车上聊聊。” “聊就聊。”蔡洪胜把手包扔到前台小哥的后背上,“走吧。” 李俊涛跟在两人后面,他有点奇怪,按照之前收集的信息来看蔡洪胜八面玲珑,多年来在东文还算是个人物,怎么也不可能公开和警察叫板,还当着别人的面打骂员工,难不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套心慈都是装出来的, 郑直坐在后座左侧,蔡洪胜上车后他感觉屁股明显往上抬了一下。李俊涛开车离开世友门口,沿着大路直行。 “蔡老板,我会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你只要如实回答即可。”郑直掏出笔记本,“你认识林斌吗?” “认识。”蔡洪胜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他是书法协会的副会长。” “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年轻的时候共事过,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那这个人你认识吗?”郑直拿出原卫平的照片,一共有两张,分别是现在和二十年前。 蔡洪胜没说话只是点头,他拿着那张照片,大拇指在少年右脸的酒窝处捏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最近想给自己放个假,预算一万,时间一个月,大家觉得可以干点啥? 113 悛戢·二十六 ◎更新!◎ 好好的天突然阴沉,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窗上,顺着风汇成水流。蔡洪胜眨了几次眼睛,像是陈述又是感叹,“好些年没见过了。” “他和林斌走得很近,你们不联系吗?”郑直在本子上随意画着,故意不看蔡洪胜的眼睛。 “没有。”蔡洪胜哽咽得喘不上气,说话有些断断续续,“我不太清楚他和别人的关系。” “我以为他们是因为你才认识的。”郑直像是讲起风流韵事似的轻蔑嘲讽,“听说当年你在原家村的时候你俩关系不一般。” 蔡洪胜像是被重物猛击,惊恐地瞪着眼,“你说话要负责任!什么叫关系不一般?你听谁说的?别以为你是警察就能在这胡说八道!他妈的你警号多少?东文市局对吧!郑直是吧!你他妈给我等着,明天你就不用干了!” 郑直平静地接受这一串狂轰乱炸,等到车厢里彻底安静,他才淡淡地说:“原卫平的亲儿子说的,市局有笔录,要不您先和我去看看。” 蔡洪胜一下子定住了,汗水从他的脑门上渗出来,明明没有开窗,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反手拽住自己的袖子往下抻。 “我没有去原家村取证。”郑直从裤兜里掏出一包手纸递到蔡洪胜眼前,“他现在回到村里养老了,我觉得不应该打扰他。” “谢谢。”蔡洪胜接过纸巾,哆哆嗦嗦地从里面抽出一张,然后又重复了一遍,“谢谢。” 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在地上掀起一层雾,车在海边公路旁停下,附近除了被风吹得乱飞的树外什么都没有。 “我和卫平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蔡洪胜把用过的纸巾放在大腿上叠起来,“九五年我参加工作,当时在市政府做科员,说白了就是跑腿的,本来以为就这样了,结果来年开春,领导说有一个下乡锻炼的机会问我要不要,你们可能不知道,这样一个名额大家都会盯着,我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大饼砸在我脸上,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就这样我去了原家村。” 郑直的身体往窗边靠,挡住了大部分光,李俊涛回头的时候顺手把前排的灯点亮。 “那个时候的原家村穷的不像样,好多小孩都没裤子穿,光着屁股在村头玩,刚进村我就看见了卫平,他那个时候很瘦,一点肉全长在屁股上。”说到这里蔡洪胜的眼睛发红,“当时他光着身子被拴在牛棚的柱子上,他爹拿着根柳条抽他,浑身上下全是血印子,他也不坑声,就那么站着让人打,我气不过上去拦了一把还被他爹骂了。” 郑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按照原明伟的话,当时原卫平家因为他和副主任的事还得了一块地,就算是家丑也不应该这样。 “人要是淳朴过了头必定带着压迫人的恶,当天就有人而我讲了他的事,好几个版本吧,总之一个比一个出彩,从两情相悦到蓄意勾引再到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反正都挺难听的。”蔡洪胜轻轻呵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所以你去找了他?” “对,我去找了他,单纯觉得他可怜,那双眼睛那么美,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蔡洪胜的语气很坚定,像是在宣布法案,“他是被强迫的,他爹图人家的权,生生把亲儿子送出去!” 郑直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蔡洪胜,明明一副东北黑大哥的长相,此时此刻却像怀春少女一般漏出期待和暧昧,“你信了?” “你他妈什么意思?”蔡洪胜的眉毛吊的老高,那股莽劲儿又显现出来,他举着原卫平年轻时的照片,“你是不是瞎眼,这模样放在哪不行,那副主任长得像根老腊肠,谁能平白无故和他好,还有卫平那个爹……”蔡洪胜突然捂住嘴,拍了几下鞋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他只把卫平送给那老货一家?也就是个小子,要是丫头片子他们家就敢在村里开妓院!” “后来我在村子里办小学,卫平年龄大了不能念书,我让他过来帮忙,这样至少不会挨打,而且有我在,那些人也不敢在他面前嚼舌根,我都不敢想他是怎么过得,一个半大的孩子,没疯没傻已经不容易了。” “所以……”郑直琢磨自己的措辞,最后还是很官方的问了句,“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在村里时间久了有人传我俩好上了,其实他想和我那什么来着,我没同意,我承认我有点喜欢他,但我不敢对他怎么样,说出来惹人笑话,可我那个时候就是…就是想让他觉得不用做什么也能爱。”蔡洪胜低下头,要不是有肚子挡着,他的脑袋就要埋进膝盖,“后来我离开村子的时候就带着他一起回来了,我那个时候供他读夜校,再后来就……就那样了。” 郑直从兜里掏出一块糖塞进嘴里,“不好意思,烟瘾上来了。” “他和林斌是在夜校认识的,那个时候林斌在那里做老师,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蔡洪胜往窗外看去,不远处白色的浪打在礁石上,搅得他心酸,“能送我回去吗?” “还有两个问题。”郑直把笔抬起来戳在脑门上,“你从原家村回来后就辞职了,为什么?” “那个时候流行下海经商。”蔡洪胜轻轻地说:“下一个问题。” 郑直合上本子,把笔往旁边一扔,“为什么不让我们进世友?” “我们这种娱乐性场所总招待警察有点晦气。”蔡洪胜看着郑直,“以后也少来!” “如果今天我们在市局,刚才那些话你会说吗?”郑直的身体往前倾,“当初辞职只是为了下海经商吗?那为什么这么多年只有世友这点产业,无儿无女无妻无子孑然一身,蔡老板你的境界真是高啊。” “年轻人,很多事知道了不如不知道。”蔡洪胜不合时宜地拍了下驾驶座的头枕,“送我回去吧,小警察。” 雨天的东文有一种独有的寂静,石板路上反射出破碎的光点,向上看只有灰蒙蒙的天。 回到市局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只剩房檐上滴落的水,郑直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勾陈一坐在中间,手里还掐着一块面包,像在自己家里似的打招呼,“回来了。” 郑直点点头,徐望立马冲上来,把两杯奶茶塞进他和李俊涛手里,“勾总说给你发消息没回,我就直接让他过来了。” “没什么进展,听蔡大爷追忆青春。”郑直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扔,“回家吧,好久没下厨,今天露一手。” “你要往哪露一手?”李富德甩着手进来,拿着桌子上的毛巾擦了擦。 郑直愣了一秒,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求助地扫了一圈在场的其他人。 “李队说要和我们一起去。”徐望搂着郑直的肩膀,推着他往门外走,“走吧,今天重案组团建了。” 郑直后背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拽着徐望跑了两步,直接拐进卫生间,“什么情况?” “勾总带着婷婷姐来的时候他就在了。”徐望摸着郑直的后背,“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我看他俩刚才聊得挺好,你别太担心。” “他俩还聊天了!”郑直整个人都震惊了,他觉得他的世界观正在被重新洗刷,“这都是什么事啊?” “既来之则安之。”徐望抬腿就要往外走,“我要吃油焖大虾和蒜蓉西兰花,李队说他要做鱼。” 直到所有人都坐上饭桌郑直还在想刚才的场景——勾陈一在厨房剥虾,李富德在他身后拿牙签教他挑虾线。他使劲掐了一把大腿,感觉不过瘾又捏住虎口扭了半圈,钻心的疼痛告诉他这就是现实。 徐望指着酒杯碰了碰他的胳膊,用口型比划着,“提一杯。” 郑直端起刚没过杯底的白酒,“那个……最近大家都辛苦了,喝完这杯以后继续努力。”说完他一饮而尽。 “李队长不点评一下?”徐望故意往李富德身边凑,冲着他挤眉弄眼,“怎么样?” 李富德夹了一个饺子塞进他嘴里,小声嘟囔着,“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郑直看向桌子对面的勾陈一,他突然间意识到这个家的意义,不仅仅是下班后有个人在等你,而是像现在这样,新家融入之前的生活组成新的阶段,他的人生变得更加圆满,幸福感与日俱增,从此他不必面对空荡荡的墙壁,说出口的心思也有了回应。想到这些,他突然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鼻头一酸,一颗饱满的珍珠从他眼角滚下来,李富德看见了,也往他碗里夹了一个饺子,“喝酒那么急,辣上头了吧。” 一家人待到七点多才离开,郑直被勾陈一抱着冲了个澡,他下午喝得有点多,此时晕乎乎的双腿发软,就算是扶着墙也忍不住往下倒。 两人坐在沙发上,勾陈一的手在郑直胸口乱摸,刚才洗澡的时候他吃够了豆腐,现在迫切需要更多。 ……………… 【作者有话说】 勾陈一:和不懂哇绝激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郑警官:温馨提示,所有情节均为小说创作需要,如果在现实生活中您的伴侣想要在亲密时录像请严肃拒绝! 114 悛戢·二十七 ◎更新◎ 郑直第一次觉得阳光晒屁股是有感觉的。 眼睛肿得睁不开,在枕头上蹭了好几个来回,眼皮火辣辣的像是被锉刀打磨过,身体不疼但是很乏,负重跑十公里也不过如此,他张开嘴哼叫道:“勾陈一——” 没人应答,他又喊了一声,声音比刚才大了点,可还是没有回应。 狗男人!郑直在心里暗骂,翻身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喊语音助手把电话拨了出去。 “郑哥。” 勾陈一那头有点吵,汽车鸣笛的声音穿过听筒显得格外刺耳。 “你去哪了?” “接你儿子回家。”勾陈一嘴角上扬,郑直不耐烦的语气落到他耳朵里变成撒娇,“还有两个路口就到了。” “昂。”郑直两指揉着脑门,昨天家里一下子来了太多人,多多就留在杨川那多住一晚,想着想着,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我饿了。” “饭也在车上,小烧卖。”勾陈一都快哼出小曲,“十分钟后就上桌。” 郑直把手机扔到一边,也不管是否挂断,他用脑袋拱着枕头,身体在在被窝里缩着。昨晚做完后他又拉着勾陈一喝了一点,现在已经记不太清楚细节了,只有几个高能片段在大脑里播放。 房门打开,多多哼哧哼哧地冲进来,站在床边摇头摆尾,勾陈一跟在它后面滚到床上,手指点住郑直的鼻尖,温柔地唤了一句,“乖乖。” 郑直勉强抬起一只眼皮,手指打圈快准狠地在勾陈一脑门上弹了一下,“今天我就把家里的酒都扔了。” “扔吧。”勾陈一的脸颊蹭着郑直的下巴,“物以稀为贵,反正郑哥耍赖的样子我都记下来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郑直才想起来相机的事情,他一把推开勾陈一坐了起来,敷衍着摸了摸多多的脑袋,疾步朝客厅走去。 “吃完饭再扔啊。”勾陈一贴上来,手里拎着半瓶山崎,“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和他们告别。” “相机呢?”郑直抖了下肩膀,眼睛四面八方地瞅着,他伸出手放在勾陈一脸前,“给我。” “什么相机?”勾陈一装傻,“郑哥睡迷糊了吧。” “就昨天晚上你……拍我的相机。” “我什么时候拍你了?”勾陈一笑着亲了亲郑直发红的耳廓,“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拍你什么?” “滚蛋。”郑直的脸像是要滴血,他转过头不敢再看沙发,只是眉头紧锁,怒道:“快给我!” 勾陈一摸着他的后背,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相机,“在这儿呢。” 郑直一把拽过来,颠倒着看了几下才找到开关,点开后发现屏幕上方有一排红底白字:未插入SD卡。 “卡呢?”郑直把摄像头抬起来避免看到自己光裸的大腿。 “没有。”勾陈一摊手,“昨晚逗你玩的,我刚买的相机,还没来得及插卡。” “靠!”郑直骂了一句,回手把相机塞到勾陈一怀里,气哼哼地走回房间,从门口的椅子上随便拽了一条裤子往腿上套。 “不生气啦?”勾陈一蹲下来拉着他的裤脚,多多在他身边坐下,一人一狗抬着脸眼巴巴地看着郑直。 “我不生气。”郑直拉进腰间抽绳,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我只是觉得这样做很危险。” “有什么危险的?就算拍了我也不会给别人看。”勾陈一搂住多多的脖子,“顶多也就是自己拿出来欣赏一下。” “那也不行,你不主动给别人看,不代表别人不想看,知不知道网安找到的那些网站里有多少是没经过对方允许就放出来的片子,现在设备联网,万一有个病毒什么……”郑直摸了摸勾陈一的头,“我不想有这种意外。” “好好好,下次不敢了。”勾陈一站起来,“吃饭,正宗纸皮烧卖,好多人排队。” “吃饭。”郑直又摸了摸多多的脑袋,“我怎么感觉才几天不见他就长大了。” “小狗就是长得很快。”勾陈一拉开餐桌旁的凳子,“他现在已经不用喝奶了。” “那我是不是错过了它的成长。”郑直一边解袋子上的结一边盯着多多,“有点可惜。” “错过不要紧,不缺席就行,今天下午咱们带她出去玩,我前几天勘查过了,小区西面有一个小花园,好多狗狗都在里面,多多应该交些朋友。” 郑直点点头把第一只烧卖夹到勾陈一碗里,他抿着嘴咬了一点皮,“好吃。” 人和人在认真说话的时候回避会变得更明显。勾陈一用搪瓷勺托住烧卖,从上咬了一大口,温热的汤汁在他嘴里奔腾,大概嚼了二十下他才说了一句,“是挺好吃的。” 人在感情上总是贪心不足,想要对方给的更多,又害怕爱意过后留下的是不可弥补的空洞。 吃完饭已经快下午一点,窗外的阳光铺满整个客厅,两个人住进来后鲜少看到这样的风景,郑直若有所思地看向阳台栏杆,他打了个哈欠,“我们今天下午干点什么?” 还没等勾陈一开口他又补充了一句,“不出门,不在床上。” 勾陈一会心一笑,打开手机软件搜索“情侣宅家能做的事”,边翻边念,“做手工、看电影、打游戏、看书,嗯—还有互相给对方按摩,你喜欢哪个?我喜欢最后一个。” 郑直把拖鞋一甩,一脚踹了上去。 勾陈一没躲,反而把手伸到桌子下方握住郑直的脚踝,恰好是昨晚掐的泛青的那只,他揉了揉,笑得有些谄媚,“玩乐高吧,之前买了就想和你一起拼。” “手松开。”郑直端起碗,使劲往回拽了一下,“你去找出来,我把碗洗了。” “好嘞。”勾陈一立马松手做投降状,嘴里吹着不成调的口哨,“在书房等你哦。” 郑直没玩过这种积木,以前买过两次都是为了送人,他自己觉得这些东西都是给小孩玩的,所以当勾陈一在地板上铺满零件并拿出一厚摞说明书时他有点惊讶地问道:“这是一个?” “对啊。”勾陈一在他对面摆上两个厚坐垫,他拿起包装盒指着上面的图案,“迪士尼城堡,这个容易,就是看起来吓人。” 郑直甩了甩手上的水,他坐下来,抱住企图捣乱的多多,“城堡?” “对啊,相爱的人最后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勾陈一学着译制片里的腔调,“摆在家里寓意好。” “那不是王子和公主吗?”郑直轻轻挑眉一笑,随后立马意识到问题,赶紧找补道:“所以你是公主。” “没有人规定王子和王子不能在一起。”勾陈一把说明书放到地板上,从手边拿起一个透明密封袋,长得和周围其他的不一样,里面装着两个人偶,一个穿着警服,另一个系着领带,“我特意买的,到时候把门口的米奇换掉。” “幼稚。”郑直嘟囔了一声,“抓紧吧,你不是还要带多多去交朋友。” 多多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在郑直的下巴上舔了一口,他仔细观察主人的表情,凑上去又来回舔了几次,直到下巴上沾满口水才肯停下。 郑直算是发现了,这爷俩大的精小的作,他一个也应付不了。 拼积木的时候郑直突然想起蔡洪胜,他用脚趾碰碰勾陈一的大腿,“你认识世友的老板吗?” “蔡先生?”勾陈一专注地对着两个零件,“认识但是不熟,我以前在礼物消费不去他那,他可能知道我但是没怎么见过。” “为什么不去世友啊?” “老气横秋,你看那个装修就不是年轻人该去的地儿,陈鸣好像去过几次,都是和人谈事,他喜欢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 “表里不一的地方。”勾陈一倒出手在郑直的脚背上弹了一下,“休息日不想工作。” “我这不是闲聊吗。”郑直闷着头看说明书,他早已经对上面花花绿绿的标识失去耐心,于是又找了另一个话题,“徐希和杨川怎么样了?” “浓情蜜意,今早还说想一起出门度假来着。”勾陈一说:“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郑直仔细想了想,他出门一般都是为了任务,要不就是陪他妈妈在周边玩玩,基本没有自己旅行过,“以前想去看极光。” “现在呢?” “现在工作忙,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去趟环宁还是看工作的面子。”郑直有点沮丧,“别说出去玩了,这两年连好好看海的次数都少,以前没事的时候还能去海边爬爬山看看日出什么的。” “那下次你休息我们就去看日出。”勾陈一扒开地板上的零件,俯身趴到郑直怀里,“我们去山顶露营,在后备箱里看星星,到时候我带你认哪一颗是勾陈一。” “这一颗就是。”郑直放下手里的东西,两只手搭在勾陈一的肩膀上揉捏,余光瞥见躺在地上的两个人仔,脑袋靠着脑袋,脸上的表情笑得有点傻,和他现在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08 01:53:39~2023-03-11 13:1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菠萝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5 悛戢·二十八 ◎更新◎ 郑直和所有打工人一样憎恨周一,到哪都堵的交通情况,让人心惊胆战的周会以及毫无头绪的案子都让他渴望坐着时光机回到昨天,虽然乐高没有拼完,多多也没能找到新的朋友,但和家人待在一起总让他觉得格外放松。 他从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里掏出最后一盒硬中华揣进兜里,偷偷摸摸地顺着走廊溜到档案室,“室长”王大爷下个月正式退休,他得珍惜这点做“心理治疗”的机会。 “啧,稀客。”王大爷没回头,单站在窗前摆弄两盆绿植。 “最近忙。”郑直不好意思笑笑,扯开门口的凳子坐下,用手背试探壶里的水温,“没烧水啊?” “才几点,哪有闲工夫。”王大爷背着手,三角眼扫着郑直的脸,“听说你和人出去住了?” 郑直不爱在局里讨论私人感情,偏偏这些看着他长大的大爷最关心这些,他只能搪塞道:“没有,就出去住两天。” “还不好意思了。”王大爷坐在他对面,两只手放在膝盖上,鼻孔里喘着粗气,语重心长地说:“我还是那句话,早点定下来对谁都好,干咱们这行的,特别是你……留个孩子。” “我要孩子干嘛,就这点工资,养不活。”郑直嬉皮笑脸的,准备把这个话题赶紧别过去,对于这些问题他向来就是这个答案。 “怎么养不活,你们这些小年轻。”王大爷在他脑门上敲一下,“过了今天还有明天,你不得往后想啊,再说了这对人家小姑娘也是个保障,你们俩结婚了就受法律保护,我警告你,不要搞只玩不结婚那一套,让我知道了可抽你。” “不是不结婚。”郑直低下头,“是结不了。” 王大爷没听明白,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眼袋都鼓起来,过了半天他才像有了主意一样坐定,权衡再三小心翼翼地说:“人姑娘有家了?” “哪能!”郑直摁住王大爷的手背狠狠地拍两下,“是个男的。” “什么是个男的?” “人是个男的,我对象是个男的。”郑直长舒一口气,他盯着王大爷有些浑浊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我喜欢男的。”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主动袒露自己的性取向。 王大爷愣了一下,·脚趾在鞋面上顶出一个小山包,过了一会又缓缓放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挺好的,就是有时候有点幼稚,像小孩。”郑直说着嘴角就翘起来,完全忘记对面是个快六十五的大爷,“他有自己的工作,生活上也挺照顾我的。” “你师父知道吗?” “知道,他见过。”郑直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帮王大爷点上,“反正我就认定他了。” “兔崽子。”王大爷吸了一口,淡白色的烟从鼻孔里喷出来,“别声张,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小人难防,你别因为生活作风问题吃亏。” “您不骂我?”郑直故意逗乐,打火机被他甩得团团转。 “骂你好用吗?”王大爷拿过桌子上的铁盒,把烟放在边上卡一卡,“我可不是老古董,再说了,你过得好比什么都强,我们看着你长大对你也没什么大指望,只要平平安安不缺胳膊不缺腿就行,至于别的你高兴比什么都强。” 郑直觉得自己眼睛湿湿的,他转了个角度轻轻咳嗽两声,装作被烟呛到,面子上依旧嬉皮笑脸,“那不行,我这么多年努力也不能光图一个平安啊。” “那图什么?图一百个三等功?要我说当初就应该让你跟着我,坐在这儿每天喝喝茶水、看看报纸,你师父还有那谁非要你去搞什么重案组,你妈也是,就听他俩瞎摆活也不劝着点。” 郑直靠在椅子上,回头看向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划过“九”,他慌里慌张地起身,对着窗户拽了下衣角,“过两天忙完再来找您玩,楼下开大会,现在我坐前排不能迟到。” “赶紧去吧。”王大爷摆摆手,“让你师父少操心,实在不行来接我的岗,能在局里养十年。” 秋老虎来得猛,眼瞅就要国庆了,短袖还是贴在身上扒不下来。越靠近礼堂人越多,郑直看见韩知行的背影快步走到他身边,还没等开口,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地震起来。 屏幕上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在东文市,郑直接起来喂了一声,对面出现一个沉闷的声音,“是我。” “蔡老板?”郑直左右看了下,改道走向大门口,“等下,我找个安静的地方。” 对面不说话,只是喘着粗气,像是刚做过激烈的运动。 “好了。”郑直站在玻璃大门前,“蔡老板有什么事?” “你能来一趟我家吗?”蔡洪胜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地址你自己查查,一个人来,别开车。” “为什么啊?”郑直看着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随手抓了两下头发,“这事太危险了,万一我有去无回谁能说得清。” “怎么废话这么多。”蔡洪胜明显有些不耐烦,郑直几乎能想象到他扭曲无奈的表情,“我就等你到十点半,过期不候。”说完听筒里只有嘟嘟声,再拨回去就是无法接听。 现在已经过了九点半,礼堂里老旧的音响散着赵自立低哑的声音。郑直站在大门前沉默了半分钟,最后还是抬腿走了出去,他先朝东走五百米坐公交车,两站后下车再打车去蔡洪生家。 蔡洪胜住得离世友不远,房子是十年前的小区,发售之初在东文红极一时,号称城市中心最佳选择,只可惜东文这几年发展的太快,这里的房子早已叫不上号,反而因为当时户型的设计缺陷,二手价比附近几个小区低了几千。 郑直刚下电梯蔡洪胜就打开房门,左眼角可能因为刚才闭得太紧还有些抽搐,他从鞋柜里随便掏出一双竹编底拖鞋扔到地上,挺着肚子背着手看向郑直,慢悠悠地说了句,“来了昂。” “蔡老板自己住?”郑直套上拖鞋,他进门后四周看看,好像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客厅出奇的干净,装修风格也和世友一样——贵且自然的中国风。 “我每天晚上找十个小鸭子陪我住。”蔡洪胜对着地板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着,“人不大屁话不少。” “那您可得注意身体。”郑直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站在客厅里谁也没坐下,“蔡老板找我干嘛?” “给你看看世友的账,你不是说我这么多年没什么产业,我给你介绍介绍。”蔡洪胜趴在沙发靠背上,屁股扭着撅起来,下巴点点右侧的沙发,“坐吧。” “您不是把赚钱的方法都印在宣传册里了?我那天坐在大堂看了会儿,挺有内容。” 蔡洪胜两只手交叉搭在一起,脑袋别到另一边哼笑一声,“就看见这么点?” “这还不够?” “算了。”蔡洪胜站起来,“今天找你来就一件事,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下勾陈一,让他给我这点地盘收了?” 郑直听到勾陈一的名字突然警觉起来,但还是装作疑惑地盯着蔡洪胜。 “怎么?他不是你男朋友吗?”蔡洪胜端起茶杯,“我之前找过他好几次他都不见我,要不然我也不能找你,你回去问问他,这买卖只赚不亏,他不是弄那个什么小岛嘛。加上世友和他那个还没开业的新地方,以后东文在休闲娱乐方面他能横着走。” “好处。” “还要什么好处啊?良心价卖他!”蔡洪胜一抹嘴,看起来更有几分不讲理老大哥的感觉,“你就回去问问他,我也不是非得出手。” “我说我的好处。”郑直翘起二郎腿,“我想知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肯定不是林斌,也不是宣传册上那些人,上次和你聊完以后我发现你话里有话,当年去原家村的名额究竟为什么落在你头上?世友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在里面是什么角色?东文上头的天究竟飘的是哪朵云?我想要个答案。” 蔡洪胜面不改色地听完郑直这一连串如同炮火一样的问题,“小警察,有一句话你听过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今天张开这个嘴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你连毛都没长齐,我就算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 “那你别张嘴,我问你,你给我个反应。”郑直四周看了看,明明在空调房里,脑门上却冒出一层汗,他鼓足勇气,对着口型说出心底那个名字。 ·· 从蔡洪胜家出来,郑直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市局,手机上的信息弹个不停,毕竟缺席周会不打报告是大事,要是想把原因瞒下来免不了又是一份检讨。 “小郑。”门卫王大爷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水杯,一嗓子叫住飞奔的郑直,“有你的快递,还连带着送来了一封信。” “信?”郑直三步并成两步跑回去,现在信息传递方式如此发达,应该没什么人会给他写信,“从哪来的?” 王大爷从书桌抽屉里掏出一个摸起来有点厚度的白色信封递过来,他咂摸两下嘴,“本地的嘞,离咱们这儿也不远,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说完嘴唇贴着杯沿吸了一口茶水。 郑直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一阵冷气从脚底板窜上来,他捏着信封发现上面所有信息都是印刷,右下角清清楚楚写着发件地址:东文市兴霖区远洋花园18号楼801。 这是他和勾陈一的新家。 【作者有话说】 蔡洪胜——一位可爱的东北大哥。 116 悛戢·二十九 ◎更新◎ 郑直揣着信封飞奔着跑向办公室,刚进门正碰上李富德在屋里喝茶,一道尖锐的目光戳在他的眉间,本就紧张的心直接漏跳两拍,仿佛马上就要带着他归西。 “去哪了?”李富德吐了一口茶叶,语气不咸不淡,眼神转回来盯着茶杯口,“现在不参加早会连假都不请,越来越没规矩。” “出去一趟,有点急事。”郑直站在门口挠了挠头,有点像还在警校念书的傻小子,他嘿嘿一笑,“下次肯定和您提前报备,这次是真急。” 李富德鼻子哼了一声,眼皮耷耸着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个毫无诚意的解释。郑直侧着身子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抬头看了几眼才把信封掏出来。 白色信封上面只有两行打印出来的地址,他小心翼翼地从用壁纸刀在侧边划一个口,然后拽住另一边的两个角把里面的东西抖出来——是一堆照片。 放在最上面的那张背景黑黑的,只能隐约看出他的身影,是那天在市局停车场,他靠在勾陈一的车窗上接吻,隐秘的爱意被记录下来,摇摆的身体连着因为兴奋而翘起的脚尖,整张照片只拍到了他一个人,以及勾陈一的车牌号。 再往下翻就是两人一起遛狗、买菜、散步、在街头打闹……这些表明了两人关系的片段散落在米白色的办公桌上有些刺眼。郑直飞快地看着,他祈祷不要有更坏的情况出现,直到他看见熟悉的厨房,勾陈一像是树袋熊一样缠在他身上,镜头是从窗户外面来的,看位置应该是站在房子对面的小矮楼顶拍的。 所有照片无一例外对勾陈一进行了模糊处理,这些照片被放到市局的目的显而易见。 郑直捏着照片的一角,指甲在上面刻上深深的痕迹,他感觉像是有桶冰水伴着岩浆从头顶倾泻而下,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炸开,催促他做出行动。 “师父。”他一边把照片划拉进塑料袋一边喊着李富德,“我有事出去一趟,等徐望回来让他给我打个电话。” 办公室里没有回答,李富德早就出去了,郑直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一时间有些恍惚,他顾不得这些,拿起塑料袋就冲了出去,下楼梯的时候他感觉脚底和台阶擦过,像是抹了滑腻的油一般,整个人都要飞了起来。 他要从那个房子里逃走,恐惧像蒸笼盖子一样铺天盖地地扑过来。不管是谁寄来的照片,都代表着警告,这段关系随时随地会被用来大做文章,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家门口的福字还和往常一样,右侧对联被勾陈一抠出一个洞。郑直站在门前做了两次深呼吸,但掏钥匙的手还忍不住颤抖,他捅了好几次才插进锁眼,门打开的那一刻,多多的脑袋钻了出来,伸着舌头笑呵呵地看着他。 “多多进去。”郑直关上门把照片丢在鞋柜上,多多缠在他脚边求互动,他蹲下来抱着,胳膊圈住脖子,两只手搭在后颈处揉了揉,顺滑的毛擦过指尖,让人莫名其妙的有点心安。 郑直就这样抱着多多坐在门口,两分钟后冷静了些才想起来应该先联系照片里的另一个人,他掏出手机手指在拨号键上顺利地摁出勾陈一的号码,这串数字他记得清楚但常常只是接听没有拨打。 悦耳的小提琴声从卧室传来,郑直举着手机走了进去,听筒内外的声音十分同步,他一眼看见了床头柜上摆着的手机,上面居中写着“乖乖郑”,后面跟着两颗爱心表情。 郑直泄了气,把手机随意的扔到床上,自己沿着房间来回溜达,他不知道应该干什么,浆糊一样的大脑让他没有办法思考,只能机械地走进浴室拿起洗漱包装走属于自己的那把牙刷。 这个房子不是他的,里面的东西不是他的,只有这些从家属院拿来的生活用品才是他的。 郑直走进书房,他本来只是想写一张字条留给勾陈一,没想到目光全都被昨天还没有拼玩的积木吸引,他半跪在城堡前,手指戳着两个并排站立的小人,多多像是跟屁虫一直围在他身边,此时此刻也和他一起用鼻子拱着人仔,直到代表勾陈一的那个倒下。 “别闹了,多多。”郑直假装训斥,手在多多的鼻子上拍了一下,“我给你爹留了纸条,记得他回来的时候喊他看。” 多多似懂非懂地看向他,郑直只能无奈地把它带出来,书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的心颤了一下,这种亲手关停幸福生活都感觉并不好受。如果这件事情他们俩都没有能力解决的话,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分手。虽然他告诫自己要信任对方,但还是忍不住地想勾陈一关机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或许这是他让自己离开的一种方式,毕竟很多话都没有办法当面说…… 这种想法逼着他喘不上气,郑直把纸条和小人仔都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他最后一次环视房子,手里拎着宜家的中号编织袋,里面装着他的衣服和一点生活用品,这是他为数不多可以从这个房子里带走的东西。 临走前郑直还是想再给勾陈一打个电话,还没等他拿起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上面显示了一个陌生号码,打眼一看能找出好几个8。 “喂。”郑直的语气趋于平静,他大概能猜出对面的身份,“你是谁?” “郑直——”对方略带嘲讽的念出他的名字,“照片收到了吗?” “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啊,为人父母都想让孩子过得好点,郑警官也应该体谅体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郑直把袋子一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这照片是合成的,以现在的技术,只要能采集到我的正脸,做点假照片不是什么难事儿。” “是不是合成的你最清楚,我也不和你绕弯弯。” 郑直觉得对面不是陈鸣,但他怎么也想不出谁会做这样的事情。 “我女儿准备和勾陈一订婚。”吴配华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盯着远处的蓝天,“为了孩子的幸福,我找人买了一点你们俩的信息,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商业联姻,所以我更要保证我能得到的东西是否安全。” “订婚” 二字把郑直的脑袋砸开花,他无法接受后面的信息,心中先是震惊,而后又是恍然大悟。勾陈一这些天的遮遮掩掩找到了原因,比他想象中更要狗血几分。 “我不评价你们俩的感情,但你已经得到的足够多了,现在住的房子就算是二手货也得花掉你几十年的工资,我是个比较讲究的生意人,只要你不再打扰,我保证这些照片只会成为你的纪念。” 手机从郑直手里滑落,他呆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慌张地乱摸,如同溺水之人求得一线生机,刚才的每一句话都压得他喘不上气,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他和勾陈一的感情围绕着同一时间线展开,过程不变结局不变,唯一变得是他越陷越深的心。 ·· 时针接近12:00。 勾陈一撑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他打开房门整个屋子都黑漆漆的,周遭的气氛和刚才喧闹的宴会完全不同。他打了个酒嗝,右手在墙壁上拍了好几下才摸到开关,白色灯光刺得它眼睛疼,只能用胳膊遮挡,然后颤巍巍的往沙发走。 “郑哥——”他扑倒在沙发上,蹬着两条腿把鞋脱下来,“多多——” 房间里寂静无声。 他强撑着眼皮,用胳膊撑起上身,耍赖似的大喊:“宝贝——” 无人回应。 勾陈一用尽全力站起来,一只手扶着墙走向卧室,结果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人和狗都不在家。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冲向床头拿起自己今早落在家里的手机——在一串狐朋狗友的信息中间夹着郑直的未接来电,他立马回拨过去,却听到耳熟的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多多的消失让他有些慌张,毕竟郑直的工作性质很有可能加班到半夜,但他绝对不会带着狗一起上班。意识到这点后,勾陈一又打通了徐望的电话,得到了郑直下午请假的消息。 应付陈鸣和吴配华已经让他心力交瘁,勾陈一下意识走进浴室,发现牙杯里的牙刷只剩下一只,他已经短路的大脑终于拼凑出一点信息:郑直离开家带着多多走了。 【作者有话说】 小勾:我这辈子没这么后悔过! 郑哥:纸条应该贴脑门上。 117 悛戢·三十 ◎更新◎ 郑直坐在熟悉的沙发上,多多趴在他脚边。 一人一狗,一个大脑停止思考,一个脑仁太小思考不了。 阳光退潮,从客厅中间渐渐挪到窗边,对面居民楼的灯光亮起,郑直瘫坐在黑暗里,等待被信号唤醒,但不知道怎么了,平日里响个不停的手机今天也没了消息。唯一能听到的只有墙上时钟运转的声音。 下午从远洋花园出来,他用了点私人关系查到手机号的信息,用户名叫吴配华,他女儿叫吴韵,比勾陈一大两岁,长得知性漂亮,工作能力很强,确实是不错的结婚人选。 郑直一开始还想联系勾陈一,到家后认真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他相信勾陈一的爱但不代表他能无条件的接受这份爱,自己在生活和工作上没办法给予他帮助,况且根据他以前在论坛上的了解,大多数人都走不到最后,他相信概率,更重要的是他怕勾陈一后悔。 多多的呼噜声响起,像是一台小型发动机,可能是因为房子里充斥着郑直的气味,小家伙顺理成章地把这当成新的住处,期间还爬起来吃了半盆狗粮,郑直发着呆,渐渐开始走神,脖子歪倒在沙发靠背上,睡着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入户门响起沉闷的敲击声,多多站在门口狂吠起来。郑直被吵醒,在半梦半醒之间揉了揉眼睛,酸涩的眼皮费力抬起,他光着脚走向大门,从猫眼微弱的亮光里看见那个既想见又情怯的身影。 “开门。”勾陈一烦躁地握着门把手,“郑直,你开门。” 郑直把多多抱起来,像块石头似的立在门口,他用舌头舔舔嘴唇,沙哑着说:“你回去吧,明天我找你。” 门口顿时没了声音,郑直不放心,想等勾陈一走了以后再进屋,多多挣着脖子直哼哼,听得他心烦意乱。 下一秒,钥匙插进锁里,还没等郑直反应过来,大门就被勾陈一一把拽开,他眼周发红,脖颈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像一头怒火攻心的雄狮,要把眼前人撕得粉碎。 “郑直你什么意思!”一个纸团正中郑直眉心,勾陈一往前上了一步,一巴掌推在郑直的胸口,“你给我解释解释!这张破纸上写的什么!” “把门关上。”郑直的声音出奇的冷静,他转过身打开客厅的灯,“就是字面意思。” 勾陈一带上门,弯腰捡起那张被他蹂躏多次的纸团,颤抖的手急迫地打开它,大声地朗读上面的内容,“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最近我工作有些忙,所以先回家属院住了。” 郑直把多多放回窝里,在沙发上坐的太久大腿有些发麻,他一只手我成拳在两侧轻轻敲着,“就是这样,我最近查案子太忙了。” “那冷静冷静是什么?”勾陈一几乎是吼出来,手里的纸又被他团成团,狠狠地砸在地上,“你有什么地方需要冷静的!一声不吭离家出走就能冷静了?” “小点声,都几点了。”郑直皱了皱眉头,仿佛真是被他吵的头疼,“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勾陈一拽着郑直的胳膊,咬牙切齿道:“就现在说。” 他被郑直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点燃了,如果不是还有一点理智,他真想掐住郑直的脖子逼他把这种讨人厌的表情憋回去。 “吴配华今天往市局寄了几张照片,是你和我的。”郑直抬手打掉勾陈一的胳膊,“他还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女儿马上就要和你订婚了,让我好自为之。” 勾陈一愣了一下,他怎么也没想到问题会出现在吴配华身上,然后赶紧辩解道:“这件事我可以解释,我和吴韵,就是他女儿只是合作关系,并不会真的结婚,至于吴配华的事情我以后……” “我知道。”郑直打断他,“我认真的考虑了一下,除了我们之间可能并没有…特别合适,我的工作,你的家庭,都值得我们再好好想想,我不是说要怎么样,就是这段时间咱俩先冷静一下,有可能就发现没那么合适了。” 郑直越说声音越小,直到最后他自己都听不清,“勾陈一,我今天真的有点累,你先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勾陈一呆愣地站在原地,他晚上喝得有点多,激动过后眼前的景都在晃,他扶着脑门对着太阳穴使劲按按,然后摆着手说:“郑直,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挺晚的了,你要是不方便回去就睡主卧。”郑直关上客厅的灯,抬腿走进自己的房间,“我睡了。” 客厅又恢复黑暗,勾陈一靠在墙上,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头疼越发剧烈,他半蹲着栽倒在沙发上,粗糙的布料摩擦过他的鼻头,郑直的味道混合酒精反复进出鼻腔,一滴眼泪涌上眼角,他转过身看向天花板,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郑直反锁房门,两人说出这些话后再睡一张床实在是不合适,他怕勾陈一半夜摸过来又担心他不过来,耳朵支楞着听外面的声音,直到两种鼾声此起彼伏的响起,他才偷偷开门往外看了一眼,“爷俩”在沙发上安营扎寨,此时此刻都睡着了。郑直转身拿起床上的毛毯,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盖在勾陈一身上。 第二天一大早勾陈一就醒了,这一晚他疯狂做梦,发根都湿漉漉的,浑身上下如同刚参加完突击战,酸疼得不得了。 郑直的房门依旧关着,多多瞪着眼睛看向他,两只前爪来回踏。 “才五点半。”勾陈一坐起来,多多兴奋地凑上来,他摸了摸毛绒脑袋,“走,爸爸带你出门散步。” 清晨的东文有些湿,海浪带来的水汽铺满城市上方。多多像英国护卫挺着胸脯在小区里穿行,身后跟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穿着不合时宜的西装,脚趾局促地躲在老北京板鞋里。 “勾陈一。” 勾陈一回头,绳子拽住多多的脖子。 “你怎么在这?”李富德应该是出来晨跑,速干短裤都贴在腿上,他快步走过去,扫了多多一眼,“哪来的狗?郑直呢?” “在家睡着呢。”勾陈一拽了下衣摆,“我昨晚喝多了,正好赶上早上遛狗就没换衣服。” “他昨天怎么了?你们吵架了?”李富德拽着勾陈一往前走,警惕地问道:“怎么回来住了。” “他说最近工作忙,来回通勤不方便,我们住的那个地方早晨总堵车,有这半个点不如多睡会。”勾陈一低着头,语气十分温顺,仿佛早已经忘记他当初和李富德的剑拔弩张,“狗是之前养的,前段时间送到宠物学校,前天刚接回来。” “狗上什么学校,不够累的。”李富德白了他一眼,“赶紧遛完回家把衣服换了,一会儿人都出来像什么样子,还有你别打扰他在这的生活,这里的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别让他难堪。” 勾陈一点点头,嘴角扯着,“我这段时间不过来住。” “心里有数就行。”李富德拍拍他的肩膀,“告诉郑直我早上在办公室等他。” 勾陈一继续往前走,小区西面栅栏外面有个早餐摊,他要了两碗豆浆、四根油条还有三个油炸糕,顶着鸡窝头回家。 郑直看到他进门还有点意外,多多冲到水碗前喝起来,两个人站在客厅里,都在逃避看对方的眼睛。 “多多。”郑直先开了口,“你想带走吗?” 勾陈一没回答,走到厨房拿了两个碗,把豆浆倒了进去,“吃早饭吧。” “你要是想带走也行,就是…如果你养不了我也可以照顾他。”郑直朝反方向走,莫名其妙地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开始擦桌子,“昨天带他回来也是害怕你昨晚不回家。” “你不是也没回吗?”勾陈一摆好筷子,又重复了一遍,“吃饭吧。” “我昨晚和你说的事情,不是气话。”郑直把纸扔进垃圾桶,又摆弄起多多的狗窝。“咱们俩先分开一段时间吧,我还是觉得咱们当初在一起太冲动了,你现在也有需要处理的事情,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有点……总之,先分开吧。” 勾陈一撸了一把头发,他抓起筷子“爬”的一声甩到墙上,“郑直,你是要和我分手是吗?” 这两个字何等刺耳,郑直蹲在地上迟迟不愿意站起来,他的背影在光里黑乎乎的,让人看不清,“我们应该重新考虑下我们的关系。” “郑直!你是要和我分手,是!不!是!”勾陈一的语气可以算得上是咄咄逼人,他一步步走向郑直,地板被踩出响,多多显然被吓到了,跟着叫了一声。 “是。”郑直依旧没有回头,“咱们分手吧。” 勾陈一停住了,他握紧拳头,耳朵里的响声比他喝大时还要剧烈,额上的青筋都报了出来,他看着郑直拱起的脊椎骨,咬着牙说道:“刚才遛狗的时候遇见李富德了,他在办公室等你。” 郑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下,他刚想站起来就听到关门的声音,勾陈一还是离开了。 郑直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和冒着热气的豆浆,哽着嗓子,哭出声来。 118 悛戢·三十一 ◎更新◎ 豆浆最后被倒进下水道,郑直拎着垃圾袋站在门口穿鞋,出门时下意识踢了一脚勾陈一刚穿过的老北京布鞋。 他走在楼道里,比平常都慢,刚过了一个拐弯,二楼靠左的大门打开,韩知行从里面出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都吓了一跳。 “郑警官上班啊。”韩知行笑笑,用钥匙反锁房门,“没想到这么巧,正好住你楼下。” “二楼这间挺长时间没人住了。”郑直的手扣在后脑勺上,“上次的面包谢谢你,这两天忙,本来想请你吃饭的。” “顺手的事。”韩知行把钥匙扔进包里,“吃早饭了吗?食堂一起吃点?” “昂,行。”郑直把手里的垃圾袋别到后头,里面还装着热乎的油炸糕。 “我搬来好几天都没看见你,他们说你平时不住这了。”韩知行走在前面,讲几个字就要回头看一眼,“之前还说要一起吃饭,本来想邀请你来尝尝我的手艺。” 郑直有点走神,过了半分钟才回过神来,他根本没听清韩知行在说什么,只能嗯嗯啊啊的敷衍回应。 “小直。”韩知行站在楼道口,郑直差点撞在他身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郑直低着头,“就是昨晚没睡好。” “好吧。”韩知行抬手揉了揉郑直的耳垂,“如果有没法对别人说的烦恼可以随时来找我,随时愿意倾听。” “好啊,就怕到时候你嫌我烦。”郑直觉得这个动作有点暧昧,耸耸肩抖掉韩知行的手,“快点走吧,市局今早有煎饼果子,限量供应,我保证比你们环宁的好吃多了。” 韩知行笑了笑,揽着郑直的肩膀往前走,“好啊,正好我饭卡没拿,今早你请客。” 郑直放松下来,顺着韩知行的步调往前走。市局后院的小门旁种了一颗银杏,这两天风大,好多黄色叶子被打下来,乱七八糟地躺在地上。 可能是因为来的不算晚,食堂里还没有什么人,郑直挑了靠窗的卡座,从这能看见后院的花坛,运气好的时候还有从树上下来的松鼠。 韩知行端着铁盘示意他往里挪挪,然后在郑直旁边一屁股坐下来,一边用纸巾擦筷子一边问:“你也喜欢早上晒太阳啊?” “就是习惯了。”郑直刚想去拿筷子,韩知行就把刚擦好的那双递到他手里,又从他盘子边上拿起另一双擦了起来。 “楼上最近好像不是很忙。”韩知行眯着眼睛,“刘法医这两天都不叹气了。” “案子没什么进展,全是死胡同。”郑直夹起小菜放在煎饼果子上,“慢慢来吧,这个工作不急于一时。” “我还担心你会着急。”韩知行也学郑直的吃法,语气中略带调侃,“看起来不是因为工作睡不好觉。” 郑直咬着饼没接话,市局家属院是老房子,暖气管道上下连接,如果昨晚韩知行没睡,他一定听见了勾陈一的声音。 “放宽心,我最近心里也很烦恼。”韩知行叹气,“感情问题总是很难处理。” 郑直听着,赶紧追问:“什么问题?不会是被家里催婚了吧?” “我父母知道,所以……”韩知行挑了挑眉毛,“是因为小朋友苦恼,小男孩总是一意孤行,太难缠了。” 郑直不得不承认,韩知行确实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这一款在圈子里应该很受欢迎,但他又觉得“小男孩”是暗指勾陈一,所以只能装傻,“韩哥看起来很有市场,自然让人穷追不舍。” “别开我玩笑了。”韩知行把包装袋折起来,“今晚你加班吗?” “应该不用吧。”郑直的眼睛往上瞟,“但也说不好,我们这个工作哪有准信。” “要是不加班晚上来我家吃饭吧,朋友昨天送了几只蟹,我自己实在是处理不了。” “行。”郑直把最后两根榨菜塞进嘴里,“但我晚上得先回去遛狗。” “你还养了狗?”韩知行看起来有点兴奋,“我在环宁的家里也养了狗,阿拉斯加,特别漂亮,这次调任我爸妈舍不得就没让我带过来。” “是小拉布拉多,才几个月大。”郑直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给他看多多的照片,“我也没照顾几天,其实也不太会养。” “那今晚把他也带过来吧。”韩知行把两人的盘子放在一起,“我给他炖小骨头。” 郑直点头应付,他确实需要给自己找点事做以填补独处时的空白,韩知行知道他的取向,了解他的工作,和勾陈一没有交集,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两人在市局一楼分开,郑直把手揣在兜里,撅着屁股往楼上爬,他走到门口看见李富德对着窗户站着,小声咳嗽了一下,“李队,你找我。” 李富德转过来,手里抱着两罐旺仔牛奶,“去天台说吧。” 郑直低着头跟在后面,旺仔牛奶罐子反射出的阳光在墙上聚成一个完美的圆,他盯着看了很久,眨眼的时候眼皮上印出一块黑。 天台上已经刮起秋风,两个人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贴着墙坐下,李富德打开一罐旺仔递给郑直,轻描淡写地问道:“昨天干嘛去了。” “见了个线人。” “蔡洪胜。”李富德打开另一罐旺仔,“那下午呢?” 郑直震惊了,眼睛都快要瞪出来,“您怎么……” “我让明明定位了你的手机。”李富德按着他的后脑勺,“小子不细心,下回注意。” 郑直咬着嘴唇,牙齿琢磨上层的死皮,一点一点撕下来,露出颜色偏深的嫩肉。 “你和勾陈一吵架了?”李富德漏出意味深长的笑,“前两天不还好好的。” “没吵架。”郑直喃喃地低声说:“就是这两天为了案子上火,拱了他两句。” “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李富德拍着郑直的大腿,“他今早和我讲话都心虚。” “那是他的事。”郑直抬手看了眼不存在的表,“师父,要是没别的事就回去呗,我还得和徐望对对案子。” “要是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别放在心里头。”李富德举起旺仔和他碰杯,“还有,别拿我当老顽固,我见识的可比你玩的花多了。” “我知道。”郑直站起来把右胳膊伸过去。 “你先走吧。”李富德往旁边看了一眼,“我在这儿等人。” 郑直也没和他客气,点了头转身就走,他有时候挺害怕李富德。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刑侦干久了看人太毒,每次和他聊天就像是被扒光了放在烤架上转圈,有一种被逼无奈的难堪。 徐望倚在猪肝色的门上,他眯着眼睛反复确认走廊尽头的小点是郑直才跑过去。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土不土?”郑直斜了他一眼,“坏的。” “重选!”徐望从他手里夺过旺仔,把最后一点一饮而尽,“昨天下午市局所有车送出去车检了,回来以后我去摸了,发现录音器不见了。” “所以坏消息呢?” “第一,我们查了监控发现设备应该是在外面就被摘走了,所以我们目前没办法锁定嫌疑人。”徐望把罐子放在两掌中间,用力一按出现了和手掌吻合的坑,“第二,是关于你的。” “我的?”郑直踢着步子,满不在乎地说,“昨天缺席的事情我解释了,李队没让我写检讨。” “谁说这个了。”徐望声音低下来,他的胳膊岔在郑直身后,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你和勾总最近怎么样。” 完蛋!他早该想到,勾陈一要是订婚,徐望应该是第一批收到消息的。 “没怎么样,掰了。”郑直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或许是觉得“掰了”这种说法不好,于是补充道:“我们准备冷静冷静。” “他要订婚你知道吗?”徐望掐着他的小臂,“这个傻逼,昨天我哥特意打电话和我说的,对方家长就差举着喇叭满城喊了,他什么意思啊!” “知道。”郑直轻轻推了他一下,把自己的胳膊拯救出来,“不管他什么意思都和我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他妈的我看他是活腻了,什么人都想玩,之前还觉得他人模狗样的,现在可到好,骑到头上来了,真恶心。”徐望像炮仗一样输出,越说越来劲,掏出手机开始翻微信,“近墨者黑,杨川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得让我哥注意点,别再被他骗了,这玩意可真行,嘴上一套行动一套,你看我这段时间忙完收不收拾他,我让他订婚,还真是什么好日子都让他过了!” “望哥,你冷静点。”郑直摁住徐望蠢蠢欲动的手,“我知道他为什么订婚,不是你想的那样,分手也是我提的,杨川对你哥不错,你别误伤无辜。” 徐望被一声“望哥”打得晕头转向,火气更旺了,“你提的也是因为他有错在先,不可原谅,再说了说分就分啊,他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跪在你家门口七七四十九天求你原谅!还是没有心。” “不说这个了。”郑直的手掐住额头,在太阳穴上揉了揉,“我昨天去见蔡洪胜了,他提供了点线索或许有用。” 119 悛戢·三十二 ◎更新◎ 徐望眼睛瞪得溜圆,他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说:“你为什么会猜……他可是!” “我知道。”郑直踢着花坛里的灌木丛,上面的叶子窸窸窣窣地落下来,“不排除蔡洪胜骗我。” “理由呢?” “如果我是那些人,他会是我的首选。”郑直在地面上跺了跺脚,泥土在旁边散开,“而且这么多年你不觉得太快了吗?” “太快?”徐望被他这段云里雾里的暗示搅得脑热,“所以我们应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吧。”郑直把土拢到花坛下的石头缝里,“我现在不敢保证蔡说的是实话,不过就他能主动联系我这点来说,他肯定知道的更多,但我不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 “你们俩那天除了这个还说什么了?” “他说想让我从中间搭桥,想把世友卖给勾陈一。”郑直故意在提到名字的时候口齿不清糊弄过去,“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他要是想卖,不如直接去找,东文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城市,但能收了他的还是不在少数。” “这个等一会儿再说。”徐望扯着郑直的胳膊,拽着他往回走,“金宁的案子要判了,张集不用说,原明伟的律师昨天过来了解了情况,他肯定是跑不了,但主张轻判。” 郑直两手插兜,耳朵往徐望那边贴,“怎么说?” “他没有对三名死者造成直接伤害,私下调查金宁当年的事也只是出于好奇,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爱,但不管怎么说,轻判是肯定的。”徐望咂咂嘴,颇为不满地弹了下舌头,“我现在只害怕林斌从中作梗,让他直接变无罪。” “不能,请个律师打点关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郑直略做停顿,步调慢下来,“他自己的女儿都不管还能管原明伟这个便宜儿子?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即保全了自己在外道德高尚的面子,又保住了和老情人的里子,差不多得了。” 徐望皱起眉和郑直对视一眼,他上下打量着,艰难地搜肠刮肚出一句,“有点冒犯,但我突然觉得咱们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 郑直站定,像是也想到了什么,他微微抬起下巴,“你说。” “我举个不太合适的例子,如果你是林斌,当年在夜校看上原卫平,这多年来一直护着他让他结婚生子,给他安排工作,甚至于把他儿子的烂摊子也接过来,你说是为了什么?爱吗?成本是不是高了点?” 之前在调查过程中他们把这些定义为“风流韵事”,如今想来确实有很多漏洞。 徐望接着说:“如果说之前张集的事情里原卫平出了力,那么按照林斌的一贯作风,灭口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不是像个大爷一样供起来。” “查。”郑直扣住手心在徐望的后背上拍了一下,“从他出来上夜校开始查,几十年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他做的说不定不止张集一件。” 瘦弱、胆小、温吞……是别人加在原卫平身上的形容词,这些印象反而塑造了坚硬的外壳,把真实的躯体包裹在内,混乱视听,让一个又一个“蔡洪胜”拽他出泥潭。 ·· 晚上五点,郑直接到韩知行的信息,说在家做饭等着他来。 正好今天的事情都忙的差不多了,窗外太阳西沉,天空都被染成粉色,宋明明和徐望约着看电影,早早就把包收好,郑直干脆什么都没拿,揣上手机从小门直奔韩知行家门口。 早晨还有年代的破门已经被换成冷灰色的钢制门,韩知行开门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一把铲子,“你自己随便坐,还有两道菜就能开饭了。” 郑直换好拖鞋跟进去,他撸着袖子抬起胳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有。”韩知行举着锅颠了起来,火苗沿着锅边往上跑,看起来像一场杂技表演,“冰箱右边开门有一瓶酒你拿出来吧,今晚搞了点羊肉,配红酒刚好。” “这个?”郑直举着一瓶只剩一半的黑皮诺,“杯子在哪?” “旁边的柜子上。”韩知行关了火,从上方掏出一个圆盘把肉都倒进去,“摆盘欠佳,但味道我能保证。” 郑直笑笑,脑袋歪向一侧,“比我做的好多了。” “那你也不能赖掉下次的饭。”韩知行端着小汤锅从厨房出来,郑直很有眼力见的把隔热垫放在桌上,盖子一掀开,奶白色的汤和香气一齐冒出来,“鲫鱼豆腐汤,我妈给的独家配方,和外面的都不一样。” “那下回去我家你也教教我。” “教会了我可要验收成果。”韩知行脱下围裙挂在厨房门边,一边倒酒一边摁着郑直坐下,“你平时喝酒吗?” “不怎么喝。”郑直突然响起前天让勾陈一把家里的酒都扔了的事情,“我酒品不怎么好,徐望能喝,他有时候能带着李队喝一宿,师母气得总打他。” “你们组里关系真好。”韩知行在郑直对面坐下,他显然更放松,两条长腿在桌子底下随意伸着,一不留神就碰到郑直的小腿,“我听后勤阿姨说你和李队的女儿有娃娃亲。” “什么娃娃亲,你别听他们瞎说。”郑直连连摇头,“我爸和李队是好兄弟,他走的早,李队就相当于我半个爹。” “不好意思。”韩知行端起手边的骨瓷小碗盛汤,“我不知道你父母……” “也不光是李队,市局这些上了岁数的老警察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档案室的王大爷你见过吗?我刚会走的时候他就带着我看卷宗,等哪天带你看看他那儿的老古董——一个手摇铃,常年放在档案室门口桌子上,那是我小时候的玩具。”郑直接过汤碗,嘴角忍不住扬起来,脸上透出一点粉色,“你以前是不是没怎么来过东文,等过两天不忙了,我带你去爬山,东边有个香火很好的寺,他们家的素食特别好吃,你肯定喜欢。” 韩知行不说话,单手托腮,眼睛微微弯着,像听刚放学的小孩分享校园趣事一样看着郑直,“好啊,以前听说东文秋天的时候气候特别好,我来这一礼拜光收拾房子了,都没顾得上出门转转,朋友问有什么推荐,我是一个也讲不出来。” “来日方长。”郑直夹起羊肉,“客厅的地毯是在哪买的?贵吗?我想给多多弄一个,怕他老趴在地上不舒服。” “我的那个还行,从环宁直接带过来的,你要是想买可以去网上选,我有经验,挑好了发给你。”韩知行扶着眼镜,低头喝了一口汤,“多多晚上是不是还没出去玩,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可以一起带他出去。” “好。”郑直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传来咚咚地上楼声,他顿时警觉起来,一个想法沿着嗓子往上钻——勾陈一来了。 果然,脚步声消失后敲门声紧接着登场,多多的嚎叫传下来,郑直有点尴尬,拿筷子的手微微发抖。 “好像是多多叫。”韩知行抽了一张纸擦手,“要不要去看看?” 郑直有些犹豫,他想挺到勾陈一离开,可敲门声不仅没消失反而愈演愈烈,韩知行挑眉看向他,“要不我出去应付下,楼上还有别的邻居。” “不用了,我去吧。”郑直起身,“等我两分钟。” 勾陈一半蹲在郑直家门口,眼睛透过猫眼往里瞅,要不是今早冲动忘了拿钥匙,他也不至于被一道破门拦住。 “别敲了。”郑直微怒,他拦在勾陈一前面,硬生生把他和门隔出距离,“你来干什么?”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虽然是质问,但从勾陈一嘴里说出来就变成委屈,“早晨的事情我还没说完。” “说完了。”郑直双臂抱在胸前,后脑勺紧紧贴在门上,“你要是还有什么要问的等过两天再说吧,我现在没心情和你讨论这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勾陈一丛身后拿出一个黑色的大袋子,“给多多买的玩具和尿垫,你最近要是没有时间遛他可以打电话给我,也可以打给陈妈。” “放下吧。”郑直瞥了一眼,“我能照顾好他。” “那我走了。”勾陈一后退一步,“你等我,等我处理完这些一定给你一个解释。” “再说吧。”郑直实在是不知道回应什么,仿佛两人之间只有逃避才能解决问题,他拎起袋子准备开门。勾陈一突然注意到他脚上的拖鞋,家里并没有这种款式。 手机铃声响起,界面是一串号码,他看了一眼,有点紧张地低下头,“你注意休息,别总想着工作。” 这次郑直没回答,转过身用后背对着他。勾陈一把手机揣进兜里转身往下走,刚下了两个台阶又回头看了一眼,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路过二楼的时候他看见韩知行站在门口,白衬衫被挽到胳膊肘,结实的小臂漏出来抵在门上。他上下扫了一眼,发现了那双和郑直脚上同款的居家拖鞋。 【作者有话说】 勾:(扭曲)(发疯)(抓心挠肝)(想把拖鞋撕碎) 120 悛戢·三十三 ◎更新◎ “你怎么在这儿?”勾陈一压抑着声音,眼睛不停地瞟向楼梯。 “单位提供的住处,我现在是他的邻居。”韩知行踩在门框上,上半身前后晃了晃,右手抬起来扶着眼镜,“我以为勾先生只是喜欢打扰别人的生活,没想到还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 勾陈一像个马上要上场的角斗士,握紧拳头定在那儿,隔着面皮都能看见他紧咬牙关。 韩知行低下头,嘴角扬起耐人寻味的弧度,“老楼的隔音实在不好,昨晚被吵得没睡好觉。” 这是赤裸裸地挑衅,勾陈一的眉头倏地皱起,然后像变脸似的漏出坦然的神色,“情侣吵架,常有的事,我们下回注意。” 韩知行没理会他的说辞,反而转过头,“小直,收拾完了?” 勾陈一的余光扫到郑直的身影,他顿时闭上嘴,把脸扭向另一边。 “嗯。”郑直走下来,奶黄色的拖鞋在水泥楼梯上格外显眼,“我饿了,咱们进屋吃饭吧。” 勾陈一的后背顿然僵直,他猛地一回头,正好对上郑直那双略带疲态的眼睛,嘴唇死死咬着,越用力越是颤抖,犹如被被丢弃的珍宝,脸上写满了愤怒和难以置信。 “汤凉了就不好喝了。”韩知行拽着门把手,身体偏向一边,留出一半门,郑直侧着身子进屋,他在鞋柜里又拿了一双拖鞋换上,头也不回的走向餐桌。 “脚让开。”韩知行俯下身子,左手不着痕迹地在勾陈一的肩膀上推了一把,“我要关门。” 勾陈一眼睁睁看着门关上,他想拉住把手,想走进去,想拽住郑直,但实际上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呆愣地站在原地,在不算宽敞的走廊里,面对一扇不会为他开启的门。 郑直站在餐桌前,直到韩知行进来他才拉开凳子坐下。 “冰箱里有度数更高的酒,你想试试吗?”韩知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醇厚的液体从玻璃杯中浪荡地流进嘴里。 “我能抽根烟吗?”郑直下意识摸裤兜,发现烟没在身上,“算了,吃饭。” “我有。”韩知行回首打开身后柜子上层的抽屉,他从里面掏出一盒新的万宝路,熟练地打开并从里面掏出一根叼住,然后把烟盒顺着桌面滑给郑直,“蓝莓爆珠,不知道你习不习惯。” 郑直倒出来一根,夹在两个手指的老茧处,“都一样,给个火。” “没打火机,用这个。”韩知行在装着香薰灯托盘里找到点火器,一条明黄色的线连在上面,郑直把脸凑过去,烟头被熏的发亮,青烟伴着舒适的喘息声飘出来,室内顿时充斥着工业蓝莓香精的甜味儿。 “没想到你喜欢这种。”郑直夹着烟放在眼前观察,“我以为你不抽烟。” “为什么?”韩知行端起碗往酒杯里倒了点汤,“家里没有烟灰缸,凑合一下。” “因为你家没有烟灰缸。”郑直笑出声,身体靠着椅背,一只胳膊搭在身后,他扬了扬下巴,“因为刘法医说你们做法医的都不爱抽烟。” 韩知行掐着烟头在杯沿上磕了一下,用一种极其不屑的口气说:“不是所有法医都想活到九十九。” “那你家里没烟灰缸。” “我喜欢坐马桶上抽。”韩知行拿着烟在空气里划拉,像是在作画,又像是在做法,眼镜后的眼神变得玩味,“为了放松。” 郑直点点头表示赞同,他有段时间肠胃不适也爱在厕所抽烟消磨时间。 两人在餐桌旁对坐,有规律地让烟头在嘴里进出,由于都不说话,气氛逐渐诡异起来,郑直隔着似有似无的气观察韩知行,在他来到东文之前他们只见过几面,微信里的聊天记录也只有节假日简短的祝福。他们在不了解对方的前提下坐在一起,静静地、认真地抽烟。 蛮奇妙的。 “在看什么?”韩知行摘下眼镜,他捏了捏被鼻托压红的地方。 “我突然想起你弟弟,感觉你俩下巴长得很像。”郑直敷衍着回答,“你们感情应该很好,你上次说他很粘你。” 韩知行把烟头丢进杯里,微微摇着头,“那是小时候,后来我出去读书就不常见面了。” “有兄弟真好。”郑直随口感叹,“你为什么想学法医?” “因为想当医生又害怕处理不了医患关系。”韩知行的手背撑着脸颊,上半身的重心都压在桌子上,“而且这份工作比临床能闲点,我好有时间享受生活,比如和朋友像这样坐着聊天吃饭。” 郑直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鱼塞进嘴里,像仓鼠一样咀嚼着,眼睛转来转去,点头如捣蒜。 “那你呢?为什么做警察?” “子承父业。”郑直苦笑着说道:“我爸就是警察,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牺牲了,李队和他关系好,好到能穿一条裤子,他走了就剩我这一个念想。” “那你想做警察吗?” “我没得选。”郑直说出这四个字地时候极其冷淡,“这里的人都爱我,他们为我选了一条没什么差错的路,我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但有时候走着走着就觉得还有点意思,没别人看到的那么‘迫不得已’。” “如果不做警察,你想做什么?”韩知行垂着眼,睫毛抖了抖。 这个问题有些超纲,活了将近三十年基本没人问过。 “不做警察啊,那就……”郑直语塞,眼睛往上翻了下,表情有些失落,“不知道,以前没想过,感觉假设没什么意义。” 其实还是有一点意义的。 小时候他也曾幻想父亲没有去世的生活,上了学又假设自己拿了那一年的奥赛金奖,工作后预设自己未来的高度,亦或是上个月他认认真真的惋惜和勾陈一错过的这些年。 但郑长青没能活到他出生,自己还是在奥赛前天发烧,工作依旧不温不火,成堆的卷宗和没有头绪的案子压得他喘不上气,至于勾陈一,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错过了都只能感叹一句可惜。 “快七点了。”韩知行把烟盒放回柜子里,问:“我们要不要先去遛遛多多?” 郑直从乱七八糟的想法里醒过来,他伸了个懒腰,随手拉着短袖的衣角,“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韩知行起身收拾餐桌,郑直想要帮忙却被他推开了,只能回去带着多多下楼。 一人一狗站在韩知行家门口,郑直顺便换了条短裤,虽然入秋,但算不上太冷,多多像只小马驹,昂首挺胸地站在他旁边,随时等着可以行进的指令。 “你是多多吗?”韩知行在门口穿鞋,他办蹲在地上,视线正好和多多齐平,“久等啦小朋友,我拿了一个球给你。” “球?” “我儿子的,本来想带过来留作纪念,昨天给家里打电话和他视频,马上就不认识我了。”他说的是那只阿拉斯加,“以后我多和多多拍点照片,发过去也醋醋他。” 郑直一边拍着多多的脑袋,一边笑得前仰后合,“韩哥这么多技巧,以后你对象吃不消。” “这不是还没有对象,只能先拿小宝贝做做演习。”韩知行从郑直手里接过链子,“多多,我们出发。” 郑直跟在韩知行身边,他接着刚才的话题调侃道:“我以为追韩哥的人从这里排到了法国。” “胡说。”韩知行低头盯着多多的动向,防止他搜罗地上的“食物”,“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 “那你还说小男孩难缠。”吃过一顿饭郑直说话也放肆起来,“我以为你深有体会。” 韩知行答非所问,“多多现在都吃什么?狗粮吗?可以适当加点肉,喂得好毛才亮。” “狗粮为主,每天还得喝一点奶,我们还是小孩子,只需要关心吃和睡。”郑直两只手背在身后,学前边花园里排队遛弯的大爷,“只有成年人才有数不清的烦恼。” “我每天早上六点半要跑步,明天早上一起吗?”韩知行抬头看他,路灯照得眼睛发亮,睫毛根根分明,看起来多了几分诚恳。 “好啊,到时候我下楼找你。”郑直兴致勃勃地蹦了两下,“咱们到时候出门往北跑一站地有个馄饨铺,他们家的玉米鲜肉馄饨,我从小吃到大。” “那我们为了这个馄饨可以一早出发二十分钟。”韩知行顿了一下多多的绳子,“明早带你一起去,可不许赖床。” 花园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数都是吃完饭出来散步的老警察,郑直拽着韩知行一一打过招呼,赵自立的妻子还拉着他聊家常。韩知行也不着急,抱着多多在旁边听,随时随地向长辈漏出亲人的微笑。 正聊得起劲,郑直的后背挨了以掌,他猛地回头发现是李富德。 “快去办公室换身衣服咱们去医院。”李富德应该是跑过来的,他边说边咳,吐沫都点在手背上。 “谁出事了?”郑直给李富德顺气,“其他人知道吗?” “蔡洪胜现在正在人民医院抢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祝福,虽然生日是这周末~ 最近有很多烦恼和烦心事需要解决,祝大家生活愉快,天天开心哦 120-130 121 悛戢·三十四 ◎小勾偷小狗◎ 人民医院门口人头攒动,几个人围成一团,哭声不绝于耳。这里急救室的常态,哀嚎和眼泪换不回飘走的灵魂,像是为生命奏响的哀歌,用喑哑的调子,回忆几段人生。 郑直停下车立马冲进去,随手抓了一个站在门边的护士,“有个叫蔡洪胜的送来抢救,他现在人在哪?” “您是他家属吗?”护士反手拽住郑直,“他还在抢救室内,目前情况比较复杂。” “东文市公安局,郑直。”郑直从上衣兜里掏出证件,“他和我们现在调查的一起案子有关,我需要知道他的情况。” “患者多根肋骨断裂,送来时神志不清,如果抢救过来可能还要在ICU里观察很长一段时间。”护士上下打量郑直,“还是麻烦你们联系一下他的家属,患者现在情况危急,后续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我们医院做不了主。” 话音刚落,郑直的身后传来急救推车飞快运行的声音,护士见状飞奔过去,李富德走过来捏了捏他的肩膀,“怎么样。” “只说是车祸。”郑直愣住了,他突然想起昨天蔡洪胜的话,心里咯噔一下,眼皮都止不住颤抖,他不敢想象这场意外和他有关。 “局里刚才来消息,说他没有亲属。”李富德用手钳住郑直的大臂,“已经让俊涛去交警队了解情况了。” 郑直心里有股气提到嗓子眼,他感觉自己的手指肿胀的要命,攥紧拳头大时候像握住一块石头,“李队,你说……” 牙齿啃在嘴唇上,鲜红的血肉泛出白色,他不敢抬起头,只能盯着地板上的巨大光斑,“是不是因为我,蔡洪胜才这样。” 李富德站在他身边,手指抠着已经掉皮的腰带,“别想太多。” 此时此刻,郑直听不到任何声音,那些慌乱的人在他眼前上演默剧,他皱起眉,心像是被油烹了一样,“对不起,我出去两分钟。” 李富德当然没有拦他,郑直快步跑到急救中心门口,他躲在一辆救护车后面,屁股靠着墙,两只手扶在膝盖上,嘴长得老大,鼻涕不听使唤地往下流。 大概过了一分钟他才从这种情绪里逃出来,刚要回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往这边跑,应该是那天在世友前台的那个小男孩。 直到人跑近了郑直才敢确认,他一把把人拦住,小孩脸上全是泪痕,鼻涕挂在嘴上,看起来可怜的很。 “郑警官。”小男孩站定,两只手抱着他的胳膊,马上就要跪下去,嘴一咧,说出来的话带着哭腔,“老板怎么样了?” “还在里面。”郑直喉结滚动,从兜里掏出一张手纸,“先别急,我带你进去。” “一定救救他。”男孩止不住往下滑,直接跪在青灰色的大理石板上,嘴里哭的更凶了,抽噎声盖过话语,郑直两只手插在他腋下将他搂起来,“人现在还在抢救,你先别慌。” 男孩用手胡乱抹着眼泪,从兜里掏出一张装在塑封袋里的银行卡,“郑警官,我这有钱,很多钱,你让医生一定救他。” 郑直抓住那张卡握在手里,架着他的胳膊往里走,李富德看见后赶紧迎上来,郑直解释道:“世友的员工。” “你好,我是市局的李富德。” 小男孩半靠在郑直身上,哆哆嗦嗦地伸出手,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气,说话也断断续续,“老板…怎…怎么样?” “现在还在抢救。”李富德架着他另一边,把人扶到旁边的凳子上,郑直背对着站在他俩面前,像一座山一样遮挡其他人的视线。 “你叫什么?”李富德的大手在他身后一下一下抚摸,“和蔡洪胜是什么关系?” “何冬。”小男孩的肩膀缩在一起,“我叫何冬,和他是……我是他的员工。” “蔡洪胜出了车祸,我们的同事正在现场调查,我们陪你在这等。”李富德握住何冬的手,“一会儿可能有医生给你讲他的情况,世友还有其他人可以过来处理这个事情吗?” “我有钱!”何冬高声喊起来,“我可以照顾他,不需要别人。” “好,好。”李富德安抚着,一脚踹在郑直的鞋跟上,郑直没回头,只是掏出手机把何冬的名字和那张银行卡拍给宋明明。 大厅里的医护人员匆匆经过,郑直不安地看着他们,害怕有人带来不好的消息。 不过两分钟,一份整理好的信息就发到郑直的手机上,点看一看上面挂着两张照片,一张是何冬的身份证另一张应该是他小时候,长得比现在白,大眼睛圆溜溜地不敢看人。 何冬,余市人,21岁,被父母遗弃后在福利院长大,十五岁时来到东文,在东文技术学院上了三年学,毕业后进入世友工作。银行卡是何冬的名字,他名下只有这一张卡,里面有三十多万的定期存款,在半个小时前通过网银分批提了出来,还有二百六十万因为交易限额没有进行操作。 郑直迟疑了一下,回到聊天界面打出一串文字:吴三是不是也是余市人? “对,我正在查他俩的关系,毕竟吴三之前是礼物的老板。” “谁是蔡洪胜家属。”一个长得很结实的大夫从急救室走出来,手里拿着蓝色文件夹。何冬听见蔡洪胜的名字一杆子冲出去,大声喊着,“我是,大夫,他怎么样。” 郑直跟在他身后,毕竟这样的事对于一个刚出社会的小孩来说还是太复杂,就算是大人也需要陪伴。 “是这样,现在患者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还在昏迷状态,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他肝破裂且急性肾衰,家属要随时做好准备。”大夫抬眼看了一下何冬,“你是他……” “我是,我是他弟弟。”何冬迟疑一下,他心虚地回头看郑直,郑直当做没听见歪过头去。 “那你在这儿签字吧,不要离开,一会儿有护士过来找你。”大夫脑袋上的汗滴在文件上,砸出一个水印。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何冬拿笔的手都在颤抖,最后不得不像刚学写字的幼儿那样一笔一画在纸上写下名字。 “暂时还看不到,里面还在进行手术,过后会直接转到ICU观察。”大夫收起本子,语气十分冷静,“我们在抢救过程中发现患者腰椎损伤,以后很有可能瘫痪。” “瘫痪。”何冬喃喃地重复了一边,他后退一步朝医生鞠躬,头快要挨上膝盖,“不管怎么样,希望您想办法救救他。” 医生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比起哭天抢地把他们奉为神明,何冬已经算得上温和派,他扶着何冬的胳膊,“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全力。” 医生走后何冬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手抱着脸痛哭起来,声音夹在吵闹的大厅里几乎听不到,郑直蹲在他身边抱住了他的脑袋。 直到凌晨四点蔡洪胜才被转移到ICU,护士领着何冬办手续,郑直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李富德则先去了交警大队,李俊涛打电话说情况有点复杂,需要他亲自确认。 ·· 天色刚亮,勾陈一把车停在郑直家楼下,今天凌晨蔡洪胜进医院的消息不胫而走,郑直现在应该在市局加班。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过来,这两天乱七八糟的事压得他喘不上气,陈鸣发来的文件和新项目的合同堆满办公桌,吴配华的动不动发来的邀约让他疲于应对,只有在离郑直近的地方他才能喘一口气。 前面有一块草坪,周围种了一圈灌木,现在虽然已经入秋但叶子依旧绿油油的,像头发茂盛的怪人,勾陈一坐在车里盯着那里发呆,直到一个黄色的小身影从草丛里窜出来,他定睛一看,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且眼熟的男人。 勾陈一马上拉开车门钻出去,多多大老远就看见他,拽着一个劲儿往这跑,韩知行还没反应过来,死拽着绳子跟着跑起来。 “多多,停。”韩知行以为它看见了小区里的野猫,“不许追小猫。” 勾陈一蹲下来拍拍手,本来要停下的多多更卖力地跑起来,韩知行这才看见他,一脸的不屑。 “郑直呢?”勾陈一明知故问,“多多怎么在你这儿?” 韩知行:“……” 他把手里的绳子又缠了几圈,硬是把多多拽回来,压根没有回答勾陈一的问题,只温柔地说了句,“多多回家了。” “多多!”勾陈一去抢绳子,“谁让你带他回家了!” “勾先生。”韩知行站定,轻蔑地笑起来,“我的朋友把他的狗狗托付给我,我理应照顾好它,松手。” 两个人僵持在楼道门口,两只手都因为过于用力变红。突然,勾陈一松了手,惯性让韩知行后退半步,勾陈一眼疾手快地把多多的脖套松开,胳膊穿过多多的肚子一把将它抱起来,然后快速回到车内锁上车门。 多多很明显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伸着舌头,勾陈一把它放到副驾驶,挂档倒车驶离家属院,走之前还不忘对着站在车头的韩知行竖中指。 【作者有话说】 小勾偷小狗 122 悛戢·三十五 ◎更新◎ 徐望接到李富德的电话第一时间去了车祸现场,他刚到街口就看见一群人聚在一起,前面拉了长长的警戒线,街道上满是汽车和商铺的碎片,车前灯被甩出去把雨棚烧出一个大窟窿。 “让一让。”徐望吼了一嗓子,侧着身子往里挤,警戒线后的交警听见喊声,赶紧钻出来接应他。 “怎么样?” “事故车辆是一台奥迪A6,我们核对了监控,初步怀疑是由于驾驶员疲劳驾驶引发的车祸,目前现场只有驾驶员一人受伤,已经送到医院,现在吴队正领着人清理道路。”小交警带着徐望往里走,“徐警官小心点脚下,刚才我们队有个小孩就被划伤了,车主算命大的,拖出来的时候居然还有气。” 眼见为实,徐望有些震惊,A6半个车头都插进墙里,侧面有两个不规则凹面,他指着掀起的后备箱问道:“这怎么撞的,前后左右都是坑?” “从那头过来,先是撞了围栏又拐到红绿灯杆上,最后冲到墙里。”吴明走过来摘下手套,“队里核查过信息,车主和驾驶司机为同一人,名叫蔡洪胜,是世友的老板。” “疲劳驾驶?”徐望看见小交警去那边帮忙才敢小声地问:“你觉得呢?” 吴明揽着他的肩膀往警车方向走,“我觉得是刹车失灵。” “怎么说?”徐望皱起眉头,“监控能看出来问题吗?” “蔡洪胜在驶入这个路段前就出现低头打盹行为,队里初步判断是疲劳驾驶,只是我个人有一点想法,他在第一次撞击护栏后紧急右转避险但车辆仍未停下,反复撞击多个点后才冲向路边墙体,而且据店主说当时他不在店里,这个位置是没有人的。”吴明回头看了肇事车一眼,“等一会把车拖回去找人检查下吧,到时候出一个具体报告给你。” “行,辛苦了。”徐望抬手看了下时间,现在刚过晚高峰,虽然事故地点不是主干道,但依旧聚集了大量群众,“哎,吴队,只有蔡洪胜一个人受伤?” “还有一辆凌志躲避不及时被撞了,车主没事儿,车已经拖走了。”吴明拍拍他的肩膀,“你帮忙疏散下群众呗,拖车已经在路上了。” “行。”徐望伸出手,“给我件马甲,天黑了我这衣服不顶用。” “那边警车后备箱自己拿,还有指挥棒。”吴明一转头,“我忙去了。” 围观群众在警戒线外站成一排,其实车祸现场也没什么好看的,不知道是谁漏了消息出去说肇事司机是蔡洪胜,附近几个小帮派的混混都跟要团建似的赶过来,为首的粉毛格外嚣张,嚷嚷着蔡洪胜罪有应得,后面跟着的小孩一起起哄,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仿佛所有人都和姓蔡的有过节。 徐望拿着指挥棒和喇叭走过去,嘴里喊着:“散了吧,不要影响秩序。” “警察叔叔。”粉毛吹着口哨,用鼻孔瞪向徐望,“死的是不是蔡洪胜啊?” “孙浩。”徐望说:“几天不见说话都利索了?” 孙浩低下头,粉头发里面的黑发跟露出来,他眼睛往上瞟,嘿嘿一笑,“警察叔叔,您是哪个单位的。” “上回打架携带管制刀具刚放出来几天啊?”徐望的眼神从左扫到右,目光略带不屑,“平时就在这片儿混?” 当混混也有三六九等,帮派的地盘和在帮派里的级别是重要的评价标准,这里不算东文的繁华地带,在这边的社会青年大多数都是不念书的小屁孩自成一派,每天除了抽烟喝酒打架找不出第四样爱好,除了影响市容市貌没什么大问题。 “您是市局的?”孙浩撸了一把头发,从屁股兜里掏出一盒黄鹤楼,“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听兄弟说这附近出了事过来凑凑热闹。” “有什么好凑的?没事干就回家吃饭。”徐望举着指挥棒,顶端的红灯照得他脸通红,夜色下还有点恐怖片的感觉,“带着你的人马上离开,管住嘴别传谣。” “行,行。”孙浩挥着胳膊朝身后的一群小年轻说:“都散了,别打扰警察叔叔工作。” 徐望看着人群散去才转身,孙浩一下喊住他。 徐望:“干嘛!” “和您打听打听,到底是不是蔡洪胜。”孙浩笑的谄媚,手指夹着一根烟稳稳地递给徐望。 “不该问的别问。”徐望用指挥棒把烟挡了回去,随后追问道:“蔡洪胜怎么了,你这么执着?” 孙浩晃着腿,把烟塞进自己嘴里,“他的消息值钱,一条能卖这个数。”他伸出四根手指,“所以警察同志您就可怜可怜我这无业游民,让我吃口饭,我保证这个月肯定不闹事。” “谁买啊?” “不知道。”孙浩把手插进后屁股兜里,“这都不是我该操心的事。” 徐望掏出手机,从手机壳后面拿出两张红钞顺手放进孙浩的皮衣口袋,“没事儿就吃饭去吧。” “哥,您别玩这套,要是有人看见我拿条子钱我还怎么混啊。”孙浩赶紧把钱塞回去,两个人像过年发压岁钱的长辈一样你来我往好几个回合,直到旁边有人发笑,徐望才把钱放回手机壳内。 “已经有人看见了。”徐望耸耸肩,“你要不告诉我,我还能保你个平安。” “操,哥们你到底是不是警察,这么不讲理。”孙浩后退几步和徐望拉开距离。 “我这身皮如假包换。” “真不是我不说,您要是想查,去南站后街,那里有几个人专门收信的,”孙浩双手合十作揖,“我真得走了,我盯别人就有人盯我,要是有人知道我卖消息给你我就死翘翘了。” “那走吧。”徐望的大拇指揩了一下鼻头,“最近别惹事,我们太忙,没工夫拿你们刷业绩玩。” “不惹事,不惹事。”孙浩一边嘀咕一边后退,大概离了三米远他转身就跑,消失在小胡同的拐角。 徐望回身和吴明打了个招呼,他得赶紧回局里查查孙浩的信息,毕竟线下不能说的秘密换个地方不怕他不开口。 不查不知道,他们居然忽略了一个重要信息,之前刺伤徐望的胡明龙能找到吴三就是靠一个叫“浩子”的人。 此“浩”就是彼“浩”。 “原来是老朋友。”徐望摸着伤口,那里变成一条歪歪扭扭隆起的疤,“把他电话给我。” 宋明明指着屏幕上的一串数字,“这个号码是半年前注册的,目前查到和三个网络借贷公司有联系。” “借了多少?”徐望搜到孙浩的微信,他在添加请求里写了一个警察的emoji,“他一天到晚走街串巷应该花不了几个钱。” “我上次问了孙队,他说这个孙浩初中毕业就不念书了,也不是非要做混混,一开始自己开面馆来着,后来经营不善倒闭了,借钱应该也是还之前的债。” “还债?”徐望笑了笑,“股份制面馆啊?这还有倒找钱的?” “估计是欠了房屋租借的高利贷,现在利滚利了。”宋明明站起来扭扭腰,把胳膊伸过头顶,“和以贩养吸一样,有些人也会一边做要债生意一边还钱。” “通过了。”徐望看见弹出来的对话框,最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徐:有事没问完。 上面的文字变成“浩哥靠谱”,过了两秒又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徐:为什么盯蔡? 聊天框上的文字反复变了几次,最后一条长语音发过来,徐望打开扬声器和宋明明一起听。 “您是我大哥,要问什么自己去查吧,我真就是一个办事的,也不是非要查蔡,我们谁都查,南站后街每天有人在那发单,他们会给我们看照片和信息,我们有空就去蹲,其实我不是蹲蔡的,就是路过的时候听人说他被救护车拉走才过来凑热闹,哥我给你删了昂,今天这事你就当没有,饶了我吧,拜拜。” 听完这一大段徐望眼巴巴地看向宋明明,他发了一个逗号过去,果然出现了红色感叹号。 “靠。”徐望拍着桌子,“我去一趟南站后街。” “我和你一起。” ·· 早晨五点,安顿好蔡洪胜后,郑直带何冬回了市局。 郑直让何冬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顺手递给他一瓶旺仔牛奶,“饿不饿?” 何冬像一只木偶一样摇头,刚才在医院已经用掉他全部力气,此时他大脑麻木,眼睛因为痛哭鼓起来,只要稍微转转眼珠就能感觉到钻心的疼痛,只能呆滞地看向一处。 “我去泡两碗面,你趴着睡会。”郑直贴心的把椅背上的薄外套盖在他后背上,“好了我叫你。” 何冬点点头,和刚才一样没什么其他反应,郑直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从柜子里掏出两桶红烧牛肉面。 热水浇在面饼上,一股清油味冒出来,郑直皱了下鼻子,用叉子固定泡面桶。 “谢谢你,郑警官。”何冬的声音十分沙哑,语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哭腔,“如果没有你,老板……” 郑直把面放到他面前,从旁边拽了一把椅子坐下,“你平时也叫他老板吗?” “嗯。”何冬把两只手放在泡面桶两侧,“叫别的他不应。” 【作者有话说】 蔡老板是个好人(真的) 我很爱这种深情东北大哥 123 悛戢·三十六 ◎何冬的故事◎ “你在世友工作多久了?”郑直明知故问,“我听同事说世友现在没有什么管事的人,都是蔡洪胜自己负责,刚才打电话联系也没人站出来,要不是你来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 “三年四个月零九天。”何冬木木的,眼皮耷耸着,机械地回答他的问题,“世友一直都是他自己管,他说不放心别人。” “记这么清楚。”郑直取下叉子,把泡面盖撕掉,“能吃了。” “他人好,对我也好,所以记得清楚。”何冬的卧蚕一鼓,眼泪就跟水流似的落下来,他抬手擦了一下接着说:“郑警官,你说他要是真的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郑直一愣,下意识安道:“不会的,你别太紧张。” “老板上次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何冬抬眼扫着郑直的表情,把手放回膝盖,不安地来回搓,“勾总有意向收购吗?” “你怎么知道?蔡洪胜和你说的?”郑直端起泡面碗,遮住了半张脸。 “那天你去的时候我在房间里。”何冬垂着脑袋像是要凋零的玫瑰,“你会帮忙的,对吧?” 郑直立刻问:“你和蔡洪胜到底是什么关系?” “员工。”何冬不假思索地回答,说着,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指在上面翻了几下,自嘲地摇摇头,“不然呢?” “蔡洪胜经常邀请员工去他家?”郑直继续低头吃面,“我以为他那天说找十几个鸭是开玩笑。” “他没有!”何冬“腾”的站起来,两只手攥紧放在身侧,“你不能胡说八道。” “他自己说的,你应该也听见了。”郑直仰着脖子把泡面汤一饮而尽,“你喜欢他?” 何冬不说话,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又哭了。 “别哭啊你这,让你们老板知道还以为我趁他不在欺负你了。”郑直赶紧抽几张纸递上去,“你都知道勾陈一了肯定也知道我俩的关系,问你也不是因为别的,也不是审你,就是朋友聊天。” “他不喜欢我。”何冬一屁股坐下来,手里攥着纸巾来回揉搓鼻头,“他不喜欢任何人,我没见他和谁好。” “抽烟吗?”郑直靠在椅背上,两条腿直愣愣地摆着。 “我不会抽烟。” 不抽烟?郑直有点惊讶,何冬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多少会有点恶习,就算不上瘾也绝对不是不会。 “他们不让我抽。”何冬解释道:“有的老板不喜欢别人带烟味,觉得不像小孩。” “什么老板?”郑直从桌子的抽屉里找出一条口香糖,他这几天没休息好,现在有点顶不住了,“去世友消费的客人?” “反正就是老板。”何冬打开旺仔牛奶嘬了一口,“我什么时候能回医院?” “暂时还不行,我们需要对你进行问话,等调查结束我再送你回去。”郑直想吹泡泡但没成功,口香糖变成薄膜粘在嘴唇上,“别担心,医院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有任何消息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那现在就审吧。”何冬抓住郑直的手腕,“你不就是警察吗?你想问什么现在问啊。” “第一,我们有严格的规章制度,你现在坐在这里,屋里只有咱们俩我没办法问话,第二,‘反正就是老板’这种回答不过关,如果你准备用这样的答案敷衍我,我是肯定不会让你离开的。” “你就不怕我把你那天去他家的事说出去?”何冬撅着嘴,威胁的话说出来跟撒娇似的,“我会把我知道的都说出去,所以你不如现在就放我回去。” “谁教你的?蔡洪胜?”郑直这把是真相信这个小孩没什么心眼,他拍了一下何冬的手背,“你说吧,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和案件相关人员接触是我的工作内容,你出去嚷嚷一顿说不定我领导还能表扬我。” 何冬说:“那勾总的事你也不怕?” 郑直微微一笑,“我和他没什么关系,蔡洪胜应该知道,至于他为什么找我做中间人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当然也不止这一件事,你能告诉我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把世友卖了?今天这车祸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当然有。”何冬一拍大腿,他想了想又缩了回去,“我猜的,我在世友就是个前台,都没怎么进去过,他不让我掺合里面的事。” “所以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从东文技校毕业为什么能直接进世友?” “我应聘不行吗?” “行。”郑直站起来收拾桌子,他心里打着算盘,这小孩看来是不准备和他说实话了,蔡洪胜就算是再有善心也不至于让一个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小屁孩在世友做前台,还保护的这么好,三年多了也没沾上一点荤腥气,要说他俩没什么鬼都不信,“你要不趴着睡会儿,等问话的时候我再叫你。” 何冬抢过垃圾袋麻利地收拾起来,顺便把他那桶没动过的泡面也扔了进去,他打好包又低眉顺眼地问郑直,“咱们能换个地方说话吗?” “能啊。”郑直拿上徐望座位上的棉衣,“把垃圾带着,走吧。” 东文的清晨已经有些冷了,郑直昨晚穿得短袖,此时站在小平台上两条胳膊凉飕飕的,何冬也没比他好到哪去,两条暴露在空气中的长腿微微打颤,两个人挨着墙坐下,面朝东方,准备欣赏日出。 “我和蔡洪胜是在礼物认识的。”何冬眨眨眼,哭了一夜的眼睛此时对着光水汪汪的,“当时我刚来东文,才十五,吴三找人训了我半个月准备把我送给蔡洪胜,让我陪他睡觉。” 或许是因为语气过于平淡,说出来的话让郑直感到一阵恶寒。 “他们把他送到房间里,蔡洪胜就看了我一眼就让我滚蛋,他说他没有玩小孩的爱好,那是变态。”说着说着何冬自己都笑了,“我当时都快吓死了,跪在地上给他磕头,那些人教我的什么技巧全忘了,就记着今晚得和他睡,不然明天吴三就把我扔赌场里卖钱。” 这种故事郑直听多了,但每次听到还是觉得哑然,他从拿出一根烟点上,听何冬继续讲。 “蔡洪胜心眼好,还是把我留下了,那晚他让我睡沙发,自己在床上呼噜打得震天响,我起来偷偷看他,一直看到第二天他醒了,他和吴三说要带我走。”何冬抽出郑直嘴里的烟摁在地上,“我后来才知道吴三的小弟在蔡洪胜地盘上撒野闹出人命,我是用来道歉的‘礼’。” “人命?”郑直把半截烟捡起来握在手心里把玩,眉头倏地皱起来,死死盯着何冬的鞋。 “我来东文之前蔡洪胜身边有个小孩,跟他好几年了,就是心思不正,总想在底下装大王,那年吴三手底下的人去闹事,有个不长眼的没看见,一刀给捅死了。”何冬歪过头,“你不知道吗?” 那个时候郑直还在警校当他的学生会会长,哪能知道这些。 “弄死一个就得赔一个,吴三去余市把我挑了出来,我以前也不叫何冬,都没名,是他给我取得,死那个也叫何冬,他们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就随便写的,反正叫起来都一样。”何冬盘起腿,右手捏着脚踝,柔软的头发垂在额前,“蔡洪胜让我去念书,他说小孩都要念书,让我学了个什么空乘专业,纯唬人的,还不如我在吴三那学的多。” “然后你毕了业就去世友了。” “没毕业的时候也去帮忙,我就赖上他了,反正都是冬冬,哪个不一样。”何冬苦笑,“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我真有点喜欢他,他比你们想的有意思多了。” 郑直点点头,“那蔡洪胜出车祸你觉得是谁干的?” “没有可能是你吗?”何冬的眼神阴沉,“是谁不重要。”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照的大楼发亮,郑直沉默片刻,“蔡洪胜的车祸原因我一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至于别的,我会尽力帮忙。” 何冬往前一倒,上半身陷入阴影之中,他叹了口气,“我没什么本事,蔡洪胜不让我碰这些事所以我也不了解,幸好我们还有一点钱,过点小日子还是没问题。” 郑直的胳膊搭在何冬肩上,他眯着眼看向远方,天马上就亮了。 熟悉的铃声响起来,郑直以为是俊涛来了赶忙接起,没想到是韩知行的电话,他恍然想起多多还在他那,估计是来打听情况。 “小直,那边怎么样?”韩知行的声音十分温柔,“我看你一晚上没回来,要不要给你带点东西?” “不用,我已经在局里了。”郑直站起来背过身去,脑袋卡在窗户旁,“多多怎么样,昨晚麻烦你了。” “多多很乖,昨晚也没有闹,不过今早我下楼遛它的时候遇见勾总了。”韩知行顿了一下,“多多被他带走了。” 郑直把手机拿远一些,他看了眼上边的时间,然后轻轻吐出一句,“嗯,没事,随他。” 124 悛戢·三十七 ◎更新◎ 刚刚六点,重案组全员到齐,徐望和宋明明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李俊涛看起来精神也不是很好,自己站在桌子前发呆,只有李富德精神饱满,除了眼底抹不掉的红血丝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都醒醒。”李富德干咳一声,拿起面前的菊花茶嘬了一口,“都讲讲查到什么了。” 徐望摇头晃脑半天还是没起来,宋明明在他旁边撑着脸,眼皮粘得死死的,说话一字一顿,“徐望昨天在现场看见孙浩了,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我们去了一趟南站后街,在那找到了一个叫刀哥的人,只要提供简单的描述就可以秘密得到这个人的相关信息,包括他今天干了什么、去哪、见了谁,比天眼还灵。” 郑直反应了一下,他莫名想起前两天的照片。 徐望哼哼唧唧地抬起头,“我装作客户去打听消息,按照被调查人的身份收钱,从政商名流到老公出轨他们都能查,而且不需要什么高端技术,队里分两批人,一批会点黑客知识的给被调查人发个病毒什么的查查手机通话记录,另一批就是走街串巷的混混实体跟踪,这些混混通过群聊接单,像李队这样的人的信息一条能卖一千五,比如您下午去门口吃鱼,说不定就被人盯上了,吃的什么鱼、吐没吐刺、爱吃鱼头还是鱼腹都给你写的明明白白。” 李富德把水杯放下,眼睛死死地看着桌面,仔细观察会发现眼白上的浑浊。 他说:“刀哥是谁查清楚了吗?” “刀哥人叫王东,因为脸上有一条长刀疤才被叫刀哥,今年四十七了,年轻的时候受过伤,右手不太能动,多年来都是靠低保生活。”宋明明搓了搓眼皮,两根睫毛掉在脸颊上,“我们还遇见了一个过来汇报的小混混,请他吃了碗拉面,据他说刀哥以前是给警察做线人的,后来警察牺牲了,他被仇家挑了手筋,然后就一直这样了。” 郑直追问道:“哪个警察?有人知道吗?” 宋明明摇摇头,“没说,不过这种事半真半假吧,他们那些人嘴里没几句实话,听风就是雨的,到时候我再往下查查,看看有没有线索。” 李富德点点头,他反问道:“你刚才说刀哥叫什么?” “王东,东南西北的东,还挺大众的名字。”宋明明一拍桌子站起来,两只手交叉活动晃着手腕,“徐望伪装成客人去买了消息,过两天我们还可以和刀哥接触,到时候可以再跟进观察。” “买了谁的?”郑直摸着左肩,昨晚抱住何冬时拉了一下,现在还隐隐作痛。 “杨川的。”徐望没好气地嘟囔着,“这小子还挺贵,两天的行程要两千。” “你买杨川的干嘛?”郑直皱着眉头,“你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人?万一他们用点手段你这就是协同犯……” “罪”字憋在嘴里硬生生被咽了回去,他泄了气,语调变得平缓,“而且他成天和你哥在一起,万一伤着你哥怎么办?” “这两千块除了刀哥抽成以外底下的人连下馆子的钱都分不到,哪里还有帮忙害人的想法?”徐望睁开眼睛,上下打量郑直,“再说了杨川最近忙得很,没工夫在我哥那玩。” 除了李俊涛,在场的其他人都能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郑直咬着牙不回嘴,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刚才听到杨川的名字究竟是在担心谁的安危。 办公室陷入沉默,徐望和郑直起争执时其他人一贯不插嘴,就连李富德也很少出来说话,大家都默认这俩人不过两分钟就能和好,掺和进去反而是火上浇油。 “我和李队昨晚在交警大队有一些发现。”李俊涛轻咳一声,用厚重的笔记本挡住大半张脸,死板地读着上面的内容,“根据事发时的监控录像来看,蔡洪胜确实有疲劳驾驶嫌疑,我们一直追溯到五点半他从家中出来,先去了世友,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后开车前往事发地。” “医生并没有在他身体内发现中毒迹象,目前人在ICU观察,短时间内没办法进行询问,世友的员工何冬昨晚来找他,说是可以负责后续事宜,两人的关系比较亲密。”郑直平心易气地开了口,“何冬现在在楼下会议室休息,随时可以问话。” 徐望勉强扯了扯嘴角,“我可以配合,其次就是我们应该去一趟蔡洪胜家,确认他昨晚在出发前有没有见过谁。” “审讯的重点还有世友这半年来的经营状况以及最近有谁频繁联系蔡洪胜。”郑直说:“刚才我和何冬简单交流过,蔡洪胜对他的保护心还是比较强的,对于世友的事情他可能知道的并不多,而且他现在对警方还是有所防备,可能是害怕蔡洪胜受到二次伤害,所以需要一些时间。” 何冬的那句“不能是你吗?”让他到现在也没缓过来,他几乎百分百肯定蔡洪胜这次遇害和他有关。 “医院那边也要加强看守,防止吴三的事情再出现。”李富德扶着椅背,“明明带着俊涛去审吧,郑直和徐望去调查,我现在去申请搜查令。” 徐望对上郑直的视线朝天翻了个白眼。 “好。”郑直应声答道:“何冬昨晚没睡觉可能状态不是特别好,明明一会儿注意说辞,另外他和蔡洪胜的关系特殊——” 四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蔡洪胜把他从吴三那救出来,他一直心存感激。”郑直眼神躲闪,“他说他有点喜欢蔡洪胜,我看这孩子挺忠心的。” “先下去看看何冬吧,小区物业也没开门,现在去调查太兴师动众,我怕打草惊蛇。”徐望站起来拍拍屁股,“我去趟厕所,郑直去不去。” 如此直白的邀约郑直不能装作听不懂,只能慢悠悠站起来,“俊涛,你们先下去吧,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徐望没等他,自顾自地出了门,宋明明朝李俊涛撇撇嘴,“啧啧,和小学生似的。” 市局的走廊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大家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郑直看着徐望的背影快走两步追上去,在离半步的地方停下,“徐望。” “喊我干嘛。”徐望背着手,脚步慢下来,“你刚才跟我嚷嚷什么啊?” “我就是觉得以你的身份去做调查有风险。”郑直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声音越来越低,“我承认杨川是和那谁总在一起,但他不是也和你哥在一起呢嘛,要是让人拿住把柄怎么办?你们家股票要不要了,让你哥的心血都去喂西北风?” “所以你还是担心他?”徐望一转身,一根手指点在郑直脑门上。 郑直抬起头,站的像个新兵蛋子,任凭徐望指挥。 “没出息。”徐望的手指挪到郑直的下巴挑了一下,“没查杨川。” “那你?”郑直愣了一下随后一巴掌打在徐望的大臂上,“你连师父都骗?” “他老人家刚才都没说话你急什么?”徐望的屁股坐在暖气片上,右手牵着郑直,左手在他肩膀上揉着,“杨川那天说最近感觉总有人跟他,我让王东看看到底是谁。” “那你刚才那么说。”郑直松了劲,整条胳膊搭在徐望手里,“我以为——” “你别以为了,我问你是不是有人拍了你和勾陈一的照片?”徐望眼睛眯着,手指顺着肌肉线条摩挲。 郑直被捏的呲牙咧嘴,边点头边抽气,“他妈的轻点。” “你怎么不和我说啊?”徐望一脚踹在他小腿侧,摇头晃脑地学他说话,“还‘我们准备冷静冷静’。” “可他要订婚是事实。”郑直委委屈屈地撅着嘴,“而且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问题。” “憋死你。”徐望松开手,“先查案吧,勾陈一那边有杨川盯着呢,跑不了。” 郑直忽然扭头就走,“你到底上不上厕所。 会议室里安静的只能听见时钟划过的声音,何冬面朝东方跪着,嘴里不清不楚地念叨什么。宋明明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后退一步直直撞进李俊涛怀里。 可能是因为察觉有人进来,何冬转过头看了一眼,宋明明握住门把手,轻声细语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敲门。” “没事。”何冬扶住身旁的桌子才勉勉强强站起来,眼睛越过宋明明往后看,“郑警官呢?” “他有别的事情,我叫宋明明,这位是李俊涛李警官。”宋明明走过去拖开凳子让他坐下,“我们有点问题要问你,很简单,就是了解下蔡先生的生活,你只要实话实说就行。” 何冬点点头。 “好。”宋明明打开电脑,两只手搭在键盘上,“你叫何冬是吧,哪个冬?” “冬天的冬。”何冬声音很小,他边说话边掏出手机,“宋警官,能帮我充点电吗?” 李俊涛伸手接过来,是最新的苹果手机,他从口袋里掏出充电宝插上又递了回去,“可能充的有点慢,你别动它,一会儿就好了。” 何冬两只手放在桌面,时而扣在一起时而摊开,中指上的戒指嵌进肿胀的手指,好像诡异的葫芦。 “昨天事发前你见过蔡洪胜吗?” 何冬咬的嘴唇发黄,“见过,昨天他来了一趟世友。” “当时他怎么样?”宋明明看着他,感觉何冬的五官都紧缩起来,眉间像是有团疑云,“我是说精神状态。” 何冬听完问题思量片刻,而后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他说有些事情要办,今晚不来坐班,要是有人找他就推到明天或者打他电话。” “他说去哪了吗?”宋明明追问,“什么事你知道吗?” 何冬:“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小勾就回来了 125 悛戢·三十八 ◎更新◎ “那他最近有接触过什么人,或者平时有什么仇家吗?” “没有。”何冬眨了两下眼睛,而后直视宋明明,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回答,“嗯,没有。” “真没有,还是你不知道?” “没有。”何冬低下头开始全心全意抠手,刚才在小天台摸了地面,指甲里积了一层黑泥,“他是个和善的人,从不和别人起争执,况且世友的生意这么大,没什么人愿意和他过不去。” 宋明明眉头紧锁,一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李俊涛拍了拍她的手背,“现在世友只有他一个人负责运营吗?这么大的场所会不会感觉力不从心?我去翻了最近三年的记录,世友在市政检查中表现突出,从未有过违规记录,门口连违停都没有。” 何冬:“老板想把世友卖了,只是还没有人接手,他私下联系过勾先生,但并没有得到回应,东文其他公司没办法一口气吞下全部,至于违规这件事,我们一直守法经营,世友不像是别的会所需要干偷鸡摸狗的买卖才能挣钱,我们除了日常消费外还承接商务宴请、酒水分销、偶尔还会租出去供给影视制作,没有别的心思才不会有破格的行为。” 郑直站在门口偷听,他突然觉得此时此刻的何冬和之前在世友见到的生瓜蛋子不是一个人,和昨晚在急诊痛哭流涕的也不是一个人。 “勾先生是勾陈一吗?” “嗯,这件事情郑警官也知情,你们可以问他。”何冬叹了口气,“我有点累,你们能稍微快点吗?郑警官说一会儿要带我回医院。” 事关郑直,李俊涛也不敢吱声,只能先看着宋明明。 “如果你们要查世友我可以配合,去他家也可以带着我,请你们理解我的心情。”何冬突然哽咽,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下来,声音透过一层层黏膜变成呜咽但却掷地有声,“拜托了。” 郑直推开会议室的门,“走吧,我们先去蔡洪胜家一趟,明明和俊涛先去休息。” 宋明明的手自始至终没离开键盘,何冬站起来,晃晃悠悠地朝郑直走去。 刚上车还没两分钟,他就在后座上睡着了,徐望揉揉眼睛往后看,露出一个半酸不哭的假笑,“还真是心大,真能睡着。” 郑直打着哈欠,眼看信号灯变红,轻轻踩着刹车停下来,“让他睡去,昨晚哭了一宿,也该累了。” “昨天去现场,听那帮小流氓说蔡洪胜活该什么的,当时太乱了也没仔细问,后来想起来应该找人去走访调查一下。”徐望问,“你说蔡洪胜为什么要把世友出手啊?和昨晚的车祸有关系吗?” “不知道啊。”郑直一只手扣在太阳穴上来回摁,“我上次去他家恍惚记得——操!” “怎么了?”徐望警觉地坐起来,侧着身子观察车辆四周,“后面有人?” “我在想会不会是那个人!”郑直打哑谜,眼神坚定地看着徐望。 他说完,还不等徐望回过神,又开口,“只是猜测,但不能排除。” 徐望单手把安全带捏成一条,他抬起胳膊撑着脑袋,眼睛撇向窗外,“别说了。” 车内的空气仿佛静止,后面喇叭声想起郑直才回过神,慢悠悠地启动汽车。 蔡洪胜家楼下没地方停车,他们绕了好几圈才找到一个带车位的路边,就是离目的地有点远,走过去得用十分钟。 何冬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强行开机后没反应过来的电脑,虽然亮了屏幕但无法执行操作,只能木讷地跟在两个人身后,过马路时郑直拽着他的胳膊,生怕他会突然变成一把零件。 “你有钥匙吗?” 何冬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郑直,“现在大家都用指纹锁,你上次不是来过吗?” “没注意。”郑直轻轻掐他,“那用谁的指纹。” “当然是蔡洪胜的。”何冬甩开他,“不过我有密码。” 睡了二十分钟又变成昨晚那个小孩,郑直站在他身后,“那你带路吧。” 蔡洪胜的家和上次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三个人全副武装走进去,何冬径直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掏出一盒果汁倒进餐桌上的杯子里。 “你干嘛!”徐望大声呵住,“放下!” “喝果汁。”何冬扬了扬瓶子,“你要来一杯吗?” “来个屁,现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不能动,你别找事,老实坐着。” “过来,这个房间平日里就这样吗?有没有什么不同?”郑直朝他招招手,顺便转身摁住还要说话的徐望,给了他一个别和小孩子计较的眼神。 何冬放下杯子走了过去,站在门口打眼一看瞬间皱起眉头。 “怎么了?” “床边的手纸没了。”何冬指着床头柜,“那个地方有一张手纸。” “一张纸没了不是很正常?”徐望白眼一翻,“你老板现在命悬一线,拜托你讲点有用的话行吗?” “蔡洪胜的床头一定会有一张手纸,每天都换,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何冬仰视徐望,鼻头气得皱起来,“他躺在床上的时候习惯倒一杯热水,但那个床头柜是红木的,所以总在那个位置垫一张纸,防止水蒸气滴在桌面上。” 徐望闭上眼睛,“那万一就是昨天出门忘记放了。” “这是你们的事,我只负责说我觉得不一样的地方。”何冬说,“还有就是他昨天开的那辆车,好久都不开了,我昨天问他的时候他还说去办事后直接送到朋友那儿寄卖。” “哪个朋友你知道吗?”郑直一边翻柜子一边问,“昨天出事后你还和别人联系了吗?” “叫吕鹏飞吧,在新世纪城那边做二手车倒卖的,挺大的店,东文好多豪车租赁公司都是从他那拿车,你问勾总他肯定知道。”何冬跟在徐望屁股后面把他弄乱的地方归位,“你们同事的电话打到世友是我接的,我没来得及和别人说,不过这么大的事估计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我说不说也没什么用。” 郑直点点头,“这里有监控吗?” “没有,他不喜欢。”何冬的语气有点落寞,“他不喜欢有人参与他的生活,也不喜欢被摄像头对着,世友的办公室里都没按监控,只有走廊里有一个,勉强能拍到门口。” 他话音刚落徐望从抽屉里拎出一件女士内衣,款式十分暴露,放在胸前比量一下大概只能盖住“重点”,“蔡洪胜会让女的来吗?” 何冬只看了一眼就羞愤地抢过来扔了回去,“你怎么乱动啊!” 徐望一抬眼,“我正在搜证。” “是我的!”何冬低着头转过身去,“没来得及穿藏在这儿了。” “你和蔡洪胜……” “什么都没有!”何冬呲着牙,像是要挠人的猫,“不然能来不及穿嘛!” 搜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郑直的屁股搭在沙发扶手上,“一会儿把公共监控的位置记一下传回去,我歇二十分钟,咱们去世友。” “我还是想喝水。”何冬学奥特曼举手,“现烧的能喝吗?” “喝吧喝吧喝吧。”徐望两只胳膊插在前胸,“昨天现场只找到手机碎片,我让俊涛去打一份通话记录,看看他在出事之前都和谁联系了。” “呸呸呸。”何冬把水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自己冲到厨房扶着洗菜池干呕,两根手指头伸进嘴里拼命抠着。 “怎么了?”郑直一杆子冲出去,徐望立马拿出证物袋把剩下的果汁连带包装一起装起来。 “有味儿。”何冬捂住胸口一个劲儿的咳,“是苦的。” “你先回局里把这个送给韩法医,我带他去医院。”郑直从背后搂住何冬,“让俊涛和李队去世友吧,别耽误了。” ·· 晚上十点半,勾陈一将车停在郑直家楼下,自从知道韩知行住在附近,他的领地意识突然就被点燃了,不管是什么时候脑子里全是昨天郑直瞅他的表情和姓韩的欠揍的笑,他巴不得变成小鬼附在郑直身上,全天候跟踪他的轨迹,随时准备撕了韩知行那身皮。 楼道口的路灯坏了,以平均十秒一次的速度发射微弱的光。勾陈一跨到副驾驶,犹豫半天才把半张脸贴出去,眼睛偷偷瞄着三楼的窗,窗后是切菜台,郑直做饭的时候会系着围裙站在那儿,偶尔会回头抱怨台子太低,弯腰好累。 窗户是亮的,可惜并没有他幻想中的人影。他忍不住想要上楼敲门,哪怕看一眼,随便找点什么话题讲两句,比如多多被他暂时安置在陈妈那儿,他还没有从家里搬走,公司的事情进展没有想象中顺利……琢磨了半天,放在车门上的手一动不动。现在的自己只能给他带来废话和烦恼,郑直忙了一天肯定也想找点清静,还是算了吧,在楼下坐一会儿就当做聊过天了。 况且他真的有点害怕,郑直如同他手里的氢气球,即使用力攥紧也阻止不了漏气,随着时间流逝只会变成一张干瘪的带图案的纸,失去原本的意义。 窗户上突然伸出一只手,勾陈一心里一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反复确认那是属于郑直的一部分。 过了几秒,突然有一个男人窜出来站在窗前,勾陈一火速掏出手机,用照相功能放大场景——韩知行穿着墨绿色的丝绸睡衣站在窗前,手里还捏着一块刚切好的西瓜,郑直伸着嘴咬了一口,一只手摁在下巴上接住汁水。 【作者有话说】 在思考是周一开新文还是忙活完这个再开。(想看看能不能蹭个大榜单) 126 悛戢·三十九 ◎更新◎ 郑直和韩知行坐在沙发上聊天,突然被敲门声打断,郑直抬头看了一眼时钟,时针已经挪到十二点,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到门口站的是谁。 “我去吧。”韩知行的手搭在郑直的胳膊上,“就说你睡了,大半夜他也不好找事。” 敲门声越来越急,郑直抬头望了一眼,“算了,你去开门更麻烦。” 他边说边起身,踩着拖鞋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才把手缓缓地放在门把手上。 “这么晚你——”郑直扶着门,上下打量站在他家门口的男人,“你是?” 男人上前一步摘下口罩,宽大的卫衣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我找韩知行,他在这儿吗?” 郑直又看了几眼才恍惚从下巴的轮廓中辨认出韩至简,他愣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回答道:“他在。” “你来干什么?”韩知行站在郑直身后,眉头揪成一团,“谁告诉你地址的?” “妈说的。”韩至简嘟囔了一句,“你不接我电话,我只能过来找你。” 郑直夹在两个人中间有点尴尬,他转头看向韩知行,挑了挑右边的眉毛。韩至简抬高声音,脖子抻的老长,“公司给我放了两天假,我没地方去了,哥。” 韩知行无奈地看了郑直一眼,“我先回家了,明天见。” 郑直闪出一道缝,“那你好好休息。” 韩知行还没跨出去,回头对上郑直的眼睛,“哎——那个明天早上你记得找我,吃饭的时候……” “就这么不想回家?”韩至简阴阳怪气地打断了他,“哥你要是不困咱俩可以好好聊聊天,我看你有挺多话想说的。” 郑直不想参与到这种诡异的氛围里,匆忙说了句“明天见”就关上了房门,他从猫眼里看见兄弟俩勾肩搭背地走下去,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脑子还没分析出什么哈欠就跑了出来,眼皮就像挂了铅球般往下坠,马上就要掉在地板上。 屋里还是昨天离开前的样子,被子在床上卷出一个窝,郑直晃晃悠悠坐进去,右脚还没拿上来,门又响了。 这次是勾陈一。 “你来干嘛?”郑直贴在猫眼上喊了一句,他看见勾陈一手里拎着个大袋子,上面画着红红绿绿的图案。 “郑哥,你先开门。”勾陈一也闭上一只眼睛对着猫眼往里瞅,“我有事和你说。” “太晚了,我要休息了。”郑直用手盖住那个发光的小洞,“有什么事明天局里说吧。” “我们的事去市局说什么?”勾陈一的语气中带着委屈和讨好,“开门吧郑哥,门口有蚊子。” 蚊子?怎么不咬死他!郑直不吃这套,决定冷处理,他靠在门口鞋柜上不言不语,等勾陈一自己离开。 两人隔着门纠缠了十分钟,勾陈一一直贴着门絮絮叨叨地说话,声音传进来像橡皮锤,狠狠敲着郑直这颗椰子心。 “郑哥,你不开门我走了。”勾陈一敲敲门,“我买了点吃的给你放门口,一会儿你记得拿,都是水果,要是放外面一晚上该招虫子了。” 郑直不回应,耳朵支棱起来听门口的声音,确认脚步已经下了楼梯后才虚虚打开门,没想到刚露出一点缝,一只大手就抠住门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勾陈一已经抱住他的脑袋,舌头闯进来搅和了个遍。 “唔……”郑直倒出手锤勾陈一的胸口,破碎的语音从嗓子眼里往外冒,“滚,你别…” 勾陈一拉上门,反手把郑直摁在墙上,膝盖钻进两腿中间恶劣地往上顶,一边蹭一边饥渴的索取,像是在沙漠里独行多日的旅者终于碰到水源,狂风暴雨般缠住他。 郑直费了好大劲儿才推开他,眼角红得不像话,嘴唇上沾着亮晶晶的液体,哆哆嗦嗦地说:“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我想你了。”勾陈一半蹲着拱进郑直怀里,“你拉黑我手机号码,我听不到你的声音。” 郑直想抽人,他烦得牙根痒痒,手拽着勾陈一的后脖颈把人提起来,“韩至简是不是你找来的?” “对啊。”勾陈一没羞没臊地搂住郑直,两只手在他后背摩挲,“我偷偷跟你讲,他弟弟有病,从小就喜欢他,不是一般的喜欢哦,就像咱俩这样。” “咱俩哪样啊。” 勾陈一一口叼住郑直的脸蛋,狠狠地嘬了一下,脸颊上瞬间添了红印,“就这样。” “那你也有病。”郑直没好气地搓脸,“起开,我要睡觉了。” 勾陈一牵住他的睡衣衣角,抿着嘴可怜兮兮地看向他。 “你睡沙发。”郑直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转身进了房间,并且反锁了房门。 勾陈一脱了衣服在客厅巡逻两圈,把带来的水果摆进冰箱后才舒展地躺在沙发上。郑直的沙发有年头了,靠垫后面有四五个连着的小洞,扶手上一股廉价烟味,勾陈一愣是就着这个味道进入梦乡,安安稳稳地睡到天亮。 郑直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熬到了六点,开门去卫生间放水,路过沙发时看见勾陈一光着身子趴在上面,毛巾被被卷成一条绳缠在身上,颇有罗马斗士雕像的意味。 “醒醒。”郑直一脚揣在勾陈一的小腿上,“要睡回家睡,我要去上班。” 勾陈一翻了个身,抓着被子往耳朵上捂,“拜拜。” “拜什么拜。”郑直解开裤带,“我去洗漱,出来以后你最好把衣服穿上。” 勾陈一颤巍巍地抬起手摆了一个“OK”的手势,郑直回头看了眼时间,一会儿要去医院给何冬送饭,耽误不得。 勾陈一微微睁开右眼,睫毛上的眼屎挡住了视线,他坐起来,两只手并拢着在脸上搓了两把,就听见郑直的咆哮从卫生间里传出来。 “你他妈的属狗的是吧!我怎么出门!”郑直指着脸上的印子快步走过来,“你使那么大劲儿干嘛啊,这是我的脸!脸!” “我看看。”勾陈一跪在沙发上捧住郑直的脸,昨晚嘬的那口确实用了力气,印子都有些发紫了,“对不起,要不我在另一边再亲一个。” “亲个屁。”郑直烦他这幅嬉皮笑脸的样子,“起来。” 勾陈一扶住他的肩膀往前凑了凑,早上生机勃勃地小勾正好戳在郑直腿上,他飞快的贴上去亲了一口,新生的胡茬划过皮肤,“不好意思郑哥。” “别叫我。”郑直别过头,气哼哼地走回卫生间,木地板被他踩的吱吱响,勾陈一挺着腰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用胡编乱造的语调唱着他的名字。 索性不是什么大印子,带个口罩就遮掩过去,郑直边洗脸边回想昨天的事,幸好果汁里只检测出一些安眠药的成分,虽然何冬还在医院观察,但案子有了新的线索也算是因祸得福。 勾陈一端坐在沙发上一边等着小小勾“冷却”一边醒盹,郑直出来的时候他半个身子都泡在阳光里,喉结上下攒动,跟修仙似的。 “穿衣服。”郑直把地上的衬衫捡起来扔到他头上,“你开车了吗?我一会儿要去一趟人民医院。” “蔡洪胜不是还没醒吗?”勾陈一把衣服展平,里面还窝着他的内裤,“你去看谁?” “你怎么知道他没醒?” “东文就这么大点地方,有的是人关心蔡老板的安危。” 郑直点点头,他也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话锋一转接着问:“他之前说要把世友卖给你?” “对啊,我没理。”勾陈一系好皮带正了正裤子,“他那个点涉及的人员太广,我玩不来这一套,再说了我还有你呢,要是老和那帮老头在一起,我怕连累你。”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郑直站在门口选鞋,正巧瞥见备用钥匙,偷偷拿起来揣进兜里,“世友到底是谁的地盘?” 勾陈一叼着牙刷出来,嘴角全是泡沫,他摊开手掌伸到郑直眼前,“交换。” 又是这招,郑直拿出一张湿巾擦着小白鞋的边缘,“换什么?” “钥匙。”勾陈一拔出牙刷,郑直这才发现他用的是自己新拆的那把,“我那天落在鞋柜上的那把。” “给你。”郑直掏出钥匙放到他手上,“线索。” 勾陈一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以他对郑直的了解,不可能这么痛快就把东西拿出来,其中一定有炸,“你不许换锁。” “管得着么。”郑直拽过牙刷丢进垃圾桶,“你说不说。” “路上讲吧。”勾陈一撇撇嘴,小声嘟囔着,“什么态度呀。” 郑直咬着牙忍了又忍才没把脚高速移动到他的屁股上,勾陈一在镜子前收拾了半天,两个人才踏出家门,没想到刚下楼梯就遇见了韩至简,他包得跟个粽子一样,鬼鬼祟祟地拎着一袋垃圾,脑袋巴不得塞进衣服里。 勾陈一拽着郑直从他身边擦过去,连跑带颠地上了车。昨天载多多回家后还没来得及收拾,靠背上沾满了狗毛。 “你刚才跑什么?”郑直拉下副驾驶前的遮光板,对着镜子看了又看,那个印子对着光更明显了,“你车上有口罩吗?” “干嘛?”勾陈一歪头看了他一眼,嘴角马上咧到耳朵边,“这不挺好看的嘛!” 郑直瞪了他一眼,身体侧过去,盘算着到医院楼下的小卖铺买一个。 “韩大明星 。”勾陈一拉下车窗把头伸出去叫住了刚从垃圾点回来的韩至简,“你口罩摘下来给我呗。” 【作者有话说】 小勾:能赖一天是一天。 127 悛戢·四十 ◎“郑队,蔡洪胜醒了。”◎ 郑直回手给了他一掌。 “拜拜,过两天一起吃饭。”勾陈一挥着手,上半身回正,故意捂着胳膊,小嘴一瘪,略带哭腔地说:你打我。” 郑直闭上眼睛,嘴唇轻轻抽动,“开车。” “那口罩不要了?”勾陈一看着后视镜,偷偷观察郑直的表情,“没关系,要是有人问你就说是我咬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怕丢人。” “说说你到底知道什么?关于蔡洪胜到底是什么人?”郑直扶着额头,“还有他为什么选你接手世友,别和我说只有你出得起这份钱,在这个地方比你厉害的有钱人多了去了。” 勾陈一耸耸肩,“咱们能先说点别的吗?” 郑直看着他,眼神里没什么波澜,“有什么可说的?” “我有很多话想说!”勾陈一的声音不自觉的大起来,“我从头讲,当年我不是……” “不是说了不说以前的事吗?”郑直看着正前方的信号灯,“红灯了。” 勾陈一一脚刹车踩到底,车在安全线前稳稳停下,他长舒一口气,“这次我要说,当年我妈刚走不久,陈鸣暗地里找人查我,他有三个儿子,另外两个一个是傻子,另一个出意外变成了植物人,就剩我了。” 郑直抱着肩膀静静的听着。 “我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查到你头上,那个时候我没办法对抗他,所以只能转移视线,我为了第二天和你走,前一天找了几个朋友演戏,没想到你会来,也没想到你能看见。”勾陈一的视线左移,“我那个时候其实已经知道你是郑直了,我还收集了一些你的照片,本来想见面叫你名字吓唬你,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才喊出口。” “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 “没用啊,我那个时候没本事,还是一个只知道瞎玩的小屁孩,贸然行动结果还是一样,我被陈鸣控制,他可能会让你的生活天翻地覆,这不是我爱你的初衷。”勾陈一讲着,眼睛有点湿,他牵住郑直的手,“第二件事是我订婚的事。” 郑直摸摸他的手背,表示自己在听。 “可能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陈鸣一直不肯放手,我有点等不及了,你还记得上次陈鸣找我吃饭我喝多了那次吗?”勾陈一轻踩油门,“那次去见的是吴配华,也就是给你发照片的人,他儿子是个刘阿斗,老顽固重男轻女,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死活不肯把公司交给吴韵——就是要和我假订婚的那个,她比我野心还大,想直接掏空他爸,我们俩属于互相借势,不过她真的很聪明。” “你挺欣赏她?” “别吃醋昂,我就是觉得她说的挺对的,她之前告诫我一定要先把事情和你说清楚,不然以后有我苦头吃。”勾陈一笑得眼睛眯起来,“我前阵子抽风,放不下面子,怕和你说也说不明白,而且我还有点自大,以为自己能把这件事摁住偷偷摸摸办了。” “所以呢?”郑直把手抽回来。 “就是这些,我没有其他事情瞒你了。”勾陈一心里的石头落地,自然舒畅很多,整个身子都垮着,唇缝里漏出小曲,“所以今晚我能回家睡吗?” 郑直低着头玩手机,答非所问地说:“说说蔡洪胜吧。” 听完勾陈一的解释他心里更乱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涌了上来,通俗点讲就是他觉得两个人离得好远,这种差距不光出现在身份上,还有对感情的态度上。就像勾陈一自己说的,这些事他都是“偷偷摁住”,这样的沉默积攒感情上的病痛,他要的是并肩作战的伙伴,生活中的挚爱,不是躲在别人背后乘凉的家雀。 “世友这些年的重心偏向商务宴请,但你知道,东文不是没有高档酒店,冲着这里来的都不是一般人,我也只是听说,蔡洪胜之前得罪了工商的领导,干不下去了才要转手,还有你上次和我打听的林斌,他还是个能人,虽然职位不高但贵在名头多,不管是官场上的老油条还是商业上的土老帽都想和他结交,他偶尔也做些帮忙牵线搭桥的买卖,不过这次蔡洪胜转手世友他不仅没说话反而在背地里使绊子,我不是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所以蔡洪胜才想让我接盘,陈鸣知道了没同意,私下里找人和我说了好几次。”勾陈一默认郑直同意他今晚上床睡觉,讲起话来摇头晃脑,“不过我觉得,林斌也是听了上面人的话才这么做,他们拿捏了蔡洪胜这么多年哪能轻易放过。” “感觉很矛盾啊,背后的人不愿意找人代替蔡洪胜,蔡洪胜也不愿意扔下世友一走了之,其实世友卖不出去又怎样呢?直接关业大吉不就得了,他应该不缺钱养老。”郑直指着前面的路口,“从这边拐过去,给何冬带点早饭。” “医院的饭不能吃吗?”勾陈一哼了一声,“我也没吃早饭。” “那你给我放下就走吧。”郑直的手摸着安全带卡扣,“咱俩最近不要在一起行动。” “那我晚上能会家属院吗?”勾陈一靠边停在粥铺门口,“今晚我没事,六点多就能回家。” “还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在一起不是很保险。” 郑直打开车门,刚踏出去半只脚就被勾陈一拦腰抱住。 “我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勾陈一的额头顶在郑直的后腰上,“这两天看不见你我都没睡好。” 郑直抠住他的手,“你拿什么保证?” “我……”勾陈一感觉像是一块海绵堵在嘴里,噎得他喘不上气。 “有事给我打电话。”郑直使劲站起来,脱离了勾陈一的桎梏,“开车小心。”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勾陈一落寞地看着熟悉的背影,向空中挥了下拳头。 白天的人民医院是另一番景象,很多住院的患者会选择在阳光较好的清晨下楼散步,花园里聚满了人,大家有秩序地围着喷泉顺时针行走。 郑直带着简单的早餐摸进病房,昨晚值班的警察正在换岗,何冬安稳地躺在床上,两条腿和麻花一样缠着被子,嘴角的口水在阳光下变成亮晶晶的线。 “醒醒。”郑直把饭放在桌子上,他捏住何冬的鼻子,“今早护士来检查了吗?” 何冬紧闭双眼,对着墙比了个耶,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抽了两管血就走了。” “没有什么问题?”郑直拖过凳子挨着床坐下,“蔡洪胜平时喝果汁吗?” “喝,他有时候低血糖就会喝一杯。”何冬撑着身子坐起来,病号服挂在他肩膀上,锁骨处硬凹进去像一方清池,郑直盯着那儿发呆,满脑子都是安眠药的事。 “回魂了。”何冬在郑直眼前拍手,调笑道:“你们家勾总没有啊。” “嗯?”郑直没听清,问了句,“你说什么?” 何冬拿起塑料小勺,把小米粥上面的一层油撇干净,“你和勾总是真的吗?我之前见过他两次,长得人模人样的,就是看起来有点不好惹,他在你面前也那样吗?” “茶叶蛋吃吗?”郑直打开外卖盒,“还有两个玉米饼也是你的。” “你们俩谁在下面啊?”何冬上下打量他,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不会吧,没想到郑警官你口味蛮特别。” “别瞎说。”郑直把剥了皮的蛋扔进他碗里,“你在蔡洪胜眼前也这样吗?” “他那个人老古董,我和他说不着。”何冬声音有些小,勺子在粥里翻腾几下也没吃上一口,“不过谁叫我就喜欢他这样呢,没办法,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所以蔡洪胜到底是在害怕谁?”郑直翘起二郎腿,不与何冬对视,“他不缺钱,如果不想干了直接关门就行,何必弄到这种地步,到底是谁在威胁他?” 窗外有课大树,风一吹叶子哗哗地落下来,像下了一场黄金雨。 何冬低头如小猫一般吸着粥,一句话也不说,郑直没再追问,又给他剥了个鸡蛋。 手机铃声响起,郑直在兜里摸了好几次才掏出来,屏幕上沾了一层油,勾陈一的头像在屏幕中间跳跃,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把电话放在嘴边说了声,“干嘛?” “我试试能不能打通。” “没正经事我挂了。”郑直歪头夹着手机,两只手撕着鸡蛋饼。 “你别换锁。”勾陈一捂着嘴小声说道:“陈鸣晚上找我吃饭,我听他的语气有点怪,晚上结束了我去你那报道。” “干我什么事?”郑直把手机换了一边,“你不如回家陪陪多多。” “要是我十一点还没到家,你记得来接我。”勾陈一两条腿搭在办公桌上,“就这样,拜拜。” 电话里传来一阵忙音,郑直被他搞的一头雾水,手机随手往身后一扔,稳稳地落在旁边的病床上。 何冬两条腿在床边前后摆动,粥没喝几口,小菜倒是被他收拾干净,本来想调侃几句,但又怕郑直审问他,于是只能玩破勺子解闷。 郑直看着被翻出来的米粒,一把摁住了他的手腕,还没等开口,病房门就被打开,刚换班的小警察快步走进来。 “郑队,蔡洪胜醒了。” 【作者有话说】 已经四十了,长征只剩最后15章,老天爷我居然已经写了40万 128 悛戢·四十一 ◎“哥哥你好,我是陈仲。”◎ “能问话吗?”郑直感觉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就目前这个情况,别说交流了,能维持呼吸都是万幸,于是又补了一句,“大概什么时候能探视。” 何冬站在他身边,红着眼圈瞪他,“你他妈是不是人啊?他都这样了能说什么?你是不是故意折腾他?” “这个您要和大夫沟通,保守估计也要下周才能出ICU,在此之前我们不建议对他进行探视,毕竟患者现在刚醒过来,需要充足的休息。”护士插到两人中间,将手中的文件夹递给何冬,“患者需要预存费用的明细在这里,家属有时间去门诊一楼大厅缴费即可。” 何冬对护士倒是毕恭毕敬,两只手接过文件夹连连道谢,“谢谢”和“拜托”像连击炮一样从嘴里秃噜出来,他看都没看,回头牵起郑直就要走,“你陪我去一楼吧。” 郑直看着这个没良心的小崽子,刚才还骂他不是人,现在就能晃着他的胳膊装无辜,他突然想起吴三的事,贴着何冬的耳朵问:“吴三是怎么找到你的?” 何冬低着头往前走,他来回翻着账单,脚步越来越快。 “我问你呢。”郑直捏住他的肩膀,“吴三是通过什么方式找到你的?他还找过别人吗?” “孤儿院。”何冬抬眼瞟了他一眼,“长大的孩子都要出去工作,他们会定期去那里选人,那边好多福利院都这样,毕竟在那种环境长大,大多数人都没办法积极地融入社会,有人接盘总比让我们自己出去强,更何况他们还会给福利院好处费,可以养下一批孩子,这是大家默认的规矩。” “都去做……”郑直被“鸭”这样的字眼噎住了,他抽掉何冬手里的文件夹,低声说:“大概是什么样的工作?” “不清楚,大多数人后来都失去联系了,也没有人愿意回来,不过动脑子想想也不会有什么好工作,你要是老板你愿意招我们这种人吗?”何冬背着手看着窗外,手指头纠缠在一起,“郑警官,您是福窝里长大的小孩,知道的那点烂事还是在工作中听说的吧,我从小到大过的都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对于我们来说做什么都无所谓,有饭吃就行,你以为吴三最开始找我来对我是折磨,其实根本不是,我见过的变态多了去了,这里算得上什么,到底都是文明人,不会怎么样的。” “那要是死也无所谓吗?”郑直声音拔高,他站在窗前,手指下意识紧缩,指甲磕在关节上暗自较劲,“被人虐待,变成行尸走肉,到最后都不知道埋在哪儿也无所谓吗?” 何冬嘴角上扬,把文件夹往郑直怀里一丢,“不然呢?我们生来就没人要!没人关注我们的死活!你懂什么是‘生来’吗?就是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因为我们的改变流一滴眼泪!听说你和勾总养了一只狗啊!那只狗身价五万二,上一天课八百块,来回车接车送,蔡洪胜和我讲的时候是鄙夷,他觉得为畜生花那么多钱是有病,我他妈的只有羡慕的份!吴三买我才花了六千,我还不如个畜生!” 郑直哑然,双手护住文件夹,嘴唇张开又闭上,片刻后吐出一句,“去缴费吧,剩下的一会儿再说。” 何冬那段话里巨大的信息量打得他晕头转向,一方面是之前去福利院调查的事情应该重新提上日程,另一方面,他居然从别人嘴里知道多多的价格,五万二是他不吃不喝大半年才能攒下的工资,这笔账最后还是要算在勾陈一头上,小屁孩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为了他一句话就大手大脚,以后还不得无法无天。 门诊大厅堪比春运车站,十几个窗口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何冬白眼一翻往后走,指着隔壁窗口问:“能插队吗?” 郑直抓住他的手臂,干咳一声,“我只能带你插秧。” “切——”何冬扭着脸,“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怎么了?”郑直掏出手机给徐望发消息,“在医院待着不好吗?不用担心安全还能守着蔡洪胜,我们也不操心。” “世友不能没人管。”何冬拽着病号服,袖口上有一块褐色的污渍,应该是早上检查时蹭到的血,“我得把账上的钱看好,老蔡要是真瘫了,我还指望用它养老。” “世友平时不也没人管,你能看明白吗?” “简单对对账还行,我那个书也不是白念的。”何冬躲在郑直身前掏出手机,微信界面有上千条未读信息,他随便点开一个,白色的对话框和语音条沾满了屏幕,最上面居中位置写了一个“鹏”。 ·· 勾陈一端着酒杯在大厅里和人寒暄。吴家一个干房地产的企业非要做科技创新商会,商会成员除了平时和吴配华往来较多的个别企业,剩下的都是不入流的小作坊,勾陈一打眼一扫就明白,自己今晚是来当菜的,不然怎么从这些小商人手里扣出一笔不菲的入会费。早几年吴家是看不上这点闲钱的,可如今生意不好做,苍蝇腿也当肉,吃吃饭喝喝酒就能收大几百万,何乐不为。 吴韵站在他身边,不说话只微笑,直到那个连名字都没记住的老总走远她才歪过头,凑到勾陈一耳边说:“大门口方向有个男人,脖子上系丝巾那个,姓冼,在国外投资畜牧业,好几年没回国了,是个掏钱不眨眼的主,可以去认识下。” “他来这干嘛?为了让人骗?”勾陈一眯着眼睛,他还没见到今晚的主角——吴配华和陈鸣,这俩人迟迟不露面不是什么好兆头。 “吴配华弄来的,估计和你一样用来撑场子。”吴韵搓了搓手指,吹了口气,“你现在还在第一步,后期计划开始前需要大量资金,抓住一个人就多一份保障,而且这个人在国内没什么根基,和陈鸣这样的人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别人尚且要碍着他的面子不和你来往,但这个人只要有可观的利益,还是会倾向你。” 勾陈一放下酒杯,“等一下吧,等陈鸣来了再说,我需要去查查这个人的底,就像你说的他在国内没什么根基,一旦有任何差池,咱俩都要玩完。” 宴会厅的角落里出现一阵喧嚣,两个人回头看过去,发现吴配华带着小儿子站在侧门。吴笙依旧保持花花公子的派头,在这种场合也穿的像个花孔雀一般,衬衫领子东倒西歪地盖在脖子上,吴配华看不过眼亲自上手整理也被他拍开。 勾陈一拐着吴韵走过去,毕竟他现在是吴家名义上的准女婿,刚刚替未婚妻在股东会上长脸争了一点股权,转头要是和未来老丈人闹不愉快可是让别人看笑话。吴韵虽然翻着白眼,但还是小鸟依人地站在他身旁,嘴唇笑得有些颤抖。 “来来来。”吴配华抓住勾陈一的胳膊,把两个人往一起拉,“这是韵儿的弟弟,你俩小时候还见过,这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吴笙上下打量他,眼皮都没全抬起来,摇头晃脑地“嗯”了一下,勾陈一不在意,抽出胳膊在吴韵手上拍了拍,“她经常和我讲起姐弟之间的事,我一个人长大没有兄弟,也想体验下这种感情。” “马上你就能体验到了。”吴笙把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地痞流氓样,“先把自己家的事弄明白再操心别人,我姐也不想嫁给一个穷光蛋。” “别胡说。”吴配华抬手怼了他一下,继而回头面带笑容地看向勾陈一,“你爸爸在楼上酒店,要不你先上去看看?” 往常这种事情都是陈鸣亲自打电话给他,现在反而要吴配华转达,再加上吴笙那一顿没头没脑的话,勾陈一心中警铃大作,一股诡异的凉气从他心头冒出来,胳膊上登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除了那个不能动的植物人,他现在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几年前还特意去国外偷偷见过,已经确认对方是个需要一辈子待在疗养院的傻子他才放心回来。陈鸣是个要面子的人,他不可能让别人知晓他有个婚外情生出来的傻儿子,更不可能带到大众视野里让人见面。 勾陈一看了眼吴韵,小声说道:“我上去一趟,一会儿下来陪你。”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搂住吴韵的肩膀,真像热恋中贴心的男友一般,吴配华的嘴巴咧开,漏出一排被烟熏黄了的牙,把手里的房卡递出去,“快点下来,带你见几个看着韵韵长大的叔叔伯伯,他们听说韵韵有了伴儿都说要见见。” 酒店走廊里灯光暧昧,勾陈一独自一人走在地毯上,脚步声被大大削弱,他注视着前方亮着的黄色灯牌,金色的8808写在上面居然有种低调美。他面对深棕色大门,做了两组深呼吸才勉强抬起手臂摁响门铃,虽然手里有房卡,但不敲门直接进的方式不适用于他和陈鸣之间。 片刻后可视屏幕亮起,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上面,勾陈一先是瞪圆了眼睛,而后又咬紧牙关,支支吾吾地憋出一句,“我找陈鸣。” 房门应声打开,一只白皙的手递了上来,“哥哥你好,我是陈仲。”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感谢在2023-04-18 23:45:58~2023-05-15 22:5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inny斯 3瓶;骑只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9 悛戢·四十二 ◎更新◎ 勾陈一看着那张脸出神,他日日夜夜都想剁了这个人的胳膊给郑直出气,可现在这个和常中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摇身一变成了陈仲——他名义上的弟弟。 “怎么了?”陈仲偏过头,眼睛瞪得很圆,“进来啊。” 勾陈一不敢确认,嘴角微微扯着,“你长得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人。” “可能是爸爸吧,很多人都说我的眼睛长得和他年轻时一样。”陈仲笑笑,站在套房卧室门口,“爸爸在里面等你。” 勾陈一扫过陈仲眼角细小的疤痕,直接推门进去,陈鸣的影子反射在落地窗上,他没有回头,淡淡地开口:“来了?” “他不是陈仲。”勾陈一快步上前,站在陈鸣身后低声道:“你想干什么?” 从窗户看出去是东文市的地标建筑——东鸣大厦,这是陈鸣辉煌商业版图的第一步,多年过去,虽然总公司早已搬离,但这幢建筑依旧矗立在此,续写城市繁华。 陈鸣扬了扬下巴,眼睛微微眯着,“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我也只是想认回自己的孩子。” 这一出“认贼作儿”打得勾陈一措不及防,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双手插兜,挑了下眉毛,语气略带轻蔑,“吴配华知道吗?他要的是陈家独子做女婿,你现在搞出第二个继承人难保他不会多想。” “我以为你根本不在乎这场婚事。”陈鸣转过来,一只手自然地搭上勾陈一的肩膀,“不过你放心,吴配华有那样一个儿子,他家那点产业撑不了多久,你应该做好一口吞下的准备。” 勾陈一哑然,身体僵在原地。陈鸣比他想象中狠毒,虽说商场如战场,但这种通过联姻反向吞并的事他一辈子都做不出来。 他突然想起强势的母亲,那样一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在酒后回忆起她年轻时爱过的男人,也会露出少女的倾慕,她把陈鸣比做饲养眼镜蛇的狐狸,热衷驯服猛兽为自己谋利,这种果敢和狠劲是东鸣逐日壮大的根本,也会是高楼顷刻崩塌的理由。 “小仲一直生活在国外,对国内的市场和生活方式都不是很熟悉,我让他回来也只是享受下做父亲的乐趣,不会干扰你过多,当年许诺你的也不会改变。”陈鸣伸着脖子对着门口喊了一声,“小仲,你进来。” 陈仲轻轻开门,对着勾陈一点点头,“刚才吴叔叔来电话了,催哥哥下去。” “不急。”陈鸣的脸上写满了不屑一顾,扭头笑着搂住陈仲的肩膀,“你们俩以后要好好相处,都是同龄人,有问题要多沟通,小仲这两天在东文多转转,下个月我带你回东鸣的总部,到海外市场部历练历练,以后做你哥哥的左膀右臂。” 勾陈一眯着眼观察陈仲的表情,他之前见过常中生两次,都没怎么说过话,远远看着感觉不像是那种“草芥人命”的变态,站在一堆肚子比天高的投资人中间反而看起来很是温顺,不知道的会以为是谁家的小情儿或者涉世未深的孩子。陈仲有和常中生相似的外貌,眼神里也透露着残忍的天真。 陈仲微微欠身靠在陈鸣胳膊上,两个人站在勾陈一对面,如同一幅冒着合家欢气氛的广告片,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裂开,酒精和这摊烂事让他不得不停止思考,就在情绪快要崩溃的前一秒,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低下头在屏幕上看见自己呆滞的脸和吴韵的名字。 “冼总说想见见你,他一会儿还有私人行程,你要是和叔叔讲完就下来吧。” 听筒里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房间里还是清清楚楚,陈鸣拍了拍衣角,右手揣进裤袋,“去吧,我和小仲再单独待会儿。” 皮鞋摩擦在静音地毯上发出奇怪的沙沙声,勾陈一看着电梯门上映出的自己,随手摆弄下垂落的刘海儿,他抬头扫了一眼监控,直视暗红色的圆点,刚想掏手机的手又放回身侧。 宴会厅里的人比刚才少了很多,吴韵站在冼春峰身边捂嘴笑,上半身微微摆动。勾陈一放慢脚步,调整好表情才走上去,站定后先对吴韵点点头,然后才伸出右手,“冼先生您好,我是东鸣集团的勾陈一。” “陈总的公子是吧!”冼春峰抓住勾陈一的小臂,像抚摸猫咪那样在皮肤上热切的摩擦,“和你妈妈真像,这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您认识我妈妈?”勾陈一有些诧异。 冼春峰眼角往上挑,两根手指碾住胡子,“三十年前吧,那时候我还没有你现在这么大,你外祖父留我在家住过一段时间,可惜后来去了国外,信息又不是很发达,一直没能联系上,直到回国后才听说你们家的事。” 说着说着,冼春峰的眼泪挂在眼角,在灯光下更显晶莹,“你妈妈是很好的女人,她有自己的想法,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能想起她讲的那些话,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我的今天,我可能还窝在工厂里做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人。” 勾陈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不尴不尬地点头,找了个话题应承着,“没想到我和冼伯伯这么有缘,如果妈妈知道您现在过得这么好,她也会很高兴。” “当年我只身跑到国外,从最底层干起,稍有积蓄后回国开了一家公司,可惜你妈妈那时候已经要结婚了,她还给我发了请帖,一转眼都快三十年了,就像昨天一样,人生真的很短。”冼春峰背着手感叹,突然眼睛聚焦在一个点上,表情立马严肃起来,“陈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冼先生可是越活越年轻,刚才配华和我说你来了我还不信,以为自己眼花。”陈鸣凑上去抱住冼春峰,勾陈一趁机向后看,发现陈仲并没有跟下来。 “一七年回国把公司处理了以后就去澳大利亚生活,在那边的农场里每天看看牛羊,感觉和小时候农村家里没什么不同。”冼春峰向右挪了一小步,故意把手放在身后,“倒是你,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准备什么时候退休。” “再等等吧,一一还太小,需要锻炼。”陈鸣慈祥地看着勾陈一,“给你冼伯伯讲讲你筹备的酒店,他在这方面比我专业。” “咱们去外边的小阳台找个位置坐吧。”勾陈一扶着吴韵的腰,垂着眼睛看向她的高跟鞋,“这个季节东文的风很舒服,正巧那边的阳台可以看见小河,对面是东文市政去年刚建好的风情街,冼伯伯应该还没看过,不如一起去欣赏下。” “这是心疼吴小姐久站了吧。”冼春峰打趣道,他拍了拍勾陈一的肩膀,“行,咱们出去坐着慢慢聊。” ·· 郑直一边陪何冬排队一边接电话,徐望说他去了吕鹏飞店里,店员说他昨天交代了店里的事情后就走了,好像是和女朋友出去玩,宋明明查到了他的出入境记录,昨天晚上做飞机去了韩国,根据他女朋友的社交软件内容判断,估计就是小情侣出去玩,女生还分享了两人的自拍。 这头事情还没讲完,郑直就接到ICU的电话,管床护士说蔡洪胜醒了,一定要见他。 这次是真醒了,郑直穿好防护服站在床边对着蔡洪胜一眨一眨的眼睛摆摆手,“能听见吗?” 蔡洪胜的眼珠来回晃,最后眼皮紧紧夹在一起,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深了三分,旁边的护士小声解释道:“患者目前只能活动眼球,他能听见声音,我就在门外,有问题马上喊我。” “老蔡?”郑直试探地喊了一声,他半蹲下来,双手抵在膝盖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蔡洪胜的鼻梁,“我是郑直。” 蔡洪胜翻了个白眼。 由于问话实在太过突然,加之医院规定只能让他一人进来,郑直突然不知道从何说起,他顿了半分钟才缓缓开口,“何冬现在也在医院,我们查出你家里的果汁里有安眠药,你出事前饮用过那个吗?” 蔡洪胜眨了一下眼。 “你要是同意就眨一下,不同意就眨两下。”郑直边说边用手指头比划,指尖差点戳到呼吸面罩,蔡洪胜估计是因为刚恢复意识,大脑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反应格外慢,他重重地眨了眼睛,然后慢慢睁开,充满期待地看向郑直。 “你去找吕鹏飞干嘛?是为了卖车吗?” 蔡洪胜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掉下来弄得郑直手足无措,他刚要起身去叫护士,就听见床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哼”声。 蔡洪胜眨了两下眼睛。 不是去卖车。郑直皱着眉头,这个答案和他之前了解的不太一样。可吕鹏飞是个只会倒腾汽车的小富二代,生意经学得灵但不至于做伤天害理的事,他看着枕头上的泪痕,严肃地问道:“你的车出事和他有关系吗?” 蔡洪胜闭上右眼,狠狠地挤了一下。 130 悛戢·四十三 ◎更新◎ 郑直又问了几个问题,但因为回答的内容较为复杂,蔡洪胜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后急得直哼哼。恰巧碰倒医生带着护士进来,郑直被请了出去,他出了医院直奔交警大队,车祸的事故调查有了新进展。 吴队长把厚厚的一摞文档放在桌上,双手搓脸,眼皮耷耸着,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疲倦,“这台车经过整体改造,刹车被人动了手脚,再加上车辆长期没有使用才导致车祸。” “如果这辆车天天开就不会出问题吗?”郑直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改装的人很高明,如果这辆车一直在市内低速行驶的话不会有任何问题,同样,要是这个事故发生在高速上,巨大的撞击很有可能引起车辆自燃,那么也是‘死无对证’。” 既然如此,那么蔡洪胜当晚开这辆车去找吕鹏飞,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什么? 但如果知道了,又怎么会冒着风险开这辆车去呢? 当务之急是找到吕鹏飞和这件事的关系。 市局内,徐望正坐在办公室里和李富德谈判,他要去余市调查福利院的事,需要局里的协查公文。 李福德皱着眉头靠在窗边,张嘴就是一句,“不行!” “怎么不行?从吴三到常中生再到现在,很多证据都指向福利机构,东文作为沿海城市,港口吞吐量上亿吨,他们选择这里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便利条件,我们为何不直接抓住根源,彻底结束这种黑产!”徐望双手插在胸前,上半身向前倾,像只要战斗的公鸡。 “你现在有证据证明福利院有问题吗?”李富德一拍桌子,眉头紧锁,“没有证据,贸贸然去查,第一,这个事情牵扯多方,每个拎出来都是大产业,人家能把持那么多资产,难道会被你轻而易举地查出来?第二,你自己去,当地的情况不了解,要是万一……” 郑直在门口听着,没敲门,他想听到他师父嘴里的“万一”。 “难道就不查了?”徐望还在劲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脖子梗着。 “我说不查了吗?”李富德喊起来,脖子上青筋凸起,连郑直都能听出他语句里的颤抖,“你作为重案组的一员,做事要讲规矩、讲章法,不是幼儿园过家家,胡闹!” 直到屋里没人吭声,郑直才推门进去。 李富德顿时把眉头松开,随手拿起水杯,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问了句,“医院那边怎么样?” 郑直把文件放到他眼前,然后习惯性地抚上徐望的肩膀,“蔡洪胜醒了,何冬也没事,我对蔡洪胜进行了简单的问话,不过他现在的状态不太好,医生也不建议对他进行询问。” 李富德拿起桌子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呢?” “蔡洪胜是在去二手车行的路上出事的,车行老板和女朋友去韩国了,后天中午的飞机回东文,已经通知孙队长了,准备在他落地后第一时间对他进行问话,在此之前,我想去车行了解下情况。” “车行在哪?”徐望站起来背对李富德。 “新世纪城那边。” 徐望眼珠子转了两圈,拿起桌子上的半瓶可乐,“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人坐在徐望的马自达里,郑直掏出一根烟,徐望伸手也要了一根。 “车检所是不是就在新世纪城?”郑直把打火机点着后凑到徐望嘴边,“你想去看是谁开得车?” “未必是开车的人干的。”徐望把车开出市局才拉下窗户散气,“那样太明显了,很容易被人发现,而且每次去送车的人都不一样,这种做法不是很保险。” 郑直点点头,他像是泄愤似的掐着过滤嘴,“根据蔡洪胜交代,他去找吕鹏飞不是为了卖车,但我让明明查了这个人,身无长物,天天就知道和小女朋友满世界玩,他开的那个车场几乎垄断了东文市的豪车租赁行业,而且家世清白,父母干得也是正经买卖,不至于和这些事绞在一起。” 徐望叼着烟不说话,眼睛眯起来,瞳孔倒影出前方的红灯。 郑直把烟头扔在可乐瓶中,火苗熄灭发出微弱的“呲——”声,徐望白了他一眼,手打在车窗上抖了抖烟灰。 “李队不让你去,有他的理由。”郑直别过脑袋,右手揉着左肩膀。 “我知道。”徐望应声。 “事情都会解决的。”郑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车里太安静,他又找了一个话题,“你之前说找人打听杨川身边的事,怎么样了?” “你回去提醒勾公子,小心他爹。”徐望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陈鸣找人拍了你们俩的照片,应该有一段时间了,这次让吴配华找你也是给勾陈一一个警告。” “还有呢?” “你知道?”徐望点点头,“也对,咱们做刑侦的,这点三脚猫功夫还发现不了。” “你记得最早的时候,有一次我给明明打电话,说我在勾陈一车上,有人跟踪我们。” “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徐望有些惊讶,“陈鸣可真够变态的。” 郑直摇摇头,“也许从五年前就开始了。” 吕鹏飞的车行很大,钢铁拱门旁有一个五六米的红色立柱,上面的LED屏正播放豪车展示的视频,徐望的马自达停在门口,根本不够看。 “干嘛的?”一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男孩站起来,下巴朝徐望点了点,“办事车往里进,不看车去前面停,别堵着门口挡着人做生意。” 徐望从车里掏出一个黑色口罩戴上,喇叭一摁,直接开到车场大院中间。 男孩跟着跑了两步,确认车停稳后上去拉开车门,嬉皮笑脸地对徐望说:“哥们儿看车啊?” “能做汽车改装吗?”徐望把头发往后撸,他单手叉腰,“我买了台新车,也想整点声浪啥的。” “东哥,出来下,有人要改车!”男孩朝房间里喊了一声,郑直坐在副驾驶观察四周的环境,除了一片集装箱组成的办公室,剩下的位置都搭着棚子,里面停着各式各样的汽车,也不光是豪车,还有已经停产的甲壳虫。 一个满身机油的男人走出来,他穿着橙色的裤子,脸上的刀疤蹭上灰,变成黑乎乎的一条。徐望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在南站倒卖信息的王东。 王东的右手藏在又脏又厚的手套里,他叼着烟,看见徐望的一瞬间眼角抽动了几次,“想怎么改?” 徐望撅着屁股,一脚踹在轮胎上,“我买了台二手车,想改排气。” “单改双?”王东继续摆弄自己的手套,他把烟头吐到地上,用脚狠狠地碾了两圈,“犯法,改不了。” “您开个价。”徐望咂摸嘴,表情略显浮夸,整张脸都扭曲着,“只是增加点悦耳的声音。” “说了做不了。”王东把别在耳朵上的烟取下来,“知法犯法可不是好事,小年轻还是安分点好。” “还挺有原则。”徐望点点头,“我要找你们老板。” “老板不在。”门口接待的男孩插嘴,“这个店现在东哥说了算。” 郑直从车上下来,他扶着车门框看向王东,“东哥你好,进去聊聊?” 王东眯着眼睛,上下打量郑直,嘴角不自禁抽搐一下,挺胸阔步朝屋内走去。 小男孩贴心地帮三人带上门,王东用火柴点烟,右手放在桌子底下,“警察来找我通常没什么好事。” 徐望不惊讶,像王东这样的信息贩子,查人易如反掌。 “直说吧,我还有辆车没修完,客人晚上要来取。”灰色的烟飘在三人中间,阻隔了彼此的视线。 “我以为你只领低保,没想到还有这个手艺。”徐望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递过去,上面是蔡洪胜的照片和那辆被撞得稀烂的奥迪A6。 “我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卖情报给警察。”王东嘴里的烟灰老长,灰色的粗线上有零星几个亮点,“蔡老板人现在不是还在医院?” “你就没打听他为什么进医院?” “仇家多呗,谁都想要他的老命。” “他这辆车你眼熟吗?”郑直扇了扇风,让烟散开。 王东压根没看图片,眼睛盯着郑直,“你是想问他为什么要来找鹏飞?” 郑直愣了一下,但还是换了种表达,“我想知道这个车场和这起事故之间的联系。” 王东的嘴咧成半轮月亮,“蔡洪胜找错人了,吕鹏飞就是个草包,没这个脑子害他。” “什么意思?”徐望追问。 “等他醒了你自己问他啊。”王东摘下手套,露出关节扭曲的右手,他把手套往桌子上摔了摔,“还有什么问题?” “这辆奥迪A6是四年前从这个车行提出去的。”徐望拿回手机,“我想知道这辆车是从哪儿来的。” “让外头那小孩给你查,电脑里或许有。”王东把烟头扔进烟灰缸,“好多车都是随便收来的,人家车主配合过户就行,所以要是标着李先生、王女士也不奇怪。” 徐望扭着眉毛,刚出事的时候他就让明明帮忙查了这台车,唯一的信息就是车辆归属从鹏飞车行到蔡洪胜本人的变更,前面的信息一片空白。 “我有一个问题。”王东站起来走到郑直眼前,“你认识郑长青吗?” 郑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真像啊。”王东的右手在摸到郑直前停下,默默插回手套里,然后仍昂首挺胸地走出去。 不出意料,车行的记录中只登记了收购日期和售出日期,甚至连蔡洪胜的名字都没写。 两个人又开车回到市局,临走前王东帮他加满了玻璃水。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徐望躺在中间的长桌上对着空气挥拳,郑直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一个归属地为东文的陌生号码,郑直走到窗边,警惕地接起,“喂,你好。” “是郑直吗?” “什么事?”郑直微微皱眉,这样直接的问答对于他来说向来不是什么好事。 “你别歪—哎——”听筒内一阵嘈杂,继而变得安静,熟悉的声音传来,“郑哥,来接我,我在皇岗路66号麒盛酒店楼下。” “喂?”郑直有点焦急,他现在除了一个地址外,只知道勾陈一和一个女人待在一起,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会拨打电话?他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在酒店? “喂!郑警官你好,我是吴韵。”吴韵在驾驶座给了勾陈一一巴掌才把手机抢过来,“他喝多了,你能不能来接他一下。” 郑直一时语塞,虽然之前知道他俩是假订婚,但听到吴韵的描述还是感觉有点奇怪。 “喂?在听吗?”吴韵的手掌抵住勾陈一的脑门,声音放大了一倍,“你坐好,再抢我把你扔下去。” “郑哥救救我。”勾陈一对着吴韵的耳朵撒娇似的地大喊,“你快来啊,快点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8 22:12:09~2023-08-28 23:0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4654197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浅 2个;涧瑜、袖刀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0-140 131 悛戢·四十四 ◎更新◎ 郑直先一步挂掉电话,徐望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扔向他,“快去吧,郑——哥——” 小马自达驶出市局,郑直心里咚咚响,他回忆刚才电话里说的地址,躲过好几个红绿灯,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勾陈一躺在后车座,吴韵嫌弃地把外套蒙在他头上,可能是因为多喝了几杯,呻吟声穿过布料在车厢内回响。吴韵听着烦躁,下车后在马路边来回踱步,祈祷她“未婚夫”的男友能到的快些,让她赶紧脱离这场闹剧。 所以她见到郑直的第一句话是:“老天,你可算来了。” 吴韵打开后车门,像展示违禁品一般不屑地朝勾陈一点头,“我没想到他酒量这么差。” 郑直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有点尴尬,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盲目地道谢,然后轻轻掀开衣服,拍了拍勾陈一的脸。 “郑哥。”勾陈一的右眼微微撑开一条缝,“我不是说如果我没回家的话,你要来接。” 郑直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背让他坐起来。 “骗子,说话不算话。”勾陈一对着郑直的前胸就是一掌。 “我没答应你。”郑直想把人从车里架出来,但他左手使不上力,又不好意思麻烦吴韵,只能用别扭的姿势拉扯勾陈一的腰,“而且,现在他妈的才刚过六点。” “那你还记得是十一点!你明明就答——” 吴韵上来捂住勾陈一的嘴,从他怀里抽走自己的外套,“人我也给你叫了,赶紧回家,我还有事。” 勾陈一瞪了她一眼,扭头环住郑直的脖子,“郑哥抱我。” 皇岗路旁边过两条街就有大型商场,现下正巧碰上晚高峰,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吴韵长得貌美,她在路边一杵,旁边有俩男的搂搂抱抱,已经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 郑直直起腰板从车里出来,他牵着勾陈一的手,“快点起来,回家了。” 勾陈一晃着脑袋,像是刚玩过水的小狗,他定了定神,两只手拽着郑直的胳膊,确认是右手后才敢使劲,面条似的挂在上面。 从车上下来,他还不忘扭头和吴韵告别,郑直三两下把他推进车里,一把关上了门。 “不好意思吴小姐,给你添麻烦了。”郑直走上前,他仍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位女士。 “是你替我解决了麻烦。”吴韵一笑,然后转身挥手,“有机会一起吃饭。” 勾陈一自己摁下副驾驶的窗户,两只手把着窗框,脑袋乖顺地偏向一侧。 “郑——嗝,哥——”他顺了顺气,“回家吧。” 直到郑直驶入车流,勾陈一才安心睡去,他抱着后座上的抱枕,脑袋贴着车窗。郑直在堵车的间隙看了他好几眼,有些心疼地揉了一下被酒精熏红的脸。 到家后勾陈一立刻抱着马桶吐了起来,郑直一边给他喂水漱口一边解衬衫扣子,他上半身红得和煮熟的海虾一样,摸一摸还有点烫手。 “郑哥。”勾陈一往后一仰顺势躺在瓷砖地上,“你猜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郑直以为他说醉话,手上擦脸的毛巾还没停下,随着敷衍着回答道:“谁啊?” “我见到常中生了。” “谁?”郑直以为自己幻听,随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你说你看见谁了!” “常中生。”勾陈一握住郑直的手腕,“就是那个打伤你肩膀的混蛋。” 一个醉汉的话很难让人相信,但这个消息确实令郑直振奋,他把勾陈一扶起来,硬是把他架到沙发上灌了两碗水。 “你在哪看见的?” “他和陈鸣在一起。”勾陈一扎进郑直怀里,一边回答一边搂住他的腰,“陈鸣和我说他是陈仲,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就是常中生!他害你,我能记得他!” 勾陈一越说声音越小,郑直不得不贴住他的头,“你再说一遍,他是谁?” “陈仲,陈鸣说他是我弟弟,但不是,陈仲是个傻子,他管不了公司,陈鸣疯了。” 勾陈一说话颠三倒四,郑直努力从其中分辨,最后编辑一条信息,让宋明明查查陈鸣这个“不太合法”的小儿子。 他一方面希望勾陈一的情报是真的,另一方面又希望这个信息有误。 常中生应该在大洋彼岸躲一辈子,如果他出现在这片土地上,一定有一个让他非回来不可的理由。 这不是好的信号,万一是一个响指又毁掉几百人的性命。 “贡”不能卷土重来。 宋明明比想象中更快,郑直刚把勾陈一安顿进房间,门铃就响了。 徐望带着外卖先钻进来,他抬手在鼻子附近扇了两下,“五十三度的茅台,喝了不少啊!” 郑直打开窗户散味,宋明明关上门,轻手轻脚地把电脑放在餐桌上,“郑哥,两件事。” “说吧。”郑直觉得不妥,又把窗关上了。 “陈鸣确实有个儿子叫陈仲,美籍华人,三天前回国,而且护照上的照片……”宋明明转过屏幕对准郑直,上面是一张和常中生有85%相似的脸。 “勾陈一说真正的陈仲有智力障碍。”郑直的中指快速滑动鼠标滚轮,却发现下面是满满登登的一片介绍,从幼儿园到大学都是非常标准的精英教育,甚至还有两年在疗养院里做义工的记录。 “这是他想让我们看到的,不过没什么关系,反正伪造身份是他的强项。”宋明明指着“陈仲”的家庭关系,“他应该还有一个植物人兄弟,我很好奇陈鸣为什么没有选这个人做常中生的容器。” “因为那个儿子是他和他的初恋的孩子。”勾陈一拽着卧室门,看脸色酒还没醒,“郑哥,能帮我煮碗醒酒汤吗?我好饿。” 徐望从外卖袋子里掏出一瓶果汁,“要吗?” 勾陈一摆摆手,郑直转身进了厨房。 “那陈仲?”宋明明扭过头问他。 “不知道和哪个女人生的。”勾陈一从门后取下郑直的睡衣披在肩膀上,“那个植物人是他成就感的来源,是他对自己原本生活的幻想,所以他不会毁了他,自从意外后,他每年花将近千万供养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的躯壳,我之前还怀疑过,陈仲只是一个能移动的零件库,可惜脑子也不好使。” 这听起来有些骇人听闻。 “有什么机会能接近陈仲?”徐望用勺子搅浑碗里的粥,“采集他的DNA做检测,总不能连基因都做假。” “陈鸣最近会一直带着他。”勾陈一拢着衣服,他朝徐望的方向坐,刻意躲开宋明明的视线,“我可以” 郑直把西红柿鸡蛋面放在勾陈一面前,扭头取了双筷子递过去,顺便打断他的话,“你不行。” 六只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私下取证没有意义,咱俩的事情已经被陈鸣发现,他一定有所防备。”郑直挨着徐望坐下,拿起勺子吃粥,“这件事再说,明明想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宋明明瞥了勾陈一一眼,徐望笑着把小菜夹到郑直碗里,“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郑直也觉察出不妥,他把粥里的姜丝挑出来,嘟囔道:“吃完回去开会,今晚在局里睡。” 晚上十一点,市局大楼右上角的房间亮起灯。 徐望搜刮郑直的存货,给每个人发了一瓶罐装咖啡,他站在文件柜前,两只手叉腰,脑袋以脖子为中心画圆。 “俊涛那边怎么样?”郑直也站着,手臂轻缓地摆动,“孙队不是说找人去替他了,怎么不回来。” “他怕再发生吴三那样的事,所以和李队申请二十四小时待在医院。”宋明明皱眉,“接着讲刚才没说完的事,吕鹏飞的车场是九年前盘下来的,最开始以改装和汽车美容为主,根据吕鹏飞的社交网站和年龄推测,他那个时候刚成年,自己喜欢玩车才做这个生意,后期才开始倒卖二手车。” 郑直找了张白纸,边听边记。 “王东应该是很早的时候就去他店里帮忙了,他年轻的时候在技校学汽修,后来开出租车,再后来就变成了无业游民,我没找到他去医院治疗右手的相关记录,也没听说他到底给谁做的线人。”宋明明强调道:“按理说吕鹏飞不是抠门的人,但这些年王东的生活水平一直很低,他所居住的社区对低保有严格的审核程序,并且我查阅了他的银行账户,确实没什么进账。” “他卖信息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徐望举起右手,“这些钱也没查到吗?” 宋明明摇头,“应该像咱们上次那样只收现金。” “不买房、不买车、不治病、甚至不养女人。”郑直转笔,黑色的笔头在空气中生成一个虚空的环,“他要那么多钱干嘛?” “目前还没有头绪。”宋明明一只手拄着脑袋,“我现在更好奇蔡洪胜找吕鹏飞干嘛。” 徐望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看着天花板,墙上已经出现一条裂纹,和案件一样,要么统统铲除重新施工,要么买点新腻子糊在上面,等到未来的某天再次开裂。 132 悛戢·四十五 ◎更新◎ 蔡洪胜还没从ICU出来,何冬先找到郑直。 两人约在医院天台旁边的楼梯间。何冬早已经换上自己的衣服。秋天刚到,他穿着薄外套,一顶鸭舌帽盖住整张脸,郑直这才发现何冬确实有点好看,说话的时候眉头向上缩在一起,眼睛时而湿乎乎的,看起来格外讨人怜爱。 “这台奥迪A6是有人授意他买的,应该是为了帮人变相套现,这里面的操作我不太明白,你应该比我懂。”何冬拿出一份购车合同,和他们在吕鹏飞的车场里看到的一样,“这辆车在吕鹏飞那里三进三出,这是我在老头的记事本里查到的。” 这才几天,称呼就从老板变成了老头。 “这里面有我和吕鹏飞的谈话记录。”何冬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装在密封袋内的黑色U盘,“我感觉蔡洪胜找的吕鹏飞应该不是那个小屁孩。” “你才多大。”郑直接过东西,“还有呢?” “老头不知道以后怎么样,所以拜托你再去和勾总谈谈。”何冬的鼻子使劲抽气,“七折,是我的底线。” 这不是几十块钱的蔬菜,七折很有可能是百万资产,郑直挑着眉毛看他,“世友牵扯的人太多了,你们宣传册上印的人,勾陈一一个都得罪不起,就算买了也只能当废品间摆着,蔡洪胜这么久都没能脱手,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但没有老子不管儿子的道理。”何冬凑近了些,郑直能闻到他脖颈周围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是一种很低迷的松木香,“他摆不平的陈鸣可以,只要他想做,也没有做不了的事情。” “在商言商,收购世友对他来说利大于弊。”郑直把所有东西放进包里,“我看了下蔡洪胜账上的资产,够你们俩吃喝不愁一辈子了,你不必为这件事头疼。” “我想带他出国。”何冬后退两步坐在台阶上,“去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就我们俩,中介机构说我们现在的存款远远不够,只能先移民到东南亚国家再想办法,但我等不了了,老头的房子我已经找人在看了,还有几辆车,我早说别买太多他不听,铁皮壳子二手价值不了几个钱” 郑直听他唠叨,插嘴问道:“蔡洪胜他愿意吗?” “怎么不愿意。”何冬单手脱帽,中指在头皮上挠了两下,“他上哪找我这么年轻、这么傻的跟他。” 郑直一摊手。 小孩对于感情的理解总是勇敢而炽热的。 但在现实的操控下,把生活理想化反而是一种残忍。 就比如现在的蔡洪胜从ICU里出去,脱离警察的保护,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下个路口。 何冬仿佛也意识到这一点,脑袋埋在膝盖中间扮鹌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郑直的话还没等说出口,手机就响了。 孙建树的背景音是机场航站楼不停歇地广播,“郑直,吕鹏飞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不过情况可能不太好,他犯了哮喘,现在120要带他去检查。” 郑直原本稍有缓和的脸色再次阴沉起来,他低声说:“没关系,我和可以在医院问话。” 孙建树哼笑一声,像是不懈,“这小子肯定有事,见我们一上飞机跟打了开关似的,又是顺气又是翻白眼,他女朋友在旁边哇哇乱叫,我看是蛇鼠一窝。” 郑直咬着后槽牙,但还是安慰到,“没事,来医院更安全,正好安保还没撤离,找一间独立病房审问就是。” 何冬听见他聊案子,很自觉地离开了,郑直的脚尖揣着楼梯,他和孙建树寒暄两句后挂断,然后第一时间打给李富德。 俊涛在医院待得太久,李富德今早下令让他务必回家休息。所以现在在ICU门口盯着的是李队长本人。 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接,郑直先给宋明明发消息,让她抽空来取下何冬给的证据,自己则在医院门口等救护车到来。 吕鹏飞脸上套着氧气面罩,面色比郑直还要红润,随车的护士拽板车,郑直上去搭了把手。 从头发丝查到脚指甲,吕鹏飞除了有点轻微脂肪肝外整个人好到不能再好了。 还是要落到郑直手里。 “吕鹏飞?”郑直打开GoPRO,对准了在病床上挤出双下巴的脸。 “到!”吕鹏飞的声音很大,他眯着眼看郑直,顺带附送一个虚情假意的微笑,“警察叔叔,我是犯了什么错?” 郑直不在乎他的油嘴滑舌,“认识蔡洪胜吗?” “蔡老板,那必须认得,我老客户啦,打钱痛快,他怎么了?”吕鹏飞捏住氧气管又松开,“不过我和世友可没什么关系,我也就是偶尔给他出个车,然后给他虚开过两次发票,数额都不大的,他不会因为逃税漏税进去了吧。” 郑直瞥了他一眼,“他出车祸了,事故车辆是从你店里买的奥迪A6。” “啊?”吕鹏飞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惊讶,“严重吗?但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吧,一天到晚出车祸的多了去了,要是这样追责那汽车制造商不用活了,一千条命也不够抵啊,警官。” “我们现在检测出那辆车有问题。”郑直的嘴角下拉,看起来格外凶,“想问问你怎么看?” “警察叔叔,你可得好好查查,我可是良民!所有车从我这儿出去都有第三方检测报告,我虽然卖二手车,但坚决不卖事故车和泡水车,那丧良心的事我不干,更何况谁敢糊弄他蔡老板,他认识的人多,万一有人拆穿我,我不还是自讨苦吃。” “我也觉得没这个必要。”郑直硬挤出一个微笑,“但事实摆在这里,我们还是要进行调查的。” “我理解,我配合。”吕鹏飞在病床上坐起来,盘着腿和郑直讲话,“不过警察叔叔,你真应该好好查查他,我听道上的人喊他蔡阎王,说不定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叫人收拾了。” 郑直忽略他这幅二世祖的模样继续问:“王东你认识吗?” “认识,我这个店就是为了他开的。”说到王东,吕鹏飞眼里冒光,“你别看他快和我爸一个岁数,但在改装界,他要是说第二没人敢叫第一,我的车都是出自他手,就连自行车前面换个喇叭我都找他。” “你俩怎么认识的?” “当年我刚开始玩车,在环海路上和人飙车的时候认识的,那个人带着他分析性能,我当时一看这大哥右手背着跟个遛鸟大爷似的,没想到这么牛。”吕鹏飞说话太快,险些咬着舌头,“后来为了能让他一直改车,我就开了这个店,我上学的时候也是他照顾的多。” “你知道他领低保吗?” “我管这个干嘛?”卢鹏飞两个胳膊撑着上半身,“他说不要工资,反正店里的钱放在哪他都知道,我不管他拿多少。” 郑直头有点疼。 他感觉吕鹏飞真的很单纯,甚至就是贴着刻板印象生产出来的纨绔子弟。 几个问题一来一回,吕鹏飞越聊越兴奋,甚至手舞足蹈起来,讲到激动处手指快要戳到郑直的脸。 天色渐暗,郑直不能一直耗在这,他嘱咐吕鹏飞不许出院,必要时可以找门口的警察。 吕鹏飞快要蹦起来和他道别。 出了病房门,郑直回头通过玻璃往里看,他突然觉得吕鹏飞有些奇怪。 除了性格、行为,外表也有些与众不同。 或许是韩国的潮流。郑直心想,把眉毛漂成金色到底哪里好看? 他定在病房门口,再次回头看了眼卢鹏飞。 “我需要提取吕鹏飞的□□。”郑直走到拐角给李富德打电话,“我怀疑他吸毒。” 东文市最近为了评选“最美城市”,交警大队严查酒驾,在各个重要路口设卡。 时间接近凌晨,陈仲和陈鸣同时被拦下。 据交警队的同志说,陈仲的车开得七扭八歪,打开车窗酒味能熏死人,但怎么吹气仪器也显示不出来,按照规定被带到医院抽血。 郑直听到这个消息浑身沸腾,连报告都没打就让医院把血样送到东文市局。 韩知行亲自做检测,重案组的各位聚在办公室边休息边等,每个人的眼皮都打颤,但谁也舍不得睡。 早上太阳升起,韩知行的电话打到办公室,徐望从桌子上坐起来,连滚带爬的接电话,然后连衣服扣子都没来得及系好就冲出去。 郑直打通视频电话,韩知行的手指翻动报告,就像在他的心尖上弹棉花。 最后一页白纸黑字写着: 陈仲和陈鸣的亲权概率大于0.9999,陈鸣是陈仲生物学父亲的概率大于99.99%。 133 悛戢·四十六 ◎更新◎ “你确认检测结果没有问题吗?”徐望扑到韩知行身上,“他俩真的是父子!” “我只能说这两个样本真的有父子关系,我对我的检测结果负责。”韩知行并没有挂断视频通话,他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如果有问题,也只能是样本的问题。” 郑直顿了一下,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小声说:“辛苦了。” 现在看来这场“酒驾游戏”更像是为他们精心准备的话剧,常中生刻意用这份报告警告他们,不要再做无畏的挣扎。 但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徐望蔫着走进办公室,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 办公室里只有沉默。 “查,昨天都有谁接触过样品。”郑直抱着胳膊坐在正中央,“交警队的同志亲眼看着抽的血,也是亲自送过来的,中间都有执法记录仪的录像。” 他害怕事情浮出水面。 “昨晚血样送到市局后由值班的警员接收,韩法医于三十分钟后到达检测室检测。”宋明明查找市局内部的监控,期间没有人进入检验室,“我去楼下查一下昨晚值班的人是谁。” “上次张集被误转”郑直嘟囔着。 宋明明:“什么?” “没什么。”郑直甩甩头发,“我回家换个衣服。” 勾陈一自从那天以后没再过来,每天只有几条问候的信息。郑直大多数不回,倒不是不想搭理,实在是没有时间,这两天确实太忙了。勾陈一问他是否吃了午饭,等他看见的时候已经喝上了第二天早晨的豆腐脑。 两人还在名义上的冷战期。郑直到厕所洗了把脸,他坐在客厅里看着墙上的时钟,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拨通了勾陈一的电话。 彩铃只响了两声,勾陈一的声音就传过来,应该是刚睡醒,嗓子里好像吞了半张手纸,悠悠地问道:“你是早起还是没睡?” “醒了,昨晚在市局睡的。”郑直把耳朵紧贴在听筒上,“你还没起?” “起来了。”勾陈一晃着身子坐起来,昨晚看行业分析又忙到凌晨,“约个早饭吗?” “今天不行,一会儿还得去局里。”郑直的声音柔的掐的出水来,“我没什么事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勾陈一隔着电话低声笑,“想我了?” 被拆穿的郑直瞬间脸红,耳朵尖热得发疼,可能是因为紧张,说话时舌头像打结,“我没有,就是” “就是想我了。”勾陈一兴奋地在床上颠了两下,床垫差点和他一起飞起来,“郑队长,今晚有空一起吃个便饭吗?” 郑直从娇羞的情绪中抽离,他想起早上的检验结果,略带遗憾地说:“好像不行,这两天太忙了。” “那你今晚回家属楼睡觉吗?”勾陈一退而求其次,“我过去,什么都不干,就想看看你。” 说的像过来就可以干什么一样。 郑直:“那你来吧,车停远点,别让李队抓到。” “郑丽叶同志,你要相信,爱情可以跨越任何东西,包括李队长的眼睛。”勾陈一对着听筒亲吻,“我爱你。” “我也是,顺便帮我转告多多,我也爱他。” 这通电话像是安抚奶嘴,即使只用了一点点时间也觉得身心愉悦。郑直套上衣服,顺便对着镜子观察肩膀上的疤痕。 很长的一道,差点超过领子。 勾陈一有时会亲吻它,然后用睫毛蹭一蹭。 这是郑直的勋章,是爱他的人的伤心处。 · 祸不单行,东文市局一大早就炸开锅,省里来了通告,要严查李富德。 徐望在食堂打饭时听到消息,连鸡蛋饼都没拿就往楼上跑,宋明明从卫生间出来,嘴里叼着皮筋扎头发,看见他抬腿拦住,“干什么?阿姨今天的包子放葱了?” “李队李队”徐望扶着她的肩膀喘气,“我在食堂听人讲,李队被调查了。” “谁调查!”宋明明拽着徐望往办公室走,“没看见文件啊!” “今早刚来的,我还没去问,你给郑哥打电话,我去找赵局。”徐望抽出扎在腰带里的衬衣,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许久没穿的制服,这件衣服上的警号还是赵自立亲自别上的。 宋明明有点懵,她一边给郑直发消息,一边在内网里搜索相关文件。 距离上次被停职调查还不过两个月,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赵自立像是知道有人会来,提前敞开办公室的门,徐望闯进来的时候他只是抬了下眼皮,头和脖子一动不动,“稳重点,你以为市局是游乐场吗?连敲门都不会了?真是惯的你们没规矩。” 徐望冲到办公桌前,一把合上赵自立的笔记本,“调查通告是什么意思?” 窗边半人高的发财树被风吹得乱摇,赵自立哼了一声,像是极其不懈,“你是在质问谁?” 徐望禁了声,转头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有人匿名举报李富德收受贿赂、并且充当黑恶势力的保护伞,还提交了证据,省里很重视这件事,我们不得不查,没有全面通报已经是给他留面子了。”赵自立端起茶杯,嘴唇贴上去吹了吹,细长的茶叶瞬间在水里翻滚,“一大早就来大喊大叫,你怎么不去广播室拿着大喇叭喊,让对面人民广场上的群众都听听。” “这不可能!”徐望觉得这个罪名可笑,徐妈妈给他送了好几次东西都被折现反了回来,就连去年到医院修养也不愿意住万盛医院,生怕落人口实,“师父是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这分明就是诬陷!” “我清楚?我清楚有用吗?这公安系统上上下下难道是我一言堂?我连你这个兔崽子都管不了!我清楚有什么用!” 话音刚落,郑直拉开大门就冲了进来,他比徐望强点,就是差点没给门敲漏。 “我师父怎么了?”郑直也换上制服,仿佛只有这样才有和赵自立对话的机会,他看了看徐望,“无缘无故为什么查他?” “别一口一个师父,这是公安局,不是武当山!”赵自立把水杯磕在桌面上,“昨天有人提交了证据,李富德在环宁等地有多处房产,妻女在七家公司占有大量股份,与东文黑恶势力勾结,协助他们杀人。” “这不可能!”郑直站在徐望前面,直冲赵自立的脸,“赵局,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我以” “你什么?”赵自立瞪着眼睛,跟头牛似的,“他现在被带走调查,你们俩好好坚守岗位,该干什么干什么,这边我会盯着。” 郑直后退一步,牵住徐望的手,“那我们先走了。” 办公室恢复寂静,发财树直挺挺地立住了,赵自立站在窗前掐下最上面的叶子,握在手里,用指甲狠狠划着,直到看不清纹理才随手丢下。 宋明明在办公室里等消息,她下楼拿了早饭上来,在楼梯口等着。 徐望一头撞在她的肩膀上。 宋明明眉头紧蹙,她转头对郑直说:“我看到了文件。” 郑直摸着徐望的后背,“进去说。” 三个人围着桌子,宋明明先张开嘴,“刚才楼下检验科出了结果,吕鹏飞的血液中确实检测出毒品,他应该是在上飞机前磕过,装哮喘很有可能是掩盖自己吸毒的事实。” “下午让孙队找人去审审,最好能说出毒品来源,他不像是第一次吸。”郑直现在没心情听这些,“李队那边还没有消息,不知道师母那边怎么样,反正都是空穴来风的假证据。” “万一成了真呢?”徐望低着头,嘴巴机械地嚼着油条,“上次吴三的事情也不是他做的,但还是停职了,局里是不是对他的事情太敏感了?” 郑直也感受到了这点,市局为了整顿风气,每年都有资产调查,那些指控看起来荒谬至极,但李富德还是被控制起来,再加上送上门的亲子鉴定,很难不让人多想。 “昨晚到底是谁值班?” “昨晚除了我们,只有刑侦的小王在,之前看护勾总的那个,没什么背景,就是很普通的警员。”宋明明补充道:“我快速过了一遍监控,韩法医开始检测后市局里除了咱们就没有别人了,直到凌晨三点,赵局返回局里一趟,但他二十分钟后就离开了,韩法医在检测途中出来上了两次卫生间,但离开检测室的时间与赵局没有重叠。” “难不成常中生真是陈鸣的孩子?”徐望来回摩擦剃了短发的后脑勺,“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听说过国外的案例,有的人移植了对方的器官就能改变血型。” “基本不可能。”宋明明摇摇头,“就算是改变基因也需要时间,常中生离开东文不久,不具备这个条件。” 郑直剥了两颗鸡蛋放在塑料袋上,“别想了,先吃饭吧,就剩咱们四个了,俊涛还得守着医院,有一个掉线都不行。” “啊——”徐望瘫倒在椅子上,身体和靠背圈出一个三角形,“老天爷,掉一个线索下来吧。”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是不是JJ抽风,我在文章下看不见评论,只能在后台搜索。 134 悛戢·四十七 ◎更新◎ 勾陈一最近忙着成立新的公司,既然陈鸣不肯放手,他也要早做打算,幸好有杨川的公司做保,银行的贷款流水似得进入新的账户。 新公司很快迎来第一位投资人。冼春峰穿着合体的西装走在还没装修完的写字楼里,锃亮的皮鞋上方浮着一层白灰,头发虽然已经有发白的迹象,但还是一丝不苟地别在耳后,有些复古海归的派头。在两人正式坐下来谈话之前,勾陈一认真摸排了冼春峰在海内外的产业,他得确保这个人的钱和陈鸣没有牵扯,并且合理合法地来到他的手里。 除了两家已经交给专业团队代为运营的公司外,冼春峰在国内的产业少的可怜,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一家公司和陈鸣投资过的一家福利机构有关。勾陈一先把相关信息打印出来,然后用顾景舟制的藏六方壶泡了茶,静等客人到来。 新招的前台是从Timmy带来的人里选的,小姑娘年纪不大,长得好看,要是有人捧说不定也能在演艺圈小红一把,杨川打听过,她是因为没钱读书才出来做陪酒,一张嘴巴灵得很,勾陈一觉得放在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可惜,就挑出来放到公司里撑门面。 “勾总。”小姑娘敲门,“冼先生到了。” 勾陈一赶忙站起来,把桌子上的文件归拢到一边,小步慢跑到门口迎接。冼春峰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年轻人要多享受生活。”冼春峰的大手包裹住勾陈一的脸,拇指摩擦过眼底的乌青,“身体才是第一位的,上次就叮嘱你要早睡。” “只是最近有些忙。”勾陈一带着冼春峰朝沙发走去,他在装修时特意留下这块位置,等以后邀请郑直来晒太阳,或者赏赏月光。每当想到这里他都隐隐兴奋,让爱人在自己的地盘安睡,是完全独属于他的时刻。 冼春峰拽了下裤子,勾陈一为他沏茶,“听说冼叔叔喜欢茉莉花。” “是你妈妈喜欢。”冼春峰含情脉脉地看着勾陈一,“你妈妈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喜欢,你们家有个保姆总是娇惯她,只要天气好,就会在小花园摆好甜点等着她在摇椅上午睡,怕有蚊虫扰她,专门拿着蒲扇守在旁边,我那个时候住在你外公家里,觉得像是过着上世纪的生活,搞得我现在偶尔有空闲时,也弄把椅子放着午睡。” 勾陈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他不记得母亲有这样的爱好,可能是喜欢吃点甜的,反正都是陈姨准备。 人就是这样,等到回味之时早已变成遗憾。 冼春峰的眼睛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勾陈一身上,他握着茶碗,笑得十分慈爱,“谈恋爱谈了多久了?” 勾陈一不知道这个老头思维转化怎么这么跳脱,刚才还在回忆青春,下一秒就扯到他的个人问题,像是过年时没话找话的亲戚,他先入为主的认为冼春峰指的“对象”是吴韵,于是很有礼貌地回应:“没多久,他爸爸和陈和我父亲是很好的朋友,家长觉得合适,才撮合我们在一起。” 这个答案好像没说到冼春峰心上,他挑着眉问勾陈一,“我说的不是吴韵。” 勾陈一:“” “我也是花了点时间了解你。”冼春峰挪动屁股,半个身子转向勾陈一,“听说最近吵架了,在闹分居?” 勾陈一头皮发麻,他不习惯这种长辈对晚辈的问询,更何况他和郑直的感情并不想让别人过多探究,只能尴尬着打哈哈,“没有的事。” 冼春峰也不逼他,随即换了另一个话题,“你就没什么想问问我的?” 勾陈一本来早就准备好了材料,现在却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他怕冼春峰站在陈鸣那一头。 办公室里有些安静,窗外几只喜鹊站在栏杆上不停地叫,冼春峰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品茶,勾陈一一遍遍倒水,最后还是张开嘴,“冼总,我先给您简单介绍下公司的未来规划。” “我和陈鸣没关系。”冼春峰笑笑,“你做事总是留痕迹,这点和你妈妈不一样。” “本来就不想隐瞒,和吴韵的婚约也是是陈鸣和吴配华自欺欺人。”勾陈一小声嘟囔:“我也不是很能理解,明明是最不想联系的子女,到最后却变成利益连接的工具,他们真的太自大了。” 冼春峰扶了扶金丝边框眼睛,“游戏规则的制定者通常不会考虑玩家的感受,只要地位足够强大——让玩家无法撼动,出现反叛者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谁都可以是游戏的制定者。”勾陈一拿出他的调查材料,“我想知道,您和这家福利院有没有关系。” 冼春峰皱着眉头,认真阅读勾陈一递过来的文件,上面详细记录了他的公司是如何中标、如何施工、如何被政府表扬的全过程。 “做这个项目的时候我的工作重心已经在往海外迁移,当时有个中间人找到我说了福利院的事情,你妈妈说做人要行好事才会有好报,正巧我每年都有相关的预算,所以才接下这个工作,在开工之前,我并不知道陈鸣也会参与其中。”冼春峰看向勾陈一,“后来项目结束,我在海外的公司正式成立,国内的两家公司和一些不动产就全部交给委托机构打理,赚不赚的无所谓,只是想在老的时候还能在故土有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 “那您知道这家委托机构由谁负责吗?”勾陈一抽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上面用粗红色的笔迹写着《0017》。 “之前不知道,因为这家委托机构是那位中间人推荐的,所以我很放心。”冼春峰说话时语气缓慢,“直到前段时间他们给我寄了一个文件,上面写着机构法人变更,我去查了一下这个叫高学良的人,发现他之前是陈鸣的经理,这次回国也是为了这件事情。” 勾陈一收敛了他的表情,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愁感”。 “当然,我也不是毫无准备,只是还没到时间。”冼春峰靠在沙发背上,“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想先听听你对公司未来的想法,我实在是好奇,你的对策。” 勾陈一把牛皮纸袋收好,他打开沙发对面的幕布,把自己准备了很久的策划投放在上面,像这些年中的很多次一样讲述他对行业的理解以及整体项目的可行性。 · “说,谁给你提供的毒品!”徐望的脚蹬住审讯室的桌腿,他看向对面脑袋耷耸的吕鹏飞,手攥成拳锤在桌面上,发出一声爆雷。 “您别在这装蒜,咱们什么情况你心里门儿清,退一万步讲,我没在国内瞎搞,你只能把我扔到戒毒所待几个月,没用。”吕鹏飞嘴唇泛白,头发像被水淋了一样变成一绺一绺垂在眉间,“好长时间没见到你哥了,怎么?有新欢了?” “注意你的态度,现在我们是在问你,到底是谁给你提供的毒品,今年一年你只有一次出国记录,从你身体中检测出来的毒品成分纯度极高,一般人少量也受不了!”徐望叉着腰站起来,“我们找到了你所谓的女朋友,在她的血液中也检测出了毒品成分,现在她交代是你教唆她吸毒,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吕鹏飞难以自已的笑起来,上半身在椅子中乱晃,“所以呢?我说出卖家就能减刑?你和那个贱女人一样天真。” “没关系,我们还有其他问题问你。”郑直拉着徐望的小臂,从文件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王东,常年在你的店里从事汽车改装工作。” “警察叔叔,你是不是老年痴呆啊,上次问我的时候我不是解释过了吗?”吕鹏飞呲着牙,“还需要我给您写下来吗?” “蔡洪胜。”郑直掏出另一张照片,图上的蔡洪胜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脖子上的金链子一直掉到肚子上。 “这个我也说过,认识啊,老主顾。” “那这位呢?”郑直掏出原卫平的照片,“这辆A6的原车主,你还记得吗?” 吕鹏飞两眼聚焦,差点成了斗鸡眼,盯着照片上的反光看了五六秒还是没反应过来,“我每天收那么多车,怎么能有印象?” “那这辆奥迪A6以六百二十万的价格卖给蔡洪胜这件事你总该知道了吧!”郑直那天在车场并没有看到这辆车售出的价格,还是何冬给了他原版的合同,“车我没你懂,但你能告诉我什么样的A6能卖上六百万?轮胎镶金边了?” 虽然入秋,但审讯室还是开着空调通风,常人坐在这里都觉得有点凉,但吕鹏飞的身上却出了一层汗。 “这辆车的检测报告是一家名为‘辉鹏机动车鉴定评估’的第三方机构做的,这个机构的负责人叫吕鹏飞。”徐望用拇指指节敲桌子,声音和身后跳动的电子表针重合,“选手就是裁判,这个生意你做的很明白啊!” “不是我,是王东!”吕鹏飞大吼着,郑直看了看时间,估计他毒瘾快犯了,“他说所有的车行都这么做,这个钱不如我们自己挣我才答应他注册新的公司!都是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31 22:59:00~2023-09-03 16:5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4654197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5 悛戢·四十八 ◎更新◎ 宋明明带人赶到的时候,王东就剩下一口气。 他赤裸着上身,腰上缠了好几圈纱布,行凶的人水平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想要他的命,三刀都没捅到要害。 宋明明穿戴整齐坐在病床前,和之前去找他的不良少女判若两人,徐望站在旁边,手指头试图往纱布上戳,他调侃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东不吭声,边翻着白眼边把头转过去,宋明明咳嗽两声,瞪了徐望一眼,她缓缓开口,声音有点刻意的温柔,“王东你好,我是东文市局的宋明明,现在依法对你进行询问。” 王东轻哼一声,有刀疤的那边脸抽搐着,应该是疼的,“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你看清袭击者的长相了吗?”宋明明不回答他的问题,“对方大概多高,有特殊的外表特征吗?” “身高一米六五左右,不算瘦,左利手,带口罩,穿着保洁的衣服,应该是个新手,但理论知识丰富,没什么实践经验,至少没有伤人的经验。”王东闭着眼睛,一只胳膊垫在头下,“应该是个女人。” “万一是个身高偏矮的男人。”徐望打断他的分析。 “我反抗的时候碰到了她的胸,软的。”王东撅起嘴,“不过手感不行,应该年龄不小了。” “请你严肃点。”宋明明的笔在纸上走过,“你为什么要逃跑?” “有人告诉我吕鹏飞嘴上没把门的把我供出来了,我不跑等着你们来抓?”王东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吐沫星子喷出来沾在嘴角,“岁数大了心软,到底是大意了。” “谁告诉你的?” 王东的表情收敛些,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念叨什么,大概过了半分钟才摇摇头,“不知道,有人固定给我传消息,东文市内没我不知道的事,不过我猜应该是想杀我的人告诉我的,我在车场他没法动手,吊出来应该更好操作,如果不是你们派来监视的人太蠢让他发现,或许他还能留着我的小命出省。” “不会的。”徐望站起来,把窗帘拉上一半,“那人不会在外省杀你,按照他的级别,发生在这里尚且可以掩埋踪迹,捅到其他地界就是另一码事了,追责起来他没好果子吃。” “你比我想的聪明点。”王东捂着伤口,“郑直呢?他怎么没来。” “他有别的事情。”徐望坐得更近些,“王东,你以前是郑长青的线人吧。” 听到郑长青三个字,王东的眉头明显抽搐了一下,然后恢复如常,“你们不是查清楚了?” “你十七岁因为在职校打架被记过,同年因为偷汽车零件被抓,就是那个时候你认识了郑长青。”宋明明面无表情地读出纸上的文字,“再后来你加入当地有名的混混帮,那个时候你就开始帮郑长青收集线报了吧。” “他是个好人。”王东摸了摸自己的刀疤,“要不是他帮我挡着,我早就没命了。” 外边的太阳太足了,阳光透过缝隙偷偷钻进来,王东眼角的湿润处反射了一些黄色的光。 徐望瞥见后从兜里掏出一抽纸巾递过去。 王东接过后没擦眼泪,他攥在手里,手指尖都被压得泛黄。 他一直在走弯路。 小的时候少不经事,以为拳头即正义,遇见欺负同学的人渣只知道以暴制暴,没想到最后被迫退学,他爸爸靠给人当保安做生计,全家都指望他能学一门手艺。幸好他学习成绩不错,一辆车在他面前跟照过X光似的,那几年大街上连电瓶车都少见,他半夜不睡觉,走街串巷地偷零件,把值钱的都拆下来,没想到就被郑长青抓到了。 这个警察看起来没比他大多少,抓他的时候脸上还蹭着机油,跟头老虎似的。他把没卖的零件都交出来,警察带着他挨家挨户给人装上,然后把他送到警局附近的汽修厂打杂。 如果王东安分,这个故事就到此结束,正义先锋拯救失足少年,多年后万一他俩有一个出了名,这就是不得不谈的佳话。 但汽修厂的工资太少了。 做混混钱多。王东有技术,还读过不少书,算是混混里有脑子的那种,那几年社会帮派盛行,虎头帮、狼牙帮、龙蛇帮这些和家禽不沾边的组织斗得如火如荼,市局的侉子一天能出去五六趟。 终于有一天,虎头帮的小头目找上门,让王东帮点小忙,报酬好说。 龙蛇帮的老大最近抢了东边菜市场的管理权,三个月光收保护费就收出来一辆小轿车,一天能在虎头帮的老大眼前转八回。俗话说嘚瑟大了掉毛,虎头帮让王东去卸了那辆车的发动机。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但王东想要的也不止是卸一个发动机的钱。 他说有办法让那辆车消失。 车没了,坐在车上的人自然就没了。 三天后,一辆桑塔纳在闹市区自燃,又过了一天,王东就成为虎头帮老大身边的小混混。 郑长青知道后特意在王东家楼下堵他,直到半夜才看见他和两个社会青年勾肩搭背地回家,身上穿了新衣服,脚上蹬着最新款的“彪马”鞋。 耗子怕猫是天理,俩小孩见到郑长青扔下王东就跑了,王东扶着楼梯把手,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说点什么。 郑长青不惯他毛病,走上去一把薅起他的衬衫领子,王东嘿嘿一笑,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币,折了三折塞进郑长青的口袋。 巴掌在下一秒准确地落在脸上,那个时候王东还没有刀疤,是个水灵灵的年轻男孩,淡红色的五指印很快就显现出来,他吼了一声,才定神,看见是郑长青,一下子没了声音。 郑长青劝他走点正路,他带来了职高的复学通知,王东看都没看,团成团用打火机点燃。 “以为能救别人才是蠢得可怜。” 那一夜,二十二岁的郑长青被十七岁的王东“教育”了。 再相见,是市局大力扫清流氓组织,郑直得了信,龙蛇帮的新帮主要报仇,带着四五十号人朝虎头帮的地盘去了,他联系局里出任务,没想到在现场看见被逼在角落里的王东,他的身上不知道是谁的血,一把大砍刀从天而降,郑长青想都没想,下意识踹了行凶者的胳膊,刀锋一转,在稚嫩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长疤。 从此东哥变成了刀哥,王东成了郑长青在街头的线人。 徐望翘起二郎腿,“所以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我欠他的早就还清了。”王东长呼一口气,“做人不能太轴,对自己不好,对别人也不好。” “蔡洪胜那辆出事的车,是不是你改的?”宋明明把撞得只剩一半车头的照片掏出来放到他眼前,“我们已经查到这辆车是原卫平送来的。” “本来想留那个老小子一命,他也是个好人,可惜挂念太多,我要是他,一定早日脱离这个纷争。”王东转了个身,把手垫在脸下,翻着眼睛看向宋明明,“你们还查出啥了?给我讲讲。” “我们还查到你给李富德也送过情报,沈文兴最后的消息就是你带过去的。”宋明明把文件放在窗边,她翘着二郎腿,胳膊撑着下巴,“碟中谍?” “我只是拿钱办事。”王东扭头看另一个方向的徐望,“徐家的,要不你出钱,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徐望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顺手从身后的窗台上拿起苍蝇拍,随便挥了两下。 “我只有一件事没想明白,原卫平为什么要托你改车?万一蔡洪胜早就知道这是个坑,一辈子不开这辆车怎么办?找别的方法弄死他对于你们来说更保险。”徐望背着手围着病床转了几圈,“所以为什么要弄死他啊?这么多年不都活的好好的,你们背后的人怎么想的?” 王东忽然笑了,闭上眼哼起歌,没什么调子,“蔡洪胜身边那个小孩你们见过没,长得挺好的那个。” 宋明明直觉觉得他在说何冬。 “那个小孩本来是埋在他身边的一颗雷,全靠他捂着才没炸,现在他想把这颗雷安全化处理,带雷远走高飞,要是你应该怎么办。” “所以蔡洪胜用什么威胁他们?”徐望继续问。 “你去问他啊!”王东摇头晃脑,“应该也快醒了吧。” · 王东也不是一点没交代,至少原卫平可以和儿子在看守所短暂团聚。 东文的风声传得飞快,交警大队所有人到各个卡口拦人,差不点就让原卫平逃了出去。 老婆不要,儿子不管,他还真准备一个人远走高飞。 宋明明查到他买的车票,目的地在西南的小镇。 再次在审讯室见面,原卫平改头换面,真正有了点经过事的样子,坐在椅子上板板正正,整个人的表情从容了不少。 郑直站在他对面,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要跑?” “我只是去旅游,儿子被抓,我怕村里的闲言碎语,所以想出去散散心。”原卫平摊开双手,“能给我一杯水吗?” 徐望看了眼饮水机,里面空空如也,“等一下吧,先做笔录。” 原卫平抬着眉毛,表情有点无奈。 “这辆车你还记得吗?”郑直指着图片,“你以六百二十万的价格卖给一个叫蔡洪胜的人,抛去中介费和检测费,应该还有六十万进了你的口袋。” “我又没强买强卖,他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我还能不要吗?”原卫平说:“警察同志,您不能因为这个就抓我,冤枉好人对您的公信力没什么好处。” 【作者有话说】 *侉子,一种有车斗可以坐两个人的三轮车。 136 悛戢·四十九 ◎更新◎ 徐望眯着眼睛看原卫平,仿佛要剖开他虚伪的面颊,“蔡洪胜帮了你很多,为什么要害他?” “没凭没据的事情不要瞎说啊,我和他确实认识,但就像您说的,他是我的大恩人,我害他那不是恩将仇报吗?”原卫平话说的很坦然,他扭着脖子,仰头看了眼天花板上的灯,“您不如去看看他的身边人,那个小孩儿,那可是他的仇人送的孩子,他当个宝贝养在身边,说不定你们在这问一些无聊问题的时候,那边已经动手了。” “不用你担心。”郑直的两只手搭在桌子上,“王东那边已经撂了,说是你指使他改装车辆,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把你背后的人供出来,你顶多算从犯,在量刑上还有转圜的余地。” “要我说你们这些小年轻真的应该出去见见世面,这种炸供的手段也太老土了,吓吓我那个蠢儿子还行。”原卫平笑笑,语气里满是不屑,“没什么问的就赶紧放人吧,别让老百姓觉得东文的警察全是草包,只会拿普通人开刀。” 徐望指着墙上的电子表,站起来调整录像的镜头,“不着急,反正你的假期也泡汤了,不如陪我们聊聊天,听蔡洪胜说你年轻的时候给林斌做情人,他看起来可不像喜欢男人的人。” 原卫平很淡定,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句,“做朋友罢了,蔡老板误会了,林斌觉得我可怜才帮助我逃离家庭。” “所以你就伙同他犯法,这么多年你也没少得利吧。”郑直本来想就着“家庭”这个话题讲出更难听的话,但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教育局已经着手调查原明伟高考换分的事情,不知道您这位好友还能不能安心在那个位置待到退休。” “这不是你我应该操心的事情。”原卫平垂着眼眸,郑直发现他的睫毛很长,这样看过去确实有些乖巧,“你们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正儿八经的证据吗?如果实在找不出就把我放了吧,否则我出去后会找记者,好好讲讲我在这里的经历。” 徐望的手机“叮”了两声,他用眼神示意郑直,起身出门。原卫平眨了眨眼,盯着郑直的鼻梁,悠悠地开口,“王东没和你讲讲你爸爸的事?” 郑直瞟了他一眼,扭过头去看门口的徐望。 “听说李队长把你当儿子养,你没想过是为什么吗?”原卫平用中指骨节敲桌子,一字一顿地说:“愧疚。” 郑直刚想说话,徐望就从外边进来,他的眉毛吊着,仿佛故意讲给谁听,很大声的说:“有新的证据出现。”他缓缓地转过头,“原卫平,根据我们的调查,你在达业钢铁任职期间,多次辅助企业洗钱,达业钢铁被出售后,你进入林斌为你安排的公司,继续为他的洗钱活动助力,除此之外,王东给吕鹏飞的毒品也是你提供的吧?” 原卫平抿着嘴,眼神中略带无辜。房间里静得能听到电子设备传出的微弱的嗡嗡声。 一分钟后,原卫平颤抖地说:“和林斌无关,是我假借他的,名声做了很多错事,我认罪。” “你也是因为愧疚吗?”郑直拽着徐望的胳膊让他先坐下,又站起来关上了审讯室的大门,门锁摩擦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像临刑前的提示音一般,“我想不明白,明明蔡洪胜才是救你出水火的那个人,你偏偏要害他?可林斌利用你,你却舍了命帮他。儿子、妻子、名声、钱财你都不在乎,忙到头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呢?”原卫平乐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宋明明找了经侦的同事来接手,因为涉及到的数额较大,所以对原卫平依法扣押。郑直把徐望支出去,合上门后,给原卫平倒了杯水。 “谢谢。”原卫平双手接住,手指紧握住纸杯,连杯口的硬圈都被捏得发皱。 “你爱过蔡洪胜吗?”郑直没头没尾地问出这一句,随即把上半身偏过去,继续看冰冷的大门。 “这不像警察会问出来的问题。”原卫平的嘴撅起来吹了吹水。热气沿着水杯冲出去,在不远处散开。 “那天看见何冬,感觉他和你很像,乖乖的大眼睛,但又带着一股子狠劲。”郑直拿着笔刻意躲避原卫平的目光,“我第一次见蔡洪胜,带了你年轻时的照片,他给我讲了你们以前的事,边讲边用手指摸你照片里的衣领,没想到他这个人长得很霸道,其实心里软得很。” “心软不是什么好事。”原卫平托起杯子,一饮而尽,“而且他的心也不软,铁石心肠。” “那林斌呢?你爱林斌吗?” “非得爱一个吗?”原卫平的眼尾像是渗出了什么东西,躲进皱纹里,留下一丁点反光,“我就不能疼疼我自己吗?” 郑直定住了。 他以为蔡洪胜几次三番提到何冬是因为是因为嫉妒。 嫉妒一份永远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如此多年他委身于林斌之下,维系自己表面风光的生活,最后还被当做弃子踢了出来——谁都知道这些洗钱的买卖和他没关系。 “我很感谢蔡洪胜,如果不是他,我没办法走出村子,或许会死在哪个老头的床上。”原卫平攥着空纸杯,“但这点善心不够支撑我长大,他这个人总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对别人好,何冬也一样,迟早被他害死。” 徐望再次开门,后面跟了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郑队,经侦的同志到了。” 郑直起身收拾桌子上的资料,他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边角已经变色的照片递给原卫平,上面两个小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左边的搂着右边的肩膀,右边的脸上是腼腆的笑,“何冬给我的,估计他也不想留着,给你做个纪念吧。” 原卫平就着审讯室内高亮的灯,眯着眼睛才能勉强过滤照片上的反光,上面明明是自己的脸,但他偏偏看了很多遍也没有看清,手中的相纸模糊成色块,最后变成一块擦不掉的污点。 很多事都过去了。 他忘不掉那条河,搬回原家村后他还去看过,河岸在村建规划中变成了村办幼儿园。他蹲在旁边的空白地上,静静的想着。蔡洪胜曾经在无数个夕阳下垂的时刻拉着他坐着,两个人的脚贴在一起放在水里,河水有些凉,他会故意往蔡洪胜那边靠,小腿搭着小腿,脚趾不知道勾住的是水流还是别的什么。 他学来村子里唱戏的女人,用两条白净的胳膊环住蔡洪胜的脖子,很轻很慢地说话,偶尔掉几滴眼泪,就让蔡洪胜连脖子都揪起来,气哼哼地带他回宿舍,远离变态的老爹。 “当初没有李富德,你爹也不会那么早死。”临走的时候,原卫平回头看了眼郑直,把照片扔回他脸上,“傻子。” 郑直没反应过来,徐望先瞪了回去,从后腰掏出手铐给他带上,推推搡搡后背,嘱咐经侦的同事,“有任何问题联系我们。” 这一环又一环中,还有最后几个关键人物,距离真想越近,郑直就越心慌。李富德还在被监控状态,重案组剩余几个人分身乏术。他搓了搓眉心,中间的皱痕变得更深。 徐望站在他身边,看着原卫平的身影拐了弯才开口,“现有的证据只能证明林斌入股了世友,但大学老师有点副业很正常,我们没理由传他问话,至于伪造成绩的问题,考试院还在核查,不过我估计因为年代久远,加上考试地点偏僻,最后应该也不了了之。” 郑直靠着墙蹲下,右手掏兜只摸到了一层布,他团着手,想刚才原卫平的话,关于李富德和郑长青的事情有很多版本,无非都是讲讲兄弟情深,没人讲两人之间的瓜葛,至少没人在他耳朵边讲。 “你先回去,我去趟档案室。”郑直把笔记本拍在徐望胸口,“顺便安排两个人去顶俊涛的班,他该回来休息休息。” 王大爷坐在档案室门边的木头凳子上,他一手拖着搪瓷缸,一手捏着一本台历,好几个日期被他用花花绿绿的笔圈起来,有的上面还有一张大大的笑脸。 “王大爷。”郑直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脸上笑呵呵的,“喝茶呢。” “眉毛底下留着喘气?”王大爷瞪了他一眼,把台历扣在桌面上,“你师父都变泥菩萨了,你还有闲心过来找我喝茶水?” 郑直带上门,一屁股坐在王大爷旁边的凳子上,木头摩擦起来吱吱响,他趴在桌子上,把台历翻过来细细端详,“您这个月就退啦?” “下个月三号。”王大爷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杯子,“说吧,只要不违反纪律,我这个老骨头还能再帮你一把。” “我能有什么事,就是最近队里太忙,师父不在,我累得慌,上您这来歇歇脚。”郑直往王大爷那边挪了挪,两个人几乎要做到一排,“哪能让您晚节不保。” 王大爷一掌抽在他后背上,脊椎拍的咔咔响,“少和徐望那小子学得油嘴滑舌,多大个人了,一点也不正经。” 郑直装作受伤,歪着头往王大爷怀里冲,“还是有点小事想问您。” 王大爷合了他一眼,把茶杯里的茶分了他一半。 “我爸是怎么死的?” “什么死,他是牺牲!”王大爷立起一根手指头直戳郑直的太阳穴,“当然是因为出任务谁和你说什么了?” 郑直笑着摇头,“就是好奇,之前听我妈提过一嘴,说是意外。” “大概的你也知道,我觉得是意外,毕竟当年没人预料到他们带了炸弹,青儿这个人勇敢,但勇敢过头就有点不怕死。”王大爷端起茶水,眉头皱着,“你师父最近被调查,你不要参与进去,清者自清,更何况我看他和老赵关系好着,未必会出什么事,他们上一辈的事情你不要太掺和,做好自己的案子才是真的,我在这个档案室待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事多了去了,听大爷一句劝,不该听的话别听,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朋友,多少人栽在枕边人身上,警惕点,别太相信任何人。” 郑直打开暖壶盖往杯里添了点水,这不是王大爷第一次和他推心置腹地讲这些话,“我明白,就您还把我当小孩。” “你那个对象怎么样?”王大爷的脸凑到郑直身前,“吵架了?你楼上张婶那天和我学,说人家小孩半夜过来鬼哭狼嚎的,你住在后院,能不能注意点纪律,让人抓到你小辫子,吃不了兜着走。” “没,他耍脾气,我已经说过他了。”郑直红着脸,用手对着搓两下,只能把责任都推到勾陈一身上,“知道您为我好。” 勾陈一在办公桌前打了个喷嚏。 他皱着鼻头,嘴里嘟嘟囔囔念着新来的经理给他送来的企划书。 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陈鸣给他的团队是用不住了,好在冼春峰在资金上不含糊,加上杨川之前积累的人脉,公司的事情比他想象中顺利。 新的办公室在东鸣子公司旁边的写字楼里,从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到让陈鸣洋洋得意的大厦。勾陈一坐着,一半脸在阴影里,他掏出手机给拨通了郑直的电话。 137 悛戢·五十 ◎更新◎ 郑直拿起电话,嘴里嘟囔着“说曹操曹操到”,和王大爷挥了挥手,火速从抽屉里顺了一根烟,出门去了天台。 勾陈一听见手机里传来微弱的风声,没等郑直开口,他故意捏着嗓子,贱兮兮地喊:“郑哥。” “说事。”郑直左手夹着烟,发现没拿打火机,叼在嘴里难受,只能挂在耳朵上,烦躁地咂咂嘴。 “想你。”勾陈一拿起衣架上的外套,他歪着头,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嘴角咧到耳边“想见你,就五分钟。” 郑直哼笑一声,“没空。” “你就说拉肚子了,跑出来偷偷见我。”勾陈一迈着快步走出办公室,他朝前台小妹点点头,两条腿乱得蹦起来,“上电梯了,没信号,一会儿到门口我再给你打电话。” 郑直左思右想,从窗台翻进去,把烟又放回王大爷桌子上,临走前郑重其事地用手掌拍了两下,轻巧地说:“戒了。” 王大爷眼球往上一翻,端起茶缸把脸埋了进去,挥着杯盖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郑直轻轻关上门,对着玻璃整理了下衣服,领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油点,他特意往里面窝了窝。 东文市的秋天短,过几天就要准备羽绒服。 办公室里只有宋明明一人坐在电脑前,郑直呼噜一把额前的碎发,伸了个懒腰,“徐望呢?” “被赵局叫走了。”宋明明起身走到门边,探出头看了两圈后缓缓关上门,靠着郑直小声说道:“省里的调查组今天来了,是问李队的事情,赵局刚才亲自过来把徐望叫走,你说会不会真的” “别瞎想。”郑直拍拍宋明明的后背,“例行调查都是这个流程,师父他不会做违背规定的事情。” 这句话更像是给自己打气,郑直感觉自己的心悬在半空,下面空着一块。 宋明明有些担忧。这不是李富德第一次被停职,这样的事情反复发生,只怕会把“白的说成黑的”,让辩解成为加重罪行的笔。 游戏的制定者随意操控角色的生活进程,除了顺从别无他法,这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他们只能像个受惊鸟一样自保,彻底乱了套。 她从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惶恐。 郑直的感受只比她更深。 宋明明岔开话题,给他看这两个月平安心福利院的进账。 “根据公开账目显示,平安心福利院这两个月募集到七百万的捐款,大部分来自于海外捐助,八成捐助人曾在平安心福利院领养过弃婴。”宋明明快速滑动鼠标滚轮,锁定在一串字母上,看起来像是亚洲人的名字,“这个男人是OVN集团的大股东,也是第一批从平安心福利院领养孩子的人,这几年还陆续资助过几位小朋友的治疗。” “常中生是OVA最大的股东,他不动,这些人也不可能动。”郑直抱着胳膊,“平安心福利院为什么要筹钱。” “善款将全部用于福利院的修缮与扩建,未来平安心将成为地区□□利机构,以孤儿接收,社会养育,希望小学为主要方向。”宋明明直起腰,随手拿起桌面上的眼药水,“常中生肯定不能一辈子依附陈鸣活着,他需要合法途径把自己的钱转进来。” 郑直点点头,他看着屏幕下方的时间,盘算什么时候能和勾陈一见面,“现在平安心的负责人是谁?” “吕木。”宋明明点开介绍页左侧的标题,“老院长上个月退休,他来接替福利院的工作,吕木是本地人,家里就剩他一个,一开始在福利院食堂里做饭,后来帮着老师一起照顾孩子,挺多年了。” 郑直看着视频里的跛脚男人,虽然抱着孩子笑得很开心,但脸上总有挡不住的煞气,再加上不怎么长的寸头和比例失调的健壮身材,看起来和福利院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吕木和常中生一定有关系,伪造身份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郑直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他捏住关机键,“我出去一趟,徐望回来让他给我打个电话。” 宋明明的眼睛往下一撇还是看见手机上的备注,她忍不住嘴角上翘,语气里带着几份揶揄,“帮我给勾总带好,忙完一起吃饭。” 郑直下意识“嗯”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出去,直到到了楼下大堂才慢下来,他摸着自己发烫的耳朵,为自己的反应害羞,只好把这笔账算在勾陈一头上,表情都凶狠两分,气哼哼地登上市局门口停着的路虎。 勾陈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学着多多的样子凑上去,拱着郑直的脖子吸气,嘴里哼哼着,“想死我了。” 郑直两只手抵住他的胸口,一个劲儿地把人往外推,煞有其事地说:“还有四分半。” “郑直,你真应该庆幸我是个好人。”勾陈一变本加厉地把身体靠在郑直胸口,手指捏住手心,“如果我真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我就把你关起来,每天不给你吃饭,让你求着跟我在一起,到时候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别说是五分钟,你活着的每一秒都得经过我同意。” “精神病。”郑直扣住他的下巴,“如果你是那种人,咱俩第一回见面就是在监狱里。” 勾陈一抱住他的腰,像个小孩似的撒娇,“我不管,我撒泼打滚,我告到你领导那里,说你玷污我清白,你要是始乱终弃就是十恶不赦。” “我什么时候始乱终弃了。” “上回,上上回,五年前。”勾陈一知道再说下去又要吵架,他扶着大腿,嘴唇飞快地在郑直的脸上啄了一下,伸着胳膊从后座上拿起饭盒保温袋,“我带了晚饭,自己做的红烧排骨,虽然卖相不太好,但味道应该不错。” 郑直本来还想对“始乱终弃”这件事进行反驳,可掀开盖子的饭盒快怼到他鼻子上,香气窜出来,排骨上面的糖色均匀可口,他偏偏头,“陈姨做的吧。” “料事如神啊郑警官。”勾陈一用筷子夹起一块,“早上我做了一次,糊了,着急来见你就让陈姨代劳。” 郑直张开嘴,骨头上连着脆骨,嚼起来咔吱咔吱响。勾陈一在手心里垫上纸巾伸到他下巴处,等着郑直吐出骨头。 “李队长的事你不用担心,杨川的舅舅认识省里调查组的人,说是没发现什么问题。” 郑直瞪着眼睛,有些兴奋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关于你的事我都知道。”勾陈一把饭盒放在膝盖上,又给他夹了一块,“陈鸣带常中生走了,如果他俩有什么问题我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郑直对勾陈一的甜言蜜语很受用,他拿过筷子,把排骨放到勾陈一嘴边。 “下回要是用嘴喂就更好了。”勾陈一拉着郑直的手不肯松开。 郑直嫌他不正经,笑骂道:“勾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行,我还没说和好呢,你现在是我前男友。” 勾陈一愣了一下,下一秒扣住郑直的后脑勺,嘴唇飞速贴了上去,郑直想挣扎却被拉得更近。口水点亮嘴角,干裂的皮受到滋润乖乖搭了下去,唇瓣被用力吮吸,甚至发出声音。牙齿被顶开,柔软的舌尖和肉的香气一起钻进来,在口腔里肆意纠缠。 郑直抱住勾陈一的后背,闭上眼享受这一刻,他感觉热气喷薄在人中,燎得人由内而外地发烫,几天没有认真打理的胡茬戳在细嫩的皮肤上,竟没来由的生出一种刺激,仿佛整个人都被包裹住。 勾陈一微微松开,眼睛里的水汽衬得人有点可怜,他喘着气说:“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男朋友。”郑直收紧胳膊,筷子头戳着勾陈一的脊椎,嘴唇又贴回去。 车内的气氛逐渐升温,郑直整个人像是在正锅里走了一遭的螃蟹。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紧张的音乐吓了两人一跳。勾陈一用牙叼住郑直的下嘴唇,嘟囔着:“谁啊!” 郑直这才想起来徐望的事,他面色通红,一边安抚勾陈一一边掏手机。 “郑哥,我刚回来,你在哪?”徐望的声音有些急躁,“你去跑步了?” 勾陈一翻着白眼,他直起身收拾两人中间的残局,排骨全倒在裤子上,酱红色的汁水粘着裤管,幸好没有沾到座椅。 “没,我在局门口,马上回去。”郑直调整呼吸,从副驾驶的前面抽出几张纸巾,手忙脚乱地擦拭,“等回去说。” 手机被扔到一边,郑直把饭盒收好,勾陈一越擦污渍越大,他噘着嘴,“一会儿还要回公司。” 郑直沉默了两秒,“我在楼上放了一条备用的裤子,拿下来给你换上。” “我上去得了,正好去趟卫生间。” “局里人多眼杂。”郑直贴住勾陈一的脸,“听话。” “你们赵局出门了,整个局里不待见我的都不在。”勾陈一指着马路对面,赵自立的车刚巧从里面出来,“换完裤子我就走,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郑直看着赵自立的车屁股,最终还是点了头,“行吧。” 市局的走廊里没什么人,勾陈一拎着饭盒,在走廊里快要蹦起来,他勾住郑直的小手指,“你和徐望说了吗?” “说什么?” “咱俩的事。”勾陈一故意撞郑直,“你都不知道,他和徐希乱讲话,杨川天天在我耳边唠叨。” 郑直笑笑,“那你一会儿站门口。” “我不,你给我藏起来带进去。”勾陈一拽住郑直的衣摆,“你把衣服脱下来盖住我,我偷偷溜进去。” “你当我们是傻子。” “哈利波特你看过吗?隐形斗篷,盖住我连监控都发现不了。”勾陈一把饭盒往郑直手里一塞,他指着墙上的监控,“我到时候就在这儿,不知不觉地走过去找你,跟在你屁股后面看你上班。” 郑直顺着他的手指头看过去,监控摄像头的红圈发出隐约的光,他回头看向走廊旁边,“局长办公室”五个宋体黑子刻在金色底的门牌上。 138 悛戢·五十一 ◎更新◎ 徐望急得在办公室里团团转,他一抬头看见勾陈一,立马站停,眼神里有些错愕。 郑直拦在两个人中间,抱着徐望半个肩膀。 徐望开口:“他怎么来了,哎不是,郑哥你嘴怎么了?” 郑直一愣,下意识用袖子擦脸,“刚才他裤子弄脏了,我让他上来换一条。” 徐望的眼球震颤着,弄脏裤子这件事发生在两人之间,很难让他不多想。思维越来越发散,脸颊微微发红,“郑哥,你跟我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郑直没意识到自己的语言有何不妥,他以为徐望撞破他在单位门口和勾陈一接吻的荒唐事,赶忙点头,“你去我柜子里找,右上角那个,换完赶紧走。” “我不知道哪个,你帮我找出来吧。”勾陈一掐住郑直的手腕,“要不我回后院去拿一条合适的也行。” 郑直有时候觉得勾陈一太有主意,这回他可不再上当,只能亲自去找裤子——一条黑色直筒西裤,上次穿还是去礼物调查“丝带”事件。 勾陈一放在腿前比划一下,“有点短啊。” 郑直咬着后槽牙想抽他,但现在他也有事情要和徐望商量,只能吐出一句,“爱穿不穿。” 勾陈一:“穿穿穿,我去卫生间换了就走,到时候给你电话。” 重案组唯一的“外人”走了,徐望先是朝空气踹了一脚,然后火速关门,不仅反锁,还硬拉两下确认门锁状态。 “我有一个想法。” “我有一个想法。” 两人同时开口。 郑直:“你先说。” 徐望:“我先说。” 郑直随手抓了一把凳子坐下,三个人凑到一起,徐望小声开口:“刚才调查组的人找到我,问了师父的基本情况,我听那意思应该是没什么事,不过他们说举报材料越来越多,这样下去就算是没什么问题,师父出来以后也要离开重案组,估计要内推。” “勾陈一那边打听到的消息也是这样,师父年纪大了,歇一歇也好,现在陈鸣带着常中生离开东文,下一步还不知道要做什么。”郑直说:“我有一个猜测。” “关于常中生的?” 郑直微微摇头,眉头紧缩,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陈鸣被抓到酒驾那晚的DNA检测有问题,我现在怀疑是咱们内部出了鬼,刚才勾陈一提醒了我,我想再重新看一次那晚局里的监控。” 宋明明举起手,“昨天局里下了通知,监控系统整体维护,明天上午才能进入。” 郑直叹了口气,手掌猛拍大腿,吓了徐望一跳。 “但我之前备份了。”宋明明耸肩,“最近局里的事情太多,我怕有遗漏,所以经手的工作都做了备份。” 话音未落,徐望半抱起她,强行让宋明明双脚离地,脸笑着贴上去,“幸好有你,我就说你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郑直稳住徐望,扶着宋明明的胳膊让她站直。 “话先说在前面,因为是备份文件,所以有很多细节我们也不一定能看出来,如果可以,最好还是等到系统恢复后获得授权,从后台进行比对排查。”宋明明捏着鼠标,在搜索栏输入一串英文大写字母。 “这份文件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万一对方趁维护时破坏或销毁,这可能是最后的证据。”郑直站在她身后,“直接拖到检验开始时,我想重点看局长办公室那条走廊尽头的监控视频。” 徐望有点惊讶。 宋明明调整屏幕亮度,把图像拉到最大,三双眼睛盯着门口,屋内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见。 “来了。”徐望拽着郑直的胳膊,“郑哥,记时间。” “我开始快进了。”宋明明摁住右键,画面飞快地动起来,走廊里的灯开始有规律的频闪,郑直紧张地掐住自己的手指。 大概过了两分钟,赵自立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屏幕中,随着办公室灯光熄灭,他独自离开,手里还拎着常用的保温杯。 “和上次观察到的一样,他在办公室里呆了二十分钟后离开。”宋明明暂停视频,“确实没有什么行为指向他和调换样品之间有什么关系。” “我要再看一下检验室门口的视频。”郑直坐下来,整张脸都快要贴在屏幕上,“把两个同一时段的监控记录同步播放。” “明明,从你的专业角度来讲,如何能判断视频是否有剪辑覆盖?”徐望靠在桌角,上次手术让他元气大伤,只要长时间站着腹部就会隐隐作痛。 “之前我也有怀疑过视频剪辑的问题,但如果对方做得比较精细,或者他有比我更高的权限,我无法查看他是否对视频进行过修改。”宋明明把两个视频拖到一起,“但如果我们能从两个视频中找到不符合常理的地方,也可以成为有效的证据。” 视频的速度被调慢,镜头前的光影一帧一帧闪过,由于时间太晚,屏幕中的光并不算太多。 “停一下。”徐望拽住鼠标,他指着屏幕左边的黄色光点,“这是什么?” “应该是从窗外照进来的,不太确定,可能是建筑上的光吧。”宋明明转头看向郑直,“但是这个位置的对面没有什么高楼,只有广场上的大型雕塑。” 人民广场上的雕像比郑直年龄还大,是为了纪念东文市建市三十周年所建。每个东文孩子都有一张和它的合影。 “前段时间广场上的雕塑好像进行了定期维护?”徐望掐着下巴,“市政好像发了声明,说是不用一周就能完工。” 宋明明: “我查一下时间。” “顺便调一下能看到雕塑的道路监控,确认灯光来源。”郑直敲击空格键,视频继续播放,检验科门口的位置始终没有变化。 “韩法医出来了。”徐望紧张地抓起郑直的手臂,“这个方向应该是去卫生间。”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动,宋明明摁下暂停键,她随便拽了一张纸,用笔在上面飞快的画着。 “雕像在事发前两天就完工了,根据路况监控显示,能照到市局的灯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事发前一天晚上十点后,由此我们大致可以推理出这段视频进行了剪辑覆盖。”宋明明在纸上画了两个大圈,“这太冒险了,很难想象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郑直低下头,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放自己的目光,宋明明的结论撕开了大家都不愿意接受的事实。不管是从哪种情感,他都不愿意怀疑赵自立,矛盾的心情像一捧沸水直愣愣地浇在他的心窝里,他闭上双眼,仿佛又能看到那束黄玫瑰。 “郑哥。”徐望半搂着他的腰,“怎么办?” “我不知道。”郑直吞了下口水,喉结艰难地滚动,“你知道吗?” 一时间,沉默成为了所有问题的答案。 大概过了两分钟,郑直的手机突然响了,一条短信弹出来,发件人正是大家当前都不愿意面对的那个人。 “到你父亲的墓地来,我在这里等你。” · 一路上郑直想了很多。 他几乎要把和赵自立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都品味一遍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见面第一句说什么?是直奔主题?还是聊聊这些年让人尊重的赵局长是如何生活的? 郑直哪个都没有选,他甚至没有和赵自立打招呼,只是自顾自地掏出手纸,把父母的碑擦了一遍。 “郑直。”赵自立叫他,“过来陪我坐会儿。” 墓地之间的缝隙很小,赵自立盘腿坐在地面上,旁边仍旧是一束黄玫瑰和两个塑料白酒杯。 “为什么要这么做?”郑直蹲下来,一条腿跪在地面上,他瞪着赵自立,“赵叔叔,给我一个理由。” “郑直,你把世界想得太简单了。”赵自立把花束拆开,抽出一支放在郑长青的头像旁,“有的时候人不能按照本心做事,你父亲把命扔在了本心里,你师父把前程扔在了本心里,但我想要的太多了,所以不得不走上这条路。” “到底是谁?”郑直一把扫落玫瑰,“你现在和我回去,我们去讲清楚!” “回哪儿去?讲清楚什么?”赵自立问得太冷静,他的眼睛瞟向远方,脸却面对着郑直,“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讲,可能从最开始我就犯了错,我用错误去纠正错误,用良心在惩罚良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处这个位置太久,赵自立自己都快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郑直随手划过墓碑,用手背为母亲遮挡尘灰,像平时开会那样问道:“接来下要怎么做?” 赵自立从皮衣兜里掏出一小瓶二锅头,他自顾自地扭开,辛辣的白酒味回荡在两人之间。 “在我家的书房里有一张旧木头桌子,抽屉里是我这些年为这一天写下的材料,你看完后把他交给调查组的人。”赵自立对着玻璃瓶猛吞一口,眼睛夹紧的瞬间,眼皮上的肉挤在一起,他长舒一口气,反手往塑料杯里倒了一点,唱出声来,“愉快悲哀,在身边转又转,风中赏雪雾里赏花,快乐回旋。” 【作者有话说】 赵自立最后唱的是《漫步人生路》 139 悛戢·五十二 ◎更新◎ 郑直想马上去找证据,但他不知道如何“处理”赵自立。 “和我回去吧,自首的话或许可以争取宽大处理。”郑直蹲下来,视线和赵自立齐平,尽可能放低说话的声音,“我不需要这种立功的机会,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自己讲出来。” 赵自立的眼眶湿润,他顺手扭开另一瓶二锅头,宽厚的手掌掐住瓶身,作势就要一口闷。郑直瞪着眼睛立马夺过来,头也不转地倒在郑长青的墓碑旁。 液体溅在大理石地面上,石碑的侧边跟开了烟花似的,赵自立直起腰换了个姿势,扭着半边身子又从怀里又掏出一瓶,跟喝白开水似的一饮而尽。 “你和你爸一样。”赵自立喝了酒,说话有点大舌头,他抓起手边松树下的一堆土泄愤一样扔在郑直的小腿上,“真犟啊。” 刹那间,郑直感觉自己耳朵里嗡嗡响。他讨厌赵自立,讨厌自己和郑长青的相似,讨厌现在卷入的复杂局势,愣了半分钟后,他嗤笑一声,有点像青春电影里对世俗不屑一顾的中二少年,“赵局长,您现在又是演哪出呢?逢年过节来送花,大半夜上来和我爸讲讲话,抒发一下您那点儿青春回忆?图什么呢?你喜欢他?喜欢一个有妇之夫?每次来送黄玫瑰是以为他喜欢?你错了,喜欢黄玫瑰的不是他!是我妈!” 赵自立在郑直的狂轰滥炸中怔住了,他囫囵摸了一把下巴,单手撑地,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嘴巴张了张,呼出一口浊气。 郑直咬着嘴唇,他知道自己太激动说错了话,刚想找补点什么,就看见赵自立直挺挺地倒下,随着一声闷响,地面上立淌出一小块殷红。 东文的天是真冷了,急救中心的走廊里挤满了人和床,轮椅挨着轮椅,硬是要一方退让,另一方才能勉强通过。 徐望插着兜站在手术室外,郑直靠着墙,目光呆滞地看着地砖上的反光。 人在大喜大悲后总会有一种疲惫感,在身体觉得空虚的间隙,神经像是启动了适应系统一样变得格外放松,郑直说不出话,他想抱住徐望,或许只是为了找一个依靠,但此刻这样的要求既奇怪又矫情。他只能选择老老实实地待着。 “赵……赵局长。”徐望面对郑直站着,脚抵在旁边的墙上,“他为什么……” 郑直没有回应,只是木木地抬起头,眼神空洞,整张脸写满了脆弱和茫然,只能机械性的面向他。 “算了,明明已经去了,证据到时候直接提交专项组。”徐望搓了搓脸,他鲜少这样无助,一滴眼泪从手指缝里流出来,最后变成哽咽的低语,“郑哥,人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啊!” 这句话淹没在医院的噪声中,郑直拍了拍徐望的肩膀当作安慰。他目视前方,隐隐约约看见大门口有一个男人在东张西望,刚想让徐望帮忙看看,却发现那个身影越来越近,最后冲着他的方向奔来。 “你没事吧。”勾陈一站定后长出一口气,“我朋友说看见你在医院,我以为你又出事了。” 郑直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是赵局。” 徐望转过脸,一条水印挂在上面,“我去趟卫生间。” 还没等他走远,勾陈一上前一步,一把抱住郑直,两条胳膊横在他的后背上,拇指轻轻扫过脊骨,在他耳边喃喃道:“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没什么事。”郑直硬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整个人埋在勾陈一的怀里,鼻腔发出呜咽,“勾陈一。” “我在。”勾陈一的脸紧贴着郑直的耳朵,“不害怕,我在。” “我明明早就怀疑他了,但我就是不肯相信。”郑直用他的肩膀擦眼泪,“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就不应该去见他,不该逼他,不该说那些话。” “不是你的错,郑直。”勾陈一用手指轻轻揉搓着郑直的头发,“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他走到现在这步完全是咎由自取,和你没关系,和市局也没关系。” 郑直抬手搂住勾陈一的腰,略带哭腔地说道:“抱抱我。” 两个人站在熙攘的人群中,勾陈一用自己的身体隔出一块没有喧嚣的天地,他抱着郑直,眼泪也止不住流下来,这并不是对赵自立或者“英雄错步”的惋惜,仅仅是为郑直的伤心掉下的眼泪。 直到头顶的红灯熄灭,两个人也没放开彼此,勾陈一只是抱着郑直往后推了一步。 特质门缓缓打开,大夫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徐望从卫生间门口飞奔过来,顺手拽住郑直的手腕,着急忙慌地问道:“怎么样了?” “患者送来的时候已经休克,根据化验结果,应该是服用大量头孢后饮酒引发的双硫仑样反应。”大夫拎着一个文件夹,“后续的手续希望你们能通知他的家里人来办理,有任何问题可以联系我们。” 或许是三个人的表情过于难看,大夫转身前补了一句,“节哀。” 勾陈一的胳膊被郑直攥得生疼,他此刻顾不上太多,只能用力拖住郑直下坠的身体。 徐望转过身,手肘抵在膝盖上,他尽可能把嘴张到最大,眼泪和鼻涕一个劲儿地往外涌,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给市局去个电话。”郑直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勾陈一,你看着他。” “节哀。”勾陈一拍拍徐望的肩膀,语气中也带着几份哽咽,“这可能是他最好的结局了,被蚂蟥盯上,最后只能被吸干血,他还有他要保护的人。” 这点毋庸置疑,虽然利益链条为上面的每一个人都带来或多或少的收益,但最后大部分人都要承受自己无法抵消的结果。为了保全家人、朋友,自杀或许是最佳选择,毕竟还能为自己留个全尸。如果更好一点,还能免去职务上的惩罚,为自己保存一点点体面。 但赵自立选择在临死前留下线索,已然是走了一步险棋。 “如果不是赵局,我可能做不成警察了。”徐望擦掉眼泪,“当年在警校,我虽然成绩好,但碍于家庭情况,没人想要我,就连老师私底下也说我是太子爷,准备以后在公安内部为我谋一个文职,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行。” 勾陈一挑挑眉,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是赵局力排众议,从警校选了我,李队为这件事和他打了好多嘴仗,只要我表现不好,他就要去赵局的办公室噘嘴,所哟对我来说,赵局和别人都不一样,其实之前郑哥就跟我讲过他怀疑赵局的事情,我也怀疑过。”徐望摇摇头,双手附在脸上,“算了,我和你讲这个干嘛。” 勾陈一:“觉得我听不懂?” “不是。”徐望扯着走廊的栏杆,整个身体向后倒,他看向勾陈一,似有或无地扯了下嘴角,喉结上下动了动,“如果我去万盛上班,说不定咱俩会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现在我们不是朋友吗?”勾陈一顺着他的话问道。 “当然是。”徐望回头看着郑直的背影,“但我和郑哥更好,你是他男朋友,必要的时候咱俩就不能成为朋友。” 勾陈一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郑直正好转身,他皱着眉头,下意识用牙齿撕咬嘴唇上的死皮,一抬头正好碰上两双眼睛,表情瞬间平和了些。 医生又从手术室里出来,他拿着一张纸让徐望签字,刚恢复的情绪又被牵起,一颗豆大的泪珠掉在纸上。‘望’字的最后一笔被拉得很长,好像这样就能留住什么一样。 郑直打完电话,他先是支走勾陈一,然后把徐望拉到墙角。 还没等开口,徐望先抓住了他的胳膊,郑重其事地说:“郑哥,我要和你承认一个错误。” 郑直一愣。 “之前我们放在车里的录音笔,其实我找到了。”徐望的手指死死扣住郑直的小臂,“我没有” 郑直下意识抬手捂住徐望的嘴。 “明明拿到东西,现在和赵局的配偶过来,市局的人我也通知了,会有专门的负责人来处理这件事,我们在这里等着。”郑直不给徐望继续讲下去的机会,“勾陈一下去买咖啡了,问你想要拿铁还是美式。” “美式,谢谢。”徐望松开手,“你会怪我吗?” “不会。” “是因为内容太模糊,我并不希望他因为这种捕风捉影的证据被怀疑。”徐望贴着郑直,两个人靠在栏杆上,“郑哥,以后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郑直闭上眼,今天的事情像是放影片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盘桓,“不过有你们,应该问题不大。” 窗户被保洁员拉开一个小口,清凉的风从缝里钻进来,郑直只觉得膝盖酸痛,他想坐下,但心却和打鼓似的乱窜,仿佛有什么大事发生。 宋明明夹着赵自立的爱人从走廊那头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平时优雅的妇人此时由内而外透露着凌乱,她先看向郑直,张了张嘴但发不出声音,直愣愣地跪倒在地上。 三个人手忙脚乱地去扶,但人偏偏像是一团泥一样塑不起来,拉起这头,倒下那头,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直到李富德前来,赵夫人才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攀上去,“富德,你救救他,救救他吧。” “快起来。”李富德架住赵夫人的胳膊,“我一定尽最大努力,我保证。” 郑直把那句“节哀顺变”硬生生咽了下去,他突然明白赵夫人的痛哭是为了什么。是啊,哪有人不想体面的离开呢?哪怕我们并不知道死亡以后面对什么,还是希望让离世者有一份体面,至少在后人提起他时稍微流露一些悲伤叹惋。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希望新的一年大家顺利、健康、平安。感谢在2023-11-27 18:53:13~2023-12-31 23:4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花朵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0 悛戢·终章(上) ◎更新◎ 徐望和郑直都不太能应对这样的事情,他们没来得及询问李富德被调查的相关事宜,拿着赵自立的身份证替赵夫人走剩下的手续。 医院大楼是建国前的老建筑改的,里面的动线早已经随着几代人的重新修筑变得乱七八糟。两个人边走边打听,七拐八绕才走到办理窗口,看着一大厅的人,郑直先在机器上取了号,然后找了个边角的座位拉着徐望坐下。 “给勾总打个电话,让他别回去了,再碰上李队。”徐望用胳膊肘轻轻戳了下郑直,“估计一会儿师母也来,她和赵夫人是好朋友,不可能不露面。” 郑直掏出手机编辑信息,“因为师父的事情,师母最近上火,嗓子都倒了,再来一下别气出病来,咱俩忙完这两天去陪陪她。” “马上就到年关了。”徐望感叹道,“也不知道这个年该怎么过。” 郑直换了个姿势,交叉小腿半靠在金属扶手上,发出去的消息没有回音,他盯着最上面的数字,最终按下了拨号键。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机械女声从听筒内传出,徐望察觉到不对劲,微微皱起眉问道:“怎么了?” “勾陈一不接电话,关机了。”郑直倒扣手机,“没事,可能是没电了,过几分钟我再打一回吧。” “嗯。”徐望攥着赵自立的身份证,上面的照片还是十年前拍的,看起来比现在瘦一点,眉尾高高上挑,意气风发得很。 十分钟后,勾陈一依旧没有回复信息。郑直站起来又打了一次电话,但还是关机状态。在这个遍地都是移动充电宝的世界,因为没电关机显得格外不正常,他在原地转了半圈,打开了手机上的定位软件。 定位器是上次借勾陈一的车时放进去的,他没有窥探伴侣隐私的特殊癖好,仅仅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两人的身份特别,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也算正常。 地图显示勾陈一的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医院的停车场里,郑直看了眼手里的叫号单,转头塞进徐望手里,“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勾陈一车上看看,十分钟就回来。” 徐望还沉浸在和赵自立的回忆里,没等他消化完郑直的话,人就已经跑了出去。 医院只有地上停车场,由于停车费较高,好多来看病的人更习惯把车停在旁边的小路上。郑直一眼就看见了勾陈一的路虎,他忐忑地走过去,驾驶室内空无一人。透过车前窗,隐约看到后座上有两大袋狗粮。 人到底去哪了? 郑直不停地给勾陈一打电话,期望能得到回音,他走到离医院最近的便利店,里面只有一位收银员。 “你好,半个小时内有没有一个这么高。”郑直把手抬到比自己高一点的地方,“穿驼色大衣的男人来买过东西?” 收银员抬头,眼神有点发懵,他的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果断点头,“来过,他还来了两趟,第二次折回来又买了一杯美式,不过出门的时候他好像看见了朋友,跟着一个男的走了,那个男的长得还挺帅。” 郑直看着小男孩脸上的笑容,表情变得更加凝重,他回头看了眼便利店大门,“那个监控能看一下吗?” “不行,我们有规定,不能随便给人看监控。”收银员摆摆手,“帅哥,你要是有需要可以报警。” 郑直解开外套,从内兜掏出证件,“你好,市局郑直,请你现在配合调查。” “好的好的。”收银员掀开桌板直径走向大门,把正在营业的牌子反过来后锁上了大门,“请您和我去库房,电脑在那里。” 便利店的仓库里堆满了还没理清的货物,仅仅留出一小条路。郑直斜着身子走进去,收银员快速打开监控后台,“我往前倒,您需要在哪停您喊我。” 郑直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他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扶着桌角,把收银员圈起来。 时间倒流,马路上的人向反方向走去,郑直的眼睛死死盯住门口的一亩三分地,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倒退回来。 “停。”他看见勾陈一从一辆车上下来,跟着他出来的居然是常中生。 按理来说,常中生现在应该和陈鸣在首都。 郑直整颗心都揪起来,他掏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以最快的速度传给徐望并配上一条短信,“勾陈一被常中生带走了。” 收银员大气都不敢出,用很小的声音问:“还要往前吗?” “不用了,谢谢。”郑直转身开门,“不好意思打扰您经营了。” “没关系,帮助警察叔叔嘛。”小男孩紧随其后出来仓库,一路把郑直送出门,顺便重新挂上了“正在营业”的门牌。 徐望在大厅为赵自立办理手续,手机响了几声也没来得及看,郑直飞快地跑进来,险些撞到旁边的病患。 “怎么了?”徐望一只手接过窗口里递过来的文件,他头也没抬地梳理着,确认信息没有问题,“找到勾总了?” 郑直扶着大理石台面喘气,“他被、被常中生带走了。” “谁?”徐望惊呼一声,手里的笔顺着墙面滑落,“你说他被谁带走了?” “我刚才去查了监控,看到他上了常中生的车。”郑直拿起徐望身前的纸叠了叠塞进兜里,转头看向工作人员,“不好意思,警察办案需要现在离开,过后会有人过来交接。”说完就把徐望拉出人群。 “常中生怎么会回来?他不应该和陈鸣远走高飞吗?”徐望压低声音,一边抓住郑直的小臂,一边给明明发消息,“这件事告诉李队吗?” “复职手续还没办,况且这边还有事得留一个人在,把俊涛叫到市局,咱们解决。”郑直闷着头往前走,“让明明锁定勾陈一和常中生现在的电话,一旦有消息往来,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可以,咱们先去车上,明明马上就到。”徐望加快脚步,半个身子挡在郑直身前,“别担心,有陈鸣压着,不会出什么大事。” 此时此刻郑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明明勾陈一和陈鸣的父子关系是他最不想面对的,可到头来居然成为了一种保障。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再稳稳地吐出来,“要不要打个电话给杨川。” “嗯,咱们先确认一下勾陈一和常中生走到底是为什么?毕竟常众生现在的身份是陈仲,他俩在法律上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徐望先一步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座,他打开手机扬声器,接线的“滴滴”声像一把小锤敲着郑直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 “喂,小乖乖找我干嘛。” 杨川的声音有些腻乎,他的指尖缠绕着徐希后脑勺偏长的头发,“惹你哥生气啦?” “勾陈一好像失踪了。”徐望从后视镜里看见宋明明跑出来,拉开车窗摆摆手,“最近他和陈仲有联系吗?” “什么叫好像失踪了?”杨川严肃道:“最近在忙活他的新公司,没听说和他老爹有什么牵扯,无非是上个礼拜使了点绊子,老子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为难儿子吧。” “杨川,我是郑直。”郑直的双手握紧方向盘,“我们这边最后的线索就是看见他被陈仲带走了,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帮忙联系一下,毕竟我们的身份比较敏感,如果真的是私事,兴师动众对大家来说都麻烦。” “我明白郑哥。”杨川话音一顿,“你们可以去联系一下冼先生,就是冼春峰,这个人最近给勾陈一送了很大一笔钱,是新公司最大的资方,我听他说过一嘴,好像是和陈鸣有什么关系。” “好的。”郑直启动汽车,“如果有什么消息请及时联系我们。” 宋明明刚在后座坐稳,她掏出电脑,在系统里检索“冼春峰”的信息,“上次因为张集的事情,我对这个人进行了摸底调查,但是结果不是很好,他名下资产合法合规,如果可以我们最好能找他来问一下。” 郑直专注的盯着马路,前面有辆宾利开得很慢,在车流中格外显眼,车主像是喝醉了一样,整辆车摇头晃脑,好多司机都摁了喇叭。 “他现在在东文吗?”徐望捏着额头上的皮,“想要对他进行问话需要什么手续?” “近一个月没有他的出境记录,他最近也没有乘坐公共交通出行。”宋明明说:“需要一份通知文件,不是什么麻烦事,我去联系局里。” “他妈的那辆车是不是喝了,还宾利呢!”徐望从副驾驶的收纳箱里掏出警笛放在车顶,“郑哥,开上去。” 郑直从公交专用道冲上去,开到与宾利并行,摇下车窗示意靠边停车。 没想到车主真的停了下来,可能是水平一般,车和路边人行道硬生生夹出一个锐角,徐望从副驾驶下来走过去,还算礼貌地敲了敲车窗,命令车主下车。 车窗一打开,三人都愣住了,车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要找的冼春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31 23:41:34~2024-01-13 23:26: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月星染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1.悛戢·终章(中) 141 悛戢·终章(中) ◎更新◎ “抱歉,很多年没有自己开过车了,我以为我的驾驶技术还可以。”冼春峰偏着头,几根白发落在鬓角,反而让他看起来更为优雅,“勾陈一之前和我说,如果发生意外可以来找你。” 郑直点点头,算是默认这个说法,“你说陈仲给你打了电话,约你洽谈投资事宜?” “对的。”冼春峰从内兜掏出手机递给旁边的宋明明,“今天下午勾先生约我去他的公司,我到达后前台告诉我勾先生有事情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我在办公室等待的时候,陈仲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今天勾陈一没时间见我。” “您之前接触过他吗?”郑直眉头紧锁,补充道:“我是说陈仲。” “刚回国的时候在宴会上见过,听别人说他是陈鸣的小儿子,没怎么说过话,看起来也不是个爱言语的小孩儿。”冼春峰摊开手,“陈鸣的私生活混乱,我不在国内生活都有所耳闻,和勾陈一合伙也是看在和他母亲家的交情。” 母家的交情?郑直看着眼前儒雅的男人,言语里透露着对陈鸣的不懈。 “陈仲还说了什么?为什么特意给你打电话?毕竟每天接触勾陈一的人很多,谁都有找不到他报案的可能。” 冼春峰摇摇头,“这个我不清楚,是他给我打的电话,警察同志应该问问他,而且他也没说什么,就告诉我勾陈一今天和他在一起,不会来见我了。” “方便问一下你有配偶吗?”宋明明突然想起之前张集的妻子和孩子移民的事情。 冼春峰的眉尾上挑,手指头敲击桌面,“什么意思?你们在怀疑什么?” “不要激动,只是和之前的案子有关,我们本来也是要找您问话的。”宋明明打印了一张张景之的照片,“这个孩子您认识吗?” “没见过。”冼春峰回答得很干脆,“我一辈子没结婚,连女人都没有几个,更别提孩子,牧场里倒是有很多牛犊子,算不算小孩?” “您的身份曾经协助过一对母子进行移民。”郑直说:“我们在前期大概了解过事情的内幕,但是以我们的身份和手段追查一些事情很有难度,如果您有任何线索,哪怕是为了让我们尽快找到勾陈一,请告诉我们。” “不好意思,我不清楚,如果可以,反而要请你们告诉我,我在何时何地,和谁结了婚。”冼春峰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他盯着郑直,眼底突然浮现一些狠厉,“陈仲,我不太了解,但勾陈一不想和他牵扯关系的事情我知道,现在他想压陈鸣一头,收了不少东鸣的散股,陈鸣一个上门女婿出身,对他儿子能有几分情谊?国内才太平了几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还需要我这个半个中国人给你们解释?” 郑直知道冼春峰有所隐瞒,他仔细想了一下,缓缓开口道:“大致情况我们已经了解,我们会尽快核实,还请您留下来继续配合调查。” “好啊。”冼春峰看了一眼,对郑直说:“期待你的好消息。” · 勾陈一上了车,陈仲从内兜掏出一把袖珍手枪,迅速抵在他的后腰上。 “这么直接?”勾陈一抬抬眉毛,他手里还拎着从便利店买的东西,“陈鸣让你来的?” 陈仲使劲怼了一下勾陈一的腰,他摊开另一只手,“手机。” “兜里。”勾陈一淡淡地回应,他看了眼驾驶座,司机是个光头,以前没见过,看样子不像是陈鸣能用的人,毕竟他的老爹平时最爱讲排场,身边的人一定要上档次,才能体现出他这个社会精英的眼光,他坐在这辆车上应该和陈鸣无关,“能把枪拿开吗?” 陈仲掏出勾陈一的手机,顺手就把枪扔到后面,“小玩具而已,怕什么。” 勾陈一长舒一口气,撇了眼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面是他偷拍郑直和多多的照片。 “郑警官的胳膊怎么样了?”陈仲拿起玩具枪在手机屏幕上猛砸了两下,勾陈一伸手去抢,没想到下一秒他就打开车窗,把手机扔了出去。 “你有病吧!”勾陈一下意识骂了一句,“你到底要干什么?陈鸣不给你钱?我以为他这个便宜爹当的很过瘾,看来你们父子感情也不怎么样。” 陈仲翻了一个大白眼,从怀里又掏出一把枪,和之前打伤郑直的那把很像,他揪起打底衫的一角,深色的布料在枪口打转,“你怎么废话这么多。” 郑直:“也是玩具?” 车开在没什么人的郊区小路,道路两旁是比人腰粗的杨树,陈仲拉下车窗,半个胳膊伸出去,微微眯上左眼,手指扣动扳机。 这把枪没装消音器,巨大的声响震得勾陈一下意识一抖,他没想到常中生才几天就要原形毕露,居然敢大白天乱开枪。 “看见了吗?”陈仲回头看了他一眼,从枪里取出两枚子弹,他对着光看了看,又把子弹塞了回去,“你最近为什么开始收东鸣的散股?” 勾陈一往车门的方向靠,语气还故作淡定,调笑着说:“你不会真的要给陈鸣做儿子吧?” 陈仲拉上窗户,车内恢复沉默,他摸了摸眼角的疤痕,歪着头,“我现在比你还像一点。” 勾陈一摊手,“东鸣有我妈的一份,又不全是他陈鸣的,我凭本事拿回自己的东西不行吗?” “那冼春峰呢?”陈仲抢过勾陈一手里的咖啡,“你又是怎么和他搭上线的?” 勾陈一有些莫名其妙,他看着窗外越来越泥泞的路面,心里有些发慌,微微皱眉问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和陈鸣怪不得是父子俩,一个让我入局,一个找人来灭我?渔翁和黄雀都让你们做了,真当我是吃素的?”陈仲举起枪对准勾陈一的脑门,车内的空气瞬间进入冰点,“姓赢的给了你们什么好处?陈鸣的胃口也太大了,OVN五个点的股份还不够他吃?我今天给你的脑子打俩洞,送给他做贺礼!” 勾陈一大气不敢出,他顿时感觉后背都湿透了,副驾驶的窗户开着小缝,冷风吹进来给他浇了一个透心凉,但面子上还装得冷静,甚至还刻意垂下肩膀,硬生生扯出一点商业假笑。 陈仲轻笑一声说:“不求饶?”然后让枪口又往前两公分,几乎要碰到皮肤。 说不怕是假的,特别是面对常中生这样的疯子,勾陈一撇撇嘴,“你今天绑我就是为了杀我?” 陈仲:“不行吗?” “这么大费周章的杀人不是你的风格。”勾陈一转过身体,左肩倚在真皮靠背上,“比如在我的车里放两枚炸弹,或者安排一个精神病在闹市区捅死我,反正你现在的身份是我弟弟,陈鸣不会允许兄弟相残的家族新闻出现,一定会保你,到时候你看着他恨你又不得不和你表演父子情深的样子不是更爽?” “你真应该去做个编剧,在这和我费口舌真是屈才了。”陈仲收起枪,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冼春峰打个电话,告诉他你被我绑了。” 剧情到这里勾陈一才是真的看不懂了,“你和冼春峰是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他我就不用给陈鸣做儿子,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陈仲踹了一下驾驶座,低声问道:“还有多久才能到?” “半小时。”司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西南口音,勾陈一差点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从他上车到现在已经过去约四十分钟,看来目的地不是什么好地方。 “打电话吧。”陈仲把拨通的电话递到他嘴边,“和你的好叔叔多讲两句。” “你居然还会给我打电话?阿生,我以为我们这辈子不会再讲话了。”冼春峰的语气里带着轻浮,像是调戏夜总会里的小姐,“今晚有空的话我们见一见?听说你这几年身边也没什么人了,吕桂那个瘸子能伺候你吗?” “伺候不好也轮不着你。”陈仲用手机戳着勾陈一的下巴,小声说道:“说话!” 冼春峰:“有新朋友?” “是我。”勾陈一犹豫着开口,他之前只知道冼春峰曾经是沈文兴的合作伙伴,没想到和常中生还有联系。 “勾总不是应该在办公室等我?”冼春峰我进手机,试探着问道:“是和小陈总有约?” 话音未落,陈仲开了口,他的嘴正对听筒,眼神却在网上瞟,看着勾陈一的表情,“那正好,我说个地方,你也过来吧,我们也可以给勾总讲讲我们的事,顺便了解了解你们的关系。” 勾陈一看向陈仲。 “好。”冼春峰往外走,“在哪?” 勾陈一抓住陈仲的手腕,他才觉得事情有些微妙,陈仲的最终目标不是他,但只要鱼上钩了就没有留着饵的道理。 “老地方。”陈仲在勾陈一开口前挂了电话,然后眯起眼,挑衅道:“都到这一步了,还想着其他人呢?” 某种怪异的感觉直冲勾陈一的大脑,他松开手,“我们先谈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3 23:26:18~2024-02-13 17:5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鬼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2.悛戢·终章(下) 142 悛戢·终章(下) ◎啊——终于写完了(bushi)◎ “谈什么?”陈仲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和我讲讲你这段旷世爱恋,东鸣集团的小少爷和根正苗红的小警察,现实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勾陈一攥紧拳头,嘲讽道:“那也比你强,隐姓埋名的活着,连去看他的资格也没有,沈文兴是吧?不知道人要是没有了心肝,转世之后能不能做人啊?听说你至今供着菩萨,今早起床没问问你这个事——” 陈仲以飞快的速度掏出枪,上膛的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冰凉的枪口又回到了勾陈一的脑门上,“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知道扣动扳机,用不上一秒钟,勾陈一的脑袋就会在车内炸开,他当然清楚这一点。 “到了。”车子挺稳,司机麻利地拉开车门,勾陈一听见打火机的摩擦声,随后一颗光头探进来,“妈的,山上风大,有没有好火机。” 陈仲这才把枪放下,他转过头,手在大衣侧兜摸索着。下一秒,子弹穿过驾驶座的靠背,直挺挺地打在司机的脑袋上,勾陈一下意识捂住耳朵,大叫道:“你疯了!” “给你上一课,背叛你的人留不得。”陈仲说:“下车。” 勾陈一着急忙慌地推开车门,血腥味呛得他上不来气,他蹲在地上,手指在喉咙里无助地扣着。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任凭心理素质再强,巨大的冲击还是让他的胃开始转圈。 “来一根?”陈仲的皮鞋踩在勾陈一脚下的地面上,他一只手夹着烟,在勾陈一眼前晃了晃,“爆珠的,蛮好抽。” 勾陈一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点燃的香烟就被塞进嘴里。 陈仲:“第一次看死人?” 勾陈一吐了出来,烟头扎在污秽里,橙红的火星闪了几下后彻底熄灭,陈仲给自己也点上一根,“抽吧,习惯就好了,今天还要看好几次呢。” 勾陈一背过身,用袖子擦擦嘴,然后扶着车把手站起来。 陈仲:“看见那片发亮的地方了吗?” 远处是一片水,几乎看不清。勾陈一本来就不在东文长大,一眼没看出来是什么地方。 “石门水库,让你姘头给封了。”陈仲吐着烟圈,像是一事无成的中年男人讲述自己年轻时虚幻的辉煌,“可惜了,咱俩其实是一路人,当年如果早点认识,说不定还能滚到一张床上。” 这都什么跟什么?勾陈一的眉毛快拧成一个环,他像地上啐了一口,淡黄色的沫子溅在陈仲脚上。 “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说不定来个英雄救美。”陈仲抖了抖烟灰,白色粉末在空气中漂浮,一阵风吹来,他下意识捏着鼻子,“确实难闻。” 车挡风玻璃上是烟花状的脑浆,勾陈一忍住不去探究,他岔开话题,轻飘飘地问道:“我想不明白,你现在有了陈仲的身份,姓赵的也死了,死人不能说话,再加上他身份特殊,没人会追究你到底是谁,到时候就算你与陈鸣不和,大不了换个身份重新开始,这不就是你们这些人的特长?何必把我绑来,两败俱伤。” “天真的小宝宝。”陈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丢了烟头,手掌在勾陈一的肩膀上狠锤两下,“如果这样就行,沈文兴为什么要死?” 勾陈一当然不知道。 “沈文兴为了和我一起逃出来被人盯上了,他自己死好歹能保全我,顺便给自己留个全尸。”陈仲的眼睛没有离开远处的水库,“我逃了十年,最终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原地转圈,像一只狗一样被人戏耍,你能明白吗?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听沈文兴的话,如果我老实一点,或许真的能在东文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可是我还是被盯上了,不仅姓赢的找我不痛快,你也是,郑直也是,我上回真的想打死他,让李富德也尝尝这种痛苦,可惜他的命真的很好,就差那么一点点。”陈仲的拇指和食指捏成一条缝,“这甚至比杀了李富德的亲女儿还让他难受,两条命,他都无能为力。” 勾陈一一拳挥向他的左胸,陈仲呼吸一滞,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后退两步,等到反应过来,他第一时间抽出腰间的短刀,抵住勾陈一的胃。 “你还是没明白。”刀柄只往前挪了一点点,皮肤依着弹性凹下去,如果不是陈仲用刀背抵着,勾陈一的肠子就要被拉出来见见世面。 正在僵持之时,突然从远处传来尖锐的鸣笛声,一辆奥迪A8顺着土坡冲上来,灯光闪了两下,轮胎卷起风沙。 “让我们看看是谁来了。”陈仲单手收刀,张开双臂朝A8走去,他晃着肩膀,眯着眼睛看不透明的玻璃,走进了开始鼓掌,声音如同企业年会开场一样的嘹亮,“欢迎陈总。” 陈鸣警惕地锁上车门,他注视着那双带笑的眼睛,余光暼见旁边的勾陈一,以及前面车里流出的来的半条腿和一滩血。 “下来吧。”陈仲拽着车门把手,“父子见面用不着这么隆重吧!” 陈鸣转过头盯着驾驶座,他翘起二郎腿,两只手自然地搭在身上,轻咳了一声。前排的司机立马心领神会,提着副驾驶上的行李箱下了车。 “常先生。”司机小跑到陈仲跟前,“这是陈总给你准备的东西。” “打开。”陈仲双手交叉在胸前,用脚踹了一下箱子,“让我看看他儿子的命值几个钱。” 行李箱的款式甚至有点老旧,平摊开的一瞬间,一摞扎成砖的美元弹出来,旁边还有一本护照和两张船票,上面印着“白鸽号豪华游轮”的字样。 “陈总给您准备了一些钱。”司机把美元放回箱子,“如果您觉得可行,我现在就送您去码头,这里的事——”他回头看了一眼尸体,“我们会处理。” “让我选?”陈仲蹲下来翻了翻护照,刹那间嘴角下沉,冷笑一声,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朝司机开了枪! 魁梧的身躯应声倒地。 陈仲举着枪对准A8的后座,一步一步逼近,直到枪口顶在玻璃当中,“出来,别逼我说第二回。” 勾陈一感觉脖颈后有一阵风,他小臂上的汗毛倒竖,混乱中后退了两步。 陈鸣放下车窗,脸上依旧带着微笑,“把枪收了,我们好好说。” 小土坡上坐着一个,站着两个,躺下两个。 勾陈一找了对角席地而坐,陈鸣为陈仲点了根烟。 “冼春峰给你的地址?”陈仲说:“我以为你们老死不相往来。” 陈鸣犹豫了一下,没回答,反而问道:“开个条件吧。” “为什么放我走?”陈仲歪着脑袋,眼角耷耸,像一只懵懂的小狗,“我看到有人联系你了,怎么?大慈善家在国内不敢杀人,把我提到外边灭口?让我想想,是游轮爆炸还是海盗抢劫,或者都不是,直接让我失足掉进海里喂鱼?父亲,你的手段真的很土,太不尊重我了。” 陈鸣吐出烟圈,看着坐在对面的亲儿子,用只有他和陈仲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对方确实给我开了很好的条件,但是我觉得你对我来说更有利,出海后会有人接应你,送你去我的私人岛屿。” “不错的提议。”陈仲捏住自然燃尽的烟,投壶一样扔了出去,“但我不信。” 陈鸣翘起嘴角,“那要怎么才能让我们站在一起?” “杀了他。”陈仲掏出匕首,反光的刀尖对着勾陈一的脸,“只有咱们成为共同体,我才能真正信任你。” 陈鸣脸色一变,终于洗去他那种坚固的上等人摸样,右手拇指扣住中指上的戒指,“你说什么?” “你听清楚了。”陈仲把匕首扔到陈鸣脚边,“还是你更习惯用枪?” “他不过是你吃软饭的证明,一个连姓都不和你一样的外人,费劲心思算计你的产业,连一声爸都叫不出口,留着也没什么用。” 勾陈一对于陈鸣来说确实是这样的。当年接近他的母亲,用下作的手段让勾陈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利用勾家的关系实现自己身份的蜕变,以至于在勾陈一成长的过程中极力回避这个儿子的存在。在这种拧巴的心理的驱使下,他们走到这一步,杀了勾陈一,并不会失去什么,甚至还会得到一个盟友以及被世人同情的机会。 陈鸣的表情从惊讶到淡然,他弯下腰,用拇指去够华美的刀柄。 砰——砰—— 后山上的飞鸟一跃而起,树枝纵横交错,像一张等待猎物的巨网。 陈鸣应声倒地,后背上的血洞浸湿了裁剪得体的西装外套。勾陈一几乎是弹射起来冲了过去,他跪在地上,双手不知道先扶哪里,只能慌乱地在空气中挥了两下,最后抱住陈鸣的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别哭了,哥哥。”陈仲蹲下来,皮鞋几乎挨着陈鸣的鼻子,“陈总,咱们认识的第一天我就说过,我需要一个诚实的合伙人。” 陈鸣的嘴大张着,鲜血涌到勾陈一的手上。 “可惜你一点也不听劝,总觉得能靠自己的一点能力拿捏别人。”陈仲的手盖住陈鸣的眼睛,他跪下来趴在陈鸣的耳边,“你身边的高副总知道的太多了,你居然敢用他的子女前程威胁他,陈鸣,你太自大了。” 红色的液体显得勾陈一的手格外白,暴起的青筋如同□□的山脉,岩浆四处奔流,一直烧进他的心窝里。 曾经无数次,他幻想过和陈鸣的结局,无非是他有了自己的位置,从此不相往来。或许会在各种聚会中互相看两眼,如果心情好,站在一起扮演普通父子,关系也就到头了,可他万万没想到,陈鸣的脑袋就在他怀里,连句遗言都没有。 一切都结束了。 也有很多事正在发生 “警察,不许动!” 随着一声爆吼,郑直从车上跳下来,他举着枪走在前面,徐望紧跟着,两人在距离陈仲五米外站定。 陈仲举起双手,嘴角咧到耳后,他颤巍巍地站起来,对着郑直点点头,下一秒,他重新拿起枪,对准了勾陈一的脑袋。 “郑队长,好久不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莽撞。”陈仲小臂一抖,单手上膛,枪口往旁边偏了点,直逼眉心,“这次带来什么条件?还是劝我自首?” “常中生。”郑直突然放下枪,他向前一步,用余光观察勾陈一的状态,“把枪放下。” “我不差这一条命。”陈仲握紧枪柄,郑直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还有,我是陈仲,常中生是谁?” 郑直没时间和他纠缠身份的问题,他就算是天王老子,杀了人也是要偿命。此时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勾陈一身上,坦然来讲,他没办法把勾陈一当成普通人质处理,尤其是现在,他第一次在这个人脸上看见挣扎与恐惧,尽管勾陈一已经极力掩饰,但还是被紧缩的眉头和突出的咬肌出卖。 陈鸣已经咽气,头颅变得沉重,但勾陈一一动也不能动,现场没人能预判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 “郑警官,这次我还是有筹码。”陈仲吹着口哨,噘着嘴看向徐望,“我们一换一,用你身后的小警察换小男朋友怎么样?” 淦! 郑直下意识咒骂一声,后背被汗水浸湿,风从防弹背心和身体的缝隙中吹进来,让人脊背发凉。 “可以。”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徐望站到郑直身边,冲着对面大喊:“你放下枪,我去换他” 郑直下意识拽住徐望的手腕,他摇摇头,眼神示意他退后。 “到底换不换啊。”陈仲小幅度活动了下肩膀,“三——二——” “换!”徐望攥紧拳头甩开郑直的桎梏,“别动人质。” “把枪放下,脱掉上衣,我数十个数,你走到中间来。”陈仲用手背扇了下勾陈一的脑袋,“好哥哥,回去吧。” 徐望照做,他把枪放在地上,利索地脱掉防弹背心,“郑哥,我相信你。” “郑直,不要冒险,附近没有高点,A组狙击手布控失败。”孙建树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拖延时间,明明正在找新的点位。” 郑直环顾四周,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是和陈仲谈判,二是亲手解决陈仲。 但两个方案都不保险。 “换我吧。”郑直拦住徐望,朝着对面大喊:“上次你点名让我上山,不就是为了杀了我让李富德后悔当初没放过沈文兴,这次我给你个机会。” 陈仲朝天放了一枪,勾陈一别过头用胳膊挡住耳朵,郑直差点扑过去,右脚死死抵住地面。 “你在和我谈条件?”陈仲挥挥手,枪口又对准了勾陈一的后脑,“要不直接讲点遗言吧。” 山上莫名其妙地起了一阵风,黄土在脚边形成一个漩涡,徐望立马冲到中间,双手举齐至耳边,“别激动,我和他换,你先让他起来。” “A组狙击手就位,保持目标点位。”孙建树坐在后面的警车中,他捏着对讲,尽量放低声音,刚才李富德来了两个电话,他都没敢接。 陈仲踹了勾陈一一脚,“哥,起来了。” 随着勾陈一的移动,陈仲的枪始终没离开他的脑袋,徐望弓着腰往前走,想要完成这场交换。 一步、两步、三步。在两人交汇的那刻,徐望伸手拦过勾陈一的胳膊,用力向身后推了一把。 在同一时间,四人之中连续爆发三声枪响。 一颗子弹擦过徐望的大臂朝着身后射去。 一颗从右方的掩蔽石后窜出来,准确地打中陈仲的肩膀。 还有一颗是陈仲的下意识反应,他想再补一枪,可惜左手技术不行,打中了郑直身后的树。 所有人屏住呼吸,现在没人知道他手里的枪是否还有子弹。 徐望压着勾陈一趴在地上,他捂住伤口,下意识看了眼陈仲。 那人的眼神里居然有些坦荡,嘴角甚至翘起来,他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徐望像头豹子一样弹射出去,用肩膀撞倒陈仲,两人摔在陈鸣的尸体旁边,正对上那双空洞的眼睛。 孙建树带着警员包围过来,徐望一直不敢起身,他用自己的身体钳制住陈仲,用脚把枪踹了出去。 郑直扶起勾陈一,先是上下看了一遍,确认人没有大伤后,一滴眼泪从右眼角滑落。随行的医护扛着担架过来,勾陈一抱住郑直,小声在他耳边念叨:“没事了,我等你回来。” · 这是郑直第N次来到这件病房,他站在床边,看着常中生手上的手铐,一时间竟有些荒神。 当年李富德和他讲过,抓捕沈文兴后觉得既兴奋又害怕,困难的事情变得太过顺利,总是让人心里不安。 现在他也能感同身受。 更何况勾陈一还在楼下病房被问话,因为陈鸣的原因,郑直心里七上八下,一是担心陈鸣的事情影响到勾陈一,另一方面他觉得“亲爹在自己面前死了”这件事对谁来说都是不小的冲击。 “郑直。”床上发出气音,如果不仔细听甚至盖不过仪器“滴滴”的运转声。 “水——”常中生的手指使劲往身上靠,手铐的链子打在床旁的栏杆上,郑直应了一声,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从抽屉里拿出棉签,沾了点自己喝过的矿泉水,在常中生的嘴唇上抹了抹。 “术后八小时禁水,忍忍吧。”郑直扭开瓶盖,当着常中生的面一饮而尽,“醒了的话一会儿会有人对你进行问话。” “陈鸣是我杀的。”常中生舔舔嘴唇,他感觉自己上牙膛干得发紧,“两个司机也是我杀的,交代完了。” 郑直正给李俊涛发消息,徐望受伤,他不想折腾宋明明来回跑,“要问的不止这些,留着一起讲吧。” “郑直。”常中生和郑直眼神交汇,“有时候真羡慕你。” “嗯?”郑直有些没听懂,但他不想在没有第三人的时候和常中生感慨人生,只能胡乱答复道:“嗯!” “好遗憾,没能看到你懊悔的样子。”常中生叹了口气,“我睡了,等人上来再叫我。” 半个小时候,李俊涛才赶来,宋明明站在他身后朝郑直招手,示意他出来。 “你上来干嘛。”郑直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常中生,“徐望怎么样了。” “李队在楼下守着他,撒娇呢。”宋明明拍着手里的电脑,“我上来换你,医院病房不够,把勾陈一和徐望塞一起了,楼下气氛有点紧张,你去看看吧。” 郑直有些不好意思,除了心思被点破,更重要的是他的职责不允许他把私人感情放到第一位。 “去吧,这里有我们,没问题的。”宋明明拍拍郑直的肩膀,郑直这才注意到她发红的眼角。 楼下的综合病房人多得要命,医院挤出来最边上的一个单人间,又往里面放了一张临时病床,本来就不大的病房现在多个人落脚都难。徐望和勾陈一并排躺着,李富德站在床尾,门口是刚做完笔录的警员。 “郑哥来了。”警员点点头,“基本情况我们都了解了,现在这个环境也不适合讯问,等人好一些了请到局里去吧。” 郑直拍拍对方的胳膊,低声说了句,“辛苦了。”然后轻声挪进病房,尴尬地冲着李富德笑了笑。 “你现在可真是——”李富德站起身,食指戳着郑直的脑门,“等回去再说!” “哎——”郑直应着,手却搭上病房的门,李富德背着手,换了个慈祥点的表情看着徐望,“我还有事要忙,你照顾好自己,小伤也不能不重视。” 房门关上,郑直呼出一口气,徐望翘着脚揶揄道:“哎呦呦,郑哥,你现在可真是——” 话音未落,郑直一掌抽在他肚子上,“显着你了是吧,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办!安全警报解除了吗?你贸贸然扑过去,要是他再给你补一枪,直接变——呸呸呸。” “我心里有数。”徐望噘着嘴,“这次记得帮我申请三等功,下回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 郑直摸了摸他的头发,抽了下鼻子,徐望用余光看向隔壁床的勾陈一,小孩还眼巴巴地望着,他轻咳一声,“行了,我去放水,你帮我把床铺铺,下面啊垫子都移位了,隔得我腰疼。” 徐望走后,郑直才敢看勾陈一,虽然几个小时前才见过,但是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抱。”勾陈一伸开双臂,郑直走过去,大腿还撞到了床尾。两人相拥在一起,勾陈一小心翼翼地咬着他的耳朵,“郑直,我以为我要死了。” 郑直没有回答,只是用手顺着勾陈一的后背,从脖颈向下,一寸一寸地摸过脊椎。 “我想我要是再也见不到你……”勾陈一有些哽咽,但还是尽力把话说完,“我一定后悔,没有多抱抱你。” “抱。”郑直的胳膊锁紧,眼泪掉在勾陈一的肩膀上,“抱一辈子。” “就抱吗?”勾陈一跟只小猫似的蹭郑直的脸,嘴唇掠过胡茬,有些痒。 郑直的个案松开一点,转过头亲了一下,可能是觉得不够,干脆沿着嘴角,细细品尝起来。 “郑哥,我们搬回去吧。”接吻的间隙,勾陈一盯着郑直的眼睛,微张着嘴喘息,“和多多一起。” “这一次,我一定和你走到底。” 【作者有话说】 这本还有2个后记和3篇番外,番外分别是《小明星和他的警察哥哥》、《与郑哥婚后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高冷之花狠狠爱》其实里面还有很多cp故事可以写,本来是想给每一个重要人物写小传的,但如果这样这本书估计一辈子不能完结了,以后考虑开徐希和杨川的故事,会放在那个里面。(比如我最爱的蔡洪胜,一定给他和冬冬一个好结局) 以下是我自己的话: 感谢你看到这里。先说声抱歉,感觉有点烂尾,这个结局我自己觉得有点太草率了。 这是我写完的第一本小说,很感谢你们的支持,如果没有你们,我将无法完成这个作品。 这两年我一直在寻找适合自己生活的方式(很可惜到现在也没能自洽),三次生活经历了一些事情后让我对写作的理解出现了一些不同,所以今年上半年工作结束后会把工作的中心偏移到创作上。 如果没有你们的支持我可能很难走下去,所以真的很感谢你们。期待我能真正成为好作者的那一天。 我们下一本再见。 永远爱你们。感谢在2024-02-13 17:51:40~2024-03-04 00:2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鬼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悛戢·后记 143 悛戢·后记 ◎更新◎ 《0017》文件是勾陈一这一年来收集到的证据,他有点后悔,要是速度更快些,说不定能保住赵自立的命。 市局重案组从《0017》文件入手进行调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冼春峰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在回国前把个人身份和赢先生那些勾当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平安心福利院的领养记录出卖了他,在之前的十年内,他通过福利院进行QG交易,为诸如林斌这样的人提供了“生”的机会。 郑直第一次面对如此庞大的犯罪集团,从沈文兴到常中生再到冼春峰,横跨二十年的调查侦破也没能将这个组织连根拔起,未来依旧有很多路要走,迟早有一天,郑直能看见他理想中的正义。 案件还没结束前,何冬来找了郑直一次。蔡洪胜的情况比预想中好很多,只瘫了一半,何冬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勾陈一出面为世友聘请了职业经理人,何冬也能安心地带着蔡洪胜去云南找个地方休养生息,他说那是他的家,算他的地盘,从今往后蔡洪胜就得唯他是从。 何冬说这些话的时候笑得很开心,临走前他和郑直握手,说以后给他寄蘑菇。郑直当时以为是玩笑话,没想到当年的除夕夜,餐桌上真出现了菌菇火锅,但可能是因为烹饪手法的问题,他和勾陈一双双进了急诊,被前来探望的徐望嘲笑好久。 来年开春,郑直和李富德去了一趟墓园,赵自立去世时说是季节不对不宜下葬,墓碑也拖到开春才做好。赵夫人选了一张穿警服的照片放在上面,选了距离郑长青很近的位置。 说是为了以后方便大家祭奠。 还有最后一个人——常中生。 “好…好好……我知道了。”郑直挂了电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靠背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谁啊?”徐望抬起头,自从案子结束后李富德就命令他看卷宗,导致他一闭眼就是白茫茫一片,巴不得有什么事找他,“有案子?” “监狱,说常中生想见我。”郑直拿起旺仔牛奶,“今天下午。” “明天他不就……”徐望顿了两秒,“那你去吗?” “去。” · 监狱长带着郑直往里走,长长的走廊里没有一丝声响,四周是被水泥包裹的墙壁,上面的白漆有些发灰,透着一股子冷。 常中生盘腿坐在铁床上,身上穿着监狱统一的条纹衣服,头发被剃得精光,但人看起来还胖了两斤,脸颊上挂着肉,比进来之前还好些。 “郑队长来了。”常中生从床上下来,如同见到来做客的老友一样迎到门前,语气里还有些得意,“我就知道你会来。” 两人隔着铁门,从缝隙里观察对方的表情。 “蛋糕买了吗?”常中生笑笑,眼角微微泛红。 常中生特意让狱警转告郑直,他要吃之前晴KTV转角那家的提拉米苏,而且一定要买两块。 人走之前吃一顿饱饭是常理,郑直不与他争执,更何况他有想问的问题,还指望蛋糕助他一臂之力。 蛋糕店老板是一位长相明艳的中年女性,收银台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一件与店里装修格格不入的军大衣。 她看见郑直过来,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不仅从冷柜里拿出蛋糕,还仔细地往袋子里塞了两根生日蜡烛,郑直没多言语,拎着就走了。 “你今天过生日?”郑直的手摆弄门锁,“老板给了两根蜡烛。” 常中生愣了愣,“我哪有生日。” 也对,做曹燃的时候他是福利院收容的孩子,有条命在就不错了,哪里说得上生日是哪天,后来成为常中生,身份换了又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说不定都让他填过。 “没关系,马上就有了。”常中生捏着铁栏杆,身体不自觉地荡起来,像是没长大的小孩,“中国人讲究冥诞,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帮我庆祝。” 郑直翻了个白眼,狱警在这时进来,蛋糕放在金属盘里,检查破坏了它的外表,看起来不是那么美味。 “吃吧。”郑直插上一把蓝色塑料叉子,“这里不让见明火,蜡烛就不点了。” 常中生端着盘子,用手指抹了一个角塞进嘴里,喃喃道:“味道不如从前了。” “时过境迁,说不定是因为人变了。”郑直双手抱胸,终于还是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郑直,我明天就要死了,你居然还想从我嘴里套情报,不地道。”常中生撇撇嘴,对着蛋糕咬上一口,“我说的那些足够让你平步青云了,做人不要太贪心。” 常中生确实牵扯出几个人,除了在逃的东鸣前副总高学良,剩下的人凑够了东文市局五年的“业绩”。局里灯火通明了两个月才堪堪完成初级调查。 “如果能让你们都得到惩罚,这个警察我不干了也无所谓。”郑直哼笑一声,“你叫我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送两块蛋糕吧?” 常中生盯着他,眼里说不好是什么情绪,巧克力粉围着嘴画了一圈,“还有一件事拜托你,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说吧。” “我写了一封信,里面交代了我的后事,拜托你联系平安心的吕木,他会过来处理。”常中生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折的四四方方的稿纸,“然后麻烦你帮我把另一块蛋糕放在沈文兴的墓前。” 郑直接过那张纸,挑眉道:“吕木到底是谁?” “平安心的院长。”常中生笑了一下,“是前院长,平安心被收编了,但你肯定能找到他。”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郑直摆摆手,“里面的内容我们要检查的。” “我为平安心花了那么多钱,就算是坏事做尽,也不是一点阴德都不积,只是找个人替我收尸而已。”常中生叹了口气,表情却十分和睦,“信你可以随便看,甚至可以先去检查,我命都不要了,该讲的一定都讲完了,不该讲的我也会带到阴曹地府,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郑直把信折起来,他挤了挤鼻子算是认同了这个说法。 “拜托你的事一定要做到,否则我会变成厉鬼缠着你,让你连小偷都抓不到。”常中生突然伸手去抓郑直的胳膊,“快去吧,一会儿天黑了,我也要睡了。” 再罪大恶极的人都会惧怕死亡,郑直听过很多死刑犯彻夜坐到天明的事,估计是人生开始倒计时才对自己的生命倍感惋惜。 他们不为罪恶愧疚,仅仅是后悔当初没有做的更仔细,漏出了些许马脚,才让正义有了“可乘之机”。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了,我要享受最后的睡眠。”常中生转身朝床铺走去,“晚安啦郑直,明天要是有时间记得来看我。” 【作者有话说】 吕木其实就是吕桂。 最后在这里声明一件事:骗婚可耻,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文章内容只是为了小说情节创作,不代表正确的观点。 144 《婚礼》 ◎这里算是真正的结局了◎ 半年后。 过年的时候,在三方见证下,宋明明和徐望订婚了。家中长辈找的人合了日子,说七月初比较好,徐望当场拍板,把婚礼定在了龙延岛。 婚礼前一晚,徐望说他突然感觉紧张到双手发抖,硬是拖着郑直去大海边散步。勾陈一不放心,在群里发消息让大家一起去,五个男人穿着沙滩裤站成一排,徐望左手牵着郑直右手拐着他哥,像青春期结伴上厕所的小女孩似的低着头往前走。 “热死了。”勾陈一靠在郑直身上小声嘀咕,“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 “我听见了!”徐望抻出头瞪着勾陈一,作势就要踹他,“嫌热你自己回去!” 勾陈一缩着脖子躲在郑直身后,小腿绕到后边踹徐望的屁股,“恩将仇报,天亮了我做娘家人堵门,你别想进了。” “郑哥!”徐望转过身就要扑过来打,勾陈一把拖鞋一甩,赤着脚沿着海岸线跑,郑直抱住徐望,朝着前面大喊:“别跑了,要往回走了。” “他算什么娘家人啊。”徐望从郑直怀里挣脱,转身又搂着他哥,大叫一声,“哥,你也是我的娘家人,你怎么不说话啊!” 徐希半抱着徐望怕他摔着,杨川转过来,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你怎么不求求我?” “求你有什么用,你胳膊肘往外拐。”徐望抻着脖子,“哥,他们都欺负我。” 杨川略显无辜,抱着徐希的另一只胳膊,“哥哥,人家没有,人家都跟了你了,身子和心都是你的。” 郑直看着三个人抱在一起,他舔着嘴唇偷笑。海边的风有些凉,他拎着勾陈一的拖鞋走在最后,突然理解了郑长青。 他妈妈之前给他看过郑长青的日记,里面有一句话他记得很清楚。 “我已经拥有了我想要的一切,如果明天我将离开,那么我死而无憾。” 有爱人、有朋友、还有了可以为之奋斗一生的职业。这样灿烂光明的一生,确实不算白活。 第二天婚礼进行得很顺利,他们选了李富德做证婚人。 李富德站在中间,他举着话筒,严肃地问道:“宋明明、徐望,你们是否理解婚姻的意义,是否愿意在以后的日子里互敬互爱,尊重彼此的意见,共同经营生活?” 宋明明和徐望对视,郑直站在舞台侧面,隐隐约约看到徐望眼眶里闪着光。 “我愿意。” “我愿意。” “请新人交换戒指。”李富德从兜里掏出一个礼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两枚戒指,款式很简单,徐望拿戒指的手都在发抖,他抬起胳膊抹了一把眼睛,然后缓缓地把戒指套在宋明明的手指上。 勾陈一靠近郑直,偷偷牵起他的手放在身后,郑直的注意力全在婚礼上,他捏捏勾陈一的手,两人十指紧扣,接着看向舞台上的新人。 等徐望的戒指也被套上,杨川在下边带头鼓掌,起哄着让新人亲一个,郑直凑热闹,他把手抽出来,然后才发现在无名指上发亮的戒指。 “郑直,你是否愿意在以后的日子里与我互敬互爱,尊重我的意见,和我一起共同经营生活?”勾陈一凑到郑直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询问,周遭是人群的叫喊,可这些问题还是一字不落的敲在他的心上。 以后的日子吗? 他突然理解了徐望的紧张。 虽然已经认定了身边的人,但真让他说出口,还是有些不一样。 一股热流从耳根窜到指尖,煅烧着那枚象征新身份的戒指。 “郑直?” “我愿意。”郑直牵住勾陈一的手,“勾陈一,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