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金丝雀逃啦》
1. 重生
姜婵以袖拭泪跑下一道缓坡,迎着秋日晚风从横七竖八条的田埂间穿过,一口气冲到村头的一面大潭边。
及至潭边她却枯站了许久,愣愣望向远处那一望无际的几顷田地。
她自半年前被徐家用两个尺头、十六两银子权作聘礼买下,三月前刚满十六岁上,徐母将她与大儿子徐金宝作了亲。
谁料成亲当日,抓壮丁的官差忽然在洞房前将她新婚的夫婿抓走。
度日如年的等了数月,当着边陲战事终于平定之际,十日前官府忽来报,她的丈夫已稀里糊涂死在了战场里,同村的都道死后他那残缺不全的尸骨已连同战友的被一同草草扔在了万人坑。
姜婵嫁来的这几月,多嘴多舌的邻舍皆在传她不详,婆婆更是将这场飞来横祸毫无道理的算在了她头上,从此对她的恶意更是变本加厉。
可怜姜婵自丈夫离去后镇日战战兢兢,在家中任劳任怨,得到的却是丈夫死亡的噩耗。
她在二人的婚房哀哀哭了半日,更多的噩耗却接踵而来,先是养育她十六年的绣坊被付之一炬,紧接着她神魂失据地去村中钱大户交绣品时,却偷听到徐母嫌她晦气,要将她转卖到临县的腌臜之地。
她唯一的希望落了空,深感自身如随波逐流的浮萍,不如早去投胎。
可亲眼看着青黑不见底的潭池,她怯了。
正踯躅未定间,嘶嘶马声混杂着怒斥的声音渐渐由远及近。
潭边都栽满了榆树、桑树,遮住了她的视线,不过错眼间,一匹剽悍骏马的两只强健有力的蹄子眼看就要踩在她的头上,扑通一声,姜婵跌入了这无底深渊的潭中。
姜婵呛了几口水,本能拼命地挣扎,但身体渐沉,周遭天光渐黯。
一幕幕破碎的画面走马观花般在刹那间湮灭,一世的回忆倏然而降。
隐约听见少年声,“公子,这妇人已是四肢厥冷,口不能言,怕是救不回来了……哎!公子,她还活着……”
*
素有“天下第一坊”之称的余家绣坊因牵涉皇袍案一家成年男子全部被斩,女眷虽免去流徙之刑,却籍没官奴。
余家独女余秋霁被发配到教坊司吃尽苦头,藏香阁拍卖那夜,引来了无数权贵豪商,最后抱得美人归的却是害余家家破人亡的方家二子方荀。
方荀在她身上蠕动之时,余秋霁拔下头上一根嵌了铁的金簪儿刺入他颈侧,而后浸了仇人的一身血跳入了池中。
在梦中承受了人生的倾覆,次早醒来,姜婵方觉面上满是泪痕。醒来的是方桥村的寡妇姜婵,昔日的天下第一绣庄千金却沦落市井,重活一世。
*
方桥村有一座山,虽不甚大,却青葱树木堆满山上。山顶立了一座庙,庙旁有座庄园。
在这座村中人也不知叫什么的庄园里,虽无画栋雕梁环鹿鹤,但也玉泉清冽映松筠,姜婵没想这么个偏僻乡村,也竟有这样的神仙景致。
她在床榻上昏昏沉沉睡了一日,除了一位眼生老妪昨晚给她送来一碗冷硬的白粳米饭,再无人照管。她方才因口渴,随口唤侍女为自己烹茶,等了半日,方才梦醒。
她又饿又渴,拖着病体在这曲折幽深的庄园里乱拐,廊庑九曲回环,她走几步喘几步,步履踉跄,忽地眼前一阵阵的金星直冒,拽着廊柱才勉强撑住身子,不由得闯入一间不起眼的庭院,方站定,眸光却是落在树影下两个高大的人影上。
此时一身高八尺的高大男子正立于一鉴清池旁,手执一支竹筒,神态威严。姜婵见他嘴唇上下翕动,似是正对着下跪的另一人指点。
姜婵揉了揉眼,却见站立之人似是被左侧什么动静夺去了注意力,霎时间,那跪着之人抬起的袖中一道寒光闪过。
“小心!”
王之牧眼角瞥见影子一晃,忙道:“谁?”
只见站立之人袖子一甩,跪着的那人却软倒。
姜婵大惊,下意识以为误闯杀人现场,脚步虚浮地欲逃往迂回的廊庑间。
树荫下难以看清他面容,只听见男人的声音疾言厉色,话音未落,泛着冷光的物件破空向姜婵飞来,吓得她脸色惨白,下意识用手臂去挡。
随着右臂上一阵剧痛,片刻后,一只粉底皂靴出现在了姜婵的视野里。
她仰头,望进了一双波澜不惊的眼里。
只见来人面如冠玉,身穿一件浅蓝绿色暗横纹罗直身,腰间束着一条青白玉龙玉带跨,一顶青玉梁冠将乌发拢束成发髻,外罩纱质幞头,端的是气宇轩昂。
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勉力倚靠在墙边的姜婵身上飞快掠过,只装作没有看见她手臂渗血的惨景,冷冷道:“为何要在此偷听?”
姜婵本心虚怔怔嗫嚅,但此人伤了她,却毫无愧意,让她凭空生出一股无名火:“你又是谁?”
偏她无礼回应,那男人却又近了几步,姜婵瞥见他的眉峰也是越蹙越深。
王之牧虽是个文官,却不似常人那般温文儒雅,他从小亦是少好弓马,善骑射,因此当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她手脚上扫过,发现这陌生妇人四肢纤细,似乎不会武功,这才抛下疑心。
他见姜婵语气不善,正思忖这妇人是不是在故弄玄虚,口中已淡淡道:“你不认得我?”
他话音未落,那小娘子突然双手将一物向他迎面掷来,他下意识侧身闪过,鲜少的被勾起了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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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婵回身拔脚便欲往外院跑,被他长臂伸手一扯,出手如钳,捏得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合身跌进他怀里,只觉落入一团沉沉的茶、禅、墨香中。
王之牧只觉撞上一团软玉温香,下意识一手抱住,登时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心道不知廉耻的贱婢好大的胆子,正欲将她推开,她却一只手攥紧了他的袖口:“别晃了,我会吐你身上。”
偏此时廊下已有疾疾脚步声过来,巡视的小厮转过廊庑的拐角就撞见了王之牧怀中搂着一个身形纤巧的女子……
那小厮慌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道:“公……公子!小的该死!小的不长眼!小的什么也没瞧见!”
王之牧正觉今日怎生这么多凑巧,沉声道:“出去!”
小厮顿时连滚带爬,忘了行礼,眨眼间消失无踪。
如此一来,院中顿时又只剩下他们二人,姜婵一颗心顿时就沉到了谷底,她再不能不管不顾地让他赔罪,否则自己定然会被撵出去,只得忙在他面前跪下,口中亡羊补牢道:“是妾身无礼冲撞了公子,求公子恕罪!”
凭借这具肉身的记忆,姜婵恐怕自己被送回去怕是又入狼窝。
王之牧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已冷静下来,转身利落掀开一挂竹帘,姜婵见他修挺如松的背影已迈入房中,她方才来不及细看脚下,双膝直直碰在了鹅卵石铺墁的地面,却不敢起身,少不得恨命咬牙捱着跪在院中。
透过大槅窗子,她望见那人怡然在一把螭纹圈椅之上瞑目而坐,一副鸾姿凤态。
姜婵她看着再度跪伏叫道:“望公子慈悲为念,救度妾身。”
王之牧并未睁眼:“你身犯何罪?为何要我救你?”
姜婵在院中深深拜了十数拜,将自己恐将被卖入烟花之地的困境一一述清,又道:“公子两日前于村口深潭救得妾身性命,自当拜谢。如今再救人一命,功德无量。”
道罢,许是这具身体本身的哀鸣,姜婵忍不住哽哽咽咽哭将起来。
王之牧向来不是慈悲善人,但心中思忖道:这庄子临近寺庙,倘若这妇人身死在我这处,不当稳便。
“不许再无端生事。”
话音刚落,姜婵还未从惶惶思量间回过神来,一角袍摆已从身侧拂过,王之牧看也不看还伏在地上的小娘子,早已消失在门前。
姜婵这才软倒身来,心头骤地一松,这才发现中衣早已湿透。
她双膝麻痹,无奈席地而坐。不多时,昨夜见过的老妪一脸不悦地走来,望了一眼颓在地上的姜婵,犹豫一番后才不由分说拉起她,嘴里嘟囔:“这家住人只吩咐了收留你三日,你养好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2. 顺势而为
你道王之牧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物如何会惧怕一陌生妇人闹将起来,亦或是死在自己庄上?
旁人都道方桥村地处偏僻,又无名山古刹,可偏偏是这样不起眼的小山村中,有一宿世古佛。
十年前,慧林先生来此吊古寻幽,他出京时,圣上亲自送出城外,携著手走了十几步,先生再三打躬辞了,圣上方才上轿回宫。
王之牧数月前捧著诏书而来,圆泽方丈八十余岁,须鬓皓然,手扶拄杖,与他施礼。
王之牧恭敬道:“慧林先生可在此?今皇恩授他咨议参军之职,下官特地捧诏而来。”
方丈道:“慧林已非红尘中人。”
圣上亲自礼遇之人,王之牧不敢有丝毫不敬。
他为表敬意每日一身素服行香叩拜。时光荏苒,他已在此停留七日,始终未能亲见慧林一面,难不成要让他又捧诏回旨,原样送还圣上不成?
他以朝廷名义建下祈场,诵经设醮。
今日王之牧又来佛前拈香下拜。
他出身世宦之家,喜看的是诸经内典,一览辄能解会。随你高僧讲论,都不如他。他与圆泽方丈谈经说法,方丈却说他机深诡谲,深谙官场之道,却不是佛门有缘。
出了寺,他的贴身小厮落子在一旁替他不忿,又骂慧林有眼不识金镶玉,堂堂一个国公爷,屈尊去拜一个乡民。
王之牧训他:“皇上敬他十分,我就该敬他一百分。况且屈尊敬贤,这是万古千年不朽的勾当,有甚么做不得?”
嘴上虽罢了,但心中总是有些不快。
夜不能眠,王之牧舍了小厮,不知觉的竟独自登上一座邻水而居的二层楼阁。
他十二岁时父亲骤然身故,一夜之间体验门庭冷落,从此心性大变。
他十岁时做的文章已被赞为字字珠玑,倚马文章七步诗,及至十五岁上就魁首及第,二十一岁时袭爵英国公。
本朝的爵位赏赐逐步吝啬,立国至今也不过八位国公爷,皆是与朝廷休戚与共的存在,仍然健在的几家组成了日渐稀少的勋贵圈子。
王之牧这般年轻跻身勋贵,众人道他前途不可限量,可又有几人知他虽日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可父亲在他这个年纪时已在皇帝授意下开始执掌狱讼,他不如父亲许多,子不如父,其中的苦闷难为外人道也。
今日他的随从落子不忿道:“慧林不过七品参军,如何累得公子这般郑重其事来迎。”
王之牧却笑小儿骄狂无知。本朝裴子隆侍中便是从濮州司仓参军做起,历任御史、起居舍人,后以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的身份拜相,旋又晋升为侍中。如今慧林深得圣上挂念,国公府不过纸考虎般的空壳子,没有一个实权人物,倘以官位品阶定人,他差之远矣。
王之牧正陷于沉思,一双墨黑眼珠锐利环视夜空,仿佛冷冽深邃暗夜中的熠熠寒星,忽然眼一凛,见后院角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又关,小小的一抹影子消失在门后。他习惯性蹙起眉,振衣而起,几息间便已出了庄子。
*
姜婵阖上门扉,正趁着天光未亮,蹑手蹑脚穿过白露未晞的草丛,她手上端着木盆,盆里赫然是她的贴身小衣。
这两日她与王婆子挤在一处,日日听她骂骂咧咧,她方才不过是想趁井边无人,将自己贴身衣裳洗了,却被王婆子没好气地骂吵人睡觉。姜婵寄人篱下不敢顶撞,只好衬夜色深浓,来溪边浣洗几件衣裳。
此时她鞋袜尽湿,夜凉山风中冻得直打哆嗦。
水面倒映出少女娇艳的脸,既似余秋霁,又似姜婵,月影混着破碎的水面,如梦似幻。
过了许久,姜婵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中泛起氤氲水汽。在教坊司的日子明明经年遥远,却恍如昨日,不断盘桓在她脑海之中。鸨母那凶狠的皮鞭、数九寒冬里那兜头的冷水,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女人夤夜用一领芦席卷起,埋入城郊的乱葬岗子……
昨日不知徐母从哪处探听到了她的消息,托人给她递话,道已置办了一口薄棺来将其亡夫殓葬,让她赶紧回去。凭借这原身的记忆,徐家人虽非豺狼虎豹,但也差得不离,这是要诓骗她回去,好将她早早卖掉吧。
她如今暂可得过且过,但明日即是三日之期已到,那时她再落入徐家人之手,只怕是生不如死。
姜婵的手倏然收紧,十指扣进肉里,阵阵刺痛令她耳鸣,心头艰涩地揪紧。她不甘心!再活一世,她决计不能让自己走上同一条老路,只不过这一回却是她要先发制人。
王之牧见她鬼鬼祟祟,观察了半晌,不过是妇人浣衣,顿觉兴致索然,便要转身离去。
他见她正用冻得通红的双手用木槌捶打衣服,却忽地抱膝而坐,啜泣出声,见她吞声忍泪,王之牧倒是楞了一霎,脸上略有一丝动容,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哭累了,又从悲愤填膺毫无征兆地由悲转静,中邪一般,他下意识摸了摸虎口上的薄茧。
他站在她身后,安静得像他书案上的一尊雕像。姜婵独自又哭又笑,变换多端的是心境的起伏,却不知在她身后,有一双眼正在格外的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似曾相识的向隅而泣的孤家寡人,此番此景,此时此刻,王之牧毫无缘由的生出熟稔之感。
一直哭得伤心的姜婵这时舒展开眉头,刚想起身转头拿木盆,却没料到身后站了个不速之客。
他背着月光的面容里透着冷意,竟比这山林的冷石泉流还寒凉。
一轮团圆皎月从东而出,照得院宇犹如白昼。
她被泪光浸过的眼珠恰似这月下的浅溪,犹如银河清浅,珠斗烂斑,他喉头滚动了一瞬。
“公子好雅兴,今夜月圆,是来赏月吗?”她瞳孔震了震,遂又从善如流的低着头,佯装自若。王公子总是神出鬼没,令她难以捉摸。
不知从哪处钻出来的男人仿若降贵纡尊地瞥着她,姜婵下意识就要屈膝。她只顾行礼,没有注意脚下溪边的石头极湿滑,不知踩到了哪块青苔,下意识扯了他一把,但仍倒霉地、极为不雅地滑倒在他跟前。
王之牧颐气指使惯了,陌生妇人在她面前失仪,脸色自然不会太好看。
上一回被他所伤,姜婵向来是个记仇的性子,虽不能直截报复,但小小恶作剧一番亦可解她内心郁气。
她从溪水中起身,扭身转向他一侧,欲要扯着他的衣角稳住身形,王之牧身手灵活,不期然稍一侧身,伴着一道清晰的裂帛之音,姜婵便擦着他左肩直瞪瞪跌倒在他脚边。
这一擦身,却让姜婵的吐息擦过他左耳,她觑到了他耳后一动,倏地令她想起前世鸨母教授的房中媚术,有一句说的是“崔郎文章利如刀,只是脖颈怕鸿毛。”
见她衣衫浸湿了大片,颇为狼狈,王之牧却没有伸手扶她的意思,反倒因她手指碰上衣袍时一顿,面色微微转为铁青,恼恨却又发作不得。他素有轻微洁癖,沾染了外人的污垢令他心生不悦,只管旁若无人地脱衣,干脆将素雅的青肷披风弃之于地。
姜婵赶紧转过憋笑的脸,不敢直视他双目中的寒光。那一瞬她浑身的傲气都被激起,不理解一个人怎么能两次三番皆是这般面目,初见令人望而生畏,再见时亦是自恃高傲?
她嘴上却不敢放肆,忙道:“妾身被青苔滑倒了,失手弄污了您的衣裳。”
他不置一词便拂袖而去,背影也似芝兰玉树一般,姜婵忍怒捡起他弃之如敝屐的披风,手指细细抚过方才被她失手撕破的裂口。
*
慧林携一弟子,不时吊古寻幽,山川殆遍。王公子也带一仆人,时隔数月,终于得见。
慧林与他淡淡客气说了几句话,却并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思,王之牧深刻地意识到,此行浪费数日,最终怕是无果而归。
慧林与他拱手辞别,却在看到他披风摆边那丛清脆竹叶刺绣时按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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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惶急地问道:这是何人所绣?
原是姜婵那夜将衣裳捡回,夤夜挑灯引线,缝补起来,翌日悄悄送还。下人不知其中纠葛,今日便带了出来。
王之牧当时在慧林面前不动声色,却邀慧林同回庄园细谈。
回程时,王之牧勾指让随行的贾管家上车密谈。贾管家走南闯北又在府里管事见多识广,深得他的倚重,见王之牧正细细观摩一枚刺绣,他惊叹道:“府中何时竟出了这样高明的织工匠人?若非格外留心,再看不出这是缝补过的。这等费功夫,府中一般织工的也补不了。”
王之牧微睨了眼他大惊小怪的神色,蓦地想起那晚月下波折。又嘱咐了贾管家几句,放他下车,当即一匹快马向庄子先行去了。
贾管家的马匹四蹄还未落地,就听见院后一阵嘈杂,原是姜婵正与徐母在拉扯,一个死活推脱到处躲,另一个连拖带拽不容她挣扎,府中众人兼看热闹的村民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
贾管家顿时一道怒喝,徐母一见来人,忙过来跪倒控诉:“青天在上,官老爷您看看这是什么事儿,哪有把别家的媳妇扣下来,不让她回去的道理?”
姜婵躲在柱子后头,头发衣衫凌乱,双眼红肿,一旁有多嘴的小厮在帮骂她老虔婆只要图财。姜婵那副样子,摆明了今日要是敢把她卖入勾栏,便一头碰死在这里。
姜婵苦苦思索三日,任凭她满肚子主意,但对上徐母这类蛮不讲理的村妇,手劲儿极大,不管不顾拉着她就要往家走,她纵是七窍玲珑心也使不出来。
贾管家听了半晌,心想既是如此,便不如做个人情买下她的身契,她那一身手艺,倒是去宫里也不输的。若是她能记恩,也算是一桩好事。
几番敲打,再加威逼利诱,徐母想起村中有人议论这家是什么大官微服来此,自然是不愿意惹事,遂乐滋滋数着一包银钱回去了,贾管家又差了人同她一道去取回身契。
这一番耽误下来,待贾管家命嬷嬷带姜婵去修整仪容的间隙,王之牧与慧林的车马一前一后已到了前门。
贾管家命姜婵同她一道去前厅候着,因是临阵磨枪,只来得及交代了几句前因后果,便略抚了一下衣衫褶皱,顺眉顺眼的亲自迎出去了,单留她心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拘促站着,一时不知如何动作。
王之牧与那慧林分主客落座后,吩咐贾管家将人带上来。
王之牧与慧林一路打恭,直至茶厅上坐下攀谈,不一会儿见姜婵从后室走出,二人皆去扭身看她。
这回实在匆忙得紧,王之牧正思忖如何向这妇人传达消息,便若有似无的瞄了她几眼,可她却一路埋头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的贾管家轻咳一声,她才恍然抬头,却见王之牧的眼神不时向她扫过,心下不免有些惴惴。
姜婵刚才门后听王之牧与座上那人你一言我一语,偷听了半日,倒是忽地福至心灵,前世余秋霁的姑姑远嫁京城,与王之牧同来这和尚竟是她前世的姑丈?原来姑母因余家全族获罪,缠绵病榻几年,早已香消玉殒。
她正心如刀割,又听王之牧那厮谩辞哗说,当着她的面谎称她为自己的侍妾,想来是怕慧林将她要走,手上就没了把柄。
姜婵看了看看了看被奴仆簇拥、与高僧行合十礼的王之牧,暮秋煦暖的阳光正洒在他温和含笑的眉睫上,却照不亮他长睫阴影下深不见底的瞳仁。
似是察觉到她的窥视,他偏过头看她一眼,俩人一瞬四眸相对,却一刹那洞察彼此的心思,似有一种天生的默契。
王之牧主动起身去携了她的手,他嘴角噙笑,款款挟了她的手,她心中权衡了一下利弊,忍了忍,没敢拂他的意,忙低眉顺眼的在一旁噤若寒蝉。
慧林打量的目光自她发顶至足尖掠过,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王之牧的手忍不住紧捏一下,却忘了自己正握着她的手心,但姜婵终究没有开口。
3. 中计
“何事?”
王之牧见她突然跪下,也不忙着让她起身,只是食指一抬。边上的贾管家便会意,将下人全驱到门外,又闭了门,亲自守在外头。
慧林方才那一皱眉就轻易定了她的生死,但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姜婵绝非轻易言弃之徒,毕竟她可是一缕从阎王殿里走过一遭的幽魂。
王之牧早在贾管家向他禀报她与徐母的纠葛之时,便已猜到她的目的。
她想再搏一把,借着他逃脱徐家人的掣肘。对他来说小事一桩,但他向来不喜被人算计,想从他这处拿到好处,不死也脱层皮。
想要为王之牧办事之人多如牛毛,但他向来是个狼顾狐疑之人,想要被他收罗,就得亲手将自己的弱点交给他,将自己弱点主动暴露给他,全心全意向他靠拢。
姜婵上一世本不信鬼神阴阳之说,但偏生她重生在了另一人身上,又怎生这么巧,王之牧求了数月的高僧偏是她前世的姑丈。她并非善男信女,姑母已逝,她借着姑母的余恩去赚些活命机会,想来姑母也是能理解的。由此颇感欣慰,看来老天也并非要对她赶尽杀绝。
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姜婵大胆睨了眼坐上的王之牧,这人哪怕不发一言亦有不怒自威的气势,想到此人冷清冷心,不好对付,遂思忖半天和和气气开口:“咳……妾身一见圣僧,便觉他与故人有几分相似。方才想是圣僧贵人忘事,且待妾身略施谋计,定能让圣僧重拾记忆。公子今日再救妾身一回,妾身铭感五内,只不过,何不送佛送到西……?”
她一语道破王之牧心思,令他一向成竹在胸的姿态变得别扭,可他面上却冷冷一笑,虚与委蛇道:“何出此言?”
姜婵正色道:“妾身所求不奢,求公子助我摆脱徐家母子,妾身便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王之牧不禁挑眉,心中却是隐隐不快。他本该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而她以眇眇之身却依旧傲骨嶙嶙,出身贫寒的小娘子自然不似京中贵女一般自幼耳濡目染,却能巧舌如簧,的确令他颇为吃惊。
之前在月下狼狈不堪的村野妇人,何以人前人后判若两人?王之牧虽百思不得其解,但她却有些用处,也不妨暂且收归己用。
毕竟他深知机遇可遇不可求,如今上天把她送到身边来,也是峰回路转,莫非这便是此行的破局之处?
“我知道了。”他撑塌而起,脚下掠过的风掀了袖角一侧,打在她的身侧,门页一掀一阖,有带着墨香的风扑来。
姜婵正犹豫着不知是否该起身,贾管家疾步迎了过来,嘴里道娘子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公子吩咐了,老奴定会置办齐全。
有用处总比没用处好,姜婵欣然领命。
*
“那边如何了?”王之牧略带疲沓地揉了揉眉心。
”娘子每日要一盆牛乳浸手……每日卯时亮灯,子时熄灯,昨夜竟是灯火亮了一夜。”他揉眉的动作停了一瞬,贾管家觑他神情,斟酌补充道:“老奴探了娘子几句口风,她自幼生长在临县,与那位贵人也并无渊源。”
王之牧辗转难眠,后半夜几乎没怎么睡,天刚微微亮时鬼使神差地起身往姜婵的侧院行去。进了门,见残烛有泪灯火已阑珊,她人却不在,倒是桌上摆了一幅被剪开的刺绣。
他正看得出神,窗边的蜡烛哔剥响了几声忽地灭了,夜色还未全褪,房中一霎不辨形状。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破风声,他一时躲闪不及,只勉强用手背挡了下,瞬间被不留情面的划了数道口子,往外渗出丝丝血滴。
“放肆!”王之牧鲜少如此疾声厉色的发威动怒。
姜婵在黑暗中听到熟悉的声音,骤然吓得心惊肉跳,想着这是报了他之前伤自己的仇,又想到这人的心狠手辣,顿时脸上血色褪了一半。
“公……公子,妾身以为是遭了贼人……妾身有罪!”姜婵赶紧从窗边摸过火镰点了,捧了灯,骤亮,昏黄的光中倏然出现了王之牧面色铁青的脸。
她做贼心虚道:“公子,容妾身为您包扎罢。”言讫,将灯盏置于桌上,又去取了些金创药,下人劳作经常有些磕磕碰碰,这些药品倒是好找。
王之牧也任由着她在自己手上捣腾了会。
她的手指比贵女还软,灯火摇曳中愈发冷凝如脂,竟惹得他心猿意马。
他不做声,她亦不敢张口。案上烛台蜡滴结了厚厚的一层,火苗啪地一跳,才打破了这屋中静谧。
看他不与自己计较,想到大官为了赢得宽宏大量的名声,大都不记前仇,又想到这几日自己的烦躁,她又硬着头皮求他道:“公子,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见王之牧既不答话,也不驳斥她,便大着胆子补充道:“公子,妾身听闻折枝花卉卷的真迹藏于大觉寺,可否借出一览?”
这幅画原是前世余秋霁娘亲的陪嫁物品中压箱底的嫁妆画,因“贵重之物,送往京城,平价之物,当地变卖”这等抄家不成文的规定,又被收至宫中,后闻先帝将此画转赐给了大觉寺主持。
王之牧情不自禁扬眉,世间知道此画的下落之人怕是不过数十,她一个从未出过渝州城地界的妇人又是如何得知?
姜婵知道这样有些冒昧了,但她实在是一筹莫展。娘亲早夭,她的绣品早已绝迹,只有亲眼得见古画底本,才有可能临仿出其中神韵。
他却答非所问:“你剪碎绣品,便是为此?”
她斟酌答道:“是,却也不全是。”
姜婵靠着记忆中的绣样一针一线绣了个形状,昨夜左看右看觉得失了原画神韵,方才忍不住剪烂了。
王之牧扫了一眼包扎得略显拙劣的左手,不置一词地出了她的屋子。
留下姜婵满腹狐疑,他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但她到底也没有勇气向他再追问。
五日后却被王之牧请到了他的书房,姜婵一眼便看到了书桌上那卷熟悉的画轴,大喜过望。她太熟悉这幅画了,因她曾不止一次坐在母亲膝头听她讲解画的来历,手指隔空抚摸过其上的一枝一叶。
但心中亦是惊涛骇浪,从此处到京城听说快则五六日,慢则需得十来日,他从京城取来此画来回竟只用了六日,怕是从那日起便差了人快马加鞭,这一路来回,不知要跑死几匹马。
当夜书房的烛火一夜未熄,纸糊的窗上依稀可见一枚倩影。王之牧在外观了半晌,眼见光影渐渐黯淡,一时按捺不住便推门而入。却见姜婵趴在桌上睡着了,他定定地望着他,望了好一会儿,鬼使神差地用手指去接了眼睫上的那滴泪。
姜婵醒来时,竟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石青披风,隐有沉沉的墨香。
*
王之牧方起身,听闻姜婵已在外候了已有一盏茶的时间,便抬手让她进来。
两名小厮一左一右立在一旁,左边站的那位掀开帘子请姜婵入室,这时王之牧披衣相迎,他未束冠,头发散了披在脑后,像一笔浓墨流淌在素净的白绫中衣上。他此时独自坐在榻上,斜倚着凭几接过她的绣屏,却仍旧沉思不语。
姜婵此番用心用意,照着姑母房中摆放着的世间只此一件的一架绣屏,绣了一幅名家的折枝花卉,高雅不俗,如今她仿了来,那人定会十分高兴。
见王之牧脸色难辨,她艰难开口道:“公子,这般就好,他……慧林大师定会喜欢的。”
王之牧沉思半晌,却话锋一转,问道:“绣了多久?”他低头看着姜婵眼下那乌青,她整个人摇摇欲坠的模样,不由猜测道,“下人说你屋里的灯从前日开始就没熄过?”
王之牧俯视着她,似是第一次仔细地端详这个小娘子。无论多么孤高自许的人,在进退维谷之时中得她挺身而出,内心总归会有所触动,他感动之余,心下又生出了旁的心思。
他素来是位老谋深算的官场老手,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为了早日让慧林和尚点头,让他尽早脱离这个穷乡僻壤,他耍的这些怀柔的手段就显得格外不可或缺。
姜婵自以为派上了用场,总算可以功成身退,摆脱徐家,喜形于色的欲要曲膝告退,却眼前发黑,金星乱冒,双膝一软,直瞪瞪跌坐在地上。
王之牧不知如何反应,下榻亲手扶了她一把,差人送她回去休息。
待她走后,又将圣上的亲笔信同画屏一道装进锦盒里,亲手转送与慧林作候问之礼。
只不过,他冷冷看着自己这只不听自己控制的右手,方才他是怎么回事,为何不由自己,脑子快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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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竟亲自搀扶小妇人。他向来不喜同旁人肌肤接触,如今指上似乎还残留着当时的触感。
柔腻如脂。
看来那一晚乍现的浮想的确不失圭撮,这双手怕是比京中贵女的还要娇嫩。
慧林受了礼物,只把这副绣屏看了又看,爱玩不忍释手,遂和气道:“承元卿所惠绣屏,还是古人的呢,还是现在人绣的?”
前几日见面口上尚称呼他王大人,今日连他的字都喊出来了,这亲疏之分可谓天差地别,王之牧不敢托大,也无意隐瞒,便恭敬答道:“这就是鄙人的妾室,平日里惯会用针线,想是班门弄斧,学着名家画作绣了几笔,难入老师的法眼。”
话音刚落,王之牧便敏锐地察觉到慧林眼中的失望,看样子他赌对了,若是如实道出那小妇人的真实身份,慧林定会将她讨过去。如今声称她为自己的妾室,若慧林想要再见她,则不好避开他的陪同。
慧林感叹道:“实不相瞒,这绣屏竟与故人的爱物相似,可是那日所见女子所绣,不知元卿可以约她来此相见一会么?”
慧林那日一见姜婵的脸,不觉失望,他原以为余家尚有血脉流落于此,没想见到的却是一位陌生的女郎。可如今见了手上这幅绣屏,他断言此女郎与余家定是渊源匪浅。
王之牧笑答道:“这有何难!只可惜我那侍妾已先我一步回京,待鄙人回府,即遣人相约;她听见老师喜爱,自然喜出望外了。”
慧林今日见王之牧夹在锦盒中的诗句便已知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叹气道:“如此甚好,我必当去府上亲自拜见。”
*
姜婵将画屏送给王之牧后便蒙头大睡,许是这回见了母亲遗物,梦里还同她说了会儿话,醒来时也不禁神采飞扬。
一路行来,见府中热闹得紧,门前拴着数十匹的好马,仆从出出进进,收拾打整。院子里放着漆得红光闪闪的几十个大木箱,每装满一个,就有专人贴上带有烫金大字的封条。
想到此去乃是王之牧召唤她前去时,她嘴角的笑意一路都压不下来。
这样的笑脸只维持到王之牧开口,喜笑颜开的神色,此时早已不见踪影,此时的她怒目而视盯着座上那人,心里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王之牧不疾不徐地继续开口,“余家主母擅画花卉,长余刺绣,名手以绣技精巧繁杂巧享誉海内。自余家满门抄斩,余绣已失传十余载。”
姜婵面上不显,心中却猛地一坠,余家祖宅宅邸被洗劫一空、亲眷受牵连、世代为奴……她亦从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沦为人人可欺的玩物。如今重获新生,她再不能坠入那样的暗狱。
她已是色如死灰,惊恐万分地抬头,却见坐上之人微微瞑目,一双手极为闲适的点在装在木盒里的一页泛黄的纸张,没再开口,在等她的下文。在他一双洞察虚相的眼前,所有怀揣的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姜婵看着他神秘莫测的表情,越发觉得对方心思难测,斟酌道:“公子说笑了,余家的刺绣名扬天下,江南一带的绣庄多有挂起余绣字号,妾身这般粗陋愚顿,学得杂,断不敢与之相提并论。”
凭王之牧不到几日就探清这几针绣品的来历,他定是手眼通天之人,她的狡辩怕是难以令他信服。但他不见得手握铁证作实她的来历。
王之牧不理她,又道:“慧林竟要亲自见你,听闻他亡妻乃是出自余氏一族。余氏一族被抄家定罪后,后人流落全国各地。你这一手绣工,若非余氏族人亲传,如何能以假乱真?”
姜婵听了一口浊气涌至心上,她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对方却已对她了如指掌了,她如何才能反败为胜。
她最初就想岔了,就不该因为急于逃脱徐家母子掣肘而主动表现,怕正是因为与慧林的渊源方招来他觊觎。与座上之人斗心眼,先不论自己必输无疑,再有这等勾心斗角的何时是个头。
王之牧抓着余家不放,不论她怎样躲避,他都没偏离,没由来的,她有点动气。可再盘诘下去,她怕自己在咄咄逼人之下承受不住全盘托出。
王之牧见她不接话,又道:“那日徐母来我府上大闹,你竟敢假称与此宅主人关系密切,这等毁人清誉之举,定要吊在街头示众方可消我心头怒气。”
4. 再跌火坑
她心中忐忑,教坊司里那些暗无天日的鞭打教会了她顺着杆往上爬,她绞尽脑汁,额上冒出细汗,费力胡编道:“妾……妾身初见公子惊鸿一瞥,已是扰乱心曲,妾身只是倾慕公子,遂才向公子主动请缨。余绣的样式不过是妾身前些日子见城里的夫人小姐们时兴……”
鸨母曾教她,男人最爱吹捧,把他们哄舒服了,心气顺了,一切自然而然就水到渠成。姜婵一番话说得磕磕绊绊,只求尽量滴水不漏。
既然如此,为着身契与他虚以委蛇一番也无甚妨碍。看得出这人一贯的强权霸道,早已习惯了操控,若与之硬碰硬,自己半分好处讨不到,不若换个巧法儿应付他。
王之牧眉骨微拢,却是嗤笑一声,讥道:“你倒是懂得撩拨男人的心思。”这妇人大概从未听闻他在京中的别号,敢近他身者寥寥无几。
这一声带着讥讽的轻笑令她顿住了,她竟听出了笑里藏刀的意味,惶惶抬头,发觉他不知何时睁了眼,一双古井无波的眼正对上她,神色中却不见喜怒,久了让她都觉得心里瘆得慌,片刻后他才道:“你过来。”
姜婵在王之牧的注视下骇得不禁后退半步,可她还是言听计从地一寸一寸挪过去,缓缓俯首帖耳。这时她耳畔传来衣袖的簌簌声,王之牧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指摩挲过她的耳侧连着颈项那一小块柔滑肌肤,却始终一言不发。
她有意躲开他那见惯生死的眼。
王之牧见她不敢直视于他,心下纳闷,看着倒是挺聪明的小妇人,为何总是左言他顾,毕竟他想听的可不是含糊暧昧的衷心。
她害怕的神色倒是做不得假,他经相信她真心实意地想要投诚。
但这远远不够。
他要的向来是为他唯他之命是从、永无二心的忠奴姿态,他可不会留下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他向来不喜自己掌控之外的东西,想要为他办事,必须斩断所有退路的跟着他。
姜婵腹中打了半日草稿,要说出的话却如鲠在喉。尤其是他的指背触到她时,她忍住鸡皮疙瘩,竭力让自己分心。
眼睛乱转,匆匆一瞥中,姜婵蓦然发现,盒中所躺之物乃是她的放奴文书。他这样大大方方的展现在她眼前,是为警告她?
姜婵只觉毛骨悚然,却敛声屏息,任王之牧望着自己若有所思。
“公……公子,妾身如今已毫无用处,只求脱身离去。况且,若是慧林问起,妾身总不好说自己非自由之身罢。”……
倒是胆大,哼!
王之牧探究的双目凝视着她视死如归的脸,想说点什么却又讷讷无言而微颤的朱唇,无力垂在身侧的双手,嘴角弯出一抹不可一世的笑。
他的声音中却笑意全无:“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了。那日你毛遂自荐来求我将你收归麾下,我应了你,如今慧林一事尚未盖棺定论,我又如何能高枕而卧?”他是施恩一定要望报的人,向来信奉抓在手心里的才是自己的。
姜婵却不敢反唇相稽,对着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她从未看透的男人,她的身契若是捏在了他的手中,将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向来心狠手辣的王之牧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恶趣味,姜婵是他的此行必不可少的棋子,他原本可以选择旁的方式逼迫她全心全意为自己做事,但是他的心痒,令他情不自禁想将这个看似弱小的妇人逼上一条坎坷路,让她不能挟恩拿捏他。
王之牧别开眼,第一次见她时她跪在院中痛哭陈述自己不想落入勾栏的悲惨命运,不知为何再度浮现在眼前,她毕竟与他同在一盏灯下并肩作战半月,似是那时候生出了怜悯之心。
王之牧垂眼,此时怕是不能否认眼前这村野妇人扰乱了他的心思。
他直直盯住她,说话时翘起的唇角竟似挂着一抹狞笑,黑眸中尽是令她齿战的冷酷:“你的卖身契我如今便可归还于你,你接过了,届时你何去何从,我将不会过问,但你也不再受到我的庇佑。但若你想跟着我,只能做我的见不得光的侍婢。”他的口气真是万分笃定,听在耳里不似商量,而是发号布令。
上一世见过的男子,稍有家底,便是妻妾成群,个个娇艳动人。可王之牧这样的人怎生会惦记上自己,姜婵的这身皮囊远非国色,断不能让王公子念念不忘。但如今自己已非千金闺阁,卖身的价值还抵不上她当年妆台上的一颗南珠。可即便她言辞拒绝,却要怎样不触怒他?
跟了他,身契从徐家转到他手里,还不是一样受制于人的命运。
不,这一世她要选择自由自在的活着。
“公子,妾身想要身契。”她的声音虽轻,但其中的语气可谓是明明白白的斩钉截铁。
王之牧冷笑道:“你可别后悔。”
王之牧听闻此言,从榻上起身,他与她并立时,更是显得宽肩长臂,气势迫人。姜婵浑身一震,将他复杂难测的目光看在眼中,怕他再度变卦,立刻惶惶朝他作揖,抱了木盒,逃也似的狼狈退出。
王之牧四下无人时摸了摸自己的耳根,那妇人靠近时那温热的吐息,仿佛耳根还是会在他不警觉时抽搐一下。
那不可控的悸动,他闭眼,一定是他的错觉。
*
姜婵不敢在此多待,她紧紧抱着怀里的木盒就像是抱着自己的孩子。她见厨房无人照管,虽已经封了灶火,她寻到灶台里还有点火星子,塞了一把茅草引火,待火势起来了,颤抖着手将发黄的卖身契一把扔进火堆里,直到它燃成灰烬还不放心,拿烧火棍把那一堆灰捣成看不出形状才如释重负地起身。
她回房不久,王之牧又派人送来了十金权作赏赐,姜婵由是安心落意,看来王公子有更重要的家国大事需要操心,并无心思折腾她一介弱质女流。
她几下收拾好了行囊,本打算乘牛车先去临县找自己这具肉身的亲生父母,哪知王家的车轮方离开府门,候在后院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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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的徐二就一把过来抢了她的包袱,嘴里乱七八糟道:“你日日在这府里吃香的喝辣的,存了不少银钱吧。”扯开包裹见只是些旧衣裳,一文钱也无,顿时扔在地上踩了几脚,边吐唾沫便咒骂晦气。
姜婵刚才将王之牧赏的金子缝在了衣裳里边,没想到歪打正着,没防到贼,倒是先防到了没皮没脸的徐家人。
她见四周已无人,冷冷道:“你来干什么?卖身契已经不在你们手中了。”
徐二的眼睛就在她细腰翘臀上打滚,笑得淫邪:“娘说你的休书都还没写,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鬼。我大哥没了,娘要将你嫁给我。”
姜婵顿时瞋目切齿,她到底是深闺千金小姐,鲜少抛头露脸,在教坊司的日子里有鸨母拘着,也不曾见过这等无耻之徒,她还痴思妄想烧了卖身契自己就自由了,是她还未领教这世间的丑恶。
她如梦初醒,豁然大悟王之牧所说的由他庇护的机会。他这个算无遗漏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名义上还是徐家妇,与王之牧这等心狠手辣之人做交易,不亚于与虎谋皮。
那徐二见姜婵怒目逼视,腮边一缕发丝拂面凭添几分难得的风情,随着她的动作在风中摇曳,心里头顿时就一酥。他那短命的大哥倒是好福气,这小嫂子怕是这方圆几十里最出挑的妇人了,如今眼看就要落在自己手上,倒是饥渴难耐得慌。
眼见徐二要扑来,姜婵扭身就跑,这庄园夹道廊庑繁多,她走惯了,倒是徐二不一会儿就昏头转向,迷失在这弯弯绕绕的回廊里头。
姜婵觑机朝另一大门跑去,一路拔腿,幸而无人在外头守着,闷头直往村口奔去。
徐二迷了好一会儿的路,好不容易才摸到后门,见徐母还在远处等着,拍腿直喊那贼妇跑了。徐母食盐多过徐二食米,脑子一转,急转身奔向出村的土路。
姜婵这具身子想来也是小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女儿,跑几步便气喘吁吁,不一会儿就见后头徐母拿着洗衣的棒槌,一下就到了她的跟前,照她的顶门就打,姜婵险险望后一躲,就地下打个滚,到处乱跑。
这一滚,随身的金子漏出来,徐母贪婪捡起,大笑“有人跟我说你这个贱妇得了好多赏钱,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姜婵听了她的话,一下愣住。
这时徐二又追来,眼见两人穷追猛打,人多势众,自己已无胜算,姜婵干脆发了狠,随手抓起一块大石就朝二人扔去。没想见,真直直砸到了徐二的头上。
张老妪见徐二已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下,只剩把眼动。气不过,一下子将姜婵扑到在地,把她手捆了,又踢了姜婵两脚,嘴里咒骂道:“贱货,撞在我手里。”
姜婵只得慢慢挨着打,跟在她屁股后头,一路迈着沉甸甸的步子,面如死灰地跟她回村。
姜婵此时万念俱灰,今日被这毒妇抓回去,纵然不被打死,嫁给徐二这厮,还不如路上觑机跳河了,万一又活过来呢?
5. 主动为之
素手掀帘,却见车厢内早已坐了一人。
他闭目小睡的样子仿佛没看到她一般。
驭夫轻轻放下车幔,只见这辆马车外头看着不显,里头却异常阔大,别有洞天。
姜婵缩起膝盖拘谨地坐在离车门最近的位置。
王之牧仍旧长眼微阖,头身仍似入定,半散的乌瀑长发披在背上纹丝未动,令她心中咯噔忐忑。
突兀的尘土呛人的味道乘间而入,沾染了本是一尘不染的车厢,令假寐的王之牧皱缩鼻翼。
他眉梢一蹙,微微睁开眼,淡淡吩咐道:“将身上的衣衫脱了。”
姜婵见他神色从容,眼中却完全没有惺忪之色,果然是一直醒着。
王之牧本是罕言寡语之人,如今肯纡尊地开口,只不过是嫌尘土呛鼻,却阴差阳错地让姜婵误会了。
若是寻常妇人,听到这无异于侮辱的不逊言语早就恼羞变怒了,但姜婵经历两世已然鲜廉寡耻、麻木不仁了。她一丝忸怩也无,转眼间就将所有外裳都脱净。
姜婵这肉身并非云英未嫁的女儿,没想得了王之牧青眼,她努力挤出一抹笑。
雪白的绢布轻拢娇躯,却挡不住山中的透心凉风,她双臂环胸,仍瑟瑟发抖,不知是冻的,还是害怕的。
马车里却仍是静悄悄,她焦急地偷望了那人,却见他又是双目微闭,薄唇似刀却不耐地微抿着,也不知是否她疑心生暗鬼,却被她瞧出了几分心烦意冗。
姜婵此时已如油煎的一般,经历了今日之劫,她宁投河也不愿再落入徐家那火坑。
生死都不顾了,与男人有首尾又算什么。
她要活,不吝任何代价。
她上一世虽是幼秉庭训的深宅女儿,却是由父亲亲自手里教大的,学问见识不输男儿,可如今她只是出身贫寒的村妇,形势比人强,活命远比风骨更迫切。
姜婵心中一阵焦躁,顾不得脸皮了,轻咬丹唇,挪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袖。
王之牧原不欲理会,只做不知,谁知她锲而不舍,拽着袖子不放,再扯了两下。
他睁开眼,瞳孔侧斜,像在睨视于她。
真是荒唐放肆!难道他以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她就能得寸进尺了!
他眉高愈发耸起,双眉似剑一般斜插入鬓角,姜婵听闻这是威权禄厚的面相。
他的眼神如刀,割裂了她那薄如蝉翼的孤勇,她下意识就想退缩。
没人不怕他,她也怕。
可姜婵没有退路,管不了那么多,拽着他带了缇色刺绣的袖口不松手,仰头软声唤了声:“公子”。
当年鸨母夸她媚眼如丝、眉似月,是其中的翘楚,如今倒是将这招用在了他身上。
娇艳却落魄的妇人此时鬓云凌乱,软如柳的腰肢扭成了惊险的弧度,拽着他的袖口不肯松手,眼中含情地仰头望着他轻唤,让他的掌心也跟着发痒。
见他岿然不动,腰背依旧挺直,身处山林之中却如端坐朝堂之上,姜婵只好反客为主。但到底是怕惹他嫌恶,她扭身向前,只敢亲了亲他的下颚。
那一条常年微蹙眉心留下的细小竖纹有加深之势,常人见了他凛然的气势鲜有敢与他对视的,王之牧眸光一厉,似刀锋扫过,却对她无用。
见他没有推开她,姜婵舍下一张脸皮,逾矩做了一次,只有更大胆的。
王之牧只觉下唇忽便暖湿的触感含住。
她竟在咬他。
这世上还没有任何人干如此轻亵他,更何况是个身份低微的妇人。
一股缱绻的芳香在他唇瓣间打转,心魂倏地一乱,刹那间他的心他的身体,被一簇细小的火苗燃遍四肢百骸。
他闭目。
再睁眼时他终于开口,语气无波,似是丝毫没有被这大胆的动作撩拨分毫:“你如此大胆,是想从我这处求得什么?”
他虎口处箍住她的下颚,姜婵愣神间,不查被他五指收拢,用力一合,把玩一样捏住了下颚。
他手上端的是动作放肆,语气却是冷硬不已。
姜婵的身体下意识蜷缩了一下,他虽动作放肆,却没有丝毫狎昵之意,只因他眼神依旧冷冽。
她低眉着忖度,朱唇更柔:“奴婢自见到公子后便一往情深,愿自荐枕席,常伴君侧。”
是了,以后她在他面前要自称奴婢了。
王之牧并非重欲之人,但也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三岁时就已端坐在书桌前开始熟读四书五经,十五岁上母亲为他安排了通房,他却因同僚尚十六已有两女一子招致家宅不宁拒了。
他勾唇,明眸皓齿的妖姬艳女在他面前也只敢耍些掩袖回眸的伎俩,这礼数欠佳的乡野女子妄想哄着他于荒郊野外白日放纵,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二人的双眼如今不过一指甲盖的距离,姜婵以为自己媚眼横波,可在阅人无数的王之牧眼中,她像陷入陷阱的小兽,哪有情欲。
他的眼他的心,瞬间颤了一下,正如那夜绣坊中她擦亮火光在暗夜中现身,令他心底里蓦地涌起一阵摸不清道不明的心悸。
这份悸动非关风月,他尚分不清这是什么情愫,却让人不忍移目。
已是惶急的兔子一般的姜婵也捕捉到了那双深沉墨眼里的失神,她有些纳罕,似乎能感到有不可名状的情愫在冥冥中萌生,摸不清道不明,令她的双瞳中闪过无措茫然。
王之牧虽是见过不少绝色美人,她此时懵懂的神态,好像一尾无形的羽毛时不时在撩拨他,竟莫名比那些千娇百媚的佳丽更教人心生怜惜。
他心口一缩,似是有股火烧火撩的异样从心底燎原,目光便再也挪不动。
他去年便满二十了,十二岁上父亲亡故,他三年苫块,十五岁起为着振兴家族,日夜不能安寝,更兼其它房的族人对他虎视眈眈,不时勾着他去秦楼楚馆,以至于他在这事上极为谨慎。
此时他却心潮翻涌。
再者,他这二十多年规行矩步,少有随心所欲的时候,虽然朝乾夕惕,俯仰无愧,获得素以严苛著称的名士认可,博得圣上赞誉与下属拥戴,过得却着实辛苦。
凡夫俗子既有七情六欲,就免不了碰上令他动摇不定的诱惑,勾着去尝一尝放纵的罪恶与快乐。
那只不听话的右手再度违背了他的意志。
他扬手关了车门,屏障了所有日光,马车不知经过哪段密林,光影忽地从世间消亡。
姜婵忽地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亦霎的看不清面前之人。
“公子,张嘴。”
王之牧竟似牵线木偶一般,随着这妇人蛊惑的声音,任凭她舌尖来勾他。
是那么蛊惑人心的一个吻,她的舌尖勾过他宛如刀削的唇形,探究着滑入他唇间,然后长驱直入,在他齿间微撩,逼得他颈后一波刺痒。
这丝麻意竟是如此噬人心骨,教人难耐。
他反唇咬回去,唇齿相交,相互吞了不少口津。
这车厢内瞬时变得闷热难耐,似是大雨迟迟未落之时那漫长的煎熬。
她又使出一招。
手指扯开他腰间束缚,教坊司里学到了不少行房技巧,她既争得魁首之名,便是深谙此道,五指熟稔地在层层衣物之下行撩拨之事。
她的手指并不像宗室女那般柔若无骨,虽因连日浸泡牛乳而皮如凝脂,却因常年久月握着针线,十指格外有巧力,手腕也灵活得就像蛇一般。
许是这马车光线昏暗,二人皆是面对面却恍惚未见其人,一丝一毫的触动皆震颤不已。
王之牧闭目间想起她的手,皮肤白得微透,连淡青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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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都分明,指尖缀了隐秘的血孔。想到那只手此时此刻正在捻动,受了这般引逗,如何能无动于衷?
他的后裳在不觉间早都被汗浸透了。
姜婵却见他只是意动,始终未能情动,电光火石间脑中现出那一晚他耳后那一动。
朱唇轻挨上他的耳根,宛如蜻蜓点水般地轻擦过,一回又一回,他身体猛地一颤。
她了然地并齿轻咬,徐徐低喘。
王之牧只觉一股盈盈幽香在他鼻端脑后绕来绕去,不消数分钟,他向来清明的头脑乱了。
时机成熟。
姜婵告诫自己忍住本能厌恶,只把他当作完成任务般,忘掉自己的傲气,忘掉自己是余秋霁,忘掉那些如梦般美好的日子,主动迎接那些她努力忘掉的、幽灵般的噩梦。
她如今只是一个无力自保的弱女子,这具身体是她如今最大的筹码……
她不是不怕的,王之牧其人在她眼里总是伴以心机深沉、冰冷凉薄的印象,她与他同处的每一瞬都绷紧脊背。
此刻她努力将那令她不寒而栗的恐惧置之不理,仿佛主动放任了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侵入。
姜婵浑身筛糠般战栗,伸手抱住他坚实的后背,紧紧拽住他的衣袍,哽咽出声。
山风不断撩起车帘,她断断续续瞧见他不止是耳朵,连脸都红了,只见他额上热汗滚滚而下,脸上露出一种似愉似痛的表情。
她被泪水淬洗过的瞳仁却更加无措,看得他不敢再动作。
姜婵想自己还是纸上谈兵了些,许是这具身体未曾谙了滋味,自然叫痛,不如耍些手段,好让自己舒坦些。
王之牧这模样想是初侵女色,她本不想这么大胆,可对方是个迂腐大人,他横冲直撞的样子并不像是游刃有余的情场高手。
她散开衣襟,再不敢矜持。
山林里的妖精主动挺着递于他嘴边,勾魂夺魄的诱着他,“只吃一口,我无意害你。”
车厢里看不真切,但随着车幔偶尔被山风掀起那一抹光,捕捉到近在咫尺的微透粉色,王之牧脑中轰然,鬼使神差地凑过去,竟果真言听计从。
既寻到了痒芯,恍若一潭被吹皱的春水。
一时之间,不知是吸嘬吞咽声更喧,亦或是水声拍打更闹些。
姜婵再说不出任何话来,王之牧见她嘴角泄出丁点口津,顿时喉头一紧,撬开她的齿关,跋扈的舌头在她丹唇皓齿间肆虐。
他的吻也似这人一般极为霸道,大掌扣着她的后脑,一只手臂将她夹得半点动不得。
又将她唇中口津勾缠殆尽,掠夺她的空气,逼得她双手抵在他的胸膛,将二人隔开些距离,好让自己砰砰乱蹦的心脏留在胸腔里。
四唇短暂分开间,银白的唾丝悬在二人唇瓣间欲坠不坠,王之牧只觉喉间更是火急火燎的干渴,又饕餮似的探舌尽数舔进口中。
二人四目相对,迷乱中姜婵忽觑到男人眼中混乱迷乱交织在一处的神色,竟似妖女诱得仙家误入凡尘。或许是因这个往日高高在上的男人会激起人想要玷污他的冲动,她的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想要咬他的冲动。
衣衫浸出一圈湿,姜婵已觉遍身麻痛,她无助攀住他的脖子,浑身直打颤,泄恨般攀着他的肩张嘴就咬,像小兽般凶悍。
那脖间噬咬如火燎过,刺喇喇的疼,王之牧浑身重重一颤,偃旗息鼓。
姜婵此刻仿佛濒死,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王之牧此时反有闲情逸致撩开她汗湿黏在颈侧的长发,用唇舌吮含,她连动也不能动,只能任君品尝。
“很好,”这时王之牧嘴角上挑浮起一抹自得的笑,他的头埋在她颈侧低喃道,“下次见到慧林,你便说是我的侍妾……”
姜婵心下骤然一冷,却不敢多言一句。
6. 回京
马车到驿站时已是暮色茫茫,一行人有序安置车马,王之牧怡然下车,见姜婵双腿打战,众目睽睽之下,竟还伸手扶了一把,看得一旁侍立的贾管家一瞬呆若木鸡。
贾管家回想起方才行车时,车厢内床来几声异吟,仿佛是女子的低泣,从微掀的车帘后飘出来,当时还不作他想,因他素知这位主儿的脾气,他原就对女色淡淡的,更是因同僚间宠妾灭妻的糟心事对不知来历的女人敬而远之。
哪知后头那声响越来越大,其中的淫靡香艳纵是无法目睹,也是证据确凿的了。主动送上门来的美人他都不碰,反而在马车上与一个寡妇白日宣……
这对公子来说,着实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贾管家脸上的目瞪口呆之色还未维持到一盏茶的时间,收拾妥当后王之牧吩咐他连夜敲开药房买了避子汤,亲眼看着那女子饮了下去。
*
众人当晚就在驿站歇了,仆从扛抬铺盖,安顿停当后,王之牧步到床前,自有贴身小厮助他脱卸衣服,揭开帐幔,却无人多看她一眼。当夜他歇在床上,她蜷缩在一旁的脚踏上,伴着隐隐作痛的下身沉沉入睡。
姜婵察颜观色,第二日便主动铺床叠被,端茶递水,王之牧对此不置一言。
一路夜宿晓行,他却不再搭理她。
第三日姜婵趁车队安顿时,抽空去市井间买了几样女人的东西,方才径直回了二楼厢房。
这一层楼都已被包下,她方从二楼楼梯拐角出来,却见贾管家一行人候在门外,里头恰好扬声宣唤,贾管家见是她来了,顿时眼睛一转,做了个手势,让身边的小厮退下,将摆着茶盏的茶盘客气转交于她,掀了门迎着她入内。
只听屋内传来一阵水声,姜婵霎时有些面红耳赤,却仍是脚步不停,贾管家贴心地掩了门扉。
隔了黄花梨大插屏摆着一只半人高的浴桶,桶边摆放着汗巾、胰子等物,原本高大的男人只剩肩膀露在外面,听见背后有人进门,便从水中起身。
姜婵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梅花式洋漆小几上,拿起搭在屏风上的衣裳,预备上前帮他更衣。
他踏出浴桶,一双健硕长腿肌肉紧致有力,猿臂蜂腰,道道肌理匀称流畅。他又自然张开双臂,等着人替他擦身宽衣。
姜婵忙垫脚为他穿衣,却惹得他携怒张口:“服侍的规矩都……”
他转过头来,却见是她,他被水汽浸润得越发慵懒的眉眼来不及转怒,就古怪的僵硬了,余下那半截训斥之语也卡在嘴边。
姜婵那日与他在马车上颠鸾倒凤之时他连衣裳都未脱,此时隔衣抚上那坚若磐石的肌肉,颊上瞬间腾起薄薄的艳云,只是看他一眼,身子已虚软得不行,这具身体没想却是个尤物。
也不知王之牧脑子里滚过了什么,他挡住她的手,竟是自己亲自套上中衣,将她晾在一旁。
姜婵自觉有些无趣,面色讪讪,却不敢有任何怨词詈语。
她目光扫至浴桶旁,脑子忽然转过来,忙拿起放在一旁的汗巾道:“大人,还未擦身呢。”
王之牧手上动作僵了一瞬,似是掩饰一般转过屏风,他人已走,话才至:“不用了”。
姜婵的手指扣紧那汗巾,越揪越紧,不禁忧心如焚,那日后王之牧没再让她再近身,此时她身如浮萍,唯一的倚仗就是王之牧的宠爱。
她虽勾着他成了事,可看样子他对她索然寡味。她又暗暗恼恨自己天真,看来指望一晌贪欢,让这样的男人将一切抛诸脑后是不现实的,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姜婵怀着满腹忧思翻来覆去才睡着,及至半夜,耳畔却被一阵又一阵的古怪压抑声响吵醒,那声音从床榻上传来,许久都未止歇。
她忆起上回在马车间,他的眼眸沉得那样黑,将她腰身提起放下,似是一把利刃在剖开她的身体。
拆她骨,饮她血。
无声听了半晌她才犹疑张口,“大人?”
月光透过窗棂的罅隙洒在明净的窗纸上,榻上之人挺着昂扬在黑暗中虽压低了声,低喘声却如一头抑遏待击的兽。
而她恰是那被猛兽捕获的猎物。
对方却不回话,姜婵心尖颤动,不由得扬高了声音,再唤:“大人”。
她不该用半醒未醒之时糯糯的女音唤他,此时朦胧月光中那一双满含期待、波动粼光的眸子搅得他额角隐隐作痛,胸中情欲潮起潮落,他忍了又忍,半晌一声闷哼,热流泼泄于掌心,一股浓郁的似麝非麝的气味扩散开来。
姜婵却下意识抹了抹脸,一滴气味浓厚的液体飞溅到她脸上,原来他最后是对着她的方向……
他竟情愿自|渎也不愿碰她,姜婵顿觉气馁。她默默起身为他拿来擦身的巾帕,一阵折腾,再入睡时已接近天明。
那之后几日姜婵便是夜间睡在脚踏上,日间静悄悄坐在他身边,又过了五日,众人终于抵达了离京城不远的镇上歇宿。
翌日一早,车队众人皆是焕然一新。
王之牧穿戴已毕从客栈踏出时,但看他披着通绣孔雀翎大氅,一身湖蓝色缀墨蓝花卉暗纹长袍瀑布一般从镶领倾泻到鞋缘,只在腰上围了一圈九环白玉蹀躞带,让人凛然不可直视。
就连看着不起眼的总角小童此时也换上了锦衣华服,通身都是京城最时兴的装扮,顽皮稚子竟也摇身一变成了气派非凡的少年。
姜婵虽已知他身份高贵,但听闻侍卫齐声唤他为“国公爷”时,心下隐隐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她已非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他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可转瞬间思虑即被抛诸脑后,她的身契既已握在他的手中,管他是国公爷还是太子爷,她也要觑机为自己挣一份前程,再重获自由之身。
王之牧漫不经心地扬手,跟随在马车后的数十骑鲜衣怒马的侍从便缓缓动身。
京城既已在望,姜婵便打点起精神,随着惹眼的车队一齐涌进了巍峨的京城。当她的马车驶过大街时,她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路打量四通八达的道路两侧鳞次栉比的商户,心中陡然涨满触景伤情与茫然自失。
不由得唏嘘,她与双亲曾多次来此,那时的她有着双亲的庇护,也有着姑母的宠爱,如今她身世飘零,成了命运握在别人手中的奴婢,心头的焦虑更没有着落。
又行了半日,道路两旁却静了下来。前一世的余秋霁去姑母家时偶尔会路经此处,因此知道,这条鲜少行人、府门前动辄蹲了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的街道被百姓唤作“宗府街”。
马车又行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车队却一分为二,分道扬镳,前头的大部队车轮不停,而姜婵的马车却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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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的方向,行了二里远近,拐进了一条更偏僻的巷子里。
*
光阴迅速,转眼间三月已过。
一艘载满货物与珍宝的客货两用船欲通过虹桥,高耸的桅杆眼看就要撞上桥梁,顿时桥上行人齐呼,慌得水手们赶紧将桅杆横放下来。
只见桥边一双少年,高个的那位年纪瞧着十五六岁,头带一顶弱冠,身穿一领青衫,生得唇红齿白,目秀眉清,宛如娇女一般。身旁的小书童亦是一脸孩童气,这二人正是姜婵与她的女婢翠环。
她还是余秋霁时,最喜装扮做男儿随同父亲视察店铺,因此扬眉吐气装男子时更是驾轻就熟。
天上元宵,人间灯夕。自太祖起,每逢正月十四至正月十七,全国放假三天,放灯三天,取消夜禁,以便官民同赏同乐。
临近坤河码头的京城州桥,由于仓场建在这一带,坤河上的货船驶至州桥码头后,均在此处靠岸卸货、仓储,因此夜市十分热闹。
姜婵和婢女翠环穿行在如过江之鲫的游人间、各色美食的店铺、摊子的叫卖声中,小丫头年纪小,嘴馋得很,嘴里刚吃了干脯,那边又买上了用梅红匣儿盛贮的香糖果子、紫苏膏,只因姜婵今日赏了丫鬟一大串零花,这些小食每个花费不过十五文,遂她也大方得紧。
姜婵见她嘴里吃得鼓鼓,手上抱着一堆,眼里还要望着摊上的滴酥水晶脍,怕她吃坏了肚子,忙拉了她随着人流去赏灯树。
据说圣上此回将上万盏彩灯扎成规模宠大壮观的鳌山,上面结彩悬花,往年甚至还带着嫔妃宫娥私服,与民同赏共游其中。
姜婵二人嬉游了一个时辰,她手上执了一盏金莲灯,翠环提了一盏兔子灯,一路行来,只见家家门前扎缚灯栅,赛悬灯火,照耀如同白日,车马往来人看人,盛况无双。
一路赏来,竟走到通和坊这条街,金波桥下,看到一家外悬青布幕,里挂斑竹帘,两边尽是碧纱窗的门楼,身旁有人挤眉弄眼地议论,此处乃是京中有名的瓦子巷,这花月楼头牌又是当今皇上赵岳的姘头周诗诗的所在。
姜婵被勾起了心头旧事,忽然丧失了逛街的兴头,借口逛了几个时辰乏了,跌跌撞撞地拉着翠环就要返回,谁知兜头差点撞上一辆青帷四轮马车,磕坏了她的金莲灯。
她失魂落魄的也无心计较,随口几句道歉便拉着丫鬟转入右侧巷子,却没发现车幔后一张熟悉的脸。
姜婵一路魂不守舍,是以当翠环惊恐着神色扯了她半天袖子,她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跟了一辆马车,不远不近地缀在二人身后。
姜婵再顾不得许多,命翠环扔了手上几件累赘,拉着她行步如风,直到看到了府里的大门才如释重负。
“娘……娘子,那辆马车跟来了……”翠环骨颤肉惊,直指着二人身后。
姜婵既已归家,府里有力大身壮的小厮门房,自是不怕,因此忙命差翠环去府里头将人唤出来,自己立在门前有一夫当关之势。
马蹄哒哒行了最后几步,却停在了府门口,马车立在寒风里,一侧的昏黄车灯于风中微晃,夜色中更为醒目。
车中之人自是难以窥见形貌,可跟车的小厮穿的倒比普通百姓家还要体面。姜婵见身后两个小厮拿了棍棒已候在门后,顿时扬声道:“车中何人,还不现身?”
7. 再见
车中之人似是对一旁的跟车小厮说了什么,那小厮扯着一副公鸭嗓回道:“大人让您过来回话。”
真是好大的威风,姜婵抿了抿唇,下意识瞥了眼身后执杖的小厮,示意他上前去打探一二。
那小厮方走近几步,看清了小厮的脸,对着车里低沉威严的男声匍匐下跪。
姜婵这才在脑海里翻出那熟悉的音色,始知车中正是王之牧本人,镇定心神,走上前行礼。
她大胆掀帘,昏黄车灯慢慢显现出男人的轮廓,他身披一领鸦青色大氅,天生一副堂堂的公卿之相。
姜婵对他的记忆尚停留在三月前,他斜睨着眼看人,情绪藏得极深,若是无意对视,恍若千钧压顶。
姜婵感觉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嘴上虽一言不发,可内心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既想见到他,质问他对自己到底是如何打算,更怕他不请自来,却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带着些许天真,那双点漆的眼瞳中映出他的脸,却让王之牧有些挪不开眼。
他顿时失态地一阵恍惚。
初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什么时候,她已经如此勾魂夺魄。
他一眼望去,说不出她哪处蛊惑,却又挑不出她哪处不好,油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决不能亦不想让她被别人瞧见。
尤其是别的男人。
毕竟这小娘子如今出落得愈发像个妖精,恁谁瞧见了,恐都会被她眼中那一汪秋水所沉溺,就仿佛……
他脑中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词……脱胎换骨一般。
他今日本只是陪皇帝夜游,赵岳嫌他同一众文臣碍眼,遂撇了他同一群内侍私服欲去赏游夜市。他一通劝谏无果,出来时便撞见她。
此行不过来点醒她几句,见她如此,那股子要点醒她的心思更压抑不住了些。
他忽然起身,撩了袍子下车,一步不停地朝内院走去,姜婵原地怔了一下,急忙跟了上去。
*
这处钟楼街的宅子离国公府街后不过二里远近,前后两进夹着一个还算宽敞的花园,共二十余间,因离皇宫近,本是王之牧私下休憩之所。
如今给了她,又买了一个小丫鬟贴身伺候,一房家人服侍,另配了一名小厮在外院听候差遣。
姜婵初到此地时,发现此宅外头看着不起眼,里头却处处透着股精贵之气。小院细草铺毡,杨花糁径,很是和她的心意。后院竟还有凉亭一方,亭前种了一株松树,苍健刚劲,想来这王之牧私下倒是个儒雅之人。
她刚来时好一段日子睁眼时还会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不过没闲下来几日,又转而集中精神与下人斗法,耗费了好些银子和心力,撵了、打罚了一个刺头,才把这里管得上下一条心。
王之牧三月没现身,她如今倒像是真正的主人,日子刚开始过得顺风顺水起来。
如今看他这架势,莫不是想把这宅子收走?姜婵顿时心里惴惴。
想来王之牧身边多的是知情识趣的女人,照他几月都不来看她一回的冷淡模样,看来也不是真的非她不可。这会儿不如想想办法勾住他,从他身上多捞些好处回来。
罢了,活命最要紧,她的风骨早就在教坊司那几年被磨得一点也不剩了。
*
姜婵跟在他身后进了正房,看着小厮替他除了大氅,另一旁又有人捧了暖湿的帕子过来,姜婵不动声色地随手接过来,递给他,“大人。”
姜婵谨记那些鞭打之下学来的“规矩“——亲自服侍客人,不可假她人之手,才能给客人宾至如归之感。
王之牧从容接了那帕子,略擦了擦手,便扬袍坐在正中。
姜婵见他如入自家,也摸不着他这回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有其它意图,见他面沉如水,一时心中千头万绪,不敢出声,默默垂手立于一旁。
仔细想来,两人已是好几月没见过面了。
她前些日子绣了些帕子托人卖了,没想全被他寻了回来,还让小厮带话,不许再将绣的东西流到市面上。
姜婵辩解称这也是为了糊口而已。王之牧本是一月出二十两银子做天天的供给,听闻此言,又让人带了三百两银子过来。
姜婵喜不自胜,不能打着余家的名号,她的绣品再好也卖不上价,这回算是捡了个大便宜,当即不再辩驳。
王之牧随手拿起茶盏,小酌一口便皱眉放下,一指轻点茶碗盖,半晌才漫不经心道:“今日如何恁般打扮?”
她如今打扮如男子,衣服鞋袜,头上头发,前齐眉,后齐项,罩体翩披布直身。
他略微抬眼,泰山压顶之感就逼迫得她呼吸短促。
姜婵还摸不清他的脾气,见他语调甚平,几无起伏,不过却没有发怒的征兆。
他在座上盛气凌人教训她时,倒让她想起自己每每闯祸时父亲那疾言厉色的模样,她向来知道如何撒娇躲罚。
觑他的神色还算和煦,姜婵便大了胆子,想到自己本就是一个没皮没脸的外室,再加上方才夜市瓦子巷那处令她幡然醒悟,自己的身契还捏在他手里,如今要是被收走了这宅院,自己又没个大的进项,怕是流落街头都是轻的。
她见下人皆已退至外间,便歪了头,扯掉头上发簪,霎时间乌漆般的青丝披泻了满背。
姜婵这三月里除了收服下人,余下时间全用来保养身体了。这副肉身的底子不错,她做了十几年千金小姐,又学得了青楼那些养身的方子,三月不见,王之牧只觉得面前是只妖精,明明还是那个人,可是却移不开眼。
她贴过来,伏在他膝上,如稚童承欢膝下,这份天真不拘倒是让他不好推开。
她遂将始末根由,细细述了一遍。
王之牧此回特来训诫,只因王朝的女子平日里不得随便出游,但元宵节却是鲜有的日子,女子可以结伴出游赏灯猜谜,而一些浪荡的公子哥们则多会借机猎艳,在这灯影朦胧中不知闹出过多少风流官司。
此时见她乖觉,还知道妆成个男儿家,心下舒坦了些。
又轻拿轻放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知情知趣,见机忙岔开话题道:“大人今日过来,可是要在此歇息?”
千金小姐的含蓄大方对于如今的她而言,是遥不可及的星月,她的骄傲早已成逝水,她惟有努力抓住这护她不流落街头的金主。
王之牧忽地抬起她的下巴,令她的眼睛直视于他。
姜婵本能感到危险,下意识半掩眼帘,遮去眼里的情绪。
王之牧似是无意识抚过她的眉,令她羽睫颤了又颤。
他想,眼睛真是一个神奇的器官,上下两片嘴皮一动便可甚于千军万马,可对于身为判官的他而言,一个人的眼里所能泄露的秘密,远比上下两片嘴皮间吐出的言语更诚实。
世人的嘴学会吐字时便已天生学会说谎,可眼睛不会。
这是一个看不清她眼底心事,却又在他面前强装天真无邪、不懂人情世故的复杂女子,将心事重重的自己包得像严严密密的古茧。
这个女子令他疑惑,他已派人摸清了她所有底细,可她一言一行透露出的底色却又令他直觉对不上。
可这勾|引自己的媚态,让他嗤笑自己刚才的游移不定,定是误解了才会认为她判若两人。她这狐|媚样子分明还是那个在马车上勾引他的浪|荡村妇。
姜婵不敢看他,只好装作得了乖,头贴上他的大掌,脑袋仿佛眷恋地在他掌心蹭了蹭。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他并非纵|欲之人,却也受不得她撩拨,尤其是此刻他发现自己的屋内渐渐沸腾,涌上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冲动。
自那马车一回后,之后夜夜总是梦到当日光景,只要念头一飘到此处,身下那处就有了反应。他脑中不由分神,撇去清醒后的懊恼挣扎不论,那日身体的确尝到难言的愉悦。
不过他绝不让这妇人察觉,她能这般轻而易举地撩拨他的心思。
他从小皆循规蹈矩,端肃了二十余载,如今竟也学自己看不上的同僚养外室,他来此处时也别有一种异样的隐秘刺激。当下忙将眼睛闭上,在心中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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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一篇《道德经》。
往日这法子倒是能立竿见影,今日也不知怎的,许是鼻尖不时萦绕的蛊惑幽香,那道德经念了开头,便想不起下一句。
他脑中反分神想起近日朝中一位老侍郎因与夫人长期不同房,偶然有事到夫人闺中,夫人养的爱犬以为他乃陌生人而狂吠不已,闹了个笑话,就连皇上也在朝堂上打趣,抚掌而大笑。
王之牧心头猛地窜起一簇火苗,随热血运行烧过全身,姜婵敏锐地察觉到那微滚的喉结。
王之牧脑中正天人交战,姜婵咬唇,温情脉脉轻唤,“大人……”,双目竟隐隐水光微漾,虽未诉说一字,却是明明白白向他抱屈,“大人,您许久未过来了。”
这女人知了人事后,百媚俱生,便是从发丝到尾音都透着股子令他厌恶的狐媚气。
可那故作扭捏的姿态、佯装软语温言的嗓音,却不可抵挡的给那他心口火加了把柴。
他今日为何大张声势的进来,那阴暗的小心思,怕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虽在女色上向来淡淡的,可也不是和尚,况且就算是和尚,也早在几月前被这妖精勾着破了戒,此刻若依旧坐怀不乱便是装模作样了。
姜婵觑到他面上不为所动,可那眼神里分明是像上一回勾|引他时,带着三分嫌弃六分厌恶,还有一分难以察觉的迷惑。
姜婵要的就是他那不确定的一分。
她也是有几分好胜心的,方法不拘,能拿下他就行。
她起身凑近他的唇,软软的唇瓣轻贴上去,舌尖似游鱼一般只探过他唇缝,却无再进一步的意思。
反复再三,意图明显。
果真是不知羞耻的低|贱妇人,见缝便钻。
他执掌昭狱,何尝不能从她嘴角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得色瞥见她的狡猾的内心,以为她低伏做小,她便能骗尽天下人。他随即又涌现出无能的狂怒,这个轻浮的女人,是把他堂堂明察秋毫的判官大人当成是那市井愚夫般随意戏弄吗?
不知不觉,一股香甜气味萦绕着他的周身,一见他有裂缝便钻,转瞬间,蛊惑的香甜已随着他的鼻息、耳道、嘴间侵占了他的一切。
他虽知她在做戏,却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自己想要回应的本能。
他感受到那股迫不及待的热意,让他恨不得立刻冲破脑中给自己设下的禁制,这感觉微妙,却新鲜地令人沉醉,诱导着他破戒。
王之牧心中一叹,一把扣住她脑后,唇对唇地就压了下去。牙齿重重磕上她的唇,她低吟一声,似是吃痛,随即颤抖起来。
开|荤后,真是太久没有要过女人了,纵是怀里这妇人瑟瑟发抖,此刻肃然危坐的王大人也克制不住这些时日压抑未泄的火。
他原本就正值血气刚方的年纪,如何能无动于衷?
她似是被抽去了骨头,软倒跌坐在他身上,他动作僵了一瞬,另一只大掌从颈后一路移下去,紧箍住她的腰,几下便将她嵌入怀中。
她微眯的眼眸间透出一抹精光,是得意、是猎物中招的满足,王之牧不忿,嘴上的动作却更狠厉。
他更刚,她便更柔,看谁克谁。
她越发似一条蛇一般没个形状,似是攀爬缠绕着他,却又若即若离,似要从对不感兴趣的猎物身上滑下,他本规矩的手为着抓住这滑不溜唧的人儿,到后头动作放肆,揉捏掐弄,更是不能自拔。
妇人的小舌躲躲闪闪,他隐隐带了怒气,勾住了,便霸道含吮,大舌肆意探入她口中,吞咬她口津。
这般你追我赶,同记忆中马车那回一模一样!怀中小娘子抖得不能自禁,呜呜挣扎声逸出唇外,听在他充血的耳中,煞是撩人。
这小娘子比他案上那经年高叠的案件更有一分难以啃下的撩人可口,令他食髓知味。
王大人这才压着声音,双目火灼,似是解气一般对着臂间低喘的妇人道:“可满意了?”
他呼吸有几分凌乱,声音是难言的沙哑,深邃的眼眸里泛起既陌生又熟悉的神采,那是二人耳鬓厮磨时,独属于雄性的、毫不掩饰的赤裸裸欲|念。
8. 再次
观棋与落子是一对双生子,打小就在王之牧身边服侍。上一回王之牧带去方桥村的是落子,如今站在廊下说话刻薄的是观棋。
观棋向来将大人视作案上神明一般尊敬,在他心中这不知哪来的乡野村妇远配不上经纬天下的大人。
念头闪过,眼中不由又掠过几分不悦,那说话的语气中也透出纡尊降贵的轻视来,当着丫鬟的面讽刺道:“大人养她,原是丰衣足食,盼她做个懂事的外宅,如今把好端端的一个府邸糟蹋成了村里的庄子,你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事!”
因他见厨房菜篮里只有几把青菜,连个荤腥都无,又拨开米瓮,见还剩半瓮。
实则是姜婵放了府里有家室、有双亲的回家过节,自己则携了双亲回乡祭祖的翠环去夜市游乐去了,只留孤家寡人的几个下人守家,还给了额外的赏钱。
家中主人、下人大都不在家,因此也未准备酒菜。
翠环见他这副嫌弃模样,忙开始哭天抢地:“家中无粒米束薪,平日里就去街角买两把青菜,粥里剁点肉沫就算过大节了,要不是之前大人赏下点盘缠,苦恼隔宿的炊饭都吃不起啦。”
姜婵在屋内听了个全,忙提高嗓门咳了咳为翠环助力,好叫这目中无人的小厮领悟她在这大宅中一人之下的地位。
观棋被她嚎得心烦,怕耽误大人美事,忙撺掇她赶紧生火烧香汤,又给了几两银子,命一个外院的小厮快去附近酒楼速去整治一桌齐整的酒席。
观棋此番话故意说得大声,原是说给室内的姜婵听的。姜婵心下原是不忿,当着她的面都能如此不留情面,背后怕是人人都在窃窃私语罢,也不知是如何的不堪入耳。她明明一个清白人家女子,被王之牧这厮逼迫着成了外室,如今还要受他家下人编排,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如今情势比人强,自己出来过活后方才知银钱和权势有多重要,前世下人们都来巴结她,她还道是天经地义,如今自己寄人篱下,倒是懂得了些世事。
*
翠环听内室传唤,慌忙开箱取出姜婵的家常裙袄,不到一盏茶时辰净房里已安排好了香汤沐浴。
婆子已将浴桶安置在了烟敛寒林簇的屏风后,沉香木浴桶中香汤荡漾,水气直直蒸腾至房顶。
姜婵让伺候的人都出去,净房里只留二人。
王之牧静静看她,虽非倾国之姿,但男装别有一番英姿。青衫衬雪肤,腰肢细而软,因而一身男装而不损其媚。
他手指微动,伸手拾起她颊边一綹乌发绞在指尖,又下移,随手一挑,顿时姜婵的襟口大开。
姜婵见他双眼只在她襟口处打转,她毫不知羞,主动松开裹胸的绫布,霎时间,衣衫尚全,只留莹白欲露未露。
王之牧站着未动,眼眸却幽幽渐黑。这妇人向来擅长操弄人心,否则上一回在马车里也不会被她引诱得公然肆无忌惮。
鸦青暗纹袍衫衬着欺霜赛雪的胴体,相映成趣却格格不入,反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靡乱。
他伫立在她身前,仍是睥睨,这妇人似无羞耻之心,反踮起脚吐舌送到他嘴边。
王之牧暗恼,这妇人真是不羁,一点矜持都不顾,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伸手扣住她乱动的颈,俯下头,双唇压住她,两舌互拨乱搅。
几番动作,她面色血红,在他手下臂间如泥一般化作无骨无筋的一团。
王之牧垂下眼帘,怀中这妇人妩媚动人,却又时而万般正经,倒真是我见犹怜。
他眼中又露出那副熟悉的厌恶夹杂俯视的眼神,该感到羞愤吗?
可姜婵根本不在乎,她从不觉得自己会与他有多长的交往,不过先得过了眼下这关。
罢了。
先引这个道貌岸然的高门公子上勾吧。
你不想,我偏要。
姜婵三两下除了他的外袍、中衣,统统扔至一旁。然后一双含情目从他的双肩横跨胸膛,扫过全身,一处不漏,才又回到他的脸上。
这妇人当着不知羞为何字。
她就这般模样以瓢舀水,盥洗他的身体,几次三番擦过要紧之处,惹得他闷哼。
他两指捏起她下颌,“妖妇,又从哪里学来的?”
她双目如潭,此时大胆的动作教她做来,却无庸俗放纵之感。虽早就知这妇人生得姝丽,此时她双颊带桃,双手婉转挑逗,只觉她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一把从骨子里透出的媚意教男人看了心热,教人更想蹂躏她了,刻不容缓。
上一回马车里昏昏暗暗,姜婵根本来不及看清。若是上一次她看得清了,根本不敢这般主动招惹。
她不由得怯了。
可当她下意识仰头,却对上了俯视的眸中的黑沉。
她内心叹气,看来自己是逃不过了,这才兰指拂过他腰后,施展撩拨功夫。
男人再忍不住,俯下身来,背上的肌肉块垒分明。
方才是姜婵主动扒了他的衣裳,这回在这雾气腾腾的净房内,他徐徐动作,慢条斯理剥她衣衫的模样宛如挥笔泼墨。
姜婵方才诱他时,满脑子只求快刀斩麻,却缺了悠游的意趣,王之牧反倒有了一份逸兴闲情。
可当那氤氲热汽上逸,令那股已然熟悉的缠绵异香变得不可躲避,四面八方袭来,鼻息吸入,他的闲逸也被抛之脑后。
他眼中忽地看不见这房中的其它事物了。
他大步跨入卧房,搂着宛如婴儿般的小娘子卧进衾内。
上一回马车之时他衣衫大致齐整,而此时红罗软帐内,二人坦诚相对,又有一种别样刺激。
王之牧本以为自己并非重色之人,否则也不会高龄二十一还未收房,同僚十五就有庶子的却比比皆是。
上一回在马车里被这小娘子得了手,他虽夜间也梦过她几回,倒也没有离不得她。否则也不会把她放在外头,几个月里偶尔想起一回。
他又转身,将灯盏移近。
他这是要点着灯行事?
不等姜婵细想,他撩开锦幔,扶着她的腰,令她妙曼的身体仰陈于床。
润白剔透的皮肉包裹着细巧玲珑的骨架,抱在手中时才知道她有多轻,压在身下时方知她有多软。
姜婵背已贴上身下锦褥,也仰身回望着他,他这人没了布料遮掩倒是不显羸弱,想是练过武,比文人多了一份精壮,但又没有武夫那般夸张的肌肉,线条很是流畅。
她看着他的眼神并没有惧怕,却带着探究。
他眼里不知什么一跳,随即屈膝,顶开她闭拢的腿。
姜婵轻笑,手指抚上他结实的背,从肩胛顺着脊线一路滑下,最后停在后腰凹处,他先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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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下,才低声喟叹:“妖精!”
二人皆是心里头掂了掂,心道,尺寸悬殊,如何相容?
上一回二人皆是初次,生涩尚难识得情滋味,但那陌生而浅薄的□□之乐总像是一只钩子,令人意犹未尽而不自知。
姜婵有些担心,上一回他连前戏都不会做,她仍记得那浑身筛糠般的战栗。
而他亦记起了她被泪水淬洗过的瞳仁,伸手抱住他坚实的后背,紧紧拽住他的衣袍,哽咽出声。
明烛从他背后映过来,照得他侧脸越发坚毅。他的脸俯下来,直直盯着她。
他似热烘烘的一团火将她裹挟其中,强壮的身躯贴过来,她被烫得微一哆嗦。
她顺嘴去咬他的耳垂,齿间微磨,含在口中吸咬着。
接踵而来的是更粗暴的失控。
她似乎幻听到了被劈开的咔嚓脆响,脑中一霎空白,而那声尚未吐出的惊喘亦折戟喉中。
二人仿佛历了场殊死搏斗,罗帐内只闻喘息起伏不定、气急未安。
莽夫!
姜婵心中暗自咒骂,却不敢轻易推开他,只好主动送上了朱唇。
直到疼痛渐渐麻木,身体徐徐放松。仿佛认命了,终于她得胜,逐渐驾轻就熟。
他亦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雍容不迫,遂款款托起她,两手朝下一拽,惹得她惊叫一声。
那曲径回环非要他耐心探开,层峦叠嶂,每一道曲折都在迎合他。
他如误入迷宫却再难脱身的旅人,只听那迷障中的妖姬摆布。与她的主人一样惑人心智,令人流连忘返。
一个机灵窜上后脊,他旷了数月,再难忍得。
待她稍稍适应了,他绷紧已久的肌肉舒展起来,如同一头静待捕食的猛兽。
“呜……不要……”姜婵忍不住哭出声,躲不开,动不了,不由得呼出声来。
再怎么重活一世,这具身体不过及笄没几年,青涩的很,她面上原有的成竹在胸顿时生了裂缝。
“不要什么?我这样弄你,你不是很喜欢吗?”脱口而出的床帏戏语,倒让他自己愣住,这样粗鄙的话如何能出自他之口。
恍惚间她只觉身子已不似她掌控,烫得惊人,如火燎原。
细细的喉管抻成了紧绷的弦,他下意识一口咬上去,恰似擒住了猎物。
她不好受,他也自作自受。
王之牧明明此等事上生涩,却改不了骨子里的霸道,他自是不懂那“摆若鳗行,进若蛭步”的道理,只知鲁莽采摘。
可不论小娘子在他身下如何哀哀叫唤,竟比那日在马车上压抑了声音来得直白,他也不知自己怎的,力道越发粗暴,恣意狂荡,平日那副从容仪态半分也不见了。
他犯了高门望族行事的大忌!
可真是难言的快活!
这一沉迷就让王大人忘了这回本是来兴师问罪来的,纵然他还有些多余的心思,在她偏头咬锦褥的难捱情态下也忘得七七八八。
她的苦闷吐息淹没在被褥里,又被逼转为哭吟,随即又支离破碎。
嗯嗯呀呀带点破音,恰如夜市里唱曲,愈唱愈高,唱到极高之后,一落千丈,就如银瓶落井一般。
汗湿锦被,她神情已近乎涣散,四肢俱废,半死了一般。
那大汗淋漓的男人方才松开她。
9. 突变
王大人虽作风古板,但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怕刚止歇,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兴致又来了。
汗湿锦被,他又反客为主,可怜她此刻四肢酸软,再动弹不得,不过任由他摆布罢了。
满屋里都是压抑不住的靡靡哭泣,他听得心都酥了,遂扭过她的头,用唇将她哭叫堵了回去。
取而代之的是缠绵的吮吻声、激烈的水撞声。
时间好似永无止境,她在夜市玩了半日本就身体累乏,接连两回累得近乎虚脱,怕那沉迷不疲之人还要再来,忙用剩余的那丝力气求饶道:“大人饶了奴婢罢。”
王之牧分神看了一眼,那处早已不能细瞧了,这本不是他所喜的高洁之物,却硬生生看得他咽下一口馋涎。
他又……起兴了……
他虽意犹未尽,但被个小娘子求饶,显得他不知节制,顿时脸上有点挂不住。
当然从她房中出来时,王大人又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郎君模样,仿佛方才房间里那一个多时辰的被翻红浪与他完全无关一般。
姜婵脚步虚浮、春情倦态地送他出大门时,他竟和颜悦色替她拢好披风,看得一旁的观棋一愣一愣。
大人进去时还是隐隐压抑着怒意,当时他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哪知不过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为何如此和颜悦色?
王之牧见她连话都懒怠多说一句,知晓她是累坏了,伸出手指在她颊侧停留一瞬,满脑子都是一炷香的功夫之前,她尚婉转承欢、娇搦百态的模样。
*
王之牧回府时按惯例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张氏仍跪在堂前念经,随侍的许嬷嬷见王之牧来了,招呼他过去说话:“国公爷忙了一日了,老夫人吩咐了,不用回回都过来请安。您前些日子在外头瘦了那么些,近日才养回来。”
王之牧却不答话。
许嬷嬷忽地又唤丫鬟拿盏灯过来:“国公爷今日可是陪皇上饮酒了?怎的脸色如此异样?”
张氏捻佛珠的手指停了微不可见的一瞬,若无其事,继续将一切虚妄隔绝脑后,行寂静行。
王之牧吩咐外头候着的丫鬟上来,径自将皇上顺手赏赐的糕点递给身旁的大丫鬟喜鹊:“圣上赏的,让人给您乘了,供在上头吧。”
许嬷嬷立刻忘了絮叨,忙命丫鬟拿上好的碟子分了,不敢轻视。
*
当夜,姜婵身骨皆乏,兀自倒在床上,昏昏睡得不知天日之时,却被国公府连夜遣来的燕喜嬷嬷唤醒。
她实在困乏,硬着头皮在那嬷嬷眼皮子底下将乌黑的避子汤饮了干净,又撑着眼皮无言陪着那嬷嬷在她旁杵了一盏茶的时辰。
她额头青筋隐隐的跳,这男人真是面冷心更狠,这是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便不能安心,怕她喝完了药再抠喉吐掉吗?
她根本不稀罕怀上他的崽子,自己刚才已照着青楼的方子自行吃了药,何须他做重复工。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明说。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嬷嬷,她命人栓紧了大门,便一头倒在褥中再没有睁开过眼。
*
英国公府澹怀院内书房的灯火还未熄灭,穆嬷嬷从钟楼街回来后复了命,拿了赏银,正要退下,忽闻座上的国公爷问道:“若是夫人问起,你可知怎的说?”
她恭敬道:“老奴今夜去探望生了急病的孙子,见他病情已稳,因明早还有差事,便连夜赶了回来。”
王之牧摆手,穆嬷嬷正准备恭敬退下,他又忽地转了主意:“过两日你去那边教她些规矩,暂无需回府。”。
看样子国公爷是要时常过去那边了?
穆嬷嬷面上不显,嘴里恭敬应下,心想那小娘子没想还有些造化。
他觑着案上的公文,眸光晦涩,对她媚上邀宠的小手段他尚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涉及到子嗣这等动摇国公府根基的大事,他素来不会心软。
*
过几日王之牧差人送来了各色米肉果蔬、茶叶补品,还有一整箱的锦衣绣袄、狐服貂裘。
姜婵翻了翻茶叶,见是些家常的青凤髓、六安茶、龙井茶,便全留了下来,让丫鬟收起,省得他下次过来时喝茶又要皱眉,而剩下的那些各色补品预备拿去偷偷卖了换银子。
这倒不是她吝啬,只不过她素来饮茶的准则是宁愿不饮,也不饮次的,而那贵的又极费银子。
她如今攒下的银钱是要留着给自己赎身的,将来若放出去了,好用做买卖的本金,因此除了一些必要的吃食和女子物件,连绸缎都舍不得买一匹的。
今日送东西来的是落子,他见大人对姜娘子异于旁人,倒是看出了些端倪,有意提点于她。
想大人堆金积玉富贵堆里长大,又因文章冠盖得圣上夸赞,从未有这闲心理会这些俗事的,这回还特意交待一两句,足以证明这女子在大人心中的地位。
姜婵听了半日倒是听明白了,本朝高士公卿如过江之鲫,而如王之牧这般文武双全且周旋于朝阙之间而游刃有余的人物寥寥无几。
姜婵今日收了一屋子赏赐,正是心花怒放,也不吝于美言几句,落子一字不落的全转述给了王之牧。
在书房伺候的观棋撇齿拉嘴,大人这般将她藏着掖着,不敢示于人前。
也是了,若是让世人知晓,凤表龙姿的大人看上了这么一位村妇,免不了被人说闲话。大人兴许也就是一时不稳重,毕竟大人束冠也不过堪堪一年。
*
捻指过了四五日,王之牧再次登门,只不过这回却是带了一位故人来访。
慧林自二月前来京,一路飞升,如今已是正四品上的黄门侍郎,为近侍之臣助皇帝处理朝廷事务。
他与王之牧交谈甚欢,二人在后院的卧云亭坐了半盏茶的时辰又转入内室。
他见姜婵立在一旁侍茶,便低眉含笑、神情安详地又问了几句哪里人?家里有什么人?刺绣哪里学的?
姜婵一一答了,因王之牧在侧,不敢多言。
可当她的目光扫到慧林那如湖水一般沉静的双眼,不禁又生出了旁的心思。
如果是慧林开口来向王之牧讨要自己呢?不知这次,她是否仍可借助姑母的名义达成自己的心愿?
可她到底也没寻到机会与慧林单独交谈。
宴罢,王之牧携她恭送慧林至门外,二人目送他的马车消失在街口。
姜婵又见王之牧的朱帷马车立在一旁,遂又向他款款作揖。王之牧脸色古怪地瞧了她一瞬,她既已摆出送客的架势,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冷着脸甩袖上了车。
他如此喜怒无常,要是别的场合姜婵或许还会苦恼一番,可如今她既知道自己的用处是用来辖制慧林,委不委身似乎也无多大区别。
再者这人在床上如此不懂怜香惜玉,不算个舒服差使,她才不愿意伺候他。
可哪知世事难料,涉及到朝政,风云突变也是寻常。
*
穆嬷嬷的到来不啻于给这座小庙强塞了一尊请不走的大佛,因着王之牧的亲口下令,她地位超然,因此姜婵之前用来管理下人的招数可谓百无一用。
除了镇日在她耳边念叨侍寝之礼、床笫之技,姜婵在她的看管下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几乎被软禁在家。
可随即,穆嬷嬷带来的麻烦马上被朝堂轶事衬托得不足挂齿。
三月十八日,一向与皇帝不睦的端亲王暴毙于家中,于夜间猝死陈尸于床。一时间满城风雨,皇帝雷厉风行,命其亲信继补接管其党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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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职。
姜婵既不能出门,这半月来翠环的耳朵真是没闲着,她日日去天桥下站一两个时辰,回来就把还热乎的八卦劝说给姜婵听。
哪知这日翠环早早地就回来了,脸上满是惊慌。她连篮子都未来得及放下就直奔主屋,人还未至声却先到:“娘子,出大事啦!那日来咱们府里的大官被抓啦!”
姜婵听完她没头没脑的转述,明明还坐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却无端打了个冷战。
慧林因一座牵涉到前朝黄袍案的花卉绣屏被卷入亲王纷争,被扣了个谋逆的罪名。朝堂上也因此分为两派,吵了个不可开交。
弹劾的折子日益增多,今日慧林已被压入天牢。而挑起这场弹劾的,却是王之牧!
*
这些日子,姜婵越发心事重重,也不钻研刺绣了,对府里琐事皆是不闻不问。亲王一案已接近尾声,下狱的下狱,斩首的斩首,就连慧林也被判了流放之刑。
不过这些事她说不上担心,她担心的是自己。
表面上她是王之牧的外室,哄着他开心了就不时打赏个物件过来,可只有她自己清楚知道当日从翠环嘴中听到绣屏二字时的大惊失色,原来王之牧还留着她不过是为了此时的致命一击。
如今慧林被擒,她作为棋子已无多大用处,她甚至还联想到了自己的死法。
她如今忽然明白了为何王之牧不让她卖绣帕,也明白了为什么慧林一个世外之人却要劳烦国公爷亲自去请。
制人于危难,扼人于深绝,诱人厅伏内,张机设阱,必度其不可脱而后发。原来王之牧从最开始就是那个放置陷阱的猎人,她根本无路可逃。
自遇见王之牧这小半年,她的生命轨迹已严重偏离了自己当初的设想。
如今她身坠奴籍,小命全握在一个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男人掌中,这一次更是牵涉到朝堂秘辛。
她只希望王之牧处置她时,能念着二人那露水情缘让她留个全尸。如果可以自己选择死法,她自行投河,也许还能再重生一回。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姜婵正歪在榻上胡思乱想,翠环在门外大惊:“娘子快起身,大人来了。”
姜婵一个囫囵起身,连忙理鬓相迎。
翠环见她面色凛然,呆呆劝道:“大人来了,娘子为何不开心?”姜婵心道,开心个鬼,你家娘子兴许今日就要小命不保了。
王之牧一只脚刚踏入正房,她便跪倒在地,见她如此阵仗,倒是让他面上一愣,不过她那没眼色的丫鬟还杵在一旁,他倒是不好亲手扶她起身。
“起来吧。你们都下去吧。”他扬袍坐于正中的紫檀木圈椅上,顺手拿起茶盏。却见她仍是俯首跪着,头垂至地,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你又要求什么?”他眉头一抬,余光却扫过她腰上所系玉环绶上的淡蓝流苏如流水般紧贴腰臀,顿时微微握拳,又缓缓展开。
他见外头的下人已退至外院,遂缓了语气:“接着说。”
王之牧这些日子日夜想念她在他身下化成一掬春水,若非他用力征伐,怕是要从指尖间流走。手探进她的衣襟,两指微捻。
姜婵斟酌道:“奴婢自服侍大人以来,无不尽心尽力。”
王之牧有些心不在焉,她话刚起了个头,他便不耐烦打断她:“你说话何时如此啰嗦,捡要紧的说。”
姜婵误解他不耐,心下一紧,干脆再度伏地:“求大人放奴婢一条生路,奴婢愿随慧林大人一起流放岭南,望大人念在奴婢以往……”
她话还未竟,王之牧的上下嘴唇已然抿成一线,眼中似有无底深渊,脸色骤然黑沉,似狂风暴雨将临。
他冷笑:“我总算是瞧明白了,你这妇人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惦记着旁人。”
10. 风云变幻
姜婵想到他的狠绝,他这样走一步想十步的人,无非是怕事情败漏,需斩草除根。
她这样无根无基的女子,知道得太多了,不如自求了断。
再有,就算王之牧此回不杀了她,可跟着他这样心如蛇蝎之人,哪怕她机关算尽,最后怕还是落得比慧林更为惨淡的下场。
“奴婢不敢,奴婢定会保守大人的秘密,只求大人恩典。”
他一直默不作声,她也噤若寒蝉,只感到周身一瞬寂若死灰。
她正惶惶然间,忽然手背一阵辣烫,随即传来哐啷一声脆响,吓得她仓惶后退。
她来不及分神去查看手背上的伤势,忽被他一把扯近身前,她此刻如惊弓之鸟,不假思索地将手一扬。
“啪!”
二人双双惊愕失色,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姜婵更是手足无措,脸色倏地煞白,手忙脚乱的要推他逃开。
王之牧如梦初醒一般,勃然变色,伸臂一把拽住她乱舞的胳膊,死死攥在掌中。
他罔顾左颊上那清晰的痛感,捺不住怒气填胸,咬牙切齿地低吼:“你在发什么疯!”
姜婵也是悲急生馁,她受不了了。
这些日子她担惊受怕。就连慧林那样一个已入佛门的不问世事之人尚能被他如此屈陷,她今日打了他,怕是沉江都是轻的。
生死她也不管了,只求死前替她前世的姑父打他仇人一掌,也是全了余秋霁与姑母的缘分。
她顿时恶向胆边生,掀起眼睑,眼含怒火,另一只手想也未想便要朝他另一边脸打去。
他大力扣住她尚在半空的手腕,怫然作色,翻身扣她于地,一只腿挤进她腿间,压得她浑身不能动弹。
她心口窒息,扭得宛若癫狂的小兽,偏头就去狠咬他的肩。
“够了!”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这才发现她那被烫得发红的手背,她在他怀中抖得厉害,是真的害怕他。
偏偏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拿她毫无办法。
“谁在外头,进来。”
他向外头扬声吩咐,不多一会儿,穆嬷嬷推门而入,见了满地的碎瓷和二人凌乱的衣裳,顿时不敢动作。
“先去拿些金创药,再去外头找个大夫过来。”
姜婵如今根本不敢动作,木鸡一般呆愣着看他不紧不慢的耐心料理自己的伤。
她此时杏眼圆睁,倒是有几分可爱。
大夫很快便过来了。
王之牧见众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他这边飘过来,也不知是否自己多心,那侍立一旁的下人们也竖起耳朵打探一般,他这才发觉自己仍将姜婵囚于怀中。
他罕见的呼吸一滞,装作如无其事将她放在椅上,起身让开,方便大夫搭脉诊断。
大夫仔细瞧了,确定无大碍,又开了几包化瘀的药,这才被请出去。
屋里再度一空,就剩两人尴尬坐着。
姜婵心里七上八下没有着落,面上就连带着有些发紧,脑子也跟淤塞了一般找不着解语的话题缓解气氛。
她低眉垂眼的袖手坐着,心中却是焦急万分。
往日里含情凝睇一个眼神便能瓦解了此时的尴尬境地,如今想是对面之人长时间垂眼睨视,仿佛统摄一切似的瞧着她,那种熟悉的高人一等的姿态,今日却莫名其妙的格外忍不了。
她也不装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王之牧还是头一回在她这里吃瘪,也是头一回被女人打。
这会儿他冷静下来了,设以身处其地而察其心,倒是想通了她的胡言乱语是个什么心理。
他这回造谋布阱的,以绣屏为幌子,在慧林卷入端亲王谋反时又添了一把火。
皇帝为的是铲除异己,要的只是一个借口,他从最初对此就是心融神会的。
无论是否有这一扇屏风,皇上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无非是为了拉端亲王倒台。他这一回虽是立下汗马功劳,但也是一路暗礁险滩,其中风险难以为局外人道。
她觉得他纵观全局,狼子野心,他若真是狠辣无双,早在她献了屏风,慧林起身回京之时便可将她秘密杀而诛之,何必留到今日。
眼前这个妇人,真是他设局时的一个意外。
思及此,王之牧拧揉了一会儿眉间,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的了,他固然在小娘子这里很受用,可明知她是个隐藏的祸患,却还护着她,神情顿时迷离惝恍起来。
一时间二人皆是坐立不安。
幸好不多时,落子上前来在王之牧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他抬脚匆忙就走。
姜婵这才瘫坐在椅子上。她觉得这次是两人相处最累的一次,如今她打也打了,他却没罚她,她却有些茫然不解。
*
又过了七八日,端亲王党羽被急匆匆的撤职、抄家、流放、斩首。
翠环每日跟过节似的,一早就钻进天桥下、街头边,不到夜幕降临绝不回来,归来后又要把听了一日的新鲜八卦一一说给姜婵听,一说就说到半夜。
这些日子西市的菜市口每日观者如堵,姜婵之前看书中说历来斩首台多设于人多繁华的地带,所谓杀鸡给猴看,为的是震慑百姓。
姜婵对这血腥的场面素来畏惧,也无心去做那乌泱泱围观群众的一员。
一日,姜婵托穆嬷嬷给王之牧带话,她想去送别慧林。
过几日她头戴帷帽登上了一辆青布马车,直直载着她去了城外流放必经之路的长亭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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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想是慧林平日里德高望重,虽说是流放,倒也未折腾他。
别的犯人的颈部和手腕被扣着沉重的黑色枷锁,而慧林只是身着囚衣,他两腿盘起,坐在小马车中,打坐一般。
姜婵给押解的官兵打点了一些好处,赢得了半盏茶的时间与慧林单独谈话。
慧林眼中似是知道她的来历一般,但笑不语,却告诉她以后若有难处,去江南找他的一位故人。
姜婵满脸愧疚,慧林入狱前曾让人捎了急信过来,嘱咐她切勿轻举妄动。
她这几日不是没想过舍命告状,当众揭露王之牧的阴谋。可她身侧到处都是眼睛,等闲不给她离府的机会,几乎等同于被软禁。而且等她再次听到慧林的名字时,他已被投入天牢。
“呵呵,姜娘子无需自责。这乃是我的因缘际会,命里终须有这一遭。只可恨,”慧林眼一闭,“只恨当年我被权力迷了眼,对身畔之人的忧思置之不理,害她抑郁而亡。”
“这不过是迟来的惩戒。自她身逝之日起,世间一切我早已看淡放下,再无留念半分之处了。遇见你那日我就已知,这是命中注定。我之所以还残留于世,原是等着助你一把。如今心愿已了,再无牵无挂。”
姜婵嗫喏,他每说一句,她脸上便添一份灰暗,心里头隐隐浮现着不安。
慧林这话,倒像是同她交待遗言一般。
“姜娘子,往者不谏,来者可追。你无需挂念一个已行将就木之人。不过,我可否替一位故去的友人,同您打个赌?”
“好,赌什么?”
“赌娘子这一世平安康健。”
“……”
姜婵抹干眼角的湿润,眼底带着不忿望着陪伴慧林一行人远去的浓云。她恍惚又坚定地低声自语,“一定……我一定不负期望……”
回程时经过西市要道,人群拥堵,马车受阻难行,姜婵遂弃车步行,却被人山人海的围观人潮推挤到斩首台前,台上隔帘监斩那人赫然是王之牧。
姜婵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又见一个手持一柄寒光凛凛的斩首刀的红衣红巾的人影缓缓接近跪在烈日当空之下的伏法犯人,她不禁屏气凝神,心跳越来越剧烈。
“好!”
人头攒动的人群里忽然山呼海啸,姜婵闭眼,撕心裂肺的鬼哭神嚎瘆得人骨寒毛竖。
不知是否她的幻觉,她清晰地听到了骨肉分离、头颅落地弹跳时的异响,隔着人山人海和那隔绝目光的低垂竹帘,她似乎望见王之牧只是略微皱了一下眉峰。
当头火伞高张,她却寒意侵骨,监斩台上之人虽与她曾耳鬓厮磨、如胶似漆,她却觉得二人从来都是相去天渊。
她恍恍惚惚、逃也似的往家中行去。
11. 转折
端亲王一案尘埃落定后,以王之牧为首的勤王一派一夜之间炙手可热,端的是风光无限,往日略有些门可罗雀的国公府如今却是门庭若市。
张氏那半只踏入佛门的脚如今又踏了出来,她这些时日过问的俗事比自亡夫逝去后的那十多年加起来还多。
王之牧与母亲本已日渐变得无话可说,但涉及国公府大局,在为王之牧找一位对家世有助力的贵女这种事关大局的要事上,俩母子向来齐心。
张氏送走了又一批来打探王之牧婚姻之事的客人,如今正是初暑之时,午饭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府中各处鸦雀无闻。
张氏素日的规矩,每到天热,午间本要歇一个时辰的,如今却让丫鬟喜鹊坐在旁边为她捶腿,热络地扯着王之牧一一鉴赏王嬷嬷手中画着京中各家适龄贵女的卷轴。
王之牧这一月半以来,已遵照张氏的建议或借园圃,或湖舫内先后相录了两位千金。
他手中的攒珠累丝金凤簪还未送出,却被皇帝宣召至御书房,赵岳眉开眼笑地说了几句前朝旧事的玩笑话,王之牧回府时就径直去了张氏的荣禧堂。
母子二人促膝长谈一番后,张氏差人向那日相看的李侍郎长女送了两匹彩缎,即表示这门亲事成不了了。
张氏面色难看,王之牧心中倒是没多大波澜。
平心而论,那日相看的李侍郎之女姿色清丽,人也玲珑。虽然他在未婚同僚中已算年事较高的,不过在他心中,娶妻更看门第,妻子是用来与另一支实力相当的门阀精英笼络人际关系的。
妻子本人是谁,他并不在意。娶妻对他而言应当是一番苦心的沉谋重虑。
早在他舞象之年就有了第一次结亲的意愿,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联姻方式。
张氏借着几场喜宴、满月酒相看了几回,却并不满意。京中那封闭的勋贵圈子里本就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适龄女郎,相貌上的不足倒是其次,须知璞玉浑金也能成一段佳话,可性情上的缺陷才是要害之关。
但张氏这隐秘的寻妻之举,却仍惹得皇帝猜忌,遂最终仍是一无所得。
皇帝今日之语算是警示,毕竟那座上之人不怕臣子相斗,就怕相互抱团。
话虽如此,但这回更令王之牧眼跳心惊的是,没想赵岳对勋贵圈子的猜忌竟已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李侍郎乃是寒族出身,仅算是稍沾了些实权,竟因此也被排除了联姻之列。
大事不妙啊。
*
冬尽春初,雪霁天晴。
正值太后逝世周年之祭,皇帝特赦全国休沐三日。
眼看给王之牧相亲暂时没了指望,张氏携府中众人要去到廖仙观打醮,顺带住上五日祈福。
这一日,国公府门前车辆纷纷,张氏进了一乘八人大轿,族中其余姐妹又连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娘并跟出门的家人媳妇子,乌压压的占了一街的车。
王之牧亲送母亲回来后,便又打马去了族中远亲府上赴宴。
落子和员外郎府上的小厮们在房外一齐候着,听了满耳朵窃窃私语才知,今日这酒是按着宫廷酿造法酿制的,席上的水果、菜肴也是远道而来的奇珍异品,提前一月就着手做了准备,这场酒席也费够千两金银。
主人鞠恭展拜,礼容甚谦,王之牧亦答礼相还,叙了礼数。
王之牧居左,员外郎居右垂首相陪。茶汤献罢,阶下箫韶盈耳,鼓乐喧阗,动起乐来。
王之牧见美味珍馐铺满了案桌,忍不住微微皱眉,暗道这宴席太过奢靡铺张。
落子在外间偷瞧到王之牧攒眉,想到大人的心情自上回见了姜娘子便一直不虞,却也不敢多置喙。
员外郎名王腾,府中上下皆知他近日一门心思的想将自家大女儿送入国公府。
主母的苏夫人日日将自家簪缨贵胄之家挂在嘴上,相看了好几门亲事,皆是说到一半无疾而终,眼看岁月蹉跎,这才急了起来。
她见王之牧近日风头正盛,便动起了心思。
前些日子嘴中说的做个近亲,娶进来做正妻,眼见张氏撇开他,给王之牧一连相看了两位高门贵女,顿时心急如焚,不得不放低门槛,改为纳为侧室即可。
“国公爷,若论才貌人品,这京里有几个贵女比得上我家淑华。她还五岁时,就有个道士为她批命,倒是有大造化的。”
王腾在一旁应声,又赞王之牧有经天纬地之才,宜赐出将入相之位。
徐夫人笑着补充道,这岂不是与淑华天作之合。
王腾此人于王之牧之父有救命之恩,他虽对这门亲事兴致索然,但见其一脸殷切,却也不至于往常一般拂袖而去,如此免不了被多灌了几杯酒水。
落子见王腾涎皮赖脸地纠缠起来,那倒酒时跟不要钱一样,大人虽冷冷,却也喝了四五杯。
眼看大人眉间不耐快要溢出,他忙上前帮大人挡酒。
苏夫人见所敬之酒都被小厮不声不响地挡了回去,急不可耐的将两道细眉竖起,顿时当场就训斥起落子:“大胆奴才敢来扰了国公爷雅兴,快来人将他压下去。”
“够了。”
王之牧发话,王腾一行人脸上不禁不自在起来,见他面色愀然,也不敢多言。
“落子,备车。”王之牧揉揉眉头,许是自己今日劳累,怎的起身时觉得眼前晃悠。
他客气辞了王腾,命马车回国公府,可拐过一条十字巷时却突然改了主意,落子耳闻车壁传来咚咚两声,“去钟楼街”。
落子便从善如流,吩咐驭夫掉头。
*
姜婵方梳洗毕,卸下钗环,本已经准备歇下,却半夜被人敲响了门扉。
下人道是王之牧在外头,她满心惴惴,心道这么晚了莫不是来杀她的?
丫鬟忙取过一件素色棉缎的披风给她披上,替她掌灯,一路到了外间马车处。
她见王之牧不下来,只好自己踩着轿凳钻进马车。
王之牧的马车行到半路时,诡异地发觉自己浑身越来越灼热,那不受控的孽障露棱跳脑的,竟比寻常时节还要更分外暴怒了起来。
他不知,员外郎几月前在城外遇着一位自称是西域天竺国寒庭寺云游至此的胡僧,给了员外郎二钱一块粉红膏儿,这药虽不起眼,却后劲十足。
王之牧自开了荤后,却强要禁欲,虽难忍,但亦可忍得。
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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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性发作,脑中只剩那妇人,如同鹿口渴思饮,飞奔赴甘泉一般。
他自出了员外郎府,脑海里已将她折腾了无数次,一团焦火,自心而下,在要紧处聚成要爆裂的一团,燃透全身,再克制不住。
姜婵掀帘而入,只见一向在她面前衣冠齐楚的王之牧如今颇为狼狈地解去冠带,扯开了缁色衣领,眉眼间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却被难掩的风流气息所取代。
这不像他,他现在的样子,很怪,也很妖孽。
他一动不动看着她,一言不发,眼里那黝黑的光却随着晃动不止的车灯而隐隐现现、高低明灭。
姜婵鼻子闻到酒味,但不重。
看他的模样,想是酒量不佳?但即便酩酊,高门大户的公子从小耳濡目染,刻在骨子里的习惯难改,仍是坐有坐相,他的一举一动确有翩翩的儒雅。
她上前探身观察他时,披风下白绫寝衣的领口微敞,显露出其下一小截如玉的的小衣,让他心猿意马。
可她却不敢再向前,看着他时,再不似以往那么直白的勾引,她竟在怕他!
她会怕他?除了皇帝和双亲,敢打他的人如今都在地底下躺着呢。
王之牧想到那日她穿得规规矩矩跪伏在地,一张嘴巧舌如簧,当时他心中隐有阴暗心思一闪而过,如今却是明白了,他满脑皆是她赤身跪于他身下,他恨不得当场就扒了这妖精。
她在他面前向来是巧言令色,滑溜溜一条鱼一般抓不住,令他心痒。说到底这妖精这般处心积虑,不过是求他宠爱罢了。
心中窝了一团邪火越蹿越高。
他再度闭眼,那处却没有半点好转。
勃发得令人不敢直视。
他想要她!
见她一次,就想要她一次!
这女人,到底是个妖姬!
撩拨他欲望似焚的是她,惹得他怒气陡生的是她,掌掴他辱他误他的还是她。
他的血液也跟着躁动。
他扯住她的臂,箍她于怀,含住她的唇吮吸。
她越扭,他越揽得紧,不觉吞了些她的香唾,那折磨他的燥渐渐远去,然后点火重来,铺天盖地。
他那舌仿佛浸了老酒,又陈又辣,他粗鲁的舌头扫过她腔颚嫩肉,即时带出一波难言战栗。他跋扈地缠着她的丁香往自己口中吞咬,舌尖死死勾住,二人嘴角溢出明晃晃的缕缕银丝。
“呜……大人,不要……”
姜婵语带哽咽,双手胡乱推拒着他,王之牧分神擒住她两只手腕,唇复又移到她颈侧吮咬,他微眯着了眼,喘息如牛。
这妇人如此骚|浪,竟连求饶之时也这般勾人,她不是向来都是主动拨云撩雨,如今倒显得是他强迫于她,眼下这般光景如何能饶得了她?
上一回她与他在马车上白日宣淫,做都做了,一回和二回又有何分别?
她如今摆出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莫不是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对她另眼相看?她与那些处心积虑爬床的女人又有多大分别?
他只有这般作践她辱她,方能够解释他心口压抑不住的无名燥火。
姜婵一瞬挣脱了他,步步后退,像是被逼迫到悬崖边的猎物。
12. 疯狂
她倏然抽手,却被他更用力地拽过去,狭小的车厢转圜机会不大,这回她被抵在车壁上,头背猛地贴上时,震得车厢哐地一响。
他轻而易举地将她的双腕扣在掌中,一掌用力,扯下她的披风,撕开她的衣裙。她还要挣动,臀在他掌间舞动,被他下手一拍。
“啪。”
皮肉拍打的脆声夹着撕衣的窸窣在狭窄的车厢里扭曲,响出一种幽糜的腔调。
她立即僵住再不敢动弹,暴露在外的肌肤一寸一寸胀成了绯色。
枉费她好心想要上前为他擦汗,她再也不要这般做好人!
腰间一紧一痛,下一瞬她的后背紧贴车壁,他紧箍她在怀,他的力气远超她的想象,竟是被死死压住。
动弹不得,她只能徒劳地扭动!
他像是一团烧到极致的热石,却要侵入进来。
她惊悸万状,险些惊叫出声。
他要吻她,她却死死咬住牙冠,双眸泪中带火。
她本意是想吻她阻止她惊叫,却没想她比他还怕被外头的人听到。她惊恐的眼神,乌溜溜的眼睛睁得滚圆,让他心底涌起一股微妙的愉悦,一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的恶劣被烘的点燃了。
他鬼使神差地笑了,残余的理性被脑中的黑暗无声掩埋。
“呜……”
过分直接的刺激让她涌出泪水。
他呵呵低沉一笑。她的身体剧烈摇动,带得车侧的灯笼晃动不休。
顾头不顾尾的,被他得了手。
他吞着她的唇、她的舌、她的口津,他的从容自然,他的不疾不徐都被抛诸脑后,只知兽性本能的狼吞虎咽地噬咬。
她的一切都想要吞进腹中,勾住她的舌尖不放,吮到嘴里,交缠着含,霸道着咬,唇齿磕碰得乱乱糟糟。
泄恨般、发狂般、他磨牙凿齿般要释放自己的激狂。
她无力晃头,垂死挣扎。
他崇拜的父亲是酷吏,而他血液里也是有压抑不住的残酷。
姜婵无力仰头,眸光越显无助,倏然发觉周围太过安静了,原本侍立在车旁的小厮们仿佛一瞬消失,她甚至听到远处传来的打更声响,他粗重的呼吸喷在脖间,越发风声鹤唳。
她无计可施了。
她又柔又韧的腰枝被迫倏然朝前弓起,仰头看着他时像在求饶。
她越是这般,越惹得身前的男人发狠,当下哑声道:“饶了你?让你去诱惑慧林吗?”
姜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觑着这个空隙,他猛地发力,连带着车壁上悬挂的灯也被撞得一晃。
她闷哼了一声,一瞬瞳孔缩紧,遍身颤抖。
他的眼底黝黑更浓,头皮愈加发紧。
车壁上再度砰砰作响,车灯晃得灯油都要溢出,车厢里那巨大的动静让已远退至几米外候着的众人都咋舌。
车内的男人额角汗水成串落下,眸间的火光更幽。
他咬牙,腰砥肌肉纠结颤动,十成十的力道。
车灯晃动激荡,火苗狂乱摇曳。
她像一条无骨蛇一般缠绕着他,指缝里纠满他的发丝。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出了声,耳边再听不到任何声音,麻痹的潮涨潮落游走全身。
乍然冲破了樊笼的、蛰伏了许多年的兽性。
不知哪处来的力气,她狠咬在他肩上,四方征战的野兽倏然退回骨髓中。
车厢终于安静了。
待捡回些力气,姜婵忙从他身上爬下。
即便此刻她两股战战,仍要惊慌失措地整理衣裙,手忙脚乱地试图把被弄乱的每一根发丝抚平。
她不想就这样狼狈走出,掩耳盗铃地骗自己,仿佛这样外头盯着她的人就会不知道,方才二人不分场合干了什么。
王之牧揉揉眉,目光落在她的一身狼藉上,喉结一动。
他的瘾又上来了。
于是说不清来由的,他刚平复的心情再起,心潮汹涌乃至澎湃,使他再也听不清、看不见周遭。
他用披风胡乱裹着她,抱着就入了卧房。
三日里,下人捧着酒食敲门问道:“大人,可要用膳?还送到房里去,或就在外间?”
王之牧慵懒的声音从室内传来:“就放在外间罢。”
一众下人把酒食摆好,王之牧又吩咐道:“都下去罢,不必你们伺候。”众人鱼贯而退。
落子竖着耳朵候在门外探听里头的动静,昨夜卧房里的响动格外激烈,彻夜不停。
须臾间,王之牧与姜婵同穿一件寝衣,将她裹在怀中,并肩叠股坐在了外间榻上。
落子还从未听过大人如此柔声柔气劝女子:“这是南边刚贡上来的鲜物儿,吃一些,待会儿又要哭着喊没力气。”
落子听了半晌,二人倒是没吃多久,又传来杯碟翻倒的杂乱声响,然后是水声碰撞,如人在泥沼中艰难行走。
落子忙将一众人等赶到前院,不敢留人在旁。
过了许久,外间再没了动静,落子才敢悄悄带了两三个敏捷的小厮去收拾,只见榻上桌案歪倒、杯盘碎了一地,榻上还沾了一滩可疑的水渍,弥散着浓烈的异香。
落子默然,命人快速收拾清理干净了,又掩了门。
内室里,王之牧抱着她,一靠进了床便将她轻掷进绣褥之中。
他正二十出头,正是身量与体力的鼎盛年纪,龙精虎猛,精力充沛。
满室都是她高高低低、断断续续的哭吟,像是正在经受一场绵绵无休的刑罚。
他咬她耳珠,低喘:“叫我元卿。”
她在他臂间抽搐,吐字不清,他却不依不挠,仿佛要将她凌虐至死,将她凄艳模样映在心底。
不知什么时候,姜婵醒了,满鼻皆是帐中的浓郁异香。
枕旁的他还睡着,一只臂横在她颈下,她勉力起身,哑着嗓子喊外间的翠环:“烧起香汤,我要沐浴。”
她本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情景,但奈何双腿下地就发颤,翠环不敢抬头,扶着她踩刀尖一样步入净房。
温热的水舒缓了酸痛的肌肉,沐浴已毕,翠环又伺候着她涂抹膏药,松松挽就乌云,掩上满是痕迹的躯体。
“扶我去外间罢。”
翠环下意识微抬眼觑了眼帐幕低垂的内室,但不言语,贴心地让姜婵身子靠着自己,借力扶着她躺在外间榻上。
哪怕衣裳齐整,可从那脖颈、手臂间微微露出的肌肤皆是痕迹,娘子眼下一片乌青,伏着不过小半盏茶的时辰便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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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鼻尖通红地轻手轻脚为娘子上药,眼看着她眉尖刚舒缓了些,内室的帘布传来窸窣的声响。
不多会儿,松垮中衣外披着外袍的王之牧便凝着眉掀帘而出。
“我可让你走了?”
翠环对这位神秘大人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每当见他,就吓得膝盖发软。她明明想挡在娘子身前,可却张不开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皱眉将娘子从榻上抱起。
翠环等丫鬟下意识偷觑了一眼,见王之牧一只手从娘子颈下摸过来,略带暧昧地抚着她越发瘦削的下巴,顿时便不敢再看。
娘子从他臂间投来的目光分明带着求饶,翠环不忍盖过了害怕,她战战兢兢地刚想张嘴,却被人捂了嘴拖了下去。
忽听珠帘一阵碰撞叮当,白玉钩带已垂下,而五色珠帘还在晃荡。紫檀木的架子床上,悬着葱绿的纱帘早已垂落了。
罗帐后影影绰绰地映出两道迥异的身影,伟岸的居高,袅娜的仰上。
从帐内飘来一声语焉不详的低吟。
“……王之牧,你昏蜑……不要,呜呜……”
“你叫我什么?”
“.……元卿……元卿……”
骤然响起的低泣声,很快又如蚀月坠日一般,悄无声息的湮灭在重重罗帐后。
蜡烛噼啪一响,宣告着寿命已终,蜡油燃烬,而纱帘上映着的那若明若暗的剪影始终不停变换,直教人看得目眩神摇。
又过了一日,丫鬟婆子们已习以为常,鱼贯而入,不敢说一字,也不敢多看一眼,默默抬进、抬出浴桶,不断有人进来擦地抹桌、添茶换水。
从外间直至床的脚踏边,东一件西一件的衣衫凌乱且随意扔着。待屋里屋外收拾妥当,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
哪怕在此期间,内室那重重罗帐深处,那异响没有一刻是停歇的,连绵不绝,时高时低,忽上忽下,直让听着遐想联翩。
见日头又要落下去,落子不禁感叹,他在王之牧身边伺候了十几年,对大人的脾气虽说不是了如指掌,亦是旁观者清。他从未想过如大人冷若冰霜之人,有朝一日竟会在床笫间如此纵情遂欲。
他连着休沐三日,也因此,三日未曾踏出房门。
窗外鸡既鸣,朝既盈,落子掀帘入了内室,却不敢走近,只隔着屏风唤道:“大人,今日该点卯了。”
半晌功夫,另一侧才传来略微沙哑的一声:“知道了。”
落子闻言,忙又准备转身,却忽听内室传来含糊的女子娇哼,想到这几日内室飘出的动静,他心头一跳,脚步越发加快。
王之牧去外间整衣梳洗,再回卧房时已是身着朱衣朱裳,腰挂玉佩锦绶。
他满脸靥足,见她尚甘寝着,一只胳膊露在纱衾外,一把如瀑青丝倾泻于枕,分外的千娇百媚,心怦然一动,忍不住俯身亲在她的眼睑。
却见她双目微动,似是要醒来,他不由得被人抓住现行一般站起,幸而她只是翻了个身。
门外忽地传来落子的声音:“大人,时辰已到,该出门了。”
王之牧这才如梦初醒,伸手将她露在外头的裸臂放回衾中,走时方又忍不住回头再看。方踏出门口便郑重嘱咐守在门外的丫鬟:“不可吵着她。”
这才骑马径往朝中去了。
13. 余韵
骄阳穿过窗棂洒落于金砖玉瓦之上,将那日复一日、屡见不鲜的朝堂激辩间的肃杀之气也削淡了几分。
朝堂之上,百官肃立。
谏官那慷慨陈词已毕,余音荡殿。
御史紧随其后,高弹雄辩,直面对他怒目而视的同知枢密院事亦是毫无畏惧,直言不讳地指出同知枢密院事家宅不宁,易招祸患。
王之牧那万年如一的淡漠神色此时隐现裂痕,那原本荡漾了一早的好心情在御史那凿凿之言间急转直下。
他如同酒意渐渐散去,回归了清醒。酒醒时分,他豁然发觉自己置身于肃穆的朝堂之上,身处于那无尽的政斗与对决中心。
御史那含沙射影的话虽非针对他,可仍似从他头顶倾注而下一大桶水,令他如梦方醒。
他这三日像无脑禽兽一般不知节制。
他素有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名声。皇帝在勋贵子弟间最看重他,只是因为他做事向来万无一失。
他花了数十年的时间才在众人心目中竖立起一个冷傲威严的形象。
他不过是败于胡药而被色相所迷,一瞬动了歪心思。为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他差点行将踏错,那等毁业之举决不能再继续下去。
他绝不可自毁长城。
他想了又想,算了又算,生平第一回在朝堂之上分心走神。
下朝后,王之牧满脸和煦地与同僚拜别,转过身后那原本平整的双眉便攒聚不舒。
他撩袍便快步行至车内。车还未动,他便抬手将落子唤来。
可对上落子那老实本分的脸,手指无意识屈紧,又蓦地回神一样摆摆手,示意换成观棋过来,随即低声嘱咐了几句。
观棋嘴角噙着一抹志得意满的笑,那神情仿佛他忍了多时终于等到,遂跃跃欲试,欣然领命。
王之牧自觉大方得体地解决了一桩祸事,手段仍旧无懈可击。
虽则他已第三回犹豫了,最终仍是没有取走她的性命。
他之所以没有亲自去当面告诉她,不过是怕面对面时,她会瞧出他的心旌动摇。
是的。
如今的他也会破天荒的害怕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只因为这世上没人比身为判官的他更清楚,人的眼不仅能泄露别人的秘密,也能泄露自己的。
*
姜婵睡了一天一夜,她睁眼时,好一阵忘记自己身在何方,唯有满身的酸痛,昭示着接连三日的狂乱。
这种酸乏不同以往,让她简直连指头都不想动,只希望继续沉睡到地老天荒。
看来她的小命得保,并且,在那三日里她的确尝到了难以言说的甜蜜。
赤日当空,树阴合地,铺面而来满耳蝉声,原来这几日间,世间已悄然入盛夏。
时隔多日再次浸在阳光下,她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正在廊下想得眼角含笑,却又听远处一段公鸭嗓从远处飘来:“……那侍郎长女精于女红,且精于书画,工于诗词,深得老夫人喜爱,就连大人也……”
姜婵听得心内五味杂陈,沉思间,就见那总跟她过不去的总角小儿丢来一包银子,姜婵下意识掂了一掂,竟比月例重了不少。
她忙唤住他:“大爷且慢走,例银想是给差了,这回怎么多了许多?”
观棋回身不怀好意讥笑道:“这是大人额外赏你的,不走官中。还有些补品方才全送去堂中了,大人说你这几日服侍得妥帖——该赏。”
他恶意地拉长加重了最后那个赏字,脸上的神情却愈发意味深长,然后转身一径走了。
她将他视作象牙塔里的不懂事故的王孙公子,因那三天的密不可分而短暂忘情,一瞬软弱。以为自己能骗过他,也骗过了自己,短暂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供歇脚的归宿。
她却忘了,这三日她不过是被用来发泄的玩意儿。
姜婵当下心中又气又恼,气的是被一个黄口小儿当众嘲笑,恼的是自己白活一世,竟沉迷肖想,差点落入甜言蜜语的圈套。
他不愧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判官,自己还未从那三日的肉|体交易里回过神来,他却已为未来所有的隐藏危险规划好了出路。
方才还在廊下自己装傻骗自己,此时手拿这嗟来之食越发生自己的气。
“最害怕的是那丝莫名其妙的感情,”这句留在妆台上的告诫,出自于一位被嫖客卷走了毕生积蓄的青楼女子。
他赏了,她又受了,这明明白白的就是她的卖身钱。
思及此,心中针扎的一般。
这种无声堕落的日子过惯了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她根本不敢想。
她的命运根本就是雾里看花,以至于看到廊下挂着的笼中金丝雀,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自己,突如其来喘不过气。
今日之事不啻于一记掌掴,二人之间是一场银货两讫的交易。他是恩客,她来卖身,想到自己脑中一瞬的不切实际的幻想,顿时自嘲自讽。
以往余秋霁常爱妆作书童陪父亲去古玩市场转悠。父亲与古董商交易时甚至连价也不宣之于口,双方把手置于袖中,指尖指肚关节手指上下依次往掌心出捋,袖里乾坤议价,周围之人甚至不知道交易价格。
她与王之牧如今做的不就是这袖里乾坤的皮肉交易,只不过交易之所从广庭大众换到了锦绣帐中。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她心中余下的那点酸涩便消失殆尽。
二人始终是要伯劳飞燕各西东的,他也会或因他喜新厌旧,或因她人老珠黄而对她弃若敝履。
慧林的惨败退场也是一记警钟,江南是她的伤心地,原本有意避过,但如今看来,早做打算,远避江南才是正道。
心中想开了,再看他的赏赐时变心中顺畅得多。
她需要大肆敛财,再讨要赏赐时便不再忸怩,专捡那能换钱的金的银的要,也不管王之牧心中是否嫌她俗气贪婪。
*
次日午后,王之牧再来时见她笑得姝丽,恍惚间却又仿佛回到了以往的性子。
他看不透她,不禁眉头微锁,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虽不喜欢自己面对她时轻易失控的模样,但也暂时逃脱不了那身体的靥足,可他更本能不喜看不透的人。
见她面上仍是一副脸笑眼不笑的假面,低头呷了口清茶,漫不经心问道:“你还好吗?”
姜婵心道,好得很。
你我二人,一个是不堪托付,一个是贪财求富,皆是一路货色。
幸好她如今想通了,只需无心无情地对付他。
他本意是来看看她,思及往日多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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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回她便受不住,如今三日三夜下来,也不知是否受伤?
他旁敲侧击地从下人嘴里套了些话,探听到她虽没有叫大夫,却让人去药店买回不少药材。
“谢大人挂心,奴婢向来身体康健。”
王之牧下意识想纠正她,不是让她私下唤自己的字吗?
如此,他倒不好再说什么了,总不能向她坦白自己偷偷从下人处打探她的事吧。
又说了一些不冷不热的话,他走了。
他竟走了?
他这没来头的一走,却唬得姜婵坐立不安,连心里头那点不多的懊恼都忘到了脑后,满心只余惶恐。
第二日又是如此,姜婵用尽解数让他宾至如归,勾引他在此多坐一会儿。
王之牧坐下同她说了会儿话,二人你问我答,半生不熟的说了几句尴尬的客套话,便是相顾无言。
一会二回皆是如此,他也不嫌闷,闹得姜婵忍不住揽镜自顾,反省自己近日是不是变丑了?
揪眉挠心了小半日,心下顿明。
观他前几日的勇猛,不像是个清心寡欲的和尚。
既不是生理有障,那约莫就是心理有碍?
这该如何是好。
王之牧纵是警戒自己不可耽于女色,可他尚戒不了那几日她带给他的心潮澎湃、激荡不休。
于是,他又抽时辰来了。
他每回来时坐的时间却越来越短,只因近日她近身时总飘来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却又不是发间衣上浮出。
外面日头高照,屋里若是不置上冰鉴,动作几下便是一身微汗。旁人一身汗便是刺鼻汗臭,可她肤浮薄汗反倒一股怡人花香。
这股杂糅了她体香的花香搅得他心火躁动,再坐下去,他直觉那不听他指挥的孽物怕是要冲破牢笼。
但他心中仍有惑,趁她不在时偷偷于她妆台上翻看,这股子香味却不是来自胭脂水粉。
他又隐约从床褥间嗅到那股异香。几下翻找,竟从床格间翻出一盏粉红的膏药,开盖闻了,扑鼻而来的正是这幽幽花香。
姜婵不过去了厨房一会儿子,嘱咐下人要将酸梅汤熬得稠稠的再湃入冰里。
不过走开小半盏茶的时辰,回来见他不在大厅坐着,却偷跑到卧房内,还做贼似的翻出她的私物,顿时又怒又窘,却不敢朝他发作。
王之牧手上那盏膏药原是自己照着教坊司的方子捣腾出来的群芳髓,有滋阴抗衰之效。
他站在阴影里,竟是将她面上那三分怒目,七分羞窘看了个全,心中却隐约猜到了这药的用途,生生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姜婵瞅到他瞧她的眼神古里古怪,顿时大囧,嘴里也喏喏起来,竟是头一回主动从他手里抢了东西,催他赶紧走。
奇了?她这个胆儿大的今日也会不好意思。
既然他来都来了,想要片叶不沾身大约不能。
他揽过她坐于床边,单手扣在她腰际,良久却不说话,手却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她腰间的绦带,越来越向下,越来越不老实。
他的手指悬于她脐下三寸之处,微停了一瞬,继续向下,轻轻一抚,差点让姜婵惊叫出来。
“可还痛着?”
姜婵歪头不解,他这又是一出什么戏?
14. 缓缓
王大人毕竟读了许多年圣贤书,一向自诩为端方君子,对光天白日的当着满屋下人放纵还是有些忸怩不安。
他想要同她白日亲近,却张不开口。
此时得了空子,解了她腰间丝绦,手指自然而然地抚了进去。
那之后他似是得了趣,有时在书房里就让她坐于腿上,衣裳完整,他一只手裹了药在里头转圜。
今日过来了坐下还不到半盏茶的时辰,就他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鬓,一种心照不宣的流程开始了。
姜婵松了一口气,二人除了身体亲密,其余的并不相熟。
连日以来,那两面相对的尴言尬语令她也煎熬不堪,如今这敏锐的男人终于住嘴了。
而她尤为惊讶地发现,无需动嘴,只需动腰,反而令她更觉轻松。
看来在教坊司的那些年的磨砺尚未将余秋霁摧毁,如今王之牧翻掌覆手之际便可轻松办成。
他拉着她坐于腿上,勾着她腰身的手自有意识后滑,在她耳边假正经地轻语:“今日可还要上药?”
姜婵道,这为官作宰的可真是有意思,关起门来敦伦他满嘴学究道理,可敞开房门隔了扇薄薄的屏风遮遮掩掩行事却做得不亦乐乎。
他学富五车,文人一旦识得礼义廉耻,又抵不过本能驱使,便只能犹犹豫豫、遮遮掩掩。
知耻却照旧为之。
哼!
文人虽有各种迂腐拈酸的毛病,可练惯了行草的手指,悠游缓步,笔走游龙。在她身,如卷中行,这恰是那些莽夫给不了的指尖之乐。
王之牧这人一言一行毫无情趣,距浪漫熨帖差了十万八千里。可他半开窍时欲情故纵的动作,进退失据的眼神,也有些难得的情趣。
郎朗的日光,白天的造次,心跳加速的偷欢。
她竟有些目眩神迷。
她竟有些贪念。
姜婵每回敦伦间望进他的眼里,心里都在想,他是被压抑了多久?
她在他面前赤身露体也不如她衣裳完整坐于他腿上,他手指裹了药在里头转圜那样羞。他嘴里笑称助他她把药涂得妥当,手却在她裙下施展奇技巧术。
她在他腿上扭腰咬唇,若非身下垫了帕子,他的外裳怕是要濡湿一大片。
今日想是他手上弄得有些狠,她唇瓣都被咬得发白,额间都忍出了细汗,却始终不敢漏出一点声响。
王之牧喜欢听她叫唤,尤其是唤着他的字。
她夜夜入梦,与他颠鸾倒凤,澹怀院里贴身服侍的下人现如今都知道他时常湿了亵裤。
王之牧扣住她脑后,舌尖撬开齿缝,将她的倔强吞入口中。
他不与她干事时一贯的眸光深邃如渊,生人勿近。
这几日装腔作势的跑来撩她却未有实质动作,手上玩弄得肆意,却始终压抑着不得纾解。
她每每望进去时,只觉里头有只被束缚的猛兽要挣脱铁索,更骇人了。
再如此两厢煎熬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他不好受,她被勾得半丢不丢,夜里也忍不住用自己的手指纾解。
如此亲密的姿势坐在榻大腿上,她清晰感到腰上被一物硌着了。
她心中促狭,不禁想要逗他一逗,便咬着他敏感的耳垂道:“奴婢昨夜为自个儿上药时,不知怎地便想起了大人……的手指……”
他脑中紧绷的那根弦断了。
她这回可是纵虎出柙,放困兽出笼了。
饶是二人在床上什么胡闹姿势都弄过了,可也从未敢在屋门敞开、下人偶在外间穿堂而过的情景下行此事。
隔了一扇绣栊晓镜的屏风,他随手解下她腰间素缎绦带将她两腕绑在桌腿上。
双膝抵开。
她根本受不得他这手段,扭得厉害,不查间碰倒了桌上文房四宝。
他眼中疯魔,一点不客气的照着臀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声响逼得她脸色酱紫。
他不过戏弄一会儿,她便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像是受到极大的委屈,五内俱焚主动唤着他的名字。
这些日子以来梦里虚弄的焦躁都在这一刻被平抑。
然而这倏然的满足感却让他愈加不安。
但脑中不过一秒犹豫,心底的那点阴霾随着她用贝齿将朱唇咬得泌出血珠,心下不由一恸。
他埋头,饮她唇血,吃她口津。
王之牧这人拿班作势则已,读书人一旦下流起来连她都自愧弗如。
二人都觉着到后头有些失控。
身后沉重的书案亦随着撞击不断向后微移,两只绣鞋都不知被踢到了哪处。
这回可是他脑中清醒、光明正大的主动白日放纵。
王大人似乎从此抛开了那点假道学,也似是撕破了道口子,那之后再也不管白天黑夜,兴致来了就顺势而为。
他似是得了趣,十日里倒是有一两日过来,回回直奔主题。
他将来此视作一场不可摆在台面上公开的、不涉真情的男女幽会。
姜婵带着扭曲的快意看着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不论他如何仪容端庄的来,沉迷之际皆是汗如泉涌,灭顶到言语失控。
他来的多了,又增派了两名丫鬟,他不在时,便服侍她整弄裙钗,香薰鸳被。
一回他来了,丫鬟们铺陈衾枕俱各完备。他闻了被褥熏香,忽地问了一句,怎的换香片了?
那之后换了几次他都不顺心,因炎夏不用香也清爽,便弃了熏香。
王之牧再来时,发觉枕席之间别有一种熟悉的异香,似兰非兰、似蕙非蕙。
他每与她贴体时,耳鼻间便是闻嗅此香,这才满意。
姜婵道,他真是个怪人。
*
既然心中想开了,姜婵也就不忌讳将自己在教坊司所学都用在他身上,反正当了外室,这人回回来不就是为了那码子事。
她尚摸不透这个人,却已摸清了他在床上的癖好。
也算是求仁得仁吧。
以往鸨母皮鞭之下,有些姿势她因身体僵硬始终也做不到,但如今床笫间她简直就被抽去了骨头,练了说书里的软骨功一样。
王之牧办到了多年鞭打之下也让她学不会的东西,她终于从身到心都成了一个职业的、具有专业素养的标准勾栏妓子。
前几回终究是纸上谈兵,如今试了真章,方知这枕上绸缪,被中缱绻的学问有多深,竟能让一个迂腐的国公偶尔说出些低亵之言。
不过这位王国公虽人有些食古不化,喜好的姿势也就一两个,却不折腾人。
她想到以往教坊司里有些客人就喜欢乱七八糟折磨人的玩意儿,她就见过一位姐姐每回接待一位大人,身上全是鞭痕与蜡烛烫过的痕迹。
再有王之牧这人有个好处,他官大,忙,一个月也就来个两三回,回回不超过一个时辰。
姜婵大部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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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无人管束,他在银钱上又大方。
再有从婆子嘴里七七八八探听到的,他这人未成婚,府里连个侍妾都没有,也不爱去勾栏,倒是比那乱七八糟的嫖客干净许多。
心里头通透了,她反倒觉得同他在床上时间过得还快些。
王大人想是终于开了窍,在床上也不是那般霸道古板,到让姜婵尝出几分趣味,在身下迎合他时也多了几分情真意切。
再说,床上不用与他攀谈,总比二人枯坐相顾无言好太多,同他在一处也不似以往那般煎熬。
休沐那日,他竟连午膳都未用过就过来了,姜婵第一反应看了看外间的日头。
因他好几日未曾光临了,她匆匆忙忙地唤下人为他整设肴馔。
他拦住她,手指抚弄她额间的碎发,嘴上道:“不急。”
他眼中闪着莫名的幽光。前几日过来时撞上她月事,身子不爽利,他已是连着一月没碰过她了。
姜婵了然,吩咐丫鬟婆子准备香汤。
姜婵先伺候王之牧净了身,他本该候在床边,方坐下却即刻又起身,浑身上下都透着躁动不耐。
拐过屏风,只见她身上的草色对襟纱衫子已半解,露出大片细润如脂的脊背,隐约可见背后松松系着的细细兜衣结。
心间火苗嘶嘶,她正弯腰以手掬水,他走过去揽过她,俯身噙住了她的唇。
“唔。”
他是嫌弃她动作太过慢吞,所以等不及忍不住了?
她分神间,他的大掌已从衣襟探进将她整个人剥出来,便急不可耐地抚弄她一身皮肉,又顺着腰肢滑下,水青色的襦裙下,掩着他的五指张开、蜷起、再度张开,抓揉又托高她的臀。
她被他一只臂硬生生举起,她的双腿自然而然地缠上他的劲腰,双足扣在他腰后。
他拂开垂在胸前的发缕,吞吃似的含住近在眼前的皮肉。
他的大掌陷在皮肉里,时而掰开,时而揉作一团,将她揉得也随之张张阖阖,像他心中腾腾的火焰一般翻腾不休。
她在他的臂上扭着要挣开,“大人,奴婢还未洗……唔……”
他心迫如火。
她凄凄哀告道:“大人莫要莽撞。”在他臂上左躲右闪,一副胆战的娇怯模样。
他如何能向人坦诚,单从身后见到她半褪罗衫时欲露未露的一截纤脊就让他神魂无主。如今他似那急色之徒,不等她能接纳他,便臂间一放一托。
他赤精条条,腰上挂着衣衫半挂的佳人,托着她一步一步踏入内室。
擦磨间,一只丝履被蹬落于地,也不知蜷在里头的脚趾是何等无措。
入了夏,床上俱已换为绡帐银钩,冰簟珊枕。
他将她压在身下,光裸的脊背贴上清凉如冰的簟席令她浑身一激灵。
她扭得厉害,他便把舌头钻入樱口间搅缠不停,又使出些无师自通的调情手段。
见她辗转难承恩,乌漆般生光的青丝凌乱的披了半床,腰肢如风拂烟柳。
王之牧心领神会便知火候已到。
他促狭地俯身辗转吸吮,将她口中娇吟吞如腹中,良久才放开,眼对眼低沉地道:“你唤我什么?”
她的唇红得艳极,不知是被她自个儿榴齿磨的,还是被他吮的。
她难捱得嘤嘤哭泣,求他快一些,求他重一些。
“元卿……元卿……”
他如她所愿。
15. 起风
他四肢如锁,将她困在身下动弹不得。
纱幔圈起来的世界里,交融的甜腥气浓厚,将二人团团包围。
正是此香,他只要此香。
他面上的神情鸷狠狼戾,似要将身下之人生吞活剥。戾气与疯狂之下,她口中再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就像块人皮套着骨头,她被撞得要飞开。
他便又扶着她的脊,双臂将她死死锁在怀里,仿佛巨蟒缠绕绞杀猎物。
他衣冠楚楚时,仪表堂堂。
他褪去那层伪装时,野蛮强悍。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她渐渐沉沦的神情,此刻她的身体被他填得满满当当,一股难以言喻的靥足爬上了他的心尖。
他仰仗着自己强悍的体力又凶又狠,让她不止一次哀泣求饶,他却没有怜悯恻隐,可这等虐爱却让他浑身通泰。
他从前总觉得这男女之事不过尔尔,如今方才知道,何为食髓知味。
想到那三日不曾出房门,旁人道他是中了药,性情大变,可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第一日就已解毒,那后头两日全然是压榨她,连本带利。
助兴之药只能留他一日,而她比药更烈,让他恨不得日日锁在她体内。
白日宣泄也就罢了,偏还整整闭门三天三夜,日夜不休。
旦食、昼食、夕食、暮食叫下人准时送上来,却没有一次吃完。
哪一回不是弄得杯碟倾倒,有两回他亲手喂她时,他还挺杵在她身里,竟是片刻也不能分开。
丫鬟婆子们进来方换上了干净的床帐,不过数个时辰,竟又是濡|湿狼藉,斑痕点点。
有一回下人们在外间进进出出之际,她就被铁臂钳着腰,令他寸步难移。
两瓣朱唇死死咬着他的虎口极力忍住呻|吟,可屏风上隐隐绰绰透出的剪影却是让云英未嫁的丫鬟们脸红耳赤。
丫鬟们根本不敢多做停留,手忙较快被鬼追似的放下热水和一应洗沐用具,个个都逃也似的匆匆掩门而出。
改日必要再弄个宽大些的浴桶。
香汤水雾霭霭,浮在她泛粉的玉肌上,宛若浮了一层轻红柔纱。
她睫上盈余着的水珠欲抖未落,却被他一一吮进嘴里,他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
虽是隔着阔大的屏风,里间下人们进来收拾时耳闻那热气腾腾的净房内那怪异水声,脸上不知会有多大的错愕之色。
哪怕因惧他威严而不敢表露出来,俱是齐齐垂头,定也是假作无视,却又眼神乱飞,背地里还不知如何窃窃私语。
他心底却有一种隐秘的愉悦。
王大人活了二十余载,头一回觉得醉心仕途以外的时辰过得这般如梭。
这回两人闹得有些狂乱。
她依稀记得他穿过一次衣服,却又被他压在身下,她迷乱间扯断了他腰间的玉带。
迷迷瞪瞪的,忽然觉得身侧那人坐起身来,她忍着全身酸痛,也挣扎着跟着要起来服侍。
他见她半支了身,丝衾滑落,露出半边赤|裸的身体,忙摁了她一把。
他声音还带着点情欲靥足后的沙哑,听着倒是温和,“这么多丫鬟,不差你一个。”
说着,怕屋角冰鉴里散出的凉气侵着她,径自帮她掖好衾角,随即一撩帐子,往净房去了。
他不在身侧,那股灼人的热意便被身下清凉的翡翠枕和玉蕈驱散。
姜婵打起精神来听了一会外头的动静,身子却懒洋洋的,缩在神锦衾里头假寐。
也不知怎的,听着袍带衣巾簌簌混着鸣蝉阵阵的声响,竟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等她醒来睁眼时,已是窗外打更时分。
过了几日,落子送来月例银时,还带来了一床乍看朴实无华的象牙箪。
姜婵用手指抚过象牙丝那细密均匀的纹理,面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
已是六月天气,暑气蒸人。
姜婵晨间于园亭内坐着,手摇一把素绢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往身上的葛纱衫儿里略微送点凉风。
翠环见她家娘子近来在无人处时总是手托香腮,沉吟思想,也不知如何安慰于她。
二人正并头钻研时兴绣样,不知哪里来了两个嘴碎的下人凑在廊下拐角处闲磕牙,话题却是聊到了她头上,姜婵不由得竖起耳朵。
一旁的翠环急得小脸通红,姜婵忙往她嘴里塞了一枚蜜桃,让她好好坐下,又把遮阳的竹帘无声放下。
细听之下,廊下两人原是穆嬷嬷和刚入府的小丫鬟梅英。
自打这穆嬷嬷从天而降,更兼姜婵前些日子因慧林而诸事不理,府里这些丫鬟媳妇子的十日里头倒有九日都围在一起搬弄是非。
可惜见她来了就一哄而散,今日刚好让她好好听听她们背后都是如何编排她的。
听着听着,姜婵的一双弯弯柳眉渐拧了起来。
梅英原来竟是穆嬷嬷的侄女。穆嬷嬷在深宅大院浸淫多年,此次便是将肚子里的人情世故向她倾囊相授,但越到后头,越是让姜婵听出了异样。
原来面相忠厚的穆嬷嬷也早已生出了其它心思,因着王之牧迟迟未娶妻,她深感自己无用武之地。
同一批进府的姐妹如今要么管着厨房,要么管着庄子,都是捞油水的好营生。养一大家子睁眼闭眼都是伸手要钱,她年事已老,敛财成了当务之急。
前几回发放月例之时,她瞧见除了府里的二十两月银,国公爷还赏了些不走公账的金银珠宝。
自那时起穆嬷嬷便生出了旁的心思,明明是国公府的打赏,却不经她手。
再有姜婵又是个手紧的,明知道她穆嬷嬷是国公府的老人了,却没个眼力见的,逢年过节的也没个赏赐。
自穆嬷嬷来这小院也有几月,她既已摸清了姜婵的来历,忖度着一介乡野村妇倒是好拿捏。
不过穆嬷嬷顾忌姜婵正是颜色姣好的年纪,眼看着正得宠,估摸着还有好几年的宠爱。等二人慢慢筹谋,到时联手接管这宅子的诸事,好从中多顺些银钱。
听到此处,姜婵不由得扬眉,她不倒是不反感为自己早做打算的人精,毕竟自己和她也只是半斤八两。
只可惜穆嬷嬷算计错了对象,她可得好好听听,穆嬷嬷接下来要怎生对付她。
不多时廊下二人显然是说到了兴头上,因着声音已经大到姜婵无需伸脖子探听的地步。
穆嬷嬷的声音带着得色道:“这个秘密你可得给我把住了嘴。
你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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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那蹄子看着得宠,可每回国公爷办事后,都压着她饮下那断产方。”
说到此处,穆嬷嬷有意顿了顿,得到梅英的急切催促后,这才故作得意地咳了咳:”这重要差使,满府里除了老奴我,国公爷还能信谁?哪回不是我亲手把这碗汤药端给那小蹄子。”
梅英不解道:“大户人家,又是当大官的,哪家不是挖空心思纳妾蓄婢、置别宅妇。依我看,咱们府里这位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接进府了。”
穆嬷嬷却不以为然:“还没娶妻就先纳上妾了,这是乱了规矩,岂不是给将来的正房夫人没脸?”
她紧接着冷笑道:“你还记得前头何家?他家幺女都怀上了,偏生遇着一位厉害的主母,数九隆冬的在雪地罚跪,六个月大的男胎都落了,府里老爷也没多说什么。前几日还被逐出府了,同她娘老子抱在一块儿哭呢。”
翠环听二人越说越离谱,顿时叫苦不迭,眼见姜婵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她不禁大吼:“你们嘴上也不积点阴骘!”
姜婵来不及捂住翠环的嘴,等她再瞧时,廊下的两位不提防翠环忽然喊出声,吃惊了一下,早就跑得没影了。
姜婵也无心再翻手中的绣样,顽笑着让翠环以后说话时要稳当着点,墙有风,壁有耳,人多口杂。
二人又枯坐了一会儿,便怏怏地散了。
*
观棋守在门外屏声静候,大人今日有客,与人面谋,二人进了书房已有一个时辰之久。
门内不时传来男子的声音:“……遇此机会,岂有不尽心图报之理……”
不多一会儿,只听王之牧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已修下荐书一封……”
观棋近日也有所耳闻,圣上大赦后,当日亲王一案参革众人得都中奏准起复旧员,四下里寻人情找门路。
他隔窗见坐下之人起身打恭,谢不释口,估摸着差不多了,向外头站着的小厮打手势,预先去将客人的车马备好。
送走了客人,观棋又送了新的牒文来批,王之牧叫他搁著。
观棋见案上的牒文已堆为一摞,大人平日里宵衣旰食,进了书房便是卯入申出,他深知大人的脾气,也不敢打扰,轻手轻脚退出。
王之牧一整日皆是眉头紧蹙,面色凝重,忽的观棋进来报:“老夫人来了。”
自国公府门庭再度兴旺以来,张氏倒是捡回了些慈母的做派。
王之牧亲去门外恭迎母亲进来。
献茶毕,张氏见已过了晡时,他还尚未用晚饭,顿时把贴身服侍的人叫来训斥了一番。
王之牧无法,命人摆饭。
张氏眼见他贴身服侍的人竟全是小厮,便对身旁的许嬷嬷使了个颜色。
许嬷嬷又起了话头,提起张氏娘家姐姐的孙侄女。虽非钟鼎之家,却是书香之族,母亲病榻前侍汤奉药,族中上下无不交口称赞,如今年纪也合适……
王之牧淡淡道:“母亲,上回同您说了,孩儿的亲事怕是自己做不得主。”
张氏闻言,只能作罢。
但见这满屋子下人,却没个知情知意的女人服侍,不禁又生出了心思,示意许嬷嬷将己身边两个丫鬟给他。
王之牧恭敬坐着,却没有往下去接她的话茬。
16. 退却
这寻常的丫鬟入不了他的眼,张氏又忍不住想起日间那徐氏前来说项。听那意思,倒是有意将女儿淑华送给他做个贵妾。
张氏倒是当场动了心思,毕竟是族亲,知根知底的。再者不过是个妾室,也不算违矩。
只不过那徐氏打着结亲的幌子,不多时话音一转,又拿着帕子不住抹眼,竟把话锋直指向自己的儿子:“……他的公费月例又使不着,十两八两零碎攒了放出去,就赚些体己利钱。国公爷竟要揪着不放……”
也不知王腾一家是如何得罪了自家儿子,他如今抓着王家放印子钱被告发不放,定下赚他人血泪钱的罪状,判了不予发还,直接罚没家产。
张氏将话一说,王之牧便愈发沉默了。
这一沉默,垂手旁侍的许嬷嬷觑见王之牧神色,忙上前道:“夫人,国公爷还没动筷呢。您看饭菜都摆好了,总不能饿着肚子听您说话不是?”
张氏瞧眼儿子,见他始终面不更色,又怕絮叨太过。
她十分清楚这个儿子的脾气,要是他自己不喜欢,她今日哪怕把人塞到床上,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寂然饭毕,见王之牧优雅地放下了手中的犀角箸,用丫鬟用小茶盘捧上的茶来漱了口,张氏又敦促下人摆上果桌、果盒。
冰盆里沉李浮瓜倒是看着赏心悦目,王之牧为了不拂她的意,顺手拿起一枚李子,却放下了不吃。
“大郎,你这处是?”
今日为着会客,王之牧本穿着一件竖领大襟长衫,用膳时便顺手换上了一件圆领常服,顿时肩胛上那枚浅浅的牙印便露出了个边。
“想是夏日院子里虫蚁多。”
王之牧的姿态仍是毕恭毕敬,却惹得张氏一阵激动,顿时屋中众人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张氏最近总觉得王之牧这里事有蹊跷.
他前日至天色黑沉才回府。据下人所报,国公爷回来时衣裳都换了。
昨日掌管衣饰的嬷嬷又来问,那根弄坏的金镶宝嵌碧玉带用金镶玉之法补好了,是否要过目?
张氏将众人轰出,私下诘问他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处?
王之牧态度依旧欲盖弥彰一般的恭敬,却始终对此闭口不言。
张氏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心思重,况且年少丧父,上无父亲匡助,下无兄弟添翼,一门心思都扑在振兴父业之上。
私下跑来要将自家女儿送给他当妾的不知凡几,他却一个都看不上眼。
前些日子她挑的两家他也从善如流地去相看了。
这个儿子除了亲事上难过了些,就没有让她不满意的。
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除了一点,她从来都做不得他的主。
张氏见他不肯开口,暗自悔恨自夫婿身亡后,自己听而不闻,只顾逃避俗事,对这儿子疏于关怀。
不知何时起,二人已经生分至此。
她无奈,只好又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的场面话,这才叫许嬷嬷搀着上了轿。
王之牧恭送母亲,直到一行人消失在垂花门后,这才转身返回书房。
母亲的责难不是没有在他心底掀起波澜的,王之牧也察觉最近自己变得已经有些不似自己,一时陷于思绪中又难以自拔。
他向来定力十足,此时也不禁有些神思不属起来。
手指又不自主摸到肩胛上那圈不浅的牙印子,嘴角却不禁微微上扬,她那么喜欢咬人,下一回要怎生罚她。
他回想起那日下午,他压下赤裸紧绷的健躯,重重拽着她往自己身上套,臂上的青筋亦隐隐凸现。
腰力渐骤,把横卧在丝衾中寸丝不挂的小娘子蹂躏得鬓乱钗横,梨花带雨,一身雪肌泛起薄红,十只玉趾忽蜷忽翘。
再是百依百顺,可耐不住他连连挞伐,由不得她垂死挣扎。
当时他心底涌出一股令他心悸,却说不出道不明的阴晦欲念,让他想将她狠狠凌虐至剩蕊残葩。
手不由自主地掀开下袍,熟稔地探去。
幻想着她灵活的的十指,纤手扪弄,一时骨酥神离。
幻想在这庄严肃穆的书房内,拨云弄雨。
幻想与她在这满是牒文的书案上共赴极乐,如同上一回般,撞击得桌案砰砰作响。
他愈发兴动。
越是荒渺,越是刺激,心中狂跳。
他喉间压抑沉哑,顿时满掌腥稠。
王之牧轻车熟路地去净手,随手将巾帕扔至盆中。
分神间又想到母亲那誓不罢休的架势,暗忖这些日子还是少去钟楼街为妙。
再坐下时,他的目光越发幽深,腕肘高悬,笔峰却悬而不下。
不查间,牒文上险些滴了墨。
这般频频失态,他只觉得无端烦躁。
观棋时不时进来添茶换水,见大人始终心无旁骛,不由心中暗赞,瞧瞧这份定力,有几个人能做到?
却不知王之牧又看了半晌,终于将手中的笔放下来。他手中的牒文还停在半个时辰前他打开的那一页。
连母亲都察觉出来了,自己这段时日确实“有悖常态”,他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上一回他沉迷于与她的厮混,险些连与观文殿学士定下的时辰都误了。
当不语在外头敲门示意约定时辰已至,亟需动身,他当时仿佛做错事被抓现行般的羞窘至今还记忆犹新。
然而,他事后回想时,满脑充斥的却并非引以为戒的羞愧,而是她那副软了筋骨、尚在抽搐余韵的可怜模样。
哪怕与观文殿学士交谈时,他竟心不在焉脑,因他虽离了她的身,而神思却难以从那要命的触感里抽离。
他见惯了昭狱里光怪陆离的案件,可正因如此,他越发的守身持正,否则如何在那魑魅魍魉之地避免同流合污。
王之牧无意做那无暇出尘的圣人,但也并不会因为一件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而汗颜无地。
头几回幽会时,尚只是享受她的温柔小意。
小妇人那狡黠的小心思在他眼中无所遁形,他不过逗弄猫狗一般将她当做个玩物。
头一回察觉自己体内那股不能自已、教他的理智几近失控的冲动时,他咬破了她如花瓣的樱唇。
许是虎牙太尖蹭破了皮,他舌尖尝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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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那股本该令他作呕的血腥味——那股因他日日出入牢房,已悄无声息浸染到骨缝里的腥臭铁腥味。
可是,她的血是甜的。
他幼时记忆里第一回尝到饴糖时,也是甜丝丝、黏腻腻的,那味道令他永生难忘。
可母亲禁止他再食用,因饴糖虽可口,却属土而成于火,大发湿中之热。
他此生皆要守规矩,成方圆。若脱离约束,则难成大器。
那一刻他才了然,原来那丝甜味一直埋在心角里。她那一缕血丝,似弯钩一般,不轻不重地勾了他一下,将那甜味从他心口里扯了出来。
于是他蠢蠢欲动的舌头裹了鲜血在她檀口内搅弄,吮住她的香舌。
阴暗的心里却居心叵测地想要将那道细小的裂口撕开,然后从伤口里钻进去,放肆饮她的血。
她明明对这突如其来的蹂躏黯然失色,却忍着不敢反抗。
他对自己的放纵厌喜交加。
他本该警心涤虑,他这一生必当高官极品,冠上加冠。
他将来要迎进门的正经夫人必定是名媛闺秀,贵不可言,绝不会哑忍他这般的凌虐。
可脑中想了那么多,他当时还是鬼迷心窍地用双臂将她死死锁在怀中,如嗜血如命、饥肠辘辘的饿殍一般,将她的粉唇折磨得红肿如血。
接下来在她体内的肆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提起弯折的腰肢方便他在要紧之处磨旋,折磨得她哭声,又在她欲要脱逃时将她紧紧按住,发力、施力、竭力,直到她双足乱蹬,魂魄半失。
他整衣离去之时,小娘子扔在瞑目喘息,遍身微搐未止。
他必定是疯了,才会将华服裹身的端庄娘子蹂躏得筋酥骨软、花残蕊落。
不过,事后他赏赐了不菲的宝石珠玉,而她欣然收下。
在他每一回都越发失控的狂放里,她却没有生出怨怼,每一回见着他都是笑脸相迎。
于是他屡屡在她身上昏头破戒。
他已经在她身体里尝过随心所欲的无上滋味了,却放纵自己,任由事态失控,这并非理智之举。
戒奢以俭,令行禁止。
成大事者,应当对别人狠,对自己还要更狠。
是该好好凉一凉自己了。
张氏回去越想越不对劲,有心想叫人私去探听一番。查了几日,来人道,大人平日里只是看书,会会清客,闷了便与自己下棋。
王之牧素来将澹怀院上下管得铁桶一般,不论张氏怎么盘问,院中众人三缄其口,不敢多言。
如此这般,张氏最终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儿子,细捋过他一贯言行,想是一时想岔了,最终还是作罢。
成功瞒天过海,王之牧本该按计划渐渐冷落她,迷途知返,然后将她忘在脑后。
可如这般险险脱困随之而来的那漫长的摒心静气等待,却如扇火止沸,那油然而生的心跳加速,暗地里催生了另一种难言的隐秘乐趣。
他活到现在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像是第一次偷期暗会险些被严母发现,却忍不住偷目窃望,擅行不顾,一次一次突破界限。
17. 故人
一来二去,又是蹉跎了几月。
王之牧不来,姜婵疑心是穆嬷嬷给她上了眼药,但如今她满心都是旁的事,遂也不去问,自己整日在绣房里从早坐到晚,有时甚至连朝接夕,通宵达旦。
翠环看得焦眉苦脸,那日就该截口打断那两个嘴碎的糟老婆子,如今娘子沉迷刺绣这架势可不是萎靡不振?
自那日撞见穆嬷嬷在廊下密谋,翠环连日忧心忡忡,国公爷近来也不过来更是雪上加霜。
皇帝不急太监急,娘子倒是没事人一般,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刺绣,诸事不问。
姜婵不知如何规劝翠环,她毕竟未有在此长留的打算,只要面上相安无事,每月到手的例银分文不少,她便没甚可怨怼的。
而穆嬷嬷满心满眼不过是这宅邸的管事权,穆嬷嬷既无心害她性命,又省去了她分心管这一大家子琐事,她何乐而不为呢?
再有,她微微蹙眉,恩客也不过三月柔情,王之牧也不外乎如是。
教坊司里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的悲剧数不胜数。哪怕名满京师的花魁也不过让恩客目光多停留几日,新鲜劲一过,不过又是新人笑旧人哭。
不过这话姜婵到底不能和翠环明说。
但一对上翠环真心为她担忧的眼,姜婵不禁心头一软,她的心已苍老,可又何必毁人美梦呢?、
她遂用轻快语气笑翠环杞人忧天,急惊风撞着慢郎中似的,忍不住逗弄她两句:“若是被赶出府了,似你这般饕口馋舌的,怕是当街乞讨都来不及呢。”
其它的倒也罢了,穆嬷嬷不过是个下人,但翠环眼见着前些日子大人和娘子蜜里调油一般,如今却是大半月也不问一句,闻此言更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感。
姜婵却是无奈摇头,傍观者迷,当局者审。王之牧近日仿佛刻意避忌着她似的,越来越不像是错觉。
罢了,被冷落了也好,恰好给了她暗度陈仓的机会。
不过,他对她忽冷忽热,令她更是确定心中所想,把自己的命运放在一个男人手中如冰山难靠。
翠环将王之牧视作可相倚靠的泰山,她却以为他是冰山,哪日皎日既出,便会丧失所恃。
*
王之牧人虽不来,倒还知道吩咐人管着钟楼街宅子里的一众琐事。
昨日落子过来,道是近日国公爷新得了一名南边来的花匠,这几日会派人带匠役来种树。
园子里又拦了一溜儿围幕,叫内宅里的丫鬟婆子别乱跑,省得到时候冲撞了。
哪知待他亲见了一众匠役,王之牧又抿唇不乐,当即吩咐一名贴身侍卫来此坐更看守,昼夜守在内外院交界处。
姜婵正靠着楹柱观着一丛夏花怔忪。
盛夏已过,院子里头的石榴凤仙已经花落如锦。
她懒懒起身,却从廊下瞥见外院一名长工正与小厮向外院走去。
那人大约是二十来岁的模样,浓眉大眼,长挑身材。想是见园里四顾无人,便把脚慢慢停着些走,口里一长一短和一旁引路的小厮说话。
姜婵见那长工走出去了,又把方才的小厮招来,一五一十地问他说了些什么。
那小厮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见有人和颜悦色的问,便一桩桩的都告诉他了。
姜婵闻言气个倒仰,她前些日子便注意到了这长工。
那日穆嬷嬷当众刁难她,姜婵自己还没甚反应,这长工却三两句怼得穆嬷嬷哑口无言,明明没说什么重话,却让穆嬷嬷下不来台。
姜婵原本因这长工的帮腔还对他还有颇有善意,此刻看着他这背后鬼祟的举动,不免又疑心起来,不晓得这心怀叵测的人在弄什么暗度陈仓的鬼事。
前有狼后有虎,想到此处,姜婵狠狠咬唇,罢了,当务之急先收拾最跳脱的,这个长工现如今要下死眼把他盯着。
她倒要看看是谁有胆子在她面前弄鬼。
从屋里端了碗蜜水的翠环侧身把杯盏递给姜婵,恰碰上她若有所思的眸光。
“嗯?”
姜婵抬头看她,似乎才发现她,扯了个笑接过杯盏徐徐引了口,又一连灌了两口才回过神似的。
接着她示意翠环俯身:“那日我吩咐你办的事可妥帖了?”
翠环一副等她问这话捱了多日的急切:“那是自然,她前几日都还知道避着人,从前儿个起,连面上都不遮掩了。娘子,接下来要怎的?”
“迟则生变,那就今夜吧,让你父亲和大哥亥时来后门。”
是夜,梅英端了盏燕窝穿过抄手游廊,熟门熟路地钻进了穆嬷嬷的房间。
两人正靠着头说些家长里短的,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俩人一怔,低垂的门帘已唰地一声被掀开,一个小丫头闯了进来喊:“娘子你快来看,贼原来藏在这儿呢。”
穆嬷嬷闻言脑袋嗡地一声,就见姜婵款款走了进来。
姜婵虽不与穆嬷嬷计较,但穆嬷嬷自那日被撞见背后议论主子,见姜婵果如自己猜测般忍气吞声不敢动她,遂越来越跋扈。
那时起,姜婵便吩咐梅英从自己的私库里拿些上等燕窝,每日蒸上一盅,但偏偏姜婵每回只略饮几小口,有时甚至一口不沾,那大半盅炖好的燕窝全倒了。
那日姨母当众被训斥后,梅英不忿,遂将姜婵没动一口的燕窝偷拿去给姑母。
原国公府里,小厨房也不时给府里的管事嬷嬷们进献些补品,穆嬷嬷遂不当一回事的收了。那之后梅英便越来越肆无忌惮,甚至每日故意多拿一些。
姜婵眼底闪过狡黠的笑意,咳了咳,质问二人:“我白日里没喝完的燕窝,怎生到您老屋里头了?”
望着姜婵如春风般温暖的笑容,穆嬷嬷瞬间觉得胃里的燕窝翻滚炙人,她抬头直视着姜婵,抿了抿嘴。
梅英似小兔子似的惊恐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许是厨房端错了。”
穆嬷嬷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她明白今日觊越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你信口胡诌,这燕窝明明是我用小泥炉盯着炖了两个时辰的,怎么会是从厨房端来的?”
穆嬷嬷听着嘴角微翕,正欲辩解什么,姜婵已抢着摇头,叹了口气:“家丑不可外扬,倒也不必大费周章去报官,直接让人知会府里一声,你们都是家生子,还是请国公爷亲自处置罢。”
提起国公府穆嬷嬷就觉得心虚,听着目光一闪,眼睛飞快地睃了立在门外的几个强壮的身影一眼。
她的语气仍有片刻的犹豫:“不过是主人不要的燕窝粥,在国公府里都不当一回事的。再说,这等小事去骚扰国公爷,倒是惹他闹心,老奴自己拿钱补上不就行了?”
王之牧会担心?
姜婵脑海里闪过他冷漠的神色,不由得笑起来:“你自然不当一回事,可你的侄女犯了偷窃之罪,理应被罚。”
话一出,穆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还有些不服气的脸瞬间惨白。
偷盗事小,名声事大,她侄女尚未嫁人,这事要如何和她伯母一家交待。她眉宇间不由得透出一丝犹豫来。
她期期艾艾道:“那娘子你待要如何处置我们?”
“我的意思是你自行去国公府请辞,我这里暂时先把消息掩下,无声无息,也算给你留个面子。”
穆嬷嬷下意识便要反驳,没想抬头却对上了凌厉的目光,她从未设想一个乡野村妇会有如此慑人的气场。
穆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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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哆嗦了身子。
第二日,穆嬷嬷自行去国公府请辞,姜婵把消息掩下,无声无息就处理了两人,也算是全了穆嬷嬷的面子。
姜婵无意害她性命,赶走了这尊大佛,她再度成了钟楼街的唯一主人。
不过,翠环来报时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姜婵本以为翠环是担心穆嬷嬷挟私报复,没想翠环凑到她耳旁:“那夜,奴婢的爹和哥哥在后门守着,一切按计划如常,只不过意外撞见了一人……”
又过了几日,内外间的一扇隐秘角门大开,又被即刻拽上了。
有个颀长的身影趁星光之下,直望内院而来。
此时已是夏末秋初,月色正明如昼。
只见那个身影直奔正房,到了门口,却又绕到后头窗户下,偷偷拉开窗户缝,将一枚鼓鼓的小包袱塞了进去。
噗的一下,本是漆黑的屋子一下亮堂了起来。
火光摇曳,映出男人的脸庞,正是前几日那个到处打探的长工。
传来急促脚步声,有男声在高喝,然后几个小厮点着火把来疾步来抓他,料是藏躲不了,他只好正大光明现身。
姜婵从小厮身后出来,一看清火光中他的脸,恍然涌起一股熟悉之感。
一小厮把他塞进来的包袱捡来,手掂了掂,对着姜婵道:“是一包银钱。”
这男子闻言,规规矩矩作揖,反倒大大方方道:“娘子,且慢动手,可否私下一谈?”
姜婵见他身材高大,顿时不允,厉声问他:“你休要瞒我,可从实说与我知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男子竟满面羞惭,答道:“实不相瞒,我本名姜涛“,他哽咽一声,又接着道:“是你的兄长。”
姜婵顿时讶然,迟疑了一瞬,再问道:“为何她……我从未见过你?”
那男人埋头不语,姜婵无法,也不管是否会徒惹下人非议,让众人退至外间。
他才肯继续张口,却不觉双泪交流:“幼年时不幸贼寇猖獗,父母皆遭兵刃深受重伤,你也被人掠买至曹县。”
姜婵又问道:“既知我所在,为何不来寻我?”
她这时心中其实已确定他所说为真话,但又不说破。
姜涛忙道:“实则是当日双亲与我三人远离宗族,存亡未卜,而我去偷偷觑了几回,那余氏绣坊虽不说待你不薄,至少也衣食无忧。双亲当时又病入膏肓,母亲只靠著替人家做些针黹生活赚些糊口钱,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我尚年少,一人做些力气活,权当是药钱,饥一顿饱一顿,实出无奈,所以不敢希冀团圆。”
见姜婵面色有些缓和,他继续说道:“待母亲亦溘然长逝后,我将双亲入殓,又一路送回老家葬于祖坟,再归来时已过了一年。这才知余氏全族遭了罪,不得已将妹妹嫁卖到了别县。我打探了几月却音信不闻,日日悬望,前几月才忽闻妹妹被京中贵人买走了,遂一路找来。”
“想是老天有眼,那日我撞见你去铺子里买绣线,遂偷偷尾随于你。觑了机会来此处做长工,就想看你过得好不好。只是没想府中规矩甚严,内院等闲不见外男,眼看这花圃修葺已近尾声,怕是再难与你相见,故出此下策。”
姜婵沉吟不语,过了一晌,才让小厮们将他绑了送去耳房,天亮了再发落。
她和衣倒在床上,却又翻来覆去的,延捱到四更尽了。她越想越烦,心头燥火按捺不住,忍不住把仍放在外间的包袱打开。
姜涛做苦力能赚着几个银子,她见包袱里全是些碎银铜板拼凑起来的,顿时眼底一热,寸心如割,想是这句肉身还残留的亲情作祟。
她坐在窗边苦思,直到天色将明才下定决心。
18. 麻烦
“娘子,就是此处了。”
姜婵打听到姜涛家住得远,她与翠环二人坐了半日大车,又步行了几条街,展眼他的住所已到门前。
这一带皆是官府店宅务辖下的公屋,龙蛇混杂,迷宫一般。
二人一路打探好不容易才找到跟前,捂着鼻子躲过一个摊了一身横肉的老人,翠环得救似的忙前去敲门,半晌有人出来应了门。
姜涛见是她,脸上涌起惊慌,急忙道:“你一个女儿家如何能到此处,下回倘要过来,叫人送了信。若有个闪失,岂不悔恨。”
翠环在一旁撅了嘴道:“罢了,来都来了,也不用多说了。”
姜涛见二人妆成书生与书童,更是拿她没办法。
姜婵见此处人多口杂,又同他拐了两条巷子,去附近茶楼要了个包间。
翠环先拿一块帕子在椅子上擦抹了两遍,然后再铺上一块新的帕子,姜婵方坐了。
她又嫌外面的茶杯不干净,将茶杯洗了两遍这才斟了茶,送与姜婵。
彼时伙计已齐齐整整摆上一桌子果品来。翠环遂挑挑拣拣拈了几个花生,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着送与她。
姜涛早已看得呆住。
姜婵赏了翠环一个银锞子,让她去买些酥糖来,把她打发走了。
门扉方一合上,二人之间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拘谨。
还是姜婵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今日不谈血缘之情,只谈一笔生意。”
姜涛眉头一挑,却不反驳,听她细细诉说。
姜婵原本私下售卖绣品的想法早已偃旗息鼓,早不做此想,姜涛一来,却是让她计上心头。
钟楼街宅子下人的身契皆握在王之牧一人之手,她有些私密事就连翠环也不敢嘱咐,处处受掣,如今倒是天降一个好帮手。
她去花匠处打探了一番,发现姜涛其人虽非满腹文韬,却也能识文断字,一身力气,倒是个趁手的帮手。
前些日子王之牧禁了她私卖余家绣品,但她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日夜钻研,推敲又思量。
历经大难,重活一世,她如今的心态与未经风霜的千金小姐余秋霁大为不同,顺水乘舟地便突破了囹圄。
不囿于余家传统针法,竟是创造出一种新绣法,如今她所绣之物再无人能看出与余家有瓜葛。
姜婵从随身携带的匣子中拿出一面绣着蕉荫击球图的团扇,托他去售卖。
她此回有意试探姜涛的能耐,故意说了个极高的心理价位。
二人又敲定些细节,待姜婵回钟楼街时已近黄昏。
刚进门却被告知她午间时分前脚刚走,穆嬷嬷便过来了,又坐着等了小半个时辰方离去。
姜婵闻言锁眉一刹,她若有所思一瞬,却轻轻挥了挥袖摆。
她进门后命人抬入香汤,遣退伺候的人,泡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出来。
过了几日,姜涛登门。
没成想他倒是个有生意头脑的,不知怎地说通了大相国寺东门外的绣巷里最大的寄卖商肆将她的团扇放在店中最显眼位置。
不过两日,团扇便被一位大户人家的下人买走,竟一个子儿没还价。
姜婵遂为之一振,一连绣了好几张帕子,好几把团扇。
因她的绣画里的楼台花鸟针线细密,不露边缝,较画更佳,端的是美轮美奂,也有竞价来买的。
想母亲娘家三代诗书传家,她又继承了余家那卓绝绣技,照着传家的的名画,创作了绣画,成了一方绣主。
如今作为女儿,她这一手自创的绣技倒也让家学渊源不至终泯。
如此一传两,两传三,绣巷里都晓得有位绣娘是一个绣花卉的名家,争著来买。
及至后来,她本着物以稀为贵,货多不值钱,每月甚至几月方才放出一副,渐渐日进不衰。
*
中秋那日,王之牧差人送来了一盒宫饼。
来人是对她向来和颜悦色的落子。他婉言道,今日大人与圣上在宫中赏月赋诗,祭祀月神,君臣同乐,但心中还惦记着娘子,特意差人送来。
姜婵将月饼连同一些应节的食物一道分发给下人,自己拿了一块站在廊下赏玩却不吃,半晌却对着圆月念了一句:“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默品其滋味,相思泪沾巾。”
这小娘子虽满眼心思,却乖觉的从不过问他的生活,这点令他尤为称心如意。
须知王之牧向来对得陇望蜀之人不胜其烦。据他埋在钟楼街的探子来报,这小妇人平日里杜门绝客,生活也一目了然。镇日里除了无外乎是宅邸和戏院两点一线。
这样的乖觉不禁让他心生怜惜,虽母亲那处需警戒些,但也不可太冷落她。
王之牧已有近三月未见着她,本朝素来有赏月风尚,当日朝廷也会撤了宵禁,玩月游人达旦不绝。
他本想趁暮色陪她去看花灯,他依稀记得灯夕节时他的马车撞坏了她手中一盏莲灯,今夜就权当补偿她,陪她去放水灯。
放完灯后,他有一整夜的空闲……
以及……或许休沐的大半日。
前些时日在朝堂听圣言时,他竟破天荒的恍神,耳畔掠过小娘子带着哭腔的呜咽:“大人,轻一些……”
一言一行皆存威严的朝堂之上,列站着穿朱着紫的本朝栋梁,王之牧面不改色,可身体奇异地有了反应。
他几不可察地蹙起眉峰,后知后觉近日自己自渎的次数是否令人不安的太多……
他这些日子虽却是做到了律己甚严,又回到了遇见她之前的生活模子,可心底强行压抑的莫名思绪却如野草般勃勃滋长。
如今看来,他的忍耐似乎到了某个临界点,超出了自己原本引以为傲的意志力的控制……
若不然,他怎会在陪同赵岳赏月之时,惊鸿一瞥间,将那萦月的雾气看成了是缥缈无踪的她,叫他五内又起了微妙的起伏。
他送饼不过随口一说,送出去后却犹豫踯躅了半日。
他送与不送都不自在。送的话她会不会多心,不送的话似乎也没甚坏处。
可姜婵没有回礼,甚至连个口信都没带回。
他顿时瞧明白了自己那遮遮掩掩的小心思——送饼不过是掠阵,此等试探底细之举却破天荒的未能如他的意。
他原本冷漠的脸色更深沉了。
*
姜婵屡次试探观察了姜涛几回,见他倒是处处为她着想,她便生了其它心思。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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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不好亲自开口向王之牧求取身契,但若是兄长亲自去求,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她刚来的那几月还会忧心忡忡,生怕王之牧不知哪日就对她失去新鲜感,到时候并非自由之身的自己不知又要落入哪个男人手中。
可如今姜涛既已寻来,又有大用处,她便终于心安神定。
哪怕王之牧突然销踪匿迹,按旧时经验断定,恩客采撷了黄花大闺女后新鲜感一过,怕是已失去了破坏女子纯真的成就感。
腻了。没做他想。
简而言之,她得尽早给自己谋划出路。
王之牧靠不住。
她遂将自己的想法与姜涛一说,对方手指在杯沿一滑一转,眼一低,却问她:“妹妹如今鲜衣美食,坐拥华府豪宅、奴仆遍地,为何要舍了这一切?坐享荣华不好吗?”
姜婵蹙頞,辨道:“我如今的境地,实是出于无奈。他日若得自由之身,哪怕荆钗布裙,啜菽饮水,比起如今在此要胜却千万倍。”
姜涛这才欣然点头道:“妹妹果有此心,兄长我定当为你作主。”
姜婵得了他首肯,便差人去王之牧那处带话,问他这两日能否过来一遭?
王之牧人虽没来,但这些日子钟楼街宅子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琐事他全都了然于心。
那日姜婵前脚刚出门去寻找姜涛,就被候在府外多时的穆嬷嬷的儿子一路跟随着。
穆嬷嬷在国公府等了几日也找不到机会面见王之牧,又转而攀上了他身边最受宠的小厮观棋,观棋听后马不停蹄地将穆嬷嬷带到王之牧面前。
穆嬷嬷话毕,又偷觑着王之牧正襟危坐,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却没有任何暴跳如雷的迹象,遂又咕哝道:“国公爷每回离去后,姜娘子喝避子汤时总是面色不虞。老奴……老奴撞见过她差丫鬟去外头偷偷买药,也不知是否想私自留下……”
穆嬷嬷见王之牧仍低垂着眼睑,超出了意料之外,忙又添油加醋道:“那日姜娘子私下去腌臜地方见了那男人,俩人去了客栈关在房里几个时辰也不知道干了什么。”
她这番言语,句句意有所指,似乎真相已呼之欲出。
不过穆嬷嬷也没想到姜涛竟然是姜婵的亲哥哥。
在她眼里看来姜婵是去偷汉子了,而在王之牧和窗外的观棋看来,现如今倒像是这两兄妹正密谋产下子嗣。
不过小娘子虽贪心了些,但这穆嬷嬷奴大欺主,自作聪明,看来是留不得了。
王之牧心念一转,目光已如鹰隼般犀利。
处理完穆嬷嬷,王之牧发现自己那原本有些神魂荡漾的心渐渐冷了下来,小娘子和她那位哥哥的行为有些出格,倒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小娘子既是他的外室,她的哥哥自然也不能当做国公府的一门正经亲眷。
如今小娘子想是得了他的宠爱有些被冲昏了头,怕是要打着依附国公府,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主意,愈发得寸进尺起来。
毕竟谁也没直接捅破那层窗户纸,这内里的乾坤本就是不能公然宣之于口。
在王之牧看来,此番不予理睬是再睿智不过的,他不能一味纵容坏了规矩。她这回觊越了。
他遂充耳不闻,对她置之不理。
19. 破局
没想到又过了几日,王之牧又闻同僚酒宴间打趣尚书郎昨夜同名妓周香君夜游。虽口头称赞一段风流韵事,却也透露出难登大雅之堂,为人所不屑之意。
他顿时暗自警醒,遂将同游灯会的想法暂时搁置了。
王之牧不肯过来相商,姜婵也无法,只好暂时将赎身的想法束之高阁。
姜婵知难而退,但姜涛却素来是个喜欢逆水行舟的人。
他定要为妹妹讨个说法,但国公府的门第,他怕是连大门也进不去。
辗转反侧,思来想去,竟只有守株待兔这一途。因此想了许多法子,无事时常去宗府街附近逡巡、探听到王之牧经常出入的几家轩馆提前等候,可惜全然不奏效。
当然,姜涛的这些肖似刺客的行径,早有耳报神禀至王之牧跟前。
若是以往,姜涛这些自找死路的举动早已让他身首异处,可如今,被逼得退避三舍的人反倒是他王之牧。
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外人,缘何自己非要躲开他?
王之牧多少年都没有这般狼狈过了。
*
话说国公府这一边,张氏派人打探监视了几月才终于死心,遂又把心思从王之牧私事上转移到旁处去。
王之牧这才泰然亲临钟楼街宅邸,穿过熙攘的街市,离她越近,车外越阒然,他心里那原本喧嚣的盘算也越水波不兴。
他竭力忽视心中那隐隐的雀跃,像是自我辩解般对自己解释,不过是去瞧瞧自己豢养的雀鸟是否还乖乖待在笼子里。
哪知马车方行至门口,就有一人以身拦车,当街下跪。
观棋送份例银过来时曾见过此人,遂隔帘向王之牧解释此人是谁,然后立于一旁,面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王之牧只得唤他近前。
姜涛见王之牧不曾下车,只好大声道:“小人乃姜氏兄长,听得国公府乃是慈善宽厚之家,冀忘为她赎身离京,权得圆双亲遗愿。”
王之牧一张俊脸霎时寒如千年冰窟,只见他唇角渐渐下垂,似是幡然醒神一般,攥紧了十指。
车外之人此番光明正大效仿拦轿喊冤之举,竟是算准了他拉不下脸,叫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也不知为何,听到赎身二字,心中隐秘之处仿似被人一戳。
他面色愈发不豫,忍不住倨傲地反唇相讥,“姜氏又是何人?我府中人口众多,丫鬟小厮难以记全。今日你无故阻了朝廷命官之路,本该重责十大板以儆效尤,本官念你无知,不与你计较。”
被姜涛这般步步紧逼,王之牧的眉头紧紧地锁成了一个川字,他连车也未下,便示意打道回府。
*
王之牧的马车在门外转了一圈又无功而返?
姜婵听见窗外丫鬟压低了声音议论,不时有些讥笑之语飘入耳中。
“知道的,说他们是仓促投亲,不知道的,还当是来打抽丰的呢……”
姜婵听了,心中满是酸涩,但并非为王之牧的态度,而是重生以来从未有过如姜涛这样的亲人这般全心全意的爱她护她。
她在后门找到了正垂头丧气的姜涛。
他抬头便是一怔,顿了顿,轻声道:妹妹都知道了?
姜婵笑了笑,“满府里都在议论,我又如何能充耳不闻?”
仿若对下人的轻慢浑然不觉,轻轻摇头,“罢了。”
姜涛只觉满腹怒火,胸中更是充盈无限酸涩,既悔自己没能救她,又悔不曾护好她。
姜婵却引着他来到后院凉亭再叙,此处四周无遮挡,说话也不会被人偷听了去。
姜婵其实心中怀抱这个想法已有一段时日,可今日见到此情此景,她再也无法,只能选择兵行险着。
她将私自攒下的银钱交予姜涛,权作盘缠。
他先行南下替她办两件事,顺道买房置地,等他那边妥当了,有个栖身之所,她再想法子脱奴藉。
固然在京城买地买铺子趁手些,可在王之牧眼皮子底下行此事,她估摸着无异于老虎嘴里拔牙。
余家在江南有几处庄子外人看着普通,实则大有门道,当年抄家后这几处因经营不善,又再度被贱卖,几经易手,如今倒是个好机会。
姜婵将这几处地名写了,一一交代给姜涛,嘱咐他要如何行事。
姜涛一一记下,看着她却摇头,无奈叹了口气,“只是将你扔在此处,放心不下。”
姜婵心道,她揣着王之牧好大一个秘密,他估摸着不会轻易放她走。
不过这话不能和姜涛明说,她只好低声劝道:“如今我吃喝不愁,况且那王之牧还爱我年少姿容。你自放心出去,我只要在他面前小意讨好,难道他一个大男人还能为难我不成?”
姜涛拗不过她,只好服软,“妹妹这话也说得有理。此番到江南去,或者走出些机遇来也不可知,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姜婵又叮嘱他,此事需得隐秘,不可让旁人知晓。
*
姜涛临行那日,姜婵想着亲去河岸送他,此为其一。
其二,她来了京城这么些时日,却从未亲眼见识过如今的王朝的水运网络有何变化。据传本朝最初定都于此即因为运河线的枢纽,图的是水运便利。
其三,她身上大半的积蓄都赌在了姜涛身上,她这回过来是最后确认的。
下轿时,只见坤河舟楫往来,满眼一片繁忙景象,胸中不免升腾起一股豪迈之气。
眼前奇景为姜婵带来莫名的感动,她觉得自己的心正像尘封已久的匣子一般被一只手打开,充满了豁然开朗后的开阔。
坤河之上,舳舻相衔,千里不绝。
姜婵不顾翠环劝阻,戴好了帷帽,疾步穿过一排临河的邸店,不时躲避主动上前推介的牙侩,来到岸边停靠的货船、客船与游船。
码头坐着一位蓝衣老者,看他形貌应是哪个商号的管家,正给脚夫发签筹。
她走过去,差点撞上好几位繁忙的脚夫,终于在码头尽头停泊着的一艘正在卸货的货船上见到了搬运商货的姜涛。
此船形制圆短,如三间大屋,姜涛却将她引到一间无窗的舱室。
姜婵见舱角摆了一摞铺盖,许是水上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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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舱一股子霉味。
她见了不忍,扯着姜涛袖角,“我见河上有客船,前些日子给了你足够盘缠,何不弃了这里。你白日还要干活,夜间睡这样的大通铺如何睡得安稳?”
姜涛憨声憨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是不妨事,这些盘缠须得省着点花,江南那边还不知光景如何。
这艘船前头还载客,客货两用,他在这里吃喝不花钱,搬货还能赚钱,这样一来二去,到了江南还能多赚些银子。
姜婵听他这话,一时酸楚难禁,不觉间泪盈于睫。
她怔然,却也把心中最后一点怀疑放下,反又生出一股愧疚。
她夺了这人的肉身,又认了便宜哥哥,现在还要舔着脸不花一个子儿地占用他劳力,甚至背后还怀疑他的意图……
直至此时她才将疑心尽弃,她看清了他这一番爱护妹妹的拳拳之心,眼前这人真是一位全心全意为妹妹打算的兄长,而非卖妹求荣之辈。
她忍不住叮嘱他,“哥哥,你一路多要保重。”
姜涛眼中一亮,这是几月来姜婵第一次主动喊他哥哥,顿时眉开眼笑。
姜婵目送着,直到搭载了世上最珍她惜她的人的船只消失在了水面尽头,方才不舍的回去。
*
落子迈着小步,不慌不忙地走向正中的澹怀院。
半途路经一处偏院,却看见观棋不在国公爷近前服侍,却悠闲地躲在庭中摆弄一只黄纹绿鹦鹉,他便下意识皱眉上前问道:“你今日怎的学会偷闲了?”
“啊,呵呵,”观棋闻言笑着扭头,见是他,又伸了个懒腰,挑了挑眉,满不在乎地对着鹦鹉吹了声口哨,“你当谁都跟你似的事多任重,国公爷自昨日被招进宫中,晨间宫里来消息,今日不到落锁是回不来呐……”
落子将他今日的忻忻得意看在眼里,有些疑惑不解,见他又乐呵呵唱起了一段小曲方才无奈劝道:“你也悠着点罢,别国公爷出来见不到人,到时候一顿板子少不了你的。”
“呸呸,晦气……罢了,小爷今天心情好,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事。”
观棋的语气里有说不出的畅快,倒是也勾起了落子的好奇。
“那~村~妇~跑~啦!”
观棋双手故意拢成个大喇叭样在落子耳边,几个字说得他是眉飞色舞。
落子顿时哑口无言,瞪着眼,顿时回过神似的扼腕骂他,“你个不长眼的,你当是谁都能让国公爷事事关心,你可闯祸了……”
说罢,便拉着观棋换个了方向,直往皇宫奔去。
天色向晚,王之牧在宫门口与一众同僚客气道别。
他从昨日巳时起便已入宫,一夜未眠,坐在马车上揪揉印堂穴时已是满眼血丝,他略动了动手指松开繁重的衣饰,深深吐了口气。
一直到回府沐浴更衣后,已浑身舒泰的王之牧望着殷勤上前的观棋淡淡道:“说罢,你二人从宫门口就不断在我背后偷使眼色。”
观棋一直站着没动,落子后槽牙一紧,瞪他一眼,赶紧上前把今日姜婵偷跑往码头一事交代清楚。
20. 再返
言毕,王之牧却并未开口。落子望见他凝视着掌中茶盏的黑漆眼珠蓦地没了光亮,嘴角绷得死紧。
王之牧懊恼地分神,这个小妇人总是这般挥之不去。哪怕他竭力要将她忘却脑后,她却总能找着法子,从他身边无孔不入,潜移默化的令他忘不掉她。
他避开她这些时日,得偿所愿了么?
当然。
如今他按部就班再度回到了以往的生活轨迹上。再不会犯错,一步步循规蹈矩。
他的人生本该如此。
人生如此。
可没了令他偶尔离经叛道却沉浸其中的小娘子,就连这过惯了的规矩日子也看着荒芜。
没有今日突来的消息,他今夜要如何度过?
无非是再翻看最新的邸报,直至月上中天,直至身边伺候的奴婢暗暗打哈欠,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倒头就睡,第二日重复一样的轨迹。
他过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十多年了。
他明明十多年都这样过了,今日竟觉得有些生厌……
他环视案上这越堆越高的邸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还要继续重复下去,哪怕娶了妻……
王之牧突地起身,放下茶杯,疾步往外走。
落子一愣,忙跟上,对着观棋吩咐:“你今晚就留在府里,我跟着。”
王之牧人虽未至,但眼耳可仍旧通天。这些日子,谁来见了她,她又出去了几趟,见的谁,他心里都有了准谱。
虽长久未见她,他心中可没有任何得胜之意,惟有深深的、不可排解的烦躁。
只因这个小妇人令他怀疑自己。
这是他此生头一回真正在卑贱妇人身上投注心思。这种只要沾上她的边便忍不住沉沦的滋味并不好,虽有肉|体欢愉,但更多是有些难堪。
自负如王之牧,不敢承认也羞于承认,自遇见她后,他才发现自己骨子里实则是个重欲的男人。
因心怀大业,端方自持的他素来以按行自抑为荣。矫饰伪行已成了他的本能,抑制的是更甚他人千万倍的贪欲,可代价是压抑反噬时,他的无措更胜他人千倍百倍。
他的内心里有一个巨大的无底洞,等着被那浅薄的肉|欲所填满,而罪魁祸首的狐媚女子却想要一走了之。
他决不允许。
如今突闻她奔逃的消息令他措手不及,倒是让他想通了些困扰自己多时的迷思。
他发现自己对她的确十分称心——她的身能抚慰他的疲倦。除了她卑贱的出身,他似乎没找出她身上有哪处他不满意。
再者,她的确也十分乖觉。钱货两讫,他无需像对待正妻一般苦心经营。他在她这处无需遮掩自己的真实情绪,反正她也会笑脸相迎。
只需指缝间流出一些赏赐,她便能摆出他喜欢的各种姿势容他快活。
她并非自己的正妻,他在她面前无需遮掩与忍耐。
自己本非善男信女,那副风光霁月的样子是摆给同僚与圣上看的。
想到此处,王之牧只恨马车行得太慢,耽搁时间。
她不过是个身契握在他手中的玩物,无论什么时候想要她,便可直接将她压在身下,扒得精光,尽心而为。
她乖顺得很,哪怕被他的凶悍逼得满脸是泪,却仍会吮得他死紧,任由他在里头肆虐。
不过是事后多费些赏赐宽慰她罢了。
二人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不过是各取所需。
他只求得享片刻身体上的慰藉,不求白头永偕。
她想走,他如今尚丢不开手,不等他淡了,如何走得。
他茅塞顿开,这些日子以来的举棋不定,那些让他莫名其妙进退为难的绮思,忽然间烟消云散。
*
王之牧许久不来,姜婵险些忘记了他的存在,渐渐没了身为笼中雀的自觉。如今她满心都是即将脱离牢笼的欣悦,做什么事都有了劲。
王之牧人到正门前时,她正撵了下人在房内试衣。
她手指正在腰间比划着,想着此处再放半寸出来,多缝个内袋,就听门外有人叫,“娘子,大人到前院了。”
姜婵猛地还以为是幻听,半晌才回过神,见是翠环音声,才道∶“你且去罢,我即刻就到。”
翠环唱了个诺,去了。
姜婵赶紧脱下试了一半的襴衫,也来不及淡扫娥眉,薄施脂粉,便匆匆套上起花香缎的外裳。
她见王之牧的小厮候在书房外,便略微整饬衣裳,款款入室。
见她轻声细语屏退下人,轻移莲步走到他面前盈盈福了一福,混着她柔柔的体香萦过来,令令王之牧那于庙堂之上日日瞻前顾后,思虑太过的心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
但见她面无脂粉,有些恹恹的,他心中又是得意,又是心底一慌,无从应对。
与兄长分别竟这般如丧考妣,而他几月不来,却不见她多问一句。他的眸光不由得酸涩且深沉地落在她脸上。
他埋眼,略略提高了声量,“你前些日子为何要差人去府中传信?”
姜婵暗觑他面上颇有些似笑非笑,此话似是旁敲侧击一般,况且她心中的确暗藏不可告人的计划。
“奴婢中秋那日备了宴席,本想请大人过来一叙。”
她娓娓道来,倒是话里挑不出错。可惜王之牧的耳线遍布全府,她那拙劣谎言漏洞百出。
姜婵本意是揭过此事,可王之牧却跟她故意作对似的,尾音带讽地挑起话题,“哦?那日在我车前下跪求放你出府之人,自称是你的兄长,可是你亲自授意?”
王之牧此人行事向来喜欢作坐壁上观,心中早有成算,洞察先机,他再宠个妇人,也不能越过规矩去。
他在她这处虽则十分受用,却怕小娘子拿捏他。
此时听到他忽然变冷的声音,还有与私下大相径庭的严厉措辞,有种说不出言不明的不可一世。
姜婵顿时如临大敌,扑通一声跪下,“兄长想是一时鲁莽冲撞了大人,求大人恕罪。”
她面色添了些许苍白,显得漆发更乌,一双杏眼更是汪了水一般的朦胧。她今日面无香粉,衣裙上浸着房中佛手瓜的清冽绵长香气,若有似无。
不知怎地,王之牧恍了一下神。
可随即他又为自己这一刻的失神而羞恼,他王之牧是什么样的人物,竟对着一个自己平素看不上的女子失了气度。
她倒好,故意避重就轻,倒是弄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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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的让坐上之人越发确信,是她撺掇着那人向他来讨要身契。
她是否仍分心挂腹着赎身?
每思及此,他心下越发不安,却又不想让她看出他在乎于她,便反唇相讥,“你既有此心,依我的意思,不如当场写个赎身文书与你罢。”
他也并非无她不可,许是厌弃自己了?她要不要趁机索要了身契?
她期盼了已久的美梦成真,临门一脚,再是谨慎的性格也免不得下意识松懈。
王之牧敏锐地从她微微窃喜的神情里嗅到点儿什么,脸色瞬间转沉,七窍生烟。
她竟犹豫!
竟没有明言谢绝!
他面上的神情顿时扭曲得似怒非怒,似讽非讽。
于是她抬起头,只看一眼,他面色有异,就知道自己失策了,暗地里后悔不迭!
她暗自警醒自己,今日送走姜涛自己便能神情恍惚,那往后要如何过下去。
她遂镇定老练地忙低下螓首,长睫如同鸦羽,掩住了她目光中的深思,一阵心惊肉跳,面上却要若无其事。
她虽恨不得当场拿了赎身文书走人,但如今姜涛已远去江南,万一他起疑心,总不能泄露兄长的行踪。
坐上之人要是知道她兄长拿了他赏的银子给自己置办产业去了,怕是要大动肝火。
不等他将疑心转到姜涛的去处上,她想法子欲将那失态之语遮掩过去,便轻咬唇瓣,“说句僭越的话,奴婢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大人今日若要将奴婢赶出府,奴婢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处。似大人这样的主子打着灯笼也难找,能伺候您,是奴婢三生有幸。”
王之牧听了这话面色稍缓,横眉怒目一举眉,一转眼间便平息了下来,“此话当真”这四字几已脱出喉咙,却又故作冷淡改为,“下不为例。”
这一茬表面算是揭了过去。
姜婵心中稍定,却见他神在在的,面色不辨喜怒,当即吓得又胡思乱想。
实在是王大人平日里多高深莫测之神情,此时他英俊的脸上浮现的是与他平日阴煞手段不相符的迷茫之色,倒叫她误会了。
当他远离朝堂,那政斗里的明推暗就那一套盲用在男女之间可谓百无一用。
儿女情长时工于心计只会叫她避之若浼,那么他自己都快模糊在记忆中的那个幼时混世魔王的本性,私下对着她时便遮无可遮地显露了出来。
她方才抬眼看到的是他与庙堂之上的英国公完全不同的一面。
姜婵正在绞尽脑汁,如芒在背。
王之牧见她仍是长跪不起,心道他又不是会吃人的龙潭虎穴,怎么怕成这样,却不紧不慢的开口,“起来吧,地上怪凉的。你们姜家的人见着我就忙着下跪是作甚?”
那日他恼恨姜涛向他索要身契,所以见着他的时候根本没有好脸色给他。如今回想起来,姜涛那日虽公然拦车跪于大街,说话时却不卑不亢、铿锵有力,倒是不俗。
国公府下多少抢破头的差使,如今他妹妹伺候得他舒坦,他顺手提拔,倒也不是件难事。
王之牧自觉这个想法恩泽深厚,一番话却把姜婵吓得冒出一身冷汗,心道怎么有完没完,一双膝盖才刚离地,唬得她又重跪了下去。
21. 复燃
姜婵听出他话中的症结所在。唯恐他又突发奇想,眉角微皱,只好捏着嗓子描绘出一位眷眷之情发誓为双亲守孝三年的兄长形象。
王之牧听她嘴里将姜涛描述为一位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的好兄长,顿时有些吃味。
“还是走了的好。”
他不觉把心底的话吐了出来,虽然有些答非所问。
姜婵当时听到了,嘴上不言,心中却冷哼了一声,眉头也不由皱了一皱,不过不露出罢了。
幸而王之牧脑中还留着一分理智,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
又听姜婵说了感恩戴德的话,提到清明遥祭双亲诞辰,他的声音忽然又冷漠了下来,“我倒是不知道你平日里都把心思用在了哪里?”
别人的小事她记得一字不漏,可对着他总是漫不经心。
他鲜少这般,说话针锋相对,不留情面。
因他心里扎了一根刺——向来只有别人来讨好他,她一个委身于他,只知攀高枝的低贱女子,为何总是能轻易惹得他动怒,挑动他的情绪?
那股怒从心上起随着时日渐渐化成了不解和探究。
她心中,究竟是如何想自己的?
姜婵见他话到此处,不由得涌上一股倦意。
与他说话时总是这般字斟句酌,虽是枕边人,却如蝼蚁般轻贱。
她袖中的拳不由攥紧,这般曲意逢迎、低三下四的日子还要忍多久?
眼中的泪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是秋波依依。
王之牧最看不得她这副假笑的模样,神色中不免透出几抹森寒。
姜婵脸上却不露半点端倪,婉声道:“奴婢的心思全在大人身上。大人难道不疼惜奴婢吗?奴婢有了大人的宠爱,自然有了倚仗。”
明知是谎言,可她这一席话,句句搔到他的痒处。
王之牧的脑中不由得又自我劝解,许是自己想茬了,一个如浮萍的小娘子,能有多大心思。
见这妇人如此,以为她不过贪婪了些,所以以身契撺掇她哥哥以退为进,妄想着进府,他敲打几句便是。
他未来的正妻才需是那不争不抢的大家闺秀,占个贤名,求得夫君的敬爱。那偏宠的外室纵然使些邀宠手段亦无伤大雅。
他心中颇为称意。
姜婵膝行过去,暗道方才得意忘形,立刻轻车熟路的伏低做小,将头伏在他膝上,似一只乖巧的小狐狸。
她本想学那泪珠断线的勾人功夫,可偏生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始终是个不爱在人前哭的性子,当然除了在他身下时。
他一早便知她接近他另有所图。
可他看却看不透,她这心底里存的,究竟是爱意还是……
“大人。”
她轻声唤他,下巴微仰,眼角水露盈盈,聘婷身段弯如新月。
一副妩静的可人儿模样,脸上全没了方才巧舌如簧的狡黠,教男人百炼钢亦化为绕指柔。
她不是一个轻易将想法摆在脸上的天真小娘子,但是,对于能轻易看穿他人眼中所想的王之牧来说,她的眼睛时常泄露自己真正的情绪。
于是他看到了一个割裂的她,眼瞳深处的明明是不情不愿,而外壳套着的皮囊却压抑着那份抗拒在他面前小意讨好。
他阅人无数,却时常在她身上感到挫败。
他的目光再度凌厉起来。
她如果不露出这幅神情,他的欲望也不会冲破理智的牢笼。
四唇相贴。
她双目圆睁,看到的却是他眼睑合上那迷惑人的乖巧模样,可唇瓣间却传来与这副面孔大相径庭的刺痛,不多时齿间蔓延开了血腥气。
他如愿以偿的尝到了思念多时的滋味。
思及这几月他不得纾解,日日面如锅底,澹怀院里伺候的下人时时噤若寒蝉。
此时看着咫尺之间的那双眼,眸中挟着热浪,才恍然察觉,她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哪处,哪处便着了火。
他不喜自己如此轻易行将失控,色令智昏,这浅薄的欲望随时随地可能吞噬掉他的理智。
他难道要同那醉生梦死的庸人一般成为□□的奴隶?
他理所当然理应悬崖勒马。
可她是他永不可能从他那照本宣科的人生轨迹里获得的意外体验。
他的理智与欲壑开始背道而驰。
姜婵作为王之牧帐中之人已久,早已深知他的癖好。
床笫之间,他最喜的便是她主动迎合的模样。她虽是听着闺训长大的,但形势比人强,半点不由人。
她心中轻叹一声,自然而然地将手掌托在他手里,借力起身。
因跪得太久双腿不由得趔趄,幸好直接跌落在他怀里,便顺势柔若无骨地勾起他的颈,主动倚坐到了他的大腿之上。
他是求欢的恩客,她是应酬的妓子,一切不过是例行公事。
他如今十分诚实,自己对她的身体十分饥渴,不能自拔,异常焦灼。
那股异香在空气中萦绕不去。
随着她的眨眼、呼吸、动作,越发浓郁。
王之牧不由心尖一荡,原本还只有三分情火,此时便骤然升腾到了十分。他轻轻抚上她的眼尾,只见低垂浓睫颤得厉害,喉间微叹一声将她搂过来。
只听得嗯唔一声,缠绵的吮吻声便大了起来。
落子本候在窗外,忽闻内室一阵啧啧咂弄一般的水声,仿若牛犊舔水,又似舌卷酥酪,直教人舌底生津。
忽又闻得房内有莺啼燕语之韵,他随即将众人赶出内院。
王之牧扯开她腰间绦带,扯掉一切阻碍他兽性发泄的障碍。
他的慢条斯理、好整以暇都抛诸脑后。
解衣松佩,先是衣衫滑落的窸窣声,再是他紧随其步的轻抚。
无声却胜有声。
有关她的一切似乎都加重了他的猴急,他的仪态尽失。
裙在脚踝边软垂堆叠,浑身只余一双绣鞋将那双小巧的足裹着。
骨肉停匀,一览无遗。
他拂袖横扫桌上器物,噼里啪啦声中,他掌中一握一提,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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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置于花梨木书桌上。
他憋了几月的目光贪婪地在她妙曼的身体上游走,指腹却不安分地沿着曲线流连,一路直下,却在欲要分开她双膝时停住了。
她浑身都在抖,口中溢出细碎的吟喘。
他陡然不动,她睁开雾蒙的眼,却见他埋头,双唇轻压她两膝的乌青。
是了,她刚才下跪时磕碰太猛,两片骇人的淤青想是那时来的。
他竟如此低下傲头,令她一时有些心慌缭乱,脸上带着显了开来。
他瞅见她含羞的模样便漾起了笑意。因她此时情态任天然,桃红两颊鲜,便像是得了什么趣味似的,相较于之前他那晦涩的笑,这回因是发自内心,故而益发的天真未泯。
他埋头继续用唇徐徐叩开她心间的门。
两指本是慢慢地捻,徐徐地揉,可眼神不如手上动作这般和风细雨,眉目愈凛。
经此绵绵肉刑折磨,她似是终于认出了旧主,他脑中蓦地涌来一股暌违已久的让他进退失据的狂乱。
他绷紧牙关,脑中顿时放空,狂躁地将她双腕压于桌沿,直直倾身。
多日的渴求终于得偿所愿,他舒爽得连颈旁的青筋都浮凸而出。
凑仰之间,他的眼中只余那双令他恨、令他煎熬的秋瞳忽远忽近。
本能教他去哪处,他便去哪处。
霎时间什么尊官厚禄、金印紫绶,全都抛诸脑后,哪里比得上这案上的小娘子半分。
他沉迷时面带狰狞,黄花梨的桌案被砸得砰砰响。
她樱口无意识半张,他的火将她连皮带骨一寸寸烧掉。
久旱逢甘雨,这般旖旎之景,真真是言语难以言述。
墨漆竹帘被一只乱舞的藕臂扯下,随即那无助乱抓的五指又被另一双两倍大的粗掌覆住,十指交缠。
帘后,传来粗哑且断续的男声:“你是怎么伺候的,嗯?……好没用……嗯……的身子……”
斯文体面全都弃之不理,半点不见方才居高临下审问她时那副冷漠姿态。
光影越发狂乱了。
扶腰于摇椅上、趴于罗汉榻上、仰躺于书桌上……
困倦难醒间,有人一面以温热巾帕清理她,动作颇有些笨拙。
她心头一动,勉力睁开迷茫双眼,眨了眨却什么也看不清,又困倦地阖上。
想王之牧自打出生起,连净面漱口都不曾亲自动手的,今日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这妇人是个不长眼的,回回倒头就睡,今日弄得有些过了,他看着不忍,遂亲手接过药膏,到后头竟也熟能生巧。
她翻了个身,顿时露出腰臀上片片乌青,看着颇为瘆人。
他又细细抹了膏药,用手指笨拙地将其揉散,仿佛那丑陋的淤血被散了,他心中那隐隐盘踞的刀绞也会随之消失。
等他回神时,才呆若木鸡一般意识到自己方才竟在凝神看她的睡颜,手指也在下意识捋顺她散在枕边的几缕乌发,顿时眉峰习惯一耸。
半晌,他方怀着满腹心思离开。
22. 辗转
走了这遭,日夜不安,一心想念。
歇不得一日,又去相会。
如同被夺舍了一半,每一回离去,王之牧便告诫自己,到此为止,那浅薄的肉|欲已纾解,不可沉迷。
可双腿不听自己使唤,每当下朝后经过那个巷口,就有莫名的声音唤着他、诱着他,一路将他指引到那销魂窟里去。
看来那小院自己是离不开了,他只好转而劝诫自己需收敛一些,一时的收敛,但熬不了多少时日便又转为按捺不住的焦躁,反而报复似的去得更勤、待得更久。
于是顺理成章的,日日离不得她的身。
才刚过晌午王之牧便过来了,他不让通传,轻车熟路地拐去了内院西侧。
彼时她正坐在绣阁内小轩窗下,在绣架前飞针穿线,转过脸随口道:“把东西放在桌上吧,容我绣完最后这几针。”
她说话时并未抬头,动作仍是不紧不慢,并不因任何来人而乱了节奏。
与她相处时日长了,王之牧知道,她这会儿眼前、心里只有面前的刺绣,看不到人,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可他倒是不受忤,却也不肯走,站在她身后不知在想什么。
只见她那纤长的十指在针线间上下舞动翻飞,那劈丝掰缕成六十四股的丝线,细得几乎看不清,在她手中似是活了一般灵活钻动。
她动似曲,坐似画。
一霎时间觉得岁月静好,时光安然。似乎能嗅到她那透肤而隐隐送来的沁香。
他反倒寻了一张椅子静悄悄坐下,手指却无意识摩挲他披风角上那捱捱挤挤的一丛青葱竹叶,这还是她唯一给自己绣过的东西。
见她的纤颈秀颀而婷婷,从骨子里透出把文雅贞静,坐在花绷前孑然独立,不似一般的绣娘。
她的来历不过寥寥几笔便可述尽,可却无法解释她那胆大妄为的性子和这一手出神入化的绣工。
她那样的出身,如何却有这般出众的谈吐才华,就是小门小户的女儿父母再宠爱,也不会成日教她吟诗作画。
花影倚楼,他望着她那如画的背影。
罢了,不论她什么来历,想来也翻不出自己的五指山。既然自己对这具身体的新鲜感还未退却,先按兵不动再观察些时日。
他在她身后坐了大半个时辰,她没有回过一次头,显是忘了他的存在。
她手上绣完最后一针,却见已是日影西斜。
姜婵大口灌下翠环端来的第二盏茶,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正准备细细品味第三盏时,“噗……什么?大人白日来过?”
对着翠环脸上的那一副怒其不争的神情,姜婵倒是更糊涂了。
因记着翠环的唠叨,姜婵第二日便弃了绣架,转而三心二意地为一件随手做的小活计收尾。
因有着心事,她的眼睛似落未落的看着手上的绣绷,不多时,她纤细的手指微震,一阵钻心疼痛传来,她急忙欲把渗出血珠的指尖放在嘴里。
但却被另一张嘴抢先了。
“大人……”
姜婵连他何时近身的都为发觉,只能怔怔望着他颇为放荡地将食指放入嘴中吮吸。
这种直白如幼兽般的单纯令王之牧心中一动,他不由分说地扭过她的下颚,将舌送了进去。
怎生这么忍不得了?
他不去日理万机,却日日宣泄。算下来这大半月她就鲜少旷过,哪怕教坊司头牌也没有日日接客的道理。
她那一幅绣了几月的绣屏眼看就要横空出世,却被这色欲熏心的男人搅扰,始终不得收尾。
罢了,先使出浑身解数让他尽兴了。他还有满案看不完的牒文,总归待不过两个时辰。尽早哄他完事,好让她继续完成绣屏。
但她毕竟嘴上不敢扫兴,见下人皆被他打发到外院去了,绣房门只是被他随手虚掩,忙劝道:“大人且慢,容奴婢唤人抬了香汤净身。”
“啰嗦!”
他声气有些粗喘。
他日间方从刑场过来,利刃枭首、巨斧锉尸,他满眼皆是血淋淋的刑具,看到的人都成了皮肉融化,血肉模糊的怪物。
而她坐在那处娴静如诗,漆发如丝如缎,不沾半点俗尘。
他满眼所见,却是将她衣裳撕碎压在那污浊一团的断肢残骨间,满耳听的,却是那响彻刑场的惨叫连连间她那娇婉的吟哦。
她被他一把携进怀中,他人高马大,她垫脚方能够着他的唇。
他臂上稍一用力,她便被带得双腿离地。
他舌头卷了她的津口,又抵着她的舌根,放肆地游弄纠缠。
她樱口被堵,舌头被缠得发麻发痛,唯余小巧琼鼻勉力呼吸,憋得颊飞绯红、眼底微润。
他的唇又追到细脉博动的颈侧。她下意识偏头,见二人离绣架太近,怕不小心波及到此,遂引着他后退到墙边。
背上抵着了墙壁,他的头顺势下滑,咬开襟口。
他的热烫呼吸拂在颈上,令她头脑越发不清楚。她下意识再偏头看了一眼绣架,确认二人动静不会波及无辜,遂安心娇吟。
王之牧瞥见她乱瞟的眼神,顿时恼羞成怒。
他眼目一扫,最后落在靠墙一字摆开的两张条桌上。他声气焦灼地卷起她的浅青绸裙,急躁扯下白绫亵裤,让她双手撑在条桌边缘,势如破竹。
连着多日未旷过,引得她水性渐开。
他眸火骤起,又扭过她的脸,品咂朱唇,含着她小舌纠缠不止,拉起一线涎丝。
她从脚尖险险垫起,头皮胀得发麻,摇头晃脑地不住呜咽,足尖却始终无法触地,就如她那出壳的魂魄。
“不成了……不成了……”
垫着的脚尖抽搐,膝盖发软,她整个人摇摇欲坠。
条桌上摆着的佛手柑橘以及各色绣线噼里啪啦往下掉,娇人儿鹃泣莺啼泪几汪,云鬓散乱泪阑干。
他方才喘着灼气用话去调戏她:“可还爽利?”
上一回言不对心地回了“不爽利”,却被他压着生生逼出了十几声的“爽利”,而上上回心口如一地回了“爽利”,却再吐不出一个多余的字来。
主与奴又颠倒了过来,刑讯间晾人、折磨人的戏法手段在这妖精面前失了算。
他渐渐失了自持,面上的从容换了狰狞。
耳荡漾着重重的水声。
眼,看不见;脑,却能栩栩勾勒他是如何在下头冲锋陷阵、攻城略地的。
“奴婢不济了……元卿……”
她眼神涣散了一回。
当他与她水乳交融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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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沾染了沉厚血腥的的灵魂却渐渐轻盈。她的体香温柔地裹了他沾染了罪孽的灵魂,舒服得想让他永久沉睡下去。
她的身体比他想象中更有用处得多,可供他发泄汹涌欲念,亦可以奇异的平复熬人的杀意。
他总算为自己连日的沉迷找到不算蹩脚的理由——因为杀戮过多,所以急于屈从于这平庸的男子本能。不过是排遣空虚,与其它的没多大干系。
他不过是不能免俗。
虽然他也不能解释,为何一见到她就开心,仿佛所有世间烦扰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他身下瘫软的女子险些滑落桌沿,他小心翼翼接住的动作令自己猛然恍惚,不过如今想通了,他马上为自己寻到开解的缘由。
他眼神深邃地低头与她贴额,去亲她破了口子的朱唇。当那淡淡铁腥味在他嘴里蔓延开时,他深知,前些日子费尽力气欲要压制的□□,如今看来是压不住了。
一切的纠葛便是这么糊里糊涂地开始的。
当自以为不在意的动作和人如水一般从他心里的裂缝间慢慢渗入,待他察觉时,已变为他离不开的习惯,或者说,沉溺不拔的瘾。
他又将她压在角落命她扶墙,姜婵惊得要昏,忙求道:“好大人,且休要这般急躁,容奴婢歇上一会儿。”
他不理,分神想着她方才眼神管不住一直往一旁的绣架上瞟,反倒加剧了挑弄。
不想王大人私下竟是如此恶劣焉儿坏,睚眦必报的性子。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她翻过头,报复一般在他唇上咬出印子,若不是顾忌着他,定要让他皮破血流。
他换个姿势,将她抵在他与架格间,强硬捏起她的下颚,垂眼看她,眸中明灭不定。
上一回失控间将她咬破了皮,她亦是当场报复回来,尖牙夹着他,让他也尝到了疼痛的滋味。
那滋味可真是既陌生,又说不出的……
不知何时他又起兴了。
还来?
她近日来也有颇些心力交瘁了,她并非想欲拒还迎,装腔作势将他推走。她的初衷不过是从这个男人身上求财,再者,她自识了情事,也需隔三差五的寻男人纾解。
然而他却不知怎的,他本在女色上算是颇为克制,如今竟是日日没个停歇,下人眼里这是他的宠爱,姜婵心里却道,可真是雨打黄梅头——倒霉(倒梅)。
不由得将心里话道出来,“大人,不若歇息会儿,先用午膳吧,您下午还需忙……”
这会儿姜婵巴不得他满院女人,否则也不会日日就只折腾她一个!
她现在站着双腿都直哆嗦,看向他的眼神不觉露出些惧色。
王之牧吞她的唇,仿似站在她身后那运筹帷幄的黄雀,对着她这只傻愣愣的螳螂,有些憋怒地提醒她,“你又忘了我今日休沐。”
姜婵心下咯噔,杏眼圆睁,看得他不禁莞尔勾唇,与她额贴额,“呆婵娘。”
那笑意罕见地蔓延到了眼底。
上一回他休沐时,可是足足做到了快宵禁时分。
姜婵下意识要看窗外的日头,才想起午饭都还没来得及端上来过,顿时两股战战。
彼时对她走神而起的那点小报复心思随着她语气强自镇定却又漏出几分胆怯,一瞬冰消云散。
23. 相与
“大人,不要了……”
她气若游丝地伸手推他,被他将柔荑一把握在掌心。
他从她身侧坐起身,颀长的身躯在明烛的掩映下投射出巨大阴影,将她满是痕迹的娇躯尽数笼罩其中。
他替她掩好锦衾,悄然下榻,去外间由着丫鬟服侍净身穿衣。
姜婵恍然听见窗外更声,猛地睁眼。
枕边被褥尚有余温,她软绵绵坐起身,不住揉着眼。
不多时,穿戴整齐的王之牧却转过屏风。
她仿佛记忆错乱。
“大人,您还没走?”
她下意识看了看窗外,不确定问道:“已是宵禁了?”
王之牧坐于床边,手指抚过她眉眼,和声道:“不妨,我有令牌。”
姜婵见他这是要走的架势,想着她上一次送他都不知何时了,便赧然道:“大人,让奴婢送您出门吧。”
她套上家常衣裙,王之牧又让丫鬟给她加了一件厚实的披风。
在这灯笼摇曳的夜里,二人一路从内室行来,途经绣房,不时撞见些她的零碎衣饰暧昧地挂在门扉上、勾于桌椅间、落于墙角里。
她暗恼,这绣房本是她特意辟出的清净之所,如今再看时,脑中最先浮现的却是二人从门扉到绣架,从东角到西角……
她的掌还记得墙壁那粗粝不平的质感,她的臀还留有被强行架在那条桌时的冷硬碰撞,她的背还能忆起偎入锦绣间的柔软丝滑……
他似是与她心有灵犀,顿时放肆地当着身后众奴仆的面将她腰肢揽进怀中,恶狠狠低声道:“你再用这般眼神看我,今夜可是不想睡了?”
真不该允了她来送行,她这幅模样,他如何走得成。
他遂吩咐身后的奴仆退下。
从内院到大门短短一段路,却行得难解难分。
末了,他将她鬓边一缕散丝撩至耳后,轻声道:“好了,早点回去歇息吧,明日我再来。”
可惜第二日她月事来了,那之后接连五日,王之牧皆是灰着脸来,黑着脸回。
见大人实在不虞,在一旁候着的观棋心下不服,暗自瞪着面前这乡野村妇,心道,你给我等着,大人不过只是一时新鲜,兴头过了就会撂开。
当然后头他又不小心听到大人和那妇人在家常闲聊一般,大人竟主动问起那妇人嫁人前的轶事,当时他脸上表情见鬼一般。
须知大人除了朝堂之事,多余的事向来不会多过问一句的。
虽不解缘何王之牧在冷落了自己几月后,突地又对她产生了这样浓厚的兴趣,但在她凝眉暗中观察了几日仍是不得头绪后,只得暂时按兵不动。
罢了,先不管了。
虽然他不在的时候她过得逍遥,可这男人到底是个出手大方的恩客。
眼看姜涛南下,前途未定的,还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她这边哪怕从早到晚绣下去,镇日不休,想赚些快钱也难于上青天,更解不了燃眉之急。
想通了,她更泰然自若,立即转变心态,打叠起精神来尽心服侍他。毕竟贫者哪怕连嗟来之食也要笑脸相迎。
王之牧想何时来、来多少回、每回停留多久,都跟她的意愿没多大关系。她既没有拒绝的权利,亦没有拒绝的胆气,只好既来之则安之罢了。
不过苦中亦可作乐——王之牧所有的行房技巧都是从她这处学来的。她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驯调成让自己逞心如意的床伴。
当然,这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毕竟王之牧其人名声在外,实则霸道难驯,并非那般好任人摆布的。
*
姜婵打发了下人,净身梳洗过后,从床格间拿出一枚上了锁的木盒,再将灯火拿近,挑亮烛心。
能拿到手中这封信她可是大费苦心。
为了避开府里中众多的耳目,姜涛先是将信件寄给那卖头花的谭婆子。
那婆子穿行于巷陌路口、桥门市井,不惹人注目。
姜婵有一回听得门前花担过,唤住她,买了朵以假乱真的通草花,很是喜欢,于是给了她一个银锞子,嘱咐她有新鲜花样便送来,如此便水到渠成的时常上门了。
姜婵从装花的匣子隔层里取出姜涛的信,先一目十行地看完,确认了他无大碍,这才将每一个都翻来覆去的推敲。
姜涛一路顺水下江南,一月前已到了广陵一带。
到了此处,东寻西觅却没找着慧林所说之人,又把她说的两个庄子全盘了下来,因着田地已荒废许久,价格倒是比预想的低。
他还剩了些盘缠,请了些庄稼人好好松整了土地,让其先休养半年。
他见广陵人物富庶,房舍稠密,已先在城中一家生意十分兴隆的布庄找了个活计,预备过几月在城中赁个小奄门面屋,卖些布匹之类的小物件。
姜婵当时怕被姜涛诓去钱财,给的盘缠恰好只够买两个庄子。
如今他不仅买下庄子,还请了人整理,这其中多出的银钱不言而喻都是他自己掏腰包补上的。
只要一想到在这书信间那寥寥数语背后,哥哥不知道受了多少累,便觉羞愧难当、心痛难忍。
翌日姜婵将一封火漆封缄的书信转交给了谭婆子,信中还夹了两千两的银票。
她在信中细细叙了庄子的正确用途,让他先雇几个人看蚕织绢,最后嘱咐他好生保重身体。
姜婵牵肠挂肚,不免长吁短叹。
她恨不得亲去江南,却又被困于此,也不知如何从这场浑水中脱身,不禁生出如困兽一般的窒息重围之感。
黄昏时便借酒消愁,不小心多饮了一壶酒,再睁眼时身边却坐着面色沉沉的王之牧。
她骤然酒醒。
她醉酒时有没有胡言乱语?他为何脸色看起来勃然不悦,莫非是自己说了什么?
心惊胆战之下,姜婵选择了继续装醉,直到他离去后,她二话不说地抓了翠环来问询自己醉酒期间到底干了什么?
翠环撇嘴道,娘子醉时抱着一堆绣线哭天抹泪,直到不省人事。大人过来时将娘子抱起,娘子还抓着绣线不放,跟他抢了起来,然后吐了大人一身……
姜婵恨不得再跳一次河重活一回……
第二日他又来了,旧话不再重提,二人坐下时却你不言我不语。用避重就轻打着太极,面上琴瑟调和,底下却心思各异,透着前所未有的生分和反常。
姜婵疑神疑鬼自己向王之牧泄露了心中的秘密。
王之牧满脑子都是那天她泪眼婆娑,扯着他的衣角说:“哥哥带我走……”
碍着莫衷一是的心思,姜婵坐在一旁默默无言绣她的帕子,王之牧低头啜几口早已凉透的茶水。直到半个多时辰后观棋前来有事禀报将他叫走,二人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竟是这么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没有欢好。
当天夜里,王之牧书房的烛火亮了大半宿,方才板着脸囫囵睡下。
反观姜婵,做贼心虚一般再将哥哥的书信览了一遍,一把火将信纸毁尸灭迹,然后安安稳稳睡了一晚。
她耐得住性子。而他晨间醒来,发觉那处紧绷得要命,遂神色不明地望着床顶半晌。
他再也耐不住,午饭后遂寻了个机缘,采取迂回手段。
趁她在书房伺候笔墨时,故意打翻茶盏在腿上,让她“哎呀”一声拿了帕子来擦。擦着擦着,发现他雄起得越来越无法忽视。她绦霞飞颊,抬起眼却撞见他眸色噬人。
这一天直至月上中天,他都未同她分开。
他眼底狂热,疯魔了一般,放纵无休。
这一回他终于隐隐看清自己。
不论他暗自告诫自己多少回,这是最后一次,所以才似死囚最后一夜的疯狂,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打破自己的誓言。
他其实就是想同她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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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罢了,等自己对这副身体腻味了,兴致淡了再从长计议吧。
窗外传来更声,他方才意犹未尽地饶了她,餍足地伏在温香娇躯上喘息。
帐中漫着令人心浮气躁的浓烈甜湿气味,他起身草草套上外衣,又分出一半目光放肆地鉴赏她承恩雨露后的绰约多姿。
姜婵瘫软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此刻才意识到男女体力上的悬殊。
见他终于尽兴了,姜婵这才如蒙大赦。
她再也不要惹他了!之前的想法不作数了!
如此,这一段莫名其妙的龃龉隔阂,便不露痕迹地遮过了。
而一月后,姜涛收到从京来信。
他拆开信封,却看见一枚青丝从中滑落。
他阅完信,却鬼使神差地将那枚青丝郑重藏于锦盒中。
*
姜婵以守株待兔的心候着王之牧主动抛却这不知打哪儿来的激情,百爪挠心的煎熬了数月,见他兴味反不见褪去。
这是何故?
莫非……是自己技术太好,令他流连忘返?
既已找到症结,那就反其道而行之。
床上厉害非一日之功,但床上懈怠只需一瞬之念。
王之牧本以为让自己着迷的是这具身子,没想到人还是这个人,但她不再主动迎合时,竟少了许多趣味。
“专心些!”
他抿了抿嘴,她这些时日的敷衍了事他可看在眼里,遂从脑中翻出些监牢里磋磨人的手段,反折腾她更狠!
“唔……”
“婵娘,你真该吃些教训,”他竟轻笑出声,与他的肃脸格格不入,“该罚。”
她瞧了眼那道牙印。
混账!
以前的他有那么坏心眼吗?
她心中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回应他的动作时不似调情,倒似报仇。
阴差阳错间却酣畅淋漓。
云收雨散,二人身上浮了层薄汗,喘息此起彼伏。
王之牧冷静下来后,贴着她的耳轻笑:“蝉娘,方才那动作,下回记得再做一回,”又似犹豫后艰难张口,“我……很喜欢。”
姜婵没精神听他又念叨了哪些,她满心满眼只有“看来这条路走不通。”
既然床上无法惹毛他,那就床下令他厌烦。
她想出了许多法子试图让他不经意间讨厌她。
她命厨子将他喜爱的菜色换成些市井常见的粗食。他眉眼间先是疑惑了一瞬,反倒吃得有滋有味,还破天荒的在席后赞她,“蝉娘,嚼得菜根香,品得人间味,在你这处,我受益匪浅。”
姜婵只能揉了揉眉心。
她又标奇立异地在他的爱物上动手脚、在他隐隐带怒而来时嬉皮笑脸……总而言之,让他厌弃了她最好,早早放她离去。
可王之牧不过苦恼了几日,没过多久,又延请了位宫廷里来的嬷嬷教她礼仪……她使出浑身解数才让他收回决定,毕竟穆嬷嬷的余威尚在。
罢了,他爱咋招就咋招吧。
在王之牧看来,他此生遇见的女子之中,的确没见过似她这般能闹腾的。
他隐隐觉得她意欲引起自己注意。
莫非是自己疏忽她了?
于是王之牧每日更心安理得地日日来此。她越是这般与他日常交往的女子不同,他便越是无法维持自己那一贯的自持不近人。
王元卿时常去钟楼街,而那处如今长住了位女子,他每回待的时长刚好够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发生些什么。
这种事向来瞒不过皇帝那遍布的耳目。
有意思,赵岳扔下手中的密报。
王之牧这样的人竟也会铤而走险,真有意思。
王元卿这个人看似省心,实则对于一个帝王而言,毫无可抓手的缺点,始终让他忌惮。如今骤然发觉黄金也有疵,白玉亦有瑕,有把柄攥着,用起来也更放心了。
24. 招架
弹指间,过了半年光景。
王之牧为了隔绝张氏的眼线,不引人瞩目,又打着近日公务繁多,钟楼街离王宫更近、方便办事的名义,在隔壁买了一幢三进的院子,与姜婵所居的二进宅子仅有一墙之隔。
如今他每日下朝后,径直往钟楼街过来。每回都是从隔壁下马车,忙完了手头诸事,又从后院穿门过来。
王之牧以前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表里不一,干下这私相授受之事,坦然享受这肖似“暗通款曲”的刺激。当着母亲若无其事,背地里阳奉阴违,似过了双面人生,说不出的着魔。
姜婵缠着他把二进宅子的房契赏给了自己。
可刚开心没两日又如梦方醒,哪怕这宅子给了她,她有几百个胆儿也不敢转卖,这房契握在手上同一张废纸也没多大差别,还不如那黄白之物。
遂又转为闷闷不乐。
王之牧日日会来她这儿坐上一两个时辰,幸好他从不在她这里过夜,否则她还得打叠起精神服侍他。
他偶尔坐在书房里看书或者批阅公文时,她便在一旁添茶倒水伺候。
日子便这么晃晃悠悠地过了下去,她在服侍这个男人的间隙,满脑子都随着那艘大船到了江南,间或夹杂着她与那小厮斗嘴,聊以解闷。
姜婵知晓这黄口小儿是不忿自己带坏了他心目中的上等人,自己在他眼中便是那玷污了光明伟岸圣人的妖姬毒妇。
每当她与那小儿斗嘴后,偶尔姜婵瞥到坐上那男人嘴角一丝可疑的松缓,伴以无奈的摇首。
观棋原本还称奇,原先大人不论去哪处,他的一应事宜都赖贴身小厮打理,只是到了这处小院,大人便将下人一一撇开,事事皆让她操持。
但近日他同府里贾管家的幺女互相瞧对了眼情投意合、其乐融融,才渐渐有点瞧明白了。
而后又见大人自然而然取过丫鬟手里的巾帕,亲自帮她擦拭湿发,自然也就洞若观火一般的见怪不奇了。
姜婵瞅着王之牧近来愈发奕奕逼人,想是升官发财的缘故。
只见他身着大袖圆领襕袍,步伐不疾不徐,衣带当风地走出,端的是轻裘缓带,从容不迫。丝毫也看不出就在片刻之前,他穿着这身肃穆专杀的官服,脱也未脱,将她逼至墙角。
上头风姿特秀,下头饿虎扑羊。
他在众人面前谈吐有礼,举止有尺,在她面前放浪形骸,下流无耻,端的是两副面孔。
或是因为二人地位悬殊,或是因为不屑,他除了最初时的高冷不近人,现如今他已鲜少在她面前抑制自己的真实情绪。
见惯了,她也渐渐摸理清了他的一些品性。
王之牧为人冷若冰霜,不易亲近,不论是那斜睨人的眼神,亦或是那不即不离的动作,像是有意与人隔出千山万水的距离。
不过不打紧,他的眼和话再冰冷,在她身内的东西是烫的,她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
姜婵素知王之牧有状元之才,平日里见他拈笔在手,文不加点,字走龙蛇,都会心中暗道一声好字。
今日又见他用朱砂为墨,一笔一划写一件小楷佛经塔轴,只见经文排成佛塔形状,每一层塔中还绘有佛像。
他的笔触、结字清晰细腻,无丝毫败笔,字字精妙无双。她情不自禁叹服他这一手功力怕是鲜有人及。
王之牧的母亲与本朝术太妃皆好论佛。他今日不过是迎合二人的喜好,打着趋吉避凶、除残去秽的名义投太妃所好,再以益寿延年、永续富贵的名号逢迎母亲。谁人不赞他一句移孝为忠、彩衣娱亲。
姜婵因前世过着衣锦食肉的日子,少不得被僧家送过一两个疏簿,缠着募化钱粮。不是托言塑佛妆金,定是说重修殿宇。
大凡是僧家的东西,哪里是轻易许得愿的,故此并不心诚。
她越看就愈发觉得此人擅长做戏,竟在她这处抄经!她前几日还被他按在这书案上,脱得□□,光天白日之下犯戒……这书案木头里怕是还浸了二人淋漓的汗水在里头呢。
他为何不回他那庄严宝相的国公府,垂绅正笏地行此事。如今这架势仿佛他是世外之人,清规戒律重重加身,却被她这妖女所蛊惑。
她不禁含混地嘟囔,“佛经上第一重的是心施,只怕你是有口无心哩。”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句话正触着王之牧的隐隐心思,再想保持平静也不大可能了。
他倒是奇了,平日里只见她穿针引线,没想她腹中倒是有些计较的,不禁兴头大起。
他刮了刮她的鼻头,“小小年纪,怎的说起话来一股参透世情的沧桑。”
他命人将抄好的塔轴收起,又在桌上拂开素纸,扶着她的手,手把手教她写诗。
姜婵装作钝木头一般,下笔如悍妇耕地。
她明明知文识墨,却又故作胸无点墨。
王之牧挑眉,他今日倒要看看她要装到什么地步。遂又唤人取棋桌来,摆下棋子,姜婵只装作一窍不通。
观棋从窗外见了撇嘴,府里的侍婢们皆是各个身怀绝学,他瞧上的贾绯珠便是会一手好琵琶,这个村野妇人行事粗鄙,真是浪费大人一番苦心哩。
姜婵在他身边伺候了这么些日子,也知道他好附庸风雅的美人。
那外头杵着的恶言泼语的小厮观棋还曾当面嘲讽于她,道是配得上大人的佳人只有那琴棋书画皆通的贵女。
想是那会儿便在她心头扎了一根极细的刺。
她今日也不知自己怎的,平日里倒是主动揣合逢迎,今日却偏不想顺他的意。
仿佛只有这般别扭,才能不断提醒自己他是出身高贵的恩客,自己也并非门当户对的贵女,再笼络他的心,他的喜爱,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她前世是千金闺阁时也爱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抚琴坐禅袅袅香烟自然是雅事一桩。可要用这些来讨好他,便是百般不愿。
王之牧见她明明一行一动皆有闺秀气质,却扔装作榆木不可雕也,一时疑神疑鬼,面上不禁带出来了些。
在姜婵眼里看来,他就是在嫌弃她!
他这一番作态正勾出她多日以来的心病,不免带出几积怒。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瞪他。怕是他还做着妻妾同乐的美梦,真当她是朵逗乐的解语花呢。
吃着碗里瞧着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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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若是他父亲还在,若他真做了对不住她的事,哪怕他是贵胄,也怕是要打断他的腿。
想王之牧想要多少天人之姿得不到手,她并非那些倾心于他的爱妾,只要稍稍爱慕于他,便会想要他的专宠。
要的越多,独占欲越强。她绝不可能同意将自己的一生栓在男人身上。
观棋在窗外瞧见她像只乌眼鸡一样站在大人身后瞪他,不禁挠挠头。
王之牧见她神思不属,心口一动,直觉气氛不对,便有些后悔不迭。
她虽针线上比人强过不少,但想来也不过是比大字不识的蠢奴多认了几个字,浅见寡识。
再说这世间的妇人鲜有称得上通才练识的,自己恐是戳中她的弱点。
罢了,她既在床帏间伺候得他舒坦,倒也是一项不可多得的好处,再强求其它的,怕是贪心太过了。
小娘子既然爱财如命,少不得又要赏些金银安抚她,便能像往常一样船过水无痕。
姜婵心里头藏着事,难免胡思乱量,一会儿臆想他不知心里正将她与哪位达官贵人的千金作比较,一会儿又猜度起他起意试她文房四艺,是否又有别的目的。
眼前她在此处犹困兽斗,每每收到兄长信件时那些无处倾诉的烦恼,原都是自己默默消化。
她的身契还拿捏在他手中,瞻前顾后,不好与他撕破脸皮,只得日日粉饰太平。可今日不知什么邪火,她全想怪到他头上身上。
带了这个心思,今日他要欺身而上时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眼角余光瞥见下人们识趣地退出了院子,便被他拦腰抱起,大步往内室走。明知他这是要白日求欢,她如今心下有些抵触,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王之牧将她轻掷入衾中,她顺势斜躺于软绸上,却也不正眼瞧他。
他见她有些摆脸子,又见一旁无下人,便亲自服侍她来更衣。
自打认识她以来,他发现自己如此这般已不知降低底线了多少次,打破了多少绝不会违背的原则。
他轻车熟路去解她繁复衣裙,令她衣裳敞开。王之牧只觉得小娘子身上处处皆和他的眼,格外宜人。
他瞧了她一会儿,顿时按捺不住,自己的衣裳还无暇脱完,便俯身,含了她的唇,噙着她的舌儿,轻描慢扫,二人口津相交。
情至了,又伸出手摩挲至脐下,分花拂柳。
姜婵受不得他手段,唔唔吟声溢出口,轻易被他撩得动了意。
王之牧已知她得了趣,便低笑,“婵娘,可还爽利?”
姜婵别过脸不肯答,嘴中却漏出点微微细喘。想来她天生是有些水性在身子里的,他的粗指不过动作几十回,便体颤骨媚,春露涓涓。
她虽未主动迎合,却也令身前之人颇感人销魂。
她松松绾就的乌发此时垂下肩头,披了半身,欲遮未遮。他的眸底有燥火暗暗流过,伸臂去捞她的腰,扯开她的兜衣细带,顺势就要将她压在身下。
她却不依,扭身挣扎起来,手也推搡抵住他的胸膛,却用力将他一推。他的双腿被半褪的衣裤缠住,一时没站稳,身子向后跌过去,重重摔在硬梆梆的石地上。
25. 日日
她今日恶向胆边来,不禁用裸足轻踩上去。
他怔了怔。
二人房事间她鲜少有这种能居高临下的机会——她不喜动得腰疼,他不虞被人俯视,他上她下是二人历来的默契。
可此刻她却胆大包天。
只见她白如山上雪的足腕上套了一只绿似新春竹的翡翠脚环。这乃是王之牧私下的小情趣,美事时她细长脚踝搭在手臂上,肤底白净,随着他的浪荡动作偶尔划出弧线,因而翠绿更加品得亮丽,赏美人时又赏玉,端的是风骚的旖旎风情。
不过今回看他面上露出些羞愤,她反而加重了脚上的力道,真是恶劣嚣张啊。
他哪里见过女子这般媚态横生的泼辣样,罕见的突然舌麻语蹇,一双眼又惊又怒,却直勾勾地死死盯着,又为自己仍在心旌摇摇而羞耻。
她的足是温热的,她脚腕上的玉却是冰凉的。脚心似猫垫,冷玉似冰霜,一冷一热不时交替,犹如酷刑加身,令他脖侧青筋暴起,后背既痒又刺。
她如今越是用力踩,他便越有感觉,踩得失力了,他还会失语,真是让她玩弄得乐此不疲。
许是她的得色太过外露,王之牧一瞬甚至有些发怒,双肘做出撑地而起的架势。但那又如何,她脚心微微扭转压迫,直直卸了男人腰间的力。
她这才心气稍顺。
汗水自额角滚落,他不禁闭目厥思,满脑却皆是她那羊脂雪玉般的身段儿,那伸出修长玉腿儿逗弄他的风流模样。
姜婵却终于觉得扬眉吐气,她身为外室总是在曲意迁就他,便是在床帏间,也必以他的喜恶为重,做出许多有悖本心之事。
哼,他也有今天,看着人前丰神俊朗、面如美玉的国公爷如今在她足下那副脖间青筋跳起、无力抵御的沉浸模样,真是翻身反做主人。
王之牧分神见她唇红腮香的得意鉴赏着他臣服的情态,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她用洁白脚背或珠玉脚趾轻轻裹踢他。
只觉得她从手到肤,从颈项到唇齿,无一处不美,简直夺人性命。
他眼中又惊又躁,“你这魔障,何处学来的,真是大胆。”
见他要起身,她抬起一只莲足抵住他的胸膛,整个人都被她理顺了筋骨。
她恶劣荒唐到无以复加,他目眦欲裂,却又不想承认自己被一双脚玩弄到了要紧时刻。
因着与暴跳如雷心思全然割裂的剧烈快感,他身心好不由自主。犹如负伤的猛兽一般自喉间发出憋痛至极致的低吼,一直勉力维持的负隅顽抗即将土崩瓦解。
她的足灵巧动作,面上神色居高临下,仿佛强要将他最后一层遮羞布撕掉,赤裸裸地摊开。
她漫不经心地亵玩于他,他竟是第一次透过那层面具看清她的本色一般。
他以往想起她来时是乖顺的发顶、妖娆的身体,如今她俯视他时,竟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姜婵几欲要对脚下的男人白眼相看了,他表面上瞧着光风霁月,背地里却被她的脚玩弄得不可自拔。
她打定了主意今日要来好好整治他一番,便又气势汹汹地跨骑在他身上,双手掐住他的脖子。
王之牧濒临崩溃,竟是难耐地出声。
她双膝贴地,下身悬空,用尽手段,让他却看得到吃不着。
“婵娘……”
他的声音透着缴械的挫败,他竟也有俯首帖耳的一日,姜婵心中大为得意。
“唔……”
“啊……”
二人同时酣唱出声。
她些许主动,他便腰眼发麻,瘫痪一般,只由着她在他身上起起伏伏,倒像是她嫖了他。
没坚持到半盏茶的时辰,因她力不能支,又被王之牧翻身夺了主动,与她一同跌进满是锦绣的床帏之中。
她被压制得无处可逃,却还要挣扎,“不……我要在上面。”
他低哑的回应伴着汹汹的拍打之声。
二人鏖战许久,帐后光影变换不休,架子床比往常更喧闹的吱吱呀呀,晃了大半日方静止。
*
栽桑、养蚕、缫丝、织绸,如今姜涛遵照她信上的指示,又去寻了余家的几位老技工,在庄子里搭棚缫丝。虽规模还小,仅用长工铁锅茧手缫脚踏大木轮车扬帆,但也算是进展顺利。
缫丝历来使用男工,他们打架斗殴、滋事生非惯了,向来不好管束,当年余家丝厂可是有不少绿林坐镇的。
哥哥信中只报喜不报忧,也不知道真实情况如何,她前几日寄去的信件足有书册一般厚,详述了父亲教授的丝织秘籍……
当时嘱咐哥哥去江南买庄子时,她脑中盘算的不过是寻个牢靠的人先将田地养些时日,待她南下后再做商议。却没想哥哥只是从她书信里那不经意提及的三言两语便能干成这么多事,还出人意表的成功。
或许,倒是自己小瞧他了。
哥哥这身才能,竟有爹爹当年的遗风。不论多少濒临倒闭的铺子,在他手里经营几年,皆能扭亏为盈,翻身再创佳绩。
既已知道了哥哥的能耐,她遂也不藏着掖着,在随后的信件里,将那些内行的门门道道一一写下,又嘱咐他去寻了一些余家当年四处分散的老伙计。
姜婵正自漫游天外之间,王之牧坐于榻上,从容地鉴赏着手里的一卷国子监新雕印的《大藏经》,见她又以手托腮,魂不守舍了,将书随手一放,面色微嗔,喊她道:“过来”。
姜婵的理智瞬间回笼,赶忙换上盈盈笑意。他长臂一探,便将她轻轻带进怀中。
王之牧的手抚过她驯良顺从的眉眼,不知怎地感到一阵心焦。
“你方才在想什么?”
他拢起她落在胸前的乌发,绕着食指自然而然地缠了一圈又一圈。
“自然是在想大人上回念给我的诗。”
她从善如流地恭维他,露出一个十足温婉的微笑,这些阿谀的言语已是镌刻在她骨子里,随时随地手到擒来。
“唔……”
王之牧搂着她腰肢的手重了些力,勾起她的下颚,俯颈含吮樱唇。她便顺水推舟地合上了眼,吐出香舌与他的游戏。
她唇上点的是千金难求一小盏的口脂,是他送来的,此时被他尽数吞入腹中。
她身上的每一件物品都是他送来的,王之牧瞧着便不由觉得舒坦,除了……
他忽然唐突地发问:“今日为何选的这样一件衣裳?这花纹倒是与去年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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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进贡的几样有些相似。”
姜婵只觉心口一缩,如若惊弓之鸟一般倏地睁大了眼,却对上了他诡谲莫测的眼。
广陵庄子织的丝出了第一批成品,姜涛特意选了最好的一匹,又费了许多功夫辗转寄给她。
她乐乐陶陶地用此布给自己做了一件外裳,本以为他日理万机无暇他顾,却没想到他连这样的细枝末节都放在眼里。
王之牧手一摸到这料子便觉得有些粗糙,不似他赏下来的,随口一问。
“奴婢喜欢这颜色,街头布坊中见到便随手买了。若您不喜欢,再换过就是了。”
她欲起身换过衣裳。
他见胸口沿线处绣了一圈暗金的缠枝莲,动起来时格外将人的眼光吸引到她弧度凶险的曲线上。又联想到这院子里还有小厮,或者她出门被外男盯着,顿时心生不悦。
他遂又将她扣在怀中,嘱咐她以后不准再穿。
又补充道,这布匹料是外头的民间布坊私下仿的贡品花簇雪绸,若是她喜欢的话,他明日让府里把库里存着的那匹雪绸送来。
她不知为何眼瞳紧缩,倒让他有些怔仲,比起刚才那一副因循敷衍,此时却让她一双眼鲜活起来。
她本就生了像小鹿一样的眼,不看他时雀跃灵动,一对上他,就似被浓雾遮住,掩盖了本真性情。
他越来越想知道她的一切,介入再占有,可她却始终若即若离,令他看不透。
思及此,他又吻上了她低垂的眼睑和乱颤的羽睫,若有所思。
他方才不冷不热地瞥她那一眼,不知为何让她浑身发毛,四肢麻凉。都说王之牧其人博学多闻,看来果然不假。
她立时乖觉地收住心猿意马,拿出平日里在床上应付他的本事。
他动作越发放肆轻薄,唇齿交缠间,他的手指渐渐不老实。
姜婵心知,火候已到。
他每回来她这里,闲话稍坐,二人都是说不了几句话便缠在一处。
姜婵心想,按照标准流程,她该掩上房门,褪衣解带。于是便顺势去解他的衣扣,为他宽衣,心里头想的是赶紧完事,好让他早点走。
方才要不是她反应灵敏,今日差点就露了馅儿了,在他身边呆得越久,破绽越多。
他几乎日日痴缠,她不时会生出些透不过气的窒息。
她无奈得紧,最初她用尽解数留下他,他反对她好一阵儿歹一阵儿的,如今她时常懈怠,倒惹得他不落一天的流连。
虽说如今再没有当初他来这里那种时光难捱的感觉,但她近日总有一种后脖寒凉,被他紧盯的感觉。
会不会是他顺藤摸瓜发现了什么?
不知是否因做惯了他的枕边人,姜婵发现自己已能从他冷漠的语气或神情间分辨出他心情晴阴。
可伴随哥哥的生意逐渐步入正轨,她越发觉得自己的靠山强大,那以色侍人的心也越发淡了,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招呼他。
于是乎她的神思又开始缥缈了起来,却又被面前之人捕捉到了,顿时无名火起。
她近日在敦伦时频频走神,有一回做到后头她竟酣眠了,惹得王大人积憋了一肚子郁气,索性想要好好折腾她一回。
26. [锁] [此章节已锁]
她对他越发不上心。
而他呢,不争气的无时无刻不将她挂在心上。
王之牧不时受皇帝派遣出外放差,时长虽不定,但每回离去数十日倒是有的。
月复一月,自己日间公事应接不暇,不得余暇想其他的,可渐渐的,更阑人静之时,他发现她不时钻进脑中。
起初,他揣测定是自己忙得忘了头,摇头悻笑。可那一日当他用随身携带的匕首雕刻玉石时,喃喃喊出一个名字,他一下愣住。
那之后,每一回他见到锦囊里那枚渐渐成型的玉石时,更令他更不知所措。
他蹙眉,微侧身体,来回反复,最后却忍不住将那枚玉石置于唇边,轻轻印下一吻。
那一刻,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心里吻的是谁。
也明白这枚玉石乃是望梅止渴。
可,望梅不能止渴,只会令人越发饥渴交攻。
每回他从短暂的远行里归来,总会补偿似的在她身上找补回来。
她见过他因猴急而草草速决的丑态,又因焦渴难耐而无意遮掩的囧态,甚至连让她短暂的休息都不允,加紧讨伐的贪态,直至数轮后她叫得嗓音嘶哑、累极而眠。
他好像,不,应该的确是,病了。
思及此,他眼风一扫,落在近手边的朱砂笔上,执笔便往她额心一点,
“嗯?”
姜婵回过神来,却望进了他紧盯着她的眼,就像是要从她身体里逼出什么情绪似的。又后知后觉地感到额上一重,下意识就要摸上去。
王之牧止住她的手,又将袖一挥,便又将满桌的零碎尽数掀落于地,本在外头候着的落子听见里头声响,利落的把一众仆人都撵出院子。
他将不停乱动的佳人抱了置在桌案上,姜婵扭他不过,又被他带着愠怒三下五除二地褪了衣衫,不得已仰面躺倒在桌上。
她扫了一眼日头明晃的外头,提醒道:“大人,去内室吧。”
他不应声,而是直勾勾地鉴赏她的胴体,目力所及之处,如同实质的轻羽搔撩,看的她满心痒,却不知搔处。
明纸槛窗射入灿灿日光,就连细小的灰尘都能纤毫毕现,她身无寸缕,怕是身上的鸡皮疙瘩也一目了然了。
他今日倒不似往常那般急色。饶是她脸皮厚,此时窗明几净,赤身露体的被他这样露骨地瞧着,全身像是沾了蜜糖一样黏糊糊。
她又出声,一手捂胸,挣扎着又要起身,这回声音却带了点抖,“元卿,去里间吧。”
二人房事极为频繁,外间伺候的奴仆连窗下都不敢经过的,非召唤都避让得远远的,哪里有人敢过来。
王之牧抿了抿唇,从一旁的一堆凌乱衣衫里抽出她的绦带,利落地将她双腕束紧,把绦带拽成死结,系于桌腿上。
他可真是……
忽然听一阵咚咚地脚步声朝着书房近来,二人脸上都忽地僵硬。姜婵急得脸滴血红,而王之牧面色转黑。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这会子过来?
“快……快放开!”
他可是正正经经学过刑罚捆缚的,她腕上的结虽看着不起眼,等闲的犯人也是挣脱不得的,更何况这么一位小女子。
更何况她扭得一捻捻杨柳腰儿更弧度凶险,白生生腿儿胡乱相搅,浑身泛出那千金一盏的口脂也涂抹不出的樱色,让他眼一凝,脾气越发乖张起来。
今日要是不好好调教她,明日她的敷衍了事还能再进一筹!
姜婵见他狠磨后槽牙的劲儿,便心下一慌。只见他扯下腰间汗巾,松松覆在她无辜求救的双眼上。又在她要张嘴辩驳时,把肚兜团成一把,塞进她嘴中。
这这这这这……这像什么话!
姜婵此时万千青丝流泻,散乱披于桌上,双唇间无助呜呜,硬生生让她生出了走投无路的错觉。
“乖乖等我回来,”他掩过眸中一闪而逝的急色,丢下不负责的一句。
姜婵听见脚步声远去,再然后是门扉开阖,脚步消失。
他竟走了?
他真走了!
她欲哭无泪。
外头是远远站在廊下的落子。他顾忌着里头不敢近前,隔得老远见王之牧出来了,便将手上一封加了火漆的急信呈交与他。
王之牧一目十行扫完,又对他交代了几句,落子一一应了,这才恭敬退出内院。
“是谁?”
王之牧刚进房门,榻边想是听到了门扉响动,传来不安又警愦的颤音。他刚才聊了小半盏茶的时辰,也把她在此处晾了许久。
姜婵被捆在桌案上,那嘴中的肚兜在他离去不久就已被她吐掉,可她腕上的死结却始终挣脱不了。
她如今这副模样却又不敢叫人,真是心里早已把罪魁祸首剁成碎渣。
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一副毫不设防、任君采撷的落难姿势,他那早先的怒气早已钻入爪洼国去了。
“唔!!!”
她双目不能视物,一双耳却更敏锐地捕捉着周身的动静,辨认出熟悉的脚步声近前,正要开口求饶。没等来手腕的松绑,却蓦地感到脆弱处那流火飞窜般的痒。
“别……求您……啊……”
她分神从哪蚁噬般的痒意中分辨出那物的触感,这是羽毛?流苏?还是什么?
“婵娘,我欲作画,你可不要搅了我的雅兴。”
他举笔珠玑,画到盈盈紫药,乍擘莲房,来回碾动,直似荷叶间泛起涟漪,惹起低低嘤咛。
又一路向下,画过明霞骨,拂过沁雪肌,又以笔尖软毛在那点兜兜转转,或轻或重。
她不免发出难禁其苦的呻吟,似引火渐焚,百爪挠心。
她浑身剧烈抽抖,一只罗袜被蹬落在桌侧,腰腹母猫似的微微拱起,腹内一通邪火狂乱地要找个地方乱拱出去。
王之牧呵呵低笑,轻吹一口气,笔尖却沿着弧线一侧缓缓游移,动作不紧不慢,在峰谷处格外停留的久,耐心勾勒。
力道越来越残忍,喉结却连番滚动。
她此时身无一丝一缕,唯一只剩额间那点朱砂,宛若画上观音降世,在他身下婉转。
她抽抽噎噎地求饶,他平日来她这里素来少言寡语,偏是这般仿佛严肃不可侵的人做出越矩之举,竟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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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愈发有一种隐秘的兴奋了。
此刻他却伏下身,薄唇贴着她的耳廓,气息微温,喷在耳侧肌肤上却燎出火烫。
“婵娘,可还风雅?”
姜婵忍得泪珠浸湿了蒙眼的巾帕,她平日里巧言善辩的舌头却开始打结。他的这种突破底线的撩拨实在难以招架,此时才方才知晓“风雅”二字还能如此歪解。
王大人学什么都快,学坏也胜过旁人,真真是他衣冠楚楚,却道貌岸然。
可他觉得还不够。
他原本就做了好好磋磨她一回的打算,并不准备这么快放过她。
他仍摆出那副阎罗脸,笔仍在那要紧之处逡巡不已,继续以肤为纸,将那一身雪白莹莹的皮肉画遍。
酥麻的触感如同涓涓细流蔓延至她全身。
直至他发觉手中之笔抽拽不动,竟被她咬住一般。
直至她口舌不能,嘴角溢出一线晶亮的香唾,直至她不成调的“呜呜”哭叫,被他逼出细细的啼哭之声。
“元卿……饶命……疼我……”
解开束带,她骨头发软地被他打横抱起,一路扔下些二人的零碎衣裤,一直蔓延到内室。
碎捣零椿。
进一寸,退半寸。
轻抽慢刺,动作异常的徐缓。
因双眼仍是被蒙,他那些微的动作便在她身上带起了惊涛骇浪。可那微乎其微是麻痹之感却如泥牛入海,片刻之间便杳无踪迹。
“元卿……元卿……你在哪处……”
叫得他心都酥了,微风慢雨渐成疾风骤雨。
她勾下他的头,于是两条灵舌互缠,激烈得像是要互相将对方吞入口中。
一而再再而三,他将那监牢里严惩恶徒的伎俩用来对付一个弱女子。眼神再是柔情,动作却毫无怜惜之意。
他不时这般作恶,只因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将她弄哭。
一时之间,只听得满室啼哭、兽喘余音不绝。
他竟真的幻化为一头不知礼数的野兽侵凌着滴粉搓酥的观音。
她如浪中浮州,本能如盲人遇浮木般拽紧了唯一的依靠,与他一同沉沦在这一方天地。
*
事后她对镜梳发时,眉眼化成一道月牙,嘴角显出两个梨涡,仍似品鉴醇酒一般不住回味,方才那一场燕婉之欢实在是酣畅淋漓、余味缱绻。
但赏钱到手之时,似当头棒喝,令她猛然惊醒。
她脑中一恍,若常伴身侧的男子一贯行事冷酷,令女子在温水煮蛙中习以为常。倏忽一日,他对她展露那鲜少示人的温柔,她不知不觉间定会沉迷。
王之牧到底是位出身优越、皮相过人的美男子,极易迷惑人眼。他若是有意蛊惑她,亦或是渐渐用怀柔手段吞噬她的意志,很难不飘飘然。
可她虽心知肚明,却并不意味着她能心如止水。尤其是,不管她愿意与否,这个男人几乎日日都要与她共寝。
女儿家将身子给了男人,很难不把自己的心也留在他那处。
这便是王之牧最危险之处。
姜婵此刻逃离王之牧的心到达了极点。
27. 隐隐
隔了几日,他身穿一身朱色公服登门,看着像是下朝就径直就过来了。
姜婵服侍着他用蒸过的巾帕擦了手,便被他揽在怀中。她扯了扯他腰间束带,这才隐隐雀跃地告诉他自己月事来了。
她还未曾想好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他,便只好减少同他的□□接触。
王之牧听了轻弹了一下她的额角,姜婵捧额呼痛,又被他拉着服侍宽衣,然后从架上取了本书,泰然坐下。
他给的理由很是冠冕堂皇,这处离宫里近,歇息一会儿,便将她晾在一旁不理。
姜婵对他吐舌,嘱咐翠环好好伺候后,便悄然无声地拐去隔壁绣房。
她边拾起针线,边兀自盘算。王之牧此人虽面容冷冽,可私下对她还算平和。哪怕她偶尔有些出格行为,也鲜少动怒。
当然姜婵不知,修身养性乃是世家子弟的基本功。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勿与女子置气是王之牧铭记于心的教导。
她更不知,能时常无缘无故惹得他动怒而不自知,又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得好好的,她还是头一个。
王之牧不多会儿反应过来,见她走了,又拢起双袖立在门外瞧她。
姜婵一触及那冷冷目光,便怯了。
王之牧对待公事私事向来如出一辙,他所有的情绪起伏从不会无缘无由,却只有到了她这儿,仿佛石沉入海。
她那些明知故犯的行为直令他背地里切齿,可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日日跟这个面上掩藏情绪得到位,可实际背地里脾气阴晴不定的小女子计较。
人生于世,鲜有全美。虽二人身份低微相去甚远,可私下时,他也按耐不住喜欢亲近她的自己。
除了床笫间带给他头皮发麻的快活刺激,她如今陪在他身边,哪怕静静无言,也觉得宁静。
那如细碎阳光一般洒在心底的宁静,他好似很多年都未体验过了。
他将她抓回来不过是为了添茶倒水,不多会儿又按着她坐在膝上手把手教她描红,捱到午间时他才离去。
真是莫名其妙。
他走后,翠环带着两个小丫头将他留下的东西收拾妥当。
姜婵幡然发觉,自己这里已经收留了太多他的私人物件,虽说这处本是他的宅院,但房契如今可抓在她的手中。
最初留下的不过是些换洗的衣裳鞋袜,可如今他的笔墨纸砚、甚至于一些炉瓶三事都带了来,无孔不入地侵蚀着她的一方空间。
明明隔壁有那么多空屋子,却非要来和她挤在一处。
他的好东西就这样毫不设防地放在她一个缺钱缺到眼红的人面前。她日日眼馋他的手抄珍本,若不是他每一本心里都有数,她恨不得把它们偷偷全部卖掉。
这些孤本价值千金,这一架子下来得是多少银子啊。
姜涛在信虽未明说,但定是入不敷出的,虽然王之牧如今将他一半的份例都分到了小院,但他衣食住行颇为讲究,她不敢怠慢。她的小金库积铢累寸的,也仅是颇有盈余。
真是身之穷困,独坐愁苦啊。
第二日他又是同一时辰过来的,姜婵本歪在榻上昏昏欲睡,见下人来报忙起身招呼。她神思恍惚间还以为他昨日没听见,又借着送茶的机会再提了一回。
王之牧看着她似笑非笑:“你不欢迎我过来?”
姜婵没想到他竟然猜中了她的心思,这么单刀直入的,她愣怔了片刻才糊弄他道:“奴婢怕身上不干净,不好伺候大人。”
他似是有些嗤之以鼻,一手扯过她,从背后环着她,又要教她练字。
姜婵没想到自己随口扯出的一个谎言,竟会惹来这么多麻烦,早知装作不识字也会如此煎熬,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给自己埋下这个坑的。
她便不老实起来,不到一会儿便借口口渴了、肚饿了。王之牧大掌轻拍了一下她的臀,继续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
她扭来扭去,手腕乱动,腰肢款摆,他阻了几回,莫名其妙的,二人的唇就粘在了一处。
原本只是小以惩戒,无甚狎昵之心,只是吻着吻着,目光便火热起来,照她的脖子就啃咬。她见他到后头扯开衣襟的猴急模样,心想他确实憋得慌。
王之牧每一回来她这处时总是面色肃穆,只有寥寥无几的机会能开怀一笑。姜婵与他同床共枕久了倒是悟出,携云握雨似是这位位高权重的国公爷屈指可数的发泄途径。
既然逃不过,她便舍了矫揉造作,从善如流的让他舒服。
外间不时有下人穿廊而过的脚步声,她不确定是否会有好奇的眼透过窗缝间偷看,看着不过是二人头靠头在说私密话,谁会想到她一双素手在灵巧把玩。
他与她额对额,眼对眼,蓄满情欲与躁动,喉结不住滚动。
姜婵见他从耳后到颈下通红一片,便抬首去咬他耳垂。他立刻喘不过气来一般,小腹吸气,抬跨来撞她手心,像是燕好一般发出声响。
他的眼神熠熠,似是有暗火在里头挣扎。她的手腕酸得厉害,手心也犹如火炭拱手。
她不禁犯懒,在他耳边轻喘:“大人,手麻了。”
他却仍旧不肯放手,眼里含屈,似在诘问她为何不能终结对他的折磨?
思及他方才饿狼一般乱啃乱拱的粗暴动作,又想到他时间一向久,姜婵立刻乖觉,“大人,让奴婢来伺候您吧。”
她伏在他腿间的臣服姿势格外令人浮想联翩,王之牧的神思不觉有些迷离。
待到她的声音传达至脑中,他向来清明的头脑消化了一瞬,这才猛地缩了缩眼瞳。
“真是只妖精。”
他嗓音暗哑,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姜婵被他眼神看得下意识一抖,说出口的话是覆水难收。
她随手取了榻上的弹墨引枕垫在膝下,跪下前扫了一眼仍是半开的门窗,心下庆幸书案遮住了她的动静,怪道有些吟风弄月的文人戏称此举为“磨墨侍笔”。
王之牧只觉一瞬所有血都在往下涌。他一手攥紧了桌案,腹肌一抽一抽地跳。
他虽幻想了多时她跪在书桌下殷勤的浪样,但她那本该只饮山涧清泉的檀口被塞得满满当当时,他除了不值得一提的惊愕失色,那按捺不住的靥足之感袭遍全身,真是爽利。
不算是多愉悦的过程。
姜婵得救般大口呼吸,口间滴流得她满下巴襟口都是。
王之牧一双眼星火熠熠,伸手欲要拉她起身,她却下意识惊得坐地退后,眼口鼻皆是通红,竟是惧怕得不行。
“大……大人……奴婢去净口……”
姜婵不敢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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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着发肿的嘴连爬带跑去了净室,却没见身后王之牧越发深邃的眼。
那之后两日,王大下了朝就来钟楼街,竟连与同僚寒暄也少了。
在一旁他新买的院子里,院外奴仆有条不紊穿行在内院外院,端的是井然有序。
观棋隔着一扇门槛禀报,道是银青光禄大夫左大人来访。
王之牧当时也是正坐于书案前,不知为何,观棋觉得他的神情颇有几分古怪。
可随即王之牧便沉声道:“知道了,请他去大堂,我一会儿便过去。”
姜婵已经吃得两腮发酸,正偷偷懈怠,他竟是威胁一般地挺了挺腰。
“乖,婵娘,你也听见了,那人还在等……”
姜婵悔不当初,那日就不该惹他的瘾。现在他日日要行此事,况此处还不是床帏罗帐内。
他一见古怪的地方就兴奋,在大门敞开的书房里、到堆满诗书典籍的书架前、再到身后奴仆穿梭的罗汉榻前,真真是羞死人了。
王之牧靥足地叹气,手指撩开她颊边滑落的碎发,一双眼深不见底。
香腮含春真真教人热血沸腾,这种命她臣服的舒爽,和敦伦又是截然不同的。
事末,他狭长的眼尾微微挑高,漫不经心的俯视威胁她时,周身伴着靥足后的靡废,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慵懒,在他那素来端肃的气质中凭添了几分邪肆,看得她心下剧烈一动。
*
好不容易月事走了,姜婵反比王之牧更欣忭。
他越来越得寸进尺,她不厌其烦。反正他过来是本就是为了纾解,走过场似的双腿一张反倒还没那么多麻烦事。
当然,这不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当王之牧又是身着一身挺括的公服登门后,她迫不及待上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却仍生让他扳住后脑往下按。
她今日跟他较上了劲,撒娇卖痴,只故作不知。
他难耐地叹了口浊气,在她一声惊呼间,已被男人擒在身下。
用尽手段,逼得她反求他。
他的声音也十足勾魂摄魄,带着些许恶意蛊惑道:“婵娘,难熬么?想不想要?”
姜婵迷迷蒙蒙仰面望他,男人棱角分明的侧颊绷紧十足,面上明明难忍,却非要和她较起劲来。
她难耐扭腰,嘴中呜咽不停,伏在她身上的男人满额青筋鼓起,却仍要半是诱哄半是威逼她,“乖,婵娘,若是难受,就听话。”
堂堂的国公爷怎的仿佛是个一味馋嘴贪吃的稚儿,吃不到便耍赖一般,竟殚精竭虑的与她在这会儿耍起心机来!
姜婵反被激起了反抗心理,扭着身要从他身下挪开,他却不依不挠,压住她乱动的四肢,反移身上前,变本加厉。
“唔……”
她头扭到一边,就是不肯张嘴。
王之牧无法,他坐直于床榻,手掌强硬扶着她的后脑,五指陷于她微微汗湿的发间,迎来送往,模拟冲杀之势。
被他得了手,她被折腾得抖如同风前残烛。
他扭曲着俊脸扣紧了她的头,扬起的嘴角竟有粲然的意味,濒临紧要关头的他丢弃了怜香惜玉之心。
她根本无力推开他,事后如瘫了一般仰躺在床。她双眼微阖,唇瓣如血,若不是胸口偶有起伏,简直让人分不清她是醒是昏。
28. 波折
翌日,王之牧下朝后,又是马不停蹄地上门。
进了门,却被她那向来不长眼的丫鬟阻在门外。
翠环那双眼不断偷觑门内,嘴上却磕磕绊绊地转述她的吩咐,“大人,娘子偶感风寒,怕传染给您,请您先回去。”
王之牧心下一急,越发要看她。
翠环阻止不及,忙对着内室扬声,“大人您慢走些,小心门槛。”
躺在床上装病的姜婵此时作出几分西子捧心状。
她掐准时间,在半刻之前已偷偷用热巾贴脸。前世她偶尔贪睡不肯早起,便从丫鬟处学了此招,回回都顺利躲过。
王之牧卷着一阵风进入内室,看她脸色绯红,双眼氤氲,心中说不上来地泛起一股麻麻的酸痛。
见她朱唇上还有淡淡血痂,他心生后悔,昨日就不该那般作践她。她有多娇嫩,他又不是不知,怎的就为了那点子瘾糟践了她。
姜婵见他竟有久坐之意,怕时辰长了,毛巾那点热意撑不住,便捏了嗓子推他离去,“大人公务繁忙,肯来看望奴婢便是奴婢的福分。奴婢不过偶感风寒,怕传染了大人贵体。大人不如等几日,待奴婢稍作修养,好再度服侍大人。”
其实嗓音嘶哑倒有半分真,昨夜喉间被堵了许久,这会儿嗓子确实还在肿着。
哪知他听了她这腹中打稿半日的推拒之言,却俯身过来在她唇瓣上好好吮了一番,待二人气促之时,他方与她额贴额,眼对眼。
“我……日后必多些分寸……”
姜婵始终怕他发现自己装病,遂狠心推开他,背对着他将头脸埋在被褥间,嗡声道:“大人,奴婢困了。”
王之牧替她掖好被角,看了她一会儿又移步外间。
姜婵竖起耳朵紧张地听他小声质问翠环,问她吃了药没?今日可用过膳?大夫说病情如何?……
姜婵急得抓心挠肝,却不敢贸然离开床榻。幸而不久观棋急急前来,用公事将他叫走。
翠环苦着脸跑进内室,抱住姜婵不断哭诉,娘子啊,下回能不能换个人,国公爷的威势压下来,她方才差点被吓得厥倒在地。
姜婵笑而不语地安抚着她,赏了她一枚银锞子去买糖吃,心下却在想如何继续装病下去。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他匆匆过来,被她敷衍几句推走。眼见他脸色越来越凝重,她胆儿越发肥了,只装作不知,一味地将衾被盖在头顶。
他第三回离去的时候,姜婵清楚地听到他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第四日,姜婵预备依样画葫芦,哪知她正脸敷热巾仰卧于床上,却忽地感到周身一阵大雨欲来的沉势。
她故作镇静地掀开巾帕,对着王之牧的方向笑容可掬,“大人,您来得巧,奴婢的病好了。”
被他当场抓了现行,她脸上却无丝毫悔改之意,倒是让他称奇,胆敢在他面前装虚作假之人可都在天牢的号子里铁锁加身着。
跟他装无辜。好,真是好得很。
死不认错,这是和他无声对峙哩。
不服气又如何,呵呵,还不是不得不听凭他处置,这掌控感令他头皮发麻。
他捏起她玲珑的下巴,对上她累教不改的眼。他明知她百依百顺的面具下,藏着油瓮里捉鲇鱼一样难抓的心,却仍心焦地想要逼她正视于他。
“为何要骗我?”
她佯装不知就里,心想他这般目达耳通,未必就瞧不出来她的不乐意。
她好不容易脱离徐家母子,却被他算计卖身;她哥哥当众大街下跪求他放她自由,他却装聋作哑。
他回回皆是如此,明知自己不愿,却硬要强求,到头来还要怪她不给他一张笑脸。
她在他身前无能为力,只能粉饰太平,回避遮掩是本能,为什么他连这也要要管。
她的事,或悲或苦,只能自我消弭在眼角眉梢的哀伤里,但这只是她一人的情绪。她并不想向外人分享自己的懦弱,更何况是残忍的施加者!
他再权势滔天,他也管不到自己的心里去!
她如今虽是自己也做不得自己主的奴藉,但也不愿回回遭他作践。
他这种教人捧惯了的高门公子,最好惹得他厌烦,见异思迁,马上把她抛之脑后最好!
要是平日里,她总要替恩客挽回些颜面,为他找个台阶下,才不至于将事情弄得过僵。可今日就她就是硬扛着不肯吭声,两人之间如隔了座冰山。
王之牧瞧了瞧她因不施脂粉而更显白净的侧脸,心下却又一软。
他兀自担心了两日,她个罪魁祸首倒像无事人似的,这小娘子着实可恶,可此刻她安安静静坐着,却又叫他毫无招架之力。
只听耳畔传来轻叹,姜婵本欲讷讷张口,却又想到多说多错,遂闭口不语。
王之牧终究不是个喜欢底下藏污纳垢之人。他心一横,将她身子掰过来。他手劲贼大,姜婵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已被他牢牢桎梏在臂间动弹不得。
“我的话你还没回答。婵娘,你为何要再三骗我?”
他厉了语气,故意大言相骇,非要从她嘴里逼出一句真话来。
她垂眼又扬起,再看他时眉眼已带了魅色,轻唤他,“元卿。”
他一愣神,便被她两片朱唇衔了下唇,紧贴了他在胸膛紧擦,四处点火。他喉结一动,她心中大喜,他一贯最爱她柔顺讨好的模样,这一回又叫她险险逃过。
她眼尾那抹得色自是逃不开他洞察一切的眼。她这般聪慧,恐怕早就琢磨透了他这个人。往日他爱极了她的顺服,在此情此景下竟可憎起来。
遂又握紧她颈子,逼她一双眼躲藏不得。她的小心思瞬间无所遁形,被他瞧得无所适从。
“大人,您弄疼奴婢了。”
她不快地扭头要抛开,却被他桎得更紧。
“说。今日你不说,我便不放你。”
她缄口不言,仍是避开目光。
他见她这副掩耳盗铃的姿态自是恨得牙痒,却又奈何她不得。她身怀太多秘密,他多的是耐心一一撬开,可她畏而不敬他,总有诸如这般冥顽不灵,惹他怒气上涌的时刻。
她留着满腹的秘密要与谁说?
二人已亲密无间,她为什么不能对他袒露无遗,非要逼他猜?
真是坏透了的小娘子。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
姜婵只看到他眼中黝黑更近了些,便叫他堵了唇,铺天盖地的霸道席卷而来。他似一头豺狼般凶恶,噬咬着她,狠啃着她,不多一会儿她只觉得唇瓣发肿,舌头发麻。
昏昏沉沉间又被他压在身下,扯开她的衣领,被他吃得手脚俱颤,双唇、下颌、脖颈全是水泽,像是被滴流口水的淫兽欺辱过了一番。
他这才抬身,扯开腰带,脱下裤子。
姜婵一见他这架势,便翻身想逃,却被他扯住了脚拖回,一手掐住她两颊,欲要往里送。
她的眼睛因充斥着不忿的怒火而异常明亮凶狠。他想,若她不那么倔,似娇娘一般饧眼地透出惊恐而泪水盈盈向他求饶,他反倒会意兴索然。
王之牧沉醉的双目俯视着她的蹙额,接踵而来会如何呢?
眼睁睁任由他一点点强制推进她喉咙的深处。
他终归是凡人,始终度不了自己恶趣,越发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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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自己似一条冷血的蛇缓慢地钻进她的深处,犹如确认领地一般,不紧不慢地深入。
她会如何?俯首帖耳地忍受?
他腻了,他不想再看她忍着不适、假意顺从讨好,带着一闪而过的狡黠。
他一反常态、越发丧心病狂。再往里,再往里,她不推拒就是还承受得住。
“……呃……唔……!”
她痛苦的呜咽可真是在他的亢奋上火上浇油啊。
她挣扭得疯狂,被逼急了,隐隐泛白的眼睛钻出一丝自救的凶狠。他直觉不妙,随即最脆弱的器官上传来尖锐的疼痛,疼到他身心皆麻,扯得他所剩无几的神智回归。
他清醒了。
不过,他变态地明白,方才是乐大于痛的。
姜婵狼狈地爬进罗帐深处,将那股已经涌到喉咙的呕意咽下,这才喃喃道:“我不喜欢,我讨厌。”
终于逼出了她的一丝真心话。
他当然一早便知她不喜,起初他以为床笫间是自己在发泄□□,可后来发现她未必没有法子操控他。
他曾经沾沾自喜,对于他失控的粗暴,事后一套头面、一张银票、一盒金珠便能轻易弥补,二人心照不宣。
她似乎对风月从不矜持,他主攻,她便承受,这便是二人磨合下来的相处之道。
可不知何时起,他只觉得自己的喜怒哀乐有大半都攥在了她的手中,全凭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收放自如的拿捏,半点由不得自己。
她的喜好反倒支配了他的喜怒哀乐。
可她一句不喜,便瞬间浇灭了他的□□。
姜婵见他面上欲色褪去,心下松了口气,可没多久她就嗟悔了,近日她是怎么回事,在他面前怎么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刚在王之牧身边那会儿,姜婵每晚闭眼之前都要复盘自己白日有哪些地方做得不足,日日战战兢兢也不为过。
可如今她发现自己再没有这样时刻防患未然的警惕,那是因为她在他身边过得太轻松,逐渐放下了警惕。
她如今的脾气越来越大,她早有直觉,体内余秋霁的真实脾气不时不受控地冒出头,令她身负勾栏妓子职责时敷衍塞责。
“过来。”
王之牧觉得自己的语气还颇为正常。
“……”
回应他的是她无声的拒绝,缩在床脚,浑身拒绝再度接近他。
“过来。”
他加重了语气,越发觉得自己十恶不赦,欣喜地看到她缩成更小一团,越是拒绝,他越是亢奋。
“大人,奴婢今日身子不适……求您了……”
她把头埋在膝间,徒劳地试图不理不睬。
“过来。”
他的语气中笑意全无。
他可真卑鄙,因他打心底便清楚明白,方才那冷血残忍的语气是自己对着罪大恶极的阶下囚时才有的嘴脸。他竟把牢狱里的嗜血罗刹带进了罗帐里,用在一个玉软花柔的小娘子身上。
虽然她被他欺辱,虽然颇受折磨,但恩客的一切命令皆是宗旨,而自己只能选择服从。
她瑟缩的身体终于有了变化,好半天她才姗姗坐回他身前,神情悲壮,似是即将赴死的被擒小兽,满眼皆是不愿。
随即,他的手满意地摸到那处湿濡一片,明明是喜欢这般粗暴扭曲的快感,对他而言,她上头那张嘴同她的下头的一样令他兴趣盎然。
他的手指碰触她的那一刹那,她发白的脸肉眼可见地颤了一下。
“你既不喜,下回就亲口同我说清楚。”
他颇为得意地笑了笑,温柔的声音带着令她起鸡皮疙瘩的凌厉。
29. 吵架
“真是癫病不浅。”
姜婵暗骂,明知自己不喜,明明蹂躏得她苦不堪言,却偏要按着她的头逼她说出违心的话。
王之牧如今倒是有了心情细细抚摸她的发顶,似是安抚一只刚驯服的宠物。
虽然威胁他人已成了王之牧的日常,可那大都是发生在牢房,他并不喜欢看到她被吓得失色的模样。
点到即止即可。
“婵娘,以后你的心腹之言就要如这般一一说给我听。”
姜婵听得磨牙,疯子一样,你不是想要听真心话吗?
一举眉,一转眼,她扑到他耳边,悄悄道:“奴婢既为大人吮阳,大人也要为奴婢舐阴,这方为公平。”
此等惊世骇俗之语,令王之牧这素来淡定从容之人,亦是难得地变了颜色。他胸中涌起又惊又耻之感,顿觉啼笑皆非,又觉荒唐可笑。
姜婵也知似王之牧这般外人瞧着风光霁月之人,要他去做那青楼嫖客都不愿做的低亵之举,便是天方夜谭了些。可她这回就是要无理取闹,逼得他扬眉瞬目,再不敢提起。
她不知道自己在负隅顽抗些什么,哪怕让他为她舔,还不了她的自由身,解不了她的灭门仇,她明明也赚不到什么。
她一个奴隶能求得主子为她低一回头?所以也算找回场子,哪怕只是自娱自乐的?
姜婵兀自在一旁分神,却错过了王之牧脸色五彩斑斓的变化。
王之牧想要板起脸,却劳而无功。她这话说得他有些不乐,他又不是那无脑禽兽,床帏间与她说些荤话助兴也算是风月雅事一桩,可古往今来哪有男子为女子舔……舔那处之理。
他扶住她双肩,义正言辞道:“婵娘,改日我差个嬷嬷过来教你一些规矩,有些事,在京中是做不得的。”
他此刻勃然还未褪,便对着自己说出这番话。他竟有脸!
姜婵今日跟这个装模作样的老学究杠上了,眨眨眼,信口雌黄道:“可是奴婢爹娘皆是如此教导奴婢的,男儿能做得的事,女子也能为之。奴婢既能为大人在被窝内咂吧,大人为何不可为奴婢行同等之举?”
姜婵故意混杂了市井的粗言秽语,赌的就是他平日里谨言慎行,对床笫之欢讳莫如深,如此这般,他便不敢再当她的面再提这一遭。
向来谈辞如云、云垂海立的国公爷此生第一回在一名女子面前露出生涩的样子,那些连想象半分都是罪恶的画面,却被她直截了当地宣之于口。
他钳口结舌了半日,只吐出四字,“不知所谓!”
姜婵虽明白自己方才不分青红皂白所说的为胡乱之语,却也被他臊得脸颊火辣。但吵架上头,她是死活不肯认错的,遂梗着脖子不肯松口,双目被气得飞火,才忍不住对他念了一句,“老古板!”
话音刚落,她便自毁失言,但转念一想,闹都闹了,今日不如闹到底。她遂壮了贼胆,硬着头皮跟他杠下去。
姜婵还是第一回如此公然顶撞他,王之牧一时瞠目结舌,好半晌才憋怒道:“大胆,不容你胡闹。”
然后甩袖离去。
姜婵差点忍俊不禁,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身处庄肃的庙堂之上呢,还不容胡闹。
不过她忍住笑意,面色不改地理好衣衫,走到院子里去看那个在廊前踱步几圈,又去而复返的高大身影,福了福身对着他大声道恭送,令他俊脸微红,无颜再返,只好落荒而逃。
她暗中发笑,老古板,看我不气死你!
二人不动声色地较量。
王之牧在回国公府的马车上凝眉沉思,越发觉得小妇人不听话,有心给她立立规矩。
第二日,王之牧衣带随风、潇洒飘逸地从宫里走出,却吩咐让马车径直回了国公府。
真是奇了,观棋与落子不由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一天过去了,王之牧破天荒没过来。
三日过去了,他还是没有过来,但午间时分,却听丫鬟来报,道是大人方到了隔壁宅子,命落子过来取一件他常用之物。
姜婵故作不知,命翠环取了给他,自己却躲进绣房里一下午再没出来。
第四日时,王之牧下朝了便往钟楼街来,马车停在门前时,他脚步一顿,还是走进了三进宅院,不过午时时分,又差落子去隔壁将她唤来服侍。
落子亲自去请,却被告知姜婵一大早已偕同丫鬟去看戏了,不到酉时不会回来。
落子战战惶惶地回禀王之牧时,见大人硬生生将手中之笔折断,不禁抹了把额上虚无的汗。
当日亥时左右,国公府澹怀院净房内传来一阵粗喘,不多一会儿从一扇雕漆镶宝六扇落地大屏后转出身着寝衣的王之牧。
他面上有些苍白,本已经准备歇下了,看到床榻的孤枕时又改了主意,命小厮从书房取来一摞邸报,点起明灯,坐在罗汉榻上一一翻看。
侍立在门外的落子看了看头顶的月亮,忍不住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心道大人真是废寝忘食。
王之牧读了几页邸报,却心不在焉。他从未想过有一日竟然会对着满桌公文觉得了无生趣。
今日他在数位同僚面前不慎被门槛绊倒,当时幸得一旁的中书舍人扶住,否则险些失仪。他已经不便做出大动作,原因无他,只因她三言两语给自己留下的孽咒尚在发难,若非公服挺括,两层布料都遮掩不住。
白日还能靠着醉心公务捱过去,到了夜晚,孤衾独枕无异于度日如年。
想到自己对她倍加呵护,她吃穿用皆是他百里挑一的,哪样不是最时兴的胭脂水粉、金翠珠饰,她还要如何?
最初她处心积虑接近他时最擅察言观色,装的是性情温柔恭顺,如今被他宠得脾气骄纵,才这般有恃无恐。他自诩宽宏大度,何所不容,不与小娘子计较许多,但身为他的主子,却不能放纵她肆意妄为。
明日他就……就怎样他脑中转了千百回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只是脑中略微幻想了他大发雷霆,命她去院子里跪着,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起身。可万一她要拒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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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晕倒在地呢?这画面一想就心绞。
罢了,打不得骂不得。
冷她?她从不会主动问他什么时候过来,每回憋得忍不住的反倒是他。
逼她?难道他一个大男人还要强迫她侍寝?床帏之事做多了就明白,强迫远没有二人交心合意那样舒坦。
他心结难解,从罗汉榻一直到填漆床上都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但凡阖上眼睛,便会想到她那幅桀骜不驯的模样,似乎真的觉得自己不敢。
想到她脱口而出那句“老古板”,王之牧顿时抿嘴坐起身,睁眼看着对面床架思索,自己哪里古板了?
品玉。
明明他在睡里梦里对她做尽更过分的事。
他想到昨日他招呼观棋去市面上买回最时兴的避火图册时,他那一时没来得及收回惊愕失色的脸,顿时两片薄唇抿得越发紧了。
想他王之牧掌着昭狱,大到宫廷艳史,小到朝野偷人儿女之事,尽揽眼帘,但的确是从未仔细鉴赏过春宫之册。
他并非第一回阅览春,只不过以往对其中那丑态毕露的男女姿态不屑一顾,有时望见一两个奇巧的姿势只觉胡诌乱捏,世间除了杂耍艺人哪有人可以扭成灵蛇一般。
可是尝过她的滋味,她那细巧的身体弯折得比他记忆中的还要更妖娆……
他在阴影中暗自磨了磨牙,还是径自点起烛火,从床格里翻出一套图集,脑中却不由浮现出观棋鬼鬼祟祟递给他时那夸张的语气,“大人,这可是难得的版本呀!”
他郑重其事从首翻至尾,看得鼻尖上沁出密密匝匝的汗,看得喉结不住上下翻滚,看得胯间那孽物又开始作乱。
他在“舌耕之道,櫻口之技”那一页停留得尤为久。
翻完后,他坐直阖眼陷入深思。
平心而论,王之牧并非那囿于眼前方寸天地的见识寡淡之人,他也曾出使别国,见过异国女子袒胸露乳、抛头露面。
开心见诚地说,他的确对她有些牵肠挂肚,为她夙夜难安。
他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见过双亲相敬如宾。他从小以为夫妻之间最十全十美的相处方式就是相敬如宾,而小娘子的出现,却活生生的向他展示男女之间可以亲密无间又放肆浪荡,可即便如此,却狂纵而快活。
男女之间梁孟相敬终究是冷冰冰,似她这样一般在床上大胆勾他,时常说一些令他头皮发麻的淫话,让他格外舒坦。
罢了,她也不是他的正经妻子。
更何况她在床上的好处无法同外人道,要是她只知僵硬躺在床上等他主动,他又会觉得索然无味。索性这都是他自己自己宠出来的,原也没什么好说。
又想到他床上什么样子,只有她能看见,在外人面前他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国公爷就好。至于在她面前……
罢了,别吓得她不敢近身,好不容易将她的心暖起来一些,总不能得不偿失。
姜婵那热忱又不羁的话,让王大人那原本势在必得、坚持到底的态度更弦易辙。
30. [锁] [此章节已锁]
王之牧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
第二日恰好是休沐,他去张氏院子晨省过后,便马不停蹄往钟楼街过来了。
彼时他叩门而入,她正裹着一身水气从净房里出来,却看见他坐于床沿。他露骨的眼神射过来,看得她汗毛耸立。
“大……大人……您怎么来了?”
她微微福身,几日未见,她摸不清他如今是怒的还是怎的态度,拘谨之感油然而生,
见她依旧垂眸低眼,一副恭敬的态度,他难得地扯了扯嘴角。前几日跟他争锋相对时不还是骄横跋扈得紧,如今倒是学会装乖觉了。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更喜她怄着耍起小性儿时的鲜活样子。
她刚从净房里出来,泡得浑身泛粉,十足诱人,他恨不得即刻将她捂在怀里,想着这衣裳掩盖之下那雪肌还不知如何的透亮,心火簇起,只想让人将她生吞活剥了。
“怎的今日这么早就净身了?”
他伸手将她拉过来,鼻尖贴着她的颈侧,嗅到淡淡的花露香,手脚又不规矩起来。
“奴婢早……早间趁着日头未出……唔……去搜罗了些桃花,身上发汗有些黏糊,就……嗯……别……”
他的手放肆厮抚拨弄,逗得她一番话说得磕磕绊绊。
她人既已在怀中,他风月心思便滋长了起来。王大人看了一夜的春图,将画上女子的脸想象成她,脑子里自然也是学了不少新姿势,将她演练了一夜。
他现在倒是有些明白自己的心思了。这妖精是真的入了他的眼了,看着她就窜邪火,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怪了,她人不在跟前,不过想了会儿她如今在干什么,也说不上来的就照窜不误,真是中了蛊了。
“呀……大人,您轻点,疼……”
薄布下一团尺骨茎突,不断变换形状,他指腹失了力道,磨得那火辣痛酸从一点撩到全身。
“呵……婵娘,瞧你,还要嘴硬……“说罢,他含着她透白的耳垂,又继续肆意挑逗她,“婵娘,想不想我?”
又记起自己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干口灼舌地咬着她耳尖把放肆的话送入她耳中,“假惺惺的,让你来服侍我还跑,是谁前几日央我舔你,让我好好给你杀杀痒。”
他怎么还学会了恶人先告状,曲解她的话!
外间传来丫鬟婆子们进来抬水的声响。
她毕竟要维护自己作为一宅之主的威严,见他一大早发春,越说越没边,估摸着他也顾忌外边的人,便眼珠一转,声如蚊蚋地贴在他耳边,“奴婢昨夜用大人桌上那只惯用的湖笔挠了挠,已不痒了。”
说罢,还对着他的耳道轻吹了一口气。
哼,对上这么个老学究,□□她还没输过。
那位饥渴难耐的饿狼闻言顿时手上嘴上动作一滞,危险地在她饱满的臀瓣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婵娘,你如今胆子是越发的大了。”
姜婵心道,我当然不怕,鱼水之欢上头我才是你的师傅。
他啄了啄她的唇瓣,眼神却在上面流连,姜婵眼见他肯亲自俯就过来,自然没有傻到继续耍性子。她跟他装傻充愣,恍然不知这几日二人的龃龉是因何而起似的。
反正她也想通了,起因不过是因为他前几日在床上折腾得她狠了些。
如今目的既然已达到,恩客既然表明了他喜欢,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自己只要还是他枕边人便避不开,闹过这一场后,他想来也会收敛些。
再说,哪怕万一惹得他厌弃了自己,到时候求得良籍,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至于品玉,她随口胡诌的,压根就没想过这么一个众星拱月长大的高门公子会甘心行此伏小之事。
所以当他将她剥了个精光,又将她抱举到罗汉榻矮桌上,将她摆出个门户大张的姿势,她脑中仍是懵的。
“大人,门还未关!”
想是方才奴仆进来收拾净房,忘记带上,那清晨的凉风穿廊而过,又穿行在她未着一缕的肢体间,倒是有些沁凉。
她竟还有闲心观察这些细枝末节,她晾了自己好几日,倒是没心没肺,今日便是要她好好吃个教训。
这处同她上面的唇也没多大区别,只不过他大多数凑近细瞧时,皆是被撑得变了形的。
这口唇日日受他凶物磋磨,着实辛苦,如今用他的唇舌额外关照些也是应当的。
他伏下那素来高贵的头颅,发顶的玉冠擦过粉嘟的软腹,带着热意的舌头不打一声招呼便触上了。
王大人头一遭并没什么技巧,一切全凭本能,平日里怎生亲她上头的唇,下头也照着一般动作。
姜婵活了两世,哪怕在青楼里对那些风月伎俩见闻广博,也鲜少听闻男子为女子吹笙。
见他低头埋首,她先是一呆,继而脑中如烟火炸开一般,惊叫一声,下意识要躲,却被他扣紧膝窝扛至肩上。
“大……大人……”
她浑身猛战了一下,王之牧觉得尤为刺激,她没那个胆儿还敢招惹他。
“让我好好品一品婵娘。”
他低语时口鼻呼吸喷在她脆弱处,惊骇得浑身的毛孔打开,带起一波难言的震颤。
她双目湿润,怔怔看着她平日里又敬又畏的男人放低身段做出这等取悦之举,越发的觉得脑中轰然。
液珠欲落未落,王之牧伸舌,鼻尖嗅到她身上独有的香气,夹杂着淡淡的甜腥,这滋味他以往偷尝过,并不陌生,因此越发的兴不可遏。
幼时学堂同砚席间总是私下传递那些禁书,有些年纪尚小的不过十二就被诱惑着开了荤。
他一直不懂,为何男女做下书中那些有伤风化之事却每每欲罢不能,如今方才明白,人性总是这样,不让做什么,便越想做什么。
他平日里眼高于顶,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在光天白日之下钻入女子裙下。这会儿却自觉自愿的细致妥帖地伺候她。
品她。
王之牧他一本正经的皮囊下存在最癫狂的一面,那俊美无俦的容颜沾染了不属于他的东西,神情却越发狰狞。
她尖叫,并非是因为不舒服,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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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太过,那不适感更胜以往任何时候,一点点漫开,与她残余的理智此消彼长,直至再难压抑。
她双目昏然,淌泪不止,口不能言。
他抬手,拧了一把。
他平日真是太纵着她的小性了,才宠得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地一再挑衅他。
他还记挂着她骂他老古板的仇。
姜婵无助地抓着桌沿,捱不过几瞬,又伸过来扯歪他的发冠,扯得他头皮生痛,嘴上越发凶狠。
雪玉的足背弓起,慌不择路地失力踩踏着他的宽肩,神魂飞了出去。
理智全丧,浪态毕露,她恍惚间失了为人本能的自制,将他邪气的脸和华贵的衣裳弄得一塌糊涂。
脑中尚未来得及自省,她的身体从未如此失礼过,打得恩客的面、的颈、的前襟一片湿漉,仿佛在急雨里滚过一遭。
他如此爱洁之人,会因此迁怒,继而拂袖而去吗?
她需要乖觉地在他发怒之前下跪致歉么?
可她那复杂的杂思还未来记得理顺逻辑,便被他一提一抵。
他脑中唯余方才舌头那抽身不能的身不由己,凡人在惊吓之下,只会下意识吞咽。
吞咽。
他方才愣神之下,先是荒唐地被动吞咽,那之后却是有意识地吸嘬。
他饮下之露多少是被动的,多少是主动的,只有他自己和天知道。
他真是疯了!
可又觉得大有所值!
原来她这样喜欢!王之牧后悔自己早没发现这一关窍,竟能让她有如此激动反应。
喉间所饮之露仿似一团火,烧得他再没理智。
她真是水做的。
失神的美人仿佛一尾离水的鱼,被困在荒芜干涸的河床上,朱唇一张一合,接近窒息。
他捧着她白练般的身体,不费吹灰之力地托高,往屏风后上一抵,多日未沾她的身子,他再不耐烦使出那些水磨功夫,索性单刀直入。
大门敞开,只隔着一扇屏风,门外若是有人走过,里间情境一望便知。
他当真是疯了!
这大胆行径岂是前些日子还在正颜厉色教训她的老古板所为!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婵娘,又把我置于何地?”
“还是这般不中用……要多少回才长记性……嗯?”
“还顶嘴……”
一面用那无害的语气调侃她,一面为她哺气续命。
她眼瞳散了多少回,他便布了多少口气。
王之牧见状,心中愈发怜爱不尽,口中更是异常柔声,“乖婵娘,怎的又哭了?我还古板吗?”
一面说,大手一边将她颊上泪痕一一揩去。
可惜她脑中再无法分辨言语,他见她嘴角溢出晶唾,心头一荡,又奉上热烈又缠绵的吻。
就这般半昏半醒间,被他抱着、靠着、斜着、压着……
想是他憋得狠了,那狂风骤雨闹了一上午,短暂午歇过后,至掌灯时分方,他才似吃得半饱的猛兽一般靥足走出。
31. 约会
观棋瞧着王之那日怒气冲冲甩袖而去,心中暗喜,不过几天过去,如今又没脾气似的主动上门,一脸靥足地回府,心中若有所悟,一时间慨叹不已。
春日来了,观棋也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了。
那句“老古板“的杀伤力远比想象中的持久。王之牧在她身上狠狠讨伐了几日,欲望倒是纾解了,却发现私下时那个声音还会一直不停冒出来。
窗外鸟叫声扰得王之牧心烦,被皇帝亲口赞过“稳重自持“的王大人如今对着案上累牍的公文却浑浑噩噩,浑然不似他。
他又辗转廊庑间,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博弃于庑下,却仍心不在焉。
他对着虚空叹了一口气,撇开跟随的小厮,兀自出了澹怀院,来到了花园里的一株绿柳下站定。
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边走边说笑的声音,今日春光明媚,二人听着倒是心情甚佳。
只听那女声道:“……等我折几支嫩柳条,带着这叶子编一个花篮……才是好玩呢……”
又闻那男声有些炫耀一般道:“这府里的花都是有份例的,哪能见花便采……待哥哥我带你去那郊区的仙头渚才好玩,近日那满渚的桃花都……”
这声音倒是熟悉得紧。
二人走走停停,流连在花园的春光里,恍然世间只有二人,是以当观棋在柳树下撞见神色莫测的王之牧时,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府中男女禁制极为严格,观棋今日犯了大不韪,向来尊崇严刑峻法的国公爷还不知要如何责罚他。
二人战战兢兢跪了半日,却没想王之牧无言站了一会儿,根本无暇理会二人,已若有所思转身走了,留下二人满头大汗瘫坐在地。
过了两日是王之牧的休沐日,姜婵见他的小厮一大早便过来请她,马车到了门口人却不进来,她只好亲自出来迎接。
王之牧一身常服坐在马车里,见了姜婵便吩咐她的丫鬟取一件披风来,然后马车载着满头雾水的她走了。
她自来了京城后等闲不离府,更何况与他同行,而他平日里诸事缠身,无暇享乐,就连敦睦人伦也是抽空挤出一两个时辰。在遇到姜婵之前,王之牧休沐时也大都在府里书房度过,哪怕偶与文人雅士郊游,也是交际居多,和真正的游乐没多大关系。
是以王大人如今活了二十二年,第一次带母亲以外的女子去郊游。
不过这话却不能说给当事人听。
姜婵见这车中的摆设方法无一不精,格调无一不雅,透着种低调至极却又难以言喻的贵气,倒是和王之牧其人表里一致。
马车轱辘刚开始转动不久,二人之间便立时安静下来,只有马蹄声与车轴滚滚,更添寂静。见他坐得无比规矩,腰杆挺得笔直,她也情不自禁正襟危坐,等他发话。
可等了许久,他却不似有谈兴的样子。
马车拐过两条巷子,便行到了京中最热闹的潘家街,车窗外人声鼎沸。
不久马车便停在一家生意红火的点心铺子外,王之牧吩咐随行的落子下车买了两盒新鲜出炉的胡记梅花酥。
车轮再滚,喧闹声响从车窗外不时飘进来,不断地勾起她的好奇心。姜婵本就因着觉得坐着不舒服,便行云流水般地挪到窗边,倒是离王之牧更远了些。
他唇角的翘起顿时微敛。
她侧着脸专心欣赏窗外的春景,透白耳垂下点点红痕令他不由脑中翻滚昨日的旖旎,呼吸微促。
他到底没忍住,主动挪坐到她身边来。
“大人……您……您想干甚?!”
实在是二人只要同处一间马车就只干过一件事,王之牧也想到了此处,脸上颇有些不自在。他如今在她心里竟是这么一个不看场合随时发情的无脑禽兽。
他不满地将她的腰拽起,屁股夺了她之前的位置,将胸膛从背后贴着她的背,假公济私地与她讲解这一路看过去的景致。王之牧毕竟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对这一方土地如数家珍,渐渐的姜婵不禁听得入了迷。
落子在外头骑着马,不时听到大人那罕见的耐心至极的声音,端的是情意似漆,心意如胶,不觉笑着摇了摇头。
马车又拐了几个弯,免不了途经一些下九流地段,只见一只手掌横空伸出,挡住她好奇打探的双目。姜婵心想,我又不是三岁稚童,更何况他对她所做的那些淫亵之事还少吗?真是个道貌岸然的老古板,但到底不敢当面讽刺于他。
他整个人体温高,胸膛又烫又硬,时不时撞上她,而她难受间扭动饱满的臀部,在他大腿上造次,二人皆是颇为难捱。
他的胯间隐有起势之意,再这样下去怕是忍不住,岂不是坐实了他放浪形骸的名声。思及此,王之牧不舍的放姜婵坐在身旁,她亦是终于松了口气。
眼见马车已驶向城外,姜婵再没忍住问道:“大人,这是要去往何处?”
见她一脸茫然,王之牧有些不好意思直视于她,掩饰般地咳了一声,却含糊地说了句,“已离此地不远,说话间就到。”
姜婵觉得他今日的神情看起来格外和煦,想来不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便不再多问。
一路无言。
下了马车,却是来到了一座庄子上。
姜婵见里头花木庭台,一望无际,端的好座雄伟庄重的庄园。
庄子里迎出二三十个奴仆,跪了一地,王之牧摆手让他们退下,携着姜婵直直拐去了后头的小丘。
他闷头在前头走着,姜婵疾步跟在他身后,落子与四个丫鬟小厮提了酒肴细果同一众用具,不远不近地缀在二人身后。
姜婵这会子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带她来游玩的,他这人可真是,一路过来三缄其口,也不解释一句。不过见这庄子桃李争妍,想是四时赏玩,各有风光,倒也十分悦目。
他腿长步大,她追得微微气喘,他瞥见了,便放慢了脚步。
见她不声不吭地提着裙摆,不时抬头看着他时也是敛容屏气一般,他暗忖着该如何和颜悦色地同她解释今日不过是出来游玩,放松些,无需拘谨,但不知如何开口,一时间倒有些踌躇。
他绞尽脑汁想在脑中那书山籍海中翻出些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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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欢心的把戏,有心带她在这庄子里好好逛一逛,却是一片空白。
他便是与同僚勾心斗角时,也未如现在这般心余力绌过。
想是他蹙眉深思的模样有些慑人,姜婵的动作更不自在了,让他有些后悔,更不好意思主动说出口今日是特意带她来游玩。
登阶时,姜婵有些落后,他便不动声色地主动牵了她的手,这还是王大人今生第一回光明正大地牵了母亲以外女子的手。
落子见了,忙同一群人缓了脚步,远远缀在二人身后。
二人手心相贴,她的手有些微汗,生怕打滑了一个抓不住,赶忙回握,他见机便干脆与她十指相扣,倒是让她面带赧色。
姜婵见这一路行来,桃枝斜逸,香茵遍地,王之牧却无心停下欣赏,心道好个牛嚼牡丹,这般大好风光在这人面前都是浪费了。
她今日出来得急,穿的还是家里常穿的面料娇贵的缎面绣鞋,她轻提裙摆时发现走了不过半盏茶的时辰便污了,登梯时缎面更是隐隐有崩裂风险。她防着鞋子,一时不看路,差点摔倒,忙不迭拽住他的袖子。
王之牧见了便将她背起来,她先是惊慌,略略挣扎,但见他神色斩钉截铁,便只好乖乖趴在他背上。
隔着两人不远的落子唬得脸色发青,想劝又不敢劝。
王之牧倒是有些后悔,今日他起了性,想着浮生偷闲,便不管不顾地把她抓来。她自来此便是一脸茫然,不见多少欣喜,看她如今这副额间微汗,颇有些狼狈的模样,倒是他一厢情愿地闹得她不安生了。
姜婵脸上有些发烧,他一向最好面子,如今倒是像个寻常男子一般,她倒忸怩不安了。
看样子他不走到山头誓不罢休,这还有小半程的样子,总不能太难捱,遂捡起一些小时候去摘桃摸鱼的趣事讲给他听,但隐去了一些细节。
王之牧也随口接几句,他小时亦是混世魔王,只不过父亲过世后一夜长大才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外院小厮偷教他爬树摸鸟蛋,泥猴儿似地滚回家被母亲责罚,同砚席告诉他如何在先生的眼皮子底下偷懒耍滑,父亲更是亲自教他游泳骑射。
看来二人小时候皆是调皮无边,他不禁又觉得二人很像。
此时他神彩飞扬,向来黝黑的眼里亮了不少。
他步履极稳地攀爬了数十台阶,沉默了一会儿,才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其实我也不是时刻都那般古板的……”
姜婵教他噎住,好一会儿才咀嚼出他话里的意思,她如何能知自己吵架时失言的一句无心的古板,竟能闹得王大人如此计较,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噗嗤……”
王之牧听到背后那压抑不住的笑声,难得脸红一回。
难得看到他这副模样,姜婵也深觉有趣,遂不肯善罢甘休,在他背上摇晃着双腿,缠着让他多讲一些小时的趣事。
二人一路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家常话。
姜婵见他额角有汗,便自然而然地拿袖子为他擦拭。
王之牧闭了闭眼,觉得这一趟出来的真值。
32. 盛放
山顶原是一块平地,最高处立了一方凉亭,名唤卧仙亭,那亭周罩着一大株绿萼梅,正值初春,梅花竞盛。
姜婵被王之牧放下后,本在那亭子下的小石磴上坐憩片刻,此刻极目远眺,见梅花如雪,香气连云,忍不住跟着一只极大的凤尾蛱蝶飘飘然流连花海间。
她今日只穿了身家常的衣裳就被他拽了出来,只见她外头罩了件浅蓝色的对襟縠衫,淡画眉儿斜插梳,耳边坠下的青玉不住摇曳,说不出的玲珑。
王之牧洽到其分地跟在她身后,二人的衣带不时被风搅得缠在一处。
他眉眼和煦地抚了抚她稍显凌乱的鬓发,顺手从发间拿下一枚梅瓣。又见大片的玲珑曲折枝干间花蕾盛放,或浓或淡,或艳或洁,随手摘了一枝下来,别在她鬓边。
二人之间相隔不过一寸,呼吸相闻,气息交缠,男子高大的身躯和凹凸有致的娇躯嵌合在一起。
斜戴花枝,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如此透心。
姜婵第一次知道,原来二人在一起不干事的时候也可以畅谈,也可以日子没那么难熬。
此时有小厮默默出现送上酒馔,两人遂相视一笑,相对而坐。
王之牧额外珍惜二人独处时光,遂屏退左右,命他们退至山下。
他亲自斟茶倒水,姜婵不动声色地容忍他的笨手笨脚,二人饮了会儿茶水,吃了些点心,便过了晌午。
在山顶饶了一圈,她见山腰亦是草木蔓发,遂拉着他急不可待的就要寻去。
王之牧见她如今已是自然而然的就拉起了他的手,脸上笑意越深。
他遂俯身亲吻她如云的青丝。
姜婵仰头撞进他充满迷恋的眼眸里。他今日有种焕然一新之感,倒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一时心里便砰砰乱跳起来,下意识也踮起脚尖,轻启朱唇,主动衔住他的薄唇细细逡巡。
这并非她第一回主动索吻,可这却是他头一回感到她的情真意切,原来情投意合是这么个缱绻的意味。
此刻,在这漫山桃花下,他是真正吻到了她。
王之牧以前觉得那些逗马的青年男子将大好韶华浪费在嬉游上,不如把那时间花在兴家立业,今日却只恨时光匆匆。
二人便是这一路走,一路不时停下来亲一会儿,从山顶到山腰这不过几百丈的距离却是赏得一路缱绻。
奈何天公不作美,不多时天边乌云翻卷,敝日欲雨。
王之牧只好气息不稳地松开怀中娇娥,一指揩去她嘴角晶唾。
山间苦无遮雨处,方才王之牧又嫌弃下人碍眼,早将他们全打发到山脚候着。如今急雨倾盆,二人头顶他的披风,一路直奔向山腰的草屋,淋得落汤鸡一般,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刚才为跟上他差点跑断了气,王之牧见状便舍了披风,将她抱起,一路冒雨疾行。
好容易到了草屋,她因一直躲在他胸膛下,只是沾湿了裙摆和外裳沾了些不打紧的雨水,而他被浇了个透。她被放下来后,便挽起衣袖为他擦额间脸上的雨水。
她本就没湿多少,他双目亮到摄人地蹭过来,反倒沾了她一身潮濡。她见状,只好踮起脚替他脱下外间湿衣。
他忽然将她抵在墙边,一点点用唇将她眼睑、鼻尖、双唇、颈子、胸前的水吮干。他双手炽热,她的衣裳褪至哪里,他的唇便追至哪处,层层迭迭、连连绵绵的吻连成密网,将她一点一点笼罩其中。
因是在陌生的草屋,姜婵连连告饶,那从深处涌起的变化,却头一回羞于启齿。
“怕什么?”
他步步紧逼,眼角眉梢的笑意沉了些,喉咙顿时发紧,动作也越发孟浪起来,转眼间罗袂遍地,她被剥得宛如初生,被抵于他与墙面之间。
窗外霡霂潺潺,雨点声声慢,他指尖亦水意汤汤。
他便呼吸略促了些与她额头轻抵,盯着她迷蒙的眼仿佛沉溺其中,“婵娘,你几时动情的?”
姜婵面红耳赤,大胆抬眼,却含了几分真情道:“你每一回亲我时……”
王之牧一瞬心跳如雷。
她浑身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便是此时要他的命,他也该毫不犹豫地舍下。
男人却跪在了她身前,姜婵抓紧了他的发,只剩求他的份。
他不听,也不停。
她腿软踉跄了一下,跌到窗边,扶了窗沿才险险站稳,语无伦次地求饶,“元卿……这是在外头,你别弄——”
窗外春雨越下越大,只听“吱呀”一声,本来阖紧的木窗被人推开小半扇,却见一只雪白柔荑紧攥窗沿。
不多会儿,半张遍布红云的俏脸儿从中探了出来,喘不过气一般让双唇紧咬手背。
茅檐上飞洒的雨幕不时跃入眼帘,混着她眼角的泪滴落泥地中。
“元卿……”
她对着虚空喊出口型,一只搭在他后背的足腾地瞪出,整个人软成一滩烂泥跌坐在他一方宽肩上。
这场漫长的折磨终于到了尾声。
她低头俯视着他的兽性吃相,向来芝庭玉树的王之牧如饕餮遇着珍馐,贪婪地不落一滴地将那露尽数吞入喉中。
余韵中,她微睁雾蒙的双眼,望向他那因带着被扯歪的玉冠而略显狼狈的俊脸。
他扫过她哭得发红的眼鼻,又发现她指甲盖抓得雪白,顿时将那五指咬入唇间含吮。他吻干她脸上的泪和脖间香汗,心中无限圆满。
姜婵手指迟疑地摸了摸他湿漉漉的薄唇,此等淫态却无损他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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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的气质。她凭空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想亵渎他之感。
遂抱住他的头,欲罢不能地回吻,手指穿进发间,将他那原本一丝不苟束在头顶的黑发扯得四散,唇齿缠绕,竟比往日里的更剧烈的交欢更显缱绻。
二人从未有一次如今日这般吻得眼皮内火花四溅。
她占了先机,但不过片刻便从你来我往反教他反攻倒算,在她嘴中一面倒地攻池掠地。
她被亲得身子发软之际,他却遽然发难,大掌将她纤腰一提一压。她隐忍地呜咽了声,却被堵着的唇压下,底下瞬间被他填充得严丝合缝、满满当当。
不到两败俱伤谁也不肯认输,一个是千娇万态,一个是饿虎逢羊,二人的气息渐渐混乱,失了节奏。
他狂乱地将她抱起,狠狠抵在墙上,腰间蓄满了力量。
她苦乐交织,陷入欲焰万丈,受得哭声连连。
他替她哺了口气,以防她晕厥过去。他的本领还未全放出来,他今日有的是徐徐图之的耐性。
“婵娘,还想赏桃花吗?”
她晕乎乎的脑中还未来得及消化言语,只觉得他的语调中含着浓浓的诱惑,便毫无防备地“嗯”了一声。
王之牧轻呵一笑,又罩了他那件半湿的披风在她身上,却马步稳扎地抱着她推开草屋的后门。
原来后头还有个院子,中央种了一株盛如一团云霞的桃花树。此时潇潇春雨已经停歇,二人穿过无数个从枝头垂落的粉红漏斗,他稳稳托着她,行往梅树之下。
直到头顶一片红云,姜婵才醒过神来。
“快回去……嗯……被别人看见了……还怎么做人?快放开我……”
奈何声虚气短,这般色厉内荏,却委实没多大威慑力。
王之牧冷静且放肆道:“此间又无人,快活一番怎地。婵娘,你我这般赏花岂不是更有情趣?”
他这般义正言辞,倒像是个游刃有余的老手,谁能看出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全身心的放纵。
他腰上一送,她被迫伸直了纤颈,不得已仰头赏起这妖异的桃花。美人如梅,秋波迷离,真合压倒桃花,粉绯一片春。
“唔——”
盈满了雨水的桃花瓣铺天盖地卷入二人发间,黏在汗湿的肤上,淋得二人浑身一激灵。
她的哀哀叫唤不离耳畔,伴着那阵阵花雨纷纷扬扬。他面上亦无表情,却越逞越精神,兀自不休。
王大人如今将以梦为马,不负韶华的那些教导抛之脑后,只愿趁着韶华在这桃花树下做尽人间极乐事。
花瓣如雨飘落,姜婵徒劳地抬手遮挡那偶尔洒入眼睑的雨滴,反掬了不少沾了雨的桃瓣入怀。
他逼自己闭上眼,否则此感此景,会让他死在她身里。
33. [锁] [此章节已锁]
姜婵一连数度恍惚,勾在他身后的脚亦搐得失力,软软滑落。
四下里都是树上震落下的花瓣,遍铺在青草地上,他将披风垫在她身下,用虎口卡住她的膝弯,半伏在她身上。
“乖,婵娘,最后一回,这次我们一起。”
他喘得气促,憋得颊侧青筋隆起,却仍小心翼翼地吻过她汗湿的鬓发。
姜婵神智仅剩一分,却本能将脸与他紧贴,在这桃花编织的醉梦里,竟然未饮而熏熏然。
“好,我们一起。”
他将她半腰折起,让二人的身体密密实实的紧拥在一起,只觉这一遭幕天席地的欢好,比以往任何一回都要亲密无间。
他身下的动作再度大了起来,蹂躏得周身的野花丛一片凄惨。
她只觉那宛如抽丝剥茧的空灵席卷全身,抽噎哭道:“元卿,真的不成了——”
王之牧见状也不再坚守,与她十指紧扣,二人的脉搏都似同频,犹如急雨打残花,半晌才静。
待那遗韵散去,二人很久都未说话。
他的心胀得厉害,此刻言语仿佛有些多余,只希望此刻的缱绻能再绵长些。
良久,她好似刚找回说话的能力,“是一起吗?”
王之牧闻言亲了亲她泛泪的眼尾,“嗯——”
不知想到了什么,头埋在她颈边轻笑道:”婵娘,我如今很快活。”
这一语如此缠绵温柔,令她瞬时恍了神魄,几乎生出他迷恋着她的错觉。
她不假思索也想说出一样的话,可是话临嘴边,心头突然泛起一股苦涩,便咽了回去。她闭了闭眼,却觉得心里头那个努力遮掩的空洞在吞噬着她。
她不敢看他的眼,否则会有被烈日灼伤的错觉。
他感到身下的她突然蜷缩起身子,怕她躺在湿地上着凉,遂将她搂起,找了块树下半干的地,背靠树干,亲热的将她团在怀中。
他的动作是如此的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她脑中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最害怕的是那点莫名其妙的感情。
她靠在他胸膛中,听着他本如擂鼓的心跳声逐渐沉静下来,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住了一枚飘落的花瓣,心中默念,“此时桃花待彼时,今日桃花只今朝。”
那个沧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害怕的是那点莫名其妙的感情。
她将指尖花瓣送入嘴中嚼碎,勾下他的脖子,奉上了一个沾满花汁的吻。
姜婵想,只沉迷这一次,只有这一次。
随即那个苍凉的声音越来越淡。
“元卿,再来一回。”
她慢条斯理地咬着他敏感的耳垂,今日她不想再困囿于心魔,今日是属于二人的,今日起码这一刻她是快活的。
她站起身脱下揉得皱皱巴巴的裙子,霎时只剩一件曳地披风罩着雪莹酮体,日影中玲珑剔透,竟是别样刺激。
他一双眼根本目不暇接,她身上的每一处都是他的。
二人又换了个方向,他以肘节撑树干,就这样将她困在他的躯干与树干之间。
他的头钻在披风下,咂吮遍她的每一寸皮肉,摸遍她每一尺玲珑骨,像是要留下自己的印记一般。从肩到臀,从正面到背面,他站着、跪着大口吞吃皮肉,吃得她慌张地叫他“元卿”,方才从正面进去。
她双膝架在他臂弯上,小小的身体听命于那双健臂,一抛一落,一起一坠。
他垂下眼睑时眸里漆黑无光,似一口无波古井,这样的她只会让他得陇望蜀。占了她的身,又想牢牢攥紧她的心,如今更想当她唯一的天,将她锁在深宅里,眼里只有他,一刻都离不开他。
姜婵抖到牙酸,目眩神迷,透过他的目光似乎望见了一个铺天盖地的牢笼渐渐铸就。
这种势要钻进她全身筋脉、融入骨血的侵略感,令姜婵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最害怕的是那点莫名其妙的感情,那点停不住脚步的堕落。
她怎能忘情?
面前之人城府极深,她怎能因为一时的意乱情迷而松懈?
他眼里那深不见底的寒潭明明能把人活活溺死,她怎能忘记虎口拔牙的险?
她两只手死死扣在他颈后肩头,指尖扣进他的皮肉里。
他哪怕人不在宅子,也对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他手中握着她的自由,她身边每一个仆人那暗中窥伺的眼线,其实是他的眼睛。
所有看似忠仆的举动都要先得到他的授意首肯,她的一举一动都好似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动,而操控那条线的人,是他。
王之牧绝非她的良人。
她要逃!
她一定要逃走!
可是她无处可逃。
快出来!
快出来!
她像一匹性子不服管教的野马疯狂地抵御着他的入侵,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激得脑中一空,原本沉浸的面容逐渐崩裂。她非要招惹他,她似乎忘了他手段凌厉,为人忌惮。
她又忘了他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日日有耗不完的精力亟待发泄,不是通过一根钢鞭笞打犯人,便是借由这柄肉刃蹂躏女儿窟。
他不仅没有后退,反倒蛮力拓开,令二人耻骨抵着耻骨,竟再无半分距离。
他从未这样不留距离过,她的身体被劈成了两半,犹如被捏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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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她的哭叫逐渐断续含糊,窒息之感猛地涌便全身,她两手无力地推搡他,玉足在腰侧乱蹬。
他一双鹰眼充斥了占有意味地死死盯着她表情逐渐破碎,近乎残忍地将她送上云巅。
隐有决堤之势,这一回太猛烈,她的魂似乎同漫天花瓣一样飞在天上。
那之后的狂乱只是模糊的记忆,惧威的本能教她,在他大掌按住她后脑勺时伸出香舌讨好他,像幼猫饮水一般,轻轻舔过他的唇、他的喉结,然后俯首相就。
他似乎又从后面来过一回,因事后发现好些拍打和揉捏后的五指红印。
她依稀记得他似曾拽着她两只玉臂往后拉,就像是抓着烈性母马的缰绳一般……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一双皮相优越的年轻男女宛如双生藤蔓般紧紧攀附在一起,难舍难分。
“大……大人!……小的……小的有急事禀报——”
王之牧下意识将怀中那娇人妥当拢在披风之下,猛然回头,原本沉浸于极乐之宴,沉醉未醒的脸上一瞬间攀上鸷狠狼戾。
落子捂着眼远远跪在草屋门前,他也不想做那败兴之人,实在是皇上召见,他不敢不来。他方才在草屋外头喊了半日,奈何里头实在太投入,他只好冒着这大不韪,硬着头皮隔着老远扬起声音。
“元卿,不要停——”
姜婵有些失聪,她雾蒙着眼去放浪纠缠他的唇……她此时主动献媚,真是看得他恨不得折腾她几回。
这样的时光真舍不得——
他在理智与欲望的夹缝挣扎,一瞬溃败,急切地俯身回吻,疾风骤雨又熟稔利落地伺候她舒服了,随后才不恋战地鸣金收兵。
落子在外头又候了小半盏茶的时辰,方才见王之牧衣衫凌乱大步走出,手上倒是抱着一团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形。
二人在庄子上简单洗漱,王之牧又让人伺候着换上了落子带来的官服,转过屏风后时,已恢复到那副进退有度的官身模样。
她爬了半日的山,又同他闹了几个时辰,回到马车上时已是困倦不堪,目送他与落子骑了快马奔走的背影后,便是倒头就睡,直到钟楼街才被人摇醒。
淋了些雨,他身强体健倒是没事人一般,她隔天就发起了热。
王之牧把公务都搬来钟楼街,守了她两日,最后是姜婵嫌他吵着她,硬生生赶回去了。
又撕心裂肺地咳了三日,直到病好全了才被恩准出卧房。
她坐在廊下歇息时隐隐听到后院传来熟悉的叫卖声,才猛地回神。她唤丫鬟立刻把谭婆子叫进来,随便挑了几朵顺眼的绒花,命她拿匣子乘了,便迫不及待撵走丫鬟,取出里头的信来看。
34. [锁] [此章节已锁]
春暖花开,水面冰融,进京的船只多了起来。
钟楼街宅子主屋右次间的半窗旁,姜婵五指发白地紧攥着窗沿,身子不时微微晃了晃,好像双足无力站稳似的,颇有些摇摇欲坠之感。
看似一幅袅袅佳人凭窗孑立之景实则暗藏乾坤,窗下半墙之隔后,她的裙下头颅形状不断拱起。
昨日闹得有些厉害,为哄她消气,王之牧那双宁折不弯的膝如今叩在她身前,明目张胆地做那无法无天的裙下之臣,甘心俯首为她唇舌伺候。
门窗大开、堂而皇之地行这荒唐的品玉之举,他倒是惯的舍得下脸,她扭捏推拒间反被他攻池掠地,失去退路,逼至窗角。
既已成了强弩之末,连说个不字的余地都没有,只得闭目承受他唇、舌、齿、指那狂浪的亵玩。
她心惊肉跳地盯着穿梭在廊庑间的奴仆,不时因丫鬟的靠近而夹紧腿间那一丝不苟束着冠的头颅。
她顶着熬人的痒意,分神间却想到前几日姜涛的来信。他如今又盘了一间小铺贩卖自家产的布匹。经他妥善打理,小心经营,上个月盘点算下来,竟也小有盈余。
他在信的末尾还顺带提了一句,他机缘巧合之下已找到了法子可以助她脱身,但过程有些波折,成与不成就在这一月内见分晓。
姜涛那谨慎的性子能让他破天荒在事情未成之时便忍不住提起,看来已有□□成把握了。自从看到这句话开始,姜婵就满心悬悬而望。
她满脑的思虑很快就被腿间的激烈打散,眼前炸开白光,脑中一片空白。
王之牧见伺候得她双颊泛粉,平添娇憨,爱得简直不知道什么似的。又见那朱唇如上乘的丝绸,喉间发干,趁她发愣撬开她齿关。
她“唔唔”不许,他便将她双腕扣在腰后,吻得她神昏智乱,直到那透亮的汁液如霞色胭脂一般在唇瓣上晕染开来,显出惊心动魄的美艳,这才松开她。
他五指拢住一把青丝,绞在指尖玩耍,另一只手却狎昵地轻抚。
姜婵恨恨反咬他的唇瓣,就是要让他痛。这自诩孤傲的男人发起情来其实和市井豺狗也并无多大区别。
哪知却在他身上点了把火,他翻身压她在榻上,欲要扯开衣裳。
“还来?”她奋力挣扎推开他,又拍开他捣乱的手,扭过身不理。
他如今是越发爱看她使小性子的模样。
因她前些日子病着,他熬了好几日才开荤。
当时从绣房里把她翻出来,弄得她啼哭不已,浑身只余一双罗袜,二人如一双连体婴一般一路从绣房腻到床边。
周而复始。
一下子云端一下子炼狱,前一轮较量尚未褪去,新一波密集攻击又卷土重来。
冷观者丝毫不为所动,她软瘫成任人宰割的鱼肉。
揪心得要无法喘息,她满身泌汗,久战到地老天荒,她叫得嗓子都哑了。
他本就身怀过目不忘的本事,那本春册如今早已印在了他脑子里,幻化为床笫间那一个接连一个的放浪剪影,将她蹂躏得死去活来的同时,又让她食髓知味。
她还记得那日漫山桃花间,二人一时如那叠坐莲花的观音,一时又如两把交错的人肉剪刀,一时又如那颠倒的鸾凤——与那桃花盛放、春日盎然之景相映成趣。
那濒临灭顶的愉悦令她恋恋不忘。
因她来者不拒,他越发放肆,姜婵抱怨也不知哪处学来的那么多花样,一连小半月皆是闹得不成样子,他每回走后,她都要嘱咐翠环替她好好揉一揉酸痛得要断的腰。
昨日更是不成体统,她今日打定主意要好好冷一冷他,省得他越发没个禁制。
话虽如此,可她发觉自己在床笫间已无需假装。
当初他们二人虽然痴缠,只是□□交缠,两颗心却并不在一处。
可如今呢?
她轻轻瞥了这个男人一眼,一头青丝歪在左肩,嘴里嗔笑,“国公大人,此时还不离去,误了公事,可是要杀头呀——”
王之牧将她扯在身下,让她惊呼,又把吻落下,“好,那杀头之前先让我好好尝尝蝉娘——”
他自己都未察觉绷紧的嘴角有了丝丝柔软,他被一柄柔弱无害的肉刃劈开了心防,谁才是谁的阶下囚?
他又要放肆,姜婵忙压住他的手。
他再度俯首压过来,略暗哑的声线浮在她有些发懵的脑中,“还在恼?昨日到后头是谁求着我进去——”
姜婵心中啐他一口。他本钱粗大,近日又似开了窍一般花样繁多,似乎她那些牢中熟记的媚术不过是开胃小菜,她那些勾引男人的手段在真枪实干面前都沦为小孩子的玩意儿。
她颠三倒四地承受着他开窍后的演练,果然有状元之才的男人学起什么来都快。她在做的时候如何能不忘我,但他不知节制,事后令她腹中隐隐作痛也不是假的。
她抓了他的手去摸:“瞧……还肿着……”
话虽出了口,可她却主动献上了唇。
窗外桃香阵阵,花影瞳瞳,可二人耳边只余水音。
自那日桃林归来后,王之牧发现她的心似乎敞开了些,因她在床笫间的反应更坦诚。
他在开胃小菜上多费些耐心,言语上多些出格的风月之语,针对她的那些弱点多用些心思,她便能仰着颈,动情到彻底失去理智,而他也欣喜地看到自己的每一个刺激她都能给出相应的、真诚的反应。
他喜欢看她这般,不佯装,每一个动作、每一丝蹙眉、每一颗汗水,皆为她真情流露的投射。
她情到深处时喜欢迷离着眼追着他的唇啜吻,吸着他的舌像是在享用酥酪般流连不舍,而他此时也会摒弃大家教养那食不出声的原则,啧啧有声地吞下她的唇、她的舌,动作间也会越发卖力。
因为他知道,她喜欢他似莽夫一般的样子。
王之牧嘴角嗪笑,她如今那浑然天成的撒娇,是她渐渐放开了心防,也是他有意无意养出来的。
真奇了怪了,要是一年前有人告诉他,有个女子缠着他不放他去建功立业,他定会手起刀落绝不手软。可如今她甚至无需张嘴,只需要手指勾一勾,眼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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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他便舍下那案上累犊的公文,由着他牵着他的衣摆,让他干什么他便干什么。
看到她的唇、她的身,便打心底里觉着这是上天为他而造,专门让他来采撷的。他早发现自己只要想到她,时时刻刻都是邪念。他如今这幅见了她的人,便一刻不浪费地将她往内室扯的样子,跟个没脑的禽兽也没甚区别。
他识人颇多,其中不乏绝色,但也从未有哪一个能令他这般迷恋。
将她留在身边吧,不说一辈子,多留几年也是好的。
她昨日候在廊下,见着他现身便眼珠一亮的模样,怕是已在廊下候了他一早了吧。
毕竟他上一回离去时,她竟破天荒地嘟哝了句,“又要走。”
他离去的时候,这个懒得没边的家伙竟还扯着他的腰带去送了他。
离去时,她偷偷给了一个吻,“明日要早些来。”
他昨日有些事儿耽搁了,确实来得晚了些。
她似有些恼,但仍毫不遮掩地垫脚献唇。两人都没了耐性去哪怕多说一个多余的字,情到浓处,任何的停留、任何的寒暄,都是浪费苦短的春宵。
只有身体的交融是直白的。
是,是,是,他有罪。
大不了在床上多陪谢罪。
男人于是舍弃了所有华而不实的技巧,只是不给人喘息地放出全部本事。
她是真的吃不消了,她的理智、抗拒被漫天大火绞弄得稀碎,她的语言能力已经退化为了无齿婴儿,口齿不清,只剩母胎带来的歇斯底里的哭,只觉得自己要死在他身下了,她真的怕了。
一直得不到解放的滋味是难捱酷刑,但可能死于强烈的放纵这种事她不曾设想过。
巅峰迭起,第一波的余韵还来不及消化,第二波却已经在蓄力,情潮几乎令她窒息身亡。她无声干哑的大口呼吸,仿佛鼓点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耳膜。
他在她的心里,扑通扑通——
仿似又吻到了地老天荒,耳畔才响起他促急的声音,“蝉娘,后日我休沐,咱们去游坤河,到时候在船上歇了……”
他声音越发低沉,未竟的话消失在二人唇间,顿时又在榻上吻得难解难分。
他越来越不想离开她,心底期盼,要是能日夜见到她就好了。
姜婵不禁心中疑惑,桃园那日真的有这般快活吗?虽然她也格外享受,水乳交融间恍惚生出二人互相深爱的错觉。
可这毕竟只是一时意乱情迷的错觉,不是吗?
他如今倒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这几日已规划了不止一处,从郊外温泉、到古寺禅房、到荒郊驿站、又到坤河画舫……
他如今是要将自己纳入他的余生,在自己认知范围内的所有场合都做一遍吗?而且他的语气透着来日方长的笃定,倒令她沉默不已。
最害怕的是那点莫名其妙的感情……
可这句本该早已在脑子里滚瓜烂熟的劝诫,,却随着他的吻,一点点消融。
她心中宽解自己,就当是赏花那日还未结束,只是多延续一回。
35. [锁] [此章节已锁]
她前些日子缠绵病榻了几日,又连着遭他十几日折腾,看着又消瘦了些,乌溜溜的杏眼看着他时颇有些无辜懵懂。他只觉可怜又可爱,伸手捏了捏她白嫩的耳尖,挺胯在她手里来回地磨,“婵娘,如今这可是你的差事。”
他可真是……仿佛撕下了翩翩君子的人皮,露出了贪色的本真。
姜婵暗骂,她就知道会变成这般,看着他那虎视眈眈的眼神,无奈地屈服,反正每日是逃不掉的,总要给他一些甜头,他今日才会放过她。
他将门窗合拢又转过身来,“不得躲懒,”沉声之时仿似带了些命令的意味,一掌扣上她的后颈往下压,她也知道再延捱不得,便认命般埋头。
王之牧遂怡然自得地伸直一腿,又抬手拔去她发间的玉簪,任由青丝披泻一背。他有一下没一下地以指为梳,不时插进发里,漆光乌发如上好的徽墨一般流淌在他指尖。
她的头不住上下游移,那如羽峰撩过的触感逼得他紧绷着肌肉低喘。
腰肢塌陷得极低,弓出妙曼的弧度,他闭眼,回忆起她往后迎凑着,那销魂夺魄的体验宛如再次亲历。他瞳孔一缩,扯松她颈后肚兜那细细的结,轻薄的绸布悄然坠地。
他的婵娘无处不美,无处不媚。
他难耐地吞沫,紧攥身下垫子,手背暴出怵目惊心的青筋。
他想想释放原始又凶残的本性,做出那些阴暗不可言之举,可想到她如惊鹿一般瑟瑟发抖,他压抑下那可怖的幻想。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垫子上攥了又松,忽然将她腰肢擒起,搂入怀中,与她四唇相交。
与此同时,他指腹一顶,用力旋磨,似笔锋一挑,烈风袭过。
与方才绵长爱抚的温柔路数迥然不同,这回他直奔要害,凌厉洒脱,逼得她双目泛泪,呜咽声陡然拔高。
“元卿,求你……求——”因她的唇仍被含在他嘴中,那后头的呜咽惊叫全化成了唔唔。
她双足乱蹬,罗袜掉落,十只白嫩玉趾蜷缩得要抽筋一般,那强烈的刺激是那样难以忍受,她纤细的脊背弓成一只虾子,缩成小小一团在他怀中颤抖。
榻上似暴雨肆掠过一般。
待她在他臂间软下来,他慢条斯理地将指尖水意抹于她肤上,那浓淡交错,仿佛他脑中那说不尽的思绪被一一描绘。
“婵娘,我弄得你快活吗?”他甚至没真正入过她,便能叫她一连两次失去自我,这身子如今是越来越不听自己使唤了。
姜婵心中生出一种无言的恐惧,自己从身到心,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他操纵垂手,将她的命运玩弄于股掌,她渐渐如豢养的雀鸟,所有的尊严有一日终究将不复存在。
她心里隐约明白,可这并不代表她能抵御他。
王之牧在她嗡鸣的耳边又说了些什么,她未听清。半晌才发觉他又将她掉了个个儿,他再度俯下头。
当时王之牧从那春册上匆匆扫过这匪夷所思的姿势,只觉颠倒阴阳,不堪入目,没想那回昏了头一般与她试了一次,从此便念念不忘、反复回味。
王之牧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如此低到尘埃,心甘情愿以口舌伺候女子,此种脑中想一想都觉得是罪过的姿势,上不得台面,却戳中他的隐秘癖好。
自打那日桃林一游,他惊喜发觉她对自己那若有若无的真心,从此便像是被桃妖精怪摄去了魂魄一般,对她的迷恋隐隐接近病态,一日不见就坐立难安。
可还不够,还不够。他需再耐心些,待她再也离不开自己,那时才好施展手段。
他活这一世,所图的原只有家业,从未有女人。
对个小娘子心有所图,哼,以往他只会嗤笑。
可灌遍全身那单纯的快活,他没经历时尚不知那滋味是如此上瘾,待亲身经历过了,他便知道离不了了。
既然离不了,他便要用尽法子留下。
她将他变成了这副模样,令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回不去了,那他也要将她同等地变成同自己一样的惨状。
他回不去了,她也别想回去。
因此他白日里更是对她百依百顺,她要什么,哪怕张口讨厌难以乞求之物,也是十倍百倍的送了来,在床笫间也是次次为顺她意,敦伦时恨不得捣碎她五脏六腑一般,不到她脱力昏厥,绝不鸣金收兵。他日日离去时万般不舍,真恨不得时时将她挂在腰间。
幸好,幸好,她……如今快要由身到心完完全全属于他了。
二人同时发觉某种超出两人掌控的蜕变已悄然发生。
姜婵含着他,王之牧吮着她,二人如交尾的两头蛇一般,各有心思,却相互纠缠。
*
很快到了午膳时分,哪知饭菜刚摆上桌,王之牧就被观棋叫去了隔壁。
姜婵因早间那阵受累,格外饥肠辘辘。她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回来,吩咐下人把几道菜端下去先灶上热着。
她又见那冰镇过的酥酪着实有些可口,遂先饮了一盏填腹,谁知停不下嘴,一连饮了两盏才罢休。哪知不多时便觉腹内有些翻江倒海,不时泛酸,忍不住连连作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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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传太医……不,不,快叫大夫!”王之牧一只脚方跨进门,便撞见她这副捂着嘴吐得冒冷汗的模样,当即急声唤人去叫大夫。
姜婵本想对他摆手说不打紧,不过是吃多了生冷食物,空腹一日养养就好,却见他反应十分奇怪,脸色比她还苍白,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喜色。
他不顾一屋子丫鬟便亲昵的将她搂在怀中,不断摸着她的发,不时亲吻额间,仿佛她碰不得的样子。
他见她的一截皓腕自袖中探出,纤细羸弱,摸在掌心有些冰凉。虽数九已过,此时却格外小心翼翼,怕她手脚冰凉,抓住她的手捂在怀中。他一时又恼恨大夫来得如此慢,坐立不安。
王大人只觉得自己活了二十二载,从未如此刻这般忐忑而又开心。
姜婵霎时福至心灵,她也从未见过向来不近人情的王之牧能如此患得患失,忍不住轻笑,随口道:“大人,我回回都饮避子汤呢,一次都不敢落下。”
不仅如此,她为着万无一失,还常年用了教坊司出来的香膏,这膏药有温和的避子功效,乃是教坊司里流传了几百年的秘方。双管齐下,她就不信自己能轻易中招。
话音刚落,二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姜婵掩饰地摸摸鼻头,王之牧的脸色倏地很难看。
等大夫来的这段间隙简直是度日如年。
那位续着长长白须的大夫一本正经地搭着帕子在她腕上把了脉,摇头晃脑掉书袋一般念道,脉象濡缓,舌象淡胖,嘱咐她近日忌口即可,随即又抚了抚花白的长须,微眯的眼冒精光,简短补充了一句,又兼虚脉,注意节制。
王之牧的面上可谓是无比难看。
姜婵觑他额角青筋隐秘地跳了一跳,脸色几变,心想将来也不知是哪位高门贵女倒霉嫁了他,日日阴晴不定。
那日走时,姜婵分明从他身上看出了落荒而逃的意味。
大约是在他面前吐了,倒他胃口,他也不缠着她做那事了,接连好几日都未曾现身。
姜婵恨恨地想巴不得他不来,盼星星盼月亮,她得以逃脱牢笼的日子近在眼前,过自己想要的自由日子指日可待。
可是她坐在绣架前沉默、发怔的次数却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又想到哥哥不到一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顿时又唏嘘,也不知他所说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满心翘首以盼。
梦寐以求的幸事企踵可待时,她下意识便生出怀疑,一切如此顺利会不会是自己的幻想?又忍不住长虑后顾,在这各种复杂情感交织的思虑中,她沉沉睡去……
36. 破裂
另一边,王之牧恭敬送走张氏后,却孤孑立于庭中半晌无语。
时日已晚,张氏却特意大张旗鼓地过来,只为一件关乎国公府上下的大事。
胡皇后今晨传召张氏去坤宁殿叙话,入了殿门,张氏却见胡皇后身侧站了一名眼生的妙龄少女。
谈话间,胡皇后意有所指地询问张氏,“云华,傅氏阿嫣本性慈淑,举止端重,容貌如桃花映春水,恣态如流云迎朝阳,可否为王家妇?”
说罢,张氏目带深意地拍了拍王之牧的手背,眉目含笑。
又过了许久,王之牧稳坐于书房内,方才想起旧事,手中沾了墨的笔尖半晌不动,早已毁了手下的澄心堂纸。
他低头见白纸染墨,似是将一个完美的水中月影搅碎,像极了那个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的美梦,经不起半点儿推敲。
六艺皆通、文韬武略、出将入相,将毕生心血献于振兴家族,与高门大姓联姻,与正妻繁衍子嗣、延续家族香火,然后再从侧门抬进一两房望族出生的侧室,既壮大家族,又罗织势力,令英国公府屹立百年不倒,这便是他步步为营又按部就班的一生。
而这些,她一样都没有。
既然生来就有大志向,又怎会拘泥于肤浅情爱。
他竟然想要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降生在她腹中。
他真是鬼迷心窍了。
不过就是习惯了她在床上的好处,她知情知趣,伺候得他受用,这才一时想岔了。
他本该机关算尽,说一套做一套,操纵、逼迫、哄骗,用尽各种手段,以蚓投鱼,将一个玩物锁在身边易如反掌。
虽说他原本就无纳妾的打算,既然得了她,用来充盈后院倒也无妨。再说了,佳丽不在多而在合心意,为着她那可人的身子而腾一个侍妾的位子,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玩物终归只是玩物,一时迷惑了他的心神,却不能撼动他一直坚守的轨迹,他决不能在男女之事上栽跟头,让一个女子摧枯拉朽般毁掉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床伴带来的肤浅享乐是可轻易取代的,可繁衍数百年的豪门世家却是千秋万代的。相比他费尽心机经营积累的一切,她的那点好处不值一提。
哪怕代价是,她再也不会用那日在桃林里的眼神看他……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神色已转为无悲无喜,从桌上那摞永远看不完的卷宗里抽出一册,心无旁骛地翻看起来。
*
又过了几日,姜婵翘首以盼的第二封信终于如约而至,她耐心忍到晚上,终于撇开府中的各色眼线,在只有她一人的帐中急切地、一字不敢漏地看完了全信。
姜涛因着一段奇遇,手上已拿到一张已死之人的路引。
那女子去年夫婿病亡,自己也因伤心过度倒在庄子附近。姜涛救下她,却无法阻止她求死之心。上月他获得了那女子首肯,待她溘然长逝后,姜婵可以继承她的身份,因此亦可以立女户。
虽说她的年纪和姜婵对不上,但二人长相有些相似,她到时稍加装扮,倒是可以蒙混过关。
姜婵到时候打着去大相国寺烧香的名义,在路上买通车夫,伪造出马车侧翻掉落山崖身死的假象,然后继承那女子的身份南下江南。
姜涛还说不日将要回京城来接她,但不便在她身边露面,约定到时在城外的大相国寺会面。
姜婵拿着信纸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身为女子,有太多不由己,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不得不从,女户是本朝女子出嫁后唯一可以独立的契机了。
她可以担任一户之主,再不用担心为了立足而盲嫁庸夫,忍气吞声一辈子!
只要她这辈子选择不嫁人,又有一技傍身,能自立门户,她的财产便永远只属于她一人!她终于可以摆脱姜婵这具肉身的过往牵绊!这是始料未及的喜从天降。
第二日醒来后她满心雀跃,却无法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喜悦向周身之人诉说。她从一早睁眼脸上便带了压抑不住的欣忭神色,维持了小半日,直到王之牧的到来。
他见她时眼中闪过难言的光,她瞧见了却不道破,好像对他的动摇一无所知。
他这回来了,带着凛然的气势坐在正中座椅上,手边放了一枚做功考究的木匣。
姜婵见他这副威严凌人的模样,好似有意在两人之间竖起了高墙,让人不敢接近,遂恭恭敬敬福身,侧身垂手而立。
王之牧握过溢着茶香的杯盏,示意她亲手打开手边木匣。
姜婵依言照做,发现里头放了一叠房契和地契。
王之牧见她面上无动于衷,鬼使神差地张口,“这些都是赏你的。”
他昨夜翻来覆去,夤夜将贾管家叫来,精心挑选了一家京中旺铺,又挑了五十亩亩良田,一个庄子,迫不及待的将房契和地契都收拢过来,装进面前的匣子里。
姜婵扫了一眼,没有可以不留痕迹带走的黄白之物,匣中之物虽然贵若万金,但她是万万不敢在他眼皮子下转卖。如果带不走,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实在是用处不大,因此尽管她装出一副受宠若惊、连连称谢的模样,心中却更添忐忑。
王之牧暗自谋定,她在京中举目无亲,只能仰赖他的庇护而活,所以她会感激涕零是理所应当的,用她的身体、她的真心、她的一切来回馈他是顺水推舟的易事。
他的目的有且只有一个,将她豢养起来,只给他一人玩弄。
她面上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可看他时的神情仍是隔了一层浓雾。
同王之牧其人打交道,须得格外警惕那些从天而降的奖赏。姜婵在慧林一事上在他身上吃过大亏,此时摸不准他的意思,因此除了毫无意义的笑和叠声感谢,不敢多说一字。
果不其然,没多久他便意味不明地张开了那幽幽尊口,像是在与她闲聊,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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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借机敲打她。无非是待将来主母进门后,自会以妾室之礼抬她进门,给她画了一个虚无的大饼后,又嘱咐她务必要好好做那主母分忧解难的妾室。
恩威并施,才能将奴仆收拾得服服帖帖,他刚赏了她恩惠,怎能少得了施威的环节。
可王大人自己也没想明白,若只是逢场作戏,实在不必如此卖力,更不必费尽心机、一掷万金为她铺好后路。哪怕他算无遗策,但那些难以用语言诉清、未能用理性裁断的模糊情感才是他万万想不到的遗漏失算之处。
姜婵心中不免长叹,二人似是有缘无分,那日桃林短暂萌生的莫名触动,堪堪维系了几日,他此时行径只会令自己对他退避三尺。
姜婵两步退至他身前,双膝一软,嫋嫋婷婷跪地,眼圈发红,语调哽咽,“大人何出此言,奴婢惶恐不已。奴婢谨记自己的身份,从不敢有非分之想。既已得大人垂怜,不敢奢望其他。”
王之牧下意识就想将她抱在怀里,他放在心上的女子被骇得下跪求饶,明明是做惯了的驯奴手段,遇上反骨本能便要将她磋磨,却惹得他心中生出莫名的沮丧。
明明前几日他还觉得二人已是亲密无间,而此刻又发觉自己亲手在她二人之间筑起了天堑。
姜婵心中辱恨交加,面上却不显半分,反而笑得越发和煦动人,仿佛一朵散发诡异蜜香的食人妖花。
他一会儿想拉她起身,下一刻骄傲就对压着他不许如此,一会儿恼她不知伏在他膝上求他,下一刻,又忍不住给自己找借口,“她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妇人,念在她服侍自己算是尽心才勉为其难破格纳她进府,万不可坏了规矩……”
姜婵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后又释然,王之牧一直是那个袖里乾坤,将一切运于掌上之人,阴晴不定不过是他的面具,前几日是她一时意乱情迷了。
二人身隔不过五步,中间却横亘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以他的性情和手段,给她造出一个虚幻的美梦,将她玩弄于鼓掌之间,然后在转瞬之间摧毁,简直是易如反掌。
自己一着不慎,险些栽进他信手拈来的陷阱里,差点不能脱身。
王之牧既为自己的那无法解释的心软而自谴,又因她迫不及待撇清关系的疏离而暗怒,遂语气不善地道:“前日……是我想岔了,你不必多想。”
二人心知他指的是那日误以为她有孕的乌龙。
“奴婢当然明白,怎会因此生出怨怼之心。”她好脾气地笑了笑,颔首低眉,掩去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对自己奴颜婢膝的憎恶。
姜婵对王之牧的所有似天真、似烂漫、似可笑的一切幻想,在这一刻化为齑粉。
王之牧颊侧的肌肉微微抽动,非要硬邦邦地补充道:“明白就好。”
他又生出一股无言的挫败,只觉铺垫了好几日的色厉内苒没了着落,消解在了她低眉顺眼的神情上,又化开在那隔着一层浓雾的眼瞳里。
37. [锁] [此章节已锁]
院子西北角的粉墙与小杏花相映成趣,微有暗香溢进小轩窗。
翠环正有条不紊地伺候着姜婵净面、上妆、更衣,忽而鼻翼微微皱缩,叹道:“前些日子日倒春寒打蔫了一大片儿,没想这杏花倒开得好。”
“嗯,的确争奇斗艳。”姜婵应了一声,心里再悄悄补充道:“春暖花开,距开漕的良辰吉日也有一段时日了,南方来的第一批船到港眼看也就这小半月了。”
翠环瞧她时仍有些偷偷打量的意味,姜婵继续视而不见。不过是前些日子观棋那厮特意过来神气活现显摆圣上赐婚,再后来她将一个只差几针就要完工的墨色香囊铰了,这丫头当时就有些变了脸色。
那日始作俑者走后,心绪难平的她怒铰香囊,现下冷眼静看着,她当时的确不太成熟。
王之牧从未承诺过她什么,倒是她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忘了情,被他当面教训一通后更是羞愤居多。
再说观他态度,估摸着那日也是特意让观棋小儿过来传话的吧。晾着自己的这些时日,是有意凉一凉她那不太清醒的脑子,毕竟她偶尔也会因鬼迷心窍而误入迷津。
那日观棋过来说的这番话,是要打醒她,怕她赖上他。说话虽难听了些,但却对她有用。
她正需要被人抽一巴掌,好清醒清醒自己那颗不太清楚的脑子。她不该忘记自己的身份,也不该一瞬留恋他悭吝的柔情,以及这个供她栖身了一年多的港湾。
在王之牧的同龄人里,城府比他深的,怕是找不出几个了。
盼头。
她是什么时候起了这样的盼头呢?应当是那日桃林罢——
果然,世人都道桃花妖异,她那日定是中了邪了,否则怎生会做出这般不切实际的幻想,还差点在恩客面前丢丑。
罢了,还是及早走吧,这处小院简直无法再待下去了。逃避也好,躲难也罢,眼不见为净。离了这处,她那些不太成熟的绮思总该消散了。
对方想要的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换,她照做就是了。
因着王之牧上回的敲打,这回他过来,姜婵尤为恭顺地候在大门边迎接他,规规矩矩见了礼。
王之牧自下了马车便立刻变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随着她转。
那日观棋说完那番话后回来,即刻将发生的一切都一一禀报——她没甚激动反应便收下了月银,神态不辨深浅,只不过在嘱咐要她为未来的国公夫人敬一份孝心,绣几张鸳鸯报喜的帕子时,她才淡淡讥讽了几句。
不过,那之后她便钻进了绣房,直到月上中天才出来,滴米未进。
最后这句话令王之牧霎时心绞了一下回,令他短暂忘记了几日前他才下定决心让两人的关系恢复到只有钱货、肉身交易,再不涉感情。
几夕之隔恍如隔世,他这些时日辗转反侧。虽他是始作俑者,可见她没事人一般,顿时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一双长眉几乎是下意识就皱了起来,煞风景地斥道:“春寒料峭,病才没好多久,怎的不多穿件衣裳。”
姜婵及时止住欲要曲膝下跪的翠环,侧身替她挡住王之牧眼底的森冷之色,笑盈盈道:“不过就一会子,不妨事的。”
王之牧眼眸一眯,却未发作,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二人便看似亲热地沿着回廊向正中中堂走去。
他一路脉脉看她,瞧出了她似不经意微微侧开身体,不着痕迹地躲过他欲牵她的手。
王之牧强行捉住她的手,带了点劲捏了捏,“蝉娘,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大人,”姜婵巧笑倩兮,云霞般的裙裾下露出莲步款款,语气依旧轻描淡写,“大人前些日子日赏了奴婢,奴婢高兴还来不及。”
她的语调听起来没有半点不快,看着比任何时候都百依百顺,但二人间的暗流不止。
王之牧的目光从她那精致的发顶飘过,不紧不慢道:“我何曾问你前日了?”
姜婵脚步一顿,王之牧瞥见她另一只手攥紧了衣袖。半晌,才听到她略紧的声音,“想是奴婢会错意了。”
几步已至堂中,王之牧摒退了众人。
御下之道,不能太疏,亦不能太近,有松有紧,连削带打,才能恰到好处。王之牧原本觉得自己这份驯奴的本事已练得如臻化境了,可如今他却没有半分得意。
“我说过,你有什么真心话,一定要说与我听。”他坐下却仍不放开她的手,边说还边伸手去摸她的脸颊,这个仿似温柔的动作险些让她惊跳起来。
姜婵的指甲陷入掌心,“可奴婢的确满心欢喜啊。”
胡搅蛮缠只会令恩客烦扰不堪,呼天抢地也只会令自己精疲力竭,她既然早已明白这个道理,又何必浪费彼此的时日呢?
闻言,望着她特意傅粉施朱的脸,王之牧的面色暗了一寸,随即用似是要逼紧她的语气道:“不,你不开心。”
姜婵无言以对,心底却冷笑,不然还能如何,蓬头垢面向他哭天抢地吗。他王之牧在她心中不过是一个恩客,等她将来脱离这牢笼后,必将他抛诸脑后,彼此天各一方,再不相见。
她抬袖,唇凑近,吐气如兰,“大人问得倒是及时,奴婢却有一件烦心事……大人虽赏了奴婢,可奴婢口袋里前布贴着后布,早已空空如也,那田铺庄子四季经营无不厚费,奴婢无积产,一时钱不凑手,无钱万事难呐——”
王之牧面上那温文儒雅出现裂纹,看她的目光似六月飞雪。他胸口一沉,面颊一紧,好整以暇却答非所问地对她道:“我这是为你着想”。
他的声音不抑不扬,却极具威严。
这“为她着想”几字,令素来笃定的姜婵本能排斥他,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动作、他的一切都是诳时惑众的,脑中嗤之以鼻,始作俑者是他,事后装好心的也是他!
“奴婢不该用这等俗事缠着大人,春宵苦短,容奴婢伺候大人更衣吧。”她顶着他令人心悸的目光,从容止了话题。
姜婵将冷笑藏于心底,若想要安然度过剩下的时日,当然是王之牧吩咐什么,她便做什么。思及此处,她面带嫣然之色抬头,清澈如水的目光坦然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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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去,不料王之牧却只是冷冷与她对视了一瞬,凛若冰霜的目光就偏到了别处。
她便翩翩转进了闺房。
王之牧生冷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不明白她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竟生出满胸不知何处而来的怒气。
虽说她本就不是那种轻易能叫人看穿底细的小娘子,二人都惯会表面功夫,但私底下,别扭的二人却又心知肚明,某些藏在暗处的不可言说一见光即死,只看谁先按捺不住。
他依旧是匆忙前来求欢的嫖客,而她依旧是端坐罗帐静待恩客的妓子,什么都没有变,什么也不会变。二人神情依旧,各自暗怀的心事却今非昔比。
姜婵驾轻就熟的替他褪衣祛衫,若非布料窸窣偶尔响起,沉默淹了一屋子。
从前日起心头隐含的无力挽回感仿佛凝成了实物横亘在二人之间,他再度发现自己的喜怒哀乐与她休戚相关。
看来还是得给她些时日,可看到她那如花的朱唇,他就不能自已地涌起了一股撷取的欲望。
他当即自然而然地埋下头。
姜婵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两人皆错愕。
姜婵无声地懊恼,随即亡羊补牢地半仰着脸道:“今日的胭脂有些重,恐在大人身上留下洗不净的印子,待奴婢去净脸。”
他死盯着她,目光一寸未移,似锋利的刃,要将她的肌肤割开去看透内里。
姜婵被他看得颈后嗖凉,为了防着他再问东问西露出破绽,她便在他眼前解衣宽带,很快绫罗歪歪扭扭躺了一地,风流的胴体在流泻而下的乌发间半遮半露。
在床上肉|体鏖战反倒无需浪费唇舌,姜婵抓了他的手,隔着轻薄的肚兜和亵裤,那些要紧之处,带着他一一揉过。
她做出千般魅色,万般蛊惑,轻易就能撼他的心神。他呼吸急促,可却并未有更实质的出格动作,因他的眼睛始终定定地看着低眉垂眼的她,紧追不舍地非要逼出她真实的情绪似的。
被他盯得颇有些走投无路,她只好退后几步,正对他坐于椅上,做出惊人之举。
他的喉结不住滚动,偏她自渎也是一股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媚态,淫艳异常。
方才还似贞洁烈女一般,连吻都不肯,如今转头就换了这番鲜廉寡耻的浪样,是个男人就无法移开眼。
王之牧本想让她吃吃苦头,硬捱了几息,眼皮却蓦地一跳。
她故意的。
她如今这幅一而再再而三地隐隐挑衅他的桀骜模样,真是欠教训。
不过就是冷落了她几日,况且他已将前因后果都述清,甚至连后路都已替她铺好,她还能给他甩脸子。
正夫人还未进府她便能这般恃宠生怨,若不摆正心态,将来在他的后院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丑事。
他既然有了纳她入府的心思,他的心软就得有根底线,外圆内方,该狠则狠才是做人之道。
他眼皮下睨,一瞬间眼神近乎凶狠,似是饿极的凶兽撞见鲜活猎物时的本能血性,不由而然散发出一种睚眦必报的压迫感。
38. 辗转
他王之牧识人,向来是以眼睛而断。
只消一眼,他就能看透她的伪装,她的躲避,她的不满,此刻说她是明目张胆的挑衅,也毫不为过。
他在那么多人面前伪装得太久,在皇帝面前装忠臣良相、在母亲面前装孝悌忠信、在下属面前装明以待下,久到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他本质上是个多么寡情薄意又欲壑难填之人。
明明只有她这处能让她短暂放下伪装,得以喘气,可如今连她也要跟他作对。
心中封存的野兽羁押了太久,令他厌恶又无法自拔的困兽出来放放风,也好让自己松一口气。
他最不堪的模样……他心底那些隐秘又狂纵的幻想……
她身微命贱,因而他的行事可以没有顾忌。
他难得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浓烈的兴趣,偶尔不择手段失控一些,也不算罔顾礼法。
至于那承受的娇娃,可怜么?必然是有些许的。
不过,谁让这只娇娃成了他唯一的心之所系,这便是她的因缘、她的罪过。
待他靥足之后,总会设法补偿于她。他颇有些报复地想,她不是馋涎金银么,那事后赏给她双倍的。
那种久违的失控感,又夺取了他的心神。
姜婵只觉得肩头一紧,王之牧将她逼至床右侧,罔顾她的勃然变色,迫她跪于身前,有条不紊地用他那冷静的手指,一勾一移,捻干净她唇边逃逸的一丝碎发,“给我好好伺候。”
xing与□□最能引起凡人的感官刺激,而这种不匹配的燕好,无疑放大了此种刺激。
他们就是不般配,从身份地位到身体尺寸,他对她做的那些放肆的情事他永远也不会在自己未来的正室身上施加。
她天生就是供他来欺辱的。
他越发觉得这样屡试不爽,自己能赏她的还有更多,以后她若是抬进府中,更能保她一世荣华。
所以越发肆意也是默许的。
王之牧遂不满于这般温吞的力度节奏,一声招呼未打,逼得她后脑极密且狠地撞在楠木床柱之上,似是有人不停用棍棒击打。
他不似泄|欲,倒似泄愤。
姜婵唇中迸出苦闷的低吟,痛不欲生,她虽非头一回遭受这非人待遇,可他近来在房事上已温柔许多,她许久未体验过将他不把她当人的滋味。
饶是她再装作逆来顺受,这样的粗暴对于她而言还是太过艰难了些。她立刻昂颈,用湿漉漉的鹿眼看他,寄希望于他对她稍微怜惜些则个。
这雪玉人儿虽面上演出楚楚可怜,可那双眼却透着灵黠之光,丝毫未见臣服。王之牧却还未从她刚才惹他的怒气中抽身,越发□□。
那受辱的小娘子的双目带了忍辱不屈的愤恨,可身如浮萍、却又对施暴者莫可奈何,这副知行相悖模样充满矛盾却极为诱人,令他益发抖擞。
她不是最爱当着他的面装满心欢喜吗,那就由她。
“给我老实伺候。”将美好的事物狠狠打碎,这种扭曲的满足感让他越发亢奋。
“唔!”
恶劣的男人猝然发难,粗暴进一步升级。
贝齿忽然反抗,他仓惶败退,半晌才冷静下来,如梦初醒怔望了她此刻的狼藉模样片刻,她凄惨,却令他极为满意。
王之牧吸了一口气,再看她眼角已然泛红,而她施加在他身上的残痛令他越发清醒,他兀自稳了稳心神。
相对的两人似是争锋相对的死敌一般,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的狼狈,她穷尽力气维护自己易碎的尊严,床上床下,二人的地位尊卑从未改变,明明是燕好的氛围,二人胶着的吐息却生出了风声鹤唳之感。
二人目光在空中碰撞,她未服输,他未征服。
可她的不屈只有一瞬,随即她埋头,再度抬首时,面上已换了一副画皮不画骨的笑容。
他绞眉,眼神越发诡深莫测,阴晴难定。
姜婵忍着绷跳着疼的脑仁起身,她的战役还未结束,用身体取悦他,她一向深谙其道,她如今除了绣花开店,只擅长这个,他每回过来都是发泄的,只要满足了他,二人就相安无事。
姜婵继续自以为的眉目传情,王之牧径自不悦,二人赤身相对,熟门熟路照章办事,他却怎么也入不了巷。
她一向温顺地任他予取予求的,今日怎的回事?
开始姜婵还能强作镇定嗔道:“大人耐心些。”
他只好忍住燥意退出,拢捻摸揉,力道逐渐加重,做足前|戏,却始终只有浅浅湿润。
到后头发现这不是耐心不耐心的问题,而是她始终接受不了他的入侵。
她如今就像竖起了全身的刺的刺猬。这样不行,不能对恩客怀有怨怼之心,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身体自有自的主张,她既非草木,孰能无怨。
最初遇到他时,她决计不是这副情状。她应是潇洒的,只不过是一个嫖客,如今为何就装不了了?
她的媚术莫非已荒疏?
王之牧能轻易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犀利如炬,不能叫他看出自己的软弱。她决计不能叫他看出,他给了她缥缈的希望却又残忍地夺走,她终究是回不到过去那心境了。
王之牧锐利的目光似要刺透她伪装的皮囊,一向在他面前落落大方的她竟然自顾自地乱了阵脚。他目光微动,心下虽隐隐作痛,他心中层层阴骘瞬时尽祛,低沉一声轻笑。
紧抿的双唇忽而弯出一抹笑意,她原来还是在意的。顿时他深沉的眸子里华彩暗涌,心满意足地在心底漾开,神色已春风般和煦,他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喟叹了口气,将僵硬的她温柔抱在怀中。
他这才发发觉方才做得太过,她后脑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不由得悔之不迭,“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这便是他的道歉方式。
姜婵在他看不见之处扯了扯嘴。当然没有以后了,两人之间从没有未来,哪来的以后。
不过她掂量着还需在此停留些时日,总不好当场翻脸,只好又软了嗓子,手指抚弄,意图明显。
可今回,他却按住了她的手,目光极为清澈,似是将她所有的囧态尽收眼底,“是我做事不妥……蝉娘,你的心事我知。你不痛快,我又何尝能尽心行事呢?”
她脑中的床技万千,却在看见他不由自主流露出的爱意时,胸口梗窒,被心头忽然涌起的羞愤打乱了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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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
她不过是卖身,她的心仍是自己的,她确认再三,却狼狈发现自己竟把心,把愚蠢的自己给赔了进去。
刹那之间她的自尊、她的笃定分崩离析,无声湮灭。他的温柔扎得她生疼,不敢、不忍与他对视,只能闭眼矫饰太平。
他不该对她如此温柔,温柔到,她都不知如何才好。
可旋即又憎恨自己的软弱,他一个施暴者偶尔流露出对奴隶的怜悯,便能让奴隶感恩。她是病得不轻啊。
二人之间从钱货两讫而始,也理应由此而终,如今这到底算什么。
猝不及防的狼狈,伴以被当场抓现行的懊恼、羞愤,逼得她束手无措。往日信手拈来的面具却难以维持,令她所有的本真情绪无所遁形。
心镜一瞬清明,先前的无名怒火也随之消逝不见,他温柔亲她额角、亲她眼睫、亲她鼻翼、亲她双颊,再用那薄唇徐徐地与她的逡巡……他如今求的不是爱欲,而是爱意。
她在他面前一向用自己的身体为武器从未有败绩,可如今身子不听自己使唤,越来越僵,她今后要如何此处。此番可算是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美人计未遂,不知逃之夭夭之际是否能顺利得逞。
宁愿是鄙夷,也不能是情意。他无处不在的目光之下,竟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她如今这幅模样,王之牧回过味来,不禁心下一松,轻笑。
王之牧思及自己日常审问犯人的手段,对于如何令犯人臣服的一招一式驾轻就熟。
犯人受过极刑后,再紧接着施以怀柔的手段,须知世间顶好的审问方式莫过于给予受虐的犯人语气温柔、大相径庭的抚慰。
王之牧遂将她抱于膝上,亲手用浸了凉水的巾帕敷在她后脑,另一只手则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抚摸她的脊背,感受她渐渐放松那紧绷的身体,气息在他怀中逐渐平稳。
过了许久她才瓮声瓮气劝他,“大人,您公务繁忙,奴婢这处不打紧了。”
哼,又想赶他走。
王之牧只见她发顶中间那个小旋,觉得格外似她一般的可爱,就无拘无束地将自个儿下巴搁在那发旋上,“你呀,下回别这样惹我生气。我说过,你有什么心事,对我但说无妨。”
她脾气越来越大。
姜婵悲哀地意识到,她这是同恩客相处久了恃宠而骄了,可这也是王之牧有意放纵的结果。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有明确界限像对待奴仆一样对待她不好么,为什么要用温柔的假象来迷惑她?
姜婵只觉得涌起一股倦意,随即顾左右而言他,“奴婢有些头晕,想去歇息一会儿。”
王之牧放下她,又在她身侧坐了一会儿。
他那囧囧目光看的她心乱更是如麻,身体接受不了他,再怎么说服自己不要在意,她素来敏感的心中还是生出了芥蒂。
虽然,她自己清楚这其中大部分是因为自己自作多情羞愤导致的。
浑浑噩噩的,连王之牧什么时候走的她都记不清了。
她凝视着铜镜中冶艳未散的自己,喃喃道:“哥哥,快来接我吧……”否则再在他身边待下去,她不知自己会如何模糊了自己的面目。
39. 别扭
姜涛亲自来京接姜婵的缘由……说起来,约莫几月前起,她的来信里藏匿着着一丝连他也捉摸不透的迟疑。他为此感到不安,忧心她那处是否事态生变。
他来京前送出的最后一封信,也就是迟了半月才交到她手上的这封,除了那平常的结语——书不尽言,余候面叙——后又试探地添了一句,“吾矢志于携妹归家……”
其实他想确定的是,她离去的决心是否还同以往一样坚定吧。
姜婵惊心于姜涛的敏锐,那时她的确对此处留下了不该有的留恋,想是在信里的斟词酌句间留下了踪迹。
可如今她的心似那被霜殇过的残花,现在的她只欲用尽全力呼唤姜涛的到来,告诉他那不过是一时的迷惘。
她一直寄盼离去,虽有迷途,但从未放弃。
*
观棋不懂国公爷近日为何会如此高兴,他虽从未喜形于色,可跟了国公爷身边十几年,观棋就是能从他一抬头、一低眼的嘴角微咧便能瞥见他从心底透出的轻快。圣上亲口赐婚那日,也未见他如此。
奇,可真是奇怪。
如今有了那如金似玉的国公夫人,观棋本以为国公爷能自动忘却钟楼街那个妖妇,可大人反倒去得更勤,一日不落,就连他人不在时,也要一天三遍问那村妇干了什么。
怪,可真是怪哉。
自那日过后,姜婵只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败下阵来,心中又酸又涨,只要接近王之牧的半径之内便浑身上下没个自在。他去握她的手,却被她不声不响避开,连脸也要撇至一侧,竟是连看也不愿看他一眼。
她这般行事,他看在眼中,心下不由有些后悔那日不该失控对她,后头几日竟也不缠着她做那事了。
他过来时,他不放她独处,她只好坐在书房一旁的凳上静静候着,怕他要茶要水的,竟连续三四日都这般。二人独处时,或是时常相顾无言,他望向她时,她便掩饰般地别过眼去,透着浓浓的疏离。
王之牧今日又过来,在书房中枯坐许久,姜婵先是坐在右侧的雕漆椅上,二人各据一侧,互不相扰。
他故技重施打翻茶杯,她淡淡扫过一眼,唤了外头候着的丫鬟去拿换洗的衣裳来,全程眼观鼻、鼻观心端立一旁。
她从头到尾镇定自如,他反倒是额角青筋凸起地换好衣裳,又不甘心如此作罢,便指使她再去倒杯茶来。
她得了他吩咐,求之不得,头也不回地离了书房往后院走去。
“你去哪?”
“想必桌上的茶已冷了,奴婢正要去茶房再沏一壶茶来。”说罢,不等他张口,门一张一合,人已消失在了门外。
他哪里是真要喝茶,不过是看她站得太远,找个理由让她近身。他不信她就偏生瞧不出来。这不省心的小魔障,偏生要和他作对。
男女的拉锯,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姜婵后脚刚离开,便听见身后茶壶落地的声音。
她命丫鬟送了茶进去,自己百无聊赖候在廊下,悄无声息的等了半晌见他再无其它吩咐,又见落子正殷勤守在窗外,便寻了借口偷懒出来。
她在罗汉榻上绣了会儿帕子,这几日因盼哥哥来京的事而日夜思虑,不多久便睡眼惺忪。不知睡了多久,迷迷蒙蒙中听见一个声音,“……才会生出那样荒唐的念头罢……”
她听得一头雾水,又不敢多问,却怕他又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让自己多想,忙装作大梦初醒的样子。
他神色看起来有些狼狈,却还是顺势将她搂在怀中,他抱着她的模样,似借她身上的暖意驱走什么似的。
姜婵有些没由来的抵触,忙借口有些口渴,唤外间的翠环去给她倒一壶热茶。
这样一个简单的举动却被王之牧当场劝下,他自然而然地说起她前日夜间多喝了一盏茶,绣房的油灯亮到半夜的事。
他自以为眸色温柔,声音舒缓地说出贴心的话语,却反而让姜婵感到毛骨悚然。
这府里又是谁在时刻向他禀报自己的近况?
姜婵的颈后瞬间起了大片鸡皮疙瘩,她这些时日的浑浑噩噩因着他不甚在意吐出的这句话而毛骨悚然。
她不论做什么事都在他的眼目之下。她竟忘了。她像被猛兽扼住了后颈的猎物,脊背下意识绷紧,如临大敌。
她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自己这些日子有没有露出破绽。
没有。
怎么可能会有。
自那次醉酒后,她每次收到姜涛的来信都是阅后即刻一把火烧了。她也在信里嘱咐他不要再寄任何有江南特征的东西过来。她的所住、所穿、所用、所食都是王之牧赏下来的,哪怕多了一样相异的小物件,都会被他从细微末节间马上察觉。
她身上除了缝在那箱底男装的夹层里的三千两银票,再也没有任何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姜婵掌心满是汗水,忙推脱自己要整理鬓发,趿了绣鞋,心中带着无尽慌乱独坐妆台前,背对着他,实则意在逐人。
她手握玉梳,慢理漆丝,随手将一把长至腰间的乌发拢到胸前,上下穿梭,便露出后颈的一片玉色,细腻莹莹。
她忽觉一座小山似的阴影笼罩了自己,不需回头便知是谁,顿时被无形的压迫感逼得窒息。
他捉住她纤若春笋的手指,夺了玉梳,立于她身后亲自为她梳发。
姜婵心中好似被绑了沉重的石块,直线往下坠。她看见鸾镜中依偎的一双人影,自己那双带了不安的眼是如此醒目。那日意料之外未能让他泄欲得逞,从那时起,他便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以往的他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说府中安插着不少眼线,但仍留给了她喘息之机,也不如如今的他,以关心之名,行豢养之实,越发的不留缝隙。他只是坐在她身后,便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一旦被他紧密关注,她再小心谨慎也难保不露马脚。
她要怎么办?哥哥会不会一只脚刚踏入京中,便被他知晓?她与哥哥商讨出的那个假死之法现在看来漏洞百出,会不会一眼就被他看穿?如果被他抓到,她和哥哥会不会遭受比慧林更悲惨的惩戒?
她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正在用放肆的眼神流连在她颈后那块裸露的玉肌上,带着热意的大掌慢慢消失在衣领之下。
颀长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叠住她的,像鹰隼张开双翼,向猎物俯冲,如芒刺在背,在她心间形成阴翳。
他手上用劲欲要扭过她的脸,双唇亦追逐她的朱唇跟了过来,却不知怎的错开了去,只亲到了她失了血色的脸颊。
“大人,奴婢近日身子不便。”她埋头,不敢直视他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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汹涌的欲|望,幸而昨夜月事真的来了,否则她不知自己该如何拒绝他。
他重重喘了口气,克制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她下意识又偏头。
竟是连碰也不想让他碰的样子。
想他这些日子明着暗着给她递台阶,可她倒好,架子端得越发高了,动辄甩脸不理,当真被他惯得无法无天起来。他本不是瞻前顾后的男人,想要的自然会用手段去夺取。
他反客为主,一掌扣住她的螓首,将她压在镜前,风卷残云地将她的檀口从内到外碾了一遍。一身邪火在摸到她的月事带时一下泄去。他手中下狠劲揉了揉她的臀,满是欲求不满的泄恨。
她拒他不得,只好捻起矫笑,装作百依百顺,一手从他下袍探进,用些手段,咬着他的耳垂,软着声,“好哥哥,你且忍忍,待奴婢身子干净了便上头下头一起喂饱你。”
他虽再未用强,可姜婵仍被他掐了下颌,她眼睛透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绝望。
以往她能坦然以自己的身体为武器,那日后,她极为害怕。她不禁自暴自弃地想,就当自己是供主子泄火的奴婢,和以往并无不同。
她如今倒是得偿所愿。
她由着他不算斯文的咂吮揉弄了会儿,又用嘴为他纾解了一回,他这才肯放她离去。
每一回二人交颈缠绵后,身体与心间的亲密总会加深一筹,可这次却并非如此。
她好似越来越抗拒自己。
王之牧为自己的患得患失感到无措,罢了,适可而止吧,他为何要与一个小娘子镇日置气,她方才那副麻木起身的样子,看得他怵目惊心。
从前他为她的懂事而沾沾自喜,不论他在床笫间如何出格,事后补上不菲的赏赐,她也从未公然怨怼过。
可那日桃林一游后,他才蓦然发现,原来她真心实意的笑是如此透彻,令他移不开眼,只想日日看着她对他这样露出毫无遮掩的快乐。
他已许诺将会破格抬了她为妾室,已经是大恩大德了,她为何不笑?
以往的他会自说自话,若有胆大不尊的奴婢,怒而斥之,忿而罚之,这才是主子的应有的气魄。可经历了上回,他竟生出了怜悯。
他何时这般优柔寡断过?
她的真实喜怒哀乐,他好像从未看透过。如今他不知怎的,只想激怒她,宁愿看她真心实意的同自己发怒争吵,哪怕骂他一通都更让他安心。
她越是假笑,他就越提心吊胆。
姜婵将脏得难以入目的脸浸入水中,直到呼吸不畅才浮出水面,净了身后,又拿那象牙制的刷牙子漱了口,口中噙着香茶再三净口,这才罢休。
她披着擦得半干的湿发又坐回镜台前,抹了些茉莉花粉盖住下颚的乌青指印,又怕自己双唇泛红惹人注意,遂拿那细簪从胭脂盒里挑一点儿抹在手心里,正准备用水化开复点朱唇,却被身后之人夺了,亲自替她点了。
他竟还没走?
一番纾解下来,他身上的怒气眼见是消了不少。再看她对镜梳妆时,左看右看觉得怎生也看不够,又若无其事地俯头亲在她额间:“下回还是等着我来替你点唇。”
姜婵佯装乖顺地点头,又被他自然而然地揽了楚腰坐在他腿上说了一会子话。
听他一席话毕,姜婵心中无喜,只有大惊,更觉得头大如斗。
40. 相处
为郑重筹备婚事,久未修缮的国公府也计划大修,旧府需更新顶梁、翻新屋顶、重刷新漆。皇上除了亲口赐婚以外,也捎带将与国公府一墙之隔的废公主府转赐予他。
眼看旧府修缮工事一一摆上日程,预计三月左右方能完工,这期间府中众人便别处暂居,待旧府完工后,再择日搬回。而一旁的新府废弃已久,没个长久的功夫眼见完不了工,但紧赶慢赶一年内也恰能赶上大婚,遂两方各行其是。
宫里的钦天监看了黄历大笔一挥,四月十五是个吉日,宜破土动工。早点修缮好了,也好早点搬进去过夏天。”
张氏直接借住进了郊外毗邻佛寺的行宫,王之牧因公务繁忙不能一同陪她同住,干脆搬来钟楼街的三进院子。
虽然对外说的是隔壁的三进院子,但实际上王之牧早已阳奉阴违地歇息在了姜婵的两进小院。入住半月后,他在三进院子的铺盖甚至都没打开过。
姜婵从未觉得她的苦难这般无穷无尽,往常她每日最多只需陪他一两个时辰,余闲时间悉由自个儿支配,可如今他无时不在、无处不在,侵占了自己从旦至暮的所有余暇、行立坐卧的所有空间。
她如今睁眼闭眼时他皆在身侧。
朝阳初升时的旦食、正午的昼食、下午的夕食和日落之后的暮食时他不忙时,大都端正笔直地坐于她对面,就连她偶尔发呆时他也不知从哪冒出来弹一下她的额头,亦或是她为他更衣整装时他在她脸颊上偷印下一个浅吻。
她真是受够了!
以往二人一同用饭,最初,她大多是立于旁,不入席,后来,哪怕无需她亲手执漱盂、巾帕在旁伺候,却也需虚虚坐于一侧,陪伴居多。
再说了,恩客杵在此处,她也没甚心思用饭。
现如今她实实在在的与他日夜相对,餐餐共食,发现除了要忍受他繁多的规矩以外,还得克服口味上的迥异——比如她虽然其实她底子里是个南人,可她得时刻左遮右掩。
北人食畜肉,饮其汁,她每日跟着他照做,那股子膻味要将她折磨疯了。
可这尚且不是最煎熬的,除了最初的几日王之牧尚怜她身体,还不怎么用强,但夜夜躺在一起,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如何能按捺得住。晚上试过几回入身,她仍旧身体紧崩而干涩,磕磕碰碰后只好翻过身躺在她身边大喘气,然后自行去净室借助冷水冷静下来。
再后来,他夜夜劳累她的唇、她的手半日方能释放。
平心而论,王之牧皮相优越,本钱粗大,除了床上凶残了些,二人身体原本很合得来。她之前还忧心自己走以后,也不知要去哪里再寻第二个这样天造地设的床伴。
可如今她只求他离她远些。
这样日复一日地折腾下来,她如今是身心俱疲,被弄得苦不堪言。
自己对他最大的用途就是发泄□□的,他得不到满足,他总该弃了她吧。
可事不如人愿,他不知中了哪门子的邪,宁愿每晚缠她、然后挫败地翻身狂喘,也还是每晚抱着日益僵硬的她入眠。到后头,姜婵连白日也一看到他便躲,王之牧脸色越发难看,可就算是两相煎熬的孽缘,他也不放手。
夜夜如此,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日夜相对会让人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摸透另一个人,最起码对一直不错眼注视着她的王之牧是如此。
他每日目不暇接,同她相处的每一刻都如同透过万花镜望见的世界一般,他如同第一回瞧见新鲜玩具的稚子,目不转睛的从各式各样熟悉又陌生的角度去观察一个小娘子。
有她在侧,那过惯了的平常日子也凭添了绚烂色彩,令他享受起一衣一食那平淡的美好。
不过她娇气又淘气,生活习性上有些平民那无拘无束的不严谨,但这些小摩擦皆无伤大雅,远不能同她带给自己的春风沂水和惠风和畅相提并论,就更衬得这些小龃龉微不足道了。
又是一个寻常不过的夜晚,姜婵将手中看了半日也没翻页的话本放下,想到自王之牧搬来后,他便不时随手翻翻自己摆在外头的物什。
某日他随手捡起一本,看着她似笑非笑,姜婵心中忽动。
她在他心中的形象应当是个大字不识的村妇,遂忙欲盖弥彰地解释,“奴婢从集市上搜罗来的这些个画册比不得大人的经史子集,不过瞧那人物画得有趣儿,那上头的字也认得几个,也不过囫囵看个样子。”
王之牧扯了扯嘴,不置可否。
她不禁微哂。
她的闺卧里的确大大方方地收藏了不少话本,因她思量过,只有这样方能瞒过仆人那时刻打探的眼神。不然如何才能解释得清,为何她的闺房里每月总有那么一两日,房中的火烛会燃到半夜?
诸如这般的露馅儿,总是令她被抓现行时懊恼警惕。这么个大活人在此,她要瞒住满身的秘密,真是难于登天。
她眯着眼,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书脊,来回逡巡了半晌……
这时,王之牧带着一身水汽从净房大步走出,伸手将纱帐撩起上勾。
她抬头,用清浅笑意掩住心中那沉沉的忧思,慢腾腾放下手中的戏本,公事般地准备起身服侍他入寝,却被他扬手按住。
他倾侧身体,占据了她刚才的位置,又把她的戏本扔开,眼底犹如一尾黑鱼浮游过暗河。
姜婵立刻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大人,今日早些歇息吧——”
随着他的手伸向她的襟口,她的声音越加细若蚊鸣,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被面上的薄绸,扯得发白。得不到他的正面回应,她脑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
眼见他的手已伸向了她的股间,她怵极了,把心里打了半日的腹稿全盘托出,“大人,还是用些膏药吧。”
说罢,她献宝似的将藏于枕下的玉盒摊开在手心。
王之牧从脑中翻出几日间观棋来报,道是她的贴身小丫鬟偷偷摸摸去了药店买了一大包药材回来——原来是备着这儿呢,他冷哼。
“啪……啪……”规律、沉闷的肉|体拍打声响彻罗帐内。
“大……元卿……再用些吧……”
虽浸在她身内的体感委实太美,王之牧闻言仍从曲折多褶里退出,离身时那股黏滑深裹的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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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也抽身而去,他忍住难耐燥意,又从那盏已半空的油膏剜了一勺,涂抹其上。
他抄了她的膝弯,令她双腿再度大大分开,腰肢一沉,便已伴着汁响大耸而入,她再度被撑满,虽唧唧有声,二人却明白这不过是药膏油滑。
他灼热的气息扑洒在她敏感的颈间,撩出微微的热、淡淡的痒,虽则下头被他出入得有些发麻了,但她知道他时辰一向久,只求他在这盏快要见底的膏药用尽前结束。
夜深更重,又熬了不知多久,姜婵迷迷瞪瞪半眠半醒间,没注意到一旁的玉盒已空,她突然感到有个极滑、极软的事物在她颈间轻轻厮摩了一下。
她的身体下意识缩了一下。
“睁眼。”
他的语气是命令,而非缱绻。
那不好的预感逼得她勉力拉开紧闭的眼帘,发现自己已被锁在一堆紧蹙的浓长眉峰下、簇火未熄的幽幽深眸间。
膏已用尽,姜婵竭力揪着床褥,苦苦承受直到终于抵受不住,忍不住胡乱抓紧身侧的手背。
王之牧手上一痛,瞳仁微缩,瞬间清醒过来,“是我孟浪了。”
话毕,他草草动偃旗息鼓。
这一夜终于熬过去了,姜婵收拾过后,便安心地闭眼睡去。
可身侧的王之牧却满心不解,前些时日她与自己难解难分,他每回离去时她必要用那双不舍的眼勾着自己,手指要么攥紧他的衣袖,要么拉扯他的腰带,就像是想要抓劳了她的依靠。
如今他好不容易偷出了些时日,让二人能不分彼此地日夜相守,她怎的忽地冷淡了下来。
在他原本的设想里,她日日近在眼前,想抱就抱,想碰就碰,二人显而易见会热络得多。而不是这样例行公事般,他完事,她也收工。
可她那肆意的天真如今已被莫名其妙的遮掩了起来,更遑论和她亲热。
莫非来是两人真正相处时日不长,所以她不知道如何同他相处?
王之牧一愣,只觉得自己已洞见症结,一语道破真相。
随后那几日,他便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带着她重复他穿衣、饮食、甚至公事间的习惯,仍是耍了些强硬手段,逼她在潜移默化间习惯自己的喜好。
二人从夜间的亲密无间,延续到了白日也要时刻相对,晚上伺候他衣冠下的禽兽,白天打点他禽兽外的衣冠。他强行占据了她所有的空闲,似是强硬的想要她时刻只看着他,令她不厌其烦。虽然她如今不时蹬鼻子上脸的,他却也不恼,仿佛有意纵容她似的。
对姜婵而言,有了第一回,那后头的就理所当然起来。
那之后借着膏油好歹混过去了几夜,可令姜婵越发不安的是,一晚上一盏膏油已远远不够,他后头虽越来越少失控,可伏在她身上的时辰却越来越久。
姜婵不禁心想,如今她无情无趣,他每晚这般对着一具尸体一样,不累么?
不过这些尚且不是她最忧心的,她日算夜算,搭载姜涛的船只理应这几日到京,为何迟迟未同她取得联系。再有谭婆子也多日未见,莫非事有横生枝节、意外之变?
41. 缓缓
“过来瞧瞧我作的画。”王之牧抬起手中的笔打断她的沉思,招呼她到案边。
姜婵依言放下手中的绣棚,袅袅走了过去。
案上画卷长铺,只见千百竿翠竹遮映之间,一带粉垣围城一方小院,数间秀舍环绕一塘水映蓝天。
这莫非是新府的图样?
他既未明言,姜婵也从善如流的未做评论。
他细细瞧了瞧她的神情,又伸手将笔尖调了些胭脂色,扶着她的腕,点点填满那绿树空白的枝丫。
教她写字她便偷懒耍滑,但涉画时却动作仔细、神色一丝不苟。
她绣工出类拔萃,丹青亦不俗,这两功夫向来是相辅相成的。是以,作画时她总是本能忘我沉浸,而她却不自知。
姜婵太过集中精神,竟连王之牧什么时候稍稍退后,双眼炯炯地观察她将肘枕于画案上,手腕悬起时都未察觉。习与性成,这分明是自然而然使出的提腕技巧,非多年作画功底不能如此习以为常。
王之牧心底几转,撇眸笑道:“蝉娘可觉这画上还缺什么?”
姜婵一双眼全在画中,不觉有诈,顺着他的话就接了下去,“上有翠竹遮映,下有清溪生凉。虽有瞻彼淇奥,绿竹猗猗之雅,但此处非远离人居之所,便是过于幽静,不如于此处搭起一座秋千,当时父亲……”
话到口边,姜婵心底才猛地一震,面上竭力保持平静,“奴婢的父亲就见过那画上之人家中扎了一家秋千,奴婢不懂这些,只觉得有趣。”
她镇定地将笔搁下,转身却只见他嘴角笑纹未收,目光却是依旧的复杂如深涧。
姜婵本想临渴掘井地说点什么,嘴唇一动,但始终没出口。
王之牧似是早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不急不恼地将探究的目光转回至画卷之上,“如此甚好。”
姜婵脑中如翻江倒海般滚过无数个前后连贯的念头,整个人从发间到足尖都严阵以待,试图以更多的谎言去弥补上一个错漏之处,如临大敌般对准了面前这个背光而立的男人。
王之牧却只待画卷墨干,从容收起,然后长眉斜扬地向她一望,“蝉娘还有何未竟之语要对我说?”
“没……没有。”
王之牧忍不住哈哈大笑,低头吻她,许是方才差点犯了错,她将自己的心结抛到了九霄云外,亡羊补牢地凑过去主动回吻。
这可真是十足的意外之喜了,她这些时日总是躲着他的亲昵,要知她欢喜时就抱着人亲个不停,不喜时便用尽解数躲避不及。
王之牧醉心于唇舌上的温腻触感,吻得情致缠绵,片刻也不舍得松开,仿佛这些时日的不欢而散已被抛之脑后,两人之间又回到了日日交颈时的亲昵。
她贴身抱着他的手时,胸侧不过轻轻碰触了他,就感到他有些起势。她本毫无邪念,无心使媚,却因他的反应弄得微微耳赤。
他的确是忍不得了,夜夜想她,却夜夜须得克制。
他想让她用尽一切下流的手段叫她用身体取悦他。
她如今倒像是一头雪润乖巧的小羊主动钻进野兽爪牙之下,这可令他张狂起来,不管不顾地将她按到了榻上,然后一把撩开她的衣裳便埋头而下。
姜婵身怀太多秘密,她如今最大的指望便是等待姜涛的到来,每每依靠他千里之外传来的书信里的美好畅想,她方能枕梦入眠。梦里是她那尚未见过的养蚕缫丝厂、重振余家绣庄的希望、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日子……
可她不知,王之牧如今也有了自己不能说的秘密,那日有孕虽是乌龙,可却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个影子。
他明知此种幻想是有悖常理的,他的远大抱负和宏伟志向里不应有她,可他每晚的梦里、批阅牒文的间隙却开始不住幻想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如果是个女儿,是不是和她一般玉雪可爱。
这个梦是如此荒诞,可他发现自己如今看到稚儿总是会多留心一些,事实上,皇后之所以赐婚乃是因为一件啼笑皆非的轶事。
那日帝后叙话间,皇后转述起内侍同她所说的有关英国公的的趣事。道是王元卿前几日看到一位年纪相近的同僚喜获麟儿,他竟破天荒地和颜悦色道喜,吓得这位同僚差点晕过去。能被恶名昭著的英国公突然亲近,怕不是自己早已被他盯上了。
能让王元卿做出这样闻所未闻的举动,怕是私下里他想当爹想疯了,同侪都是儿女绕膝,他孤家寡人,圣上也觉得自己是否太过于忽视重臣的终身大事,这才有了皇后赐婚。
想到她和孩子在一起的画面,想到这漫长岁月她永远陪在身侧,越发温柔热情,若是当即让她受孕……
王之牧遂不甚文雅地释放了些兽性,力道大得她痛呼一声,那些不愉悦的疼痛回忆短暂回脑,姜婵立刻挣扎起来。
胡乱推拒中,将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从冠中扯下几绺,平添了几分与他气质迥异的邪魅。
他丝毫不以为意,爱抚不停。
不查间,她差点踢上他要紧部位,王之牧旋即更添兴奋,她这番生气勃勃不愿屈服的倔样,反而更激起他的兴趣,毕竟哪只猛兽愿意玩弄一只死气沉沉的猎物呢?
津津有趣,他便顺势一手捉了她捣乱的脚踝,破天荒地吻了踝骨一下。这等绝非目无余子的他能做出的事,可他就是做了,还做得如此天经地义。
可低头对上她如困入万丈寒渊之底的惊恐样,他还是心软。
“别怕,我不会伤你……信我,把自己交给我。”
话还未尽,他火热的唇就再度落了下来,贴着她的颈侧,先是柔得不似他的浅吻,再沿着锁骨向下,滑至肩侧。
一个复一个,他的嘴压过她身上所有的敏感之处。
她身上的所有抵抗之处被他唇舌一个个抚过。
还是那个人,可却是如此不同的感觉。
顽固的抵抗一个个消失,他吻过之处泛起丝丝痒意,记忆中的痛楚淡了又淡,身体里的火被暗暗勾了出来。
她眼前凝雾,眼角渐湿。
因她一日一日逐渐看清了自己的心,他的狠他的心机他的手段,她全都受得了,却独独受不得他的这般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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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
这般温柔的恶人。
她不想这般,因他的温柔会击破她所有的攻防和抵抗,她宁愿他是粗暴的、冷酷的,唯独不能是温柔。
他只对她一个人温柔。除她以外的人见着他,只会因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而避之若浼。
这府里谁都怕他,就连看似最对他的话奉为圭臬的观棋,也是敬居多,惧怕于不经意间稍触逆鳞,引得他雷霆大作。
可如今他举手投足间对自己那厚此薄彼的温柔,那张向来沉默寡言的嘴同她私下交谈时的柔和却唯她独有,是她未排斥他愈发靠近的理由,也是她如今脾气渐长,直情径行的理由。
最坏的脾气总是留给最亲近的人——这可不妙,他王之牧可不是自己的什么人,她怎么就吃不进教训。
他运筹帷幄地一步一步逐渐撼动她的心,越来越探进她心底。
二人并非良配,她不能沉沦。
可他不过略使手段,一瞬间,她脑中所思所想破碎成片,她嘶喘着,急着推他,“别……别……”
别什么?别那样轻易饶过她,还是别那样懂她?
“婵娘,我教过你,要把自己的心事都坦然说与我。只要你求我……”
姜婵只觉王之牧越发难伺候,以往她只需咬牙忍受他少言寡语的放纵,待他尽兴过,便能换回她一整日的清静和不菲的赏赐。
可如今他总是逼迫她给出回应,就像他想要不断确认,这场男女间的对垒并非只是他一个人的游戏。
以往这般故意的折磨会叫她格外不肯示弱起来,可今日她只觉得自己被扯了腿直往深渊拉,而她在默许。
“元卿……”
这些日子她抗拒得厉害,每每要借助药油,此刻却被他引得渐入佳境,他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王之牧从不和自己的好运气作对,但仍谨记绝不冒进,不引她反感。
姜婵再无法假装,见反抗徒劳无功,双手下意识地想揪住什么,却被他察觉,当即十指紧扣。
她苦闷地乱摇螓首,甩不掉他,竟隐隐有臣服的念头。
她隐隐有些厌恶自己了。
他根本顾不上变换什么花样,他只是身不由己地箍紧她,感受她在无力挣扎之下身体却极为诚实的回应他,仿佛棋逢对手,
这是一场漫长的战争,她说停他便停,极尽温柔,她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昏睡过去都不知。
再醒来时是早间,清晨略带些寒意,裸裎相对的两人肢体交缠,相互取暖,在照亮宽榻的第一缕曙光中恣意翻滚,彼此需索。
院外守了一夜的观棋打着哈欠,他本就觉得奇怪,以往两人没同吃同住时,那荒唐事每日不停,如今二人都睡在同一张床上了,反倒没了那些个动静。
他虽喜滋滋猜测国公爷是否已厌弃了那村妇,可照着他每日越发的黑气盈面来看,更像是欲求不满。
现下可终于再度回归正轨。得了,大人的事眼见他管不着,反正如今正室夫人即将进门,那村妇的好日子怕也没几日喽。
42. 梦里
一日、两日、三日,姜婵无意识地用手指点着桌面,她三日前差翠环去船行打听了近日到港的船只,才知南方驶来的第一艘货船不知为何延误了靠岸日,如今所涉商家等得也皆是心焦如焚。
更让姜婵不胜其烦的是,如今睁眼闭眼身边都杵着个眼神锐利的判官,一丝喘息空间都没有。以往她还能趁着夜间众仆安歇时,在帐中点起烛火给姜涛写信、看信,可如今连累得谭婆子都不敢上门了。
现在无时无刻不有人在侧、有人偷觑,想独得清静都是难事,她要如何撇开一重二重监视的眼亲自去接到港的船只。
更令她心惊肉跳的是,那日王之牧无意说起她半夜偶说梦话,姜婵自那之后疑心夜里人心松散,自己已不知不觉间将自己的秘密一一奉上,因此越发不敢入睡。
她坚持了大半夜未敢合眼,可却只是听了他大半夜的沉稳心跳,然后便是一整夜的静,只是静,到后头她又连自己什么时候入睡的都忘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每晚睡在他身侧,每晨睁眼时,却都在他怀里。天气越发炎热,男子大都体温偏高,经常累得她被半夜热醒,一来二去地上演她跑他追的戏码。
不过同他日夜相对,姜婵也见到了令小儿止啼的英国公晨兢夕厉的一面。
他对公事孜孜以求,不遗余力,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直至查个水落石出。
他当日事绝不压宿,事事必躬亲。鸡鸣起床舞剑,不是在去朝廷或办公的路上,便是镇日对着一大摞文书入定,这样繁重的工作量,姜婵惊叹于他每日如何挤出那固定的一两个时辰,雷打不动地来与她相会的。
姜婵望见平摊于案上的牒文布满细密小纂,而他提笔批阅间也尽显飞扬跋扈之势,便悄无声息地换下已冷透的茶水,正要退下,却被缂丝袖口里的大掌握住。
她微微抽手,他却不放,她只好静立一旁,观摩他治公。
案上之文不是她一介平民能窥视的,她便转而将目光移向他的后脑,开始自顾自地神游。
这人平日里惟有寥寥无几的罕物方能入他那高于顶的法眼,那桌案上高耸如云的牒文上那连篇累牍的文字才能叫他放在心上。
耳畔又响起那观棋小儿充斥着羡慕的鸭公嗓,“莫看大人如今才二十有余,却已是官场老手,城府深密,人莫窥其际,与朝堂里老奸巨猾、与穷凶极恶之辈斡旋鲜少曾居于下风,任谁要想从他手中图谋得利都难于登天。”
可在她眼里,这人可不是那无与伦比的神祇。
王之牧周身诸多令人磨齿的毛病,他洁癖,挑剔,眼高于顶难与人,简直是集高门公子傲气于一身。不过幸好这世间多的是能降他之人,逼得他气闷时便只会拧眉于书房来回踱步,每每撞见他亦会难过时候,姜婵便觉好笑。
可随即她又心念一转,她太有自知之明了。若非真将一个人放于心底时,她才不会将他拉下仙台。这个男人如今在她心间这般生动鲜活,血肉丰满,她悲哀地意识到他的喜乐哀怒皆已深印在脑中。
动心哪里是她想克制便能克制的。
神游在在的,突然鼻间轻微一痛,原是他用笔帽轻点,“你呀你,镇日人在此,心不在。”
姜婵不管他话中的意有所指,答非所问道:“奴婢恐扰了大人治公。”
她既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他也不便强留她了。不过放她走前,他眼带期盼地用做贼似的目光望了望周遭,被她瞧出了一丝不合身份的撒娇。
姜婵无奈,只好微微俯身,在他唇上亦印下一吻。
一吻既罢,他眼底忽的明朗,就跟个孩子似的。
*
王之牧书房里的自鸣钟走了一圈,钟楼街各处终于万籁俱静。
尸山血海里有个孤单的人影在彷徨跋涉,电闪雷鸣,举步维艰。她看似累极、倦极,却仍疯魔一般躲避着无尽血海里漂浮的人头、断肢。
那是……那是娘亲、父亲……
那是……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泪沾枕巾,鬓边濡透。
温暖的怀抱将她拥得更紧,更暖热的薄唇小心翼翼贴上她的眼角,一点点吻去那不绝的泪,轻手轻脚,似是怕碰坏了破碎的她。
耳边响起带有怜意的低沉男声,“蝉娘,别怕,我在这里……”
从哀默中朦胧转醒,睁眼看清面前的一刹那,亦掉入了一双深邃的眼目中。
她未醒透的眼眨了又眨,王之牧伸指,欲拂去她眼角的泪滴,却被她下意识推了开来。
王之牧不以为忤,唇继续印在她额上,他浑身都是热气,渐渐驱散了她心间寒意。
她偏头,将泪珠蹭于枕侧,不愿让自己这般失态的模样落入他的眼中,“大人,奴婢去外间睡吧,吵着您了。”
他不答话,抱着她的手臂却也从未松开。
姜婵睁眼对着虚空想了许多,再回神时,耳畔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她便好奇地从他怀中仰头,一抹窗口洒入的朦胧月色照得他凌厉的五官毓秀温雅,她忍不住伸指抚过,心道,他青面獠牙的名声之下,其实并不可怖。
睡梦中,王之牧神经似的忽地低笑了一声,很浅,却被姜婵听到了。
她恍惚间以为是自己睡意未清,兴许听错了,心下纳闷,这人还是那位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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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冷若冰霜的高贵公子吗?似乎二人同吃同住、日夜相对后,他笑的次数比以往多了许多,真不像当初在方桥村初遇时的冷面寒铁。
可睡意渐渐袭来,她起床时脑中便再没了这段记忆。
*
姜婵凝着院中那丛春海棠,良久未动,直到泛雾的眼眶被天边渐偏的日影闪了一瞬,方才回过心神。
她慢慢起身转头,缓缓恢复略有些僵的四肢,却发现王之牧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在她身后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日影西斜自廊外扑入,打在他脸上,深邃的眼睛里映着闪烁的金茫。
姜婵一时恍神,心跳加速,他近来总是这样看着她,不论何时她望见他时,他的眼总落在她身上。
二人的房事断断续续,时好时坏,如今晚上不干事倒给了两人大把的时间来聊天,她都不知道他话怎生那样多,聊着聊着,多说多错,她总懊悔自己失言,王之牧如此敏锐,总有一天她整个人里里外外都会被他扒得干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王之牧却想到昨夜前半夜她在他怀中睡得沉沉,但泪水却沾湿了他胸口一片,可她自己醒来后却是不知。
王之牧本觉得自己早已失掉了对人的同理心,可那日间时满脸堆笑与夜间梦中哭泣的女子实在是两面双生,令他怦然心动。
她睡觉一点也不安稳,有时半夜睡梦里还会呢喃着“娘”、“爹”、“哥”,他抱着抚慰她时,有时也会遗憾,因她从未叫过他的名字。
可思及她睡梦中也湿润的脸,他心中徒生惆怅怜惜,走上前动作极为轻柔地亲她的额、她的鼻头,轻轻一吻再吻。
这样的温柔让姜婵后脖汗毛耸立,她宁愿他对她视而不见,也不愿这般。
对于王之牧所有的漠视侮辱她皆能应付裕如,可对他这种时不时来一遭的温柔她不知如何应对。
二人以前的相处之道最和她心意,二人私下相对时,她宁可是他泄欲的消遣佐伴,也不能是夜夜贴于她耳侧的低声轻语。
于是她暗下决心,又走上了老路。
在教坊司的每一刻对姜婵而言皆是不堪回首,可刚进去时,她因日夜受鸨母鞭打,顶着一身伤,她不开口求饶决不为她延医治药。那教坊司的药房先生可怜于她,教了她数不胜数的药方自疗,遂也知晓了不少调教人的肮脏手段。
那些最不听话的勾栏妓子被灌下烈性春|药后,什么三教九流的客人都可以接。但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这不明来历的虎狼之药。
姜婵打赌似的暗自设想,自己只稍稍用不到十有之一的分量,只需熬过这些时日,熬到姜涛来接就好。
43. 蛛丝
远处隐约传来守夜人的打更声,王之牧在净房内比往常多泡了些时辰,只因长夜漫漫,本该良宵苦短,奈何如今二人调云弄雨间有难言启齿之坎坷,他虽贪她的花恋她的色,却只好自我抑制。
他烦躁地想,今日又只好草草纾解一番,毕竟昨夜虽初时顺利入身,可到后头仍旧干涩难动,磨得她满脸苦色。
内室忽地响起轻柔的脚步声,他一听这熟悉的步调便猜到了是谁,遂预备从浴桶里起身,毫无准备地扭首,却罕见地一下晃了神,神魂俱酥。
只见徐徐转过帷幔后的便是鲛绡罩体、腮上蒸霞的姜婵,她乌云绾髻,花颜秋水,体态风流一览无余。
王之牧猝不及防将这娇姿艳态望在眼里,转瞬便成簇火,他口干舌燥,情不自禁低唤道:“蝉娘,过来……”
姜婵披着一身什么也未遮住的纱雾行至他近身,暧昧地伸指一点他的薄唇,声色却略显飘忽,“莫说话,待奴来伺候大人。”
她百般妩媚、千般风流地踏入略显拥挤的浴桶内,顿时鲛绡尽湿,黏贴曲线。
王之牧向来觉得他的蝉娘艳而不媚,可如今,这对眼、这张脸、这个身哪余一丝端庄。
屋内水撞声渐重。
他虽心中掠过一丝疑窦,今日她动情得怎生这般快,可随即他脑中再无其它,只因销魂蚀骨间,她俯首启唇,舌尖纠缠,技巧妙到毫巅,惹他疯,惹他狂,朱唇反倒被侵。
他夺,她受,王之牧只觉臂弯内的娇娘仿佛被他一根一根抽掉了所有的骨头,一寸一寸的酥软下去。
一双璧人上下两处嵌合,上头你勾我缠,下头你进我退,不待商量地将二人送上了云巅。
水波荡漾的浴桶内,王之牧只觉得目不暇接,何曾见过她这般放浪风情,亦是麻了他堂堂男儿的筋、软了他铿铿须眉的骨。
他有力的五指扣紧了浴桶边缘,险些掰断那厚实的香柏木。
只见身上娇人儿起起落落,震得头上云鬓终抵不住半散,她无力扶住,只得任其散落,低垂的乌丝遮了半边俏脸,因着细汗、因着香汤粘黏在红云密布的脸上、颈上、肩上、胸上、背上,愈发美得不似凡人。
这乱发披面的尤物是山间妖精降世诱惑他来的,他入目只觉各态皆美。
她身子颠簸着,用一双秋水杏眸乜乜着眼,明明是望着他却又似眼无视物,令他心中惶恐,下意识便想抓住不愿残留于世的这一缕游魂清烟。
怎……怎生会美得如此惊心夺魄,她这副凄艳到极致的浪样在他本没剩多少理智的脑中掀起滔天巨浪。
窗缝间有徐徐晚风漏进,吹拂得挂在男人腰间的佳人靡艳雪肌上一抹娇疲,仰颈间羽化成仙,神魂随风飘散。
湿漉漉的二人又从浴桶转至床上,怜怯怯地跪趴于锦绣之上,那受刑的娇人将莹白贝齿死死咬住锦被,摇头晃脑,褥上犹被骤雨掠过,湿津津晕了大片。
他越发勇猛,娇人儿如遭雷击,连发丝都打了颤,实在捱不过,苦力挣扎、四肢俱软着向内爬去。
他眼疾手快地将她翻过身来,那无力反抗的娇人,衬着素痕残妆,颓靡之余,竟有股纯稚之美。
她瞳内水汪汪地静静瞧着虚空,连那断了气的娇喘也欲滴出水来。
人在,魂却不在了。
王之牧从未见她如此过,只不过略显遗憾的是,美事时他数度期待她叫他的名,却无一有回应。
两人缠绵许久,更声传了又传,直至窗纸微明。
第二夜亦是癫狂到极乐,意犹未尽结束时又是天明。
第三夜、第四夜……
但很快,他便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虽则她近日床笫间□□□□一般令他极为受用,解了他多时之渴,但与她云雨间,她总是眼睛涣散,任凭他怎生让她喊他的字也没反应,就跟……就跟她不知道在她身上肆虐的男人是谁,任谁都可以。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只见明明即将脱春入夏,她却嘱咐丫鬟烧起了汤婆子,日日抱着不放,握住她手时,只觉格外冰凉。
姜婵虽成功止住了王之牧那爱打听的嘴,但很快,乱用药的惨烈代价便来了,服食者除了哪怕炎夏手脚也是冰凉如雪,更兼月事紊乱,期间更是腹痛十倍不止。
王之牧依稀记得他搬来前她便用小日子推脱,算算时日,怎生提前了?
但见她月事时越发不能下床,乌发垂散,目中殇迷,容颜惨淡,原本饱满的脸蛋更瘦了一圈,瞧得王之牧心中酸痛,不顾她的劝阻,只要有空暇时便将她抱入怀中,轻抚其发,怜怜叹息。
王之牧只觉记忆中,自己还未有像对她一般怜惜过任何女子。
她蜷缩着冷颤时,迷糊间伸手去环他的腰,努力汲取他身上的滚烫男子阳气,抵御这四肢透出的寒冷,而竭命取暖。
那时他心底有细小的咯噔一声,好似坚冰裂开了条缝,隐约透进些光,照清了先前游移不定的迷思。
他依稀预感自己此生的喜怒哀乐怕是都要系于怀中之人身上,他或许曾惶恐、抗拒,此刻却看得一清二楚,而且甘之如饴。
*
咣当一声,钟楼街两家相邻的院落之间的连接门被一双手不善地推开,面如寒铁的男子大步迈过。
他眉头紧拧,一双寒眸隐射怒意,似是尖刃一般锋利骇人。
身后紧随的小厮轻步浅蹑,一副噤若寒蝉的神色,显是知道他心情不豫,生怕自己哪处做得不好而不小心触怒了他。
王之牧昨日托人请了一位宫中退下的医女,她知书善医,精通妇人病。然姜婵却不肯延医,道是自己已请过了惯用的大夫,恐药性相佐,况且自己熟知自己的身体状况,这几日不过夜间受凉,躺了几日已大好。
她这两日的确已可下地,只不过面色仍比常人苍白些。
饶是王之牧对她一向宽宏大量,此刻也不觉动了肝火,一心一意对她好却被她一阵抢白,他猛地蹙眉哼声。
事有古怪。
王之牧太熟悉她撒诈捣虚时的神情了,虽则她平日里对着他便是满嘴的讹言谎语,可不过是延医治病,她却摆出一副讳疾忌医的不自然神态。
见微便可知著,对于一位目光如炬的判官而言,本能判断这其中必有猫腻。
她的计划本就错漏百出,因此他只查了一日便有了眉头。
观棋前几日来报,那翠环小丫头又带回几大包药,由此为引,顺藤摸瓜,他派出的探子去向抓药的小二打听,她那日去了三四家药馆,杂七杂八买了许多药材,各家小二皆分辨不清是什么药方。
王之牧吩咐观棋偷偷探查又得知,那小丫鬟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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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时熬制避子汤药,那专供她照管的小泥炉旁放着两只药罐,且还有些制药的研磨之器。
对于精通刑侦的王之牧而言,按迹循踪而翻扯其它的蛛丝马迹简直易如反掌。
王之牧那犀利如刃的眼睛很快发现了她手镯里的玄机,他略微思考,便从她那空心的手镯机关中拿出一枚米粒大小的玫粉色药丸放于鼻细闻,这异香这奇色,别人不知春药,可他了如指掌。
自去年中了王腾的阴招后,他将市面上的大小春药都搜罗了来,只为警醒自己以后莫再中招入套。
观棋早已将收集了多日的翠环倒掉的药渣寻来,那堂下的药师仔细分辨后,断定带回的乃是两味药。一包是避子之用,另一包却是……药性强大的云雨助兴之剂。
他细闻细看后,再笃定这药丸乃是南边传来的方子,广泛流传于春楼楚馆。
屏退众人后,王之牧除了遍身磷峋寒意,心下更添疑惑,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北地小娘子是如何拿到千里迢迢外的秘方。
*
翠环从灶间取了热水,预备端去正屋为姜婵净面。
娘子这几日起得晚,如今太阳都晒得人有些火辣了,她才肯离床下地。
翠环提了热水眼看离屋门不过两三步距离之时,忽地撞见廊头行来三人,面色被她瞧出了不善。
走在最前头、气势最足的那位她眼熟得紧,这不就是天天和娘子作对的观棋大爷嘛。可后头那面生的两位,翠环不禁迷惑了,观棋今日怎生糊涂,明知大人最不喜外男未经传召而私入内院。
“走,大人有话要问你。”
翠环被传话时尚在怔愣中,只讷讷地应了句,“娘子还等着奴婢伺候,大爷稍等,容奴婢将这壶热水放下就来。”
姜婵正坐于妆台前用玉石滚轮活颜,突得听到门外传来“哐当”一声,紧接着又出现了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那声音是翠环!
她匆匆披上外裳便疾步出门,刚好撞见翠环被两个小厮捂了嘴拉着往外拖。
情急之下,姜婵转头一扫,随手将榻上王之牧惯用的双鹤蓝釉瓷枕拿了来,三步跨出门槛,用力一抡一甩,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价值千金的瓷枕崩裂为四处飞溅的碎片。
观棋下意识抹了把额上虚无的汗,心惊胆战,被砸中了可是要死人的~
虽然他心中也暗自怀疑自己连同这两个家奴的命是否真的有国公爷爱用的瓷枕贵重。
翠环挣脱两人,战兢兢挪过去,扯扯姜婵的袖口,“娘子,罢了吧,不要紧的,奴婢去去就回。”
“不成!”姜婵忙将她护在身后,“你看那穷凶极恶的样子,让他们带走了你,准要吃苦头!”
翠环拗不过她,只得站在她身旁。
观棋恶狠狠道:“挡一时不能挡一世,你又不能一直将她护着,这贱奴终有一日是要出了这门的。”
“你少给我得意,”姜婵面色惨白地诡笑,“你只管说是我要护着她,替她出头。要是她出事了,我唯你是问,拼了命也要拿你陪葬。”
观棋哑然,没料到她口出之言竟然如此霸气无畏,不由被她噎得半晌说不出驳斥的话来。
忽地翠环骇叫一声,伸手直指门外,原来是王之牧不知何时亲到。只见他负手而立,脸色黑得吓人。
44. 心动
“姜氏。”
他蓦地开了口,罕见地正式叫了她的名字,随即再不发二字,意图明显。
姜婵手指微缩,抿唇低眼,她没耳聋,当然听得出他那郑重唤她的二字下的戾气有多重,虽明知他未说出口的话是要逼她自己懂进退,可事关翠环的安危,她不能退后。
“有什么话大人不妨来问奴婢,翠环不过是奴婢的下人。下人知道的事主子自然全知,主子不知的事下人怎会知道。”
翠环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
“你倒有脸说出这番话。”王之牧淡淡发话,声音却听不出喜怒,却让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胆寒。
她虽脸皮极厚,但也知道王之牧这是在讽刺她镇日欺骗他、蒙蔽他。
不过,虽则她仍涎脸涎皮地当面气他,但瞧见她一头黑发仍未绾束,面颊素净,倒像是二人私下时只能被他瞧见的模样,此刻院内那三个外男虽皆是低头,不敢直视,他仍不悦地酸涩她这副只属于他的模样被别的男人瞧了去。
观棋真是越发不会办事了!
“观棋,带二人下去领罚。翠环……先去外间候着。”
不是立刻降罪就好,姜婵忍不住松了口气,遂安心地拍了拍翠环的手背,示意她去外头先候着,万事皆放心交由她来处理。
他嘴角微翕,却也无言。
闲杂人等已退出内院,廊下只余二人。
王之牧扬袍坐于廊下,盯着她。
此番闹的动静太大,姜婵决心好好认错,遂也不管那地上犹有水渍和碎瓷,便毕恭毕敬地跪在他膝前。
王之牧眉头微皱,恼恨明明她什么都还未交待,自己心下却已有饶恕之意。她这般抓乖弄巧地伏在他膝前,眼里澄澈润明,就连襦裙的膝盖处被微微浸湿,脚旁仍有碎瓷的边角险险贴近都不管不顾。
她以一敌三时,一双眼亮得慑人,看得他移不开眼,是那么强烈地印入他脑中,但转眼又他看她面色苍白,却还在死撑硬犟,不由得既心疼又旋怒。
他虽一直都知道她并非那副面上的守礼懂矩的乖样,可没想她能为一个丫头闹到这份上。虽说他并不欣赏这份鲁莽傻气的义气,但的确有些连他自己也不懂的动容。
她孤身对敌时的骁勇,一如她那些在床笫间胆大放肆的浪行,让他镂心刻骨,甚至比她在床上的媚态还令他流连。
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他沉思未语时,姜婵的脑筋急转,一瞬已转了几千几万回,他到底要罚翠环什么呢?亦或是他到底要借惩罚翠环逼迫背后的自己承认什么呢?
是私下做的那些小买卖被他发现了?还是用他的赏钱做生意东窗事发了?亦或是姜涛来京已被他抓住了?
都不是。
她大胆作出推断。
如果是这三者,他不会如此小惩大诫般的姿态,莫非是?
她豁然贯通。
她试探询问,果然被他当面点出媚药时她还有点怔神,没想他是为了这么件小事。
他想要泄欲未得,她牺牲自己满足他,怎的他还一脸动怒。虽然这确实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伎俩,看他此刻隐恨的模样,倘若目光能够杀人,那她早已被他凌迟得千刀万剐。
不过她可不敢当面再火上浇油他,遂乖巧伏地叩首,“求大人饶了翠环,都是奴婢的主意。”
他何时见过她在他面前露出过这种卑恭的神色,怔然的同时,又涌上一股熟悉的怒气。
她云淡风轻地认错,好似不知他未发出的怒气有多大,事态有多严重,顿时他的脸色愈发冷峻起来。
她根本不知自己如今有多么心搐难言,王之牧此生第一次觉得有些羞愤。她竟然这般讨厌自己的亲近,莫非以往的情事全都是这般,她都是表里不一装出来的,其实只要是个男人都行。
倘若伏在她身上的是旁的男子,她照样能与那人交颈相欢,对那人做同样的事,也照样说同样的情话。
他张嘴,声音不似盛怒,可又生寒,“这药是何时开始吃的?”
姜婵隐约觉得他的话中别有深意,当即绞尽脑汁,只要没被他窥到心底的真正大秘密,其它不如坦然承认,否则言不由衷反须百言而补。
她望着他看不出一丝情绪的脸,竟然微笑,大胆坦陈道:“只有近日这几回,后头月事来了,再没用过。”
他沉默片刻,方道:“你觉得我不会罚你?”
她这样嬉皮笑脸回嘴,不是第一次了。
他长这么大,鲜有人敢这样对他,可即便她撒谎成性,他竟也不觉生气。一句句问清,只不过想从一言一行间逐步确定自己的猜测,瓦解她的防备。
说到底,哪怕今日打死了她的丫鬟,她又能怎样?不如顺势而就,以此事为索,慢慢掀开面前这罪魁祸首的底。
毕竟,他知道,她有太多的秘密掩藏在这惯会迷惑人的脸庞之下。
他有的是耐心。
毕竟她对他别具肺肠,他对她也是有所企图。他自然心知肚明她身怀诸多秘密,但最近肯定多添了些令他能当场火冒三丈的劲爆秘密。
他捻起她的玉颌,迎着她不解的眼,脸上扬起淡淡的邪笑,一字一句道:“姜氏,你若敢再犯,我绝不手下留情。”
虽说他的话是明明白白的警告,可她如释重负一笑,扬唇,“奴婢知道了。”
这件闹剧便就轻易地揭过了。
观棋三人各打五大板,罚俸三月;翠环罚月银半年,免除仗责。
姜婵即刻赏了翠环一年的月例,以及京城第一酒楼丰仙楼出品的一大盒有名小吃。
可经那劳神费思的一闹,姜婵本就还未好全的身子又病了,这回她再不敢拒绝王之牧请来的医女。
望闻问切,开药施方。
夜已深,姜婵悄然无声地翻过身,探头望过屏风,只见昏黄烛影间,一个挺得笔直的脊背背对着床榻,似是要为她挡住刺眼烛光。
她闭眼静听,唰唰笔触声滑过纸面,那是他在一丝不苟提笔治公。
她听了半晌,觉得口渴,便伸手去拿床边小几上的茶壶,没想手指却碰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什。
这是什么?
她好奇下床,还未掀开白瓷的盖子,柳腰就被人揽了,一提一放,她裸露的双足重又落回床上。
“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
王之牧仪态优雅地从温壶中取出药碗,凑在她嘴边,看着她慢慢张嘴。
药味异常浓郁,实在是苦不堪言。
他亲自监督她喝药,她不敢不从,憋气狠心预备一下子全灌下去,没想药汁苦得她反被呛到,吐的、扑出的没了一大半。
她这回可真不是故意的。
姜婵感到身侧的王之牧在隐隐磨牙,他便一口含了剩余的药汁,碗即刻见底,随即欺身上前。
她只觉一双有力的手臂箍住了后脊,自己再动弹不得一寸,心中的波澜还未转为喉中的反抗声,一只掌已扣住她后脑,修长的手指穿过浓密的素发,滚烫的唇瓣已密密贴着她的。
苦汁入喉,却又不再发苦。
“咕咚”——那是药汁入肚的声音。
他浑身皆是浓烈的墨味,此刻舌尖更是带了浓浓的药味,可她却觉得诱人极了,拼命从他的烫舌上、他的薄唇间榨取那来之不易的甜味。
药碗“哐当”一声坠地。
她从要将她揉碎在自己体内的臂膀间睁眼,胸口喘得起伏不定,浸了药汁的亵衣变得冰凉湿重,是她全身上下唯一一样能抚平她颊边、心尖上热燥之物。
“我说过,你下回要敢再犯,必罚。”
他报复似的再度咬了咬她唇瓣,最后略带笑意地亲了亲铺满他半臂的乌发,随即唤丫鬟进来给她换了沾染药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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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衣裳,又立刻将她塞回被子里。
大概是白日睡多了,姜婵枕着夹杂了药味和墨香的被子,不时阖眼又睁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被褥上的绫罗,竟多日以来,心中头一回觉得安稳,哪怕是天塌地陷近在眼前也想先放在一边,此刻纵是病恹恹躺着,也觉无比安宁。
烛火又哔啵响了几回,期间王之牧不时回头瞧瞧她,见她并无异样,便不再多看,利落转身,专攻案上那看不完的文书。
她一直未睡,却也不动亦不语,只将头从被子里伸出悄悄看他。
原来她模糊的梦里有人将她轻柔抱起,动作不甚利落地轻拭她额上的汗,又小心翼翼扶住她的头,一勺一勺给她喂药的人,是他。
那梦里那带了令她鼻酸的一声喟叹的人,也是他?
这回惹他动怒,最后他却仍是轻拿轻放,又贴身照顾她,再怎么也会生出些感动。
他这般无趣的一个人,姜婵眼珠一转,决心好好嘉奖他一番。
她悄默下地,鞋也未穿,尽量无声从背后接近他,做出饿虎扑羊的姿势,预备吓他一吓。
她的手还未来得及沾上他的外衣,便周身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被抓到了!
她便顺势倚进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安静地蜷缩在他怀中,亦不语也不动,不多时又将头换了个角度,就这样过了许久。
“看什么?”
他只知她看刺绣时一向专注,看不见旁人,可他却从没想过她会这么认真专注地……看着他。
他此生头一回被人看得有些……嗯……不知所措。
她第一次发现,面前这人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面上却有了同龄人未有的深思熟虑的痕迹,日日殚精竭虑留下的忠实记录。
她坏心渐起,遂捧着他的脸密密地亲了一通,他那眉心的竖纹、眼角的细纹、嘴角的沟壑一一亲过,若是她是一只大狗,那么此刻王之牧的脸上怕是都挂满了她的口水。
“下去。”
“我不。”
“下去。“他声音里的透了几许无奈。
“……啵……唧……”
王之牧觉得自己此刻板着的脸再难以维系,遂转过脸。
不知哪处的门吱呦打开,余音犹自回响。
随着那缥缈的声响传到四肢百骸,他的心扉似乎同时开启,从中传来像是远古传来的渺音,令他不由抬掌轻按微按心口。
朦胧烛光将她唇侧漾起的笑涡勾勒得更深,晕黄的火光却将她的脸庞映得尤为柔雅。
她见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孩童般的对他咧嘴,看他时眼里亮晶晶,好似漫天璀璨繁星皆映进了她眼底。
他只觉得自己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更越加对她心动,而她呢?
她没心没肺。
这猛然顿悟的挫败感觉,令他忽而有些不甚舒服。
姜婵见他忽地眼里有了阴翳,知他心结,这一刻她平日里竭力压制的朦动凡心盖过了对未来的惶恐,腿间那抹溢体而出的黏湿便是确凿证据。
她遂拉了他的手伸进去:“看,湿了,不是药的作用。”
他的指尖一抹一抽,指腹便在昏黄的烛光里泛着水润的光泽。
她暧昧地将他微湿的指头衔入嘴中,舌尖勾挑,勾引的意图昭然若揭。
“你还病着。”
他竟拒绝了。
一丝疑惑从姜婵眼中滑过,她不解。他这次动怒不就是因为这个么?难道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可随即,他的头便覆了下来。
他避开她怔忡不解的目光,轻轻落下一吻。然后是缠绵的吻,没有尽头的吻。只是吻她,单纯的吻她,只是干脆纯粹的吻,用从未有过的爱意,真挚温柔,却又久久不休。
亲了多久。
二人早已记不清了。
45. 莫名
乌飞兔走,转眼又过了两日。
幽窗明灯,谯楼更鼓。
乍暖还轻寒,入夜重门静。
一整日悬腕挥笔,下笔如飞,案上数尺高的邸报却并未消减多少,哪怕他还算精力充沛,可僵硬的肩颈已是酸不可耐。
他遂舍了笔,腰背自然向后倚去,才刚动了动酸硬的脖颈,半空里却伸出一双柔荑。十指张合,用力由轻到重,再由重到轻,重按一下,轻揉三下。
他微微阖眸,只觉累积一日的疲惫与压力随风而逝。
过了不知多久,只觉得这初夏夜风中的凝香越发浓绕起来,他幡然回神,一只手反伸到肩上,握住一只白腻得看得清淡淡青脉的手,摩挲不已。
她的“乖巧”倒也令他觉得讶异。
姜婵这些日子费尽心机讨好他,反正眼看自己如今在床上是无法完全满足他了,不如在生活起居上多加悉心照料,毕竟看样子他不住满三个月是不会收拾包裹返回他那尊贵的国公府的,就当是换种方式缓和与他的关系。
毕竟,她应当在那之前已“身死”了。
他这几日除了令人厌倦地不分时辰亲她,亲得她头昏脑涨之外,倒也再未有多少“出格”之举。不过,姜婵眉头皱起,他的吻技是何时开始突飞猛进的,这些时日两人四片唇瓣鲜少分离,吻得她脑中放空,恨不得化在他身下,融进他的骨血里。
昨日陪她园中赏花间,她见他额角沾了飞絮,便垫脚替他擦拭。他便屏退侍从,吻得不知何岁,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替她解衣宽带,然后埋头。
唇舌抵退之间,每每能轻巧吸走她的魂魄,然后任他摆布。
脑中再怎么抗拒他,他如此熟悉她的软肋,她的敏感、软弱之处他如数家珍,轻巧便能让她的身子化为一滩水,睁着一双水润深陷的眼,哪怕心中横亘了一座越不过去的高槛,可身体却逃不开、忘不掉这指尖、舌尖之乐,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可即便如此,他却未再真正碰过她。
他这些时日歇得晚,每每回房时,她已撑不住睡去,她的淫功媚术尚无用武之地,更谈不上什么握雨携云……
夜风略凉,穿过窗棱窄缝吹进来,一阵一阵,轻轻掀起未压镇纸的几张平铺的纸页。
她忙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裙袂翩跹地快步走向窗边,抬手取下撑窗的梃杆,又回过身,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两三页宣纸。
行动间,微风撩起她额前细碎的胎发,忽上忽下,她转过头时,眼瞳中倒映着微跳的烛火。
他看着她,挪不开眼,目光颇为复杂,恐她窥觑到心中情意,又恼她全无心肝对他视而不见,既是暗火,却又隐隐泛起了别的一些情绪。
姜婵望进他眸中的沉郁,见他又显出那副她看不懂的复杂神情了,忙殷勤地跑回他身侧。
她就连为他捶肩和添茶倒水时都是眼底依旧亮晶晶的,活像是一只小狐狸,他虽心底还有些郁气,但看到她这般主动讨好的样子,故意想逗她。
他一掌箍了她的细腰,蓦然抬手将她按在身后的案上,低头道:“蝉娘,你一再犯上,是须立下保证的。”
王之牧突然探身去拿他搁在案上的笔,挑眉,“你上回口头应承了我,今日倒是让我想起,你还欠我一张军令状。”
上回指的是在廊下随口应他的那回?
她杏眼微眯,上下打量他,见他貌似极为严肃地在摊开一张新抽的宣纸,眼底不由浮起疑色。
他是真的要教她写下军令状?她因一张身不由己的身契已经栽在了他手里,如今还要再跳一回火坑?
他的眸子闪亮,声音含笑,哪怕是陷阱,刚触怒他没多久的姜婵不敢再在虎口拔牙。
她扭扭捏捏地转身,俯身开始协助他研墨。
她手腕移动得极慢,眼看那墨块除了凹心那一小圈,其余已干涸得微见粉末,她也故意视而不见,无意去添水。
他拾笔蘸墨,握着她的腕落笔纸上:吾言行失矩,兹以赤诚之心,自省其身……
她似乎刚沐浴不久,难怪她身上馥郁的香气夹杂了清爽的皂角味,令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因她在身侧,令这个原本味同嚼蜡的阑阑苦夜也饶有生趣起来。
那医女开的药虽医好了她的宫寒,却无意间加重了身体的燥热,鼻翼萦绕着他迫人的阳刚之气,催熟了她体内初生萌芽般的情欲,轻乱微痒。
她身体无声地涌出一股熟悉的热流,正如这潮润的初夏。她迫切地想要让面前之人知道,她动情了……
却不知为何,明明往日她大胆主动献媚都未有一丝羞赧,如今话到嘴边却竟是怎么都问不出口。
她咬咬牙,不想□□中烧难以入眠的话,只好厚着脸皮邀约,“夜已深,大人为何还未就寝。”
他道:“公务繁忙。”
依旧言简意赅,手上动作丝毫不顿,语气一如既往的凉漠。
她沉默了,辨不出他究竟是有意无意,毕竟他前日直截拒绝了她的邀请,莫非是那次用药伤了他的自尊,毕竟他是聛睨一切的高门贵子,又如何能够真的说不气恼便无怒。
可他眼下亲密贴身教她写字的模样,又不似厌她恶她,倒像是个真正的严师,竟心无旁骛地想在这个微润的夏夜教出一个状元苗子来。
她略思忖,又道:“奴婢正托人去市面上寻一只差不多的瓷枕,但恐不和大人的意……”
他手上一顿,顿时笔触停了下来,侧头低眸,打趣的目光探进她眼底,“你竟还会怕。我若真要罚你,你要拿什么赔我?”
此话语气平平淡淡,可却让她嘴角一抽。
谈其它好说,跟她谈钱万万不行。她是绝对不会动用自己的私库去赔他的。
大不了……大不了以身抵债。
她低头嘟哝,“那日不过情急,再说哪有主子跟奴婢要钱的,况且奴婢身无分文……”
他挑眉打断她,“鬼话连篇。”
然后继续握着她的手移笔纸上。
她识相地闭嘴,可却愈发对他百思不解,不知他近日这忽冷忽热的态度是个什么意思,索性直截了当道:“大人整日日理万机,此刻留得闲暇,不如早去安歇?”
他不理她,手继续指引着她的手腕,笔走如飞,目光始终盯着案上的纸页。
她又想了一想,忽而想起他那日顾忌自己病体未愈,脑中一闪,随即慨叹,“大人那日请的医女真是妙手回春,奴婢近日身暖心暖,真是药到病除啊。”
他蓦然开口,“你专心些。”
她便依言闭嘴。
可却悄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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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了腰臀去蹭他近在咫尺的……胯部。
一次没反应,再蹭。
她忽只觉手腕被捏紧,“你放肆,真是好大的胆子。”
是放肆了些,可他不就是喜欢她在床上大胆放肆、没皮没脸,他日复一日的纵容她、养大她的脾气,动辄对她施恩加宠的,他所求的不就是能让他肆意妄为的携手入罗帏,带笑把灯吹么。
她忽地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奴婢昨日把那些药都扔了。”
他不做声,可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无意间微微捏紧了些。
他最近怎的变得这样的扭捏含蓄,往日那些进门便扯裤行事、干柴烈火的行径都去了哪儿?
毕竟他来她这儿可不是为了舞文弄墨的,况且他成婚后,与他那位诗书大家出生的妻室去做这吟诗作赋的雅事不好么?
他最近究竟是怎么了?这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太奇怪了。
欲再沾墨,墨砚已干。
完了,刚才的消极怠工被抓了个正着,对着王之牧那一挑的长眉,姜婵颇有图穷匕见的窘迫。
王之牧谑笑,“巧了,还差你的押字,蝉娘是何时变得如此算无遗策的。”
姜婵方才全程心不在焉,东张西望,闻他揶揄之语后才细瞧了自己刚才写下了什么。
还真是一张齐整的军令状,的确只差她的画押了。
“噗~!”
他竟偷笑,有那么好笑么?
姜婵的目光在他那张自打她进门以来便鲜少见其笑的肃脸上逗留了片刻,一瞬了然。
原来他看到了。
他的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方才她的小动作,他从头到尾看得一清二楚。
“呵呵……”
见她杏眼圆瞪,一副小女儿气恼的情态,他抑不住嘴角的笑意。
姜婵怒而甩他而去,三步并作两步拿了架子上的砚滴,心却想难道今日真的要在这军令状上画押,遂坏心地偏倒器身,任凭它洒尽,还怕引他怀疑,将身上衣裙也洒了些。
她浑水摸鱼后转头,却见他双臂交叉撑于脑后,一双修长的腿竟相叠而起,颇为浪荡地搁在桌案之上,此刻他剑眉斜飞,嘴角飞扬,神色虽一如既往的俨乎其然,却是一副倜傥放达之态。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此刻的不羁之态忽地令她觉得英隽倜傥得让人不能直视,多看一眼便会……骨软肉酥。
她的心忽地怦怦,似有只刚破茧而出的蝴蝶在胸口里翩飞,令她从心到指尖皆微颤,腿心倏地一抽,然后潮润如急雨。
“奴婢的身子湿成了这样,大人意欲如何处罚?”
他看她如今的模样,腮飞春情,眼角带媚,令他呼吸默默急速,就连开口时声音也难以自控的暗哑难辨。
“哦,哪儿湿了?”肃漠的声音却伴着炽热的呼吸。
姜婵咬唇:“外头看不出来。”
王之牧的长腿不知何时已经从桌上放了下来,他如今肃然危坐,手指扣紧桌沿,眼神危险,整个人恍似那起跳前的猎豹,颇有严阵以待、气势汹汹之态。
“那就自己拈开给我看。”
姜婵脑中轰地一炸。
他……他……竟……
没想他脑中想的竟是比她还会玩的花样,让她始料未及。
46. 乐事
中庭淡月,风露渐凉。
她在他眼前剥裳解裙,直到浑身上下只余一件可人的月白小肚兜,那风流身段亦冲击着男人的眼。
在这书房重地,无疑助长了感官刺激,他饕餮似的目光似乎看透了这最后一层的掩体绸布,让她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无所遁形。
两人多日未曾欢|爱,一腔云情雨意早已积得如同即将狂坠的暴雨。
王之牧早已将窗前的一盏琉璃灯移来,放于案前,让灯光照得满案再无阴翳藏身之处。
他眼一横,直觉少了些什么。
蘸泥上章,手腕一紧一松,便已落款定章。
那朱红印泥似钤在书画上一般,那雪肤上便已印出的“王元卿私印”五个字。
他弃了私印,又抬手扯开自己外袍,一边松开腰间玉带,一边对着她吩咐,“坐到面前这案上来”。
姜婵闻言挤进王之牧与桌案间的狭小空间,正对着他,撑身上案,随之对着他的眼,将自己尽献他眼底。
夜风轻过,撩过无遮无掩胴体,沁骨凉意一点点侵上来。
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可不及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眼中仿若来自幽冥之火将她身子尽燎一通,又冷又热,加重了她的颤抖,逼得她白皙的身子瞬间泛了霞。
还不够……
王之牧眼底浓黑成了深渊,他蓦地腾出手,握着她双踝,双手似钳,将她越打越开,迫着她迎着他的眼。
“呀……”
姜婵猝然遮掩的手也来不及阻止自己绽开到极致……
他拂开她的手,埋头,瞬间她的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到了他舌尖触及的那一点凸起。
身上鸡皮疙瘩浮起,她立时浑身紧绷,忍不住扭动不已,指甲攥得微陷案木中。
紧接着是齿,轻咬一回,舌尖便紧跟着上来卷绕。
太磨人了,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嗓音却似在水里浸了半日,又苦苦支撑了片刻,汗湿的手心“嗉”地从案沿滑落,她整个人滑下案桌来。
却正好被王之牧一把扣在臂弯里,迫不及待捧起她的脸,刚玩弄过她的薄唇、利齿、烫舌便又侵进她嘴里,噬咬她唇内的软肌、勾绞她躲闪的小舌,唇齿乱碰。
姜婵只觉得紧绷得厉害的股腹间急需抚慰,双腿夹磨得厉害。
又在他一而再再而三,力道直透皮肉的手指下,顿觉魂飞魄散,挣扭得似条脱水的鱼。
王之牧书房中收藏了一套和阗白玉所制的文房四宝,做工精美精湛,价值连城,而姜婵垂涎已久。
而其中那根和阗白玉的笔,型制美观,纹饰雅致,质地细腻润泽,但此刻却笔头朝下地胡乱在一张湿哒哒的宣纸上挥毫。
蝉娘根本难以看清底下玉笔到底画出了个什么字,哪里管得了画的是不是自己的押。
那混了透汁、黑墨的水泽,仿佛大水冲塌了堤坝,溅淹了良田,缓缓从桌面淌至案沿,又顺着重力砸向散落在四周的邸报上。
可她维持不住了,一松懈,那浸了盈润汁水的白玉笔杆在案面上“轱辘”滚了几圈,静止不动。
他眼中黑沉如炽,夺了她的主动,令她三魂六魄皆飞散,牙根都在酸涩,羽睫也在发抖,忍不住求饶,“大人轻些,奴婢好难捱。”
他似兴狂愈发炽热,以摧兰折玉的力道。
纤腰被固,躲闪不得,她胡乱抬手去捶、去打,他的肩、他的胸,断气般泣声着恳求、乞求,哀求他饶了她,别让她死在他的折磨之下。
妙不可言的激|情流荡全身,如惊涛骇浪,排山倒海一般袭来,源源不断,淹过她口鼻、堵得她再也无力喘气,窒死得眼前白光频现。
瞬时,二人身体同时软塌下来,他扣住她的头,唇轻点她脸侧,二人汗湿的脸亲密贴在一处。
二人许久未有这样的肆意畅快,像是回到了从前的交颈亲密时光,狂欢后的宁静,带着云雨后的倦意,二人的急促呼吸合拍地如绵长的时间般悠悠归于平缓,他极为怀恋。
不过这身心俱畅只维持了不到半盏茶,便听到方才还趴在他肩上虚喘的她,从嘴里吐出杀人不见血的狠话,“大人,奴婢昨日深思熟虑后,也觉得翠环这丫鬟有些跳脱,想是她身契没抓在手里,不服管教。她总归算是奴婢的丫鬟,大人不如把她的身契赐给奴婢,容奴婢好生管教她。”
她说得轻松,可王之牧的脸登时就变了颜色,从煦转黯,随即脸上再无表情,心中也似被掏空,似是一条毒舌无声钻入了更深处,啃咬他的心肝……
姜婵只觉得他的肌肉有些僵硬,心下思忖,是自己太急迫了吗,按理说趁男人最松弛的时候索要,应是最稳妥的,莫非这次马失前蹄?
遂又补救似的娇怯轻唤一声,“大人,此处到底不甚舒坦,不如回房?
趁他警戒心最低的时候讨赏,她向来做得驾轻就熟。
王之牧回忆起上一回她这般,他一眼便看透她的小心思,饶有兴趣地看她费尽心思,撩鸡逗狗般晾了她几日。那阵恰逢圣上因他在亲王一案里功劳卓著,对他大加赞赏,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如她愿赏了她这座小院。
以往居高临下地看宠物在他爪下费尽心机讨好、求赏,他乐得逗弄,不过一个玩物,满心满眼不过求他宠爱,从他身上刮下点油水,倒也为枯燥的日子添了些无聊的趣味。
可经历前晚后,他的心境再也不一样了。
此刻他满心满脑充斥着失落,似有人拿锥细敲慢砸,弄出一个空洞来。
她不明白为何他对春|药一事如此暴跳如雷,那是因为当时他亦处于同样的境地时,将心比心,他发觉春药后晴空霹雳,明白了她当初为何会拒绝他的亲密。始知身体上的放纵与内心之情虽非相连相关的,但经历过一回真真假假,真情剖露后,心境再回不到过去了。
他再喜爱她的身体,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
只要是借助了外物才能敦伦,那岂不是意味着对她而言,谁都可以。
他不想做那随意的谁,他只想要她心中时时刻刻只有他、念着他,情有独钟,做她心中的唯一。
这个原本暧昧的夜间旖旎情事就这么戛然而止,令姜婵丈二摸不清头脑。
可当她缩在椅上,安静地看他小心拿起已被浸得湿透的军令状妥帖收在一枚锦盒中时,心还是略软了些。
可到了卧房门口,他转身欲走,姜婵低了头,手指轻扯了他的腰带,最后一次婉言道:“虽砸碎了大人的瓷枕,但奴婢箱内也有一玉枕尚可一用。”
她的意思其实是,二人可以延续书房的情事,反正接下来要做的事,其实用不着任何枕头……或者穿衣裳的。
不过是平淡无奇的三言两语,可她那话中隐而不宣的邀请意味却足以让他心潮荡漾,想他这几日日夜念着她的一颦一笑,望穿秋水,心中又怎会不起波澜,更何况刚才书房情事实在美妙,他有一万个理由顺势答应她,可实则他心中已是波涛汹涌。
王之牧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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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深望了她好一阵儿,颊后略紧,最后却是扭头明明白白拒绝道:“你自去歇息吧,我还有事要忙。”
窘事再度重演,他怎么跟这春夏之交的天气一般一日三变。
她这才开始暗自纳闷,她观他神色,似是对自己有几分情意,可不知他最近几次三番忽冷忽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可她立刻记起上一回她觉得他真情外露后,隔几日他便摆出高高在上之态赏了她一个妾室之位。
这种云与泥的羞辱,她再不能承受第二次。
到底是被他伤过,思来想去却不敢再让自己多想深想,生怕再度自作多情。
于是姜婵那又刚冒出点头的懵懂凡心,点点生寒,直至封闭。
罢了,暂时没有万全之策,翠环的身契过几日再想办法吧。
二人各怀心事,在这个莫名的夜里暂时分道扬镳。
一声声一更更,月影斜照孤灯明。
王之牧大步走出内院,直待转出了内院的那面粉墙,出了她的视线外,才惊觉出藏于袖中那双向来冷静的手攥出了一窝子汗。
她刚才如果拉的是他的手,他欲盖弥彰、自欺欺人的逃避定会展露无疑,而他那勉力维持才不至外露的一往情深之心也定会昭然若揭。
他被她拿走的魂魄还未归体,他行动间失了秩序。
动凡心会让傲睨自若的男子变得卑微,王之牧也不明白他怎会落得入如今这副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的优柔寡断、前瞻后顾的模样。
与她相知相交的过往不断盘桓在他脑海之中,令王之牧怅然若失之余,还感到一股深深的后怕——最初他的未来设想里并没有位卑人微的她。
起初他不过是想待自己腻味了那具还算可心的身体后,然后不带感情地赏她一笔银钱,将她转赐给王家远郊庄子里的小管事,仍将她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但余生无需再见。毕竟,慧林一事后,他大发善心地留她一命,便算是给了她天大的恩惠了。
可如今,他对未来的安排打算里,每一个时刻都有她。言语难以述清,理智难以理透,不知什么时候起,她长驻于他心尖,扰他心乱他神,却又带来难以言喻的快乐。单纯的快乐。
二人明明云泥之别——过去他一直都觉得那些个家业传承的大本大宗至关重要,可如今只要看到她又常觉轻如鸿毛。
他的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他自己都记不清,原来他的爱意早已萌生,深深埋在了他心间那自己也不敢碰触的禁地里,在他不设防的日日夜夜间,在地下生长得根系茁壮,在这个夏夜猛然开出轰然绽放的花朵,比他自己意识到的还要久远。
如今的他,无法想象哪天睁眼看不到她。他想要让她为自己生儿育女、陪伴他百年偕老。
心中反反复复咀嚼那酸甜滋味,一路匆匆穿过花木掩映的庭院,初夏深夜的风沁凉如水,吹得他的茶褐色道袍前裰卷起飞扬,他思绪始终都不能从中解脱,脚步却走得飞快,没想转弯时忽然撞上了廊柱,竟罕见的拙手笨脚地跌坐于一旁。
肩膀的骤痛反倒令他回神,他如梦初醒般径坐在回廊上,夜幕如同笼在他心头上的怅惘,令弥漫着泥土和花香的初夏淡而无味,令满目春园景皆归于黯淡无光,在空无一人的长廊里,只余王之牧独自静坐。
整整一晚。
而隔着王之牧半个院子的落子敛容屏息,不敢多置一词。
第二日姜婵睁眼,却发现妆台自己的玉梳下,压着翠环的身契。
47. 露馅
“那前头是谁哭得死了老娘一样?”
外院两个粗使的婆子闻着大门外那震天的哭声,顿时便如那猫儿嗅着鱼腥,二话不说便凑在一处嚼舌根子。
那被问到的长脸婆子将那粗厚的嘴唇一撇,“还不是那里头伺候的翠环,说是手脚不利落,登时要撵出去,这不老子娘都叫来了。”
二人不知又同时想起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头凑得更近,七嘴八舌地蹲在墙角下交换起那捕风捉影的耳食之谈。
翠环不辨方向地被她娘扯着,边揉着哭肿的眼睛边一步三回头地迈步。
她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今日不过是失手砸了一个茶杯,平日里对她额外宽厚的娘子便青着脸,唤人将她爹娘都喊了过来,一刻都等不得似的就将她逐出府去。
娘子近日行事格外古怪,昨日她不过帮她剥了几颗松子,便大方地赏了她五个打成海棠花样的金锞子。下午又嘱咐她来清理衣箱和妆奁,将好几件样式简朴却料子上乘的衣裳、布匹,连同三根不打眼却压手的银簪全塞给了她。
她正因这连连的好事蒙头砸下来而感动得眼泪汪汪,今日一早便乐极生悲。她明明背对着娘子正将樟木箱子打开,背后却传来一阵杯子砸碎的脆响。娘子当即就要赶她回家。
姜婵将她的卖身银一并给了不断磕头的翠环双亲,又额外赏了一家人一百两银子,便急哄哄地将她赶出了府。
翠环老娘盘算着这么一大笔银子足够供一大家子好吃好喝地用上好几年,生怕座上的仙女反悔,连忙捂住翠环不断辩驳的嘴,走过场似地再磕了几个响头,将自家女儿又拖又拽地忙不迭往外拉。
*
送走了翠环,姜婵背靠门扉,紧捂心口,“好翠环,今日先委屈你了,若非你平素演技不佳,骗不过王之牧的眼睛。你且在家好好修养,再等我两日去寻你。”
姜涛的船久未到岸,定是出事了。
她如今如笼中之鸟、身不由己,原本对府中众人皆信任不过,所以只觉得自己处处掣肘、频频受困。
上回王之牧罚翠环一事后,姜婵欣然发现翠环虽是卖身给了国公府,但她从未把与自己有关的事偷报给王之牧。
她决心放翠环出府,因翠环一家本是京城土生土长,且父兄皆是好帮手,待几日她再上门解释,这便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自救之道了。
只希望今日的赏赐给得够足,弥补她的委屈,为她办事只会有更多赏赐,姜婵如今只寄希望于这条路能行得通。
这想法不过在她脑中过了一遍,姜婵忽地一愣神,果然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行事会越来越相似,她如今这用赏赐买忠奴的行为不就是和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男人一个德行。
顿时感慨叹气。
*
姜婵觉得真是一夜之间时来运转,更喜上加喜的是,王之牧似是被委任了重要案件,预备歇在官署几日。
听到这消息的第一时间,姜婵欣喜若狂,真是打瞌睡碰上枕头——不管王之牧这厮是被公事或是私事缠身,总之对她来说绝对没坏处,那么顺水推舟地撇去了王之牧的监视,又添了翠环在府外自由活动,她只需按部就班地照自己心意行事,何乐而不为呢?
简直求之不得。
仿佛一个在水里憋气到无穷无尽,上天终于赏了快要窒息的她一个喘息空间,哪怕是侥幸,她也要趁机逃出生天。
一切自以为计出万全的谋划便是这般生出变故的。如果她没有急于逃离动心后急于躲避的自己,如果她没有因此而太过于专注姜涛来救她,把他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也不会丧失了平日的警惕。
她决定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趁王之牧不在的第一天借机外出探查,毕竟姜涛的下落她必须得自己亲自去船行探询一番。
不过,据说是过来拿替换衣裳和铺盖,落子毕恭毕敬候在内院与外院交接的小门外,不等到她求见决不挪步。落子对她一向有礼,此等反常令她心下微怔,只好请他进来,听他说清来龙去脉,然后用满怀希望的眼看着她。
她还能说什么?毕竟王之牧生活上的那些事无巨细,明明是他们这些贴身小厮更清楚。
至于其它的,她一个为奴为婢的,早已在他不时的敲打中习惯了三缄其口,不敢碰触。
可为了打破令人难捱的僵局,姜婵想了想,只好模仿那贤惠的小媳妇,假意贤淑地嘱咐他转达大人,务必劳逸结合,勿伤身体。
而另一边,王之牧让落子将自己暂不回府的消息带给她,回来时却让落子一字不落地将她当时的反应描述给他听。
她说的那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真是呕得他吐血。
他从她简单几语中咂摸出别种难受,心里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他想知道,她对自己到底有多少真心。
他对她的好,如今大半出自真心。来来回回,兜兜转转,他如今不能接受他只是一厢情愿,更不能且不愿相信她将他对她的好当成买卖一样的关系。
他如今这幅不争气的模样果然肖似痴心妄想的傻瓜,他自以为坠入情网那愚不可及的蠢夫样果真是最荒唐至极、漫诞不稽的蠢事。
他如今行乞似的从她的一言一行间琢磨她的爱意,就跟毒瘾一样,她漫不经心施舍一点,他便能解毒一样。
他要不要这样可怜,心里头自尊和自鄙掐架得正猛。
他破格抬她为妾室,她背地里给他一掌掴。
他拱手送出赏赐,她却转手过河拆桥。
他翻肠搅肚刻骨相思,她坑蒙拐骗欺天诳地。
王之牧眉心那条竖纹越发深陷,猛地扬鞭催马,转头向府衙行去。
一整日的案牍劳形,他用公事填满脑中,待自己回神时,已至金乌西坠。
他要不要回去呢,毕竟府里有红袖添香,她前日晚上不还颇为贤淑地替他捏颈。
可旋即又清醒,心里还是忿忿不平,自己竟这般低三下四地示爱,关键是扪心自问,他待她算是极好的了。不管她低贱的出身,不问她嫁过人的过往,只因心中那份纯粹的悸动,她竟理也不理。她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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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到底是什么!
垂头丧气着,黯然神伤着,思虑反复,怎生都下不了决心。
身子硬梆梆、脑中闷闷堵地坐在案前,竟不觉时间流逝,直到案上烛火幼苗蓦地一跳、挣扎几下熄灭,他这才发现,窗纸已隐隐透出晨光。
原来自己坐了一夜,想了一夜,竟不知天已大亮了。
他一夜未眠,头突突地疼。
罢了,现在倒是有个好理由回府去看看她。
*
在姜婵的翘首以盼中,迎来了新的一日。
她今日起的格外早,因无利不起早,遂破天荒的天明露寒之时便已在卧房内捣鼓,准备好一应事宜。
……打点的赏银收在紫色的荷包里、黑色不起眼的包袱里是预备的男装、那翻皱的羊皮纸是从王之牧书房里抄来的京城主要街巷的舆图……
她正边清算包袱,边思考今日要如何甩掉身旁跟着的侍女时,却听到外间巷子一个熟悉的叫卖声。
她以为自己幻听,又定神听了几回,竟是许久不上门的谭婆子!
原来自王之牧搬至钟楼街以来,因他身份贵重,平日里树敌颇多,因此皇城护卫得到上级授意,便总有意无意总来这一带严加盘查,以至似谭婆婆这种不明来历的小商小贩难以接近。
恰好机会来了,眼见守在巷口那一队护卫尽早竟破天荒没出现,一大早就来打探的谭婆婆便趁机上门。
虽说一清早就光顾卖花的小贩的确是有些古怪,但王之牧今日不在身边,她觉得松懈些也不打紧。
时隔多日,姜婵又收到了姜涛的亲笔信,因递信延误,这封信本该大半月前就收到。
她收了信,迫不及待地进房关门。
今日天阴,帐中暗,她遂又点起烛火。
刚一目十行地扫完,便听见院外下人次第的行礼声传来,是王之牧来了!
她心底陡沉,胸口窒了一瞬。
不过一夜未曾留他过夜,竟忘了居安思危、时刻警惕。
姜婵遂慌里慌张地将将一张盖有官服印章的纸页塞进妆奁底下,摆好后,见那信纸还摊开在床边,眼疾手快地忙将其点燃。
王之牧听下人报她今早还未出卧室,以为她又犯懒,本不想特意叫醒她,却不由自主地迈动脚步,还是进了卧房。
转进内室,扑鼻而来的却是浓重的花露香味。
“奴婢一时失手打翻了这瓶花露。”
她的心砰砰在跳,争分夺秒间她灵机一动,此刻她尽量自然地起身,手却攥住了妆台一角,缓了半晌,待心绪稍平,才又抬头去看王之牧。
“我回来取些私物。”
王之牧的目光冷冷扫了她一眼,随手拿起收在盒里的一枚玉佩,转身离开。
姜婵立刻拍拍胸口,好险,好险。
王之牧刚转出了门,眼里的怀疑不禁扩散到了脸上,眉头紧拧,浓烈花香之间那隐隐的烧焦味,她方才见他时的神色几变,她骗不过自己。
她刚才偷偷烧了什么东西。
48. 惊慌
初夏的夜总有一种别样的韵味,余晖未散、香风拂面,今日天色阴沉一整天,空气闷热得使人烦躁不安。
此时在钟楼街一座二进小院的内院庭院里,刚在浴桶里泡了好一阵儿方才出浴的姜婵正懒洋洋侧坐于廊下,摇着团扇慵懒地松缓跑了一整日的腿脚。
今天她借口去戏园子看戏,到了包间,翠环早已收到谭婆子递的消息,因她往日便贴身陪侍姜婵,戏院的领班不以为意,提前放了她进来候在包间等候。
而姜婵到了后,便与翠环互换衣裳,命令随侍的两个女婢只在外间守候不可进来,而后趁机马不停蹄地跑遍了京城,城东的船行、城南的马行……
这回的姜涛来信里附了一件重要物什——官府开具的路引。本朝对户籍管理得极为严格,本朝会典规定,“若军民出百里之外不给引者,军以逃军论,民以私渡关津论……”
手上有了路引,她今日去船行打探消息时以丈夫新丧的寡妇柳佩玉的名订下了一张十五日后离京的船票。
是了,离京后她将再度变换身份,不过这一回,她将是独立门户的寡妇柳佩玉。因按照本朝律令,若是丈夫逝世且无后,且未有近亲男嗣继承者,视为户绝,寡妇若选择一生不再另嫁他人,则可独立女户。
原本与姜涛一同离京的计划线下显然有了变故,思及此,她原本和煦的面上添了丝阴霾。
按今早在船行打探到的消息,搭载着姜涛的货船已延误接近十日了,他定是出事了。
姜涛不在,她只好自己筹备逃跑事宜。因此今日她又委托她父兄办事时,一边令翠环的父亲替他打点跑腿马行的人与物,为死遁做准备,而另一边,翠环的大哥则反向南下去寻姜涛踪迹。
哪怕多年后,姜婵想到自己当时那多准备的一手,都心有余悸,幸好,幸好她托了翠环的哥哥去寻姜涛,否则她将悔恨终身。
虽然满身疲顿,可她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想到今日有如神助,计获事足,手中的扇子上抛下接,玩得不亦乐乎。
习习凉风送来一阵阵若有似无的清香,原是夜来香已悄悄绽开了花蕾。
哎,举目四顾,这王之牧花了重金悉心照顾的美丽庭院她倒是很喜欢得紧,只可惜再没几日她便要动身离开了。随着一股突如其来的惆怅涌上心头,她索性从榻上起身,想最后再看一赏这个供她已“临时歇脚”将近一年多的“家”。
如一朵蝴蝶漫步花丛间,姜婵睫毛微微低拂,无意识地将象牙扇柄拈在手中灵巧地转——一年多的谋划和筹备,计划一步步水到渠成,她就快要自由了。
此番重生后虽开局逃离了她的设想,可这一年多来为奴为婢倒也从王之牧处获得不菲的钱财,且一年多无需颠沛流离的环境令常年来无处安生的她有了闲暇悉心钻研绣技,再加上姜涛在江南一年多的部署,她总算为自己将来的事业起了一个还算好的头不是么?
再说,她忽地摸了摸胸口,自己仿佛一夜之间对离开此处、离开王之牧再也没了前些时日那种淡淡怅然、莫名酸痛的心情。
恍似那迷途的浪子回归了正轨,一切都顺遂了起来。
姜婵刚抬起眼轻笑,不料倏地发现一道黑影似是站在被黑暗笼罩的廊下已久,即使遭重重暗影遮蔽,那乌黑的眼眸却有着熠熠寒光,能拥有这双厉眼的人,姜婵心下猛地不安一跳,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她忙镇定心神,尽量摆出一副自然的姿态,“大人,您不是今夜歇在了官署吗?”
那廊下的不速之客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一双幽黑的眼更显深邃,姜婵从那目光中读出了些许不妙,不觉心下涌出一股无名的慌乱。
他从黑暗中走出,“我带你去个地方”。
*
“大人?”
姜婵只觉得刚上了马车,还没拐几个弯车便停了,她见王之牧的脸仍陷在阴影中没甚动静,仿佛在想什么要紧的事,便轻唤他,却不见他回应,不得不又连唤了他一声。
此时沉默多时的王之牧却像是下定了什么要命的决心似的,倏然抬头直直看着她,看的她后脖汗毛立起,接着伸手拽过她的手,牵着她下了马车。
今夜无月,但姜婵还是从大门口挂的灯笼上瞧出了所在。
竟是她只闻其名,她却从未亲临其境的英国公府。
“哎,大人,您要带奴婢去何处?”
王之牧没有理会她,只是径自牵着她的手,拉着她风一样往里走,不多一会儿进了二门,又换了一座青帷马车。
“大人,您的手受伤了?”
方才王之牧拽着她时,她才发现他藏在袖中的手掌竟裹了细纱布,如今在车里坐定后,借着车侧的油灯她才发现布面上竟渗着血。
姜婵的话还未说完便噤了声,只因王之牧瞧她的眼神竟令她有些害怕。
他再度垂眼,嘴角微扯,竟低低笑出一声。
两个时辰前他便已明白,原来她那些日夜对着他的言笑晏晏、那每夜梦中的哭泣全都是假的。当时他怒极,硬生生将手中之笔折断,那尖利的木屑想是那时刺入他掌中。
可手掌这点疼,跟他碎裂的心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他也未像此时这般心痛!
他今早本以为自己追查的是她私下做生意,毕竟他时常见她镇日坐在绣架前手脚不停,屋内却没多少她的绣品。他本以为她只是委托那婆子去买卖绣品,没想到却翻出这么一件大事。
他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诡计多端的娘子……好,她可真是好得很。
在那谭婆子张口之时,他何曾想过那背后的她竟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她可真是算计得精明,竟是他小觑了她。
王之牧一直隐隐怀疑她私下与一些见得不光的勾当有涉,却因自身是当朝大员,对着一位小娘子始终无法正视她的能力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漠视。可如今看来,过于低估她的他才是蠢不可及。
那这些时日她做的那副情态,果然是骗人的。他王之牧而三被她哄骗而不自知,反而沉迷其中。
菟丝本应喜依乔木,她却想跑,还能跑到哪里去?
夏夜暴雨前那粘湿的热意渐渐消弥,取而代之的是如刀锋般的冰寒。
姜婵马上后悔她多嘴问他,因接下来王之牧淡淡抛出的一句答非所问的话,有如重石投湖,掀起巨浪。
“蝉娘,你进府的日子提前罢。”
*
青帷马车停在一座院子前,姜婵从车幔里望见那宛如牢笼的大门,双手却无意识掰紧了门沿,眼中露出无边惧色。
一入高门深似海,她一个无背景的女流,若是进了这里,怕是再也见不得外面了。
她即将逃离钟楼街的小牢笼,如今她疯了才会想要又要进入一个监视更紧的笼子。翱翔过自由天地的雀鸟,却要被重新拘回牢笼,哪怕是金子做的笼子,也的确值得撞笼自尽一场。
她记得不知哪处看来的闲书里叹,“只因有了丈夫,便要被他拘束。这还是一夫一妇,若不幸而做了那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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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八,动不动被正妻藉辱,骂是娼恨贱妓,其苦更有不可胜言者。况男子汉心肠最狠,始初恩爱,果然似漆如胶,到得后来别恋了新欢,便把你撇在脑后,那时即进退两难,噬脐何及!怎熬得那清宵寂寞,永昼凄其?”
可王之牧似入定了般站在车外,一只手直直向她伸出,她不回应,他便无意收回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姜婵咬牙,扶着他的手下了车,抬头,便望见两侧灯笼那昏黄烛光下显出的“澹怀院”三个大字。
府里如今到处是敲敲打打的声音,因张氏不在,二人如入无人之境。
王之牧令下人守在外头,亲牵了她的手,穿过澹怀院那重重院落,进入了一间似是书房模样的房间,然后莫名其妙地穿过了一条密道,最后来到一座和澹怀院一墙之隔的小院。
一看到这满园翠色,姜婵瞬间涌上一股怪异的熟悉之感,明明她此生从未进过国公府。
可当目光转到院子右角一丛看不清的什么花树下,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这是一架新做的秋千?
“认出来了?喜欢么?”
王之牧从身后环住她的腰,然后亲昵地将头靠在她肩上,慢慢开了尊口。
只有在这二人私下不被打扰的独处时分,王之牧才敢对自己坦然,他一瞬神思恍惚,竟生出令他手足无措却情不自禁的伉俪偕老的错觉。
王之牧在耳畔絮絮叨叨,姜婵越听手攥得越紧。
由于国公府特殊的格局,这个貌似位于犄角旮旯的小院虽步行距澹怀院的主院最远,但实际直线距离却是最近,非知内情者难以肉眼难看二者不过隔了一堵墙。
他又告诉她,等她进府了,这就是她的院子。他已秘密修了一条走道,以后哪怕正妻进府了,不是她服侍的日子,她也可以通过这条暗道来书房寻他。这样二人便能日日相见。
他带她来国公府的本意是想告诉她,不论未来他娶了谁,他心里总有一片地方留给他,就如他如今为他单独辟出的这条密道一样,她在他心目中跟别的女子都不一样。
姜婵必须动用全身所有的忍耐才不至于当面怒斥他。
他莫非以为自己大恩大德,而她因出身低微,得了他自以为不得了的“宠爱”,因而还得面带谄色叩谢他对自己的“偏爱”。
王之牧越说便越兴发如狂,他如今面上有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疯魔,因他终于敢于对自己承认,蝉娘对他而言终究是不一样的。
只要涉及她,不能仅用理智做决断。
他注定要栽在她手里。
这些时日的日夜相对后,他渐渐想入非非,他想将她娶进府相濡以沫,想同她生好多孩子,想同她长相厮守,过着那些虽平淡却也最让他单纯快活的寻常日子。
为了将她永远拴在身边,他决心跨过二人之间那身份相隔的天堑,如今正妻之位是皇上亲自下旨已无法变更,可待正妻产下嫡子后,他想要她的每一个儿女都是她所生。
姜婵是真的害怕了,可害怕之余,又觉得一股无名怒火想要让她不顾一切地推开身后那自言自语的男人。
她是疯了才会想要与他生儿育女,连养个孩子都要考虑嫡庶尊卑的病入膏肓之人,在他心目中已是低人一等的她肚子里产下的崽儿能得多少尊重。
她以往觉得自己再艰难再苦,总有逃出生天的那日,忍耐苦难是有尽头的,如果生了他的孩子,便要被这个可怜又可恨的男人绑在身边一辈子。
她宁愿死。
49. [锁] [此章节已锁]
王之牧此刻的眼中已经带了癫狂,这是二人未来的家,夏风微送,凉池轻晃,花叶乱颤,她骨子的幽香沁进他鼻中,比这世界上最烈的助兴之药还勾魂。
他的手渐渐消失在她衣裳下,有目的地游走。姜婵万没想到王之牧竟真能随地发|情,不由大吃一惊。
她僵了下,随即下意识回头扇了他一巴掌,随即突然如梦初醒般,逃命似的慌不择路,竟往那还未完工的屋内快步躲去。
王之牧即刻追上了她,姜婵也不知怎的,胆敢用双臂使劲锤他的胸、他的肩,咬他的颈。
他任她打、任她咬,打着咬着,二人的嘴唇便密不可分的沾在了一处,吻得眼皮内火星迸烈,他胡乱扯掉她的衣裳,揉弄起她脂香玉软的身子。
他实在太了解她的身体了,摸到哪处能让她颤、按住哪点能让她哭,他闭着眼便熟门熟路,不过撩拨了两三回,他指上就湿滑一片。
他闻到那异样的香味,一掌一摸一勾,立时让她尖叫挣扎,“王之牧,你放开我………”
他将指尖放进嘴中品尝,竟变态地无声笑了起来。
他在遇见她前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这副模样,沉溺于肤浅下流的女色快活不可自拔,他偶尔看自己的所作所为时感觉像是看着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可每每只要一看见怀中之人,他眼中就再也看不见别人。他自己也无法控制,只感到一种堕落的轻快,也只有她能看见他最真实的模样。
他将她翻过身来,猛地顶腰,将她死死压上朱漆门。
那门扉尚未完工,被二人“哐嘡”一撞,发出巨大的响声,墙外依稀传来下人们的低语疾步招呼声,不多时姜婵听见外头似是落子那压低的声音,“今夜这处无需看守,都出去,出去,嘴巴都给我闭紧了”。
她口中轻喘,一手摸到后方如钳般掐着她腰骨的大掌,口中求道:“疯子……你……你轻些,腰快凹断了。”
他闻言松开了辖制,却一手从衣襟上扯下来,从背后将她整个人从衣裳里剥了出来,又将她光溜溜地紧紧卡在凹凸不平的门板上。
看来今日在劫难逃,这疯子,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躲他了!
他伏下身,薄唇从肩后一路咬向臀瓣,在腰后凹陷处叼起薄薄的皮肉,双齿并起碾磨。
“呀……”
她吃痛嘶叫了一声,浑身触感似是都凝在了他尖牙滑过的那一点,身体顷刻动了情。
他能用强权留下她的方法多不胜数,打断她的骨,折断她的筋,让她再不敢贸贸然逃跑,可他就是要她心甘情愿,让她用言行举止去承诺再不离去。
他本性里带的暴虐,仿佛一只时刻窥探的破体而出的野兽,明明大多情况都能自抑,因他不愿做那轻易随波逐流的庸人,可是每次只要碰见她,都会失控。
他如今再清楚不过,但凡只要她还活着,他便再无法摆脱此种孽缘。
他要将她一辈子捆在身边,但行百里者半九十的道理他时刻铭记,越是起钩之时,越需有耐心。
姜婵双手撑着门扉,上下受限。他来回重撞,上面那只手反捏她的下颌吞吃她的檀口。
她嘴中推拒,身子却不安分。
他愈发亢奋,一只手伸到前面,揉按着,刮蹭着,轻捏着,令她时而绷紧,时而瘫软,发春的猫叫一般。
王之牧知道自己今夜荒谬得离谱,他如逗弄猎物一般以饵亵玩、逗弄她的身体,直到她亲口求他。
他便依她。
那种烧入骨髓的难熬和饥渴,终于短暂得到满足。
狂欢却才刚刚开始。
和自己讨厌的人交|媾,说不抵触是假,说不刺激,也违心。
她在永无止境的颠动里,无处着落,竟抽泣恸哭起来。
“砰……砰砰……哐嘡——”
那脆弱的门扉应声倒地,动静悚人,而与此同时,王之牧为撑住二人身体,那受伤的右掌越发惨不忍睹。
而姜婵无意间抠入他伤口中更是加重了那血肉模糊。
“嘶——”
实在是王之牧的喊叫透着股无法忽视的痛意,落子哆哆嗦嗦隔了一面墙扬声,“国公爷,有何吩咐小的。”
回应落子的却是一声媚得出水的“不——”
姜婵意识到隔墙有人,竟短暂清醒。王之牧迅速捂住她的嘴,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因她恐惧被外人发觉,越发紧张,他再难动一寸,遂选择让二人严丝合缝,再无距离,无声撞击。
姜婵被他捂住嘴,指甲惊呼抠入墙里,濒死一般感受自己垫起的脚尖缓缓离地。
王之牧感到她在无意识□□捂住她嘴的手掌,吞咽不住的津唾慢慢从指缝里滑落。
脑子逐渐混沌,似涨潮的海水,一层叠着一层,没完没了,逐渐灭顶。
她绷紧了足背、腰肢,在一声淹没在他掌心的尖叫里,知觉暂失。
“国公爷?”
一墙之隔的落子又喊了一声。
半晌才传来王之牧暗哑似干渴了几日的声音,“无事。”
*
四角在夜风中不断晃动的灯笼将二人的影子照得破碎,起伏的身体、高抬的手足,高高低低的男声女声、吱悠哀叫难以承受二人激烈动作的秋千。
情yu被推至巅峰,只觉得怎生做也做不够。
随着秋千上下,次次被抛掷半空,回回落下时受他熬煎,姜婵觉得自己不似荡于飞鸢,而似已被抛上九霄。
整个脆弱的秋千架子都在剧烈摇晃,她的整个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她甚至错觉整个院子都在火海滚沸,带着二人毁灭。
她从未知男女云雨可令人如此疯狂,那又酸又辣的针刺快感沿着尾椎直逼头皮,她呜呜咽咽地崩溃,尖叫乱哭,指甲从秋千绳上又胡乱扣进男人肉里。
眼泪刚出眼窝,便被他狂热的吻夺去,吞进腹中。
他额头鬓角的汗粒融进她的泪里,钻进皮肉里。
每一滴汗都令她身体战栗。
两人在燕好之事上极其合拍。
失神时,她似溺水一般依攀着他。
“如何?还离得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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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哑得根本听不出平日的冷静自持,见她仍失神未答,连连顿挫,顿时寿命才将尽半月的秋千寿终正寝。
“哐——”
*
“赏你个东西。”
姜婵记忆中从未被他糟蹋得这般厉害过,却也从未这般极致地痛苦且畅快过。
在这原本肃穆的书房里,桌上的、架上的经史子集落得遍地皆是,她趴在那狼藉一片的桌上,那满是泪的脸半隐在披散的乌发间,脑中还在嗡鸣,神志仍在涣散。
见她不理,他不以为忤,亲手替她戴上。
这枚寒玉乃是他替皇帝办事时昧下的,他还是鲜少做这种欺君之事,不过是看到这枚寒玉时,想到她惧怕暑热,有了这枚玉佩戴在身上,她夏日便能少受些苦。
他在办差事途中突发奇想,想她时便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刻上几刀,那小半年的断断续续的办差结束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刻出了一枚玉蝉花。
他接过,又把玉蝉挂在她脖子上,“婵娘,你可有小字?”
姜婵不做声,王之牧抚摸着自然垂挂的玉蝉花,又将她压在身下,“蝉奴,以后你的小字就叫婵奴,我的小婵奴……”
余秋霁的小字是雪君,双亲期望她做雪中君子,而如今在她体内之人却要将她贬为奴。
他嘴里叼着冰凉的玉蝉花,将她与它都含入嘴中,又冷又热,柔软的她与略硬的玉石在他狭窄的口腔里揉到一起,难言的,迥异的,二人身上一瞬间同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再次伏身之时,王之牧在畅快间只觉父亲亲自题字的“澹怀院”三字牌匾格外讽刺。
父亲,您传给我这满屋圣贤之籍时可曾想到,您寄予重望的儿子有一日会亲自造出这满室不堪入目。
父亲,您给我的院子赐名时选了澹怀二字,谓使我内心恬淡寡欲。可若是将她娶了进来,怕是要改名为纵欢院了。
昏暗的屋内,充满了浓烈而燥浮的气味,嗅之令人心跳加速。
王之牧此时尚且对白头偕老还未曾有深刻的理解,但他心知,他吻了不知多少回的朱唇,那上头的胭脂只能由自己来舔;他的手又往下,这白皙柔软的腰肢,日日只能让他擒在掌中弯折;他的唇跟着手仓促吻到颈下、脐下,由薄唇、烫舌、利齿时常照顾的这些去处,日日只能受他来磋磨。
他尚不懂白首相望的含义,但他深深知道,他如今是离不了她的。
她怕是他割舍不下得心头肉。
但姜婵心中又开始乱极,不是自己该得的东西,他给的越多,她的心就越乱。
她求的只有财,她不想要也不需要他给她宠妾的位置。
恍惚间,她又想起他刚才说生孩子的话。
不。
她只是他的外室,可以是逗弄的玩物、可以是解闷的玩意儿,但不能怀上他的种。
失去宠爱的外室固然可悲,但若是怀了孩子,她将失去自我这唯一的立足之地。
她如今的境地要如何逃离?
她不知道。
夜更深沉了。
50. 纠缠
夜静得诡异。
月伴稀星,卧房里静得可听见墙外的打更之声。
姜婵努力了半日也无法躲过身侧之人的臂膀,不禁想起了白日时二人之间的一段对话。
当时王之牧见她擒着一碗浓黑的避子药满脸凝重,便误以为她已改变主意,不愿再喝,遂揽了她劝慰道:“现如今只能如此,待……夫人产下嫡子后,你我二人还会有很多子嗣,不必急于一时。毕竟国公府还是需要一位大家出身的夫人来掌管内院,与官夫人交际周旋……”
姜婵暗自侥幸他不至于彻底糊涂,还未免去这碗避子药,姜婵第一次无比感谢那位从未谋面的“姐姐”,若非王之牧忌惮,按照这些时日二人时时刻刻不分场合云雨的疯劲,她早该怀上了。
见她不言,他又摸着她乌发,“以后你也不要镇日在屋子里头做针线,那些交给下头的人。你以后就专门给我做,要多少银子我给你。”
姜婵艰难张口,“那不一样。”
她好不容易开口同他说话,王之牧被她逗笑了,“都是银子,难道你兜里的银子还长眼睛。”
姜婵不说话,心想自己赚到的才是自己的银子,从他手里拿到的怕是没命花。将她据为己有,锁在后院,似乎再也无需为金钱生计烦恼,只要每天笑脸迎着他。可是她更爱辛劳后沾枕就睡,看着账目上的钱日益点点变多的平凡日子。
因为只有自己能力赚来的银子才会源源不断。
况且心思用在什么地方,自己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她才不要变成仰人鼻息,等人来幸的金丝鸟。
想到王之牧如今巨细无遗的为她整治嫁妆,不假手于人,一一过问,她的确从未见过他如此高兴过。
可也像一个无需观众的人在舞台上唱大戏。
她只觉她编了一张天罗地网欲将她罩在其中,二人之间的关系何其不平等,她无法反抗、无处逃离,他根本没问过她的想法。太令她窒息。
她对着虚空良久叹了一声气,那日他虽发现了谭婆子,可幸好谭婆子不识字,只知道是个南方来的陌生男人给了她一笔银钱,交代她每月传信,再没发现其它。
那张写着柳佩玉名字的船票,难道再也赶不上?
*
王之牧平素办案时一向洞烛千里,可偏偏在她一个小娘子身上屡屡翻车,实在是堕了自己料事如神的名声。
他心中潮起潮落,手腕亦上下交加,那鞭梢儿不断划出刺耳的破空声,带着破碎的皮肉血骨飞溅,“嗖——嗖——”
伴着血腥味的惨叫,他脑中又不自由浮现出昨晚他握着她生得细致的腰窝,架起那纤秾合度的腿,摆出方便施力的姿势,不偏不倚攻击那关窍之处。
每撞一回,便知她真实有多饿,她有多渴他,明明饕餮吞吃得他头皮发麻,从脊椎到脑顶似被雷电击中,可当他将她身体的汹涌热情误会成心中的绵绵情意,昏了头瞧着她水润的眼,殷切想求个答复,“蝉娘,一辈子都留在我身侧,答应我。”
她却咬唇。
可恶!
实在可恶!
她最初还发些带着哭腔的声音,到后来只剩无意识的呜呜,呜咽无声发抖。
可即便他将她弄得满身难以入目,她的朱唇也未曾吐出他想听的答案。
王之牧的手腕稍压,那沾了血的乌金鞭便似抚顺了脾气一般垂挂在腰侧。
他并非从未曾察觉出那些个风吹草动,可因她那蛊惑人心的低伏做小,他总对她提不起任何警戒心,却没想她背着自己竟干出这么些阳奉阴违的事。
久远的事已不可追,他便派人从那近时的蛛丝马迹间顺藤摸瓜,这一查便查出了她的旧婢曾被人撞见去船行问询船只的到港日。
是一艘货船。
奈何本朝之法只规定商船才需登记船客姓名,而货船向来是每停泊一个港口便替换一批劳工,流动性极高,一直是法规鞭长莫及的模糊地带。
是以,她要等的来人究竟是谁,他的探子也无从得知。
不对,还有个人,他已经一年未现身,他险些将他忘了。
王之牧将手中的乌金鞭随手扔给了一旁的守卫,转身便出了门。
*
今早落子来报,国公府的两位主子的院落装修已毕,其它院落也将在一月内完工。
姜婵只觉得是催命符,那不就意味着她即将入府。她将头枕在廊柱之上,满园花朵舒展,印着她的眉目深锁。
一只手凭空伸出,本意在抚平那蹙起的柳眉,在她恍然惊立之时又改换了方向,携起她的腰,亲昵抱着同坐于廊下。
他轻浮地捏起了她的下巴,这轻佻的动作不似他,倒似个纨绔。
这些时日两人间的氛围实在是太紧张,她也没给过他多少好脸色。罢了,人在屋檐下,还是得低头,遂顶着他目光带着窥探的幽深,不自然地招呼起来,“大人今日心情愉逸,可是有好事上门?”
王之牧的手指不住摩挲,反倒答非所问,“那日的戏好看么?”
“戏?”
她一下反应过来,那丝惊讶被她老练地收藏心底。
他的密探无所不能,她那日与翠环在戏园子见面的事本来也没打算瞒他,想是那日她主仆二人在房内短暂的交谈,也都被那日跟随的婢女明明白白地听去,又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他听了吧。
但王之牧所知究竟多少,她尚未摸清,可迫于他的淫威,让他卸下心防刻不容缓。
姜婵遂敛眸,装乖卖巧般嘟哝,“不过是些时兴的才子佳人戏,奴婢瞧着倒是有些腻味了,偶尔去瞧瞧也不过打发些时间,可几时不听又念得慌,想是镇日难得出门的缘故,”又顺势挣脱他手指的辖制,更亲热地点了点他胸膛,带着些阴阳怪气娇嗔道:“大人平日无暇陪伴奴婢,连奴婢出门解闷也要管么?”
她一句话便直中死穴,王之牧不觉呼吸一滞,又带了些虚心瞧着怀里的小娘子。
罢了,不过这么点大的年岁,若是身在讲究人家,怕是还只懂得玩乐的年纪,哪能似她一般即将二嫁,语气不禁软了下来,“若是你再想出门,多带着婢女陪同。待我过两日得空时……再陪你去选几套头面。”
哼!其实不过是他的亲事已提上日程,怕被人瞧见自己同他公然出游吧。
姜婵心中虽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却故意地让眸子黯了黯,看得面前那铁石心肠的男人也不由得添了些愧疚。
他叹气,将她搂得更紧,“蝉娘,你为何还在同我置气?”
她对于二人的亲事不甚热络,他怎会瞧不清。那日携手去瞧他亲手为她置办的嫁妆时,她也未置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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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猛地见了他,就跟白日瞧见了鬼一样。
姜婵不想答,惘然若失地偏过头,想起那日瞧见的华光满室。虽说他没有三书六聘,用八抬大轿来明媒正娶,可这丰厚的贵重珠宝、名贵玉器、精美丝绸,已是平常人家十代八代都攒不下来的贵重了。
那要是同他将要迎娶的正妻的十里红妆做对比呢?
肯定是皮毛都比不上的。
因为那是他明媒正娶,可以大大方方示于众人,与他门当户对的女子。
而她不是。
露水夫妻,存于黑暗,见光即灭。哪怕被他纳为宠妾,也不过是在正妻眼皮下,通过一个不为人知的密道让他换着花样地玩|弄,毕竟这样更有情趣不是么?不过哪怕天天换花样,新鲜感总会褪去,玩物总会有玩腻的一日吧。
瞧瞧,她还没进那国公府的大门,心里已开始不平衡了。
王之牧见她面上似讽似笑,不禁又怀疑起来,眼神沉沉打量她。二人间沉默了半晌,他又似不经意提到,“你我二人婚事虽不能大办,可毕竟是个大日子,我预备差人去寻你兄长,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他?”
听到这话,姜婵豁然醒悟,他已起疑心了,感情这是在试探她呢。
可这轻飘飘的一语却也戳中了她的心窝。她这些时日听不得别人提船只、河道什么的,姜涛的船只为何姗姗来迟,她掩耳盗铃一般不敢深究。
他凭什么在她面前理直气壮,遂语气也冲了起来,“奴婢虽出身乡野,却也懂得个礼义廉耻。妾乃贱流,奴婢无颜再去双亲坟前祭扫,如今兄长替奴婢烧纸焚,已是恩德万丈。大人若是心里头还有奴婢一席地,便别去搅扰兄长,就当是全了奴婢的心愿罢。”
这话说的,王之牧狭长的眼尾更眯,沉声道:“你觉得同我在一处辱没门楣?”
姜婵又大了胆欲要挣脱他,“大人若是不应我,我今日就落发为尼,省得……”
王之牧猛地一把将她搂到怀里,“休想!”
他这举动太暴戾,姜婵有些吓着,王之牧却再度捏起她的下颚,语气却是柔和了许多,“你这口不对心的小娘子,答应好的婚事说弃便弃,当真是无情无义。日后瞧在为我生儿育女的情面上,也总委屈不了你姜家的门楣。今日不过多问一句你兄长,你便要这般同我闹。若是你兄长犯了忤逆我的大罪,你是否还会帮兄不帮我,甚至半夜在我床头悬刀?”
“您莫要打趣我了,大人是天大的人物,我兄妹二人怎敢冒犯。”
姜婵紧抿了嘴,眉尾、眼尖、嘴角齐落,仿佛心底的伤心事正一点点泛上来,“为奴为妾的滋味不好受,奴婢如今将自己卖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个坎便过不去。唯有狠心斩断与过去的联系,方能一心想着往后的日子不再神伤。”
王之牧看她眼尾通红,仿佛真似伤心到了极点,“你同我说真心话,你私下是否还在谋划偷偷逃跑?”
姜婵眨眨眼,眼中雾蒙,“大人还未将奴婢迎进门,可是已厌弃了奴婢?奴婢如今殷切盼着进府,再说奴婢已无颜回家,这世间唯一待我好的,只剩大人您一人了。”
她语气越来越轻飘,仿佛渐渐失了底气,但却字字说到了他心坎上。至于他那心里仍存的异样……罢了,她一个小娘子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他也能将她捉回来。
51. 转折
夜里,落子突兀地敲响了寝卧的门。
那递来的信纸上虽写着噩耗,可王之牧连皱了两日的眉头却松开了。
不论她等的是谁,她再也等不到了。
以后她真的只剩他了。
姜婵梦里睡得不安稳,耳边轰隆一声惊雷,她半晌才辨清现实和梦境。
黑夜本如墨,待双眼借着闪烁的电光对上男人深邃的目光时,她顿觉不识面前之人。声势浩大的雷声恍似苍穹怒吼,滚滚而下,她只觉那道雷直冲她心底。
禁不住的,她眼里掠过一丝受惊,随即带着热意的大掌贴合她背部弧度来回安抚,带着无尽的耐心,王之牧低声道:“我在这里,莫怕。”
他温热的唇瓣贴紧她的额,令她心跳如鼓,下意识便嗯了一声回应。
许是她梦寐未醒时的乖巧让他称心,雷声再度滚起时,罗帐内又响起了另一种声音,激烈的、潮湿的。
明明入寝前二人才刚有过枕席之欢,身子里还残留着几个时辰前的狂热余韵,他怎的夜半时分突地这般亢奋?可在他老练的手段里,微弱的抵抗仍坍塌于他的舌指之下,竭尽全力从那湮灭的美妙里抓紧那一星半点的理智,然后挣扭、迎合、哭泣、尖叫……
王之牧吻她的模样似是要将她吞进身体里去,他粗喘时心想,还是得寻个机会将那消息递给她。
她等的人已命赴阴曹,好让她早点死心。
不过这话万万不能是从他口中所出,因她得知噩耗后的迁怒还得移祸至第三人身上。
*
姜婵方送完王之牧出府,转过回廊,“无意间”劈面便撞着了幸灾乐祸的落子,他正绘声绘色对着院内大声道:“……那船只罹难,无人幸免……”
姜婵只记得落子那尖酸刻薄的两片唇上下一动,明明每个字都听清了,可合到一起却又听不懂了。
她怔怔回房,直到屋内只剩她一人,那恶毒的话才似一波又一波的水浪卷着黏皮带骨的痛,渐渐泛开在心里,转化成上气不接下气的声儿响彻内室。
她已记不清上一回这般放声大哭是什么时候了。
是爹娘死去?还是应承鸨母要覆帐接客了?
她哭得手脚俱软,雏鸟寻巢般缩进了褥里哭得更放肆,那闷哑的声响敲击着耳膜,劈进心里,那痛让她昏迷过去。
王之牧有意回避,在公廨里忙活了一整日,待到窗棂上渐次落下斑驳日影,他放下了手中所执之笔。
人虽在外,他的一颗心却全数留在了钟楼街,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便一路快马加鞭,恨不得立时就飞到她身边去。
落晚时节,他归了家,步履轻快。
她再睁眼时仍是熟悉的帐顶,仍是孤零零躺在床榻上,可当那罗帐筛落的日影开始入目时,那痛开始如细针一样密密地扎透她的心肺。
她本不信命,至投河一刻,也以为自己报了双亲之仇,一世已无憾了结。没想老天爷给了她重活一回的机会,亦赐给她一个家人。
前头的日子她靠着心中这个信念,斩钉截铁、反复再三熬过去。
如今,她又是孤家寡人了。她的那些个如蚍蜉撼树的挣扎,又有个什么意思呢?
她累了。
*
王之牧迈脚进门时,已是掌灯时分。
他在床前无声站立了半晌,眼神里带着的不知是怜悯,还是意满。
他静悄悄端详着被子里隆起的一小团,一只攥得指甲盖发白的手半露于外。那般用力,似是已对疼痛无知无觉。
他又用神祇赏赐凡人一样的姿态伸出手,那只小手犹疑一瞬,终于回握住了他。
雀鸟再不喜樊笼,可如今还有得选吗?再不喜逢迎,却无路可走。他拐弯抹角地传来传去,任人在她面前装腔作势地弄鬼,不就是为的这一刻。
银钱为笼,倚势为锁,而那虚假施舍的情意化作引诱雀鸟入内的饵食。
她终于入笼了。
以往有个念想撑着,她日夜绣花为着积趱些私房,既免得日后求人又得些个精神的寄托。如今时辰好似凝固了一般,毫无尽头,这漫漫长日要如何打发?
以往她用这具身体来笼络他人,如今她用这具身体来麻木自己。
他上头之吻有多温柔,下头拼杀之物便有多凶很。
他的真实性情此刻展露无疑,道貌岸然的温文尔雅掩藏着凶残无情的禽兽心。
这人确实存了些不正的心思,可再不济也对她呵护有加,算得上半个知心着意的。妓子便要从良,也须拣个好主儿。如今身边只剩他了,他王孙公子出身,无论如何看来也不算辱没了她。
她如今外强中瘠,只想休憩一会儿。也许睁眼闭眼间便过了十年五载的,色衰失宠,终得自由。
镜中的她已逼近疯癫边缘,镇日浑浑噩噩,提不起精神来,可镜外的她却越来越依赖王之牧。
夜夜与他抵死缠绵,直到累极而眠,脑中才会空无一物。
离她进府只剩半月时,她却破天荒地做了一个梦,梦到很久以前的一件旧事。
幼年的余秋霁躲在娘亲西窗下的美人蕉下听双亲的壁脚,“你也要顾着自己身子,那些账本就是看不完的。再说,多等几日我回来照样会处理妥帖,何苦累成这般。我看哩,雪君虽随了你,于描龙绣凤上头颖悟绝伦,可时常心怀恻隐,需寻个妥帖之人帮衬,省得将来似你这般劳累。待她及笄后,务必要为她择一有陶朱公之才的上门佳婿……不如现在就替她看好,毕竟多看几年才能看出真实人品……”
她又记起父亲待她去巡视店铺,身体力行教授她知人之鉴之法。
她见有男子夸女子美若天仙,心生向往,岂知父亲却只告诫她,“囝囝可要记牢了,男子若是心怀大志,女子便一日莫想要比得过他心里的志向。囝囝若想替守住余家绣庄这大好家业,也要如同有志男子一般,忘情弃爱。往后等你长大了,成了这余家绣庄之主,不愁无男子上门。”
年幼的余秋霁顿时懵懂的明白了为何世人提到余家绣庄时,只闻娘亲,却鲜少谈及为她鞍前马后的爹爹。
第二日翠环便来登门拜访。
王之牧来时,刚好与翠环前后脚错过。
早在进院时便已看到了她的身影,明明不过几个时辰未见,他一眼瞧过去便直觉她不一样了。
可哪处不同,他又说不出来。
若是往日,王之牧定会抓着不放,直到水落石出。可今日的确日不暇给,他手上有件案子较为棘手,后日将动身去外省办案,怕是不到半月不能回来。虽紧赶慢赶也能赶上抬她进府的好日子,可到底仓促了些,总归是有些遗憾。
他日间临时接令,怕是要耽搁二人婚期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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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脸忐忑却在她突然笑靥如花前松了口气……
不等她张口,王之牧便已先一步道:“近日珍宝楼新送来几个新鲜花样,我已让掌柜留着,过几日让丫鬟陪着去挑些头面。这两日我便要回国公府理事,不在此处歇了。”
这些头面当然是选作她的嫁妆。
姜婵从善如流应下,外作依依惜别之态,内则恨不得双手推他。可她想到别处,没忍住,扯住他的衣袖拽了拽,歪着头问他,“大人明日还来看奴婢吗?”
他还没走,她就已然不舍,这些时日她越来越依赖他,这是好事。王之牧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她的脸,心中已开始冀望别后重聚。
姜婵想到此别即永别,这怕是二人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所谓天下无有不散的筵席,或许二人的终点也需用一场筵席来祭奠。她心血来潮的想为他亲自下厨,打着为他送行的名义,实则是纪念二人的生死永别。
她又摇了他的手臂娇俏地追问,大人喜欢哪些菜?又预先说了,自己厨艺不精,只会做些家常小菜,到时候吃坏了肚子,大人可不要怪罪。
王之牧眉眼间的沉郁之气一扫而空,脸上展现出今日以来的第一次松快笑容。
*
翌日,姜婵一大早便洗手作羹汤。
二人说好的是午膳,他本打算下了朝就过来,却被皇帝传唤至书房,赏了一堆东西。这御赐之物的礼仪最为繁琐,待他回了澹怀院沐浴、摆案、焚香地接了赏赐之物,打赏宫里来人,已是将尽申时。
姜婵从午时起将桌上的菜热了又热,直到菜色不再鲜妍。她见日头将落,只好命人将饭菜全部撤下。
这一顿饭从来都是她一厢情愿,她何曾觉得自己是可以与他平起平坐、同坐一张桌的人,她倒是妄想了。
一顿饭摆到无人问津的程度,已经是预示着要收尾了。
她命人收起杯碟,却又无法将心底的遗憾抹去。
王之牧背着一身夕阳,身穿朱红公服大步跨门而入。他一路疾驰而来,颊上竟带了点汗意。他问了她的所在,等不及丫鬟慢吞吞地去厨间将她叫来,便亲自直奔那君子从未踏足过的庖厨。
姜婵危髻高耸,裙衫齐整,却未如厨娘一般换上围袄围裙,只穿了家常旧裳在灶头劳作。
王之牧风风火火到来时,她手上正在淘澄米粉,右手边摆了晾干备用的茶叶,见他一身朱服进来,唬了一下,忙净了手将他推出去。
王之牧见她鼻头脸侧沾了点雪白的米粉,眼里带了微微笑意用指尖捻去。
姜婵红了脸,“大人,奴婢想做些茶叶糕托人送去您府上,没想您还是亲自来了。”
王之牧双眼在她身后的灶间一扫,嘴里却问道:“你可用了晚膳?”
姜婵怕他看见还在灶上热着的饭菜,拉着他往前院走,“大人,厨间还剩一篮鲜嫩的蕨菜芽,奴婢吩咐厨娘为您炒制一盘吧。”
“我是问你做的菜呢?”他抬手将她颊边的一缕发别至耳后,声音格外轻柔。
姜婵赧然,她的确做了几道时兴小菜,但出锅了几个时辰,此时也就剩盏蒸羊和鱼羹的卖相尚能入眼,实在不敢在他面前丢丑。
“我想吃你做的菜。”他又强调了一番,声音似那送香而来的晚风。
她只好嗫喏道:“那话可说在前头,大人不准嫌弃。”
52. 接近
姜婵服侍着他换了常服,二人盥洗双手后,相对而坐。
王之牧见饭菜还冒着热气,虽不如府里的精致,那浓浓的香味也随着热气四处弥漫,想来寻常人家的烟火气便是如此了。
他在家中用膳向来是仆人布菜,姜婵等半日也不见他起筷,一副矜贵地等着人服侍的样子,便微微摇头,亲自往他碗里搛菜。
他这才慢条斯理地用饭。
那刚露出尖的笋芽鲜甜脆美,比雪白的蘑菇还味美,他见了便食指大动,多用了几筷子。
“奴婢就猜到您会喜欢。”带着得色的话音刚落,姜婵记起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再偷眼瞧他面色有些怔忪,心下暗恼。
却见他下箸不停,便壮了贼胆,趁机又介绍起其它的菜肴,随口抱怨道:“元卿,你不知道,这道蒸羊费了我好大力气——”
她话到哪处,他的筷子便下到哪处。
姜婵莞尔,多日来横亘于二人之间那无形的坚冰,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
姜婵见他很少能这样快活地笑,他时常唇角漾起的笑意还未蔓延到眼里,脸就已经无悲无喜了。
观棋候在外头,耳朵竖着听二人低声笑谈,大人此时毫不设防地展现出他也未见过的一面,那表情可真是……
观棋被心中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吓到,忙念叨“罪过罪过。”
可又忍不住继续窥觑,只因二人并头喁喁,像极了一对如胶似漆的新婚小夫妻,那场景便令他脸红耳赤,比他与贾绯珠在一起时还要令人心浮。
大人……好像对这个村妇真的很迷恋……
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用完大半的饭菜,姜婵吩咐下人将碗碟撤下,起身盥手净口,王之牧则似一条尾巴似的紧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不多时他又牵了她的手去花园里散食,二人这旁若无人的模样府里众人已是见怪不怪。
不过一会儿,观棋便带着国公府老夫人的再三催促打断二人,姜婵忙伺候他更衣。
明明日日皆是如此,今日不知怎生这般难舍。她双臂环抱过他的腰,手上动作不停地将腰带扣好。王之牧抚过她的手指,想是许久不进厨房,手艺生疏,她手指上还割破了一道口子。
他问:“疼吗?怎么不让丫鬟来做?”
姜婵忍过这莫名的心动,掩饰般地抽出手,转身将他的官帽拿来,垫脚戴在他头顶。
她站在他面前为他整衣,如不踮脚,只能到他的胸口。
忽然伸手一双手将她挟得双脚离地,不得不与他平视,逼得她一双眼瞪得乌圆。
他又从裂缝中窥见了她的真心。
他在她额心落下一吻,又摸了摸她的脸,道:“等我从……等我回来,给你带些好玩的小玩意儿。”
王之牧生怕看多了她流露出的那抹挽留的神色,自己便丢盔弃甲,因此一出房门,脚步一步也不敢停。
姜婵目送他出了内门,眼看他大步跨过那道门槛,不知怎地就想追出去。
她半只脚都踏出了房门,忽然被风一吹醒,打了退堂鼓,要说的话立刻忘了。
她隐约间对着他的背影轻轻喊了声,“元卿。”
那声极轻,只是个口型,怕是除了她自己无人听到,可他竟也回头多看了她一眼,却大步不停,转身离去。
*
王之牧因自己的打算,回府后陪同刚从行宫回来的张氏略略吃了会儿晚饭,饭后随口一提,近日要抬个人进来。
张氏已有多年未同自己的这个儿子这般交心,见他竟肯耐心听她千叮咛万嘱咐,本想多问一些,但转念一想,不过是个没名分的妾室,也不当回事。
她今夜得了儿子热络相待,已是高兴得同他念叨起了他幼时的一些旧事。眼见墙外更声已起,巡夜的婆子来厅前拜见,张氏这才放了他回去就寝。
小厮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王之牧一路思忖此行的目的。
康王早年削平祸乱,助力圣上定鼎应天功不可没,前些年有人密告他归降之后妄自尊大,人后行了不少觊越之举。圣上派去调查他的钦差,十人去,九不还。王之牧前些日子力顶狂澜搜罗罪证,将其定罪,此行便是要将其发往秦州守墓。
此次任务路远迢迢,秘而不宣,他就连在母亲面前也未漏过口风。
说起来康王与父亲曾是肺腑之交,没想如今却栽在了及冠不过几年的他手上。
想他王之牧善挟势弄权,借着东风青云直上,此时只觉如日方升,踌躇满志,向来年少老成的他亦生出了天下尽在他掌中的狂傲。
他回到澹怀院时,见桌上摆了一盒点心,打开来看,是新鲜出炉的茶叶糕,凌厉的眉峰顿时便柔和了下来。
不多时窗外下起牛毛细雨,针尖般的雨滴轻叩瓦背,本该无声无息,却左叮一下,右咚一下,响声搅得人心烦。
今夜本该与那过去的夜晚并无多大差别,他本已歇下,可鼻尖是那食盒中萦绕不散的米香、茶香,不知怎的格外心绪不宁,脑中尽是她半只脚踏出房门的样子。
她想要同自己说什么?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那一回头,一迟疑,竟是埋下了遗憾,令他辗转难眠。
脑中又翻滚起她一丝不苟为他更衣的画面,
他百虑攒心,久久不能平静。
这两日日程繁忙,观棋不敢拿琐事打扰他,因而他到今日晚间他才听说那被她逐出府的丫鬟翠环来过。想到她劣迹斑斑的前科,王之牧直觉她在暗谋着什么,也许哪天他一个错眼,她会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
他又思索起抓住谭婆子那日,陪她同去看戏的婢女道是那翠环来了不过一会儿便走了,娘子一人在包厢里看了整日大戏,未曾离开过。
他依稀记得以往探子来报,翠环这丫头接连去了两三回船行。可近日他将各色登船的客人名单搜罗了来,的确没有她的名字。再说,蝉娘如今并非自由之身,想也是拿不到路引、订不了船票。
可他还是疑心。
只可惜那翠环自被赶出府后,观棋便再未派人监视过她的一行一动,那之后她干了什么无从得知。
不过,她这两日的确是开心了些,今日那些真情流露也不似假的,也许她不过是想找个人聊天?
明明还有不到五个时辰就要出发,又如往日的每个孤枕独眠的夜一样,只要神思里带了她的踪迹,那些强行压抑了多日的荒唐杂念,此刻便如疯长的杂草一般冒头。
现下想来,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那些他不曾深切体味过的陌生情愫,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已在自己心底跌宕起伏了无数遍。
明明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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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二十余年的院落,明明是睡惯了的床,他却难以入眠。
因为身侧没有她。
姜婵刚解卸衣服,熄了烛火,忽听院外一阵吵闹,似是夹杂着马嘶声。她忙披衣起身,来人竟是王之牧。只见他身罩一袭蓑衣大步穿过院子,一身湿气,披风踏雨而来。
姜婵忙不迭迎上去,王之牧随手将蓑衣丢给下人,连揩脸都等不及便攫紧了她筋骨分明的细腕,“茶叶糕我收到了……我……”
他苦熬了许久,这句越矩的话在他心里存了多日,搅得他心绪不宁。他登时拿了令牌,只带了个侍卫就摸黑前来。
姜婵有些睡意朦胧,见他一肚子话要对她说,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遂压抑住困顿使劲眨了眨眼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他却顿住了。
那未竟的话语卡在半空,欲断不断,姜婵硬生生将一个哈欠压下,再三眨了眨眼。
见他实在说不出口,她遂善解人意地斟酌了措辞宽慰他,“大人淋了雨,奴婢先让下人熬一碗浓浓的姜汤送上来吧。”
面上嘘寒问暖却不掩她事不关己的心思,她仿佛从未意识到自己对他那独一无二的影响。
“婵娘,我悔……”
他的声音哑得不似人声,眸中闪过挣扎,好似杂糅了各种水火不容的情绪,以往他总是轻描淡写的将这别样的情绪掩藏,绝不会外露出来。
他这是怎么了?
她试图将他这些日子的异样串联到一起,可大约是近日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逃跑上,亦或是刚被叫醒仍在神游物外,她始终无法看破他欲言又止是为的哪般。
王之牧沉浸于纷乱如麻的思绪中,他原是生了一双洞察其奸的锐眼,足以明察秋毫,可如今只缘身在此山中,看自己时什么都看不分明。
这小娘子令他夜夜辗转反侧,他要如何才令自己坦诚,让她明白,每见她一回,他的心就剧跳,他的血就奔涌,他的骨就嚣喊,他不论醒着睡着,每一寸神思无时无刻都是她。
他好似这一生唯一剩的那点充沛感情全给了她,再也分不出一点多余的匀给旁人。所以他像个执拗的孩子一样希冀对方给与同等的回应,哪怕是用尽手段逼迫得来的。
他隐隐约约察觉,这女子将会搅乱自己完美无缺的人生轨迹,带来不可想象的变数。
他在一步一步的自取灭亡,可他近日来再也无法如同以往一般游刃有余地将对她的异样情愫压下,他……今夜突然感到疲惫与乏味,再也无力抵挡。
他紧握得她手腕生疼,她不适地想要抽手,这推拒的态度像不起眼的尖刺在心间扎了一下,积攒了多日的郁气汹涌喷薄。
姜婵一时只觉自己如临深渊,趋吉避凶的本能教她此时远离身前的男人。
许是她的眼神变了,让他醒过神来。
“你为何不戴上我给你的玉蝉花?”
姜婵下意识往妆奁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下暗自惊醒,她这点的确疏忽了。
“你也在思念我对吗?”
她本能不敢答话,甚至还下意识退后半步。
面前的女子从来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不想承认、不敢承认、不得不承认。
他的表情像是入了魔障,姜婵瞬间骨寒毛竖,下意识便后退一步。
53. [锁] [此章节已锁]
她身形不过一动,便被身前高大的男人擒住了。他掐住她的后颈,捧了她的脸又咬又啃,外头候着的下人们见了忙唬得退到院外。
“唔……元卿,别……”
他三两下剥去她本就单薄的衣物,连同他身上的重重累赘衣物被一件一件的从门边丢到桌边。
他顶着一张寒气凝结的俊脸,将她一把压在身下。此刻他一反常态,与白日判若两人,令她肉颤心惊。
她还梦寐未醒,他埋头时猴急了些,惹得她难堪地用脚蹬他,却反被他握住细小的足踝,将双足扛在宽肩,门户不得已大开。
那下令斩过皇亲国戚的舌头左冲右突,俄顷,便激得舌下娇娘呜咽着发颤。
姜婵到底是被他勾出了瘾,一只手直抓他的头发,半推半就,忍不住迎凑。
他没有一丝迟疑,极具压迫性地动作了起来,浑然不顾此时距离天亮不过几个时辰,即将临行,便将她按在桌上,大开大阖。
她心中虽有些不情不愿,可身子却诚实且多汁贪嘴。
他也不知怎的,以往整月整月不见她,也不过是梦里折腾她一番,今日却觉得格外心焦。
甚至以往纵情到极致时,他亦不似此刻这般欲将她撕开捣碎吞入肚里一般,饶是她哭求得眼肿嗓哑,他始终没有丝毫手下留情。
他如今已隐隐察觉自己的居心险恶,明目张胆地放纵自己侵占,再侵占,因他只想埋藏在心底的那个压抑已久的念头成真。
一时之间,她的声音也变得支离破碎,挣扎得越厉害,就越能激起他扭曲的征服欲。
他的眸间已没了光亮,沉浮之间,任凭她挣扭踢踏,仍是逃不过钳制着她的那双大掌,插翅难飞。
那个阴暗的思想再度冒了出来—身下这仅供他一人享用的女儿乡,要永远囚在身边,招照他这般勤勉,不久就能生出一窝崽子罢。
这想法却不赖,因这妄思在脑中滚过,他便越发亢奋。
他脸上魔怔毕露,端的是与她纠缠一生,不死不休的架势。
而她溺死在无尽的欲海里,不断下沉,直至万丈深渊。
她那时候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因此并未听清他最后那句话。
“……我等不及了,等我回来就去求……”
王之牧舒服过后,就着现有的姿势不变,这才有了挪动到近在咫尺的床上的意思。
他仰躺在床上时眼底已恢复清明,睁着熠熠的双眼似是想了很久,手一直放在她的小腹上不肯离开。
她似是不适,眼睛还闭着。
他神色晦暗,似透过那薄薄肚皮看到了这小小宫腔内孕育着他的子嗣。手上便带了眷念摸了摸,又起兴了,遂又将她压在身下。
她太累了,全程除了无意义的呓语和偶尔的“嗯”“哼”,眼睛都没睁开过。
床帐巨晃了半宿,
原来想要与心爱女子孕育子嗣是这样的滋味,他不明白自己这些时日的犹豫不决从何而来,他早该抛弃自己的孤傲,一刻也等不得。
然后他用一指拨开她汗湿的青丝,双眼灼灼地盯着她看了半晌。脑中却不由得浮现出那日替她梳头的场景,又低头吻了吻她的鬓角。
姜婵顶着从未有过的钻心酸痛醒来时他已离去多时,梳妆时又发现自己的一缕头发短了一截。
*
落子一大早便撇下府中如山的要事过来回话,大人昨日刚走,这姜娘子便开始大动干戈,要把身边两个服侍了许久的丫鬟换掉,落子心想之前没看出这人倒是个沉不住气的。
不过幸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遂也不争辩,又恭敬地问她是否要从府里再调一个小丫头过来服侍。
落子虽是王之牧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却从不揽权生事,年纪虽小,在国公府里却有德高望重的贤名,此回王之牧留下他,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姜婵撇开落子,从人牙子手中买下一位面黄肌瘦的十来岁小丫头,当日就让她贴身伺候。
落子虽想提醒姜婵,国公府买卖奴仆向来经由官府登记的那几位有名的人牙子撮合,因她们手里的苗子事先训过,身家清白,行事也进退有度。但他又顾忌此举有置喙之嫌,再有此处毕竟不是正经的国公府主宅,便罢了。
于是此事便算是揭过了。
没想之后接连几日姜娘子都是一副不得安生的样子,不是今日闹着要单独出府看大戏,便是明日要撇开侍卫出城骑马,闹得落子这个素来心宽量大的人也不禁烦心倦目。
这姜娘子没想是个脑子不清楚的,这两位侍卫是官身,原是大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如今给了她,倒是大材小用。国公爷事无巨细,事事为姜娘子计较,她还不知珍惜。
不过落子仍是耐着性子一一对她晓之以理,弄得姜婵也不好意思再无理取闹了。
?
姜婵原以为王之牧走了后,放在她身上的监视便会自然而然松泛些,可如今他人虽不在,但派了两个侍卫过来行形影不离地守着她。
她好不容易甩掉那两个熟识的丫鬟,可如今不论去哪里,身后定要强行跟着那两个甩不掉的累赘侍卫。
此时翠环再度上门,邀她明日去相国寺祈福,此话听在姜婵耳中不啻于仙乐。
她竭力压住飞扬的眉梢,唤人准备车马。
国公爷只吩咐不让娘子接近船行、车行,倒是没提过相国寺,于是落子准了。
她正思忖着,一手推开门扉,冷不丁的就被面前杵着的人唬了一跳。原来是那日买回来的小丫头,姜婵问了她原先的名字,取了她旧名中的“金”字,赐名“盘金”。
那日她不过见这丫头瘦骨嶙峋,人也不太机灵,当时动了恻隐之心,本着济弱扶危就将她买了回来。
她原本打算趁这丫鬟对府中上下都还不太熟,人地生疏的,到时候在出逃时找个借口把人支开,再按照计划逃出生天。
整个计划本来天衣无缝,哪知这丫头似乎天生就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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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婵不过吩咐人给她从头到脚好好沐浴一回,又送了一些干净衣裳和吃食,那之后经常发现这丫头古怪地死盯着她。偏偏她人又不爱做声,眼珠也不大爱转动,看起来着实有些瘆人。
“我……奴婢怕您日间歇多了,晚上睡不着,想唤您起来。”
姜婵见盘金手中捧着醒神的热茶,顿时也不好多说什么,点点头接过茶杯便算是知道了。
第二日,姜婵去大相国寺问卜求签,只带了盘金一个丫鬟。
盘金见姜婵从肩到脚被一件月白披风包得密不见风,向来有些呆滞的眼神转了一圈,倒也不发一言。她扶着姜婵上了马车,自己在靠车门的位置坐下。
每月初一、十五和逢三逢八的日子朝廷开放大相国寺附近的庙市,百姓要么拜佛上香,要么观光游览,当地三教九流及外地客商纷至沓来,格外热闹。
姜婵的马车不多时便驶入了集市的大三门,她耳朵听见车帘外满是飞禽猫犬的叫声,往日定是好奇掀帘欣赏,今日心中存着事,倒也无心凑这个热闹。
自己是因心事重重而无心玩乐,可盘金一个正是烂漫年纪的小丫头也一点不感兴趣,不由得令姜婵多看了她一眼。
游人众多,马车艰难移动,在第二道三门时就怎么也挪动不了一寸了。姜婵和盘金弃车步行,两个侍卫在二人身侧用身体挡出一个圈,护着她们穿过人头攒动的中庭两庑,饶是有人开道,也还是费了大半个时辰才挤到大殿前。
姜婵遣丫鬟和侍卫在殿外守候,自己则随了和尚进去殿内。她为“姜婵”捐了些香油钱,又拜佛求了签。她在殿内左顾右望,约莫一刻光景后,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对她点头的翠环。
她按捺住澎湃的心潮,借口要去解签,还是嘱咐盘金和两位侍卫在外头侯着,自己则绕去了殿后。
大殿后到资仙阁前,卜卦算命的各路方士则在后廊下一排坐摊。姜婵随意停在一家书画摊前翻看,不多时就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凑到一旁。
她抬头,初夏阳光从那细碎的树影里洒进她清澈的眼睛里,眼中的泪便涌了出来。
一年未见的人平安无事,只不过面上多了一道未愈合的伤疤——那是他从失事的货船坠入河中,被冲到下游野林中,险些被野兽啃噬,幸而被及时赶到翠环哥哥所揪,而后马不停蹄一步步走回她身边的姜涛。
他迟了大半月,可最后还是来实现他的诺言了,来带她走。
“计划有变,昨夜各处狂风猛雨,那条道上山崩失俐,现如今被一块大石堵了路。”姜涛随手拿起一本《江湖集》递给摊主示意包好,自己则侧了身与姜婵低语道。
姜婵抹去眼角泪痕,想到近日的确多雷多雨,便颔首道:“无妨,我身边如今多了两名侍卫,马车之法怕是再行不通了。那我回去等你消息,只是谨记,拖久了易生变卦。我那处随时可离去。”
二人又交接了一些细节,姜婵便带着签文和一册小报出了大殿,再度回到了车上。
54. 蛛丝
回程时,盘金突兀地问道:“娘子,今日天气闷热,你把里头的衣裳脱了吧,小心闷出痱子。”
姜婵手里的茶杯差点摔出去,为以防万一,她今日出门时下头的确是穿了那件缝着银票的男装,原本以为披风遮着,哪怕有些臃肿,也看不大出来,谁知这个丫头闷声不响的。
盘金见姜婵瞪着她,那古怪的眼珠又狐疑地转了一圈,“奴婢不告诉别人,娘子的事奴婢都好好放在肚子里。”
姜婵被她看得汗毛倒竖,半晌才张嘴,“你的身契还拿捏在我手上,你不多嘴,到时我自会放你自由。”
盘金闻言脸上露出一种空濛难过的神情,“奴婢无家可归,娘子去哪,奴婢就去哪。”
车里二人许久都没再作声,除了车窗外的喧嚣,一路阒寂得针落可闻。
姜婵回去后即刻命人摆上香汤,她撵了丫鬟出去,脱下衣裳发现果如盘金所言,背上闷出了不少痱子。她将那男装小心叠好,锁进衣箱深处,这才换上清凉的家常衣裙。
当夜三更天时,本已准备熄灯上床的姜婵忽被窗外的急雨惊雷声吸引了注意。
雨点不住击打着门窗和窗外的植株,她披衣起身,推开窗屉。如珠般的大颗雨滴挟着湿气扑涌而来,她由得打了个哆嗦。
外间上夜的盘金听到响动进来,木木地道:“这样大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娘子小心惊雷,今夜怕是有不少地方要起火的。”
姜婵不明就里地反问:“你是如何得知?”
盘金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埋头哑声道:“奴婢的……双亲便是死在了一场大火中。”
姜婵刚为自己语气太冲而伤害了这可怜的孩子,盘金便又瞪着那茫然的眼神补充道:“奴婢下午见到隔壁府上抓了一个偷盗的丫头,捆在柴房里,哭了一下午。”
姜婵顿时觉得这丫头的思维的确不同常人。
许是这丫头的嘴,不过半个时辰后,雨势倒是小了,可外边锣鼓喧天,有人大声疾呼,“走火啦!”
不多时府里也渐渐吵嚷了起来,四处渐渐响起慌乱的人声、脚步声,漆黑夜幕中,各房的灯烛也渐次亮起。
本朝建筑多以木质结构为主,故火势极易迅速蔓延。
姜婵第一时间被两名侍卫护送到府外,阖府上下的奴仆都乱乱糟糟地站在外头。
身强体壮的都被喊去救火,一整条街的妇孺也都聚在一处,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杵在这里,格外引人注目。姜婵借着男女授受不亲,强行将二人驱走去帮忙救火,于是多日以来,她终于摆脱了那两名侍卫。
她脑中曾设想了多条全身而退的计策,只是缺了个契机,又顾虑着府中到处都是眼线,不好贸然动手。
如今机会来了。
再说,再缜密的计划也逃不过王之牧的眼睛,可此刻这种天赐良机,无人预料得到,哪怕王之牧手眼通天,他这回怕是再也猜不到了。
她望见自家府门外围了一圈人,倒是不好直入。遂趁着无人关注自己,见火势还未蔓延到钟楼街右段,便撇开众人,悄然离开,径往隔壁三进院子的侧门而去,欲从那处绕回主屋。
她轻手轻脚地穿过连环的廊庑,因府中的下人大都躲去了院外,一路倒是畅通无阻。
她利落地换上男装,正解了头发预备扎进帽子里,这时却有人轻叩窗门。她被吓得魂不附体,镇静了声音问道:“什么人?”
外头答道:“奴婢是盘金,娘子,奴婢是跟在您身后进来的。”
姜婵恐她叫起来惊动邻里,遂放她进来。
没想出了这样一个岔子,姜婵尽量让自己神色如常,轻咳一声,“当日我便明言,你替我保守秘密,我便放你自由。如今你只需照常出去,装作没见过我,三日后我会差人将你的身契还你。”
盘金虽不明白这府里吃得饱住得好,娘子为什么非要大费周章离开,但她却知道如果不死皮赖脸地跟着她,她转眼就会将自己抛下。
“您是刻意支开奴婢的吧。娘子,奴婢会助您逃跑,奴婢能吃苦,您别丢下我。”盘金不知想起了什么,依旧昂首,却掩面抹了把泪。
眼看着她不好打发,姜婵自然是对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的傻话不以为然。
许是她将这种轻视往脸上带了出来,盘金突然拉着她的手往外拽,“娘子,您跟我来。奴婢能帮您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
别看她个头还不到姜婵的肩膀,力气倒是贼大,姜婵被她连拖带拽地行了约半丈的路程,这才放弃挣扎。
左拐右拐,盘金却引着她来到了隔壁的院子。在小花园里,姜婵隐隐望见一个人形卧在地上。
“看,娘子,这就是隔壁那偷东西的丫鬟,她趁乱想爬墙逃跑,没想摔死了。我刚见着了就想要是找不着娘子的尸首,肯定还会到处找您。如今大火一烧,别人把她当成您,就不会再找您了。”
姜婵蹲下身探了探那人鼻息,看样子是当场毙命,身边的确放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
难道真是天要助她。
为今之计,只好按她的办法行事。
二人一路趁着夜色将尸体搬到姜婵的屋子里。没想盘金这小丫头看着虽雨打风吹就能倒地,但力气却出奇的大。她给尚有余温的尸体换上了姜婵的衣服,面不改色,一点不秫。
“娘子,不如再加把火吧,不留后患。”姜婵这回实在是没收回来那震惊的目光,表情看着倒是有点不合时宜的滑稽。
盘金不满地瘪嘴,娘子刚才什么忙都没帮上,只在旁边站着。
当下,二人你瞪我,我瞪你,竟道不出半句话来。
姜婵心想自己随手招了个不知哪钻来的魔星。
她摇了摇头,把颈子上的玉蝉花挂在那人的脖子上,再最后看了这房间一眼,随即推倒了油灯。
主仆二人从后角门跑了出来,二人将脸上抹了点烟灰,脚步不敢停。刚跑到巷口,还差着两步,忽闻身后一道金石之声。姜婵回头一看,却见一道天雷下来,整条钟楼街宅邸已葬身火海,大火越来越止不住了。
盘金见她愣住,忙摇她,“娘子,不能停!”
姜婵如梦初醒,先是步履踉跄地跑,再然后疾步,犹如身后有甚么洪水猛兽追赶一般,再也没回过头。
*
京中一场大火,火势蔓延了三条街,燃烧了整整一夜才被大雨浇灭。
王之牧回来时满眼只见焦黑残垣,就连各处的尸身也早被一同收敛到义庄,因朝廷怕传染时疫,一把无情火烧却。
三日后,王之牧吩咐买棺盛殓,将姜婵的贴身衣服入殓,送到皋松山下,求师父立个牌位。
王之牧从三重嵯峨殿宇走出,身后灵杵鼓钹喧动,他忽见两边门楹上贴着一副对联道:果有因,因有果,有果有因,种甚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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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甚果;心即佛,佛即心,即心即佛,欲求佛先求心。
他停下所有所思一瞬,待僧众诵经已毕之时,他已起轿回府,
*
三年后。
王氏早已分家的三房的长子近日娶亲,今日携同新妇过来国公府拜见。
郎才女貌的新人转过花壁,入目只见一座大厅,厅前仙鹤、孔雀种种珍禽,又有那琼花、昙花、佛桑花,四时不谢,应接不暇。
不多时数十个宫样妆束,执巾执扇的丫鬟捧拥着一位身量丰盈、已近不惑之年的美妇出来,这就是国公府老夫人张氏了。
三人坐下说了会子话,新人便与张氏作辞,又转去了国公府中另一位主子院中。
此时正是六月尽,王之牧头带玉冠,穿斜领交裾长褐正立于院中撇骨池畔。
观棋上前禀报三房族亲前来拜见,他不置可否,手上却一歪,将碟中鱼食尽数倾倒入池中,点头示意他把人请去中堂。
新人转过一重侧门,进的门来,见两下都是些瑶草琪花,苍松翠竹,此处的轩峻壮丽又与那老夫人的宝殿仙宫大不相同。
来此之前便有耳闻,自三年前英国公的性情大变,将院中草木全换成了寺庙中所见的花草。今日青天白日来了他这处,果然恍如置身于古寺中。
入眼上面一间敞厅,不多久便有丫鬟忙捧上茶来,二人一面吃茶,一面打量,不多时只见一位目若鹰隼的威严男子从后头进来,二人忙起身作揖福身,又分主宾落座。
眼风扫到坐上之人,只见大名鼎鼎的英国公神情淡漠,不悲不喜,像位冷眼睥睨芸芸众生的神祗。
可他如今的名声却与这超脱出尘的相貌相去甚远,三房二人联想到他如今的恶名更是有些瑟缩起来。
前段时日有言官翻出亲王一案,当堂指责英国公监斩亲王党羽时活杀生剁、斩首截肢眉头都不皱,在圣上面前口沫横飞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参了他十条大罪,更是斥他为效似其父的阎罗酷吏。
新妇又不禁想起坊间传闻,去年初春时节圣上亲口为英国公赐婚,许的是当朝傅太傅长女傅幼玉。
可两家交换庚帖尚不过一月,圣上又传谕命英国公亲去督办太傅次子傅瑞书酒后强辱民女,女方以死明志一案。
据传底下人剖断官司时顾虑着二人的姻亲关系,便想着顺水行舟,作个整人情。没想被英国公亲口驳了,道是事关人命,岂可因私而废法。几场大刑下来,压着傅瑞书的手画了押,道是一命偿一命,判了身首异处之刑。
那傅太傅亲向圣上请罪,悔恨自己教子无方,秉着个弃卒保帅的打算,求了致仕。
圣上翌日便下旨准了太傅致仕返乡,却将死刑改为打五十大板后流放。如今傅瑞书人还在天牢里关着,不日变要被发配宁古塔。
因着这一风波,原本定在今年初春的婚期也因太傅夫人缠绵病榻,傅家主动开口延缓婚期而不疾而终。
当事人既然不急,便如此不声不响地拖延下去了。
连未过门的国公夫人都压不住这位煞神,英国公如今积威甚重,众人无不畏惧极甚。
三人又疏离地说了会儿客套话,坐下二人如坐针毡,见王之牧面上已有送客之意,便忙不迭地告辞。
二人的骡车方拐了个弯,后头就有穿着气派的小厮手上拿了个扇套气喘吁吁地追来,“爷且慢,您落了件东西。”
55. 诸事
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什,如何就这般急吼吼追来,三房二人狐疑地相视,还是命人停了车。
只见那小厮脸上透着股机灵劲儿,麻利地对着二人磕头。能在国公爷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二人不敢受他如此大礼,忙唤他起身。
这名为观棋的小厮将东西亲手交还给二人后,却自觉退了半步,弓腰垂首地客气问道:“国公爷本欲差小的送回您的府上,可如今见着了这上头绣的绿竹,倒让国公爷想起了老夫人格外钟爱去年做寿时送过的一盏绣屏,故特遣小的前来问上一句,敢问这上头的刺绣出自哪家绣坊?”
新妇隔着车壁同外头和声道:“这原是我亲自绣给夫君的小物,上不得大雅之堂,老夫人若是喜欢,改明儿我再奉上几件亲绣的物件儿。”
没想观棋倒是不依不挠:“敢问夫人这一手绣技师承何人?”
这话问从一名小厮嘴里问出来就有些觊越了,但观棋恍若不觉似的,仍是恭敬垂头,一副不问出个结果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观棋是国公爷身边得脸的小厮,二人自是不敢轻视,车内之人思索了一番才缓缓道:“原是我闺中之时母亲为我请的绣娘,名气倒是不大,我看着不错,便学了一年的光景。国公爷若是看得起她,我免不了休书一封询她可有上京的意愿?”
观棋眯起眼,笑得狐狸似的,忙打恭作揖:“夫人这手艺,这满京里再找不出第二人,老夫人定会十分欢喜,小的也得见识见识。”
几人又客套了几句,张氏留了饭,这会儿已经催人来请,观棋这才辞了二人转回澹怀院。
*
三房二人甫一离开,王之牧的脸色便急转直下。他紧缩眉头,令眉心那道纵纹越发深邃,独坐于堂中不发一言。
观棋不多时便回来复命,王之牧这副模样掉入他眼中,便轻易勾起他记忆中国公爷上一次露出如此隐而不发的模样时又有多少人遭了殃。
观棋顿时敛色屏气,将三房二人所说一一和盘托出。
观棋所说的每一个字,听在王之牧耳中,都重若千钧。
他的胸中涌出一阵又一阵熟悉而又剧烈的灼痛,原本无甚表情的面上现出裂痕,整个人隐隐透不过气来。
不成,不能想起她。
可又忍不住升起渺茫的希望。
他方才惊鸿一瞥间,见那扇套上的修竹隐有似曾相识之感。三房二人前脚刚踏出院子,他后脚便翻出了当年她绣在披风上的那丛绿竹。
王之牧当下便派了探子南下江南,这一打探便抽丝剥茧般地查到了广陵这两年新冒出的一座绣坊。
他又将三房所送来的那绣娘亲手所绣的一张帕子摊开在桌上,又将其与披风上的并排作对比,顿时不免失望,二者并无丁点相似之处。
王之牧本是雀跃的心又沉了下去。
倒是他妄想了。
可直至半夜也仍是寝不安席,脑中竟被那刺绣填满,隐隐感觉不大对劲。
又过了十几日,探子从广陵寄来了密信。按信中所述,绣坊之主传闻是位三十余岁的寡妇,丈夫三年前病逝。探子去官府里核查了户籍记录,确是如此。
王之牧阅后默不作声,原是自己执念了,顿时颓然坐回椅上。
又过了数月,眼看到了十冬腊月,澹怀院的丫鬟们翻出箱底的厚衣裳,不免又找出一些旧日的绣品,因怕虫蛀,便趁着一日出太阳晒在了院子里。
北风寒朔,恰有一枚帕子落在了王之牧下朝回来的必经之路上。
王之牧远远瞥了眼,目光微怔,随即又步履如飞,上前捡起帕子,瞧了又瞧。
他蓦然想起这帕子还是那时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绣的,找了她那兄长转卖。其实那会儿他已有意放她一马,见她兜中实在捉襟见肘,便命落子将先头那几件暗中高价买了下来。不过到后头时,她的绣品竟真是有市无价,再难求了。
当时他无心观赏,现如今再看这绣法,却与他披风上的那枚竹叶大有不同。
他心中再起疑窦。
王之牧掌管昭狱,故不费吹灰之力便寻了一位老成的绣娘过来鉴定。
绣娘看了半日,这才斩钉截铁断定道,那旧帕的技艺仍显青涩,到新帕时已是颇为成熟,虽稍有些不同,但定是出自同一人。
又过了十几日,王之牧派去广陵的探子再度送回一封密信,不过这一回,信中夹了一张女子的画像。
那摊开的画像上之人简直是对他莫大的讽刺。
他顿时将手边的金釉束口盏捏得碎裂,边缘锋利的碎茬将他手掌割得鲜血淋漓。他浑似不觉,哼出一道冷笑,如同寒刃划过心口,令人不寒而栗。
他的眼睛再度扫过桌上并排摆放的刺绣,顿笑自己一叶障目,他虽不懂绣技,却对书画颇有心得。
这两丛修竹那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若不是他亲眼见过她是如何在绣架上穿针引线,若不是他这几日睁眼闭眼将这两块刺绣看得滚瓜烂熟,若不是……
他是庙堂尚修炼千年的人精,诸多蛛丝马迹很快让他联系起来,想到自己被蒙骗了三年之久,却从未怀疑到她头上,顿时咬牙切齿。
不过,此次第一批派去的探子回报有高手守着院落,方才接近便被对方发现了,还重伤了一个。王之牧顿时不敢打草惊蛇,只让探子只看着她就好。
并且探子再报,有位名为姜涛的富商常去府上拜访,二人更有些不清不楚的名声。王之牧顿时怒气更盛,他本就奇怪她一弱女子如何一路南下,原竟是有了依靠。他冷笑,这姜家人一个二个的都不喜做活人,那他便如她所愿。
可是不活捉到她真人,的确不敢盖棺定论。
是死是活,他定要亲眼见到。
王之牧脑中这才将一系列事件联系起来,闭眼思索了一番,直到事事和榫,这才睁眼提笔。日头偏西时才唤仆人进门,吩咐看了纸上内容,照纸上所写行事,然后当着面烧了纸笺。
*
光阴荏苒,不觉冬去春残。
王之牧刚由下人伺候着换下正紫色方心曲领大袍,张氏那边就差人来请。
张氏在榻上歪着,一个着绿的丫鬟正半侧着身子坐在脚踏上,轻轻地为她捶腿。王之牧人刚进来,张氏便忙不迭差人摆上茶果,拉他过来叙话。
王之牧与张氏辞别,道是明朝就要起身,家中大小事宜便要交付与母亲。
张氏听得他明日便要走,不觉吊下两滴泪来,又听他不放心,便宽慰他道:“我自晓得照管,你且放心前去,家里管事也不是吃闲饭的,你不消挂念就是。”
二人说了会儿话,张氏又不放心地跟着他回了澹怀院,亲自吩咐奴仆收拾行装,帮着料理完毕。又在他这处用了晚膳,直到外头月上中天还不肯走,众人能言劝慰,才勉强回房。
另一头,太傅府近日亦是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的离愁别绪之中。
傅家众人昨日才在城外送别傅瑞书,那太傅夫人自打傅二公子下狱,便日夜不宁,昨日又大痛一阵,已觉头晕身热,挣扎不住。
傅幼玉虽心痛难禁,但恐母亲见着她的哭脸又多心,也便饮泣收心,打叠着精神在床前悉心伏侍,陪侍了整夜。
眼见母亲喝了药沉沉睡去,傅幼玉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又见床边小几上还放着傅瑞书幼年时的衣裳,自己又忍不住落了几颗泪。
母亲这些日子明哭到夜,夜哭到明,她日日在母亲身边劝解。可如今府中上下为着这件人命官司,各衙门内不知花了多少银钱,才让瑞书在牢中少受些苦。家中铺子庄子折变了不知多少,才托人花了好些钱打发押解的官差,总不能让瑞书一路受尽苦难。
她想了半日,觉得内房憋闷,遂走出门来,见月光已上,满地下重重树影,杳无人声,甚是凄凉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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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日国公府来人,道是允了傅家派一个随从一路照顾瑞书,母亲这才宽心了些。
府里不少人都道那英国公仁慈,外边的人也称赞他大公无私,可前些日子她去书房给父亲送汤时,却不小心听到里头在议论瑞书前些日子在大牢里受刑的细枝末节。
“……二少爷本已去了半条命,衣裳吐得满是污血,却又叫国公爷用烧红的铁钩穿了脚心,活生生又疼醒过来……如此两次三番,引着二少爷在生死边缘徘徊,没了为人的体面,到后头……就……□□被屎尿浸透……”
那说话的人是太傅府在刑部的熟人,想到当时的场景,众人皆是胆战心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论起磋磨犯人的本事,谁比得上如今恶名远扬的英国公。
傅幼玉当时便面色苍白地跑出书房,她虽已知晓自己未来要嫁的夫君是一位声名狼藉的酷吏,但哪个未出阁的女子没做过伉俪情深的美梦,再不济,相敬如宾总不为过。
可她做梦也没想到,未来良人竟如此心狠手辣,吝于施舍半分仁慈。若只是漠然置之便罢了,竟还下狠手。若不是父亲用自己的前程交换瑞书的性命,怕是如今连命都保不下来。
傅幼玉从未告诉过双亲,自己曾去求过英国公的。
盛传英国公今日常去庙中,傅幼玉去求他时,第一次见他的面,觉得面色十分枯寂。
法善寺隔着竹帘,隐隐绰绰间,自己未来夫君望之俨然,令她忍不住从柱子后走出邀他一谈。
她怀着满心的小女儿憧憬跪在了自己未来夫君面前,那人却依旧声线平静,神情不辨喜怒地吐了四个字:“国法为上。”
他这话的意思竟然是一点不肯手下留情,非要置自己的亲弟弟于死地。她失望地慢慢松开自己紧攥着他直裰一角的手。
王之牧望着未婚妻拽着他袍角的手,不由得微微皱眉,然后无意识起身走去窗边,下意识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开些
傅幼玉怔怔地望着座上之人不变的神情,没想到他连一句抱歉之言都欠奉,只觉说不出的心冷。
他走时那不留情面的告诫仍言犹在耳,“自古因私废公是大忌,傅小姐今日不该来此,如此不识大体,今日妄言若传了出去,由着人添油加醋,让圣上知道,岂不是会连累两家?”
他这话一出,傅幼玉的心便死了个透彻。
旁人只道英国公秉公无私,可傅家却只觉得这人拿了瑞书作筏子,用他人的性命铺就他的名声与前程。
众人都骂傅瑞书纨绔,草菅人命,可又有谁过问一句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过是同僚顽笑,将醉酒的傅瑞书扔进夫子寡居女儿的房中。瑞书醉得不省人事,明明碰都未碰过那寡妇,可第他二日睁眼时,就只见一具为了保全自己名节而自缢于房中的尸体。
傅家所求不过一个详刑慎罚,而王之牧显露的那些严刑逼供的手段令人心寒。
父亲劝她想开些,圣上既然光明正大将瑞书一案交予英国公审判,分明就是要看他如何取舍。得了官声,却与亲家不睦,到时自然是家宅不宁,而选了亲家,倒是承了情,但前程却要大大受挫。
圣上端的是策无遗算,使的是一石二鸟的阳谋。
可自己的良人却毫无犹豫地选择了前程。
傅瑞书一案尘埃落定后,英国公便升至刑部尚书。
这条“喜讯”传到太傅府时,父亲也不过叹了一声气。成大事者,不留软肋,看来自己的女儿不是这位未来女婿的软肋。
那之后太傅夫人便一直卧病在床,傅幼玉也打着侍疾的名义,再不肯完婚。
国公府老夫人张氏过来亲自催促过几回,却被不软不硬地推了回去。因是赐婚,圣上不发话,两家谁也不敢退亲,遂僵持了一年。
傅幼玉又在庭中站了一会儿,被风一吹,只觉身上发噤起来,听到母亲房内似又传来哭声,这才叹了口气回了房。
56. 逼近
庆嘉三年十月,梧州爆出捏灾冒赈案,顺带揭出江南十镇钱粮亏空一案。
最初本只是彻查严惩作奸犯科的官员,但审案不过一月余,民间便有传言道此案与历来皇帝南巡的奢侈排场有关。
历代帝王皆唯恐落下南巡扰民的恶名,因涉及到自身,更无法自证清白,赵岳遂派了正因处置傅瑞书一案而得民间盛赞大公无私的王之牧为钦差,更下旨称赞英国公“忠者中也,至公无私。”
十二月十五日,英国公登舟开行,上赐樱桃,万民宴果品等物。
一路南下。
二月十日,英国公乘舆进广陵城。乡绅、生监、耆老迎接,进献鲜果不等。
*
光阴韶过,不觉冬去春来,南雁北归。
姜婵的马车在太仆寺卿府后门停下,刚从前头绕过来,只见门第赫奕,僮仆如云,往来车马,络绎不绝。
她在角门等候了半日,默默坐了又有一个时辰,方得见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被人扶着踱出来,将她传唤进去。
姜婵十分上道地塞给了那嬷嬷身边的小丫鬟一个小荷包,小丫头手上摸到块碎银子的形状,心下很是满意。因柳娘子的兰皋绣坊里出产的物件向来售价昂贵,这一个小小荷包怕是远比这块碎银子珍贵。
那小丫鬟得了好处,便偷偷觑了眼前头走得慢吞的嬷嬷,悄悄将自己今日耳闻的小道消息知会与她。
是了,如今众人唤姜婵为柳娘子,因她顶了柳佩玉的名。
姜婵进得内院时,正碰上丫鬟们撤下残席,太仆寺卿夫人李氏与一众夫人热热闹闹地说些闲散话。
李氏见姜婵来了,顺嘴将她推介给座上的夫人小姐们。前世余秋霁自幼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三教九流见识不少,眼界自然非寻常宅家妇人可比。
无论飞鸾走凤的珠翠衣裙,还是吟诗弄月风雅四艺,没有她搭不上话,说不出其中门道的。她若是存心欲要打入什么圈子,不论久困深宅的官妇或是见识不多的贫民,皆是如同探囊取物。
李氏见姜婵在一众夫人间端茶倒水,说起时兴的锦绣罗帛、销金衣裙时如数家珍,是个会弄气氛的,不由得暗暗点头。
如今,姜婵已在广陵各大官妇府上闯出些名气,已然站稳脚跟,兼之另有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本事,竟从官太太到促使丫鬟,无一人说得出她半点儿不好。
李氏颇欣赏她说话做事教人挑不出半分错处的稳妥,又有那女子罕见的大方性情,遂三不五时地邀她进府叙话,时日久了,又一一将她推荐给其它贵妇,倒是让绣坊的生意越铺越广。
那座上的贵妇不多一会儿又不约而同地聊起了另一件事,姜婵来得晚,不知前因后果,听众人话间的意思,道是近日来了好大一个官替皇帝亲赴广陵视江,以表恩怀。并许了太仆寺卿家当年为先帝南巡时造的行宫作为他的下榻之处。
姜婵前些日子闭关半月绣了一幅巨大的绣屏,昨日方才出关,所以对近日广陵府里的大小事反应有些迟滞。
但她的心思马上被这天大的生意给砸晕了,如今太仆寺卿要为全家女眷做新衣,又要为行宫布置各式妆饰。
姜婵听了在心,想这大头肯定是叫那三家最大的绣坊吞下,而剩下的一些小玩意儿,她的绣坊能接下一部分也能赚得盆钵满钵。此回太仆寺卿夫人将她招来,想是有意给她推荐生意,遂更打叠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不必尽说。
想是自己那日的表现得了贵人青眼,没过几日太仆寺卿夫人又将她召去府上,这一回却带给了她天大的好消息。
只是……除了一些零散的绣品,李氏又单拿了一张单子与她。姜婵见单子上俱是男子的衣饰用具,见这数目,估摸着只是一人的用度。她再细看一遍,这才察觉出不妥之处,竟连中衣这等私密之物也拿给外人做。
她不由得婉转地将自己的疑虑向座上的李氏挑明了。
李氏只顾拿茶杯盖去拂那细沫,却不看她,“想是此回出来的急,一时身边缺了做针线的,也看不上外头现买的。这样,你先做着,等那边安顿下来寻了能干的丫鬟婆子再说。”
这回给的价格实在是诱人,哪怕姜婵已许久不接这类小活计,但也只好应下。
李氏怕她轻慢,又郑重嘱咐她,这人身份尊贵,叮嘱她定要亲自动手,不可交予旁人。姜婵一一应下,怀着满腹的疑虑,却不敢怠慢,当日便将诸事吩咐妥当,自此闭门谢客,一月整不出门。
她不出门的这一月余,从涉案的江南十镇那卷啸而来的肃贪一案已将广陵城上下闹得天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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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覆。
那新来的南巡钦差早在几月前就已秘密派得力手下提前将十镇摸了个门儿清,将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员暗察明访了个遍。
随着那紧锣密鼓,大刀阔斧的调查落幕,秉着杀鸡儆猴之意,揪出主犯十余人,每一人的过往事迹都被整理成了一本厚厚的册子,就连家中打罚过几名下人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那钦差手段狠辣,做事做绝,什么“挑断手筋脚筋,剁手,去指,砍脚,钩肠,刖足”等皆是审判时的常规操作,而那行事最张狂的巨贪,还要被活着剥皮,将人皮里头塞上干草置于公堂两侧以儆效尤。
一时人心惴惴,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连同久经沙场的武将莫不震慑,在江南官场掀起巨浪。
抄家抄出百万两雪花银大半充入国库,小半扶危济困。赵岳闻了此事,却当朝亲赞英国公做事“雷厉风行,有其父之风”,当即再为他加官进爵,令他风头一时无两。
圣上竟然连一句责罚都无,众官再不敢多言。涉及到皇家声誉,英国公的任何手段便都可以称得上是的维护皇家威严。
姜婵出门时,此案已近尾声。
江淮转运使见此案尘归即定,圣上与那英国公皆有罢战息兵之意,便亲邀英国公看灯船,广陵府知府、太仆寺卿作陪。
那日,姜婵将绣好的各色衣物送往太仆寺卿府中,钱货两讫,教她终于放下了心。又耐心同李氏讲了会子场面话,待她出来时,已是夜幕时分。
她随着满城人流望着晚戌时,只见行宫宝塔上的灯如龙,月夜如昼。
*
广陵自古以来为江淮要冲,南北襟喉之地。
王之牧一行人日前已秘密到接官亭,早有所属官吏师生,弓兵隶卒俱候在此处,迎接他入城。到了行宫,仆从搬移行李什物,有条不紊地安顿下来。
王之牧从净室里头转出来时,打发了欲要替他擦身的奴仆,赤身裸体走向放在托盘里的一叠新做的衣衫。
他寻出最上头的中衣抖开,先前千转百回定下的心思,在看见这妥帖藏起的细密针脚、反复浆洗过的柔软布料的那一瞬,统统全乱了。
于是刹那间便颠覆了自己先前所想。
“你为何要如此决绝?”他的喃喃不解消散在虚无里。
57. 曲水
春景明媚,花事方殷,正是公子王孙,五陵年少,赏心乐事之时。月湖近日画舫尽开,梅堤游人,来往如蚁。
姜婵下了马车,步行至码头边,只见不远处一艘显眼的高大楼船停泊在水面上,上有书着“两淮盐督”字样的旌旗。春日哪怕皇帝游湖,平民也无需回避,她遂不以为意,取出荐信,得了首肯,登上了另一艘画舫。
此时湖中大小船只,已有不下数百舫。姜婵所在则为其中第二大的五百料者,名曰十样锦。约长十余丈,亦可容三五十人。
而最远处那艘巨大的官船乃是一千料者,约长二十余丈,可容百人。亦是精巧创造,雕栏画拱,行如平地。
姜婵在船舷处坐了一会儿,听了不少小丫鬟的碎嘴,原来是近日来了一位京城大官,那艘湖心的楼船便是本地官绅设宴接风之所。
不多一会儿,一位穿红戴粉的丫鬟从里间出来唤她进去,姜婵此回便是受太守长女之邀,教几位相熟的官小姐做针指。
教了大半个时辰,画舫已行至一段堤坝处,但见一带垂杨与桃花相映,绿烟红雾,迷漫二十余里,尤为奇观。
那船中的皆是未出阁的女子,免不了小孩心性,俱放下手中针线,去赏那春日莺花缭乱之景。
听着外头那花间的百鸟娇滴滴在枝上弄晴,这番霞影与湖光并媚的天然好景,令姜婵也忍不住从窗中探出头来细细打量。但见竹帘内,隐隐绰绰有几个美人窥探,最后一侍儿从旁边揭起垂帘。
本来在一众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之中,有意低调一身素服的姜婵并不起眼,可看在另一人眼中却不是这么回事。
那侍女揭帘时,画舫恰与那楼船打个照面,姜婵只觉得天幕瞬间暗了下来,耳畔却听闻船舱众人起哄:“快看!那就是南巡钦差的船!”
窗边一瞬全挤满了人,姜婵下意识对日仰视,只见到甲板领头二人模糊的轮廓,其中一人退了半身,正对在负手背立之人作揖。
那高大的身影立在巍峨的楼船甲板,虽看不清脸,那出世之姿,透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气势,却说不出来的熟悉。
王之牧光明正大立于甲板之上,周围的小船尽收于他眼中。
只见那斜倚楹栏之人,目澄秋水,眼中平静无波。
果真是她,哪怕相隔十里,哪怕她化成灰……
近观不过一瞬,解了数年的相思之渴。
但那甘霖之感只有一瞬,随即他便被重重怒火夹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裹挟其中。
三年未见,王之牧双眼就如被那道影子勾了去的一般,登时神魂不定起来。
三年前闻她香消玉殒之时,他在书房里坐了一夜,身体如坠冰窟,他此生活到如今,只有两回感受到那极致的冷。
可如今,他只觉得有股热血要沸腾出胸口。
那日绣娘告诉他,这两份绣品出自同一人之手。那一日,他在书房里坐到天明,满心不解她何要诈死,为何宁愿隐姓埋名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王之牧因性格使然,平素冷面寒铁,多以漠然示人。那随行的官员见英国公对歌舞美景皆置若罔闻,却在望见对面那艘画舫时,眼底突然亮了。
那竹帘不过扬起一瞬,那稍纵即逝间,姜婵感到一道目光射过来,好似利剑穿透了竹帘,令她有被毒舌盯上之感。
电光火石间脑中忽地炸开,她急忙抓了身边的一个丫鬟问:“这次南巡的大官是谁?是谁?”
那丫鬟见素来镇静的柳娘子大惊失色,十分不解。
这时,另一边响起一道轻轻的嗤笑声:“那自然是京城里来的英国公。也是了,近日江南十镇闹得沸反盈天,也只有身在官场之人才知晓其中细枝末节。民间只闻法场上又多斩了几个人,哪里知道背后有这样的故事。”
天边忽然卷过一片不知好歹的厚云,遮了如日中天的太阳。
姜婵本是和煦的脸色转瞬落得如同这晦暗天色一般。
她生生惊出一身的冷汗,刚逃离虎窝,兜兜转转又钻回来,老天要叫她往死路上寻。
谁知祸不单行,不多一会儿又听外头来人禀报,楼船上那接风宴许是要移到湖心岛上。周兵备夫人也在隔壁楼船上,那周兵备夫人与太守夫人原系姑表至亲,这回恰巧碰见了,便盛情邀请太守夫人去岛上同享春日宴。
真真是船漏偏遇顶头风,姜婵眼见画舫已调转方向,跟着那楼船离岸边越驶越远,视野中那似一片长柳叶的湖心岛也越来越清晰,凭空生出了冒打误撞上贼船,想逃离已绝无可能之感。
她胆战心惊地从窗户里望出去,那楼船快一些,早已登岸。
不多一会儿,姜婵只觉船身重重撞了一下,心知这是已靠岸了。
她心中还存着侥幸,自己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绣娘,想是留在画舫之上也并无格格不入之感,这官家娘子们的交际宴会还轮不到她一个默默无闻的绣娘去贸然加入。
船舱内众人眼见已经走了七七八八,姜婵隔帘往岸上一看,只见太守夫人正与一位圆脸的太太寒暄,想来那位就是周兵备夫人了。
她又扫了一眼船舱中,见还是留了五六个丫鬟婆子在这处,这样倒是不显得她突兀了。那如释重负之感刚刚才爬上她的心头,便听船头传来一声不妙的招呼声:“今日兵备夫人宽厚,许了大家伙儿一桌宴席,今日也别龟缩在里头了,都出来吃着玩着吧。”
姜婵本打算装聋作哑,只打定主意和守着船的仆妇缩在岸边不动,对岛心的喧闹一律不予理会。
然而,天不遂人愿。
不多一会儿,一位杏眼桃腮的丫鬟过来叫她,姜婵认出她是太守夫人身边的脸的翠丹,遂怏怏地跟着她行至席上。
原来是太守二小姐本在船上做针黹,方才顺手将刚绣好的帕子带了出来,引得席上众官妇称赞,太守夫人这才满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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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地将姜婵引荐给众人。
姜婵规规矩矩的给座上众太太福身,礼数周到。
太守夫人笑盈盈夸她:“这一手的针线,不说是我和太常寺卿夫人,就连那京里头的来人也入眼了,夸她的绣品格式配色皆从雅,非一味浓艳匠工可比。那行宫宅院里置备齐全也有她兰皋绣坊的功劳。”
这番往日里求之不得的赞美此刻听在姜婵耳中不啻于惊雷,原来那单子上的衣物皆是为他而做!难怪她觉得这个尺寸极为熟悉!要知道是他,她冒着得罪太常寺卿夫人也不敢接下。
姜婵身形微晃,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妾身不过是做惯针线,混口饭吃罢了,比不得二小姐天资聪慧。前儿二小姐为夫人新做的那衣裳,上头的花儿怕是连蝴蝶都当成真的似的,妾身可比不得,哪敢在众夫人面前班门弄斧。”
姜婵口中谦逊几句,将话头全引到太守夫人的女儿身上去,夸得她的绣工是天上好地下无。她所求不过稳定客源,何必在这种宴席上抓尖要强。这一排排坐着的官夫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哪里能让她一个绣娘出风头。
那太守夫人见姜婵懂进退,面露满意之色,心想那太仆寺卿夫人说得极是,倒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脸上笑得更是比这四月的春风更和煦。
太守夫人吩咐贴身侍婢取了一盏酒一盘桑葚赏了姜婵。姜婵一迭声道谢,不失谦恭地接了赏赐之物,在满席那不住的“那画上的仙女儿似的”,“把我家的那个懒丫头都比了下去”,“好福气”的赞誉声中,已悄然躲到桃树背后。
她人虽躲着,耳朵却还竖着,不多久便听见不远处一桌传来絮语:“爷们儿都在那头,我们女眷就聚在一起消磨时日,哪里能遇上……”
男女眷各自坐拥岛东、岛西,看样子是碰不见的,姜婵的一颗心才慢慢地回到了原处。
而另一头,只见那带珠翠玉冠、身着销金衫裙的行首们,或执花斗鼓儿,或捧龙阮琴瑟,宴上端的是鼓乐交加,歌舞精妙。
可本该是笑语喧哗的春宴,却因杵着王之牧这尊大神,不似一池死水却也胜似了。因他位高权重,底下纵是有那善吟风弄月之人也不敢将平日里闹腾的本事使出来。
待坐下众官员一一向座中的英国公敬了酒,年轻一些的公子先是闹了些围棋投壶,吟诗度曲等风雅乐事,见王之牧不阻止,便放开了胆子,到后头也不知哪个胆大的开了口,起哄说起起于晋时那曲水流觞的故事。
广陵一地素有过三月三的习俗,那日男跨雕鞍,女乘花轿,又使童仆挑着各色用具,寻一处规整的河渠。
彼时男子分坐河渠两旁,在上游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流到下游女子处,那就被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如果双方对上眼了则一起漫步灞上,折柳相赠。
可哪有人敢取王之牧的酒杯,众人只当是调笑,却听那英国公将手中酒盏在案上一磕,竟是应了。
58. 又逃
待那头的小厮过来将这话传达后,姜婵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
什么曲酒流觞,当她没见识过那“三月三”吗?这不就是换了个盖儿却不换芯儿的“民间相录”吗?她一个名义上孀居的绣娘来凑什么热闹。
姜婵本欲躲开,却被太守二小姐和颜悦色地拉着一同前去。想着定是自己刚才在席间那一番吹捧惹得她过来示好,暗恨自己多嘴,却又不敢贸然挣脱她。
幸而她这回打定主意了只是作陪,因此待众人都坐定后,这才谨小慎微的捡了无人注意的溪尾坐下。
男坐曲水头,女坐曲水尾。
只见一盏盏盛满了酒水的杯盏顺着婉转地溪水顺流而下,按原本的设计,这杯盏停在谁面前,谁就要将杯中之酒一饮而下,并赋诗一首,然后二人携手隐入桃红柳绿间。
只是今日席上不少武官及家眷,为着避免尴尬,便免去了赋诗一节。
眼见前头的年轻娘子一一拿起杯盏起身,不多时,曲水畔几乎只剩几位摇扇说笑的夫人。总归并非真正的相录,大家乐呵乐呵应个景,随手拿起漂到身侧的杯盏,几乎无人是空手。
此时一只白玉杯没有眼色的停在姜婵的面前,在曲水尾的回环处打了个弯儿,若是不捉住,怕是要随着西去的流水被冲入湖中。
她动了恻隐之心,不忍那剔透乳玉随那残花碎叶沉入湖中,遂伸出手,执起那几欲与她玉肌融为一体的玉杯。
她亦起身,随了众人缓步行至湖心,只见那处已陈设茵席,金罍玉觞与琳琅满目的茶果摆满了矮几。
又见不少云英未嫁的女郎们都戴上了素白的帷帽,姜婵拔下头上的一枚簪子偷偷塞进相熟的丫鬟手中,不多一会儿她便也将自己的脸掩在那长到颈部的薄绢之后。
她乖觉地寻了一处不打眼的树荫下坐好,心里巴巴望着宴席早日结束,好让她早点逃离这危机四伏之地。
王之牧前些日子要务缠身,实在腾不出手来。他来广陵不过一日,外务压身,再加上最要紧的是自个儿还未想好如何拷问她,倒是未曾贸然行动。
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这般畏手畏脚是什么时候了,哪怕斩皇亲国戚也是雷厉风行。自查到她还活着,恨不得亲手捏死她,心里头憋着这团火从京城里就烧起来了。
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哪里对她不好了,非要弄个假死局来硬巴巴地诓骗自己。
又不禁烦躁起来,这一番大张声势、劳师动众将两艘船上的人都聚在一处,哪怕是个聋子哑巴也知道是他亲临了吧。
这可恶的小娘子为何还不爬着过来向他负荆请罪!
他方才在席上神思不属,等了大半日也不见人过来,倒是他先沉不住气,眈眈的打着曲水流觞的名义给她个门槛下。
拿了他的玉杯,总是要同他当头对面,把这过往因果都对得明白了。
可及至方才见到她了,心下又不知拿她如何是好,积攒了几月的满腔怒火隐约有烟消云散之意。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他想到此处,不由得板了脸。
姜婵只觉得周身那喧闹声一息间鸦雀无声,似是所有人忽地皆屏息静气似的。
她忽然心如擂鼓,后知后觉周身不论官妇还是奴仆,皆已要么搀着侍婢的手弯腰福身,要么直接伏地行礼。
她似慢了半拍,这才将挺得笔直的腰杆弯下去,低下头,没来由觉得心慌,双手扣紧草地,那惊魂未定之感在寥寥数个动作间神形毕现。
隔着数丛花木,从不远处飘来的嗓音却带着常年身居高位淬炼过的威严,“今日出来游玩,大家无需拘谨。”
哪怕他的嗓音又沉又缓,但如今他不论说什么都会不由自主显出不容置喙的强势。
姜婵三年未听见这个声音了,也不知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那双唇一上一下,杀伐之气便已清清楚楚压在众人头上。
他如神邸般站着,平静的双眸穿过那若有似无的薄绢,沉沉的威压传达过来,女眷们煞于他的气魄,根本不敢抬头直视他的方向。
王之牧目光扫过,脸上笑意微收,神色不辨喜怒。他现今风头正劲,不论去哪处皆是前拥后簇。
姜婵一见这阵仗,虽也随着众人站立,却仍扒拉了几下遮得严严实实的帷帽,依旧是埋头缩颈躲在人后。
王之牧今日只穿了一件常服,大老远便瞧见他气质卓然地站在人群中央,带着股高门贵公子的慵懒之气。如若不是姜婵此时不敢正眼瞧他,只消看一眼便能轻易分辨出这身外袍便是她前些日子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衣裳之一。
只见皎如玉树的英国公手中招摇地擎了一支玉杯,众人眼色飞过,一时之间多少心思。
英国公虽未满三旬,看着丰神雅淡,识量宽和,可无人敢这般小瞧于他,他这几月来亲口下令虐杀斩首高官如切瓜剁菜,圣上不以为忤,甚至还嘉奖了他。
姜婵只敢快速抬头打探,却瞧见了那抹玉润的颜色,一颗心顿时跳如擂鼓,冷汗爬上脊背。她力持镇定,下意识便将手掩在衣袖中,顺带也将那枚玉杯遮住。
她面色虽看着还算平静,可实则如坐针毡,只觉得这偌大的岛屿再无她的立锥之地。一旁站立的丫鬟见方才还是落落大方的柳娘子,已缩手缩脚,恨不得把自己缩小成地上石子。
王之牧毕竟风姿出众,哪怕气场骇人,春宴中仍不乏有那举止大胆的妙龄女郎,主动迎凑上去。
该来的人没引过来,不该来的却蜂拥而上,他压下心底的不耐,因他城府渐深,眉峰一耸便是扑面而来的杀气凛冽,近身的人只觉得他眼神凉沁沁、阴森森,那刚还凑过去的人顿时不敢作声,一下子又鸟兽散开。
这一阵一阵的又闹又静,令得岿然不动的姜婵也忍不住好奇抬头,四目交汇间,他的目光不避不闪,如炬的眼似有情绪从他的眼眶中呼之欲出,风平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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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之下他仍在极力压抑。
姜婵的心倏然抽紧,身体仿佛被野兽的利爪紧紧踩住,动弹不得。
他……他知道自己在这里!
她遍身的寒毛都竖立起来,明明是春日醺风,却只觉一瞬成了数九寒天的朔风顺着襟口、袖口、裙脚倒灌了进来,侵肌刺骨。一旁的小丫鬟不解地偷偷推她,“柳娘子,怎生抖得这般厉害?莫不是病了?”
这一声不啻于醍醐灌顶,姜婵脑中滚过万千个装病的法子,可如今他那势在必得的姿态,哪怕是自己现下立刻晕倒,怕也是会被他一眼看穿。
她手足微颤,思来想去不知如何逃脱。
王之牧眼中带着得色,明明白白透过那纱幕看到了她的怯,他漫不经心地将双手端于袖中,不慌不忙地走来,凝向她的眼神却是锐利逼人,仿佛世间尽在五指山下,犹如蛰伏已久的饥兽正对着瑟瑟发抖的猎物伺机而动。
恰在此时,身旁传来一声惊呼,“夫人,您怎么了?要不要紧!”
原是一位官妇本就身子不爽利,今日吹了半天的风,旧疾犯了。王之牧那慑人的威势压过来,姜婵还没倒下,倒是把她一个不相关的人吓晕了。
姜婵立刻见机而行,忙上前对着那家人敛衽而拜,道是自己懂些医术,不如将人抬至画舫,自己先来照料她,待上岸再找大夫细细瞧过。
姜婵兵行险着,但幸好今日并无医女同行,众人也只好先同意了她的法子。
王之牧总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坦诚自己今日是来捉拿逃跑的外室,也不好光明正大阻止救人,只能眼神越来越冷,凌厉的眼神扫过她的背影,像一把刀子。
她头也不回,就像雀鸟逃出樊笼。
王之牧眼风一扫,她刚才立身的树下,躺着一枚孤零零的玉杯。
人既已跑了,王之牧意兴阑珊地摆手。他虽面上不显,但心中不喜,总有些不露声色的威严在,吓得宴会上众人再不敢嬉笑。
“你将我变成这样,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弃我而去,好……好……”
几乎是画舫靠岸那一刹,船夫口中的号子余音还未散,船还未停稳,姜婵已拔腿就走,弃船奔逃。
她过了三年自由自在的舒坦日子,决计不要再回到那关在牢笼里的日子,不清不楚的为人外室,镇日围着王之牧这个能对她生杀予夺的主子。
哪怕连多呼吸一口,都像是自己从那高高在上之人那里费尽心机乞求而来的。她就如同他手中的提线木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要依照他的喜好。
她自觉跟王之牧不过是露水情缘一场,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一想到王之牧,便有一种谈虎色变的惧怕,可隐隐又有种破罐破摔的期望。
之前忧心他循着蛛丝马迹发现自己还活着,如今破罐子破摔,反正她这些日子先去外地躲着,捱到他回京不就好了,她才不信这么个贵胄会为了逢场作戏的露水姻缘而兴师动众。
59. 加重
姜婵回去便迅速收拾包袱,正磨了墨,摊开宣纸,才刚写了个开头,未来得及交代清楚前因后果,太仆寺卿夫人的丫鬟便已在门口候着,道是夫人有事请她上门。
姜婵不敢不从,遂只好将写了一半的书信放下,略微整理了几下衣衫,抓了张一百两的银票塞在袖里,便随着传命的丫鬟跟着去了。
路上她塞给那随车的小丫鬟一个银锞子,欲要打听所为何事。那丫鬟却借故推脱,道是夫人在家恭候着,不是什么大事,柳娘子无需忧心。
可哪有这样凑巧,她也是上了马车不久后才后知后觉到不对劲之处,再加上方才丫鬟那恭敬客气的态度,虽说交浅言不深,一句话的就能到手的银子哪有不收的,反常必有鬼。
带着忐忑的心思她进了太仆寺卿府,看到座上的李氏时却怎生看怎生觉得她脸上的笑容太过灿烂。
姜婵只作不知,心中虽有些打退堂鼓,但来都来了,总不能转头就跑。
李氏热络地拍着她的手,道之前那贵人只准备在广陵待一两月,如今又多了些杂事,怕是要待到年尾,所以连着秋冬装的衣裳也要一块做了。这回还是请她亲自来绣,她前几日交上去的东西那贵人很喜欢。
以往李氏顺手为她推荐客户,姜婵都是喜不自胜连声感谢,可如今就跟见了鬼一样。
她斟酌语句,蹙着眉道,不巧绣坊近日接了个大单,她势单力薄,怕耽搁贵人的时间,只好拒了。
她给的理由合情合理,倒是让李氏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李氏只好话锋一转,顺口提了一句,近日那位大人有事,临时出了城,怕是近日都不会回来,所以无需着急,反正离冬日还尚远,先接下,赶得及做就成。
姜婵下意识又要推拒,却被李氏握紧了手,眼神里似是带了警示,若是绣坊丢了这笔生意,日后再上这样的好事,只怕也无人再敢上门了。
李氏不愧是执掌中馈,掌管府里上下上百号人口的主母,一句话按住了姜婵的死穴,她听音辨意,再不敢婉言推拒了。
李氏遂笑眯眯地拍拍姜婵的手背,姜婵没想自己弄巧成拙,一向妙语连珠的她一时僵在那里,挤出个干巴巴的笑来。恩典的名头砸下来,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进退两难。对方有备而来,自己好似赴了鸿门宴一般。
这是霸王硬上弓,先把什么都定死了才来下通牒呢这是。
姜婵怏怏出门时暮色已沉沉,广陵府无宵禁,大晚上的她连能去哪里都还没想清楚,但心神格外不宁,赶着城门还未关,去马车行好说歹说多使了银子雇了个车把式,预备趁着月色先出城躲一躲。
但马车驶到了城门口却发现一排手持红缨枪的官兵列队站着,那肃杀之气看的她直打怵,旁人道是近日要捉拿犯官党羽,出城进城之人不论去何处都要先行登记。
要登记她还逃个鬼。
她一连跑了四个城门皆是如此,遂挫败地结了车夫钱,无力无气地嘱咐他将她送回燕子巷即可。返家后看到案上没写完的信,烦躁的把信撕了,揉成一团。
这时搬了个小杌子在外间做了大半天针线的小丫鬟云肩瞧见了她这暴躁的模样,一瘸一拐地站起身望了望,见她对着虚空深吸了几口气,似乎平息了情绪,这才上来禀报,“娘子可要摆饭,盘金姐姐这两日歇在绣坊里,暂时不回来了,让娘子无须担心。”
姜婵摆摆手,表示知道了,如今却并无胃口。
她一一给写着“故显考余老之灵”、’“故显妣余氏之灵”、“故女弟子姜氏”的牌位上了香,只觉得今夜的蜡火狂跳,恰似她此时的心跳。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但奈何今日跑了一整天,浑身黏糊糊乱糟糟。她吩咐婆子抬了香汤,泡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对镜梳妆时,打开一盏神仙膏,那扑鼻而来的清香令她混沌的脑中一醒,顿时计上心来……
第二日一早,太仆寺卿府上就收到了姜婵退回去的布匹同定金,还歉意的附上了三成的违约金。
姜婵惬意地躺在床上睡到将尽午时,正想着怎生打发今日的时间,门外却听见闹哄哄的声音。
差不多也是时候该到了。
她却不准备起身,而是吩咐云肩去前头招待,自个儿则披上了外裳斜靠床头,瞬间化身病西施模样。
不多一会儿一阵脚步声到了卧室门外,眼见三两个人影要越过床前屏风进来,姜婵忙哆嗦着声音,犹如惊弓之鸟般对着外间几人扬声道:“别进来!许是会传染。”
外头那几人果然瞬间止住了脚步。
姜婵遂又啜啜泣泣地拿了帕子抹眼睛,对着外头的人影哭噎,“烦请转告太仆寺卿夫人,这病来得急,妾身深恐有辱使命,耽误了夫人的功夫。幸而还未动工,只好战战兢兢将您送来的定金退回。妾身今早已差人去问过其它几家绣坊,只好劳驾它们了。”
“那病果真会传染?”
那声音,竟然是太仆寺卿夫人。能劳累李氏亲临她这小宅,这就更坐实了背后有古怪。
她铤而走险装病也是被逼的,照李氏昨日话中的意思,王之牧人如今不在广陵城中,想来只要熬走了他,她兴许就自由了。
思及此,姜婵遂又用那三寸之舌编出一段故事,道是怕这病传染给别人,自己打算这两日出城寻个偏远的庄子养病,什么人都见不得了。
谁料那李氏人虽退到了外间,但却没那么好打发,“这传染疫症可是大事,我刚才听闻此事便带了府上的大夫过来,这人乃是宫里头退出来的太医,医术高明,亦曾参与十几年前京中大疫的诊治。柳娘子,若你确实身染疫病,怕是要劳动官服来人将你收至寺院的收容所里了。”
言罢,李氏便差丫鬟去把外头候着的大夫叫进来。
这还给不给人留活路!丝毫不给她喘息之机。
姜婵只好认命的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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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整齐坐在床沿,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用一块白布遮掩了口鼻走了进来。
李氏也戴上了蒙口鼻的绢布,远远越过屏风看了一眼,见她脸上、手上露出的肌肤确实遍布红点,心下却仍有疑窦。
已至花甲的大夫皱着眉,把了半盏茶的脉,左摇摇头,右摇摇头,看得屏风内外众人皆是心里没底。半晌,他才收手道:“娘子定是冬日受了风寒,风邪和寒邪淤积在体内。近日春天阳气升发,正气驱逐邪气,遂引发丘疹。”
外头的李氏比姜婵还急切地扬声问道:“可是疫病?”
“不过花粉症而已。”
姜婵闻言顿时脸红,这算是当面被揭穿了。她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外头的李氏,却对上了她蕴含怒气的眼。
那老大夫却不见李氏和姜婵二人的眉眼官司,继续摇头晃脑道:“当用温药和之,把体内的风邪和寒气散出来就无事了。”
姜婵亡羊补牢般地忙解释,原是自己见识浅薄,看到长红点就差点以为是疫病。又干巴巴讪笑了两声。
“……既然只是花粉症,想来不过几日便能痊愈。先前的活计幸得那位大人青眼……对柳娘子你知根知底,你亲自来做我才放心……”
李氏将茶盏递给一旁的丫鬟,再用帕子摁了摁嘴角,对着仍坐在被中的姜婵一通训话,说得头头是道,丝丝入扣,令姜婵深感惭愧。她活了两世,都鲜有这样损人不带脏字的口才,不愧是浸淫已久的官夫人。
姜婵如今已经是李氏说什么话都得接着,勉强做出副铭感五内的模样。
李氏施施然离去之时,姜婵再不敢托大,外头搭了件披风执意要送李氏到门口。
她恭敬送李氏上了马车,却总觉得有一道不善的眼神正落在自己身上,她顺着望过去,目光却落在一名身着褐色澜衫的少年上,随即愣了下。那桀骜的少年正抬着眼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她,她瞪回去,他却半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她突然脑中闪过一段记忆,蓦地想起这人!这可不就是那个讨厌的、总跟她过不去的总角小儿。三年不见,他倒是变化颇大,差点没认出来。
可他为什么会陪同李氏来此?
姜婵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当即消失无踪。好不容易送走了李氏,她只觉得头大如斗。
李氏不过是一枚依令行事的走卒,一切以谋诡计背后的始作俑者,无疑就是王之牧。不论是因为她的丈夫乃是王之牧的走狗,亦或是她与王家有着千丝百缕的姻亲关系,王之牧未动身来到广陵时,似是把前期事物交托给了她,过后方从京城亲自驾临主事。
她揉眉思索了半晌,唤人去外头叫了个说书的小童,两片月牙形的鸳鸯板儿铮铮作响,上下两张嘴皮侃侃而谈,那小郎口吐明快的唱词,辅以惟妙惟肖的表演,将广陵城近来新鲜事,尤其是新来的英国公事迹,又说又唱讲得一清二楚。
姜婵的心越听越凉。
60. 正主
是夜,姜婵于梦中惊悸。
前头一片漆黑,阴风窜窜,青面獠牙的恶鬼慢条斯理地剥开了脸上的皴皮,露出王之牧辨不出神情的脸。
他绿幽幽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她,一只血淋淋的利爪踩在猎物的背上,咆哮已经在喉间蓄势待发,獠牙龇起,凶相毕露,对着猎物的喉间……
她尖叫着惊醒,抱着被子在床上静坐了半晌,这才慌不迭地点烛、趿鞋,推开书架后一块不起眼的挡板,取出一个上了锁的木盒。不多一会儿,这些年辛苦积攒的家当都被一一摊开在床上。
除了房契、地契以及带有国公府印记的那些不好变卖的珠饰,当年王之牧赏下来的东西,她零零碎碎地攒了五千两银子。
那时她嫌弃王之牧玩什么低调的奢华,赏赐之物大都华而不实,不好变卖,那么一大堆里捡出能卖的也不过堪堪凑了五千两。此刻还钱时方才觉得幸好幸好,否则他随便丢下的一根玉簪怕都是价值连城。
如今绣坊虽不是日进斗金,但赚得也不少,此刻却从哪里能硬生生抽出五千两啊……再说恰好碰上姜涛也不在,真是噩运排着队给她找绊子。
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既舍不得又无可奈何。心疼!
回想起自己三年前尚还为这变相的“卖身钱”而悲从中来,如今却……
罢了,破财消灾,就当她主动睡了那男人一年吧。想来古往今来也找不到比她更窝囊憋屈的外室了,赔人又赔银子,她磨牙了一阵,许是失了银子的怨气盖过了害怕,她竟真的安稳入睡了。
翌日一早起来,姜婵发现身上的红疹几乎全部退去,可更大的麻烦还在等着她,恍惚间有山雨欲来之感。
既然躲不掉,她决定见招拆招。
她一早将昨晚翻出的珠宝地契送至当铺,回来时,身上便多了一张银票。
她不是没想过抛下一切,趁夜色坐快舟逃跑,可她如今哪里还能抛下绣坊的女孩子们。罢了,自己与王之牧那段孽缘牵涉的不过就是财。大不了面对他时,主动归还钱财,再他不论有什么火气,自己都生生受着。
忍,一定要忍。
就当是为了来之不易的安稳生活,就当是为了绣坊那几百名命途多舛的女子们,就当是为了断干净以后好好生活……
她坐于镜台前,细细在脸上、脖间以及手腕上涂抹一种黄粉。这种“黄妆”原本盛行于北方游牧民族,所用之粉是将一种药用植物的茎碾成粉末,原本是用以抵御寒风沙砾的侵袭,开春后才洗去,皮肤会显得细白柔嫩,如今她要用这粉来“易容”。
忙活了一大早,她再细细端详了半日,确定这一番巧手装扮后,面上添了风霜,亦和柳佩玉的真实年龄接近不少,这才稍稍松开紧皱的眉头。
没了好颜色,自然也会遭到厌弃。
她绞着手指白白干熬了一整日,直到外头响起打更声也无人上门。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她带着满脑疑虑,压下前路未明的惶惑无助,却一夜辗转难眠。
昨日脑中那根弦绷紧了一整日,今日她斜倚廊前直到暮色渐浓,见始终无人到来,这才安心,正准备唤人抬水时,大门外却突然传来“笃笃”的叩门声。
“笃笃。”那催命声又起,似是叩门之人愈发不耐烦起来。
“叩门者是谁?稍安勿躁。”外头的婆子想是终于举烛启扉,来得频甚的叩声终于止住。
姜婵心道,来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有那在脖子上悬了两日之久的刀终于落下的轻松感。
她有条不紊地收拾衣裙,临出门了下意识摸了摸头上那根金簪,想了想,还是将它放回妆奁中。
这回应当用不上它吧。她如今过得幸福,很是惜命。
云肩边替她掌灯边嘀咕,谁家大半夜要做衣裳啊,又见姜婵脸色难看,不敢多说。
姜婵阻止了云肩一同上车,捏了捏她的手道:“若是明日日轮亭午我还未回来,你就拿着这封信去找姜大郎罢。”
姜涛去了外地进货,算着日子,这两日也该回来了。
“娘子,包袱?”
姜婵这才如梦初醒般接过出门常带的包袱,里头不过放了些针线尺子刀剪等常用物件,挎在胳膊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宛若赴死一般踏出房门,由来人领着,倒不如说是押着,走向门外候着的马车。
马车穿过坊巷市肆,又驶过灯火齐明、通晓不绝的夜市,广陵乃江南大镇,此处的夜市又比京城的州桥又盛百倍,只见岸边画船鳞次,罗绮如云。姜婵一颗心却上上下下,哪里还能分心观赏。
不知过了多久,街道两旁屋宅渐渐有了肃穆的模样,最后轱辘一吱,停在了一处静谧巍峨的里巷宅舍前。
帘子一掀,只见外头站着个一副不屑神情的观棋,他手里提着一盏明角灯,也不寒暄,不客气的道:“还愣着干甚,里头正等着呢,快些随我来。”
姜婵忍住怒,仍是福了一福,却并不与他赘言,他在前头引路,她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二人穿花拂柳,经桥过湖,只见偌大的一个园子里一路却少有人语,万籁俱寂。
东拐西弯的又绕回廊,曲径直幽,穿过一层月洞门,约莫过了两盏茶,到了个处处点起灯烛,亮如白昼的院落,姜婵心头一颤,心中着实不想进去内室,但情知躲不过,也只得过去了。
观棋领着姜婵入内,到了一间华屋外,只见四下帘垂斑竹,鎏金福狮瑞兽炉徐徐吐纳香雾,正中隔了一架江山雪霁图的屏风,隐隐绰绰间瞧见有个身形颀长的男子正歪在榻上。外头有人到了,他仍旧手不释卷,纹丝不动,似是没看到门外跪着的人一样。
屋子里头无人说话,姜婵还执着礼,自然也没人叫她起身。
外头的仆人亦是眼观鼻,鼻观心,虽不时有奴仆穿进穿出,但全无半点声息,整个院落除了风吹过树梢的“哗哗”声响,寂静无声。
整个院中唯一的响动便是那座中之人衣衫悉索摩擦,偶尔哗哗翻书的碎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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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跪,便是跪到膝盖没了知觉,她只觉得寒气顺着膝下的玉砖走遍全身,有些支持不住了,摇摇欲坠,但接连两日精神紧张之下,她实在是有些困顿,遂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里间之人的额角青筋一跳。
“进来吧。”
姜婵心里一突,虽然起身时小腿肚都在不停打颤,她仍勉定心神,调匀呼吸。一旁的小厮替她打了帘,她顶着膝盖上钻心的刺痛进了房。
只见榻上之人已然坐直了身体,他微抬起那似睁非睁的凤眼,似看非看地望着埋首立于堂中的姜婵,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上半日都没翻完的邸报。
姜婵方才在外头跪了多久,他便偷偷看了多久。
不过是让她尝尝他受过的苦,心头快意却只有那一瞬,而后便是自己也不知道的心痛。
他不料再见她时,仍是做不到坦然自处。他如今倒是有些悟透自己了。初闻她人在江南时,心中还预备着再见时这小娘子必定过得潦倒,如同在方桥村初见她时的狼狈模样。没想一番功夫南下,亲眼见她时却满面神采,似是完全将他抛诸脑后。
她离了她,竟还闯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倒着实让他另眼相看。他如今也查清楚了,她倒是有谋有略,在他身边那么些日子一声不吭,徐徐图之,长臂竟伸到了江南。
她与她那不讨喜的哥哥,倒真是将他当做了傻子玩弄于股掌之中。
记忆中的她仍是每日雾鬓云鬟,乖巧坐于鸳帐凤帏中等他宠幸。如今的她装扮简素,看他的眼神却多了戒备。
他前几日忍不住现身,想看她惊慌失措,然后跪在他面前主动认错,求他饶她逃奔之罪,没想这小妇人见了他跟见了鬼一样,装作不识,跑得脚底生风。
她是绞尽脑汁也要逃开,三年前三年后也仍未有任何改变。
此时见她明明一身反骨,却装作乖顺立于他身前,仿佛在无声嗤笑他。两人裸诚相见不知多少回,可这小娘子却从未在他面前露出丁点真性情。
他心里颇不是滋味,膈应得慌。
他遂将手中的邸报一掷,起身却往内室去了。
姜婵不知是何意,但他刚才既然没发难,是不是意味着这一关已过?
她如得大赦,下意识便要转身往院外奔去。
“站住。”
只见王之牧回神,抬起眼帘,他还未张口,姜婵就只觉被定住了身。他嘴角扯起,像亮出了獠牙,冷冷道:“过来。”
他声量不大,却极具威仪,姜婵正犹豫是否要佯装听不见。
“若无我的命令,你看你走不走得出这院子?”姜婵的双肩瞬间微微塌了下来,她不敢违拗,只好埋着头,两只眼似是被地上什么好玩的吸引,只顾盯着鞋尖朝着他的方向蹭了过去。
观棋一直竖着耳朵听里头动静,闻言对着虚空摆手,无声间将把其他下人都撵走,自己却顺理成章地蹲在窗外竖耳偷听。这个大逆不道的村妇,今日小爷可要见识见识大人抓逃奴的手段。
61. 量衣
期期艾艾地步入静谧的内室,眼睛先是被烛台上那不要钱一样衔着的夜明珠晃了神,鼻尖瞬间扑入一团浓郁的笃耨香,香气清远,姜婵知晓这香原是专供内廷所用,因采集艰难,民间私下甚至炒到过万金一两之数。如今他这般不当一回事地用着,看来真的是如外间传闻般的圣眷正盛。
思及此,姜婵更收敛了手脚,不敢惹他。
二人侧前方摆着一面稀罕的西洋大玻璃镜,长约一丈,镜面打磨得极为光滑,照得人纤毫毕现。前世的余秋秋妆奁里也有一把背面镶嵌着玉石的靶儿镜,却没见过比人还高的,不由得啧啧称奇,多看了几眼。
因此也让她误打误撞在镜中对上了王之牧的眼,她躲了一整晚,不敢直视的眼,此刻却阴差阳错的将他眼中的复杂看了个不漏分毫。
姜婵只觉得被他看得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脸上却极力云淡风轻。
“哼。”
王之牧挑眉,看了一眼又低头只顾盯着自己裙摆的小娘子,突然发问:“我面上可怖?”
姜婵猛地摇头,却不吱声。
“那你为何不敢看我的脸?”
贝齿轻咬下唇,细细的声音嗫喏,“……大人威严,妾身不敢直视……”
男人的唇边分明还带着笑纹,但眼里如蓄了冰雪。姜婵从那冷飕飕的眼刀便本能察觉,这正是王之牧怒到极致之时的反笑,若是以往,她必定早就伏在他膝上乞求爱怜,小意讨好,可如今她却装作惶惶不安,却仍是纹丝不动站着。
王之牧心中的郁郁蔓延到了全身,她站在离他几臂远的地方,仿佛刻意避开他似的,遂冷冷道:“你站那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上回的衣裳并不合身,你量体裁衣不近身怎么能称心合体。”
他竟真是大半夜把她叫来做衣裳的!
她宁愿像刚才罚跪一样发落她,也省得如今这般上上下下没个着落。
姜婵两腿似灌了铅,但也反抗不得,她取出包袱中的软尺,慢慢挪过去。
王之牧懒懒挥手,一双双小厮侍女的脚贴着姜婵身旁走过,直至最后门扉一声吱呀,屋里顿时只剩下二人。
半晌无人张口,只余烛火“簌簌”燃烧的声音。
最先受不了这死寂的是姜婵,她殷勤福身,却声如蚊蚋,“容妾身为大人更衣。”衣物宽大容易导致误差,她再不愿,此时也不得不对着脱得只剩中衣的王之牧。
?
刚才隔得远没细看,近看她皮肤粗糙,蜡黄了些。姜婵眼睛余光觑到他探究的眼神,心下为自己身上老封君似的墨绿色衣裙而暗喜,手上的动作却更轻快了些。
肩、颈、胸、臂、腕、臀、腿、踝,她的手指一寸一寸比划,手脚利索。他任她摆布,全身放松,也只有在不小心碰到他腰后时,指尖感到那肌肉失控的一颤。
姜婵只做不知。
“大人请放松。”
她好像长高了些,是了,离开他时不过十八岁,如今面上褪去了所有的青涩,倒是更让人挪不开眼。
方才从前胸到后背,她的手指都尽量避免与他接触,如今到测量颈围时,她不得不踮起脚尖,将量尺以喉结下为测点,围绕颈部一周。弯曲的指节不可避免地碰触到了他上下一滚的喉结,她手指惊慌地退后,犹如上佳的丝绢在他颈部滑过。
二人仿佛同时听到了他暗自将馋涎咽入腹中的吞吐声。
姜婵心下越发慌张,手上加快了动作,
芬芳香气送入他鼻内,比这笃耨香还要醉人,令他的心头又软了几分,连带着目光与神色都柔了许多。
她复又伸手钻进他的袖口,圈握住他的腕,他的手掌贸然地张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若非她逃得快,差点让他勾住她的掌。
那慌乱不安,无所适从之感更强烈了。
还剩最后一项,她的声音几乎已经细若游丝,“大人……请……请张开腿。”
皮尺穿过裤|裆,由后腰连至前腰上口,测量时她本该与身前之人沟通,将皮尺适当轻轻上提,让他感受到皮尺的松紧度,再确定总裆长度。
可她根本不敢启口,他靠得太近,吐吸一下下擦过她的发顶。
她手上开始感到了不对劲,量体时尺子不宜过紧也不能太松,以皮尺不松不紧能放进一指可滑动为宜,她全程皆是谨慎遵守这一准则,可此时量尺却有些紧绷。
姜婵猛地反应过来!
手上不小心用力扯了一下皮尺,他闷哼一声,她手忙脚乱收回软尺,却撞上他咫尺间的视线。倒让她想起了有一回,他拉着她的手一寸寸往下探,额贴额,眼对眼,亲自教她如何取悦他。
他的低喘犹在耳侧,也犹如此刻。
这场景无端耳熟,然此时此刻却又异于往时往刻,情境却已大不相同。
滚滚烫意袭上双颊,她再不敢招惹他,草草将尺寸记下,胡乱将量尺塞回包袱里,打定主意立刻收拾东西跑人。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姜婵手上一顿,听到背后低沉含笑的声音,“替我更衣罢。”
她浑身一凛,“是。”
姜婵蹑足走过去,将挂在紫檀木龙头衣架上的弹墨直裰拿下。须臾,她的眼下出现了他略微隆起的下身,她不留痕迹地移开目光。他垂下的目光中隐有笑意,见她为他套上外袍,又张开双臂从他身后绕过,手上系好腰带,从托盘上取来香囊。
王之牧久未作声,垂着眼看她乌黑发顶那一个旋儿。
她今日素得好似出家的道姑,发上无一丝饰物,可衬着如同乌缎的长发,却并不显得寡淡。
起码,在他眼中如此。
行动间她的发丝垂下来挠在了他的手背,他侧眼看着那些发梢。
姜婵察知到他久不挪移的目光,却并不敢抬眼与他对视,只偏了偏头,让自己离他更远一些。却不知怎的,手中的香囊握不住,直往下坠。
她一整晚都颇为沉得住气,手指都不曾错过一分,除了最后一刻,百步走了九十九步,泄露了慌乱的心思。
“对不住。”她咬唇一瞬,快速捡起香囊,挂在他侧腰上,却因动作稍大,带出了衣袂摩挲之音。
她恼恨地皱眉,退后的脚还未全沾地,他懒懒抬起一臂,稍一用力,将她一拉,她便合身跌入他怀中。
男人的头颅俯下来,贴在她耳侧,索性单刀直入地问了一遍,“戏耍本大人三年,有趣吗?”
姜婵眼角一抖,事已至此,她扔在垂死挣扎,她捻起假装的笑脸,正欲开口,他的手便已适时地抵在她的唇珠上,“你想好了再说。”
面前这位小娘子满嘴谎言,他执掌昭狱,听堂下犯人掰扯瞎造不知凡几,往往对方还未开口,他只从对方脸上细微表情一眼便知。
姜婵本能搜肠刮肚地要吐出那蛊惑人心的话语,且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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挚得不似作伪。她眼瞳乱逛,抬头间却正对上他挟冰含雪的眸子和不怒自威的脸孔,心里发憷,却强自正色。原来他一直这样面容肃穆,如同审犯人般的看着她的吗?
王之牧收起脸上的嘲讽笑意,释放出一点儿上位者的威压,厉声道:“同我说实话。”
她的舌尖似荷叶下滑过的一尾游鱼,不经意间舔过他的指腹,令他眼神更加深邃。
她张口,将那久经酝酿的谎言娓娓道出,“实则是当年火灾被歹人迷晕掳走,后因怕大人怪罪,故无言再见大人……”
话未竟便被他打断,他沉声再强调了一遍,“说实话”。
他冷静的外表下压抑着磅礴的郁气,蓄势而待发,她被质问得一僵。
罢了,她自己都不信的胡诌之语,为何会妄想能骗过他、
她怔住了一瞬,嘴唇颤了颤。从她遇见他那一刻起,她便被折了翅膀。累年积攒的不忿、委屈、失望糅杂于一处,被他的这把高高在上的质问点燃,引出绵延不绝的怒火。
他与她,从来不是对等的地位,“因为我被迫委身于你,为奴为婢,我只想摆脱奴籍,像个人一样过平淡日子。”
话至最后,她的声音在无法克制地轻轻颤抖。
顿时,他只觉心如被钝刃狠捅数下,她原是这般厌恶待在他身边。却因从未见过她这般锋芒毕露的样子,反生出一股扭曲的快意,他觉她如今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新鲜有趣,拊掌以示嘉奖,“倒是胆子见长,士别三年当刮目相待啊。”
他在那个三年上加重了语气。
姜婵无视他讥讽的目光,复又跪地,“妾身蒲柳之姿,不敢妄想陪伴大人身侧,愿归还所得钱财五千两,望大人看在妾身这些年悉心服侍的份上,放妾身一条生路吧。”
她心里不住打鼓,额头抵在冰凉的玉砖上不敢抬起。她一时孤勇,却也生怕触怒了他,自己连同哥哥一家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话音未落,王之牧便躬身向前,姜婵只觉得头皮被慢慢攥紧,勒得她生疼,被迫仰起头直视,她不敢试图挣脱,因她整个人都被他狂热的目光镇压得颤抖不已,根本无力再挣动一下。
王之牧难得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释放出全身的威势,摄人的气场有如实质大网将怀中瑟瑟发抖的妇人层层包裹。
他如今玩弄人心的本事臻于化境,想要震慑她,易如反掌。
“我未松口,你便是求死也不能。”他用温热的指腹揩了揩她的侧颊,她面上却没有变化,可他的指腹上却有细微粉末摩挲感。
王之牧那双眼诡谲难懂,敷着再枯黄的脂粉,穿着再老态的衣裙,她也依旧有那个本事让他心猿意马。
他扯着她的臂来到案边,她浓密的长睫惊慌地乱颤,他手上一抖,却将一盏温茶从她发顶兜头倒下,顿时茶叶、汤水狼狈的流了她一头。
枯黄粉末下,抹出一片犹如剥壳鸡蛋般的素肌
她惊叫一声,王之牧却已扬声命人将她带下去洗漱,重音却放在“将她的脸洗干净了。”
她挣扎得厉害,不让人近身,一旁众下人顿时不知如何动作,王之牧顿时暴怒:“都出去。”
他怒了,忠诚的宠物再顽皮,主人召唤时,刻不容缓投怀送抱才是令他满意的回应。
她怎敢!怎敢!
戏弄了他三年,怎么敢!
观棋领着几人忙不迭躲避,阖上房门。
62. 粗鲁
王之牧不管她的大挣大扭,双臂扣紧了他,粗暴却娴熟地将她的头按进水盆里,胡乱抓起丝帕抹过她的脸,二人衣裳顷刻湿了大片。
他日常惯例下令施以水刑时,被束住手脚的犯人的头被强按在水里,行将溺毙之时再被拉出吸口续命的气,如此反复几次,哪怕是铮铮铁骨的壮汉都受不住。
擦脸的丝巾颇用了些力,她有些吃痛,可却也比不上那一次又一次接近窒息的淹没感。
“不——”她挣扎得越厉害,他的力道就越狠。
在这致命时刻,她脑中却只有说书小童嘴里描摹的他——英国公城府在胸,连弑多员高官,行事暴戾而乖张,处事果决而狠辣——如今他已不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男人。
她似被莽兽踩住了后颈的幼猫,本能的动弹都忘得一干二净。
折腾到最后,她终于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呛得肺都要咳出血,抖如筛糠,令他大发慈悲,饶过了她。
此时她面上已是裸容,他掐着她的两颊,莹白面色、淡淡唇色皆因失了血色越发脆弱,却偏偏头发乌黑黏在脸上,衬得那张湿漉漉的脸越发无辜。
他心头猛地一漾。
比之姜婵的湿身狼狈,镜中的王之牧除了面色狰狞了些,依旧是衣冠楚楚,仪态翩翩。
他畅快地发现自己失控了,既然那些时日的温柔换不来她半分真心,暴力些又何妨?
他一反刚才的暴怒,声线多了些柔情,“婵娘,你如此不乖,想是忘了我的手段。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再回答我一次。”
她还未张口,他便控制不住地偏过脸,将吻落在她尚在淌水的漆黑鬓发上,将那朵微透的耳垂衔在口中,眼神却骤然转厉,“你若坦诚些,好言求我,今日我便放过你,就当一切从未发生过。”
姜婵打了个哆嗦,浑身汗毛耸立,下意识轻轻推搡了他。
不是不动心的。
当年她无论做了什么逾矩的错事,只要将乖巧的将头颅伏在他的膝上,让他手掌抚摸她的发顶,求得他的原谅,就会当做无事发生。
旋即又忙将这掩耳盗铃的念头扼住。
可她不想,再怎么害怕也不想,那是华丽的鸟笼,却让她窒息。
身后之人永远高高在上,随便施舍点什么给她便要她扯嘴假笑来跪求,她若不接着就是不识抬举。
她藏着一肚子无伤大雅的小心机,他心知肚明,逗乐一样养着她。他喜欢看她贪他钱帛,他图她擅弄风月。
她如今名为柳佩玉,并未卖身给他。哥哥前年托人去探查过,姜婵因身死已销户,世间再无姜婵其人。而柳佩玉孤家寡人,并无亲眷,她咬死了自己就是柳佩玉,还能有谁反驳她。
方桥村的寡妇姜婵已死在那场大火中,芳魂难觅。
她若仍是方桥村那受人欺凌的寡妇姜婵便也无可奈何,可如今她事业小成,家人安康,再不愿蹚他那处浑水,亦不愿回再做他掌中那金丝雀,日日身着华服等他来幸。
浮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与其苟且活着,不如硬气,大不了撕破了脸,仰人鼻息的日子她不愿再过一天。
她渐渐坚定的目光,已道尽了一切。一直密切关注她脸上动静的王之牧忽然不愿听她巧舌如簧。
他发着狠,比她还率先张口,“你愿与不愿,都是我的逃奴?”
他反剪她双手在身后,“痛……”
她此时任何的呼痛却换不来他的半分心疼,他双臂遒劲,她便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
手上一扯,衣襟大开,伴随她一声尖叫,他拇指一捏,带着些力道捻动起来,蛊惑地说:“这处还是那般的浪。”
她此刻却不敢再出声,竭力扭开头,却被他将她面庞拗向镜子,看着那骨节分明的大手渐渐下移,在亵裤底下拱出明显的轮廓,不多时,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她一只膝弯被不可抗衡的强力打开,被迫挂于他的臂肘,门户大开,那脐下之物便毫无遮掩的从亵裤一线天中露出,只见他不打一声招呼便伸出两指拨开,呼吸却错乱了一息,“这处还是同样的淫。”
久未得人造访之处得一塌糊涂,他的两指只是浅浅拨弄,便引起一小阵痉挛。
“呜……不……”
她被他这简单动作拨弄得心弦又乱。
她的挣扎在他怀中不过是小打小闹,那只指又探入她咬得发白的唇瓣间,她尝到了自己的味道,“这嘴却还是一样的硬“,他顿了一顿,似是恨得牙痒痒,补了一句,”满嘴谎话。”
“婵娘可知我素来是如何惩罚逃奴的吗?”他张开一上一下两颗尖尖的犬齿,把颈边细嫩皮肉叼住,扯成薄且透的一层膜,脑中现出梦中那只咬着猎物脖子的凶兽,她似被咬住了命脉,不敢再动。
他压下将即刻她就地正法的欲望,带了薄茧的指再度于下脐揉弄拉扯,伴随他轻描淡写道出那血腥的手段,逼出她抽抽噎噎的呼救,转而激荡为撩人压抑的哭泣。
她双臂被困,无招架之力,恍惚间似是将她的头又暴力浸入水中,溺毙之感袭来。
她蹬腿扭身要躲开,却被他反压于镜前,她那副挣脱不了粗指的磨砺的可怜模样,实在无辜。
他好似用虎爪在蹂躏一只幼兽,欺凌人般的扭曲快感点燃了他沉寂多年的情苦,令他无比亢奋。
她侧脸紧贴镜面,丰盈处被挤压得变了形,越发沟壑深深,磨砺在冰冷的镜面上,竟还发出了艰涩的摩擦声响。
“……嗯……疼……”
他三年来都未ying得这样厉害。
同僚背后议论他清心寡欲,可不过是那个令他疯狂的人还未现身。
他那沉寂了三年的yu望,在她呼痛的撩拨中,起势到极致。
她扭动得厉害,身上渗出细汗,眼中淌着热泪,不知到底是痛的,还是美的。
镜面都被哈出了朦胧的雾气。她双眼水盈盈地望着镜中的他,神色一半是煎熬,一半是对欢愉的无措。
二人脑海中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一些旧日的画面。
推拒他的动作,也就渐渐少了些坚决。
一直在他脑中险险地维系着理智的那根紧绷的弦“噌”地断了。
他再怎么装,再怎么默念心经,单单是鼻尖攫取着她诱人的体香,骨子里就能涌上最原始的欲。
哪怕她就是个巧舌如簧的小骗子。
他可真是不争气!
他忽而加重了折磨两指间掐拧之物,她口中“嗯、唔”有声,痛麻之感蜂拥至五脏六腑,痛大过爽,眼角已汹涌滚出泪滴来。
眼前一切都已变得模糊,她忽地剧烈颤抖,喉中漏出一声长长的呻吟,美目瞬间涣散。
他将掐紧的手指松开,紧接着一道稀黏透明的水丝喷在了明镜上。
她再无力气,软倒在他臂间,除了眼底的水意,还有顺着嘴角淌下的一道亮渍。从身后扣住她双腕的掌顿时松了,他喉头一滚,掐住她的玉颌,低头狂吻。
她的嘴唇都要被他咬破。
她手脚并用,和他进行着无声的角力,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气喘吁吁地任由他掐住了腰,舌头搅动满嘴铁腥味不知休。
看来今日绝无幸免之理了,她挫败的认输。左右已是被他玩|弄了多次,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何区别?
可又心生悲凉,他随时随地可以作践她,三年过去了,什么都没变,她仍旧只能听之任之。
她生得娇嫩,今日原该循序渐进,待她先徐徐适应了。
原本他也是这般打算的,奈何这小娘子实在勾人。
只轻贴上去,那久未尝过的的滋味令他脑中嗡鸣,什么仪态、节奏都顾不上了。
他仿佛被她逼得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一上来就没个控制,无章法的异物感和充实感来得霸道生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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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身体尺寸本就悬殊,她如同被活生生抽去脊骨一般,尖叫一声,本能地往前爬,又被他按着腰往回撞。
他太急躁了,她身体还未完全拓开,那胀痛逼得她慌不择路攀爬到了置于镜旁的矮榻上。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两手攀住榻脚,扭身就要上榻。
王之牧扣住她,轻易就教他制服,不过一瞬就被他追上。
大掌握住柳腰,惩罚一样,力道又重又急。他从背后扯下半边衣襟,霎时乌漆一般的发铺陈在背,他加紧侵占,俯身在雪背之上留下数枚红痕。
她难以消受,又抖又哭,“不要了……求……求大人怜惜些……”
“还要逃吗?”她被撞得不住往前躲,不多时纤小的脊背便被迫嵌入身后怀中,硬生生给拖了回来,二人身体再无一丝缝隙。
她失控中叫了一声“元卿”,霎时让他发狂。
他一把将她翻过身来,将她双手双脚死死禁锢在身下,令她整具身体都罩在他健躯之下,再无逃脱可能。
他的薄唇含住她,颇为孟浪地沿着唇角描摹了一圈,紧接着便再无耐心,吮出她的小舌,卷绕舌尖,粗鲁地刮弄贝齿,在香舌逃回去时,又如法炮制,周而复始,如逗弄巢穴里新捕回的猎物一般。
三年不见,这双只会撒谎的朱唇越发饱满,水润诱人,他许久都未如此由内到外、细细品尝过。
她咬他。
她竟敢咬他。
以往他对她做什么她不是都默默受着,在外头三年,倒是脾气见长。
他更用力地咬回去。
姜婵挣扎了没多会儿便脱了力,唇间品到了更浓的铁腥,津唾横流,娇喘吁吁,任由他为所欲为。
身体也被他撞得一颤一颤的,直逼得她双腿自发缠住劲腰,以防自己被震落跌下。
“看我……看着我……”
那三年,他几乎不再有男女之欲,他麻木的任凭它尘封了下去。
可见yu望不是那般好妄动的,原来无爱他便无欲,不是身下这个人,他便无法抵达极乐。
“婵娘……婵娘……”他嘴里忘情地唤着她的名,身下忘我地进进出出她,全身都在叫嚣思念如狂,失而复得加了一把火,几乎要将一切杂思烧毁殆尽。
他三年来第一次忘我神驰,不知人间几何。
“不,我不是她,我不要再当她。”
这个许久不用的名字逼得她阵脚大乱,她哭得厉害,霎时又蹬又踢,双手用力推搡他高大的身躯,浑身上下每一根发丝、每一个动作、每一根骨头都写满了推拒,却阻止不了身上之人越发凶猛的入侵。
“蝉娘乖,放松些……你吃得下去的……”他面色不算从容,身下却更狂风暴雨,额角泌着汗滴顶开她的抗拒,凿开她的身不由己。
四瓣唇再度粘结,她的香舌都被他死死噙住,用要吞掉她的方式吮吸纠缠,似是饥肠辘辘的旅人终于寻到那口救命的吃食。口津交换,唾丝拉扯,呼吸也暧昧地融为一体。
昏沉间,偏头见明镜中交叠的二人衣裳大体完好,乌发没有边界的纠缠到一起,交嵌的下身却发出响亮的肉撞声,真是说不出的靡乱。
不论她再极力否认,再拼命抵抗也阻止不了他带着极强的占有欲,如同饥饿已久的野兽好不容易抓到猎物,死死咬住不肯松口。
她断断续续求他,“……受不住了……慢些……慢些——”
受不住,也得受。
她化作一片浮萍寄身流波,身不由己,随着律动的男体时而起伏,时而侧倾。
他不言不语,眼光愈发闃黑莫辨,只知一昧侵占、再侵占。
她娇靥泛起异样的酡红,艰难地喘息,整个人如同刚被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长目微阖,拉长了刀刻般的下颌仰头长吟,狼狈地提前交待了。
姜婵只觉得压在身上之人终于松开了她——得救了。
63. 对峙
云收雨歇后,他心中那团柔情未散,那自发现她还活着的喜意便又悄然浮上心头。罢了,同个小娘子计较个甚,只要她今后乖乖的,从前那些个糊涂官司也就既往不咎了吧。
抱在一处的两具身体热汗盈盈,意犹未尽的喘息此起彼伏。
他又开始蠢蠢欲动,心道时辰尚早,方才那回还未尽兴,毕竟身体可不会撒谎,想她想得快疯了……他今夜是不准备放她歇息的。
还没来得及压住她,姜婵便泥鳅一样从他身下钻出,旋即翻身下床,踉踉跄跄五体伏地,“大人,妾身愿在一月内筹满五千两归还大人,请大人务再动怒。”
随即从一旁的包袱里翻出拼凑而来的两千两银票恭敬呈给他。
“大人当年赏赐的银两定会全数归还,妾身不会再留分文。”这可是把她当初在慧林一事里的赏银都算进来了,她可真是一点没藏私。
缱绻风月编制出的幻境顷刻间碎开,刚升起的那点火苗,被兜头的冷水扑灭。本是稍霁的脸色瞬间覆上寒霜,王之牧嘴角冷笑,眼神冰峭。
她这副模样分明是把他当成了嫖客,想要银钱两清!
他初闻她香消玉殒时,满心陷在那意犹未尽的情投意合里,所以抱憾,所以难以忘怀,可如今看来,这个妇人是没有心肝的。
她泛粉的娇躯裸了半边在空气里,削肩、蜂腰更是在湿重的绿裳间半隐半现,仔细看,脖子胸□□界处还留下些未洗去的黄粉,却仍能看道些许被他疼爱过的痕迹。
他怒的同时却忍不住心旌摇动,被她勾得又欲又气,捏起她下巴,“如今翅膀硬了,嗯?”
语气虽不重,但声音里风雨欲来的压迫感让窗外偷听的观棋也是后脊拔凉。
姜婵来之前心里还有点舍不得将银票拱手送人,如今却只求钱能消灾,恳求贵人放手,原谅自己不辞而别。
她没有与高官权贵鱼死网破的勇气,欢爱一场后怕是他那铁肠石心最容易攻破之时了吧,兴许能求得他一丝宽宥。
虽则她心中有无数的盘算与斟酌,她也明白真诚才是良方,遂露出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道:“大人是高明远见的,不消妾身多说。妾身不过鲁钝妇人,今得再见大人风华气象,不觉攀附之心顿消。大人松柏之质,妾身实在是高攀不起,只愿粗茶淡饭了此一生。”
只见王之牧嗤笑了一声,眉眼如同刀锋一般,割得她鲜血淋漓,“我碰过的东西除非我自己厌弃了,否则哪怕是把它捏碎了掩埋起来,也不会放任它。婵娘,你最大的好处就是任我予取予求,偶尔淘气些无伤大雅倒也是情趣,但可不许胡言乱语惹我生气,自讨苦吃。”
姜婵觉得窒息,眼睛里不由得流露出些委屈,却仍发自肺腑道:“我……我当初并未想过招惹您。”
他心头一窒,眸依旧若点漆,却透着深不可测的意味,“你巧舌如簧又有何用?不如好好想想如何不惹我生气。”
姜婵兀自打了个冷战,她从未见过王之牧和别的女子相处的模样,可她知道,在他心目中她一定是最不能带出门的那个,藏着掖着的禁rou,日日张着腿等着他来,任他随时随地发泄。
她既非他明媒正娶的妻,也非他山盟海誓的意中人,那日听那说书小童所言,如今他已经是半只脚有家有室的男人,他那位正妻金质玉髓,与他门当户对。想来他对她无非是蝶恋蜂恣,未肯即罢,何苦非要将她囚于身侧。
已经过了这么些年了,他总该遇上了更好的床伴了吧,何苦抓着她不放。
她觑着他面上神情,她要小心翼翼,既要审时度势,不触怒这座上贵人,又要维护着这好不容易求来的安宁日子不会因他一抬手便一朝天翻地覆。
真真是进退两难。
见她还知道害怕,王之牧脸色稍霁。本该是刻不容缓补上这三年来的冷衾孤枕,却浪费在这不知所谓的唇舌之争上,他脑中不仅回味起刚才他追逐着她的温暖,拼命钻向更深、更柔的芯处,融化了三年来冰封的苦痛。
他像跋涉了三年的疲惫旅人,迫不及待要找到休憩之所
他不由得又埋怨起这小娘子不解风情,不论她嘴上如何一腔肺腑,到头来必定全是谎言,他又何必与她多费唇舌。
手上不禁带了些劲儿。
姜婵下巴被他捏得生疼,只是强自忍着,“若以胁迫服人,虽能服人却不能其心。妾身虽弱质女流,恐亦不受辱。大人,您要多少绝色佳人得不到,何必与妾身痴缠?大人英明神武、人人爱戴,名声自是不容损伤。”
她可真是三言两语就能将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但她毕竟才在他身下丢了一回,说起话来声音也是又媚又柔,仿佛带了水意,举手投足间携了靡艳的风情,端的是令他又爱又恨,直欲将她剥个精光,堵上那张可恨的嘴。
话毕,姜婵忙重重磕头,王之牧见她额头红肿,怒气上涌,恨她如此不识抬举。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驳了他,这一番话却是不卑不亢,态度也依旧恭敬,挑不出一丝错处的,却不知王之牧听了心内愈发滚油一般的煎过。
他手上又是猛地一用力,就死死攥住了她的皓腕,将她拉至近前。
“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是我的逃奴,此刻你就该本份地跪在我脚下求我不会将你挫骨扬灰,还妄想和我谈条件,真是可笑至极!”
姜婵的嘴嗫喏几下,瞳孔缩成了针尖样,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却紧捏成拳。
她聒噪了多时的嘴,终于令他快意的安静了下来,可此时她的脸色委实难看得很,眼中原本盛放的光却熄了。
她知道自己在他眼里一向恭顺低贱,可再没骨头的人毕竟也会有怒气,不是吗?她陪他演郎情妾意的戏码要演多久。
跪久了,那麻意、冷意渐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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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膝间蔓延至全身。
她听见自己的嘴不受控制地放出不管不顾的狠话,“大人,那卖身契您是如何得来的,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今日我来之前,已将慧林一案的来龙去脉全数记载了一封信中,交予他人妥善保管。大人您宽宏大量放了我,我便隐姓埋名,再不碍您的眼。妾身以性命发誓,此生定会守口如瓶,你我二人的过往会烂在肚中。如今我姓柳名佩玉,户籍为广陵城坊郭户,乃是正儿八经的良民。瓷器不与瓦片碰,大人,我虽是蝼蚁,但舍了这条命与您硬碰硬,伤的却是您的清誉,请您三思。”
这一番话说出口,已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她不是不后怕的,他会不会迁怒到哥哥一家?不过他看起来没有怒火大盛,倒是个好兆头。
王之牧真恨不得亲手掐死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他一把将她甩在地上,一只腿曲起坐于榻沿,慢腾腾阖上眼皮,将那幽幽的目光掩住,“你可别后悔。”
他话中的森冷深意令她那刚冒出的丁点孤勇瞬间化为乌有,他轻飘飘几个字便能轻易将她扔回五年前方桥村那个决定了她命运的时刻,而此刻的她与五年前那个战战兢兢跪在他面前的寡妇姜婵并无一二,对他的雷霆威势仍是束手无策。
说出的话已是覆水难收,她牙齿撞到一处,头却重重磕地,“大人,此事皆是我一人之过,今日妄言妄行之灾,可否勿要祸及他人?”
王之牧差点被她气笑,他若真想翻案计较,牵涉他人,她的九族足以被他连根拔起,此刻他根本没有任何与她谈公事的欲望,她就怎生一副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除了她额头撞地声传至耳畔时眉间竖痕加深了些,他整个人却是纹丝不动。她不着痕迹地偷觑时,只觉得榻上风姿压人的男人凉薄深沉。
她心如擂鼓,掌心都是黏腻的冷汗,良久才听到又咬牙切齿的一句,“你好得很……给我滚出去!”
她登时如蒙大赦,仓促收拾好衣裙,头也不回地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在外头偷听了半日的观棋立刻打了鸡血一样,他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煞有介事地背着手走在一身狼狈形容的姜婵身前,趾高气昂地吩咐人将她带出府。
“我自己走。”姜婵推开推搡的下人,抖了抖衣裳,兀自用披风将自己裹紧,昂首挺胸地迈出大门。
姜婵只觉得后肩被人重重一推,脚下踉跄,大门砰的一声在她身后合上,夜间凉风乍起,湿透的发鬓令她倏地清醒过来,只觉额头辣嗖嗖,腿间却是凉飕飕。
这会儿方才觉得头痛、身痛、全身都痛,可心是轻松无匹的。
互不相欠,各走各路。
她终于自由了,不是么?
不过她这一副狼狈形容要是被人撞见了,那烦人的名节可就没了。趁着夜色遮掩,也幸而她对广陵城的大街小巷颇为熟悉,她轻车熟路的钻进了右侧一条窄巷中,选了一条捷径。
64. 来人
待王之牧停瞋息怒时,姜婵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却看见她刚才跪着的那块地面是湿的,他脸色古怪地瞧了一会儿,脑中却浮现出方才云收雨歇后那旖旎画面。
她可真是……人都不在面前了还能刺激他。他无奈揉了揉眉心,扬袍掩了复又盎然的孽物,疲声唤外头的人进来。他终究是自我开解,许是方才孟浪惹她恼怒……
“去把她给我……好好叫回来……”
*
双脚踩过麻石板路面的声响在深夜里越发清晰,姜婵一径疾走于黑黢黢的巷子里,像一只游荡的孤魂野鬼。
她目力所及仅为寸许之遥,不辨东西,所能仰仗的唯一光源则是来自高悬发戗的下弦月,以及富户人家府门口悬挂的两盏摇曳灯笼。
初春的夜有着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的骨冷,再伴着身下隐隐撕裂的酸痛,她动作几步便觉双腿无力,只好走几步,歇几步,伶仃孤立,行走在其中,会觉得脚下的路出乎意料的漫长。
她头脑昏幽的扶墙站立,金印与朝笏式的马头墙围成的巷子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身后策马急奔的声响越来越清晰,耳边除了自己断续的气喘,还隐约杂糅着马嘶以及马蹄践踏的规律“嘚嘚”声,震得两侧粉墙上的黛瓦嗡嗡颤响。
不对,声音是从前后两侧一并涌来的。这般境地,仿若前有厉鬼勾魂,后有无常索命。
蹄声越促,她默不作声地提起裙摆向前狂奔,并非她无力分辨声音的来源,只是她宁愿直面身前未知的恐惧,也不愿再陷入旧日泥潭。
她被身后马蹄声声践踏得焦灼,不过几息之下,那马蹄仿佛已踏上她的脊背,将她踩在蹄下。
谁来救救她,她隐约觉得自己这回是逃不掉了。
许是许愿由意化形,马蹄迎着她踏着如水的月光而来,马背上之人仿若神兵天降,登时她的满胸绝望如雪消融。
“陈三,救我!”
姜婵不假思索朝马背上那器宇轩昂之人伸出一只手,那人亦是默契极佳地展臂一勾。
一只黑,一只白,一只粗壮,一只纤细,将她的手拢在五指之中,她惟恐握不紧,下意识五指勾缠,霎时间二人的十指便如榫卯般交错紧握在了一起。
王之牧御马而来,眼睁睁看着那个轻衫薄裳的女子,习习夜风中似一抹幽魂一般轻飘飘腾于半空,被横生而出的一只健臂揽过,安稳落入马背之人怀中。
他原本两眼只驻足在马上那纤细的人影之上,漫不经心扫过到搂着她的那背后高大的男人,目光从那男人刀裁的眉峰扩散至侧脸,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本要叱喊的声音还未来得及脱口便卡在喉中。
忽闻巷口马声嘶鸣,陈三循声望去,果见膘马长腿高抬,高立而起,一人一马的剪影立于阴影处,难得窥见其貌。只见此人负手持一马鞭,暗影中一双眸子隐有静水深流之感,却射出冷飕飕的眼刀。
“不要回头,快走。”姜婵无意令二人短兵相接,急得掌心沁出薄汗,忙拽住陈三的外袍,急促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间。虽陈三向来皮糙肉厚,却也带起了一片热意。
他面上一晃而过一丝不明所以,因她声色俱厉,他遂将视线从她紧扣他的手掌移至她低垂头颅间的发顶,声色温和道:“别怕,有我。”
被魁梧的男子护在胸前,姜婵略感心安。
王之牧发现她亲昵的小动作,神色越发难看。
男子壮臂轻环,那风尘仆仆的墨袍沿着伟岸的肩线流畅而下,顺势掩了怀中娇小女子大半个身躯。
垂在马肚两侧的两只小腿被高靴裹紧,露出豹子一般流畅的肌肉线条,轻轻一瞪,衣袍下摆依次荡开,与怀中女子的绞在一处。
只是这景象落在第三人眼里莫名刺得他眼中发痛。
好个郎情妾意!
余光瞥见眼神如刀,那森然凌冽的视线令姜婵往陈三怀中钻得更深,虽看不清她脸色,却也能猜到是煞白,只因她瑟瑟发抖,惊雀一般如临大敌。
“站住!”
陈三问:“那人可是伤了你?”
姜婵立刻紧张拉住他,“无事,不过是无关的人,我们回去吧。”
陈三遂连个眼神都吝于给王之牧,这人虽然向来寡言,但他每每行事总是能轻松缓解她的悬心。她发现有他罩着,自己对王之牧发威时那隐隐深入骨髓的惧消失了。
他既不怕,她又何惧。
二人竟像是夫唱妇随一般的视王之牧这么个大活人置之不理。
那马背上男子对视回头淡淡一凝,灯笼淡黄火光映出那男子剑眉下那双眸,仿若能洞察一切,王之牧犹如被一头威武雄壮的雄狮盯住,竟令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拉起缰绳调转马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侧身有意无意挡在她身前,面上仍是气定神闲。却将手上的长剑一挥,一副对方敢上前就敢挥剑的从容不迫模样。
对面男子似乎只是淡淡打探了他一眼就令他心口一悸,那股似曾相识的凛然气势,有多少年未曾见过了……
这世间有人身披龙袍也浑不似天子,而有人穿着粗布麻衣也不泯然白丁。
这世间男子鲜有这般能让他不敢直视的气势……
除了那个人……
莫非……竟是他!他竟是躲在江南!圣上三道急召到处寻他,他却置之不理,原是躲在这处。
“狄珙!”
只见陈三倏地拉紧马头,累得姜婵跌进他怀中,仰头一看他的神情,蓦地醍醐灌顶,原来狄珙唤的是他,她到如今终于知道了他的真名。
姜婵在心中默默将这两字摩挲了一番。
乱糟糟的脚步马蹄声将寂静的夜空点燃,王之牧引马走到火光下,明灭不定,照得王之牧的面孔半明半暗,如鬼如魅,狄珙看清了他的面容,也是一惊。
隔着月光,二人默默颔首。
姜婵不动声色的将这诡异一幕收归眼底,她这才发觉,狄珙释放威严时,有着与王之牧一样的气质。
那种独属于久居高位者的杀伐果断。他掩藏得极好,此时若不是遇上了旗鼓相当的人,也不会轻易显现。
她不由得攥紧了他的披风。
*
“你怀……那马上之人乃是我府上逃奴,不若将她交予本官自行处置?”
王之牧的语气仍是礼貌有加。
姜婵虽已忘却诸多小事,却偏偏记得他这个人,喜愠不仅不形于色,反倒越是底下情绪暗涌,面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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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越发淡漠,嘴上语气越见平和。
她下意识更靠紧,这无意识的亲昵令王之牧的眼尾、他的嘴角、他的后槽牙、他的全身肌肉都紧了一回。
因着她隐隐的求救小动作,哪怕他向来不愿掺和进他人的纠葛之中,狄珙也知这一回这回的沸水他必得敢淌,烈火也必得敢踏。
“千万别答应他、别应他、别……”
姜婵心中一瞬间求完了她认知里的所有九天神佛,见二人一瞬间陷入了胶着,她更是心神不宁。若不是靠着狄珙,她简直摇摇欲坠。
——咴儿——咴儿——夹杂着马蹄不安敲击在石板上的脆声,便是马匹那鼻翼间不耐的吐气声。
狄珙的脑中正在天人交战间,一丝莫名的香气不合时宜地见缝便钻,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可那丝不小心吸入的香气却如无意挠在他脖间的发丝一般,令他四肢都起了痒意。
他便自然而然地偏过了头。
密切观察狄珙动静的姜婵,此刻一颗心在天宫和地府间上上下下,她下意识望进了狄珙的眼里。
咫尺之距,她此刻瞳仁不自觉扩张,更是放大了她的无助,孱弱得像是和母狼走散的幼崽。
狄珙忽地醍醐灌顶,原是柳娘子误解了他此刻的沉默。他不出声,不过是在思考如何拒绝对方。
无论英国公与柳娘子二人是否旧识,大半夜将一个弱女子交到以手段狠辣著称的男人手中,实在有悖他的操行,哪怕对方是圣上跟前正炙手可热的英国公。
姜婵决心要把自己那娇弱不能自理的戏份演到底,她如今管不了为什么王之牧转眼间就能出尔反尔,但瞧见方才各自的反应,这二人的地位至少应当是平分秋色的罢。
只要能牵制住王之牧那个大魔头便行,方法不拘。至于长远的,回去再行思考长远计策。
狄珙沉默良久,王之牧本能察觉不妥。
王之牧的十指紧捏缰绳,他不喜这种似是握不住本属于自己的所有物的失控感。
他的神色越发平缓,嘴角竟带了丝令姜婵毛骨悚然的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想来你狄家亦知晓,治军规严,则军风正。若是你不信,我府中还有这逃奴的身契为证……”
王之牧那厮的嘴多吐出一个字,姜婵的心越沉到渊底。
狄珙那莫测的神情实在让人看不出他心中的端倪。
她垂在马腹两侧的双腿微敲,本抓着狄珙衣襟的手已改成双拳紧握。
眼瞧着自己唯一的靠山即将被王之牧那三寸之舌倒戈,姜婵心下提前替自己道了歉,“赤麒麟,对不住了。今夜眼看也只有你最靠得住。劳驾,明日我定给你多喂几根胡萝卜。”
她心下一横,狄珙察觉她肆意妄为的动作却不拦不挡,只在惊马一瞬隐隐施力控住马匹,扯动缰绳,调转方向。
四蹄腾空——嘶——啸——奔跑中的赤麒麟不间断发出咈哧咈哧的声响,而那追之不及的奔马身后,几根马鬃随风四散。
而对立的一侧,众人最后记得的却是狄珙回头那一瞬,似铁血寒锋般警告的眼神,以及手上所执之剑那跋扈地一划。
“莫追了。”
追上了也无用,看来狄珙是执意要插手他的私事了。
65. 焦灼
马蹄急骤,如闷雷滚动,划破了这原本静谧的江南春夜。如风般卷过那略显岁月的青砖黛瓦间,止歇在一座沿河而建的小宅外。
“吁——”姜婵下意识拽住马鬓止住身体的惯性,身后的狄珙身姿矫健地下了马。
水银般的月光倾泻下来,映着她黏在颊边的几丝乌发上泛出水光,浑似出浴不久——幸而半路遇到了陈三,不,狄珙,否则明日她柳佩玉的大名怕是要在全城的长舌之妇嘴边滚过至少一遭了。
狄珙瞧了她这狼狈形容一眼,仍是硬邦邦的言简意赅,“柳娘子,夜深寒露重,易感风寒,还是早些安歇吧。”
姜婵瞧了眼他一路奔波而沾染的满面风尘,双眼一眨,“陈大哥,旅途辛苦,疲易生疾,你也早生歇息吧。”
他既然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她今夜又欠他一回,便顺理成章地互相装聋作哑隐瞒下去。狄珙扶着她笨拙地下马,二人眼神偶有交错,却彼此默契地错开。
“我……对不住……”
“我……对不住……”
姜婵想要说的是强行引火至他处的歉意,狄珙想要说的是对方才迟疑的解释。
四目相对,只消对视一眼,二人皆明白对方的事在两难,欲言而止。姜婵的浅怒又淡了几分,狄珙的歉意消了半分。
各自回院。
已近丑时,院内却是灯火通明。云肩见她这两日神色有异,今晚更是神色肃穆的被不知打哪儿来的一伙人接走,哪里敢休息。她打定了主意,要是天明时还未平安归来,也等不及姜大郎便要去击鼓报官了。
姜婵不好解释,只吩咐她去相熟的药铺买些药回来。
待姜婵洗去遍身痕迹,云肩已在后厨煎药了,她端来药时,欲言又止。
姜婵勉强对她笑了笑,“无事,你自去歇息吧,别误了明日的事,”碗沿刚触上唇,那股熟悉的浓苦味令她微缩鼻翼,忙又补充道:“今夜之事莫要告诉姜大郎,省得他小题大做。”
“娘子……”云肩眼中的忧虑不减。
“好啦——去歇息吧,我既已归来便是无事了。大晚上的,也无需大张旗鼓收拾了,都放在那儿吧,我自己来。”
“那我下去了。”
饮了药,待姜婵捡起那换下的衣裙时,却发现背上沾了些不起眼的血污。
王之牧今晚虽对她用了强,但不至于使她受伤,这是?
她心念一转,熟练地去柜里挑出一瓶膏药,又想到他这人向来不会照顾自己,遂又去灶头捡了些糕点,亲自送去。
穿过篱门,他的偏院却静悄悄的,忽听那虚掩的门内传来低低的“嘶”声,短且雄浑,便加快脚步,不请自入地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药酒混杂着浓烈的血腥气。
但见琴仍挂于壁边,剑照旧悬在窗左,而他背对着门,侧坐于简朴竹床边。
只见他的布衫已褪于坚实的腰间,一道约三寸长的伤口从肩头横亘于肌肉隆起的背脊上,幸而已不再渗血了。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狄珙双耳一动,背后似长了双眼,头已微微一侧,一股子瓜果清香夹杂着莫名的女儿香已先至,他不禁一怔,忙无声地收起了自己的杀意。
他半伸至身后的手还未放下,便有另一只纤手夺了他手中膏药,“这药药性峻猛,于大夫已叮嘱你若非无药可用时不可用它。我这新得之药乃是姜大郎从胡国宫廷里贩来的,百金才得了一两。你坐好了,让我来。”
狄珙眸光微闪,嘴角漾起无奈,忽地被烫到一般正了正身体,因她柔软的手指已覆在他肩上,打着圈地搽起了药。
姜婵却抿着嘴,目不转睛。与狄珙相识两年,他已不止一回这般带着一身伤回来。他皮开肉绽、鳞伤遍体的样子,她习以为常,再不会如同第一次见着他狰狞伤口时那样大惊失色。
他从不谈论自己的来历,而她也从来不问。
可今次不同,她脑中闪过一个时辰前他与王之牧两厢对峙,毫不落下风的霸气,是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的桀骜之色。
他满背遍布可怖的旧疤,有好几处尤其狰狞的,轻易便能让人遥想起新伤时的深彻见骨。
她不禁分神,手指无意识游移到他腰后。这条疤犹似一条扭曲盘踞的蜈蚣,蜿蜒至他的腹部,又消失在他的裤腰之下。
这处伤疤她最为熟悉,因为当初是她就着晃动烛光,颤抖着用桑皮线缝合起两块分裂见骨的皮肉。那汹涌喷出的血浸透了身下的床褥,这小屋的砖石地面至今尚隐隐能瞧见些冲洗不掉的血污。
狄珙的身体微微一僵,那柔软的指腹仿佛碰触到了他心尖那不为人知的角落,“咳……伤口已无大碍,劳烦娘子了。”
姜婵回过神来,却瞧见他发红的耳尖,莞尔促狭道:“让我猜猜,这回你又要说,吃酒时同人口角几句,然后被人寻仇?”
狄珙有些无可奈何,“柳娘子无需替我担心,我自有分寸。”
姜婵虽已对他话中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习以为常,却也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追问,他也总是避而不答,绝不会告知实情。
罢了,他这人一向神秘。
不过,姜婵答非所问地叹道:“这处伤都已经快看不见了,没想你我相识已这么久了。”
那是一个骤雨初歇的秋夜,忽闻笃笃叩门声,她秉烛查探,将门掀开一条缝,却见一巍峨男子,头戴毡笠,身穿缥布箭衣。笠沿一抬,顿时一道带着千钧之力的眼神射过来,“敢问娘子可是有处出赁的屋子?”
她本能察觉此人浑身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萧杀之气,遂客气掩门拒绝。
没想隔了几日火麒麟驮着受重伤的他漫无目的地在巷子里游荡,想来是老马识途,仍记得他主人上次驱使他来的这处。
她将他摇醒,搀扶下马。哪怕身负重伤,他看人的眼神依旧犀利如电,令她想起了那血与火里拼杀出来的豪杰。他捂着腹部,语气冷静,“城门已闭,天亮前我便会自行离去。”
姜婵惮于邻里耳目,恐惹事上身,同盘金一起将气息将绝的他抬进来。
她没头没脑地缝伤口期间,只见他双目紧闭,额上冷汗滚滚而下,两颊紧咬,却未曾发出一声痛呼。
这一昏迷,便是昏迷了三日。醒来时恰巧撞见姜婵的对家上门生事,他把药接过来仰脖全喝了,随即披衣执刀出门。
那之后,哪怕姜涛去外县贩丝期间,也再没有哪个无赖混子敢来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寡妇门前耍横。
姜婵顺势雇了他做护院,警告他不可将祸事引来,但也允了他可随时离去。
这一做便是两年。
他虽偶尔几日不归,大部分时候带着大伤小伤,却总是会回到此处。
回忆到了头,药也搽得七七八八了,姜婵转身将药瓶放下。
这一晚上的波折下来,狄珙侧目,发觉柳娘子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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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面上透着一副不愿与外人言说的神情。或许是感同身受,他总猜测柳娘子如他一般,背负着沉重的过去。不过或许两人尚未到可以推心置腹的地步,因此他从不咄咄逼人地探究。
不过,她今夜一脸凛然的对着王元卿那如临大敌的样子,他与她相识两年,的确从未见过她这般惊慌的样子。
在他的记忆中,王元卿是个野心勃勃的臣子,于公于私无可指摘,却不是个仁慈的正人君子。究竟柳娘子是如何与他纠缠到一处的,他不便过问,可也深知,王元卿不好对付。
他忍不住静静望着她,如兰花般兼具馥郁与风骨的女子,在他如沉潭的心底掀起涟漪,令他忍不住张口提点她,“官场自有官场做事的准则,若非对方丧心病狂,万不会轻举妄动,柳娘子无需悬心。况且人生在世,生死除外,别无他法,总是会遇上些烦心事。”
姜婵妙目一转,王之牧当然不是丧心病狂的疯子,他这人对自己那点虚名看得比什么都重。
由是今晚头一回,姜婵松了口气。
不过,与狄珙共处的这一盏茶的时辰里,她莫名地短暂放开了脑中那与王之牧纠缠遥远的过往,从那杂乱的思绪抽离,竟有些胸臆半抒的轻松。
而这,正是她所需要的。
惊慌也于事无补,她如今最需要的是好好安寝,然后用清醒的头脑思索长久之计,摆脱王之牧的噩梦。
另一头,王之牧铁青了脸,负手于阔大的庭院内来回踱步,握拳于背后的手直将骨节捏得咯吱作响,只觉浑身上下、里里外外被一股无名火烧得极不舒坦。
他定是病入膏肓了,因眼前虽花柳生芽,百禽鸣舞,他只想一把火将这世间的热闹焚了。他眼中只剩她毫不犹豫奔向另一个男人的背影,仿若归巢的雏鸟,扑身而去甘之如饴。
以往被他局限在监牢里的杀意,如今明晃晃、压不住的被摊开在这天地之间。
对着他时句句反诘,剑拔弩张,竟还有胆呛声,对着狄珙时便巧笑倩兮,恨不得粘上去。自己一再忍让反倒让她蹬鼻子上脸,竟真把自己个逃奴的身份忘了。
一马不背双鞍,烈女不嫁二夫,她那副乖巧温驯的皮面下掩藏的倒是个攀高接贵的心肠。他倒好,心心念念个反复无常,不忠不洁的娘子。
她本该只是个卑微难入他的眼,只配伏在他脚下的不堪一击的女奴。自己宠她、爱她,倒把她宠的不知天高地厚。
孤男寡女,广庭大众之下毫不避嫌,还不明了吗?原来是攀上了别的高枝,所以满嘴谎言,费尽心思也要摆脱他。
她倒是惯会挑好的,他与狄珙二人,一人擅长文赋,工于书法,另一人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因二人年纪相仿,曾被皇帝亲口赞为“二绝”。
她竟真能在满天下跳出个能与他抗衡之人。她莫非真以为自己顾忌那狄珙而动不得她?
不过,若是让天下都知道,这京城二绝竟都成了个微贱寡妇的裙下之臣,为着抢一个女人而大动干戈,岂不是要惹出天大的笑话。
他王之牧再对她牵肠挂肚,这等损毁他威名的丑事还是决计做不出的。
那狄珙也是个空有匹夫之勇,轻易教女人蒙骗的由头无脑之人。不过,他的威名既然能震烁四方,想来也不是个全然无脑之人,若是自己对他晓之以理,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说透,说不定此人便会放手。
虑及此,王之牧更觉这天亮得太慢了些。
66. 纠结
姜涛此次去外地取帐,顺道得了块上好的红宝石,等不及要献给妹妹做成首饰戴,故撇下慢吞吞回港的大船,饥餐渴饮,径望广陵而走,连着一日行了五六百里路,一大早便等在城门外,随着运送山货的山民们一道鱼贯入了城。
那守东门的牟门将与他相识,见了他便热忱地招呼,嘱咐手下快手快脚地检查完他那塞满了半车的丝绢货品,又称兄道弟了一会儿,便放了他进城。
姜涛的确继承了些陶朱公的精明睿智,于经商上颇为有成。从最初的那家不起眼的贩布小铺日益壮大、突飞猛进,如今已摇身一变成了广陵城里叫得上名号的大商户。除了在地价最贵的东关街拿下了三间大铺,还兼管着一间丝厂,生意可谓是红红火火。
虽非一方豪富,但也差得不离了。
姜涛去自个儿府中安顿好行李,便迫不及待往城西那片临河的燕子巷宅邸行去。
他刚进院,就瞧见妹妹犹如老僧入了定,神情恹恹地坐在窗前,似有难言之状,对周遭诸事充耳不闻。
姜婵一夜不曾合眼,见了他,来不及叙些间阔的话,便一股脑儿地将事情来回说个清楚,听得姜涛一脸凝色。
姜婵说罢,指尖紧揪帕子,那日她直面王之牧时,便已破釜沉舟。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她决心自己一人承担,大不了玉石俱焚。
姜涛劝解道:“妹妹,物有一变,人有千变,若要不变,除非三尺盖面。天公有眼,大海浮萍你我兄妹尚且有相逢之日。既能从无到有攒下这家业,什么风浪没见过。天无绝人之路,我备着这日已计划了三年,莫将兄长我看得恁轻。”
姜婵无奈,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太宠溺她了,总是把她当成少不更事的垂髫小儿。
这三年在广陵的日子里,他大包大揽,什么都不让她做,什么都预先为她安排妥当。他每回远行,总是亲手捧回奇珍异宝,仿佛要把这些年亏欠她的全补上一样。
她自重生后,心头那所有掏心掏肺的感动全是来自哥哥。若受了委屈,他替她打上门去讨个说法;有什么需要依仗的地方,他倾尽全力。可正因为如此,她决不能殃及哥哥。
她万不能成为哥哥的拖累,姜婵将挫败的情绪收敛起来,抬起眼时又恢复了平日的清明,“英国公正当鼎盛,深得圣恩,不可强来,还需从长计议,”又努力挤出笑容,“哥哥,你刚回来,鞍马劳顿,还请先去休息。另有积攒了多日的琐事,这两日铺子里怕是要忙得脚不沾地,这些都是近在眼前亟待解决的烦扰,至于英国公,此处非京城,谅他也不敢强来,此事宜三思而后行。”
话虽如此,萦绕在她心头的不安久久未散,无处安放。
姜涛看妹妹惧怕得脸无血色,安抚她,“我如今也不是那一脚便能被轻易踩死的蝼蚁,那人若是要耍手段,哪怕贵胄高官,不掉层皮,怕也是不能轻易脱身的。”
兄妹二人又互通有无,姜涛将自己的筹谋简单与她说了一通,便急匆匆便再度出了门。
在一旁端着茶候了小半日的云肩不禁跺脚,“来去一阵风,连口茶的功夫也不剩哩。”
姜婵说了半晌话,口舌焦渴,遂顺势接了茶过来,又用那玲珑心默默思忖道,云肩于描鸾绣凤间天分惊人,下一任首席绣娘可见就是她了。
况且她年方妙龄,虽尚未出阁,却对处理府中庶务亦颇为得心应手,不失为一个天生的当家主妇。瞧她每回对着哥哥那般小女儿情态,怕是神女已有意了,等这段时间的琐事了了,她得好好为两人盘算盘算。
姜婵遂捡起了些精气神,便是为了这些安稳的生活,她也不能轻易叫王之牧打败。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再是孤家寡人,苦无助力,这一回她一定要干净彻底逃出那人的魔爪。
不过,正当她预备去瞧瞧狄珙的伤时,守门的刘婆子才告知,方才不知打哪儿来的一伙富贵扮饰的仆从,客客气气将陈三接走了。
“专门寻他的?”姜婵不禁疑窦渐生,要知道狄珙在她这处借住的两年,除了半夜偶尔有些不知名的动静,可从未有人指名道姓来寻这人的。
莫非,是王之牧?
姜婵的脸色瞬间大变。
*
另一头,狄珙一大早便收到王之牧的邀约,道是治酒于园亭家宴,方便同侪间叙旧。
二人见了面,略叙寒温,以茶代酒,聊起了些许往昔。
虽然开头皆是些场面话,两人对有些公事私事皆心知肚明却避而不谈,但总是勾起了不少回忆,一幕幕两人在朝堂间争锋相对的画面不断在二人脑海间重演,口中所呷之茶也被品出了陈年老酒的醇厚。
二人皆是头角峥嵘的青年才俊,一个是腾蛟起凤,春风马蹄看尽繁花;另一个紫电青霜,凯旋归京万民欢腾。二人皆是同辈翘楚。如今一个风头正盛,无人敢掠其锋芒;另一个却隐遁江南,掩尽胸中韬略,这背后的缘由也非一言一语能述清。
王之牧忽地转了话锋,狄珙心道,来了,这才是他这回突兀邀他来此叙话的真正目的吧。
王之牧将手中的茶盏一放,一双冷目藏不住冰峰,就连佯装的随和都添了些冰冷讥诮,“咳……昨夜……这妇人与我有些夙债,不知她甘言巧辞的在你面前说了些甚么,到底是我府里逃出来的。我此行遇上了,到底是要将这逃妇带回京中,以儆效尤。”
虽早有心理准备,狄珙仍是一愣。
狄珙本以为王之牧此回是有意来劝说他归朝,没想是为了个女子,更没想到他话间竟似在陈醋里泡了几日,但想到昨夜闹得人仰马翻,他亮出獠牙告诫他不要再接近柳娘子的模样,浑不似本人。
他的神情不禁带了些困惑,在记忆中那为数不多的私下交集里,英国公虽眷恋权位,却不似其他文臣那般喜结交朋党,格外注意分寸。在朝堂上非必要不张口,张口即让对手一击即中。他是个寡言少语之人,待人刻意疏离,可此刻他喋喋不休的模样,倒是和记忆中相去甚远。
那以往世故与高傲的平衡体,如今却显得格外的……孩子气……
同为男子,狄珙倒是对他这般的失态隐隐有些了然,王之牧如此开门见山,倒是让狄珙歇了替柳娘子做说客的心思。
看来二人纠葛颇深,王之牧也无意害她性命。这男女之事,自己还是不要掺和进去为好。他正欲解释自己与柳娘子之间的清白,却被王之牧抢了白。
许是狄珙面上的回环情绪来不及收回,倒叫王之牧误解了,他忽然从座位上站起,冷笑一声,目光凛冽地盯着他,“狄珙,你若不信,我便要让你看清楚,那妇人柔弱的皮面下到底是怎样的胆大包天!”
狄珙想起昨夜幽灯下那盈盈动人的秋波,不知怎的却笑了笑,他素来知道柳娘子的大胆,这世间怕是除了亲近之人,无人知道她私下里到底有多胆大于身。
大约是眼前这情景太过古怪,狄珙想到和柳娘子共有一个秘密,是面前的王之牧抓耳挠腮也不知的,顿时心里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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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难言的炽热。
一旁的观棋恨不得亲手把王之牧的嘴捂住,国公爷这般别扭又口是心非的样子,虽添了十足的人味儿,但到底是在他向来较劲的狄将军面前落了下成。
“哦,她到底是怎样的女人呢?”狄珙好整以暇,一副要听王之牧细数她的罪过的从容不迫。
王之牧瞧着狄珙行动不改,似是怀抱自己不知晓的秘密,面色更如沉水。
他当然对那个没有心肝的女人知根知底,跟他同床共枕那么久,满嘴谎言,如今竟又转头肖想他人。
哪知狄珙见他不言,又顿了顿,似是在琢磨他不耐的原因,然后张了悠悠尊口,仿佛意有所指,“你对柳娘子的了解其实不如你所想的那样深。”
王之牧心里醋坛子碎成齑粉,染得让他的心、他的肝都齐齐黑了,“你莫要被她骗了……她……罪状山积,难以枚举。”
许是王之牧的恶意太明显,男三忽地正色道:“我虽不知前尘旧事的因果,但你我身为男子,不必如此苛求一名女子。这世道对如她一般的女郎而言本就不公,她的一言一行我日日看在眼里,虽非临深履薄,但也谨小慎行。况且她平日乐善不倦,并非你口中所说那般十恶不赦之人。”
况且能舍身做出那般大义的女子,为世人所不容,却从未退却,哪怕真是逃奴,也定有隐情。
狄珙脸上那与有荣焉的表情无声地刺痛了王之牧,令他心中翻江倒海。
狄珙到底与蝉娘牵扯有多深,二人似怀揣了共同的秘密,默契异常,外人等闲插不进来。
他竟成了外人!
狄珙又是怎么知道她的这些私密,莫非二人?
“狄义贞,若恋私情而忘公义,恐君失公道!”从前王之牧以为可以游刃有余地按捺自己的感情,如今方知是这一切皆是自欺欺人,只要一想到她要投入别的男子怀中,他竟坐也坐不住,脑中的那些引以为戒的教条被撇开个精光,又妒又恨,恨不得把这对狗男女当场宰杀。
狄珙叹气,看来这一趟浑水自己是必定得趟了。“啪”的一声将腰悬之剑横于桌上,“柳娘子救我性命,大丈夫既然能以身报国,何尝不能以身报恩呢?英国公若是定要拿她治罪,我也定不会善罢甘休。”
话既出口,狄珙后知后觉王之牧对他生出的乃是同性之间夺取配偶那不死不休的敌意,他本该矢口否认的,却自己也不知为何就这般默认了。
他狄珙明明对别的女郎皆能客气维系界限,可今日面对侮辱柳娘子名节的妄言,他竟然不假思索应承了下来,不仅没有否认,甚至暗暗生了扭曲的心思,就这般让王之牧误解。
他这是怎么了?
二人不欢而散。
狄珙的身影刚消失在墙外,王之牧脸上险险维系的冷静全数消失,他忽将狄珙涌过的茶盏狠摔于地,放任自己胸膛起伏,怒色难掩。
原来装大方这么累。
而狄珙出了门,一路只能自我宽解,他方才那略带恶意的守口如瓶,有一种莫名的滋味油然而生,让他欲罢不能。
他想起了当年自己的愤世嫉俗,武官血洒疆场,埋骨青山,九死一生,却抵不上朝中文官舌灿莲花、口若悬河,而王之牧是其中的翘楚,看着几无败绩的英国公炸毛的感觉,真让他忍不住……
刚才他的失态,应当是这个原因罢。
狄珙归了燕子巷,却在对着姜婵带着关心的问询时掩下了他方才与王之牧的一场冲突。
67. 宴席
过了两日,姜涛顶着午间烈日,一头扎进燕子巷里。
这一回,云肩终于成功奉上自己亲手泡的茶。她不太从容地盛半瓯茶,递与姜涛。他随手接过,呷入口,只觉一股透心凉好爽利,顺口夸了云肩两句。
云肩红着脸收了茶盘,转身跑入厨间去了。
这两日姜涛巧用人脉,上下打点。江南官场说大虽大,但哪处的核心官场扒拉下来不是个小圈子呢?毕竟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些个大家族势力盘踞,遍布要职。
话虽如此,可真正办事的还是那为数众多的芝麻小官。而天生拥有灵敏嗅觉的姜涛,牵丝拉线,连络着无数双眼睛跟耳朵,对于消息闭塞的市井平民而言的许多惊天秘密,在姜涛这处根本不个什么新奇的。
偌大一个江南官场对他而言,仿佛一堵看似高不可攀,却从那蛛网间无处不漏风的墙。
这便是姜涛从一个籍籍无名的贩夫跃升为大商贾的要因之一。姜婵时常通过他交换消息,掌握王朝大小要事。
这两日一扒拉下来,便翻出了困扰英国公的一件要案。
在这水网密集的广陵周边,有一处商旅如织、物阜民泰的临泽县。原县官杜懋珍在任五年,为官清正廉洁且能力出众,在任期间不另增设赋税,倒把个原本富庶的要县治理得更是路不拾遗,全县政通人和。
眼见六年任期将满,即将升调,谁知飞祸相侵。忽地在王之牧将江南官场翻搅得天翻地覆之时,杜懋珍所辖的粮仓半夜失火,待众人急去救火时,已烧损官粮几千石。
正值王之牧巡查的敏感时期,出了这样的大事,按本朝法度,那杜县官即行处斩。但杜县官向来清官的名声响亮,这回查清后的确是火灾天数无误,非官员私弊。上官也都替他分解保奏,便只判了将他削职,那烧毁的官粮照价赔偿。
估价共计一万余两,那杜县官将家私全数变卖了,也堪堪偿还一半,累得杜县官全家被软禁于监牢内,郁成一病,不过大半月便抑郁而亡。
本月已过二旬,若不赶在月底前筹足银两,那杜县官遗下妻女,少不得要落入牙婆手中,被卖为奴,取价偿官。
姜涛昔年受杜县官恩惠,一直寻机报答,却无从报效。他前些时日在外,前日方回,听闻消息,便立刻前往备办衣衾棺木,将杜县官殡殓,买地茔葬。
他将杜县官尸首收敛过后,这才腾出空来相商所欠官粮之事,正联合了商会欲待替杜县官赔补,但商会长老顾忌事涉钱粮的干系,因商户本就地位低下,更不敢开端惹祸。
姜涛正愁闷,忽地有个同官府交好的皇商递来消息,英国公有意放杜家一马,只命商会推举出个领头人,以自身担保,于月底前补齐所欠钱粮,此事便可一笔勾销。
众人一听,喜不胜收,忙捐银凑粮。只不过这担保之人,所担风险极高,一时你推我让,倒是姜涛毛遂自荐,当即咬指,留下自己的指印。
姜婵听罢,手中的杯盏“哐当”落地,碎为渣滓。
*
暮色将临,姜婵持灯去查看门户,却见云肩正气鼓鼓坐于院里绣花,瞧她那副腮帮子鼓似球的模样,活像是要用手中绣针把那绣棚戳出个洞来。
姜婵忍不住逗她,腾出一指来戳她的脸,“晚间凉起来了,当心风寒,怎的不进屋去?”
云肩嘀嘀咕咕了几句,她勉强听清了一半,“……还能有谁,还不是那姜大郎,又去那烟花之地。去寻花问柳还不够,这回还带回了两人……”
“带回两人?”姜婵听出了不妥之处,姜涛并非那风流博浪的人,不过商场结识朋友,少不得觅柳寻花,可从未听说他留下什么姬妾。
姜婵直觉有问题,又追问:“今夜姜大郎在何处宴客?”
云肩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欲要遮掩,却叫姜婵从她躲闪的神色间瞧出了些蛛丝马迹。
姜婵当即吩咐车夫送她前往姜涛府上。
车刚到门前,姜涛亲自来迎。姜婵追着他问清前因后果,这才知姜涛联合了本地商会大排筵席,此举既是为了向英国公献好,又是姜涛隐隐示威,表示他兄妹二人如今并非毫无根基,随意可动的人。
姜婵听出了话中漏洞,王之牧这人一向装腔作势,他这样的贵族,连与商贾同行都不允,怎会接受与哥哥这个算不得什么大人物的商户同席呢?
姜涛虽勉强冷静安抚妹妹,他心中也存有同样的疑窦。只不过商会长老宽慰于他:官场箴言,为政不罪巨室。广陵的乡绅望族盘踞于此数十年数百年,英国公的官位再大,也不过是初临此地,因此必得需要他们商会的支持。
这官场刚闹出这么大的风浪,拉拢新的商户势在必行。姜涛是本次行动拉拢者,他不仅身体力行自掏腰包,还力压狂澜拉拢其他商家,为朝廷排忧解难。此番功劳突出,额外嘉奖也是合理。
姜婵还是不放心,但如今事已至此,只能边走边看。
她正愁眉不展,随着哥哥踏入后院,却没想半路听闻一段丝竹声——她一下想起自己这回是干嘛来的了。
她不顾姜涛阻拦,循着声响,很快便发现了姜涛准备要献给王之牧的两名容颜娇丽的瘦马。
她不知自己如今是何心情,哥哥不知她的前世,若他知晓,她也曾被当做个物品被人送来送去,可还会如此?
可这话不能同姜涛明说,她正了正神色,劝姜涛道:“哥哥,此事不妥,王之牧并非那肤浅贪色之人。”
话音刚落,姜婵便愣住了。她在王之牧身边一年有余,二人相处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床上。她对他的私事公事都知之甚少,又如何就能断定王之牧不是贪色之人呢?
她这处还未理清,那两瘦马听闻主家有意将自己退回去,忙唬得下跪求饶,道是回去定会被鸨母打死。
姜婵见二人哭泣不似作伪,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前头守着的人前来回话,道是英国公的车马已近巷口。
姜涛当机立断嘱咐丫鬟送姜婵去内院躲起,自己整理衣冠,疾步迎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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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牧这会来的阵仗不算大,只带了几名相关的官员跟随,兼贴身小厮和几名护卫,便轻车简从地来了。
姜涛发迹后,便于商贾惯居的来仪门内置下一所大宅,花了些心力改造原有的厅堂园亭,雇了家僮几房,出色管事者几人。如今满广陵城都称他为姜员外,出乘舆马,入拥金资。
自古有云,居移气,养移体。姜涛如今容采光泽再无当年跪在他车马前的那般枯瘠,寒酸之气尽去。
王之牧的唇沾上茶水的一刻,便知道婵娘的这个哥哥是个不容易对付的角色,于细微处见真章,他喜欢什么口味的茶,是浓还是淡,甚至什么样花色的瓷器,一一对味。想来他已经偷偷花了功夫钻研,亦或是,已向蝉娘打听清楚了。
难怪三年前,他一身粗布麻衣也胆敢当街拦下他索要身契,也难怪如此迅速便成功打入商会,竟光明正大赢得机会与他这位国公爷同坐一席。
不过,这些杂思只在王之牧脑间滚过一遭,并没留下多少痕迹。他又百无聊赖地赏这客堂装饰,只见正中挂了一幅名人山水,那香几上摆着香烟袅袅的博山古铜炉,烧着不算惹人厌的龙涎香饼。就连两旁的书桌上也尽量摆设了些古玩珍宝,乍一看,倒似个文雅书生之肆,哪里有庸俗的商贾之气。
这一切,好生熟悉,倒像是她的手笔。
带着这个遐思,王之牧又将目光扫过姜涛。多亏经历过寻她踪迹的煎熬,他王之牧如今快成了看针线的行家。
姜涛这身袍服一看便是蝉娘亲手做的。他微微皱眉,若想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人用不用心,往往从细枝末节间便能以小见大。
不,兴许他自己早就发觉了,却从未细想。
婵娘好像从未对自己这般用心过。
若是以往,他随手便能让这狐狸一样的兄妹束手就擒,如今倒是瞻前顾后。究其原因,不过是怕惹她不悦,反倒掣肘。
大概始终知道自己的后院必不可免将会沦为政治博弈的争斗场,所以如蝉娘这般是自己心悦之人,是自己唯一不曾蒙蔽真心的人,这或许是他留给自己唯一的“人性”了,因此越发丢不开手。
这一回南下,很难说到底是为自己的大业,亦或是为了寻她?
正在这时,姜涛拍手,丝竹暂停。众宾客的目光皆随着姜涛的指示落向了厅侧的一盏巨大屏风之后。
王之牧兴味索然地抬眼,见那屏风后是两道窈窕的影子,顿时更意兴阑珊。
正在这时,他的眼角掠过屏风左下角的缝隙。
那是一双绛色的绣鞋,他尚未看清全貌,却已知鞋尖小巧。因薄薄绣缎裹着的那双脚,不知多少回握在他宽掌里,搭于他阔肩上。
王之牧立刻想起了自己这回的来意,他才不是为了那狗屁的拉拢豪绅,他只是为了她。因她躲了他多日,足不出户,令他思念如渴的人儿。
王之牧坐直了身,两只眼不受控地看着屏风后转出的两人——虽为绝色,但不是她。
68. 宴中
姜婵用手指微微拂开遮挡了视线的帘幔,她如今的藏身之地乃是夹在屏风与一道不起眼的小门之间的空隙,幸亏有那厚实的幔帐遮挡,是以她如今离那传杯弄盏的宾客只有一步之遥,也无人得见。
她看了看眼角飞快往此处一瞥的姜涛,见他仍面不改色地谈笑自若,深深佩服他的定力,但到底还是悬心那两名瘦马的命运,于心难安,忍不住冒险同二人说些话。
这两名尚豆蔻年华的女孩,到底城府不深,眼睛深处只有对未知命运的惶恐不安。桃花含露的妆容下,是惊如寒雪的惨白。恍神间,姜婵似乎从她们二人眼中看到了以往的余秋霁,一时间差点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若是我为你二人赎身,跟着我去绣坊,可愿意?”
正在此时,两声响亮的掌声将她拉回现实,然后她耳中便听到了姜涛清晰的“咳”一声,这是要示意这两名瘦马出去见宾客了。
两名瘦马对视一眼,急匆匆拜别姜婵,便袅娜地转出了屏风。
姜婵来不及收回的一只手臂仍伸在半空中,半晌才随着一声叹气收回去。她不忍再看,静悄悄从那扇小门出去了。
*
酒至半酣,坐于主位的王之牧却起身,欲要脱衣净手。
姜涛狐疑看他,见他真要去净手,总不好当众阻拦,便示意随从引他到后面一间僻净房内去。王之牧行至半路,示意随从自回,自己却如入无人之境。
他知道蝉娘定是躲在此处。他有许多话想对她说,可她日日躲着他,他要如何张口。
他王之牧头一回不顾礼法,不经主人邀约,自顾自地蹑足而入,似蒙头苍蝇一样乱转。
姜涛尚未娶妻,大部分院落陈设倒是一目了然。他转了小半盏茶的时辰,左右顾盼,却也没看到有女子气息的院落。
她到底在哪儿?
总不能离席太久,看来此番劳而无功,他微叹了一口寡气,只好挫败地返转,正欲寻找来时之路复归,忽闻正中的院落围墙内传来吱悠声响,那是秋千荡起,仿佛风声在他耳边低语。
他遂侧身,静静聆听声音来源,随即再度大步流星,脚不沾地,失了自己那高门颐养出的从容仪态。若非此时尚残留有些理智,他必定已经引颈翘首、焦急唤出她的名字——他如今不过是个想寻回失落已久珍宝的可怜人,他丢失自己收藏的稀世之珍已久,思念焦渴。
重重院落深处,那“吱悠、吱悠”的规律声响越发清晰,王之牧心中已暗自三分欢喜,嘴角嗪笑,加快的脚步如流星追月。
闲庭悄悄,深院沉沉。他一个闪身,便进了一座阔大的院落,来不及分辨格局,眼睛便落在了那扶疏花木下,一个随着秋千微微晃荡的纤娜背影。
听到背后声响,那女子并未回头,只是用带了些认输的语气道:“哥哥,我懂得了,你自去做吧,我不过是……心里有些难受……再不会冲动了……”
王之牧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似有无形念头迅速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比如说姜涛一个孑然多年的郎君,缘何会在自己的院落扎一个自己用不上的秋千,又比如蝉娘如今嘴里所说的放他去做的事又是什么……
他都不想知道,如今他只有一个念头——拥她入怀。
他胸中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想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去诉说相别经年,无日不怀思忆。
那日他不该鲁莽冲动吓着她,不该在她面前装模作样,若是早些与她互相袒露心扉,二人之间哪会落得如此境地。
这场爱情中的战役他早已认输,她没了他仍活得好好的,可她杳无音信、生死未卜的那三年,他若置身炼狱,索尽枯肠,夜夜难眠。
阔别三年,经历了失而复得,他如今光是默默看着她的背影,胸口都胀满了暖意。
那两名瘦马令姜婵回忆起了前世今生,哪怕隔了重重院落,那外间的鼓乐喧阗仍不时透了些声儿过来,听得她心中越发烦闷。
一个轩昂的人形倏地冲到姜婵面前来,她抬首时,便跌进了王之牧那喜出望外的眼里。真实与虚妄一瞬重叠,她恍了恍神,待看清了那人的脸,吓得险些从秋千上跌下。
姜婵下意识起身,手仍无意识还扶于绳索上,一瞬从发顶到足尖皆竖起了尖刺,一副防备的姿态。
王之牧哪管这些,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虽做出此番举动前他仍忧心自己这幅迫不及待的模样会不会有失体面,毕竟失仪之举,容易令人耻笑,可当她的身体嵌入他怀中时,他一下浮想联翩,重温二人旧梦。
上一回也是如此,当她躺在他身下时,他满脑只剩她的美好,原本还想小惩大诫,让她绝了逃跑的念头。可当他脑中盈了她的气味、手掌填满了她的触感,一切不虞皆被抛诸脑后。她甚至无需开口就能一股脑儿地将他的暴戾消弭于无形,心上如小鹿乱撞。
在他心里,这分别的三年不过是南柯一梦。他笃定自己寻到她后,将问题达地知根,二人就能回到从前。一切照旧,她仍是乖乖在家中等着他临幸的妾室,而他依旧对她握有生杀大权。
姜婵两只手臂徒劳地与他做着抵抗,他恍似对她的不愿浑然不觉,自顾自地抱怨起她,“前几日是我孟浪了,你有何心事不能对我说?非要巴巴地躲起来怄我?”
他做出的那副神态,情辞恳切,分明是像似对着一个无理取闹的稚童——她在无理取闹,他无计可施一般。
这哪是哪里来的道理?
王之牧的这番话并非临时起意,而是酝酿多日。这场在他脑中已经编排过千百遍的交心理应且只能由他主导。话该如何起首,亦该如何结尾,他早已全数捋清。这有这般方能不失体面地取舍得当。
话虽如此,眼睛见了她的脸,臂膀拥着柔软触感,鼻尖闻着她发间的清香,他心中的那些谋算便开始方寸大乱。
他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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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上曹总人心的城府道行不浅,可对着她便施展不出来。什么威逼利诱,恩威并施都非他的本意,他根本只想抱着她,面贴面、耳靠耳,再没距离地喁喁叙话。
那三年,他险些效仿汉武帝和李夫人,思妾令方士招魂。
她是什么时候在他的脖子上栓紧了这么一道枷锁?他竟不知,可诡异地并未觉得想要挣脱,只有在二人私下之时他才敢坦诚自己的内心,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她。
王之牧逼近她的一瞬,他眼中急切的神色、那再压抑不住的动作,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不过转瞬,他自顾自地开始数落她的样子,好似她是一个前科累累的罪大恶极的恶人,而他受尽了委屈,如今找上仇家,只为细数她的罪过。
她所有的措手不及顿时烟消云散,姜婵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一下下欲要将他推开,却始终徒劳。
如果她能腾出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她一定会照做。
时过境迁,那些个糊涂的过往她根本不想记得。
“你说够了没!”对她突然的不假辞色,王之牧显然是不曾预料到的,脸上竟有一丝不合时宜的怔愣,带了些不属于他的可怜劲儿。
姜婵觑着他愣神的机会,挣脱了他的怀抱,转头便向院外跑去,没期想撞见了刚从宾客处脱身,疾步过来寻她的姜涛。
姜涛方才在宾客间应酬得入了迷,竟没及时发现王之牧已不知所踪许久,待他回过神时,暗道不好,几句话撇下宾客,二话不说便要过来为妹妹解围。
姜婵如幼鸟归林一般躲到姜涛身后,姜涛微微颔首,转头却熟稔地摆出一副商人惯有的笑脸,“敝园荒芜,不足寓目,幸外间酒未阑人未散,贵客何不移步,好让我这主人尽一番盛情款待。”
王之牧眉头一皱,见姜涛虽一身酒气,面色带着醉酒的绯红,却与蝉娘快速交换眼神,而后,蝉娘迅速摆出一副低眉敛目的神情。
这对兄妹……哼!
他将这一切收于眼底,不得不说,姜涛来得正是时候,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姜涛如今说的每一个字听在他耳中,都似在她面前撺掇。
既然外人来了,那王之牧那些尚未脱口的真心话倒是不便说了。
王之牧斜睨了姜涛一眼——真是碍眼!
如今这情形颇为古怪,三人各怀心思,偏在那东扯西拽,东掩西遮,尤其是姜涛摆明了要故意作难,不肯成就王之牧的这桩美事。
王之牧心底冷哼,若非他是姜婵的兄长,他有的是雷霆手段对付他,可如今倒是不敢当面怠慢他。他面如沉水地扫了二人一眼,唇角抿得平直,再不做声,拂袖,大步从二人身边经过,径直往院外的方向。
王之牧的后脚刚出了院门,便听见身后带着亲热的责备,“妹妹的手怎生这般凉?”
短短几个字,听得王之牧双瞳骤收,方才进入这院子后那些个不对劲如洪流般再度灌入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