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要和离,我选黑丝女帝你哭啥》 第31章 她说我配,我便配 沈琬宁指尖扣着茶盏,轻轻敲了敲杯沿。 那声音,似远似近,像是在打节奏,又像是在敲人心弦。 她没急着答,而是抬眸看了上官妍一眼。 “你怎么看?” 上官妍顿了顿,没立刻答话,而是别开眼看向一旁窗外。 她不是傻子。 齐恙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表面是在邀赏,实则是在下请君入瓮之棋。 一个普通商队,他不会这么笃定。 这里面,必然藏着什么。 可问题是…… 她还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让这人说出能不动刀刃解决突厥之患的话。 片刻后,她冷冷开口: “臣女无异议。” “反正被他骗惯了,看看他还能玩出几套花。” 沈琬宁轻轻一笑。 “那就这么定了。” 她起身,手指在案上一敲: “乔装微行,明日午后出宫。” “妍儿随孤一道,护卫两人,勿张扬。” “若齐恙所言为虚——” 她语气微顿,眼神锋利得像是割人: “你那群狼,孤一个不留。” 齐恙却拱手躬身,语气不卑不亢: “若是虚言,臣甘愿受诛。” “可若是真——” “那请陛下,给他们一条活路。” “让他们,不必再藏在暗处喝泥水吃风雪。” 沈琬宁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入内,一挥袖: “你回去等着吧。” “明日午后,准时领孤。” 沈琬宁话音落下,齐恙一拱手,便躬身退下。 他从御书房出来时,夜色已深,皇城高墙投下斑驳影子,檐角铜铃随风响了几声,清冷入骨。 他没急着回府,而是绕过东阙,穿过玄武街,独自一步步往齐府方向走。 这条路,他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熟得闭眼都能绕过哪块松动的石砖,避开哪盏不亮的宫灯。 可今日不同。 才走出皇城东门没多远,一辆锦纹嵌金的华车便横在了巷口。 马未动,轿帘未掀,却已让整条巷子陷入一种莫名的安静。 那是一种……带着贵气的压制。 熟得很。 ——长公主的车驾。 齐恙脚步一顿,眼神略微眯了下。 他没说话,也没转身离开,而是站定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辆车。 轿帘果然缓缓掀开。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起纱帐,紧接着,是一个穿着织金浅紫罗衫的女子,缓缓探出半身。 沈云姝。 她今日画得极淡,鬓发挽起,额间点着一粒朱砂,一双眼看人时,仍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齐大人,好兴致啊。” 她语气不咸不淡,带着点仿佛置身事外的冷。 “这才退朝,就有人送信到我这儿——说你在朝堂上指点江山,震慑百官,还把皇商踩得抬不起头?” “我一开始还不信。” “毕竟你以前,在我面前连句整话都说不顺。” 齐恙没动,也没回话,只是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不带情绪,却带了点打量。 沈云姝似是被他这眼神刺了一下,眼角微抽,偏偏还带着笑: “怎么,不说话了?” 齐恙没吭声,手指却落在腰间玉佩上,缓缓一转。 他听过这种语气太多。 以前听了,心会紧,会虚。 但现在,他只觉得好笑。 “你这副模样啊……” 沈云姝靠在车窗边,嗤笑出声: “倒真有点那个——上不得厅堂、也下不得市井的寒门小子,忽然捡了张龙票,结果以为自己真成王侯了。” 她语气极轻,却句句刺骨。 “你是不是以为,你今天能说得过那帮老狐狸,就真的能跟皇商谈?”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踩的是谁?” “你踩的是李家、薛家、户部三司、六道运商、还有我沈家。” “你拿你那几条破马队,跑得了几回边境?还想咬皇商?” 她抬起下巴,一双眼睛冷得像是覆了霜: “我奉劝你一句——” “早些退场。” “识趣点,把你那份嘴皮子功夫收一收,免得哪天真把自己送上了刑台。” “这天下的功劳,不是你争得来的。” “你和薛哥哥不是一路人。” “他是金甲披身、镇北封疆的将军。” “你呢?” 她语气一顿,嘴角一掀: “不过是个会算账、会逞嘴皮子的寒门小白脸罢了。” “别真以为自己能立于中枢。” “你配吗?” 这一番话,说得针针见血,带着十足的轻蔑与屈辱,像是一口一口把人往泥里碾。 齐恙听完,沉默良久,忽地低头,轻轻笑了声。 他缓缓抬头,看着她,嘴角微扬,语气不咸不淡。 “殿下这番话,倒是让我想起以前的事。” 沈云姝眼神一冷:“什么事?” 沈云姝语气冷得像冰水,目光微凝,以为齐恙又要说什么狗仗人势的当下风光,谁知他却只低低一笑,慢悠悠开了口: “殿下不记得了?” “那三年前,在先帝寿宴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殿下亲自向陛下请旨,说此人虽寒门,但才性极佳,臣女愿下嫁,不论贵贱——” 他声音不重,语速也慢。 可那每一个字,就像是用银针沾了墨,在沈云姝心头一笔笔写出来。 “那时候,殿下可不是这副嘴脸。” “连先帝都劝过,说寒门子弟不好驯、恐委屈了殿下,殿下怎么回的?” 他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语气不带情绪,却比任何情绪都来得咄咄逼人。 “——这天下,能配得上沈云姝的,未必只有贵胄子弟。” “这话是你说的。” 沈云姝整个人像被掴了一记,呼吸一滞,唇角微颤,脸上的血色倏然褪去大半。 她记得。 当然记得。 那时候她正得宠,风头一时无二,自以为能掌控一切,想拿他做一颗棋子,换家族在朝中的一块踏脚石。 只不过…… 她没想到他会爬得那么快。 更没想到,他一旦不需要她了,连那点旧情都能踩得干干净净。 “你——” 她刚张口,齐恙已冷笑一声,语气斩钉截铁: “殿下既然早忘了自己说过什么,那我今日便提醒一声。” “说我配不配的——不是你。” “也不是李家薛家,更不是那些门阀旧贵。” “是陛下。” “是如今坐在九重天上的那一位天子,她说我配,我便配。” “你不服?” 他向前一步,低声压住尾音: “——你去同她讲理去。” 第32章 该敲打了 齐恙最后一句话落下,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再给。 转身便走,袍摆一掀,干净利落。 沈云姝怔在马车上,看着他那道背影渐行渐远,恨恨的开口。 “这个废物——”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 旁边的丫鬟春云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说:“……奴婢也不知道,殿下。” 沈云姝冷笑一声,胸口起伏剧烈,捂着心口狠狠吸了几口气。 “他以为仗着我那个好妹妹赏识,就能骑到我头上来?” “真是做梦!” “你说——” “他是不是一直在等机会,等今天踩我一脚,出这口恶气?” 春云吓得腿都软了,赶紧跪下:“殿下息怒,奴婢不敢说……不敢妄议。” “呵……真是好本事啊。” “他倒真有几分能耐了。” 她说着,忽然笑了一声。 可那笑声听起来,怎么都不像高兴。 春云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低头跪在一旁,战战兢兢。 “他今天敢和我顶嘴,敢这么拂袖而去,是仗着什么?” 她忽然抬眸,语气又急又冷: “派人去查。” “去查他那支商队到底藏在哪里、谁在撑他、背后是谁!” 春云赶紧应下:“是,殿下。” 车外驾车人问道:“殿下,可回府?” “回。” 她一字一顿:“回云昭宫。” “给我备两封信,一封给李阁老,一封送薛哥哥。” “说我有话要谈。” “就说……齐恙那人,太狂了。” “该敲打敲打了。” 夜已深,街头灯火斑驳。 齐府门前却灯未灭,张叔已经候在门前,手中提着一盏宫灯,脸色不大好看。 齐恙一进门,张叔便迎了上来。 “少爷。” 他低声道,“老宅那边的人……又来了。” 齐恙脚步一顿,眉心一挑,果然不出所料。 “这回来几个?” 张叔苦着脸:“十来个,男女都有,全是上回来过的那批亲戚。” “白天在府门口吵了小半日,说您飞黄腾达了,不认亲,逼着您要打赏银子,说什么自己也是齐家人,再不管,他们就要去翰林院门口闹。” “还说要当着百官揭你旧底。” “这会儿,被我让人支去偏厅了,正在喝茶歇脚。” “就怕您要不露面,他们明天还得蹲在府门口不走……” 张叔越说,声音越低。 齐恙神色却淡淡的,没什么意外,仿佛早就知道这帮人会出现在他飞升的第一天。 他解下披风,随手交给一旁小厮,淡声道: “让他们在偏厅候着吧。” “我洗个脸。” “——一会儿见。” 张叔一愣:“您要见?” “见。” 齐恙轻声应了,步子不急。 “这群人就是贪的。” “不见,就觉得你心虚;真见了,他们反而不敢撒野。” “反正早晚要清的账,不如今夜就一并了断。” 偏厅。 十几个齐家旁支亲戚正围着炉子嚼花生喝茶,有男有女,衣衫虽整,但眼神一个个都透着精明和市侩。 “大侄子这回是真得势了啊。”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仰头灌了口茶,唏嘘不已。 “早说他不是池中物,你们一个个当年不信。” “哎,说起来啊,他小时候可是在我家吃过半个月饭的,我家那时候穷得就剩窝头了,我老婆还特意给他煮了一回鸡蛋汤——” 旁边一妇人翻了个白眼:“你那是鸡蛋水!” “人家现在可是皇上的红人,说句话能震得老臣跪地那种,你还跟人提鸡蛋水?” “别废话了。” 一个年纪最老的灰袍老头压了压手,语气低沉:“待会儿齐恙来了,你们都记着点分寸。” “咱们是亲戚,不是讨饭。” “该拿的拿,别闹得太难看。” “就说是老宅出了点急事,祖坟年久失修,要修整,得出点钱。” “听清楚了没有?” 话音刚落,大门吱呀一响。 脚步声不急不缓,从门外踏进来。 炉火映红了门口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夜风顺着衣摆卷进厅中,刮得灯火摇曳。整屋亲戚都不由得一静。 ——齐恙来了。 那一身深青官袍未换,只是把金线束冠取了,发带随意一束,显得整个人更冷峻了几分。 他身上没一点火气,却偏偏叫人压不住气。 “哎呦,大侄子来了!” 那灰袍老头反应最快,立刻笑着起身,满脸堆笑,手掌一抹就要上来拍他肩,“快来,快来,坐这边,这炭刚加的,暖和——” 他是齐恙的大伯,齐根生,齐氏旁支中辈分最高的一个。 以前是族学教书先生,后来混得不好,躲进宗祠吃族田,逢年过节来齐府混顿饭。 现在看齐恙一朝得势,立刻换了脸,笑得跟吃了蜜似的。 “恙儿啊,这次真是给咱齐家长脸了!我那日听人说你在金銮殿上拍案而起,我这心都快跳出来了!啧啧啧,咱老齐家,终于有出息人啦——” 齐恙只扫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他往炭火一旁的圈椅上坐了,姿势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抬了下手: “张叔,上茶。” 张叔在旁躬身应了,转身吩咐小厮去取好茶叶。 齐恙这才将视线落在面前十几位亲戚身上,嘴角一抹淡笑,语气却没有丝毫温度: “几位,来得挺齐。” “偏厅门口我数了下,连站带坐正好十三个。” “——是准备开宗族会?”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一静。 齐根生干笑一声:“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还这么说呢?咱们这不是来见你一面嘛!” “你如今贵为朝廷命官,哪怕亲戚间走动也得讲规矩不是?” “我们这不是怕叨扰了你,才选晚上来的——” “是怕我,还是怕白天来被人看见?” 齐恙笑了一下,打断他。 声音不大,却像一瓢冷水,直往炭火上浇。 大伯脸色一僵,憋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话。 其他人也跟着安静了,低头的低头,装看火的看火。 气氛有点尴尬,又不敢硬顶。 张叔将茶摆好,一人一杯。 齐恙低头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 “说吧。” “今儿来,是为齐家祖坟的事?” “还是——为银子的事?” 第33章 撒泼打滚 空气一凝。 齐根生脸皮厚,还是硬着头皮笑着往上拱。 “也不瞒你,大伯家最近确实有点难。” “你婶子前两日摔了脚,躺床上起不来,家里那点地租又被拖欠了……” “我们几个兄弟也想着,咱齐家一脉同宗,如今你有了出息,这不是也该……” “该什么?” 齐恙把茶盏往桌上一放,轻轻一响。 “该分我挣的?” “还是该让我包你们所有的病灾婚丧?” “齐家一脉同宗,轮到我寒窗十年、死里爬出时,有谁给过我一口饭?” 齐根生脸色唰地一下变了。 “恙儿……你这话过了……” 齐根生讪讪一笑,手指在椅沿上搓了两下,想缓一缓气氛,结果话锋一转,却忽然板起脸来了: “不过说起来,这事你得先给咱家一个交代。” “你上次在朝堂闹那事,差点把志远送进牢子里,这账……总得有人来评评理吧?”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点压着火的口气,甚至隐隐有点理直气壮。 “你说志远贪墨?空口白牙,谁信?” “咱老齐家再怎么,也轮不到你当众往外戳脓血吧?” “那可是你堂哥啊!就算真有事,你不能私下说?” 齐恙刚拿起茶杯,听完这句,动作一顿。 他眉梢微挑,唇角泛出一抹不冷不热的笑意。 “哟。” 他放下杯盏,似笑非笑地盯着齐根生。 “你倒提醒我了。” “我差点把那件事给忘了。” 齐根生眼角一跳,直觉不好。 “你不是说要评理么?”齐恙淡淡开口,“那我就把这理给你讲讲——” “你儿子齐志远,从六品户部佐官,任职不过两年,家里却添了三间铺子、两进宅子,还从南郊收了百亩水田。” “就凭他那俸禄,攒十年也买不起一角屋檐。” “我原想着你们只是吃点小利,也懒得追究,直到——” 他语气一顿,笑意渐冷,“他借着职权,把我调来的粮价公文私藏半月,害得三县迟迟不能赈粮,饿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这下,全场彻底安静。 齐志远那事,他们不是没听说过,但那时齐恙还没上位,他们以为这事翻篇了。 现在一提,反倒是被他抓住机会,当众点了出来。 偏厅之内一片死寂,炭火微跳,映得齐恙半张脸沉在光影里。 没人敢吭声。 可就这片寂静里—— “啪!”一声脆响。 齐根生将手中茶盏重重砸在桌上,吓得周围亲戚一哆嗦,面皮也瞬间扯了下来,脸色铁青,声调却扬了起来: “好啊,你个小兔崽子!” “你飞黄腾达了,是吧?如今真当我们这些长辈是泥巴捏的了?” “我儿子贪墨?你嘴里一句话,他就该掉脑袋?!” “那你还认不认这个家?!还认不认我这个大伯?!” 他话音刚落,旁边几个亲戚也跟着炸了。 “就是啊!”齐三叔齐守财眯着一双小眼,声音尖刻得像挠玻璃,“那年你娘病重,是谁借钱给你买的药你忘了?” “你现在说翻脸就翻脸,咱们齐家早就有话,成事的不能忘根!” “我看你这是翅膀硬了,想连窝都踹了!” “我们养你,你倒要整我们?” “就算你是官,也不能这么无情吧?” “诶,话说得难听点,你姓什么?” “你姓齐!吃齐家的饭,长齐家的人,如今好啊,翻脸不认亲了!”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全都蹦出来,连最边上两个妇人也挤上前来,一个捂着眼,一个捂着肚子,边哭边嚷: “恙儿啊,你婶子这身子啊,摔了两回了,到现在连个大夫都请不起!” “你哥家那小子都十六了,裤子还是前年你婶手缝的,你忍心吗?!” “齐家是你祖宗啊!你不认祖宗,迟早遭报应!” 张叔在一旁看得眉头直跳,几次想上前挡,却都被齐恙抬手制止。 他坐得稳如泰山,眼睫都没动一下,任由那十几个人哭天抢地、口沫横飞,甚至有人直接趴地上就开始撒泼打滚。 “我今天不拿钱,我就不走了!”齐四婶两只胳膊死死扒着茶案,“你让人来抬,我看看你敢不敢当着邻里抬我出去!” “来人呐——亲侄子发达了就要赶亲戚出门啦——” “咱可不是要你府库的钱,我们只拿我们应得的!” “应得?”齐恙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冷水,却一出口就将整个偏厅的喧哗压得死死的。 “你们应得的?” 他笑了,笑得不咸不淡,带着讥诮。 “你们应得的,是我寒窗苦读时伸手讨不到的饭?” “是我爹当年被诬陷的时候,被逐出族谱时你们冷眼旁观的沉默?” 齐根生拍着桌子就想站起来:“你别扯这些旧账!那是你爹自己不中用——” “够了。”齐恙声音骤冷,话锋如刀,“张叔。” “在!” “去账房,把从齐家支出的族田钱、香火钱、赏银、病酒、丧仪、学杂资助,每一笔收支、每一人之名,一条条列出来。” 张叔一怔:“现在就查?” “现在。”齐恙看着满屋的人,淡声道,“他们不是想要个交代吗?” “我这个人最讲理。” “只要账上写着他们有过支出,今日我双倍奉还。” “可若账上没写……那便按齐家规矩,讹钱者,逐出宗谱。” “你们要不信,可一道去宗祠,点香立誓。” 齐根生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嘴皮动了几下,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边齐三叔也沉了脸,小声嘀咕一句:“这小子疯了,真翻起老账了……” 齐三叔脸色发青,刚想再跳出来抬杠,就听齐恙忽然朝门外喊了一句: “红梨。” 声音不大,却带着股莫名的压迫力。 众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门外“哒哒哒”几声脚步轻响。 下一刻,一道纤细的身影从侧门走了进来。 红衣,轻靴,一柄薄刃弯刀别在腰侧,面无表情。 她不过十七八岁,面容干净素净,看着甚至有点柔弱,一双眼却冷得像霜打的梅。 “在。” 她走到齐恙身边,微微一躬身。 齐恙扫了一眼满厅这些还没消化完他那番逐出宗谱的人,缓声道: “把他们几个闹得最欢的——” “齐根生、齐守财、齐四婶、五婶、三婶——” 他一口气点了七八个,“全给我抓起来。” 第34章 绑架宗亲?? 厅内瞬间炸锅了。 “你敢?!”齐根生当场蹦起来,“你疯了不成?!你要绑宗亲?!” “你这是大不敬!”齐三叔叫得跟鸭子似的,“你一个外室出身的寒门小子,也敢抓我们这些正宗嫡亲?!” 几个妇人一看红梨个子小,瘦得像风一吹就倒的模样,立马有了底气。 “你个黄毛丫头敢碰我?” “我告诉你,我们是他长辈!你敢动我一根头发,我立马去衙门告你——” 话没说完,红梨已经动了。 身形一晃,下一秒已是贴到齐四婶跟前,手肘一压,反腕一扣,直接将人摁在案边。 “啊啊啊——” 齐四婶惨叫一声,整个人扑在茶盏边上,发髻歪了,簪子都掉地上了。 “手劲太小?”红梨侧头问齐恙,语气认真,“还是太重了?” “恰到好处。”齐恙淡淡回了句。 “好。”红梨点头,又一转身,另一个齐五婶刚想逃,就被她反手拎着后领子像拎小鸡似地拖了回来。 “啊!啊——别扯我头发!”她尖叫着,“你们这是造反——齐恙你疯了!” “继续。” 齐恙坐在原处,连手都没抬一下,语气依旧平静,“看谁跳得最欢,就先拎谁。” 红梨点点头,手起一脚,直接把正要爬窗的齐守财踹得撞在柱子上,“砰”地一声滚回来。 剩下几人吓得不敢动了。 齐恙看着眼前这群被红梨压得死死的长辈们,缓缓站起身,目光沉稳冷静。 “既然你们非要来问账,那我就算给你们听。” 他朝张叔一点头:“账本。” 张叔立刻捧来一本厚账,摊在案上,翻到折角那一页。 “齐根生,一八年前因母病求医,向齐家账房支银三十两,至今未还;后续三次索借,共一百二十两。” “齐守财,子嗣读私塾、娶亲、买田,共借一百七十六两,留存借据三张,至今未还。” “齐四婶,借米未还三回,因家中丧事赊银四十两,许三年还清,现已五年未动账。” …… 一条条,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 每念一笔,那人脸就白一分。 红梨冷眼看着这些人的脸色,从通红到惨白,像是要晕厥过去。 齐恙在众人窒息的沉默中,慢慢合上账本: “我这个人不喜欢翻旧账。” “可既然你们要来讨人情,那就先把旧账还清。” “张叔,拿我的封印——” “从明日起,齐家旧宗支出账,照旧处理,所有欠款,三日之内还清。” “若还不上……” 齐恙语气一顿,指尖在账本边沿轻轻一弹,声音虽轻,却像铜锣落地,砸得人心口一沉。 “那就去见官府。”他不紧不慢地说。 厅内众人脸色当场变了。 “别、别别别!”齐根生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急得直打颤,“恙儿——不是,大侄子,你你你……你这话也太伤人了……” “我们是你亲戚啊,怎么能把咱们往衙门里送呢?” 齐守财也慌了,赶紧跟着跪下,“就算……就算我们说话难听了点,但总归是一家人,你、你不能真这么绝情啊!” “再说了,那些账……咱也不是赖,只是……手头真的紧啊!” 齐三婶抱着柱子哭得直哆嗦:“你叔家的几亩地今年全淹了,你婶子腿都瘸了,你堂哥那边还欠着几笔租……恙儿啊,我们是真没办法啊……” “你别送我们去见官府啊!” 一屋子的亲戚,跪的跪、哭的哭、叫的叫,一时间整个偏厅乱成一锅粥。 他站在高位,俯视着这一众跪地求饶的宗亲,目光淡漠,仿佛只是在打量一群毫无分量的帐册。 他不动。张叔也没动。就连红梨,也一动不动地站在门侧,冷眼旁观。 “我记得。” 齐恙忽然开口,语气轻得像是随口一提,“六年前,我娘病重无药,当街晕倒。” “我回齐宅求你们借十两银子。”他抬眼,逐一扫过众人,“你们谁给了?” 没人吭声。 “是啊。”他自嘲般一笑,“你们都说,寒门子弟,死了也值不得十两。” “现在我成了朝中命官,你们张口就是上千两的人情债。” 他低笑一声,“果然……你们的亲情,全是明码标价的。” 齐根生脸涨得通红,抹了一把脸,咬着牙说:“好!你既说还不上就见官府,那……那我们还可以抵债吧?” “人还在,能干事!” 他喘着气,眼珠一转,忽然咬牙开口:“念念……我家念念,还能干活!她从小识字,会账!在我们家管账房就没错过一笔!” “你若看得起,就……就让她来你这儿帮你干事!抵个几年,也比你送我去官府强啊!” 这句话一出,其他人也没敢拦。反正送个女娃,比全家坐牢好。 齐恙眸光微动。 一瞬间,那层藏在最深处的记忆,被人轻轻拨了一下。 前世种种如尘土翻涌而来。 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齐府上下人人避他如瘟神,唯有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悄悄从账房里偷出银票,用脏兮兮的小手塞进他破布衣襟里。 “哥哥别哭啦,念念会赚钱的!” “哥哥将来一定是大官,念念要当你账房娘子!” “哥哥,你别怕——念念帮你记账,咱不让他们再抢走一文钱!” 她叫齐念念。 是他大伯的女儿。 是这群吸血鬼里,唯一一个没咬他一口的人。 她聪明,从小爱琢磨数珠算盘,六岁能对账,八岁能记账,十四岁便能独立掌柜,是齐家账房唯一靠谱的那一个。 她也温柔,是在他挨饿被打的时候,唯一给他送过饭、递过药的那个人。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齐府偏门那边就响了动静。 张叔刚起身打水,便见一辆青布小车停在府外,一个身量纤细的姑娘站在晨雾里,抱着个旧包袱,轻轻抬头张望着门匾。 “姑娘,找谁?” 她一听这声,立马眼睛亮了起来。 “张叔?是你啊!” 她笑起来时两颊浅浅一窝梨涡,声音软糯中带着点清脆,“我是念念,念念回来了!” 张叔定睛一看,顿时愣住:“你是……齐念念?” 第35章 红梨吃醋了? 那小姑娘长开了,眉眼还带着点小时候的影子,可已经从当年那个扎着双髻的小豆芽,出落成了个明艳动人的少女。 她穿得不算好,一身藏青布裙洗得发白,可人站在那儿,皮肤白得晃眼,眼睛清澈透亮。 张叔忍不住感慨:“这才几年没见啊……姑娘你都快认不出了。” 这边才进了门,还没绕过回廊,就见偏厅方向,齐恙从后院转出来。 晨起未换朝服,只穿着一件墨色中衣,袖子半卷,头发松松束在脑后,看起来没什么官威,倒多了几分清冷疏朗的气息。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念念先是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他会亲自来接,下一秒,突然眼圈一红,哒哒哒小跑几步,一把抱住了他。 “哥哥!” 这声“哥哥”才一出口,齐恙整个人就僵住了。 不是僵着不认人,而是僵在那一瞬的错愕里。 他记忆里的齐念念,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整天抱着算盘叮叮咚咚,跟在他后头吵吵闹闹,笑起来牙还缺一颗。 可现在这抱住他的…… 是个姑娘了。 真真正正的姑娘。 齐恙微微僵了下,手没抬起,也没推开她,只是愣了两秒,才低声开口:“念念?” “嗯!”齐念念猛地点头,脸埋在他怀里闷闷地笑,“我回来了!” “哥哥,我来帮你记账啦!”她声音轻快中带着点委屈,“我爹说……说我是赔账来的,说你只要不赶我走,愿意把我收房做小妾,就当还了他家的债……” 齐恙:“……”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他本来就僵着的手这下彻底僵住了,整个人跟被雷劈了一样,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 ——齐根生,你真是……不要脸到家了。 把自己亲闺女……亲闺女!送来抵债也就罢了,嘴里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齐恙抬手轻轻推开她,自己后退半步,蹲下来与她平视,语气尽量放柔。 “念念。”他说,“你听哥哥说,你不是来做小妾的。” 齐念念眼睛一红,嘴巴一瘪:“可是爹就这么说的啊……他说你现在是大官了,身边肯定缺人疼你,我最适合了。” “他说我长得好看,哥哥肯定舍不得打我骂我……” 齐恙:“……” 他真的很想现在就把齐根生那张脸踩进泥里。 “你爹说的,全都是胡话。”他一字一句,语气稳得像铁,“我不是收你来做什么小妾的,也不会让你做低人一等的事。” “你是来帮我掌账的。” “你不是赔账的货物,你是我齐恙的——家人。” 那一瞬,齐念念眼睛亮了。 她眨了眨,眼里泛着水光,小声问:“真的?我可以做掌账娘子?” 齐恙轻轻点头:“比掌账娘子还高,你是账房总掌,是我身边唯二的账房核心。” 她一下子笑了,眉眼弯弯的,一边抹眼泪一边咧嘴。 “那我就把包袱放下啦!”她抱着那个旧布包就往院子里跑,还回头招手。 “哥哥你等我一下,我新做了个账本格子,是按你去年写的那篇粮账思路改的,贼方便!” 齐恙看着她那身影,半晌才轻轻吐出口气。 果然,只有她没变。 这齐家上下全是烂泥塘,只有齐念念,是那滩泥里开出的一朵莲。 他转身吩咐张叔:“从今日起,让她去跟着林掌柜学着,再请个教书先生教教她的字。” 张叔一听,立刻点头应下:“老奴明白,少爷放心。” 齐恙嗯了声,正要转身,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哼: “哟,堂妹一来,少爷的眼睛就没从人家身上挪过了。” 红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回廊阴影下,手里还拿着一根练功短鞭,靠在柱子边,身子没动,眼神却不怎么好。 她那双总是冷得出霜的眸子,此刻居然透着点……委屈?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叫张叔吩咐人,我就来了。”红梨淡淡回着,眼皮都没抬一下,“小账房姑娘声音那么大,隔两条巷子都听得见。” 齐恙听着她这话,只觉得头疼。 红梨这人,平时不声不响,一出手能打八个。 但她真吃起醋来,谁劝都没用。 “红梨。”他叫了她一声,抬手朝她招了招,“过来。” 红梨没动。 齐恙叹了口气,索性直接走过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往院里那棵杏树下的石凳上一按。 “你吃的什么飞醋?” 红梨别开脸:“谁吃醋了。” “你。”他语气笃定,目光淡淡,“你要是真不在意,刚才不会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红梨咬了咬唇,没说话,但耳尖悄悄红了一块。 她确实是看不惯。 自打跟在齐恙身边以来,她杀过人,挡过刺,替他撑过无数烂摊子,甚至被骂是护主疯狗,她也不在乎。 但今天这个齐念念一来—— 她就觉得眼前这人……不顺眼。 “红梨。”齐恙看着她,忽然语气软了一分,“你要真不高兴,我让她换个称呼?” 红梨闻言愣了一下:“啊?” 齐恙盯着她眼睛,很认真地说:“你要是不喜欢,我让她叫我齐大人、东家,不许喊哥哥,行不行?” 红梨有点惊了。 “你真这么想?” 他低声说,“我不想你难过。” “……谁难过了。” 红梨嘴硬心软地哼了一声,齐恙失笑地揉了揉她的头顶,见她耳尖都红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天色渐亮。 到了巳时,张叔便带着人来报:“少爷,林掌柜求见。” 齐恙把手中未喝完的茶放下,目光微动:“让他进来。” 不多时,林涛便小跑着踏进了偏厅,面上堆着比早市卖糖葫芦的还甜的笑,腰弯得像虾米,远远地就作揖打千儿: “哎呀东家!小的见过东家!” “今儿天一亮我就守在门外了,就盼着给东家办事呢!” 齐恙挑了挑眉,没搭腔,只示意他坐。 林涛哪里敢真坐?屁股在椅子边缘刚挨一下,又咻地弹了起来,脸上堆笑: “不敢不敢,东家金口玉言,小的立着听,精神!” 张叔在旁边看得直皱眉,心说这林掌柜也太能拍马屁了。 第36章 和皇商做生意 不过齐恙面上却看不出喜怒,只随手捻了捻桌上玉盏盖,淡声道: “林掌柜,咱们太平商队,准备和皇商做买卖一事,你还记得吧?” 林涛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连连点头:“记得记得!东家吩咐的事,小的就是掉脑袋也不敢忘!” “好。”齐恙点头,“现在机会来了。” 他顿了顿,目光微沉,带着几分料峭的锋利: “圣上意图改革,朝中几位旧派的皇商势力正在暗流涌动,蒋家、赵家、刘家……都是一丘之貉,表面稳,实则互相扯皮。” “我手上有一批江南织造的丝绸,还有两批北地良皮,若能打通皇商内部,我们可以趁机切下一块大肥肉。” 林涛一听,连连点头,眼珠滴溜溜直转: “东家英明!小的听说,最近蒋家和赵家正在为了一笔西市马革单子暗中较劲,要是真能捅破这窗户纸,啧啧……” 他搓了搓手,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热切。 齐恙轻笑了声,不紧不慢道: “所以,林掌柜,接下来你去办三件事。” “第一,去找赵大人,告诉他,我们太平商队愿意拿出三成利润,让赵家旗下的新皇商优先拿下南疆军需单。” “第二,秘密收购蒋家在外头流散的几笔次级仓单,价格不要压太狠,压得狠了容易打草惊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件——” 齐恙说到这,眼神微微一敛,声音也低了下来: “用最快的速度,把太平商队账下那批江南锦缎,转去赵家账面上登记一笔虚账,名义上——孝敬朝中那位陈侍郎。” “记住,走暗账,钱货分离,账目做得干干净净。” 林涛听到最后一句,额头都快冒汗了。 但齐恙一句话接着一句,不容他插嘴,只冷静吩咐完,才淡淡抬眼: “能做到么?” 林涛连连点头,脑袋快磕到地上了: “东家放心!小的办事,刀子架脖子上也不带含糊的!” “马上就去!小的立刻亲自跑一趟赵府,再去南市走账,一天之内给您个回信!” 偏厅里终于安静下来。 齐恙拿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轻轻抿了一口,目光透过回廊,看着晨雾散开的方向,神色似笑非笑。 脑子里却已经飞快地转了起来。 这次布局,棋子已经落下了两颗。 皇商动,户部跟着动,市坊司也得动。 而他齐恙,要动的,是整个汴京的商路格局。 更大的局,还在后头。 突厥。 这两个字,在他脑海里缓缓浮现。 女帝登基不过三年,新政初起,北境虽未彻底稳定,但比起前朝的动荡,已经强了不止一倍。 而齐恙知道,这两年突厥使团频频来朝,表面说是和谈,实则私下里早就递过来不少密信—— 突厥汗庭,想开市了。 想在边境设市,互通商路。 哪怕只有一个小市,哪怕只限皮毛、茶盐之类的物资—— 那也是一块大肥肉。 只要市一开,货能通,银子就能淌。 而在这种肥肉面前,朝堂上那些老牌皇商们,自以为抱着大腿坐稳了,自然没心思也没胆子去真刀真枪地抢。 反倒是他这种“半路杀出来”的太平商队,有机会,能先一步踩进泥潭,分一杯羹。 想到这,齐恙唇角微勾,眼底划过一丝讥诮。 若他手快,一旦通市令一出,他就能立刻调动商队走突厥线,皮毛、马匹、茶叶、盐铁,走一单赚一单。 粗略一算…… 哪怕只吃到三成份额,他太平商队,最少能净赚——百万两银子! 百万两! 齐恙手指停住,敲在案上的动作轻轻一顿,眼神也跟着微微一敛。 想到这,齐恙眼中慢慢浮上一层寒光。 “来人。”他低声开口。 红梨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少爷。” “派人盯着南市货行,尤其是赵家铺子。”齐恙吩咐道,“他们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是。” “还有——” 齐恙顿了顿,眼神更沉了些,“让念念也盯着太平账房,一旦有人擅自调账、改货、走私,立刻封库。” “这回,我不留情。” 红梨一听,心里咯噔一声,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明白。” 齐恙微微颔首。 他清楚,真正的大浪才刚起头。 他要的,不只是眼前这一笔银子。 他要让太平商队,真正成为一把能搅动朝局的大刀。 要让自己,站在这乱世之中,不再仰人鼻息,而是执刀为王。 果不其然,申时未到,宫中便来了宣旨的内侍。 “奉圣上口谕——宣户部右丞齐恙,即刻入宫,觐见金銮殿。” 来人是内侍省的韩公公,一张白净老脸笑得格外殷勤,眼睛却滴溜溜地打量着齐府的院墙布局,似乎对这位寒门起家的齐大人忽然崛起颇有几分兴趣。 齐恙笑着颔首,换好朝服,轻声对张叔道:“让红梨守账房,念念今日别安排外事,宫中这趟回来,我恐怕得定几件大事。” 张叔连忙点头。 轿辇直入宫城,从午门过内朝,一路畅行无阻。 金銮殿前,仪仗高悬,丹砖新洗,显然刚被人清扫过。 那层层石阶之上,赤金蟠龙盘柱,映着天光,竟多了几分肃杀气。 站在殿门前那一刻,齐恙心绪终于轻微波动了一瞬。 她指尖轻敲龙椅扶手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一旁内侍屏息静气,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半晌,沈婉宁终于开口,语气不重,却每一字都带着锋芒。 “齐恙,你设的是杀局。” “但我记得,朝会上你只提了设市稳边与扰商乱兵两策。” “现在看来,你那两策……不过是面上的两张牌。” 她微微俯身,眼神带着几分逼近,“你真正的杀手锏,应该不止这两张吧?” 这话一出,大殿内几个老臣眉头立刻紧了几分,齐恙自己,也顿了片刻。 他没想到—— 沈婉宁竟然能听得出来。 这一瞬,他确实惊了。 但很快,他又笑了。 不是那种轻浮的敷衍笑,而是带着几分钦服的,心底真实的笑意。 他抬头,盯着高座上的女帝,声音微缓:“陛下果然明察。” “朝上那两策,不过是抛砖引玉。真正能收网的,是第三策。” 沈婉宁眯眼:“说来听听。” 齐恙低头,语气平稳如水:“边市之利,在于诱敌。” “但真能斩草除根的,不是咱们,而是他们自己的人。” 第37章 棋局 “臣已经暗中联络突厥内线,将市中所得的盐粮,低价卖与叛部,将所有商路压向突厥汗庭西侧。” “那边,是突厥可汗最忌讳的——西王部。” 沈婉宁目光骤冷:“你是想挑起他们内乱?” “不错。”齐恙拱手,“盐粮入西王部,必会激起东部诸牧之怒。” “届时可汗若不制,众部争盐;若制,汗庭便裂。” “而只要突厥内乱,哪怕他们兵马尚在,也只是乱兵一团。” “再者,臣亦已安排……”他忽然停了一下,才缓声道,“安排我朝商人伪装逃入西王部,自称汗庭钦命私使,借势高买高收,引得突厥牧民弃牧从商。” “等他们真信了银子能换天下——这群人,就再回不去了。” 沈婉宁听得沉默良久。 她指尖轻轻扣了两下扶手,忽而一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进宫?” 青年顿了顿,抬眸看向了女帝,只见她又开口。 “我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人——敢在朝堂上当着李阁老、薛将军、赵中丞的面,公然把朝局当棋局,国战当赌局。” “而现在我看到了。” “这个人——是你,齐恙。” 齐恙抿唇,没有说话。 沈婉宁忽而抬手,声音清冽: “此策,孤准了。” 正这时,外头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陛下,李阁老求见。” 齐恙心里“咯噔”一下。 来得好快。 沈婉宁微微一笑,懒懒地开口:“宣。” 齐恙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嘀咕着。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步,准备找个角落隐身到时候直接溜,省得跟那老狐狸硬杠。 可还没动两步,就听沈婉宁淡淡一句:“你不用退下,旁听便好。” 齐恙脚下一顿,差点当场扯了嘴角。 好家伙。 女帝到底是女帝,他这点小动作,一眼就看透了。 可旁听?! 齐恙心里骂骂咧咧。 旁听个屁啊! 李阁老那老东西一向记仇,自己上回在朝堂上顶了他一嘴,差点没被他当场气死。 现在自己还要旁听?不就是给李老鬼机会当场找茬么! 他心里一百个不情愿,脸上却一点没露出来。 只是垂眼应了声:“诺。” 外头早有人快步而来,李德全领着李阁老,一路小碎步进了殿。 李阁老今日穿着一件青绸朝服。 身板佝偻,却精神得很,一双老眼半眯着,浑浊中带着股子老辣劲儿。 他一进门,目光一瞥,立刻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齐恙。 “哼。” “齐大人,好生清闲啊,连金銮殿也敢随便走动?” 齐恙神色不变,只当没听见,只稍稍垂了垂眼帘,姿态恭谨得像幅画。 沈婉宁见状,指尖轻轻一动,懒懒道:“是孤留他在此旁听,有异议么,李阁老?” 声音不重,却透着几分冷意。 李阁老一滞,脸色微变。 他当然知道,在金銮殿上当众质疑女帝的话,和自掘坟墓差不多。 可叫他咽下这口气,那也太难了。 于是李阁老干咳一声,嘴上却换了个说法,阴阳怪气地道:“臣老眼昏花,不识圣意,误会了齐大人,罪该万死。” 话是这么说的,语气却把罪该万死四个字咬得特别重,听得齐恙差点笑出声。 这老东西,阴阳得都快拐出十八个弯了。 但齐恙面上还是一副臣子恭敬受教的模样,连眉毛都没抖一下,只微微欠身。 “李老言重了。” 沈婉宁本来还懒得理他,但听他这几句话,一双凤眼微微眯起。 已经没了耐心。 她手指叩了叩扶手,声音冷了几分:“有事说事。” 一句话,直截了当,毫不留情。 李阁老到底是老狐狸,脸色收敛得飞快,马上换上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拱手道。 “陛下,臣此来,是为突厥一事而奏。” “突厥使团近日已递交多封文书,请求开放边市,通货互市。” “此事关乎国策大局,臣以为,开市之事,不可轻率。” 他说着,眼神不经意扫了眼齐恙,意味深长。 意思很明显,像齐恙这种小年轻,懂个屁的国策? 齐恙心里冷笑:老东西还真是抓住每个机会内涵他。 但他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懒得跟这种人浪费气力。 沈婉宁也不理会李阁老的暗示,只淡淡道:“继续。” 李阁老躬身:“是。” “臣以为,突厥狼子野心,开市一事固然可为缓兵之计,但若由不稳之人经办,反易引祸。” “故臣斗胆请奏——由臣举荐合适之人,主持此番通市大事。” 话音落下,大殿里一片静默。 齐恙嘴角几不可见地一勾,眼底划过一抹了然。 ——果然,绕了一圈,最终还是想插手。 还打着举荐人才的幌子,实际就是想把自己的人塞进去,顺便架空他齐恙! 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沈婉宁没马上回应,只是微微靠着龙椅,指尖慢悠悠地扣着扶手。 扣得李阁老心里一跳一跳,汗都快冒出来了。 齐恙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里却早已把局势捋清楚了。 李阁老这一招,表面是为朝廷分忧,实则是想在女帝面前顺势刷一波忠心,把突厥开市这块大肥肉牢牢抓在手里。 一旦开市成功,不论是商路、税银,还是暗中利益,都能捞得盆满钵满。 到那时,谁掌了边市,谁就能影响户部、兵部,甚至是边军的后勤调度。 一子动,全盘活。 齐恙心里冷笑:想得倒美。 他低眉顺眼地立着,半个字都没吭声,耐心地等着沈婉宁发落。 良久,沈婉宁才缓缓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带着几分打量:“李阁老,既然欲荐人主持大事,不知阁老心中所指,是何人?” 她说这话时,声音极轻,可落在李阁老耳里,却像是千斤重锤,叫人不敢大意。 李阁老心中暗暗咬牙,却也早就打定了主意。 只见他上前一步,拱手朗声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此事非长公主莫属。” 齐恙在一旁听着,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李阁老见沈婉宁不动声色,便趁势继续道:“长公主乃陛下嫡亲皇姐,身份尊贵,德高望重,朝野皆服。” 第38章 搅局 “且公主生母,便是当年和亲而来的突厥公主,血脉相承,与突厥汗庭自有亲缘之谊。” 他说到这,微微一顿,又补上一句,“公主天性温和,深谙胡汉之道,与突厥交涉,必能以理服人,以情动人。” 齐恙听得冷笑连连。 呵呵。 这老狐狸绝不是随口一说。 拿长公主来搅局,一是身份上压得人无话可说,二是血统上确实能与突厥牵起一点旧情。 最重要的,是一旦长公主插手此事,哪怕女帝有心另用旁人,也得顾忌皇家颜面,动弹不得。 李阁老打的算盘,精得很。 这件事,李家是不打算让他来插手了。 齐恙低垂着眼帘,心里冷笑,面上却半点情绪没露,只像往常那样规规矩矩地立着,像个无声无息的影子。 沈婉宁看了他一眼,指尖轻轻一扣扶手,声音不紧不慢地开口: “齐大人,你怎么看?” 这一句,像一块石子丢进平静湖面,瞬间激起无数波澜。 李阁老眼皮一跳,下意识看向齐恙,眼底闪过一抹戒备。 齐恙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女帝这是要让他接招了? 行啊。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清透,微微拱手,声音淡定: “回陛下,臣以为,开市一事,攸关国策大局,本就非宗室贵女所宜掌管。” “更何况,此番通市之议,是臣首献之策,亦是臣谋划已久。” 说到这,他顿了顿,目光微微一沉,锋利如刀: “陛下若信臣,自当由臣主之;若要交于他人——臣请回避,以免坏了大局。” 李阁老脸色当场黑了。 殿内一时安静得可怕。 沈婉宁微微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盯着齐恙看,眼底划过一抹兴味。 这小子,倒是有种。 换做别人,面对李阁老这老狐狸,早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哪敢直接这么顶撞? 而且他说得漂亮又狠。 既然是他提的策,就由他主事。 这在理。 若强行交给长公主,反倒显得朝廷反复无常,朝令夕改,不但寒了功臣之心,还坏了女帝威仪。 一石二鸟,妙得很。 李阁老此刻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憋出一句: “齐大人,国事非儿戏,岂能因一己之念而执拗?” 齐恙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那笑意里,透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轻蔑。 “李大人,臣自幼寒微,懂得一个道理。” 他说着,缓缓抬眼,直视李阁老:“种地的是农夫,收租的是地主。农夫流血流汗,收成归了别人,终究是心寒的。” “开市之策,若由他人执掌,到头来出了事,算谁的账?功劳谁拿?责任谁担?” 齐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李阁老脸色青了又白,双手负在背后,指节绷得发白,显然气得不轻。 偏偏齐恙这番话,虽然咄咄逼人,但每个字都在理,他根本没法直接驳斥。 李阁老冷笑一声,语气酸得能滴出汁来:“齐大人年少意气,眼界高远,老朽自愧不如。” “只是,天下之大,国事之繁,岂能一人包揽?莫非齐大人还要亲自驾马驭舟,巡视四方不成?” 齐恙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三分讽刺,七分平静。 “李阁老教训得是。臣不敢言包揽天下。” 他微微一笑,“但臣以为,授人以事,先看其心,再看其能。” “心不正者,能再高,不过是助纣为虐;能不足者,心再好,也是缘木求鱼。” 他顿了顿,目光清冷地扫了李阁老一眼:“此番突厥通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只看门第出身,不论才德,只恐误国误民。” 李阁老脸色铁青。 半晌,他才皮笑肉不笑地冷声开口:“齐大人此言,未免太过偏执了吧?天下之事,从来都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岂有凡事独揽之理?” 齐恙神色如常,嘴角微勾,懒洋洋道:“李大人说得极是。只是拾柴也要认人,若捡了潮柴、湿柴,火焰再高,也熄得快。” “更何况,有些人拾柴是假,搅局是真。” 李阁老气得胸膛起伏,险些破功。 他咬牙冷笑:“齐大人好生伶牙俐齿!不过伶牙俐齿,可救不了国家社稷!” 齐恙缓缓收敛了笑意,眼神里寒意微现,声音却依旧不疾不徐。 “李大人放心,臣向来不靠嘴救国,只靠实干。” “只要陛下信得过臣,臣敢拍着胸口保证——” 他顿了顿,视线掠过大殿,最后落在沈婉宁身上,声音微沉:“臣必叫突厥汗庭,彻底臣服陛下!” 李阁老一时被他气得语塞,张了张嘴,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沈婉宁眯了眯眼,唇角微勾。 ——痛快! 她就喜欢齐恙这副不卑不亢,杀伐果断的样子。 “够了。” 殿中瞬间安静下来。 沈婉宁目光流转,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缓缓道: “齐恙,你之计,孤深以为然。” “但,毕竟国策大事,孤也需平衡诸方。” 她顿了顿,勾唇一笑,轻描淡写地道: “开市之事,由齐大人主谋,长公主协理。” “你二人同掌此局。” 话音落下,殿中鸦雀无声。 齐恙神色微变。 哪怕他再沉得住气,此刻也忍不住心头冷笑一声。 明面上让他主导,暗地里却塞了个钉子。 齐恙指尖微微收紧,袖下的手指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脸上却还是那副温文有礼的模样,淡淡拱手:“臣……遵旨。” 沈云姝。 当年和离之时,冷眼旁观,语气冰冷,撕破脸皮,一脚踹开他齐恙的人—— 今日又要与他并肩? 齐恙垂下眼睫,眸中暗潮汹涌。 李阁老听了,虽然心里不痛快,但面子上总算保住了,也连忙躬身道:“陛下英明。” 沈婉宁看着他们俩,心里暗暗一笑。 ——斗吧。 最好斗个你死我活。 她要的,就是让这局棋,搅得越乱越好,才能真正洗牌换局。 等着李丞相离开,齐恙垂眸,唇角微微抿起一条冷线。 这时,沈婉宁的声音悠悠响起:“怎么?” 她声音里带了点似笑非笑的意味,“齐大人,可是心里憋着一口恶气?” 齐恙心里一震。 他抬头看她,眸光微闪,随即低声道:“臣……不敢。” 第39章 你是孤的人 沈婉宁轻笑了一声,慢悠悠道:“孤记得,你素来不是个认怂的人。” 她靠着龙椅,凤眸半眯,漫不经心地敲着扶手:“齐恙,记着,你是孤的人。” “孤的人,有什么不敢的?” 话音落下,殿内静得能听见细微的回音。 齐恙心脏狠狠一跳。 这一刻,他仿佛听见了自己心里某根早已绷紧的弦,轻轻断裂的声音。 他抬起头,直视着高坐龙椅的女帝,眼底一点点亮起来,像夜色里悄然点燃的火光。 沈婉宁微微勾唇,继续慢条斯理地道:“你既恨她——” “那就趁着这一次,把该收的账,一笔笔收回来。” 她笑得冷冽,声音清清凉凉:“孤不拦你。” 齐恙呼吸微微一滞。 他看着她,心里那点被死死压着的情绪,终于一点点蠢蠢欲动。 他心底的恨意,本就藏得不深。 只不过,权力未成,时机未至,他只能忍。 但如今—— 女帝亲口开了口。 这是圣旨。 也是他的命令。 齐恙缓缓拱手,低声应道:“臣……谨遵圣意。” 三日之后。 户部新设的“边贸集市工部”正式挂牌。 金漆大匾高悬,气派又张扬,昭告天下,齐恙立在新设衙署门前,身着绛紫官服,腰悬玉佩,眼神如刀。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马蹄声传来。 红梨微微一怔,连忙低声道:“少爷,是长公主到了。” 齐恙眼皮微掀,抬头看去。 只见远处,一匹白马缓缓而来。 马背上,坐着一位身穿银灰华服的女子。 她生得极美,五官精致冷艳,一身贵气逼人。 齐恙指尖微微收紧,袖中的手掌不动声色地攥紧又松开。 沈云姝翻身下马,抬眼,冷冷地扫了齐恙一眼,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淡淡开口。 “齐大人,好威风啊。” 周围的官员小吏们见状,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齐恙抬眸,迎着她的目光,神色平静如冰湖。 他微微拱手,声音恭敬而疏离:“公主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沈云姝听着这客套至极的话,冷笑一声,步步走近,低声道: “昔日驸马,如今的大人,真是青云直上,让本宫都快认不出来了。” 齐恙垂着眼帘,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 “公主谬赞,臣不过寒门草莽,怎敢与公主高枝比肩?” 话里,刀光剑影,分毫不让。 沈云姝眼中寒意一闪,袖下纤细的手指微微收紧,却还是笑了笑。 “既然如此,那接下来的差事,本宫就不多指望齐大人了。” “本宫可不想陪一个外臣丢了朝廷脸面。” 齐恙听着,神色丝毫未变,只淡淡应了一声:“公主言之有理,臣自当谨慎行事,不辱圣命。” 语气不卑不亢,听不出半点情绪。 可越是这种云淡风轻的模样,越让沈云姝心里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装! 还是这么会装! 她心里冷笑,步子又向前挪了一寸,距离齐恙不过咫尺之遥。 一旁的红梨见势不妙,下意识上前半步,想挡在齐恙面前。 可还未站稳,沈云姝的目光就落到了她身上。 那是一种上位者睥睨蝼蚁的目光,淡漠、居高临下,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施舍。 沈云姝微微挑眉,眸色似笑非笑:“这位,想必就是齐大人新收的……通房?” 话音一落,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周围的小吏们齐齐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红梨脸色一白,连忙跪下,颤声道:“殿下慎言!” 齐恙眼眸一沉,袖下手掌微微绷紧,却始终没有动。 沈云姝就是故意的。 故意挑事,故意恶心他,故意让他在人前失了颜面。 果然,沈云姝缓步踱到红梨身前,声音更凉了几分。 “齐大人真是风流。” “才和离半年,就另觅新欢。” 齐恙抬眼,眸色幽深,像深井里积压已久的寒水。 他慢慢地弯下腰,亲手将红梨从地上扶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 “站着。” 红梨一怔,抬起头,看见齐恙那双冷静如铁的眼睛,心里猛地安定下来。 齐恙转头,淡淡看向沈云姝,唇角微勾:“多谢公主关心。” 他顿了顿,声音清冷得像刀子:“只是红梨乃臣府上人,服侍很好。” “臣与公主和离后,府中事务总要有人打理,总不能让狗去管吧?” “齐大人真是牙尖嘴利。” 沈云姝一字一顿,咬着牙,声音低到极致。 “难怪……当年那么讨我父皇的喜欢。” 她眸光一转,冷冷扫视周围:“可惜了,如今也不过是个小小户部参事。” 齐恙听着,微微笑了。 那笑容,懒洋洋的,却冷得渗骨。 他微微侧头,像是随口一问: “公主既然说失宠……” 他顿了顿,唇角笑意更深了几分,嗓音低沉: “臣记得,和离前夕,坊间已有流言蜚语——” 他抬眸,眼神锋锐如刀:“说的是,薛将军时常出入公主府邸,夜夜笙歌,马蹄不停。那时候,臣还在公主府做个挂名的驸马呢。” “公主生得贵气,自然也需人疼爱。” “臣寒微,入不得公主的眼,薛将军嘛……”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想来,是能让公主满意的。” “否则,怎会在和离前,坊间就有驸马戴绿帽的笑谈?” 此话一出,空气仿佛凝固了。 红梨低着头,手心直冒冷汗。 街道边看热闹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三三两两地小声议论: “你听见了没?刚才齐大人那话……啧啧,意思是公主早就跟薛将军……” “哎呀,真的假的?公主可是天之骄女啊!” “天之骄女怎么了?后宫佳丽三千,还不是人!” 窃窃私语声,像杂草一样疯长,很快就蔓延开了。 沈云姝站在原地,指尖绞紧了丝带,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她咬牙,冷冷开口: “齐——恙——!” 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齐恙面上依旧温和,微微一拱手: “臣在。” 恭敬得不能再恭敬。 可那双眼睛里,藏着的,却是冷到极致的讽刺与疏离。 沈云姝死死地盯着他,指节绞得雪白,连呼吸都变得粗重。 “你给我等着!我不会忘记你说的话的!” 第40章 清流之辈 “公主殿下貌美,想必公主的话才让人难忘。” 沈云姝更是被恶心到了,猛地甩袖,一声冷哼,拂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 红梨小心地瞥了一眼齐恙,见他神色自若,才轻声道:“少爷,公主走了。” 齐恙收回目光,眸色深沉如海,只淡淡吐了两个字: “让她走。” 周围的小吏们见状,纷纷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散开,生怕被殃及池鱼。 齐恙却神情自若,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拂了拂袖口上的灰尘,朝着工部正堂大步走去。 一场闹剧,不过是开胃菜罢了。 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 不多时,工部堂前响起了内侍通传声: “户部左司郎中张肃,奉命协助齐大人,办理边贸集市事宜!” 齐恙步出正堂,看见来人。 只见那人身着六品官服,面容清俊,眉目分明,年约三十上下,气质沉稳,神色间带着几分与众不同的清冷。 张肃—— 齐恙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名字。 此人不简单。 单看站姿——背脊笔直,手持官笏,眼神干净利落,便知不是寻常混日子的庸官。 更何况,能在户部这种油水最多、勾心斗角最狠的地方爬到左司郎中的位置,哪有等闲之辈? 齐恙眸色一沉,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他走上前,微微拱手: “张大人,久仰。” 张肃也不卑不亢,回了一礼,神色冷静而沉稳:“下官张肃,奉命前来协助齐大人。” 周围的小吏们见状,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齐大人什么脾气,谁不知道? 寒门出身,一路血淋淋爬上来的,最看不得绣花枕头。 今天这位新来的张肃,怕是要被拿捏一番了。 果然,齐恙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负手而立,语气懒洋洋地开口: “张大人,既然要帮我做事,总得先摸摸底。” “本官问你几道小题,不妨一答。” 张肃微微躬身,声音坚定:“下官愿听。” 齐恙眸光微闪,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这几道题,若是答得漂亮,这张肃,便能用。 若是答不上来? 呵,边贸集市这种大局,可容不得绣花枕头进来搅局。 他眯了眯眼,淡声问出第一道题:“边市初开,突厥诸部暗中盘剥牧民,致使货物失衡,市价暴涨。此时若要稳价,张大人可有良策?” 张肃微一沉吟,不假思索便道:“应先设立平价公行,由朝廷拨款压低必需品市价,同时暗中扶持突厥内部小商户,使其自相压价。” “内外夹击,既破其财路,又逼汗庭自乱。” 周围人一听,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好小子,第一道就答得漂亮! 齐恙挑了挑眉,眼里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没有停,紧接着抛出第二道更刁钻的问题:“若突厥汗庭察觉有人操控市价,怒而禁市,如何应对?” 张肃不慌不忙,沉声道:“提前在边地设立流动暗市,由本朝密使暗中交易。” “市面禁了,民意未禁。” “只要货通,银子流转,突厥汗庭即便怒不可遏,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番话一出,不少人都忍不住偷偷瞪大了眼。 连齐恙都眸色微凝。 这张肃,确实有两把刷子! 齐恙心里掠过一丝满意,嘴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笑了笑:“最后一道。” “若汗庭借口市价波动,要求提高盐粮配额,以换取市面稳定,张大人如何破局?” 这题,比前两道还刁钻。 一旦被汗庭拿捏住盐粮脉络,后果不堪设想。 张肃闻言,神色一凛,毫不迟疑地回道:“拖。” “拖到边冬,大雪封山,牧民断粮。” “届时突厥汗庭必然自乱,再由朝廷开仓赈济,趁势扶持亲善诸部,彻底撕裂汗庭内部。” “既不加配额,又反手夺权。”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整个场面,鸦雀无声。 连那些原本在看热闹的小吏们,也被震得一愣一愣的。 齐恙终于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藏不住的冷冽欣赏。 张肃,户部出身,清流之首。 一生不附权贵,不媚上官,清正刚直,后来因触怒权臣,被贬至边疆,孤独而死。 是个真真正正的可用之才。 齐恙眯了眯眼。 女帝派他来…… 不是巧合。 是故意。 是给自己下了一步暗棋。 有了张肃在,边贸这局,他齐恙才能更快更稳地握在手里! 想到这,齐恙嘴角微微上扬,眸色深沉。 他回身,拍了拍张肃的肩膀,笑着道: “张大人果然不负户部才俊之名。” “好,今后咱们并肩而战。” 张肃拱手,目光炽热,郑重应道: “下官必不负齐大人所托!” 这一刻,二人目光交汇,虽无誓言,却早已心知肚明。 ………… 另一头,长公主府。 内堂之中,香炉袅袅,轻烟缭绕。 沈云姝倚在雕花贵妃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简,可那双冷艳的眸子,却半分都没落在书上。 “啪!” 玉简狠狠甩在地上,清脆一声。 伺候在旁的嬷嬷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殿下息怒!” 沈云姝紧咬着牙,胸膛剧烈起伏,眼底满是难掩的恼怒。 齐恙! 又是齐恙! 本以为当日和离,便是将这个碍眼之人永远踢出了自己的世界。 可谁曾想,短短不过半年时间,他竟然东山再起! 而且起势之快,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沈云姝越想越气,指甲掐进掌心,恨不得撕碎眼前的一切。 可偏偏,心底深处,又忍不住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后悔。 淡淡的,隐隐的,像是针尖刺在肉里,不致命,却难受至极。 如果当初没那么决绝…… 如果当初多留一点情面…… 是不是,今天风头大震的那个男人,还是她的人? 沈云姝心里一阵烦躁。 她咬着唇,冷声道:“嬷嬷,工部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林嬷嬷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道: “回殿下,边贸集市工部已经由齐大人一手接管,新设账目清点、人事调度……都亲力亲为,动作极快。” “而且,听说齐大人身边……多了一个新辅佐。” “户部左司郎中张肃,十分能干,已经开始清洗旧账了。” 第41章 心气太高 沈云姝猛地一拍桌子,瓷杯碎裂,茶水四溅。 “张肃?!那个死脑筋的张肃?” 林嬷嬷吓得连忙磕头:“是、是的,殿下。” 沈云姝只觉胸腔里压着一股火,怎么也发不出来。 半晌,她忽然冷冷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压抑的轻柔: “嬷嬷。” “薛哥哥最近……在做什么?” 声音不高,却透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依赖。 林嬷嬷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但脸上还是恭敬地答道:“回殿下,薛将军近日正在筹备秋狩大典,负责演武事宜,日日在武库点兵调将,忙得脚不沾地。” “前日听人说,薛将军亲自上阵练兵,风沙扑面,连盔甲都没顾得上擦。” 说到这,林嬷嬷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听说,薛将军瘦了不少。” 沈云姝听着,只觉心里像被什么细细密密的针扎了一下。 她垂下眼睫,手指缓缓摩挲着软绸的袖口,声音轻得仿佛叹息: “这么拼命啊……” 林嬷嬷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半点情绪不露。 可心里,却暗暗苦笑。 殿下啊殿下…… 你心疼的是薛将军,可真要说起谁更懂你,谁更配得上你…… 恐怕,还是那位齐大人啊。 林嬷嬷年纪大了,眼睛又毒。 她陪着沈云姝长大,看得太清楚了。 薛时昀,贵胄出身,世家子弟,功名赫赫,容貌俊逸。 可惜,心气太高,自持太盛。 对殿下这份情意,倒是有,可更多的是骄矜,是得意,是把殿下当作手中炫耀的光环。 真正能把殿下的冷傲、骄矜、脆弱、锋利,一点点捧在手心里细细呵护的—— 那个人,是齐恙。 哪怕地位悬殊,哪怕寒门出身,他对殿下…… 从来都是把她当作心头血,命根子一样供着。 只是可惜了。 林嬷嬷心里叹气,却也明白,自己一个下人,哪里能多嘴? 沈云姝却没察觉林嬷嬷的情绪,只轻声道: “让人给薛哥哥送些参汤过去。” “还有……” 她微微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情绪: “再送一匹东海细马,他最喜欢这个。” 林嬷嬷连忙应下:“是,殿下。” 沈云姝点了点头,心里却隐隐泛起一丝烦躁。 齐恙那边风头正盛。 薛时昀又忙得脚打后脑勺。 而她,堂堂长公主,竟然一时之间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边贸集市工部正式启动。 大批商队鱼贯而入,盐、茶、皮毛、铁器,一车车堆满了工部的前后院。 齐恙立在高台之上,负手而立,眼神冷静,细细扫过下方人群。 张肃站在一旁,低声禀道:“齐大人,户部刚送来批文,盐粮配额批得比预期还多了三成。” 齐恙微微挑眉,笑了笑。 “三成?看来朝里有人怕咱们砸了局面,提前给铺路了。” 张肃听懂了,神色也轻轻一动。 这就是齐恙。 看似什么都没说,实则已洞穿局势。 齐恙负手转身,眸色深沉。 集市虽然热闹了,但真正的战场——可不是在汴京这张白纸上动笔。 得去北边。 得去真正的边关,看清楚突厥诸部的动静,摸清他们的心思。 只有见了真正的地势、兵力、商道,他才能落子无悔。 齐恙心中已有决断。 他转头看向张肃,淡淡道:“通知户部,集市筹备事务暂由你代理,本官要亲自走一趟北地。” 张肃一怔:“大人要去哪?” 齐恙轻声吐出三个字: “榆关城。” 榆关城,北地门户,紧挨着突厥东部牧场,素来是商旅必经之地,也是突厥眼里的一块肥肉。 兵要塞,商要道。 不去那里看看,就谈不上真正掌控商路。 张肃脸色微动,拱手道:“下官明白了。大人放心,这边一切,属下必尽心。” 齐恙点头。 他心里清楚得很。 张肃不是那种贪功冒进的人,交给他,没问题。 随即,齐恙整顿仪仗,只带了几名亲信,准备入宫请旨。 红梨跟在后头,忍不住小声道:“少爷,这次去北地,万一路上遇到突厥人挑衅……” 她声音没敢说得太满,但意思很明显。 齐恙淡淡一笑:“正好,本官也想试试,突厥人这几年养的狼,是不是还那么野。” 红梨听得一阵发怔,只觉得自家少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说不清的锋锐。 这股气势,连汴京城那些达官显贵都没有! 金銮殿。 沈婉宁端坐在龙椅之上,手中拈着一枚细小的白玉棋子,随意地把玩着。 听见内侍通传:“齐大人求见。” 沈婉宁眼角微挑,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宣。” 齐恙迈步入殿,朝着高台上的女帝恭敬行礼: “臣齐恙,叩见陛下。” 沈婉宁一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他,轻声笑道:“又来求旨?” 齐恙微微一拱手,神色肃然:“启禀陛下,边贸集市筹备已定,但北地局势复杂,突厥诸部暗流涌动。” “臣请旨,亲赴榆关城,实地勘查地势商道,以策万全。” 声音沉稳有力,字字珠玑。 沈婉宁眯着眼睛,看着底下那道身影,眼里划过一丝满意。 ——这才是她要的人。 不是嘴上说得好听的人,而是敢亲自下场,敢走刀尖,敢涉泥潭的人。 殿中安静了片刻。 沈婉宁指尖轻敲着龙椅扶手,懒懒道: “你若去了,汴京这边怎么办?” 齐恙答得毫不犹豫: “臣已交代张肃代理事务,日日有报,不误正事。” 沈婉宁挑眉,嘴角微勾: “倒是安排得妥当。” 她轻叹一声,随手掷出手中的玉棋子,落在地上,清脆作响。 随即,淡淡道: “准了。” “赐驿马三十,亲军护卫十人,给你三日内出城,速去速回。” 齐恙拱手,大声应道: “臣,领旨!” 沈婉宁微微眯眼,手指轻轻点着扶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空气,安静了两息。 就在齐恙准备行礼告退时,沈婉宁忽然慢悠悠地开口了: “齐恙——” 声音轻得像一根羽毛,偏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齐恙脚步微顿,抬头看她,静静等着下文。 沈婉宁笑了笑,似无意,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几日……你与长公主相处得如何?” 第42章 公事公办 殿中气氛一下子微妙了。 内侍们齐齐低头,连呼吸都放轻了,心里暗道: 来了! 女帝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齐恙眼睫微垂,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冷意。 沈云姝? 呵。 若说得好听点,是相敬如宾。 说得不好听…… 刀光剑影,针锋相对! 齐恙敛了敛神,面色如常,声音平稳:“回陛下,臣与公主……公事公办,井水不犯河水。” 他说得中规中矩,字斟句酌,连一个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可这越是小心翼翼的回答,落在沈婉宁耳中,反而更显趣味。 她眯着眼,打量着殿下那张冷静沉稳的脸,突然轻笑了一声: “呵,井水不犯河水?” “听说前日工部外头,闹得可热闹得很啊。” 齐恙微微一怔,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躬身道: “臣无意与公主争执,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 他说到这里,声音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寒光: “臣,必不容情。” 齐恙声音落下,大殿之内一时寂静无声。 沈婉宁靠着龙椅,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目光半是审视半是玩味地落在他身上。 良久,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懒洋洋,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齐恙——” “北地,远比你想的乱。” 齐恙抬眸,眸光沉静如古井,静静听着。 沈婉宁缓缓站起身,广袖微拂,声音清冽如剑:“突厥东部诸部不稳,汗庭内乱在即。” “可除了突厥,还有草匪作乱。” “那帮草匪,打着突厥的旗号,四处劫掠。” “比真正的突厥人,还要狠,还要疯。” 她语气顿了顿,眉目微沉:“你此次北行,不止要防突厥,还要提防那些披着羊皮的狼。” 一席话,说得沉重。 齐恙微微挑眉,心里却是暗暗了然。 突厥他早有准备,可草匪…… 这一笔,倒是需要额外算进去了。 不过,他倒也没表现出半点紧张,只是负手而立,眼神淡定得不像是要去一趟地狱,而像是去郊外踏青。 沈婉宁见他半天没反应,挑眉问: “怎么,怕了?” 齐恙听见这话,轻轻一笑。 他抬起头,目光干脆利落,嗓音低沉而有力:“陛下,臣若怕了,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更不会主动请缨,亲自赴北地。” 沈婉宁眯着眼,盯着齐恙,半晌,忽然轻笑出声。 笑意淡淡,却带着一丝真实的欣赏。 “好。” 她微微点头,衣袖一挥,懒洋洋道: “孤准了。” “速去速回。” 齐恙拱手,朗声道:“臣,遵旨!” 说罢,他再不多留,动作干脆利落,行了一礼,便转身大步朝殿门走去。 沈婉宁目送着那道身影远去,片刻后,她收回目光,淡声道。 “李德全。” 角落里早已等候多时的李德全连忙快步上前,尖着嗓子道:“奴才在呢,陛下有何吩咐?” 沈婉宁斜靠在龙椅上,手指轻轻点着扶手,似笑非笑地吐出一句: “齐恙果然是个人才。” 李德全连忙顺着话头恭维,“哎呦,陛下英明神武,慧眼如炬,一早便识得齐大人的不凡。” “这等才俊,满朝文武,怕是一个指头都数不出几个来!” 沈婉宁挑了挑眉,慢悠悠道:“朕倒听说,朝堂上不少老臣,看他不顺眼。” 李德全连忙连连点头,露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那帮老家伙,目光短浅,鼠肚鸡肠,哪里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栋梁之材?” “他们只知道抱着自己那点破规矩苟延残喘,哪里敢像齐大人这般,杀伐果决,开疆拓土!” 沈婉宁靠在龙椅上,凤眸微眯,漫不经心地转着手指上的玉扳指。 半晌,她忽然轻叹一声,声音低不可闻: “若是朕能早几年遇到齐恙……” 而此时。 齐府门前,张叔早已等候多时。 一见齐恙下马,他立刻快步迎上前,满脸焦急,声音低低压着:“少爷,您真的要去北地?” 齐恙抬手接过红梨递来的帕子,慢慢擦了擦掌心沾染的尘土,语气平静:“嗯。” 张叔脸色顿时一白,连连劝道:“北地远,且突厥、草匪皆是疯子,路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少爷,您如今身居高位,可万万不能轻易涉险啊!” 他是真的急了。 眼前这个孩子,他是看着一点点长大的。 从当年那个瘦小青衣,到今日堂堂户部参事,边贸工部主官,一步步,都是用命硬撑出来的。 如今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可别又去拿命赌! 齐恙却只是淡淡一笑,伸手拍了拍张叔的肩膀,“张叔,若我连这点风浪都不敢闯,将来又拿什么立足朝堂?” “北地,我必须亲自走一趟。” 张叔脸色一沉,忽然一咬牙,拱手就要跪下:“那……那让我跟着少爷去吧!” “不管是赶马牵驹,还是打杂搬东西,张老骨头都还能动!” 齐恙伸手一拦,神色少见地柔和了几分,低声道:“不必了。” “张叔你留在府里,守好太平账房,盯住南市铺子。” “这一次,我不会出事的。” 张叔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齐恙沉着眼神压了下来。 不只是叮嘱,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命令。 张叔心头一紧,终于咬牙应了下来:“……是。” 这时,红梨走上前,抱拳低声道: “少爷,您若不带张叔,奴婢随行吧。” “奴婢练过两年拳脚,跟着少爷,也好有个照应。” 齐恙闻言,微微一挑眉,细细打量了红梨一眼。 少女一身素衣,身形纤细,却透着股子说不出的俐落劲儿。 别看平日里温顺文静,真动起手来,可不是寻常小丫鬟能比的。 毕竟,当年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人,手上哪有干净的? 齐恙眯了眯眼,心中已有了决断。 他点了点头,淡声道:“好,便由你随我同行。” 红梨眼底一亮,立刻躬身应下,声音又脆又响:“奴婢遵命!” 张叔在旁边听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有红梨跟着,少爷至少不会孤身一人。 齐恙转身,边走边吩咐:“张叔,把南市的暗账本拿来,我临行前再过一遍。” “另外,备一份细软,藏在红梨的随身行李里,以防万一。” 第43章 绝不后退! 张叔连忙应下,一边快步跟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少爷,咱们此去……要带多少人?” 齐恙头也不回,声音平静如水:“不带外人。” “只要红梨,足够。” 张叔心里又是一阵发紧,忍不住问道: “可万一半路遇到突厥贼子——” “咱们这趟是去看路,不是去打仗。” “带的人越多,目标越大,反而更容易引来草匪的注意。” “到时候别说护不护得了我,怕是还得自己先送命。” 简简单单几句话,把利害说得明明白白,干脆利落,刀刀见血。 张叔一噎,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劝出口,只能满脸担忧地咬紧了牙关。 红梨在旁边听着,眼神也不由自主地认真了几分。 齐恙见张叔满脸憋屈,神色稍缓了几分,低声道:“放心,我齐恙这条命,还没打算丢在半道上。” 张叔站在原地,望着那道背影,心里又酸又苦。 都说寒门难出贵子,他家少爷,硬是从一条血路上,一步步爬上来的啊! 齐恙独坐书房,手里把玩着一枚细小的铜钱。 红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小声道:“少爷,外头都安排好了。随行行李、干粮、马匹,连夜整理,明日一早即可启程。” 齐恙微微点头,淡声吩咐:“多准备点干肉和清水,路上不比城里,饿一顿半顿是常事。” 红梨连忙应了。 正要退出去,忽听齐恙又道:“红梨。” 少女脚步一顿,回身抱拳:“奴婢在。” 齐恙盯着她,目光沉静:“此去北地,路远,且凶险,你若怕了,现在还来得及留下。” 红梨抿了抿唇,抬头直视他,“奴婢不怕,只要能跟着少爷,哪怕前头是刀山火海,奴婢也绝不后退!” 齐恙微微一笑,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欣慰。 “好。” “既如此,今夜好好歇息,明日一早出发。” 次日,天还未亮。 外头一片雾气,寒气扑面。 齐府门前已静悄悄亮了灯。 齐恙一袭青袍,衣角无声地拂过青石地面。 红梨牵着两匹快马,裹着厚斗篷,小脸冻得通红,却咬牙一声不吭。 张叔披着件旧棉袍,拎着一只油纸包袱,紧紧地跟在后头。 “少爷,干粮、细软、换洗衣物……都齐了。”张叔低声道,眼里尽是不舍。 齐恙点头,拍了拍张叔的肩膀,沉声道:“张叔,等我回来。” 张叔喉头一哽,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 红梨飞快翻身上马,齐恙也一跃而起,马蹄轻点,溅起地上点点寒霜。 两人并肩策马而行,朝着京城北门而去。 一路无话。 就在快要出城的时候—— 红梨忽然勒紧了缰绳,低声道:“少爷,前面好像有辆马车。” 齐恙眯了眯眼。 果然,在北门外侧的官道上,一辆灰布遮掩的低调马车静静地停着。 不大,却气度不凡。 四角隐约露出的铜饰华丽低调,车帘之下,有两名骑马侍卫安静守卫。 更诡异的是,马车一动不动,像是在专门等人。 齐恙眉梢一挑,策马缓缓靠近。 等到近前,正想开口询问时,马车的帘子却“刷”地一声被人从里面掀开了。 一道纤长身影轻轻跳下马车,脚步轻盈。 一身素衣青衫,面覆薄纱,眉目精致,气度非凡。 哪怕穿着便装,也掩不住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贵气锋芒。 齐恙心头一震,眼底微不可查地掠过一抹异色。 ——沈婉宁。 女帝,便装亲临。 红梨更是吓了一跳,立刻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叩见陛下!” 齐恙眯着眼,看着眼前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中暗自思量。 沈婉宁一步步走近,站在他马下仰头看他。 薄雾缠绕,她的眸子清冽得仿佛能映出人的魂。 齐恙沉默了片刻,终于翻身下马,单膝跪地,低声道: “齐恙叩见陛下。” 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沈婉宁却懒得听这些繁文缛节,摆了摆手,低声道:“起来吧。” 齐恙起身,静静地站定,眸色深沉。 沈婉宁抬眸打量着他,目光从他干净利落的衣袍扫到腰间佩刀,又扫到他腰带里别着的那枚银哨。 一切简单利索,没有半点多余的累赘。 真正是要上战场的打扮。 她心头一动,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怎么,不问孤,为什么亲自来送你?”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促狭。 齐恙神色平静,唇角却微不可察地勾了勾:“陛下仁厚,体恤臣下,自是情理之中。” 沈婉宁听了,眯了眯眼,“会说话。” 她抬手,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小匣子,亲手递给他:“拿着。” 齐恙微微一愣。 接过来一看,匣子不大,里面却整整齐齐躺着几枚精雕细琢的小玉佩,还有一块紫金腰牌。 红梨在旁边眼睛都直了。 那是紫金腰牌啊! 有了这腰牌,天下军马,见之如见陛下! 齐恙心中也微微一震。 但他很快稳住心神,低头,沉声道:“臣谢陛下恩典。” 沈婉宁轻哼一声,似不耐烦,又似掩饰什么情绪:“你这趟北行,不光是替孤查商道,也是替孤看人心。” “突厥、草匪、榆关城的守军,还有当地官吏……” “凡是值得信的,你记着名字。” “凡是靠不住的——” 她微微一笑,眸光凉如冰刃:“记得也无妨。” 齐恙眼神一动,拱手道:“臣谨记。” 两人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气氛微妙,片刻后,齐恙忽然轻笑了一声。 沈婉宁挑眉:“笑什么?” 齐恙微微垂眸,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陛下千叮咛万嘱咐,莫不是……舍不得臣?” 沈婉宁也是微微一怔,随后反应过来,脸颊一热,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取笑。 她轻咳一声,冷着脸瞪了他一眼:“大胆!你再胡说一句,孤便降你一级!” 齐恙却似笑非笑,低头拱手:“臣知罪。” 说是认错,半点诚意都没有。 沈婉宁又气又笑,终于也没再计较,只挥挥手,淡淡道: “走吧。” “孤在宫里等你凯旋。” 第44章 女帝亲送 齐恙深深看了她一眼,双手拱起,肃然行礼: “臣,必不辱命!” 说罢,他翻身上马,红梨紧随其后。 马蹄飞扬,寒风猎猎。 齐恙策马回头,朝着那抹素衣身影遥遥一拱手。 然后,毫不犹豫地,策马远去,直奔北地。 沈婉宁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许久没有动弹。 直到马车外的侍卫低声道:“陛下,寒气重,回宫吧。” 她这才回神,轻轻嗯了一声,转身上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头的风,也隔绝了她眼底那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出了京城,齐恙策马在前,身形挺拔,斗篷翻飞,整个人像是与这片苍茫天地融为一体。 红梨紧紧跟在他身后,抱着缰绳,冻得耳尖都红了,但依旧一声不吭。 两人一骑一马,沿官道一路北行。 偶尔路过野林,几只麻雀从枝头扑棱棱飞起。 齐恙一拉缰绳,马蹄一顿,他抬头看着那群惊起的麻雀,眼底露出一丝兴味。 "叭——" 他随手拔下马鞭,指尖轻弹,鞭梢“啪”地一声,正中一只飞得慢的小雀,惊得那雀直掉了几根毛。 红梨在旁边看傻了。 她可是知道的,少爷这一身本事,刀剑无双,可这随手打鸟……也太离谱了吧? 齐恙打完那一下,似笑非笑地回头看她一眼: “看什么?” 红梨忙低下头,小声道:“少爷厉害。” 齐恙懒懒笑了笑,也不再多说,策马继续前行。 这一笑,倒像是赶走了些许北风的寒意。 一路上,两人也不着急赶路。 操之过急,反而容易暴露行踪,徒添风险。 这一路,骑骑马,逗逗鸟,偶尔打只野兔补充干粮,日子过得既紧又松,恰到好处。 可到了第五日,问题还是来了。 红梨小心翼翼地数着行囊里的干粮,最后抬头,小声报告: “少爷,干粮只剩三天的了。” 齐恙闻言,眉梢微挑,扫了一眼前方黄土漫漫的大道。 远处,有一抹黑影若隐若现。 他眯了眯眼。 远处竟有个客栈。 虽然破了点,远远看着歪歪斜斜的,可总比露宿野外强。 齐恙收缰,低声道:“前面歇一晚。” 红梨立刻应了声,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些天日夜兼程,虽然不是硬赶,但风餐露宿,实在也够苦了。 若能歇一晚,补充些干粮热水,顺便探探前方路况,自然最好不过。 两人策马而行,很快便到了那座小客栈门前。 近看,比远看还要破。 一块歪歪扭扭的招牌挂在门檐下,字迹模糊,连“栈”字都掉了一半,像是随时要被风吹走似的。 门口蹲着个店小二,一身打着补丁的短打,正懒洋洋地剔牙。 见有人来,立刻蹦起来,赔着笑迎上来: “客官打尖儿歇脚?里头请!” 齐恙目光淡淡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红梨也默默牵着马跟在后头,保持着警惕。 进了客栈,里头冷冷清清的,只有三五个粗布衣衫的旅人,低头喝着劣酒,角落里还支着个破炉子,火光昏昏。 齐恙随意扫了一圈,就把这里的气息摸了个七七八八。 客栈虽破,但没有血腥味,也没有那种山匪特有的狼窜气。 只是普通的荒道商旅落脚地。 当然,也未必安全。 北地这地方,从来就没什么绝对的安全。 齐恙走到柜台前,淡淡开口: “两间上房,干净的。” 掌柜是个矮胖子,闻言立刻堆笑着点头哈腰: “有有有!客官您贵人出门,小店简陋,莫怪,莫怪!” 说着就亲自领着他们上了二楼。 楼梯吱呀作响,踩上去都感觉要塌。 红梨悄悄皱了皱眉头,但见齐恙神色自若,只好忍住。 到了房间,掌柜把钥匙一塞,点头哈腰地退了下去。 红梨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齐恙懒懒坐到窗边,一边擦着手中的佩刀,一边淡声吩咐: “把马喂好,干粮补一补。” “顺便——” 他顿了顿,眼神微动。 “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什么北地的消息。” 红梨立刻明白了。 少爷表面上是歇脚,实际上,是借这机会摸清北边动静! “奴婢明白!”红梨抱拳一礼,转身轻手轻脚地下楼而去。 齐恙靠着椅子,微微闭目养神。 但一只手,始终扣着腰间那枚紫金腰牌。 红梨下楼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房间。 一进门,她立刻反手掩上门,动作干脆利落,神色也透着一股凝重。 齐恙睁开眼,目光落到她脸上,淡声问:“打听到了?” 红梨走到他身前,低声回道: “少爷,前厅里有几个打扮成商贩的人,言语粗鄙,谈笑间透着一股子匪气。” “而且……”她犹豫了一下,咬牙继续道,“刚才小二偷偷从后院搬了一口大缸回来,缸盖着布,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齐恙听完,指尖在椅背上轻轻敲了两下,神色却一丝波动都没有。 “还有呢?” 红梨压低声音:“客栈后面,多了三匹马,都是北地快马,蹄铁新换,鞋印浅浅,显然是追赶而来的人。” 齐恙眼神微沉,嗓音不紧不慢地落下两个字: “蹲守的?” 红梨点了点头。 齐恙嘴角微勾,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有趣。 竟然有人这么快就盯上了他。 北地还未真正踏入,就已经开始试探了么? 好得很。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佩刀,站起身,走到窗边,掀开一角破旧窗帘。 外头夜色昏沉,客栈门口几盏破灯笼在风里摇曳着,映得地上影影绰绰。 几个穿着粗布衣衫的汉子斜靠在门边,明里闲聊,暗地里却时不时地朝楼上张望。 一看就不是正经客人。 齐恙收回视线,冷笑一声,转头吩咐红梨: “将干粮收拾好,备在行囊里。” 红梨一愣:“少爷,咱们是要立刻走?” 齐恙挑了挑眉,语气带着点似笑非笑的调侃:“走?现在走,不是告诉他们咱们心虚了么?” 红梨眨了眨眼:“那咱们……” 齐恙慢悠悠道:“歇一晚,明日天亮,堂而皇之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