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中的紫微星》
1. 入世
至元初年中秋,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尚在襁褓中的谢永贞并不知道,这也是她公孙满门抄家灭族之时。
……
师父说她命格孤寡,但运道却不错,自他把自己从乱葬岗捡回来,长到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已十三载。
如今正是新春,天上飘着雪花,洋洋洒洒落入人间,端的是个瑞雪兆丰年。
临安郊外的乾云观里,谢永贞穿着胭脂色带月白毛边的袄子,扎一双螺髻,抬眸笑盈盈地伸出双手,向她师父老人家讨要红包。
“师父,新春安泰,长乐未央!”
谢永贞的师父是乾云观观主,一个闻名十里八乡的大师,传闻中能推演天机。只见他一身黄色道袍,墨发簪起,气质出尘的脸上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
“徒儿呀,这是给你的。”程风递给谢永贞一个锦布红包。
谢永贞笑嘻嘻地接过来,在手中颠了颠,“师父今年给的红包格外的厚呀?”
程风左手摸了摸胡子,垂眸看着她一脸高深地开口道:“为师占了一卦,你是时候下山了。”
既然要下山,当然得给宝贝徒儿多点银子当盘缠。
一听这话,谢永贞努努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撒娇道:“可我舍不得师父。”
谢永贞还记得四年前,天下大疫,万户灭门。
师父就此下山,治病救人,布道施粥。独留她一人在此间避祸,去岁瘟疫消退才回。
“徒儿,为师这卦中说,你此行可以得见真命天子。”
程风今晨本想给徒儿卜个平安卦,看看新年运势,一看下艮上兑,象征“交感”,是个咸卦①。
看来他养了十三年的宝贝徒儿,红鸾星动得有些早啊!
谢永贞不信,嗔笑道:“师父竟哄我,你从我会识字起就说我是个父母双亡,煞克六亲的孤寡命,哪来的什么真命天子,不怕被我克死?”
程风觉得徒儿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随手掐了个小六壬,一看是个速喜,便放下心来,看来徒儿此番克不了她那真命天子,而后猜测着说:“也许徒儿你那真命天子,和你一样是个孤寡命,负负得正呢?”
她无父无母,命格孤寡已经够可怜的了,好歹还有一个师父与她相依为命。若她那真命天子也是个孤寡命,六亲无靠,日子还不知道该多难过啊!
谢永贞看着她师父,打起亲情牌,“师父,我在您膝下十三年,您授我学问,育我心性,好不容易长这么大,您真舍得把我给别人?”
谢永贞小时候缺少母乳,没少生病,得亏后来道家长生之术教着,各种补品珍馐养着,才渐渐变得白皙圆润,健健康康的样子。
谢永贞话说得动听,程风一喜,“哎哟好徒儿,你这话也不枉师父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这么大。”话锋一转,“可是徒儿,为师的确觉得你该到了下山历练的时候了,过了上元节,你就下山吧。”
程风心知,他当初救下的这个徒儿并非个俗物,心思一点就透。年纪虽小,本事儿却不小,山医命相卜皆通,她一个人下山闯荡一番,定有所成。
“徒儿明白了。”谢永贞知道师父的意思,她学了十年,是该出世历练了。
这山中道观太过安逸,大家都让着她这个小师妹,实在难有进步。
过了一场灯如昼的上元佳节后,谢永贞便听师父的话下山去到了最近的临安城中。
临安城,自古繁华,参差十万人家。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②,历来是个富贵乡,温柔窝儿。
谢永贞背着一袋子银票和他珍爱的琴和剑,准备在人流量最大的西湖边支个摊儿。
西湖苏堤旁,正月里的天儿还有些儿凉,柳儿也还未发芽,只有那星星点点的残荷与荡漾的湖水,偶有几只调皮的秋沙鸭出来露露头。
如果你觉得谢永贞是准备找个风雅之地弹琴卖艺,那便是错了。
她呀,其实是摆摊卜算。
可是吹了半日的西湖寒风,一个客人都没有,谢永贞望着手心的三枚铜钱叹气。
翌日,谢永贞花钱找了几个人排队演戏,一唱一和间,她的摊子前也渐渐热闹起来。
“姑娘,你年纪轻轻的,学啥不好,怎学了这老瞎子的活计?”
谢永贞无视,师父说了,不能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小姑娘,你给我算算,我家儿子啥时候能娶上媳妇儿?”说这话的正是她请来的一个中年妇人。
谢永贞观此妇人子女宫丰隆,想必膝下不止一个子女,于是问她:“您想问的是大儿子吗?”
妇人应是,谢永贞手持龟壳摇了六下,卦象显示这位妇人的长子已有姻缘,“您回去问问家中长子,他应有喜欢的人了。”
谢永贞说得委婉,这位妇人的长子明明已有同居之人,却不告诉家人,其中缘由,便不是她该管的事儿了。
“好,谢谢姑娘!”那妇人演着戏半信半疑地走了。
谢永贞喊道:“下一位!”
一个穿着粗布梳着妇人发髻的姑娘问:“我想问问我家官人什么时候才能中举啊?”
这位姑娘七年前嫁给了一个秀才,可是等她生了两个娃,孩子都会帮着家里干点子活儿了,都还没中上举人。她丈夫的爹去得早,家里的活计,全是她和她那丈夫的老娘做,如今她的婆母年纪大了,一家生计几乎压在她一人身上,指望不上天天读书的丈夫。
她盼儿盼,嫁给他七年间考了两次乡试,都落榜了。
这不今秋又该新一轮乡试了,她看这里人多,虽然这姑娘长得白嫩儿了些,但身上的道袍倒是穿得像模像样,有点子高人的淡泊气质在身上,看那石桌子上的工具也齐全,收费也只收一百文一个问题,她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一问。
只要她的丈夫今秋能中举,家里的田产便不用交税,再在县里谋个一官半职,她身上的担子也就轻了。
谢永贞抬头看着她眼前这位瘦弱的女子,一己之力撑起这个家,却不知该不该把真相告诉她。
这可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客人呢!
卦象显示她这位客人的丈夫参加不了今年秋闱,而她会成为一个寡妇。
师父说,生死之事不可擅改。
可这位娘子上有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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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有小要养,若再失了丈夫,也太可怜了。
谢永贞心一软,还是想办法帮帮她吧。
谢永贞思索着问:“我能力有限,可否请这位娘子带我去看看您的丈夫,再下决断?”
不看到本人,谢永贞不知道她丈夫的死劫应在何处。
“好。”那娘子倒是对她有几分信心,一点没有犹豫,做出引路的样子。
谢永贞见势立刻收摊。
边上围观的人急了,“诶,姑娘我们还没看呢?”
“是啊,我们都等了许久了!”
人群骚乱之中,那位娘子的脸色有点难看,谢永贞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随即对人群开口说:“各位客官,我结的呢是个善缘。这样吧,明日辰时我还在此,前三位免费,前十位打五折。”
论营销手段,谢永贞还是会个一二的,三言两语间便扭转了形式。
谢永贞对人群中两三人使了个眼色儿,而后抱拳道:“今日谢某感谢各位捧场了!”说完便拿上她的家伙随那位娘子走了。
使了眼色的那几人正是被谢永贞请来演戏做做样子的,这时候为了对得起付给他们的工钱,一个个吹嘘起来。
“诶,那女先生既然走了,咱们便明日再来吧!”
“这位兄台,你喊那位姑娘女先生,她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我跟你讲啊,别看那姑娘年纪小,本事儿可一点都不小。听说她的师父是那乾云观中的程大师。”
“程大师,是那位灭了瘟疫,拯救临安城于水火之中的程风程大师吗?”
“就是他。”
“那便是了!如此大师的高徒,那本事儿可能差了去?”
“听你们这一说,我明日定是要请这位女先生算上一算了!”
“还有我,还有我!”
……
走了好一会儿,谢永贞才来到那娘子的家中,是个一进的小院儿。
在路上的时候,那娘子告诉她叫刘采兰,她的丈夫名徐敏研,而家中情况与谢永贞所算无出其右。
在刘采兰的带领下进了门,正看见刘采兰的丈夫徐敏研在院中劈柴。
徐敏研听到动静后挺身看过来,见他夫人还带着个人,问:“娘子,这位姑娘是?”
刘采兰介绍道:“官人,这位是我请来的女先生。”
徐敏研眉头一皱,说出口的话带着怒意,“娘子,你啥时候信这个了?这位姑娘,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骗人?赶紧走!”
谢永贞不语也不恼,只盯着徐敏研仔细着看。
此人身长七尺,是个方脸,肤色暗黄中眼下带着一丝青,不知是多久未曾睡好了。
更让谢永贞沉默的是,他头顶笼罩着一股黑气,那印堂中的生气更是所剩无几。
若如她所料,此人应是时日无多。
“可否让我给您把个脉,你家娘子已经付过钱了。”谢永贞想排除一下身体原因,并未觉得她说的话不妥。
“走,走,走!”一听到钱,徐敏研急得连忙拿起门口的扫帚把谢永贞往外赶,家中本就没有余粮,怎还能雪上加霜?
2. 八卦
谢永贞依旧告诫自己不能生气,从容不迫道:“徐秀才,是你的夫人请我来此。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跟你这种骗子有啥好说的?”徐敏研语气愤愤,说着便去拉刘采兰,“夫人,你给我过来!”
刘采兰被徐敏研拉过去,望着谢永贞的眼神有些内疚。
“官人,这位女先生看着是有些本事儿的,你屡考不中,自大疫后家中每况愈下,妾身忧心,所以就……”说到后面情绪激动之处,刘采兰抹了抹眼角。
“刘娘子你别哭,我不是那种收钱不办事儿的。”谢永贞神色凝重,开口便是惊人之语,“只是你这丈夫依我看是活不过正月了!”
闻言,谢永贞遭遇了混合双打。
若是程风在此,定要敲打他的徒儿。
死人的事儿怎么能说呢?更何况还收了钱!
他们这一行说话一定要委婉再委婉,不能说的就是天机不可泄露,遇上那将死之人更不能收人家钱。
你想替人逆天改命,五弊三缺你还想添哪几样?
第一次出师便被打得满头包的谢永贞坐在客栈的床上闷闷不乐。她本想大发慈悲替人化个死劫,奈何人家不领情。要知道,化死劫这种事儿可是要冒大风险的。
既然人家不想见她,她便写了封信,信上写了一些注意事项与化解方法,交代小二送到徐秀才家中。
她收了刘采兰一百文,送出这信,也算有始有终,全了因果。
送完信小二回来,问她想在哪用夕食?
谢永贞心想她既然是出来历练,还是多蹭蹭烟火气,涂了治伤痛的药膏后,便随小二出了客房下楼吃堂食。
肥而不腻的东坡肉,白嫩翠绿的龙井虾仁,鲜嫩滑润的宋嫂鱼羹一扫谢永贞的坏心情,连吃三碗白米饭。
而在用膳之时,谢永贞也听了些趣事儿。
“你们听说了吗?至元十年的那位状元郎回来了!”
“哦——就是那位十六岁便中了状元的姜郎君?”
“说到底他那还是咱们临安人,真是少年神童啊!十二岁已是童生,十三岁中举,小小年纪连中三元,如今已是那大理寺丞了!”
“那他此番回家乡是所为何事啊?”
“有人说是探亲,有人说是查案。不过正月嘛,还是探亲更为可能些儿。”
“那状元郎长得如何?可曾定亲?”
“姜郎君的长相自小便是极秀气的,小时候不少邻居还把他认作女娃娃哩!定亲倒是不曾听说,不过听闻圣上的四公主对姜郎君一见倾心。”
“那圣上怎么不把他点作探花郎?”
“许是那探花郎更俊哈!”
商贾之家出了个状元郎是个奇事儿,也不外乎乡邻们津津乐道这些年。
云卷云舒,辰时谢永贞如约出现在西湖边昨日摆摊的地方,周围早已排起了十几人的长队,看起来她昨个儿的营销卓有成效。
谢永贞给他们发了叫号的纸牌子,“各位,大家站着等太累了,依次领了牌子,按叫号来便是。一天我也看不了太多人,限号十五。”
此计名为饥饿营销,明日在此排队等候的人怕是只多不少了。
今晨排在第一位的是个健壮的汉子,看模样不超过三十岁,他问:“女先生,请问我啥时候能生个儿子呢?”
谢永贞一看,此人膝下已有两个女儿,却还是不甚满足,非得求个儿子。
可她,实在不是个送子观音呐!
每个人的选择不同,积累的福德与报应也不同。有的人子女宫吉星庙旺,子女便昌盛,有的人凶星入子女宫又值落陷之地,当断绝嗣。
孩子不能选择什么样的父母,但大人们可以选择自己做一个什么样的父母。
谢永贞面前的这位汉子,看着她眼神畏缩,鼻头尖小,双耳轮番廓反,为低贱劳碌之相①。
谢永贞突然有些理解,这位汉子为何排队最早了。因为对于穷人来说,时间是最不值钱的。
可看着她刚刚摇出的卦相,推算出这位汉子的妻子已孕。恐问什么时候能生儿子是假,问那腹中之子是男是女才是真!
师父曾告诫谢永贞,他们这一行不能去断孕妇生男生女,若因他们之言堕胎,便是有伤天和。
想明白后的谢永贞道:“这位大哥,你家中妻子已有孕在身,你当好好照料,无论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你的福气。”
被说出心中所想,那汉子脸色由白转黑,指着谢永贞鼻子道:“你是不是不会算?”
谢永贞心想,激将法对她无用,“好好对待你的妻子,二号!”
“女先生啊,我是昨日那位求你看儿子姻缘的。只是我那儿子……”那中年妇人回家后,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逼问她大儿子,果然有新发现。她的大儿子如这位女先生所说有喜欢的人,可那人却是个男人!
那男人正是他大儿子的书童。苍天怜见,同在屋檐下这么久,她却没发现这事儿。这不,今晨她早早就来排队,想问问怎么掐断这段孽缘?
谢永贞对她的来意心知肚明,笑着劝道:“令公子有龙阳之好,这其实也是姻缘的一种,夫人实在不必如此焦虑。”
“你没有做过娘亲,怎么能理解我们当娘亲的知道儿子喜欢男人的感受,我还想着以后抱孙子呢!”那妇人越说越激动了。
“这位夫人,我也没那大本事儿管人喜欢谁啊!您呀,放宽心,这不还有其他孩子,等他们成亲后你自是能当那祖母和外祖母的!”
“哼!”妇人似是听进去了些,闷闷地走了。
谢永贞觉得她今天出师不利,这一桩桩,都是不能化的。
希望三号给力些,否则她这好不容易吹嘘起来的大师名头,今儿就此折戟沉沙了。
三号是个斯文的中年男人,怀里抱着一个七岁的女娃。那女孩儿脸色焦黄,看着瘦弱无比,说是别的地儿都治不好了,只能来此碰碰运气。
这一次,谢永贞没有卜卦,而是给小女娃把脉。一只手的脉搏已经虚得摸不到,谢永贞又换另一只手,这回把出来的是个结脉。观此脉象,阴盛气结、寒痰瘀血,加之气血虚衰。
“女先生,我女儿她还有救吗?”
“嘘——”,谢永贞做了噤声的手势,她得想想,这个小女娃是怎么病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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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子的?看这寒气入肺腑已久,又瘦得皮包骨头,难道是整日吃不饱穿不暖?
按理来说,这病不算重,也是寻常大夫能治的病,就是药材……是了,许是补气养血的药面前这男子负担不起。
如果说天底下只有一种病,那便是穷病。
这人既求到了她面前,她便不能坐视不管。看来她谢永贞今日,是注定要破财了!
谢永贞提笔写方子,炙甘草四两、生姜三两、人参二两、生地黄一斤、桂枝三两、阿胶二两、麦门冬半斤、麻仁半升、大枣三十枚,写完递给那男子道:“用此方,以清酒七升,水八升,先煮八味,取三升,去渣,内胶烊消尽温服一升②,一日服个三次,服个一周试试。”
中年男人接过方子道谢,谢永贞又递给他二两银子,“拿着吧,没有钱,怎么救你女儿的命?药铺又不是开善堂的!若你觉得承我的情不好意思,以后便与女儿一起多做善事吧!”
那男人含泪,跪着道谢,“谢谢女先生,我以后一定多做善事!只怪女娃子她娘去岁瘟疫没了,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才让她病了。”
谢永贞扶他起来,心里感叹:原是个没了娘的小女娃,倒真是可怜。
日头由东边转向西边,见那晚霞夕照西湖上,远处的雷峰塔也染上了一层金光。等看完第十五号,回到客栈的谢永贞已累得躺在床上四脚朝天,也没有了下楼吃饭听八卦的心思,只叫小二煮了碗阳春面送上来。
世人皆道神仙好,这两日谢永贞入世倒是体会了一番民情。世人之所求,无非是前程、姻缘、子女,她只叹如今的女子没有为自己求的,那丈夫与儿子再富贵,也是仰他人之鼻息,只有自身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可谢永贞也知道,如今的大魏女子没有什么话语权,那当权者皆是男子,立法也自然偏向男子。女子如果能和男子一样去书院读书,去考功名,去参军,那这大魏定有一番不同的景象。
“姑娘,您要的阳春面来了。”小二轻敲谢永贞的房门。
谢永贞开门后接过小二手中的阳春面回屋落座,看着小葱点缀的阳春面,她大快朵颐起来。
可是刚吃一半,外面又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这回敲门声可比小二的粗暴多了。被打搅用膳的谢永贞有些不开心地出去开门,发现门外是一伙捕快。环视一周,大概五六人,还带着家伙。
谢永贞有些不理解,但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各位官爷漏夜前来找小女子有何贵干?”
“你是不是叫谢永贞?”一个领头问道。
谢永贞应“是”,脸上也没了笑意。看来是有什么东西找上她了。
那领头又问:“这两日是不是都在西湖边?”
“是。”
“有人说你在西湖边行骗,是也不是?”
谢永贞脸色沉了沉,她这两日做的是赔本买卖也不安生,否定道:“不是。这位官爷,我这两日是在西湖边,不过是替人行卜算之事并未行骗。”
只见那捕快领头手一挥,后面出来两位捕快摁住谢永贞的肩头,“就是有人举报你在西湖边行骗,既然你姓谢那便没事了,带走!”
3. 牢狱
谢永贞内心嚎叫:她信谢怎么了?招谁惹谁了?不普普通通的姓吗?
被带走关到了县衙大牢里后,谢永贞才恍然想起来,昨日给那徐秀才的信里落款了个谢字!
唉,这好人谁爱当谁当,她谢永贞以后是不会再管别人死劫的事儿了!好心当作驴肝肺不说,被人举报蹲大牢这也太惨了!还是饿着肚子蹲,她那没吃完的,香喷喷的阳春面啊!不能想,一想肚子就发出肠鸣音。
谢永贞心想:师父啊,徒儿不孝,下山不过没几日就把自己折腾到了牢里,只盼您老得了我的消息,来保我出去!
只是怎么把消息传出去呢?谢永贞趁着夜深看守之人昏昏欲睡之时,徒手在虚空中画了个符。
此符名为唤灵,可与灵物沟通。
唤灵符金光乍现后,出现了一个只有谢永贞能看见的椭圆黑影。
“谢娘子,这深更半夜,您唤奴家何事啊?”一个柔媚的声音出现,那黑影正是它的一个分魂儿。
谢永贞笑着打招呼道:“阿曼呀,好久不见!”
阿曼是一只得道的昆仑雪狐,七年前它三百岁之时渡雷劫失败,被她师父所救,至此留在乾云观中修行。
“这才三两日不见,谢娘子客气了!”阿曼打了个哈欠,环视了一圈问道:“哟,这是何地?你知道我最讨厌气息浑浊之所了!”
谢永贞对半夜唤阿曼一缕魂来此地有些愧疚,“阿曼,我这不是没办法嘛!”
阿曼对谢永贞倒是好脾气的,“快说啥事儿,我还要回观中的狐狸窝儿睡觉呢!”
谢永贞正色道:“阿曼,麻烦你告诉师父,她的徒儿正遭遇牢狱之灾。”
阿曼指了指地,“就这破地方你自己不能出去?叫程大师多麻烦!”
对于只有三百年道行的阿曼来说,程风此人高深莫测,它对他的气场有点害怕。
谢永贞解释说:“阿曼,你不懂。人间有人间的法度,我自个儿溜了那叫畏罪潜逃。”
阿曼吐槽道:“做人的规矩真多,麻烦!”
“阿曼,等你以后化形了,也是要守这人间的规矩的。”
就是不知道,阿曼化的是男是女?
“那我还是晚些化形吧!做狐狸多自由自在!”
当人什么的,见惯悲欢离合人之短暂一生的阿曼兴致缺缺。
“那是师父护着你,而且你在观中没有天敌!”
山中无老虎,这只狐狸称大王!
阿曼嗔道:“得嘞,奴家不想听你教诲了。不过你的事儿,奴家定会如实告知程大师的。”
阿曼正要幻化离开,谢永贞追着小声喊:“你回去这半夜的,别去吵师父啊!”
“奴家又不是傻狐狸,这点子还是懂的,谢娘子你好好照顾自己啊!”留下这句话后,那椭圆黑影已无踪迹。
大清早在阿曼那狐狸口中得知了徒儿被抓到牢里的程风有些不解,就几天时间而已,这孩子怎么就犯事儿了呢?他竟然没算出来永贞那丫头有牢狱之灾,怪哉!
他还是赶紧下山捞宝贝徒儿去,久了定要怨他!
谢永贞也想问,师父您老人家不是说此番她会得见真命天子吗?结果真命天子没见到,这大魏的监狱是啥样子的环境倒是见着了。
阴暗潮湿的狱中,低头可见到处是爬来爬去的臭虫,还有那从远到近各处被拷打过的犯人身上飘来的血腥味儿。萦绕其间,肚子饿着其实还是有点好处,否则吐一地什么的不太雅观更不好闻。
同个清晨,临安县衙的正堂里端坐着一位贵客。
只见那人有些嫌弃地喝着去岁的西湖龙井,薄唇轻启,“昨夜抓来那女子的身份调查清楚了吗?”
被问之人是临安知县曹逾明。顺天府派人到地方查案,他这个七品芝麻官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丢了乌纱帽,全家老小都跟着他去喝西北风!
虽说眼前之人只是个正六品的大理寺丞,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懂得都懂。何况这位大理寺丞开年才十九岁,前途是可见的好儿。
时下正月里,新茶的芽儿都还未发,曹逾明只能拿去年清明前妙龄少女采摘,国手大师炒制的西湖龙井款待。
要知道这茶他只剩这一盒子了,就等着今年开春再续上。可没想到这身着青色官服的大理寺丞只一品茗眉头便微皱,害得他这把老骨头的心脏也揪了起来,生怕招待不周得罪了。
至于办案子曹逾明觉得自己还是有经验的,他递上一份底下人熬夜所得,“回姜大人,调查清楚了。”
谢永贞,年十三,父母不详。自小被师父程风收养,居于乾元观,户籍落于临安。是个道姑,略通岐黄之术。擅琴,据闻琴音能惑人心智;会剑,但从没人见过她出手。
“这就是你们县衙衙役的调查水平?”姜鸣谦略看了一眼,显然对这调查不满意。
曹逾明暗自吐槽:什么叫你们县衙?你不也是临安考出去的,这成了京官儿眼里就没家乡了?
曹逾明面上却是不显,谦卑道:“姜大人,一夜时间,我们只能查到这么多。”
姜鸣谦神色一凛,说出口的语调中带着压迫,“是吗?”
“大人,若你想知道更多的,不妨亲自审问犯人。”曹逾明深谙祸水东引之道。
踏进县衙女狱,姜鸣谦见他面前这位女囚一袭素衣,发髻散落垂于腰间,盘坐着背靠墙双目紧闭,这是——还在睡觉?
挺古怪的睡觉姿势,这女子倒真是心大,这种境遇下还能睡着,实在是他姜鸣谦生平仅见。
这尴尬的情况曹逾明也没见过,他试探着开口道:“姜大人,下官让狱卒把她叫醒。”
姜鸣谦抬手示意,“不必了,等等吧。”
曹逾明闻言立马奉承道:“姜大人心善。”
姜鸣谦有些玩味地笑了笑,对曹逾明道:“本官只是想,此女今后怕是没得睡了。”
曹逾明想起了大理寺拷问犯人的手段,比之刑部有过之而无不及。连睡眠都被剥夺,更何况其他,这谢小娘子容色姝丽,折在这位姜大人手上当真是可惜了!
半炷香后,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各位大清早的好啊!”
谢永贞一睁眼就是两位穿着青色官服的大老爷正盯着她瞧,一老一少,一后一前地站位,后头长廊里还站着一排低头的衙役和狱卒。
唉她这是惹的什么事儿?至于被这么多人围着看她起床?
只见离她最近的那位,青色官服上绣的是鹭鸶,谢永贞记得临安没有这么年轻的大官吧?只可能是上面来的。如果是上面来的,那便不会是小事儿。
再仔细一看,这男人白白净净长得还不错,在这狱中昏暗的光线下,显得与这环境格格不入,好似他只应该站在高台,清风徐来,澧兰沅芷。
“说,为何要在城中行骗?”姜鸣谦不跟她寒暄,直接单刀直入。
这个女子牵扯到了关键人证,他必须调查清楚。
谢永贞起身,站到离姜鸣谦大概只有一尺的距离,近到她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表情,蹙眉道:“大人冤枉,我一个小女子不过是在城中卖艺为生,谈何骗人?”
卜卦也是卖艺嘛,她这话并不算忽悠人。
离得这般近,姜鸣谦能闻到少女身上飘来的香味儿,在这浊气腌臜的狱中如一朵圣洁的莲花暗自开放。
他曾有过一瞬间的晃神,但听到谢永贞的话后,又觉得眼前这人不见棺材不落泪。这女子有着姣好的皮相,说话声音带着吴语的软糯,倒生得一副迷惑人的好本领。
姜鸣谦对站在他一旁的知县使了个眼色儿,曹逾明立马心领神会,拿出那封谢永贞写给徐敏研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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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双手奉上道:“姜大人,昨日县衙收到徐秀才的举报,有此书信为证。”
谢永贞对那封被他们称之为物证的书信并不在意,倒是“姜”这个姓氏令她突然想到那个坊间传闻,直问道:“你是至元十年的新科状元,大理寺丞姜鸣谦?”
“正是在下。”
两人眼对眼,谢永贞都快气笑了,“小女子何德何能,能牵扯进大理寺的案子?”
姜鸣谦既然出现在这里,那这定然不是一件简单的案子。
“你还没回答本官,为何骗人?”姜鸣谦负手而立,言语逼问。
谢永贞退后一步,“大人,我没有骗人。那个人如果不听我的话,他一定会死的。”
她不过是写了书信劝徐秀才离开临安避祸,怎的扯进大理寺的案子?那徐敏研是什么重要的人吗?能让顺天府派人来调查,这临安怕是要出石破天惊的大案了。
正巧一个衙役来报,“大人,证人死了。”
姜鸣谦脸色一沉,徐敏研死了,那么好不容易查到的线索就此断了。就只剩眼前这个小骗子不知能知道些什么?
这话谢永贞也听见了,叹气道:“唉,还是没听我的话。”
姜鸣谦漆黑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你怎么就一定觉得他会死呢?”
谢永贞偏过头,“大人说笑了。世间万物,谁能无死?不过方生方死,方死方生①。”
诸如蜉蝣朝生暮死,而人号称万物灵长,也不过区区几十载春秋。凡人总想把生死之事掌控在手中,殊不知天命不可违。
“讲重点。”姜鸣谦不是来辩论的,他是来查案的。
谢永贞概括着说:“徐秀才我之前见过一面,受他家夫人之托替他化劫。那徐秀才迂腐得很,不信我这一行。我才想出书信的法子,他爱信不信,我问心无愧便是了。”
姜鸣谦问:“你化劫之法就是劝徐敏研离开临安?”
谢永贞瞅他一眼,“我观他有杀身之祸,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在不知底细的情况下,离开临安是我能为他想的最好办法。”
“可他没有离开临安。”言外之意是他还是死了。
谢永贞无奈道:“大人,生死有命。我只是个提意见的,不是替人做选择的。”
若死劫真那么好化,她可不成神仙了。
姜鸣谦目光锐利,咄咄逼人道:“可本官觉得,你很有嫌疑。”
谢永贞轻笑一声,说出口的话带着一股讽刺的味道,“大人想套话直说便是,不用如此。徐敏研之死断然与我无关,我在这牢里待着,难道还能隔空杀人?”
谢永贞表示,她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如果是用毒呢?”姜鸣谦并不会善罢甘休。
“大人的想法很好。只是我身边该搜查的昨日都搜过了,我是能凭空变出什么吗?”谢永贞摊了摊手,表示她啥也没有。
“你小小年纪,怕是遭不住刑罚。”
谢永贞有些恼了,“大人年纪也不大,怎生的这一副黑心肝儿,想要屈打成招?”
“若你再说不出个所以然,你的那些琴呀剑呀还有那五百两银票,可全都充公了。”
“你敢?”这厮威逼利诱,好不要脸。
“姑娘已是阶下之囚,怎还如此惦记身外之物?”终于拿捏住谢永贞三寸的姜鸣谦弯眉浅笑。
这厮居然还笑,谢永贞更气了,眼睛瞪着他道:“我可以帮你们查案,但前提是我的东西都要安然无恙。”
“案子水落石出,东西自然物归原主。”
“那我现在可以出去了吗?”谢永贞问道。
“可以,但你只能跟在本官身边。”姜鸣谦看着她的模样,“扮作个衙役吧!”省得去迷惑别人!
“凭什么?”
“就凭你现在还是疑犯。”
4. 京城
程风赶到临安县衙已是午后,刚踏进仪门,就被师爷告知他那徒儿已经被人领走了!
随手掐了一卦,见徒儿并无大事,程风准备打道回观。徒儿如今大了,遇事得她自己学着解决,不能再依赖他这个师父。回去还得收拾一下那只狐狸,太聒噪!
——
刚出狱的谢永贞被姜鸣谦带到那暴毙的徐秀才家中。
徐敏研的尸首正摆放在厢房内,头朝西,脚朝东。姜鸣谦徒手掀开白布,问:“你可能看出来他的死因?”
姜鸣谦也不管谢永贞只是个才十三岁的女娃娃,就这么让她看死人。
谢永贞娇俏的脸上倒是没有害怕的神色,只是捂着鼻子瞧了一眼,不答反问:“仵作看过了吗?有什么说法?”
她可不爱抢别人的活计儿。
姜鸣谦答:“仵作说是被毒杀的。”
“我看也是这样,只不过我们来晚一步。”徐敏研的身体肌肉已经僵硬,身上已有尸僵开始扩散,谢永贞推测死了大概有两个时辰了。
“你可知道用的是什么毒?”
谢永贞戴上手套,摁了一下徐敏研的皮肤,凹陷之处发黑,答曰:“鸩毒。”
姜鸣谦听到后对谢永贞表示满意,“鸩毒常用于赐死达官贵人,看来这幕后之人是坐不住了。”
和县衙有着三十年经验的仵作说得一样,看来这谢永贞是有几分本事儿,可用。
“大人,既然已查明死因。可否放我离开了?”既是鸩毒,她可不想牵扯那朝中之事。
“案子还没结束,谢衙役你急什么?”姜鸣谦过来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手掌心温热的触感令谢永贞一怔,这姜鸣谦还真把她当衙役了?她饿着肚子查案真是又冷又惨。
“我要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昨天被你们抓进狱里就没用完夕食,今晨又没用过早膳……”说着便一把甩开他。
姜鸣谦没想到一个没吃饭的小娘子有这么大力气,竟就这样被她甩开了。
“秋收,定一桌楼外楼的席面送到县衙。”姜鸣谦吩咐他的侍从。
“是,大人。”秋收是个办事利索话不多的小跟班儿,脚步飞快地走了。
谢永贞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倒也不必如此破费,我很好养活的。”
姜鸣谦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谢衙役,这是我的用餐标准,你的想象力可以用在案子上。”
一身衙役装扮的谢永贞气鼓鼓:“……”
——
临安县衙的东花厅里,饱食过后的谢永贞恢复了精气神儿,和姜鸣谦讨论这案子。
原来这徐敏研之死牵扯的乃是江南科举舞弊案。徐敏研乡试不中的原因是被人换了卷子,用了他卷子的那人名字叫做曾平。
曾平此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却在至元十年的秋闱中夺得魁首。做了举人之后的曾平被外派到徐州下面当县令。正巧去岁瘟疫消退后,圣上微服私访下江南访民情,碰上了这个目不识丁的县令。圣上大怒,下密旨让大理寺彻查。
如今那曾平已在大理寺关押,科举舞弊不是小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江南此地士子众多,若如此不公平的事儿被披露出来,怕是社稷动荡!
“大人,你真的要抓曾平背后的那条大鱼吗?”谢永贞盯着姜鸣谦青油油的官服道。
若是以姜鸣谦这六品小官撞上那朝中的中流砥柱,那可不是轻舟撞大山,粉身碎骨吗?
姜鸣谦正经地坐在那交椅上,于桌上端起那新烧的龙泉青瓷茶碗品了品,茶碗中安吉白茶茶香四溢,他勾唇瞧着她道:“怎么,你怕了?”
谢永贞在一旁轻笑道:“大人都不怕,我怕什么?”
“有胆色,你就随本官北上。”在临安是钓不到大鱼的。
既然徐敏研已死,他已经没必要留在临安了。可谢永贞这个人,姜鸣谦要带走,还有些用处。
“大人为何非拖我蹚这浑水?”明明他们俩才认识不到一天,谢永贞就觉得这姜鸣谦就像那狗皮膏药似的非黏着她。
姜鸣谦轻飘飘地说:“听闻你师从程风,既是能人异士,当为大魏效力。”
得,又是一个冲她师父名气来的。
谢永贞自谦道:“不瞒姜大人,我的本事儿不如师父十分之一。”有事干嘛不找她师父出山,找她这个初出茅庐的菜鸟!
“哦——”姜鸣谦玩味儿地看着她,“那你那女先生的名头是怎么来的?”
“自是我请人造的势。”谢永贞说着便有些心虚。
那可花了不少银子呢?如今她人不在,真是白白浪费宣传了。这笔账,谢永贞定是要记在姜鸣谦头上的。
“你倒是实诚。”姜鸣谦话锋一转,“不过,徐敏研一死,人证只剩你了。”
其实谢永贞也没什么好证明的,但确实是牵扯进徐敏研之死的案中,只有将真凶绳之以法,她才能获得清白。
“那我还得多谢大人的好意了!”谢永贞讽刺地笑着道。
——
等冰雪初化,谢永贞辞别师父后随姜鸣谦走水路一路北上,到达顺天府时已是仲春二月。
北方的风与南方不同,呼啸而冷冽。刚下船,穿着几层厚袄子,披着斗篷的谢永贞还是觉得骨头缝儿疼得慌。
“都说京城好,我看还不如江南呐!”谢永贞哆嗦着小声吐槽道。
姜鸣谦一身玄衣锦袍,戴一大帽,衬得他这人足有九尺高。只见他利索地下船骑上马,面色冷冷地瞅她一眼,“天子脚下,你小心说话。”
这半月里在船上他们俩没少斗嘴,多以谢永贞占了点小便宜而落幕。可顺天府乃京畿之地,耳目众多,姜鸣谦再容不得她胡言乱语。
“对了,你会骑马吗?”姜鸣谦问道。
谢永贞笑了笑,抬头看向姜鸣谦的眼神假装了一点真诚,“我若是说不会,你是会带着我一起吗?”
她看着姜鸣谦骑的这匹马不错,通体雪白,毛发油亮,一看就是匹日行千里的良驹。谢永贞想他日若离开,定是要拐了他这匹马走。
“不,我的意思是,可以让秋收带你。”
谢永贞转过头看了一眼秋收那小子,憨憨的模样,她觉得无趣,自己随意拉一匹马骑上便往城门奔去。
姜鸣谦看着由他身边直冲而过的谢永贞,觉得自己对她了解还是太少了。不知这位学了一身本事的孤女,踏进这顺天,会掀起怎样一番风云?
谢永贞走得快也没用,因为她的黄册也就是户籍在姜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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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那儿,等到他才能一起进城。
想到户籍这事儿谢永贞就生气,她的户籍原本是在师父程风手上,程风是主户。不知这姜鸣谦对她师父老人家说了什么,竟让她的户籍转给了他。
师父只是对她说,姜鸣谦此人如潜龙在水,他日必将腾飞。倒也不提之前真命天子的事儿了,怪哉!
谢永贞不知,以大魏的户籍制度,她属民户,若没有路引,她连临安都出不去。而改了户籍一切都方便了,不过这也与姜鸣谦绑在了一起。
进了顺天府后,谢永贞知道了这都城其实一分为三,分京城、皇城,宫城这三重。整个都城以皇宫为中心,左祖右社,前朝后市。都城的中轴线两边宏伟瑰丽,街区内胡同错落有致。
谢永贞记得师父曾说过,顺天府是山环水抱必有气的理想都城。主山为万岁山,宫穴为紫禁城,朝案山为永定门外的大台山,一个新的风水格局便形成了。其西部西山为太行山脉,北部的军都山为燕山山脉,属昆仑山系,两山脉在京城的南口会合,形成向东南展开的半圆形大山湾,山湾环抱的是京城平原。①
姜鸣谦把谢永贞安排在了靠近永定门的灵春坊,留下一个冬藏给她,就马不停蹄地回大理寺述职去了。
“姑娘,你是第一次来顺天吗?”冬藏明面上是来帮着谢永贞收拾东西,实际上是替姜鸣谦不在的时候把人看住儿,别让她溜了。
旁人姜鸣谦也不放心,只留了在京时伺候他的冬藏。秋收与冬藏都是姜鸣谦的贴身侍从,秋收比较憨厚老实,冬藏更为活泼热络些。
谢永贞和冬藏走在胡同里,她看着路边光秃秃的枝丫道:“其实,这里是我的出生之地。”
“啊?”冬藏有点惊讶,“姑娘,你难道是哪家高门大户流落在外的女儿吗?”
大人并未告知冬藏谢永贞的身世,只让冬藏今日好好照顾她。
“不可能吧!”谢永贞沉默着说,“师父说是在顺天郊外的乱葬岗里捡到的我。”
冬藏听到这话,有些内疚道:“姑娘,是冬藏不好,提起你的伤心事儿了。”
谢永贞笑了笑,安慰冬藏道:“没事儿,我那会都还没记忆呢!”
“姑娘,其实我家大人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你看他还在路上的时候,就飞鸽传书让我们在顺天的人给你置办了这处小院子。”聊着聊着就到了地方,一套小四合院,处于胡同深处,清幽别致。
“嗯。”谢永贞这段时间和他相处下来也知道,姜鸣谦就是看着高冷,却是个做事多过于说话的性子。
从东南角过大门后,入目所见是一影壁,穿过垂花门就入了院子,这是一座两进的四合院。
“你们大人,租这院子花了多少钱呀?”谢永贞估摸着顺天府的租金应是不菲。
“姑娘,这房子是大人买的。”说着冬藏就把姜鸣谦交代他的房契与钥匙一并交给谢永贞。
谢永贞见冬藏双手递过来的房契与钥匙一愣,推辞道:“钥匙我收下,这房契我不能要。”
她现在手上没有那么多能买下这座四合院的钱,姜鸣谦此人比较无赖,绝不能和他纠缠不清。
她得自个儿赚够银子,自个儿买院子。外人送你东西,定是有所图谋。自立自强才是谢永贞的处世之道。
5. 面圣
顺天府的大理寺内,姜鸣谦正在给他的上司大理寺卿沈茂时汇报此次临安之行。因徐敏研之死,他只带回了物证,缺少口供。
听完始末,沈茂时安慰他道:“口供的事我已解决,人证之事鸣谦你不必自责,实在是他们太过手眼通天!”说着又一拍案桌,“就在两日前,刑部向我大理寺施压,带走了曾平。”
刑部是谁的地盘,姜鸣谦心下了然,问:“沈公,这可如何是好?”
“鸣谦,你既然回来了,我们就去圣上那辩上一辩!老夫不信了,还干不了那个东西!”沈茂时的怒意顶得胡子都动了动。
姜鸣谦心想:这沈茂时年纪大了怎么还这么急躁!圣心难测,谁能知道天平偏向哪方?
曾平有这胆子是因为至元十年江南乡试的主考官是刑部尚书柏文,而曾平正是柏文的妻兄。
不过沈茂时最后还是拉姜鸣谦去见皇帝。没办法,上司为大。
乾清宫内,大魏的最高掌权人就坐在那云龙纹刻宝座上。身旁立着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赵不逾,正跟陛下说完他们的来意。
“臣大理寺卿沈茂时参见陛下!”
“臣大理寺丞姜鸣谦参见陛下!”
魏帝萧衡看着远处匍匐的臣子,觉得这权力的滋味真是诱人。
遥想当年,他是父皇的老来子,一场巫蛊之祸中,他那太子长兄谋反失败,皇后也畏罪自尽。
太子长兄死后,他那次兄上书父皇,自愿进京保卫,希望能立为太子,父皇大怒,立杀次兄派来的使者,并削其封地。而那三兄是个奢侈游乐不成器的,四兄看破红尘出家了,最后这好事就落在了他老五头上。
吸取前朝教训,萧衡只得了一子三女。如今儿子萧元吉已加冠,是该为他寻觅太子师了。
姜鸣谦此人是三年前他钦点的状元郎,此子天纵英才,就是太年轻了。入翰林院那年,他才十六,如今不过十九。若让一个正六品大理寺丞一下子提拔为正二品太子少师,恐朝野非议。还是再等几年,观望观望。
“二位爱卿请起!”说完,萧衡眼神犀利地看向沈茂时,问:“沈卿,那案子究竟真相如何?”
作为一个皇帝,萧衡其实不太相信人心。宫闱之中,人心善变。他只看证据,毕竟死物不会骗人。
姜鸣谦把带来的物证呈上。有当年移花接木,偷梁换柱的卷子,有徐敏研的死因,还有至元十年江南乡试相关人等的口供。
原来刑部尚书柏文纳了一青楼女子为妾,对她宠爱无比。那女子有个哥哥,本没个正经营生,因其妹攀上了刑部尚书,自己也得意了,经常出入其门下,以尚书之妻舅自居。
曾平在别人的追捧下又有些自卑,毕竟是个白丁,怕达官贵族看不起他,于是想科考,挣个功名扬眉吐气。
机缘巧合得知那年江南乡试的主考官是柏文,有妹夫的照看,举人就是他囊中之物。于是他出钱买了个监生①的资格,以曾平之名报名乡试,同时嘱咐其妹说服柏文。
后面的事儿大家都明白了。只是被落榜的徐敏研并不服气,后来在刊印的书中见到自己的文章才明白,权势弄人!他向御史上诉,也被驳回!这才懂得,何为官官相护!
只是天意弄人,曾平这个“假”举人败露,那么背后之人也不会让徐敏研这个真秀才活。
看完这些证据,了解了真相的萧衡是一肚子怒气。他兢兢业业,底下这些人却在败坏他的江山!
“来人,把曾平给我带上来!”萧衡吩咐道。
沈茂时适时补充道:“陛下,曾平已不在我大理寺,现由刑部羁押。”
一把火还不够,沈茂时又添了把。
萧衡大怒,绣着暗金色龙纹的衣袖重重一挥道:“呵,他对那小舅子倒是好得很呐!叫柏文给朕滚过来!”
须臾过后,刑部来人报:“陛下,曾平昨夜已在刑部自尽。”
萧衡一听,“好,好得很呐!叫柏文不用滚来了,直接交由你们大理寺审理!”
“臣遵旨!”沈茂时领旨,心里在想柏文你也有今天。
——
暮霭沉沉,处理完大理寺积压的一些事宜后,姜鸣谦就去了灵春坊找谢永贞。踏进那两进的小四合院时,天色已暗。院中石灯亮着,给那寂寥的早春添了一分暖意。
正房里,谢永贞正在吃冬藏刚从街上买回来的顺天小吃。姜鸣谦看那八仙桌上摆着的骡打滚、艾窝窝、豌豆黄、湿酪②麻花,甚至还有豆汁儿。
“你晚膳就吃这些?”姜鸣谦忍不住问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永贞抬头看过去,见那姜鸣谦站在那窗台边上,像一幅画。
月光洒在院子里,也辉映着院中人。还是那身青色的官服,补子上的鹭鸶似也变得灵动了许多。纻丝绫罗纱的料子,衬得人修长清俊,仪态端方。乌纱帽,佩药玉③,练鹊花锦的绶带下结青丝网,倒有一丝精致。
“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别怪冬藏啊!”毕竟这是她让冬藏去买的,要是冬藏因此惹了姜鸣谦不快,谢永贞过意不去。
姜鸣谦看着那粉绿衣裙的女子,“你师父把你托付给我,我自是要照顾好你。这些小吃,偶尔食之无妨,但切不可当正餐。”
而后他又吩咐道:“冬藏,明日你安排府中的厨娘和丫鬟各一,照顾谢娘子的起居。”
冬藏应声,“是”。
姜鸣谦还站在那儿,“谢娘子,我带你出去吃鸭子吧,城中有一家烤鸭店格外好。”
谢永贞想了一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姜鸣谦眼角漾起一丝笑意,“姜某的为人,就这样令谢娘子如此多虑吗?”
谢永贞杏眸微眯,“非也。姜大人您这送院子又是请吃饭的,小女子惶恐啊!”
谁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呢?
“我只是今日心情好罢了,既然你不领情,那便罢了。”姜鸣谦自是淡然得很。
心情好,谢永贞了然道:“那看来案子的事儿解决了。”
怕是只有这事儿能让姜鸣谦心绪起伏。
“谢娘子聪慧。”姜鸣谦这次是真心实意地夸赞。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说的就是谢永贞这样的人。
“既已无事,你把我的黄册还我吧。”谢永贞来此是因为这案子需要她,既然用不上她,那便离开。
“才来你就想走。”姜鸣谦有些不快。
谢永贞解释道:“姜大人,你我因科举舞弊案结缘。如今既已事了,自当告辞。”
“我确实有事要和你说。”不知怎的,姜鸣谦心里不想她走,连忙转移话题。
谢永贞侧目瞧他一眼,这才道,“外面冷,先进来说吧!”
姜鸣谦进入屋内在谢永贞旁的椅子坐下,呼出一口热气,注视着她平静开口:“来时,你师父曾托我替你寻亲。”
谢永贞好看的柳叶眉一挑,苦笑道:“姜大人,我被弃于乱葬岗中,无父无母。有师父就够了,何必寻亲?”
“谢娘子,亲人不止父母。你师父说,谢这一字,来于你襁褓之中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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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一如意金锁。想来,你家中也并非困苦,在这满城谢氏府邸查一查十三年前谁家有初生女婴,对我大理寺来说并非难事。”
谢永贞听了,嗔笑道:“姜大人竟要为我公器私用?”
姜鸣谦坦然道:“你一个孤女,官家替你寻亲,也并非徇私。若你觉得欠了我的,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谢永贞问道。
姜鸣谦随意地说:“还没想好,到时候再告诉你。”
“姜大人,在临安时你没收了我的东西。现下可否还我?”
她的琴与剑,还有那从小存到大的五百两私房钱。
“那些东西在我那儿,明日我让冬藏送来。”姜鸣谦好整以暇地说着,觉得她对自己从无半分信任。
“时候不早了,你再不走就该夜禁了。”既已无事,姜鸣谦在这儿她不自在,谢永贞开始赶人。
“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姜鸣谦的目光落到站在旁边不说话的冬藏,喊他道,“冬藏,我们走吧。”
回到姜府,已经是一更天,可姜鸣谦还未用过晚膳。冬藏惯会察言观色,“大人,谢娘子不想与你一起用饭,可你自个儿不能这么饿着,我让人送点时蔬小菜,再来盘炉焙鸡和酥骨鱼,可好?”
姜鸣谦点了点头,冬藏便下去吩咐厨房了。他一个人坐在厅堂里,一旁的侍女给他沏茶,今儿的茶是茉莉香针。
姜鸣谦喝了一口便放下茶盏,那香味过于沁人,熏得他心烦意乱,“今儿为何是茉莉?管家没告诉你,我不喜花香?”
“二公子恕罪,茉莉入茶,可安神解郁,清肝明目,奴婢本是一番好意。”侍女越说越委屈,眼中含泪,欲落不落。
可姜鸣谦不爱欣赏这美人含珠的可怜样儿,不耐烦道:“撤下去吧,再有下次,这姜府便留不得你了。”
见姜鸣谦面色不善,那侍女忙点头,拿起茶盏便走,步伐有些快,不时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
他扶了侍女一把,“诶,我无事。你起来吧,怎么眼睛红红的。”
“奴婢……”侍女欲言又止,神色黯然。
姜鸣豫见状,柔声道:“下去吧!”
“多谢大公子。”说完侍女快步离开。
“二弟,那侍女也是好心,你何必弄哭她呢?”姜鸣豫徐徐走来,一身宝蓝色常服,端的是温文尔雅。
“大哥若是喜欢,送你房中便是。”这曲意逢迎的侍女,与他这个虚与委蛇的大哥正相配。
“二弟说笑了。”姜鸣豫笑着又问,“听闻江南科举舞弊案即将结案,二弟在其间出力不小,想必即将高升。大哥在此,祝贺二弟了!”
姜鸣谦余光瞟他一眼,“大哥,上面的心思,咱们别妄自揣度,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儿便好。”
“二弟年纪尚轻,感悟却是不浅。大哥受教了。”
他的这个弟弟,比他小一轮,官儿却做得比他还大。姜鸣豫早年考中进士,在家中也是极为体面的。江南一带,富商是不少,但进士可是人人都稀罕的。
可自从出了这个外室生的状元弟弟,他这日子一日不如一日,父亲的关注全到了姜鸣谦身上。而他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给事中。
只叹,花无百日红,日子还长着,且看。
这时候冬藏正带人捧着菜过来,“大公子,要坐下一起用吗?”他好再去寻一副碗筷。
“不必了,天色已晚。二弟你好好用膳吧!”说完这话姜鸣豫便走了。
姜鸣谦不去想他,乐得自个儿一个人用膳。
6. 上巳
三月初二,江南科举舞弊案一事已交大理寺查清,奏请陛下圣裁。
萧衡本想罚柏文流放之刑,可朝中有人说“取士大典,关系至重”,萧衡左右权衡之下,还是判处了斩立决。一应从犯,皆斩。
该罚的罚了,该赏的自然也得赏。
大理寺卿沈茂时加封太子少傅。
大理寺丞姜鸣谦升大理寺少卿,赏金百两。
临安知县曹逾明协助办案有功,升任杭州通判。
大理寺内,看到吏部下发的升迁文书,姜鸣谦本以为会按例升大理寺正,未曾想被越级提拔为大理寺少卿,看来圣上对他寄予厚望。
一旁沈茂时也在,他对姜鸣谦道:“鸣谦啊,这桩案子你办得不错,正巧寺中大理寺少卿一职二缺一,你能做我的副手,我很高兴。”
“还未恭贺沈公加封太子少傅。”姜鸣谦施施然行一叉手礼。
“虚衔罢了。”沈茂时摆摆手,又道,“此次江南这案子,本该由司直①去,可我念你是临安人,办事更方便些。寺中若人心不平,你可多担待些。”
“下官省得。”此次他越级高升,眼红的人自是不会少。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姜鸣谦会怕同僚带来的麻烦吗?自然不会。只要你站得足够高,那些声音便不会影响到你。
——
三月三,上巳节。
姜鸣谦约谢永贞于京郊临水饮宴。
白龙潭边,曲水流觞。潭水清澈,临水浮盘。盘中尽是一些时新的瓜果与酒酿,在阳光的折射下晶莹剔透,惹人胃口。
林间偶有女子互赠香草,近旁有垂髫小儿泼水相戏,远处瞧着还有郎君骑马射雁,好一番热闹。
谢永贞吃了一口李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姜大人,我发现你这人,特别爱请我吃饭。”
在临安时,与她一起吃楼外楼的席面,前几日又想喊她吃烤鸭,她没应。这次又约她来这曲水流觞宴。
说话的少女,今儿格外不同。只见她盘腿端坐于曲水边,梳一垂桂髻,两边系着西子色的丝绦,轻灵飘逸,上身是同色的交领右衽袄衫,下着玉色绣花马面裙。眉目如画,顾盼生辉。
任谁见了,都会道一句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这样标致?
“你尚小,该多吃点好的长身体。”姜鸣谦认为自己只是受了程风的嘱托,好好照看她。请吃几次饭而已,他并不觉得逾矩。
他倒是穿得简单,月白中衣,外罩花青氅衣,一头黑丝全由一根竹簪挽起,令谢永贞有些感慨名士之姿。
再看着他那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在这崇山峻岭,茂林修竹间,般般入画。
“我不小了。”谢永贞嚷道。
姜鸣谦低头看着她,轻笑道:“还没及笄呢!”
谢永贞不服输地嘀咕道:“那你还没及冠,你也小!”
两个人就像小孩儿那样一直斗嘴,与山中鸟雀交相成趣。
此刻,踱步自林间走来一位笑容明媚的少女,着粉色宫装,佩白玉之环,螓首蛾眉,美目盼兮。
萧梦在远处就看到临水而卧的姜鸣谦,忍不住走过来见他一面,“姜二郎,好久不见。”
她可从未见过穿常服的姜鸣谦,真真少年风流。
“殿下,别来无恙。”姜鸣谦起身行礼,见公主看他目光灼灼,又道:“姜某一介外室子,还是不劳殿下惦记了。”
萧梦对姜鸣谦拒绝她而贬低自己不喜,“姜二郎何必妄自菲薄,你可是父皇钦点的状元郎。”
三言两语间,在一旁吃瓜的谢永贞知道了这明眸皓齿的女子是当朝公主。可惜眼神不好,看上这冷面郎君姜鸣谦,不解风情。
她可从没见过公主呢,看着好贵气!全身上下看着都贵得那种贵气!
“这郊外的白龙潭,今个儿倒是格外热闹啊!”一着松花色飞鱼服的年轻男子信步走来。
姜鸣谦行礼,“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谢永贞眼睛都直了,她这是什么运气,既见了公主又见了太子。白龙潭不愧是白龙潭,吸引龙气啊!
远处的人听到这声音都集聚过来,纷纷行礼。
“孤今日乃是微服出游,诸位不必拘礼。春色遍野,尽兴才是,散了吧。”
熙熙攘攘的人群四散了一些。
萧元吉注意到了姜鸣谦旁边的小娘子,有几分可爱,问:“这位小娘子倒是从未见过,模样可人,是姜少卿的妹妹吗?”
姜鸣谦答:“是一故人之女,托臣照看。”
“姜少卿可知,这小娘子可曾定亲?”萧元吉见这小娘子只到姜鸣谦肩膀高,长得白白嫩嫩,看着像是东宫里他养的一只兔子,想拐回家养。
“殿下,她还未及笄。”姜鸣谦心里已不快,可面上愣是未露分毫,依旧淡淡笑着。
萧元吉看上的东西可不会轻易放弃,“若是如此,孤那东宫正缺这么个可人。姜少卿便舍了孤,定不会辱没那小娘子门楣的!”
年纪小没事,放东宫养两年再侍候他就是。
“殿下,她……”姜鸣谦推辞的话还未说完,谢永贞便抢着道:“这位太子殿下,我是修道之人,不能婚配的。”
谢永贞修的乃是全真丹道,若要婚配必须还俗。不过师父觉得她在丹道一途天资不高,对医药占卜之事倒有小成,而且红尘未了,还俗济世未为不可。毕竟,出世入世,皆是修行。不过后面这话,她自是不会告诉旁人。
在旁人面前,她自是要装那山医命相卜皆通的得道高人形象,虽然她还小。师父说了,干他们这一行的派头很重要,要玄而又玄。
萧元吉露出诧异的神色,“哦?你这个小娘子竟是个道姑,倒是孤强人所难了。”转头喊萧梦,“四妹,我们走吧。”
若是传出去他要一个道姑,倒是徒惹笑柄,生出风波。
“三哥!”萧梦不开心地喊了一声跟着离开了。她还没跟姜鸣谦说上几句话呢!
谢永贞看着姜鸣谦,见他面色苍冷,问:“你不开心吗?”
姜鸣谦的手搭在谢永贞的肩膀上,有些后怕地说:“我怕自己护不好你。”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谢永贞是他的责任。
谢永贞笑笑说,“不妨事的,太子不是走了吗?”
“你们修道之人,还有哪些禁忌?我平时注意点。”姜鸣谦看着她问道。
谢永贞掰着手指头,一个个说:“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沾酒,还有不妄语。”
这是修行人最重要的五戒。
“糟了!”姜鸣谦眉头一皱。
“怎么了?”谢永贞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脸上染了些许微红。
“你刚刚是不是喝了一碗酒酿?”姜鸣谦问道。
“那个是酒酿?”谢永贞有些迷糊道:“不是!”
“不是什么?”姜鸣谦摇了摇她道。
“不是一碗,是两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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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鸣谦:“……”不能气不能气,这回是他之过。又问:“你现在头晕不晕?”
“不晕啊!”谢永贞手指着他笑道,“不过,你怎么变成两个人了?”
姜鸣谦服了,这个从未沾过酒的小笨蛋,连吃酒酿也会醉。
“走,我带你回家。”说着便去抱谢永贞。
谢永贞却推开他,“不用你,我自己能走。”
“乖,听话。”喝醉酒的谢永贞没什么力气,手软绵绵的,姜鸣谦很轻松地就抱起了她。
姜鸣谦一直横抱着谢永贞到了停在山脚路旁的马车上。吹了风的谢永贞脸颊更红了,一双眼睛水灵灵,睫毛扑闪扑闪的,像布娃娃。
那布娃娃并不安分,在他怀中一扭一扭的。
“你熏的是什么香啊?”谢永贞觉得这香让她脑子清明了些。
姜鸣谦淡淡道:“沉香。”
沉香,有安神静心之效。
姜鸣谦把谢永贞放在马车里的座位上后,便喊车夫去杏园。
杏园,是谢永贞给那二进的小四合院取的名儿,只因她来时二月,春日杏花满园,落英缤纷。
山脚的路边上停满了京中来此踏青的游人车马。姜鸣谦的马车本是其中不起眼的一辆儿。
奈何,圣上的四公主萧梦自至元十年那琼林宴上对姜鸣谦一见倾心,自是让下面的人盯紧了姜鸣谦的马车。
就等着与他制造一场偶遇,聊诉衷情。
听侍女来报了姜鸣谦与谢永贞的事儿,萧梦自是极为气愤的。
本以为那小娘子如姜鸣谦所说,只是一故人之女托他照看。没承想这都抱上了,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怎能不让她多想。
“给本宫把那小娘子查清楚。”萧梦立马吩咐下去。
这姜鸣谦在她面前装那高岭之花,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转头对那么小一娘子卿卿我我,看来也非不解风情之辈。
等着,她萧梦定要扫光他身边的虱子,磨去他的爪牙,摘下他这株高岭之花。
马车在山路上平稳地行驶着向城中而去,车内的人并不安分,谢永贞扯着姜鸣谦宽大的衣袖问:“公主为什么要叫你姜二郎呀?”
看着那公主好像挺喜欢姜鸣谦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姜鸣谦因她醉酒之事愧疚,并不生气谢永贞对他的嬉闹,答:“我在家中行二,还有一个大我十二岁的兄长。”
“我也想有一个兄长。”谢永贞又问:“你大哥对你好吗?”
“我与他并非一母同胞。”言下之意,关系自然不好。
谢永贞想起,他曾称呼自己为外室子,有些心疼他,“你娘应该很爱你吧?”
否则,不会生下他。
“我娘,在我刚学会说话的时候,便不在了。”姜鸣谦说这话时有些落寞。
“对不起,让你想起伤心事儿了。”谢永贞即使醉酒,也知道自己失言了。
姜鸣谦适时扯回被她揉捏得皱巴巴的袖子,“没事,都过去了。”
“我曾以为,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子,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必是家庭和睦,幸福美满。怎和我似的,也是个孤家寡人。”
谢永贞突然想起,师父曾说她的真命天子许是个和她一样的孤寡之人。看了看姜鸣谦,难道是他?
谢永贞兀自摇头,不可能的。他比自己大六岁,她不可能喜欢上一个老男人。
师父算的,肯定另有其人。
7. 下毒
姜鸣谦把谢永贞送回杏园时,这小笨蛋已经睡迷糊了。
他把谢永贞抱到床上,替她脱掉鞋子,随后吩咐丫鬟,“楚楚,你去煮碗醒酒汤。”
楚楚正是姜鸣谦派来杏园照顾谢永贞的小丫鬟,和谢永贞同龄。听到姜鸣谦的吩咐后,立马去厨房干活了。
姜鸣谦看着躺床上不省人事的谢永贞,有些无奈。她的师父程风和他做了一个交易,条件是照顾谢永贞,替她在顺天府寻亲。
查十三年前的事儿需要点时间,可过了这些许日子到底是有些眉目了。
谢这一姓,顺天府十三年前并无丢失的孩童,但扩大搜索范围后,发现陈郡谢氏有一支曾在顺天府为官的,十三年前却因公孙谋逆一案带着姻亲,怕被圣上迁怒,辞官举家迁回了太康。
太康与顺天府相距八百里之远,他已快马派人前去查探,不日便应有消息传来了。
谢永贞呀谢永贞,希望你不是十三年前那旧案中人。
——
谢永贞醒时,夜幕已临,蛾眉月与天上的北斗七星交相辉映。
楚楚端来醒酒汤,服侍她起身道:“姑娘,头还晕吗?先把醒酒汤喝了,姜郎君特意交代的。”
“姜鸣谦他人呢?”谢永贞起身后,透过纸窗见院中无人,便想问问。
楚楚解释说:“谢娘子,姜郎君送您回来后便离开了。”
“哦。”谢永贞喝着醒酒汤应道。
他走了也好,否则挺尴尬的。没想到一个上巳节,会引出这些事来。
同一片星空下的宫城里,萧梦正在她的重华宫中碎瓷取乐。
前朝的青花瓷瓶,新烧的白釉盘,无论贵贱,均被公主殿下落地成渣。
清脆的声音进入萧梦的耳中略微缓解了一下她的火气儿,“楠儿,你给本宫说说?”
叫楠儿的宫女熟知公主的脾气,宽慰道:“殿下,为此等人生气,不值得。您是圣上的嫡公主,千金之躯。那谢永贞只是个来历不明的草民,低贱如尘埃。”
派去查探的人已传来消息,那女子名叫谢永贞,是个从临安来的孤女,在顺天府中全赖姜鸣谦照顾。
“可她,很得姜二郎的欢心呢!”萧梦恨恨道。
楠儿双眸微动,计上心来,“殿下,人若死了,便是再欢心也是无用。”
听了这话,萧梦嘴角一勾,“这事儿你去办,干净利落些。”
“是,殿下。”楠儿信心满满,收拾一个孤女罢了。
——
旦日,谢永贞在坊中寻找合适的铺子,准备在这顺天府中重操旧业。
逛了半日后,与一茶楼老板达成分成合作,给她一个位置,介绍客源,收入三七分。
谢永贞对这家茶楼离家近这点较为满意,开始了每日辰时出摊卜卦的生活。
可是没想到第一日便有人砸场子。
一个穿着青色道袍头发灰白的男子自信道:“老夫是这坊中最有名的算命先生,二十年来备受街坊四邻好评。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娃,趁早回家嫁人,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谢永贞也不知道这世道是怎么了?女子就一定该嫁人吗?算命卜卦之事,男子可以为之,女子就活该被旁人砸场子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谢永贞反击道:“先生,你既是以算命为生,可知道积德二字怎么写?”
“你这女娃,看你有几分姿色,老夫才好心劝你。你还讽刺老夫?”
“先生,女子存世,并非只有相夫教子这一条出路。班姬续史,木兰从军,谁论女子不如男?更遑论前朝,也曾有女帝治天下!”
说完还不解气,谢永贞又道:“我貌美又与你何干?貌美就一定要嫁人?还是说,你惧我抢了你的生意?怕是你能力不足!既这么喜欢喊姑娘嫁人,不如改行当媒婆,我定不会笑话你一男子做这行当的!”
那人听了这话也是气急了,指着她一甩道袍道:“你这小女娃子嘴皮子忒利索,老夫不与你争论,且走着看吧!你会后悔的!”
在这顺天府中,势力盘根错节,生意哪有这么好做,到哪儿都需要拜码头。没有人罩着,这天子脚下,怕是寸步难行。
这小娘子青春貌美,看着又是孤身一人。入这顺天府,做这卜算的行当。他即便不出手,不出几日,也是会栽跟头的!
楚楚发现今早姑娘出去时还是乐呵呵的,未时回来时整个人却是无精打采了。
“谢娘子,卜算之事耗神,要不别干了吧?”楚楚提议道。
谢永贞面无笑意,“楚楚,为何你会这样想?”
楚楚笑着解释说:“谢娘子,本朝女子,鲜少有去那街头卖艺的。闺阁小姐,在府中习那琴棋书画四艺便可,婚后可于夫婿鼓瑟鼓琴,焚香啜茗,岂不妙哉?”
“那你觉得,我这样的女子,该嫁什么样的人?”谢永贞很好奇楚楚这颗被礼教荼毒的脑子里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谢娘子,住这许久,你还不明白吗?姜郎君可是对你有意的呀!”楚楚说着又跑去厨房端来一盘点心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这不,姜府今日派人送来的桃花酥,定是姜郎君想着谢娘子你呢!”
谢永贞坐在石凳子上,看着那盘精致的桃花酥,拿起来尝了一口便觉得不对,立刻吐了出来。
还好没咽下去,谢永贞有些后怕。
楚楚脸色一沉,问:“谢娘子,怎么了?是这桃花酥不合您的胃口吗?”
“不是。”谢永贞摇了摇头。
“那是?”楚楚疑惑了。
“楚楚,这盘桃花酥有毒。”说着谢永贞双眼慎重地扫视楚楚,从头到脚。
“谢娘子,我不知道啊!”楚楚吓得立马跪下,“这盘桃花酥是姜府的下人给我的,我不知道有人会害你!”
见楚楚是这个反应,谢永贞觉得下毒的事儿与她应该关系不大,问:“姜府那下人你认识?仔细说说。”
谢永贞听完楚楚的话后,直接去大理寺门口堵人了。她到的时候,正巧赶上了姜鸣谦散值。
“谢永贞,你怎么在这儿?”姜鸣谦惊讶地叫了她全名。
“我有事找你。”谢永贞走向他。
姜鸣谦觉得大理寺门口人多眼杂,拉着她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去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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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吧。”
马车里。
“姜鸣谦,我觉得你这人吧,这御下之术着实不行。”谢永贞不客气地喊他全名,摇着头再不客气地评价一番。
“有事说事!”姜鸣谦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好似再不说正事就把她给扔出马车去。
谢永贞丢给他一枚包着的桃花酥,“这个东西,你认识吗?”
姜鸣谦拿在手中打开看了一眼,问她:“这个糕点你从哪里来的?”
“不认识?”谢永贞狐疑道。
姜鸣谦回忆了一下,“像是宫中御膳。”
“那便更有意思了。”谢永贞评价完又道:“这桃花酥是今日晌午你姜府一个叫阿韦的人给楚楚的,话里话外有你的意思。”
姜鸣谦面色一沉,盯着她道:“我未曾叫人给你送过糕点。”
“嗯,我也是这般想的。”要是这事儿真是姜鸣谦干的,她首先会嫌弃他这个脑子不好使,然后再把他揍一顿,嫌弃他身板不行,再把他卖窑子里去出出气。
接着又道:“这糕点被人下了毒,若非害我之人不知我通医术,此番我已命丧黄泉。”
“什么毒?”姜鸣谦眼眸染上一抹森寒。
“是曼陀罗。中毒后会进入昏睡,然后痉挛,发绀,十二时辰内便会死亡。因是制作麻沸散的主要材料,死后也不容易被人查出。”谢永贞杏眸微黯,又问:“姜郎君,你说,这背后之人是不是好算计?一石二鸟,你也不能幸免呢?”
姜鸣谦瞧着她道:“这事我大理寺一定会查清楚,还你一个公道。”
谢永贞这才笑了笑道:“那我就静候姜郎君佳音。”
牵涉宫中御膳,她还是蛮好奇姜鸣谦怎么查?
事已至此,姜鸣谦道:“我送你一道回去吧!”
谢永贞也不客气,“嗯”了一声。
姜鸣谦吩咐车夫,马车向杏园驶去。
“还未恭贺姜郎君升官呢!”谢永贞解决了事儿才发现姜鸣谦如今穿的是云雁绯袍,这绯色倒是衬肤色,显白得很。
“有段时间了,上次未曾与你说。”他指的是上回上巳节。想了一下又道:“阿贞,太康传来消息,以刻字如意金锁为证,陈郡谢氏应是你母族无疑。你想去看看吗?”
“陈郡谢氏,没想到我的母亲竟出自如此世家大族。”感慨过后,谢永贞又失笑道:“这样的家族养我这样的女子想必百个也易,又为何弃我呢?”
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谢”家,曾冠盖簪缨,虽至本朝已式微,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阿贞,你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姜鸣谦沉默了一下说道。
世上鲜少有母亲会丢弃自己孩子的,“想来也是如此,不过我的父亲呢?”
姜鸣谦定了定心神,还是决定告诉她真相,即使这真相对谢永贞来说十分残忍,“阿贞,接下来我要说的正是你父亲的事。你父亲出自公孙一族,本是满门清贵,可奈何牵扯进了十三年前的一桩旧案。”
“公孙一族,十三年前?”为什么正巧是她出生的那一年?谢永贞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预感,这件事与她或许有关。
8. 浴佛
“十三年前,圣上改元至元。公孙一族被查,据闻牵扯先帝在时的一桩巫蛊案,后以谋逆之罪,诛满门。”
巫蛊一案,牵涉的是当今圣上长兄,已逝的武帝太子。当年,有一奸佞诈称武帝得病是有人用巫蛊之术诅咒,而那诅咒之人正是太子。太子情急之下诛杀奸佞,以正视听,后被诬陷起兵造反。武帝派兵镇压,后太子对抗失败,太子与皇后相继自杀,刚成婚不久的太孙也就此命殒。
此案日久,牵扯外戚和皇权的矛盾,十三年前的事情为何又被翻出?时至今日,依旧是谜团。
“巫蛊、谋逆,诛满门?”谢永贞面色惨白,“那我为什么还活着?”
全家都死了,独剩一个她。老天爷真会与她开玩笑。
“阿贞,你的确是十三年前的幸存者。”姜鸣谦神色凝重地看着她又道:“关于你的事儿,你的师父程风应是最清楚的。我猜,他一定有事儿瞒着你。”
能从满门屠戮中救下一个女婴,程风此人绝不简单。
“姜大人,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谢永贞盯着他又道:“但是,师父从小对我极好。我不想怀疑他什么,至少他救了我,不是吗?”
“阿贞,如果你想哭,便哭吧!”姜鸣谦看着她得知身世的样子,不知怎的,心里有些酸涩。
原本以为他自个的身世已经够凄苦,可谢永贞比之他更甚。他至少见过自己娘亲的模样,可她刚满月,父母亲人就都死在了皇权之下。
“我为何要哭!”谢永贞惨笑一声,双眸染上猩红,握紧拳头道:“我要报仇!”
是皇帝就可以随便杀人吗?顷刻之间就要了她阖族的性命,她谢永贞不服!
“阿贞,你别做傻事。”他耐心解释着,“你如今势单力薄,如何与那天斗?”姜鸣谦暗指皇权。
谢永贞反问道:“天覆我全家,我就该俯首称臣,苟且偷生吗?”
她谢永贞做不到!
姜鸣谦看着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阿贞,你要想清楚。”
姜鸣谦虽然不喜皇帝专政,但他会徐徐图之,这种事情急不得,一子错便是满盘皆输。
“大人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谢永贞抬眸看了他一眼,眼圈发红。
“阿贞,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姜鸣谦脸色也不好。
此时,车夫在帘子外喊了一声。
“姜大人,杏园到了。”
姜鸣谦应了声,转而对谢永贞道:“先下去,我们慢慢说。”
姜鸣谦扶谢永贞下了马车,踏入杏园。院子里春色愈浓,玉兰已歇,海棠未眠。可两人都没有赏花的心思儿。
两人进入正房,谢永贞见桌上已摆了菜,对姜鸣谦道:“大人,今日便留下来用晚膳吧。”这顿饭就当作告别吧。
“也好。”姜鸣谦应了,于椅子上落座。
饭桌上摆着一盘香椿炒蛋、一盘红烧狮子头、一盘春卷,还有一盅腌笃鲜。菜不算多,重在新鲜二字。
厨娘见姜鸣谦也要在此用膳,又去厨房忙活儿,加了两个菜。松鼠鳜鱼与春鸠烩,都是姜鸣谦曾经在府中爱吃的菜。
“你喜欢吃鱼?”谢永贞见姜鸣谦夹了三次松鼠鳜鱼。
姜鸣谦答:“少时在临安,经常能吃到鱼,不见得有多喜欢。自从来了顺天府,倒是开始想念起了家乡风味。”
有些东西,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姜鸣谦最心痛的事儿,便是幼时娘亲离世时,还未曾听过他的呼唤。
“思乡之情,人皆有之。”谢永贞转而又道:“我想去太康寻奔谢家,在京这些时日,多谢大人的照顾。”
这是她第一次妄语。
姜鸣谦放下筷子,看着她道:“阿贞,你言重了。”
“大人也别再唤我阿贞,谢家的阿贞,终究与你的立场不同了。”
姜家鸣谦,乃天子门生,守的是这浩浩山河;她谢家阿贞,却是要覆了这江山,讨回公道。
“谢娘子今后有什么需要,尽可以来寻我。”姜鸣谦还是尊重她的意愿。
“多谢。”谢永贞再次道谢,从今往后,她与姜鸣谦道不同,终不逢。
谢永贞辞了姜鸣谦,一个人离开杏园。她并未前往太康,而是到了西山的大觉寺。
大觉寺依山而建,坐西朝东。寺中银杏枝繁叶茂,谷雨已过,这满山玉兰竟也未谢,远远望去如雪山琼岛。
寺中住持玄晔大师乃是她师父的故交,谢永贞拜谒过后便安心在寺内住下。
她在等一个人,或者说,是在等一个时机。
与此同时,姜府之中,姜鸣谦正坐在正堂里料理府中叛徒。
管家来报:“大人,那阿韦已经抓住了。”
犯了错听到风声还敢逃跑,罪加一等。
“大人,饶命啊!我不知道那盘桃花酥有毒,我不是故意的啊!我没承想害人啊!大人饶命,小人上有六十岁老母,媳妇腹中的孩子还没出世,我不想死!”
那叫阿韦的奴仆跪在正堂的地上拼命磕头求饶,他是知道姜鸣谦脾气的,眼里容不得沙子,更身为大理寺少卿,律法严明。
“拖下去,杖毙。”姜鸣谦把玩着手中谢永贞幼时所佩的如意金锁,并不会理会阿韦的求饶,直接吩咐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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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只剩这个物件还在他这儿。
“是,大人。”管家领命。
听闻此令,那叫阿韦的已吓尿了裤子,管家示意仆人拖下去。
堂中的尿骚味儿有些难闻,姜鸣谦嫌恶地蹙了蹙眉头,抬眸喊了一声,“等等。”
“大人?”管家还以为姜鸣谦要改变主意,踱步回来时不禁眉头一皱。
姜鸣谦平静地吩咐道:“让府中丫鬟,仆役,嬷嬷们,无论是哪个院儿的,都去观刑。”
管家与身边仆人闻言,心惧是一跳。敲山震虎,不外如是。有姜少卿这尊修罗在,府中今后怕是战战兢兢,无人再敢犯了。
——
四月初八,浴佛节。
浴佛节,又称佛诞节,相传乃是释迦牟尼的诞辰。这一日,京中贵人鱼贯而出,多至大觉寺这座皇家寺庙礼佛祈福。
大觉寺游人如织,其中最尊贵的莫过于太子殿下。
萧元吉于大雄宝殿的三世佛前顶礼膜拜,木质盘龙藻井下,一抹倩影悄然溜过。他莫名觉得这身影有些熟悉,起身追了出去。
山顶白塔之下,雾气弥漫。其间站着一位少女,着浅云色裙袄,头顶飞仙髻,眉如墨画,杏脸桃腮,手执一把缂丝蝶恋花团扇,娉婷袅娜,恍若神仙妃子。
“殿下,许久不见,可还记得我?”终究是谢永贞先出声问好。
萧元吉看得有些痴了,“神仙妹妹,孤自是一日不敢忘怀。”
上巳节在白龙潭边初窥,只觉这妹妹如山间精灵,清丽脱俗。今儿在这大觉寺中,淡妆敷面,纤纤素手,裙角在风中飞扬,只恐她如嫦娥般飞天而去。
谢永贞笑道:“殿下说笑了,唤我永贞便好。”
萧元吉听了,更觉仙气飘飘,好奇地问:“你这名儿可有来头?”
谢永贞的名字是师父取的,她淡然答道:“坤卦第六爻,利永贞。”
萧元吉称赞道:“这名儿妙,配得上神仙妹妹。”
坤卦变乾,阴中带阳,自是极妙。
萧元吉问:“可曾取字?”
谢永贞答:“还未及笄,未曾取。”
萧元吉笑道:“那孤今儿赠神仙妹妹翩翩二字,可好?”
谢永贞只是淡淡笑着,未曾应他。
内心嚎叫:这太子什么毛病?是她的氛围感渲染过头了?谁让他给自己取字了?
萧元吉见她久不应答,有些尴尬道:“相逢即是有缘,永贞陪孤逛一逛这大觉寺罢!”
陪逛一事谢永贞倒是应了,毕竟她在这寺中待了二旬,不就是等浴佛节这日诱他入局嘛!
9. 杀手
寺里一圈逛下来,二人在交谈间渐渐熟络了。萧元吉邀谢永贞一起用午膳,在大觉寺的斋堂,谢永贞作陪。
素斋一共六道,名功德圆满、众缘和合、自悟求真、一指乾坤、吉祥三宝及主食罗汉素面。
萧元吉尝了一口自悟求真,发现这菜是大豆仿制的回锅肉,愉快道:“孤在宫中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尝一尝这素斋,倒别有一番风味。”
“殿下喜欢便好。”谢永贞浅笑道。
这可是她特意为太子备下的,整整调教了寺中厨子一旬,才得了这六道别出心裁的素斋来。平常寺中的素斋不过是些萝卜白菜配馒头,菜油又用得多,味道一般,哪里入得了太子的眼儿。
既然小小贿赂了一下太子的胃,接下来是该谈正事儿了。饭毕,二人于功德池旁消食散步。
“还未曾问过殿下,为何来此礼佛啊?”谢永贞明知故问,想试一试萧元吉。
萧元吉从容答道:“大觉寺乃我皇家庙宇,今儿是浴佛节,来此为父皇母后祈福。”
大觉寺历史悠长,本朝由皇家重修,寺内老藤寄柏,碧韵清池,为西山清幽修行之所。
谢永贞适时问:“殿下,你就没有为自己所求的吗?”
萧元吉看着寺中美景,对她笑道:“孤已是太子,这山川万物皆可调用,有何所求?若真有所求,那便是永贞你了。不知神仙妹妹,意下如何?”
萧元吉看着她的眼神带了一丝调戏的意味儿,这位穿着明黄色飞鱼服的年轻男子,在谢永贞面前,气场收了许多。
“殿下,不嫌弃我是个道姑吗?”谢永贞反问道。不过她这个道姑比较不羁,寺庙也是住得的。
萧元吉一双好看的凤眸聚起笑意,“倘若永贞愿意还俗,孤自是极欢喜的。若你执意修这长生之道,孤也愿意奉你为上宾。”
谢永贞等的就是这句话,“我愿为殿下谋士,殿下可有涿鹿天下之心?”
“永贞,孤已是太子,况且父皇就我一个儿子。”言外之意,这个皇位只要他不作死,无论如何都是他的。
谢永贞补充道:“殿下,你父皇可有好几个兄弟呢?你的堂兄弟们可是不少的。”
他日太子若登基,诸王若是不服这小儿,那局势定然混乱不堪。
“若永贞你当孤的谋士,能做些什么?”萧元吉问道。
谢永贞狡黠一笑道:“不瞒太子殿下,我师父会推演天机,我在他身边学了十年,算是小有所成。”
“所以,孤算是你认定的真命天子。”萧元吉很自信地用了肯定句。
自然不是,谢永贞嘴里说的却是,“殿下英明神武,自当统御万民。”
萧元吉被谢永贞说得飘飘然,“有关诸王,你有何策论?”
谢永贞答:“对小王削藩,对大王推恩。”
萧元吉思考了她所说的可能性后,道:“此事重大,孤需要与父皇商议。”
谢永贞笑了笑,她会在此,等候佳音。
玄晔没有想到,谢永贞这个小友,是来抢他饭碗的。
本来接待太子这活儿,是他住持该干的事儿。就是昨日夜里开始不知怎的一直闹肚子,谢永贞就说她来帮忙。玄晔点点头同意了,可这会子他在功德池旁听到了什么?
谢永贞那丫头在毛遂自荐当谋士?那句策论听着就是要颠覆江山的节奏。他算是晓得了昨儿自个为何闹肚子,这小友好狠的心啊!
当谢永贞见到了听墙角的玄晔,只觉得她的巴豆粉还是下轻了,都怪她心慈手软。
萧元吉对着来人喊了一声,“四叔!”
这倒是把谢永贞惊到了,她只知玄晔大师是师父故友,有些交情,却不知这玄晔大师出家前乃是皇室中人。
她刚刚在和太子密谋些什么?糟糕!她好像说的都是对付这玄晔大师的兄弟的。也不知道玄晔大师与那些皇兄皇弟们关系如何,不过想着如果关系好的话,他也不会出家吧?
推理了一番谢永贞暗自放下心来,对玄晔大师见礼,“住持,今日寺中一切运行有序,您放心。”说完这话又试探着问:“您身子可大好了?”
玄晔身子不好,就把这几日寺中大小事托付给了谢永贞。现在只觉得失策!
玄晔一袭僧袍,神色黯然地叹气道:“有你在我好不了。”
“四叔!永贞她?”萧元吉本想替谢永贞说说好话,四叔定是误会她了。
玄晔垂眸对着她道:“谢施主,佛门清净地,不留无慈悲心之人。拿上东西,你且下山去吧!”
这女子妄图以一己之私挑动天下风云,大觉寺实在留她不得。
谢永贞漠然,她的计划被这老秃驴废了。可惜这些时日花在这寺中的心思了!
“元吉,你跟老衲过来。”玄晔对萧元吉喊道。
“四叔,永贞她没做什么!”萧元吉跟着玄晔追去。
禅室内,清香徐徐。
“糊涂鬼,看不清是美人还是骷髅!”玄晔敲了一下萧元吉的脑袋。
萧元吉吃痛摸了摸脑袋,辩解道:“四叔,永贞她未及笄,还是个孩子,她能做啥啊?孤不过是哄哄她的!”
玄晔恨铁不成钢道:“你不知她才十三岁,就已是心机深沉之辈,也不知是遭遇了什么。你今后且避着她些!”
他这个傻侄儿,被五弟养得太单纯了些。今后如何堪当大任?
萧元吉不解道:“为啥啊?四叔,我还想娶她呢!”
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哪里心机深沉了?萧元吉他自是不信的。
“她的命格你受不住,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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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死了这份心,否则我大魏江山危矣!”
谢永贞的命格,他曾与她的师父程风一道推演过。乃是克六亲的孤寡命,不过这女子命格奇诡,紫微入命,又有天府天相在旁辅助,恐一飞冲天,无人能及也。
萧元吉似是不信道:“有那么严重吗?四叔,孤这龙子若压不住她,这天下还有谁能?”
“天机不可泄露。时辰已晚,老衲送你出山门。”玄晔却是不肯再说了。
他能做的,不过是尽力护着苍生安泰。帝星轮换之事,乃天道,非人力所可控。天机之事,他更不能妄言。
他那五弟恐兄弟阋墙,父子猜疑之事重演,只育有萧元吉这一子。可二十年东宫教养之下,养出萧元吉闲散单纯的性子,太易轻信人言。若不是只有他一个皇子,萧元吉定是不堪为这储君的。
今日对萧元吉敲打一番,也是他这个做四叔的,仁至义尽了。出家人,今后还是别多管尘间事,有违人和。
——
谢永贞背着琴,提着剑,兜里拽着银钱,走在下山的路上,心里很是郁闷,都怪她出房门前没看黄历。
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
还没吐槽完,竹林之中传来一丝细响。
谢永贞站在台阶上,心里暗道糟糕,接着数十个黑色身影把她包围,外人看着插翅难飞。
“来者何人?”谢永贞看着把她团团围住的黑衣人们,脸上并未有惧色。
“取你命的人。”领头的黑衣人道。
“兄台,不知何人出钱买我命,我愿意出三倍!”说着便是兜里拿出银票来,表示她说的不是空话。
领头的黑衣人道:“尊者讳,你不配知。乖乖留下命来,你那些银子不还是弟兄们的!”
这小娘子竟妄图和他们做生意,真是傻!
“哈哈哈哈哈哈!”黑衣人皆哄笑道。
既然软的不吃,她只能来硬的了。
谢永贞看着领头的人,抽出手中长剑道:“我的剑以前虽然只斩鬼,但是杀人也不是使不得。”
她的剑,名破云。精钢所制,桃木为柄。上可斩妖除鬼,下可辟邪除晦。可今儿有人要取她性命,这剑也不是不能见人血。
她的所在不能再被旁人知晓,以免打乱她的计划,后续再有追杀更是麻烦。所以这些人,必须死。
师父,对不起,她今日要破戒了!
“小娘子,好大的口气,看招!”领头的黑衣人嗤笑一声,便向谢永贞使杀招而来。
谢永贞以破云剑相抵,脚步走位玄妙,一息之间转守为攻,“少废话,有本事,一起上!”
谢永贞的破云剑见血封喉,出手尽是杀招。山路上血色渐起,染红了郁郁葱葱的竹林。十二个黑衣人尽数倒下后,她也力竭晕了过去。
10. 入梦
谢永贞不知这是何处,见此云雾缭绕,清气漫天,只觉高处不胜寒。
影度回廊,遇两女子,衣袂飘飘,环佩叮当。
只见一楚腰女子靥笑道:“听说星主下凡了?”
“是呢!我昨儿个听紫微垣的人说,他们的星主大人数日前已化为女身投生人间京城。”
答话的女子略比楚腰女子高些,云堆翠髻,腮凝新荔,相貌身姿令人见之忘俗。
楚腰女子听了,有些惊诧道:“化为女身?这可是数千年来奇事一桩!”
星主可是他们这九重天最俊俏的神仙,却不想化为女儿身是什么模样?
“想来是星主效仿那普陀的观世音,以求解救众生。”
观世音菩萨有一凡名,谓之庄妙善,相传为庄王三女。庄妙善出家后,苦读经典,治病救人,经年名望愈盛。
凡间不似他们天宫,重男轻女。星主以女子入道,自是不易。但若能以女子之身改天换地,普度众生,定获无量功德。
“星主大人在天时执掌天经地纬,以率日月星辰和山川诸神,而今落入凡间,也必定不凡吧?”楚腰女子转而又笑问道:“倒真有些好奇,不如我们下凡看看去?”
高挑的女子嗔怪道:“你难道生了凡心?天规森严,我们不能擅离职守。”
“诶呀,好姐姐。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们去去就回,不耽误事儿的。况且,执掌我们刑罚的昊天也不在,谁能把我们怎么样呢?”楚腰女子手摇着高挑女子的胳膊道。
高挑女子思索着道:“昊天大帝不在北辰宫,这事儿可不妙?”
昊天大帝居于北辰,乃天之化身,福佑三界。肩负重任,一般不会下凡。观三界事,万千分身足矣。
楚腰女子却道:“你看大帝都溜了,天道放着不管。我们溜一会子更不妨事,好姐姐你就应了我吧!”
高挑女子被说动了,“那我们去去就回,切不可耽误了赶日布雨的时辰。”
话听到此处,谢永贞已不见二位女子。追忆起来,如此冰清玉润、风姿绰约,想来只有那天外仙子。
只是误入此地的她,又该如何离去呢?
“永贞,永贞你醒醒!”天外音,阵阵入耳。
突然觉得神魂晃荡,谢永贞不知是谁在唤她?
“谢永贞,你已经睡了三天了!再不醒来就要饿死了!”
睡了三天?那这是哪儿?她的梦境?
谢永贞捏了自己一把。诶呀,好痛!会痛,那这里真的是梦吗?
“谢永贞,你再不醒,孤就把你的银钱都私吞了!”
私吞她的钱,这可不行!
谢永贞即刻惊醒道:“别动我的银票!”说着手就推了萧元吉一把。
萧元吉一时不觉,跌坐在床旁,眼中却是喜色,叹道:“永贞,你终于醒了!太医说你今儿再不醒,可能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哪有这么严重?”她不过只是累极,耗神过度睡了一觉罢了。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萧元吉有些后怕,他还记得那日倒在竹林血泊中的谢永贞,衣裳猩红,墨发铺地,他只看一眼只觉肝胆俱裂。
他们前后下山不过只隔了一个时辰,怎么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幸而,那不是她的血。
“这里是哪?”谢永贞醒后扶着腰坐了起来,见她睡的是黄花梨木的架子床,刻有苍松葡萄花纹,诗赋其上,雅致非常。
环顾四周,房梁高大,室内摆设无一不精致考究,又有两位年轻貌美的侍女在门口守着,更有芝兰之香浮动于室。
“东宫,这里是孤的东宫。”萧元吉说完又扶着她肩膀道:“永贞,你放心,这里绝对安全。”
原来是东宫。她筹谋许久,没想到以此种方式进了东宫。真乃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①。
谢永贞知道太子对她有几分心思,有萧元吉在的东宫,对她而言可不太安全。不过,东宫却是她渴望已久的机会。离这紫禁城愈近,她才能彻查当年公孙灭门的真相。
巫蛊之祸,呵,不过是帝王常用的罪名罢了,那并不是她所要的真相。
不过,谢永贞还是得多谢萧元吉把她救了,对他郑重道谢:“谢谢你,太子殿下。”
若不是萧元吉,身为女子被不明身份的旁人捡走,而她昏睡中毫无知觉,可大大不妙。
萧元吉笑道:“对孤不用如此客气,道谢显得你我疏远。”
谢永贞看着萧元吉今日穿的是一身月白色绣蟒纹的飞鱼服,不由得道:“太子殿下是天上明月,永贞哪敢与明月如此亲近?”
她这话说得巧妙,既吹捧了萧元吉的身份,又与他拉开距离,不让人有非分之想。
萧元吉失笑,拍了拍谢永贞的肩膀安慰她道:“孤并非明月,遥不可及。永贞,你留在此处好好养伤。”
今儿的萧元吉倒不似上次那么多话,想必那日的场景终究是吓到他了。可令谢永贞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问起那日的事儿。看来,这位太子殿下,看起来并不如他的表面那般,人畜无害呐!
萧元吉走之前,又叮嘱侍女,“多福,多禄。照顾好谢娘子。”
说是侍女,其实是东宫的宫人。多福多禄这两个名字倒是有趣,喜庆得很。
谢永贞准备认认人,笑着向她们问好:“你们哪位是多福,哪位是多禄啊?”
“奴婢多福,给谢娘子请安。”多福是个肤白略显丰腴的姑娘。
“谢娘子,奴婢是多禄。”说着多禄捧着一碗红枣小米粥来递给她,“这是太子殿下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一直让奴婢温着,就等着谢娘子您醒来能吃上。”
红枣小米粥,用砂锅炖得软烂,正适合她这昏睡许久的病人醒来,萧元吉有心了。
她看着多禄笑起来有一对梨涡,倒是个机灵的。
谢永贞就这么在东宫住下了,那场鏖战,令她昏睡三日,是需要时间休养恢复。
——
重华宫中,萧梦正懒洋洋地躺在暖阁中喝茶。
“公主,不好了公主!”
萧梦听到这声音只觉得烦闷,左手扶着脸嫌弃道:“楠儿,你怎么学了这副咋咋呼呼的样子!出去别说是重华宫的婢子,真是丢本宫的人!”
“公主,东宫的那位醒了。”楠儿快速地说着,心里起伏不定。
萧梦眼一斜,问:“哪位?”
楠儿低着头答:“是谢娘子。”
“谢永贞,她醒了。”萧梦咬了咬后槽牙,恨恨道:“她还真是命大。”
曼陀罗毒不死她,暗卫也杀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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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若不是她曾见过谢永贞一面,还以为她有金刚不坏之身呢!
“公主,谢娘子醒了,又有东宫护着。我们……”楠儿看着萧梦,面露难色。
萧梦捏紧茶碗道:“既是皇兄要护着,本宫也是无法,就容她在这世上再多活几日罢。”
她是不明白了,这一个两个,对谢永贞那个小丫头片子飞蛾扑火。那女子小小年纪,恐还未发育完全,不懂究竟有何吸引人的?
至于皇兄,萧梦自认为还有几分了解。皇家之中最是容不得真情,女人罢了,玩几日萧元吉便自会腻味了!
只是这三日前挨的这一巴掌,历历在目。
三日前,太子萧元吉夜访重华宫。
“萧梦,暗杀谢永贞的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皇兄说笑了,妹妹何须干这腌臜事儿?”见萧元吉面色冷若冰霜,萧梦转而一笑道:“定是下面人不懂事儿,拿旁人孝敬我罢了!皇兄何须生气?”
未曾想萧元吉听闻此话,扬起手便给了她一个巴掌,怒道:“皇家暗卫,使命是保卫我们的安全,不是你拿来谋杀他人的工具!”
“皇兄,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萧梦捂着左脸冷笑一声,反问道。
“你最好保佑谢永贞平安无事,否则……”萧元吉指着萧梦,神情十分气愤。
“否则什么?”萧梦凑近他讥讽地笑道:“皇兄难道还要杀了我替她抵命吗?”
她可是大魏皇室最尊贵的公主,太子萧元吉唯一的妹妹,谢永贞不过一介不入流的草民,怎么能和她相提并论!
“你自己在这重华宫中好好反省吧!”说完这句话,怒气冲冲的萧元吉挥一挥衣袖走了。
萧梦跌坐在地,失声痛哭。
从三日前的记忆回过神,她萧梦忍了这一时,不过她可忍不了一世。谢永贞,你最好就躲在那东宫不出来,否则,就看看她真正的手段!
这楠儿是越发的不中用了,一件小事越办越糟,不过萧梦还是怜惜她的,递给她一块令牌道:“你先出宫避一段时间吧。”
在这宫中,躲躲藏藏也不是办法,遇上萧元吉就不妙了。一个宫人而已,身为太子殿下的萧元吉一个眼神下面人就会把楠儿捏死,甚至可以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多谢公主,公主大恩。”楠儿这几日在宫中可谓如履薄冰,就怕太子殿下发现对付谢永贞的法子都是她安排的。
公主殿下原意送她出宫避祸,楠儿求之不得。只是楠儿没承想,刚出宫不过半日,她就被人绑了。可谓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
姜府,竹月轩。
竹月轩正是姜鸣谦所居的院落,院中曲径通幽,遍植新竹。此时正值四月中旬,明月高悬,影落西厢。
楠儿跪在院中,神色凄凉。
“少卿大人,不知奴婢犯了何事儿?”
楠儿的视线落入在厢房喝茶的人,那人正是大理寺少卿姜鸣谦。可楠儿虽在宫中行走,认得人,却不知这姜少卿把她绑来居所是何用意?
姜鸣谦只顾着品茗,并未搭话,只对手下使了个神色。
秋收扔给楠儿一块发霉的糕点。
楠儿看到那块糕点,手一摸,心彻底凉了。即使日久霉变,也认得那是经过她手的桃花酥。
11. 千秋
认得归认得,楠儿自是不敢承认的。
“少卿大人,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姜鸣谦放下茶盏,冷笑道:“不明白,那就继续跪着。”
院中小径以多色卵石、瓷片及碎石花街铺地,这芝花海棠纹样美则美矣,却不道跪在这上头的人的痛楚。
楠儿喊道:“姜郎君,您是大理寺少卿!奴婢是宫中人,您怎可私设刑堂?”
姜鸣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本官身为大理寺少卿,自当为陛下分忧。宫中流出这带毒的糕点,为了陛下的安全,本官漏夜审理此案,何错之有?”
口口声声陛下,堵得楠儿有口难言。大理寺少卿姜鸣谦断案的威名,在这一刻,楠儿确确实实体会到了。
“把你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兴许还能活着。”姜鸣谦神色一凛,“你或许不知道大理寺的刑罚,秋收,你给这宫女说说。”
“是,大人。”秋收领命对楠儿道:“你有所不知,大理寺有数十种刑罚,除常用的鞭刑、杖刑外,还有毒蛇穴、阎王闩、铁面具等。这样说你可能不明白,我还是仔细说一下每个刑罚是如何实施吧!比如这阎王闩,是用一个铁箍套人头上,让两只眼睛从铁箍的两个眼睛里露出来……”
“别说了!别说了!”楠儿捂住耳朵喊道,身子有些哆嗦。
秋收不语,只冷冷地望着楠儿。
“这糕点是奴婢拿出宫的没错,但奴婢也没直接害人。”楠儿谨慎地斟酌用词,心里还抱着一丝希冀。
“阿韦已经死了。”
姜鸣谦的这句话,打破了楠儿最后的幻想。连府中的仆役都不放过,她该是何下场?
“少卿大人饶命,奴婢并非有意害人的!”楠儿边说边磕头,血渐渐从伤口渗出。
姜鸣谦不为所动,问:“背后之人,可是四公主?”
他已查清这叫楠儿的宫女是四公主萧梦的贴身婢女,问这一句是为了确认。
楠儿沙哑道:“不是,跟四公主没关系。这一切都是奴婢的主意。”
血与泪已迷糊了楠儿的双眼,但她不敢牵扯上四公主。得罪大理寺少卿姜鸣谦,不过对她一个死字,而得罪四公主萧梦,那是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姜鸣谦嗤笑一声,他自是不信这楠儿的鬼话,她与谢永贞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不过这宫女倒是个忠仆,死到临头还不肯说实话。
“你可想清楚了?”姜鸣谦踏出厢房,走到院中问道。
楠儿只低着头沉默不语。
姜鸣谦对一旁的秋收道:“送这个宫女入大理寺,按律处置。”
秋收领命,楠儿眼中已是绝望之色。入了大理寺的监牢,怕是求生不得。
接下来,姜鸣谦准备会一会四公主。他实在是不解,一面之缘就可以让萧梦置谢永贞于死地。
次日,姜鸣谦约萧梦于太液池畔。
春日的太液池畔杨柳依依,芳草萋萋,鲜花争相开放。此刻正是傍晚,夕阳斜射,湖面金光灿灿。
萧梦就站在那柳树下,着一袭桃红色宫装,对姜鸣谦约她很是高兴。
“微臣大理寺少卿姜鸣谦,给四公主请安。”姜鸣谦施施然一礼,端的是谦谦君子的风度。
见姜鸣谦穿着那绯红官袍,萧梦乐道:“姜少卿今日怎么有空约本公主赏景?”看姜鸣谦的样子却是大理寺刚下值便跑过来了。
“微臣有一事不解,想要讨教四公主。”
“何事?”萧梦笑着问道。
“谢永贞她究竟哪里得罪了四公主,您要置她于死地?”
听到姜鸣谦是为谢永贞而来,萧梦脸色一变,哀叹道:“本宫也是不解,谢永贞到底哪儿好,值得你为她费心?”
一个个的,都喜欢谢永贞那个贱蹄子。小小年纪就这么会勾人,再长大还得了!
姜鸣谦脑海中幻化出谢永贞的模样,不假思索道:“秋虫春鸟共畅天机,何必浪生悲喜;老树新花同含生意,胡为妄别媸妍。①”
各花入各眼,在姜鸣谦眼中,谢永贞自是极好的。
萧梦眸色转冷,“倒是本宫夏虫不可语冰了。”
姜鸣谦继续问:“四公主,您身为天家贵胄,何必暗害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娘子呢?”
暗害?看来姜鸣谦不是因为谢永贞昏迷的事儿来的。倒是好笑,这位恐还不知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在东宫吧!
既是几块淬了毒的糕点,谢永贞人没事,搪塞几句也就罢了。反正这事儿也算不得她亲自干的,都是那个楠儿瞎折腾。
“姜少卿,本宫喜欢你,你应该知道。见你身边有了人,本宫底下人自作聪明了。”萧梦推脱得干净。
姜鸣谦神色晦暗不明,“公主殿下这御下不严,微臣就替您代为管教了。”
萧梦面色一颤,皮笑肉不笑道:“那真是辛苦姜少卿了!”
天子犯法岂可与庶民同罪,谅姜鸣谦审问出真相,也不敢把她怎么样。不过,楠儿此人,得趁早解决了。
“四公主,您得举国之力供养,今后行事,可别再不把百姓当人了!”姜鸣谦言尽于此,颔首一下便告辞了。
今日他动不了萧梦,他日羽翼丰满之时,定会给谢永贞报曼陀罗之仇。
——
四月末,春日将尽,蚊虫渐多,皇后的千秋节将近,东宫里倒是热热闹闹的。
是日,多禄陪谢永贞去花坊照顾一株名贵的牡丹。这株牡丹名豆绿,初开青绿,渐而变淡,色如青豆,娇嫩多姿。
多禄看着这株牡丹的花蕊,正含苞待放,“谢娘子,你这法子不错,总把这株价值千金的牡丹拖到千秋节再开。”
皇后的千秋节在五月初三,到那时,这株豆绿牡丹正是盛放之时,当令娘娘开怀。
谢永贞的法子也不甚奇妙,不过较为浪费银钱。以冬日所藏之冰置于牡丹四周,平日浇灌皆用冰水,是以拖了花期月余。
看完牡丹回到居住的偏殿,谢永贞问多福,“太子殿下今日回来了吗?”
多福叹道:“谢娘子,你猜得真准,殿下今日回来了,此刻就在正殿。”
太子萧元吉一旬前遵父命去查看帝陵,谢永贞漫不经心一问,没想到他真回来了。
在东宫的这些日子里,萧元吉对她可是殷勤得很,阿胶燕窝补着,绫罗绸缎用着,其他用度更是不必说。谢永贞道皇家富贵,她受用不起,萧元吉只是笑笑,不给她推拒的机会。
萧元吉不在东宫的这一旬,是她最轻快的日子,没有人打扰,身体也大好了。有多福多禄陪着在院子里耍闹,平日里也碰不上太多太子的姬妾。这萧元吉,比她想象中稍微洁身自好些。
她下山已满四月,也不知道师父现在如何了?不过有阿曼陪着,日子应当惬意有趣。只是这救了她的东宫,此时也变成了困住她的东宫。希望皇后娘娘的千秋节,有她进入内宫的机会。
“谢娘子,你要去拜见太子殿下吗?”见她沉思,多禄适时问了一声。
谢永贞可不想见萧元吉,不过话得说得好听,“不必了,太子殿下回程舟车劳顿,让他好好歇歇吧!”
只是谢永贞没想到,她不想见萧元吉,他倒是惦念自个儿紧,遣了人来喊她一起用晚膳。
太子殿下的晚膳自是穷奢极欲,鲍鱼是三头鲍,羊肋排烤得酥酥的,熊掌炖得十分弹嫩,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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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野兔闻着焦香,鱼翅羹更是鲜美,再配上几叠应季小菜,时令瓜果外加美酒一壶。
谢永贞看了一眼案上的吃食,坐下道:“殿下,我可以陪您用膳,只是这酒我陪不了。”
萧元吉蹙眉道:“你这修的是什么道?怎么连这佳酿也喝不得?”
东宫的姬妾们,若是让陪酒,定是开开心心地伺候他。偏生这谢永贞不知趣,可他又喜欢她这股子拒绝人的劲儿。
“殿下有所不知,修道修的是心,清规戒律自是不必说。酒这东西作为粮食的精华,它能温热人的肝胆经络。肝胆属木,木生火,让人觉得既高兴又兴奋,这就是木生火的过程。但万物有度,道家认为,物无美恶,过则为灾。如果喝到了‘以酒为浆’的状态,人就要出问题。会乐极生悲、物极必反,高兴到极点后,换来的就是喝醉,其实是到了一种昏迷沉睡的状态。这就是酒精的明显作用,临时让殿下感觉到热,感觉到勇,但之后它会把身体储存的能量一下点燃。②”
谢永贞点到即止,后面的话,她便不说了。她相信萧元吉明白喝酒误事的道理。美酒虽好,切不可贪杯。
“永贞的道心,孤比不得。”萧元吉静静地凝神瞅了她一眼,而后拿起碗筷道:“吃菜吧!”
太子落筷后,谢永贞旁边的宫女才开始帮她布菜,天家规矩果然森严。
萧元吉此时却在想,谢永贞一个连酒都不沾的小女子,持戒之心应是相当稳。他对她有些佩服,但又有些心凉。
还记得那日,十二个皇家暗卫,刀刀毙命,血染竹林。难怪底下人递上来的资料里讲,从未有人见过谢永贞的破云剑出手。现在想来,是见过她出剑都死了。
杀生,无论在哪个教派,都是最重的罪孽。她当时,报着的,究竟是怎样一颗心?
四叔说他分不清谢永贞是美人还是骷髅,其实他是分得清的。好歹在朝多年,他知道谢永贞看着绝不似外表那般温和纯善。
可是喜欢这个东西,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在上巳节遇到谢永贞的第一眼,他便动心了。这个小娘子,与他过去所见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样。她太特别了!
谢永贞不知道萧元吉心中的那些小九九,只好好吃饭。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她吃不完最后还是会扔了,那多可惜。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到了。
千秋节乃皇后娘娘诞辰,当今皇后乃圣上发妻,太子生母,年方四十。
因是整寿,今年的千秋节十分盛大。那株稀罕的豆绿牡丹,正是太子殿下预备给皇后娘娘的生辰贺礼。
这一日早,太子便让谢永贞带上那盆牡丹入内宫朝拜。
东宫位于前朝,离内宫也就是后宫有些距离。谢永贞在东宫并无品级,萧元吉只是给她安排了个宫女的身份,便于宫中行走。无品级坐不得软轿,谢永贞只能用走的。
带着盆牡丹,谢永贞费了小半时辰才走到交泰殿,发现不少命妇已在向皇后娘娘见礼了。
交泰殿呈正方形,不如旁的宫殿大。远远望去精致小巧,单檐的四角攒尖顶加上铜镀金宝顶,黄琉璃瓦,在阳光的折射下金光闪闪。
踏进殿中,抬头所见是盘龙衔珠藻井,垂目一瞥地面铺的是金砖。殿中挂着“无为”二字的牌匾,再见那座上人,头戴龙凤珠翠冠,身披霞帔,鸭蛋脸面,端庄大气,与命妇们谈笑间带着几分温柔可亲。
见谢永贞与多禄手中捧着一盆稀罕的绿色牡丹,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
谢永贞面带微笑行礼问安,“奴婢东宫永贞,给皇后娘娘请安。这盆豆绿牡丹是太子殿下送给娘娘的生辰贺礼,祝皇后娘娘千秋万代,福寿安康!”
12. 文渊
“吾儿有心了。”皇后示意她身旁宫人把那盆牡丹捧到她面前。
凑近见了,皇后叹道:“这绿色的牡丹虽然罕见,可这仲夏时节里还能见到未谢的牡丹才是稀罕。”
谢永贞给皇后娘娘解惑,是用冰降温加遮阳之法延长牡丹花期。
“这法子是你想的?”皇后笑问她道。
谢永贞应“是。”
皇后仔细地瞧了她一眼,谢永贞的打扮是宫女统一式样,梳一高顶髻,上穿绢布狭领长袄,下着长裙。与一旁的宫女不同的便是,那鹤立鸡群俏丽脱俗的容颜。
也难怪元吉对她念念不忘,皇后称赞道:“倒是个钟灵毓秀的小娘子。”
“奴婢谢皇后娘娘夸赞。”谢永贞屈膝行了一礼。
“你叫永贞?”皇后娘娘又问。
“是。”谢永贞又道:“皇后娘娘认得奴婢?”
“元吉曾在本宫面前提起过你。”接着又吩咐身边的宫人,“去坤宁宫把那只白玉绞丝纹镯取来,赠予这小娘子。”
谢永贞又施一礼,“奴婢多谢皇后娘娘。”
她不知道萧元吉曾在皇后面前说了她什么,看皇后娘娘今日对她的态度,应是些好话。
宫人取来镯子后,皇后亲自给她戴上,这赏赐对于宫女来说过于贵重,羡煞旁人。命妇们见此也对她来了些兴趣,忙打听她是谁家的小娘子。这是后话。
至晌午时分贺礼结束,便是皇后的生辰宴席。因是整寿,此次宴席比前头盛大许多,凡朝中六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皆列座,另有外国使臣来贺。
宴席行的是分餐制,先上一盏君山银针,各摆四品坚果、蜜饯、饽饽、酱菜,后热菜如流水般上来,共计三十二品,完了是一品荷叶膳粥,化解油腻,最末品茗杨河春绿①,去去味儿。
以谢永贞的品级,自是入不得席的,她只得伺候太子用餐。
膳毕,萧元吉偷偷问:“永贞,母后今日没难为你吧?”
“没有,皇后娘娘还赏了奴婢礼物。”谢永贞把手上的镯子递给他看。
萧元吉笑道:“这白玉绞丝纹镯是母后刚出嫁时的爱物,你可收好了。还有,你我之间,不必称奴婢。”
谢永贞劝道:“殿下,这不是在东宫,还是得守规矩。”
这话若是旁人听了,定然欢喜。不像谢永贞,只会觉得众目睽睽之下为难。
萧元吉看着她叹道:“永贞,若你能嫁给孤,自是不必有这些规矩了。”
“殿下说笑了。今日凡六品以上官员女眷皆在,可不就是皇上皇后特意替你安排的吗?”明晃晃地借着皇后娘娘的千秋节替太子选妃。
“永贞!”萧元吉自是明白,宴席不过是走个过场,朝中势力交错,太子妃的人选只会是各方势力平衡的结果。
“好了殿下,永贞志不在后宫,您应当晓得。”困于后宫当个妇人可不是谢永贞想要的生活,况且她又不喜欢萧元吉。如今还留在东宫,只是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萧元吉不知该怎么说,现在的他也拿不出能娶她为正妻的承诺。他的妻子,不只是太子妃,更是大魏未来的皇后,是王朝的象征。
谢永贞一无家世,二无功绩,自身还是个道姑。大魏的太子想娶这样一个身份的女子,的确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宴席上依旧觥筹交错,随后谢永贞就找了个理由溜了。皇后的千秋宴,守卫基本调到了后宫。此时正是前朝守卫薄弱之时,时不我待,她呢,要开始办正事了。
从后宫往南直走,到了前朝后再往东,便是文渊阁。有东宫的令牌在,一路上畅通无阻。可文渊阁,没有圣上的手令或者内阁印鉴是进不去的。
文渊阁位于奉天门之东,红窗绿柱。与旁的殿宇用金琉璃瓦不同,它是黑琉璃瓦顶配绿剪边,听闻因黑色主水,以水压火,以保安全。
阁前是一方池,引金水河水流入,池上架一拱形石桥,石桥和池子后头都有守卫。
谢永贞用小石子掷入池中引起响动,放出御猫吸引外面守卫注意,再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迷烟迷倒阁中守卫,而后悄无声息溜进阁中。
但谢永贞此刻并不知道,她的这一切举动都被某人收入眼中。
阁内高亢明爽,清严邃密,看着有六间大小,两层楼高,中间垂挂一“汇流澄鉴”匾额。外人只知这文渊阁是藏书之所,实则为密阁禁地。②
阁中藏书甚多,谢永贞从第一层楼查起,书籍分门别类摆放,倒是节省了她的时间。可是从第一层楼查到第二层楼,还是没有她想要的东西,气馁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东西不在文渊阁,难不成在内务府?
谢永贞思索着手指轻敲了一下地板。这一敲之下倒是有个新发现,有细微的回声,说明这里面不是实心的。在四周查了一圈后找到机关所在,再捣鼓了一会儿,打开发现是一夹层,可还没等她进去一探究竟。就突然被一人拉住,先捂住口鼻,再双手反扣困住,速度之快,力度之狠,令她不防。
被人捏住手脚的谢永贞只叹自己大意了!本以为那迷香的剂量迷大象也够了,怎还有漏网之鱼?这人走路无声无息,看来内家功法修得在她之上。
谢永贞本想踩那人一脚从后击破,可无奈对方身手在她之上,看出她的意图后,翻转了一下胁住她的姿势,几相交手之下,变成了她在下,那人在上。
躺在地上四肢被压着的谢永贞这时才看清了来人,头戴冠帽,身穿一寸五分小杂花的绯袍,往下一看还佩着块透珠双面工鹦鹉连珠纹白玉佩。观之面如满月,色若春晓,有这样貌的大官还能是谁?姜鸣谦姜少卿呗!
这家伙在她走了后倒胖了些许,为了制住她的活动,整个人这样压在她身上蛮重的。离得这般近,倒是令谢永贞有些羞恼。
姜鸣谦伏在她身上,看着谢永贞由嫩粉变红的耳朵觉得好笑,她不是挺能耐的,这就害羞了?
天知道他今儿在皇后千秋宴席上瞧见谢永贞在太子身边时有多生气!虽然她穿着一身宫女的服饰,打扮也低调,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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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座席离得也远。但那张曾经朝夕相处过的脸,姜鸣谦根本不会认错。
见她离席,姜鸣谦也便借口更衣跟了出去,只没承想跟到了这文渊阁来。见到谢永贞放倒了守门的侍卫后,只觉得不妙,暗自观察,直到她打开阁中夹层的机关,他才出手阻拦。这可是本朝禁地,谢永贞要是真进去了,十个脑袋也不够她砍的。
姜鸣谦拿开捂住谢永贞嘴的手掌,侧脸在她耳边问:“说,你这个小骗子是怎么混进宫的?”
这个小骗子,亏得他把黄册还给她,本意是放她回谢家,没想到她胆大包天混到了宫里。
谢永贞只觉得姜鸣谦的呼吸落在她耳边,怪痒的。她也没想到,他的身手居然在自己之上,之前一起在船上生活时居然滴水不漏。
不过她的拳脚功夫本来就一般,靠的是她的琴和剑以及其他一些小法器。这不宫内搜身搜得严,那些家伙都带不了身上。这才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儿。要是在平时,姜鸣谦功夫再厉害,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大人,人家现在是东宫的宫女。”谢永贞笑着打马虎眼,有些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
“是吗?”姜鸣谦嗤笑一声,眼睛直直盯着她道。
谢永贞只觉被他盯着心里发毛,眼神示意他松开些。
姜鸣谦松开她一只胳膊的禁锢后,谢永贞拿出了证明身份的腰牌。她现在真是东宫的宫女,没骗他!
姜鸣谦看了后气笑了,问她:“你搞没搞清自己的身份,东宫你也敢进?”东宫要是查出她罪臣遗孤的身份,她和她师父一个都逃不了。
谢永贞却是不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一个宫女的身份而已,又不是封妃,不会追根究底查祖宗十八代的。
不过在他面前谢永贞并不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柔声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趴在我身上。”只有一只手能动,如今已是夏日,时间久了怪热的。更何况,男子的体温,比女子高一些。
“本官若不如此,你这小骗子就如那泥鳅似的溜走了!”别以为他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被骗过一次的姜鸣谦发誓不会再轻易相信谢永贞嘴里说出的话。
谢永贞嗔怪道:“大人怎么如此记仇?你再不放开我,怕是被旁人发现,毁你名誉。”
他俩现在的姿势,在旁人看来是暧昧无比,而不是掐架。
“与你私入不同,本官有文渊阁印。”姜鸣谦说得光明正大。
谢永贞只得感慨:“大人的官途真是顺畅!”不像她这个小宫女,只得偷偷摸摸地。要是女子也可以参加科举入仕做官,那该多好?
只是在说完这话的刹那,天色便在须臾间暗了下来,可此刻不过未时。
四下漆黑,谢永贞想起身点灯,姜鸣谦按住她小声道:“不要轻举妄动。”
谢永贞问:“你说这是何故?”
仲夏午后,突然黑夜,连一丝月光都不曾透过窗棂入内。只听得阁外乌鸦鸣叫,微风由暖变寒。
这一切的一切,都甚为怪异。
13. 日蚀
“不要怕,只是日蚀,过一会便好。”姜鸣谦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谢永贞被碰得有些痒,嘀咕道:“谁怕啦?你难道见过?”
日蚀这个词,她倒是曾听师父说起过,是一种很罕见的天象。没想到她居然能在这节骨眼儿碰上。
姜鸣谦答:“曾在古籍上见过,前朝也曾有过日蚀。”
四下无光,他说话的声音落在她耳中,如珠坠地,清晰可闻,仔细一品更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大人,我们还要这样多久?”谢永贞小声嚷道。
如猫咪一样亲昵细碎的声音,在黑暗中略显旖旎。
姜鸣谦这时才发觉姿势不妥,方才是白日,他自觉还算君子。可现在,日蚀正值食甚,入目皆是漆黑,而他的躯体还压在谢永贞身上。虽用手撑着上半身躯干,但双脚还是有所接触。
没有光源,身体做出的微小动作都是那么敏感。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姜鸣谦在心中告诫自己。
“等生光,你便离开吧!”说着姜鸣谦缓缓起身,松开了对谢永贞的禁锢。
毕竟现在这么黑,她也无处可去。而后姜鸣谦又矛盾地想,天有异象,朝中恐有大乱,她还是尽早离去安全些。
“还需多久?”离开姜鸣谦的桎梏后,谢永贞小心翼翼地起身,等待生光。
姜鸣谦估摸着时辰道:“我们再聊两句,就该亮了。”
谢永贞不知道她和姜鸣谦在这乌漆麻黑孤男寡女的文渊阁内有啥好聊的。
见谢永贞不语,姜鸣谦问:“你在查什么?”
偷偷入这文渊阁,他已有所猜测,但还是想听听谢永贞是怎么答的。
“大人,我想查十三年前圣上的起居注。”这事儿谢永贞并不想瞒姜鸣谦,毕竟自己的身世他一清二楚。
“你还是怀疑?”姜鸣谦蹙了一下眉头,五官慢慢变得清晰。
生光了,日光洒进阁内,与进来时别无二致。日蚀来得快,走得也快。
可在阁内的二人不知,此时的千秋宴因日蚀已一团糟,紫禁城内人心惶惶。
“大人,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真相。”
谢永贞的眼睛盯着他,目光炯炯。
天大亮,日光透过窗杦斜射在她身上,衣裙熠熠生辉。更亮眼的,是她那坚毅的神情,仿佛不惧任何困难。
“这事我帮你。此地于你危险,赶紧走。”姜鸣谦在她面前已不再自称本官,只盼望她赶紧离开此地。
谢永贞没想到他这次居然如此好心,盈盈施了一礼,“那就多谢大人了!”
她也明白日蚀一事的影响,此地确实不能久留。
姜鸣谦看着她走后,独自一人进入那夹层,寻找十三年前圣上的起居册,找到后用阁内墨宝快速誊抄了谢永贞需要的重点,而后物归原位。
这一切做得都很小心,只是姜鸣谦没发现,走出文渊阁的他腰上少了那块透珠双面工鹦鹉连珠纹白玉佩。
谢永贞离开文渊阁后独自回到东宫,发现太子还没回来。
多福多禄问起,只说自己有些不适提前离宴了。又说起日蚀,说宫内现在说什么的都有,让她切不可随下面人乱说话。
日蚀此等天象,影射皇权,谢永贞自是不会乱说。多福多禄见此,也便放心了。若非圣上只得萧元吉这一子,此事一出东宫怕不是架在火上烤。
紫禁城内人心惶惶,皇城内外更是嘈杂喧天。
百姓们可没几个人懂得这是日蚀,只道天要塌了,国之将亡。顺天府外流言四起,有石刻出:“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
朝中更是非议不断,钦天监有人上奏:“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①”
圣上大怒,当场执天子剑斩了上奏之人。朝中其他言官战战兢兢,惧不敢言,就怕下一剑落在自己身上。
下朝后萧元吉回东宫与谢永贞说起此事,问她的看法。
谢永贞坐在院子里喝着花茶道:“君要臣死,臣自是不得不死。”
朝廷一直通过钦天监的星相家从事着解读天象的活动。可这一次的日蚀,钦天监未能提前上报,致使朝野内外人心惶惶,圣上怕是早已不满。而事后钦天监还派人凑上来说圣上的不是,死得倒也不算冤枉。
萧元吉只叹这丫头胆子大,幸亏这东宫都是他的耳目,这话传不到他父皇的耳朵里。
不过他还是劝道:“永贞,这话出了东宫可不能再说。如今父皇盛怒,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连他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在这几日也讨不了他父皇的好。
更何况,日蚀那天正是母后的千秋节,因此事父皇已多日不见母后,言语中未免有怪罪之意。
“殿下,其实日蚀只是自然的天象,日月运转罢了。”
虽然她这行当,需要说一些玄而又玄的话让人相信。但这天象之事,非人力所能擅改。日月星辰运转,自有其规律。
萧元吉自是明白,“永贞,可是百姓不会信。”
谢永贞叹道:“唉,还是读书人太少。”
若是人人都识文断字,必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萧元吉愁眉不展,“如今民间流言越来越多,还说什么南方将有圣人出。”
“南方将有圣人出?”这传闻她倒是未曾听过。
“那字显现在一个百岁海龟背上,此刻还在送来顺天府的路上。”萧元吉解释给她听。
“那倒是奇事!”谢永贞眼睛亮了亮。
百岁的海龟可不好寻,弄这传闻的人可真是下血本了。
“永贞,其实四年前民间就有传闻,魏乱世,圣人将出。父皇于此事很是忌讳。”说着萧元吉蹙了蹙眉头,像是回忆起往事。
四年前谢永贞避瘟疫于山中,倒是不曾听过。
谢永贞思索着道:“这传闻定是有心之人弄出来的,太子殿下大可一查到底。”
毕竟,天下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日蚀和圣人出的传闻能联系在一起,那人定是会推算日月星辰变化之人。这种人才大魏不多,花些时间定能找着。
萧元吉一展眉头,笑道:“孤也是这么想的。”
朝廷若公开加入同那些与之处于竞争地位的不同天地崇拜的争斗,那就只能意味着它承认了它们同神灵世界存在着有效联系,从而会大大提高它们的地位。②
所以那海龟背上的字不管是天意还是人为,都只能是人为。
那背上有“南方将有圣人出”字迹的海龟抵达顺天府时,舆论已达顶峰。
百姓纷纷沿街凑热闹,只为一睹百岁海龟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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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而此时转眼已是孟秋时节。
圣上见过那海龟后,就宣称这是人为刻画,传言不实。又见这百岁海龟难得,是个吉祥物,着人养于南海子。
又这样过了两月,那海龟于南海子突然暴毙,圣上下令封锁消息,不准传入民间,而后问责饲养之人。
太子觉得此事怪异,特意问谢永贞,“那海龟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没了?”
谢永贞答道:“海龟需要在适量盐水中才能存活,况且它本生活在热带海中,如今天气转凉,适应不了顺天府的气候也是有的。”
萧元吉的眼神倒是亮了,对她称赞道:“没想到你还懂这个。”
谢永贞笑道:“殿下,也不是所有事,都需要用到占卜问卦的。”
海龟之死折射出当今圣上的盲目自信,也是背后之人对皇权的赤裸裸挑衅。她有种感觉,大魏这艘巨轮的风波,就日蚀开始,浪一次比一次高。而当权者,还并未选好正确的航行轨迹,躲避风雨。
——
翌日乃是九月初九,重阳节。谢永贞讨了太子的恩典于京郊祭奠先人。
十三年过去,京郊的乱葬岗已不复当年模样。一眼望去,草木杂生,只是一片荒地。可就在这片荒地,她与父母亲人永久分离。
于大地献上一扎应季的菊花,致她不曾感受过的岁月。
爹,娘,女儿一定会查出真相,为你们报仇的!谢永贞在心中默默立誓。
在回东宫的路上,秋收拦住了谢永贞的马车。
“谢娘子,我家主子有请。”
这是谢永贞第一次来到姜府。
姜府的位置靠近皇城,占地不大但胜在格局精巧。秋收没有让谢永贞入正堂,而是直接引她到姜鸣谦所居的竹月轩。
此刻日头西斜,阳光洒入院子,给竹林镀上了一层金边。姜鸣谦就坐在那院子里的石凳上,一袭月白宽袖长袍,风度翩翩。
谢永贞行了一礼后便在他身旁坐下,如今秋色已暮,天色渐凉,她坐下的这石凳倒是不冰。
她开门见山问:“大人请我来此所谓何事?”
姜鸣谦看着这位快半年未见的女子,她的身量比之从前高了些许,已经到了他的肩头。
“我曾说过,东宫不是你久留之地,你是一点没听进去。”说完,姜鸣谦喝了一口茶,眉间略有些虑色。
就这样在东宫待了半年之久,当真没心没肺,太子养她当真是为了好看吗?或者图她那点微末道术?
“大人,如果是说这事儿的话,那就恕永贞先告辞了。”谢永贞颔首着道。
姜鸣谦不说话,只举起袖子递给她一卷纸,那纸卷用布包着,不知里面的内容。
他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真相。”
谢永贞停下想要离开的脚步,双手恭敬地收下那份“真相”。
“看来,大人对我的事儿,还是有几分上心的。”
她还以为过了这许久,曾在文渊阁中说的话,姜鸣谦怕是贵人多忘事。
只见他解释道:“这东西我早已得到,可你迟迟不出东宫,适才今日才送到你手中。”
谢永贞明白,此等机密,不能经他人之手。何况东宫?就怕隔墙有耳,知人知面不知心。
落日西沉,院子中点起了灯。姜鸣谦屏退左右,入目所及之处只剩下她二人。
14. 真相
谢永贞打开布卷,依着灯火之光,看清了纸上的字迹。
字迹瘦劲,风骨颇具,上面依次写着:
至元初年秋,太白星频繁现于白天。太史占曰:女主昌。
圣上大惊,下令太史密查,答曰:“臣据像推演,其兆已成。然其人已生,从今不逾二十载,国将易主。”
圣上问:“可知此女现在何处?”
太史曰:“皇城以南,公孙一脉。”
至元初年秋后,公孙满门,以谋逆之罪,尽诛。
……
以谋逆之罪,公孙满门尽诛!原来她要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谢永贞的泪一滴一滴落在了纸上,晕出了朵朵墨花。
“往事已矣,你……”姜鸣谦语结,看她这副样子不知该如何劝。
“谢谢你,大人。”谢永贞双手掐着纸,哽咽着道谢。
“我早说过,你我之间不必道谢。”姜鸣谦又道:“你现在可明白,我让你离东宫远些了吧?”
甚至离那紫禁城,也是越远越安全。
一个威胁皇权存在的女子,哪个帝王及其继承者会不忌惮。即便是一个谣言,当权者也不会放过任何微小的可能。
“可我不甘心。”
大仇还未报,她怎么能离开?
父母亲人阖府因她而死,这让她怎么办?她必须向当今圣上,如今的大魏天子萧衡复仇。萧衡不死,不足以祭奠她父母亡魂。
至于萧元吉,利用完再杀便是。她不会留一个注定的仇家在这世上。
“那你想怎么做?”
夜色下,姜鸣谦的质问仿佛能看透她眼底的阴霾。
“大人,你我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是吗?”谢永贞反问道。
姜鸣谦淡淡道:“我不会是谁船上的人,我只是我自己。”
谢永贞不信,狐疑道:“大人,你们做官的不是最爱站队的嘛?”
毕竟,朝中有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世人皆知。
姜鸣谦神色依旧,缓缓道:“那你就把我,当作朝中难得的一清流吧!”
谢永贞吱了一声,叹道:“大人,你这样子是走不长远的。”
这小娘子如今的心眼真多,姜鸣谦笑道:“那你又能拿出什么条件,与我交换呢?我可不是太子,没那么好被你忽悠。”
谢永贞想了一下道:“我的余生。这个条件大人可还满意?”
姜鸣谦一怔,没想到她居然愿意把自己的余生许给他。他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谢永贞如今,才十三岁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谢永贞又颔首道:“若大人答应,我的余生,听凭大人差遣。”
看着她那清明澄澈的双眸,姜鸣谦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她还是个孩子,他今日所思,逾矩了。
姜鸣谦道:“你的余生,有值得我投资的地方吗?你想我做的事,可是要诛九族的。”
这分明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他又凭什么要替谢永贞报阖家之仇呢?
谢永贞问:“大人既然自许清流,可知是为大魏清流,还是为天下人清流?”
“自是为天下人。”
国家是国家,政权是政权,这一点他分得清。这片土地上几千年了,还是这个国家,却没有一个王朝能安然度过三百春秋。
“萧衡如今昏庸无道,因今夏日蚀之事,诛钦天监臣属,废肱骨首辅,大人作何感想?”
今夏日蚀之事朝野内外人心惶惶,圣上杀了钦天监上奏之人后,自己不肯下罪己诏,反而把责任推给了首辅,让他代帝受过。
姜鸣谦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谢娘子,你这是想要我的表态?”
“正是。”谢永贞也盯着他看,眼中正色。
“姜某的心,自是忠于这天下百姓的。”姜鸣谦答完又问:“可是,谢娘子的诚意?”
谢永贞笑道:“余生漫长,我的诚意,大人且慢慢看。”
“时候不早了,可否留下用膳?”姜鸣谦转而问道。
谢永贞摇头道:“不了,太子还在等我。”
这会子出来已久,她并不想惹得太子怀疑与姜鸣谦有私,阻碍她接下去的计划。
姜鸣谦并不如此想,他闻言眉头一皱,“谢娘子,东宫你还是趁早离开为妙。”
“我会好好考虑的。”谢永贞看他脸色变暗,“大人,那我先走了。”
姜鸣谦扫了一眼她手中的布卷,不语。
谢永贞明白他的意思,把布卷中的纸张取出,于火烛上烧了。这东西,的确不能让她带入东宫,以免授人以柄。
那份“真相”烧毁后,姜鸣谦也不留她,让秋收带谢永贞从侧门出去。
只是在出府门的路上,谢永贞听到了几句闲言碎语。
“那就是谢娘子吗?”一个青衣丫鬟指着她问道。
另一丫鬟道:“听说二公子因她杖毙了阿韦!”
青衣丫鬟恍然道:“原来阿韦是这么死的,那一日只说阿韦叛主,让我们都去观刑。阿韦长得健壮,生生挨了快一百杖才走,那血肉模糊的样子,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吓人。”
秋收闻言,上前斥责了多嘴的丫鬟,而后对谢永贞道:“底下丫鬟不懂事,让姑娘见笑了。”
谢永贞瞅了一眼那俩跪地的丫鬟,转而对秋收道:“无事。不过你家主子既然杖毙了下人,想必已经查出毒害我的真凶。可是,为何我从未听过?”
若是不知背后之人,那阿韦自然还不能死。既死,当已问出背后之人。如此,这自然是姜鸣谦不想告诉她,不过她偏要问问秋收,能不能撬出一点东西来。
“姑娘,这事你得问大人。”秋收固然知道,他没姜鸣谦的吩咐也不敢说。
谢永贞有种感觉,下毒杀害她的与刺杀他的乃是同一拨人。同样的是,萧元吉也对那些黑衣杀手沉默不语。看来背后之人的身份,是不能动的人啊?
那便有意思了,如今线索已够,她只要占卜一二,定能推演出真相。
这秋收嘴巴倒是紧,谢永贞便道:“你既然不敢说,我问你家大人也是无解。只是你要告诉你家大人,这背后的凶手,可是一直在想要我的命。”
秋收一惊,颔首道:“姑娘放心,秋收一定把话带到。也请姑娘多保重自己。”
秋收送谢永贞出府门上了马车后,回竹月轩回禀刚才路上之事。
姜鸣谦听了,便让秋收连夜去查谢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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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离开杏园后的事情。这个四公主,比他想象中还要不安分,这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随后又吩咐管家教育那两个不懂事的丫鬟,下次再多嘴,便发卖了。他可不想在谢永贞面前留下一个残忍弑杀的印象,虽然阿韦死有余辜。
此时的姜鸣谦,只当谢永贞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娘子,不知道她对付坏人亦是见血封喉,与他相比不遑多让。
只是想着她,姜鸣谦是又气又心疼。气她连晚膳都不与他一起用,东宫就这么值得她不要命地留恋吗?又心疼她数次被四公主所害。
冬藏在边上看着,见姜鸣谦气场不定,问:“大人,晚膳还用吗?”
“不用了。”他气都气饱了!
为谢永贞做了这许多事,却还从未见她为自个儿做过一桩。不免又想到从前在临安的日子,其实,他是见过谢永贞的,在临安县衙的狱中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只是,她不记得了。
第一次见面,其实是在临安郊外的山上,彼时,他十三岁,而她七岁。
那山是乾云观附近的山,他去山中找一药草,是为了救他奶娘的性命。他娘走得早,只得这奶娘与他相依为命。彼时他还只是一童生,不得父亲重视,娘死后更是没见过他几回。
这奶娘得了重病,请了大夫后需要一些药草来治病,家中银钱不多,他只得入山来寻。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入山不久后,他便遇到了出来觅食的野猪。那野猪体毛粗糙,体格健壮,有一对又长又硬的獠牙。几相缠斗下,彼时瘦弱的他处于下风。
就在以为他今日要命丧野猪之口时,空中传来天籁之音。那琴音低沉和缓,动人心弦。那野猪不知怎的也就停下了攻击他的姿势,昏昏欲睡一副要倒地的样子。
琴声停下后,那野猪已经躺地上睡迷糊了,而自林间走出一位素衣女童,见他衣衫褴褛,还拼命护着背上的竹篓,便递给了他二两银子。
“山中野兽众多,你还是尽快下山为好。这银子给你,可以解你当务之急。”
他推拒不肯收,那女童笑道:“收下吧,我能从你的面相看出来,你需要这笔银子。”
他竟不知那女童是个小神棍,还是个善良的小神棍。看着她那小小的身躯背着一把与她身高差不多的伏羲式古琴,有几分滑稽。
姜鸣谦也不再扭捏,“那便多谢了。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来日这银子我必回还给姑娘。”
“我自天上来,居无定所。银子不必还,你若觉得欠了我的,今后多行善事便可。”说完这话后,她便走了。
只独姜鸣谦愣在当场,真以为她是天上的仙女。
把那二两银子带回家后,治好了奶娘的病,剩下的钱还够他二人数月开销。于是,姜鸣谦趁此机会刻苦读书,于当年秋闱得中解元。成了举人后,他父亲便接他回了临安城内的祖宅,入了姜家族谱。
可以说,谢永贞的出现,改变了他的命运。
而后,他利用姜家的资源,发奋努力,于十六岁那年得中状元,并于民间寻一名师授他武艺。
如今回想起来,如南柯一梦。若不是谢永贞的琴依旧是幼时用的那把,女大十八变,他还真认不出她来。
15. 重华
回到东宫后,谢永贞便独自把自个闷在被子里。
多禄捧了晚膳来放到八仙桌上后,走过来问她:“谢娘子,今儿出宫可是累了?不过晚膳还是要用的。您起来瞧瞧,都是您爱吃的。”
谢永贞闷闷不乐道:“你吃吧,我今儿想早点歇息。”得知真相的她委实没啥胃口。
听闻此话,多禄皱眉道:“谢娘子,您这如何让奴婢向太子殿下交代?”
东宫上下皆知,太子殿下对住在偏殿的谢娘子极为偏爱。只等着谢娘子及笄,便是娘娘。
谢永贞倦怠地瞅了她一眼道:“我不说,你不说,无人知晓,就当我用了便是。还有,明日起我要闭关,膳食每日辰时送一顿便可。”
“是。”多禄半年相处下来知道她的性子,既然劝了一次没用,便算了。由她去吧,更何况她是将来东宫的女主子,下人只有谨听吩咐的份儿。
旦日,谢永贞闭关的第一天,偏殿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取出龟壳摇了一卦,出来的卦象方位指向重华宫。重华宫,乃魏帝中宫嫡出四公主萧梦的居所。由此推测,真凶有大概率是四公主萧梦。
她和萧梦不过仅在上巳节一面之缘,为什么要害自己呢?她必须亲自去调查清楚,了结恩怨。
隔日,谢永贞混进了重华宫,用的是易容术,代替了萧梦宫中的梳头宫女媚儿。至于那个真正的媚儿,谢永贞喂了药打算让她先晕个三天。
萧梦今儿起床梳洗时发现这个媚儿梳头的时候手不是很巧,连一个简单的朝天髻都梳得极慢。她不悦地呵斥道:“是本宫没给你吃饱饭吗?梳得这么慢!”
谢永贞连忙跪下磕头请罪,“公主殿下恕罪!”
萧梦依旧没给她好脸色,扶额催促道:“快点,今儿个是父皇的万寿节,若再做不好,明儿有你个好果子吃!”
今儿九月十一,乃魏帝萧衡的诞辰。宫中有不成文的规矩,万寿节不能见血,以免扰了陛下雅兴。
她准备了贺礼,正想早早地去陪父皇,显一下孝心。只要她能得父皇的欢心,别说一个姜鸣谦,便是十个,也能给她。
“是。”谢永贞没有替人梳过发髻,所以手法略显生疏,但既然假扮媚儿,自然要扮得像。若再出差错,这场戏可就演不下去了。
就让这位千娇万宠的四公主,过最后一个万寿节吧!
萧梦梳妆完毕后,就去了奉天殿。而媚儿只是一个梳头宫女,自是不必贴身跟在萧梦身边的。于是谢永贞留在了重华宫。
谢永贞早已经谋划好对付萧梦的法子,保管在这宫中无知无觉,谁也查不出来。就是这道具不好运进宫,只能就地取材。看来,她还得想法子哄一哄萧梦。
可是到了暮色时分,谢永贞没想到萧梦把姜鸣谦带到了重华宫,只见萧梦揽着他的腰,而他看着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脚步虚浮,连站着都不太稳当。
没想到那姜鸣谦如此不胜酒力,谢永贞正要笑他,却发现这寝殿空气中燃的香不对。这萧梦,难道是想生米煮成熟饭?
“媚儿,你还愣在那干什么,快来帮忙!”萧梦的贴身宫女慧儿喊她道。
“来了。”谢永贞过去帮忙,按照四公主的吩咐把姜鸣谦扶到了她的床帐里。
因离得近,她闻到了姜鸣谦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是鹿茸酒的味道。
师父曾教过她,酒入肝,鹿壮阳。而那鹿茸酒,滋补肝血,是当之无愧的春药。
鹿茸酒加上催情香,这萧梦今儿是对姜鸣谦下死手了。如今这寝殿内的催情香燃得愈来愈烈,别说男人,就连她也觉得气血上涌,脸上显出浮躁之色。
慧儿陪萧梦去侧殿沐浴,让她在这把姜鸣谦打理干净。谢永贞无法,只得拿了块布浅浅捂住口鼻。
而那侧靠坐在床榻上的姜鸣谦,却是红着一双眼死死盯着地面,整个人缩成一团,手上青筋显露,骨节分明。
“唉,你还好吧?”谢永贞看着他那隐忍克制的样子,走上前去递给他一小盏茶水。
姜鸣谦看都不看她一眼,听到有脚步声走近后,徒手把她手中的茶盏一挥扫落在地。
谢永贞看了一眼碎在地上的茶盏,这可是汝窑,叹道这姜鸣谦真会糟蹋好东西。
不过看他这副样子,脖子上的皮肤都已经红透了,不舒服也是真的,谢永贞也便不好意思骂他。
只是想来姜鸣谦好歹对自己有恩,不能眼见他落入四公主之手毫无反抗之力。听慧儿说,四公主沐浴大约需要半个时辰。她得想办法在半个时辰内把他身上的药性给解了。再拖下去四公主可就回来了,她可不想看颠鸾倒凤,再父慈子孝的好戏。
想明白后,谢永贞先把那香炉内燃的催情香给灭了。再从衣袖中拿出银针,只是这施针需要脱衣,她有些犯难了。
不管了,先试试。可是姜鸣谦这厮不配合得很,她和他在床榻边上过了十招有余,还是制不住他。不知他武艺师从何人,这个状态下还能打,气人。
无法,谢永贞凝神屏息,凌空画了张镇定符,金色的符光渗入姜鸣谦身上后,她终于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接下来,面对镇定如鸡的姜鸣谦,她扒衣服,施针,一气呵成。替他平复完经络中沸腾的真气后,皮肤上的红潮便也渐渐消退下去。
“阿贞。”姜鸣谦的眼白里的红血丝褪去后,瞳孔恢复了清明之色。
谢永贞听见这声熟悉地呼唤却是脸色一变,心想她这易容术也不差吧?声音也是经过变声处理的,这厮怎么还能认出她来?
姜鸣谦看着她,虽然脸的模样不同又隔着布,但不免回忆到了他十三岁那年她救他的事儿。这个小娘子,真是一如既往的善良。
“多谢。”姜鸣谦看着她道谢。
是他不察,没想到萧梦胆子大到在圣上的万寿节宴席上对他下药。奉天殿今儿满朝文武皆在,而他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对四公主做得太绝,只能随她先暂时离席。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谢永贞还是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不问出来她今晚睡不着觉。若是易容术有纰漏,她一定连夜改进。
姜鸣谦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手如柔荑,洁白细腻。谢永贞更疑惑,她的手与旁的宫女并无太大区别,所以她也未曾做过掩饰。而就因为这双手,她便暴露在了姜鸣谦面前。
姜鸣谦是跟谢永贞在打斗的时候认出她来的,那双弹琴救人的手,他一直不忘。所以打斗的时候他也并未出杀招,只是破解她的招式。
其实他本想打晕这个宫女然后调息一下便离开的,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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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个宫女是谢永贞假扮的。那么,他的计划又该变了。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报仇?”姜鸣谦指着这重华宫,问她道。当然,说报仇这个词的时候他声音极小。她会出现在重华宫,他猜想许是知晓了先前四公主害她的事儿。
谢永贞看着他,低声笑道:“你说这话,是想帮我?”
“杀她容易,离开却难。你可想好了?”若谢永贞真想萧梦现在死,他也会拼命助谢永贞离开皇城到安全的地方。
“不,对如此心胸丑陋之人,死太便宜她了。我要让她疯。”生不如死才是四公主萧梦最好的归宿。她所体验到的不公遭遇,也该让萧梦好好感受一番。
“媚儿,打理好姜少卿了吗?公主就要过来了。”慧儿在外喊道。宫里的人都喜欢称呼官名,这一点与别处不同。
“慧儿姐姐,我已经做好了。”谢永贞对答,至于接下去怎么应付,就看姜鸣谦了。以他的智谋,在身心清醒的状态下还斗不了四公主,那便可以辞官返乡了。
姜鸣谦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在问她什么时候离开?
谢永贞倒是先不理他,自去把那催情香重新点燃,她可不想萧梦此时怀疑到她身上来。
姜鸣谦等不及,催她,“你先离开这个寝殿。”
谢永贞笑道:“姜少卿你急什么,公主殿下可是吩咐奴婢好好打理你。”
她已经演上了,就看姜鸣谦接不接得住戏。
姜鸣谦却是不演,起身一把拉过她来,附耳道:“别胡闹了,快走。”
等会儿和公主闹起来必定场面不好看,他不想让谢永贞见到他阴暗的一面。
温热的气息带着残余的酒气喷到她耳边的肌肤上,加上重新燃起的催情香,令人有些心猿意马。
“你就这么想我走?”谢永贞小声问道。
姜鸣谦劝道:“赶紧走吧,姑奶奶!”
不得不说,这句姑奶奶取悦到她了,那就卖他这个面子,不看他与公主在寝殿斗智斗勇的名场面了。
谢永贞端着一盆水踏出寝殿,对慧儿道:“姜少卿妹妹已经打理好了,接下来的事儿便辛苦慧儿姐姐了。”
“嗯,下去吧!”慧儿看了她一眼道。
谢永贞颔首了一下便离开了。
谢永贞离开后,姜鸣谦就装作那依然醉酒的样子躺在那四公主的床榻之上,连鞋袜也未脱。
萧梦沐浴完,身上只用乳白色轻纱披着,墨发半干,用一金簪挽着。
进了寝殿后发现姜鸣谦不雅的样子,蹙眉道:“媚儿怎么干事的?怎么连鞋袜都不曾给姜二郎褪去?”她明明吩咐的是都给扒光,再把衣服丢了,省得待会儿做起事来人又溜走。结果现在连双鞋子都没脱!
不得不说,萧梦是有几分了解姜鸣谦的性子的。
“这……”慧儿惶恐道:“奴婢不知。媚儿明明于奴婢说她已打理好姜少卿。”现在又闹这出?
晨起的时候便没伺候好四公主,现在连这点小事也做不明白,媚儿真是越发不中用了!
因四公主对她的所有物占有欲极强,慧儿也便没有入寝殿查看,避免见着些不该见的。那媚儿是他们重华宫年纪最小的一个,公主便不忌讳些,于是把这擦洗的活儿丢给了她。
16. 公主
慧儿亦深知四公主的脾性,这时候万万不能给媚儿求情,否则媚儿只会更惨。
不等慧儿开口,萧梦便吩咐道:“从现在起罚媚儿禁闭,不许她吃东西,茶水也不许给她房里送,什么时候学乖了会伺候人,再给她吃食。”
慧儿心惊,媚儿这回虽然做错了事儿,可好歹侍候了公主两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她依然对下人丝毫不念旧情。
见慧儿面色微微发白,萧梦又问:“听明白了吗?”
“是。”慧儿颔首道。
“那还不下去!”萧梦闷闷地瞅了她一眼,胆子这么小,还不如之前的楠儿用得顺手。
可惜楠儿压不住她给的福分,就这么死了。
慧儿退下后,萧梦看着卧榻之上醉酒酣睡的姜鸣谦,虽然睡相不太老实,但是模样依旧惑人。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萧梦忍不住伸手触碰姜鸣谦的脸庞,可就在肌肤相触的刹那,色如春晓的脸庞散去了酒气,双目霎时睁开,看向她的神色锐利如刀,随之是被擒拿于床架一侧。
“这倒是本宫第一次见到姜少卿生气的样子。”虽然被人摁住有些丢人,但萧梦的原则是绝对不能失了身份。她是公主,姜鸣谦是臣子。即使这事儿是她算计他,他也绝不能动她。
在这个宫里,她还没怕过除了父皇以外任何人。姜鸣谦,她看上了他是他作为臣子的荣幸。如今这点子小误会,就当作婚前的情趣罢了。君要臣从,他难道要拿九族来拒绝做她的驸马吗?
想明白后的萧梦身体虽处于弱势,说出口的话气势倒是足得很。
“四公主,微臣不是你的良人。”姜鸣谦冷眼盯着萧梦道。
萧梦眉头微蹙,直勾勾看着他问:“那姜少卿你想做谁的良人?”
姜鸣谦不答。
萧梦讥讽地笑道:“你是想做谢永贞的良人吧?姜少卿啊姜少卿,谢永贞不过是个未及笄的落魄小娘子,论样貌本公主国色天香,论家世才学这京中本公主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萧梦称呼姜鸣谦官名,也是为了提醒他自己的身份。做大魏的臣子,就该忠于大魏的君王。大理寺少卿区区一个四品官,若没有贵人提携,他今后的仕途也止步于此了。若是得罪了人,远离京城发配边地也是他的命数。
姜鸣谦目光幽暗,他何曾惧怕过权势,有些不耐烦地问:“四公主费心把臣邀来这重华宫,就是想说这些?”
萧梦笑道:“姜少卿,你是聪明人。本公主想要的东西,没有父皇不给的,你也不会例外。”
这是把他比作了东西,姜鸣谦冷笑道:“公主殿下,你真是天真。本朝驸马无实权,而微臣对圣上还大有用处。你以为,即使没有谢永贞,微臣便该成为你的驸马吗?”
话至此处,萧梦气地扯了扯嘴角,“姜少卿好大的口气,不出所料父皇正在来重华宫的路上,你说父皇更看重你这个栋梁之材还是天家的颜面呢?”
姜鸣谦道:“四公主,今日之事,你知我知,陛下亦是耳聪目明。”
萧梦笑道:“姜少卿,你才天真。本宫早已派人自阖宫内外遍布流言,待到天明,皇城外市井间,应当传的皆是我们的佳话了。”
姜鸣谦没想到萧梦如此不要脸,怒道:“公主殿下真是大手笔,想逼臣于流言就范,若是臣不在乎呢?”
萧梦大声道:“姜少卿,天家颜面胜过一切。你不要脑袋了吗?”
姜鸣谦却是不怕萧梦的话,脸色愠怒道:“四公主,若是微臣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那下地狱前也定是会带上你一起的。”
“这里可是内宫,你敢威胁我?”姜梦有点害怕了,忘记了高贵的自称。
“四公主,别把自己走向绝路。你的那位宫女楠儿死前可曾在大理寺留下不少口供。”姜鸣谦低声在萧梦耳边说着,说完便松开肢体禁锢把她推向一边。
“你!”萧梦跌坐在旁边的木椅上。这是她的软肋,楠儿曾是她的贴身宫女,自是知道不少秘辛。倘若真逼急了姜鸣谦,只怕不好收场。
“陛下到!”寝殿外响起太监的高呼声。
萧衡气势汹汹踏进殿内,见二人衣冠尚整,略松一口气。
萧衡坐下后问:“说说吧,怎么一回事?”前头有人来通风报信重华宫出了事儿,可把他给急的,宴会刚散场便赶了过来。
行礼过后,萧梦先行起身到萧衡边上告状,梨花带雨道:“父皇,姜少卿他欺负女儿。”
姜鸣谦还跪在地上,萧衡看向他的目光一沉。
“微臣与公主,如圣上所见。”姜鸣谦眸色一转道:“至于欺负,该是四公主欺负微臣才是。”
“喔,那你说说朕闺女怎么欺负你了?”萧衡看着座下的姜鸣谦,沉声问道。
“父皇!”萧梦在一旁战战兢兢,就怕姜鸣谦这家伙乱说话。
萧衡挥手示意萧梦噤声,垂眸喊姜鸣谦官名,“少卿,朕且听你说。”
“回圣上,微臣知四公主平时以收集名家瓷器为乐。今儿是万寿节,四公主知道微臣会进宫赴宴,特在席中邀微臣于重华宫修补瓷器。”姜鸣谦说着指了指小圆桌上摆着的汝窑茶盏,是被他打碎的那只。“如圣上所见,公主殿下求微臣修补茶盏,可这瓷器已经碎成十几片。微臣实在无力修补,可是四公主说,微臣若是修不了这茶盏,就不放微臣离去。”
姜鸣谦讲得声情并茂,萧梦却是听着这话越听越心惊,她平时是爱玩弄些瓷器,这在宫中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可是,姜鸣谦今日所诉之事,却与她无半分关系。汝瓷茶盏而已,碎这家伙她还嫌声音不够清脆。补瓷器,他就是这样编欺负的?可是这话她却不能怼回去。楠儿死都死了,还是给她留下了麻烦事。
“梦儿,姜少卿的话,是真的吗?”萧衡转过头来问萧梦道。
“父皇,女儿知错。”萧梦捏紧衣袖,低头认错。
没办法,这个哑巴亏今儿不吃也得吃。早早了结此事,她与姜鸣谦的账,可以慢慢算。
“梦儿,你平时以碎瓷为乐,朕没说过你什么。可你这次还把朝中重臣拉过来给你修瓷器,过了!”萧衡特意拉高了朝中重臣的话音。
萧梦听懂弦外之音,跪下来谦卑道:“父皇,女儿今后不会再打扰姜少卿了。”
如姜鸣谦刚才对她所说,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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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父皇大有用处。这一回,是她失策了。天家的父女情是如此淡薄。她哪里比得过父皇的江山永固?
见女儿已经知道自己的用意,萧衡开口道:“少卿,事已至此。你先出宫吧。”
自日蚀后,朝中内外隐隐动荡不安。这个姜鸣谦不是任何一派的人,也无世家背景可以凭仗,正好为他所用,只等再做出些功绩来升职,用以制衡朝堂。朝中三足鼎立,才是最稳妥的。
“是。”姜鸣谦行礼后退出了重华宫。
...
姜鸣谦回到姜府后,冬藏便侍候他更衣洗浴。
“大人,今儿个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而且这衣袍上……”酒气极重,内层上还染着几滴血。
后面的话,冬藏没说出口。
“把这衣袍收起来,不用洗。”姜鸣谦泡在浴桶中吩咐道。
“是。”冬藏不解,但是大人的吩咐照做就是了。
姜鸣谦暗自笑笑,这是阿贞经手过的衣物,当然要好好收藏。
谢永贞还真是从未让她省过心。不过,今日她的医术,倒是令他惊艳了一番。程风曾与他说,他这个徒儿,于修行懒惰非常,无可取之处,但胜在天资聪颖,有医卜二道所长。如今想来,竟是真话。
若是谢永贞知道师父这么说她,定要吐槽:师父啊,我还只是孩子,你却要我每天站一个时辰的桩,打四个时辰的坐,整日辰光都花费在修行上,至垂垂老矣时也不一定登仙啊?
自浴堂出来,冬藏端来醒酒汤,侍候他服下。
而后姜鸣谦吩咐道:“冬藏,明日城中或有我与公主的流言传开,这事儿得连夜解决。”
今日他在圣上面前以修补瓷器为借口,全了天家颜面,给了四公主认错的台阶。可若皇城内外他与公主的流言四起,圣上只会怪他办事不力。
冬藏头皮发麻,“大人,只有一夜的时间,这活儿可不好办啊?”
姜鸣谦沉吟一下道:“今儿宴席,我记得有外国使臣在列。就选吐蕃吧!”
冬藏明白了姜鸣谦的意思,是以一场更大的流言镇压。还有什么比圣上的四公主和亲吐蕃来得更吊百姓的胃口?
次日朝会,吐蕃使臣替他们赞普求娶大魏嫡公主。众所周知,圣上的嫡出公主只有萧梦一人还待字闺中。朝中的言论两边倒,一边认为吐蕃欺人太甚,开口就要嫡公主,需派兵远征吐蕃,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另一边认为,吐蕃地势易守难攻,和亲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前朝就有这样的例子。嫁出一个公主,安稳边境几十年,对大臣们来说是个划算的买卖。
圣上犹豫不决,消息传到重华宫中,萧梦气得要死。寝殿内能砸碎的瓷器,都碎了。一殿宫女太监战战兢兢,就怕四公主没有可以出气的东西开始整他们出气。
这事儿连尚在禁闭中的谢永贞都从宫女口中耳闻,她也是没想到姜鸣谦的出手速度比她还快,看来昨儿个真是气疯了。一晚上的时间,说服吐蕃使臣,使出和亲一策。这人的性格,真是睚眦必报。而且他不只是为了自己,吐蕃如今势力强盛,以一个公主换取边境暂时休养生息的机会,可谓一箭双雕。
17. 和亲
禁闭一事,谢永贞小瞧了萧梦的跋扈。重华宫里的宫女太监们皆被驯得服服帖帖,她看了都有些心疼。凭什么就因为她是公主,就对下面人轻则禁闭,重则赐死?大家都是父母养的,都是第一次做人,为什么有阶级之分?平民百姓因户籍困于一地艰苦谋生,贵族高官称霸一方汲取民脂民膏。
如今萧梦还不知“媚儿”便是她,否则以她的公主脾气,不知会给自己几种死法?
谢永贞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昨儿帮姜鸣谦,反倒是坑了一把自己。这份恩情,出宫再向姜鸣谦讨要吧!只是她该如何以“媚儿”的身份出去?看着怀里不剩几颗的辟谷丹,她的眉头皱了皱。这一小瓶辟谷丹,本来是她给昏迷的媚儿准备的,她不能因一己之私,害人性命。没想到这重华宫是个吃不上饭的地方,加上她,可不够用了。
就在一墙之隔,萧梦已撒完气,吩咐道:“慧儿,你出宫去把姜鸣谦给我叫来!”
别以为她会相信这是巧合,昨儿万寿节上明明还好好的,今儿朝会上吐蕃就求和亲了。姜鸣谦在其间起了什么作用,可想而知。她又不是傻子!
昨儿个她算计他,后面也算认错了。这家伙却不肯放过她,埋了这么大一个坑等他。姜少卿啊姜少卿,你真是好狠的心呐!枉费她对他一往情深,没想到是这么个狗东西!
慧儿领命出宫,姜鸣谦却是不肯见萧梦。回禀说公事繁忙,真是没借口了装都不装一下。
萧梦火气噌噌地往上涌,慧儿端来菊花茶。
“公主,喝口茶润润口。”慧儿轻声细语地伺候着。
萧梦嗤笑一声,端着茶盏道:“这会子你倒是会看眼色,让你请个人都请不来。”
看着这茶盏内黄灿灿的胎菊,不由得又想到昨儿个碎掉的那只汝窑,不出所料那也是姜鸣谦的手笔,她重华宫的人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昨儿自进了她的寝宫后,他的每一步都在算计自己。现在他不敢来见她,倒也是能理解。明明只比她虚长四岁,怎么这么多心眼子?
“公主,奴婢无能。”慧儿低头请罪。
慧儿此去姜府,连姜鸣谦本人都没有见到,是他身边的小厮回的话。
“罢了。”他不来,那便自己亲自去找他。萧梦不信了,公主驾到,他还敢不见?
可是车驾刚到了神武门,就被人拦了下来。
萧梦掀开帘子问道:“将军,何故阻拦本宫?”
守门的将士道:“公主殿下,圣上有旨,不许您出宫。”
萧梦无法,改道坤宁宫。
一踏进正殿,萧梦就哭喊着道:“母后,你要给儿臣做主啊!”
皇后见萧梦慌忙的样子,起身拉住她的手安慰,身旁的宫女递来面巾,“梦儿,别哭,先擦擦脸。”
萧梦啜泣渐止,哑着嗓子道:“母后,父皇这是要困住我,然后嫁到外邦去!”
皇后正色道:“梦儿不许胡说。你父皇不许你出宫,是为了你好。如今皇城内外,都知道了吐蕃求亲一事。和亲虽有先例,左不过是宗室之女。此次吐蕃却要求嫡公主,莫不是存了为难的心思。放宽心,你父皇不会轻易答应的。”
“母后,真的吗?”萧梦听到和亲的消息后吓了一跳,再加上昨儿父皇的做法伤了她的心,她对父皇已经失去了信任。天家哪有什么亲情啊?
皇后轻拍她的背道:“母后与你父皇就剩你这一个宝贝闺女,怎么舍得把你嫁到吐蕃那苦寒之地?更何况,那吐蕃赞普早有正妻。本宫的梦儿,大魏的公主,绝不能受这个委屈。”
现圣上膝下一共一子三女。长女早夭,二公主和三公主乃是庶出,早已出降立府。四公主萧梦是最小的孩子,萧衡平时对她宠溺非常,几乎无有不应。可昨儿重华宫发生的事儿,皇后知晓后也是暗叹一口气。圣上的恩宠是有底线的,梦儿她其实并没有自主选择夫婿的权利。公主得天下供养,但也因此没有自由。
有些真相,皇后知道对现在的萧梦来说太残忍。皇后只能安慰她,让萧梦在这段时间莫要再做出些出格的事情,待到风波过去。至于和亲一事,自该她这个做母后的为儿女遮风挡雨。
——
与此同时,东宫偏殿,太子来寻谢永贞。
多福记得谢永贞的嘱托,在门口拦住萧元吉道:“殿下,谢娘子已闭关多日。”
几日不见,萧元吉没想到谢永贞在闭关,不过想到暗探传来的消息,拖不得,“孤有要事与她相商,多福你去通传一下。”
“是。”多福领命转身进殿通传。
少顷,殿内传来多福惊恐的声音,“殿下,不好了,谢娘子她没反应!”
今儿的膳食是多福送的,摆在八仙桌上一点未动,她这才发觉不对劲。进入内室,喊谢娘子也没有半点反应,就在那蒲团上闭目盘腿端坐着。
听到多福的喊叫后,萧元吉快步踏进殿中。见到谢永贞头颈正直,挺胸垂目,双手掐一太极阴阳诀,是典籍中所描绘打坐入定的样子。
“永贞,你醒醒!”说着萧元吉碰了下谢永贞的肩膀,一碰之下,没想到谢永贞就直接依着盘腿的姿势往后径直倒去。
萧元吉吓了一跳,忙扶着她的腰扯回来,口中喊着:“快,宣太医!”
太医来了后,萧元吉已经把谢永贞抱到床榻上,可是人依旧没有任何肢体反应,若不是还有呼吸,他真是后怕。
太医把完脉对太子道:“殿下,这位娘子只是气血亏虚,气脉阻滞,待微臣施针,不出一个时辰便能醒来。”
“有劳了。”在听到她没什么大事后,萧元吉的脸色终于转阴为晴。
太医走后,萧元吉就这么在内室守着她,看着谢永贞手上戴着他母后送的白玉绞丝纹镯,心里安定不少。至少,他在她心中,并不是毫无分量。
此时躺在床榻上的谢永贞只觉得头晕呼呼的,身上也没什么力气,恍惚地睁开眼。
入目所及是木质的床顶,不由得低头呢喃道:“这是哪儿?”这样精致的被褥与床榻不是她应该有的。
听到声响,萧元吉从椅子上起身,踱步过来垂头对她道:“永贞,你这回可真是担心死孤了。”
她见眼前之人,高鼻深目,一身蟒袍头戴玉冠气势逼人。
“太子殿下!”她大惊失色从床上爬下来跪在地上磕头行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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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你这是怎么了?”萧元吉看到她颤抖的肩膀,不疑其他,叹道:“罢了,你刚醒,先好好休息。”又转头对一旁的宫女道:“多禄,照顾好谢娘子!”
萧元吉最后的吩咐刻意带了些上位者的威压。他这是在警告多禄,不许再出现今日这样的事情来。
多禄颔首应“是”,然后把跪在地上的谢永贞扶起来,让她靠坐在床架上,背后塞着软硬适度的靠枕。
直到太子离开后,多禄才埋怨道:“谢娘子,你这回可真是吓死奴婢和多福了!”
多福因为没有及时发现谢永贞的状况,被太子罚了一个月的俸禄。
“谢娘子?”媚儿从刚才看见太子的震惊后回过神来,为什么眼前的宫女要称呼她为谢娘子?就连太子殿下都对她……
“谢娘子,先吃点东西吧。你闭关数日,几乎没好好用过膳。”多福端来一碗粥。
闭关,这又是什么?媚儿心里的疑惑更重了。她记得自己是突然晕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难不成,是她晕倒的时候,正好被太子殿下所救,一来二去,被太子看上了。
可是“永贞”不是她的名字,她叫媚儿,她也不信谢。对了,谢永贞这个名字听起来特别熟悉,好像是公主经常挂嘴边讨厌的名字。
媚儿疑惑着起身去拿妆柜上的铜镜,多禄小心地扶着她的身子。
铜镜之中的人,杏眼翘鼻,眉毛微蹙,生得一副好颜色,但这并不是她的脸。
媚儿吓得拿不稳手中的铜镜,还是多禄帮她接住的。
“谢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多禄不解地问。她从来没见过谢娘子这副神情。
东宫的谢娘子,其实媚儿是见过一回的。是在皇后娘娘的千秋宴上,她站在太子殿下身边,如小荷初绽,清雅脱俗,和她们旁的宫女都不一样。
“无事,你先下去吧!”她得好好想想,自己是怎么变成了谢娘子的样子,也该想想自己的出路。毕竟,自己这样出现在太子身边,重华宫定是回不去了,公主不会留她。
多禄则是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对她道:“谢娘子,太子殿下吩咐了,从今儿起,你身边不能离人。”
“是吗?”太子殿下居然如此紧要这位谢娘子。
“谢娘子,你就算为了奴婢们好。好好用膳,好好养病。”多禄劝道。
突然变成旁人,还变成一位被人伺候的主子,媚儿还不太习惯。
以往在重华宫,她年纪最小,受得欺负也最多。紫禁城是一个不把人当人的地方,更何况是底层的宫女。因此,她理解多禄的难处。便接过多禄手上的粥,小口喝着,思绪万千。
把视线转回重华宫,谢永贞还在罚禁闭,慧儿来找她。
“媚儿,你好好地和公主殿下认个错。”看着缩在床角低头抱膝的媚儿,慧儿苦口婆心地劝道。
“认错?”谢永贞嗤笑一声,对这位四公主认错有用吗?
慧儿喊道:“你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这么下去会死的啊!”
谢永贞用手抹了抹龟裂的嘴唇,开口道:“告诉公主,我有法子助她躲避和亲。”
她也是时候,离开这个紫禁城了。
18. 雪恨
明月夜,重华宫正殿。
依着媚儿所述,慧儿向萧梦试探着禀报道:“殿下,媚儿说她有法子让您不和亲。”
萧梦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她这是关了两日,学乖了?”
果然,这些奴才,不调教是不会好好替她办事的。
“殿下,您开开恩吧!”慧儿怕萧梦不答应,跪地磕头求道。
萧梦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垂眸笑道:“她既然有将功补过的心思,就撤了她的禁闭,让她收拾好后来见本宫。”
慧儿大喜,笑道:“奴婢替媚儿谢公主殿下恩典!”
半个时辰后,萧梦接见了媚儿,她总有感觉,媚儿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从前是呆愣的乖,而如今怎么突然变得有主见了?还是这次的惩罚真的让她吃苦头了?作为公主,萧梦从来没有饿过肚子,不知饥肠辘辘是何等滋味!
谢永贞行礼道:“媚儿给公主请安,殿下千岁。”
萧梦看着媚儿,似乎比上回见她清减了许多,开口道:“嗯,平身吧!听慧儿说,你有法子让本宫不和亲。”
“回公主,前朝有公主出家以躲避吐蕃求亲……”谢永贞具体的方案还没说完,就被萧梦打断了。
“荒谬!”让她出家,她还怎么嫁给喜欢的郎君?躲和亲也不是这么躲的!
谢永贞解释道:“殿下,这是以退为进,只要等吐蕃使臣走了,您再还俗便是。”
这么一想,萧梦思索着道:“如果日子不久,也不是不行。”
萧梦接着问:“有何推荐之所?”
谢永贞答道:“西山的大觉寺。”
萧梦听从了媚儿的建议,隔日便收拾行囊前往大觉寺带发修行。这事一出,朝堂上争论不休不说,大觉寺的住持玄晔大师也表示很头疼。
走了一个萧元吉,又来一个萧梦,玄晔觉得这兄妹俩没一个省心的,直叹流年不利。他可是清楚,这位公主殿下可不是来修行礼佛的,而是借他的地盘躲灾的。
但是公主殿下驾临大觉寺,身为住持的玄晔不得不好好招待,禅房给了最好的,膳食也拨了专人给她做。只期望萧梦在大觉寺能不惹事,平平安安的,别像谢永贞那样吓得他胸疼。
只是玄晔还不知道,披着媚儿身份的谢永贞回来了。若知晓,他定是寝食难安。不过谢永贞既然选择大觉寺,自然是觉得这地界妙,鲜少有外人打搅,适合她在这把萧梦料理了。
比之皇城的守卫森严,十步一岗。来大觉寺修行的公主,只带了慧儿和她二人贴身照料。至于还跟着多少暗卫,谢永贞还未打探清楚。
至于东窗事发,谢永贞不担心,况且玄晔不是当今圣上的四兄吗?萧衡总不至于对一个出家的四兄大义灭亲,徒惹天下人怒骂的。
至于慧儿,前日曾暗中与她交代自己是姜鸣谦的人。谢永贞也便明白了,慧儿为何如此在四公主面前帮她。至于姜鸣谦是什么时候买通的慧儿,现下先不细究。她现在要与慧儿,去给娇贵的四公主布置禅房。
慧儿边干活边问她:“媚儿,我们在这床榻周边全布置上铜镜真的行吗?公主不可能不怀疑的啊?”
谢永贞淡定道:“她当然会怀疑,所以接下去,由你来替代公主。”
若不是她还小,身高不合适,谢永贞就自己上了。
“这怎么可能?”慧儿大惊失色,身子略微颤抖。
谢永贞看着她冷静道:“相信我的易容术,也相信你自己。”
慧儿在萧梦身边多年,熟悉她的一言一行,瞒过大觉寺众人不是问题。只要深居简出,门外的暗卫也不会怀疑她们两个有偷天换日的本事。
慧儿道:“媚儿,我还是害怕。”
谢永贞盯着她的眼睛道:“慧儿,别怕。在你选择了姜大人这条路,就没别的路可走了。”
慧儿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是听姜鸣谦的吩咐以为媚儿也是他安排的细作。既然是姜大人的吩咐,她尽力就是。毕竟萧梦作威作福这么些年,她也早看不惯了。
一切计划如谢永贞所想进行,这一次她安排得更为细致,杜绝隔墙有耳的可能,不会再重蹈上次在大觉寺的覆辙。
萧梦一进门,看着清幽的禅房内环绕着八面立地方形铜镜,皱眉道:“放这么多铜镜所为何?”
慧儿与媚儿不答,一人关门,一人点了萧梦的哑穴。
萧梦一时不察,等反应过来,已被两人绑了手脚,放置在床榻上。
不能说话,被一圈铜镜围着,萧梦觉得头晕眼花。她拼命地挣扎,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瞪着慧儿与媚儿,像是在看死人。
谁借给她们俩泼天的胆子,敢怎么对她!
“公主殿下,别再挣扎了,安安静静度过你最后清醒的时光吧!”谢永贞走到她身边,小声地耳语道。
她们......她们竟然敢谋杀当朝公主,父皇母后不会放过她们的!只是,她该如何向外面的暗卫报信呢?
谢永贞而后并不理会萧梦的挣扎与怒视,而是给慧儿乔装打扮,在她的妙手下,慧儿变成了四公主萧梦。
看到这一幕的萧梦,抬头对媚儿怒目而视,她竟然养了两个叛徒!亏得她被哄得一愣一愣的,原来这大觉寺是设给她的圈套。
打扮成萧梦样子的慧儿,就这样安然无恙地在大觉寺过了九日,而困在铜镜阵法里的萧梦,已经彻底疯了。她认不得人,只剩下吃喝拉撒的本能。
谢永贞在禅房中与慧儿商量着道:“是时候让她回宫了。”
“媚儿,我们又该如何离开呢?”慧儿问道,如果她们也回到宫里,皇上皇后见公主成了这样,她们二人定逃不了一死。
“我们当然不能回去。”开玩笑,回去等于送死,还是在这大觉寺比较好跑。
慧儿问:“那我们去哪儿?”
“去哪儿?”天大地大,莫非王土。“慧儿,不如我们还是投奔姜大人吧!”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还是得待在京城,何况慧儿宫里的身份,不好处理。
至于如何金蝉脱壳,还是得花点心思。
“我们这样,会不会给姜大人带去麻烦?”慧儿问道。
“怕什么!”你家姜大人神通广大着呢?窝藏两个逃犯而已,小事情。
是日深夜,大觉寺禅房大火,寺中僧侣皆去救火,暗卫从中救出四公主萧梦,公主侍女媚儿与慧儿葬身火场。
消息同日传入宫中,圣上大怒,宣大理寺彻查大觉寺禅房失火案,并速派太医救治。
皇后亲入大觉寺看望女儿,看着萧梦昏迷不醒的样子,心疼极了。
“苍天啊,为什么要让本宫的梦儿受这个苦啊!”皇后抹泪道。
住持玄晔在一旁劝道:“皇后娘娘,四公主是有福之人,定能化险为夷的。”
“四皇兄,梦儿在你这里出了事儿,你是觉得自己一点责任也没有吗?”皇后冷笑着看着玄晔道。
“皇后娘娘,老衲已是出家之人。失火之事,老衲已吩咐下面人去查,只是平时公主房内都是侍女照看,可如今那二位侍女已故……”玄晔话未说尽,皇后又道:“休要找什么借口,失火之事,圣上已下令让大理寺来此彻查,你只要好好配合就行了。”
玄晔低头不语,他这个弟媳,一贯泼辣护短。
另一边,在得知媚儿与慧儿葬身火海的死讯后,姜鸣谦傻眼了,第一时间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去现场勘探。
一旁的侍从对着白布之下的尸首道:“大人,这两具尸体已经焦黑,实在分不清是否是媚儿与慧儿二位宫女。”
姜鸣谦闻着焦味儿兼臭味儿,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你们先下去,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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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自查探。”
“是。”
姜鸣谦可不相信谢永贞那丫头这么容易死,他一定要亲眼见到才放心。
掀开白布,是看不出人样的黑炭,他的手一碰,刹那间就变成了一堆枯柴烂叶。
金蝉脱壳,是谢永贞那丫头会用的计策。只是不知这变幻之术,旁人可曾知晓?
姜鸣谦一笑,知道她没事就成,至于弄两具真正的女尸对大理寺来说不算难事,他自会替她善后。
——
逃离大觉寺的路上,谢永贞把慧儿乔装成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君,而她卸下伪装,倒是看呆了慧儿。
“我真没想到你是谢娘子!”慧儿曾经想过媚儿是姜大人找人假扮的,但真没想到竟然是东宫的谢娘子。
“慧儿姐姐,以后就叫我永贞吧!”
“永贞妹妹,你真的好厉害!”把皇家兄妹二人都玩于股掌之中,这位谢娘子真是好手段。
谢永贞谦虚道:“过奖过奖!”
她们趁着天蒙蒙亮赶路,走了两个时辰才到山脚下,慧儿想休息,“永贞妹妹,走了一上午,我真的走不动了。”
谢永贞摇摇头,“不行,我们一定要在午后赶到城里,迟则生变。”
按她估算,暗卫会连夜送消息进宫,天一亮宫内就会派人来大觉寺。而她的傀儡术,只能维持六个时辰。如果发现尸体是假,定会大肆搜查西山,寻找她们。
慧儿问:“永贞妹妹,你会缩地成寸的法术吗?”
她可是见识了谢永贞的铜镜阵与傀儡术,想必缩地成寸也是可以的吧!
“不行。”谢永贞摇头。
“为什么?”慧儿不死心地问道。
“我可以,带着你不行。”
慧儿委屈巴巴。
“不是嫌弃你的意思。只是你不是修行之人,体内没有灵气,用不了术法。”谢永贞又道:“况且这种术法耗费大量灵气,一般情况不会用。”
谢永贞解释完后,又拉着慧儿往城内的方向走。在外人的眼里,他们是一对新婚的恩爱夫妻。这样的人设,最不易惹人怀疑。
“永贞妹妹,你画的黄册没问题吧?我......我有点紧张。”慧儿看到近在咫尺的城门,抓紧了谢永贞的手。
“这,我也不知行不行。”她是照着自己的黄册给慧儿弄了一个,只能赌一赌运气了。
“如果我们被抓了怎么办?”慧儿害怕道。
“嘘!”谢永贞让她别说这晦气的话,昨儿她们俩都干了一票大的,今儿绝对不能怂在城门这儿。
“慧儿,好好演,咱们一定能进城的!”谢永贞拉着她向前走。
看着城楼上永定门三个大字,谢永贞有些恍惚,第一次进这个城门,还是姜鸣谦带着她,骑马进城。一晃,如今已是十月初,北风萧瑟,境遇比之从前,也大有不同。
城门排队进出,轮到守卫盘问她们了。
“你们夫妻是临安人?”守卫看了一眼她俩的黄册问道。
“是,我们是来北方做生意的。”慧儿答道。
守卫道:“你们南方人,这官话讲得可真顺溜儿。”
慧儿有些尴尬,谢永贞悄咪咪塞给守卫一小袋碎银子,笑脸迎人道:“我家官人不懂事,我们就是老实做生意的,往来南北方,一来二去自是习得官话的,大人您说不是。”
守卫的摸到银子,又被一句大人吹捧的乐呵,正要放行,又被旁的守卫拦下,“这位娘子,你可以走,你家官人不行。”说着又指了指慧儿的黄册。
这个暗示,难道还嫌银钱少?如果真的认出黄册有假,不定这点风波。
谢永贞无奈,又拿出了一袋银子,塞给另一守卫,这才笑呵呵放她们二人入城。只叹,世风日下,连这京城的小兵卒都能捞得盆满钵满。
19. 姜府
待到谢永贞与慧儿到了姜府门前,已是晌午时分。门口的小厮见了二人,一人进去通报,另一人也没让她们在府门外等,径直放了她们二人进去。
踏入府门,谢永贞奇道:“你们都认得我?”她眼下是民妇打扮,盘着发,素面朝天的,与曾经来过姜府的那次判若两人。
小厮笑着答:“谢娘子您的画像,管家曾让府中之人熟记。”
竟有此事?姜鸣谦倒是对她有几分上心。她只来此一次,便吩咐管家让下人都要记住她的相貌。
只是她哪来的画像?
罢了,既来之,则安然处之。既然她来了姜府,再多疑惑也总有解开的一天。
待二人穿过抄手游廊,便见到刚才那位去通报的小厮带着冬藏来接引她们。
“谢娘子安好。”冬藏对她行了一礼后,便告知姜鸣谦不在府中,故把她带到竹月轩的正厅等候,而慧儿另遣人送往别院安置。
待入了竹月轩,谢永贞担心慧儿的安危,多次问询。冬藏劝她相信大人,并贴心安排了午膳。食毕,另遣了侍女送上时新瓜果和饮子,选送了几本话本,聊以解闷。
冬藏殷勤,谢永贞倒有些不好意思,一翻话本,竟是一条蛇与书生的爱情故事,困得她在桌上趴着睡着了。
姜鸣谦自大觉寺回府后,冬藏来报谢永贞正在府中的消息,大喜。
踱步踏入竹月轩,姜鸣谦见到的便是谢永贞趴在酸枝木月牙桌上睡着的模样,只见她白腻的肌肤压着手臂时间久了,显出红痕来,如浆果晕开,俏丽动人。
谢永贞听到脚步声警觉惊醒,刹那抬头望向他,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一时不语。姜鸣谦忍不住伸出手来触碰她的脸颊,谢永贞见状蹙眉,微微侧头随之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姜鸣谦垂在空中的手收回,轻笑一声,缓解尴尬。
“怎么不去榻上歇息?”终究还是姜鸣谦先开口。
姜鸣谦所居的为竹月轩正房,足有三间屋子大,其间并未隔断。从她所站正厅的角度,可以看到书房的各色摆设,一张黄花梨大理石书案,案上累着各种公文,并数几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可谓郁郁葱葱。卧室的墙上则挂着一大幅《江山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其词云:
千古江山无定处,英雄无觅恨风流。
案上摆着一个青花瓷瓶,其间插着数枝娇黄的佛手,令室内清香浮动。
而尽头之处,便是黄花梨清漆架子床,轩窗外的竹影此刻正落在天青色帐子上,甚为雅致。
谢永贞杏眸微动,平静道:“大人说笑了。”
可以说,冬藏把它带来这里,定是姜鸣谦早先授意过的。可他的卧榻,她岂敢眠之?这个问题,好生暧昧。他的居所,那墙上的字画,是否便是他不曾表露在外的野心呢?
有些问题,不是问了,就该答的。
“你今后有何打算?”姜鸣谦转移话题,试探着问道。
谢永贞答道:“西山大觉寺的事,想必大人已经知晓。我来此,也是想避祸。等此事了,还望大人送我回临安。”
她总有种预感,京城不是久留之地。
一听到谢永贞想走,姜鸣谦不乐意了,急道:“怎么,只是报复了公主,你便害怕想走了?灭门之仇便不报了?真正的罪魁祸首可还高坐庙堂。谢娘子,这就是你带给本官的诚意吗?”
谢永贞没想到他提起了之前自己夸下的海口,有些难为情,思索着喊道:“大人,经过此事。小女子深知吾之力如蜉蝣撼树,如此费力不过只是报复了一人!”
她何曾忘却过仇恨!可是报仇也需要能力,而不仅仅是野心。
姜鸣谦盯着她道:“谢永贞,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为之的,只要你想。”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姜鸣谦如此郑重其事喊自己全名,她不解地问:“大人,你如此帮我,是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姜鸣谦轻叹道:“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你眼见也并非为实。留下来,我会慢慢告诉你答案。”
爱一个人,并不是看他说了多少甜言蜜语,而是看他,为她做了什么。
谢永贞就这样被姜鸣谦留在了姜府,安排在了竹月轩西厢。可西山大觉寺的案子,上达天听,即使对于大理寺少卿的姜鸣谦来说,也并不好处理。
夜半子时,书房内。
姜鸣谦坐在书案前把玩着佛手,问:“慧儿安排得怎么样了?”
秋收答道:“大人,慧儿说,她愿意死,只求您善待她的家人。”
安排家人是人之常情,姜鸣谦又问:“除了这个,她还有什么遗愿?”
“慧儿说,她想见谢娘子一面。”
“这个不行。”他知晓阿贞的性子,一口回绝。
秋收道:“小的也是这么回的,慧儿又说,如果见不了谢娘子,就留给她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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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话?”姜鸣谦昂首问道。
“天家无情。”秋收垂着头轻声道。
听闻此话,姜鸣谦脸色骤变,手上的佛手也插回了青花瓷瓶。
秋收见微知著,惊问:“大人,难道慧儿已经猜出您的身份了?”
自打入了京城,姜鸣谦一贯以姜家二郎的身份行事,面上从无逾矩。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普天之下不会超过一只手。
只见他直起身来,玉手轻叩书案,“猜出来又如何?不过怎么猜的,还是得好好查一查。”
或许,与那枚遗失的玉佩有关。
姜鸣谦的意思秋收明白了,只是,“大人,谢娘子那?”
姜鸣谦眸色微沉道:“不该说的别说,阿贞如果问起慧儿的下落,就说送她回老家了。”
至于相见,当然绝无可能。所有风险,他都要掐灭在摇篮里。
“明白。”秋收拱手一礼后退下。
秋收离开后,姜鸣谦踏入西厢,见月色透过窗杦,笼罩着谢永贞宁静的睡颜,一阵沉思。
大觉寺的案子,处理起来并不难,难的是后续问题。阿贞在公主身边,冒用的是一个名叫媚儿的宫女的身份。而至今,他还未查到真正媚儿的下落。那媚儿必须和慧儿一样,只有真正葬身大觉寺厢房火海,以身护主,才能不惹人深究。至于真正的失火原因,大理寺自会给圣上一个满意的答复。
姜鸣谦站在架子床前俯身,伸出手来,指尖从谢永贞的鬓角落到脸颊。
心中轻叹:还是睡着的时候最乖。她怎么就起了回临安的心思呢?京城哪儿不好?他哪儿不好?
……
而此时被人惦记小命的媚儿,正在东宫混得风生水起。
“恭喜娘子,贺喜娘子!”这是连日来媚儿听到最多的话语。
无他,是因为媚儿被太子临幸了。作为太子真正的女人,极大概率是未来的娘娘,自是底下人的指望。
媚儿也未曾想到,谢娘子的身份如此好用,太子殿下的宠爱也是实打实地令她受宠若惊。
只要太子殿下肯来她的殿中,便是做一世的谢娘子,也无不可。若有幸能怀上龙嗣,她后半辈子就有了依靠。她不再是重华宫中的低贱宫女,而是东宫尊贵的娘娘。
媚儿满怀憧憬享受着盗取来的美梦,只是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命运里的馈赠早就标注好了价格,断头铡已经在到来的路上。
20. 冬至
黄花带露,红叶随风。转眼之间,离大觉寺失火案过去月余。
数日前,大理寺结案。大觉寺失火一事乃宫女媚儿所为,因嫉恨公主苛待下人,遂行此举。物证确凿,然媚儿已逝,而人证慧儿,竟自火场传闻中死而复生。
慧儿受刑的那天,降下了今冬第一场初雪。刑场之上,她抬头看着如柳絮般飞舞的雪花,默默流下两行清泪。
为什么,被牺牲的总是她们这种无权无势的小女子?她好恨,好怨!苍天,你是否听到了我的心声?那就让这大雪把我掩埋,留一席清白在人间!
雪势愈大,苍茫大地间喷洒出火红的液体,随风渐渐冷却,点点落梅,是天也在哭泣。
冬至,天子着玄衣亲率文武百官于天坛祭祀天神,赐冬衣于百官,并宣告东宫有喜,大赦天下。
文武百官皆贺东宫之喜,道江山后继有人。
竹月轩西厢,冬藏也正在给谢永贞送来新裁的冬衣。
谢永贞的视线落在托盘上,最上头是一件红羽纱面白狐狸毛的鹤氅,金贵夺目,不似寻常人家娘子的衣物。
“谢娘子,这是大人特意交代的。”冬藏极有眼色道。
冬至有穿新衣的习俗。谢永贞虽知贵重,倒也并未推脱,收下后道:“姜大人有心,替我谢过。”
此时的姜鸣谦并不知晓,像她这样的修行之人,虽还做不到禁食五谷,但早已寒暑不侵。这件鹤氅,里子都用的白狐狸毛,不知道多少只狐狸才得这一件,自是奢靡非常。但若是阿曼见了,却是一定要闹腾的。
冬藏笑道:“谢娘子客气,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
“多谢。”谢永贞颔首道。
自打谢永贞住进这西厢,姜鸣谦待她十分上心,前些时候把杏园的丫鬟婆子与她曾经使过的物件一并遣了来此。今儿又让冬藏送来冬衣。可是,她最要紧的东西,却不是这些。最紧要的家伙,在东宫。
可如今,她该以什么身份去东宫拿回她的东西?
另一边,姜鸣谦得知了东宫女眷有喜,自是遣人查探。而今圣上宣了消息,去东宫打探消息和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他的探子,可不能慢了。
可这有喜之人,圣上未曾严明,东宫亦是藏得密不透风。仿佛昭告天下,大魏之基业,已有传人矣。
消息乘风而散,连姜府内的丫鬟婆子都在讨论。
“你们听说了吗?东宫有喜,圣上下令大赦天下,为未出生的小皇子祈福呢!”
“你怎么知道未出生的是小皇子,说不定是个小公主呢!”
“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那都是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孩子,一定会倍加疼爱的。就是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命好?”
人人都艳羡着为太子怀胎的女子,谢永贞听着却不知怎么有种奇怪的感觉。女子的声名,居然抵不过一个未出世的崽子,就因为他是天家血脉。而生孩子不该是女子的宿命,她想。
太子萧元吉弱冠之年才迎来第一个孩子的消息,在以往的储君中已算罕见。可东宫储妃之位空虚,若长子不是出于正宫,若干年后,必有立嫡还是立长之争,朝廷分成两派,不利于统治。这些,是姜鸣谦的想法。
而萧元吉本人,却还沉浸在要当父亲的喜悦中。谢氏初次承宠便有了喜讯,这给了他莫大的信心。若她能平安诞下皇长孙,父皇或会松口许正妃之位。
冬至夜,姜府家宴,谢永贞受邀入席。
入府月余,这是谢永贞第一次见到姜鸣谦的家人,姜家的大公子姜鸣豫。此人看着比姜鸣谦年长许多,对待下人们倒是温文儒雅,只是说不清眉目间带着一丝愁绪。仔细观面相,双眼静若萤光,动若流水。说明此人野心极重,福分浅薄。能力配不上野心,难怪愁眉。
“谢娘子再看下去,二弟怕是要生气了!”姜鸣豫落下筷子,适时出声道。
谢永贞顿时有些尴尬,姜鸣谦解围道:“我如何会生阿贞的气,许是她许久未见生人,一时好奇罢了。”
她怎么觉得这话火药味有点浓?姜鸣谦亲缘淡薄,看来与他这个大哥,关系也不好啊!
姜鸣豫笑着接话道:“二弟既然如此欢喜谢娘子,当早日让她过门。如今无名无分住在你那院子里,若被旁人晓得了,于姑娘家名声有碍。”
“你难道不是旁人?”姜鸣谦放下碗筷,反问道。
姜鸣豫依旧笑答:“二弟,我们是一家人。大哥说这番话,也是为了你好,我们姜家好。谢娘子与你的事儿,我早就修书于父亲,想来会在年底前到达顺天府。”
姜鸣豫是极想为姜鸣谦定下这门婚事的,谢永贞蒲柳之姿,无身家背景,能使姜鸣谦困于闺房之趣,于仕途无所助益。想来,父亲更是会支持自己的。
“没想到大哥比我还急,我的婚事还由不到父亲做主。”姜鸣谦对这番话置若罔闻,说着又用公筷给谢永贞夹了菜。
谢永贞吃着碗里的饭,顿时不是滋味。这姜府是他两兄弟的战场,看来她是待不下去了。
“二弟,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谢娘子年幼娇美,你还是好福气!”姜鸣豫言辞间暗藏机锋。
谢永贞听不下去,不顾礼数,起身道了句“抱歉”,随即搁箸离去。
姜鸣谦见状,唬了姜鸣豫一眼后,径直追了出去。
席上只剩下姜鸣豫一人,只见他仰天大笑,独自举杯痛饮,一副落寞之态。
姜鸣谦情陷落魄佳人,对他姜鸣豫来说,实是好事一桩。不过,让他不太如意,姜鸣豫还是可以做到的。
湖边小径,北风萧瑟。
“阿贞,你听我解释。”姜鸣谦追上来一把扯住她的手,紧紧握住道。
谢永贞使了内力推开,“你不用解释什么,我是不会嫁给你的。”见他面色不善,又补充道:“你也不用担心,我也不会嫁给别人。”
她们修行之人,本不该婚配。师父那卦,大抵错了。
姜鸣谦被风吹得面色更冷了,问她道:“阿贞,你连一个机会也不愿意给我吗?”
“姜大人,我借助贵府宝地避祸已久,或许该南下与师父团聚了。”此时出发,许能赶上除夕。
听到她要走,姜鸣谦突然抱住她,亦使了内力不让她挣脱。
“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姜鸣谦在她耳畔道。
“你对我执念太重。”谢永贞轻叹道。
姜鸣谦道:“你孑然一身,教我如何安心?况且你防身的物件尚在东宫,我又岂能不忧?”
“你……你都知道了!”谢永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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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诧异。
姜鸣谦拍了拍她的背,缓缓道:“阿贞,留在姜府过年。你的东西,我会想办法拿到手的。”
这个条件,她动心了。
“好。”
她的本意其实并不是回临安,只是想借着由头离开姜府。此处皆为姜鸣谦之耳目,她仿佛时刻置身于其严密监视之下,这种感觉令她心生不安。
在她答应留下后,姜鸣谦才松开对她的禁锢。
“但,我想出府。”
谢永贞趁机提要求。她已经困在姜府快两个月了。若不是为了慧儿的安全,知晓姜鸣谦的能力,她不会进姜府。
“行。”姜鸣谦知道她在府中太闷了,如今大觉寺失火案已结,倒是可以放她出府,“不过,得让楚楚陪着。”
他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
谢永贞闻言,只是微微颔首,未置一词。
姜鸣谦问:“阿贞,你想去看灯吗?”
今儿冬至,坊间有灯会。
“你陪我?”谢永贞指了指自己。
“你还想跟谁!”姜鸣谦伸出右手牵住她的左手。
此番,谢永贞非但未挣脱,反而破颜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她还没见过北方人过冬至是什么样的!
“等等。”姜鸣谦停住脚步道。
“又怎么了?”谢永贞看向他问道。
姜鸣谦示意下人拿来了他今日送的那件红羽纱面白狐狸毛的鹤氅。
他亲自给她披上,问:“喜欢吗?”
这动作,比之前的拥抱还过于暧昧。
谢永贞轻垂眼睑,低声道:“姜大人送的,自是好东西。”
人在屋檐下,还是得讨好着点。
姜鸣谦闻言开怀道:“若你喜欢,库房里还有其他虎豹的皮子,也都予你做冬衣。”
“别了!”谢永贞补充道:“万物皆有灵,我没那么怕冷。”
人类抢夺其他动物的皮毛装点自己,实在是一种残忍。
“我见别的小娘子们冬日里整日抱着汤婆子,蹲在暖房里,只你不一样。”不畏寒霜,心心所念,唯踏出门扉。
“我是与她们不同。”谢永贞瞅他一眼,嗔怪道:“还走不走了?”
“走。”姜鸣谦依然牵住她的手。
坊内街市,今夜无宵禁,游人如织灯如昼。
谢永贞走到一家糖肆前,问姜鸣谦道:“你看这个糖人怎么样?”
色如琥珀,栩栩如生。
“老板,要这个。”姜鸣谦拿下了一只糖人狐狸递给她。
“我没说要啊?”谢永贞娇嗔道。
姜鸣谦反问道:“你难道不喜欢?”
糖肆老板笑着结账,直夸是他见过最登对的璧人。
谢永贞吃着糖人到了河边,处处莲花灯,照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浮光跃金。
“许个愿望吧!”姜鸣谦递给了她一盏莲花灯。
谢永贞把莲花灯放入水中,看它渐渐远去。
双手合掌,闭目默念:
一愿师父身体康健
二愿家仇早日得报
三愿姜二郎多喜乐
四愿阿曼化形成人
五愿大魏四海升平
21. 兵变
岁末,有星孛①入于北斗。钦天监上奏:“有内兵,翌年大熟。”
至年十四年,斗柄指东②,二王萧复之子萧烈即藩王位,于封地起兵。
帝大怒,加封姜鸣谦为左副都御史,前往江南战场,相助前线赣州巡抚王仁明,平定叛乱。
...
孤月高悬,影落西厢。
出兵前夕,姜鸣谦与谢永贞在此诀别。
姜鸣谦倚墙而立,目光温柔地落在月色轻抚的谢永贞身上,轻声道:“阿贞,我此行归期未定,你可愿在此等我?”
如今的姜府上下除了姜鸣豫外都是他的人,留在此处他在外征战才能安心。至于过年来府添乱的父亲,他早已派人送回。
谢永贞轻轻“嗯”了一声。
她嘴上答应得爽快,然姜鸣谦率军南下之际,谢永贞暗自打点行囊,欲孤身潜入纷乱的江南。
萧烈此人,乃当今圣上二哥萧复之子。萧复曾深得先皇宠爱,把富庶的江南诸省封于他。只是先帝晚年,先太子卷入巫蛊之乱,死于宫倾。二王萧复觉得大哥死了皇位就该轮到他了。没想到最后自信的二王被当今陛下摆了一道,先帝为此还削了藩。直到萧衡登基为了拉拢人心,才恢复了藩王的位分。
此次作乱,由头源于去岁日蚀,萧复道皇帝昏庸无道,这天子位合该让给他来坐。可也就在去年岁末,萧复病逝,而萧烈承父遗志,誓要报仇雪恨,兼春日无雨,南方大旱,百姓民不聊生。萧烈杀害江西巡抚,按察副使等人,号召十万大军,挥师北上。
谢永贞前往江南,为了不被姜鸣谦的人拦住,走的不是水路,亦不是官道,待到临安,已是芒种时节。
而在谢永贞离开姜府后,过了数日姜鸣谦才收到消息,这才知晓他这是中了她的缓兵之计。
营帐内,冬藏察言观色道:“大人,谢娘子这是又跑了?”
他看着姜鸣谦收到消息的样子,脸色铁青,宽大衣袖外的手腕青筋暴起。
冬藏犹记得谢永贞上回跑路,还是在杏园的时候。那时候大人对谢娘子感情还未深,而这几月在姜府,可谓朝夕相处,与从前大有不同。谢娘子对大人说话不算话,大人定是伤心了。
秋收想了想道:“属下立刻派人去把谢娘子找回来。”
秋收不管谢娘子是怎么想的,他反正一切以大人的想法为主。
姜鸣谦看他一眼道:“晚了。”
冬藏笑着补充道:“大人,这才没几日,谢娘子肯定跑不远。”
姜鸣谦嗤笑一声道:“她可不是一般的小娘子。”转而又吩咐秋收:“秋收,去信告知程风一声,若谢永贞是为了她师父,那么咱们守株待兔便是。”
阿贞,你除了回临安,我想不到你能去哪儿?
冬藏拱手道:“大人,这顺天与临安相距千里,您放心她一个人在路上?”况且江南如今正值战乱,若是误入战场,可如何是好?
冬藏此前与谢娘子私交甚笃,比较担忧她的安危。
姜鸣谦却道:“她这回假装乖巧,如此蒙骗于我,也合该她吃个苦头,长长教训。”
冬藏叹道:“大人真是心狠,若是刀剑不长眼?”
“刀剑?如今她自卫防身的琴与剑,皆从东宫取出还于她手,如今的她一个打你们两个不成问题。”关于谢永贞的身手,姜鸣谦曾与之交手,深知一般人不是她的对手。
冬藏顿时汗颜。这位将来的女主子,居然还武力高强!
姜鸣谦忆及府中往昔,恰逢除夕之夜,万家灯火通明。
曲径通幽处,谢永贞对他道:“大人,我可以骗你的心吗?”
一晃眼,原是水中月,镜中花,假假真真,一片虚幻。
虚幻之间,冬去春来,东宫亦是热闹起来,媚儿所居的偏殿添置了许多人手,只待今秋,便能产下麟儿。
“殿下呢?”媚儿喝完多福端上来的安胎药后问道。
多福垂眸答道:“回娘娘,殿下还在前殿与军机大臣们商议前线战事。”
自媚儿怀上孩子后,太子萧元吉就让东宫的人改了称呼,不再喊谢娘子,而是尊为娘娘。可下人们虽称娘娘,媚儿却无娘娘之实。怀胎数月,未行册封,东宫里头自是被太子训得没人敢乱嚼舌根,但皇城内早已众说纷纭。
“娘娘如今可真关心殿下,果然快当娘亲的人与去岁不同了!”多禄感慨道。
然而多禄心中忧虑,娘娘至今尚未有名分,太子殿下对此究竟作何打算?莫非真要等到孩子降生才予以册封?如此,娘娘岂不伤心!
昔日,皆是太子殿下对娘娘关怀备至,唯恐其不悦。而今,娘娘却对太子殿下更为挂心,日常饮食起居,皆亲自过问,无微不至。
媚儿托着已经显怀的肚子,笑道:“是孩子想爹爹了。”
前线战事吃紧,阖宫上下皆知。而因此,太子殿下已经一旬未至偏殿,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媚儿对太子殿下本无太多深情,每当殿下呼唤其名永贞,她心中只觉得陌生。殿下从始至终,只碰过她一次。她只是一个替代品,而替代品不该期待真正的温情。她现在最爱的,是腹中的孩子,这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只要孩子好好地,她便什么都不怕。不管如何,她都是皇长孙的母亲。
至于位分,太子殿下答应她,只要她生的是皇子,就一定会请旨册封她为太子正妃。
…
谢永贞回乡的路走得不易,一路上流民甚多,总有些因为孤身一人觉得好欺负而盯上她的。不过好在旁人不知谢永贞武艺卓绝,凡有打劫者,皆悻悻而归。
乾元观中,师徒俩久别重逢,喜不自胜。
谢永贞踏入师父所居的屋子,欢喜道:“师父,我回来了。”
“回来也好。”程风又道:“徒儿此番下山游历,可曾悟到了什么?”
谢永贞答道:“众生皆苦,妇女尤甚。”
“哦?”程风捋了捋胡子,若有所思。
谢永贞解释道:“天下广阔,然妇女立身之所却艰难无比,须依附夫婿、户主乃至宗族。反观男子,则多结党营私,欺压弱小。自顺天归途,徒儿目睹无数百姓因战火流离失所,而竟能存活者,多为行恶之徒。”
今春南方大旱,导致夏粮颗粒无收。江南战火席卷,无数人离开家园,往京杭大运河沿线北上躲灾。一路上,饿殍遍野。谢永贞散尽身上钱财,所救妇孺也不过数百之众。更因救助妇孺被中年男人们盯上,而不得不出手教训,遍识人性之恶。
“恶人会烧杀抢掠,抢夺一切能到自己手中的资源,所以在乱世中活得更好。”程风总结道。
回忆起这些场景,谢永贞眸中含泪,“师父,这难道就是你让我悟的道吗?”
为什么普通的黎民百姓这么苦?又为什么要受这些苦?
程风道:“徒儿啊,人的善恶,自有天定。”
谢永贞握拳道:“不,我不信命。我要让行善者得善终,行恶者得恶报!”
大魏的百姓,不该是这个结局。
程风评价道:“这非你一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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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可以做到的。”
谢永贞却道:“师父,我一人之力虽小,但集众人之力,泰山可移,何惧之有?”
“徒儿,你这回下山,确实悟道了。”程风看着她比之从前清瘦的脸庞,心疼道:“你一路上劳累了,还是先下去好好休息。师父让阿曼给你做一桌好吃的给你送到院子里。”
谢永贞行了一万福礼,“是,徒儿告退。”
待谢永贞回到自己从小长大的院子里才反应过来,师父让阿曼做饭,那狐狸做的能吃吗?它会烧火炒菜吗?
等真正见到阿曼,谢永贞直接瞪大了双眼!
“你是阿曼!”
看着眼前端着托盘里几小碟饭菜缓缓走来的古风美男子,谢永贞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去岁冬至的愿望,看来应验在阿曼身上了。
“谢娘子离开乾元观,便认不出奴家了吗?”阿曼把托盘放在院内的石桌子上后,朝着谢永贞委屈巴巴道。
“怎么会?”这狐狸味这么浓,乾元观里除了它还有谁?
阿曼噘着嘴,扭腰道:“娘子离开观中如此久,久到奴家都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明明她才离观一载。
阿曼又撇了一下刘海,指着她道:“娘子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不要奴家了!”
“怎么会?”谢永贞赔笑脸。
她确实没想到,自己这趟回观,阿曼已经化形。
“那你怎么证明喜欢我?”阿曼一双狐狸眼,直勾勾盯着她。
闻此,谢永贞转身步入屋内,自包袱中取出一罐百花蜂蜜,含笑递予他,“此乃特地为阿曼备下的礼物,可还喜欢?”
阿曼接住后直喊:“喜欢,喜欢!”随后欢欢喜喜地收到自己的袋子里,再一激动张臂环抱住了谢永贞。
阿曼一如既往地爱黏她身上。谢永贞忍俊不禁,轻拍他的背道:“好啦,我最疼爱阿曼的!”
“男女授受不亲,你快放开阿贞!”突然从院子外传入熟悉的男声。
谢永贞适时推开阿曼,对站在院门处的人笑问:“姜鸣谦,你怎么在这儿?”
他不是去的赣州与王仁明会合吗?与临安不顺路的!
但见姜鸣谦面色阴沉,步入屋中,径直问道:“莫非,我来此处不便?”若非如此,他能撞见这一幕。
谢永贞这才明白,为什么程风见到自己毫无惊喜之色。本以为师父是修为又长进了,无甚人间之情。却原是这厮,早就知道她会来此,他是特意等在这里的。
“江南的战事是解决了吗?”谢永贞连忙转移话题。
一路南下,她看着临安一带还算是流民比较少的。
姜鸣谦答道:“已经在收尾阶段,所以有空在此等你。”他不是一个把儿女情长置于家国大事上的人。
看他神色依旧冷漠,谢永贞道:“有劳大人在此等我。不如一起坐下吃顿饭吧。”转而又吩咐阿曼,“阿曼,再去添一副碗筷。”
见来人是这爱摆臭脸的姜鸣谦,阿曼拉住谢永贞的手,摇晃道:“娘子,我不去。要去他自己去,膳房的路他熟得很。”
谢永贞的眼神在他俩之间游移,心中暗自思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姜鸣谦的眼光落在他们牵住的手上,院中明明已是夏日,氛围却冷得像倒春寒。
“姜大人于我们乾元观而言,是客。”谢永贞收回手,教育阿曼道。
阿曼既然化形成人,便要懂得待客之道。他不会的,她都愿意慢慢教,直到更好地融入这个俗世。
22. 道观
“娘子,只这一回。”阿曼嘟着嘴走了。
姜鸣谦斜眼看着她问:“这只公狐狸为何对你如此亲昵?”又是相拥又是喊娘子,从前谢永贞在他身边的时候,从未见过这般场景。
阿曼明明已化身成人,姜鸣谦却喊他公狐狸。谢永贞转头看向他,眼露好奇之色问道:“你还知道他是狐狸呀?你在此地待多久了?”她要好好摸个底,看他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姜鸣谦走近她,正色道。
谢永贞不动声色地退开姜鸣谦几步,笑道:“他呀,是我的宠物,我们乾元观的人气王,许多香客都很喜欢的。”
这一般的道观庙宇,养的都是些猫猫狗狗,他们乾元观不一样,是招财招桃花的雪狐狸。
“只是宠物?”姜鸣谦似是不太相信。这个叫作阿曼的人,实在是没有做狐狸的本分。
谢永贞杏眸一凛,反问道:“不是宠物,大人又以为是何物?”
“你们的感情很好。”好的不像是宠物和主人之间的关系。
“大人,莫非是吃醋了?”怎么连一只狐狸的醋都吃?这未免演得有些好笑。
旁人道,姜鸣谦对她一片真心。可她不信旁人的话,只相信自己最初的感觉。在县衙牢狱初见时,姜鸣谦可是清高如谪仙,凡人不配沾染分毫。可自从他知晓自己身世,在文渊阁中重遇后,气氛开始变化,整日围着她打转。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所图的东西吗?
“吃醋?”姜鸣谦轻笑道:“何以至此?”
听了此话,谢永贞走到石桌子前,不说旁的,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不吃醋便好,那先吃菜吧。”她把自己还未用过的碗筷放到姜鸣谦面前给他用。
姜鸣谦拍袖落座,拿起筷子,看着面前的几道夏日时蔬,有莴笋炒鸡蛋,腌萝卜丝,凉拌黄瓜,冬瓜海带汤。自然道:“你今儿倒是客气。”
谢永贞笑道:“你可是师父的尊客。不过我们乾元观属全真教,不能食荤腥,委屈大人了。”
全真一派,戒荤戒欲。
主修丹道,清静无为。
话音刚落,阿曼拿着碗筷回来了,递给她后,嘀咕道:“娘子,何必替他委屈!奴家自修行以来,百余年都未食荤腥,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狐狸委屈,它明明是肉食动物,却清心寡欲三百年。
谢永贞太阳穴青筋直跳,今儿怎么争风吃醋的都凑一块了!没一个省心的!
“阿曼,我自是心疼你的。”看着姜鸣谦眼刀扫过,计上心来,“我们修行之人,自是要除三尸,整日修身养性。”又瞟了他一眼,“所以,姜大人,这饭我就不用了,我去打坐了。”
谢永贞说着就往屋内踱步而去。
“阿贞,你难道不是人吗?靠打坐可以不用吃饭?”姜鸣谦有些生气,起身追问道。
“植物食日月之气,动物食植物之气。而真正的修行人,自是食天地之气而生。”说完这句话后,谢永贞背身关上了屋门。
修炼,修的是心,炼的是气。修行之人清心寡欲,可只食清气。只是如今的谢永贞还未到辟谷的水平,以上都是对姜鸣谦的气话罢了。
姜鸣谦更恼了,想推翻桌子吓唬她,但这是个石桌,实心的,推不动,只得拿狐狸撒气。
“你这臭狐狸安的什么心?”
“我有名字,叫阿曼!再喊我臭狐狸信不信我挠你!”说着阿曼就双手五指张开,张牙舞爪。
想着在阿贞门外打架恐更会惹恼她,姜鸣谦只得忍气吞声。
“呵!”姜鸣谦反正也没胃口吃了,去了观主程风的屋子讨茶喝。
观主程风的屋子布置的雅致,院中更是香烟缭绕,花彩缤纷。
在院中的小亭落座后,程风招待姜鸣谦的是今春西湖边的明前龙井,茶汤翠绿,香味绵长,顶好的货色。
双手接过茶,姜鸣谦道:“程大师客气了!”
程风捋了捋墨色的胡子,“姜大人,叫老夫程观主便好。大师之名,愧不敢当啊!”
姜鸣谦吹捧道:“至元九年,瘟疫自中原席卷九州。您孤身前往危地,救助疫民。时至今日,晚辈亦感十分钦佩。”
程风笑道:“百姓罹难,身怀长技者自该救助,这都是老夫分内之事。”
姜鸣谦适时抛出矛子,“如今萧烈挑起南方战火,不知程观主可有出山之意?”
他的意思是,您老既然可以救助疫民,自是可以救助如今的灾民。
不料程风推脱道:“姜大人,老夫已年迈。不过我那徒儿,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程风把压力给到了自己的徒儿,打得一手好算盘。
姜鸣谦略显尴尬道:“不瞒程观主,令徒似乎对我有些意见。”
程风狐疑道:“永贞自幼便与人为善,姜大人可是曾惹恼了她?”
谢永贞这个小徒儿,乃是关门弟子,在他面前一直是乖巧可人。
姜鸣谦借故问道:“程观主把爱徒托付于晚辈之前,可曾问过她的意见?”
“姜大人这个问题,问得好。”程风沉吟再三,盯着姜鸣谦笑道:“不过永贞并不需要知道这些。我们之间的交易,永远有效。”
聪明人讲话,总爱绕弯子。对于程风的试探,姜鸣谦也到此打住。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乾元观的待客厢房内,姜鸣谦正在看来自前方的战报。
萧烈留其部守王府老巢,他亲自率军东下,欲攻打安庆,直取应天。
他去信王仁明:
巡抚大人亲鉴
萧烈此人,有勇无谋。他欲夺应天府之事不急,天险可守。应暗派奇兵一支,歼灭他老巢,夺取后方军备,断其中线粮草。如此,应天守城之战,萧烈不战而败。
御史姜鸣谦敬上
夜半子时,谢永贞在房内饿得慌,溜去观内的膳房找吃的,不巧碰到了来给姜鸣谦找吃的冬藏。
冬藏手捧一碗清汤面,问:“谢娘子,你怎么也在啊?”
“我睡不着,出来逛逛。”谢永贞笑着回应道。
“睡不着哪有来膳房逛的?”冬藏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没什么。”冬藏又道:“谢娘子可是饿了,需要小的给你再下一碗面吗?”
谢永贞看着他道:“我不饿。你家大人才是饿了,赶快把这面端给他吧。”
“那冬藏先告退了,有什么需要谢娘子可以到姜大人屋子里喊我。”
冬藏离开后,谢永贞在膳房中逛了一圈,找到两个白日里头剩的南瓜馒头,虽然冷了,倒还能吃,便独自蹲地啃食馒头。
唉,她还是修为不到家,如果能辟谷该多好。人食五谷杂粮,真是麻烦,还会生病。听师父说,师祖是炼虚合道的真人,他就能辟谷,曾闭关九载,踏碎虚空而去。可如今,灵气日渐稀薄,就连师父也不过炼神还虚的修为。至于她自己,自三岁起跟着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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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修炼,日夜不辍,七岁时炼精化气,至今还未破炼气化神的境界。
修行之路漫漫,谢永贞也曾想过,她如果不曾为师父所救,而是长在公孙家,会是一番什么模样?如果不走这条路,她可能也像京城里其他贵族小娘子,早早定亲,与郎君相守一生。平淡,但幸福。而修行,是注定孤独的一条路。
可是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在十四年前公孙灭门之时,就注定了她要走的是与他人截然不同的道路。而这路再难,她都会走下去。
姜鸣谦房中,冬藏把清汤面放在书案上后,道:“我在膳房遇到了谢娘子。”
姜鸣谦问:“她可曾与你说了什么?”
冬藏答道:“谢娘子说她睡不着,出来逛逛。”
“这人连谎都撒不圆。”说着便从椅子上起身往屋外走去。
冬藏追着问:“大人,面不吃了?”
“赏给你了!”话音落,人已走远。
姜鸣谦走进膳房,看到的就是谢永贞蹲在地上吃馒头的样子,直喊道:“阿贞,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正餐不吃,大半夜蹲到这里啃馒头!”
见到来人,谢永贞有些尴尬,“你来做什么?”这个点见到冬藏已经很意外了,没想到姜鸣谦还会来找她。
“我来做什么?”姜鸣谦嗤笑一声,接着道,“这膳房,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谢永贞道:“本观清贫,大人若是清汤面吃不饱,还是下山去吧!”
“你我今日刚见,便要赶我下山?”姜鸣谦有些生气道。
谢永贞起身道:“姜大人,你本不是儿女情长的人。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
临安城外,战火纷飞。若在此长情,可愧江南百姓。
“阿贞,我原本以为,我们该是同路人。”
江南科举舞弊案,大觉寺失火并公主案,一路走来,他们携手与共。如今萧烈兵变,他与她皆在江南战局之中,何不共进退?
谢永贞似是知晓他心中所想,看着姜鸣谦轻叹道:“姜大人您是个有本事的人,我也未必能帮上你的忙。”
科举舞弊一案,她几乎没出什么力,都是姜鸣谦在收集证据。而大觉寺失火一事,她本是布局人,执棋者,而最后,她沦为他的棋。
论谋略,谢永贞自知不如他。可让谢永贞害怕的是,姜鸣谦与姜鸣豫兄弟二人勿论性格,就连相貌也无一丝相像之处。不知姜府还藏着什么秘辛?她自是早脱身为妙。
“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就愿意成为萧元吉的谋士是吗?”
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讳,姜鸣谦比她想得还要大胆。
“你何时从何处知道的?”谢永贞眉头轻蹙,“我那时刚知道自己的身世,自是想查当年的真相。”后来发生的事儿,他也清楚。
去岁浴佛节在大觉寺遇萧元吉,是她故意为之。但往后的发展,可没按她的意愿来。
“我不只知道这个,还知道你杀了四公主派来围剿你的暗卫。”
“看来,我在大觉寺的事情,你都查清楚了。”随之谢永贞凑近笑道:“可是姜大人,你知道四公主为何对我恨之入骨?”
姜鸣谦不语。
“是因为你呀!姜鸣谦姜大人。”谢永贞突然指着他哈哈大笑,“大人生的一副好相貌,四公主为之倾心不奇怪。可是,你什么也没跟我说。我一直觉得莫名其妙,直到大觉寺时我控制住了四公主,下了催眠咒后才知晓,原来症结在你。”
23. 紫气
谢永贞犹记那日,大觉寺寂静的禅房内,四公主萧梦偶现清醒之态。
“四公主,今日可好?”谢永贞踱步入内,对着萧梦垂首问道。
萧梦团坐在卧榻之上,四肢无力,待看清眼前来人,口中喃喃道:“媚儿,你可知你此时的声音像极了谁?是一个叫谢永贞的贱民!”
萧梦困于此处已三日,中途清醒至此,倒是令谢永贞有些意外。
既然如此,“哦,四公主再看看我是谁?”谢永贞揭下了面具。
“你……你……!”萧梦不敢置信,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来人……来人,救命!有人要谋害当朝公主!”
“别喊了,没用的。”她既然敢摘下面具,以真容示人,自是早有准备。这禅房的四周及其窗户上都被她下了静音符,任萧梦喊破天都没有用。
见无人回应她的喊叫,“你想要干什么?”萧梦害怕着说:“只要你放了本宫,我……我可以饶你一命。”
她居然分不清主次,谢永贞俯视着她笑道:“四公主,你现在的命,可是在我手里。”
“谢永贞,本宫若是死在这里。你以为,你逃得了?”萧梦怒目而视道。
“嗯,还算有几分脑子。”谢永贞又道:“请四公主来此,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需要请教公主殿下。你我不过区区一面之缘,四公主你为何如此恨我?为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你想知道?”萧梦癫笑道:“你凭什么问我!你个贱民!”
“刚说你聪明,怎么就不说几句聪明话,让剩下的日子好过一些。”说完这话后,谢永贞给萧梦下了催眠咒。
中了咒的萧梦双眼空洞,口吐真言道:“谢永贞,我真的好羡慕你。姜鸣谦喜欢你,就连太子兄长也喜欢你。可我,没有他们的喜欢。为什么他们喜欢你?如果你死了,他们就不会喜欢你了?姜鸣谦就会多看看我了。”
萧梦喜欢姜鸣谦这事,谢永贞此前在重华宫略有耳闻。只是,她不敢相信,一个女人仅仅因为嫉妒心就心生奸计,想要谋害她人。
“可是谢永贞那个贱人命大,曼陀罗毒不死,暗卫更是无能至极!”
曼陀罗之事她已推算出真凶,可暗卫,谢永贞不解地问道:“萧梦,暗卫是什么意思?”
“西山脚下围杀谢永贞的暗卫,是我派的。可是,这事儿被太子知道,好久不理我。我真的好难过,他们都讨厌我。他们为什么都喜欢谢永贞?她到底有哪些优点?”
她自入东宫后,萧元吉未言明大觉寺当日西山脚下之情状,看来是有心袒护这个皇妹。至于姜鸣谦,瞒她的事儿便更多了。
“萧梦,你又为何喜欢姜大人?”不知怎的,谢永贞有些好奇就问出口了。
提到姜鸣谦,萧梦空洞的眼神都仿佛染上笑意,“谢永贞那个小丫头片子哪里懂得姜少卿的珍贵。他可是大魏建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我曾经以为,他只是文治第一,可后来私下发现他还会武功,可弄疼了我。可也因此,觉得他更有男人味儿。父皇经常夸他年轻有为,策论写得独到。可是,比他策论更耀眼的,难道不是他的脸吗?鬓若刀裁,眉目如画,翩翩君子,佳人好逑。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
这么精彩的表白,谢永贞真觉得姜鸣谦不亲自听一听可亏大发了。瞧瞧,她接二连三遇害,都是因为姜鸣谦惹出的情债。
她早前就觉得奇怪,自个儿未曾在外树敌,日常也是善待他人,以和为贵。怎么偏偏有人不要钱也要她的命?原来这都是四公主的手笔。
事到如今,谢永贞决定利用铜镜阵,洗去萧梦的记忆。如此痴女,也是可怜!难怪古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等回归皇宫,希望她重新做人,别辜负了自己难得的一份善念。
从回忆里缓过神来。谢永贞对姜鸣谦直言道:“大人,我在你身边你自以为安全。其实所有的危险都来自于你。你如今难道还不明白吗?”
“阿贞!”
“别再叫我阿贞!”谢永贞负气离去。
独自走回到自己的院落,谢永贞发现师父程风提了一盏灯守在她的门前,遂开口问道:“师父,深夜来此,是有要紧事吗?”
“为师想与你谈一谈姜御史的事儿。”
师父的消息真是比她还灵通,已知姜鸣谦又升官了。可她与他,早没什么好谈的了。
但是师父深夜等她,山里头更深露重,只得道:“还请师父进屋说话。”
师徒二人于厅内就座。
谢永贞为程风奉上一盏茶后,先开口道:“不知姜大人与师父聊了些什么?”值得师父漏夜来此,怕是在屋外吹了半个时辰的风。
至于姜鸣谦,他官运亨通,年年升迁,她还是喜欢称呼他为大人。
程风未喝茶便迫不及待道:“徒儿可知,姜御史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紫气?”
先前还不明显,可今日见姜鸣谦,程风确定无误。他紫气罩体,日光下犹可见。
“淡淡的紫气?”紫气乃是帝王之气。师父说姜鸣谦身上有淡淡的紫气,难道是天子近臣的缘故?
谢永贞随后答:“徒儿修为尚浅,还不能辨别人体周围之彩色光辉。”她现在的水平,只能看看黑白。比如谁周身发着黑气,定是大限将至,而正常健康的市井百姓,都是白气罩体。
“徒儿,你虽于丹修一道有所不足,但相面的水平一直不错。姜御史虽才弱冠之年,但已初现龙凤之姿,可赞天人之表。”
话至此处,谢永贞已经明白师父的意思,“可姜大人姓姜。”而现在的大魏,是萧家的天下。
虽大魏如今江河日下,但还未到药石无医的程度。总不至于姜大人是个反贼?
“徒儿,你眼见的未必是实,耳听的未必是虚。”程风语重心长道。
“永贞还是不解。”师父说得玄乎,但说姜鸣谦有帝王之相,如今的谢永贞是不敢相信的。
“你不明白不要紧,重要的不能得罪他。徒儿,明白否?”最后三个字,程风拉长了声调。
“永贞明白。”谢永贞低眉垂眼点头道。
“你明白,那为何要与他争吵?”程风语气陡变,右手用力拍了一下桌板。
谢永贞还是第一次见师父如此严厉训话,心脏一紧道:“师父怕是误会了?”
姜鸣谦那厮到底与师父说了些什么东西啊?
“你别管为师误不误会,从今以后,姜御史就是你的主子。”
听闻此话,谢永贞身子略有些坐不稳,就连说话的声音里都带了一丝哭腔,“师父,您是不要我了吗?”
程风道:“徒儿,为师这是给你寻了一个明主。”
“骗人!师父你是不是把我给卖了!呜呜呜——”谢永贞伤心极了。
“徒儿,你也知道,在去年你随姜御史北上的时候,就把户籍随了他一道,他是户主。”
“所以师父在去年就把我卖了?”谢永贞捂着袖子呜咽着问道。
“徒儿,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程风又吐槽道:“说得为师和那人牙子似的!”
“师父若真心为我好,便不该如此!”不该把她作为一份礼物送人。
纵使姜鸣谦真如师父所预测的那样,是未来明主,也不该就这样把徒弟给了人。
“徒儿,师父真的是为你好。待我归去,你也不会没人照顾!为师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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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叫你还俗嫁人。你有才学,在他身边当一个谋士,以后挣一份从龙之功,有何不好?”
若说程风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没能成为大魏的国师。明明他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却敌不过关系户草包!往事不堪回首,如今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关门弟子身上。
而今他早早布局,在姜御史龙困浅滩时打好关系,而后助他恢复身份,谋得天下。事成之后,这国师之位,自然是他囊中之物。
“可是师父,姜大人他对我似是有男女之情。”若只是单纯的谋士,她也就当了。可是这个雇主,他不但图她这个人,还妄想图她的心呐!
“徒儿,我们走得是丹修,不能动男女之情。若是怀了孩子,更是功力尽废,形如凡人。唉,凡天下之事,有舍有得。这事儿为师会与姜御史说清楚,让他消了对你的男女之念。”话锋一转,“但是,你要答应为师,好好待在他身边,助他。”
此时的程风,心里想的却是,男女之情对于姜鸣谦来说才是最好的牵绊,可这话不能对他这个还小的徒儿说。人小,不开窍!姜鸣谦动男女之情是好事,只要谢永贞不动就行,如此得不到的,心急难耐的,才是他最好的牵制。
“师父!”
“听话,这是命令。不要辜负了为师一番苦心。”他苦心布局多年,收养她,教育她,到了如今真的要用上她的时候,可不许她不答应。
“师父当真要如此?”谢永贞的眼睛已经红了。
“为师该说的都说了,你早些休息吧。”程风起身往屋外走去,在跨过门槛时又提了一句,“谢永贞,这是你的命数,你避不开。”
师父难得喊她一次全名,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景下。我的命数吗?不,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走后,屋外夜色如墨,连一个影子都没有了,静得可怕。谢永贞就看着这夜,默默流泪到天明。
她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却原来是最不幸的那个。师父会收养她,原来是为了今日这番。十四年的情谊算得了什么?姜鸣谦呐姜鸣谦,你究竟是何方神圣,需要师父如此殚精竭虑为你培养一枚棋子!
程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后未曾就寝,而是打坐。他已经在炼神还虚境界卡了整整十五年未曾突破!急切之心溢于言表,日日修炼不敢怠慢。可今晚在谢永贞的屋子里见她潸然欲泣的样子,回想起来还是有些不忍心,入定的时候像是生了心魔,遂欲止。
毫无疑问,他收的这个小徒弟,长得极好,悟性也是极佳。可是不管她再伤心,他做的局也改不了。如今刚有起色,他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今夜注定无眠的不止程风师徒二人,也有姜鸣谦。
“大人,您还不睡吗?”秋收守夜守得都快睡着了,结果他家大人还在案前翻阅《孙子兵法》。说是研究兵法,那书页两个时辰了都还未翻动过。也不知道大人在想些什么?
听到声音,姜鸣谦道:“秋收,你若困了就眯一会,乾元观于我而言还是安全的。”
“大人心慈,秋收却不敢怠慢。”无论如何,还是需要有一个人处于清醒状态。毕竟他家大人在大理寺的时候,动了太多权贵的利益,贼遭人嫉恨,不得不防啊!
今晚的大人看似是清醒着的,但秋收觉得他不是很清醒。
姜鸣谦确实不太清醒,但又睡不着,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
“大人,我在你身边你自以为安全。其实所有的危险都来自于你。你如今难道还不明白吗?”今晚谢永贞最后的质问一直在他心中,久久不散。
在我身边,于阿贞而言,是一种伤害吗?他想不明白。思绪又回到了去年初遇程风的那个午后。想到了他们之间的交易。
24. 平叛
阿贞的师父程风,在初次见面之前姜鸣谦就早有耳闻,只因他在江南民间颇负盛名。程风的盛名绝大部分来自至元九年的那场瘟疫。
至元九年冬,一种名为疙瘩瘟的瘟疫自汉中流传开来,病患多淋巴肿大,呕血至死。瘟疫的传播速度极快,不过半载,城中已现十室九空,户丁尽绝的惨状。
如今已是至元十四年夏,瘟疫的源头已由医官查明,说是因为难民挖鼠洞觅食所传染,更有甚者,饿之极至,食死鼠。
难民从哪里来的?自魏帝改元至元开始,大魏每隔几年必发旱灾,加上至元九年那年的冬天特别冷,难民就更多了。老百姓吃不饱饭,粮食歉收,只能和鼠类抢夺口粮。流民的迁徙更加速了瘟疫的传播与扩散。民众将这场瘟疫归咎于陛下失德。魏帝听闻后,大怒,严查流言,与此相关联的皆被处死,之后无人敢再提。
而程风,就在众人恐慌最大之时如神仙般降临。他提出隔离的概念,焚烧病患的房屋,对重症患者采用放血疗法,对轻症患者给予汤药,对预防患者以草药香包,救助者达数万之众。
然人力终不能胜天,这场自中原席卷九州的瘟疫长达三年,在至元十二年某一日突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句谶语:
魏乱世,圣人将出。
谶语传入宫中,魏帝悬赏万金,以寻圣人。
一年后的日蚀事件,更是传闻圣人出自南方。那字显现在一只百岁老龟上,不过在南海子养了两月便死了,只是百姓不知。魏帝对此事讳莫如深,实在不想一个虚幻之中的圣人影响了他至高的地位。
只是他不明白真正的圣人,早已在他身旁。而她本人更是不知罢了。
程风在乾元观第一次遇见来拜访的姜鸣谦后,就遣退左右,于幽静处密谈。他观姜鸣谦手长于身,身过于体,兼之印堂眉彩科名星已现,开口就是这位公子身具帝王命格,但气数有缺,需要添补。他的徒儿永贞命格特殊,是传闻中的圣人,和她待在一起,可以补全他的气数。
说出这话的要是旁人,姜鸣谦定以为是编个故事骗他钱财。可是程风,不是普通的道人。而他,也的确是皇室血脉。
不过当时程风的话,姜鸣谦也未全信。谢永贞一弱质女流,怎么能和传闻中的圣人扯上关系?他来乾元观,是为求程风观主把谢永贞的黄册交予他,好带她北上顺天结案。而他与谢永贞这两日相处下来,发现她与一般女子不同,虽算不上有圣人的潜质,但也是至情至性,本质纯良之辈。
当日程风与他做了一个交易,他以全副身家与谢永贞助他登天子位。条件是事成之后许程风国师之位,另外是为谢永贞寻亲。
寻亲这件事,他早已做到,只是可惜,谢永贞的家人都不在人世了。至于程风肖想的国师之位,只能待日后他权柄够大之时了。
…
一日一夜后,王仁明收到姜鸣谦的加急来信。薄薄的一页纸,已经断了萧烈的生死。
基于信的内容,王仁明作出部署。中线粮草主要靠水上运输线,所以攻击重点就放在控制水运,陆运线上。只要切断长江这条最重要的运粮路线,再高价买下敌营周边的粮食,杜绝叛军的一切粮食来源。如此,乘叛军精疲力竭,弹尽粮绝之时,我方主力出动,以火攻之,一击必中,务必活捉萧烈及其党羽。
一旬后,萧烈主力大败,回撤于鄱阳湖,焚溺者数万之众。王仁明率领亲兵活捉萧烈。应天府之困也由此而解。
而在萧烈被活捉前,老巢已被姜鸣谦所端。萧烈回撤救援老巢,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自他被捉后,追随他的人,杀的杀,投降的投降。自此,江南之乱亦解。
…
谢永贞知道叛军被俘的消息时,观中光阴半月已过。她是在姜鸣谦走后很久才得到的消息。自上次他们在膳房那次争吵后,他隔日便离观下山了。话说得好听,但在他心中自己哪有那么重要?师父让自己随他下山去,她不愿,就被师父关在自己院中反省。除了偶尔阿曼给她偷偷送来几个果子,她已半月五谷未进。
阿曼今儿又来劝她道:“娘子,不要与观主怄气了。你看你现在瘦得和院子外的竹子有什么区别?”
阿曼贴心地给她把铜镜放到她面前,谢永贞垂眸看去,自己是比之前瘦削一些,但,也不丑吧?
“阿曼,我想下山。”江南之乱已解,她本为担忧师父而回,而如今的师父,唉,不提也罢。她该离开了。
“院子外面观主布了结界,娘子,你硬闯是会受伤的。”阿曼提醒道。
“所以,阿曼,今儿你可否为我护法?”谢永贞往窗外望去,日头正烈,蝉鸣声声。彼时岁逢夏至,一年之中阳气最盛之时。
她自七岁炼精化气,如今又过七载,体内灵气充盈,趁此机会,该进境炼气化神了。若能进境,冲破结界便不是问题。
阿曼在谢永贞希冀的眼神中读懂了她的意思,点头道:“我帮你。但是,娘子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带我走。”他如今已化形,可以和娘子在一起,不想再待在无趣的乾元观了。
“好。”谢永贞立即答应道。她也想过自己独自离开,阿曼恐会受到师父责罚,即使阿曼不说,她也是会带他一起走的。
而后谢永贞盘腿端坐,闭目结印,阿曼于三步之外护法。
丹道以神为清阳之体。炼气化神,乃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地本静也,其源还从天气所结。丹道以无为为静,有为为动,其源还从有为立基。①
乾元观位于临安郊外山上,灵气充盈,为修炼之佳所。修炼,修心炼气,气满不思食。这些日子她仅以山中清泉野果果腹,兼食天地之气,加之独处静心,已有了进境的良好条件,只差一个契机。如今夏至至阳,便是最好的契机,错过今日,怕是要再等一年。
呼气接天,吸气接地,一呼一吸间,天地之气纳于丹田。一升一降,为一周天。七七四十九个周天后,日落月升,谢永贞进境炼气化神。
“恭喜娘子。”阿曼看到了她周身笼罩的银白色光辉,如月晕般圣洁,知道是成功了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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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永贞睁开双目,眼神清明,嘴角微扬,起身于案上拿起她的朱雀琴踱步踏入院中。
琴者,禁也。以琴音破除师父的禁制,再妙不过。
风清月朗,树影团团,谢永贞一袭素衣轻纱,衣袂翩翩,以琴音在院中寻找阵眼所在。朱雀琴悬浮在她掌下,音波四散开来,唯有院中那棵香樟树不同,只吸收,不反射。木外一个框,为困字。
“破云!”谢永贞一声呼唤,破云剑腾空出现在她手中,她将剑刺入阵眼之中。金克木,师父设的结界,破了。
结界已破,谢永贞与阿曼二人,带着行李连夜下山。还在观中的程风捋了捋稀疏的胡子,对于小徒儿院中的异动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俩人到了山脚下,踏进临安城,天已破晓。找了个早点铺坐下一通吃喝,临了发现没带银子。
“你带了吗?”谢永贞给阿曼使眼色。
“我也没有。”程风观主抠搜得很,不给宠物发工钱。可怜阿曼平时都是靠原型卖萌自己挣香火钱的。
“完了。”她之前身上的金银和票子全都救助给了灾民,后来和师父大吵一架,自是没法子要钱。再加上这回出来的急,也没有带可以当的首饰什么的,只带了换洗的衣物。衣物?谢永贞想到了法子,可以把包裹里那件姜鸣谦送她的鹤氅给当了。
心动不如行动,谢永贞站起来对阿曼道:“我去一趟当铺,你在这儿等着我。”
若是两人都走了,吃霸王餐定是要被老板追的。再者,那鹤氅是狐狸皮毛做的,阿曼还是不知道为好,避免炸毛。
这件红羽纱面白狐狸毛的鹤氅,因如今是夏日,被当铺店主压价,只得了二十两银子。谢永贞知那店主贪心,但急于用钱,便算了。
谢永贞走后,当铺店主身边的伙计围过来竖起拇指直夸道:“掌柜的高明!那小娘子被你一说,二十两银子便打发了。这件鹤氅只待冬日,卖个百两银子不在话下啊!”
当铺店主笑得眉眼弯弯,胖乎乎的手指着那件鹤氅对伙计道:“你们要学的,还多着哩!”
…
七月初十卯时,左副都御史兼大理寺少卿姜鸣谦班师回朝,魏帝萧衡于乾清宫召见。
与姜鸣谦一同踏入乾清宫的,是赣州巡抚王仁明。此次江南之乱的平复,王仁明功不可没。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二人跪地齐声俯首道。
萧衡罕见地从御座上起身下来先后扶起二位臣子,“王爱卿,姜爱卿,此番辛苦了。”
“为大魏效力,臣应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王仁明正色道。
闻言,姜鸣谦在一旁对萧衡颔首道:“此番平叛,王巡抚出力不少。臣不敢居功。”
萧衡知道姜鸣谦一向自谦,笑着问他:“姜爱卿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只要朕有的,你尽管开口!”
姜鸣谦以二十岁之身居左副都御史正三品之高位,近些年已经不再适合晋升。萧衡此番问,亦是对他的试探。立下平藩王的大功,是否会同和其他这个年龄的武官般居功自傲?
25. 民心
“臣谢陛下厚爱。”姜鸣谦又施了一礼道:“臣本身没有什么所求,这一切都是臣的分内之事。若陛下真要赏赐,请陛下施恩于江南百姓,臣等必感激涕零。”
姜鸣谦知道,这是魏帝对他的考验,而他的这个赏赐,亦不能拒绝。不能为自己求恩典,那便为了百姓做一件善事吧。这样,对大家都好,也解了帝王的疑心病。
萧衡回到御座上,眼神中带了一丝欣赏的意味儿,“姜爱卿,详细说说。”
“陛下明鉴,江南之乱由已故二王之子萧烈而起。叛军所到之处,攻城略地,焚烧屠杀,奸淫掳掠,可谓无恶不作。江西北部,安徽南部如今满目疮痍,死伤百姓不计其数。”
“陛下,姜御史所言具是属实。还请陛下开国库赈灾于江南西道。臣代当地百姓谢过。”王仁明说话耿直,一心为民。话音刚落,跪地磕头。
萧衡道:“赈灾自然是要赈的,可是朕该派何人前往呢?你们说说。”
受灾最严重的这块地方,恰好自古以来贪墨之辈频出。派什么人选去赈灾,这很重要。否则,便宜了贪官,置朝廷威信于何地?
“臣愿前往。”姜鸣谦拱手道。他明白,魏帝话至此处,意在他矣。
萧衡最爱的就是姜鸣谦这聪明劲儿,“很好,那朕就赐你尚方宝剑,予你先斩后奏之权。”为他奔波劳碌者,不能有后顾之忧。
魏帝身边侍奉的赵不逾把尚方宝剑端来,郑重地递给姜鸣谦。
“臣定不辱命。”姜鸣谦双手接过尚方宝剑,高举于顶,跪地谢恩。
“至于王爱卿,刑部尚书的位置还空着,就你了。”
刑部尚书之职,掌天下律令刑法,需用公正不阿之人。这位置自曾平死后,空悬一年。如今借平叛的功劳,把王仁明从地方调到京城,最为合适不过。
至于新任的赣州巡抚,他有更好的安排。
“臣谢主隆恩。”王仁明在地方待了许多年,没想到不惑之年还能高升,能携家眷落户顺天府,实在是幸事儿。
功臣赏完后,魏帝下旨,处死萧烈,削其藩,除其宗。至于一起牵涉进叛乱的世子,郡王们,交由三司法会审,务必尽早解决。
…
都察院监新收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藩王萧烈。与其他犯人不同的是,这位天潢贵胄住的是单间,关押他的牢笼更是精铁制造。
“大人,您请。”司狱官亲自给姜鸣谦打开了铁门,当啷一声,铁链落地。
听见声响,萧烈抬起头来,多日未曾梳洗的他,已经看不出曾经也是驰骋沙场的少年郎。
“姜大人是来给本王送行的吗?”萧烈讽刺道。
姜鸣谦折了一下宽大的衣袖,入内道:“陛下已经下旨,削了你的王位,连同你的名字也在宗谱中除名。”
“他怎么敢?我也是萧家的子孙,他怎么敢抹去我的存在!”萧烈挣扎,锁住他手脚的锁链声声晃动。
姜鸣谦身后的内侍端着一壶酒走上前来,“姜御史,该送他上路了。”
当今这位陛下看重天家颜面,虽除了萧烈的名,却不想把他推出去斩首示众。萧家立国已久,皇室宗亲不计其数。国库出钱养着他们,是本分。但是若肖想太多,便只有消失了。
萧烈朝那内侍呸了一口道:“姜大人面前,哪里轮得到你这个阉狗说话!”
那内侍气笑了,掐着兰花指的手指着他道:“嘿,咱家还没有见过死到临头还如此嚣张之人!”
“想要本王死,也得让本王死个明白!”萧烈眼神如狼般盯着姜鸣谦问道:“你告诉本王,为什么会输给你?”半年苦心筹谋,本以为稳操胜券,他究竟输在了哪里?
姜鸣谦开口道:“你输给的不是我,输给的是江南的百姓。”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
“你说本王是输给了江南的百姓?”萧烈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他即使被废,本王的自称也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
发动这场战争,天时地利尽在他掌中,萧烈以为自己是诸葛孔明再世,算无遗策。可惜,遇到了姜鸣谦,这个百年仅出一人的天才。
“你建造兵工厂,拥兵自重,当地百姓早多有不满。”若非民怨,王仁明也不会知道萧烈的野心并非在于扩大王府的面积。表面上歌舞升平,暗地里招兵买马。
王仁明知道此事后,便上报了朝廷。不过,一开始魏帝没信。那是因为萧烈买通了魏帝身边的大太监刘梓,刘梓伺候了魏帝生活几十年,对他十分宠幸。
靠什么东西买通陛下身边得脸的大太监呢?自然是钱财和女人。而钱财和女人,取自何处?自是取之于民。
王仁明虽有赣州巡抚之职,名下却无兵马。作为一个光杆司令,待到姜鸣谦南下援军,才得以歼灭叛军。
“百姓那些愚昧之徒,有何不满的?”作为天潢贵胄,凌驾于万民之上的萧烈,并不懂得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①的道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如水,顺之,可得天下,逆之,则自取灭亡。
“若论百姓愚昧,是谁使之愚昧?是谁削弱了百姓的爪牙,让他们受到欺负还不敢反抗?是谁整日论述儒家文化,控制他们的思想行为?是谁让他们整日困于劳作和家庭,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做其他?是谁让他们在温饱线上挣扎,没有多余的钱财购买生产资料?”
这个汲取民脂民膏的既得利益者,竟然嫌弃百姓愚昧!若不是百姓愚昧,他那偌大王府的亭台楼阁,酒池肉林从何而来?娇妻美妾环抱,又有多少底层百姓娶不到妻子?
萧烈自恃才高,却愚昧至此。落到今日这幅田地,亦是咎由自取。
“姜大人,你是官。你居然替百姓说话?”百姓的死活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作为统治阶层,萧烈如今觉得姜鸣谦这个人很奇怪。
姜鸣谦正色道:“我首先是一个百姓,然后才是官。”
没有黎民百姓,何来大魏之天下?
萧烈被姜鸣谦说这句话的气势给镇住了,坦然拿过毒酒执瓶而饮后道:“我输给你,死得不冤。”
在这最后的时间里,萧烈还是不敢承认,他输给的是百姓。
“只求姜大人,保住本王的妻儿。”临了之际,倒在地上的萧烈发出弥留之音。
只是可惜,魏帝心狠,对于萧烈叛乱之事下令斩草除根。藩王府一千三百多口,无一幸存。二王一脉,就此绝迹。
…
战乱之后,万象更新。八月初的洪州,暑热未散,街市上十分热闹。
阿曼闻到了糖炒栗子的香味儿,指着道:“娘子,我想要那个!”
自从谢永贞告诉阿曼他化身的是男子后,阿曼便不再自称奴家了。
“阿曼,我们没有银子了。”从临安来到洪州,一千里之遥。之前当了那鹤氅的二十两银子,已所剩无几。不能再花在买零嘴上了。
阿曼不舍得舔了舔嘴唇,对她道:“要不,我们回去吧。”一个人,一只狐,就快要沦落到要饭的程度了,还是回家吧。
可是在谢永贞看来,乾元观已不再是她的家。回不去了。
见她沉默,阿曼道:“娘子,我们想个法子赚银子吧!”
谢永贞也在想,若像从前那样摆摊算卦,会不会有生意?洪州这地界,人生地不熟,从头开始不容易。占卜一事,不但需要信任,还需要时间验证,才能有稳定的客源。
况且,市井百姓付不起太高的费用。若她暂时性低价引流,也与今后她的影响无异。她思考再三,还是得另想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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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的法子。
世人皆道,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可叹她从小所学,乃玄门术数,非凡人识得。
“银子的事儿我正在想呢!”谢永贞略展愁绪道。
人生在世,吃穿住行无一不需要银子。黎民百姓的收入靠劳动所得,手停则口停。他们没有生产资料,只能被地主阶级剥削。
她望着这个人来人往的街市,仿佛历史的洪流从此而过。而历史,她只告诉了极少数人该做什么,该如何做!其他的众生,他们的生活不过是不停地挑水耕田,采桑织衣罢了。
“娘子,那个人好厉害啊!”阿曼指着前头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汉子。
谢永贞看过去,那表演确实不错,汉子的表情十分到位,周围环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偶有送上一些碎银子的打赏。
观到此处,谢永贞灵机一动,对阿曼道:“你能不能变回原形?”
阿曼有些害羞,现在的他认为变原型和裸奔无异。
“你还想不想吃糖炒栗子?”谢永贞诱哄道。
“想吃,但是……”只是阿曼还是有些纠结。见谢永贞这副样子,他能不知道这位是想拿自己去哄百姓赚银子呐!
可是,他是已经化成人形的狐狸,有道行的。不是那些为了一口吃喝就能卖艺的狐狸!
“阿曼,你相信我。不只你一人,我也表演,如何?”她可是个有良心的人,不会只让宠物卖艺,自己坐享其成。
谢永贞和他一起,阿曼觉得也不是不可以考虑。面子什么的,和她在一起,没了都感觉是赚的。
隔日一早,谢永贞抱着狐狸阿曼在街市旁寻了一块空地。放了一个空碗,准备摆摊卖艺。
谢永贞弹琴,阿曼用嘴叼着碗向各位看官卖萌讨赏钱。众人还从未见过毛色雪白的狐狸卖萌,如此通人性,都不好不意思意思给几个铜板。
玄门中人,虽修的是丹道。但大多数人都会学习一门乐器。一是修身养性,二是修为深了之后也能成个可攻可守的法器。
谢永贞今日卖艺所弹之曲,为《广陵散》。
此曲,传闻乃嵇康行刑前所作。旋律一起,行人为之驻足,连牛马都安静下来,细听天籁。
提琴之音,即绝少美人之音也。舂容柔媚,婉转断续,无一不肖。②
一曲毕,掌声阵阵。
“这位娘子,我家主子有请。”一位年轻小厮走上前来,指了指于远处酒家落座的他家主子。
谢永贞放下琴,往小厮所指之处看去。
那男子估摸着三十岁的样子,着锦袍,高额,束发,鼻孔朝天,下巴尖尖。一旁还有妙龄的娇俏侍女在给他扇扇子。
“告诉你家主子,小女子不才,敬谢不敏。”谢永贞礼貌拒绝。
那小厮匆匆回去答话,他家主子听到谢永贞的回复后,脸色难看地离开了。
这桩插曲很快过去,谢永贞又换了首曲子开弹,直到天幕渐暗。待到人群散去,阿曼已经摇着尾巴算好了今天赚的银钱,“娘子,我们今天赚了三百二十六个铜板呢!”
“嘘,小点声。”谢永贞可不想别人知道她养的这只狐狸能口吐人言。
就在这时,突然出来两个壮丁,“喂,你在这里一天了。”
“怎么了?”谢永贞觉得奇怪道。
其中一个壮丁伸出手来,“该给摊位费了!”
“摊位费?你们可有官府的公文?”谢永贞从前只知房屋需要租金,怎么在这洪州,连街上空地都需要交钱?
另一位壮丁拿出一张官府的令牌,瞅了一眼阿曼叼着的碗道:“也不多收你的,三百文。”
这地界穷乡僻壤的,又不是京城。一天的租金三百文,旺铺不过如此!她这是遇上明抢的了!
26. 卖艺
“三百文?”她一天下来也只挣了三百二十六文。
“怎么,还嫌少?”那位壮丁走近道。
谢永贞假笑道:“这位官爷,小女子初来乍到。不知这洪州地贵,可否再便宜一些?”
谢永贞见他们虽无公文明令,却手持官府的令牌。解释权在他们身上,三百文,怕是故意为之。但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如今她弱,只能忍这一时,直待来日。
那壮丁在她的脸上逡巡一圈,笑道:“要便宜也可以,只要姑娘答应去知府大人的府上坐一坐!”
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儿。谢永贞气笑了,“小女子福薄,登不得高门贵府。这三百文,我付!”
就当花钱消灾了!
见他们要拿钱,阿曼紧紧咬住碗,死不松口。这可是它卖了一天萌好不容易挣来的,怎么能便宜了这两个臭壮丁!
“阿曼,听话。”谢永贞对它道。
此时再争执无益,背后之人肖想的是她。先离开,再做打算。
那两位壮丁如愿拿了钱走了,可谢永贞这里只余二十六文,给阿曼买了他想要的糖炒栗子后,只余三文钱。
待到月上柳梢,谢永贞只得寻了个城外破观与阿曼暂住。
阿曼变回人形道:“娘子,他们欺负你,你怎么不打回去啊?”
气死了气死了,一天好不容易赚的钱就这么被收了!
谢永贞道:“阿曼,他们背后所倚仗的,是知府。”
“知府是多大的官?”阿曼露出疑惑的表情,又想到:“你平时骂姜大人不是挺神气的嘛!”
“不一样。”谢永贞摇了摇头。
知府,正四品地方官。其位置掌管一府大小所有事务,简而言之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而且还掌控了下属的州县官员的政绩考核。在洪州及其周边,可以说是一手遮天的存在。
至于姜鸣谦,阿曼怎么认为自己平时骂他?明明自己只是教育两句而已!
想到姜鸣谦,她和他好久未见,竟然觉得记忆里他的模样都有些糊涂了。其实她能奔袭千里,毫无阻挠,是因为自己骗了他的印鉴。否则,没有路引,出门寸步难行。她如今想去哪儿,就自己写,然后再盖个印。于地方官员而言,姜鸣谦位高权重,过往城池没有人不会卖他的面子。
谢永贞拿出印鉴,上面刻着凤鸣在竹这四个字,这是他的私印。若是官印,她也是不敢偷的。凤鸣在竹,是他的雅号,不过世人更喜欢称呼他为竹中君子。她还记得自己偷印鉴的那日,是他出兵前夕。
那天晚上,姜鸣谦和她告别。他让自己在姜府等他凯旋,她口头上答应了,心里却是不乐意的。在姜府,除了与他较为熟稔,旁人皆是无亲无故。而他归期不定,自己一个人待姜府多不自在,府中众人更是会多想。
只有和姜鸣谦待在一起,她才有进书房的机会。平时他不在的时候,竹月轩正房的门口一直有人把守。
月色摇曳,她哄他道:“大人,我可以骗你的心吗?”
话说出口,她见姜鸣谦怔住,缓了一下才笑道:“我的心一直在你那里,天地为证。”摸了摸她的鬓角,又温柔道:“无须你再骗一次了!”
甜言蜜语他倒是毫不吝啬。
“那这个呢?”说着,谢永贞踮起脚尖飞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边上远远待着等命令的秋收冬藏与侍女们,瞧见这场景都识趣地退下了。给了他们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
她的吻如同落叶,轻触大地;如一个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泛起一圈涟漪。
虽轻触及离,但依然给姜鸣谦的内心带来如龙卷风般的强力冲击。
两个都是戏中人,沉迷角色扮演的是他,不想醒来甘愿这样下去的是他。
就在他内心震动,心神恍惚之际,谢永贞一个指诀,姜鸣谦慢慢闭上双眼,沉浸到美梦中,沉醉在幻境里。
扶他进屋后,谢永贞就从他的书房里寻得了那枚“凤鸣在竹”,这枚印鉴呈青绿色长条状,小巧精致便于携带。
至于他明儿清醒会不会发现?谢永贞只能赌一把了。幸而,她赌赢了。
她离开姜府南下,回到临安却在乾元观里见到了他。昨日种种,今时悠悠。情之一字,他也许堪不破,但她是注定要得悟大道的。她没有理由跟他走,即使师父强求。她不想把未来押宝在一个男人身上。她的路,她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才算数。
“我们明日该如何?”阿曼自从到了乾元观后,从没在外过过如此困苦的日子了。
阿曼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明日啊?”谢永贞叹了口气,明日依旧卖艺。
不过第二日出摊谢永贞戴了面纱。古人有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的相貌,在这洪州,还是过于招摇了。
奇的是,一连两日,都没有人向谢永贞收摊位费了。围观她弹琴的人倒是愈来愈多,收入也一天胜过一天。照此下去,不出十日,她便能凑够租赁房屋的钱,不必与阿曼在破观度日了。
但恼人的是,平静的日子刚过了两日,收摊回来,发现她们住的破观着火了。细雨绵绵,火势却惊人的大。
“娘子,怎么办啊?”阿曼撑着伞,看着她问道。
“有人想要我们无家可归。”弹了几日琴,谢永贞的内心倒是平静许多,再无当日壮丁羞辱时的怒意。
雨天,大火。能让这两个词连在一起,非人为不能及。火光冲天,不出多时,这破观便为废墟一片。背后之人,真是造孽。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欺负我们娘子!”阿曼很生气,气得想挠人。
谢永贞淡淡道:“阿曼,我们去知府府上观一观。”
既然他们如此迫不及待,她倒要看看背后之人到底还有什么手段?公主她都收拾得了,还怕一个知府吗!
谢永贞花钱于市井打听了一二。原来这地儿的知府大人姓商,城中最大的府邸——商府,便是他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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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暗涌,她与阿曼站在商府侧门前,看着高大的府墙,思考潜入成功的可能性。
“阿曼,你在外接应。”谢永贞吩咐道。
府墙虽高,但以她之能,翻过去不成问题。但若带上阿曼,两个人被发现的概率大很多。若是阿曼以原型进去,也过于惹眼。想来想去,还是她一个人潜入商府为好。
“两日,若娘子两日后不出来,我就把商府烧了。”阿曼昨儿刚学了个新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永贞摸了摸阿曼的头,这狐狸现在越来越像一个人了。都是她教得好呀!
进入商府后,乘着夜色谢永贞打晕了一个丫鬟,拿了她的令牌,互换了衣裳,再把那丫鬟拖入后花园假山里的幽静之处,给她喂了一颗辟谷丹。
辟谷丹,主要以茯苓所制。用茯苓粉,白蜜,柏脂等和合而成。只要服吞一丸,便无需再吃其他东西,不会饥饿。
而后,谢永贞又给那丫鬟下了道符咒,三日后才会转醒。出于对这丫鬟愧疚的心理,她又给了一串钱放入她的衣兜。
做完这些,谢永贞拿着腰牌,把灯笼凑近,仔细端详上面的字迹,正面一个内字,反面刻着白芷二字,想来,这是内宅的丫鬟,名字叫白芷。
白芷这丫鬟面容清秀,眉高眼媚。做起她模样的面具来倒也不难,只是她这回实在缺钱,材料买得不足。思索之后,只能稍稍改变自己眼睛和鼻子的形状。想来,若非整日亲近之人,也是发现不了的。
取出铜镜,装整完毕后,谢永贞以白芷的身份走出假山。提着灯笼夜逛了一圈,发现这商府不是一般的大。这后花园里,不止假山一座,还有人造丹崖碧水,鸣禽响瀑,更有一湖,湖中有一小岛,岛上有一间小屋。
离开后花园,往北走,是后厅房。后厅房没有烛光,倒是右侧的厢房热闹得紧儿。她隔着轩窗十步远儿,都能听见嬉闹之音。
“陆爷,奴家看中了如意坊中新出的一套头面!”
“那外头造的首饰有啥好的,我内库里头有更好的,只要你今儿用小嘴儿把爷伺候的好咯,随你挑!”
“谢谢陆爷!”
荒淫之言不绝于耳,谢永贞不再上前,而是改道继续往北走,在前厅被守卫的拦住了去路。
那守卫看了她的腰牌道:“内院的丫鬟到前院来干什么?”
“陆爷让奴婢到前厅取一件东西。”谢永贞思及后厅右厢房之事,张口就编来。
“陆爷?你不是夫人院里的丫鬟吗?”
原来白芷是夫人院里的丫鬟,不知是哪个夫人?但看这侍卫的态度,这夫人的地位应该不低。
“正是陆爷要送夫人的东西。你再拦我,得罪了贵人可吃罪得起?”谢永贞佯装恼怒道。
“不敢不敢。只是现下已是四更天了,姑娘大可明日拿了手令再过来。”
在这商府,后院的丫鬟去到前院,居然需要手令。如此规矩分明,不知前头有些什么?
27. 偷听
“正是夜里这会子要用的物件,若影响了陆爷与夫人的感情,我被罚也就算了,只是你挡我去路,连坐起来,怕是……”谢永贞特意把那侍卫的思绪引入房中。
“得,姑娘,我也就徇这一回私。”
“陆爷得了乐子,也定是少不了你的赏银。”
侍卫拱了拱手道:“那就承姑娘吉言了!”
进入前厅,与后院仿佛是不同的世界,一个是雕栏玉砌,一个是山水自然。
夜里前厅把守的人不多,但可以看出都是武功高手,他们的呼吸声极轻极缓。
谢永贞绕过看守的侍卫,轻手轻脚入了正厅。转了一圈也没甚稀奇的。
“蒋大人,里面请!”
听到外面的声音,谢永贞来不及出去,只得躲在了屏风后。
两个侍女先进来掌灯,接着又有侍女焚香。香炉里燃起的味道飘到了屏风后。谢永贞闻着倒和萧元吉身上的味道有点像,琥珀木质调,应是龙涎香。她虽然宫里的规矩懂得不多,但下面的官员用此等贡品,想来是僭越的。
“商大人呐,深夜叨扰,实在是有十万火急之事。”那位被称作蒋大人的老爷急得满头是汗。
隐隐约约从缝隙中看见,一个侍女在给蒋大人扇扇子,门外又有位侍女端了茶水送进来。
“蒋大人,先喝口茶润润喉,慢慢说。”这大晚上的,他本与小妾睡得正香,却被这蒋空青从美梦中惊醒。寝屋里头还有小妾在,谈事情不太方便,便一道来了前厅。
蒋空青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后道:“商大人,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商淳使了个眼色,伺候的侍女们鱼贯而出,连门窗都紧紧地关上。
蒋空青开口道:“商大人可知,朝中的萧御史?”
“那位大理寺出身御史,谁人不知?”
自从姜鸣谦捣毁了萧烈的老巢,此地声名愈望。
蒋空青凑近道:“他就要来我们洪州了!”
“果真?”商淳睁大了双眼。
这位姜大人自出仕以来一直在顺天府,可从未当过地方官!若来了,便是他们的上司。自巡抚和按察副使被害后,商淳原以为自己会更上一层楼。现在看来,帝心难测啊!
蒋空青叹道:“若非如此,老夫何须漏夜来此告知于你啊!”
天知道他得知了这个消息时有多震惊,那姜御史好好的锦绣顺天府不待,居然要来他们这穷乡僻壤的洪州!
商淳问:“蒋大人,不知这姜大人喜欢什么?”
若姜御史要成为他们的上司,他必须先下手为强,务必要拉到一艘船上。
“你想贿赂,不成不成!”蒋空青晃了晃脑袋,又道:“这位姜大人的父亲是临安富商,他不会缺你这点银子。”
蒋空青多亏了他的老师在顺天府,才得了这么多的情报。而他的老师,也得靠他送上去的孝敬打点朝堂。有共同的利益,才是最稳固的关系。
只是可惜,姜御史此人用钱财收买不了。
商淳想了一下道:“银子不成还有女子,只要不是无欲无求,他就得听我们的。”
在商淳眼里,这世间之人,哪个人没有欲望?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只要那弱点为他所知,那么没有什么是不能掌控的!
蒋空青却是早做了准备道:“商大人,老夫早打听过了。那姜府之中,别说妾室,连个通房都无!”
既不贪财又不好色,难怪姜御史年纪轻轻,简在帝心。
可这却愁坏了他们这群地方官!就地方官员这些俸禄,哪够养全府上下百十口人的!而且,只要当了官,你不合群,就会遭受排挤。一来二去,同流合污者众。
更别说三节两寿及过年底下州县的孝敬,还有冰敬,炭敬,喜敬诸如此类层出不穷,就连门房的下人都能收到来访者的孝敬。
即使你不收孝敬,你身边的人也会收孝敬。何况,他们还要孝敬上面的大官,吃穿用度各种花销,还不是靠底下人如菩萨般供出来的!
可即将要到的姜御史可不是慈眉善目的菩萨,而是佛祖面前最得脸的金刚!金刚怒目,可够他们府州上下喝一壶的!
商淳啧啧称奇道:“这姜大人正当壮年,本该是夜夜御女。不碰女人,是不是他不行?”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女人如衣服,天天不重样儿的。正当壮年的男子,哪有不碰女人的?
蒋空青挥了一下衣袖,道:“商大人慎言!不过若真如此,老夫这倒是有一个秘方,保管姜大人用了生龙活虎,夜御十女。”
商淳笑道:“蒋大人呐蒋大人,你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先给我试试可好?”
蒋空青嗅到八卦,笑问:“怎么,商大人房中不如意?
”
商淳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这年纪大了嘛,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蒋空青一脸兄弟我懂得的奸笑,道:“懂得,懂得。改日我就让小厮给商大人送来,保管你夜夜幸福,一日不辍。”
谢永贞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这商府,怕是个淫窝。他们所说的姜御史,不会是姜鸣谦吧?若真是他,她还是早日离开洪州为妙。
真是没想到地方官员整日想的都是怎么腐化上司!
蒋空青又道:“咱们还是得寻一些良家女子来。”
这也是托他老师的福才知道,这顺天府里的贵人,最爱玩的是雏儿,以容色秀丽,肌肤白嫩,骨肉匀称为佳。
商淳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萧烈之乱刚结束。城中怕是寻不到能入贵人法眼的绝色女子!”
“你那小儿子前两日不是看中了一位?就看令公子肯不肯割爱了!”
“这我倒是不知。”
商淳的小儿子叫作商陆,是他的老来子,更是唯一嫡子。他平时对这小子十分溺爱,凡事无有不应。如今长大了,倒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子,为此他很头疼。但按蒋空青的意思,这浑小子是干了强抢民女的勾当了!
“蒋大人,天就快亮了。你就在我府中歇息,姜御史之事,我们明日再商议。我得去先收拾一下儿子!”
收拾儿子这种事儿他有经验,不能过夜,否则更无法无天。商淳撸起袖子说走就走。
蒋空青倒是乐呵,商淳这个老头,聪明了一辈子,凭着身子骨熬到了知府这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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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叹子息艰难,到晚年才得了个好大儿。商陆那人,仗着他爹,在洪州城中霸道惯了,别人干的他敢干,别人不敢干的他更敢干。若是成日留恋青楼,斗蛐蛐斗鸡也罢了,就当养个废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可他还作奸犯科,鱼肉百姓。要不是投了个好胎,那罪孽早够往生十回了!
有商淳这个前车之鉴在前,蒋空青教育孩子极其严厉,绝不许他们玩物丧志,更不允许沉溺于情爱之事。他为孩子聘请名师,自己每日考教课业,除年节外无一日休息。只望孩子将来能继承自己的位置,兴旺蒋家。
商淳走后,前厅的侍女进来带蒋大人去厢房里的客房歇息。天将破晓,谢永贞也摸黑离开了前厅。
只道好大一场戏!洪州这地界,不是一般黑。她竟然对自己这几日的遭遇生出一种释然之感。
…
平旦,后厅右厢房,商陆抱着小妾睡得正香。
“睡,你还睡得着!”商淳着人打开房门,怒气冲冲到了床榻前,见到这副样子的儿子,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拖起来骂道:“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爹……爹爹……疼啊!”他梦里正在天上飞呢!不料左耳一阵剧痛,醒来发现是他爹揪住了自己的耳朵,一旁的小妾早已惊醒,哆哆嗦嗦闭着眼捂着被子躲在床角。
商淳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还知道疼!”
“爹,我最近真的安安分分待在府里,没干坏事啊!”
“没干坏事,你是不是又强抢民女了?”
“我的亲爹啊,去年那回事儿后,我还哪敢呐!”
一年前,商陆从一场诗会中看中了一位女扮男装的才女,几番求娶不成,把人偷偷绑来府里,最后强迫了她。接连七日商陆与她一处,那才女不堪凌辱,撞墙自尽了!
那才女识得诗书礼仪,也不是普通市井人家。其父是个秀才,在城中教书为生,小有名气。此事一出,他的秀才父亲大闹巡抚衙门,势必要商陆一命偿一命!巡抚为此事,大骂商知府一通,怎么教的儿子?不过,最终商陆未能伏法,商淳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那秀才申诉无门,在准备上京告御状的时候,不小心跌入池塘,淹死了。其夫人见夫女皆亡,不过三月,郁郁而终。
“那蒋空青跟为父说,你前两日看中了一位女子!”他怕呀,怕这个蠢儿子再弄出去年那事儿,如今巡抚的位置空悬,新来的怕是不好相与,难给他擦屁股。
“父亲大人,你怎么尽信那个蒋公,不信我?”商淳表示这回真是冤枉!
“蒋空青的为人,不会说子虚乌有之事儿。”
商陆想到这些天自己只出了一回门,“我只是前几日出去喝了点酒,顺带看了一位琴师的表演。那琴师色艺双绝,我本想邀请那位琴师来家中演奏。但人家不愿,我也没有勉强,就打道回府了!不信你问叶子!”
叶子,是商陆的随身小厮。
“真的?”商淳觉得这小子的话还是不能太信。
“如假包换!”商陆举手发誓道。
“这事儿我会查清楚,要是你还敢骗我,仔细着你的腿!”打断了就不会出府去祸害人了!
28. 皇孙
东宫,媚儿即将临盆。
“啊!啊啊啊啊啊……哎呀啊——”
宫缩造成的疼痛呼喊声回荡在这座宫殿,宫女们端着热汤面盆鱼贯而入。多福多禄一人给媚儿喂着参汤,一人替她拭汗。
侧殿的厅堂里围满了精于妇产的太医们,这可是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孩子,阖宫上下严阵以待。
喊叫声从天明持续到日落。
酉时三刻,一阵婴儿的啼哭从殿中传出,众人皆松了一口气。皇后宫里的嬷嬷从里间走出来报喜,对萧元吉行礼道:“太子殿下大喜,是个皇孙。”
而后稳婆把刚诞的婴孩擦拭干净后抱出来,萧元吉看了一眼,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子,还在咿呀咿呀的哭。他解下身上一枚玉佩,放入襁褓中。
“赏!”
太子喜得麟儿,大魏天下后继有人。东宫上下皆得了丰厚的赏赐,偏殿尤甚。
当日太子奏请陛下为皇孙赐名,魏帝取明晋两字,希望他将来能做一个守成之君。
“萧明晋,你的皇爷爷对你寄予厚望啊!”萧元吉乐呵着抱了一会子孩子,今天是他非常高兴的一天,父皇不止给孩子赐了名,还把册封谢永贞为太子正妃的圣旨也给了他。
他着急回东宫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但奇怪的是多福多禄都出来拦着自己不让见。
多禄对他道:“娘娘刚生产完,内间污秽,太子殿下过几日再来吧!”
“孤不嫌弃。”说着萧元吉就要闯进去。
她辛辛苦苦为他诞下明晋,他怎么会嫌弃他呢?血腥味儿而已,又不是见不得。
多禄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拉住了太子,喊道:“殿下,不是奴婢硬要拦你。是娘娘……娘娘她不想见你!”
“她不想见我!”萧元吉停住问:“何故?”
“娘娘生产耗尽气力,容色憔悴,身材大不如前。怕殿下见了……总之,娘娘她不愿以轻慢懈怠的态度见您。”
多禄所传的言外之意,萧元吉明了,不再强求。只把那份册封诏书递给多禄,让她带进去。
媚儿见到那封诏书,不笑反哭。那金灿灿的圣旨之上,写的是谢永贞的名字!不是她,不是她啊!
她如今是谁?哈哈哈哈哈哈哈,诞下皇孙又有什么用?若不是刚刚多禄死命拦住太子,他闯进来就会发现,她根本就不是谢永贞,而是他根本不认识的人,一个陌生的,生产过后的女人。
媚儿已经有些绝望,这张人皮面具,早不掉晚不掉,偏偏在她产下孩子后掉了。虽然一开始稳婆和嬷嬷们没有发现,她略庆幸。但到底瞒不过一直侍候她的多福多禄。
多福多禄发现面具下的娘娘也是吓了一大跳,但没有办法。她们和娘娘是一路船上的人,只能帮她遮掩。她有太子殿下的孩子还能保住性命,但她们作为贴身宫女没有发现娘娘被换人的事情,是定逃不了一死的。
“娘娘,我们今后可怎么办?太子殿下迟早会发现的!”多福愁的偷偷抹眼泪道。
“怎么办?”天知道她得怎么办?
媚儿从未想过,天堂和地狱会在同一天发生。她的下半身好痛好痛啊,已经没有精力思考,到底该怎么办?
“娘娘!”多福多禄看见她大喜大悲后晕了过去。
…
顺天至洪州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晃悠悠的走着。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奉陛下旨意南下江南赈灾的御史姜鸣谦。
秋收看了顺天府的线人来报,对姜鸣谦道:“大人,东宫的那位娘娘,生了,是个皇孙。”
“生了就生了,多大点事儿。”姜鸣谦着一身竹纹墨染的月白纱宽袖长袍,悠哉的喝着茶。
“信上还说,陛下已经下旨,册封谢永贞为太子妃。”
闻言,姜鸣谦掌中茶盏碎裂。
“大人,没事吧?”秋收急忙给姜鸣谦擦拭手上和衣袍上的茶渍。这件衣裳可是大人新染的,特意为见谢娘子而穿。
可惜,谢娘子的师父程风来信说,谢娘子下山,不知所踪。
姜鸣谦抖了抖手上的碎裂瓷片,道:“没事儿。只是这萧元吉也太蠢笨了些,一年了还没发现他宫里的那位是个冒牌货。”
“大人,若这圣旨传遍四海,他日太子得知真相……”真正的谢永贞该怎么办?而大人又哪里舍得呢!
姜鸣谦冷笑一声,道:“既然他这么蠢,我们就帮帮他。让刘太医去趟东宫。”
秋收应是,连忙写下来,让飞鸟把消息送往顺天府。
“大人英明!”冬藏在外驾驶马车,听到这个消息实在按耐不住了!其实他家大人早可以戳穿冒牌货了,偏偏要等到产后,真是仁慈!
秋收若知道冬藏的心理活动,定要吐槽:冬藏,你家大人真的仁慈吗?只有你这么认为吧!
姜鸣谦发话道:“快驾车,今晚我们歇在昌南。”
冬藏接着又赶了几十里路,于傍晚时分到达昌南城中的客栈。
在客栈的房间里冬藏又开始嘀咕,“大人,你怎么放着免费的驿站不住,来住这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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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往的客栈啊?”
秋收忍不住道:“冬藏你怎么和太子一样笨啊?大人是微服出巡,赈灾的大部队还远远的在后头呢!若是住驿站,昌南的官员不会通报吗?那大人微服的意义呢?”
姜鸣谦突然问:“冬藏,我还未问你,永贞的下落你查到了吗?”
他此次回顺天府才发现,自己书房里的私印不见了。府里的人除了秋收冬藏外其他人没有权限进书房扫洒,最有可能拿走“凤鸣在竹”的,是谢永贞。美色误人呐!
“大人,我马上去查,马上去查!”冬藏觉得自己若是这点事儿都办不好,人又没有秋收聪明,他就快要失宠了!
…
商府,午后,后花园。
一位侍女背后喊她道:“白芷,夫人正找你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商府的后花园极大,找人可不好找。
她在这商府已三日,来后花园是给真正的白芷续辟谷丹。昨儿她又偷偷出府了一趟,告诉阿曼她还要潜伏在商府一段时间,让他不要乱来。
谢永贞转过身,捂着额头佯装不适道,“白薇姐姐,我有些不舒服,出来散散心。”她必须用这种借口掩饰这几天的不正常。
白薇口中的夫人是商陆之妻,本名常知乐,乃是将门虎女。而白薇和白芷,皆是她的陪嫁丫鬟。
白薇道:“你不舒服怎么不和夫人说一声,让她放你两天假,好好歇息!”
听白薇的意思,那夫人倒是个善解人意,体恤下属的。和他的夫君,好似云泥之别。
“带我去见夫人吧!”她需要亲自告假。
常知乐,居于后厅房的正房,自带一个小厨房,平日里除了练枪,就是爱捣鼓些好吃的。
见到“白芷”的第一眼,常知乐便问:“才几日不见,你这是怎么了?”看上去和以前不太一样,人也变矮了一些。
白薇走近道:“夫人,白芷她病了。”
“是吗?”常知乐一双眼聚焦在她身上,上下扫视。
谢永贞行了一礼,道:“奴婢来求夫人许两日假。”
“你走近些,我给瞧瞧。”而后又吩咐白薇,“去把门给关上。”
白薇踱步走过去关上了门。“白芷”低着头,一步一步向常知乐走近。
“抬起头来!”
“说吧,你究竟是谁?”
“你乔装成白芷,意欲何为?”
“你把我的白芷,弄到哪儿去了?”
一连串的问题向谢永贞铺天盖地般砸来。
29. 袭击
谢永贞震惊于常知乐的敏锐,她抬头观眼前之人,目正神凝,坐如山立,声如雉鸣,气势迫人。
“夫人想知道的仅仅是这些吗?”谢永贞从容不迫地反问道。
在敌人的地盘上,她可不能自报家门!
常知乐露出一抹惊叹的目光,赞道:“倒是有几分胆识。”
府里平时的下人们若是被她如此质问,早吓得服服帖帖跪地求饶。而她面前的这个人,不卑不亢,举止有度,不一般呐!
谢永贞问:“夫人,可否与我做个交易?”
“交易?”常知乐笑了笑问:“你是谁家派来的人?”
不太懂事。做交易,当然要与东家做。
“我不是谁的人。”她代表的,仅是她自己。
“哦?”常知乐倒是有些好奇了。“孤身一人,闯我商府,掳我婢女。姑娘,你不是无名无姓之辈。”
谢永贞淡定道:“我的姓名无关痛痒。夫人不妨先听听,交易的内容是什么?”
常知乐道:“这个先不谈。我现在要知道,白芷在哪儿?”
这个夫人倒是与其他世家贵女不同,对自己的婢女,是真心爱护,谢永贞有些动容。
“商府后花园假山丛山洞中。”
常知乐马上吩咐道:“白薇,先去救你妹妹。”
“可是?”白薇不放心夫人一个人留在这里与一个危险人物对话。
她这几日居然没有发现白芷是个假的,已是十分后怕。幸好夫人目光如炬,假货无处遁形。
常知乐道:“放心,能伤得了我的人还没出世!快去!”
谢永贞笑了笑,这位夫人还挺有自信。
“是。”白薇听命离开去往后花园解救白芷。
“夫人,这是我的诚意。”她失去了本该可以与夫人谈判的人质。以目前这位夫人的态度看,白芷是个不错的筹码。
常知乐道:“等白薇回来,若白芷身上无伤,我再听听你的交易。”
谢永贞没想到这夫人如此有耐心,她也算棋逢对手。只是,她不能再等了。
“夫人,你刚才说,能伤得了你的人还没出世,那么,陆爷呢?”谢永贞故意提起商陆。
提到那个空有其名的丈夫,常知乐皱眉问道:“你提他做什么?”那货有啥好提的?
谢永贞叹道:“看来,夫人对自己的夫君,还不如对婢女在意。”
常知乐站起来看着她道:“你这人,潜伏进商府,总不会是为打听八卦的吧?”
她那夫君,就算再不中用,也不是外头的人可以置喙的。
“夫人,你知道吗?这个世上,除了将门外,还有玄门!”谢永贞用最温柔的话做着最疯狂的事儿。
左手掐诀,右手结印,在常知乐还没出招的情况下,便制服住了她
。
“你!”常知乐发现身体不由自己控制,震惊的说不出话,一时气极。
比夫人的婢女更好的人质,自然是夫人。
谢永贞对她道:“夫人大可以大声喊叫。但是夫人心疼婢女,体恤下属,这商府人多,我也不想伤及无辜。”
常知乐倒是不服输,“放你离开可以,但我要知道你是谁!”
谢永贞:谁会告诉敌人自己是谁?
“夫人,你真爱说玩笑话。”谢永贞扶着她,一步一步,往离府门最近的地方走。“夫人,脚下当心。”离府门越来越近了。“夫人,其实我不是坏人。”
常知乐:哼,坏人都说自己不是坏人!
府中过往的下人们没有一个看出她的异样。常知乐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你究竟想怎样?”
谢永贞劝道:“夫人,放弃你的夫君吧,你的好运在后头。”常知乐的面相极贵,不该困于宅院,耽搁一生。而该出去大展拳脚,实现自身真正的价值。
“你瞎说什么?”常知乐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
府门到了。“木兰坠商,凤凰浴火。”说完这句,谢永贞撤去对常知乐的禁锢,飞速消失在她眼前。
“木兰坠商,凤凰浴火。”这句话,于数个夜晚萦绕于常知乐的脑海中,如一句咒语,挥之不去。
…
夜幕降临,郊外树林,谢永贞背靠大树蹲地吐血。
“娘子,你受伤了!”收到谢永贞发出的孔明灯信号,阿曼用四条腿飞快地跑来。看到她受伤,阿曼顷刻之间化作人形。
“是谁伤的你?”阿曼迫不及待地问道。他从没见过谢永贞脸色惨白,如此虚弱的样子。
“没人可以伤我。”是她自己。“没事儿,调息一下就行。”施展禁术,以傀儡术用在生人身上,受点反噬也是正常的。
“娘子,你不要吓我?”吐了这么多血,真的没事儿吗?
谢永贞随手用衣服擦了一下嘴角,反问道:“阿曼,你怎么如此胆小?”
凡事皆有代价,她能从商府全身而退,没被人发现真实身份,已属不易。若不想伤及无辜,祸及百姓,只能用这种方法出来。
“娘子,我是心疼你!”说着阿曼就哭了,“早知道,我就算被你骂,也得拦着你。”呜呜呜,早知今日,一定不让谢永贞去商府。
见阿曼落泪,谢永贞心惊于他现在越像一个人了。他不再是那只天山里孤独的雪狐,他有了牵绊,有了在意的人。他的心变得有血有肉,不似那金塑玉雕的神佛。
“别哭了!”谢永贞伸出手来抹了抹他的眼角,“再哭,眼睛就肿了。我漂亮的小狐狸!”
听见这话,阿曼止住哭泣道:“我比你大,你怎么叫我小狐狸!”不过夸他漂亮还是很开心的,连雪白的三条尾巴都从衣裳里露了出来,摇啊摇啊摇。
就在这时,突然从北边传来打斗声,听着声音有愈来愈近的趋势。
“阿曼,你去看看。”她如今有伤在身,怕是掺和不进儿。
阿曼明白,小跑着过去。谢永贞曾经教过他,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
可到了地方,他定睛一看,是姜鸣谦和秋收冬藏二人在与一群蒙面黑衣人缠斗。阿曼掰着指头数了数,那黑衣人足足有四五十人!还有已经倒在地上的,估摸着也有十几人。
按理说阿曼应该出去帮忙,只是这人也太多了!他……他怕打不过啊!就在阿曼犹豫的时候,秋收冬藏已负伤,寡不敌众,胳膊和大腿上连中数刀。
那姜鸣谦曾经骂过他臭狐狸,他实在不想救,但是他那两个下属真惨,舍命护主,再这样下去血怕是要流尽了。
还是放下小节,救一救吧!
阿曼化作原形,放大数倍,比人还高些许。一只三尾雪狐狸如一座小山般闯入黑衣人群中,怒吼一声,掀爪子,张嘴子,连揍几个黑衣人!
“这是什么妖怪?”一个黑衣人惊道。这么大的狐狸,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什么?骂他是妖怪,阿曼可不能忍!他可是得道的狐狸!若是那回他能挨过天劫,他早已经是仙狐!这个有眼无珠的凡人!
阿曼对那个说他是妖怪的黑衣人揍得最狠,狐脚一脚下去,血肉模糊。再一爪子扣了他的眼珠子,当弹珠扔给另外的黑衣人!那个被阿曼扔了眼珠子的黑衣人直接吓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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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的加入大大打乱了黑衣人的队形和气势。但对方人多,而且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这场混战久久不结。
在大树底下盘腿调息的谢永贞过了两刻钟,见阿曼还没有回来,有些担心,就持着破云剑前去。
树林里,离打斗声越近,血腥味儿就越浓。越往前走,尸体越多。谢永贞靠着养气的功夫才忍住没有吐出来。
待见到活人,谢永贞的目光聚焦到了打斗中那个一袭宽袖血袍的男人身上,只有领口处还能见到几片素色。她没有想到,她与他会在这样的情景下重逢。
不过,现下也不是打招呼或者逃避的时候。拿起破云剑,谢永贞冲了进去。她的招式简单干脆,招招剑入黑衣人的命门。一番鏖战,黑衣人尽数毙命,唯剩几个流窜。她力有不逮,不再追去。
最后,一行人于郊外山洞。
“多谢谢娘子救命之恩。”秋收冬藏靠坐在石头上致谢。若非谢娘子和她的伙伴阿曼出现,今天主子凶多吉少。
“你们俩别说话,我先帮你们处理一下伤口。”谢永贞先给他们一人一个止血符。隔空绘就,不用口服。符咒的光芒落入他们的身体里,连疼痛都减轻了。
“你倒是比从前长进了不少。”姜鸣谦这回是由衷地欣赏。谢永贞今日所使的剑招,行云流水,招招致命。
今天遇到这群不速之客,是姜鸣谦轻敌了。是他之故,连累秋收冬藏重伤。
背后之人定是知道他独自先行,才敢派出如此多的死士妄图取他姓名!这回若还有命回到顺天府,他一定要找出间谍,查清京中奸佞,肃清沉疴。
“你别说话了。”姜鸣谦身上的伤虽然比秋收冬藏轻一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除了脸没被黑衣人划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多达十几处。“省点力气,我先替你疗伤!”多说话耗气。
阿曼见谢永贞扒了姜鸣谦上衣后,还要扒他裤子,忍不住道:“娘子,我也要你给我疗伤!”
谢永贞笑道:“那些凡人凡铁伤得了你?”阿曼可是得道的狐狸,虽不至于肉体凡胎,但身上早有罡气护体。寻常兵甲根本近不了他的身。“若是待着无趣,便去寻些吃食来!”
这里三个伤患,谢永贞只能吩咐阿曼。
阿曼对姜鸣谦“哼!”了一声,出去找吃食了。他和谢永贞几天不吃能靠打坐引天地之气入体。可里面那三个凡人,可是一顿不吃都要饿得肚子咕咕叫的。
阿曼走后,姜鸣谦还是忍不住问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让冬藏去查谢永贞的下落,但也仅仅查到她进了江西境,具体在何处如同大海捞针。
谢永贞不答反问:“我还想问大人,你为何在此?又怎么会被这么多人追杀的?”
姜鸣谦答道:“我奉旨南下赈灾,想来,我的出现,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谢永贞有些不忍的问:“值得吗?”受的这些伤,这些苦,值得吗?
姜鸣谦坦然道:“有些事,注定要有人去做。我来了,我能活着。而旁人,不是身死道消就是同流合污。”
“我原以为,姜大人有了战功,您此生也该稳坐高台,富贵到老。没想到你还愿意来这穷乡僻壤,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想从地方官员手中分出利益给百姓,无异于虎口夺食。
姜鸣谦倒是看不出疼的样子,还有心情笑道:“阿贞,你的问题我回答了。我的问题,你想好怎么答了吗?”
能在此处相遇,姜鸣谦今日遇袭再差的心情都变好了。还记得谢永贞持剑闯入的样子,仿佛见到了她小时候,依旧是那个心善的,他心中的神明。
30. 对策
谢永贞边给姜鸣谦疗伤边道:“我是偷偷下山的。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就一路向西,来了这里。”
她没有提她与师父程风的事儿,而是轻描淡写地概括了她这段流离在外的日子。
姜鸣谦沉默了一会儿后道:“阿贞,我后悔了。即使你当初讨厌我,我也该把你带走的。”
谢永贞不由得翻了个白眼道:“姜大人,你如今自身难保,就别儿女情长了。你还是该好好想想,怎么对付凶手?”今天若不是她和阿曼在,他还能全须全尾的出现在她面前?
“想我死的人很多。”姜鸣谦吐槽道。说到底,他也不能保证,今天的这波黑衣人背后是哪方的势力。毕竟,他在大理寺的那些年,经历过不少大案要案,想他死的人真不要太多。而现如今挂职都察院,干的是督查百官的勾当,得罪的人只多不少。
谢永贞道:“师父曾说姜大人的命格,贵不可言。我想,你还是不容易死的!”师父曾明确告诉她姜鸣谦有帝王之相。但哪一个帝王的来时路又是容易的,他今后的人生,许有更大的曲折与困厄。若能过,自是君临天下,若不能过,亦是泯然于历史长河中,甚至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姜鸣谦笑道:“借你吉言。”他自小以来,所受之伤不知凡几。身体上的痛苦并不能打败他,反而会燃起更深的斗志。
…
与此同时,商府前厅。
“大人,大人!”一个下属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商淳刚用完晚膳,坐在太师椅上喝茶消食,见来人道:“慌什么,慢慢说。”
“出事了!”那属下跑得满头大汗道。
商淳问:“是姜大人出事了?”人才派出去几个时辰,这么快就成功了吗?
“不是。”那下属摇摇头道:“是我们的人出事了!”
“什么?”商淳一下子着急地站了起来。
下属道:“大人,回来的人说,弟兄基本上都死完了。他们,他们向大人要尾金。”
“废物!”商淳狠拍桌子后又道:“他们还说了什么?”
“他们说,有一只巨狐和一个女人突然出现。”
“然后呢?”他想就这帮手也不至于输了啊?
“那个女人身上的衣服,是我们商府婢女常穿的式样。”说出这句话后,那下属小心翼翼观察商淳的脸色。
果不其然,商淳大怒,“我们府里什么时候出现了背主的家伙!告诉管家,给我好好地查,看看今天哪个院子里的人出去了,还有哪个院子里少了人。快去!”
“是,属下立马去跟管家去查,不查出真凶,绝不回来见您。”他行了一礼后离开。
商淳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回想起来,两日前,他去查了商陆说的那位琴师,那人出现在城中不过数日,就能惹得儿子沉迷至此。让人奇怪的是,那琴师就在前日于城中凭空消失,如同鬼魅。
他让下面的人问了守城的,说那姑娘弹琴的那些日子,日日进出。再查下去,发现这回儿子倒是没骗他。只是下面的官员,马屁拍到天上了,不知所谓。
就说那知州,正事儿不好好干,派人去收人家辛辛苦苦弹了一天琴挣的仨瓜俩枣。不过这知州倒也不是最没脑子的那个,好歹用的不是明面上的官吏,否则,欺压弱女子,这洪州的脸都被他给丢尽了!
还有那推官,太不懂事儿了,把人家姑娘落脚的城外破观都给烧了,这不是逼得人家无处可去嘛!早不烧晚不烧,挑个下雨天烧,是把百姓当傻子吗?这下好了,人也是找不着了。蠢,太蠢了!
商淳是真心疼自己,他这底下这些个人,就是个草台班子,没几个中用的。像这回他儿子这事,即使他把儿子教训的自个儿不敢了,下面的人还是会想方设法地替儿子达成目的,不管手段如何卑劣。
这琴师找不着,商淳只能找蒋空青商量对策。
蒋空青来了后,商淳大吐苦水后才讲正事儿,“蒋大人呐,你说的那位琴师。我找人打听过了,见过这位姑娘的人都说是绝色,隔着面纱都觉着气质出尘。只是,推官不懂事,把人家姑娘落脚的地方毁了,这些天也不见出来卖艺了。如今那姑娘在哪儿,真没人知道。”
见商淳陈述原委,蒋空青叹道:“可惜呐。若非此等才貌双全的女子,怕是留不住姜御史的人和心。”
“蒋大人,美人计为的就是一击即中。”美人计的成本最低,但形成美人计的条件也是十分苛刻。“如今此计不通,我们该如何?”
“商大人,据我这边的线人来报,姜御史已经进入江西境内,不出两三日,就能到达我们洪州了。时不我待,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蒋空青用右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商淳倒是有些不敢,指了指天花板问:“若是上面知道了?”他好不容易坐上知府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行事向来求稳,实在不敢赌啊!
蒋空青道:“商大人,只要人不是在我们洪州出事的,尽可以推给下面的官员。您不是早嫌弃下面的人蠢笨不中用,这回让他们背个锅,也算是物尽其用。”
商淳心里嘀咕道:这下面的人是蠢笨,但蒋空青这个手辣心狠的,一出手就想要朝中大臣的性命。他这是在与虎谋皮啊!
但是现下时间紧迫,杀了姜鸣谦已是上策。只是,商淳想到问:“若姜御史在我江西境内出事,上面不会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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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然可以推给下面。但是,该派的钦差,依旧会派!”毕竟现在这个陛下,出了萧烈之乱后,对他们江西很不放心。皇帝的疑心病真是令人讨厌。
“这个请商大人放心,朝中再没有比姜御史更难缠的了!”蒋空青的老师替他分析过朝中局势,比姜御史更大的官不会长途跋涉来地方受苦,而比姜御史小的官,他们没有姜鸣谦的本事,他收拾得了。
商淳听了此话宽慰了些许,“如此说来,蒋大人胸有成竹。那么,人手呢?”没有入手,就是纸上谈兵,没用啊!
蒋空青用手示意道:“只要商大人出五十人,我再出二十人。”
“需要这么多人吗?”先前他可是听蒋空青说过,这姜御史是脱离大部队,独自前行的。那么,派个顶尖高手去刺杀岂不是更好?悄无声息,干干净净。
蒋空青解释道:“商大人,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能失败。那姜御史,可是会功夫的。”
如此,用人海战术商淳也理解。只是想到这么多人得付多少工钱啊!买凶杀人在江湖上要价极高,可怜他的雪花银!
思量再三,商淳心一横道:“蒋大人,这事儿我答应了。只希望你这边,万万不能出差错。”
“商大人放心,我出的这二十人,全是死士。”让商淳再出五十人,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毕竟,这事儿若败了,他和商淳及全家老小,也走到尽头了。
听了这话,商淳递给蒋空青一个令牌,道:“后面的事儿,你找管家就行。”
蒋空青接过令牌,如愿达成此行目的后,“那下官先告退了。”
从记忆里缓过神,商淳立马喊:“来人,快去请蒋空青蒋大人!”如今这境况,只能请教这位“军师”还有什么办法了!
这姜鸣谦的命真是大,这运道令他觉得恐怖如斯。难怪这人能成长为年仅二十岁的御史!
但不管人家运气有多好,他不能输,他这偌大的一家子,好不容易因为他过上了好日子。世人尽是捧高踩低,他不敢想,自己失败后会沦落到什么地步!
商淳派人去请蒋空青,不到半个时辰,蒋大人就出现在了商府。这不是一听出事了,那真是策马狂奔,也不管过路的百姓怎么看!
蒋空青这回消息没有商淳灵通,是因为他派出去的那二十名杀手是真死士。人全都死了,消息自然传不回来。而商淳出的五十人里,混有一些江湖人士,打到最后怕全军覆没,拼命跑了。而那些个人为了尾金,自是给商淳送了重要的消息。
商淳把传回的消息一一告知了他,蒋空青分析了一会儿,失望道:“商大人,这回可是你府里这儿出的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