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 第122章 剁了你的手 临华殿内,烛火惶惶,熏香浓烈得呛鼻。 柳如萱几步追来,却发现赵晏正负手立于窗前,玄色龙袍在烛火下泛着冷硬的暗纹,背影如刀削般冷厉。 她只道从前的帝王只穿明黄色龙袍,唯有眼前的男人,将龙袍都制成了玄黄相间的,实在好看得与众不同。 她捏着帕子来到男人身侧,羞答答地想去拽他袖口,“陛下……” 才说了两个字,帝王就转身走了开。 她连一片衣角也没触到。 可看到赵晏径直坐在了桌案前,柳如萱顿时又是心头一喜。 案上正摆着小厨房新做的夜宵,陛下劳累了整日,现下定是饥肠辘辘了。 她追随过去,指尖轻颤着揭开食盖,甜腻的香气就瞬间弥漫开来。 赵晏眉头皱起,他最不喜甜。 “陛下勤于政务,也该保重龙体,嫔妾特意命人备了夜宵。”她嗓音柔媚,将一碟晶莹剔透的桂花糖藕推去赵晏面前,“这是江南进贡的蜜藕,甜而不腻,陛下尝尝。” 赵晏目光扫过藕片,糖浆熬得不够透,藕片也切得不够匀。 他想起微末做的桂栗粉糕,糖浆薄如蝉翼,透亮得如同剔透的琥珀。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还未到鼻尖,层层甜腻就已将他熏得睁不开眼。 “放着吧。”他语气生冷,连筷子都未动。 柳如萱笑容微僵,又端起一道冰糖银耳羹,“这羹历经三个时辰,是嫔妾亲手熬煮的……” 赵晏又想起,前世时苏晚昭也曾说桂栗粉糕是她亲手所做,可结果呢? 只怕是厨娘一并放进锅里后,她轻轻搅动几下锅铲,就称之为亲手熬煮的了吧。 他瞥见羮面上浮着的枸杞,放的太多,微末曾说过,枸杞性热,夜里他不宜多用。 “朕不饿。” 他推开碗盏,起身往殿内走去。 柳如萱咬了咬唇,又端起一盘醉虾去追,声音也因急切高了几分,“这是用陈年花雕腌的,陛下……” “聒噪。” 赵晏只觉耳边有无数只苍蝇在飞,实在搅的他心烦透顶。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底似是夹着什么东西一般磨得难受。 已连着熬了几个日夜,此刻倦意如潮水般翻涌,连思绪都变得有些沉缓起来。 还在王府时,一回到沁水阁便能见到她的身影,那时无论多晚,她都会挑着灯芯等自己回来。 他不太习惯身侧有其他女人。 忽觉胸口一闷,他忙长舒口气。 不能想。 至少今夜,不能想。 他皱着眉强打起精神,步履沉沉地走向床榻。 柳如萱眼睛一亮,连忙放下碍眼的醉虾跟了上去,走动时悄悄褪下丝绒外褂,又松了松寝衣系带,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肩颈。 她探出舌尖润了润干燥的红唇,心跳如擂鼓般狂响,陛下竟这般快就要就寝了。 赵晏和衣躺好,连帷帐都未放下,闭目的瞬间,眉宇上的冷厉终于松懈了几分。 柳如萱小心翼翼地靠近,衣襟大开躺在赵晏身侧,指尖微微颤动着,想探上男人紧绷的胸膛。 “敢碰朕一下,”赵晏眼未睁,嗓音低沉又冷冽,“便剁了你的手。” 柳如萱浑身一僵,指尖悬在半空,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她听出这位新君不是在打情骂俏,而是在实打实地警告。 她慌忙缩回手,强撑着柔声道,“嫔妾…嫔妾只是怕陛下睡得不舒服。” 可回应她的,却只有男人均匀的呼吸声。 怎么会这么快就睡着了? 她怔了怔,抬手在他眼前小心地扫了扫,却不敢碰到他哪怕一根头发。 她盯着赵晏冷毅的侧脸,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定是这几日政务繁忙,陛下才会这般冷淡。 对,一定是这样。 否则,他又怎会翻自己的牌子? 她可是新晋妃嫔中第一个受宠的,绝对不能叫旁人知晓,陛下来她这儿,真的只是为了睡一觉。 柳如萱摸不透帝王心思,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中不停横飞。 她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靠去床榻边,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帝王好梦。 殿外忽来一阵疾风,撞得窗框扑扑作响。 她盯着干巴巴的帐顶,心里酸溜溜地念着,明日…陛下定也会再翻她牌子的,定要再试试。 或许是这寝衣的衣料不合陛下眼缘,明日还是换件蚕丝的才好。 … 柳如萱是被一串细微的脚步声惊醒的。 她睁开眼,床榻另一侧早已空无一人,冰凉的仿佛从未有人躺过。 她愣了愣,恍惚还沉浸在方才的美梦里。 梦里的她小腹微隆,头戴九凤冠,正扶着宫女的手一步步踏上高台,赵晏站在最高处,朝她伸出手,温柔唤道,“皇后。” 她唇角不自觉地扬起,连带昨夜受到冷落的郁气都消散了几分。 “小主醒了?” 露香轻轻放下热水盆,手背上还带着昨夜被碎镜划破的伤口,怯生生地问道。 柳如萱懒懒地支起身子,“露香,陛下是何时走的?” 露香恭敬地上前,“回小主,寅时末,德喜公公亲自来接的。” “可留下什么话?” “……没有。” 柳如萱眉心一僵,但很快又舒展开来,陛下定是急着去上朝,才没留下什么话。 露香偷瞄了一眼床榻,心中嘀咕。 昨夜她们守到四更天,本以为会传热水,可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可贵人怎么瞧着心情这样好? 那昨夜到底有没有承宠啊? 她不敢再想,只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梳妆时,柳如萱特意挑了支金丝嵌宝的步摇,对着铜镜左右端详。 薄唇抿得艳红,比那日刚入宫还要艳丽几分。 “去仁明殿。”她抚了抚鬓角碎发,笑意浓得快要溢出铜镜,“也该去给宸妃娘娘请安了。” 她特意选了件纯白色的狐绒斗篷,倨傲地往仁明殿走去。 春桃跟在后头,看见自家主子隔着斗篷还明显摇曳生姿的腰肢,默默叹了口气。 贵人怎么还是不知道,宸妃娘娘不喜旁人去得太早,初入宫那日,不就是因此在殿外候了一个多时辰吗?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3章 莫伤人性命…就好 冬日的阳光总是雾蒙蒙的不够透亮。 柳如萱裹着白狐斗篷,趾高气扬的走在宫道上,不时怪这阳光太浅,不能将她映的美丽动人。 一瞧见路上遇到的宫人全都冲她哈着腰,更是美滋滋的根本难以自控。 她乐的嘴巴都歪歪斜斜的,心想定是她昨夜承宠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这些眼高手低的宫人们才对她如此恭敬。 谁不知道,在这皇宫里,一切都以圣宠说话? 脚步正轻快着,仁明殿就已近在眼前,平日里极远的路程此刻也近得像是两步就到了似的。 可就在她刚抬步要迈上台阶时,变故突生。 只听头顶“唰”的一声,一道银白色的身影突然从檐上掠下,明晃晃的爪刃擦着她的鼻尖险险飞过。 “啊——!” 柳如萱被吓了一跳,尖叫着向后踉跄,绣鞋不慎绊在斗篷上,整个人眨眼间便跌坐在地。 露香被这声尖叫吓得全身一抖,还没反应过来,贵人就已经跌进了残雪堆里,素白斗篷也蹭到了乌黑的泥垢,她吓得忙伸手去扶,“小主!” 柳如萱瞳孔猛缩,指着四爪立在台阶上的白狐大吼,“这是什么?” 露香扭头去看,顿时被吓得一个哆嗦,她是因新朝扩建后宫才被选进来的宫女,从来不知宸妃娘娘的宫殿里,怎么、怎么有只狐狸? 还是只发了狂,想吃人的狐狸! 银璃弓着身子朝两人逼近,琥珀色的瞳孔死死盯着柳如萱身上的狐绒斗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尖锐犬齿随着龇牙的动作若隐若现。 柳如萱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后背“咚”的一声撞了墙,撞得她才精心挑选的嵌宝步摇险些掉在地上。 “哪来的野畜生?别过来!” 可白狐还是低吼着步步逼近,吓得柳如萱赶忙用小臂护住头脸,“你别过来,救命啊!” 巧的是,殿门恰在此时“吱呀”一声打开,她头也不敢抬便朝着殿门疯狂尖叫,“娘娘救我!” 阿乔的目光在银璃和柳如萱之间扫过,瞧见女子凌乱的发髻淡淡道,“明贵人,银璃不喜狐绒,您若想进殿,不妨先将斗篷脱下来。” 她边说边往前走去,右手轻轻拉住了银璃脖领间的镶宝玉带。 “什、什么?”柳如萱察觉到危险似乎远离了些,偷偷从缝隙里小心翼翼地看过去,见白狐果然已被阿乔拉住,便瞪着滚圆的双眼骂,“这畜生还有名字?银璃?” 她惊魂未定,胸口还上下起伏,嘴上却像鞭炮一般咒骂不停,“不过一只野生野长的杂毛畜生,也敢管本小主穿什么?!” 阿乔眼尾一冷,她竟敢再而三地骂银璃是畜生? 小宫女生了气,握着玉带的手悄无声息地松了松。 银璃察觉到脖间的桎梏微退,突然猛地跃起,直接将还坐在残雪里的柳如萱扑躺在地。 露香尖叫着往一旁躲去,根本不敢挡在柳如萱身前。 她心说完了,明贵人只怕要就此命丧狐口! “啊——救命!” 柳如萱吓得魂飞魄散,阿乔方才不是抓着它吗,这畜生怎么突然就冲过来了! 她斗篷散乱,发髻歪斜,精心描画的妆容也因惊恐而变得扭曲,不停用手臂挡着头脸尖声叫着,“我脱、我这就脱!别吃我!” 银璃将前爪按在柳如萱肩头,锋利獠牙距离她的咽喉只有寸许,温热气息伴着白雾扑在脸上,吓得她疯狂战栗。 “银璃。” 一道清冷的声音忽从殿内传来。 微末不知何时端然出现在回廊下,素手轻轻招了招,银璃便立刻放开了柳如萱,乖顺地退去了她脚边。 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还在死死地瞪过去,仿佛只要这女人再敢出言不逊,它就会再次扑上去。 此时的柳如萱已经全身瘫软,她歪过还枕在残雪上的头,看到宸妃伸出手,轻轻抚了抚白狐头顶,柔声说道,“不是告诉过你,不可伤人性命?” 她顿时又是一个激灵,心说这畜生方才果然是想吃了她,对吧! 微末垂眸看向她,语气异常平静,“明贵人受惊了。” 柳如萱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目光扫过微末脚边的银狐,干脆利落地脱下狐绒斗篷扔给正在起身的露香,“没、没什么,本贵人胆子大。” 露香接过斗篷的手一抖,贵人还说没什么,吓得连自称都说错了。 竟敢在宸妃娘娘面前自称本贵人。 单薄秋衣被风吹得紧紧贴住肌肤,柳如萱冻得牙齿不停打颤,“娘娘娘娘、娘娘!嫔妾冷。” 微末微微侧身,让出了入宫的路,“贵人这便进殿暖暖身子吧。” 柳如萱环抱着手臂一路狂奔,才要踏入殿门时,檐上好巧不巧落下一滴冰水,径直滴进了她苍白的脖领。 她瞬间被冻得全身一颤,一步闯进殿中,直奔中间摆着的火盆而去。 待看到玫瑰椅上坐着的人影时,脊背忽然僵住。 丽妃? 苏晚昭正捧个暖手炉歪坐着,戏谑地迎上柳如萱惊愕的目光,“妹妹这是…在雪地里打滚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柳如萱脸上青白交加,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殿外,“是宸妃娘娘的畜生,它竟敢……” “银璃是陛下亲赐的灵兽,曾得玄悯大师亲自开天眼。”微末缓步入殿,截住她的话头,“便是咬死个把穿白狐裘的,也不算什么。” 炭盆适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迸出的火星恰好打在柳如萱快要冻僵的指尖上。 她咽了咽口水,“可可可、可是,娘娘方才不是还说,不许这畜生伤人性命?” 畜生? “况且,我是陛下亲封的明贵人,它更不可以伤我!” 陛下亲封? 微末忽然就觉得,她特别不爱听这话。 入宫那日柳如萱就曾说,陛下钦点。 这四个字就像一根细密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她耳中。 胸口莫名泛起一股滞涩,就像有人在她心头最柔软处掐了一把,不疼,却让人呼吸发紧。 这感觉实在来的突兀又荒唐。 她明明知道柳如萱的贵人是自己封的,可一想起德安昨夜来报,赵晏摆驾去了临华殿,心中也不知怎的,就是涩涩的不太舒服。 此时再看柳如萱这张精心描画的脸,竟有种想撕了那殷红唇脂的冲动。 她从不主动与人挑衅,但此刻,她很想放纵自己一回。 “银璃啊。”她忽然唤道,“莫伤人性命……就好。” 柳如萱呆愣在原地,还没搞懂宸妃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眨眼间,那畜生竟然又暴起朝她扑了过来。 “啊——!!” 柳如萱崩溃了,算上这次,这只白毛畜生已经扑了她三回了! 况且自打她进宫,每次见到宸妃时,对方的目光就总是透着平静与柔和。 可方才,就在那么一瞬间,这女人眼神里透出来的狠厉,为何竟比扑过来的白狐还要骇人几分?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4章 贵人醒了? 柳如萱甚至来不及后退,就再次被白狐压在了地上。 好在她倾倒的方向不是炭盆,否则定会被这大力扑的跌进火堆里。 “不要…娘娘,嫔妾错了!你救救嫔妾吧!嫔妾不想死啊!” 此时的柳如萱已经有些精神错乱,全然忘了方才微末说的那句,莫要伤人性命就好。 可这银狐全然变了模样,仿佛在殿外时只是故意吓唬,此刻才是真真正正的想咬她一口。 “啊——!” 柳如萱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尖叫,她忽觉手腕上一疼,定睛看去,银狐锋利的犬齿已经隔着衣袖,深深刺入了她的肌肤! 最重要的是,它咬完了还不松口,正睁着兽猩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苏晚昭冷眼看着柳如萱疼得面容扭曲,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心中冷笑。 这哪儿还有半分贵人的体面? 不过她看热闹不嫌事大,闹吧,闹得再大一些才好,左右她如今抓不住微末的把柄,说不准闹着闹着,就被她逮住机会了呢。 直到柳如萱疼得全身抽搐,银璃才依依不舍地松了口,甩着尾巴退去殿后,舔了舔染血的利齿,若无其事地躺在地上假寐了起来。 微末垂眸整理袖口,恍然发觉,自己竟是如此厌恶这个明贵人。 或许是因前世她对自己百般挑衅侮辱,也或许是纯粹不喜这人张扬的模样。 总之在看到她颤抖着蜷缩在地时,胸口那股滞涩忽就奇异般地消散了。 “畜生不懂规矩。”她轻飘飘地开口,“本宫晚些定会好好管教。” “阿乔啊,给明贵人宣太医。” 阿乔闻言福了福身,却一味慢悠悠地往殿外走。 她才不着急,明贵人流血流死了才好,省得狐媚子一般整日惦记着陛下。 陛下已经许久未来过仁明殿了,娘娘不知,她可是瞧得清楚,陛下分明是因着选秀的事生娘娘的气了。 可她明里暗里劝了多次,娘娘就是丝毫也不经心,偏说陛下是政务繁忙。 可昨夜陛下就宿在了临华殿呀?这怎么解释? 小丫头嘟嘟嘴,极不情愿地往太医院挪了去。 柳如萱无力地倒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她强撑着最后的思绪想,那畜生的牙齿里,会不会藏着毒? 宸妃是不是嫉妒她得陛下专宠,才故意放出银狐咬自己? 微末抬步,绣着金凤的月白裙裾从柳如萱染血的手腕旁掠过,连一丝停顿也没有。 她径直走向凤椅,面色淡漠地翩然坐下。 苏晚昭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忽然轻笑,“你看起来,变得不一样了。” 微末漫不经心地摆弄着镶玉护甲,闻言头也未抬,“若不变,只怕早就命丧王府了。” 她说着抬起眸子,眼底闪过一丝沉凉,“如今我只知道,谁想害我,我便害谁,谁想杀了我,我便…杀了谁。” 苏晚昭被刺得一颤,只觉全身都被她眼底迸出的冷意拖进冰窟,竟莫名生出一丝心虚。 她想起过去在将军府,自己便时常对她折辱打骂,后来进了锦澜王府,她曾给她送过毒,还想借着柔嫔的祠堂置她于死地…… 但那些毕竟都不曾实现,且陛下也早就知晓,便是她想翻旧账,也没处翻起。 思及此,她强自撑了撑,“方才说到沈常在,宸妃能否将她从我的延福宫里移出去了?” “为何?” 苏晚昭咬牙,方才她已讲了两次,这女人竟装起了糊涂,还想让她重复。 沈清澜也不知是不是得了肺痨,夜里咳得没完没了,声音大得能传到她的正殿,她根本就睡不着。 “嫔妾…” 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微末就接话道,“本宫想起来了,你说沈常在病了?” 苏晚昭脸色铁青,她就是故意想听自己自称嫔妾吧? “嗯…”微末沉吟着,“待会周太医来了,叫他给沈常在也瞧瞧。” … 德安躬身来到龙案前,见帝王正忙,犹豫着看向德喜。 见德喜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他才将声音压得极低道,“陛下,仁明殿方才出了些乱子。” 赵晏笔尖一顿,抬眸时似带起一阵冷风,“说。” 德安一滞,“银璃扑咬了明贵人。” 这话一出,小太监分明看到陛下方才的冷厉骤然退散得一干二净。 朱笔再次缓缓落下,赵晏轻飘飘地问,“何故。” 德安偷瞄一眼帝王脸色,陛下没问伤势如何,只问了何故…… 他转转眼珠,“奴才听说,是明贵人出言不逊,说自己是‘陛下亲赐的明贵人’,这才让银璃发了性儿。” 顿了顿又补充,“宫人们都说,明贵人还指着宸妃娘娘的鼻子骂畜生呢。” 后面那句赵晏一耳带过,思绪停留在前一句上。 他亲赐的明贵人? 她…是不是不喜旁人这样说? 这念头就像一滴蜜,在他心底无声晕开。 “既知是畜生,便该躲远些。” 德喜与德安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低下头,陛下这态度,分明是默许了银璃的行径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谁知帝王又状似无意地说道,“若死了,便丢出宫去。” 好家伙,一句话就让明贵人再无半分颜面。 … 柳如萱在一阵尖锐的疼痛中猛地睁眼。 入目是陌生的素纱床帐,鼻尖萦绕着一缕清苦的药香。 这不是临华殿。 她撑着身子想起身,手腕上却传来撕裂一般的痛楚。 “嘶——” 她疼得直抽气,混沌的思绪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露香正跪在榻边,为她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上的药膏,见她醒来半声也未吭,只紧皱着眉冲她微微摇头。 柳如萱疼得眼冒金星,哪还有空去体会这小宫女的意思?她怒气猛涨,张口就想骂畜生。 露香吓得全身一个激灵,连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贵人醒了?”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忽从身后传来,柳如萱顿时一僵。 这是宸妃的声音,她竟然还在仁明殿? 她扭头看过去,只见珠帘外,一道窈窕的身影正坐在描漆桌案前,手中执着毛笔,不知在写什么。 鼻尖擦过宣纸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宫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她脚边,那只银色毛发的狐狸慵懒的匍匐着,眼睛半眯,正似睡非睡地打量她。 柳如萱顿觉毛骨悚然,连腕上的伤口都连带着更疼了些。 微末搁下笔,“既然醒了,露香,去将你家贵人的药端来吧。” 露香闻言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柳如萱却死死盯着她的背影不放。 她在仁明殿昏睡了这么久,这丫头会不会已经被宸妃收买了? 药里…会不会有毒?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5章 一丁点也不行 柳如萱盯着案几上黑褐色的药碗,突然冷笑一声,“嫔妾谢过娘娘好意!” “只是这药,临华殿还不缺。”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这位宸妃娘娘当真觉得她好欺负了。 露香吓得直拽她衣角,却被她狠狠甩开。 她昂着下巴起身,“嫔妾这便回宫去了。” 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股咬牙切齿的恨意。 露香被她拽得一个踉跄,却不敢吭声,只冲着珠帘福了福身,快步跟了上去。 微末缓步来到殿门处,望着柳如萱主仆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未起一丝波澜。 夜里寒风袭人,她不自觉拢了拢肩头的素绒斗篷。 阿乔和钱嬷嬷躲在烛火阴影处,两人正挤眉弄眼地互相推搡着。 阿乔拼命去戳钱嬷嬷的后腰,钱嬷嬷揣着手直往后缩,立着眼睛去瞪将她推得踉跄的小丫头。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微末垂下眸子轻笑,“你们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闻言,阿乔突然发力,在钱嬷嬷后腰上猛地一推。 “哎哟!” 钱嬷嬷一个踉跄跨了出来,险些栽倒在青石砖上,她扭头狠狠瞪了阿乔一眼,心说死丫头,自己不敢劝,偏会拿老婆子当枪使! 钱嬷嬷理了理衣襟,赔着笑上前,“娘娘,外头风大,小心着凉。” 她觑着微末的神色,斟酌着再次开口,“老奴瞧着…娘娘可是思念陛下了?” 微末心头微漾,思念他了吗?没有吧。 手指倏地松开斗篷系带,忽然又仿佛没了抓手一般胡乱抓着,指尖刚好触到了腰间的一枚硬物。 她低下头,这是赵晏前几日送给她的连理玉佩。 羊脂白玉雕的双枝互相纠缠着,一处枝娅上还雕着朵将开未开的梅花,花蕊上嵌着颗极小的红宝,无论明媚阴雨,都显得极为醒目。 指尖不自觉的摩挲着连理玉佩,她只是…记得他批折子时总是忘记剪烛花,记得他胃寒不宜多用枸杞,记得他腰间的螭纹玉佩络子旧了要重编。 仅此而已。 “嬷嬷看岔了。”微末松开玉佩,任由它隐没在斗篷褶皱里,“我只是在想,临华殿的一应物件,是否都供得太足了。” 柳如萱说她不缺那一碗汤药呢。 眼前忽来一阵清雪,在漆黑天际飘飘摇摇的无声无息,她踏出殿门摊开手,雪花缓缓落进掌心,转瞬又消失无踪。 她嘴角微微上扬,人的感情就像这脆弱的雪,来时繁华眩目,走时烟消雾霁,全无半分温度。 若掏心掏肺地付出满腔热忱,等到被辜负的那一日,该会是何等的凄苦无助。 她不允许自己爱上赵晏,一丁点都不行。 钱嬷嬷悄声跟在后面,再劝道,“老奴是想着,明贵人之所以这般猖狂,还不就是仗着陛下……” “仗着陛下翻了她的牌子?” 微末冷笑,对于这个男人,她不敢说了解得万分透彻,却也敢十分肯定。 像柳如萱这样愚蠢张狂的性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他喜欢的,是玉衡自持,兰心卓立,又通情达性的女子。 柳如萱,差得太远。 “嬷嬷安心。”她收拢已被雪打湿的掌心,“我心中有数。” 她只需要做好自己,令赵晏觉得她可堪为皇后,就够了。 就像前世的苏晚昭,半分也不需要赵晏的爱,还是登上了九天鸾凤之位。 不是么? 钱嬷嬷暗暗叹息一声,苦着脸回头望向立在廊下的阿乔。 她朝着微末努努嘴,像是在说,老婆子尽力了,要不明日还是你来试试。 阿乔嘴巴撅起老高,真是急死她了,娘娘如今怎么这般不听劝呢? 旁人都是争抢着去夺陛下的宠爱,唯独她家这位主子,心里平静得像是一汪毫无波澜的死水。 哎,陛下也是的,娘娘执拗着不肯去,难道他就不知道主动过来看看娘娘吗? … 雪愈发大了,微末披着素绒斗篷立在雪地里,或许是过去绷得太久,她忽然就很喜欢这种放纵的感觉。 银璃突然从她脚边窜出,她笑着轻轻抚了抚小家伙额顶顺滑的毛发,“去玩吧。” 银狐迈着小碎步,不多时便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梅花形的爪印,雪白色的身影不时窜上覆雪的梅枝,似惊落了一地碎玉。 宫道上,德安特有的尖细声音忽从白茫茫的大雪中响起,“陛下驾到——!” 小太监生怕里头的宸妃娘娘听不见,扯着脖子一连喊了三声。 第四声时他才张开嘴,帝王就拧着眉朝他看了过来,声音就这样被生生卡在了咽喉里。 陛下来得太急,都不许他提前通报一声,他能有什么办法…… 万一宸妃娘娘在睡觉,那可怎么办? 赵晏一步踏入仁明殿,停步在了朱漆殿门前。 肩头的玄绒大氅落满碎雪,眉宇间的冷峻似也被夜色模糊掉了几分,他兀自抬起揉满深情的眸子,恰好对上女子怔然的目光。 她正孤身立在院中,素白斗篷裹着单薄的身形,发间落满了厚厚的雪,像是已在风雪里站了许久。 雪落无声。 他望着她,忽觉连日来的郁结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好久不见。 微末微微发红的指尖倏地攥紧,心头也不知怎么,像是莫名漏了一拍。 男人肩背挺阔地忽然出现在眼前,头上顶着洁白的落雪,眉睫也凝出了冰珠。 远远瞧着,像是成了个白眉老者。 她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只是这如盛着蜜糖的弧度,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6章 选秀的惩罚 风雪呼啸,柳如萱裹着染血的狐裘,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上。 手腕上的伤口疼得发木,可她根本顾不上,径直往隔壁的延福宫转去。 她猛地推开殿门,带进一阵刺骨的寒风。 春溪抻着脖子瞧,“娘娘,是明贵人。” 苏晚昭正倚在软榻上品茶,闻言轻轻嗯了一声,“你下去吧。” “娘娘!”柳如萱急切地冲进来,礼也未行,几步上前抓住苏晚昭身边的矮脚梨木案几,“那贱人纵兽行凶,您难道就看着?” “贵人慎言。”苏晚昭撩了撩茶盖,“那可是宸妃。” “狗屁宸妃!” 柳如萱气得面红耳赤,一屁股坐在了矮几另一侧。 今日那畜生三次将她扑倒,来往宫人都看了个十成十,她的面子要往哪摆? 伤口经暖气一打,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垂眸盯着纱布上渗出那丝血迹,恨恨地想,若非那时她偏手躲了一下,白毛畜生肯定会直接咬破她的动脉! 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柳如萱眼底猩红,将凭几捏得咯吱作响,宸妃这是想要她的命。 苏晚昭挑眉。 这位明贵人应该是才从微末那里离开,后脑上的发丝还乱七八糟地蓬乱着。 这点委屈就受不得了,若是自己再告诉她,直到她离开仁明殿,这位贵人都一直躺在冰冷的地砖上无人管,直到周济安来了,微末才命人将她扯去了床榻上,她又该气成什么样子? 不过很好,柳如萱对微末的敌意越浓烈,她便越开心。 平白捡来个棋子,不用白不用。 她将茶盏轻轻搁在矮几上,假意长叹一声,“哎,不管怎么说,她是妃,你只是个小小贵人,莫说放畜生咬你,便是日后要杀你,你又能如何?” “这后宫里啊,和前朝一样,官大一级…压死人。” 她将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果然就见柳如萱拍着凭几暴起,“我不信!陛下定会护着我的!” 苏晚昭嗤笑,她忽然觉得这个柳如萱实在可爱,“护着你?陛下若想护着你,早就去仁明殿接你了,可结果呢?” 她没说赵晏登基前是如何百般护着微末的,这个柳如萱想必半分也不知情。 才会认为那个冷血无情的男人会护着她。 她眸底渐渐升起一抹嫉色,那个男人的柔情,向来只给微末。 想让微末粉身碎骨,就得先斩断赵晏的情丝,否则,没人能真正动得了她。 她与温晴玉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柳如萱闻言双颊一红,不知是被冷风灌得,还是被她的话刺激到了。 “若非娘娘帮我递名帖,我现在连贵人都当不上!娘娘得帮我!” 苏晚昭佯装伸了伸懒腰,“本宫为何要帮你?” “与你父亲也只是一锤子买卖,拉你进了宫,就算钱货两讫,难道你还想赖着本宫不成?” 柳如萱目光闪烁,忽然扯下腕间的玉镯子递到苏晚昭面前,“没了她,娘娘就是后宫第一人,况且,娘娘难道就不想亲眼看看她万劫不复的样子?” “我父亲在城西开了家新赌坊,生意红火的不得了,娘娘想要这个…”她将玉镯子往前推了推,“往后嫔妾月月都给娘娘送上门来。” “但前提是…宸妃得死!” 苏晚昭看着她眉心涌动的恨意,唇角勾了勾,将玉镯子捏来掌心把玩,“本宫可没什么好法子,总是不及你聪慧的。” 柳如萱听出苏晚昭言辞中的松动,忽然两眼冒光,“那女人做了娘娘十年的女婢!娘娘一定知晓,她有什么致命的弱点?” 致命的弱点? 这问题倒真将苏晚昭问住了,抛开别的不谈,还在将军府时,微末就是既能吃苦又能隐忍的性子,连藤条抽在身上都一声不吭。 不经意扫过妆匣里一盒香膏,她目光一凝,笑得明媚,“她最是碰不得白獭髓,沾染上半点就会全身起疹子。” 幼时她曾将白獭髓抹在微末的手背上,只有指腹那么一点点,就让她在床上足足躺了半月之久。 皮肤溃烂的层层脱皮,险些一命呜呼。 “白獭髓?”柳如萱咯咯阴笑,转身取出妆匣里的小药膏,“娘娘这东西,可有好听些的名字?” 苏晚昭拿娟帕轻点口鼻,“白玉脂。” “这名字不好呢。”柳如萱打开盖子闻了闻,一阵细密的幽香顿时传入鼻尖,“咱们宸妃娘娘一听便认得了。” “不如就叫它…瑶光玉露。” “漫长冬日实在干燥得很,嫔妾也是一片孝心,才将这润肤圣品忍痛赠给宸妃娘娘呢……” … 翌日清晨,微末在一阵要散架的疼痛中艰难醒来。 连骨缝都在隐隐作痛。 昨夜,赵晏横扫了她亲手做的所有夜宵,光是桂栗粉糕,她就反反复复做了三回,足像头几日未曾进食的饿狼…… 就连她在灶边点火时,那男人也要围在她身后不肯离去。 堂堂天子,竟在小厨房与她纠缠了两个多时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然后,将她折腾到天色将明。 她不知道那男人究竟是如何精神抖擞去上朝的,只知道到了最后,她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临走时在她耳边说,他觉得如今的状态很好,就让满宫的女子都觉得她不得宠,然后让她一个一个,再亲手将她们送出宫去。 或者,干脆送进地狱…… 譬如柳如萱。 以此作为她为他选秀的惩罚…… 直到那时她才知,原来因着选秀一事,他与她生了好几日的闷气。 殿门被轻轻推开,阿乔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见微末已经起身,才旋转步走了过来。 小丫头的脸看起来比托盘上的药汁还要苦。 陛下好不容易来一次,娘娘却半点也不忘地要喝这避子汤。 这可要何时才能怀上龙宝宝啊? 阿乔愁眉苦脸地将药碗递过去,见微末毫不犹豫的端起饮下,心里别提有多难受。 钱嬷嬷随后跟了进来,见阿乔垂着头,礼也不行一个便退了出去,不由念叨着,“这丫头,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她将熏好的寝衣放在桌案上,“再有七日便是腊八,是娘娘的生辰。” 微末恍然,她自己都记不得了,只有钱嬷嬷,每年都不忘。 “嬷嬷安排便是。” “害!如今哪能老奴安排?阖宫都得给娘娘庆生呢!” 微末正欲说不想那般张扬,钱嬷嬷就拉着她的袖口直往浴室拽,“热水备好了,娘娘还是先沐浴吧。” 热水氤氲着雾气,将空气熏染得潮湿又黏腻,钱嬷嬷舀起一勺花瓣水,从白皙的脖颈浇了下去,忽然叹息道,“卫骁那孩子,自打陛下登基,就自请去了边境。” “说是什么要挣军功,可北境苦寒,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 微末浸在浴桶中,眼前浮起少年将军离宫那日的模样,银色甲胄亮堂堂的,脊背也挺得笔直。 那时她只当他是少年意气,还赠了一把镶玉匕首。 钱嬷嬷再开口,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鼻音,“他走时,说定在腊八前送回北境首领的头颅。” “那孩子向来守信,定然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微末垂眸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前世的卫骁并未请辞戍边,今生却走了一月有余,那人对赵晏赤胆忠心,希望他能平安吧。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7章 万民同庆 腊月初八。 玄黄大街早早铺就了织绒红毯,长长的直通城门而去。 守城将瞧着从宫门处延伸过来的大红,忽就想起了锦澜王迎娶侧妃那日,连城墙上头的旗幡都被换成了大红织金的。 他一把薅来一个守城兵,指着红毯问,“是谁家王爷又要娶亲?” 守城兵眨眨眼,“头儿,这是为宸妃娘娘的芳辰准备的,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宸妃娘娘? 守城将想了会儿,这不还是那个女人吗? “听闻陛下要万民同庆呢,虽说是小道消息,陛下也没真的下旨,可是……” 守城将也没听小兵后来嘀咕了什么,因为他瞧见了御绣坊的娘子们正抬着一卷丈余高的朱锦贺寿图掠过街头,十几人抬着直往皇宫而去。 他眯着眼细看,那上面似乎不是寻常的百鸟朝凤,也不是什么龙凤呈祥,隔着红绸隐约能看到,像是绣着什么人。 工部的人抬着百子戏寿浮雕出现在街头,每隔一段距离就摆一个,礼部也抬出了缩小版的福娃寿星,与浮雕穿插着摆在红毯两侧,茶楼酒肆将缂丝红绸挂得随风飘扬,连街头的小孩子发间都别着一朵小红花。 他抿抿嘴,忽然觉得这个宸妃娘娘,或许真不简单。 … 卯时三刻,仁明殿的宫灯还未熄透,微末坐在半开的窗棂边,看着小宫女们正踮起脚,嬉闹着往梅枝上系红绸。 钱嬷嬷立在她身侧,正感慨年轻真好,宫门外就忽然响起一道饱含愠怒的声音。 “通传什么通传?老夫想见徒弟,还得等你通传?” 微末眼睛一亮,师父? 他竟来得这样早? 抓过手边的素绒披风疾步迎出小殿,果然见米孚带着七八个青梧学子正大跨步而来。 他们个个怀里抱着卷轴箱匣,最前头的申临风和陈知白正合力抬着个半人高的青瓷画瓶。 “师父!”微末行了个学生礼。 “哎哟我的小祖宗!”米孚一把托住她的手腕,“你现在可是娘娘,给我这糟老头子行礼,折寿啊。” 微末拂开她的手,执意拜了下去。 起身之际,身后众学子也齐刷刷躬身,“拜见院长。” 她正虚扶着众人起身,一道鹅黄色的小身影忽从人堆里窜出来,径直扑向她怀中,“姐姐,糖人!” 微末被扑得后退一步,待看清怀中的孩童时,发现这竟是那个痴儿阿宝。 此刻这孩子的眼眸亮晶晶的,颊边没有了涎水,正看着她笑得如花般灿烂。 绾儿竟真的将他治好了。 米孚捋着胡须道,“阿宝如今老夫亲自带着,虽不及常人,但《千字文》已能背下半本了。” 她想起那日在仁明殿,孩子手持弹弓的模样,喉头微哽,“多谢师父。” “谢什么?”米孚瞪眼,“这孩子心地纯善,老夫喜欢得紧!” 师徒俩正说着,申临风与陈知白已将青瓷画瓶轻轻放在了绒毯上,底足落地时发出一道沉闷闷的声响。 微末将阿宝扶坐在椅子上,不由倾身细看去这画瓶,釉色初凝,胎底透光,是汝窑今年最新推出的天青色。 上面描画着活灵活现的墨色翠竹。 米孚一屁股坐在玫瑰椅上,指着学院众人道,“看看他们眼底的黑青,足足熬了三个通宵,就为了画这瓷瓶!” “四十六片竹叶一人一片,连桑厨娘都蘸着墨画了两道。” 说罢又一把扯过申临风,“是这小子的主意。” 申临风被扯了个踉跄,却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下衣襟,“老师如今贵为宸妃,奇珍异宝自然是不缺的。” 他指尖轻点那片最挺拔的竹叶,“可青梧的叶子……” “是拿金珠玉粒也换不来的。”微末忽然接话。 她抚过瓶身各式各样的竹叶,抬头环视众人,“这瓶子,本宫要放在仁明殿最显眼处。” 她嘴角勾起久违的,属于院长而非宸妃的笑意,“好叫往来之人都看看,我青梧的笔墨,可比御花园的翠竹更有筋骨。” 众人闻言不由同时露出一丝羞赧之色。 院长这是在以他们为傲吧? 他们还以为院长如今是尊贵的宸妃了,不会瞧得上他们这等粗俗的贺礼。 满殿笑意中,外头忽来一阵爽朗的声音,“什么稀罕竹子?叫我也瞧瞧。” 众人回首望去,只见冉鸿祯携着冉老夫人顶着寒风赶来,老夫人仍旧杵着那根鸩杖,翟衣上的金孔雀仿佛振翅欲飞。 米孚当即撸起袖子,“冉老匹夫,这是我徒儿的寿礼,你少碰!” “你徒儿?”冉鸿祯手指直往青瓷画瓶上戳去,“这是我冉家的孙媳妇儿!” “啪!” 米孚一把拍开他的手,两个老头互相瞪着,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冉老夫人摇头,径直拉过微末的手,忽而碰到她腕上金钏,轻叹道,“你今时不同往日了,难为还戴着这个。” 她从怀中取出个褪色的锦囊,解开时散出阵阵幽香,里头正躺着个古朴的乳玉扳指,外圈勾着已不太发亮的金丝,内圈刻着“冉”字小篆。 “这是太祖赐给冉家媳妇的信物。”老夫人将扳指套在她拇指上,“你外祖父嫌俗气,我收着等了四十年,今儿就送给你当寿礼。” 微末感受着手指上温润冰凉的触感,这东西戴在她手指上竟严丝合缝。 扳指一般都是男子佩戴,厚重又宽大,可这枚分明是按照女子的尺寸打造,连材质都是剔透乳白的羊脂白玉。 她一见这东西就十分喜欢,对着冉老夫人屈膝一拜,“微末谢过外祖母。” 冉老夫人拉住她,在扳指上重重一按,“过完你的生辰,我们老两口就要回乡了,你戴着它,晏儿不敢欺负你。” “外祖母为何不多住些时日?”微末忽然有些不舍。 冉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笑道,“京城这地界,我和你外祖父住不惯,若不是等着今日亲手给你戴上这扳指,我们早就回去了。” 她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目光也飘向远处,“老宅的梅花,这会儿也该开了。”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8章 献礼 微末挽着冉老夫人的手臂踏入正殿时,女眷已悉数落座,见她进来齐齐起身拜礼,“参见宸妃娘娘。” 她脚步未停,不动声色松开手,往端坐在高位上年轻的帝王走去。 本以为赵晏政务繁忙,要晚些时候才能来。 她行至帝王身侧落座,步摇上垂长的东珠堪堪悬在耳际,随着动作只轻轻晃了晃。 赵晏如今舍了丘山薄荷,每每靠近,总能闻到他衣料间淡淡的柏子香。 他忽然瞧见她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压低嗓音诧异问,“外祖母给你的?” 微末轻轻抚着扳指外圈的金线,颔首道,“今晨才给的。” 赵晏低笑一声,将她的手抓进掌心,细细端详这枚冉家世代相传的媳妇信物,目光又落在她莹莹的羽睫上,“当年母后入宫,外祖母连碰都不让她碰一下。” “外祖母定是自幼便疼你。”微末抬眸道。 赵晏忽然倾身,玄袍广袖掩住了众人滚烫的视线,他抬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傻话,那是疼你。” 下首的柳如萱死死绞着帕子,眼睁睁瞧着帝王的袖摆如垂云般将宸妃半掩入怀。 两人低声私语,偏生她一句也听不真切,陛下仿佛是故意小声的,正与那女人说悄悄话。 坐在她这个角度,只能瞧见男人冷厉的眉眼化开一道她从未见过的笑意。 坐在身侧的楚临霜最先发现异常,她斜斜打量一眼柳如萱的脸色,这分明是写在脸上的嫉妒。 “明贵人夜夜地得见天颜,这般圣宠犹嫌不足,竟还嫉妒宸妃娘娘?”楚临霜嗤笑着开口。 柳如萱脊背一僵,回头狠狠剜了楚临霜一眼,紧抿着嘴唇没吭声。 这般圣宠? 她盯着案头上那瓶瑶光玉露,喉头不停地松松紧紧。 旁人不知,她这个当事人可是一清二楚,自她入宫以来,除却一晚,陛下的确夜夜都来临华殿。 可每次来,不是深更就是半夜,她困得眼皮打架时,才能听到德安尖细的通传,“陛下驾到——” 而那男人踏入内殿,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脱了外袍便往榻上一倒。 活像个没有情感的冷血动物。 有回她壮着胆子去碰他衣角,却被他一句冷冰冰的“下去”赶下了床榻。 一床短小的锦被铺在地上,她听着帝王均匀的呼吸声,夜夜盯着殿顶的房梁发呆。 她换了最薄的纱衣,熏了最温情的熏香,可那男人总是眼皮都懒得抬,只当临华殿是个睡觉的地方。 没错,纯粹的睡觉。 她不明白,这个男人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欲望吗? 见她久久不语,楚临霜挑眉笑道,“贵人这是羞了?” 柳如萱猛地灌下一口酒,辛辣灼过咽喉,她才将那股屈辱生生咽下。 就是打死她,也不能叫这些女人知道,陛下一连宿在临华殿半月有余,却连碰都未碰过她一下。 “多管闲事,小心烂舌头!” 她恨恨骂了一句。 楚临霜也极烦这个明贵人,闻言轻飘飘白了一眼,不再看去。 德安一甩手中拂尘,“献——礼——!” 此时殿内除却后宫妃嫔、冉氏夫妇和青梧书院的学子们,便是一品以上官员的家眷,王氏依旧穿着粉色团花襦裙,圆润的脸上堆着的笑意一步上前。 她身后跟着四个小太监,正吭哧吭哧地抬上一尊半人高的金镶玉寿星,那寿星手里的蟠桃竟是用红宝石雕的,在宫灯照耀下晃得人眼花。 “臣妇恭祝娘娘福如东海!”王氏笑得脸上的脂粉直掉,“这寿星的眼珠子是南海黑珍珠,夜里还会发光哩!” 夜里会发光? 阿乔站在微末身后三步处,闻言忍不住缩了缩脖颈。若是夜里起身,岂不是要被这东西吓个半死? 赵晏眼也未抬,只轻轻摆了摆手,四个小太监又立刻上前,将这东西重新抬下了殿去。 紧接着是各府夫人依次上前,满殿只听得环佩叮当碰响,祝寿声此起彼伏。 轮到宋知意时,她抱着自己的焦尾古琴旋步踏上殿来,开口时带着明显的羞涩,“嫔、嫔妾谱了支新曲,想献给娘娘…当做生辰礼。” 她攥了攥握在掌心的,本想送给微末的珍珠串子,可当看到众人个个出手阔绰,她又紧张得拿不出来。 这东西是她用了全部体己从宫外换来的,但成色不好,珠粒也不够圆润…… 她父亲只是六品大理寺丞,体己银子实在不多。 德安闻言刚想报唱下一位,却被微末抬手止住,“可否弹给本宫一听?” 宋知意倏地抬头,本以为这般低微的贺礼会被无视,可宸妃娘娘望过来的眼神,竟似映着烛火的温茶,漾着几分真切的期待。 “嫔妾遵命。” 她忽就鼓起一丝莫名的勇气,将古琴轻轻放于案上,手指在琴弦上婉转一勾,“此曲名为《千岁引》,专为娘娘芳辰所作。” 待一曲终了,满殿寂静。 这曲子似窃窃私语,高亢时有如书院晨钟,末段又渐转清越,仿佛雪粒坠入玉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宋答应有心了。”微末的柔声款款与琴声余韵奇妙相和,“本宫甚是喜欢。” 随后她又转向赵晏,“陛下该多来臣妾的仁明殿,听听宋答应的曲儿,这才是真正的秒人儿。” 帝王借着饮酒的遮挡斜睨了她一眼。 微末瞬间就读懂了这男人眼里的意思。 「若再将朕往外推,今夜你就完蛋了。」 她掌心一紧,想起那日晨起时的腰酸背痛,从未有过的,讪讪的不敢再说。 “咣当——” 殿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将微末惊了一跳,她扭头看去,只见楚临霜在桌案上放下个玄铁匣子,轻轻一掀,寒光凛冽。 这是柄未开刃的短剑,剑身刻着微末的封号“宸”。 “这是兄长从北境陨铁上淬下来的。”她快速屈了屈膝,“剑身上的字是嫔妾自己刻的。” 微末目光落在楚临霜身上,发觉这女子虽穿着规制的耦合色襦裙,可站姿却如青松般笔挺,行礼时干脆利落,不似其他妃嫔那般柔婉,但整体看下来,总给人一种怪异之感。 仿佛这身宫装是副不合身的铠甲,正硌得她浑身都不自在。 微末抬手示意,德安立刻捧着那柄玄铁短剑上前。 她指尖抚过剑身上的“宸”字。 笔画如刀削斧凿,转折处锋芒毕露,哪有半点闺阁女子的秀气?倒像是沙场老将亲手所刻。 “楚常在的贺礼,实在别具一格。”微末忽然抬眸,唇角微扬,“可本宫瞧着……” 她转向赵晏,九凤步摇垂下的明珠在颊边轻晃:“楚妹妹这般风姿,襦裙反倒掩了本色。陛下可否开恩,许她平日免穿宫装?” 赵晏目光扫过楚临霜骤然亮起的眼睛上,那姑娘手指无意识地在裙侧摩挲,显然正在十分期盼。 "准。"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9章 保重到死才好 直到所有人都献完了礼,连苏晚昭都送了一对琉璃耳坠子后,柳如萱才摇摇晃晃地走上了殿去。 她将瑶光玉露高举过眉,袖口滑落露出截浩腕,“这玉露是用鲛人泪与天山雪莲调配的圣品,是嫔妾特意从江南寻来的,天下仅此一小瓶,献给娘娘做芳辰礼。” “娘娘每日只需用上指腹大小,保准皮肤白皙水润,一日比一日透亮、一日比一日年轻~” 柳如萱语调婉转,在寂静的大殿里来回飘荡。 “仅此一瓶?”微末开口问道,“本宫记得,丽妃也曾得过瓶鲛人泪面脂吧?” 柳如萱的脊背倏地绷紧。 此刻她万分庆幸没用丽妃宫里那瓶,就怕被这女人发现,果然她就极其警觉,对自己有所提防。 “丽妃娘娘那瓶是陈年旧制,嫔妾这个,掺了今年新采的雪莲蕊。” 她若无其事地轻轻启开瓶塞,满殿霎时幽香浮动,王氏激动地将身子前倾,“这是江南女子的圣品!臣妇花了大价钱都没抢到!” 柳如萱心头嗤笑。 这可是父亲花了几乎全部身家才得来的,就为了送宸妃上西天,你一个尚书续弦,有什么资格享用? 微末鼻翼微动,香气扑鼻,的确加了鲛人泪和天山雪莲。 不过,那抹深深刻进骨子的气息,还是被她精准地捕捉到了。 这所谓的玉露里,掺了白獭髓。 虽然香气极淡,但前世她险些丧命此物,永远都不会忘记那股淡淡的腥味。 她拿余光扫了眼端坐着的苏晚昭,知道她对此物过敏的,满后宫只有这一人。 她示意德安将东西呈上来,珐琅盒拿在手中触手温润,她用护甲挑开盒盖,放在鼻尖嗅了嗅,“果然是好东西。” 柳如萱只觉胸腔里那颗心,随着微末的动作狠狠撞了一下。 她与丽妃反复确认过,导致这女人躺了半月的用量究竟是多少,然后让父亲照着用量足加了一倍,别看只有这一小瓶,但只要宸妃敢用,就定能送她下地狱! 她站在原地,掌握也沁出汗渍,仿佛已经看到宸妃全身起疹,不治身亡的模样。 “明贵人?”微末轻轻唤她,“你可还有其他事?” 柳如萱这才从幻想中猛然惊醒,“没、没有。”随即匆匆福身退了下去。 随着柳如萱退下,殿中鼓乐声渐起,酒色渐酣,席间也渐渐热络起来。 微末垂眸把玩着精致的珐琅盒,眸色沉冷。 苏晚昭,她倒是会借刀杀人。 她只道她怕极了这东西,却不知前世在冷宫的那些年,连兽血都喝过,这副身子早就百毒不侵了。 虽仍旧不能彻底免疫白獭髓,但如今再碰,除了只能让她起些轻微的红疹外,根本不能对她造成任何性命威胁。 她勾了勾唇,不过这是柳如萱费尽心力寻来的,她若不陪着演下去,岂不辜负了人家一番美意。 她早已不是任人摆布的奴婢了,想杀她的,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抬眸时,眼中换上了恰到好处的倦色,她微微侧首,对赵晏说道,“臣妾有些乏了,想去更衣歇息片刻。” 赵晏当即放下酒盏,“可要传周济安?” 微末含笑答,“无碍的,只是今晨起得有些早而已。” 赵晏这才点点头。 她扶着阿乔的手臂起身,缓缓往后殿走了下去。 柳如萱坐在座位上,目光紧紧跟随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心里不停念着,“快去吧,等用了那玉露,一定给你一个惊喜……” 要怪就怪你偏对白獭髓过敏,这东西凶险得很,一不小心可就要命呢。 随着一声珠帘轻响,微末的身影转瞬消失在殿后,她悄悄抬眼打量帝王,发现他仍望着珠帘晃动的方向,目光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情愫。 … 今次是宸妃生辰,寿星却中途退场,众人都有些寥寥,好在帝王尚在主位,可是帝王却心不在焉,不时就望向内殿,分明是在等宸妃。 半个时辰后,帝王终于有些坐不住,才要起身,宸妃身边的阿乔就匆匆跑来,噗通一声跪在帝王身侧,“陛下!不好了,娘娘突然起了红疹,现下连气都喘不匀了!” 赵晏脸色剧变,霍然起身时险些撞翻桌案,“传周济安!” 大殿内忽然一片死寂,连丝竹声都在这一刻骤然停止。 众人面面相觑,宸妃娘娘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起了红疹? 正想着,赵晏已疾步离席,袍角翻飞间带起一阵狂风。 “嫔妾也去看看宸妃娘娘!”柳如萱突然从座位上弹起,声音里带着刻意的焦急。 她提着裙摆跟上去,内心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好戏终于上演了! 众人这才如梦惊醒,纷纷起身一并往内殿走去。 殿前空地上,内殿的门紧紧关闭,柳如萱站在最前排,不自觉想起那日,那个白毛畜生就是在这将她三番两次扑倒的,如今她站在这里等宸妃的死讯,真是天道好轮回! 片刻后,殿门吱呀一声裂开一条缝,周济安神色凝重地走了出来。 柳如萱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扯住老太医的手臂,“娘娘她怎么样?” 这声音十分关切,细听却能听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 周济安眉头紧皱,打量两眼这位新晋的明贵人,忽然摇摇头,叹息一声走开了。 柳如萱心跳加速,回头去看周济安沉重的背影,袖中的粉拳死死捏紧。 微末,你要死了对不对? 连周济安都救不了你了对不对? 她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却被她再次死死压下,“娘娘,您可要保重凤体啊!” 心里却补了句,“保重到死最好!”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0章 你最好祈祷她没事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入,本该明媚的内殿此刻却泛着噬人的寒意。 赵晏站在床榻前,逆光而立,玄色龙袍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他垂眸注视着塌上女子,她正安静地躺在锦被中,素白的脸上浮着不自然的红疹,连纤细的腕间都泛着病态的绯色。 她呼吸清浅,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一般,唯有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着内心的痛苦。 他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她的面容,心底翻涌起滔天的怒意。 周济安只道是敏症,却找不到因何导致,今日是她芳辰,宴席上食物驳杂,往来人员繁多,无法准确判断。 或许是空气中夹杂了某种易敏的粉尘,也可能是她走动间不慎沾染了某种烈性物。 总之,找不到源头,无法对症下药。 直到阿乔捧来用了一小块的瑶光玉露,周济安才断言是里面掺了极易引起过敏的白獭髓。 那时情形凶险极了,她全身发热,呼吸困难,直到周济安外用蛇床子止痒,内服蝉蜕、荆芥解毒,再佐以一副安神汤,才令她安然睡去。 直到她睡得清浅,赵晏才暗松一口气。 瑶光玉露…柳如萱。 他眸色骤冷。 前世做了一辈子皇帝,他不是不懂后宫的污臜事。本来想着,在后宫里养上几个闲散妃嫔也没什么所谓,一来免得前朝老臣日日絮叨,二来不让她过于锋芒毕露。 他也尽量不予她泼天的独宠了,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怕极了她再受伤,日夜忍着相思算着日子踏足仁明殿,便是不想让她活在整个前朝的敌意和后宫的算计之中。 可柳如萱竟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献“毒”,究竟是谁给她的胆子? 周济安方才说,若不能及时找到敏源,她随时都会有性命危险。 他攥了攥发凉的指尖,想起柳如萱献上玉露时那副温顺恭婉的模样,唇角勾起的笑意迟迟不达眼底。 倒是他想错了,只要后宫里有其他女人的存在,他便连她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当初实不该意气用事,招来这许多个祸害。 怒火在胸腔里翻搅,搅得他喉间发紧。 既然如此,那么,柳氏全族…就一个也别活了。 阿乔跪在脚踏旁,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娘娘…娘娘方才还很高兴,说明贵人送来的玉露香气清雅,定是诚心悔过。” 她抽噎着,声音破碎,“谁知、谁知才用了那么一点,娘娘就不对劲了。” “幸好只是擦了些在手背上,若是用得多了,岂不是要…要……” 她偷瞟一眼赵晏神色,将“一命呜呼”四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赵晏下颌绷紧,缓缓起身。 “照顾好她。” 开口间嗓音低沉得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惊得阿乔心头一紧。 娘娘发作前曾告知她不必害怕,否则此刻她只怕会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待赵晏走出门去,小丫头扭头看向床榻上的微末,呼吸均匀,娘娘好像真的睡着了。 赵晏转身走向殿外,随着殿门大敞,刺目的天光霎时倾斜而入。 冉老夫人第一个上前,“晏儿,丫头如何了?” 赵晏缓了缓阴沉的脸色,“外祖母进去看看吧。” 冉老夫人点点头,快步进了殿去。 柳如萱正紧张地望着赵晏,心想他为何没说宸妃薨了? 莫非还需要点时间才能咽气? 还在攥着帕子不停地胡思乱想,忽听帝王轻声唤她,“明贵人在想什么?” “啊?”柳如萱吓了一跳,一抬眸,就对上赵晏那双似含着笑,又仿佛黑沉如渊的眸子。 “没、没什么啊。”她吞吐道。 可赵晏却一直凝目看着她,她分辨了几息才认出,那双眼睛里翻涌着的…是杀意。 怎么回事?他知道了? 不可能! 她闻过,白獭髓的淡腥味早就被幽香彻底掩盖,便是周济安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察觉! 到时只需宸妃一死,仁明殿挂丧,她再趁乱将玉露偷偷摸回来,一切便都万事大吉。 可这男人此时阴寒至极的脸色,让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冰凉地浸湿了她的里衣。 他不可能这么快发现的…… 可若是没发现,他为何要这样看她? 这目光……就像要屠她满门,她只觉双腿发软,就要跪倒在地。 米孚顺着赵晏的目光看过去,在看到柳如萱惨白的脸时,眼睛登时一立,“什么意思?” 他盯着赵晏,眸底燃着怒火,“是这毒妇害了我那丫头?” 赵晏薄唇紧抿,眸色也晦暗不明,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可那沉默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米孚见状冷哼一声,倏地转向柳如萱,“好啊,好一个柳家贵女!你父亲这户部侍郎之位,开朝时老夫还替他说过话!” 他嗓音拔高,字字如钉,“欺负我那傻徒弟心眼好使?你竟敢害她?” 米孚猛地一甩袖子,袖风扫过柳如萱脸颊,将她惊得后退两步,唇瓣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老者并不动手,只围着她踱步,每走一步就甩出一句扎心之言。 “怎么,柳大人嫌官位太低,想用我徒儿的命给他铺路?” “还是说——”米孚突然停步,眼睛死死盯着她,“有人背后指使你?” 他目光扫过一众妃嫔,“看后位空悬,都想争抢着往上爬?我徒儿碍你们的事了?” 这话犹如惊雷一般,直直冲击进柳如萱心里,站在身后的苏晚昭也只觉浑身都不自在,忙用娟帕掩住口鼻,不敢吭声。 周围妃嫔宫人皆凝神屏息,无人敢拦。 谁不知道米孚是栖梧大家、文坛泰斗,就连帝王也要尊称一声“先生”? 更何况,此刻赵晏的沉默,分明就是纵容默许。 柳如萱终于扛不住,讪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米大家…误会了……嫔妾怎敢……” “误会?” 米孚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口也不松,“我那丫头现在躺在里面生死未卜,你跟我说误会?” 他怒然道,“柳氏,你最好祈祷她没事。” “否则,老夫让你全族遗臭万年!”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1章 嫔妾愿意! 赵晏侧首,对撸胳膊往袖子的米孚道,“先生不必忧心,她已无碍。” 米孚灰白的眉须扬起老高,“当真?” 紧接着又问,“丫头是中了毒?还是被人下了药?” 说着不忘恨恨扫了眼,还死死咬着牙的柳如萱。 赵晏顿了顿,未说实话,“尚不知具体病症,但脉象已平稳。” “那也好。”米孚抹了把额上冷汗,“无碍就好、无碍就好。” 站在两人三步远的柳如萱闻言,喉头顿时一哽,胸口也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起来。 无碍了? 脉象已平稳? 怎么可能? 丽妃明明说,白獭髓能让那女人过敏到死的啊! 仁明殿现在应该传出丧号才是! 为什么突然就好转了! 柳如萱不停转着眼珠,却怎么也想不通其中关窍。 忽然她灵光一闪,难道是苏晚昭在说谎? 故意让她献上白獭髓,然后…再在陛下面前揭发她,好治她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柳如萱倏地瞪大眼睛,狠狠朝着苏晚昭瞪了过去。 苏晚昭也心中犯浑,正假意抚过鬓间珠花,察觉到明贵人投来冰冷的目光,心头与指尖皆是一顿。 柳如萱在怀疑她。 她没抬眸迎过去,只低下头继续摆弄染了红艳蔻丹的指甲。 虽说明贵人夜夜都得圣宠,她也的确有心一箭双雕,但还未到时候。 她希望柳如萱能一举将微末干掉,到时只剩下这么个蠢货,实在是太好对付了。 毕竟从此女当众献上玉露的行径来看,她是真的愚蠢。 做事全凭脑子一热,丝毫不考虑退路和后果。 一旦太医院查明微末病症,那一小盒瑶光玉露,就能让柳如萱跟着陪葬。 只是眼下正值敏感时期,若她的目光挑拨那女人发起疯来,自己定也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她便任由柳如萱干巴巴地盯着,连个眼风也不给。 微末脉象平稳了? 这很不对劲。 她记得清清楚楚,微末就是对白獭髓过敏,并且是很凶险的那一种。 襄南有位富商夫人,就曾因白獭髓引起了敏症,不到半个时辰便咽了气。 柳如萱加了一倍的量,她怎会这么快就转危为安了? 她望着内殿安安静静的窗棂,宫人不曾手忙脚乱,就连阿乔,也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赵晏没扯谎,的确是好了。 她再次垂眸掩去眸底的冷光,莫非她不再对白獭髓过敏了? 可敏症极难治愈,况且据她所知,微末也从未针对此症治特殊疗过。 苏晚昭思绪翻飞,甚至想到了如今已是二皇子妃的秦绾。 难道是秦绾替她治好的? 赵晏轻轻揉了揉眉心道,“都退下吧,待宸妃痊愈再来请安。” 众妃嫔女眷如蒙大赦,纷纷行礼退下。 宸妃才退席就病重,她们说不清楚,生怕因此受到牵连。 苏晚昭缓步走在人群最后,嫩粉色的宫装扫过台阶时微微一顿,她回头看向禁闭着的殿门,眼底闪烁着不解的疑惑。 微末,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众人如潮水般退走,唯剩柳如萱还绞着帕子立在原地。 “明贵人。”赵晏忽然开口,“陪朕回垂拱殿。” 柳如萱猛地抬头,陛下要她陪着一起回垂拱殿? 她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欣喜,此时此刻,什么宸妃,什么白獭髓,都被她通通抛至了九霄云外。 她费了这么大劲,想要的不就是这个男人的宠爱吗? 若圣宠伸手即来,她还需要花大价钱买那什么劳什子天山雪莲和鲛人泪? 如今宸妃昏迷不醒,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立刻提着裙摆碎步上前,“嫔妾遵旨。” 赵晏转身时唇角掠过一丝冷笑,他故意放慢脚步,听着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与环佩叮当沉默不语。 刚转进垂拱殿,他在龙案前忽然驻足,惊得柳如萱险些撞上来。 “爱妃似乎心神不宁?” 爱妃? 柳如萱心头悸动的砰砰乱撞,此时却是什么心思也没有了,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帝王。 “嫔妾、嫔妾只是担心宸妃姐姐……” 她声音越说越小,脸颊如一片绯红的火云,娇艳得能滴出水来。 忽见帝王唇角微勾,陛下竟还对她笑了? 赵晏抬手拂去她肩头凌乱的残雪,“柳卿近日递了请安折子,说是思念爱女。” 柳如萱适时抬起雾蒙蒙的眸子,“父亲自幼便疼爱嫔妾的…说起来,自打嫔妾进宫,也已好久未见父亲了。” “朕特许柳卿明日进宫探望,”赵晏转身坐回龙案,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蛊惑,“不过…如今宸妃病着,后宫不宜喧哗。” 柳如萱急忙跟上,绣鞋踩在光可照人的金砖上险些滑倒,“陛下放心,嫔妾定让父亲轻装简行!” 家眷入宫探望,那可是妃位以上嫔妃才有的待遇,她以贵人身份就得以接见家人,是莫大的荣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赵晏垂眸提起朱笔,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讥诮。 “既如此…也罢。” 他顿了顿,“只是近日后宫不宁,朕唯恐柳卿会遇到危险。” “不如爱妃修书一封,让柳卿带上几名贴身随从,朕再派德安去宫门接应,如何?” 柳如萱激动万分,没想到陛下竟然这么关心她的家人! “嫔妾这就写!” 她劈手去夺赵晏手中朱笔,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 “记得写明…”赵晏起身,将龙座都让给了她,“多带些得力随从,就说……” “宫里有些宸妃的罪证需要搬运。” 什么? 柳如萱内心狂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陛下是想对付宸妃? “陛下说的是真的?” “怎么?”帝王却语气骤冷,似被耗尽耐心,“爱妃不愿替朕分忧?” “愿意!嫔妾愿意!” 她接过赵晏递来的笔,半分也没想为何是鲜红的朱砂笔,指尖颤抖着便往描金纸上写去, “父亲大人亲启。 速带十二心腹入宫,明日未时在宫门候德安,宸妃罪证需武力夺取,机不可失。” 她写完笑颜如花地递到赵晏面前,“陛下,嫔妾这样写可否?” 赵晏淡淡睨了一眼,“改成戌时。” “好。” 柳如萱已经根本没有了自主思考能力,完全不曾细想,帝王为何特意将未时改为了戌时。 也全然没看到,她伏在龙案上奋笔疾书时,身后赵晏盯着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2章 当真暖和的紧 当日夜里,柳如萱被留在了垂拱殿。 赵晏走了,德安不在,就连露香都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内殿绒毯上,实在干巴巴的毫无生趣。 不对,其实还有一个人,便是一个一直躲在暗处监视她的小太监。 她撇撇嘴,好像她是个囚犯一样。 这身出席生辰礼的宫装实在坠的她腰酸背痛,本想回临华殿换身常服,却被殿门口的两个银甲侍卫叉着枪拦住了去路。 “贵人请在殿内静候。” 她心中不忿开口争辩,这两人却一直只重复这一句话。她出不去,只能等陛下回来。 直等到夜半,赵晏才披星戴月地进了殿。 他身后跟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人,瞧着年岁不大,一身侍卫打扮,剑眉星目,脸侧还有一道细长的刀疤。 疤痕红艳艳的,看着像是刚刚留下不久。 她听到陛下唤他“卫骁”。 那人自打进殿就站在阴影里一声不吭,唯独看过来的目光充斥着强烈的鄙夷。 她白了一眼扭过头去,一味去追赵晏,“陛下…嫔妾等你许久了。” 赵晏却只淡淡嗯了一声,径直往内间的龙榻旁走去。 她红着脸跟在身后,心想陛下特意将她留在垂拱殿,今夜定能与他缠绵了吧? 可她才一靠近,帝王便噙着冷冰冰的声线说道,“睡下面。” 说罢就翻身转向内侧,又将她孤零零地撇在了一旁。 她扯着锦被睡在龙榻脚下,手脚冰寒得怎么也暖不过来。 已入三九天,寒风呼啸,德安不知何时撤了火盆,将她生生冻醒了好几次。 心头不由得委屈起来。 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如果欢喜她,怎会夜夜都叫她宿在地上? 可如果厌恶她,为何又夜夜摆驾临华殿,如今还将她细心地留在垂拱殿? 难道不是怕后宫不安,她独自回宫时遇到危险吗? 她只觉帝王心思深沉的她猜也猜不到,想也想不通。 不自觉又打了个冷战,身下金砖透过薄绒毯,又透过锦褥还是觉得冰凉一片,柳如萱紧紧攥着被角,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直到次日天将破晓,她昏沉着醒来时,觉得小腹都被冰得有些坠痛。 龙榻和龙案前都空空荡荡的,陛下又走了。 她想回临华殿梳妆,却再次被侍卫拦了下来。 终于压抑不住怒气,她大声斥骂,“本小主要回宫,你们凭什么一直拦着我?” 德安恰在此时路过殿门口,柳如萱急忙招手,“德安公公!陛下在哪?天都亮了,肯定没什么危险了,让陛下准许我回宫去吧!” 德安手里像是拿着个什么东西,一见她就慌忙塞进了袖中,站在老远哈着腰回道,“小主稍安勿躁,陛下是想一下朝就能见到贵人,这才不许贵人离去的。” 凭柳如萱的心思,也一耳就听出了此话实在太假,她急着问,“那露香呢?让露香来服侍我也行呀。” 德安却依旧是那副低眉恭顺的样子,“露香姑娘有旁事,小主再等等。” 露香有事?她能有什么事? 但心底那丝期盼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她跺跺脚,只好又转身回了内殿。 关键是她也很想见到陛下啊。 昨夜没睡好,她干脆卷着锦被睡在了龙榻上。 是夜,睡意迷蒙间,忽觉有人在唤她,一睁眼,就看到父亲那张布满汗珠的脸近在咫尺。 “父亲?你来了!”她惊坐而起。 柳父后退半步欲行大礼,却被柳如萱一把拽住袖口,“贴身随从带来了吗?” “都在殿外侯着呢。” 柳父抹了把额头冷汗,从宫门过来这一路上,他总觉得周身冷意嗖嗖,就像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自己。 这感觉糟糕透顶,直到此刻也半分也不曾缓解。 “你信上说的宸妃罪证,究竟何意?”柳父不解地问。 那封信实在太过简短,他根本摸不到头脑。 今晨他也修书一封交给了德安公公,想追问一二,可女儿并未回信,他本以为出了什么要紧事,来的这一路上都提心吊胆。 柳如萱见父亲额上冷汗密布,干脆将人拉着往龙榻上按,“父亲先歇歇。”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柳父被吓了一跳,像被烫了屁股一般猛地弹起,他喉结滚动着,目光扫过塌上赤金线绣着的龙纹,“这、这可是龙榻啊……” 柳如萱噗嗤一笑,“又无旁人。”她用力按下父亲紧绷的肩线,“您瞧这织金锦被,女儿昨夜就睡在此处呢。” 殿外忽然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柳父浑身一颤,却在触碰到柔软锦褥时兀自松弛下来。 也对,自打他这女儿入宫,就得陛下独一份的恩宠,连龙榻都能随意酣眠,想必如今后宫定是以她为尊了。 唯独尚未怀上龙种,否则他柳家定能一飞冲天,连他的官位都能再往上升一升。 这般想着,柳父便开口问道,“你近日…可有神思倦怠,胸闷呕吐之症?” 柳父毕竟是父亲,这种话也不好直接问,只好拐弯抹角地暗示女儿。 柳如萱一听便明白了,父亲是在问她是否有了身孕,脸色瞬间一囧。 陛下连碰都没碰过她,怎么可能有孕? 她吞吞吐吐地回答,“没、没有呢,这才多少时日。” 柳父闻言点头道,“也是。” 毕竟女儿入宫才一月有余,倒是他心急了。 他再次将目光转向龙榻,掌心悄悄摩挲着榻沿上的五爪龙纹,喉结溢出满足的叹息,“当真暖和得紧。” 手指游移间,却忽然在枕下碰到个硬物。 他犹豫着将那东西掏出来,拿到眼前一看,竟是把通体漆黑的镶玉匕首。 烛火恰在此时狠狠一晃,映得匕首寒光森然。 柳如萱怕父亲继续追问龙嗣一事,索性转过身踱去了窗边,此时尚未发觉异常,正喋喋不休说着帝王恩宠。 柳父完全听不到女儿在说什么了,匕首拿在手中时瞳孔狠狠一缩。 龙榻上怎会有这种凶器? 他心底不安渐渐扩大,到了最后,心脏已是砰砰跳着快要冲出胸口。 恰在此时,殿门轰然洞开。 他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就听到一声暴喝掺着风雪砸入他耳畔。 “大胆柳斯,竟敢携带凶器潜入垂拱殿,意图谋反!给我上,拿下这个乱臣贼子!”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3章 自刎谢罪 柳斯全身一抖,手中匕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乱臣贼子? 他大脑一片空白,袖子里的手开始疯狂颤抖,全然忘了自己此刻还坐在龙榻上。 卫骁抽出长剑,剑尖泛着银光直指他面门,“柳大人,龙榻舒服么?” 柳斯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想站起,可这双腿也不知怎么回事,才一用力就瘫软的让他跪在了地上。 “不…这匕首不是……” “不是什么?”卫骁用长剑挑起地上的匕首,拿在掌心把玩,“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要辩?” 证据确凿? 不是的,怎么会是证据确凿?他没想谋逆啊,正开口想辩,瞳孔却狠狠一缩。 垂拱殿是帝王宫殿,进出人员都要搜身,女儿也绝不可能携匕首入内,莫非…莫非…… 他忽然就明白了,这…这是陷阱! 陛下是想铲除他柳氏全族啊! 可是为什么? 女儿分明极得陛下宠爱,他也官运亨通…… 柳斯绞尽脑汁地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柳氏究竟哪里让帝王欲除之后快? 他也不跪了,干脆支着双臂瘫坐在地上。 他看到自己的冷汗啪嗒啪嗒砸下来,还有救,只要和陛下解释清楚,一定还有救的! 柳如萱本是被卫骁突如其来的厉喝惊得尖叫,此时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父亲怎么可能谋逆叛乱?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她上前一步挡在柳斯面前,与卫骁对峙道,“这匕首不是我父亲带进来的!你怎么血口喷人?” 卫骁却一味冷笑着不语。 今日回京,恰赶上她生辰,他手里提着北境头领首级,便没往宫里来。 因为他觉得不祥。 没想到才找了个茶馆坐下,就听说宸妃娘娘病重。 他不要那军功了,将首级扔给手下,便冲进皇宫。 陛下说,是眼前这个女人给她投了毒。 他看着她从极不起眼的婢女,成为今日尊贵的宸妃,一路上有多少艰难险阻、命悬一线,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明贵人,有什么资格,竟敢给她投毒? 卫骁缓步上前,剑尖垂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柳如萱只觉此人目光阴沉地让她心底发凉,不自觉后退两步。 还瘫在地上的柳斯却在听到女儿的声音后猛地抬头,他似乎明白了。 一把扯住女儿曳地的裙摆,他厉声问,“宸妃的病是怎么回事?可与你有关?” 柳如萱被一股大力扯得直接坐在了地上,她心里一惊,连忙看向父亲。 父亲眼底猩红,看着她的样子像一头疯狂的野兽。 “宸妃?女儿不知……” “啪!” 没等柳如萱说完,柳斯一个耳光就甩了过去,柳如萱被打得七荤八素,珊瑚耳坠子都豁开耳垂,夹着血迸落在地上,“父亲?!” 柳斯咬牙切齿,“不知?” “你让我从江南带回来的那盒玉露,是不是献给宸妃的?” 柳如萱脸色一白,捂着脸不敢吭声。 柳斯一见女儿的反应便彻底明白了,他咬着牙问,“你、你让我掺在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宸妃……宸妃是用了你的玉露才病重的?” 他也并非无端揣测,陛下夺嫡时他虽只是个末流小官,但对锦澜王府的私密事也有所耳闻,宸妃是什么人?那可是还做奴婢时,就风靡京城的人。 百姓对她的风评是,若非出身低微,早就抢了苏氏的王妃之位。 可自打女儿入宫就颇得圣宠,他本以为帝王喜新厌旧,早将那女子抛诸了脑后。眼下再想,分明不是那么回事。 可是,女儿只是让她病了一场,皇帝就要诛柳氏全族? 这……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强烈的不甘在柳斯心底蔓延,他绝不能让柳氏就此陨落! 柳如萱望着父亲阴晴不定的脸色,脱口而出,“那又如何?她不是没死吗!况且陛下也半句都没怪罪我啊!” “蠢货!”柳斯大吼,一把抓起掉在一旁的匕首递到柳如萱眼前,“陛下请君入瓮,是想诛柳氏九族!” “什么……” 请君入瓮?诛灭九族? 柳如萱终于害怕起来,耳边嗡嗡作响。 她想起从陛下要她写信,到父亲带随从进宫,到龙榻上的匕首,再到好巧不巧冲进来的带刀侍卫…… 她想起德安见到她时往衣袖里塞的东西,眼下回想,恐怕是父亲写给她的回信。 他根本就不是要搬运什么宸妃罪证! 强行将她留在垂拱殿,也根本不是德安说的什么想见自己,而是担心她发现异常走漏风声。 从仁明殿出来时,这个男人就已经开始谋划了?让她陪着一同回垂拱殿时,他就在想如何诛灭柳氏九族了? 柳如萱正脸色惨白的想着,殿门又被轰的一声撞开,几个五花大绑的柳府随从被推搡着进来,踉跄跪在地上。 卫骁用长剑抵住一个随从脖领,声音沉得发冷,“柳斯,带这几个人就想行刺,是不是太过想当然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话音才落,剑光突然一闪。 那名随从惨叫都未喊出一声,就瞪大了双眼,轰然倒地。 “啊——!” 柳如萱全身发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疯了一般想扑过去,却被侍卫死死压住肩头,“你滥杀无辜,污蔑父亲,你到底是谁?陛下呢,我要见陛下!” 卫骁提着滴血的长剑,缓步来到她面前,剑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呛得柳如萱接连作呕。 “陛下?” “陛下正陪宸妃娘娘听曲儿,哪有空见你?” 柳如萱双唇发紫,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一边陪宸妃听曲,一边要想她柳氏全族的命? 这究竟是个何其极致冷血的男人? 卫骁懒得再看这女人不停变幻的脸,用衣袖擦拭着染血的剑身,对柳斯道,“柳大人怎么说也是读书人,不如乖乖认罪,也好留个体面。” 体面? 柳斯冷笑一声突然暴起,猩红着眸子一把薅住柳如萱的衣襟,“你惹出来的祸端,就给我自己扛着!别连累族人!” 柳如萱瞳孔剧缩,不可置信地喃喃,“父亲?” “去宸妃娘娘面前自刎谢罪!”他一把将柳如萱推倒在地,声音尖厉得如同地狱恶鬼,“换陛下宽恕我柳氏全族!” 这只是他众多女儿中的一个而已,死了便死了,最重要的是要保住他自己的性命。 只要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4章 本宫亲自来 柳如萱从来不知,父亲待自己竟这般薄情。 她想起继母,和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嫡亲妹妹。 “呵……” 她冷笑一声,“父亲想拿我的命,换你们一家四口的命?” “你胡说什么?”柳斯抬手还欲再打,却被柳如萱灵巧躲开。 柳斯一掌扑空,被大力带地趴在了地上。 卫骁揉揉眉心,懒得再看这对父女反目,“带下去,送刑部。” 两名银甲侍卫登时上前,二话不说便拖着柳斯往殿外走。 柳斯官袍凌乱,挣扎着回头,“将军开恩,容下官面见圣上!” “柳氏满族忠心,天日可鉴啊!” “孽女所为与柳氏无关,即刻起,柳如萱逐出宗族!” “陛下!老臣愿以全族田产换——” 柳如萱跌坐在龙榻边,手里攥着半幅破损的裙摆,忽而低笑,忽而呜咽,“父亲…父亲啊!” 卫骁如一尊雕像般立在原地,看着柳如萱冷声道,“押去仁明殿。” 柳如萱早已不再挣扎,散乱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半边红肿的侧脸。 越靠近,就越能听到仁明殿内传来清越的琴音,是一首《梅梢月》。 柳如萱忽然低笑起来,“陛下…真是好兴致啊……” 卫骁在殿门外站定,“陛下,人带来了。” 宋知意纤手按在弦上,琴声骤然停止,舞剑的楚临霜将长剑别去身后,躬身退至一旁。 “带进来。”赵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殿门缓缓开启,一阵暖香扑面而来。 柳如萱被拖行着跨过门槛,她抬头望向殿内众人,目光在微末苍白的脸上久久停留。 殿内炭火哔剥作响,映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脸。 微末裹着雪白貂裘斗篷靠在软椅上,青丝未挽,显得脸色异常苍白。她微微前倾身子,眼中带着关切,“明贵人这是怎么了?” 柳如萱被这话刺得发了狂,却被侍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宸妃,你装什么糊涂!柳家满门抄斩,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什么?” 微末往后缩了缩,转向赵晏时长睫轻颤,“陛下,柳大人是新朝重臣,为何要满门抄斩?他犯了何罪?” “行刺谋逆。”赵晏转着案上酒盏,眼皮也未抬。 微末的脸色看起来更白了,不可置信地摇头,“怎么会?这里面定是有什么误会。” “证据确凿。”赵晏别着眼,怕自己与她对视时会控制不住的心虚,他转开话题,“她送给你的瑶光玉露里,掺着白獭髓。” “什么?”微末捂住心口,貂裘滑落时露出脖间几点未消退的红疹,“臣妾自幼对白獭髓过敏,明贵人…明贵人她……” “她想要你的命。” “什么?” 殿内寂静无声,只余帝王阴沉的声音空空回荡。 “她已经不是明贵人了。”赵晏起身欲走,他得去料理柳斯和整个柳家,“这个庶人交给你处置,朕去去就回。” 来到卫骁身侧时继续说道,“你留下,护好她。” “是。”卫骁抱拳答。 随着帝王离去,禁军全部退走,空气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柳如萱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看着方才被龙袍扫过的痕迹,咯咯怪笑出声,“呵,庶人?”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那个夜夜留宿临华殿的男人,根本对她没有半分情愫。 她隔着凌乱的发丝去看高位上的女子,此时那双眉眼哪还有什么错愕震惊,只余空荡荡的淡然与冷漠。 “你怎么不去死?”柳如萱暴起,却被卫骁的剑鞘劈中膝窝,还未起身就又跪在了地上,“我该把那盒玉露全部灌进你咽喉里!” 微末慢条斯理地拢了拢斗篷系带,声音轻得几近缥缈,“宋答应,楚常在,回吧,本宫乏了。” 宋知意抱起古琴,与楚临霜对视一眼,齐齐行礼,“嫔妾告退。” 两女相携着离去,冰凉的夜风卷的宋知意缩了缩脖子,心底说不出的寒凉,“你觉得娘娘会怎么处置她?” 身侧的楚临霜却久久不语,宋知意疑惑地看过去,只见楚临霜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楚常在?” “嗯?什么?” “罢了,没什么。” 楚临霜没去追问宋知意方才问了什么,一直在想那个突然出现的佩剑男子。 宫人说他是陛下还做锦澜王时的贴身侍卫,自打陛下登基,就请命去了北境,昨日回来时,带着北戎镇守边境首领的头颅。 她兄长便是镇北将军,深知那首领的彪悍与难缠,兄长与他对峙多年,已久不回京了。 这样一个年轻的侍卫,他竟能孤身闯进敌营,取下首领头颅,再安然退回? 楚临霜自幼习武,深知这有多难。 那人脸上带着疤,是深入敌营时留下的么? … 殿内。 柳如萱阴恻恻地发笑,散乱的发丝在汗湿的额前黏着,“宸妃娘娘准备如何处置我?白绫?毒酒?” 她一指寸步也不离身边的卫骁,“还是让这条疯狗给我个痛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微末斜靠在软椅上,低眉抚着腕上一点红疹,白獭髓的余毒仍旧让她呼吸有些不顺畅,“是谁告诉你,本宫对白獭髓过敏的?” 柳如萱突然往前一扑,“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她笑声里透着无尽的癫狂,“我偏要让她活着,活到将你千刀万剐的那天!” 微末苍白的唇缓缓勾起,“是苏晚昭啊…” 她看到柳如萱身子一僵,轻轻叹息道,“本宫向来恩怨分明,害我者,我必百倍还之。” “只是屠戮柳氏满门,倒真是陛下给本宫的惊喜。” “贱人!”柳如萱死死扣着青砖地面,指甲悉数崩裂也不自知,“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菩萨?” 微末缓缓坐直身子,“你说得对。”她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珐琅盒,“确实不必再装。” 柳如萱瞳孔一缩,那是她送给微末的瑶光玉露。 “这盒掺了白獭髓的香膏,本宫命人加了点料。”她取下发间银簪,用簪尖挑起一簇,“听说…抹在伤口上会让人全身溃烂,偏偏三五日都死不了呢。” “什么…” 柳如萱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你在陛下面前装柔弱,却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她指向卫骁,“难道不怕他告知陛下吗!” 她听到那侍卫冷笑一声,那笑声像是柄利刃,狠狠在她心头一绞,绞得她全身发抖。 “按住她。”微末缓缓走下软椅,“本宫亲自来。”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5章 娘娘让给的 仁明殿内烛火摇曳,映着柳如萱惨白的脸。 卫骁铁钳般的手按在她肩头,长剑一闪,在白皙的手腕上割出一道伤口。 鲜血瞬间涌出,还未等她喊出声,微末已蘸着莹白的玉露,轻轻点在了伤口上。 “啊——!!” 柳如萱猛地仰头,拼尽全力却挣扎不了一点,她额上青筋暴起,瞳孔紧缩到针尖般大小。 那玉露一沾血肉,竟如活物一般渗入肌肤。 在伤口处先是泛起诡异的青紫色,随即皮肉如沸水般翻涌,溃烂的腐肉中流出黄脓,混着血水蜿蜒而下。 溃烂的肌肤飞速蔓延,所过之处肌肤塌陷,露出森森白骨。 微末退后半步,声音轻如柳絮,“贵人不急着死。” “你十岁那年,继母将你推入冰湖,若不亲眼看着她伏法,你怎能瞑目?” 柳如萱疼得嘴唇泛白,冷汗浸透了衣衫,“你…暗中……调查我?” 微末只轻笑着,欣赏她的痛苦不语。 何须调查? 前世,柳如萱借着苏晚昭爬上妃位,给她那继母按了个通奸的罪名,柳家主母被腰斩,两个嫡亲妹妹被做成人彘,在她宫殿的暗室里摆了三日才咽气。 这女人从来都不是善茬。 她永远记得,前世冷宫里,柳如萱就是在这样的数九天,往她破败的床榻上泼了一盆又一盆冰水,也记得只要她闲来无事,便会用淬了毒的银针一根根刺入她指尖。 根根刺到根部,她手指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毒疮。 以折磨她为乐,换取苏皇后满意。 那时的她,不就是这样欣赏自己的吗? “啊!…杀了我,杀了我!!” 柳如萱的惨叫已不成人声,溃烂血肉散发出刺鼻的腥臭。 微末转身,“卫统领,将人带去暗室。” “记得每日浇一次盐水,别让她死得太快。” 钱嬷嬷从暗处闪出来,走在卫骁前面带路。 夜空不知何时又飘了雪,老嬷嬷提着昏黄的灯笼,老棉鞋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卫骁,你可会觉得娘娘太狠心?” 卫骁提着柳如萱后颈,像提破布口袋般拖行在雪地上,昏迷的女子四肢软垂,溃烂的手臂在雪面拖出蜿蜒血痕,转眼又被新雪掩埋得无声无息。 他想起战场上的种种,想起自己深入敌营时,若他怜悯求饶的北戎首领,估计早就被赶来的救兵五马分尸了。 狠心? 小侍卫轻笑一声,“对敌人手软,是愚善。” 柳如萱明目张胆想要她的命,若她还手下留情,他反倒觉得不可理喻了。 钱嬷嬷嘴角微不可察地松了松,深宫是吃人的地方,别看如今陛下待丫头极好,但帝王若怒,转眼便能横尸遍野。 就像柳府,哪有一丝辩白的机会? 丫头一路隐忍着走来不容易,她怕连最初的人都变了忠心,那她必定会慢慢地孤立无援,直到寸步难行。 还好,王府旧人都未变。 暗室生锈的铁门吱呀一声开启,这里是先皇后囚禁奴才的地方,里面摆着一副绞刑架,架上缠着两指粗的铁链。 卫骁利落地将人吊上去,铁链扣住溃烂的手腕时,带下一块腐肉。 “嬷嬷,盐水。” “哎。” 钱嬷嬷答应一声,转身去了小厨房。 回来时,手里的铜盆雾蒙蒙地冒着寒气。 卫骁接过还带着冰碴的盐水,一股脑的顺着柳如萱前襟浇了下去。 柳如萱被激起一丝神智,一声尖叫没喊完,就又昏死了过去。 两人锁好铁门走了出去,一时都站在门前,怔怔地望着鹅毛般的飘雪。 那时还在王府,她们三人就整日挤在一处,如今虽换成了仁明殿,但终究并未人非。 钱嬷嬷忽然往卫骁怀里塞了个油纸包,摸起来还热腾腾的,“娘娘让给的,说你最喜吃甜。” 打开后,竟然是三块裹着糖霜的蜜饯。 青年怔住,银甲下的肩线微微颤抖。 他取出一块塞进嘴里,甜丝丝地直奔肺腑。 那样急切地斩杀北境首领,又急切的一路奔回京城,兴许就是贪恋这一口甜糯的蜜饯吧。 青年怔怔地想,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 两人相视一笑,似又回到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里。 … 次日午时三刻,柳府三十六口悉数跪在菜市场的行刑台上,柳斯穿着素白囚服,望着天空飘下的鹅毛大雪狂笑, “如此暴君,栖梧要亡矣!” 监斩官眉心一跳,忙扔下火签令,柳斯却突然挣开衙役,仰天凄厉地嘶吼, “柳府三十六人今日含冤而死,我柳斯定以冤魂祭先帝,让他即便化为厉鬼,也要诛杀这个赵氏不肖子孙!” 刽子手连酒都未来得及喷,急忙落下砍刀,头颅骨碌碌滚到雪地里,惹周遭百姓哗然退散。 “听说是柳大人持凶要刺杀陛下。” “放屁!一个念酸书的文臣,有那胆子?” … 皇宫。 内阁阁老脚步匆匆,直奔垂拱殿而去。 “老臣谢道清,求见陛下!” 德安快步入内通传,见赵晏微微点了下头,才将谢道清好生请进了殿中。 谢道清是三朝元老,上回选秀,她的孙女就在其中,是为谢明姝谢常在。 谢道清本就对孙女只得了个常在心有不满,如今借着柳斯满门抄斩,打算和这位年轻的新帝硬碰硬。 赵晏正伏在龙案上批奏折,余光撇了撇殿门方向,算算时辰,谢道清还算来得晚了。 柳斯是谢道清门生,可以说是被谢道清一手拉进官场的。 谢道清紫袍玉带,大步跨入殿中,他昂首站在龙案前,竟连礼都未行完,只随意拱了拱手,就出声质问,“陛下,老臣斗胆一问,柳斯何罪之有,竟被满门抄斩?” “行刺谋逆。”赵晏朱笔未停。 谢道清面色一沉,“柳斯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怎么可能行刺谋逆?” “况且他只带了十几个贴身随从,这是不是太过荒谬了?” “谢阁老。”赵晏终于搁下笔,抬眸看他,眼底带着摄人的寒意,“你在质疑朕的决断?” 谢道清胸膛剧烈起伏,却仍挺直脊背,“老臣不敢,只是此案疑点重重,陛下如此草率就覆灭了柳府,只怕会令天下读书人寒心!”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6章 后宫真正的第一人 “寒心?” 赵晏手指轻轻抚过龙案上的奏折,忽而轻笑一声,将那折子啪的一声掷到孟道清脚边。 “阁老不妨看看,五年前江南水患,朝廷拨下的赈灾款,最后都进了谁的私库。” 折书在孟道清脚边摔得散开,他心里一惊,忙低头去看。 折面上御用朱批明晃晃地写着“侵吞赈灾银两三千余。” 赵晏手指轻叩桌案,“三万灾民易子而食的时候,柳斯应是正在粉刷新邸。” “阁老还觉得他冤枉?” 孟道清长袖下的手指剧颤,半晌都未吭声。 柳斯侵吞那三千余两,有他打点关卡的过路费。 新帝登基不超两个月,竟有如此雷厉风行的手段,能查出这件陈年旧事? 方才来时的怒气此刻全然溃散,冷汗顺着脊背流下,孟道清看着新帝似笑非笑的眸子不语。 此子比之先帝,不知精明了多少倍。 赵晏从龙案后起身,踱步来到他面前,“孟阁老今年,七十有三了吧?” 孟道清一顿,心头笼起一股不祥之感。 “朕念阁老三朝赤胆忠心,不愿你毕生英名毁于一旦,不如……” “老臣自请辞官!” 孟道清明白自己已无退路,柳斯的下场就摆在眼前,这位新帝不按套路出牌,惯会给人按莫须有的罪名,他若再赶,谢氏危矣。 可转念一想,难道只是因为这桩先帝时的贪污之事,就让新帝非要灭柳斯满门不可? 虽说的确伤天害理,但分明已经过去多年,绝不至于屠戮满门才对。 眼下他虽不敢再开口质问,但心里的犹疑却越来越大。 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明日早朝,朕会准奏。”赵晏轻飘飘地说着,“想必姑苏的梅花,比京城开得好。” 谢道清的老家与申临风同在姑苏,申临风的父亲申明远,还曾与谢道清走得颇近。 孟道清挺直的肩背倏地佝偻下来,紫罗官袍像是大了两号一般,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开口间嗓音异常沙哑,“老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他打量着帝王侧颜,“想去看看令仪丫头,只怕这一走,此生就再难相见了。” 赵晏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垂眸站在龙案边,像是在思考。 这段空白期等的孟道清心头极其难耐。 “德安。”赵晏终于开口,“陪阁老走一趟。” “是。” 德安会意,陛下这是想让他盯着孟道清。 这位阁老要辞官回乡,他那孙女可还在宫中呢,万一对宸妃娘娘不利怎么办? 孟道清嘴角抽了抽,自然也明白其中深意,帝王这是要派人监视他。 心头莫名一揪,新帝如此做派,莫非是令仪在宫中并不得宠? 他拂袖踏出垂拱殿,天色已擦黑,忽来一阵激凉的寒风,吹得他心口拔凉。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真不错。 冒着风雪,他缓步往孟令仪的霁月宫走,德安在身后亦步亦趋。 “阁老看着些地面,雪厚路滑。” 孟道清从鼻腔里沉声应着,回想自己三朝元老,做官做了一辈子,最后竟是这般下场。 转出最后一个回廊,孟道清远远就瞧见,霁月宫照明的灯笼似都比旁的宫殿暗沉几分,随着他踏入,两个面生的小太监正在扫雪,正殿内飘出一股腥苦的药味。 令仪病了? 孟道清快走几步,正赶上孟令仪披着衣衫走出殿外。 她身上衣衫异常单薄,冷风灌得她不住轻咳,抬眼瞧见自己立在台阶上,明显怔了怔,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祖父?” 孟道清别说有多心疼,他最疼爱的嫡长孙女,如今竟消瘦至此。 唇无血色,眼底泛青,连指尖都冻得发红。 “快进屋!”他一把拉起孙女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就往殿里带,“外头这么冷,你穿这么少怎么行?” 他反手将殿门关闭,隔绝了不断涌进来的寒风。 孟令仪拢了拢衣襟,引孟道清入座,“祖父怎么来了?” 她嗓音轻软,却透着一丝疲惫,转身斟了盏热茶递过去,“喝口茶暖暖。” 热气氤氲间,孟道清环视一圈。 炭火不足,陈设简素,连窗纸都透着风。 这霁月宫,规格还不如令仪的闺房。 目光重新落回孙女身上,他忽然察觉出不对,“你祖母特意给你带的白狐绒呢?怎么不穿?” 孟令仪垂着眼轻声道,“宸妃娘娘养了只宠物,不喜狐绒的气味,孙女不敢穿。” “不敢穿?”孟道清眉心紧拧,“我孟道清的孙女,何时穿件衣裳也要看人脸色?” 德安立在两人三步远的位置,轻轻咳了一声。 孟令仪立时改了口,勉强扯出一抹笑,“孙女是说,不冷,不用穿绒,这样便好。” 孟道清捏着茶盏的手指缓缓收紧。 他娇养着长大的掌上明珠,在府中时连风都不曾吹过她的脸,如今竟在宫中活得如此战战兢兢? 宸妃竟如此霸道? 怒火在他胸口翻涌,却被他死死压住。 他盯着孙女躲闪的目光,忽然想起前几日的传闻,宸妃病重,柳如萱死前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孟道清心底窜起。 柳氏惨遭灭门,难道会是因为柳如萱得罪了宸妃? 他听闻引宸妃病重的是一盒香膏,还是在宸妃的生辰宴上,柳如萱亲手奉上的。 思及此,他故作平静地问孙女,“宸妃娘娘待你如何?” 孟令仪垂眸,“娘娘仁厚,前些日子还赠了孙女一盒香粉,只是孙女体弱,受不得浓香,便转赠给了沈常在。” 德安站在一旁,耳观鼻鼻观心,却竖着耳朵听。 孟道清眯了眯眼,从孙女的话中听出了端倪。 令仪向来喜爱香粉,也从不体弱。 可宸妃赏的东西,她不敢用,甚至不敢留,只能转赠她人。 他想起前些日子,新帝在早朝上说的“柳氏骄纵,不堪为妃。” 当时他还以为陛下是厌了柳如萱的性子,眼下听来,哪里是柳氏骄纵?分明是宸妃不容人! 孟道清心头发冷。 他还曾劝谏皇帝,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要雨露均沾。如今再想,皇帝所谓的“专宠柳氏”,根本就是个幌子。 后宫里真正的第一人,从来都是宸妃。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7章 得罪也罢 孟道清改变主意了。 次日早朝干脆称病,不自请辞官,也不见赵晏。 孟府大门紧闭,连传召的德安都敲了许久的门,才等来一个稚嫩的小丫鬟怯生生地将他带进府中。 “公公请随奴婢来。” 穿过回廊时,德安瞥见庭院里的积雪未扫,廊下挂着的鸟笼也空空如也。 孟道清卧房门帘低垂,散发出浓重的苦药味。 “阁老昨夜突发急症,至今未醒……”小丫鬟轻声说道,躬身退至一旁。 德安上前,一把掀开围帐。 孟道清双目紧闭,面色灰败,胸口起伏微弱,俨然一副病入膏肓之态。 他眉头一皱,侧身让跟来的周济安上前把脉。 半晌,周济安收回手。 “脉象虚浮,气血两亏,似有郁结之症。”周济安语气平静,“需静养月余。” 德安疑惑更甚,这老狐狸昨夜离宫时还步履生风,怎会一夜之间就病成这样? 他深深看了眼床榻上的孟道清,挥了挥手,与周济安无声退了出去。 德安一路回宫,直奔垂拱殿,宫人却说陛下去了仁明殿,他只得又转了方向。 昨日他亲耳听到孟道清说要自请辞官,今日就病倒了,这病实在来的古里古怪。 要说孟道清不是故意躲着,他都不信。 德安脚步匆忙,还好仁明殿不远。 刚绕过御花园结冰的小池,忽就见到前方雪地上立着抹淡粉色身影。 苏晚昭扶着春溪的手臂,像是在散步一般,似笑非笑地朝他看过来。 “德安公公。”她嗓音柔婉,“这般急切,可是有要紧事禀报陛下?” 德安退后一步,躬身行礼,“丽妃娘娘安好,奴才出宫办差,只是照例给陛下回个话,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他想退开绕走,苏晚昭却有意无意地堵在小径上,只余半个身位的空隙,他过不去。 “哦。”苏晚昭笑意不减,“公公可是去探望了孟阁老?听闻他今日未上朝,可是昨夜染了风寒?” 德安躬着身子,语气恭敬却疏离,“回娘娘,奴才是不懂医术的,只是周太医给诊了脉,说是需要静养。” 苏晚昭眼波流转,“静养?阁老一向身子健朗,怎会突然病倒?莫非是受了什么刺激?” 她缓步逼近,紧紧盯着德安的眼睛。 德安却不动声色地陪笑道,“娘娘说笑了,人食五谷,哪有不病的?奴才离开孟府时,阁老还睡着,实在不知详情。” 苏晚昭轻笑,“公公既如此说,倒是本宫多虑了。还以为是孟常在染了风寒,这才令阁老也病倒了呢。” 德安不置可否,再往后退了一步,“雪天路滑,娘娘当心脚下。” 苏晚昭笑容微冷,终是拂袖离去。 德安这小狐狸,嘴巴当真严实。 不过他越是遮掩,就越说明孟道清这病有蹊跷。 前些日子,趁着微末与柳如萱斗得你死我活,她可没闲着。 柳如萱那蠢货临死前给过她一大笔银子,正好拿来收买各宫眼线。 那些新入宫的小宫女,能与主子有什么情分?不过都是露香那种吃里扒外,几下藤鞭下去就叛变的主儿。 她不过用了几锭银子,就换来几条忠心的狗。 昨夜,霁月宫的眼线匆匆来报,孟道清见过孟令仪后,回府就病倒了。 呵,哪有这么巧的事? 孟道清在垂拱殿与陛下说了什么她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位于宫殿群最边缘的霁月宫规制极差,孟道清去了,能受得了最疼爱的嫡孙女受那种委屈? 后宫女子的宫殿都是谁分配的?自然是宸妃啊。 这现成的仇不就来了? 她唇角微勾,不自觉捏了捏春溪的腕骨,“去霁月宫。” 孟令仪表面看起来柔柔弱弱,但若是知晓祖父病倒与微末有关,还怕她不乖乖入局? … 德安终于脱身,一进仁明殿,就见陛下与宸妃端坐高位,下首坐着今科状元申临风。 几人面色凝重,小太监想了想,暂且先退去了阴影里。 申临风继续方才的话题道,“被打的几个寒门学子里,有一人头撞石阶,当场毙命。” 微末凝着眸子沉思。 申临风方才说,昨日有几名寒门学子想借阅藏书阁里的《水经注》孤本,却被几个家境显赫的青梧学子殴打重伤。 还死了一个。 她当初本想着将入学门槛提高,能让书院快速壮大,可眼下再看却不是那么回事。 这些高门子弟太过倨傲,有不少都是奔着米公名头来的,纯粹地想要混日子。 她无声去看赵晏,为首的打人者,是他七皇叔新认的干儿子。 这个七皇叔,就是赵柯罗来访时,先帝想让她记名过去的崇景王。 这位七皇叔妻妾成群却没有一儿半女,如今倒是不知从何处认来个义子,原名周显,现改名赵显。 赵晏迎上她的目光,眸中带着纵容的笑意,“不必顾及朕,按书院利律惩处便是。” 她总觉得自从柳氏覆灭,这男人看她的目光就又不一样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没了初登基时的隐忍自控,反而像是又回到了王府那时,带着赤裸裸的恣意和烈焰。 夜里无论多晚,也总要来她的仁明殿。 几日前阿乔忍着笑,找人替她换了副全新又厚实的床板。 意识到思绪飞远,微末赶忙摇摇头,对申临风说道,“将赵显几人逐出书院,永不得录入。” 申临风眉头微蹙,迟疑道,“老师,可当初是崇景王亲自登门,拜求米公将赵显收入书院的,若是逐出去……”他看了看帝王脸色,“恐怕不妥。” “没什么不妥。” 微末嗓音清冷,“他当众打死寒门学子,证据确凿,没当众杖毙已是给王爷颜面。” “寒门学子如何?难道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只能含冤而死?” 她抬眸,直视申临风,“你亲自将他扭送大理寺,就说本宫说的,按律处置。” “既入我青梧大门,就得受我青梧管教。” 申临风垂下眸子,目光闪烁,似在权衡利弊,“老师,书院根基未稳,若因此得罪世家,岂非……” “若世家都是这般为非作歹之徒,得罪也罢。” 微末缓缓起身,不容置疑地打断他,“今日本院就再添一条规矩。” “即日起,青梧书院广收寒门弟子,免除一切束修。”她眸光清冽,字字如铁,“至于高门子弟,学费翻至三倍,七成用于补贴寒门,三成充作书院修缮。”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8章 不能沉沦 见申临风还是皱着眉头苦思,赵晏忽然轻笑,“申临风,你如今是右相,怎么反不如白衣时果决利落?” 申临风一怔,抬眸望向帝王,苦涩道,“臣是怕书院之事牵连太广,新朝根基未稳,若激起世家反弹,朝局恐会动荡。” 赵晏指尖一敲,“朝中有些人老了,早该给新贵腾腾位置。” 他眸色渐深,“正好借此,整肃一番。” 前世他对老臣心怀敬畏,以至于手下留情,却被孟道清带领一众文臣弹劾他这个新帝,不但指责他忘本,还想让他放权。 呵,放权? 皇帝若放权,与傀儡无异。 孟道清摆明了倚老卖老,狼子野心。 赵晏眼底寒光涌动,对德安招手,“说说孟阁老如何了。” 德安从阴影中躬身走出,“回陛下,周太医把了脉,说是气血两亏,需要静养,奴才走时,阁老还昏睡着。” “未见阁老夫人与其他家眷,府中略显残败,只有一个小丫鬟引路。” 赵晏垂下眸。 昨夜孟道清请旨去看孟令仪,他原本能拒绝。 但若想要彻底拔除以阁老为中心的一众蛀虫,就必须同意他去。 孟道清是三朝元老,势力盘根错节,仅仅靠他主动辞官显然不行。 可若是他看不得孙女受委屈,便会有所动作,有了动作,他才有理由一网打尽。 不是不能雷厉风行,而是要师出有名。 赵晏看向申临风,“可听见了?昨日才答应朕告老辞官,今日就缠绵病榻,就是称这位阁老一声老狐狸,都是抬举了。” 申临风忽然意识到,帝王是想将孟道清势力彻底铲除,才释然一笑,“倒是臣优柔寡断了。” 点明了申临风,赵晏对德安吩咐道,“传朕口谕。” “青梧书院广纳寒门,乃朕与宸妃共议之国策,凡阻挠者,视为抗旨。” 他顿了顿,又添一句,“另着大理寺卿严查赵显殴毙寒门学子一案。涉事者,无论出身,皆按律处置。” 德安领旨退下,申临风欲回书院扭送赵显,就也起身告退,殿内转眼便只剩帝妃二人。 微末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喃喃,“如此一来,七皇叔便要与孟阁老沆瀣一气了。” 赵晏从高位上下来,揽住她的腰,轻轻一带便将人揽入怀中,低头在她光洁的额间落下一个温热的吻,“早该来的局面,何需忧心。” 他低笑,指腹抚过她微凉的耳垂,“朕的宸妃,不必这般胆小。” 微末攥着他衣襟的手缓缓收紧,“臣妾是怕……” “怕什么?”话未说完就被他打断,“怕朕护不住你?还是护不住你的书院?” 微末忽然笑了,素手点在他心口,葱白的指尖轻轻一刮,“臣妾是怕陛下,到时不知要多添几根白发。” 赵晏手臂收紧,将她整个抱住,“为你白发,朕心甘情愿。” 感受着男人手掌贴向她后心,微末透过他肩线的目光却泛着凉意。 不能沉沦。 后背无意识地绷紧,指尖悬在他肩头半寸,却迟迟没有回抱。 前世冷宫里的雪似乎又下进了骨髓里,馊饭的酸腐味恍惚还萦绕在鼻尖。 帝王之爱如镜花水月,今日蜜糖,明日砒霜。 一旦沉溺,等待她的必将是永无休止的痛苦与黑暗。 赵晏并未发现她的异常,缓缓将她松开,在她还留有红疹浅痕的鼻尖上轻轻一点,“再休息一会儿,这些事都交给朕,莫要多思。” 微末乖巧点头,福身恭送帝王离去。 她保持着屈膝的姿势,直到龙纹皂靴踩在雪面上的声音彻底消失在宫殿中,才缓缓起身。 崇景王仗着皇亲的身份,纵容义子毁她青梧声名,她怎会坐视不理? 便让赵晏替她护着青梧,至于后宫里的阴暗,就由她亲手料理。 阿乔从屏风后悄然走出,来到她身侧站定,“娘娘,丽妃方才往霁月宫去了。” “嗯。”她漫应一声,转回内殿坐在了妆台前。 铜镜里的脸带着恰到好处的病容,颈边未消退的红痕还在无声昭示着柳如萱的罪行。 她总是不能好得太快,否则如何对得起赵晏待她的一片真心。 轻轻拧开珐琅盒盖,只在香膏上沾了一点,指腹就传来痒意,轻轻推开,香膏便缓缓渗入肌肤。 苏晚昭以为她收买了几个眼皮子浅的宫女,却不知那些人在入宫时,每一声“主子”就都是她教的。 “让她们退远些。”她拨开衣领,看着红痕变得更鲜艳了些,“丽妃与孟常在姐妹情深,咱们别扰了人家叙话。” “是。” … 苏晚昭一步踏入霁月宫时,孟令仪正对镜点妆,铜镜里的人唇色苍白,却执拗地去抿口脂。 孟令仪没想到丽妃会突然到访,她宫里的人不多,此刻都在各忙各的,以至于丽妃都进了内殿也无人通传。 她忙放下玉梳见礼,“嫔妾见过丽妃娘娘。” 苏晚昭笑意温婉,却不唤人起身,“妹妹这霁月宫,倒是清雅。” 她环视一圈,伸出手指挑了挑连垂珠都没有的素色帐幔,“虽说你居一宫主位,但未免离陛下的垂拱殿太远,也实在太素了些。” 孟令仪声音平静,“嫔妾不喜奢靡,让姐姐见笑了。” 苏晚昭这才亲昵的双手将人扶起,“是本宫粗心了,害你一直屈着膝。” 她见孟令仪面色平淡,想来并不十分知晓孟道清之事,便继续道,“你虽不喜,可陛下喜欢啊。” “你瞧宸妃的仁明殿,哪一处不是金玉堆砌?就是她养的畜生,吃的都是尚食局特供的鲜肉。” 她假意叹息一声,“都是陛下的妃嫔,可这宫殿嘛…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孟令仪恭敬立在一旁,垂着眸子未应声。 苏晚昭佯装无奈,自顾自坐了下来,“妹妹还不知吧,阁老他病重了。” 孟令仪指尖猛地一颤,倏然抬眸,“祖父病重?” 见这位孟常在这般反应,苏晚昭才放下心来,她果然是不知情的。 “陛下逼迫阁老辞官,他昨夜来探望你,原是想最后瞧你一眼,便举家回乡去了。” 苏晚昭摇头,眼底似浮起一抹怜惜,“可惜啊,霁月宫这般光景,连盏像样的茶都奉不上。阁老急火攻心,回府就倒下了。”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9章 她从不在意 “怎会这样……”孟令仪不敢置信地喃喃,“祖父他是三朝元老啊。” “是啊。”苏晚昭的声音带着蛊惑,“阁老一生清明,想来…应是因着柳府的事触怒了陛下?” 柳府? 孟令仪目光闪动。 想起昨夜德安同来,说明祖父的确是从垂拱殿过来的。 是了,柳斯曾是祖父得意门生,此番满门覆灭,祖父去御前喊了冤,陛下不喜,所以要他辞官。 柳府一事宫外人不甚知晓,她却知道,是柳如萱谋害宸妃,陛下故意设局,柳氏一族才被悉数覆灭。 哪里是什么谋逆,根本是陛下在给宸妃出气。 用柳府整整三十六口人的性命,给一个女人出气。 那女人只是起了些疹子而已,不是吗? 陛下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她的风寒便是因此一连几夜夜不能寐,噩梦不断染上的。 祖父如今又因这件事病倒…… 宸妃,似乎每个人的灾难,都源于她。 但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陛下已经开始针对孟家。 难道孟家也会像柳家一样,被满门…… 孟令仪思绪混乱,不敢再想下去,脸色一阵一阵的发白。 苏晚昭欣赏着她紧抿的嘴唇,忽然倾身,“妹妹啊,阁老他一生受人敬重,比之米孚也是不差的,你若再这般与世无争,孟家可就真的无人可依了。” “哪怕让陛下多看两眼,阁老在朝中也不至这般艰难。” 孟令仪沉默良久。 直到苏晚昭喝完第三盏茶,才倏然抬眸。 “娘娘有什么好计策?” … 临近年关,仁明殿内红绸高悬,宫女们在窗外踩着木梯张贴窗花,呵出的白气在冷风中凝成一团团的白雾。 微末已在暖阁里闷了多日,宫女们嬉笑的声音实在引人心头难耐,她搁下书院学子名录,望向窗外。 雪停了,院中那株老梅横斜着,枝头缀着零星的红粉小花,在素白的天地间格外醒目。 “阿乔。”她轻唤一声,“陪本宫出去走走。” 殿院中,廊下积雪被宫人扫至两侧,露出结着薄冰的廊道。 阿乔小心翼翼地扶着微末,生怕她滑倒,“娘娘当心。” 微末却兴致渐起,脚步也异常轻快。 她披了件银貂绒的滚边月白斗篷,指尖笼着烫金手炉,跃跃欲试地想走出回廊。 却始终被阿乔死死拽着,小丫头一脸的忧心,“娘娘大病初愈,不宜受风。” 不远处传来宫女们的嬉笑声,她们开始忙着往廊下挂灯笼,茜红色的身影映在雪地上,像铺了一层浅淡的胭脂。 “娘娘,您看这灯笼挂得可正?”一个小宫女喜气洋洋地问。 微末正要答话,却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抬眸间,就看到孟令仪跌跌撞撞地闯入院中。 她只穿一件单薄的素锦袄子,杏色裙摆沾着雪水泥渍,一张小脸冻得煞白,唯有眼眶红红的,显然哭了一路。 “娘娘!”她不由分说跪倒在雪面上,“求您开恩!” 微末立在阶上微微蹙眉,命一个小宫女上前将人扶起,“孟常在这是做什么?” 孟令仪撑着宫女的手臂起身,泪珠簌簌滚落,“祖父病重,求娘娘允准嫔妾出宫,去探望祖父吧!” “祖父年岁大了,若是…若是撑不过这个冬天,嫔妾…嫔妾……” 话未说完,便哽咽着痛哭起来。 微末指尖在手炉上缓缓摩挲,“本宫虽协理六宫,但妃嫔出宫总要陛下允准。孟常在为何不直接去求见陛下?” 她嘴上反问着,心中却念头电转。 此事她若就此应下,显得权力过大,僭越帝王。若不应,又显得冷血无情,遭人诟病。 孟令仪看似孝心可嘉,却着实抛给她一个难题。 “嫔妾不敢…”孟令仪怯生生地答着,“想求娘娘替嫔妾求求情。” “哦?微末轻笑,“阁老乃三朝元老,陛下素来敬重,只要你亲自去求,陛下总没道理扣着你的。” “娘娘明鉴!”孟令仪突然激动起来,“昨日祖父面见陛下,曾…曾……”说着声音又小了下去。 “曾什么?”微末凝目追问。 “曾因柳府一事惹怒陛下,所以……” 孟令仪吞吞吐吐地说道。 微末瞧着她一脸的不自在,一瞬也就明白了。 好个以退为进。 故意提及柳斯一事,便是点明孟道清是因她病危。 赌她为顾及名声,不得不替她求情,否则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宸妃,岂非刻薄寡恩,不堪高位。 若孟道清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紧接着是不是会有朝臣当众揭露柳府覆灭的“真正”原因,弹劾她的折子一本接一本,求赵晏诛杀她这个妖妃? 孟令仪实在聪明。 但却是多思了。 自从柳如萱入宫为贵人,柳斯一家便仗着身份胡作非为,她内殿的书案上,现在还摆着御史陈知白查出的柳斯罪证,作为她最后的底牌。 不将柳斯罪证捏在手中,她怎敢轻易装病设计柳如萱。 她眸色一沉,淡漠开口,“常在多虑了,陛下向来明辨是非,绝不会拿柳府旧事牵连无辜。” 孟令仪一顿,她竟丝毫不上当,不介意旁人说她妖妃祸国? 就在此时,苏晚昭正与赵晏来到仁明殿外,两人对话清晰传入帝王耳中。 “陛下您看,臣妾就说宸妃妹妹身子不适,这会儿怎么与孟常在站在风口上说话?”苏晚昭一边打量赵晏的脸色,一边试探着说道。 方才在垂拱殿,她只说微末身子不适,赵晏便放下杂事跟了过来。 真是帝妃情深呢。 她上前两步,佯装想去劝说,却被赵晏无声拉住手腕。 男人低垂着眸子,又挥手按住了德安的通传。 孟令仪柔弱的声音再次从殿内传来,“可是…可是陛下不见嫔妾,嫔妾没有机会禀明心迹啊,只求娘娘大发慈悲,替嫔妾说上几句好话吧。” 微末的声音却透着如风雪般的冷硬,“常在安心,今夜本宫会劝说陛下留宿霁月宫,若有话,你不妨亲自与陛下说。” 苏晚昭见赵晏眸色转冷,心中暗喜,预备再添一把火,“妹妹倒是有些不近人情了,人都有父母亲情,孟常在也是一片孝心。” 话音才落,赵晏果然抬眸,可却不是进殿数落微末,反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丽妃,你与孟常在唱的这出双簧,实在是精彩。” 苏晚昭浑身一僵。 她原以为撕破微末伪善的面具,赵晏定会失望至极,可他为何是这般反应? 赵晏的确生气了。 但却不是气她不近人情,而是气那句,“本宫会亲自劝说陛下留宿霁月宫。” 她总是能如此轻易就将他推给别人。 她也从不在意自己会不会爱上别人。 真是个毫无心肝的女人。 第140章 不许多瞧旁人一眼 赵晏拂袖离去,只剩苏晚昭一人呆愣在原地。 虽说她并没有搞清楚帝王的真正想法,但…目的总算是达到了吧。 她整了整滚边绒领,昂首离开了仁明殿。 只要赵晏心有芥蒂,她就有机会将那道缝隙越撕越大,直到他彻底厌恶微末,一切便都水到渠成。 后宫没了她,所有人都会畅快的。 苏晚昭缓步走在雪面上,不知为何,她忽然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嫁给这男人大半年,自己竟还未破身。 她多想能有一个孩子啊。 她本该是皇后的,也本该生出陛下的嫡长子。 可笑的是,她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丽妃。 民间嘲笑她的话本一册又一册,她不是不知道,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赵晏厌恶她,碰都没碰过她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心里的苦涩真是说也说不清,道也道不明。 可若是能生下他的孩子,是不是就能让他多看自己两眼? 若是能生下他的长子,朝臣们是不是就有理由奏请,册她为后? 想着至今仍旧空悬的凤位,苏晚昭握在春溪小臂上的手指缓缓收紧。 她不想再与微末无休止地耗下去了,她必须先下手为强。 只要能怀上龙种,做什么她都愿意! 忽然想起如今还困在王府的温晴玉,她记得,那女人调的一手极品合欢香。 … 是夜,仁明殿。 帝王心有不甘,还是披星戴月赶往她的宫殿。 想听听她究竟要如何劝说自己。 夜色沉凉,赵晏脚步匆忙,走动间衣袖被寒风鼓起,他却丝毫不觉冷冽。 德安提着灯笼在身后小跑着追,“陛下,路滑,您慢些……” 帝王却充耳不闻,一把推开了仁明殿虚掩着的殿门。 内殿亮着一盏油灯,在窗纸上投下她纤细的身影。 赵晏径直来到内殿,衣袍一甩愤愤坐在了软榻边。 面色冷峻,薄唇紧抿。 微末原本正在案前翻看书院课业,忽被凉风吹乱发丝,抬眸间还未看真切,男人已硬邦邦地坐在了她身侧的软榻上。 她忙起身迎过去,见他脸色不妥,轻声唤道,“陛下?” 赵晏侧过脸,不肯看她。 微末微微蹙眉,心想他今日怎的这般别扭?莫不是又有老臣提及立后一事? 她坐在他身旁,伸手握住帝王冰凉的手指,“可是前朝出了什么变故?” 见他仍旧板着脸,微末只好试探着宽慰,“若是朝堂之事惹陛下烦心,不如去孟常在的霁月宫走走。” 赵晏手指一顿,听她果然提及此事,忽然转过头,目光幽深地望着她,“去了霁月宫,便能消弭前朝琐事?” 微末只当自己猜对了,莞尔一笑,“孟阁老病重,想来定有朝臣以此为难陛下,陛下若肯多顾及一下孟常在,那些人闭了嘴,琐事自然消弭。” 赵晏更气了,脸色一沉便猛然站起身,急走两步却又在殿门处突然顿住脚,龙袖翻动间不慎带翻了软榻旁,圆案上的茶盏。 “啪!” 青瓷盏被摔得粉碎,茶水翻滚着溅上微末裙角。 德安吓得一哆嗦,连忙低头退去了阴影里。 “陛下?”微末不明就里。 赵晏却始终背对着她,一字一顿道,“宸妃倒是懂得以大局为重,实在贤良。” 微末怔了怔,随即恍然。 原来他又在气这个。 当初替他选秀,他便像个孩子一般气了许久。 唤自己宸妃,想来是气的急了。 她眸底闪过一丝无奈,顺着他的话说道,“臣妾协理六宫,自然该以陛下的大局为重。陛下若常去霁月宫坐坐,孟阁老想必也会安心养病。” “他历经三朝三帝,门生故旧遍布六部,臣妾只是唯恐前朝徒生变故。” “申临风将赵显扭送去了大理寺,宋答应告知臣妾,七皇叔今日大闹公堂,夜里又宴请了诸多文人墨客。陛下若此时对孟家施恩,想必能断了孟道清投靠七皇叔的念头。” 微末说罢,就抬眼去打量男人的反应。 本以为冠冕堂皇的道理说出来,他会点点头,说上一句有道理,事情便也就这样过去了。 可这男人却还是紧绷着脊背,负手而立,一副怒气不消的样子。 顿了顿,她只好又试探着解释道,“臣妾是怕陛下过于劳累,伤及龙体。” 可还是不行,她听到赵晏冷哼一声,抬步就走。 “陛下!”她连忙伸手拽住他的袖角。 匆忙间力道虚浮,他却立刻又停在原地。 唯独仍旧背着身子,不肯看来一眼。 微末眸光闪动,看来得改变策略。 她旋身绕去他身前,凑近时轻轻拉住他的衣襟,“陛下当真以为,臣妾愿意将您往旁人宫里推?” 赵晏梗着脖颈,紧紧盯着殿外夜色,眼睫却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手指垂落,缓缓揽住帝王腰身,说起了过去从未说过的情话,“当初选秀,臣妾看着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心里酸得连晚膳都用不下。” 说着又抬起一双盈盈泪眼,“可那时陛下初登基,陈知白也并未官拜御史,那些人天天上折子说什么开枝散叶,臣妾都是有所耳闻的。” “就只好强撑着,将绿头牌制得精美雅致,忍痛送去陛下眼前。” 赵晏指节微动,终于垂眸看来,眼底的冰川在这一瞬间悄悄融化。 微末顺势将额头抵在他肩头,“陛下只知臣妾大度,却不知臣妾不寐时夜夜听着更鼓,数着陛下有多久没来仁明殿了……那滋味,当真比外头的风雪还刺骨。” “臣妾还在廊下特意留了夜灯,就为等着陛下。” 帝王心头郁气一朝溃散,他想起路过仁明殿时那盏昏黄的夜灯,原是她刻意给自己留下的。 微末仰起头,再接再厉,“如今孟家这事,臣妾恨不得将霁月宫的门窗都钉死。” “可前朝那些老狐狸,陛下是知道的,他们正等着抓臣妾的错处呢。臣妾想与陛下长长久久的走下去,不敢真的成了他们口中的妖妃。” 德安躲在角落里,察觉到帝王怒气因宸妃几句话瞬间烟消云散,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娘娘这招以退为进,实在是绝。 陛下这闷气生了整日了,来议事的申临风和陈知白都被他数落得灰头土脸,可来了娘娘这儿,不过三言两语就给哄好了。 小太监默默擦了擦额头冷汗,幸灾乐祸地想,瞧着吧,陛下不但不生气了,待会还得乖乖地去霁月宫呢。 堂堂天子呀,就这样被宸妃娘娘整个拿捏住了。 可娘娘这温柔劲,与平日相比实在不同啊,他都有些不太适应。 他瞥了眼同样低头杵在一旁的阿乔,阿乔借着余光,眨了眨杏圆的眼睛看过来,好像在说,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晏终于破功,捏着她的下巴笑,“朕看你是吃准了朕舍不得当真与你动气。” 微末露出罕见的俏皮,“陛下可得答应臣妾,便是去了,也不许多瞧旁人一眼。” 她像个娇羞的小女子一般,从他怀中挣脱,“否则,臣妾可就不许陛下去了。” 第141章 王府旧人又怎么样 殿门轻响,微末俯下身,终于将那抹玄色身影送出了仁明殿。 她望着微微晃动的珠帘,长舒一口气。 挺直的脊背微微松懈,肩膀也耷拉下来,像一张绷了整日的弓忽然卸了力。 阿乔忙从阴影里上前,扶住她的小臂,“娘娘怎么了?” 微末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像是哄了十几个蒙学里的孩童一般乏累。 “累。” 她坐回软榻上,任由阿乔用手指蘸了薄荷膏,轻轻揉按着她的太阳穴。 小丫头却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微末掀开眼帘,“笑什么?” 阿乔抿着嘴,眼角弯成一个好看的月牙,“奴婢还是头回瞧见,娘娘这样甜言蜜语地与陛下说话呢。” 她再次缓缓阖上双眼,“连你也笑话我。” “不是的。”阿乔解释着,连指尖力道都大了些许,“奴婢是觉得,娘娘若能时常这样,陛下定会被娘娘哄得神魂颠倒,再也不思旁人了。” 神魂颠倒? 微末无声轻笑。 那些软蜜蜜的话,此刻想来实在是肉麻的紧。 前世今生她都从未说过,更别提要她时常说起了。 只是方才说时,她却又半点都不觉得。 罢了罢了,与那男人相处的这一刻钟,她只觉绞尽了脑汁,此刻头也微微疼了起来,索性不愿再去想。 她缓缓起身,解开衣带走向床榻,心道今夜总算能补个好觉了。 “阿乔,熄灯。” “记得留着廊下那盏。” … 赵晏昂首阔步地离开仁明殿,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 德安提着灯笼照亮前路,不时偷偷打量帝王微扬的唇角。 小太监无声啧了啧嘴,陛下这表情,活像心里抹了蜜一般,高兴全都写在脸上了。 “陛下。” 刚转出殿门不远,暗处就突然传来一道有些陌生的声音,惊得德安全身一颤,“什么人?!” 德安不认得,赵晏却对这声音太熟悉不过了,是卫骁。 卫骁自打从北境回来,拒绝了他两次封将旨意,只说朝中不稳,不愿再带兵出走,留他独自对抗变幻莫测的朝堂。 他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将他指来仁明殿,替他护佑她的安危。 除了卫骁,旁人他信不过。 赵晏拍了拍护在他身前的德安,“退下。” 卫骁肩头落着些许残雪,跪在了赵晏面前。 赵晏双手将人扶起,问道,“可有要事禀报?” 卫骁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双手呈至赵晏面前,“回陛下,申相方才差人送来了这个。” “宫门快要落钥,霍统领将人拦在了宫外,臣才从玄武门将这东西取回来。” 赵晏伸手接过,撕开火漆见果然是申临风字迹,上面潦潦几个字写着:明日申时,崇景王欲前往书院听学。 听学? 他那个酒池肉林的七皇叔,何时对听学感兴趣了? 信纸在帝王指尖转了转,“赵显才被申相亲自扭送大理寺,七皇叔倒是好兴致。” 卫骁和德安都没吭声。 赵晏将信递给德安,对卫骁说道,“日后再有密函,直接送去垂拱殿,莫叫她多思。” “是。” … 霁月宫离垂拱殿很远,要穿过大半个宫殿群,帝王带着德安到了宫门前时,夜更深了。 这宫门和仁明殿一样地虚掩着,露出里面黑漆漆的宫道。 德安皱眉,用气音念叨,“怪事,怎么连个守夜的婆子都没有。” 赵晏在原地顿了顿,抬手示意德安熄了灯笼,主仆二人便踏着积雪往主殿行去。 整个宫殿都静悄悄的,沿途也不见半个宫人,德安疑惑地咂嘴,“陛下?” 赵晏抬起手指嘘了一声,指了指不远处的窗棂。 小太监抬起头,看到内殿昏黄的灯光下,映在窗纸上两道纤细的身影。两人一站一坐,站着那人满头珠翠,连步摇流苏的影子都清晰可见。 看样子,是孟令仪和她的贴身宫女。 木质窗框底下被掀起一个缝隙,像是故意留着给人听墙根用的。 “想必陛下又宿在了仁明殿,不会过来了。” 德安惊讶得睁大眼睛,这哪里是宫女?听声音,分明是丽妃娘娘啊。 那看来在站着的那位,才是孟常在? 这么晚了,丽妃还在霁月宫做什么?今日在仁明殿外,她也听到了陛下会留宿霁月宫,不在自己的宫殿好好待着,偏要跑这来胡搅和,这…这不是膈应人吗? 孟常在还真是好脾气。 德安愤愤地想。 孟令仪站在苏晚昭身前不远处,心头正憋着火。 这位丽妃自打午后就一直赖在她这里,从申时到亥时,整整三个时辰,连晚膳都是在霁月宫蹭的,摆明了是想耗到陛下亲至。 这是不敢去仁明殿抢人,专挑自己这个位份低的欺负? 她屈了屈膝,声音发冷,“既然如此,娘娘就请回吧,嫔妾也要歇了。” “常在这是生气了?” 苏晚昭看出孟令仪面色不妥,带着笑意问道。 孟令仪低着头,薄唇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妹妹真是不懂姐姐的一番苦心呢。” 苏晚昭执起矮几上微凉的茶盏,状似苦口婆心地劝慰,“常在还是不懂,就算陛下今夜来了如何?允准你回府探病又如何?不过是解一时之忧罢了。” “深宫里的女子,若没有帝王宠爱,就像御花园里无人问津的花,开得再盛也无人驻足。” “等老了,变成残花败柳,再没个孩子依靠,下场可想而知。” “妹妹可曾见过先帝的李太嫔?如今在善宁宫后殿,活得疯疯癫癫。” “同是先帝后妃,有儿子的咱们陛下可都答应接出宫去了,没儿子的怎样?只怕死了都没人埋。” 孟令仪听完苏晚昭的长篇大论,只觉心中羞愤交加。 她也想得陛下宠爱,她也想怀上龙种,可自从她入宫,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况且柳如萱的例子就活生生地摆在眼前,她能怎么样? 丽妃这般耀武扬威,难道她留在这,陛下就能宠幸她了? 孟令仪气得心口剧烈起伏,“妹妹不得陛下宠爱,比不得姐姐是王府旧人。” 苏晚昭却苦涩一笑,“王府旧人又怎么样,陛下还不是碰也没碰过我。” 第142章 要自己睡在地上? 孟令仪一愣,抬眸去看苏晚昭。 什么叫陛下碰也没碰过她? 她记得,这位丽妃是第一个嫁给陛下的女子,不但是先帝亲自赐婚,还曾是名副其实的锦澜王妃。 她方才是说,时至今日,仍未与陛下圆房? 这怎么可能,孟令仪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姐姐就莫要打趣嫔妾了。” 苏晚昭却听不出喜怒地说道,“咱们这位陛下啊,心里只有宸妃。时间久了你便知道了。” 没得到正面回答,这让孟令仪心里极度不舒服起来。 她反而迫切地想要弄清楚,陛下到底有没有与这位曾经的苏王妃圆过房。如果连她都没有,那她们这些后晋妃嫔,又该拿什么去拼帝王恩宠? “女人啊,花期就那么几年。”苏晚昭抚着自己的脸颊,“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年轻貌美时他都不愿多看一眼,等年老色衰,咱们,就都是一个下场。” “死无葬身之地。” 苏晚昭说这话时,目光里透着阴森森的寒意,惊得孟令仪不自觉冒了一身冷汗。 不知为何,李太嫔的样子缓缓在她眼前浮了起来,满头白发,疯疯癫癫,甚至…遗溺。 宫里曾有传言说,李太嫔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太后暗中折磨的。 孟令仪心头惊惧,甚至有些恶心。 她不自觉把自己代入李太嫔,把微末带入了太后。 若陛下百年之后,宸妃是不是这会这样对待自己? 不…她怎么能变成那样?她可是孟家嫡长孙女,她不能有这样的下场。 指甲忍不住掐进肉里,丽妃说得对,帝王恩宠虚幻缥缈,必须要有一个亲生的孩子,来做一辈子的依靠。 昨日苏晚昭拿孟家与孟道清劝说她时,她还不觉如何,或许是尚未亲眼见到祖父,也或许是觉得还有孟家做靠山,她的确没有那么强烈的危机感。 可丽妃方才一番话,却是真真切切说进了她心坎儿里。 祖父不会一直活着,孟家也不会一直鼎盛。 谁不想人生美满,一直锦衣玉食地活下去? 谁想做善宁宫后殿里疯疯癫癫的先帝妃嫔? 孟令仪的手指不断收紧,眉头也高高地蹙着。 可所有问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陛下不喜,她能有什么办法? 主动引诱? 可那男人看起来并不是沉迷女色之人,若是弄巧成拙…… 苏晚昭见人目光闪动,便知目的达成,她掸了掸衣袖起身,假意才想起来一般凑近孟令仪道,“对了,陛下曾有一位温侧妃,至今还困在王府旧居,本宫听闻,她极擅调制无色无味的合欢香,或许能解妹妹的燃眉之急。” 见孟令仪错愕的抬眸,苏晚昭终于满意,扶着春溪迎过来的小臂款款离去。 “若是事成,妹妹可千万别忘了本宫。” 德安没听见苏晚昭凑近的那句到底说了什么,只看到这位丽妃娘娘目不斜视地离开了霁月宫。 主仆二人站在窗外阴影下,德安小声问,“陛下,要进去说话吗?” 赵晏不语,漆黑的眸子在薄月的映照下不停闪烁,片刻,才提步往殿内走。 德安赶紧跟上,急切间似踩断一根埋在雪层里的枯枝,“陛、陛下驾到——!” 孟令仪本还愣在原地,忽而听到通传声心里一惊,丽妃才走,陛下竟真的来了? 她慌忙提起裙摆迎出内殿,“嫔妾参见陛下。” 不知是紧张还是冷的,帝王周身散发出的冷意冻得她直打牙。 “起来吧。” 赵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自顾坐在了桌案边。 孟令仪就着宫女的力道起身,瞥见帝王手边凉透的茶盏,急忙说道,“五福,快去给陛下沏壶新茶来。” 她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赵晏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案,一下一下的声响在殿内十分清晰。孟令仪站在一旁,只觉每一声都似敲在她心上。 她偷偷抬眼瞧了瞧赵晏侧脸,发现帝王神色淡漠,目光始终没有看向她。 不知陛下有没有看到丽妃离去?或是两人方才在殿外撞了个正着?陛下这样不说话,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宸妃今日与朕说,你要出宫探病?” 孟令仪正低着头胡思乱想,忽听帝王平静地开口,她心头一跳,索性跪了下去,泪盈于睫。 “回陛下,嫔妾自幼父母双亡,是祖父母一手将嫔妾拉扯长大的。如今祖父病重,嫔妾实在担心……” 她故意哽咽着,掩盖自己因紧张而颤抖的声线。 赵晏淡淡嗯了一声,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周济安去瞧过,阁老气血两亏,静养一阵子便无事了,你不必过于忧心。” 孟令仪只道赵晏这是不打算放她出宫,此刻倒是当真哭了起来,一个头就叩在了地上, “求陛下开恩,祖父他有旧疾,此番又是因挂念嫔妾才如此,若嫔妾能去看看他老人家,祖父定能好得快些,嫔妾才不至日夜忧心。” 头顶许久没有声音传来,直到孟令仪觉得无望了,赵晏才徐徐开口,“带几个随从?” “就…就带五福一个。” 殿内又陷入沉默,五福端着新茶进来,轻手轻脚放在桌案上,又悄悄退了出去。 “辰时出宫,四个时辰为限,朕派禁军护送你。” 孟令仪一喜,忙直起身子,“嫔妾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赵晏放下茶盏,“别忘了时辰。” “嫔妾谨记。”孟令仪站起身,心中却已经开始盘算,明日禁军随行,王府旧居她便不能亲自去了。 这个念头刚起,她就发现帝王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吓得她连忙又低下头,生怕被看穿心思。 “朕乏了,歇吧。” 赵晏突然说道,自顾起身便往内殿走去。 孟令仪一愣,她原以为陛下问过话后便会离去,没想到竟要留宿。 她忍不住想,丽妃方才说什么自己尚未破身,果然是骗她的吧。 她连忙跟上,却见德安已经上前替帝王更衣,伸出去的手微僵,只好讪讪地退去一旁。 德安轻手轻脚地给赵晏掖好被角,转身对乖顺立在一旁的孟令仪躬了躬身,“小主也该就寝了,奴才再给您多加两盆炭火取暖。” 说罢就指了指床榻下方的位置。 孟令仪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德安,他这是要自己睡在地上? 第143章 安心等消息 孟令仪下意识看向床榻上的帝王,却发现他已闭目沉睡,胸口正随着呼吸平稳起伏。 怎么回事? 德安手脚麻利地在地上铺好被褥,甚至都没用五福搭把手,熟练的让她心头阵阵吃惊。 见人又搬来两盆烧得通红的炭火放在旁边,孟令仪只好僵硬地躺下,感觉到后背贴上冰凉的地板,整个人都懵了。 五福欲言又止地不敢开口,被德安拉扯着下去了,内殿垂帘被缓缓放下,灯也只留下昏黄的一盏。 她盯着头顶的房梁想,陛下这是有什么洁癖吗?还是厌恶女子近身? 可她分明瞧见过,陛下与宸妃极为亲密,就在不久前宸妃的生辰宴上,他替她撩发,与她坐得极近。 那温柔的神情,与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了丽妃那句,咱们这位陛下心里,只有宸妃。 也终于相信了,她说自己至今未破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轻轻翻了个身,炭火的热气扑在脸上暖融融的,却融不化她心头压着的冰山。 她突然想起柳如萱,那个夜夜被宠幸的明贵人,难道那时候,柳如萱也是这样睡在地上的吗? 又想起丽妃说过的话,那个王府旧居里的温侧妃…… 看来她还真的、一定要想办法得到她手里的合欢香才行。 只是使用的契机得谨慎,至少…得先让陛下不再心里只有那个女人……还得找郎中,争取一击即中。 宫里的太医不可靠…… 宸妃…只要这女人存在一日,她就一日无法真正靠近帝王。 孟令仪胡乱地想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次日辰时,孟令仪身穿华服,在十六人禁军队伍的护送下登上了出宫的马车。 这是新朝首位获准回府的妃嫔,阵仗堪比省亲,引得宫人们纷纷驻足观望。 微末裹着貂绒斗篷立在仁明殿的角楼上,手里捧着个烫金手炉,卫骁和阿乔立在她身后,晨风将几人呵出的白气缓缓吹散。 孟令仪回府的队伍正在缓缓出宫,十六名禁军将马车全方位护住,看起来十分尽心。 “丽妃昨晚走的时候,不知跟孟常在嘀咕了什么。”阿乔撇撇嘴,“陛下突然过去听墙角,害得咱们的人都没听清。” 顿了顿,小丫头不甘心地又补充一句,“苏晚昭肯定没安好心。” 微末轻笑,要说这后宫里最恨苏晚昭的,除了她,便是阿乔了。跟着苏晚昭的那几个月,小丫头日日都提心吊胆不说,最后还险些被毁了容。 昨夜她特意吩咐眼线盯着霁月宫,可眼线正在窗外听得热乎,不曾想赵晏竟带着德安也去了那扇窗下偷听,眼线只好躲起来,结果错过了最关键的部分。 当时内殿只有那个叫五福的宫女,可此女是孟令仪从孟府带进宫的,她尚未买通。 于是对于那两女的伎俩,此刻她毫不知情,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空白。 她望着缓缓离去的马车,只道孟令仪这趟出宫必会有所动作,只是具体要做什么,还得再观察。 “卫骁。”微末突然开口,“可拜托了霍统领,给孟常在选几个得力的禁军?” 卫骁抱拳回道,“娘娘放心,这十六人里,有十二个都与孟阁老有过节。” “嗯。” 微末感觉鼻尖发凉,手指也缓不过暖意了,便转身往回走,“回吧,安心等消息。” … 马车缓缓停在孟府门前时,孟令仪一下车就发觉了异常,往日热闹的府邸静悄悄的,连个接引的仆役都没有。 五福上前轻轻扣了扣门,半晌才有个面生的小丫鬟怯生生地将府门裂开了一道缝隙。 “奴、奴婢见过小主!”小丫鬟慌慌张张跪在地上,“老太爷一早就得了消息,这会儿正清醒等着呢,小主快随奴婢来。” 孟令仪扶着五福的手臂往里走,发现府中下人少得可怜,入目一片破败,像是许久都未曾打理过了。 “老太爷这几日胃口好些了,”引路的小丫鬟边走边念叨着,“昨儿个夜里还用了大半碗粥。” 越靠近祖父的院子,苦药味就越重,孟令仪皱了皱眉,“祖父每日都要服很多药吗?” 小丫鬟掀起厚重的棉布门帘,“这两日已减了许多了,今早还下地走了两步呢。” 明明是日头初升,屋里不知为何光线却极其昏暗,孟令仪眯了眯眼才看清床榻上的人。 孟道清半靠在床头,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整个人都清减了好几圈。 “祖父…” 孟令仪喉头发紧,快步上前跪在了床榻边。 孟道清浑浊的目光骤然发亮,颤巍巍抬手抚了抚孙女的发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孟令仪察觉到祖父的目光在她身后两名禁军身上扫过,故意板着脸道,“本小主有话要与祖父说,你们去门外守着。” 两人对视一眼,只好抱了抱拳,守去了门外。 见两人退走,孟道清突然抓住孙女的手腕,低声问道,“祖父听说,昨夜陛下宿在你宫里了?” 孟令仪一听这话,脸色顿时一变,她咬了咬嘴唇,凑近孟道清耳边,将昨夜赵晏让她睡在地上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什么?”孟道清猛地坐起,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这个混账——” 这声音太大,孟令仪吓得脸色煞白,她知道跟进来的这两名禁军意在监视,下意识往门帘处瞥了瞥,高声打断孟道清道,“祖父一定要保重自己,孙女才能放心啊!” 同时用力捏了捏孟道清的手。 孟道清会意,阴沉着脸不再吭声。 门外传来禁军佩刀相撞的声音,孟令仪俯身假装掖被角,快速说道,“陛下根本不近女色,孙女只能另想办法……” … 一个时辰后,孟令仪双眼红肿地从孟道清房中出来,她低着头快步往外走,却被禁军横刀拦了下来。 “常在要去哪儿?”禁军冷着脸问。 孟令仪抹了抹眼泪,“祖父的药少了一味,我想去药铺……” “陛下有令,常在不得出府。”禁军纹丝不动,横着刀鞘不肯放行。 孟令仪看起来很不甘心,咬着唇问,“连买药都不行吗?” “不行。” 她叹了口气,只好对五福说道,“那你去吧。记得去城西那家老字号,他家的川贝最地道。” 她顿了顿,“要是成色不好……就去王府旧巷问问,那里常有上好的药材。” 第144章 侧妃难道不想出去吗? 五福挎着竹篮子出了府,脚步匆匆地往城西走去。 她在几家药铺进进出出,每次都摇头说川贝成色不好。 拐过两条街后,她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 是两名禁军。 她知晓小主的打算,此刻却要先甩掉这两人,才能往王府旧巷去。 她故意放慢脚步,在一处首饰摊前驻足,偷偷瞄了眼身后漫不经心那二人,借着摊主挂下的布幌子遮挡,身子一矮,快速闪进了旁边的小巷。 “人呢?”高个子的禁军揉了揉眼睛,“刚才还在那儿!” 稍矮一些的禁军跺跺脚,“你赶紧回宫禀报统领,让他面见娘娘,我回孟府叫人来搜,这宫女肯定有问题!” 皇宫,仁明殿。 微末正在暖阁里修剪一盆兰花,听着垂帘外的禁军结结巴巴地回报。 “属下…属下跟到王府旧巷附近,人就不见了。” 阿乔正端着一盏花茶过来,闻言“咣当”一声将茶盏搁在了桌面上,“不见了?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 随即小丫头又抓住重点,啧了啧嘴念叨着,“可是…她去王府旧巷做什么?” 禁军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是、是孟常在说,王府旧巷有成色上好的川贝。” 他偷瞄一眼暖阁里还在剪花的宸妃,心里直打鼓。 霍统领这个老狐狸,竟然要他亲自来禀报,真是太不讲义气了,哪里有一点将领的样子? 万一这位宸妃娘娘发了怒,打他几个板子咋办?想想都觉得够他喝上一壶的。 此刻他是后悔万分,自己为啥不去找人?偏要领这苦命的差事。 “川贝?王府旧巷里没有药铺,哪来的川贝?” 阿乔大睁着眼睛问,那条巷子里,最近的药铺就是街角的回春堂,并且只此一家。 娘娘还在王府时,曾去那里买过马齿苋。 禁军也搞不清楚,只觉事情愈发不妙,额上正冒汗,就听微末清冷的声音从暖阁里传了出来。 “不用找了。”微末手中银剪剪断最后一枝多余的花枝,“让他们都回孟府守着吧。” “娘娘?”阿乔疑惑地问了一声。 微末却已放下银剪坐了下去,“这位小兄弟辛苦了,你只管传话下去,让大家守好孟常在,将人好生护回宫来便可。” 禁军心里一喜,没想到这位宸妃娘娘这么好说话,连忙行个军礼退了出去。 “娘娘。”阿乔瘪着嘴掀开垂帘,替微末揉捏起了肩膀,“旧巷里根本没有川贝,孟常在一定另有目的,娘娘为何不搜了?” 微末轻笑,“川贝是没有,可却有一个人。” “人?”阿乔眼睛一亮,“温侧妃?” 温晴玉,那个极喜穿红的女人。 她已经许久都想不起还有这么一号人了,就像被尘封在了记忆里一样。 新朝初立时那女人正被锁在霜华院,陛下也像是忘了这个人一般,从未提起过。 还在王府时她就曾听闻,是温侧妃勾结了先太子想取陛下性命,陛下才彻底恼了她,下令霜华院的院门永不再开。 至于为什么没直接将人处死,她们都说当时还是锦澜王的陛下,是碍于母妃的颜面。 可她总觉得,陛下就是故意要折磨温晴玉的。 “可是…”阿乔皱起了眉,“温侧妃还在霜华院里锁着呢,形同半废,孟常在找她做什么?” 微末将目光放远,并未应答。 阿乔说得对,温晴玉已经形同半废,表面上,孟令仪的确没有刻意去寻她的必要。 但…温晴玉人虽出不来,调制合欢香的手艺可还在。 毕竟今晨德安来报,赵晏昨夜非但没有宠幸孟令仪,反而让她睡在了地上。 想来是这位孟常在被逼得急了,想走温晴玉的老路。 她想起很久以前,在温家的漱玉坊上,那女人盘着腿缠在赵晏身上的情景。 那时的香炉里,燃着温晴玉亲手调制的合欢香,她只吸入两刻钟,心头就难以自控得极为难耐。 不知若是孟道清知晓孙女睡在地板上一事,会作何感想? 她起身来到殿外,今日阳光明媚,她伸手接住被微风吹落的一片残雪。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只怕前朝后宫,都要不得安宁了。 … 禁军急步赶回王府旧巷,将微末的命令传达下去,众人很快便撤了搜查。 五福从暗处走出来,只当这些禁军是没了法子,她拍了拍方才躲在破檐下被沾上的脏雪,悄悄往王府旧居挪去。 她左顾右盼地来到西角门,待确定禁军真的退走以后,才敢轻轻扣了扣生锈的门环。 很快,一个面相凶厉的婆子将门开了条缝,“找谁?” “主子要奴婢给旧人送些东西。”五福塞了个银锭子过去,又举起竹篮,露出里面半截人参盒子。 婆子也不问哪个主子,掂了掂银锭子就将人放了进去。 这位温侧妃的父亲曾是礼部尚书,虽说已经辞官了,但来送吃穿的人总是不断。 五福跟在婆子身后穿过庭院,一旁的木架子看起来像是个垂花门,此刻却是萧条的已经腐烂。 走过一条长廊,她不慎踩到了什么东西,软乎乎的,低头一看,竟然是只死老鼠。 “啊——!!”五福吓得差点打翻了手里的竹篮子。 婆子冷哼一声,“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失宠的女人可不就是这样的光景。” 五福给自己顺了顺气,不由想起了自家主子,若是活在这样的地方,小主只怕一日就会疯掉的。 踩着积雪来到霜华院,她看到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正在扫雪,扫帚破烂的只剩几根枝条,穿着的粗布衣裳上全是补丁。 “素月。”婆子喊了一声,“有人来给你家主子送东西了。” 素月只抬眸扫了一眼,手里动作不停,没吭声。 婆子见状推了五福一把,推得五福一个踉跄,险些摔在雪面上,“去吧,想见侧妃,找她。” 随即就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五福战战兢兢来到素月身边,“敢问姐姐,温侧妃何在?” 素月瞟了眼她竹篮里的人参盒子,将扫帚一扔,伸手去接篮子,“给我就行。” 五福灵巧躲开,“奴婢有要事要亲见侧妃娘娘。” “侧妃在院子里呢,你能进得去?还说什么面见。”素月看起来极为不耐,又拾起扫帚扫起了雪。 五福被她扫起的残雪掀得接连后退,心里也生了一丝怒意,干脆高声喝道,“侧妃整日待在这种地方不见天日,难道就一点都不想出去吗?” 第145章 让你家阁老将我送进宫去 素月又将扫帚往地上一扔,瞪着五福,“你吼什么吼?” 五福一愣,心里直犯嘀咕,这人有病吧?她都说了要救温侧妃出去,怎么她好像没听到一样? “你没听清我方才说了什么?”她索性连奴婢也不自称了,直截了当地说道。 “侧妃的禁令是陛下亲下的,你又是谁,口气这么大?”素月上下打量她,轻蔑地问。 不是素月不愿相信,而是她早就认命了。自从王爷登基,侧妃不知往宫里递了多少封信,可每次都是石沉大海。 只要陛下不松口,谁能有法子救她们出去? 微末与苏晚昭巴不得侧妃一直困在王府,百官也早就将她们忘了,老爷一辞官,人人都避之不及,过去最牢靠的关系如今也断了。 其实最重要的,是谁都不愿意,因一件对自己半点好处也没有的事去触怒龙颜。 她不敢信,不敢升起希望,怕到最后又是一场空。 五福虽看不出素月的想法,却挺直了腰板说道,“我家小主是孟常在,我家老太爷是孟阁老。” “孟阁老?” 素月神色变了变,“孟道清孟阁老?” “对。” 沉默片刻,素月才一转身,在前面带起了路,“跟我来。” 五福跟在后面绕过了大半个霜华院,脚下窄道上的积雪被清得干干净净,隐约能看到薄薄雪层上凌乱的脚印,像是经常有人从这里经过的样子。 前方不远处的院墙根下有个不起眼的狗洞,此刻正被积雪随意地堵着,看不真切。 素月突然停在一处歪斜的木窗前,将快要散架的窗子推开半扇,吱吱呀呀的好一阵磨耳,“有什么话,你自己跟侧妃说。” 五福踮着脚朝窗内张望,只见梳妆台前正坐着个穿素灰中衣的女子,正拿着木梳慢慢通发,铜镜里映出半张清瘦的脸,虽未擦脂粉,头上也不着首饰,眼睛里的光却意外地明亮。 她朝那背影俯了俯身,“奴婢见过侧妃。” “奴婢?”温晴玉放下木梳,轻轻嗤笑了声,“你是谁家奴婢?” “我家主子是孟令仪孟常在。”五福说道。 “孟常在?”温晴玉的声音陡然尖厉几分,“怎么,是微末让你家主子派人过来耀武扬威的?” “不是…我家小主与宸妃不是一路人。”五福急忙解释。 “有话直说,不说就滚。” 温晴玉不由有些烦躁,宸妃、宸妃,当年那只是个下作的贱婢,如今倒被称作宸妃了? 她有什么可听的?听那个曾经被她踩在脚下的贱婢,现在只需动动手指,就能碾死她这个废人? 五福急忙拿出两个金锭放在窗框上,“小主说,她诚心给霜华院添些日用,只要侧妃的一样东西。” 温晴玉盯着金锭,神色稍缓,“孟常在大张旗鼓回府,满城百姓都瞧见了。”她拿起早已褪色的口脂纸抿了抿唇,“这般风光,能要我什么东西?” 五福回头看了眼素月,一咬牙索性和盘托出,“昨夜陛下宿在霁月宫却、却让常在睡在了地上。\" 温晴玉的手突然僵住,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睡在地上?” 她站起身,笑得前仰后合,“孟阁老的掌上明珠竟也斗不过那个贱婢?” 这女人的笑声就像带着毒,刺得五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掐着手心上的肉强说道,“侧妃若是觉得不够,我家阁老愿意救侧妃出去,只要侧妃亲手调制的合欢香!” 温晴玉的笑声戛然而止,救她出去?合欢香? 她缓步走向窗棂,盯着五福的眼睛,“想要调情的东西,黑市里多的是,青楼里也应有尽有,孟阁老如此冒险,不觉得太可笑了么?” “我家…我家小主不能用腌臜地界里的东西,万一……” “万一?” 温晴玉明白了,孟令仪根本就没有十全的把握,怕事情败露,怕被天下人口诛笔伐,怕跌进地狱。 可那男人岂是那么好相与的?在他面前,天下人算什么,便是没有天下人,等着这位孟常在的,也是和她眼下一样的人间地狱。 “好啊。”温晴玉笑盈盈地答道,“让你家阁老将我送进宫去,我就给。” … 五福匆忙赶回孟府时,日头已经西斜,到了小主回宫的时辰。 孟令仪正将最后一件斗篷披在身上,见五福捧着药包进来,连忙起身接过。 “祖父,这是城西最好的川贝。”孟令仪高声说着,把药包放在床头小几上,顺势扶住五福伸来的手。 借着搀扶的姿势,孟令仪压低声音问,“可办妥了?” “小主放心。”五福手指在她腕上轻轻一按。 孟令仪点头,轻轻舒了一口气,对孟道清说道,“祖父千万要保重身子,孙女在宫里才不至日夜忧心。” 见禁军已入内来请,孟道清握了握孙女的手,“祖父与你说的,你要记在心上,回宫后万事都要以宸妃娘娘为重,不要忤逆陛下。” “是。” 孟令仪退后一步,跪在地上朝着孟道清叩了个头,才扶着五福的小臂,三步一回头地离了府。 回宫的队伍走得平稳。孟令仪靠在轿中,指节无意识地敲着膝头。直到轿帘外传来禁军的禀报声,她才惊觉已到太和殿前。 她原想直接回霁月宫,没想到轿帘掀起,一抬眼就看见微末正立在台阶上。 她心头一跳,赶忙上前行礼,“嫔妾参见娘娘。” “妹妹快起。”微末伸手虚扶,“阁老身子可好些了?” 孟令仪垂着眼睫,“托娘娘洪福,祖父已能下床走动了。” “那就好。”微末笑意更深,忽然凑近半步,“本宫特意让人在霁月宫备了安神汤,妹妹舟车劳顿,不如去小坐片刻。” 孟令仪心里发虚,只觉后背沁出薄汗,莫非宸妃已经知晓五福去过王府旧居一事了? “多谢娘娘体恤,只是嫔妾还要去向陛下复命” “陛下在垂拱殿议事呢。”微末温声打断她,指尖拂了拂她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倒是丽妃方才来仁明殿问安,说起妹妹昨日睡得不好。” 孟令仪心头又是一跳,丽妃? 那女人莫不是对宸妃说了什么? 她下意识抬眸,正对上微末含笑的眼。那目光像能穿透人心,让她一时语塞。 “嫔妾”她嗓子发紧,“昨夜” “本宫只是随口一问,妹妹不必紧张。”微末忽然退开半步,“妹妹脸色发白,还是回宫歇着吧,陛下那边,本宫替你回。” 直到走出很远,孟令仪仍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烙在背上。五福扶着她胳膊的手微微发抖,主仆二人都没说话。 第146章 这下你们满意了? 腊月二十九,年关将至。 微末素来不喜张扬,自入主仁明殿后,便免了妃嫔们的晨昏定省。可今日天刚亮,殿外便陆续传来脚步声,苏晚昭领着五六个妃嫔,竟像是约好了似的,齐齐过来请安。 微末端坐在主位上,眸光淡淡扫过众人。 苏晚昭一身桃粉色宫装,笑吟吟福身,“娘娘金安。明日便是年节,姐妹们想着总得来给娘娘磕个头,这才冒昧来了。” 言毕,一众妃嫔齐齐跪倒,“嫔妾们恭祝娘娘凤体安康,坤宁福厚。” 微末抬手,示意众人起身,“都坐吧。” 楚临霜才一坐下便板起了脸,直截了当地讽刺起了苏晚昭,“丽妃昨日还说风寒未愈,今日倒精神。” 苏晚昭捏起娟帕佯装咳嗽两声,“便是病得起不了塌,嫔妾也不敢忘了年节之礼。” 年节之礼? 楚临霜冷笑一声,几日前钦天监奏报妖星现世,陛下特意封锁了消息,便是不想让娘娘知道以后忧心多思,是以如今满后宫都知,唯独宸妃娘娘不知。 丽妃这时候兴师动众地撺掇她们过来,分明是故意想让娘娘知道吧? 孟令仪忽然在一旁柔柔开口,“楚妹妹别误会,丽妃娘娘也是念着礼数。” 紧接着她不等众人说话,徐徐走上前来,关切道,“娘娘瞧着面色不好,嫔妾自幼与府医习得一些医术,不如让嫔妾给娘娘把把脉吧。” 阿乔立马警觉,“周太医每日都来请平安脉,就不麻烦孟常在了。” 孟令仪却忽然握住微末冰凉的手,“可娘娘瞧着十分虚弱,嫔妾实在担心……” “本宫的身子自己心里清楚。”微末轻轻推开她的手,“不劳妹妹忧心。” “也好。”孟令仪看起来十分关切,“太医们固然好,但咱们毕竟同是女子,娘娘若有不适,可一定要与嫔妾说。” 说着就转身退了回去。 临走时却说道,“陛下近日也不知在忙什么,怎么不来看看娘娘?” 与丽妃同住延福宫的沈清澜忽然掩唇轻咳,面色苍白如纸,声音却十分清晰, “陛下近日也是太过忙碌了,都怪昨夜钦天监急报,说紫微星旁现了妖星。” 她抬眼,意有所指,“还说什么……妖星就在后宫里‘最尊贵的女子’身上。” 殿内骤然一静。 “沈清澜!”楚临霜出声呵斥。 沈清澜被吼得脸色惨白,慌慌张张跪倒在地,“嫔妾多言,求娘娘恕罪!” 微末指尖微微一顿。这几日赵晏连续宿在垂拱殿,连句话都没递过来,原是为了这事。 妖星现世。 最尊贵的女子。 她在心底冷笑,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人。 苏晚昭出身侯府,孟令仪是阁老嫡孙女,就连最末位的宋知意也是官家小姐。 哪一个不比她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出身尊贵?想用这等模棱两可的谶语来动摇她的位置,未免太过天真。 她的视线在孟令仪身上停留片刻。这位孟常在今日格外活跃,此刻低眉顺眼地坐在座位上,方才有意无意地提起赵晏,分明是在给沈清澜递话头。 看来这就是孟阁老和孙女商量好的上位之计了。先是钦天监造势,再让这些妃嫔来她跟前敲边鼓 “沈常在快起身,若非你提醒,本宫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倒是多亏你直言不讳。” 宸妃这话听不出喜怒,沈清澜只好乖乖谢恩,起身退回了座位上。 苏晚昭目光闪了闪,轻轻叹口气,语气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陛下连夜召钦天监正使入宫,想必也是忧心。只是……”她眼波流转,“这‘最尊贵的女子’,究竟是指谁呢?” 连夜召正使入宫? 苏晚昭话有机锋,她是在提醒自己,赵晏是信了她就是妖星的。 楚临霜冷笑:“丽妃娘娘这话问得奇怪,难不成是在暗示宸妃娘娘?” “哪有?”苏晚昭无辜道,“就连正使也未说究竟是谁,咱们可不敢乱猜。” 宋知意绞着帕子,急急开口间却声如蚊蚋:“天象之说……做不得准的……” “宋答应这话错了。”苏晚昭打断她,“先帝在时便最信钦天监,栖梧每年的祈谷节也是意在敬告上天祈求风调雨顺,你是在说,先祖的所作所为全是儿戏?” “宋答应这话,其心可诛啊。”苏晚昭冷冷地补充道。 “不…不是的……”宋知意一惊,被苏晚昭一番恐吓,半个字也说不出,吞吞吐吐起来。 微末垂眸,轻轻吹开茶沫,唇角微扬:“钦天监观星,自有其道理。不过——” 她抬眼,眸光清凌凌扫过苏晚昭,“妖星也好,吉星也罢,总不能空口白牙。丽妃,你说是不是?” 苏晚昭面色不变,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忽听宫墙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吼声。 “诛杀妖妃!” “天降灾祸,必是妖孽祸国!” 那吼声由远及近,仿佛不止一处在呐喊。 殿内众人面色骤变,听方向,竟像是从垂拱殿方向传过来的。 楚临霜猛地站起身,“娘娘,嫔妾想去看看!” 此时的微末尚不知晓,孟道清为了诛杀她,竟如此大费周章。 多年平静的锦江无故涨水,淹死了沿岸数名渔夫;西市三人暴毙,尸体发黑,大理寺仵作查不出死因;爆竹作坊无故爆炸,炸死了多名路过的百姓。 民间人心惶惶,渐有传言,这是妖妃祸国的天罚。 不等微末开口,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冲进殿来,扑通一声跪在门外大声道,“娘娘!陛下在垂拱殿震怒,德安公公让奴才来请您去劝劝。” 微末心头一紧,立即起身,可才一站直,忽觉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也阵阵发黑。 她隐约听见阿乔和楚临霜大喊一声“娘娘!”,随后便失去了意识,整个人向前栽去。 众妃嫔乱作一团,苏晚昭下意识后退半步,楚临霜却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微末倒地前堪堪扶住了她。 楚临霜回眸瞪着苏晚昭,“这下你们满意了?” 苏晚昭甩甩娟帕,“你这是什么意思,娘娘定是紧张陛下才一时气血上涌,与我等何干?” 她转身对那小太监吩咐道,“还不快先去请太医?” 小太监此刻吓得魂都飞了,他只是按照德安公公的吩咐来通传,娘娘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苏晚昭见人还怔愣地跪在地上,抬高了声音呵斥道,“还不快去!” 小太监这才回神,疯了一般朝着太医院奔去。 老天保佑,娘娘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第147章 孩子,皇后 冷宫的地面阴冷潮湿,泛着股难闻的霉味。 微末瘫软在地上,浑身无力,软骨散的药效让她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她怀胎七个月的孩子沉甸甸压着地面,在腹中不安地踢动,仿佛预知到了莫大的危险。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凤服曳地的声响窸窸窣窣,她看到一双绣着精致金凰的鞋子停在眼前。 微末用尽全力抬起头,看到苏晚昭正满头珠翠地俯视着她,手里拿着一把冰冷的匕首,衬得指甲上的蔻丹鲜红如血。 苏晚昭缓缓蹲下身,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深深刺进她的孕腹,“本宫与陛下的孩儿,怎能流着贱婢的血?” 被利器割破孕腹的剧痛让微末惨叫出声,鲜血染红她的衣衫,温热又黏腻。 苏晚昭却目光冰冷地凑近她耳畔,“本宫尚且未得嫡子,你有什么资格?” “记住了,下辈子,别碰不该碰的人……” … 微末躺在床榻上痛苦地辗转,双手始终死死护着小腹,口中不停呓语,“不…不要…我的孩子……” 见她冷汗已浸透寝衣,阿乔红着眼眶再次拧干一方帕子,为她擦拭额上冷汗,“娘娘?娘娘?” 阿乔轻声唤着,带着浓重的鼻音。 方才周济安来过,说娘娘只是受到了惊吓,给开了一副安神汤便退去了。 可这会儿安神汤还未熬好,娘娘的状况却越来越差,无论她怎么呼唤,娘娘就是陷在自己的梦境里无法自拔。 楚临霜迫切地上前,用力晃了晃微末的肩,“娘娘,快醒醒,快醒过来!” 苏晚昭立在床尾,眉头紧紧锁着。 微末的呓语或许旁人没听清,但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孩子?她说什么孩子? “你已是皇后…为何还如此…容不下我……苏晚昭,你还我孩子……” 皇后? 苏晚昭眯起眼,她是在说,自己是皇后,还杀了她的孩子? 阿乔心头一颤,下意识看了看丽妃,“娘娘定是梦魇了。” 楚临霜性子急,一跺脚出了殿去,“我去瞧瞧安神汤好了没有!” “我不会…就这么死了的……我…这一世……” 微末的呓语还在继续,混乱得让人听不出语调,但苏晚昭却全身一僵,心底说不出的怪异。 那呓语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尽管声音虚弱颤抖,仿佛带着濒死前的绝望。 她比微末虚长一岁,八岁那年,她从街头将她捡回府,两人相处了整整十年。 那时她在府中被嫡母迫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夜里两个小孩子常常缩在被子里用气音讲话,从那时起,她就对微末的咬字发音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以至于此时此刻,塌上人即便含糊的呓语,她不用费力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她到底在说什么?死?这一世? 还有,微末根本没有孩子,她又何时害死过她的孩子? 况且后位至今空悬,赵晏也根本没有皇后。 苏晚昭正思绪混乱的想着,殿外突然传来德安的通报,“陛下驾到——!” 喊声才落,赵晏就大步踏入,周身怒意仿佛要凝成实质。 “都出去。”他冷声道。 苏晚昭与孟令仪对视一眼,随着众妃嫔鱼贯而出。 楚临霜端着碗安神汤回来,却被德安拦在了外面,在与等着她的宋知意汇合后,便也结着伴地往自己的宫殿走,唯独那双不善的目光,时不时就远远地飘过来。 苏晚昭想也不用想,便知这两女定是在讨论自己,可她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此,随她们怎么瞪眼。 她扶了扶鬓间步摇,毫不在意地小声去问身边的孟令仪,“温晴玉将幻香给你时,怎么说的?” 孟令仪低声回她,“她说,那东西能让人看到心底最惧怕的记忆。” 记忆? 苏晚昭眉头皱得更深了,微末方才说的都是些虚无缥缈的话,就像是做了一场胡乱的噩梦,怎么会是记忆? 她轻咳了声,掩下心头疑惑,又问道,“宸妃说的梦话,你怎么看?” 孟令仪随意掸了掸衣袖,“嫔妾没听清,只听到一声孩子。” “呵,”她冷笑一声,“看来宠冠六宫的宸妃娘娘,也想要个孩子固宠呢。” “可温晴玉明明说是记忆,后宫里根本就没有孩子,说明这不是宸妃的记忆,怎么解释?”苏晚昭不死心地追问。 “谁知道呢。”孟令仪淡淡说道,“可能是个人体质不同吧,咱们宸妃身子弱,出现了旁的幻觉也说不定。” “只要她说出几句惹陛下厌烦的话来,咱们目的达成,也就罢了。” 苏晚昭沉默,目光紧紧盯着前方,没再应声。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苏晚昭一次次告诉自己,温晴玉想从王府出来,幻香便是她的投名状,绝不会给孟令仪有偏差的劣质品。 况且此女调香的手段一流,既是她说的,就绝不会有错才对。 她总觉得,如果自己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或许会错过一个能将微末扳倒的大秘密。 苏晚昭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那女人说的,或许,真是她的记忆也说不定…… … 众妃嫔退走后,仁明殿内骤然安静下来,只剩微末急促的呼吸声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赵晏几步来到塌前,握住微末冰凉的手,“怎么回事?” 帝王周身冷压弥漫,目光却始终未从微末惨白的脸上移开。 阿乔吓的干脆跪了下去,“娘娘晨起时还好好的,方才小太监来报,说陛下在垂拱殿发了怒,娘娘想过去看看,可才一起身,突然就晕了过去,嘴里还一直说着胡话……” 微末在梦中痛苦地蹙着眉,唇瓣轻轻颤动,断断续续地呢喃着什么,赵晏俯身去听,却只听到几个零星的字眼。 “报仇…后位……” 赵晏瞳孔微缩,手指抚过她汗湿的掌心,“你放心,后位朕一定给你。” 可微末像是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梦魇,突然挣扎起来,嘴唇急促地开开合合,却只剩下含糊的气音。 赵晏再凑近,却什么也听不清了。 “周济安呢?”帝王突然直起身,怒喝声震耳欲聋,“朕的太医院死哪去了?” 阿乔颤抖着将额头贴地,“回、回陛下,周太医方才来看过,说娘娘只是受了惊吓,开了张安神的方子就走了…那时娘娘还没病得这么重……” “绑回来!”赵晏怒声吩咐德安,“朕要亲眼看着他诊脉!” 第148章 动荡骤起 周济安几乎是被禁军押来仁明殿的。 老太医额头全是冷汗,觉得每次面对这个女子,自己的小命都有不保的危险。 一进门,就对上帝王阴沉的脸,他双腿一软,险些跪坐在地上。 榻上的宸妃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时吐出几句呓语。 这症状不对劲…他心里一突,硬着头皮上前诊脉。 片刻后,周济安顶着赵晏要杀人的目光取出银针,小心翼翼施了几针后,微末终于沉稳地睡了过去。 “如何?”赵晏问。 周济安抹一把冷汗,“回陛下,娘娘的症状…像是中了什么致幻的药物。”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心惊,谁有这么大胆子敢给宸妃下药? 他偷偷抬眼,正瞧见帝王阴鸷的目光,吓得不敢多言。 “致幻的药物?”阿乔猛地抬头,声音发颤,“娘娘这几日根本没有服药!” 周济安擦了擦额头的汗,“也可能是幻香老臣曾听闻,有些精通调香之人,能制出这等东西。” “调香高手?”阿乔突然瞪大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扑通一声跪在赵晏面前,“陛下!是孟常在!一定是孟常在做的!” 她急急说道,“孟常在回府探望孟阁老时,曾偷偷去过王府旧居找温侧妃!温侧妃她她最擅制香!” 阿乔继续道,“娘娘原以为孟常在只是去取些寻常香料,如今想来”她声音哽咽,“定是那温侧妃给了她害人的东西!” 赵晏沉默片刻,突然转身往外走,“德安,传朕口谕——” 话还未说完,殿外又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地跪倒在地,“陛、陛下!垂拱殿前礼部主事郑大人撞了龙柱,当场当场就没了!” 那小太监抖得厉害,声音都变了调,“郑大人临死前高喊‘妖、妖妃疯魔,是是、是天罚降世,栖梧将亡啊——!’” 周济安面色大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几乎都贴上了殿柱。 他只是个太医,他什么都不知道。 阿乔吓得捂住嘴,连呼吸都屏住了,一双杏眼里全是骇然与震惊。变故怎会来得这样快?偏偏娘娘当真出现了幻症,这可如何是好? 德安脸色青紫,额头也渗出冷汗。郑主事是孟阁老的得意门生,这分明是以死作局! 他偷眼去看赵晏,只见帝王眸色阴沉得骇人,指节捏得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她才病倒,前朝就得了消息”赵晏冷笑一声,声音轻得让人毛骨悚然,“真是快得不可思议啊。” 德安心里一颤,陛下这是怀疑孟家祖孙里应外合。 赵晏眸光一沉,突然喝道,“卫骁!” 殿外立刻传来铠甲碰撞声,卫骁大步跨入,单膝跪地,“臣在!” “带禁军守住仁明殿。”赵晏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若出了半点岔子,你提头来见!” “是!”卫骁抱拳领命,声如洪钟。 赵晏转身往外走,德安在身后小跑着跟上。行至殿门处,帝王忽然脚步一顿,“即刻起,封锁后宫,任何人不得进出。” “违令者,斩。” “奴才这就去办!”德安躬身应道,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难怪陛下发了怒,孟道清这副架势,摆明是想造反啊。 赵晏侧目瞥向战战兢兢的周济安,“你——” 周济安扑通跪倒,“臣、臣明白!娘娘醒来前,臣绝不离开半步!” 赵晏最后回望了一眼榻上昏睡的微末,玄色龙袍在殿门处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转眼便消失在寒风中。 … 夜深露重,仁明殿内灯火辉煌,一盏灯也未曾熄灭。 自赵晏走后,这里始终安安静静,只余禁军来回巡逻的刀鞘碰撞声。 微末长睫翕动,从混沌中挣扎着醒来,缓缓展开眼帘时,入目仍是内殿熟悉的承尘。 她下意识抚上小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梦境里匕首刺入的幻痛。 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境很长,她却一直被困在同一个场景里挣脱不掉。 苏晚昭剖开她的小腹,孩子被碾作肉泥,流下的鲜血触目惊心。 “娘娘!”阿乔扑跪来榻边,眼下挂着两点青黑,“您可算醒了” 微末撑起身子,这才发现窗外火光晃动。 禁军铁靴踏过青砖的声响透过窗棂传来,铠甲碰撞声比平日密集数倍。她蹙眉看向阿乔,“外面怎么回事?” 阿乔忙扶她靠好,“陛下命卫统领带了三百禁军守着仁明殿,连御膳房送膳都要搜身。” 她压低声音,“前朝闹翻了天,礼部郑大人撞了龙柱,当场气绝身亡” “什么?” 主仆二人话未说完,周济安忽然闻声赶来。 老太医眼下乌青,显是守了整夜。他搭脉时手指都在微颤,“娘娘脉象已稳,不会再因致幻的药物,出现幻觉,噩梦呓语了。” “致幻的药物?呓语?”微末指尖微顿。 她昏迷时曾说呓语? “本宫说了什么?” 周济安扑通跪下,“老臣不知啊。” 微末又看向阿乔,阿乔犹豫着说道,“奴、奴婢也没听清,只听娘娘说什么…孩子……” 孩子? 微末眸光骤冷,“还有么?” “还…还有丽妃娘娘。” 殿内陡然寂静。 阿乔与周济安对视一眼,纷纷低下头去。 她将前世的记忆说了出来? 心头不自觉一紧,“本宫说胡话时,谁在场?” 阿乔明白微末的意思,“低着头道,丽妃娘娘在,还有宋答应、楚常在和孟常在。” 微末秀眉微蹙,苏晚昭也在场? 那便是被她听了个清楚了。 可是,她怎会中了致幻的药? 晨起时一切正常,众人请安后她便昏厥了过去,当时便觉一阵眩晕。 是孟令仪? 她想起孟令仪毫无征兆地上前来,说要为她诊脉,还握住了她的手。 她抬起手,想来孟令仪是将东西抹在手心里了。 恰在此时,窗外忽起一阵骚动。 禁军厉喝声中,隐约夹杂着女子哭求,“求将军通传,嫔妾真有要事禀报娘娘!” 第149章 本宫想与她叙叙旧 殿外的骚动声愈发清晰,女子的嗓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一丝执拗。 “卫统领!嫔妾确有要事禀报,事关娘娘安危!” 微末眸光一凝,这声音 楚临霜? 她来做什么? 卫骁却板着脸拒不放行,“陛下有令,后宫封锁,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常在是如何出来的?” 楚临霜一跺脚,干脆拿出一枚青玉对牌,“奉娘娘旧令取安神汤,卫统领若不信,入殿询问娘娘便知!” 阿乔听出楚临霜语气急切,低声问道,“娘娘,可要见楚常在?” 微末沉吟片刻,抬了抬手,“让她进来。” 卫骁得了准许,这才放行。 楚临霜疾步进殿,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她一进门便跪倒在地,声音压得极低,“娘娘,嫔妾有要事相告!” 微末示意周济安和阿乔退至外间,只留楚临霜近前。 “说吧。” 楚临霜抬眸,眼中是罕见的焦灼,“嫔妾方才经过延福宫,正巧听见丽妃与孟常在密谈。” 她喉头滚动,“孟常在说,孟阁老根本无病,是装的!目的也不是前朝,而是娘娘!” 微末眸光闪烁,示意她继续说。 “娘娘之所以昏厥,是中了孟令仪的幻香,那香清晨发作得最厉害,夜里却会好转。” 她急急说着,“明日早朝,孟阁老要当廷上书,请陛下宣您上殿” “届时满朝文武若是见到娘娘‘疯癫失态’,他们” 楚临霜不敢往下说了。 微末瞳孔骤缩,内殿的空气随之凝固。 孟道清……是装病? 原来如此。 她昏迷前听到的“妖妃祸国”,孟令仪假意探病回府,钦天监的“天象示警”,甚至那位撞柱而死的官员,全都是孟氏祖孙精心策划的局。 幻香清晨发作,夜里好转…… 难怪她会在晨起时突然晕厥,而此刻醒来,神志却已清明。 若明日她被带上朝堂,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疯癫失态”,赵晏就算再护着她,也抵不住群臣死谏。 孟道清……这是要逼陛下亲手处死她。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楚临霜身上。 苏晚昭和孟令仪密谋这种事,怎会如此随意就让人听见? 楚临霜只是恰巧经过延福宫,就将事情听了个真真切切? “临霜。”微末嗓音低柔,却带着一丝锐利,“你今日……为何会去延福宫?” 楚临霜一怔,随即低头,“嫔妾……嫔妾是觉得丽妃很可疑。” 撒谎。 依照她的性子,若是觉得可疑,只怕敢亲自将孟令仪扭送到她面前来。 微末不动声色地摩挲着袖口,“哦?这倒不符合你的性子。” 楚临霜手指微微蜷缩,沉默一瞬,终于低声道:“……是阿乔前日说,丽妃近日行迹可疑,嫔妾才……” 阿乔? 微末眸光一沉。 阿乔何时让楚临霜去盯苏晚昭了?她明明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 “阿乔让你去的?”她语气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迫。 楚临霜点头:“她说……娘娘近日心神不宁,怕有人作祟,让嫔妾多留意。” 阿乔……在瞒着她行事? 微末指尖轻轻敲在案几上,思绪飞转。 阿乔是她的心腹,若真察觉苏晚昭有异,为何不直接禀报她? 除非……阿乔知道些什么,却不敢让她知晓。 她抬眸,看向楚临霜,“你做得很好。” 楚临霜松了口气。 “但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阿乔。”微末语气淡淡,“明日……本宫自有打算。” 楚临霜郑重点头,行礼退下。 待殿门关上,微末眸色彻底冷了下来。 孟氏祖孙想让她疯癫示众? 那她便疯给他们看。 只是不知,这出戏究竟会要了谁的命? 楚临霜退下后,微末立即唤来周济安。 “周太医,你确定本宫体内的幻香已清干净了?”她嗓音冷冽。 周济安连忙上前,手指搭上她的脉搏。片刻后,他脸色骤变,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这怎么可能?” “说清楚。” “娘娘脉象中的滞涩之感又现,像是……幻香余毒未清。”他声音发颤,“可方才明明已经——” 微末眸光一沉:“孟令仪将此香抹在手上,本宫不过与她接触片刻便中招,为何她自己却无事?” 周济安跪伏在地:“孟常在应是事先服了解药!此等阴毒之物,必有相克之法……” 微末静静看着他,不语。 周济安汗如雨下,衣领转眼被汗水浸透,“微、微臣不知药理,无从破解啊!” 微末笑意盈盈地说道,“若连你都辨不清药理,这毒岂不是无解了?” 周济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微臣无能!但天下万物相生相克,只要知晓毒物成分,必能配出解药!” “哦?”微末指尖一顿,“那不知周大人如何才能知晓?” 周济安心里这叫一个苦,送走一个皇帝,又对上一个权妃。 他只觉这女子带给她的压力竟比帝王也毫不逊色,他还记得端午时给这女子拔毒箭的情形,那时她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鬟。 “微臣斗胆,若能与制香之人当面对峙,便有破解之法。” 头顶一瞬间安静极了,就连阿乔都目光怪异地看着他。 周济安冷汗直冒,让下毒的人来告知药理去调配解药,这听起来实在太过荒谬了。 “也好。”女子的声音终于传来,“若是如此,周太医便有把握?” 周济安猛地抬头,“有!” 微末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本宫知道了。” 她转向阿乔,“去请卫统领。” 阿乔福身应是,片刻后,卫骁踏着夜色入殿,铁甲遇到殿内暖气泛起一层薄薄的凉霜,“娘娘有何吩咐?” 微末抚着袖口金纹,语气轻缓,“本宫忽然想起,许久未见温侧妃了。” 她抬眸,眼底寒光乍现,“劳烦卫统领将人‘请’进宫来,本宫想与她……叙叙旧。” 卫骁眸光一凛,“现在吗?” “对。” “臣即刻去办。” “记住。”微末指尖划过茶盏边缘,“别让任何人知道。” 第150章 你究竟想做什么? 微末靠在软枕上,思绪翻涌。 夜色沉沉,宫门早已落钥,仁明殿内外静悄悄的,只剩下禁军来回巡守的脚步声。 卫骁已走了半个时辰,她知道,急不得。 温晴玉得悄悄地带进宫来。 至于卫骁究竟要怎么做,她并不担心。 那是赵晏一手提拔的心腹,自然有他的手段。 密道、暗门,或是乔装成夜巡的侍卫。 毕竟宫墙再高,也拦不住真正想进出的人,更何况是能直取北戎首领头颅的卫骁。 但时间不多了。 距离天亮、距离早朝,只剩不到两个时辰了。 温晴玉必须在这之前开口,说出幻香的破解之法。 否则,待会儿的金銮殿上,她若真的“疯癫失态”,即便赵晏想保她,也抵不住满朝文武的诛杀之声。 或许相比温晴玉来说,此时此刻,孟令仪才是最好的突破口,但她不想打草惊蛇。 孟氏祖孙,她要他们一朝覆灭。 微末冷笑。 前世那个想架空新君权力的阁老,今生竟更加疯狂,以整个孟家作赌,难道就为了将她拉下来,然后推孙女上位? 不,或许不止。 孟道清到底怀着怎样的野心,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前朝再未传来消息,连德安身边的小太监也没来一个。 赵晏想必正焦头烂额。 想到温晴玉,微末眸底闪过一丝冷芒。 前世这女人借着德妃的势,在后宫耀武扬威,连苏皇后都要让她三分。 可今生,赵晏尚未登基前,温晴玉就销声匿迹,到今日沦落到被囚王府的地步。 而德妃,前世那位精于算计的太后,今生竟也闭门礼佛,对后宫争斗不闻不问。 一切都不一样了。 微末闭了闭眼。 或许,正是她重生后的每一步抉择,才让这些人走上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路。 阿乔坐在桌案边,脑袋正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却仍强撑着不肯离去。微末看着她,心里轻轻一叹。 不是她不信任任何人,只是她太明白,人心易变,忠诚难测。 “阿乔,”她轻声道,“回去睡吧。” 阿乔猛地摇头,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不行,温侧妃阴毒,奴婢不放心娘娘一个人在这儿。” 微末静静看着她。 这样的阿乔……真的会有事瞒着她吗? 但她终究没问出口,只是淡淡道,“卫骁也在,你怕什么?” 阿乔抿唇,固执地坐直了身子,”奴婢不走。” 恰在此时,殿门忽然无声打开。 卫骁高大的身影踏入内殿,肩上扛着一个被麻绳捆缚的人,黑布蒙着头,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 “娘娘,”卫骁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人带到了。” 他反手关紧殿门,将肩上的人往地上一放。 温晴玉手脚紧缚,像一具僵硬的木偶般倒在地上,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阿乔瞬间清醒,一个箭步挡在微末身前。 微末却缓缓起身,示意阿乔退下,旋身走到温晴玉面前,俯下身,一把扯下了蒙头的黑布。 黑布被扯下的瞬间,温晴玉的瞳孔因接触光亮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眼前模模糊糊的,似乎瞥见一抹素白色的身影。 渐渐恢复清明时,那张她日夜都想撕毁的脸便出现在眼前。 是她!微末! 温晴玉嘴里塞着棉絮,额前发丝凌乱地挡住视线,苍白的脸上沾着尘土,可那双眼睛却淬着毒,死死盯着微末,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这女人如今瞧着,真是华贵的不可方物。 温晴玉本以为经过了这么久,她早已心如止水,可她忽然发现,自己好恨。 恨微末如今高高在上,恨自己被困在王府旧居,像只阴沟里人人喊打的老鼠。 被她周身光芒照耀得抬不起头。 微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微扬,却不急着开口。 卫骁上前,一把扯出温晴玉嘴里的棉絮。 “咳咳——!”温晴玉呛咳几声,嗓音嘶哑,“怎么,宸妃娘娘难道就不怕我喊出声?” 微末顿了顿,只缓缓踱步至案几旁,指尖轻轻抚过茶盏边缘,“侧妃请便。” 温晴玉一哽。 她竟然不怕? 难道整个后宫都已经在她掌控中了? 不过她好不容易来到这儿,可不是来拼个鱼死网破的。 “他说你想和我叙旧。”温晴玉冷笑着指向卫骁,干脆转移话题,“娘娘如今万人之上,莫非真是想我了?” 微末不语,坐下来悠闲地啜了一口茶。 她知道温晴玉恨毒了她。 所以她得等。 等温晴玉自己沉不住气。 赵晏登基三月有余,她这个曾经的侧妃却一直被困在王府里,过着贱奴都不如的日子。 怎能不恨? 温晴玉死死盯着微末,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慌乱、痛苦,或是急切——可什么都没有。 难道……她没中招? 不,不可能。 那香是她亲手调的,绝无差错。 除非孟令仪根本没敢动手。 “你装什么镇定?”温晴玉嗓音尖锐,“即便我如今落魄,可也曾是陛下的人,若陛下知晓你偷偷将我绑进宫,到时候——” 微末终于抬眸,轻笑一声,“到时候怎样?” 温晴玉一滞。 对,能怎样? 如今在这个女人面前,自己就是只渺小的蝼蚁,便是死在这深宫里,只怕也激不出一点水花。 手指缓缓合拢,久日不修的指甲在地面上划出一阵极其刺耳的摩擦声。 温晴玉不断告诉自己,不能乱,她还有幻香做为最后的筹码。 孟令仪想上位,却不知她想到发疯的,只是能从那该死的霜华院里出来! 孟氏祖孙,就是她重见天日的踏脚石! 微末放下茶盏,缓步走近,俯身看向温晴,“本宫今日请你来,其实是想帮你。” “帮我?”温晴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会有这么好心?” 微末佯装叹息一声,“孟阁老的人已经在朝堂上喊打喊杀,说本宫是祸国妖妃,陛下因此一筹莫展。” 她垂眸,语气似是无奈,“本宫若再不表现出些大度来,陛下会怎么看我?\" 温晴玉眼神闪烁,眸底泛着浓浓的怀疑,“你究竟想做什么?” 微末没去看她,轻飘飘地继续道,“当初侧妃曾与本宫说过一句话,你是唯一一个希望我活下去的人。” “如今本宫便将这句话送还给你。” “温晴玉,此局此势,能给你一条活路的人,只有我。” “若陛下知晓,你即便被囚在王府,手也伸得进他的后宫,你说他会如何处置你?” “还是说,你天真的以为,孟道清只以区区几个文弱书生,就能逼迫堂堂天子就范?” 微末蹲下身,距离她鼻尖仅剩半寸,“难道你忘了,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第151章 孟阁老万面见本宫? 温晴玉浑身一僵。 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她想起温朗然。 那个与她感情最深的胞弟,曾因赌债被人砍断小指,血流如注时,赌场的人就讥讽道,“你姐姐不过是个不受宠的侧妃,温家就要完了!” 她多次跪着哭求,那男人却连眼皮都没抬起过一下,一文钱都不曾施舍。 她想起父亲,曾经官拜礼部侍郎,却被赵晏当朝弹劾免官,一家子灰溜溜滚回老家,如今竟要亲自下地耕种。 她想起一贯养尊处优的母亲,如今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穿不起。 那男人从始至终都极其无情,无情到像一只食生肉、喝人血的野兽。 最让她呕血的是,朗然十八岁了,却连个愿意议亲的姑娘都找不到。 可恨她被囚在王府,根本没能力帮家人渡过难关。 温家如今活的破衣烂衫,饥不饱腹,皆因曾得罪当今陛下,长女还是个半废的侧妃。 所以,说什么赵晏会怎么处置她,难道不可笑吗? 那时她有侍郎府做母族,有德妃做后盾,都没在赵晏面前讨得一点好。 如今这副光景,估计那男人会直接一杯毒酒了结她吧。 要搏吗?温晴玉暗暗地想。 她知道微末必定没安好心,可她也当真没什么好输的了,不过只剩烂命一条。 微末看着她的表情,知道火候到了,于是轻叹一声,语气似带着一丝怜悯,“本宫若是你,绝不会甘心就此了结一生,好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为何不珍惜呢?” 温晴玉猛地抬头,“有什么话,不如一次说清楚。” 微末眉梢挑了挑,“本宫打算将你接进宫,授嫔位。” “到时候,你想接家人回京,给他们置办宅院,甚至替温朗然谋个前程……都不难。” 温晴玉的呼吸急促起来。 嫔位……回京……家人的未来……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咬牙问,“为什么?” 微末知道她是在问自己的目的,笑道,“你毕竟曾是陛下侧妃,一直囚在王府,实在有损天子颜面。” 她顿了顿,“况且本宫也想借你,扭转糟糕的局面,总要诚心交换才是。” 温晴玉沉默,这女人倒是毫不隐瞒。 她目光垂下又抬起,似是在权衡利弊,又似是在辨别真伪。 许久,她终于开口,嗓音燥热得异常嘶哑,“有什么条件?” 微末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背对着她走到窗边,指尖轻轻拨开窗纱,望着外面的夜色。 “侧妃不如猜猜?” 温晴玉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冷笑一声,“你想要幻香的解药?” 微末勾起唇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侧妃还是这么聪明。” 温晴玉简直要被这一声声侧妃刺得发狂。 多么可笑的称呼! 她红妆软轿嫁给的男人明明已是皇帝,她却还在被人一声声地唤着侧妃。 好……也好。 本想干脆灭了这女人报仇了事,若是她以身入局,便能换家人平安,她心甘情愿。 深冬的朝阳总是来得很晚,虽然天还昏沉着,但微末知道,早朝就要开始了。 今日,是大年三十。 身后忽然传来女子低沉的声音, “……成交。” … 寅时三刻,天还未亮,垂拱殿内已是一片肃杀。 赵晏高坐龙椅之上,玄色龙袍衬得他眉目如刀,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叩,殿内瞬间寂静。 下面五花大绑着的,是最先提出妖星现世的钦天监正使。 德安出列,清了清嗓子唱道,“陛下有旨——钦天监正使周全,妖言惑众,即日革职下狱。” “日后再有妄议天象者,与之同罪。” 殿中百官鸦雀无声,周全今日五十有四,德高望重,新帝一怒,竟然将他革职查办? 孟道清的几个门生低着头面面相觑,此时都有些打起了退堂鼓。 他们本以为只是搞定一个后宫女子会十分容易,也以为陛下为了国运,定会毫不犹豫,可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得这么激烈。 先有礼部主事撞柱身亡,后有钦天监正使被下狱,都没令这位帝王改变护着宸妃的心思。 阶下,孟道清缓缓出列,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痛心疾首,“陛下!钦天监测算天象,乃祖制!周大人不过据实以报,何罪之有?” 他颤巍巍跪在地上,“老臣斗胆,请陛下想想栖梧前朝——景帝年间,妖星现而帝不察,终致大旱三年;宣宗时紫微晦暗,因诛妖妃而国祚延绵!” “一桩桩一件件,由古观今,陛下为何视而不见?” 申临风立刻驳斥道,“孟阁老此言差矣!天象之说虚无缥缈,岂可因几句谶语就定人生死?” 站在申临风身后的陈知白接话道,“依孟阁老之见,是不是明日彗星掠过,陛下还得自裁以谢天下?” “荒谬!”孟道清沉声怒斥,“天子如何能与女子相提并论?况且京城异象频出,你敢说与妖星无关?若因一个女子动摇栖梧国祚,你二人谁能担当得起?” 孟道清是三朝元老,早被先帝免了早朝之礼,此时跪在殿前直言相谏,气势排山倒海般袭来,令两个年轻后生不得不暂避锋芒。 左相秦知年却不吃这套,悠悠说道, “京城近日确有异象,锦江暴涨、西市三人暴毙,但大理寺已在详查,尚未有结论之前,怎敢妄论这些就与一个深宫妇人有关?孟阁老莫要草木皆兵了。” 孟道清等的就是这句。 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里精光迸射,“秦相此言差矣!《周礼》有云,天象异变,当究其源!老臣请问——自宸妃入主仁明殿,陛下可还召幸过其他妃嫔?” 他环视群臣,声音陡然拔高,“如今妖星直指紫微,分明是后宫有人作大之兆!若再不诛杀祸源,我栖梧危矣!” 赵晏缓缓起身,眼底血色翻涌,“孟卿这是要朕,杀自己的妃嫔?” 此言一出,殿内温度骤降。 孟道清却梗着脖子不肯退步,“老臣请陛下宣宸妃上殿!若她问心无愧,何惧一见?” 赵晏眸光猛地一沉,指节攥得发白,正欲下令将这老匹夫拖出去,殿门竟轰然一声洞开。 百官齐齐向后看去。 初升的晨光稀薄而入,一道纤影出现在殿门处,逆光而立。 微末着正红宫装,金线凤纹熠熠生辉,缓步进殿时环佩无声,唯裙摆逶迤落地,仪态万千。 “本宫听闻,孟阁老要面见本宫?” 第152章 臣妾绝不手软! 女子的声音不大,却让满朝文武齐刷刷回头。 孟道清眯了眯眼。 宸妃腰背挺直,似乎并无幻症要发作的迹象。 赵晏眸光微动,见微末对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帝王却不放心地又朝德安使了个眼色,德安立马会意,连忙低声吩咐一旁的小太监,“让霍统领带禁军过来待命。” 陛下这是担心宸妃的安危。 微末朝着高位上的人郑重行了一礼,随即走到孟道清面前,轻笑道,“阁老的病好的倒快,昨日还咳血卧床,今日就能声如洪钟的死谏了。” 本就一片肃穆的文德殿内瞬间死寂。 孟道清眼皮一跳,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镇定。 他自顾站起身,轻轻甩了甩袍袖,“老臣这把老骨头,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为社稷尽忠罢了。” “倒是宸妃娘娘……听闻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如今看着,倒是精神得很。” 他说话时,目光始终不离微末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一丝恍惚或者慌乱。 该发作了……可为何这双眼睛还如此清醒?甚至连一点疲态都没有。 微末故意不接话茬,声音陡然转沉,“阁老历经三朝,最该懂得君臣之礼。陛下登基时日虽短,却也是天下共主。” 她广袖一拂,直面满朝文武,“你今日却当众煽动官员胁迫天子,是何道理?” 孟道清心中冷笑。 他还当这女子有什么大本事,开口也不过是老掉牙的君臣之礼,他入仕四十余载,若不懂得如何辩驳,岂不虚度一生。 他拱手作揖,故作恭敬之态,“老臣正是为了社稷、为了君主,才不能坐视妖星现世而不理。” 说着就抬头直视帝王,语气不卑不亢,“陛下年轻,许多事看不透彻。老臣哪怕豁出这条命去,也得提醒陛下。” 他骤然提高声量,“妖星,当诛!” 微末却眨了眨眼,满脸诧异地问,“妖星?什么妖星?” 孟道清一滞,这女人装傻充愣的本事倒是一流! 也好,那就让她死个明明白白。 他一指还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钦天监正使周全, “周大人夜观天象,看出紫薇星暗淡,妖星现世,是以后宫有人作大,欲图谋不轨!若日后任由其诞下皇嗣,将来必成傀儡皇帝,届时外戚专权,危害赵氏江山!” “这么严重?本宫却从未听说。” 微末捂住心口倒退半步,眼底瞬间盈上泪水,“可可这般大事,岂能因周大人一言而定生死?” “毕竟是人命关天啊!” 转向周全时,微末发现这位正使丝毫不敢抬头看她,反而一直闭着眼一副看破生死的样子。 “娘娘此言差矣!”孟道清冷笑,“周大人在太祖六年预测旱灾,先帝元年占出地动,哪次不是救万民于水火?这等人物的话——” 他环视群臣,“我等难道不该信?” 微末低头绞着帕子,似乎被问住了,“周大人这般厉害这么说,我们不信都不行了?” “不错!”孟道清斩钉截铁。 微末叹息一声,抬头时眼中的泪光已尽褪,她转身看向申临风,“右相信吗?” 申临风高声道,“臣不信!” “那陈御史?” 陈知白冷笑,“装神弄鬼,一派胡言!” “秦相?” 秦知年冲着龙椅抱拳,“老臣以为,此事定是有人虚张声势。”他扫一眼孟道清,“妄图借此荒谬之说,给自家子孙报私仇。” 孟道清看着秦知年,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私仇? 呵,秦知年这老匹夫,不过是嫉妒他女儿只嫁了个病秧子,而令仪却入了宫为帝王妃嫔吧。 毕竟两人不论何时见了面,秦绾也得对他家令仪行大礼,他在自己面前,自然便跟着矮上一头。 根本无足惧哉! 他并不慌张,甚至有些悠然。 钦天监的奏报早已传遍朝野,民间流言四起,连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议论“妖星祸国”。 微末再如何狡辩,也抵不过人心所向。 他余光扫向被绑着的周全。 更何况,周全的儿子还在他手里。 这老正使就算被千刀万剐,也绝不敢翻供。 否则怎会宁愿被下狱也不敢喊冤? 至于微末。 孟道清心中冷笑。 她再嚣张,也不过是个后宫妇人,今日百官齐聚,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敢公然违抗天象之说,便是坐实了“妖妃”之名! 她别无选择。 微末再次轻声叹息,转而面向满朝文武,“诸位想必也都听到了。既然孟阁老与周大人如此笃定……”她顿了顿,似是十分无奈,“本宫也无话可说。” 孟道清心头一跳。 她竟这般轻易认了? 他忍不住抬眼,却见微末低垂着眉眼,似是认命一般。 莫非……她要自戕以全名声? 这个念头刚起,便听微末继续道, “陛下仁慈,才不忍处置妃嫔。”她缓缓抬眸,眼底寒光乍现,“可本宫不一样。” “若有人敢危害赵氏江山,本宫定要将她千刀万剐!” 在百官一片怔愣中,她又将语气放缓,“不过,这毕竟事关江山社稷,陛下也得征求百官意见,以免错杀以致懊悔不及。” “诸位大人,同意诛杀妖星的,请即刻出列,若护社稷有功,本宫会亲自向陛下请旨,给你们加官进爵。” 微末话音一落,殿内再次一片死寂。 少顷,在孟道清要杀人的目光下,几个阁老门生战战兢兢出列,站在了微末面前。 他们不敢抬头,只觉宸妃也目光如刀,实在剐得人皮肉生疼。 微末目光一凝,竟有七人之多? 她缓步走到他们面前,声音轻得像羽毛,“几位大人,同意诛杀妖星?” 那几人喉头滚动,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最终只僵硬地点了下头。 很好。 微末转身,看向孟道清,“阁老也觉得,妖星必要诛杀?” 孟道清负手而立,苍老的脸上尽是胜券在握的从容,“那是自然。” “绝不反悔?” 此刻的孟道清早已飘然。 他认定微末走投无路,连思索都省了,斩钉截铁道,“绝不反悔!” “好。” 微末忽然撩起裙摆,跪在龙阶之下,仰头望向赵晏,“臣妾受浩荡君恩,却一直默默无闻,不曾对陛下有什么回报。” 她声音清亮,掷地有声,“今日斗胆,恳求陛下赐臣妾手刃妖星的权力,为了赵氏江山,臣妾绝不手软!” 赵晏猛地站起身,快步走下台阶,一把扶起跪在地上的微末,眼底凝着重重的疑虑。 微末却借着宽袖遮挡,极快地对他眨了眨眼。 她…有计划? 第153章 多谢阁老明言 赵晏不敢应。 在他看来,若应了,便是必死之局,再无回旋的余地。 微末见他怔愣,只好用力掐了掐他的手腕。 “你……”赵晏欲言又止地犹豫着。 微末无奈,此时几十双眼睛正盯着她,她总也不好说,臣妾已安排妥当,只等陛下一句话就好。 又等了片刻,这个杀伐果决的帝王却始终紧紧抿着唇,不肯吐出半个字,微末只好屈膝,快速说道,“臣妾谢陛下隆恩!” 说罢就在百官错愕的目光中快速抽手离去,转而面向孟道清。 嗯? 陛下好像什么都没说吧? “陛下既已应允,还请阁老明言,这妖星,究竟是谁?” 孟道清冷笑,“周大人有言,此乃后宫中最尊贵的女子,除了……” 他本想说除了你这位宸妃娘娘,还会有谁? 不想却被微末打断了最关键的部分,“哦?最尊贵?” 微末佯装困惑,“那可不好找了。丽妃出身平南将军府,几位常在皆是高门贵女,就连宋答应也是大理寺丞之女。” 她扶了扶鬓角,“至于本宫……全天下都知我出身低微,实在算不得尊贵。” 话音才落,女子忽然踉跄一下,捂着太阳穴闷哼一声。 赵晏连忙扶住她,“你怎么样?” “陛、陛下……”微末声音虚弱,“臣妾头疼。” 孟道清本已起疑,可在见到她的幻香终于发作时,眼底猛地爆出一抹精光,“天罚已至!妖星受天道压制,必会大病一场,甚至——” 他猛地指向摇摇欲坠的微末,“会如宸妃娘娘此刻这般,发作狂症!” 老臣激动得胡须乱颤,“胡言乱语者,便是当世妖星!” 孟道清胸有成竹地等着。 在他看来,只需几个呼吸的功夫,此女必会发狂! 他仿佛已经看到微末出现幻觉,癫狂流泪的模样。 届时,根本无需他再多言,满朝文武自会将“妖妃现形”的消息传遍天下。 栖梧百姓最信天命,一旦流言四起,就再也收不住了。 然而,变故却在此时突生。 他看到微末只是轻轻晃了晃头,眼神就瞬间恢复清明,困惑地看向自己,“阁老说什么?本宫只是晕了一下而已。” 孟道清瞳孔骤缩,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怎么可能?! 昨日她明明发病昏厥,言语混乱,怎么此刻竟像个没事人一样?! 微末缓缓从赵晏怀中起身,唇角含笑,语气轻柔却字字如刀,“原来如此,多谢阁老明言,本宫……知道了。” 她转身的瞬间,余光扫向孟道清,忽然对他阴恻恻地勾了下唇。 那笑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冷得孟道清脊背发麻。 他突然心惊地意识到,中计了! 就在孟道清还沉浸在震惊中时,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女子凄厉的尖叫。 那叫声像蒙着一层布,模模糊糊地叫人听不太真切。 “放开我!孟家不能像柳氏那样覆灭!绝不能!” 百官齐刷刷回头,却见殿门不知何时已悄然紧闭,唯有一名低眉顺眼的小宫女垂首立在门前。 微末淡淡开口:“阿乔,开门。” 阿乔屈膝一礼,缓步上前。 她先推开一扇殿门,吱呀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众人屏息等待着,心头却都齐齐涌起一阵怪异。 那七个阁老门生更是脸色煞白,他们总觉得,死亡正在悄然逼近。 当另一扇也被推开时,刺目的天光倾泻而入,照出殿外骇人的一幕。 一个女子被两个粗壮婆子架在中间,双脚离地,发髻散乱,珠钗斜坠,原本精致的妆容被泪水糊得一片狼藉。 三人身后,是披着银甲的禁军队伍,此刻个个手握刀鞘,将众人锁死在文德殿中。 女子双目赤红,两手在空中胡乱地抓挠着,嘴里不住嘶喊, “祖父救我!我们孟家不能步柳氏的后尘!” 满朝文武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柳氏? 那是前阵子,因谋逆被满门抄斩的户部侍郎一家,刑场上的血泼了满地,将雪层都染得鲜红欲滴。 可更让他们觉得毛骨悚然的是,孟令仪此刻癫狂的模样,与方才孟道清描述的“妖星发狂”一模一样! 无数道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孟道清。 老阁老此时双眼暴突,浑身发抖,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令仪……是他的嫡亲孙女! 怎么回事! 令仪不是事先服用了解药吗?为何会突然出现幻症? 他猛地扑向殿门,却被几名持械入内的禁军拦住去路。 “令仪!!”他嘶声吼叫,声音破碎得不像样,“你胡说什么!我们孟家怎么会……” 孟令仪却仿佛听不见,突然盯着虚空尖笑,“哈哈哈……完了!禁军闯进府了!他们在翻祖父的书房!那匣子……那匣子不能打开啊!” 孟道清如遭雷击,瞬间面如死灰。 匣子? 他突然想起,自己这些年贪污受贿的记录,全都锁在书房暗格的一个红木匣中! 可令仪不是全然不知情吗? 怎么会…… 孟道清只觉天都塌了,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虽然他直到此时也想不出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能肯定的是,宸妃一直都在套他的话。 从她出现,假意询问“妖星是谁”,到佯装眩晕引他失言,再到此刻令仪疯癫入殿…… 每一步,都是这女人精心编织的杀局! “看来……”微末缓步走到孟道清身边,轻声道,“阁老口中的‘妖星’,是孟常在啊。” “不!!”孟道清疯狂大吼,“妖妃!你陷害我孟家!是你!妖星明明就是你!” “去死吧——!!” 孟道清突然暴起,双目猩红如血,枯瘦的身躯爆发出骇人的力量,猛地朝微末扑去! 满殿文武惊慌后退,竟在混乱中扫清了孟道清冲向微末的阻碍。 禁军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阻拦。 就在此时,一道寒光突然在微末眼前堪堪闪过! 赵晏瞬息抽出一旁禁军的佩刀,刀锋精准地刺入了孟道清的肩骨! “呃啊——!” 孟道清惨嚎一声,单膝重重砸在地上,鲜血顺着刀锋汩汩涌出,染红了阁老官袍,也染红了他的眼底。 不远处,被婆子架着的孟令仪突然尖声大笑,“哈哈哈……死了、都死了!” 她全力扭动着,眼中尽是扭曲的癫狂,“祖父……我们完了!” 第154章 孟道清,你不得好死! 胡言乱语者,便是妖星。 孟道清的话仿佛还在众人耳边回旋,此刻说这话的人却狼狈地单膝跪在地上,衣袍染血,他的孙女儿也因所谓的胡言乱语被当众审判。 七个阁老门生骇然后退,可殿外是层层包围的禁军,能退到哪里去? 阁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们一个也逃不掉了! 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 赵晏手腕一翻,染血的长刀从孟道清肩骨中抽出,霎时带出一蓬鲜红的血雾。 “孟道清,朕给过你机会。” “允你孙女入宫,准她回府探病。结果,你给朕送来个妖星?” 孟道清单手捂着肩膀,“不、不是的!陛下明鉴,令仪她不是妖星啊!” “哦?” 赵晏笑问,“阁老方才的话还未消散,此刻就要反悔?” “不,不反悔,这里面有误会,一定有误会!” “周济安何在?令仪她定是被人下了药!周济安!周济安!!” 可文德殿里哪有周济安? 便是有,他也不敢上前半步。 微末轻抚袖口,冷声说道,“阁老方才明明说,天罚将至,妖星必会胡言乱语。” 她垂眸看向癫狂的孟令仪,“怎么,见妖星是自己的孙女,阁老便心疼了?” 孟道清死死盯着微末似笑非笑的脸,脑中飞速盘算。 不能认……绝不能认! 无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令仪…也不能被当成妖星处死。 绝对不行! 百官们面面相觑,事情演变得太快了,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孟道清就被陛下刺了一刀。 那可是三朝元老,陛下方才可丝毫不曾手软。 殿内一时陷入死寂,众人看看孟道清,又看了看站在帝王身侧的女子。 连日来,孟阁老毫不退步又异常笃定,以天象之说逼得帝王无从反驳,明白人都知道,那所谓的妖星,指的就是这位宸妃娘娘。 可宸妃没发狂,发狂的反倒是他自己的孙女。 这不是骑虎难下了吗? “不,我不去冷宫!啊,死老鼠!走开!本小主是陛下的常在,你们这些狗奴才竟敢让我吃死老鼠?” 众人正各怀心思,暗自庆幸方才自己没做去做那出头鸟,就见孟令仪对着空气张牙舞爪,发癫的模样让人不忍直视。 微末看着殿中的孟令仪不语。 温晴玉将剂量控制得很好,孟令仪并未像她昨日那样指节昏厥,否则,今日孟道清为她量身定做的这死局,的确不好脱身。 孟道清老泪纵横,踉跄着扑向孟令仪,“令仪!令仪别怕!你看看祖父!” 可禁军却用刀鞘结结实实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碰不到孟令仪,只得又跪行至赵晏脚下,“陛下!令仪她不是妖星!是……是……” 他咬着牙闭了闭眼,思虑许久才终于狠心道,“是癔症!令仪她犯了癔症!” 满殿哗然! 孟令仪有癔症?! 赵晏冷眸微眯,“癔症?什么癔症?” “是……是孟家祖上,曾有先祖得过癔症!” “所以…所以令仪她不是发狂,这只是巧合!” 什么? 孟道清为了救孙女,竟说自家祖上有癔症? 这可是要写入族谱的污名!往后孟家女子再难议亲,男子只怕也仕途尽毁! 赵晏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孟阁老,《选秀律例》明文规定,凡有隐疾者不得参选。阁老明知故犯,可知犯了欺君之罪?” 孟道清如遭雷击。 欺君之罪? 他脊背阵阵发凉,此刻竟是走进了死胡同。 想救令仪,就要认下欺君之罪,可那样的话,孟家…… “本宫觉得……”微末缓步上前,来到孟道清面前站定,“阁老不如舍了孟常在,这样,至少还能保住孟家。” “否则,欺君之罪……可是要诛九族的。” 孟道清猛地抬头,目眦欲裂:“宸妃!你怎么如此狠毒?三言两语就要我孙女的性命?” 微末目光陡然转冷:“狠毒?” “阁老此言,实在可笑!” “提出妖星之说的是你,喊打喊杀的是你,口口声声说绝不反悔的也是你,还好意思说本宫狠毒?” “此时妖星落在自己孙女身上,阁老舍不得了,便想翻供?” “你只道与孟常在骨肉相连,却视旁人的性命有如草芥,不但用这等虚幻之说蛊惑百姓,胁迫君上,残害旁人性命,还想厚颜无耻地插手陛下后宫之事,实在令人不齿!” “年逾六旬,什么阁老,真是不堪如此高位。” 说到最后,女子眼中流露出的轻蔑,让孟道清浑身一震。 他堂堂内阁阁老,何时被一个女子这样当众羞辱过? 可他也只能死死咬着牙,根本说不出话。 说什么?此刻说什么都是错! 微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的孟道清,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孟阁老德高望重,本宫与陛下都十分敬重。” 她缓缓走近,“方才那些,本宫就当是阁老年老痴呆说的胡话。” “本宫再问你一次,孟令仪,到底有没有癔症?” 孟道清嘴唇剧烈颤抖,额头冷汗涔涔。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难回答了。 两条路都是地狱。 若认癔症,欺君之罪要诛九族;若不认,令仪妖星之名必死无疑! 许久,他终于崩溃,嘶声道,“没……没有!” “好!”微末骤然冷喝,“来人!将妖星孟令仪带下去,当庭杖毙!” “不!不行!!”孟道清彻底癫狂,猛地指着周全, “是他!是周正使伪造天象,根本没有什么妖星,老臣也是受他蒙蔽,令仪她是无辜的!” 周全正被突如其来的反转惊得目瞪口呆,他儿子还在孟道清手里,孟家若倒,对他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 他刚琢磨着,预备找准时机给孟道清致命一击,没想到孟道清竟然先开口反咬他,他暗恨这老贼为了自己孙女绑架他儿子,闻言更是气得睚眦欲裂,不由怒骂,“孟道清,你、你不得好死!” 周全心有顾虑不敢多说,咬牙切齿间只骂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来。 谁知孟道清为了活命,狰狞着脸指着他厉声说道,“陛下!此贼早与高昌沆瀣一气,此番妖星之说,就是他奉了高昌新君之命,蓄意构陷啊!” 高昌? 新君? 微末与赵晏皆是精神一震,高昌新君,那是他们的一位故人,赵柯罗。 第155章 干爹告诉他的 周全闻言,脸色瞬间惨白,随即暴怒反驳道,“明明是你绑架我儿子,逼我伪造星象!你这疯狗怎么胡乱攀咬?” “陛下!!”周全跪行着上前几步,眼底全是明显的慌乱,“老臣有罪,是孟道清用犬子性命威胁,老臣才伪造天象的啊!” 伪造天象? 此言一出,满殿惧是哗然,百官中有许多如申临风一般的新晋官员,他们年纪轻轻,不懂官场污秽,此时震惊得无以复加。 一个钦天监正使,一个内阁阁老,竟然联手伪造天象,鼓动民意,对帝王施压? 这…真是太超出他们的认知了。 如此说来,压根没有什么妖星,宸妃也是冤枉的? 难怪孟道清一见到孟令仪,当场就改了口,这哪是什么忠心可鉴?分明是故意要置宸妃于死地。 孟道清冷笑一声,竟“呸”得啐了周全一口,“若非你怕我说出你勾结高昌的污遭事,怎么可能连亲生儿子都舍得交出来?” 他阴恻恻道,“你府中成箱的金银不是早就备好了?就等高昌来人救你,这才宁死也不翻供!也根本不怕下狱!” 周全彻底懵了。 这老贼竟将他调查得如此透彻? “孟老贼!!”他突然暴起,拖着捆缚的绳索站了起来,脖颈青筋暴凸, “你还敢说我?!柳斯案中你贪污赈灾银两,导致三州流民饿殍遍野!你府库里的金银,怕是比国库还厚!” “你!” “你什么你!你书房暗格里的东西都是证据!”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当庭撕咬起来,一桩桩、一件件朝堂秘辛被血淋淋扯出,听得满朝文武瞠目结舌。 偏偏此时孟令仪指着两人捧腹大笑,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微末微微侧目,余光与赵晏相接。 两人眼中皆是一片心照不宣的冷冽笑意。 真相大白,已不需他们再多说什么。 帝王拉起她的手,微微皱了一下眉,仿佛在嗔怪,为何不提前告知于他?害他白白担心一场。 微末冲他眨了眨眼:臣妾也想说,但是没机会。 “陛下!”周全突然扑跪在赵晏脚边,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老臣糊涂,竟被孟道清胁迫,犯下滔天大罪,险些害了宸妃娘娘,可勾结高昌之罪,老臣绝不敢认,望陛下明查!” 孟道清见状,也一个箭步冲上前扑跪下去,“陛下明鉴!老臣也是此刻才知,根本没有什么妖星,这一切都是周全怂恿,他儿子也好好留在府中,根本就没有绑架一说!” 赵晏揉了揉眉骨,轻声一叹,似是十分痛心,“两位都是我栖梧功在社稷的老臣……” 周全与孟道清齐齐抬头,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期冀。 果然,新朝未稳,这个年轻的帝王根本就不敢妄动,对吧? “可惜。”谁知赵晏忽然话锋一转,眸子也阴沉得可怕,“二位目无君上,不但犯下欺君之罪,且通敌叛国,实在不可饶恕。” 什么? 孟道清不敢置信的想要开口,赵晏却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来人,将孟阁老送进刑部大牢…” “严加审问!” “不!”孟道清面如死灰,嘴唇颤抖着,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突然双眼发亮,“陛下,我孟家有太祖御赐的丹书铁券,你不能动我!” 上前拖行的禁军闻言脚步一顿,下意识抬眼望向帝王,手上力道微松,似在迟疑。 丹书铁券乃开国太祖所赐,可免死罪。 赵晏却眼神冷峻,大袖一挥,“太祖铁券该保赤胆忠心的贤臣,而你妄图动摇国本,欺君罔上,也敢要铁券庇护?\" 他眉头一皱,眼底闪过一丝厌烦,似乎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污浊,直接对禁军下令,“拖下去!” 孟道清浑身一软,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身体,整个人如烂泥般被禁军往殿外拖行而去。 从令仪上殿起,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原以为铁券还能保孟家一命,至少保住令仪不受他拖累,可没想到……陛下竟连祖制都不顾了。 原来,在真正的皇权面前,所谓的免死金牌,不过就是一张废铁。 他被拖过百官队列时,浑浊的老眼看到还坐在殿中的孟令仪,他顿时挣扎着伸出手,声音嘶哑地唤道,“令仪……令仪啊!” 可孟令仪却毫无反应。 她仍痴痴地坐着,嘴角挂着婴孩般的笑意,不时轻轻“咯咯”笑出声,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 孟道清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垂下。 老者被两名禁军架着拖出文德殿,散乱的白发在晨风中飘动,突然爆发出一阵苍老而凄厉的大笑。 那笑声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回荡,越来越远,却十分清晰, “赵晏!此女工于心计,今日能破我谋划,他日必成你栖梧大患!即便没有妖星一说,她也会” 最后几个字被殿门关闭的巨响截断,但所有人都听懂了那未尽的威胁。 殿内百官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有人偷偷用袖子擦拭额头的冷汗,有人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尖,生怕与帝王的目光相接。 一片令人压抑至极的死寂中,微末轻声对德安说道,“劳烦公公差人将孟常在送回宫去吧,她这般模样,实在不宜久留在朝堂。” 德安连忙哈腰应是,随即对两个站在阴影里的小太监招了招手。 孟令仪直到被送回自己的宫殿,都浑浑噩噩的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德安见人被安稳地回了后宫,才又悄声退了回去,这场大戏实在太过惊心动魄,他一度以为孟道清胜券在握,毕竟宸妃昨日的状况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可今日她却好生生的,毫无一丝幻症发作的迹象,她究竟是如何解的?周济安明明说过没有完全的把握。 小太监心中翻江倒海,他想起干爹临走时对他的再三叮嘱,“看着吧,这凤位啊,迟早是宸妃的。” 当时他只当干爹是倚老卖老的吹牛皮,可此时他更加坚定了。 满后宫的妃嫔,惹谁,都不能惹这位宸妃娘娘。 毕竟能在前朝后宫联手设局的风波中全身而退,事后还能保持体面收拾残局,这份心性和手段,后宫无人能及。 他下意识挺直了腰杆,在这深宫里,跟对人,比什么都重要。 也是干爹告诉他的。 第156章 大封后宫 随着孟氏祖孙相继被送走,文德殿内久久鸦雀无声。 赵晏揉揉眉骨,只觉说不出的乏累。他看了眼尚被捆绑在地的周全,挥挥手,示意德安将人先带去垂拱殿。 这位钦天监正使与赵柯罗有密信往来,他想将计就计,这个周全就暂且杀不得。 德安见帝王面露疲惫地去拉宸妃的手,忙高唱一声,“散朝——!” 众百官心有余悸,互相对视一眼,除了那七个被已被禁军控制的阁老门生,便都无声散去了。 赵晏拉着微末一路回到了仁明殿。 周济安始终未敢离开,见帝妃相携着归来,忙上前替微末诊脉。 许久,老太医收回诊脉的手,躬身道,“回禀陛下,娘娘体内幻香已清,凤体无碍了。\" 赵晏坐上高位软椅上,目光露出一抹疑惑,“朕记得太医院先前对这幻香束手无策,如今是如何解的?” 老太医的背脊明显僵了一下,下意识瞥向微末,喉结滚动一下未敢开口。 微末知道周济安的为难,他若说出真相,便是揭发她私自接温氏入宫;若不说,又是欺君之罪。 “陛下,”她适时开口,“周太医为臣妾诊治一日一夜未曾合眼,不如先让他回去歇息?” 赵晏目光在周济安脸上逡巡,最终摆了摆手。 周济安如蒙大赦,他被困在仁明殿整个日夜,倒退着退出殿外时,冷风灌在身上激起他一阵战栗。 待殿门关闭,微末无声屏退宫人,这才来到赵晏身边坐下。 她看到帝王眼中蕴着淡淡的疑问。 “其实”她斟酌着词句说道,“那日孟令仪回府探病时,她的贴身宫女曾去过王府旧居。” 赵晏突然顿住,声音里泛起隐隐的怒意,“幻香是温晴玉给的?” 微末垂下眼帘,“温姐姐在王府这许久,日子并不好过。孟府势大,她一个弱女子总是反抗不了的。” 她见赵晏神色稍缓,才继续柔声说道,“今早情况危急,臣妾斗胆让卫骁将她悄悄接进了宫来。若非她献上解药,臣妾恐怕…” 是温晴玉替她解了幻症? 赵晏沉默良久,并未计较微末将人偷偷带进宫,反而忽然冷笑一声,“先给毒,再来解,她倒是聪明。\" 微末本是担心赵晏会责怪她擅自行事,可此刻见他虽然语气严厉,但眼中的怒意却已消退大半,便知他并未在意。 她微松口气,轻轻握住赵晏的手,“温姐姐毕竟是母后亲赐的侧妃,此番解救臣妾于危难,又助陛下铲除孟党,臣妾想……\" “你想接她入宫?”赵晏少见地打断她,眉头不自觉泛起一丝冷意。 温晴玉曾勾结先太子,他对那女人没有半分好感。 微末不慌不忙地继续道,“臣妾知晓陛下恼她,臣妾只是想着,如今孟道清倒台,朝堂必会经历大清洗,待刑部审出罪证,只怕会牵连多位官员。” “陛下有心洗牌,但百姓难免议论,届时人心惶惶,总是不好。” “不如趁除夕将至,陛下暂停几日宵禁,让百姓肆意欢庆,再大封六宫,也好安定人心。” 见帝王目光闪动,她转身斟了杯茶递过去,“至于温姐姐自从新朝初立,坊间便总流传着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有关陛下,也有关臣妾。不妨只当给她一个住处,让她好生在宫中生活,也就罢了。” 赵晏沉默地接过茶盏,却只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不饮。 微末知道他在犹豫。 既恼怒温氏当年的背叛,又不得不承认她此番的功劳。 赵晏明白,从柳氏到孟氏,民间已有暴君之说隐隐流传,此番彻查孟道清这位三朝元老,必定会牵扯出多位老臣,他不想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这些人就都要严惩。 不说集体罢官,至少也要连降三级。 然而朝局一旦动荡,就势必会引发民心浮动,继而造成一系列棘手的后果。 今日是除夕,的确是个大赦天下的好时机,既不刻意,也不会被人说成无事献殷勤…… 窗外晨光渐明,阳光稀疏地透过窗棂,在二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微末安静地等待着,她知道赵晏需要时间消化这些提议。 她看着帝王紧绷的侧脸渐渐缓和,指节也不再僵硬,便知道这事成了七八分。 “也好。”赵晏终于开口,“那你觉得,给她什么位份最妥当?” “温姐姐毕竟曾是陛下侧妃……”微末眉眼弯弯地说道,“贵人位份总是不合适,不如赐位嫔,拟号就取名字里的‘晴’便好。” “嗯。”赵晏点头,“都依你。” … 孟道清被关入刑部大牢,这位昔日权倾朝野的阁老,多年来贪赃枉法的罪证开始接连浮出水面。 孟府书房里的红匣子被送到了赵晏的御案前,里面装着贪污账本、地契,和与各官员往来的密信,最多的一笔足有万两白银,牵连的官员从京城到地方,多达百人。 赵晏震怒,当即下旨查抄阁老府,被下狱的官员无数。 当日,申临风便亲自带着一队精锐禁军包围了孟府。 朱红色的大门被撞开时,府中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几个不知情的老仆战战兢兢地跪在院中。 老仆经不住审讯,个把时辰便吐了口,原是孟道清一早便将家眷送去了京城郊外的孟家别庄。 等申临风带人快马加鞭地赶到时,果然见孟府上下几十口人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细软,几辆马车已被装满,眼看就要启程。 一众女眷见官兵闯入,顿时哭作一团,阁老夫人当场昏厥。 孟道清在狱中硬撑了几日,在家眷尽数入狱后终于崩溃。 他日日嘶喊着要见赵晏,却只等来刑部加快审理的旨意。 三师会审后,孟府满门被判流放荒雪崖,一应家产悉数充公。 这位历经三朝的内阁阁老,最终在押解途中郁郁而终。 赵晏随即下旨,永远废除阁老一职。 偌大的孟府,如今只剩下疯癫的孟令仪一人留在京中。 至于孟府其他人死的死,病的病,便都是后话了。 微末只知道自己每日都很忙。 忙着给各位妃嫔拟定位份,忙着从青梧书院挑选人才,填补空缺的官位。 第157章 油尽灯枯 因孟道清一案,前朝官员罢免众多,果然如微末预料一般人心浮动,宫门前每日都有大片学子聚集讨要说法,茶馆坊间议论纷纷。 大封后宫的计划不得不加快进程,用以安定民心,转移百姓的注意力。 整个正月,朝堂内外的事务都堆积如山。 微末索性与赵晏日日留宿在垂拱殿,方便商讨空缺官员的人选,和后宫众人的位份。 内阁一倒,大小官员突然如打了鸡血一般,疯狂检举告发,垂拱殿的龙案上永远堆满奏折,帝妃预想中的商讨就总被搁置,烛火常常燃至三更。 甚至除夕那夜,二人也只是匆匆用了些御膳房送来的几样应节菜肴,然后并肩坐在暖阁里守岁。 微末靠在赵晏肩头小憩了片刻,醒来时却发现帝王仍在批阅奏章,烛光下映着他眉宇间深深的倦意。 她只好小声吩咐德安摆些夜宵,再给他轻轻揉捏肩膀缓解疲惫。 人人只道皇位好,却不知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每日都要付出几倍于常人的精力和心血。 赵晏突然挪出一摞奏章塞给她,又递来一支朱砂笔,声音异常沙哑,“你来看这些。” 微末惊得指尖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推拒。 后宫不得干政是每个王朝铁打不动的规矩,这些奏折都实实在在地涉及朝政秘辛,与选秀朱批大不相同,即便她是妃,也没有查看的权力,更遑论要替皇帝御笔朱批。 她慌忙想要起身,却被赵晏一把按在肩头,整个人深深陷进了高高的奏折堆里。 “陛下难道不怕臣妾...擅权乱政吗?”她仰着脸小声问道。 赵晏低笑一声,指尖拂过她鬓边碎发,“怕什么?等你给朕生个儿子,这江山迟早都要交到你们母子手上。” 他语气轻松地像在说今晚的膳食安排,“到时候我们的儿子坐上龙椅,你还用得着专权?” 微末呼吸一滞。 她想起自己一次都不落地服用避子汤,只得心虚的闭了口。 她连忙低头翻看奏折用以掩饰没来由的慌乱,生怕被赵晏瞧出她目光里的躲闪。 很快的,那股心虚倒是很容易就被分散开来。 奏折上,满纸都是官员们互相攀咬的丑态,这个说那个收了孟府的田产地契,那个揭发这个替孟道清传递密信,字里行间尽是狗咬狗的嘴脸。 “倒是省事了。”她嘀咕一声,朱笔在几个名字上利落地画上红圈,“这些人的供词都能互相印证,不用再费工夫探查。” 赵晏瞧着她认真的侧脸勾起唇角,眸底尽是宠溺的笑意。 他从未想过要立旁人为后,储君之位,也只能给他们的嫡子。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久了,她怎么没像前世那般早早就怀上皇嗣? 看来周济安还是老了,日日的平安脉也不知请到哪里去了,他得再替她提拔个出类拔萃的太医才行。 … 直到初六这日,微末才终于从成山的奏折中抽身,有了时间思考后宫众人的位份一事。 她执笔在名册上勾画,朱砂点过一个个女子的名字,却在两处停驻许久,迟迟未能落笔。 其一是一直与苏晚昭同住延福宫的沈清澜。 此女是兵部尚书沈风嫡女,原本家世显赫,可如今沈风因孟道清一案受牵连,被赵晏连降了三级。 若再晋她的位份,难免让朝臣揣测圣意,以为陛下对沈家仍有倚重,优柔寡断。 可若不晋,又显得刻意打压,平白被人说成帝王无情。 微末指尖轻轻敲着桌案,思忖着该如何权衡才最妥帖。 其二是谢明姝。 此女自入宫以来,不争不抢,安静得几乎让人忘记了她的存在。 孟氏一案中,谢明姝连面都不曾露过,若将她与立下大功的楚临霜同封贵人,对楚临霜来说,实在不公。 可若满后宫皆晋,独独落下她,又显得刻意冷落,反而引人猜疑。 那要是越级提拔楚临霜呢? 微末微微蹙眉。 楚临霜确实有功,可若直接晋嫔位,又显得太过拔擢,毕竟她尚无子嗣,贸然越级,难免惹人非议。 她搁下笔,揉了揉眉心,抬眸望向窗外。 天色已暗,殿内烛火摇曳,映得她面容忽明忽暗。 这后宫之事,看似只是位份高低,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轻叹一声,将名册合上,决定等赵晏回来,与他商议后再做定夺。 有些事,终究不是她一人能够决定的。 阿乔忽然低眉顺目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娘娘,周太医方才遣人来报,说是孟常在……只怕熬不过今晚了。” 微末怔了怔。 前几日阿乔确实禀报过孟令仪染了风寒,她只当是家人流放,郁郁成疾,加之她自己实在繁忙,便并未急着处置这位孟常在。 事实上,自孟道清倒台后,赵晏对孟令仪并未赶尽杀绝,仍让她以常在的身份住在霁月宫,只是撤了大半宫人,缩减了煤炭用度等,也再未召见过她。 没想到,短短六日的光景,孟令仪就先扛不住了? 微末搁下笔,起身理了理衣袖,“随本宫去看看。” 夜风凛冽,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晃着,将两人模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微末披着貂裘走在狭长的宫道上,阿乔提着昏暗的油纸灯在前引路。 刚走出垂拱殿不远,身后便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微末回头望去,只见卫骁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沉默地护在她身侧。 三人一路无言,穿过重重宫墙,最终停在了一座偏僻的宫苑前。 霁月宫。 不知是不是夜深的缘故,宫门上的漆看起来像是开始斑驳脱落一般,透着股垂死的腐朽味。 卫骁推开殿门,一股没来由的霉味便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些许苦涩的药气。 殿内破败狼藉,青石砖上残雪未扫,廊下也只点了一盏油灯,火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映得满院昏黄无比。 这里哪还像嫔妃的居所? 微末抬步走进内殿,环顾下只见窗纸破了几处,冷风嗖嗖地灌着,榻上的帐幔泛黄,被褥也单薄陈旧。 孟令仪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灰败如纸,唇边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 周太医见微末进来,连忙行礼,“娘娘,孟常在郁结于心,又染了风寒,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了。” 微末缓步走近,看着榻上气息微弱的女子,忽然想起那日朝堂上,孟令仪疯癫痴笑的模样。 谁能想到,曾经被超品阁老捧在掌心的孟家嫡长孙女,最终要在这像冷宫一般的角落里,无声无息地死去? 第158章 因为她根本不相信你 微末来到距离床榻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冷眼看着脸色惨白的孟令仪不语。 孟令仪已在弥留之际,睁眼时眼前模糊一片。 迷蒙中,一抹素白色的身影直挺挺立在眼前,她不用看清楚,也知道是宸妃。 “你…是来看我咽气的?” 孟令仪的声音轻得像要飘散的柳絮。 微末冷眼看着她被烛火映照的侧脸,“本宫只是来看看你。” “有什么可看……”孟令仪低笑一声,枯发垂在脸侧,“看我这将死之人...如何对你摇尾乞怜吗?” 微末垂眸,示意周济安退下。 老太医不假思索地立刻躬身退出。 等到殿门合上的刹那,她才淡淡道,“没想到,你祖父才走,你便紧跟着要去了。” “什么?!”孟令仪猛地撑起身子,“祖父他...什么时候……咳咳……” 话未说完,一口黑血就喷溅在软枕上,染得暗红绣纹愈发狰狞。 微末退后半步避开血沫,语气平静得听不出喜怒,“才到流放地没几个时辰就咽气了。” 她理了理袖口,“周太医没告诉你?也是,你这些日子一直都浑浑噩噩的。” 孟令仪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嚎,十指抓得床板吱呀作响,“是我..都是我太贪心…...” 她开始疯狂后悔起来,若不去争宠,至少孟家还在。若不去争宠,祖父至少还能做他的阁老,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 她疯狂捶打自己的胸口,想起在文德殿时断断续续的记忆,若那个时候她能清醒过来,祖父是不是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微末径自拖了把积灰的圈椅坐下,冷眼看着孟令仪哭得撕心裂肺。 可惜,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如果。 “为什么!”孟令仪突然扑到床沿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你要害我尽管来!为何要牵连整个孟府!” “我一个人的命还不够吗?!” 她目眦欲裂地疯狂嘶吼,“你…你这毒妇!就像当年柳府那样,只是因为柳如萱送给你一盒能引发敏症的玉露,你就牵连无辜,屠尽柳家满门对不对?!” 柳家满门吗? 微末的确有心了结柳如萱,但柳家覆灭,却是赵晏的意思。 她将手搭在椅背上,不动声色地说道,“柳家私吞赈灾粮,致使三县百姓易子而食,柳斯死有余辜。” “至于孟家...” 她缓缓起身,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孟令仪,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你以为你自幼锦衣玉食的金银是哪来的?孟道清的月俸不过区区五十两,本宫要是没记错,你及笄礼上那件孔雀金丝披风就值几千两吧?” 她缓步绕着床榻走动,绣鞋踩在陈旧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你当自己无辜,当孟家无辜,可知道这些年你吃的每一口山珍海味,穿的每一匹绫罗绸缎,都沾着灾民的血肉?” 孟令仪大口喘息着,手指死死揪住被褥,指节泛白。 “你又知不知道孟府抄家时,抄出了多少金银?” 微末突然停下脚步,俯身逼近,“足足有三百八十万两。”她冷笑一声,“够十万户寻常百姓五年的吃穿用度。” “现在,你还觉得孟道清无辜?” 孟令仪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整个人瘫软着往后倒去。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声如同破旧的风箱,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不...不可能……”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却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怎么会这么多……” 微末不再说话,依旧静静地看着她。 孟令仪忽然神经质一般,强撑着低低笑出声来,声音嘶哑却带着最后的倔强,“我祖父贪得到,别人想贪还未必贪得到,如何?” 微末看着她垂死挣扎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一个人若是自幼被灌输歪理,早已根深蒂固,又岂是她三言两语就能点醒的? 她懒得再与一个将死之人争辩,只淡淡道,“你毕竟是陛下的常在,放心去吧,本宫会给你最后的体面。” 说罢,就转身欲走。 “站住!”孟令仪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竟然挣扎着坐起身,声音颤抖着大喊,“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微末脚步一顿,侧过半边脸,月光映在她的轮廓上,显得格外冷清。 “你、你究竟……”孟令仪死死盯着她的背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究竟是如何说服温晴玉帮你的?她明明恨毒了你!” 微末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 孟令仪一滞,心底说不出的绝望。 她虽然对疯癫上了文德殿的记忆很模糊,但也隐约知道自己一定是中了幻香。 她想起那天清晨,一个小宫女忽然进来点燃的那根香,那东西,只有温晴玉才有。 她明明已经答应温晴玉,只要事成,就救她离开王府旧居,给她自由。 可为什么……为什么温晴玉还是背叛了她? 她不懂。 微末看着她扭曲的表情,忽然轻轻笑了,“因为她根本不相信你。” 孟令仪瞳孔一缩。 “你也根本不了解,咱们的陛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微末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剖开孟令仪最后的执念。 温晴玉比谁都清楚,孟令仪和孟道清根本就没有能力救她出去,因为他们根本无法说服赵晏。 所以她最初的想法是干脆借此时机杀了自己,报仇了事,便是将来死了也不留遗憾。 因为她太了解那个男人了,一旦有了抉择,就绝不可能轻易改变主意。 更何况她还曾经差点要了赵晏的命。 温晴玉原本已经绝望,但卫骁的突然出现,却给了她另一个希望。 立功。 立功后,再经由微末亲自去劝说,她才真的有了一丝丝,走出王府旧居的可能。 孟令仪的脸色彻底灰败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口气。 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最终,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微末不再停留,转身踏出房门。 刚迈出一步,身后就传来五福惊慌的叫喊声,“小主?小主!!” 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廊下,听着里面混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哭声。 孟令仪,走了。 第159章 旁人都未必可信 微末走出霁月宫,夜色愈发阴沉了。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扭头去看,发现来人竟是德安,身边还跟着内务府总管刘福。 德安额上带着薄汗,显然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 “娘娘,”德安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听说您来霁月宫看望孟常在,特意让奴才过来瞧瞧。” 微末神色如常,“本宫无事。” 德安往殿内瞄了一眼,见殿门半掩着,隐约能听见里面宫女的啜泣声。 他凑近半步,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常在她......” “孟常在病逝了。”微末淡淡道。 德安眼皮一跳,立即噤声。 那双精明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转,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微末看在眼里,心里忽然有了计较,看来孟令仪突然病重,怕不只是风寒那么简单。 她转向刘福,“孟常在既已去了,就按常在的规制办后事。但不必挂幡,也不许哭丧,备口柳木棺,葬在妃陵边缘西北角,不必立碑,刻个‘孟氏’便是。” 刘福刚要应声,德安却突然插话,“娘娘仁慈,只是......” 微末挑眉问,“怎么? 德安陪着笑,“奴才斗胆,想着孟家毕竟犯了事,若是按常在的规制,会不会......” “她终究是陛下的妃嫔。”微末明白德安说的是那口柳木棺,便出声打断他,“人死如灯灭,虽入不了妃陵,但最基本的体面还是要给,也免得陛下遭人非议。” 德安立即会意,连连点头,“娘娘说的是,是奴才糊涂了。” 微末不再多言,抬步离去。 才走出几步,就隐约听见德安在身后低声吩咐刘福,“去回禀陛下,就说......孟常在已经去了。” 夜风徐徐吹过宫道,微末伸手拢了拢毛领披风。 她忽然明白了,不只是她想要解决孟令仪,就连赵晏,也在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 霁月宫到垂拱殿的宫道很长,微末缓步走着,阿乔和卫骁默默跟在身后,三人都未开口。 微末望着宫墙夹道间昏黑的天空,思绪翻涌。 孟令仪虽死,但苏晚昭却仍是心腹大患。 那夜不慎在睡梦中泄露的重生秘密,不知苏晚昭究竟听去多少,也不知有没有在意。 最近一段时日苏晚昭始终安安静静,等温晴玉再入宫来,这两个女人再见面,不知会是什么情景? 而另一个令她忧心的,却是宫外的崇景王。 这些日子申临风始终没有递来关于青梧书院的消息,不知书院那边究竟怎样了。 “阿乔,”微末突然开口,“最近申临风可有消息送来?” 身后的脚步声明显一滞。阿乔支支吾吾道,“回娘娘,这个...” 微末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自己的贴身宫女。 阿乔的脸突然涨得通红,手指不安地捏着油纸灯的把手。 微末想起楚临霜说过,阿乔要她暗中注意苏晚昭,眼神不觉就锐利几分,“你有事瞒着我?” “奴婢不是故意的!”阿乔扑通一声跪在了雪面上,“是陛下他……” 卫骁突然上前半步,打断阿乔说道,“陛下曾吩咐,有关青梧书院的消息都直接送去垂拱殿,陛下也是担心娘娘多思伤神。” 微末站在原地,任由夜风吹动她鬓边的碎发。 她静静看着两个低头不敢与她对视的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赵晏是不喜她插手青梧书院的事吗? “阿乔,”她声音很轻,“是陛下让你盯着苏晚昭的吗?” “是...”阿乔听起来有些紧张。 “所以你就找了楚临霜帮忙?” 阿乔急急解释,“奴婢日日随侍娘娘,实在分身乏术。丽妃对延福宫的宫人防备极严,奴婢实在得不到有效的消息...这才求了楚常在……” 微末看着跪在地上冷到发抖的阿乔,忽然想起在王府时,这个丫头三番五次舍命给她报信,曾帮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如果连这样的人都不能信任,她还该去相信谁呢? “起来吧。”她轻叹一声,“阿乔,你我和卫骁,还有钱嬷嬷,我们一路从王府过来,是有情分在的。” 她伸手扶起女子,指尖笼住她冰凉的手,“但旁人...未必都可信,记住了吗?”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让阿乔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是,奴婢记住了。” 她又将目光转向卫骁,“卫统领,最近青梧书院如何?” 卫骁的声音异常沉稳,“崇景王自那日听学后,借故与米公当众争执,随后就联合几位高门家主对书院施压。” 他顿了顿,继续道,“前些时日他上门挑衅,要求举办诗会,结果在比试中落败,最近倒是十分安稳,不过……” 卫骁眉头微皱,“他身边突然多了个襄南来的幕僚。” 微末眸光一凝,“襄南来的?叫什么名字?” “姓陈,名献。” 微末在记忆中搜寻片刻,却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她在襄南生活了十年,对当地世家大族都了如指掌,若连她都未曾听闻过此人,只怕来历并不简单。 怪不得赵晏让阿乔盯着苏晚昭。 “继续盯着。”微末轻抚袖口,“特别是这个陈献,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告诉我。” 卫骁点头应下。 微末转身继续往前走,心中不停盘算着。 与她预想的一样,崇景王果然因干儿子赵显被驱逐出了书院,就联合世家大族故意打压。 但书院里有申临风、陈知白和师父兄弟二人,她倒是不那么担心。 只是这个从襄南来的陈献,怕是与苏晚昭脱不了干系。 苏晚昭果然起疑了吗? 找来一个襄南的人,又是在酝酿什么? 正思索间,延福宫的轮廓渐渐出现在眼前,她顿住脚,转身往延福宫走去。 第160章 除非怀上龙嗣 苏晚昭听到通传,从内殿迎出来时脸上还带着未褪的讶色,“妹妹怎么突然来了?” 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宫装,发间只簪了支白玉步摇,显得格外素净。 “来告诉丽妃一声,”微末缓步走进殿内,“孟常在殁了。” 苏晚昭手中团扇“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瞪大眼睛,嘴唇微微发抖,“这…什么时候的事?” 微末在玫瑰椅上坐下,抬眼打量她,“丽妃不知道吗?本宫还以为,姐姐一早心里就有数呢。” “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晚昭弯腰去捡团扇,暗道微末此来必是没安好心,只怕她一个疏忽,就会被扣上同罪的帽子。 可惜啊,孟令仪这么快就死了,孟氏全府也都被流放,这女人便是兴师问罪也死无对证了。 她有什么好怕的。 想着她便悠悠开口,“自打孟家出事,这宫里谁还敢往霁月宫凑?孟令仪是什么光景,我当然是不知道的。” 见微末并不言语,她刻意叹了口气,摇头道,“说起来,孟常在看着娇娇弱弱的,谁能想到她竟敢在你眼皮子底下用什么幻香?还勾结孟道清想要害你,如今这下场,可不是自作自受?” 微末静静听着,目光落在苏晚昭微微发白的指节上。 “不过话说回来…”苏晚昭突然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那日妹妹中了幻香,到底梦见了什么?怎么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 微末手指一紧,很快又放松开来。 她唇角微扬,“都是些零零散散,毫无章法的梦境,早就不记得了。” “难怪。” 苏晚昭用团扇掩着唇笑,“妹妹一直喊着什么‘孩子’,可咱们这些人里,谁又有孩子呢?”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微末,不肯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或许真是那幻香太过霸道了吧。" 微末端起春溪奉来的热茶,借着氤氲热气掩去眼中神色,“是啊,都是些荒唐梦罢了。” 两人相对而坐,殿内一时静得能听见铜漏的嘀嗒声。 微末垂眸品茶,任由沉默在彼此之间无声蔓延。 苏晚昭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面上绣的蝴蝶仿佛随时都要飞出来。 微末若一口咬定是梦,那还真不好办。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所猜测,只是还需要验证。 在襄南时,她就时常从林安瑜嘴里听到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事,什么投胎转世,轮回往生,什么奈何桥边的孟婆汤,什么带着前世记忆的人。 她是曾经亲眼验证过的,那自称重活了一世的人,所说的预言到最后都分毫不差。 所以,她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离奇。 或许,她也带着前世的记忆也说不定? 苏晚昭心里不由升腾起一股莫名的兴奋,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就解释了为何在王府时,她似乎总能提前预知一些隐秘的事。 比如去岁端午,她平白无故的,就替赵晏挡了毒箭。 而赵晏对她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转变的。 那时微末只是她房里的小丫鬟,她都不知道的事,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总不可能是赵晏主动告诉她的。 况且,赵晏也应该并不知情才对。 苏晚昭紧紧攥着掌心,心头突突地狂跳。还需要验证,但究竟该如何验证,她还没想好。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有八成的把握,让赵晏与她彻底决裂! 微末率先打破寂静,“丽妃在想什么?” “啊?”苏晚昭被微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没、没什么。” 微末不自觉地眯起眼,她看到了苏晚昭眼里的兴奋,和方才一闪而逝地躲闪。 襄南人历来崇信迷信之说,苏晚昭自然也不例外。 其实本来她只要一口咬定那只是虚幻的梦境就高枕无忧,但坏就坏在,赵晏也是重生者。 这番说辞或许别人不会信,但赵晏…是一定会信的。 若她也重生的秘密暴露,她过去在这男人身上下的功夫,会一夕崩溃。 或许还会落得与前世一样的下场也说不定。 那么…如果她没有办法打消苏晚昭的疑虑,这个女人,就留不得了。 “本宫听说,崇景王身边多了一个襄南来的幕僚。”微末放下茶盏,故意提起此事,“不知与丽妃有没有关系?” “幕僚?什么幕僚?”苏晚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怀疑我勾结崇景王?” 微末看着她不语。 苏晚昭皱起眉,“我与你一样,日日在这深宫里熬日子,连封信都送不出去,我能给崇景王送什么幕僚?” “最好是这样。”微末站起身,“如果时至今日,你还揣着些不安分的小心思,日后事发,可莫怪连本宫也护不住你了。” 苏晚昭抿着唇,将唇瓣都咬得发了白。 护着她?真是可笑。 她怕是巴不得自己马上去死。 否则这件根本就与她无关的事,这女人为何要故意提起?还不是想将罪名扣在她头上? 她攥着团扇的指节泛青,却只能低声道,“娘娘多虑了,臣妾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微末斜睨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向外走去。 苏晚昭刚要屈膝行礼,忽听她又说道,“对了,三日后的初九,陛下要大封后宫。” “届时温晴玉会被正式接进宫,本宫希望,你与她见面时,别再像从前那般扭打起来。” 苏晚昭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过去她与温晴玉斗得你死我活,闹出多少洋相,背后还不是拜微末挑唆? 她强忍羞恼,低头应道,“臣妾明白。” “嗯。”微末满意地点头,身形却未动,“还有,陛下说,妃位不好再晋,除非怀上龙嗣。”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晚昭平坦的小腹,“所以这次大封,姐姐的位份不变,还是稳稳当当的丽妃。” 什么? 苏晚昭胸口剧烈起伏,所有人都晋升,唯有她位份不变? 这是什么道理? 还有,龙嗣? 这女人是在讽刺她至今未与赵晏圆房? “不过丽妃放心,”微末踏出门槛前又补了一句,“旁人也都越不过你去。就算是温晴玉,进宫后最多也就是个嫔位罢了。” 待微末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苏晚昭猛地将团扇砸在地上。扇骨“咔嚓”一声断裂,那只绣得栩栩如生的蝴蝶顿时身首异处。 春溪吓得浑身一抖,忙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苏晚昭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当初被微末耍得团团转的日子,想起温晴玉即将入宫的羞辱,更想起那句“除非怀上龙嗣”。 可恶! 此时此刻,她毫不犹豫地相信,只要这个女人存在一天,她就永远也不可能怀上龙嗣! “春溪!”她咬牙吩咐,“去,给茗香楼掌柜送些好东西过去,就说……宸妃娘娘交代他,做一件事。” 第161章 别在这跟我绕弯子 正月初九,吉日良辰。 皇帝大封的旨意晓谕六宫,从卯时半刻起,钟鼓礼乐之声就在各宫墙之间徐徐回荡。 经孟党一案,微末晋为宸贵妃,金册宝印加身,成为了后宫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楚临霜因功晋为贵人,赐号“敏”。 而曾令微末头疼的谢明姝和沈清澜等人,虽同被晋为了贵人,但却并未赐予楚临霜那样荣耀的赐号,用以彰显天子赏罚分明。 至于另外一位宋知意,也毫无意外地被封了常在。 帝王后宫共六人,有五人得以晋升位份,独独缺了曾是王府旧人的丽妃。 百姓因此议论纷纷,茶楼坊间尽是流言蜚语。 可没想到,这边尚未议论完,那头就又发生了另一件更令他们瞠目结舌的事。 在王府旧居沉寂了近一年的温侧妃终于被接进了宫中,封为晴嫔。 据说也是因铲除孟党立了功。 但很快地,另一种说法就甚嚣尘上。 说晴嫔不只是立了功,还怀上了龙嗣。 否则按照陛下那样杀伐果决的性子,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原谅了她? 茗香楼的说书人口水翻飞,引堂下众人阵阵惊呼。 陛下自去年四月大婚,身边一直没断了女人,可却一直也没个一儿半女,甚至从未传出过哪个妃嫔有孕的消息。 以至于百姓一有闲暇便常聚在一处偷偷议论,说是当今陛下其实不能人道,所以才一直没有喜讯。 孟道清下狱时不是还曾破口大骂,说他的孙女入宫月余,尚是处子,从未侍寝过? 而如今幸亏晴嫔有孕,当今天子不能人道的说法才不攻自破,否则,新君的帝位恐怕坐不长久。 毕竟前几日,连病恹恹的二皇子都传出了正妃有孕的消息,不能生育,是不可以做皇帝的。 别忘了,在先帝仅剩的三子中,除了当今陛下和二皇子,可还有一个远在襄南镇守边境的五皇子。 五皇子要军功有军功,要血脉有血脉,若天子当真不能人道,早晚都会被五皇子夺走帝位。 怪不得陛下不计前嫌地接温侧妃进宫了,想来也是着急了吧。 如此看来,这后位究竟会是谁的,还真不好说。 百姓们那边正兴致高昂地胡言乱语,而温晴玉正坐在入宫的轿辇上,缓缓往深宫里走去。 她等这一天等了那么久,却不想竟和其他人的晋封混在了一处,以至于她入宫的排场小得可怜,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在关注宸妃晋升宸贵妃。 更可气的是,这轿辇七拐八绕,最终竟停在了偏僻的霁月宫前。 这里才死了一个孟令仪,还距离垂拱殿十万八千里。 “娘娘,到了。”领路太监尖细的嗓音传来。 温晴玉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掀帘下轿,望着斑驳的宫门不语。 素月给太监塞了个沉甸甸的红包,“劳烦公公了。” 待引路太监退去,众人随着温晴玉进殿后,素月将小包袱往桌上一放,激动得红了眼眶,“娘娘,我们总算熬出头了!” 温晴玉望着破洞的窗纸,还有案几上未擦净的血迹,冷哼一声道,“出头?这才只是个开始。” 素月也瞧出来了,这宫殿实在破败,还透着股说不出的霉味,只好抿着唇不再吭声。 远处隐约传来册封贵妃仪式的礼乐声,素月只当没听见,指挥着宫女们打扫起了宫殿。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通报,“丽妃娘娘到——” 温晴玉挑眉,她前脚刚进宫,苏晚昭后脚就来了。 她逆着光往殿门外望去,只见苏晚昭穿着一袭桃粉色宫装,笑吟吟地跨进门来,“许久不见,妹妹别来无恙?” 温晴玉端然站着,膝盖也未弯一下,只淡淡道,“丽妃娘娘不去参加册封大典,倒有闲心来我这晦气地方?” “去了做什么?”苏晚昭自顾自坐下,“去看那个曾经的奴婢,如今踩在我们头上耀武扬威?” 温晴玉闻言嗤笑一声,“这么重要的场面,你不去,宸贵妃能容得下你?” 苏晚昭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腕上的翡翠镯子,“怕什么?告个病也就是了,横竖陛下也不会亲自来查。” 她抬眼看向窗外,远处隐约可见仪仗的华盖,“至于她,现在阿谀奉承的人怕是排着队的要见她,哪有闲心理会我们?” 内殿里传来小宫女不慎打翻茶盏的声响,温晴玉皱了皱眉,却并未开口斥责。 苏晚昭环顾一圈,意有所指地继续道,“倒是妹妹你,这样的委屈怎么也受得了?” 她一指内间床榻,“孟令仪可就死在那张床上,你夜里睡觉,不怕么?" 温晴玉忽然笑出声来,眼底一片冰冷,“怕什么?怕鬼?” 她缓缓走过去,站在榻前盯着崭新的锦被,“丽妃娘娘久居深宫,或许并不知道,半夜撞门的老鼠,墙外污言秽语的醉汉,磋磨人的婆子,嗖了的饭菜,哪一样,可都比鬼可怕。” 苏晚昭一滞,随即垂下眸子轻轻叹息一声,“说的也是,妹妹这段时日…确实受苦了。” “丽妃若是来说这些废话的,”温晴玉突然转身,广袖带起一阵凉风,“就请回吧。嫔妾乏了,要歇着了。” 苏晚昭这才收起假惺惺的同情,索性开门见山。 她走近温晴玉压低了声音道,“当然不是,我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的,至于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全看妹妹接下来要怎么做。” 见对方仍旧板着脸并不答话,苏晚昭轻咳了一声,“不知妹妹可听说了?坊间都在传,你是因怀上龙嗣才被接进宫的。” 龙嗣?温晴玉觉得有些可笑。 她距离破身最近的一次,便是在去年的漱玉坊上。 可最后,还是被微末这个女人搅和了。 温晴玉面无表情地开口,“让他们传去,我如今这副光景,会怕流言蜚语?” “妹妹想岔了。”苏晚昭不肯放弃地凑近一步,“你是觉得无所谓,可陛下呢?陛下会怎么想?” 温晴玉冷笑着答,“我会不会怀上龙嗣,陛下一清二楚。” “正是因为陛下一清二楚。”苏晚昭忽然激动起来,“他才会觉得,是你在故意散播谣言,想逼他就范。” “毕竟,百姓可都在偷偷说,陛下他…不能人道。” 温晴玉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虽然只是轻轻皱了皱眉,但苏晚昭还是非常满意。 “妹妹总不想,好不容易进了宫,就被陛下这样无端猜忌吧?” 温晴玉突然一把攥住苏晚昭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苏晚昭,你有什么话,不妨一次说清楚。” 她眼底翻涌着压抑许久的恨意,“别在这跟我绕弯子。” 第162章 你与往日不同了 苏晚昭眼底闪过一丝阴郁,面上却仍挂着假惺惺的笑,“我能跟你绕什么弯子?” “你难道就不好奇,这么不着边际的流言,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温晴玉冷冷看着她,问,“怎么传出来的?” “除了那位宸贵妃故意散播,还能有谁?”苏晚昭紧张兮兮地说道,“你当她接你进宫,真是好心?” “只需再过段时日,莫须有的罪名一扣下来,你还是逃不过惨死的命运,而她呢,平白得个贤名,无限风光。” 温晴玉闻言嗤笑一声,眼神带上了几分讥诮,“苏晚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怎么,想让我给你做出头鸟?像孟令仪一样?” 苏晚昭瞳孔骤然一缩,温晴玉竟然知道她暗中撺掇过孟令仪? “你胡说什么?”苏晚昭强装镇定,声音却在微微发颤,“我是为你好,不联手除掉她,哪有我们好日子过?” 温晴玉却懒得再跟她虚与委蛇,“联手?若是联手,为何孟令仪死了,你还好好活着?甚至能全身而退?” 不等苏晚昭回答,她便甩袖转身,“不必多说,娘娘就当我被囚怕了,现在只想好好活着。” 她侧眸瞥了苏晚昭一眼,眼底尽是冷意,“你做过的那些破事,我不管,但你也别来撺掇我给你当替死鬼。” 她抬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丽妃,嫔妾乏了,请回吧。” 苏晚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绷不住假笑,咬牙切齿道,“温晴玉,你一定会后悔的。” 说完,她愤然起身,衣袖带翻了桌上的茶盏,茶水泼洒一地,却无人理会。 她没想到,这个温晴玉,比从前难对付多了。 更没想到,自己暗中撺掇孟令仪的事,竟被温晴玉知道了。 温晴玉冷眼看着苏晚昭离去的背影,直到殿门重重关上,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与苏晚昭不一样,她还有家人。 那时在王府,她们两人联手都不是微末的对手,如今她已是贵妃,拿什么再去斗? 她也不想斗了,家人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素月。”她唤道,“替本宫更衣,我们去拜见贵妃娘娘。” 素月一愣,“娘娘,现在去?” “现在去。”温晴玉淡淡道。 既然回来了,她总得有个态度。 … 今日的仁明殿内金碧辉煌。 温晴玉来到殿门前站定,瞧见里面人山人海,赵晏正亲手将贵妃宝册赐予微末,温柔的模样令人侧目。 一众妃嫔跪拜恭贺,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她看着里面热闹欢腾的景象,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终于重见天日,却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欣喜。 反而心头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她的目光不自觉再次落在赵晏身上。 他还是那样龙章凤姿,惹人注目。 很久以前,她就爱这个男人了。 甚至是她非要嫁给他的。 那时,父亲是礼部侍郎,手里握着秋闱名单。她心里清楚,赵晏答应娶她,不过是为了那份名单,为了拉拢父亲。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如今,时过境迁,父亲已被贬官,赵晏的眼里……再也不可能有她了。 他满心满眼,只有那个站在他身边的女人。 温晴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不甘和酸涩,抬步往殿内走去。 才踏入殿门,便有个面生的小太监迎上来,眼中带着几分疑惑,“这位娘娘是......?” 素月刚要开口,却被温晴玉轻轻抬手制止住。 她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温婉,“本宫是新入宫的晴嫔,特来恭贺贵妃娘娘晋封之喜。” 小太监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不自觉地多打量了她几眼。 那目光让温晴玉全身都不爽利,仿佛带着股无声的嘲讽。 她别开眼去,只听对方顿了片刻才低声说,“晴嫔娘娘请随奴才来。” 小太监在前面躬身引路,将她带到德安跟前后,附耳过去低语了几句。 德安立马堆着笑迎上来,“奴才该死,竟没去给娘娘道喜,实在是贵妃娘娘这儿走不开......” 他边说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天子旧人,“娘娘是来见贵妃的?” 温晴玉微微颔首,眉眼间不见半分愠色,“公公言重了。本宫不急,等贵妃娘娘得闲再说,公公且忙去吧。” 说罢,她就从容走向妃嫔聚集的角落,连脚步都轻得仿佛没有声音。 德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暗自诧异,不是说这位主子十分骄纵么?可如今瞧着,这性子倒像是温和的不争不抢,与传言大不相同。 微末端坐在主位上,远远瞧见温晴玉进殿的身影,却并未立即召见,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直到礼官宣告仪式结束,众妃嫔依次退下,她才命人将温晴玉请了进来。 温晴玉缓步上前,恰与正要离开的赵晏擦肩而过。 帝王步履未停,眼神也未偏移半分,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垂下眸子往殿内走,心里如滴血一般难受。 “晴嫔坐吧。”微末示意宫人看茶,“一切可都习惯?” 温晴玉抬首,唇角微扬,“有什么不习惯的?比旧居好多了。” 微末轻轻颔首,忽然话锋一转,“本宫听闻,丽妃去看过你了?” 温晴玉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她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但转瞬便恢复如常,她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这后宫早就是她的掌中物了,“是,她想挑拨我一起对付你。\" 微末眸光微动,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这个曾经骄纵任性的温侧妃,此刻竟如此平静地主动向她投诚。 “晴嫔,”微末轻声道,“你……与往日不同了。” 温晴玉迎上她的目光,凄凉一笑,“人总要识时务。” 殿内熏香袅袅,两人之间似有无形的暗流缓缓涌动。 微末摩挲着茶盏边缘,忽然觉得有趣,在这深宫里,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 “丽妃与你说了什么?”她问道。 温晴玉没想撒谎,她还指望微末兑现承诺,将父母亲接回京城来。 更何况即便说谎,她也相信,会被她当场识破。 “她提起了近日京城的谣言,说坊间都在传,陛下不能人道。” 第163章 不要自掘坟墓 不能人道? 微末心里一惊,手中的茶盏都险些翻倒。 她眉头紧蹙,心知这对一个帝王来说,是何等致命的传言。 “这种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她开口间声音都沉了几分。 温晴玉摇头,“不知。我将她赶出去了,她只说是你故意散播的,想嫁祸给我,好让陛下猜忌我。” 她一见微末骤然冷肃的面色,便知苏晚昭果然是在诓骗她,顿了顿又说道,“如果不是你,就是她。” 微末垂眸沉思。 苏晚昭竟敢散播这样的谣言? 宫外的消息她素来依赖霍峥传递,可霍峥暂时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正思量间,殿外忽然传来卫骁低沉的声音,“娘娘,有急报。” 微末眸光微亮,“进来。” 卫骁大步踏入,见到温晴玉时脚步明显一顿。 温晴玉却先他一步开口,语气轻松又熟稔,“卫统领,好久不见。” 卫骁只是草草抱拳,随即快步走到微末身侧,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霍大人传来消息,说茗香楼近日在散播,关于陛下龙体有恙的传言。” “还说,后宫女子如今都是……处子。” 微末瞳孔骤缩。 这种直指帝王尊严的流言怎会突然就传开了?竟连后宫女子都是处子这样的隐秘都被传得沸沸扬扬? 寻常百姓绝不会知晓这等宫闱秘事,也没有那个胆子四处传播。 定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茗香楼...她眼前浮现出去年在那里偶遇先太子和赵柯罗的情形。 那雕梁画栋的三层茶楼,是京城权贵最爱的聚集之地。 而崇景王几乎日日都去,是茗香楼的常客。 不知为何,她心底莫名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慌张。 她忽然想起了在襄南镇守边境,连先帝薨逝都不曾回京奔丧的五皇子。 还有崇景王身边突然多出来的那个,叫做陈献的幕僚。 微末突然起身,决定马上去见赵晏。 但在那之前,她得先去一趟延福宫。 “晴嫔,”她边走边快速说道,“随本宫去瞧瞧丽妃。” 温晴玉还未来得及应答,就见微末已快步走向殿门。 那素来从容的背影此刻竟透着几分罕见的慌乱,绣着金线的裙裾迈过门槛时翩然翻飞。 卫骁一个箭步上前,“娘娘,可要属下先去禀报陛下?” 微末脚步不停,“稍后我亲自去面圣。” 说罢她就快步走出仁明殿,卫骁紧随其后,他能感受到微末此刻的紧张,右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刀柄上,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温晴玉连忙追上去,可微末速度快得让她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 “娘娘,”温晴玉气息有些不稳,疑惑地问, “不过是一些流言罢了,你为何如此紧张?陛下登基尚不足一年,没有子嗣再正常不过,待日后有人怀上龙种,这些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 微末的脚步猛地顿住。 怀上龙种?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缓缓攥紧。 可她现在还不想有孕,那些每次都按时服下的避子汤,那些刻意拉长月事,避开的侍寝日子,此刻突然在脑海中无比清晰。 那么其他人呢?可赵晏似乎从未宠幸过旁的妃嫔。 她应该为了他的江山,劝说他去宠幸其他女人,让别人为他生下皇子吗? 一股莫名的烦躁忽然涌上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龙种哪是那么容易说有就能有的。”她声音有些发紧,刻意避开温晴玉探究的目光,重新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宫道两侧的红墙显得格外压抑,微末的脚步越来越快,仿佛这样就能甩开那些纷乱的思绪。 卫骁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眉头紧锁着,又跟近了些。 温晴玉看着前方那抹紧绷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再问什么,只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远处,延福宫的轮廓渐渐清晰。 微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有多少烦乱,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解决这个可能动摇国本的谣言。 她一步踏入延福宫,殿内的谈笑声随即戛然而止。 苏晚昭正与沈清澜对坐着品茶,见微末突然闯入殿门,握着茶盏的手不由一抖,溅出几滴茶汤洇上了她的手背。 一个小宫女率先迎了上去,“贵妃娘娘,容奴婢通传......” “滚开!”卫骁一掌将人推开,推得那小宫女踉跄着跌坐在了地上。 来者不善,苏晚昭脸色骤变。 她看着微末阴沉如水的面容,又瞥见跟在后面的温晴玉,心头猛地一紧,难不成事情败露了? “卫骁,”微末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把丽妃押去垂拱殿。” “娘娘这是何意?”苏晚昭强自镇定地站起身,广袖下的手指却在抑制不住地颤抖,“臣妾犯了什么错,值得贵妃这般兴师动众?” 卫骁却充耳不闻,已经大步上前,直接扣住了苏晚昭的腕子扭到她背后。 “贵妃娘娘!”沈清澜慌忙跪了下去,“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丽妃姐姐她......” “沈贵人,”微末一个眼刀扫了过去,“本宫劝你慎言,再多说一个字,就连你一起押走。” 沈清澜顿时噤若寒蝉,脸色煞白地伏在地上不敢再动。 苏晚昭终于慌了,她挣扎着想要挣脱卫骁的钳制,“微末!你凭什么......” “就凭本宫是贵妃。” 微末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凑近她耳边低语,“茗香楼的谣言,你真当我不知道是你命人散播出去的?” 苏晚昭瞳孔骤缩,浑身僵硬的如坠冰窟。 微末眯起眼,她本也是诈一诈苏晚昭,没想到真的是她? “带走!”她松开手,冷声喝道。 苏晚昭被卫骁扭着,尖声叫道,“微末,你血口喷人!我要见陛下!我要......” “闭嘴。”微末反手一记耳光就甩了过去,清脆的响声震得殿内众人浑身一颤。 苏晚昭的脸颊顿时红肿起来,震惊到无以复加。 温晴玉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 她从未见过微末如此动怒的模样,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冷得像两把刀子,周身散发出的威压连她都感到心惊。 “苏晚昭,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不要自掘坟墓。” “如今你自己作死,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微末整了整衣袖,率先迈出了殿门。 第164章 困局 微末押着苏晚昭一路疾行至垂拱殿前,远远便瞧见德安正在殿门外焦急地踱着步。 小太监扭头瞧见这副这阵仗,慌忙迎上前来,脸上堆着勉强的笑容,“贵妃娘娘金安,这是怎么了?” “劳烦公公找根绳子,”微末冷冷扫了眼被卫骁制住的苏晚昭,“先将人捆好扔在偏殿,稍后陛下自会召见她。” 德安眼皮一跳,目光在狼狈不堪的丽妃身上打了个转,立即会意,“奴才这就去办。” 他招手唤来两个力壮的小太监,“将丽妃娘娘请去偏殿,好生照看着。” “德安!”苏晚昭挣扎着喊道,“本宫要见陛下!微末她......” “丽妃娘娘请慎言,怎能如此称呼贵妃娘娘?”德安沉下脸,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立即用手捂住了苏晚昭的嘴,架着她往偏殿拖去。 待动静渐远,微末才开口问道,“陛下在做什么?” 德安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压低了声音凑近一步,“贵妃娘娘不知,方才陛下给您授完宝印回来,正巧撞上崇景王求见。这会儿正在里头说话,已经好一阵子了。” 他偷瞄一眼垂拱殿门,“奴才听着里头语气不大对,您快去看看吧。” 微末心头一凛,崇景王竟来得这般快? 这位闲散王爷无事从不登门,看来那些谣言果然已经传进了他的耳中。 她不由紧了紧藏袖中的手,“去通传。” 德安小跑着去了。 微末来到殿门前站定,垂眸整理思绪。 听闻赵显离开书院后四处游荡,崇景王这个干爹管不了,被赵显闹出了很多丑事,他就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虽然她不明白,为何只是干儿子,崇景王还这般相护,但能肯定的是,这位七皇叔心生怨恨,必定来者不善。 殿内隐约传来争执声,崇景王拔高的语调刺得人耳膜发疼,“……陛下登基至今,后宫一无所出,民间因此议论纷纷,臣实在忧心......” 微末眼神一冷,果然是为这事而来。 德安匆匆返回,脸上带着几分惶急,“娘娘,陛下宣您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正了正凤钗。 卫骁欲跟上,被她用眼神制止,留在了殿外。 独自迈过那道朱漆门槛时,微末忽然想起温晴玉方才的话,“待有人怀上龙种……”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狠狠压下。 眼下最要紧的,是帮赵晏度过这场危机,至于其他……以后再说。 殿内,崇景王正背对着门口,宽大的亲王服在日光下波光流转。赵晏端坐在御案后,面色阴沉如铁,见微末进来,紧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了松。 “臣妾参见陛下。”微末盈盈下拜,声音清越,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崇景王滔滔不绝的谏言。 崇景王转身,见到微末时明显一怔,随即皮笑肉不笑地行礼,“老臣见过贵妃娘娘。” 微末直起身,唇角勾起完美的弧度,“皇叔远道而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本宫好备下上好的茶点款待。” 微末缓步走到赵晏身侧站定,宽大的衣袖垂落在御案旁,恰好与赵晏的龙袍袖口若即若离地相触。 她挺直腰背,目光平静地迎上崇景王探究的视线,可心底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崇景王眯起眼睛,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忽然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老臣今日冒昧前来,实在是忧心赵氏国本,陛下成婚已近一年,后宫却至今无一人有孕,坊间甚至传言众妃嫔仍是处子,这实在是太过荒谬。” 微末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她知道,此刻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把柄,让崇景王借题发挥,最严重的后果,就是直接动摇赵晏的皇位。 她只能以身份僭越的方向暂时喝退这位七皇叔。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冷地开口,“难道皇叔今日前来,就是来过问陛下枕席之事的?\" “贵妃此言差矣。”崇景王却不慌不忙,“国之根本,怎能说是枕席之事?先帝在时……” “先帝在时,”微末突然打断他,“最忌讳的就是宗室干涉宫闱!” 她看着崇景王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忽然觉得很无助,后宫眼下就是没有怀上龙胎的妃嫔,这让她怎么反驳? 崇景王眼中明晃晃闪过一丝讥讽,“老臣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倒是贵妃你……” 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微末,“这般激动,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赵晏猛地拍案,龙案上的茶盏震得叮当作响,“七皇叔,你太放肆了!” “放肆?”崇景王却不吃这套,不依不饶地继续道,“那不如请众妃嫔一一验过如何?不过就是请两个婆子,也不算什么麻烦事。” 验妃嫔? 这对帝王来说,可是奇耻大辱! 崇景王竟敢这样公然羞辱赵晏? 若没得到确切消息,崇景王必定不敢! 她看着帝王同样震怒的侧脸,心头像被人用巨石碾过一般沉重。 此刻的赵晏必定与她一样无力。 崇景王是赵家人,此事由他出面最为合适,赵晏虽是皇帝,可一旦涉及家事,这位嫡亲的七皇叔立场坚定,句句在理,他根本无从争辩。 崇景王见两人不语,冷笑着再次上前一步,“陛下若是怜香惜玉,不肯让妃嫔们受辱,那不如请太医给陛下当众把脉?若并无坊间所传那般,不就堵上这悠悠众口了?” 微末心头猛地一震,终于彻底明白过来,这哪里是劝谏,分明是要当众羞辱赵晏! 她看着崇景王那张故作关切的老脸,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猛地窜起。 这怒火来得如此突然又强烈,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手指死死攥着,微末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先稳住这个崇景王再说。 她忽然展颜一笑,“七皇叔想抱皇侄的心情,本宫明白,不过这种事毕竟急不得。” “不如这样,皇叔再耐心等上两个月,到时陛下与本宫必定给你一个喜讯,如何?” 殿内骤然一静,崇景王显然对这个回答十分意外,不由一时语塞。 赵晏抬眸看向微末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可是……”崇景王还想说些什么。 微末突然沉下脸,“陛下后宫之事,母后尚且从不过问,皇叔还要咄咄逼人到几时?” “陛下已经给足您体面了,若再纠缠,莫怪陛下不顾叔侄情分!” 崇景王脸色变了又变,微末以退为进,竟叫他没了继续施压的理由。 最终,他重重哼了一声,“好!但两个月太久,就为期一月。”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帝妃二人,“若是到时还没有喜讯,陛下自己考虑清楚,会是什么后果!” 第165章 陛下再努力些 殿门关闭的声响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崇景王的脚步声终于彻底消失。 苏晚昭却不甘示弱地继续说道,“臣妾只是实话实说!贵妃娘娘若问心无愧,何不让人当面对质?” 第166章 你想杀我? 德安带着两名小太监,押着苏晚昭,一路跟着微末离开了垂拱殿。 温晴玉带着素月缓步跟在最后,才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朝微末福了福身,声音低柔地开口,“娘娘,嫔妾身子有些不适,想先告退了。” 微末回头看她,温晴玉的脸色确实苍白,带着股事不关己的漠然。 待两人目光相接,她便明白了,温晴玉并不想掺和这些事。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自己帮她把家人接回京。 示好过了,就罢了。 “去吧。”微末也不想强人所难,轻声道。 温晴玉垂眸,不带一丝犹豫地转身离去。 德安见状凑过来几分,压低声音道,“这位晴嫔娘娘,瞧着倒是位安分的主儿。” 微末转身继续往前走,想起今生初见温晴玉时,这女子的纵情大胆,轻轻笑了声,“人,总是会变的。” “是。”德安躬身答着,顿了顿继续说道,“自打陛下登基,奴才可从没见陛下这么憋屈过。” 他偷偷瞄了眼微末的神色,“崇景王仗着身份,竟敢这般放肆,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奴才瞧着,陛下气得脸都青了。 " 微末脚步未停,神色如常,却明白德安话中深意,他是在提醒她,子嗣之事已迫在眉睫。 苏晚昭在身后冷笑一声,“德安公公想不明白?陛下几乎夜夜留宿仁明殿,贵妃却一直未有身孕,难道不奇怪么? " 德安吓了一跳,张了张嘴没敢接话。 微末顿住脚步,回头看她,“你想说什么?” 苏晚昭扭扭肩,待两个押着她的小太监力道松了些许,直起身子冷哼一声,“如果不是你不能生育,就是偷偷喝了什么避子的汤药。” 她盯着微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至于究竟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微末眸光微冷,心中恍然。 原来苏晚昭在这儿等着她呢。 若她真的不能生育,便永远坐不上后位。 若是喝了避子汤……赵晏就会对她心生嫌隙,甚至彻底厌弃她。 左右为难。 德安脸色一变,厉声呵斥,“大胆!竟敢污蔑贵妃娘娘?” “污蔑?”苏晚昭看过来的目光像是要将微末穿透,“微末,我太了解你了,你心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敢不敢当着陛下的面说?” “你敢说自己没有生育能力吗?还是承认一直在偷喝避子汤?根本就不想怀上陛下的孩子?” 苏晚昭满脸得意,认定微末必定是无法怀上孩子,所以才一直没有身孕。 毕竟谁会不想怀上龙嗣?只有可能是她根本怀不上。 但在她看来,最好的结果是微末故意避孕,这样赵晏才会彻底厌恶她。 她不敢说自己生不了,就得硬抗下故意避孕的罪名。 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多好。 “你你你……”德安指着苏晚昭说不出话来。 微末抬手制止了他,淡淡道,“德安,不必理会。” 说罢转身,心中已有了决断。 苏晚昭知道的太多了,必须死。 转过最后一道朱红宫墙时,微末忽见沈清澜正披着斗篷立在背风处,手里捧着暖炉,身侧跟着一个稚嫩的小宫女。 她一见到微末立即上前行礼,冻得通红的手指紧紧攥着暖炉边缘,“贵妃娘娘,嫔妾...嫔妾有事相求。” 微末停下脚步,呼出的白气在眼前飘散,“何事?” 沈清澜不敢看被押着的苏晚昭,只低声道,“延福宫西偏殿太过阴冷,嫔妾想...想求娘娘开恩,换个住处。” 苏晚昭突然嗤笑一声,“沈清澜,你这是怕受我牵连?” 沈清澜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微末瞥了眼她踌躇不安的脸色,“此事我会向陛下禀明,你先回去吧。”说罢便要迈步离开。 “娘娘!”沈清澜却突然追上两步,背对着苏晚昭,凑到微末耳边低声道,“嫔妾还有一事...丽妃娘娘在寝殿暗格里藏了东西。” 苏晚昭在身后竖着耳朵听,却什么也听不到,“沈清澜,你在说什么?” 沈清澜吓得退后两步,却仍坚持说完,“是她床榻下的暗格,嫔妾偷偷看到的,用...用胭脂盒压着。” 说完便匆匆福身告退,背影显得十分慌乱。 微末望着沈清澜仓皇离去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眼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苏晚昭,忽然觉得人心真是难测,竟连沈清澜也莫名其妙地来向她投诚。 至于真假,可就不得而知了。 仁明殿。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拍打在朱红殿门上,发出微弱的沙沙声。微末来到阶前,抬眼望了望明媚的天色,对卫骁道,“卫统领,守在这里,任何人不得靠近。 " 卫骁抱拳应是,按刀立于殿门外,身影如铁铸般纹丝不动。 阿乔正在殿内杵着下巴发呆,今日是娘娘晋贵妃的日子,晨起娘娘就没用早膳,她不过去小厨房催了催,再回来,人就全都不见了。 眼看已经日上三竿,娘娘能去哪呢? 正想着,殿外就传来脚步声,小丫头抬眸一看,只见微末正带着被捆绑的苏晚昭一步踏入了殿来。 她本想问,可察觉到不安的气氛时顿时噤了声,不知所措地望向微末。 苏晚昭被小太监扔在地上,德安哈着腰道,“娘娘,奴才这就告退了。” 微末嗯了一声,“有劳公公。” 德安躬身行礼,带着两个小太监转身离去。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呼啸的寒风悉数隔绝在外。 仁明殿内炭火烧得很旺,却仍驱不散苏晚昭心底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让她们都下去吧。”微末吩咐道。 阿乔应声将宫人全部赶去殿外,连换气的窗子也被她轻轻闭合,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自家主子异常冷峻的脸色。 “娘娘......”阿乔不安地上前,小心地想问些什么。 微末轻轻坐在软椅上,没有看她,“你先去偏殿候着。” 阿乔只好转身退下,却听到微末又在身后吩咐了一句,“将周济安送给本宫的东西备好。” 小丫头心里一惊,前些日子周济安给娘娘配了一种药,名叫噬元丹,是一种慢性剧毒…… 她最后瞥了一眼苏晚昭,福了福身,无声退下了。 待阿乔退下后,殿内只剩下微末与苏晚昭二人。 “你想杀我?”苏晚昭眸光闪烁的,静静盯着坐在上首位的人。 “苏晚昭。”微末端起茶盏,并不看过去,“你我之间,该有个了断了。” 第167章 苏晚昭,安心去吧 “了断?你要与我了断什么?” 苏晚昭身子猛地前倾,却被绳索牢牢束缚住,"微末,你还有脸跟我说了断?我曾救你性命,你却抢我夫君,害我至此!要了断,也该是我与你了断!” “我本是御赐的锦澜王正妃,可现在呢?丽妃??” “呵呵呵…”苏晚昭咯咯低笑起来,“你只是我从街上捡回来的贱婢!贱婢!!” “可他为什么会突然爱上你?你说啊!” 苏晚昭的情绪几近崩溃,跪在地上大声嘶吼,身体因用力微微佝偻着,在她看来,微末伺候她十年,她千不该万不该拥有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她的一切,都应该是她的! 她只是想要夺回来罢了,可为何每次都斗不过她?从前在王府是,现在入了宫还是。 可那女人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不但丝毫愧疚都没有,还说想要杀了她? 真是可笑至极! 微末轻轻抬眸,看着这个与她纠缠了两世的苏晚昭。 她轻舒口气,闭上眼,前世记忆就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那时她不争不抢,一心辅佐,就为了报答苏晚昭的救命之恩。 哪怕在将军府时,苏晚昭每有不顺,就会以折磨自己为乐,她也从未在乎过。 只更加精心地为她谋划,替她着想。 那时的她只想着,自己的命是她给的,便是倾尽余生的报答又如何? 后来入了宫,苏晚昭终于如愿以偿,借着在王府积累的声名,在赵晏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被立为皇后。 她以为自己功成名就了。 可突然有一日,她被赵晏传寝,次日,苏晚昭便随便寻了个由头,将她打入了冷宫。 她曾跪在雪地里求饶,可苏晚昭连看都没看一眼,转身便走。 她忘了,当初是她亲手将她推上赵晏的床的,只为了与温晴玉争宠。 在苏晚昭心里,她从来都只是个低贱的奴婢。 前世那所谓的义结金兰,也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手段。 冷宫的日子比死还难熬。 漏风的窗棂,发霉的饭菜,冬日里冻得结冰的被褥。 她蜷缩在角落,数着墙上的裂痕度日。 后来,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不敢声张,只日日捂着肚子,盼着孩子能平安降生。 可七个月时,还是被苏晚昭发现了。 那日,苏晚昭穿着凤服踏入冷宫,金线绣的凤凰在阳光下明晃晃的,特别美。 她竟还天真地以为,苏晚昭是来救她的。 “贱婢不配怀上陛下的骨肉。” 她至今还记得,苏晚昭的声音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感。 她惊恐地往后缩,却被宫人死死按住。 撕裂般的剧痛中,她眼睁睁看着苏晚昭亲手将她的孩子血淋淋地拽出来。 那团小小的血肉还在微弱地抽搐,苏晚昭却抬脚,一点点碾碎了孩子的头颅。 “咯吱、咯吱......” 鞋底碾过骨头的声响,混着苏晚昭愉悦的笑声,成了她永世的梦魇。 每每午夜梦回,都让她后怕的彻夜难眠。 微末睁开眼,眼中是今生从未出现过的动容。 苏晚昭不死,她绝不怀孕。 哪怕日日喝下避子汤,哪怕赵晏终有一日会察觉,她也绝不让悲剧重演。 好在,她等了两世的日子,终于来了。 苏晚昭花式作死,赵晏已对她起了杀心。 此时复仇,再合适不过。 帝王默许,就永远也不会有人追究,这位丽妃真正的死因。 “微末......”苏晚昭坐在地上,还在咯咯怪笑着,“你恩将仇报,不怕报应?” 微末平静地看向她,声音不带一丝情绪,“苏晚昭,欠你的,我早就还清了。” 用我和那个孩子的命,还清了。 “还清?”苏晚昭瞳孔微缩,“什么意思?” 微末却并未回答。 她缓缓站起身,来到苏晚昭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时,发觉她们二人的身份刚好与前世反转,带着说不出的讽刺。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苏晚昭抬起头定定的望着她,嘴唇微动,片刻后,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说道,“微末,我曾不止一次的回想,你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背叛我的。” “后来我想清楚了,从我大婚时起,你就变了。”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微末抿着唇不语。 苏晚昭并不意外她的缄默不言,苦涩一笑,“验身婆子来时,他分明对我十分温柔,可为何大婚当夜,他突然头也不回就走了?” “你当时就在廊下,你与他说了什么?” 大婚当夜么?她并未与赵晏说什么。 只是苏晚昭反复表达出对先皇后的崇敬,引起了赵晏的厌烦而已。 “那天夜里,你是不是故意提起五彩绣囊的?你明知我女红不如你,你替我收尾时做了手脚,皇后才看出来的对不对?” 苏晚昭皱起眉,问出了长久以来始终压在心头的疑问,“可你是与我一起从襄南过来的,与先皇后并无太多接触,你又是如何知道,先皇后是刺绣大家的?” “还有,那日我穿着随意入宫谢恩,你一定知道我的衣着不合礼数,可为何没有提醒我?” “从前在将军府,你从来不会这样的。” 苏晚昭等不到想要的回答,又说道,“后来你在沁水阁过了两夜,给他绣了条金蟒玉带,从那时起,他就变了。” “他是什么性子你我都清楚,他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爱上一个女人,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你……”她越说越是心惊,甚至觉得自己即将说出来的话天马行空到可笑至极,“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些什么?” 知道赵晏的喜好,了解他心底最柔软脆弱的地方,才能一举抓住那个男人的心。 可别说她以前并不认识赵晏,就是进了锦澜王府,微末也与赵晏毫无交集。 苏晚昭想不通,这一切的一切,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微末将目光移开,任由苏晚昭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巡视。 她并不打算告诉她这些。 重生是她最大的秘密,即便苏晚昭已经死到临头,也不行。 “苏晚昭,安心去吧,本宫会念在往日情分上,将你葬入妃陵。” 她终究不是苏晚昭,做不到她那般残忍嗜杀。 她抬手,阿乔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盘中摆着一个瓷瓶,和一个装满茶水的杯盏。 苏晚昭瞳孔骤缩,挣扎着半跪起身,“不,微末,我曾救你性命!你不能杀我!” 第168章 因果循环罢了 微末背过身去,任由苏晚昭在身后发疯一般的嘶吼。 檐上积雪被风吹落,打在殿门上又滚落下去,除了沙沙声,留不下半点痕迹。 “阿乔,动手。”她轻声说,平静得让人听不出情绪。 阿乔端着黑漆托盘的手微微发抖。 小丫头眼前不停闪过在王府佛堂时,苏晚昭将铁圈套在她头上,上面燃着两指粗的蜡烛,蜡油一滴一滴流在她脸上的情景。 她咬咬牙,将瓷瓶中的药丸倒在掌心,将托盘放在一旁后,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向被捆缚在地上的苏晚昭。 苏晚昭抬起头,散乱的发丝已汗涔涔地黏在额前,她的目光从药丸移到阿乔惨白的脸上,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阿乔,你敢——!” 阿乔顿住脚,对着暗处挥挥手,两个粗使嬷嬷立即上前,一人按住肩膀,一人钳住下巴,苏晚昭双手被捆在身后,除了发出嘶哑的嗷呜声,什么都做不了。 “丽妃娘娘...”阿乔声音发颤,却还是稳稳地捏起药丸,“您...您该用药了。” 苏晚昭的瞳孔骤然紧缩,濒死的恐惧让她猛地挣开桎梏撞上阿乔,阿乔被撞了个踉跄,药丸擦过唇角,落在苏晚昭的衣襟上滚落在地。 其中一个嬷嬷眼疾手快地捡起来,粗糙的手指用力,强行掰开了苏晚昭的嘴。 “微末…你……唔...唔嗯!” 药丸被塞进口中,阿乔连忙将茶盏凑到苏晚昭唇边,不顾她挣扎将整杯茶全部灌了进去。 嬷嬷一见成了事,手腕翻转按住苏晚昭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连水带药全部吞了下去。 温水混着苦药味灌入喉间,苏晚昭被呛得剧烈咳嗽,茶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桃粉色的衣襟上洇开一大片水渍。 嬷嬷们仍死死按着她,直到确认她咽了下去才缓缓松手。 苏晚昭瞬间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干呕几声想要吐出来,却发现指尖已经开始发麻,全身无力的像虚脱一般。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难听。 微末这才转过身来。 苏晚昭的脸色已经泛起不正常的灰白,额角也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试图撑起身子,借力的肩膀却颤抖得厉害,最终又重重跌回地上。 那双杏眼此刻爬满血丝,空洞又无神。 微末没回答苏晚昭的话,而是吩咐阿乔,“去请周太医,就说丽妃娘娘突发心疾,请他过来诊治一番。” 她垂眸看着地上渐渐失去力气的人,继续说道,“丽妃这个样子,不适宜再回延福宫了,把偏殿收拾出来吧,好生照料着。” 阿乔低头应是,两个嬷嬷随即上前将人架起,往偏殿拖去。 苏晚昭双腿无力地拖在地上,绣鞋在砖面划出两道浅浅的痕迹。 临到殿门时,她突然挣扎着回过头,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不见,微末才缓缓坐回高位上,此刻殿内只剩她一人,四周寂静得令人窒息。 正午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棂,打在青石地面上又映照过来,在她眼中泛起一阵阵眩目的光影。 她孤零零地、一动不动地坐着,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凝固。 日头不知不觉地慢慢偏移,从刺目的白变成一缕昏黄的暖,最后化作暗金色的余晖,攀缠上殿内的雕花梁柱。 暖炉中的炭火也渐渐熄灭,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可微末仍保持着最初的姿势,指尖都不曾颤动一下。 她的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 脑海中时而闪过苏晚昭离开时望向她的眼神,时而又变成前世冷宫里那滩刺目的血迹。 但更多的,她的思绪怔怔的一片空白,混沌而模糊。 直到阿乔轻轻推开殿门,她的目光才重新有了焦点。 “娘娘......?” 阿乔心里一惊,殿内昏暗得几乎快要看不见,她忙去内殿取来烛台,返回时才见微末眼睫微颤,仿佛从一场漫长的睡梦中惊醒。 微末缓缓眨了眨眼,这才发觉身子如生了一场大病般酸痛难忍,她揉揉眉心,指尖冰凉,连带着太阳穴也隐隐作痛。 “周济安来了么?” 阿乔放下烛台,低声道,“周太医被太后娘娘急召去了善宁宫,说是头风发作的厉害,怕是要明日才能过来。” 微末起身往内殿走去,闻言眉头微蹙,“太后怎么了?” “听说是今早赏雪时受了寒,午后就头疼不止。”阿乔小心搀扶着她,感觉到主子的手比往常更凉些,“德安公公方才派人来告知,说陛下也去探望了。” 微末“嗯”了一声,“太后年纪大了,有些小病症在所难免,先备笔墨吧,我稍后再去探望。” 阿乔将主子好生扶坐在桌案前,心里却仍在想着方才的情景。 她从没杀过人。 她想起方才苏晚昭被拖出去时那张灰败的脸,又想起嬷嬷们讳莫如深的表情,后背不由沁出一层冷汗。 笔墨取来时,她抖得差点打翻了端着的砚台。 “娘娘......”阿乔将宣纸细细铺好,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微末没有立即回答。 她执起狼毫笔,在砚台中缓缓蘸墨,待笔尖吸饱墨汁,她提笔在宣纸上拖出一道浓重的痕迹。 她要仿照苏晚昭的笔迹,写一封罪己诏书。 阿乔站在一旁,看着主子笔下渐渐成形的字迹,心头如擂鼓般砰砰乱跳起来。 那字迹竟与苏晚昭的一般无二,连勾折处的锋芒都分毫不差。 她突然想起从前在王府时,微末的字就被许多人追捧,不曾想她连模仿都这般相像…… “不过是些旧事……因果循环罢了。” 微末突然开口,笔尖在纸上轻轻一顿,“你且去吩咐小厨房,这几日的膳食都做得清淡些。” 阿乔猛地回神,连忙应是。 她退出殿外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苏晚昭已被安置在偏殿,已然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可烛光下的微末眉眼舒展,侧脸沉静如水,瞧不出半分情绪波动。 不像她,直到此刻还后怕得心头发怵。 第169章 朕绝不负你 微末放下笔,天色已完全黑透。 她垂眸看了看以苏晚昭名义写下的罪己诏书,心道此事也该暂时有个了结了。 可想要彻底解决还不够。 毕竟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下意识抚向自己的小腹,或许,真该考虑有个孩子了。 “阿乔。”她唤了一声。 阿乔打了帘子进来,“娘娘?” “更衣,随我去看看太后。” … 微末缓步走在昏暗的宫道上,夜风袭来阵阵冷意,她拢了拢貂裘毛领,阻住了不停往脖领灌进来的凉风。 来到善宁宫门前时,她抬头望向内殿。 窗纸上映着两道清晰的人影,其中一道挺拔如松,正是赵晏。 “娘娘,”随行的阿乔小声道,“陛下还在里头呢。” 微末轻轻“嗯”了一声,心中暗忖。 自赵晏登基以来,太后便深居简出,连初一十五的请安都免了,今日却突然犯了头风,召见太医,又留赵晏到这般时辰,想必是有话要说。 守门的宫女见她过来,福了福身道,“见过贵妃,贵妃请稍后,奴婢去通传一声。” 微末不动声色地在廊下静立,不多时,宫女便折返了回来,“太后请娘娘进去。” 善宁宫院中漆黑一片,想必是太后每到黑夜便不再出殿,这才免了照路的宫灯。 微末借着阿乔手里昏暗的灯光往里走,掀开厚重的门帘,一股药香便混着安神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内殿里,太后半倚在榻上,额间缠着阵痛的白布,面色憔悴得厉害。 赵晏坐在一旁,见她进来,眉头微不可察地松了松。 “儿臣给母后请安。”微末端端正正行了大礼。 太后抬了抬眼皮,“贵妃来了?坐吧。” “是。” 微末解开斗篷递给阿乔,在绣墩上落座后关切道,“儿臣来看看母后,母后可觉得好些了?” 太后冷眼看过来,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却掩不住那股子怒意,“你还知道来看哀家?” 闻言,微末动作一顿,与看过来的赵晏对视了一眼。 “贵妃,既然来了,哀家就且问你,自打皇帝登基,几乎夜夜留宿在你的仁明殿,你如此霸着皇帝不说,为何这么久了也没个孩子?” 太后突然咳嗽两声,微末赶忙从宫女手中接过参茶递过去,却被她推开,“你听听外面现在都传成什么样了?什么叫皇帝不能人道?” “哀家现在只想颐养天年,你们怎么也不让哀家省省心?” 微末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 她瞥见赵晏搭在膝盖上的指腹微微发白,显然已经在此听了许久的训斥。 “母后息怒,”她轻声道,“是儿臣的不是。” 她低着头,也能感受到太后锐利的目光如刀子般朝她刺来,“不是?那你说说,你何处不是?” 微末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角上的绣纹,思虑片刻后温声答道,“儿臣不该独占陛下恩宠,当劝陛下雨露均沾,为皇室开枝散叶。” “哼。”太后面色稍霁,将手中的暖炉转了转,“还算你识大体,你若真能明白这个道理,哀家也算没看错你。” 她突然压低声音,言语中带着几分警告,“若还不能有个龙嗣,等着咱们娘仨的,就是灭顶之灾。” “是。”微末应着,乖顺得叫人挑不出错处。 “不过,外头的流言也实在难听。”太后发泄完怒气,声音明显和顺了不少,继续说道,“你作为贵妃,该懂得替陛下分忧,这些污遭事,你宁愿自己扛着,也不能让皇帝背负这样的罪名。” 她意味深长地看过来,“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吗?” 微末手指一顿。 她听懂了,太后是要她对外宣称自己体寒不孕,好保全赵晏的颜面。 她想了想,先认下倒也无妨,待日后有孕,这种说法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可就在她准备应答时,一只温热的手突然覆上了她冰凉的手背。 赵晏的声音在身侧沉沉响起,“母后,她不能认。” 太后眉头一皱,“怎么不能认?为了你的江山,这点委屈都受不得?” 她侧目望去,只见烛光映照下,帝王的侧脸如刀削一般坚毅。 赵晏缓缓握紧女子的手,一字一句道,“因为儿臣想要册她为后。”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震得殿内众人皆是一怔。 太后手中的暖炉“咚”的一声落在地上,炭灰都洒了一地。 微末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想立自己为后?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 太后忽然坐直了身子,气得手指发抖,“你……糊涂!若她当真不能生育,你将毕生不得嫡子,你让满朝文武怎么看?让天下百姓怎么想?日后的江山,你要交给谁?” 赵晏却神色不变,声音竟带着一丝执拗,“儿臣心意已决。” 微末看着男人连眉梢也未动一寸的侧脸,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前世那个眼睁睁看着她被打入冷宫的赵晏,今生竟愿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太后猛地拍在榻沿上,额间的白布都随着力道歪了几分,“好好好!赵晏,自小哀家就管不了你!”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微末道,“但这件事,绝对不行!除非她怀上龙嗣,否则——” 太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手死死抓住榻边扶手,“哀家就是死在这善宁宫,也绝不同意!” 赵晏沉默片刻,待太后平复了阵咳,才缓缓开口,“母后,儿臣与七皇叔拟了一月为期。一月后,无论结果如何,儿臣都会昭告天下。” “儿臣的皇后,非她不可。” 说罢,不等太后再说什么,他站起身,拉着微末行礼退安,毫不犹豫便转身离去。 独留太后在身后不停叫喊。 直到出了善宁宫,赵晏才将脚步放缓,他拉着微末的手,帝妃二人在宫道上并肩而行,身后留下一串并排的脚印。 微末垂眸盯着迈步的鞋尖,赵晏的掌心温热,将她冰凉的手指完全包裹。 “陛下......”她率先打破沉默,轻声开口,“若臣妾当真不能生育,怎么办?” “秦绾不是有孕了?”赵晏语气轻的仿佛能被风吹走,“二哥有儿子了,就让他多生几个,到时朕过继一个过来便是。 " 微末一怔,突然笑出声来。 赵晏停下脚步,扭头看她,“笑什么?” “没什么。”微末眼中漾着未散的笑意,“只是觉得,如果那样的话,绾儿怕是要受苦了。” 赵晏挑眉,随即会意,也不由自主地扬了扬唇角。 夜风卷着雪粒掠过廊下,微末不自觉地往赵晏身边靠了靠,帝王顺势将她揽入怀中,用大氅裹住了她单薄的身子。 “冷?” 微末抵在他肩上,轻轻摇了摇头,却被他搂得更紧。 “微末。”赵晏突然唤她,呼出的白气凉凉拂过她耳畔,“这一世,朕绝不负你。” 第170章 你说什么? 次日。 天光未亮,殿内还笼在一层朦朦胧胧的暗色里。 炭火烧了整夜,暖意被帐幔笼在床间,似还残留着昨夜尽情的狂热。 微末尚在睡梦中,便听到帘子外德安低声呼唤,“陛下,时辰到了。” 赵晏极轻的嗯了一声,缓缓起身。 他动作轻柔,像是怕惊扰了她一般。 半梦半醒间,微末感觉到一个微凉的吻落在了额间,轻柔得像是一片未化的雪。 赵晏的手指拂过她的鬓发,又仔细掖了掖被角,最后将锦被沿压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缝隙后,才起身离去。 微末虽然始终闭着眼,却也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神情。 那双总是锐利的眉眼,此刻必定如昨夜一般,柔和得不像话。 片刻后,殿门轻轻开合,溜进一缕微凉的晨风,微末听着赵晏的脚步声渐远,这才缓缓睁开眼。 全身酸疼得厉害,尤其是腰腹处,像是被碾过一般,她轻轻动了动腿,忍不住“嘶”了一声。 恰在此时,殿门被轻轻叩响。 “娘娘?”阿乔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您醒了吗?” 微末勉强撑起身子,“进来。” 闻言,阿乔端着个黑漆托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托盘里照例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避子汤。 她偷瞄了眼床榻上凌乱的锦被和微末颈间的红痕,脸颊顿时红到了耳根。 “娘娘,药......”阿乔将托盘往前一送。 微末坐起身,将药碗端在手中,苦涩的药香就顺着鼻尖蔓延进肺腑,她盯着这碗熟悉的汤药,心底思绪万千。 阿乔屏息凝神地等在一旁,若是往常,娘娘早就不假思索地一饮而尽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正想着,她就见微末从床榻上起身,将整碗药都悉数倒进了榻边的兰花盆中。 小丫头心头一颤,捧着托盘上前两步,“娘、娘娘?” “以后都不必准备了。”微末将药碗放回托盘中,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 阿乔眼睛一亮,嘴角都忍不住地上扬了几分,“是!奴婢记下了!” 娘娘终于想通了,真是太好了。 她转身将托盘送去外间,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跳起来,连裙摆都跟着阵阵飞扬。 微末望着阿乔雀跃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她伸手抚上平坦的小腹,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世,她终于要直面那个曾经让她夜不能寐的恐惧了。 … 晨光透过窗纸明媚地洒进来,微末坐在妆台前,任由阿乔为她梳理长发,铜镜中映出她略显疲惫的面容,和眼下那抹淡淡的黑青。 “丽妃如何了?”她轻声开口,指尖摩挲着妆台上的一支玉簪。 阿乔手上动作不停,低声道,“应是不大好了,奴婢瞧见春溪在廊下偷偷哭了好几回,周太医给的药......想来药效十分厉害,昨夜偏殿的灯亮了一宿。” 微末垂眸,目光落在一方狭长的玉匣上,那里面是母亲留下的双蝶簪。 她打开匣子,将簪子取出,在指间轻轻转动。 待阿乔为她插好最后一根素白玉簪,她起身说道,“去看看丽妃。”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径直往偏殿走去,才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比外头还冷冽的温度冰冷地袭来,凉得让人指尖发麻。 微末环顾一周,看到熄灭的炭盆正丝丝冒着青烟,破洞的窗纸边缘凝着晨早凛冽的冰渣,就连脚下地面,都好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冰。 她提步往里间走去,见苏晚昭正闭着眼躺在床榻上,锦被还算干净,却透着股令人心底发凉的冷意,春溪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眼睛红肿肿的,冻得脸色发白。 是宫人自发撤了苏晚昭的炭火,才让偏殿冷得如同冰窟一般。 “奴、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微末挥挥手,“你去正殿暖暖身子吧。” 春溪如获大赦一般行了大礼,急切地退了出去。 春溪是还在王府时浣衣舍的旧人,跟了钱嬷嬷许多年。 苏晚昭听到动静,缓缓睁开双眼。 她脸色灰败得吓人,眼下乌青浓重,嘴唇也泛着不正常的黑紫。 “来了啊......”苏晚昭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坐吧……” 微末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垂眸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两人沉默相对,只余苏晚昭不透亮的呼吸声忽大忽小地不停响起。 气氛一瞬间怪异极了。 阿乔见状,缓缓退去了屏风外。 “还记得在将军府时……”苏晚昭将目光从微末脸上移开,盯着空洞的床顶徐徐开口,“你就与旁人不同。” 她声音沙哑,像是带着几分怀念,“那么多丫鬟,就属你最机灵,别人总挨板子,你却总有法子躲过去。” 微末静静听着,沉默不语。 “你认字,会读书,连字都写得比我好。”苏晚昭的目光涣散,像是透过帐顶在看遥远的过去,“我那时总觉得这些没用......女红懒得学,诗书也不肯读......” 她轻咳两声,手指用力攥住锦被却还是倔强地说着,“若是早知道......父亲和兄长都会战死沙场......我定会好好学的......那样的话,王爷是不是就会多喜欢我一点?” 微末知道,苏晚昭已到了弥留之际,口口声声还在称赵晏为王爷。 “奉旨入京那日……我吓得整夜睡不着,还好有你夜夜都陪着我……” “那时的你还没变,满心都替我打算......就算我打你骂你......你也从不记恨......” 苏晚昭说到一半,忽然惨然一笑,“记得吗?那年寒冬......我在街角捡到你时,你都快冻僵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脸颊脏得像花猫......手里还死死地攥着那枚双蝶簪……” 微末的思绪跟着苏晚昭的话缓缓飘远,那时她流落的青楼荡了业,被赶上街头,险些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可是,微末啊,你知道吗......”苏晚昭机械般转了转布满血丝的眼珠,定定地望过来,“你大婚时,我给你的那支双蝶簪,也是假的……” 话才说完,苏晚昭就剧烈喘息起来,大口大口的抽气声震得人心神惧荡。 微末瞳孔骤然紧缩,她猛地站起身,绣墩被突来的力道撞翻在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你说什么?” 第171章 故意替你挡箭 苏晚昭大口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却仍断断续续道,“怎么了……沈清澜不是告诉过你了?很意外么?” 微末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o÷完?/本e神dt?站|u? ÷}更~§?新,|!最??_全ˉ÷ 沈清澜说苏晚昭在床榻底下藏了东西,竟然是母亲的双蝶簪? 她不明白母亲的双蝶簪究竟有何用处,苏晚昭不但要偷偷将它拿走,还处心积虑地带进宫,藏在了床榻底下? “你为何要藏母亲的遗物?”微末质问道,“你当初救我,难道是为了这个?” 苏晚昭一笑,刻意避开不作回答。 可微末竟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狡黠。 她心中一凛,苏晚昭有什么重要的事瞒着她? 看苏晚昭如今的样子,应是并没有要告诉她的想法。 微末转身往外走,她要亲自去延福宫取回母亲的簪子。 苏晚昭却在身后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叫、叫春溪进来,我要走得体面些......” 微末并未理睬,径直带着阿乔出了门。 春溪正在正殿里的暖炉旁暖手,忽然透过半开的窗扇看到微末疾步离去,心里一惊,她以为苏晚昭咽了气,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可待她回到苏晚昭面前,却看到主子正脸色铁青地杵着榻沿,面上露出与憔悴病态十分不符的阴险之色。|£微-;趣??;小>/说=}?网][ ÷最?·新?¢章??!节!§更>新??快£2 “娘娘?”春溪小心地问。 苏晚昭最后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她走了么?” 春溪没来由就是一抖,此时的丽妃看起来面色灰败,像死人一般,“贵妃吗?走、走了。” “走得好。”苏晚昭颈间突然暴起青筋,“你,马上去请陛下,就说我有事关贵妃性命安危的要事禀报。” 春溪缩着脖子往后退,“娘、娘娘,陛下他日理万机,怎么可能跟奴婢来……” “不来?”苏晚昭眼中泛起一股阴狠,“春溪,你若请不来陛下,待本宫故去,就留下旨意要你陪葬!” “什…什么……” “还不快去?!” “是!奴婢这就去!” 半个时辰后。 当卫骁果真在延福宫床榻下的暗格中取出那支真正的双蝶簪时,微末的指尖都在发抖。 簪子上双蝶翅羽底部,竟刻着细小的南狄文。 襄南与南狄接壤,她自幼在襄南长大,自然认得南狄文字,只是太过复杂的却看不懂,所以根本不知道这些字究竟什么意思。 微末心底阵阵发凉,为何她幼时竟没发现? 母亲陪嫁的簪子,怎么会有南狄字? 她一时有些恍惚,竟分辨不出,这一枚双蝶簪,究竟是不是真的。·9*5·t`x?t...c\o!m* 与此同时,仁明殿偏殿。 殿外冷风呼啸,殿内却静得可怕。 赵晏负手立在窗前,玄色龙袍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眉峰紧蹙,眼底压着一层厌烦的薄怒。 若非春溪禀报说苏晚昭有关微末性命安危的要事,他绝不会踏足此处。 苏晚昭素来与她不睦,多半会是挑拨。 但事关她性命安危,他宁可信其有。 苏晚昭此刻正瘫在床榻上,面色比方才瞧着更加灰败了些许。 她见赵晏进来,还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被帝王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陛下……”她声音嘶哑,手指死死攥着被角,“臣妾时日无多,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赵晏眸光微沉,“说。” 苏晚昭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微末她......一直在偷喝避子汤。” 赵晏眉梢微动,冷笑一声,“你何时对她的起居习惯如此了如指掌了?” “陛下!”苏晚昭被赵晏一句话挑得激动起来,“你就那么相信她?可知她的本来面目,根本就不是你看到的样子?” “陛下每次留宿离开后,仁明殿的小厨房都会传出一股苦药味,臣妾住了两日,那味道就悄悄弥漫了两日。” “陛下不如细想,微末她身体从无病症,为何要喝药?又为何每次都在侍寝后?您猜,那药会是什么?” 赵晏背着身子,指节在袖中轻轻碾着,她…每次侍寝后,殿内都会飘出苦药味? 帝王不愿再想,沉声说道,“丽妃,污蔑贵妃是何罪名,你应当清楚。” “臣妾已是将死之人,何必说谎?”苏晚昭呛声道,紧接着又剧烈咳嗽起来,“陛下何必嘴硬?她一直未有身孕,难道不是铁证?” “这种事,除了陛下,恐怕没人会知晓得更清楚了吧!” 赵晏抿着唇,出奇地没有反驳。 帝王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向窗外的眸底却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复杂。 她…在喝避子汤?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针,不受控制地刺入心脏,泛起了一 阵尖锐的痛楚。 他知道苏晚昭居心叵测,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止一次的想过,为何今生的她迟迟没有身孕? 前世,她分明那么快就有了他们的孩子。 可是,为什么? 苏晚昭见帝王无声沉默,便知这些话果然说进了他的心里,不管微末是不是真的在喝避子汤,事实上,她也根本没有真凭实据,一切都是自己猜测。 但即便如此,临死前,她也要拉着微末垫背! 绝不让她舒舒服服地过完后半生! 苏晚昭杵着榻沿的手在发抖,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只好瘫软在枕上,气若游丝地继续道,“陛下可曾听闻过,这世上有一种人,能带着前世记忆重生?” 赵晏瞳孔一缩,猛地转过身来。 榻上的苏晚昭带着志得意满的笑意,说出的话却让他双耳都在嗡鸣。 “臣妾猜,微末她带着前世的记忆。” “所以她事先知道陛下爱吃桂栗粉糕,知道端午时你会遇刺,故意替你挡箭。” “甚至......” 苏晚昭越说越觉得心头十分畅快,“甚至她提前就知道,陛下姨母的祠堂会被毁。” “但她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借此换取陛下的感激,任由祠堂焚成了一堆灰烬!” 她看到自己每说一句,赵晏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微末知晓陛下是未来的天子,所以处心积虑接近你,为的……就是至尊无上的皇后之位!” 苏晚昭的呼吸已经开始不顺畅起来,虽然她明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但心底却从未这样痛快过。 有的、没有的,真的、假的,她要一股脑的,全都泼给微末。 还要往帝王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刺! 赵晏,你不是爱她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爱不爱她? 会不会将她凌迟处死?让她曝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 她要用尽最后的力气,让这对情比金坚的有情人互相猜疑怀疑,最后…彻底决裂! 她已经全然不必考虑后果了,不必躲躲闪闪,更不必藏着掖着。 反正自己烂命一条,死了,微末还能把她怎么样? 第172章 他不相信 c u0011d赵晏缓步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苏晚昭,目光冰冷得骇人。 苏晚昭想笑。 她咧了咧嘴,却只从喉间涌出一滩污血,呛得她想咳。 可没有力气了,有的血顺着嘴角流出去,有的又灌回嗓子里,堵住了本就微弱的呼吸。 她连忙侧头,想让呼吸更顺畅一些,“陛……” 赵晏却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锁死了最后一片生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晚昭瞳孔涣散,像个断线的木偶一般,瘫软的任由赵晏抓着,“陛、陛下何必再来问我?不如……去问问她……” 赵晏额边青筋层层暴起。 思绪完全不受控制地翻涌着,眼前闪过无数幅画面。 端午龙舟上,她毫不犹豫扑过来替他挡箭的模样;大火中她抱着姨母牌位冲出来时,脸上沾满烟灰却仍对他笑的模样;还有那碟她亲手做的、他最爱吃的桂栗粉糕…… 若她真是重生而来,那这一切……都是算计?她替他挡箭,是因为早知道会有刺杀?她救下姨母牌位,是因为早知祠堂会被毁?她做桂栗粉糕,是因为清楚他的喜好? 她的接近……只是为了后位?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缠绕上来,赵晏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苏晚昭的喉咙随之发出“咯咯”的声响,脸色已经由涨红转为青紫。 帝王素来冷静自持,此刻却已完全陷入混乱。 他想起前世微末早早死去,想起今生她偶尔流露出的异样,若她带着那样的记忆回来,却仍选择接近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陛、陛下!”春溪的尖叫声突然响起,“娘娘!娘娘没气了!” 赵晏猛地回神。 松开手的瞬间,他看到苏晚昭如破布般瘫软回榻上,双目圆睁,嘴角却诡异地扬起一道弧度,仿佛在嘲笑他的失态。 德安哆哆嗦嗦地上前,在看到苏晚昭死不瞑目的样子后,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快!来人!传太医——不,准备后事!丽、丽妃娘娘是因病薨逝!” 几个宫人慌手慌脚地涌进来,德安在他耳边问着什么,赵晏却双耳嗡鸣,恍若未闻。 他后退一步,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还残留着掐死苏晚昭的触感。 帝王脑中一片空白。 他杀过无数人,从不会为一条性命动摇,更何况只是一个他毫无感情的女人。 可此刻,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德安小心翼翼地请示,“陛下,丽妃的后事……” 赵晏没有回答。 他转身,浑浑噩噩地走出殿门,任由风雪扑面而来。 双臂在身侧无力地垂着,帝王一个人走在宫道上,心头泛起前世今生都从未有过的孤寂。 他想起刚重生归来那日,从苏晚昭房中出来时,微末在廊下叫住他,为他的螭纹玉佩亲手打上了一个罗缨结。 想起从皇宫回来后的那个雨夜,临风廊下,她就着灯火绣那条金蟒玉带,衣裳短小的连手腕都遮不住。 后来困得睡了过去,还是他亲手将她抱回了耳室。 想起那日下朝回来,桌案上恰到好处出现的桂栗粉糕。 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逐渐注意到她。 再后来,鹤鸣山巅,端午龙舟,祠堂大火,她的惊世墨宝,假死惊魂。 一步一步,直到他彻底沦陷,再也不能自拔。 可她,是带着目的来的吗? 前世她早早亡故,所以今生不想再走那样的老路? 赵晏停下步子,抬头看了看夹道上方狭窄的天空。 今生的确与前世大不不同。 他本以为是自己的改变,才导致了她命运的改变。 帝王闭了闭眼,他不在意她是否也是重生,只想知道,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都是算计……那她对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半分真心? 他不相信。 可她为何要喝避子汤? 她是不是……根本不愿怀上他的孩子? 风雪中,帝王缓缓攥紧拳头。 思绪不停左摇右摆,躁动得没完没了。 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眸底恢复了那片平静的深邃。 无论如何,他都要当面问问她。 … 另一边的宫道上,微末拿着双蝶簪从延福宫往回走,她想问问苏晚昭,蝶翼底下的南狄字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才一靠近仁明殿,殿内就隐约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啜泣。 卫骁眉头皱了皱,警觉地上前一步,“娘娘稍候,容我先去探看。” 微末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偏殿的方向,“不必了。” 她声音很轻,“想来是...丽妃娘娘薨了。” 她提步,率先往殿内走,才走进殿门,就见到德安正焦头烂额地站在偏殿门前。 转头见微末进来,德安如见救星般大步而来,“贵妃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他压低声音,额上也沁着冷汗,“丽妃娘娘方才咽气了,可陛下不在,这后事您快给拿个主意吧。” 微末站在原地,目光越过他望向偏殿。 春溪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门扉,在殿内回荡。 可大仇得报的痛快尚未涌起,先漫上心头的反而是空落落的寒意。 苏晚昭,死了? 她提起裙摆,迈进了偏殿的门。 眼前闪过的是当年流落街头时,苏晚昭如天使一般突然出现在眼前,带着能融化人心的笑容。 她来到榻边,苏晚昭歪斜着身子,僵硬得像根枯枝,死不瞑目。 她缓缓抬起手,将她双目闭合。 苏晚昭,你我的恩怨,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给丽妃整理遗容,至于后事,待本宫亲自请示陛下后,再做定夺。” 德安闻言就是一抖,他悄声上前两步,声音也压得极低,斟酌着用词小心说道,“娘娘...方才陛下来过。” 他喉结滚动,打量着微末的神色吞吞吐吐地继续道,“丽妃娘娘跟陛下说了些话,关于避子汤,和……” “什么重生……” 微末的瞳孔骤然紧缩。 “是么。” 第173章 绝不 寒风渐歇,暮色沉沉地压下来,压得人心口沉闷闷得透不过气。 微末走在去往垂拱殿的路上,步伐不疾不徐。 两侧的朱漆宫墙明艳艳得像是能穿透人心,令她心头极不舒服。 阿乔和卫骁无声跟在后面,谁也不敢贸然开口。 片刻后,垂拱殿的殿门就出现在眼前。 微末来到殿前石阶上顿住脚,“你们在这里等我。”随即便一个人往殿内走去。 阿乔不放心,抬步便想去追,卫骁却一把将人拉住,冲她摇了摇头。 小丫头只好咬着唇,望着自家主子的背影忧心忡忡。 德安方才与娘娘说的话,她虽然没有全部听懂,但避子汤她是知道的。 陛下知道娘娘偷喝避子汤了,会不会雷霆大怒? 娘娘自从出了仁明殿,就一句话也没说,周身冷得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哎,她想跟上去向陛下解释,今日晨起的那碗避子汤,娘娘是没喝的。 这样的话,陛下会不会原谅娘娘? 微末一步步往里走,垂拱殿内黑漆漆一片,没有亮灯。 殿前值守的侍卫见她来了,立即行礼,却不敢多言。 微末抬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缓步上前,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冷冷清清,除了一抹背对着殿门的身影,再无一人。 赵晏负手立于御案前,听到脚步声,并未回头,只是微微垂下眸,露出一双复杂至极的眼。 殿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 微末站在殿中央,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素白色的貂绒大氅纹丝不动。 两人之间不过数步之遥,却仿佛隔着一道遥远的万水千山。 窗外暮色渐沉,直到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垂拱殿殿院中的宫灯终于缓缓亮起。 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缝照进来,在两人中间拉下一道长长的光影。 赵晏终于抬眸,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在喝避子汤?” 微末攥了攥有些汗湿的手,“是。” 这个字吐得干脆利落,像一把匕首直直朝着帝王心头刺来。 他无意识转动镇尺的手指蓦地顿住,“为什么?” 微末沉默,盯着地上的光影出神。 寂静在殿内无声蔓延,赵晏手中的镇尺又开始转动,这次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 玉器相击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暴露了帝王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换了个问题,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验身嬷嬷来府里的当日。” 赵晏瞳孔微缩,她承认了,丝毫没有避讳。 原来…她与自己同一天重生。 那么,自己回来后的与她的每一次见面,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带着前世记忆的。 赵晏手中的镇尺骤然停下,玉器磕在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忽然将手掌按上去,力道大得像要将镇尺捏碎,任由掌心被硌得生疼也不肯松手,“你…有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微末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知道,事已至此,再隐瞒已无意义。 “前世......”她开口,声音很轻,“我怀上你的孩子后,被苏晚昭以偷窃罪打入冷宫。” 赵晏呼吸微滞,他记得,那时的苏晚昭曾与他说起此事,但他只道奴婢出身的女子眼皮子浅,根本没有理会,只让苏晚昭自行处置。 微末轻轻说着,指尖在掌心缓缓收拢,掐出一个个月牙状的深痕,“我在冷宫里苦熬了七个月,想着若孩子降生,你定会将我接出去。” “但是没有,我没等到你,却等到了苏晚昭。” “是她亲手将我们的孩子,从我腹中剖出,当着我的面,用鞋底碾碎了头颅,我也血尽而亡。” “你难道忘了,微贵人尸体上穿着的那件殡服,宽大得不像样子?” “那是为了遮住我被掏空的小腹。” 赵晏猛地转身,苏晚昭竟对她剖腹取子? 帝王的呼吸不受控制的剧烈起来,那是他的长子,苏晚昭怎么敢! 他捏着镇尺的手微微发抖,又想起前世她死后,自己只在她的棺椁前转了几转,看了一眼。 看到了她惨白的脸,和指腹上斑驳的伤痕。 话都没说一句便离开了。 仅此而已。 赵晏上前几步,眼底翻涌着无尽的震惊与痛色,“你为何不一早与我说?若我知道真相,我一定……” “刚重生回来后的你,会信吗?” 微末抬眸看他,眼底一片清冷,“那时候的你,还在怀念前世端庄得体的苏皇后。而我在你眼里,不过是个意外承宠的婢女罢了。” 赵晏喉结滚动,竟一时语塞。 微末继续道,“前世,苏晚昭能讨你欢心,是因为我。” “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你身上绣品的每一个的针脚,吃的每一口点心,喝的每一盏茶,都是我。” 她扯了扯嘴角,“可前世的九五之尊,什么都不知道。” “而前世我一心报答的恩人,也如此残忍地杀死了我和我的孩子。” 赵晏喉结滚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是因为自己那夜心血来潮翻了她的牌子,才让她丢了孩子,丧了命? 是因为他对她的不重视,才让苏晚昭有机可乘,将冷宫里的她折磨致死? 孩子……原来他的长子,是这样没的。 那时候他去了她的葬礼,也仅仅是因为那个孩子。也是因为那个孩子,他追封了她的谥号,以妃位规制下了葬。 可他却忘了孩子的娘。 前世的他,心里从始至终都没有她,忽视,轻视,甚至觉得她出身低微,惯会偷盗。 赵晏心头像被刀割一样剧痛,他下意识想上前抱住她,可微末周身泛起的冷意,却让他生生止住了脚步。 “陛下说......”微末忽然问,“这样的我,重生回来后,该怎么做才对?” 赵晏沉默。 如果是他。 如果是他带着那样的记忆回来,面对曾经害他死去的仇人,他大概会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微末,我……” 微末摇头打断他,凄然一笑,“但我不怪你,我只恨苏晚昭。” “在我知道你也重生之后,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去做我想做的事,报我两世的仇。” “在苏晚昭死之前,我绝不再怀孩子。” “我不愿意,也绝不再让我的孩子处在那样危险的处境里。” “成为其他女人上位的踏脚石。” 第174章 此生不必再相见 殿内再一次陷入死寂。 帝王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却看着窗纸上的光影出神。 执拗的不肯转过头来。 她半边脸颊映着光,半边藏在阴影里,叫人连表情都看不真切。 年轻的帝王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是天子,生杀予夺,受万人追捧,从没有人敢这样冷冷落落地对他。 他莫名有种错觉,仿佛只要一松手,她就会像一缕烟似的,从他眼前消散。 这种即将失去一切的感觉,让他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变得艰涩起来。 沉默了不知有多久,赵晏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又克制,“你…恨我么?” 微末抬眸看他,眼底似有情绪翻涌,却又很快归于平静,“陛下何必问这个?” “我想知道。”赵晏无意识向前走了两步,“前世的我......间接造成了你和孩子的死,你那么恨苏晚昭,那我呢?” 微末看着惯常冷硬的帝王,轻轻扯了扯嘴角,“恨如何,不恨又如何?陛下是天子,臣妾的生死,本就不该由您挂怀。” 赵晏胸口一窒,那种若隐若现的失去感再次涌上来,他手指微微收紧,等了片刻才再次开口,“所以......就像苏晚昭说的,你重生回来后的每一次接近,都只是为了自保?” 微末没有立刻回答。 她别过头去,半晌才道,“陛下觉得呢?” “你不是。”赵晏像是怕听到什么一般,急切地说道,“你若只想自保,方法定有千千万,怎么会……” 微末苦笑一声,打断了他,“千千万?陛下说笑了。” “我只是个奴婢,生死都不由自己,若不竭尽全力地往上爬,怎么自保?” 赵晏才伸出去,想要抱抱她的手突兀地僵在半空,是了,她唯一能依靠的苏晚昭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她要指望谁去活命? 喉间像吞了块铁一般难受,那种仿佛有千斤重的坠压感一直延伸到心头,赵晏觉得自己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揣着最后一丝侥幸,小心翼翼地问,“可你对我…总是有一丝真情的,不是么?” 说完,连他自己都震惊了。 这讨好的语气。 前世今生,他何时对任何一个人如此低声下气过? 从未。 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他原本从不觉得爱情是什么值得歌颂的东西,连血脉兄弟,父子至亲都能反目成仇、刀兵相见,爱情?太幼稚了。 他一心只想成皇,女人不过是他大业上的绊脚石而已。 但此时此刻,那种从心底最深处涌上来的惧怕感,就是让他连尊严都不想要了。 他怕。 怕她报完了仇,转身就走。 怕她会因那个孩子,迁怒自己。 怕得要命。 只要她点头,他一定既往不咎,如从前一般待她好。 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事实却给了帝王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微末的目光缓缓转过来,平静得就像一汪死水,“陛下活了两世,为何还这般糊涂?” 赵晏的瞳孔狠狠缩着,心头像被刀绞一般痛,可女子的话却还在没有一丝情感地说着, “在这个世上,除了权力,还有什么是值得的?” “就像你,如果在与先太子的争斗中败下阵来,命都没有了,还要爱情吗?” 微末终于转过身来,端端正正地面对他,“苏晚昭说得没错,我的接近,只是…为了自保。” 赵晏定定望着她沉静的眸子,绝情、冷冽,没有一丝情感。 微末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我本来也不愿意让陛下知道的......就这样逢场作戏地过完这一生,不好吗?” “逢场作戏?”赵晏声音骤然冷了几分,“你把我......把我们的过去,都当成逢场作戏?” 微末沉默。 赵晏忽然低下头苦笑,不愿意再看她冷冰冰的眼睛,“微末,最后一次,告诉我,你对我......究竟有没有过一丝真情?” 微末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着,心底最深处的某个地方,随着他的话漾起一股莫名的波动,却又被她很快压下。 真情吗? 那种东西,早在前世她死去的时候,就戒了。 “没有。” 赵晏一直低着头,想象不出她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究竟是什么表情。 女人语气冷得就像一把血淋淋的刀,将他的幻想全部斩断。 他无声扯了扯嘴角,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抬起脚往后退去,他再次背过身,眸底翻江倒海的情绪慢慢沉落,许久后,终于趋于平静。 再开口时,他又变成了那个无情冷血的帝王,语气中带着不容侵犯的威压,“既然如此,宸贵妃,退下吧。” 微末却站在原地未动。 她望着帝王挺直的背影,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烛光下泛着冷芒,衬得他愈发疏离。 忽然,她提起裙摆,缓缓跪了下去。 “我大仇已报,请陛下......放我出宫。” 赵晏身形一僵,手指在袖中猛地攥住。 她竟绝情至此,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愿意留? 怒火混着说不清的刺痛在胸腔翻涌,烧得他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你想去哪里?”帝王声音沉冷,并未转身。 微末跪在地上,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本就不属于这里,恩怨已了,天高海阔,自有逍遥之地。” 本就不属于这里? 赵晏心头无名火起,“咔”的一声轻响,龙案上的镇尺竟被他捏出一道细微的裂痕。 他下颌绷紧,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想清楚了?” “是,想得很清楚。” “好……由你。” 闻言,微末缓缓起身,广袖垂落间,端端正正行了一个深蹲礼,“愿吾皇万岁荣华,江山永固。” 她抬眸,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朝夕相伴了许久的背影,“你我,此生不必再相见。” 话音轻飘飘地落下,女子随即没有一丝留恋的转身离去。 素白色的貂绒大氅扫过金砖地面,像一片不会融化的雪,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殿外的风雪中。 第175章 朕要亲眼看她,被焚成灰烬 德安手忙脚乱地从仁明殿偏殿出来,直奔垂拱殿而去。 他脚步匆匆,心里乱成一团,丽妃还横在床榻上呢,陛下和贵妃却双双不见踪影,既没人下令处置,也没人敢擅自做主。 他一个奴才,哪敢妄动? 他一路小跑着往垂拱殿赶,心里盘算着得赶紧寻到陛下,至少得讨个准话。 可刚迈进垂拱殿的院门,就瞧见阿乔和卫骁直挺挺地站在院中,神色凝重。 德安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凑到卫骁身旁,压低声音问,“卫统领,这是咋了?” 卫骁的目光一直紧紧锁着殿门,一眨不眨,“娘娘进去有一刻钟了。” 德安眼皮一跳,又瞥了眼阿乔,只见她眉头紧锁,手指正不安地绞着衣角。 他顿时明白了,眼下这情形,谁进去都是找死。 德安只好跟在一旁等着,几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发出声音。 许久后,殿内依旧静得吓人,连一丝声响都听不见,德安甚至开始怀疑,陛下和贵妃到底在不在里头?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殿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 微末独自走了出来,身后黑漆漆的,像一张吞人的大口。 阿乔立刻迎了上去,“娘娘?” 卫骁也紧跟两步,目光闪过一瞬间的关切。 德安仔细一瞧,贵妃的眼眶似乎有些泛红,可再一眨眼,那点痕迹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微末淡淡开口,“无事,先回去吧。” 她抬脚便走,阿乔和卫骁一左一右的无声跟在后面,可刚走出几步,微末忽然顿住,背对着德安说道, “德安公公,陛下不喜甜。” 德安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她继续道,“夜里风凉,记得提醒他添衣。还有……案上的折子,别堆得太满,他看久了眼睛会疼。” 这话听着寻常,却莫名让人心头一紧。德安张了张嘴,喉咙发干,“娘娘放心,奴才记下了。” 微末没再说话,径直离开。 德安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心里莫名发慌,贵妃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交代后事?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赶紧转身往垂拱殿内走去。 刚踏入殿门,便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殿内烛火未燃,唯有几缕微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影。 “陛下?”德安试探着唤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大殿内回荡,却无人应答。 他壮着胆子往里走,终于在内殿的御案前看到了那道身影。 帝王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德安小心翼翼地靠近,这才看清,陛下手中攥着的,竟是一枚已经碎裂的镇尺,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正顺着指缝缓缓滴落。 “陛下!您的手……”德安惊呼一声,慌忙上前。 赵晏却恍若未闻,只是静静盯着掌心的鲜血,声音低哑得不像样子,“她要走了。” 德安听得云里雾里,却不敢多问,只能颤声道,“奴才这就去传太医!” “不必。”皇帝缓缓收回手掌,任由鲜血渗出,语气冰冷而平静,“她狠得下心,朕却狠不下。” 德安后背一凉,将头压得更低,大气都不敢喘。 赵晏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传旨,将清阳公主在江南的行宫收拾出来,再调一队禁军过去值守。” 他顿了顿,“贵妃……身子不适,要去江南疗养一阵子。” 德安眼皮狠狠一跳,猛地抬头,差点脱口而出,贵妃出宫?! 这不合规矩啊!后宫妃嫔无诏不得离宫,更何况是远赴江南…… 可在对上赵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时,他所有的话都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不敢出声。 赵晏见他不动,眸色森寒地问,“怎么,连你也要忤逆朕?” 德安吓得“扑通”一声跪下,额头抵着地面,“奴才不敢!只是……丽妃娘娘那边……” “丽妃?” 赵晏的声音陡然变了调,裹挟着滔天的恨意,德安甚至能听见他指骨攥紧的“咯咯”声。 “尸体现在在哪?” 德安冷汗涔涔地答,“回、回陛下,还在仁明殿偏殿……无人敢动,只等陛下示下……” 赵晏忽然笑了,那笑意森然可怖,眼底烧着近乎疯魔的怒火。 苏晚昭,你想得简单,以为死了便能了事? “褫夺苏氏所有封号。”他一字一句,声音轻得令人毛骨悚然,“将尸体送去幽庭。” 德安浑身一抖,幽庭?!那可是宫里焚烧旧物的地方,陛下这是想…… 可还没等他应声,赵晏又缓缓补了一句,语调平静得诡异至极,“朕要亲眼看着她,被焚成灰烬。” 德安猛地抬头,脸色煞白。 焚刑!那是处置罪大恶极之人才用的极刑!陛下竟恨到这种地步?! 赵晏却已转身走向殿外,玄色龙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背影如刀削般冷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德安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往仁明殿折返。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连呼吸都带着股压抑的腥气。 这皇宫往日金碧辉煌,此刻却像座巨大的囚笼,压得他连喘息都十分费力。 待又回到仁明殿,他发现内殿竟已点起了灯,暖黄的光透过茜纱窗投下几道朦胧的影子。 德安眯着眼瞧去,认出贵妃端正地靠窗坐着,几个小宫女正抱着什么东西忙忙碌碌地穿梭。 他心头猛地一揪,这架势,竟是真的要走了? 贵妃素来身子康健,哪来的什么病症需要去江南疗养?莫非…丽妃临死前的重生之说,当真藏着什么要命的玄机? “造孽啊...”德安不自觉地喃喃出声。 他在御前伺候这么久,最清楚陛下对贵妃那份情意。 别的妃嫔不过是摆设,唯独对这位主儿,陛下像火一样热情,又护短得不要不要的。 柳如萱、孟令仪,再到如今这位丽妃娘娘,哪一个敢打贵妃的主意,都必定没有好下场。 正想着,偏殿里突然传来一道瓷器碎裂的声响,德安猛地回神。 他掀开帘子进去,就见春溪正带着几个小宫女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转头一看,丽妃的尸身竟还直挺挺横在榻上,挪都没挪一下。 他心头火起,抬脚就踹翻了一个铜盆,“干什么呢,尸首都僵了还不挪?等着生蛆吗?!” 小宫女们哭喊着跪了一地,春溪白着脸跪行上来拽他的袖子,“公公明鉴...方才我们要抬时,娘娘的指甲突然勾住了帐子...” 她说着自己先打了个寒颤,“像...像是有什么不甘心……” “放屁!”德安厉声打断她,“没什么丽妃了,陛下金口玉言,褫夺苏氏封号,她现在就是个民女!” “都给我听好了,苏氏罪大恶极,陛下亲口定的焚刑!” 说着朝门外一挥手,“来两个人,用草席裹了直接送幽庭!”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6章 烧到天亮 幽庭,夜。 明明是冷冽的夜风,德安却总觉得里面夹杂着一股腐朽的湿气。 他提着灯笼走在最前头,四名太监抬着被草席包裹的尸首跟在后面,零散的头发从草席边缘荡下来,在渐深的夜中显得格外瘆人。 德安边走边寻思,自先祖创立栖梧,从没有任何一位妃嫔死后被处以焚刑,这位丽妃娘娘是头一个。 不,不是丽妃了,是苏晚昭。 正想着,尸首的右手突然又从草席中垂落下来,惊得正回头的德安顿时一个激灵。 “再走快些!”德安低声呵斥,心脏突突地发毛。 他正了正身形,眼角不住地偷瞄走在最前头的人。 帝王的玄色龙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唯有腰间的玉带扣偶尔反射出一道冷光。 德安借着微弱的光去瞧,那玉带上似乎绣着一条九爪金蟒。 如果他没记错,这应该是陛下一直珍藏在玉匣子里那条。 陛下一共珍藏了两条玉带,一条是先柔嫔的,一条就是这个。 先柔嫔那条缀满了宝石,也破旧一些,这条却一颗宝石也没有,但那条金蟒却活灵活现的,十分传神。 德安暗自思忖,陛下这般喜爱,不知是出自哪位绣娘之手。 赵晏始终无声走在前面。 这条路,承载了他最深刻的记忆。 那日的瓢泼大雨里,他听闻她的死讯,不顾一切地往幽庭狂奔,满脑子都是她的一颦一笑,那时候他以为她真的死了。 而现在,她虽然要离开,但至少还活着,与他同在一片月色之下。 够了。 才靠近幽庭,远远就传来焦油焚柴般刺鼻的气味。 两个守火太监正缩在耳房里偷喝暖身的烧酒,破旧桌案上铜钱大的油灯晃得满墙都是乱颤的残影,两人正兴起,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巨响,铁门就被狂风猛地拍开。 年长太监指着年轻的骂,“就知道偷酒,连门闩都——” 他边骂边去推门,却在看到来人后突然噎住,手中酒碗“啪嗒”一声碎在了地上。 玄色龙纹靴尖一步踏入门槛,帝王带着一身寒气立在夜色里,身后跟着的太监总管正提着一盏惨白的灯笼。 “陛、陛下万福金安!” 两个太监几乎是爬着出门的,膝盖扑通一声砸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年长太监口中一甜,竟是被吓得不慎咬破了舌尖。 陛下怎么会亲临这种焚化旧物的污秽之地?这简直比中元节见鬼还骇人! 赵晏却脚步未停,径直往焚炼炉的方向走去,“起来吧。” 身后德安快步上前,灯笼杆直接戳到年长那太监的肩上,“开炉。” 开炉? 两人对视一眼,喝的那半壶酒全醒了,年轻太监吓得唇都泛了白,年长太监却反应极快,连滚带爬就扑向了焚炼炉。 那是口两人高的生铁炉子,炉膛里还积着前日焚衣的灰。 年轻太监跟在后面,抖得连铁钩都握不住,却在弯腰取火镰时意外瞥见德安身后。 四个太监正抬着一卷草席,席缝里漏出几缕乌黑色的长发,发梢还缠着根银白色的簪子。 “啊!” 小太监左脚绊右脚地跌进灰堆,呛得满脸全是黑灰。 年长太监顺着目光往后瞧了一眼,惨白着脸狠狠掐了一把小太监的大腿,“想死别拖累我!快点火!” 小太监只好哆嗦着又站起身,可划火石的手却在不住发抖。 “请、请陛下暂避烟尘……”年长太监恨铁不成钢,索性扭头冲赵晏跪了下去,他顺手捡起地上的铁钩,“咔哒”一声撬开了炉底的风门。 “不必。” 赵晏却一动不动,像尊雕像般立在原地,淡淡的说道。 老太监抹了把冷汗,不敢再说,只好用眼神示意小太监动作快些。 当火石擦出的火星终于跳上泼了油的棉条时,焚炼炉就着风门的鼓动,终于“轰”地一声燃了起来。 德安却嫌火势太小,突然踹了小太监一脚,“磨蹭什么!” “是、是!奴才这就添猛火!” 小太监一溜烟的窜回耳房,不多时就捧出个黑色陶罐来,里头装着专门用来助燃的松脂油块。 他回到炉边,顶着猛烈的火焰将油块扔进去,刚接触到里面的火舌,炉子里就猛地窜起一人多高的热浪,逼得几人不得不连连后退。 德安见火势已起,立刻朝身后四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赶紧的!” 四人正要动作,赵晏却忽然说道,“草席留下。” 德安一愣,心头猛地突了几突,陛下连张破席子都不给留?这是要让苏氏赤条条地走,做鬼都挨冻啊! 他不敢多言,只得示意小太监们将草席撤出去。 苏晚昭的尸体已经僵了,灰白的唇角凝着块暗红色的血迹,十指还保持着弯曲的姿势。 月白色的光照下来,看得人直想呕。 四个小太监将尸首从草席里拽出来,抬着头脚,像扔一截木头似的,“咚”的一声,就将人抛进了炉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火舌立刻卷了上来。 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混着头发燃烧的焦臭,熏得几个小太监捂住了嘴,德安皱着眉,想后退又不敢,只得也用袖子掩住口鼻,眼角都被呛出了浊泪。 可赵晏却像尊石像般立在炉前,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守火的小太监站在路边,踮着脚不停往炉中添油块,可油块本就不多,眼见着就要见底,他急得满头大汗,蹭到德安身边低声道,“公、公公,油块没了……” 德安气得又是一脚踹上他的腰,“还不快去再找?” 小太监却杵在原地未动,苦着脸看向德安,幽庭里的油块一共就这么多,平时只烧些主子们不要的旧衣物,根本不用松脂油块,也从没烧过尸体啊…… “取你们房中的酒来。”一旁的赵晏突然开口,肃杀的声音让几人心头都是一毛。 一老一少两个太监吓得一哆嗦,差点跪在地上,陛下怎么知道他们偷藏了酒? 直到老太监狠狠掐了那年轻太监一把,小太监才反应过来,“是、是!奴才这就去!” 他连滚带爬地冲回耳房,不多时又抱出来两个粗陶酒坛。 他刚要往炉子里泼,赵晏却伸出手,“给我。” 众人皆是一怔。 德安眼睁睁看着帝王接过酒坛,揭开坛封,浓烈的酒气顿时冲散了一部分焦腥的臭味。 他抬手,将酒液泼入炉中。 苏晚昭焦黑的轮廓还横在里面。 第一下,酒水淋在烧焦的发髻上,“嗤”地一声腾起一股白烟; 第二下,泼在那双已看不清楚的眼睛位置,火焰“轰”地窜得更高; 第三下,酒水直接浇向心口,烧穿的肋骨在火中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赵晏泼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完成某种祭祀仪式。 一坛渐空,又取来另一坛。 待最后一点酒液也泼在了尸首的脚踝上,赵晏终于将空酒坛扔给德安,声音平静得可怕,“再取酒,烧到天亮。”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7章 天亮了 仁明殿。 微末斜倚在梨木妆台前,指尖轻轻拨弄着母亲留下的那支双蝶簪。 烛火孤寂地摇曳着,簪翅上的纹路在微光下泛着温润的华彩,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殿外寒风呜咽,卷着几块碎石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娘娘,这件素绒袄子要带上吗?江南虽暖,但冬日里也是湿冷的。” 阿乔抱着一件月白色绣梅花的夹袄站在屏风旁,眼圈微红,声音也带着明显的沙哑。 微末的目光从铜镜中抬起,落在阿乔手中的衣物上。 那是前阵子她生辰时,赵晏特意命尚服局制的,用的是江南进贡的软绒,领口还绣着他亲手描的梅花图样。 “不必了。”她轻声道,声音飘忽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几件素色的旧衣就好。” 阿乔的嘴唇颤抖着,看着几个小宫女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箱笼。 说是收拾行装,可里面寒碜得令人心酸,娘娘连最爱的貂绒大氅和素白玉簪都不要了,更别说那些珍贵的首饰。 小丫头终于忍不住,扑到微末跟前跪下,“娘娘,咱们非走不可吗?若是陛下他改变主意了呢?” 若是…若是陛下不愿意让娘娘走了呢? 陛下明明那么疼爱娘娘的。 难道只是因为娘娘喝了避子汤吗? 小丫头愤愤地想着,只以为是赵晏要赶人出宫,此刻却是彻底恼了他。 微末目光沉沉地望着她,“阿乔,你若想留下,我不勉强你。跟着其他主子,等到了年纪出宫去,也能嫁个好人家。” 她顿了顿,“跟着我...这一生怕是没什么出路了。” “不,奴婢的命是娘娘救的,死也要跟着娘娘!” 阿乔急得直拽她衣袖,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可是...可是这算什么呀?陛下连道正经旨意都没有,就这么将您赶去什么别宫,实在是……” 她突然噤声,因为发现娘娘眼尾似有痛色一闪而逝。 小丫头心里一酸,此时此刻,最难过的恐怕就是娘娘了吧。 阿乔将所有的话全都吞进了肚子里,偷偷抹去眼泪,起身去系那个青布包袱。 忽然,一阵风卷着股刺鼻的焦臭味,从窗缝里透进来,熏得她心头翻江倒海。 “什么味儿啊……”一旁的小宫女们窃窃私语,有人已经开始拿袖口捂住了鼻子。 微末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地站起身,快步走到西窗前,猛地推开雕花槅扇。 西北角的夜空泛着诡异的橘红色,浓烟像条狰狞的黑龙盘旋在幽庭上空,将半边月亮都染得乌黑无比。 阿乔想起,方才德安招呼人将苏晚昭的尸首抬走时,她隐约听到了一声什么焚刑。 小丫头当即明白了什么,胃里更加不受控制的翻搅起来。 她上前几步,看见娘娘攥着窗棂的那只手关节发白,目光紧紧锁着天边的那抹橘红。 难闻的焦臭味里分明混着皮肉烧灼的腥气,正是从幽庭焚炉方向飘来的。 德安将尸体抬去幽庭焚了? 是陛下的意思吗? “娘娘……”阿乔颤抖着去微末,想说陛下在给你出气了,却恍然摸到一手冰凉的冷汗。 微末望着那片血色夜空,忽然轻笑出声,“你闻,这味道…像不像还在王府时,小厨房里烧糊了的金乳酥?” 阿乔现在一点也不想什么金乳酥,更想吐。 她不得不用袖口掩住口鼻,再抬头时,却见娘娘已松开了手,眼底干涸得像口枯井,再不见半点波光。 “关窗吧。”微末转身走向妆台,“明日还要赶早起程。” 阿乔在原地暗叹一声,陛下与娘娘之间,真的再无回旋的余地了吗? 阿乔亦步亦趋地跟在微末身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娘娘,要把嬷嬷一并带上吗?” 小丫头问着,又自顾自地嘀咕起来,“嬷嬷被娘娘派去青梧书院都两个多月了,连个消息都没传回来......还有冬青和夏青那两个小崽子,说是去给嬷嬷送药材,结果一去也没了踪影......” 微末的手指在妆台边缘微微一顿。 “嬷嬷年纪大了,书院清静,适合养病。”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服自己,“至于冬青和夏青......” 阿乔没注意到微末眼中闪过的冷光,还在絮絮叨叨,“奴婢前日还梦见嬷嬷说书院里闹老鼠,把她的药罐子都打翻了......” 微末突然转身,“去把前些日子申临风送来的书信取来。” 阿乔哦了一声,连忙下去翻找,不多时就拿着个信封折返了回来。 “三日前收到的。”微末接过,将信纸再次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院中梧桐遭虫蛀,需主亲自来治。景显二人常来浇水,虫患愈重。」 阿乔凑过来,看得一头雾水。 大冬天的,哪来的虫子? 还有这景显二人,说的到底是谁?还常来浇水? 水一浇出去不就结冰了吗?怎么还会有人寒冬腊月的去给梧桐树浇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嬷嬷在书院发现了些事情。”微末将信纸凑近烛火,火舌瞬间便将信纸吞没。 景指的是崇景王,显则是赵显。 这对父子背地里不知在搞什么鬼,嬷嬷没写明,想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至于究竟为何,这几日被苏晚昭闹的,她还没来得及回信去问。 她转而道,“明日出宫后,先去青梧书院。” 闻言,阿乔顿时睁大了眼睛,“可陛下不是说直接去江南?” “所以要走得早些。”微末望向窗外仍旧十足的火光,声音平静得近乎无情,“赶在宫门刚开时就动身。” 阿乔只好低低应了声“是”,见主子神色倦怠,忙取来素绸寝衣为她更衣。 当层层床幔缓缓垂落时,阿乔最后望了一眼,娘娘静静躺着,羽睫低垂,像是已然安睡。 待阿乔的脚步声远去,微末才缓缓再次睁开了眼。 帐幔外烛火将熄,透过素纱投下颤动的暗影。 她望着帐顶金线绣的鸾凤,忽然觉得讽刺。 重生这一年,她与苏晚昭斗,与六宫妃嫔斗,甚至与自己的心意斗,到头来,不过还是一场空。 窗外,幽庭方向的火光依旧浓烈,那股焦臭味仍萦绕不散,像极了这宫里的日子,表面锦绣,内里腐朽。 微末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软枕,却一丝困意都没有。 她望着眼前的一团漆黑,不由想,赵晏将苏晚昭焚成了灰烬,是在替他们的孩子报仇吗? 亦或是,自己将他彻底惹怒后的泄愤? 不知过了多久,微末闭着眼,脑中乱糟糟的,总是控制不住地回想。 想得更多的,竟然是还在王府里,那段安逸闲暇的时光。 焦腥味似乎更浓了,挥之不去。 她又一次睁开眼,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直到天色泛起鱼肚白。 天亮了。 该走了。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8章 走吧 寅时三刻,东方刚刚泛起一道蟹壳青,仁明殿的宫灯却早已点亮。 微末坐在妆台前,任由阿乔为她绾上最简单的垂月髻。 鬓间未着丁点金银玉器,素净的像是未出嫁的女儿,唯有眼底那一抹青黑,与白皙的脸颊格格不入。 阿乔脸色也不好,显然同样彻夜未眠。 她看看铜镜里的人,还是选择了沉默。 反正不管娘娘去哪,她都要跟着的,罢了。 天下男子果真半点也靠不住,实在坏透了。 过去她常听人说陛下无情,那时还不觉得,如今再看,果然无情至极。 娘娘都要走了,陛下竟一直都没过来看看。 哎。 她想给微末簪上根玉簪,微末却出声阻止了她,“何必花枝招展的。” 阿乔刚想劝上两句,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贵妃娘娘!” 宋知意不等通传,一把推开了仁明殿的大门。 微末扭头看去,只见她杏色裙裾都被晨露打湿了大半,发间流苏叮当乱撞,显然是一路跑来的。 她扶着门框喘气,眼角噙着抹热泪,“姐姐......我、我刚听说......” 微末站起身,对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怎么跑成这样?” 宋知意扑到她跟前,颤抖的手抓住她的衣袖,“姐姐怎么突然就要走?我……” 微末勾了勾唇角,抬手为她抹去滚落的泪。 越过宋知意单薄的肩头,微末看见温晴玉随后跟了进来,静静地立在殿门前。 她舍了从前最爱的大红,反而穿着一袭靛青色的衣裙,她倚着门框,晨光在身后勾勒出一道朦胧的轮廓,那双颇有攻击性的眼睛此刻却深沉如水。 “江南风景好,我想去看看。”微末收回目光,轻轻拍着宋知意的后背。 宋知意却忽然抬起头,“可是,妃嫔离宫,不就代表着……”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离宫即是休弃,代表着从此与皇家再无瓜葛,日后再想回来,就不可能了。 “傻丫头。”微末为她理好散乱的鬓发,“听闻清阳公主的行宫临着西湖,你日后若得空,微服出巡,便去看看我。” “这怎么行?”宋知意突然挣脱开她的手,“姐姐一介女流,流落在外如何生活?嫔妾这就去求见陛下,姐姐别走,等我回来!” 说罢竟就提起裙摆,一溜烟地往外跑去。 “知意?”微末想拦住她,可一转眼,人就已经没了影子。 殿内骤然安静了下来。 微末与温晴玉对视一眼,很是无奈。 温晴玉仍旧倚在门边,片刻后说道,“没想到,我回来了,你却要走了。” 微末苦笑一声,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这里像座牢笼一样,也没什么劲。” “没劲?”温晴玉蹙起眉,探究地打量她,“有他在,怎么会没劲?” 微末沉默,下意识抚上左手的手腕。 却在触到空荡荡的肌肤时忽然惊醒。 那里曾套着个翠玉镯,是赵晏亲手为她戴上的,可她昨夜就将那东西褪下去了,此刻空空如也。 许久,温晴玉再次开口,“你和他怎么了?是因为苏晚昭么?" “不因为任何人。”微末抬眼看她,眸中似有雾气氤氲,“只是有些事,说穿了以后,就无法再面对了。” “与其心有隔阂,不如相忘于江湖。” 温晴玉定定地望着她,忽然正了正身子缓步走来,伸手拂去她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我觉得你还会回来的。” 她又后退一步,屈下膝盖福了福身,“谢谢。”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郑重。 微末前些日子疏通吏部,为父亲重新觅了个九品京官,她的家人此刻已经在返回京城的路上了。 虽说只是个芝麻绿豆般的小官,与从前的礼部侍郎天差地别,但温晴玉已然知足。 微末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温晴玉已经转身离去。 靛青色的身影穿过重重宫门,像是一幅褪了色的旧画。 那个曾经与她同在锦澜王府,如今又同在皇宫屋檐下的女子,终究也成了宫墙上一道模糊的剪影。 阿乔无声凑上来,“娘娘,时辰到了。” 微末轻轻嗯了一声,最后看一眼铜镜中的自己,环顾一圈她居住了许久的宫殿,又望了望那个最熟悉的方向,终于轻声开口,“走吧。” … 仁明殿外,卫骁正单膝跪地检查马车的轮轴。 他今日晨起去寻了德安,想从宫外调来一辆马车直接停在仁明殿门口,没想到他才开口,德安连陛下都没去请示,就应下了。 还挤眉弄眼地对他说,陛下要他时刻守在娘娘身边。 他本还想请命此事,陛下却早就想好了。 他跪在垂拱殿前磕了三个响头,才转身离去。 娘娘要离宫,若不随在左右,他根本不放心。 他套了件银白色铠甲,跪地的姿势稍显笨拙,江南路远,轮轴绝对不能有问题。 刚检查完一侧,他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他扭头看去,是宋答应和敏贵人,身后还不远不近地跟着晴嫔。 他站起身遥遥抱拳,余光瞥见宋知意和温晴玉匆匆进了殿去,楚临霜却在看到他时蓦然停住了脚步。 卫骁皱眉,不明所以。 楚临霜站在原地,怔怔望着对面的男子。 他身着铠甲,却未戴盔帽,束发的发绳有些松垮,一缕黑发垂在颈侧,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再次想起兄长信中说,北境雪夜里,就是这道身影单枪匹马冲破敌营,一刀斩下了首领的头颅。 “卫统领......”楚临霜不自觉地攥紧了帕子。 卫骁并未抬头,也并未开口。 “你......也要随贵妃娘娘去江南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问题实在太过愚蠢。 他本就是她的随身护卫,是不可能留下的。 “是。”卫骁犹豫了一瞬,沉声应道。 楚临霜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突然道,“江南多雨,车轮容易腐蛀。”她顿了顿,“我兄长在工部有位故交,最擅制防水的桐油......” 楚临霜混乱着,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卫骁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块麂皮,“多谢贵人,末将备了这个。”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9章 风是暖的,光也是甜的 微末踏出仁明殿时,晨雾已然散尽,天光明亮着倾泻而下,将朱红色的宫墙映得格外鲜艳。 她刚迈下台阶,便见楚临霜正带着贴身宫女站在殿门外,手指紧紧绞着帕子,目光闪烁。 不远处是检查轮轴的卫骁。 “娘娘……”楚临霜见她出来,欲言又止地上前两步,言辞中带着明显的犹豫不决。 微末驻足,细细打量她,“敏贵人,有什么事吗?” 楚临霜咬着唇,半晌才鼓起勇气开口,“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江南?” 微末一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身旁的阿乔瞪圆了眼睛,手中捧着的包袱都险些落了地。 江南难道是什么好去处吗?小丫头听得一头雾水。 晨风缓缓拂过,掀起微末一片素白色的衣角。 少顷,她才轻声说,“临霜,你可知我这一走,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但是……” 楚临霜急切地抬起头,脸颊突然莫名的绯红起来,余光不自觉地瞥向不远处正在整理马具的卫骁,“陛下从来都没碰过我,我也算不得是什么真正的妃嫔,还不如……” 微末蹙眉,楚临霜的样子,竟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女。 “临霜。”微末轻声打断她,柔和的声音里透出几分严厉,“深宫之中,一言一行都关乎身家性命。” “你兄长还在北境戍边,你该多为他考虑。” 楚临霜浑身一颤,大梦惊醒一般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微末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我知你素来率真,但往往率真才最是要命。” “‘陛下从没碰过你’这种话,绝不能再与旁人说。记住,你既已是陛下妃嫔,日后心里就只能装着陛下,明白吗?"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浇的楚临霜脸色瞬间煞白。 她立刻低下头,眼中是褪也褪不尽的慌乱。 心头砰砰乱跳着,她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的念头,若被有心人听去,怕是会连累整个楚家。 冷汗顺着背脊滑下,她慌忙福身,“是嫔妾糊涂。” 微末伸手扶起她,“我已经不再是什么贵妃了,不必多礼。” 随后她转身,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娘娘!” 待阿乔也跟了上来,楚临霜站在车外,忽然唤声道,“若有为难,一定要给我写信,我虽然位份不高,但一定竭尽全力护着娘娘。” 微末掀起车帘,对她露出一抹善意的微笑,“敏贵人,保重。” 卫骁翻身上车,抓起缰绳一紧,马车便缓缓离去。 楚临霜站在原地,心头忽然泛起一阵孤寂。 她走了,他也跟着走了。 … 不远处,赵晏正负手立在垂拱殿的角楼上,玄色龙袍随着晨风猎猎作响,露出贴身的暗红色里衣,就像一道未愈的伤口。 他望着那辆青布马车缓缓驶出宫门,朴素得连个像样的车铃都没有,轻飘飘地仿佛载不动这两世光阴。 德安随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偷眼瞧着帝王绷紧的下颌线,那里正几不可见地颤动着。 目光下移,帝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贵妃娘娘亲手打的穗子,如今已经被磨得起了毛边。 “行宫那边可安置妥当了?”赵晏突然开口。 德安连忙躬身答道,“回陛下,禁军已先一步抵达,六个宫女都是精挑细选的。金银细软装了十箱,连娘娘惯用的青瓷茶具都带上了,还有周太医,今晨也已启程。” 赵晏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仍黏在远处已出了宫门的马车上,“拟旨。” 德安应了一声,连忙在桌案上展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只见帝王甩袖转身,执笔的手背似有青筋若隐若现。 「贵妃微末,因宿疾复发,着即刻前往清阳行宫调养,一应供奉,俱按宫中旧例。钦此。」 帝王玉玺重重按在绢帛上,像一滴凝固住的血。 赵晏又站起身,马车已转瞬不见,只剩扬起的尘烟轻轻飞扬着。 他忽然将玉佩攥得死紧,她带走的何止是几件素衣?分明剜走了他胸腔里最鲜活的那块血肉。 “陛下......”德安看着帝王掌心缠着纱布的伤口再次渗出血丝,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赵晏却低笑出声,眼底翻涌着偏执的暗潮,“德安,你说江南的月色,可会比宫里的更亮些?” 不等回答,他已转身走下台阶,只留德安一人还怔怔地杵在原地。 微末,只要我不同意,你就不许从我掌心溜走。 再绝情,都没用。 我绝不放手。 … 青布马车缓缓行驶至宫门处时,微末掀开了车帘一角,正看见霍峥按着刀鞘立于朱漆大门旁,银白色铠甲泛着冷银色的光。 “霍将军。”她轻唤了一声。 霍峥转身,凌厉的眉眼在见到她的一瞬间便柔和了下来。 他大步走近,却在距离马车三步处停住,抱拳深深一礼,“娘娘此去......”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多保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将军也是。”微末颔首,目光扫过他甲胄上新增的刀痕,“冬日苦寒,记得添衣。” 两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都化在这句最简单的叮嘱里。 霍峥退后一步,长刀出鞘三寸又推回,这是军中最高级别的送别礼。 微末放下车帘,马车徐徐穿过宫门阴影时,她不自觉地拢了拢衣领。 当车轮终于碾过最后一道门槛,久违的市井喧闹便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新蒸的桂花糕——” “磨剪子嘞,戗菜刀——” “姑娘看看这绢花,这可是最新的货色。” 这些最寻常的声响落在耳中,却让微末浑身一颤。 她忽然又一次掀开车帘,任由冷风裹挟着炊烟、脂粉与糖糕的甜香扑面而来。 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甚至驴车走动时发出的吱呀声,都鲜活得像针尖一般,刺进了麻木已久的感官。 阿乔不安地想要放下帘子,“娘娘,当心着凉。” “叫我夫人。” 微末闭着眼微笑,阳光在她睫毛上活灵活现地跳跃着。 这是前世今生的第一次,她感受到风是暖的,光是甜的,连尘土都带着生机。 那些在仇恨里始终束缚着自己的心态,此刻像褪壳一般,从她心头片片剥落。 “夫人。”卫骁的声音传了过来,“直接出城吗?” “去书院。”微末轻声回应了一句。 待马车东拐西拐地终于来到书院门前,微末掀开帘子往外瞧去。 门前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正要下车,却突然听见院内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就是钱嬷嬷沙哑的怒喝, “老身便是拼了这条命,你们也休想动书院一块砖瓦!” 冬青带着哭腔的声音紧随其后,“嬷嬷当心,他们带了刀!” 微末瞳孔骤缩,猛地冲出车厢。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0章 给我打 微末快速跳下马车,发现书院的大门紧紧关着。 卫骁上前,来到门边推了推,纹丝不动。 他扭头看来,微末说道,“翻墙。” 朱漆大门厚重无比,强力破不开。 卫骁退后两步,靴底在地面上一蹬,整个人便无声跃上了院墙,惊的阿乔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他单膝跪在青砖墙头,借着老槐树枝干的遮挡,将院内情形尽收眼底。 只一眼,他的呼吸便窒住了。 青石板上横七竖八倒着二十余名学子,有几个已经昏死过去,嘴角渗着血丝。 书院的藏书被撕得粉碎,雪白的纸页沾着泥脚印,像一场惨烈的雪崩,七八个彪形大汉在各个房间和廊下穿梭,所过之处一片狼藉,连文昌帝君像也被杂物磕出了裂痕,像是正寻找着什么。 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背对着院门,湖蓝色锦袍在晨光下泛着冷光,他蹲在钱嬷嬷跟前,剑尖懒洋洋地挑着老嬷嬷的下巴,“说吧,东西藏哪了?” “我呸!”钱嬷嬷一口血沫吐在他脸上,“狗仗人势的东西!” 青年别过头,抬手抹了把脸,将手中长剑抵上钱嬷嬷脖间,“老虔婆,你找死?” “这里是青梧书院!”被按在一旁的米襄挣扎着想要起身,又被身后的壮汉一脚踢在膝窝,“陛下亲手挂的匾额还在门外,你敢伤人?!” “伤?”青年阴恻恻地笑,剑刃在钱嬷嬷脖子上轻轻滑动,转眼就见了血丝,“两个老棺材瓤子,再不说,小爷就直接送你们上路。” “你只说找东西,”米襄吞了口口水,声音也发颤,“可你究竟要找什么?” “装什么糊涂?”青年将剑尖又压低一分,“青梧书院里有什么好东西,你们会不知道?” “徽宗的《听琴图》!”米襄急道,“还有米孚的《蜀素帖》,还有一幅《苕溪诗帖》,都、都藏在后堂的暗格里——” “呵。”青年低低笑出声来,“申临风和陈知白都进宫了,米孚那老不死的也去赴了什么狗屁诗会。” 他说着,将剑刃又往下压了半分,“不说,那就杀了你们,小爷自己找!” 院墙上的卫骁心里一惊,出声大喝,“赵显,住手!” 他快速跃下院墙,落地时反手抬起门闩,门外的阿乔用力一推,微末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赵显才一回头,院子里就凭空多出了两女一男。 那男的他认识,皇帝的贴身护卫,叫什么卫骁的。去年在北境立了功,回京后人人都恭敬地称他一声卫统领。 什么统领?不过是个跑腿的奴才罢了。 赵显站起身,心里不屑地想。 他只轻飘飘地瞧了卫骁一眼,目光就转而落在了那两道纤影上。 这两名女子他并不认识,却也看得出是一主一仆,为主那女子身着一身素衣,不是什么名贵料子,鬓间空荡荡的,连个像样的耳铛都没有。 这般寒酸的打扮,想来不过是哪个小门小户的娘子,八成是托了卫骁的关系,想来这青梧书院求学。 赵显嘴角扯出一丝轻蔑的笑。 这种穷酸女子他见得多了,仗着几分姿色,便想攀附权贵改换门庭。 倒是她身边那个小丫头瞧着十分可人。 他的目光随着思绪黏在阿乔脸上,这小婢女生了张幼态的圆脸,杏眼樱唇,此刻正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活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赵显舔了舔后槽牙,这种稚气未脱的丫头,玩起来才最有意思。 “卫统领好雅兴啊。”赵显收回长剑,挑衅十足地说道,“怎么不在御前伺候,反而带着红颜知己四处闲逛?” 钱嬷嬷浑浊的双眼猛地睁大,她看着微末,吓得心脏都险些跳出来。 娘娘怎么出宫来了? 她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刚要出声,却见微末对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老嬷嬷意会,只好压抑着澎湃的心绪生生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 “你你你……”还跪在地上的米襄人都麻了,他没看错吧?这不是宸贵妃吗? 他挣扎着想要再次站起来,却被身后的两个壮汉用力按着肩膀,半分也动弹不得。 “闭嘴!”钱嬷嬷突然踹了他一脚。 米襄吃痛,闷哼了一声,却在看到钱嬷嬷闪烁的目光时,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赶忙低头去装作不识。 冬青和夏青被捆在身后,透过缝隙瞧见微末,顿时吓的三魂丢了七魄,震惊到无以复加,“娘……” “娘什么娘?老婆子可没你们这样的儿子。”钱嬷嬷扭头骂了一句。 “啊?”冬青懵了,看着钱嬷嬷说不出话来,还是夏青轻轻撞了他一下,他才悻悻的收了声。 微末缓步踏入院中,来到文昌帝君座像旁站定,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锦衣青年,秀眉微蹙。 这人约莫二十出头,生得倒算周正,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眼里满是轻浮,嘴角天生下垂,衬得整个人都透着股阴鸷。 这便是赵显?崇景王认的那个干儿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方才在门外,她已将赵显与钱嬷嬷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人带着打手闯进书院,翻箱倒柜要找什么东西,却又不明说究竟是何物。 “把门关上。”赵显突然抬手示意。 一个壮汉提着沉重的砍刀,阴恻恻地望着院中央的三人,“砰”的一声将院门再次闭合。 赵显踱步到微末跟前,故意用剑鞘挑起地上撕碎的《论语》残页,嗤笑道,“这位小娘子,你想攀附权贵,何必非要进这破书院?” 他从剑尖取下残页,不假思索地撕了粉碎扬在空中,“小爷在这读了两个月,除了之乎者也,屁都没学到。” 微末静静站着,看着满地残破的书页,心头渐有怒火缓缓燃起。 书院从选址开始,所有人都亲力亲为,每一片砖瓦都凝结着莫大的心血。 师父兄弟、申临风、陈知白,还有…… 还有他。 可赵显却将她辗转周折找来的典籍真迹悉数摧毁。 余光瞥见一旁的文昌帝君座像,底座边角处和衣袍突出的地方竟被硬物磕出了裂痕。 微末闭了闭眼,想起那时他曾拉着自己的手,指着面前的四方地面说,“这里就立座文昌帝君像,就选这种月白色的羊脂白玉。” 再睁眼,女子眼中已冷厉无比,赵显却浑然不觉,突然凑近,微末闻到一股浑浊的酒气扑面而来。 “进这狗屁书院,还不如跟了我,小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他目光越过微末肩头,贪婪地盯着阿乔,“也不要你做什么,把这丫头给我就成。” 说着就伸出恶心的手朝阿乔脸上摸去。 阿乔吓得脸色煞白,惊叫着躲到微末身后。 “是么?” 微末冷冷的看着他,“卫骁,给我打。”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1章 带银子来赎人 卫骁唇角勾起一抹凌厉的弧度,他早就按捺不住了。 手中长剑连鞘都未出,身形已如鬼魅般闪至赵显面前,赵显只觉眼前一黑,腹部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砰!” 玄铁剑鞘重重击在赵显的小腹上,将他整个人都打得倒飞了出去,后背狠狠撞在了院中那棵老槐树上。 赵显闷哼一声,捂着肚子滑跪在地,喉间竟涌上一股腥甜。 他心下大惊,喝的那两斤烧香春此刻全都醒了。 这小小护卫竟有这般好的武艺? “你......”他疼得面目扭曲,抖着手指向卫骁,“别以为你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老子就不敢动你!来人!给我弄死他!” 闻言,七八个彪形大汉顿时朝着卫骁扑了过去。 卫骁站在原地冷笑一声,剑鞘在掌心一转,身形就如游龙般穿梭在众人之间。 这些打手个个肌肉虬结,却只会仗着蛮力挥刀乱砍,一收一放间毫无章法,又怎么会是卫骁的对手? 院中顿时响起一片哀嚎。 剑鞘所到之处,壮汉们纷纷倒地,骨头断裂的脆响接连不断,混着喷出的鲜血,将青石板染得斑驳陆离。 不过几个呼吸间,方才还嚣张跋扈的打手已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哀嚎声此起彼伏。 赵显瘫坐在槐树下,脸色惨白如纸。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重金买来的人被卫骁像砍瓜切菜般料理干净,裤裆不自觉地阴湿了一片。 卫骁缓步走向他,终于将长剑出鞘,泛着冷光的剑尖直指他鼻尖。 赵显全身一抖,竟还打了个激灵。 “你、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他哆嗦着往后蹭去,后背紧紧贴上光秃秃的树干,“我爹是崇景王!我可是他老人家的独子!” 卫骁嫌恶地看了眼地面上莫名聚起的水洼,眉头紧紧皱起。 堂堂七皇叔说与自己有缘,大张旗鼓认下的干儿子,就这点能耐? 微末示意阿乔去给钱嬷嬷和米襄等人松绑,自己则缓步上前,在距离赵显五步远的地方站定。 “崇景王让你来找什么?”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赵显又是一颤。 他想起前几日老爹神秘兮兮地塞给他一袋银子,让他想办法去青梧书院找本什么图册。 他当时只顾着花天酒地,银子都快挥霍完了才想起这茬。 老爹催得紧,他索性雇了几个打手直接闯了进来,反正书院里就剩个老嬷嬷和一个糟老头子,外加两个不中用的小太监。 可翻遍了整个书院,连那图册的影子都没见着。 赵显咬着嘴唇,眼神飘忽。他只知道那东西叫什么水利考,却不知究竟有什么用。 可老爹警告过,若是走漏了风声,连他都得遭殃。 他好不容易攀附上个皇亲贵胄认了干爹,绝不能让崇景王倒台。 打死都不能说! 微末静静注视着赵显不断变幻的脸色,忽然轻笑出声,“好啊,那就打死。” 什么? 赵显脸色骤变,这女人竟能看穿他的心思? 可他哪里知道,自己那点心思早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根本不用费力去猜。 惊惶之下,赵显突然暴起,张牙舞爪地向微末扑去,“你敢动我,我可是皇亲!” “铮——” 卫骁手中长剑一晃,剑身直挺挺打在赵显胸前,赵显被大力打得猛地向后退去,再一次撞在树干上,撞得他眼冒金星,七荤八素。 长剑再次指来,这次不再对着鼻尖,而是直接抵在了他的喉结上。 赵晏额角不自觉流下豆大的冷汗。 他觉得自己若再上前一寸,就会被长剑穿透喉咙。 微末不再理会,头也不回地往钱嬷嬷身边走去,“卫统领,麻烦了,留口气就行。” “末将领命。” 身后顿时响起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赵显一边哀嚎,一边不停地咒骂,“我爹是崇景王!你们这些贱民敢动皇亲?!卫骁!你堂堂御前侍卫,为何要听一个女人指使?!” “你是哪里来的娼妇,被我爹知道,定要你求死不能!” 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骂得越凶,落在身上的拳头就越重。 卫骁专挑最疼又不致命的地方下手,几拳下去就让他频频呕出血沫。 微末扶起钱嬷嬷,老妇人鬓发凌乱,膝盖也跪得发了麻,却顾不上自己,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小祖宗,你怎么出宫来了?” “此事容后细说。”微末压低声音,为老嬷嬷理了理耳边碎发,“嬷嬷先告诉我,赵显到底要找什么?” 钱嬷嬷警惕地看了眼被卫骁按在地上痛殴的赵显,拉着微末往廊柱后躲了躲。 她粗糙的手掌微微发抖,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给你去信,没敢明说。夏青那孩子不是去过襄南吗?申先生就着他的见闻,编了部《襄南水利考》。老婆子也不懂里头写的什么,可米孚先生说了,有了那本书......” 她突然收声,警惕地扫过四周,才继续道,“就能知道襄南十二州所有的暗渠水道,老婆子猜,赵显就是冲这东西来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微末心头猛地一跳。 襄南?又是襄南? 崇景王久居京城,按理说对千里之外的襄南不该有兴趣才对,怎么老是盯着这茬不放? 先是身边突然出现个从襄南来的幕僚,如今又专程派赵显来找那本书。 她忽又想起五皇子。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崇景王与五皇子,一个是皇帝嫡亲的叔父,对京畿边防了如指掌,一个握着边关兵权,若这两人勾结...... 微末攥紧了袖中的帕子,她回头看了眼趴在地上呻吟的赵显,那张原本还算俊俏的脸此刻肿得像个猪头,锦衣上沾满了泥土和血迹。 她暗暗思忖,涉及谋反大事,宁可错杀,也绝不能放过。 “冬青,夏青。”她突然扬声唤道。 两个小太监连忙跑来,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惊惶,“娘娘?” 微末指了指满地狼藉,“带着学子们把院子收拾了,大门重新打开,先生继续讲学,让书院恢复该有的秩序。” 待两人领命退下,她又示意卫骁,“把赵公子请去后院柴房,好生‘照看’。” 她特意在“照看”二字上咬了重音,卫骁会意,拎起赵显的后领,像拖死狗一般便往后院走去。 “米先生。”待赵显被拖走,微末又转向一直沉默的米襄,“劳您跑一趟崇景王府。” “面见崇景王,就说他儿子打碎了先帝御赐的紫檀笔洗,撕毁了《兰亭序》摹本,让他带着五千两银子来赎人。” 米襄张了张口,五千两那么多? 可转瞬又觉得,赵显将书院砸了个稀巴烂,让他干爹只掏五千两,真是太便宜他了! “好,我即刻就去。” 待众人各自散走,微末望着院中穿梭的学子,忽然想起赵晏曾说过的话,“襄南多水,若有人要反,必走水道运兵。” 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所以,五皇子想从襄南运兵,就得事先勘察水路,申临风的那本水利巨着,是他不二的选择。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2章 皇叔,别来无恙 微末将目光向身后移去,远远便瞧见了内院里的二层小楼。 那是澄观堂。 此时正值正月,院中两株老梅开得忘情恣意,枝头艳红色的小花斜倚在二楼窗边,在一片白茫茫的残雪映衬中,俏红得像是谁随手撒了一把朱砂。 微末提步往内院走去,这座她从未踏足过的院长书房,此刻却莫名透着股熟悉的气息。 外置旋梯上没有残雪,显然是有人时常清扫。 推门而入,迎面而来的是一张黄花梨木大案,上面用镇尺压着几张素白宣纸,一旁摆着个紫檀木砚台。 微末指尖抚过案面,竟不染纤尘。 窗边的小几上摆着个白瓷瓶,里头插着几枝将开未开的梅花,想来是钱嬷嬷每日更换的。 她倚窗而立,将整个书院尽收眼底。 院中已恢复秩序,被打翻的书架重新立起,散落的典籍也归了位。教舍里传来隐约的读书声,夹杂着冬青夏青指挥洒扫的吆喝。 方才那些凶神恶煞的壮汉,早被扔出了院墙。 “申临风啊申临风......”微末轻叹一声,指尖点着小几上摆着的一叠水利图纸。 怪不得夏青他们一去不回,原来是被这部《襄南水利考》绊住了脚。 申临风的才学她是知道的,能让他耗时数月编纂的着作,必是字字珠玑。 只是没想到,竟会引来崇景王这般觊觎。 柴房方向突然传来赵显杀猪般的惨叫。 微末摇头,崇景王也算是老谋深算,怎么挑了这么个草包当干儿子?与赵晏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她转身坐下。 身下的软椅上套着绒,坐起来很柔软。 她听到门外隐约传来窸窣的说话声。 “什么?离宫?!” 是钱嬷嬷震惊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阿乔带着哭腔的解释。 老嬷嬷似乎踉跄了一步,将门框撞出了一声轻响。 微末没有出去。 她摩挲着小几上一方龟钮铜印,这是书院院长印信,底面很干净,显然从未使用过。 恍惚间,窗外却忽然传来一声清越的狐鸣。 她抬头望去,只见一抹雪白色的身影在院墙上飞掠而过,蓬松的尾巴在风中划出道银亮的弧线。 “银璃?”微末眸光微动。 白狐纵身跃下窗台,轻盈地落在书案上,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微末,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 微末失笑,它每月朔日都会随禁军去城外山谷巡查陷阱,她走时,它刚好不在。 想来是今日回宫却不见自己,一路嗅着气息追到了书院。 银璃往她怀里蹭,微末便伸手接住它,小东西用湿润的鼻尖去蹭她的手腕,像是在责怪她为何不告而别。 “傻东西。”微末挠着它的耳根,看它舒服地眯起眼睛,“留在宫里锦衣玉食不好么?非要跟着我浪迹天涯。” 银璃却一口叼住她的袖角,尾巴也缠上手腕,摆明了不肯松口。 “好好好。”微末妥协道,“你也与我同去,可好?” “嗷呜。”银璃这才满意地叫了一声,趴在她怀中不动了。 这小东西向来通人性,当年她不过在赵柯罗的接风宴上替它说了一句话,从此它便认定自己了。 门轴忽然发出一声轻响,微末扭头看去,只见钱嬷嬷端着碗热茶走了进来,与她对视时欲言又止,忧愁地望着一人一狐。 “嬷嬷啊,”微末别回眼,头也不抬地逗弄着银璃,“我装了许久的贤良淑德,如今好不容易能喘口气,您就别劝了。” 钱嬷嬷咬着唇,怔怔望着她的侧影,晨光中,那个曾经处处谨慎的小丫头,如今蜕变的眉目间尽是霜雪。 老嬷嬷喉头滚动,终是颤声道,“怎么就......走到这步田地了?” 微末轻笑,指尖点了点银璃的粉鼻头,转移了话题说道,“嬷嬷可要与我同去江南?我看米叔方才护着您的时候,紧张得不得了。” “小祖宗,又浑说什么!”钱嬷嬷老脸一红,作势要打,又把茶盏往案上一搁,“老奴自然是要跟着的,你去哪,老婆子就去哪!” 微末看着钱嬷嬷局促的表情,忽然笑出声来。 那笑声清亮明快,透着股放肆纵情,像是冰封的溪流突然解冻,又像冬尽春来时枝头忽然冒出的花骨朵。 “嬷嬷啊,”她拭了拭笑出的泪花,“您这模样,倒让我想起还在王府时,被赵管家追求时的样子。” 钱嬷嬷怔了怔,老赵? 那人古板得令人发指,她可伺候不起。 她望着小丫头眉眼弯弯的样子,忽而叹道,“你这丫头......老婆子有多久没听你这样笑了?” “罢了罢了。江南水土养人,到时咱们再好好挑个知冷知热的,总强过在宫里熬日子。” “嬷嬷尽胡说。”微末低头整理银璃的毛发,指尖却微微发颤。 “怎么又是我胡说了?”钱嬷嬷抬手拍了下银璃的头,示意它下去,又将热茶端来微末面前,“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没个依靠怎么行?老婆子能守你几年?到时阿乔也嫁了人,谁来护着你……” “嗷!” 钱嬷嬷话没说完,怀里的银璃突然炸起了毛,微末心头一凛,顺着小狐狸警惕的目光望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书院大门竟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 崇景王带着二十余名侍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米襄小跑着跟在后面,不时就对崇景王翻翻白眼。 “申临风!米孚!”崇景王一脚踢翻廊下的花盆,“给本王滚出来!谁给你们的狗胆,竟敢扣押皇亲?!” 微末唇角微勾,慢条斯理地抚平银璃炸开的毛,缓缓起身。 这位七皇叔来得这么快,倒是十分看重赵显这个草包了。 她缓步走出澄观堂,晨光吹起她素白的衣袂,几乎与白雪融为了一体。 台阶下的崇景王突然噤声。 他眯起昏花的老眼,看着那个从梅影深处走来的身影,素衣墨发,眉目如画,身侧还跟着条呲牙的白狐。 微末穿过芬芳的老梅,在崇景王不远处站定,唇角含笑,“皇叔,别来无恙。”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3章 怎么这么流氓? 在看清来人后,崇景王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他上一次见到微末,还是在垂拱殿里,帝妃二人亲密无间,合起伙来对付他,还承诺了龙嗣一事。 他本也极不在意什么龙嗣,只是想给赵晏施压罢了。 那时这女子穿着华贵的贵妃朝服,端庄温婉,可眼前这人素衣木钗,唇角含笑,眼底却透着冷冽的光,哪有半分从前的影子? “微氏,你、你竟敢擅自离宫?” 微末轻笑一声,“陛下御笔朱批的旨意,怎么叫擅自?” 她缓步走下台阶,“倒是皇叔你,瞧这架势,是要拆了青梧书院?” 崇景王脸色一沉,冷哼道,“哼,你离宫与否与本王毫无关系,但你既已离宫,就该安分守己,扣押皇亲,可是大罪!” 微末歪了歪头,故作疑惑,“皇叔说的是赵显?他带着打手闯进书院,打伤学子,损毁典籍,这笔账,我还未与他算呢。” “放肆!”崇景王怒喝一声,身后的侍卫随即齐齐上前一步,“显儿是奉本王之命来取东西,何来闯字一说?” “哦?”微末挑眉,“取什么东西,需要砸烂书院的桌椅,打伤年迈的先生?” “还是说,王叔觉得,青梧书院是陛下钦赐的学府,就可以随意践踏?” 崇景王脸色微变。 他当然知道青梧书院的背景,可那本襄南水利考至关重要,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他强压怒火,沉声道,“少废话!把显儿交出来,本王可以当今日之事没发生过。” 微末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皇叔,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 “赔偿。”她轻轻吐出两个字,目光不屑地扫过崇景王身后的侍卫,“赵显打碎的,可是先帝御赐的紫檀笔洗,撕毁的是《兰亭序》和《苕溪诗帖》摹本,伤的是德高望重的米先生,这笔账,你不会想赖吧?” 崇景王气的胡子直抖,“你——!” “我?我怎样?”微末步步紧逼,“光天化日之下,皇叔想耍流氓?还是想要我将赵显直接送去大理寺?” 崇景王气的胸口剧烈起伏,大理寺? 他的显儿已经被申临风送过一次大理寺了,险些要了他半条命。 想着,崇景王眼中泛起一股冷厉,“微末,你既已不是贵妃,本王今日就叫你好好体会体会民间疾苦,来人!” 他大手一挥,身后侍卫顿时上前几步,整齐的步伐震得房梁都颤了几颤。 微末一挑眉,“皇叔若想来硬的,五千两可就解决不了了。” “少废话!”崇景王暴喝一声,“给我上!” 几十名侍卫齐刷刷上前一步,刀剑出鞘的寒光在晨光中格外刺目。 微末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早已从柴房走出来的卫骁干脆抽出长剑,拦在冲来的侍卫面前,银璃从微末脚边猛地窜出,龇着牙,喉间发出阵阵低沉的咆哮,转瞬就冲了出去。 “保护院长!保护书院!” 教舍的门突然被撞开,数十名学子手持刀枪棍棒冲了出来。 他们脸上还带着淤青,眼中却燃烧着怒火。 有微末在场,这些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三五成群地围住一个侍卫,棍棒如雨点般重重落下。 卫骁身形如鬼魅,长剑在人群中穿梭。 他专挑侍卫的手腕、膝盖等非要害处下手,剑锋所过之处,鲜血飞溅,却无一人丧命。 银璃则化作一道白光,专门扑向侍卫的面门,锋利的爪子在他们脸上留下道道血痕。 “啊——我的眼睛!” “这畜生!滚开!” 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 崇景王脸色大变,他没想到这些平日里温顺如羊的书生,此刻竟如此悍不畏死。 更没想到,微末身边的一人一狐,竟有如此战力! 不过片刻,院子里又是一片狼藉,侍卫们捂着伤处痛呼,栽倒一大片。 卫骁甚至觉得,这些侍卫软绵绵的,还不如赵显带来的大汉抗打。 崇景王懵了,他府中一共就这么多侍卫,以多对少,以强对弱,竟然根本不是对手。 “皇叔,”微末退回台阶上,目光扫过鬼哭狼嚎的王府侍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现在,我们可以重新谈谈赔偿的事了么?” 崇景王被逼退到角落,气得浑身发抖,却不得不承认,他输了。 “一万两。”微末伸出一根手指,在远处晃了晃,“少一个铜板,都不行。” “你做梦!”崇景王暴怒,“微末,你别以为有陛下撑腰,本王就不敢动你!” 微末忽然笑出声来,笑声清脆,却透着几分讥诮,“皇叔啊,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别说我现在可不是什么贵妃,只是一个被休弃的妇人。” 她歪着头,“便是今日之事,也是你父子二人有错在先,便是上了刑部大堂,赵显也得扒层皮才下得来,你要动我,随时可以,不过,你确定要让赵显去大牢里转一圈后,我们再谈?” 崇景王脸色铁青。 他当然知道微末在刺激他,可偏偏毫无办法。 显儿打砸青梧书院,他跟着又砸了一遍,去了大理寺,赔偿也是免不了的。 “五千两。”崇景王咬牙道。 “一万一千两。”微末微笑。 “什么?!”崇景王瞪大眼睛,“你方才还说一万两!” “方才是方才。”微末漫不经心地坐在冬青搬来的软椅上,“我方才还说,皇叔若想动强,可就不是五千两能解决的了。” 崇景王胸口剧烈起伏,差点背过气去。 他死死盯着微末,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温顺的贵妃了。 怎么比他还流氓? “可我身上的银钱不够。”他咬牙切齿地说出一句。 “好,”微末慵懒地摆弄着指甲,“皇叔回府去取,还是找人去借,我都等着。” “你——!”崇景王气疯了,打也打不过,讲又讲不通,实在气煞他也! 他死命咬着后槽牙,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狠狠摔在地上,“一万一千两!现在,可以把显儿交出来了吧?” 微末示意冬青拾起银票,清点无误后,才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卫统领,带皇叔去接赵公子。” 喜欢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请大家收藏:()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