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债血偿,师姐该怎么尝》 1、重生 “醒醒,醒醒,司小哥!该起来赶路了。”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冻得司少棠瑟瑟发抖,从酣睡中醒了过来。 “薛宣?你怎么还活着?”司少棠刚醒过来就浑身冷得直打颤。瞅着眼前早就死去的薛宣,喃喃道:“原来人死了也会觉得冷吗?想不到死后见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你。” 薛宣摸了摸司少棠的额头担忧道:“也没发高热啊,等会我再去死人堆里给你扒件衣服穿,这回你可别嫌晦气别嫌脏了,总好过被冻死。” 一头雾水的司少棠紧了紧衣衫,看着薛宣匆匆离开朝着一处崖底挡风的地方走去。隐约看去崖底有几个人蜷缩躺着,还有几位连衣服也不穿一件。 未等她瞧仔细,脸上忽然感到一抹凉意。低头看着掉落在手心处的雪花,再抬头看到眼前一大片衣着脏污、头发杂乱的人群,司少棠混沌的脑子渐渐清晰起来。 “这?这不是十七岁时还未进渡仙门逃难的时候吗?” 司少棠上一世因饥荒逃难时,机缘巧合遇到了入世救人的渡仙门弟子。凭借自己根骨不凡,颇有几分资质,被带回了世人向往的渡仙门学习道法。 只是后来好景不长,年少无知的她不识人,被最敬重的师姐姚英陷害,最终像条野狗般死在雨夜里。 濒死之际的她天真地乞求老天奶给她个机会,死后能够变成无间厉鬼,势必要找到那些欺她害她的人报仇雪恨。 司少棠抬头望天,狂风裹挟着鹅毛般的大雪打在脸上,粗糙的质感跟砂砾无异。 难不成?这贼老天真开了慧眼,给了自己复仇血恨的机会? 司少棠后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被人用铁锤重重砸下。她闷哼一声,还未反应过来,一股大力已将她整个人推得向前扑去。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火辣辣的疼,手掌也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 “喂!臭小子,你身上还有没有吃的?”一个粗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不耐和凶狠。 司少棠咬着牙,勉强撑起身子,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正居高临下地瞪着她,手里还握着一根粗木棍,显然刚才那一击就是他的“杰作”。 这大汉正是司少棠上辈子惦念许久的老熟人——张果,张果身后还站着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眼神里透着贪婪和饥饿。 “我……我身上没吃的了,张哥。”司少棠直视着张果的眼睛,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最后一块饼子,不是前几日早就给了您了吗?” 她的话音刚落,领口忽然一紧,一股大力将她整个人猛地提起。司少棠只觉得呼吸一窒,双脚瞬间离地,悬在空中。 她被迫仰起头,对上了张果那双阴鸷的眼睛。张果的脸上横肉抖动,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像是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少跟我装可怜!”张果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 张果粗鲁地扯了扯司少棠单薄的衣衫,布料发出“嘶啦”一声,似乎随时会裂开。瞥了一眼她瘦弱的身躯断定藏不住东西,连搜身的兴致都没有,直接将她甩到地上。 司少棠重重摔在地上,膝盖和手肘磕在布满砂砾的地面上,疼得像是着了火。 她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张果已经居高临下地开口:“今天日落之前,给我贡上五个馒头,我就让你加入我们,管你吃饱喝足。不然……”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有你和薛宣好果子吃的。” 司少棠的瞳孔猛地睁大求饶道:“张哥,我已经几日水米未进了,实在是找不到馒头给您,还请您饶我一命,放了我和薛宣吧。” 张果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一脚踢开她,冷冷道:“少废话!日落之前,五个馒头。不然,你就等着给薛宣收尸吧!”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留下司少棠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司少棠的脸藏在阴影里,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仿佛是被恐惧压得直不起身来。 她的双手紧紧攥住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整个人看起来弱小又无助。旁人若是瞥见,定会以为她是被张果的威胁吓得魂不附体,连站都站不稳了。 然而,若有人能看清她藏在阴影中的表情,定会大吃一惊。 她的嘴角正微微上扬,弧度越来越大,几乎要咧到耳根。那笑容诡异而疯狂,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既如此,那便先拿你开刀吧。 远远看到司少棠摔倒在地,薛宣急忙跑回来扶起她:“司小哥,你没事吧?张果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不给他五个馒头,今晚就要煮了你。”司少棠笑着接过薛宣拿回来的衣服,这衣服原本是白色粗麻的底子,现在黑一块黄一块,凑到鼻子底下还一股子汗臭味。 薛宣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司小哥,你别跟我开玩笑了。” 司少棠上辈子没少当乞丐,也不嫌弃这件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麻利地穿好后问道:“谁跟你开玩笑了,咱们现在在哪?” 薛宣老实回答:“黄崖坡,再走上半个月估计就能到南边了。都说南方四季如春,到时候肯定就能有野菜吃了吧。” 司少棠却知道今年举国干旱,就算是南方也不例外,走到哪怕都是徒劳无功。不过好在自己戴着传家玉佩,说什么也能当点银子活下去。 至于渡仙门……是绝不能去了。以自己的资质再寻个其他宗门做个内门弟子,假以时日必能杀回渡仙门报仇雪恨。 薛宣,上辈子自己救他一命,他又因半块馒头救了自己一命,最后死在张果的手上。 既然还能让自己遇见他,这辈子说什么也要让他活下来才行。 司少棠对薛宣笑着说道:“咱们不去南边了,改道西边。我记着那块有个易城,到时候把这家传玉佩当了,给你置个宅子,可好?” 薛宣小声道:“司小哥,那些恶霸还要咱们给他们挖野菜,怕是跑不掉。” 司少棠却不在意,向着后面瞅了两眼,拉着薛宣往远处走去大声喊道:“没事,我接了张大哥的吩咐,要出去给他找白面馒头的,你过来帮我一起。” 看着司少棠搂着薛宣的肩膀走远,张果和李然从树后里走了出来。 张果对着一旁地上吐了口痰道:“真是好大的胆子,我看她是想偷偷跑掉,叫上三个人给我跟上去,今晚咱们也开开荤。” 李然惯会阿谀奉承,不论张果说什么他都当做圣旨一般:“老大您真是料事如神,我这就去叫人。” 张果得意地笑了笑,看着司少棠和薛宣渐渐走远,赶忙紧了紧手里的棍子也跟了过去。 张果一行五人,紧赶慢赶一个时辰后,还是在一转弯处跟丢了人。 张果看着远处空旷的道路说道:“不应该啊,这俩人脚程应该没有这么快才对,藏点吃的跑这么远,真是脑残。” 话音刚落,头顶上方就传出司少棠的声音,伴随着碎石滚落,簌簌掉落在两人脚下:“你们的脚程也不慢嘛。” 张果心中一惊,连忙抬头看去,还未见到人影,就看到两块半人高的落石向着他砸下。 落石下坠速度极快,就像是正好在这等着他们路过,有两人根本来不及躲闪,被砸了个正着。 洁白的雪地顷刻间被一片黄白之物染得污浊不堪。 鲜血与脑浆混杂在一起,在冰冷的雪地上晕开,刺目的红与惨烈的白交织成一幅令人作呕的画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雪地的清冷气息混杂,令人窒息。 司少棠的身影如同一只矫健的猎豹,从高处一跃而下。 就在她落地的瞬间,手腕猛地一甩,匕首如同离弦的箭,直奔其中一人的咽喉飞射而去。 那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匕首已经精准地刺入了他的喉咙。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双手本能地捂住脖子,却无法阻止鲜血从指缝间喷涌而出。身体摇晃了两下,随即重重地倒在了雪地上,溅起一片雪雾。 司少棠皱着眉头在鼻下扇了扇风,看着对面逃过一劫的张果道:“可惜,竟然让你逃过一劫。” 她蹲下身,伸手握住插在那人喉咙上的匕首柄。 随着她的手指用力,匕首被缓缓拔出,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嗤嗤”声。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雪地上溅开一朵朵刺目的红花。 司少棠将匕首在尸体的衣服上随意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迹被抹去,重新露出寒光。 眨眼间,三名手下接连倒下。 张果如同被钉在原地,双腿开始打着哆嗦,一股浑浊的液体顺着脚底流出。他想要转身逃跑,却发现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 司少棠一步步逼近,手中的匕首反射的寒光闪过张果的眼睛。 “你……你别过来……”张果颤抖着后退,脚下竟踩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自己的尿液,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怎么也想不到,前几天那个在自己面前头也不敢抬的细杆小子,今日竟然能将自己逼到绝境。 司少棠冷笑一声,蹲下身来,匕首的寒光在张果眼前晃动:“不是说不给你五个馒头,有我好果子吃的吗? 张果张了张嘴,想要求饶,可话还没出口,司少棠已经欺身上前。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接刺入了他的腹部。 张果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司少棠却没有满足。一丝狠厉的寒光在她的眼中闪过,她嘴角勾起,拔出匕首,又快速地用力刺了下去,一刀、两刀、三刀……直到张果的身体彻底瘫软下去,她才停手。 脸上、手上、衣服上全是鲜血,可她的眼神却冷静得可怕。 “司小哥,你……”薛宣看着眼前的场景,震惊得说不出话。 “我曾经和一位朋友受过这张果的欺骗。”司少棠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信了他们的鬼话。他们说能带我们找到一条生路,说会保护我们,只要给他找够五个馒头,就让我们不再挨饿受冻。”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眼神却渐渐变得幽深。 一阵寒意爬上薛宣的心头,他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2、渡仙门 司少棠停下擦拭匕首的动作,抬起头看向远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风雪,回到了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 “后来有一日,我睡醒后,发现我那朋友消失不见。”她的声音低沉下来,“而那张果,却支起了一口大锅,锅边……正是我那朋友的衣服。” 薛宣的瞳孔猛地收缩,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司少棠收起擦干净的匕首对着薛宣说道:“你要是怕我就拿着他们身上剩下的干粮离开吧。” 无人知晓他口中的那位朋友就是上一世的薛宣。 薛宣虽内心打鼓,认为那张果看着也不像以前见过司少棠的样子,但在司少棠的身边他总有一种安全感,他还是决定遵从本能信任他。 薛宣看着司少棠的侧脸,喉咙犹豫地上下滚动。 “司小哥,对不起我之前瞒了你……其实我本名叫薛采萱,今年十五岁,泸州人士逃荒路上父母都饿死了,不得已才改名换面的。” “啊?” 司少棠站住脚步,回头看着薛采萱脏乱的脸蛋和杂乱的头发。这胸前一马平川,怎么看也不像个女孩子啊。 看着旁边还不曾结冰的河道,薛采萱赶忙忍着寒冷捧了把冰水清洗掉脸上的脏污。 “怎么样?现在相信我是女孩子了吧。” 薛采萱刚洗净的小脸还挂着晶莹的水珠,一双杏仁眼水汪汪的。寒风掠过,她白皙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像是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精致。 日后若是长大必定也是个美人胚子,司少棠心里想着,嘴上却说道:“信了,信了,算你聪明知道用泥巴遮掩住,不然这一路肯定又要多生许多是非出来。” “那我再涂上。”薛采萱耳垂泛红,突然的夸奖让她有些羞涩。 两人吃了半张饼,休整完装满水袋,又继续向着西边易城的方向走去。 赶了半日的路,司少棠看到前面有一大堆的难民聚集在一处,忙拉着薛采萱躲了起来,远远观察着。 薛采萱:“司小哥,为何我们要躲起来?我们有没有干坏事。” 司少棠嘘了一声道:“这种时候人都快饿疯了,哪还管你做没做坏事。”顿了顿想到自己的经历又道,“你要记清楚,这世间的人口舌如簧,无端对你好的人多半是图你什么。” “那你呢,司小哥?” 司少棠越听越不得劲,总感觉薛采萱在叫她“死小哥”、“死小哥”,转头说道:“我跟其他人也一样,要是哪天你身上有我贪图的东西,说不准我也会哄骗你。还有,叫我少棠就好了,我也不是男的,跟你一样易容的。” 薛采萱大惊,听后仔细打量了一番司少棠,发现确实没有喉结,有些失落地“哦,少棠姐。”了一声。心中想着:少棠姐才不会哄骗我呢,毕竟我身上可没有什么值得贪图的东西。手却不自觉按在胸口处干硬的大饼上面。 暮色渐沉,远处的山道上,二十多道身影正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向这边移动。他们的步伐僵硬迟缓,每一步都伴随着关节发出的“咔咔”声。 在惨白的月光映照下,来人的面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灰,他们眼窝深陷,嘴唇发紫,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司少棠的瞳孔猛然收缩,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清楚地看到,为首的那个“人”的左臂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随着僵硬的步伐在无力地晃荡着。后面的几个“人”的嘴角挂着暗褐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采萱!”司少棠一把抓住身旁少女的手腕,“你看那边!” 薛采萱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青灰色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表情,张开的嘴巴里隐约可见发黑的牙齿。更可怕的是,他们似乎嗅到了活人的气息,原本迟缓的动作突然加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声,以一种及其诡异的姿势向着两人跑来。 “坏了!”突如其来的危险让司少棠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毕竟这一世的自己还不曾修炼,可对付不了这东西。 “这好像是凶尸!采萱,快逃!”她一把拉起薛采萱的手,转身就向着来时路跑。 两人在暗夜的雪地里狂奔,堆积的雪在脚下发出“咔嚓”的碎裂声。她能感觉到薛采萱的手在颤抖,但是却顾不上安慰,只能紧紧抓着她拼命的逃跑。 “少……少棠姐,那些东西是什么?”薛采萱的声音颤抖,充满了恐惧。 司少棠强作镇定,但声音里还是泄了气:“这些是凶尸,集天地怨气而生,死前必定承受了极大的痛苦,还是在一处养尸地断了气。” 回头看去,月光下,那些凶尸的面容愈发清晰。他们青灰色的皮肤上布满暗紫色的尸斑,空洞的眼窝中泛着幽幽的绿光。最前面的那个凶尸,脖子上还挂着一截断裂的麻绳,显然生前是被人活活勒死的。后面的几个,有的胸口插着断剑,有的腹部被剖开,内脏拖在地上,在泥土上留下一道道暗褐色的痕迹。 “千万不能被他们抓到。”司少棠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然……”她欲言又止,不忍继续说下去。 脑海中浮现出曾经见过的惨状: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凶尸团团围住,腐烂的手爪撕开皮肉,露出森森白骨,凄厉的惨叫声中,凶尸们贪婪地啃食着新鲜的血肉,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薛采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紧紧抓住司少棠的衣袖,声音颤抖:“少棠姐,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今日是初几?” 薛采萱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她皱了皱眉,努力回想,却发现脑海中一片混沌。逃亡的日子太久,每一天都像是在重复,没有尽头,也没有标记。 “逃亡太久,记不住了。” 司少棠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正如圆盘一样又大又圆。 该死,还是要靠姚英她们! 看着身旁体力快要殆尽的薛采萱,她攥住脖子上的项链,一把扯下放到薛采萱的手中说道:“这玉佩是我家传之物,遇到凶尸可护你平安,你拿着它往来时的地方逃,找人来救我。” 薛采萱眼中盈着泪水摇了摇头道:“我不,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司少棠蹙着眉头道:“要死你自己死,你一直往前跑,我拦住他们,咱们要是运气好,赶上今日是十五的话,你往前跑到分别的岔路口等到亥时,能看到四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御剑飞过。” 她顿了顿又道:“记着对着其中长相最漂亮的那个喊救命,然后道出原委,你我就有救了。要是亥时还没等到,就不用等了,赶紧朝人多的地方跑,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那……那好吧,你一定等我找到人来救你。”薛采萱倒也果断,听她说得有模有样便不再耽搁,朝着远处跑去。 *** 与此同时,在此处相隔数十里的一出客栈内。 两名气质非凡的女子,缓步向门外走出。 一袭白衣的女子五官如同精雕细琢的玉器,眉眼如画,眼尾微微上挑,举手投足中带着一丝清冷。 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至腰间,发丝柔顺光滑,随风轻扬时,宛如水墨画中的仙子。 唯独裙上的点点猩红显得有些刺眼。 姚英的相貌虽不及年予竹那般惊艳,但她的眉形如剑,鼻梁挺直唇线分明,皮肤微黑却别有一番英气。 姚英紧跟着年予竹的步伐走到屋外,眉头紧皱,双手张开阻拦她道:“这易城百里内凶尸泛滥,定是有那妖邪之辈在这练了什么诡异的功法,而且修为肯定不俗。师姐,等知许她们回来后,我和你一起去吧!” 年予竹感受到城外数十里处一股凶恶气息肆虐,哪等的下去,她对姚英嘱咐道:“你接应到她们再来寻我,此处前往南方的流民数以千计,耽搁一刻就会有数不尽的百姓丢掉性命。” 姚英张了张嘴,劝阻的话还未出口,年予竹已然纵身一跃,长剑出鞘,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天而起。 “大师姐!”姚英急急追出客栈大门,却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流光划破夜空。 年予竹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远处传来几声夜枭的啼鸣,增添几分寂寥。 徒留姚英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蹙起的眉头久久不能平复。 3、凶尸 好说歹说总算是劝走了薛采萱,司少棠改了方向朝着一旁的树林中跑去,同时取出匕首在手心处划了一道。 凶尸这种东西本就对血腥味敏感,嗅到空气中的血腥气后,瞬间疯狂起来,口中不断发出“嗬嗬”的沙哑声,朝着司少棠的方向追去。 回头望去,凶尸全被吸引了过来,看着薛采萱瘦小的身影越来越远,司少棠心中又生出些许失落。 但她很快挥散心中的情绪,看到不远处一棵粗壮的树,三步并作两步,矫健的身姿如同猎豹般攀上了上去。 司少棠站在树上身体有些轻微摇晃,看着脚下的凶尸不断撞击着树木,眼神不自觉落到天上的那轮明月上。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自己只记得是在冬月十六被渡仙门的四人救回去的。而且那时候张果也没死,薛宣也不是薛采萱,而且也没活下来……”司少棠口中喃喃道,“算了算了,听天由命了。” 司少棠想着自己刚刚对薛采萱说的话,有些好笑。 只因这四个人里有三个都不是什么好玩意,独那一位容貌最是出众的风光霁月,有着颗为天下开太平的心。 然而,世事难料,人心难测。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己与她接触不多,或许她比其他人更善于伪装也未可知。 毕竟,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她能与那三人同行,未必就如表面那般纯净无瑕。或许她的风光霁月,不过是精心编织的假象。但即便如此,这种道貌岸然之人,往往最喜对凡人施以援手,以此彰显自己救苦救难的高尚品德。 即便她不愿在我身上多花功夫,至少也会将薛采萱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吧。 毕竟,救人于危难,正是她这类人最擅长的戏码。无论她的初衷如何,只要薛采萱能安然无恙,便也算是她的一点功德了。 正胡思乱想着,脚下大树忽然一股巨力猛烈撞击,晃得司少棠险些被甩飞出去。 脚下不知何时又多了数十只凶尸,其中一位身形高大体壮如牛,眼中没了瞳孔全凭一身蛮力撞击着沾染血液的树木,司少棠目测这大汉得有接近一丈的身量。 “好家伙,这还是我天渊国人士吗?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 此话一出,那凶尸忽然停住脚步,顶着空洞的眼眶抬头看向她,这一眼吓得司少棠狂跳的心漏了一拍。这凶尸顶着几缕杂乱的头发,朝着司少棠的方向腐烂的鼻尖微微耸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竟还咧嘴笑了一下。 看着那凶尸裂开的嘴里一口黑牙,司少棠这才紧张起来,脑中画面忽然闪到上一世在渡仙门的学堂中。 渡仙门内,竹林深处一座学堂内,四周的门窗大敞,任由秋日的凉风自由穿行。风儿掠过堂前,带起案几上散落的书页,发出簌簌的轻响,她正把一张纸团朝着姚英扔去,约着堂下三人下了课堂到山下游玩。 一袭素雅白裙的年予竹,裙摆如流水般垂落,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发间仅插了一根古朴的木钗,简约却不失雅致,丝毫掩不住她那倾国倾城的容颜。 长长的裙摆从司少棠膝上拂过,带起一阵轻柔的清冽香气。 她手中握着一把戒尺,手腕轻轻一抖,戒尺在其身后横空一扫,纸团便被精准地打飞了出去,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不远处的案几上。 “司少棠,你可知凶尸有几种?哪种最为凶险?”年予竹的声音清冷如玉,严肃却不让人讨厌。 随着堂下学子哄笑,司少棠尴尬站起身来,对着年予竹展颜笑道:“凶尸共有三种,依次递升凶险程度。其一为‘行尸’,乃是初成凶尸者,行动迟缓,虽力大无穷,却无灵智,仅凭本能伤人。其二为‘厉尸’,乃是怨气深重者所化,行动迅捷,嗜血如狂,且能感知生人气息,凶险程度远胜行尸。其三为‘煞尸’,乃是凶尸中的至凶之物,不仅力大无穷、行动如风,更兼有灵智,能操控其他凶尸,甚至懂得设伏诱敌,乃是凶尸中最难对付的存在。” 年予竹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轻声道:“不错,看来你并非全然无知。不过,你可知道,煞尸虽凶险,却并非无解。关键在于……” 司少棠补充道:“关键在于如何找到它们的弱点,并在它们尚未完全觉醒之前,将其彻底消灭。” 随着那煞尸猛然发力,一道强有力的撞击如雷霆般袭来,两人合抱粗的大树竟应声而断。 木屑四溅,树干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司少棠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甩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胸口一阵闷痛,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的思绪在这一瞬间被拉回现实,但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年予竹清冷的声音:“煞尸的弱点是体内的灵核,灵核极有可能藏在脑中、后颈、腹部。” 她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目光死死锁定那煞尸。 煞尸的身形高大魁梧,皮肤青黑如铁,双眼泛着猩红的光芒,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吼。 “脑中、后颈、腹部……”司少棠在心中默念,目光迅速在煞尸身上扫过,试图找到灵核的所在。 她知道,煞尸的灵核是其力量的源泉,也是它唯一的弱点。若能找到并摧毁灵核,便能彻底消灭这凶物。然而,煞尸的动作太快,灵核的位置又极为隐蔽,想要一击命中,谈何容易? 煞尸此刻早已受不住她身上血腥味的吸引,发出一声低吼,猛然朝她扑来。 司少棠迅速侧身闪避,险险躲过这一击,但煞尸的利爪还是擦过了她的肩膀,带起一道血痕。她顾不上疼痛,借着闪避的势头,迅速绕到煞尸身后,目光死死盯住它的后颈。 “后颈……或许是这里!”她心中一动,手中匕首猛然挥出,直指煞尸的后颈。然而,还未触及,煞尸便猛然转身,一掌拍出,将她再次击退。 司少棠踉跄几步,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险些摔倒,心中暗叫不好:这煞尸堪比金丹期修士的存在,哪是现在的自己能打得过的。 想到这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要逃跑。 然而,刚迈出一步,她的心便猛地沉了下去——四周早已被密密麻麻的低等级凶尸围得水泄不通。 行尸拖着僵硬的身躯缓缓逼近,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吼。厉尸则双眼猩红,动作迅捷如风,尖锐的指甲在月光下泛着森森寒光。 她的退路被彻底封死。 “完了……”司少棠心中一凉,额角渗出冷汗。 就在这时,煞尸忽然嘶吼一声,其他凶尸全都朝她扑了上来。行尸张开腐烂的大口,厉尸挥舞着利爪,煞尸则在远处盯着空洞的眼眶冷冷注视。 司少棠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挥出匕首抵挡,但凶尸的数量实在太多,她的体力也早已透支。 双拳难敌四手,就在司少棠招架一具行尸时,一只厉尸的利爪横空出现就要刺入她的胸膛。 贼老天不公,刚重生回来又要让我一命呜呼! 看着厉尸的枯黄的手指已经伸到了自己的跟前,司少棠顿觉脑袋一阵眩晕,接着眼前失去了焦点。 *** 硕大的圆月笼罩着浓密的森林,萧瑟的寒风裹挟着飘零的雪点向着这片密不透风的森林席卷而去。森林猛地被破开一道锋利的口子,在那风道的尽头,司少棠漆黑如墨的瞳孔反射出冷月的寒光。 在月色的洗礼下,此时的司少棠像是正被一股陌生而狂暴的力量包裹着。她的双眼黑得似乎能滴水,而周身萦绕着浓郁的魔气,仿佛从地狱中走出的魔神。 在她跟前,已瘫倒了一片令人作呕的凶尸尸体。 突然,又有一只厉尸叫嚣着向她扑来。而她仿佛根本没有思考,身体便以极快的速度动了起来。 她宛如一道黑色的流星,手中的匕首裹挟着魔气,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道暗黑的弧光。行尸和厉尸在这股力量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被撕裂成碎片。 她的眼神冰冷,眼底深处却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怒火,那怒火如同被囚禁已久的野兽,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黑色的火焰从她的眼底爬出,瞬间席卷全身。 司少棠脑海中一片混沌,唯有愤怒在疯狂咆哮。那些曾经压抑的情绪——无助、恐惧、不甘,此刻全都化作了滔天的恨意,驱使着她的身体不断向前。 行尸的腐肉在她的匕首下如纸般脆弱,厉尸的嘶吼在她的耳边化作无力的哀鸣。她的动作越来越快,匕首在空中划出密集的银光。 她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却感觉不到丝毫疲惫,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快意在心中蔓延。 “杀!杀!杀!”她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字,似乎只有通过杀戮,才能平息她内心的怒火。 锋利的匕首刺入一只厉尸的胸膛,手腕一拧,将其心脏绞得粉碎,脚尖轻点地面,身形一转,匕首已划过另一只行尸的脖颈,头颅应声而落。 鲜血溅在她的脸上,她却浑然不觉,甚至感到一种莫名的解脱。 煞尸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猛地朝她扑来。然而,此时的司少棠早已不是刚才那个狼狈逃窜的凡人。 她冷冷一笑,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煞尸身后,直刺其后颈。 “噗嗤——” 剑刃穿透煞尸的脖颈,黑色的魔气顺着伤口涌入其体内。煞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颤抖,随后轰然倒地,化作一滩黑水。 四周的低等级凶尸也在魔气的侵蚀下纷纷倒地,转眼间,原本密密麻麻的尸群便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徒留司少棠一人站立在中心。 一阵风起,包裹着少女的魔气渐渐消散。她抬起头,眼里的黑色正在缓缓褪去,随之代替的是明亮的圆月倒映在她清明的眸子中。 “这魔气……究竟是怎么回事?” 4、旧人 薛采萱站在岔路口左右踱步,不时回头看向司少棠的方向,一直等到亥时三刻急的她满头大汗,也不见有什么四个女子从天上飞过。 “呜~少棠姐肯定是在骗我,哪有什么神仙会在亥时特意飞过来救人。这世间根本就没有神仙,她肯定是为了救我才那么说的。” 薛采萱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那块司少棠给她的玉佩,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光滑温润的表面。 玉佩上雕刻着一株海棠花。玉佩上的每一道纹路都细腻入微,连花蕊的细节都清晰可见。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似乎能闻到那淡淡的花香,足见雕刻之人的用心。 四周寂静无声,久久不见有人路过,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仿佛连时间都在这片荒凉中停滞了。 薛采萱的脚步不自觉地朝着司少棠的方向挪动了两步,鞋底踩在枯叶上,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她的心跳得飞快,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些凶尸青面獠牙的模样,双眼猩红,走路时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仿佛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手指紧紧攥住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凶尸的模样在脑海中被不断放大,连带着剧烈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想要转身逃离,逃离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逃离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凶尸。 可是,她的脚却像生了根一般,无法再迈出一步。 “司少棠……她还活着吗?” 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这个问题,心被撕裂成两半。一面是求生的本能,催促她赶紧离开,逃得越远越好。另一面却是良知的呼唤,提醒她司少棠是为了救她才会陷入险境。 司少棠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兀得出现在脑海中。 “我不能丢下她……可是,那些凶尸……”薛采萱的内心煎熬无比,仿佛有两股力量在激烈地拉扯着她。 犹豫万分,她抬起脚步,向着司少棠的方向挪动了一小步。然而一阵凶尸的低吼声从远处传来,让薛采萱又凝固在了原地。 她忍不住幻想着接下来可能的场景:自己被凶尸撕碎,鲜血四溅,痛苦地倒在血泊中……薛采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恐惧如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 “可是……她是为了救我啊……”她的眼眶渐渐湿润,泪水在眼中打转。 “优柔寡断。”一道沙哑的女声从草丛中传出。 “你那朋友为救你不顾自己的安危替你抵挡凶尸,你倒好,在这里哭唧唧的。既不跑,也不帮忙。”身旁的枯草丛被扒开,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走出。 这人身高修长,一袭长袍,步伐矫健,若不是声音沙哑,叫人看了还以为是个青年女子戴着面具。 薛采萱擦干眼泪看着忽然出现的古怪的人,怯生生说道:“你是谁?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前辈能不能救救少棠姐。” “不必看了,你那朋友就是个普通凡人一个,这么久了还没逃出来也活不了了。” 神秘人说得笃定。虽然司少棠有几分功夫,但那凶尸又不是人,那看着就不好对付,薛采萱心中也没了底,打着入土为安的想法,当即就要朝着司少棠的方向跑去。 神秘人道:“哎,都说了活不下来了,你还找什么。看你根骨不错,不如跟我回了万象斋收做徒弟。” 说完也不管薛采萱答不答应,身形一动就朝着薛采萱的肩膀处抓去要强行带走。 就在即将抓到薛采萱的那一刻,一道白芒闪过横亘在两人中间,逼得神秘人收回了手。 “岳前辈,在下渡仙门年予竹,收徒弟这种事还是要讲求你情我愿的好。”年予竹持剑抱拳说道。 岳沛涵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眼中寒光一闪,冷冷道:“我道是谁多管闲事呢,原来是渡仙门的小辈。”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缕幽蓝色的灵力,“何时渡仙门的小辈都能管到我岳沛涵的身上了?莫非是这些年我久未出山,世人都忘了规矩?” 年予竹神色不变,依旧稳稳站在原地,直视岳沛涵:“前辈威名赫赫,晚辈自然不敢冒犯。只是这位姑娘既然不愿拜师,前辈何必强人所难?修行一道,讲究的是心之所向,强扭的瓜终究不甜。” 岳沛涵冷哼一声,袖袍一挥,周围的灵力瞬间激荡起来:“小丫头,你倒是伶牙俐齿。不过,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也敢在我面前说教?今日我便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话音未落,她指尖的灵力骤然爆发,化作一道凌厉的蓝色光刃,直逼年予竹而去。年予竹眼神一凝,手中长剑迅速横挡,剑身泛起一层淡淡的银光,与那蓝色光刃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年予竹的身体瞬间被这道灵力冲撞到崖壁上重重摔落,晕了过去。 岳沛涵见她久未站起吓了一跳,摸到鼻下还有呼吸才放下心来:“吓死了,还以为不小心被我一击打死了。” 看着薛采萱呆愣在原地,岳沛涵拎起她就赶忙逃离此处:“疯婆子的首席大弟子在这,说不定那疯婆子也在附近,为师先带你回家。” 话音未落,不等薛采萱开口拒绝,便已抬手一掌劈向她的后颈。薛采萱甚至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岳沛涵伸手将她稳稳接住,随即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年予竹才勉强扶着冰冷的石壁缓缓站起。她的头昏沉得厉害,额角处传来阵阵刺痛,一道殷红的血流顺着她的侧颊缓缓滑下,滴落在肩头的衣襟上,晕开一片暗色。 她咬着牙,强撑着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回了道路中间。脚下的碎石和枯草让她步履蹒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耳边的风声也变得忽远忽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就在这时,她的脚边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年予竹低头一看,只见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正静静地躺在尘土中,表面沾了些许泥土,却掩不住其内里流转的温润光泽。 她蹲下身,将玉佩捡起,指尖触碰到它的瞬间,一股淡淡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深吸一口气后,将玉佩小心地收入怀中,随后挺直了脊背,朝着荒野深处迈步追去。 *** 司少棠顺着薛采萱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一直到天色渐亮才走到了岔路口处也不见她的影子,不免有些失落:“这小丫头片子也太精了吧,知道我活不了就直接跑了?” 余光扫到路边,躺着一个身影,司少棠一扫失落的情绪小跑了过去,拍了拍躺在地上那人的肩膀:“喂!薛采萱你别告诉我你在这睡着了…… “咦?年予竹?!” 司少棠看她额头往下淌着鲜血,在年予竹的袖口处扯下一块布条为其包扎好。她蹲在一旁,从薛采萱身上掉落的油包纸里捡起一块干巴的饼啃了起来,心中充满疑问:薛采萱怎么不在此处?年予竹怎会一个人在这?看样子还受了重伤,救是不救呢? 5、前世 司少棠见到年予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眉眼间透着清冷的气质,仿佛远山含黛,眸若秋水。她的鼻梁挺秀,唇色淡如樱瓣,笑起来也总是给人一种疏离感。 不过上一世的司少棠,最是厌烦繁文缛节、规规矩矩。 所以,并未与其过多接触,只道这人天赋异禀,是个修剑道的奇才,并且为人品性高洁、端正。 凡见到不平之事,都要管上一管,凡遇到不公之事,定要挺身而出。 直到问心台上,玄铁锁链勒进血肉的那日。 司少棠被缚在刻满符咒的刑柱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姚英正声泪俱下地控诉她偷习禁术,而往日那些把酒言欢的同门,此刻眼中全是嫌恶。 最让她心如刀绞的,是站在长老席间的师尊墨明尘。 那个曾亲手将功法交给她的人,此刻正用锦帕掩着口鼻,仿佛她是什么污秽之物。“此等孽徒,早该逐出师门。”师尊的声音透过绢帕传来,模糊却刺耳。 “这功法明明是师尊所赐!”司少棠挣动锁链,铁环磨得腕骨咯吱作响。 她跪在血泊里仰头望去,喉间泛起腥甜:“三月前在翊梅阁,您亲口说这是……” “住口!”墨明尘广袖一挥,灵力化作耳光将她掀翻在地。 长老们站在问心台的两旁,雪白的须发被风吹动,却无一人看向鲜血淋漓的她。 “好一个渡仙门!好一个名门正派!”她声音嘶哑,字字泣血,“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老匹夫!” 她猛地挣动锁链,任由玄铁环将腕骨磨得血肉模糊,指向端坐高台的姚英。 “姚英!你三番五次纠缠年首座不成,不惜偷练合欢宗的《摄魂大法》。”她染血的指尖猛地指向姚英腰间若隐若现的粉色玉佩,“那枚鸳鸯同心佩上的迷情阵,需要我当众演示怎么激活吗?”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姚英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住口!你…你血口喷人!”姚英慌乱地去捂腰间玉佩,却见司少棠笑得越发讥诮。 “去年腊月初七,你在剑阁外埋伏三日,趁年首座练功后虚弱,用迷香将人困在寒梅林,若不是执事长老恰好路过……” “够了!”姚英手中突然凝出一道法诀直击司少棠眉心。 司雪棠偏头避开那道黑芒,锁链哗啦作响:“怎么?被戳破心思就恼羞成怒?你们姚家仗着掌控灵矿,这些年往宗门送了多少厚礼?” 墨明尘往前迈出一步,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道:“孽徒,死到临头还敢诬陷同门,你既已犯下大错,就该老老实实就范。如此执迷不悟,实在让我这个当师傅的难堪。” 司少棠仰头大笑,笑声里满是讥诮:“难堪?师尊现在知道难堪了?” “那你每月收取姚家三车灵矿时,怎不觉得难堪?你百年修为止步元婴,年年收取天赋上佳的徒弟,待其修到元婴期,就想取其灵骨,供自己再进一步,怎不觉得难堪?” “你为了夺我司家功法,利用姚家势力灭我司家满门,又对我施以薄利,让我拜入你的门下,这种下作手段,你就不觉得难堪了吗?” 问心台下人群变得嘈杂起来。 墨明尘终于维持不住仙风道骨的模样,面目狰狞地掐诀:“孽障!你竟敢诬陷到我身上,你的师兄师姐,皆是因为出门历练运气不佳才会陨落,而你司家满门与我又有何干,本座今日就让你魂飞魄散。” “慢着!” 一道清冷的嗓音破空而来,问心台下的人群如潮水般分开。 只见一袭白衣胜雪的年予竹缓步登台,腰间新佩的首座玉令在阳光下流转着清辉。 台下顿时骚动起来。 这位新晋剑阁首座闭关三月方出,竟为此事亲自现身。 年予竹:“小司师妹修炼禁术一事疑点颇多,还需调查清楚后再行定夺。” 司少棠强撑着身子直起腰,怎么也没想到死到临头,愿意为自己说话的人竟然曾经最不对付的大师姐。 年予竹单膝跪在她的身前,裙摆上沾满了司少棠的血迹。 她伸手拂开黏在司雪棠脸上的碎发,指尖在触到那些狰狞伤口时微不可察地颤抖。 “别动。”年予竹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三分,从袖中取出素帕轻轻按在那道最深的伤口上。 司雪棠突然从她向来清冷的眼底捕捉到一丝疼惜。 鼻子瞬间酸了起来:“大师姐,我真的没有修习过禁术……” 姚英看着年予竹温柔的动作,眉头狠狠皱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大师姐,此事掌门已下定论,你身为剑阁首座,还是不要…” 年予竹对姚英的话充耳不闻,手指拂过司少棠的唇瓣道:“去年寒梅林内你护我一次,本以为恩情只能来世再报。” “大师姐…”感受到嘴里的丹药,司少棠破碎的嗓音里带着难以置信,“你明明自身难保。” 年予竹却突然俯身,在她耳畔落下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私语:“记住,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灵台,不可让魂魄消散。” 姚英走到两人身旁,拉起年予竹低声说道:“大师姐,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可别因为司少棠功亏一篑。” “师傅她老人家,可还在禁地等你救她出来呢……” 余光看到两人渐渐走远。 司少棠躺在冰冷的青玉台上,鲜血从七窍不断涌出,在身下汇成一汪触目惊心的血潭。 “咳……咳咳…”她每咳一声,就有更多的血沫从唇角溢出。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逐渐微弱的心跳声。恍惚间,她看见年予竹被姚英挽着渐行渐远,那袭白衣上还沾着她的血迹,在夕阳下刺得她眼睛生疼。 “大师姐……”她拼尽最后力气伸出手,指尖却只抓住一缕飘过的寒风。 黑暗彻底降临的那一刻,她听见自己魂魄撕裂的声音。 但预想中的魂飞魄散并未到来,她的意识诡异地漂浮在半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身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野狗啃噬着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容颜。 三个月后,渡仙门张灯结彩。 司少棠的魂魄飘荡在喜堂之上,看着年予竹一袭大红嫁衣,面无表情地接过姚英递来的合卺酒。那双向来清冷的眸子如今空洞得可怕,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像是被人用丝线扯出来的。 “一拜天地——” 深感背叛的司少棠疯狂地扑向那对新人,却只能穿透他们的身体。她发出凄厉的尖啸,喜烛的火焰却连晃都不晃一下。 “二拜高堂——” 她看见年予竹藏在袖中的手在微微发抖,指节捏得发白。姚英开心地笑着,凑在年予竹耳边说了句什么,新娘子的身形明显僵了一瞬。 “夫妻对拜——” 可还没等她靠近细看,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将她扯回乱葬岗。 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她早已腐朽的尸骨。司雪棠的魂魄在雨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那声音混着雷声,竟引得方圆百里的怨灵都跟着啼哭起来。 “姚英…墨明尘…渡仙门…” “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6、救人 蹲在路旁想了半天,司少棠也没想出来一件年予竹上辈子得罪自己的事情,反而死前还喂了自己一颗灵药,少受了些痛苦。 但一想到这辈子是绝对要找她那三个好师妹寻仇的,还是别沾上太多关系的好。 一个修士,总不能死在这荒郊野岭了,说不定一会就会醒过来了。 司少棠便跨过年予竹朝着前方走去,继续寻找薛采萱。 刚离开不久就遇着两名长相相似的流民,一人约莫二十多岁,一人看着跟薛采萱身量差不多高。 司少棠微提衣角,亮起插在腰间的匕首朝着两个男人走去。 “两位小哥打扰了,不知你们一道过来有没有遇见一名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身量大概到我肩膀。”司少棠一边说一边伸手在自己肩膀处比划着。 看到司少棠走过来,中间那人身体瞬间紧绷起来,肩膀微微耸起:“小哥说笑了,这流民数以千计,你说的这种人我这一道见了没有几十也有上百。”另外那人则是快速低头避开了司少棠的视线。 司少棠不死心地问道:“那少年是独自一人,不知可有印象?” 年长的青年沉吟片刻后,身后那名少年开口说道:“我见过,在我大哥二哥休息时,有一身量跟你说的差不多的少年往隶城方向去了。”说完便推托着同伴离开了。 走出老远年长的青年对着另一个问道:“大壮,你为啥要骗那人呢?” 大壮:“那人问东问西的,怀里还有凶器看着不像个好人,我就想快点糊弄过去。” 司少棠点了点头,朝着二人来的方向追去,但一路上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年少的那个说见过薛采萱时,年长的那位明显有些愣神。 忽然想到了什么,司少棠猛地顿住脚步。 “糟了!年予竹还在路旁躺着呢。”司少棠的额头上瞬间淌下汗水,后背心一阵发麻,立即调转方向追了上去。 算了算距离离开年予竹已经过去一个时辰,路上脑海中不断闪过刚刚那两名男子的脸。 一个黝黑老实,一个年纪不大圆滑机灵,司少棠越想越觉得不像是好人。 司少棠一路疾奔回去,心跳狂响跟雷鸣一样。 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年予竹的身影,那个如谪仙般的人物,上一世斩妖除魔,行善积德,做了半辈子的好事。 若是这样的人物,竟被区区两个凡人给害死了,那也太……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司少棠两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比凶尸撵她时候都还要快上几分。 转过一处路口,远远看去年予竹原本晕倒的地方旁边站了两个人。 不等她细看是不是刚刚那两个兄弟,司少棠就高声吼道:“滚开,你们两个要是敢碰她一根手指头,小心我要了你们的狗命。” 看到那二人快速离开,司少棠仍旧速度不减,直到跑到年予竹的身旁,见她衣衫完整、不曾受伤后才松了口气。 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大口喘息着。 “呼~还…还好没事……” 经此一事,司少棠也不敢再把年予竹扔在这荒郊野岭。 稍作休息后,她拿起年予竹的佩剑给人扛了起来,朝着自己路过时看到的一处山洞走去。 踩在地上忽然发出“咕叽”一声,低头看去竟是一个水袋横着倒在脚下。 司少棠暗道:这两人难道是想救年予竹来着?被自己误会了?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总归人没事就行了。 *** 山洞中。 司少棠捡起一根木柴往火堆中扔去。刹那间,火花四溅,点点金光在黑暗中跳跃。 火焰的光照在她的脸色忽明忽暗,转头看了一眼躺在身旁的年予竹,司少棠的脸上更添上了一层阴翳。 只因在雪地里冻了不知多久的年予竹竟发起了高热,腰间的白裙也沾染上了些暗红。 额头处的血流不到腰间,这暗红是因为年予竹此前就受了伤,再加上扛她的时候碰到了伤口撕裂开了。 “唉,捡了个大麻烦。” 司少棠起身走到年予竹的身边轻轻推了推她:“喂!醒醒,你那些师妹都去哪了?你快死了,还不快醒来想办法找人救你。” 看着双目紧闭的年予竹双唇苍白、有些干裂,但依旧掩盖不住她的绝色。 司少棠扶起年予竹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拿起水袋抵在她的嘴角。 清水缓缓流入她的唇间,但都又顺着唇角滑落下去,洇湿了领口处一片衣衫。 司少棠见状只得把她放下,擦去水迹后,忽觉口干舌燥,拿起水袋自己吨吨喝了两口:“既然你不想喝那就算了,等会我就带你去找医师。” 言罢,走回火堆旁开始坐下打坐。 上一世不到一个时辰,司少棠便能引天地灵气入体。 这一世有着前世经验所以速度更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就感觉四周灵气向着自己丹田处涌来。虽然稀薄,但聊胜于无,御剑到最近的易城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借着年予竹的剑御剑赶到易城时,情况已更加不妙——隔着衣衫司少棠都觉得背上的年予竹烫得吓人。 丑时,踹开一处名为李记医馆大门后,司少棠直奔后院而去,从床上揪起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头就往前堂跑:“李大夫救命,失礼了,我那同伴高热不退,怕不是要死了,您快帮忙看看。” 那李大夫满头花白,行医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鲁莽的人,后院到前堂这点距离差点给他颠散了架。 站稳后看着司少棠左腰别着一把匕首,右手握着一把宝剑,整个人穿着打扮跟流民无二。 心中的气又压下去了大半,毕竟这年头饭都吃不上,动不动要人命的太多了,哪还敢发脾气呢。 李大夫走到年予竹旁掀起眼皮,又看到腰间渗出的血,号了号脉道:“此乃金疮感染,热毒壅盛,需清热解毒,消肿止痛。伤口红肿热痛,脉象洪数,此为热毒内蕴,当以五味消毒饮清之。” “您就说该怎么治吧。”司少棠听得一头雾水。自己又不懂医理,生怕年予竹死在自己手上。别没等报仇,反而被渡仙门的人调查出来,就变成渡仙门的死敌了。 李大夫叹了口气道:“需尽快服用五味消毒饮,外敷金黄散。” 司少棠着急道:“那还不快点,这位女子是个贵人,您只管治,救活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李大夫见她二人穿着打扮,只当司少棠是个打家劫舍的土匪,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这是金黄散,你给她敷在外伤处,再包扎好,我这就去熬药。” 待房内仅有她俩二人后,司少棠走到昏迷的年予竹身边,蹲下身来,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指尖轻轻一挑,解开了她的外衫。 外衫缓缓滑落,露出了染血的里衣,暗红的血迹早已干涸。 她的手指抓着年予竹的里衣下摆微微颤抖,以往的年予竹总给人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此刻司少棠竟有些漏了怯。 随着衣料一点点卷起,年予竹腰腹间的肌肤逐渐显露出来。 一道狰狞的伤口映入眼帘,皮肉外翻,血迹斑驳,周围还泛着红肿,司少棠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她迅速从一旁取过金黄散和干净的布条,为年予竹处理伤口。 动作虽快,却依旧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等她处理好年予竹腹部和额头的伤口,李大夫也端着一碗五味消毒饮回了前堂。听着脚步声走近,司少棠赶忙为年予竹穿好衣衫,起身迎接。 司少棠接过汤药,舀了一汤匙吹了吹就要喂给年予竹,果不其然还是流着唇角流了出来。 “哎,好不容易熬的药,你别给我浪费了。”司少棠浪费了两三勺后,李大夫连忙制止住。 “这……她喝不进去可怎么办?” 李大夫去到一旁的柜子里翻了半天,叹了口气道:“没有竹管了,你就用嘴喂她吧。”说完转身就离开低声嘟囔道:“都强抢民女了,还装什么装。” “啊?这怎么使得。”司少棠连忙摆手,只是李大夫早就没了影。 犹豫会儿,最终还是用手轻轻托起年予竹的下巴,让她的头微微仰起,咬牙灌下一口汤药,贴了上去。 唇上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柔软,让司少棠的动作不禁停滞了一拍。 突然感受到年予竹的喉咙微微动了动,有了些许吞咽的反应,于是她又赶紧喂了上去。 药碗中的药液见了底,司少棠用袖子擦了擦年予竹嘴角残留的药汁。 就在她收回手的瞬间,就感觉怀中有了些动静。 低头一看,正对上一双缓缓睁眼的眸子,那眼眸如深潭般清幽,正迷茫地看着自己。 7、清音阁 “你醒了。” 虽然是救人,但是看到年予竹的唇上水润的光泽,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 司少棠顺着年予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胳膊上,这才发现自己还给年予竹搂在怀里,轻轻地将人放好。 “谢谢……” 司少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很快的反应过来年予竹应该不知道自己刚刚用嘴给她喂药的事。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察觉到年予竹的对周围的环境感到陌生,司少棠解释道:“我在野外一处岔路口遇到了昏迷的你,见你受伤昏迷不醒就带你到了易城。这是易城内的一处医馆,李大夫说你有些热症,刚刚才帮你服下药。” 年予竹听后点了点头,从怀中取了一块手帕,倏地伸向司少棠。 司少棠正在想怎么跟年予竹相处中,这突兀的动作,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只因上一世的自己可没少挨过年予竹的戒鞭。 “你的脸有些脏了。”见她躲开,年予竹又把手帕伸向司少棠。 司少棠接了过来,随意的擦了两下,还没反应过来上辈子待人冷冰冰的年予竹突如其来的温柔。 “既然你已经醒来了,那我也就放心了,山高路远咱们有缘再见吧。”说罢,司少棠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年予竹急忙伸手,指尖堪堪擦过司少棠的衣袖。 “司少棠。” 年予竹又道:“能麻烦你帮我找到我的师妹吗?她们的身上有银两,也好付过医馆的药钱和你的酬劳。” 司少棠停下脚步回头饶有兴致地问道:“不知道你要给我什么酬劳?” “你想要什么酬劳?”年予竹问道。 司少棠:“我要寻仙问道,修习真正的长生之术!”我要重进渡仙门,然后让你们这些欺世盗名蛇蝎心肠之辈,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看来谷中的事,你都看到了。”年予竹顿了顿道:“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但能不能进入门派,还是要看你自己。” *** 年予竹侧过身看着很快进入熟睡的司少棠,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 左手抬起又放下,最终还是轻轻地帮司少棠擦去脸上掩盖容貌的脏污,才又渐渐睡了过去。 随着太阳升起,医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司少棠睡得正香,被一阵喧嚣声吵醒,睁开双眼看到李大夫站在他的身边。 “醒醒!小伙子。” “咦!是个小姑娘啊,长得还挺清秀的嘞。” “怎么了李大夫?又该喝药了吗?”司少棠睡眼惺忪的起来。 李大夫:“不是,不是。我这医馆也该开门了,别在这睡了,病人都没地方看诊了。” 司少棠侧头再看,原本身受重伤的年予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一身整齐的站在一旁,除了衣服有些褶皱和血迹,已经完全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 司少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了。”年予竹本就自小修炼,若不是受伤未治好又添新伤,也不会晕了过去,醒来打坐后,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 司少棠点了点头,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也没摸到一个洞板,最后视线转到年予竹剑鞘上的挂饰。 一枚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玉坠。 “要不先用这个抵了?”司少棠问道。 年予竹顺着司少棠的视线看过去,随即解下玉坠给到李大夫。 两人走出两条街后,司少棠目光移到年予竹的腹部,见她走路稳健不似很严重的样子:“年姑娘,咱们现在去什么地方?” 年予竹:“我所在的宗门在此处有个分部,去到那里自然会有人能够帮忙。” 司少棠这才点了点,想到渡仙门外门势力遍布天下,在这易城有个分部也倒正常。 一路上两人相谈甚欢,司少棠装作一个流离失所的难民,问了年予竹好些关于宗门、分部的事情。 年予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渡仙门的立派渊源讲到各峰特色,从基础心法说到修炼要诀。 司少棠侧目望去,只见年予竹的笑靥在明媚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微风拂过,她鬓角的碎发轻轻摇曳,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之中。 跟着年予竹在城中转了几圈,两人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处雅致的乐坊门前。 这乐坊坐落于城中最繁华的街市,雕梁画栋,飞檐翘角,门前悬挂着鎏金牌匾,上书“清音阁”三个大字。 门前车水马龙,往来皆是锦衣华服的文人墨客与达官显贵,丝竹之声隐隐从门内传出,更添几分风雅。 年予竹轻车熟路地带着司少棠绕到侧边一处不起眼的小门,门口站着两个看似普通的门童。 但司少棠一眼就看出,这两人步履轻盈,气息绵长,分明是两名修士。 穿过小门,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这乐坊别有洞天,竟是一处隐秘的拍卖场。 大厅内灯火通明,四壁镶嵌着夜明珠,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中央一座高台,四周环绕着数十张紫檀木椅,已有不少人落座。 司少棠目光微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场中众人。 这些人看似寻常,实则个个不凡。 有身着月白长袍、袖口绣着云纹的修士;有背负长剑、剑穗上缀着灵玉的剑修;还有几位虽衣着朴素,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出尘之气。 年予竹甫一踏入拍卖场,便引起了场中不少人的注意。 一位身着淡紫色罗裙的女子款款而来,她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雍容气度。 然而当她走近时,却对年予竹微微欠身,语气恭敬:“年师姐大驾光临,真是令清音阁蓬荜生辉。” 年予竹淡然一笑:“紫烟师妹客气了,今日不过是偶然路过,带一位朋友来歇息片刻。” 俞紫烟闻言,目光在司少棠身上轻轻一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以她的眼力,竟看不出这女子的深浅。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笑意更浓:“年师姐的朋友,自然也是清音阁的贵客。二位请随我来。” 就在转身引路的瞬间,俞紫烟袖中的玉镜突然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脆响。她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余光瞥了司少棠一眼。 8、多多指教 俞紫烟引着二人穿过回廊,来到一处雅室。 室内陈设雅致,墙上挂着名家字画,案几上摆着青瓷香炉,袅袅青烟升起,散发出淡淡的檀香。 支起雕花木窗,正好能将拍卖场中的情形尽收眼底。 俞紫烟不愧是执掌一方拍卖场的精明人物,待二人落座不过片刻,便有身着素衣的侍女鱼贯而入。 为首的侍女手捧紫砂茶壶,壶嘴还冒着朦胧热气,身后跟着的几人端着漆盘,上面摆着各色精致茶点。 桂花糕晶莹剔透,隐约可见其中点缀的金桂。蜜饯果子色泽鲜亮,散发着淡淡的果香。还有几样时令鲜果,水珠未干,显然是刚刚清洗过的。 茶香氤氲间,俞紫烟亲自为二人斟茶,碧绿的茶汤注入白瓷杯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还未等二人品完第一盏茶,门外又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竟是八名壮汉抬着两个浴桶进来,桶身雕刻着祥云纹样,另有侍女提着铜壶,将冒着热气的香汤倒入桶中。 随后还送了两件干净的衣服置放在榻上,挪了个屏风挡在了两处浴桶中间。 水中漂浮着各色花瓣,淡淡的药香弥漫开来,显然是特意调配的灵药浴汤。 俞紫烟浅笑道,眼中闪过一丝关切:“方才与师姐说话时,隐约闻到些药香,想是一路奔波,难免沾染了些许风尘。” 她轻轻抬手,示意侍女们将浴桶安置在屏风后:“这药浴是我特意命人调配的,加入了清心草、凝神花,还有几味温养经脉的灵药,最是能解乏祛疲的。” 说罢,微微欠身后带着侍女们礼貌退下,临走前还不忘将屏风轻轻拉上。 “厉害厉害。”直到俞紫烟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司少棠才轻轻击掌,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你这师妹的眼力当真了得,处事更是滴水不漏。” 她环视着雅间内的陈设,目光在那扇绘着山水画的屏风上停留片刻,唇角微扬:“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沐浴这等私密之事,也要将你我安排在一处?” 年予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门前,指尖凝聚一丝灵力,在门框上轻轻一点,布下一道隔音结界。又转身将雕花木窗一一关好,这才低声道:“紫烟虽是我同门师妹,但门中派系众多,未必与我同心。” 她走到浴桶旁,指尖轻触水面,荡起一圈涟漪:“她这般安排,一来是试探你我关系,二来...” 她顿了顿又道:“若将我们分开安置,反倒显得刻意,更容易引起我的戒备。” 司少棠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渡仙门内的事情复杂程度她也是知道的。 这几日过得吃不饱穿不暖,现如今吃了点心茶水,暖汤在眼前,司少棠扯开腰间束带就往屏风后走去。 看着屏风后氤氲的热气,司少棠正闭目感叹:“这几日过得实在是惨……” 话音未落,想到屋内还有另外一人,手上动作又停了下来,转头对着年予竹讪笑两声:“年姑娘要不然还是先……”说完看了眼门边的位置。 关好门后,司少棠才放心地回到屏风后的浴桶内。 想着前世种种,自己若是不报此仇,岂不枉费老天给自己的这个机会。 司少棠指尖轻轻摩挲着浴桶边缘的雕花。 夜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却抚不平她心中翻涌的恨意。 前世渡仙门中那些屈辱的记忆如毒蛇般缠绕着她,每每想起都让她呼吸急促。如今重活一世,若不将那些仇人一一清算,如何对得起这难得的机缘? 年予竹作为未来的剑阁首座,在渡仙门内的话语权不可谓不大,若能借她之力重返宗门,再一步步接近那些仇人,定会事半功倍。 虽然利用年予竹重回渡仙门,但自己帮她杀了姚英那个贱人,想必她知道实情也会感谢自己的。 毕竟,姚英若真的对其爱慕,又怎么会求爱不成,反对其下药。 沐浴更衣后的司少棠,氤氲的水汽还未完全散去,司少棠换上了一袭素白长裙,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垂落。她刻意收敛了眼中的锋芒,让自己看起来温婉可人。 她找到庭院内的年予竹,露出恰到好处的期待神色,声音轻柔得仿佛春风拂柳:“年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回你的宗门?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传说中的渡仙门了。” 年予竹见到她此番摸样微微一怔,语气温和道:“待我和我师妹们汇合,就可以回去了。” 此言一出,司少棠顿时眼尾低垂,眸光一黯。 年予竹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变化,又道:“你要是愿意,也可以明日出发,让紫烟派人给她们留个信息也是可以的。” 司少棠闻言:“那倒也不必,我还是挺想见识一下年姑娘的师妹,到底是何风采的。” 就在这时,一道兴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大师姐!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在这。” 听到熟悉的声音,司少棠嘴角僵住,转头向着来源处看去。 远处,一道身影正快步走来。 那女子身姿高挑,一袭黑衣衬得她愈发冷艳,步伐轻盈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原本面对她总是冷冽的表情,此刻却笑得如邻家少女般,笑着冲到年予竹身前嘘寒问暖着。 姚英闻到年予竹身上的药浴味,皱眉关心道:“师姐,你可是受伤了?怎么身上这么重的药味?” 年予竹神色如常,恢复了往日大师姐的沉稳模样,微微摇头答道:“只是小伤,已经无碍,是紫烟夸张了。”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姚英原本喜悦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眉头又因年予竹的一句话舒展开。 顾知许:“大师姐,这位是?” 说话这位女子身着一袭浅粉色的罗裙,腰间系着一条淡金色的丝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丝带末端还缀着几颗小巧的铃铛,走起路来叮咚作响,清脆悦耳。 她的眉眼弯弯,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好奇与狡黠,对着司少棠更是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 姚英听了顾知许的话,视线才挪到了司少棠的身上。当看到司少棠和年予竹穿着同款白色长裙,眼神瞬间变得凌冽起来。 年予竹拉过司少棠的手介绍道:“她叫司少棠,此次事情有异,还要多亏她救了我。”说话间,嘴角微微上扬。 她侧身指了指身后的三位女子,一一介绍道:“这三位是我的师妹。”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最左侧的眉眼灵动的女子身上:“这是顾知许,性子活泼,最爱热闹。”顾知许闻言眨了眨眼,嘴角扬起,露出可爱的梨涡,冲着司少棠挥了挥手:“司姑娘好!” 接着,年予竹的目光落在最右侧那位气质清冷的女子身上:“这是顾宁薇,性子虽冷,但心思细腻。”顾宁薇微微点头,目光淡淡地扫过司少棠,并未多言。 最后,年予竹看向中间那位,语气中多了一丝笑意:“这是姚英,性子沉稳,办事最是可靠。”姚英微微颔首,目光在司少棠身上停留片刻,眼中带着几分审视。 这番审视的目光让司少棠倍感熟悉,但又觉得其中更多了层此前没有的警惕。上一世的见到自己时,虽然不曾表达出明显的善意,但也没像现在这般展示出明显的防备。 司少棠怯弱地抱着年予竹的手臂,对着三人打招呼,目光却始终不离姚英。 “各位好,我是司少棠,以后请多多指教。” 9、再见仇人 看到姚英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上前一步用力拨开司少棠的手,挡在年予竹面前说道:“我师姐素来不喜同别人亲近,还请自重。” 司少棠不由失笑出声。 侧头越过姚英,对着其身后年予竹问道:“是吗?我怎么没觉得年姑娘不喜同我亲近呢?” 年予竹也被姚英无礼的行为惊到,斥责道:“姚英,不可无礼,我何时说过我不喜同人亲近了。” 司少棠微微眯起眼睛,直起身子重新看向姚英。 两人近在咫尺,她清晰地看到,姚英那张总是挂着虚伪笑容的面容,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铁青,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 这种变化让司少棠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愉悦。 姚英越是失态,她就越是享受。 看着这个平日里总是端着架子、装模作样的女人露出如此狼狈的模样,简直比饮下一杯醇香的美酒还要令人陶醉。 顾知许对眼前的情况感到有些不知所指,动作僵硬,轻轻侧身对着一旁的顾宁薇小声问道:“大师姐不是一直最厌烦别人对其亲近的吗?就连咱们几个她都不喜碰她的东西,进她卧房。是我记错了吗?” 顾宁薇虽不似顾知许那般震惊,可也是愣了两秒才冷着脸对着顾知许点了点头。 “原来你们都在这啊,让我好找。怠慢各位了,事情刚了,紫烟已经吩咐楼下摆了宴席,各位快都下楼吧,再等等菜都该凉了。”俞紫烟老远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径直走过来拉着司少棠就要往楼下走去。 司少棠见有人解局,也就随着俞紫烟穿过呆愣的两位姓顾的,往楼梯口走去。 司少棠步履从容地穿过回廊,余光还看到俞紫烟偷偷向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这人仗着自己是姚长老的弟子,嚣张惯了,总算有人能收拾她了。“俞紫烟压低声音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司少棠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小声回道:“怪我说话不知分寸了。” 司少棠轻轻挣开俞紫烟的手臂,径自又穿过铁青着脸的姚英身旁,对着年予竹伸出手道:“年姑娘,你受了伤一会还需要换药,不按时吃饭可不行。” 年予竹站在姚英身后,自然没看到姚英的脸色,正准备趁着几人下楼,再教训几句姚英的失礼。 见司少棠又走了回来,还向自己伸手,刚想开口拒绝,就听到司少棠语气失落地道:“难道年姑娘真如姚姑娘说得那般厌烦我吗?” 上一世虽不曾与年予竹过多接触,但每次见面都很照顾自己,所以对于其不喜与别人亲近这个事情,倒是没自己记在心里。 “当然不会,你救了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厌烦你呢。”说罢,年予竹虽未把手搭上去,但还是走到司少棠身边,一起向楼下走去。 姚英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两道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她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一团火焰在胸腔内熊熊燃烧,灼烧着她的理智。 突然,她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向身旁的墙壁。 “砰!”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顾知许见到姚英这个样子,也不敢再出声,轻轻拉扯着顾宁薇的胳膊一同下了楼。 司少棠坐在桌边,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菜肴出神。 司少棠想着姚英上辈子明明喜欢的是年予竹,却又对着自己虚与委蛇了那么久,到底图谋自己什么东西呢。 年予竹见她不动筷说道:“姚英平日不会这么无礼的,今日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我会好好训诫她的。” 司少棠低头黯然道:“所以她对别人都很好是吗?” 年予竹没想到没想到司少棠会这样理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正当她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话时,司少棠又对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问道:“是不是你这个师妹喜欢你啊,所以见不得别人与你亲近,年姑娘。” 年予竹被她这句话问得愣住,视线移到坐在对面的姚英身上,开始时眼神中透着深思,而后眉头忽然微微蹙起。 司少棠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心中了然,这个时候姚英还没表露出自己的心迹。 看来姚英对年予竹一直是单相思,年予竹并不知情,直到年予竹的师傅受伤,剑阁式微才展露自己的野心。 俞紫烟坐在主位招呼着众人用餐,要不是年予竹一再推让,坐在主位的倒应该是渡仙门的大师姐年予竹。 右手边姚英、顾知许、顾宁薇依次而坐。 顾知许一会儿左边看看姚英阴沉的脸,一会儿看看对面的司少棠和年予竹。心中疑惑万千又不好去问,只能选旁边坐着的闷葫芦顾宁薇聊起来。 “宁薇,你说那个司少棠到底是什么来头?”顾知许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宁薇,“大师姐平日里可是出了名的冷面美人,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可你瞧今天,她居然和那个司少棠坐在一起用餐!” 顾知许说着,忍不住又往那边瞥了一眼。 只见年予竹微微蹙眉,似乎在思索什么,可转眼间又掩唇轻笑,眉眼间尽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温柔。 这反常的举动让顾知许更加好奇了。 “而且你看,”她继续道:“大师姐平日里最讨厌别人碰她的东西,可刚才司少棠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茶杯,她居然一点都没生气!还有啊,大师姐不是从来不吃甜食的吗?可司少棠递过来的桂花糕,她居然接过去咬了一小口!” 说到这儿,顾知许突然瞪大双眼,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一把抓住宁薇的胳膊:“难不成...难不成大师姐也...” 她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说道:“也有心上人了?” “咣当!” 一声巨响突兀地打破了膳堂的喧闹。 顾知许吓得浑身一颤,循声望去,只见邻桌的姚英猛地站起身,手中的酒杯重重砸在桌面上。琥珀色的酒液溅得到处都是,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在青石板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姚英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她死死盯着顾知许。顾知许只觉得后背发凉,下意识地往宁薇身后缩了缩。膳堂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顾知许。”姚英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刚才说什么?” 顾知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好在一道清冷的声音及时开口解救了她。 “放肆!” 年予竹霍然起身,月白色的衣袖带起一阵清风,对着姚英厉声喝道:“姚英,平日里你就是这么对待同门的吗?”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膳堂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唯独司少棠手握酒杯撑在桌上,嘴角带着微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姚英的脸色变了变,眼中的戾气稍稍退去。 年予竹缓步上前,走到桌外道:“同门之间,当以和为贵。你今日这般行径,若是传出去,是要让外人看我们渡仙门的笑话吗?” 姚英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甘:“大师姐,我...” “不必说了,回去默写清静经和门规各十遍,明日回程前交由我。”年予竹抬手制止。 姚英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但在对上年予竹不容置疑的目光后,终究还是狠狠了瞪了一眼司少棠后,拂袖转身离去。 年予竹见她丝毫不顾及礼数,深深叹了口气后,走回了司少棠的身边坐下。 司少棠提起一旁的酒壶,细心地为年予竹斟上一杯,温柔道:“你这师妹还是少年人,难免血气方刚,偶有急躁也是常理。” 10、林宅 翌日。 几人早早拜别俞紫烟,踏上了回往渡仙门的路。 感受到身后姚英的目光,司少棠一路上都故意表现得与年予竹十分亲近。她时不时对年予竹嘘寒问暖,一会儿递上水壶,一会儿伸手搀扶。 一处山坡上,年予竹看着站在低处的司少棠伸手示意要搀扶自己。眼神再往后稍稍,阴沉着脸的姚英落到视野里,终于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来。 顾知许站在两人不远处喊道:“司姑娘不必如此多礼,这个小坡对我师姐来说跟平地没什么区别的。” 司少棠听后不但没有收回手心,反而又向前伸了伸手道:“年姑娘,你那腹部的伤口还没好,不好多用力的,我搀着点你安全些。” 年予竹下意识低头看了眼伤口处,刚要把手搭上去。 姚英却终于忍不住快步上前,挡在年予竹和司少棠之间,冷冷开口:“司姑娘,大师姐有我照顾,还是不劳你费心了。” 司少棠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挑衅:“姚姑娘何必如此紧张?我只是关心年姑娘的伤势罢了。”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空气中都要燃起火焰时,年予竹似乎担心驳了司少棠的面子,竟微笑着将手搭了上去:“那便多谢司姑娘了。” “年姑娘何出此言,咱们两个可都是过命的交情了。”司少棠假装讶异回道。 年予竹这是活脱脱当着所有人的面浇了姚英一盆凉水。 姚英看着司少棠那副殷勤的模样搀扶着年予竹离开,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阵愤怒和酸涩。 她明明才是大师姐最亲近的人,可如今却被这个外人抢了风头。 手中的清静经和门规被她捏得更紧,指尖几乎要嵌入掌心。 顾知许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暗自叹息:也不知道大师姐为何对这位司姑娘青睐有加,那司姑娘虽然生得一副好相貌,可大师姐也不是个肤浅的人啊。 她走上前,拍了拍姚英的肩膀,低声道:“师姐,别太在意,或许司姑娘只是热心罢了。” 姚英冷哼一声,没有回应。 午后,天空忽然变得阴沉,开始下起雨来。 司少棠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点点雨滴落在身上,想着姚英此刻的心情应该就跟这乌云一样,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痛快。 午后的瓢泼大雨中,荒郊野外的景象被雨幕模糊成了一片灰暗的混沌。 就在这荒凉之地,一座宅院隐约显露出来,孤零零地矗立在风雨中,显得格外突兀。 那宅院颇为豪华,青砖黛瓦的墙壁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冷光,屋檐下的雕花精致繁复,虽有些岁月的痕迹,却仍能看出当年的气派。 几人走近了一看,院门高大厚重,门板上镶嵌着铜钉,门环上雕刻着兽首,显得威严而庄重。檐下挂着一对红灯笼,在风雨中摇曳。 “都什么时候了还挂着红灯笼。”顾知许拉起门环敲了两声后,甩了甩手似乎很是嫌弃。 没过多久,大门就发出吱呀一声从内被人打开,来人是个年轻貌女子,一身淡雅的白色长裙,盘了一个低髻。 少妇脸上带着疑惑和警惕问道:“敢问几位到访寒舍有何贵干?” 年予竹答道:“不知姐姐如何称呼?在下年予竹,我师姐妹几人途经此地,忽然下起了雨,不知能否叨扰半日,留我几人进屋避避雨。” 少妇视线从几人脸上一一扫过,又看向远处乌云向着这边飘来,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后,还是道:“叫我芳娘就好,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几位姑娘赶快进来吧。” 说完闪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看着几人迫不及待跟了进去。 司少棠站在大门处,天空中一道闪电劈过,给这荒野上的宅院照得惨白。“林宅”两个大字在电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司姑娘?” 回来神来的司少棠,发现年予竹站在门口处看着自己,其他人早就进到里面了。 快步追上去的司少棠并肩和年予竹走在最后。 这林宅内院子很大,但路过的两旁房屋都没有亮着灯,就连地上也堆积着枯枝烂叶。 这么大的宅院按理说应该有许多仆人服侍,可那个芳娘穿着明明就是一副女主人的模样,却要亲自来开门。 “嗷呜~” 几人经过一处拐角着,忽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嚎叫声。 墙角处忽然跳出一只通体黑色的猫,全身炸毛躬身对着芳娘嘶吼着。 芳娘弯腰对着黑猫挥手驱赶着:“去去去,哪里来的野猫,快点走开。” 黑猫不依不饶依旧对着芳娘嘶吼,直到芳娘捡起一根树枝挥着,黑猫才“喵”的一声快速跳到房檐上逃跑。 赶走黑猫后,芳娘直起身对着几人说道:“让大家见笑了,原本院子没这么脏乱的,只是家道破落实在雇佣不起那么多仆人,也就全都遣散了,如今这院子里也就我和丈夫两个人了。” 顾知许站在走廊下低声道:“难怪,确实是够乱的……” “知许,不可无礼!”年予竹打断顾知许的吐槽,对着芳娘说道:“两个人住,倒也不需要这么大的院子。还请芳娘继续带路,叨扰了。” 芳娘嘴角挂着微笑,倒也不对顾知许的出言感到冒犯,继续向着后宅走去。 司少棠路过年予竹时,看她微微皱眉,悄声说道:“此处,有些不对劲。” 年予竹点了点头:“一会儿雨停,咱们就快些离开此处。” 司少棠虽然察觉有些不太对劲,但觉得渡仙门这几人也不是吃素的。量这芳娘有些不对劲,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进到后厅处,庭院虽有些杂乱,但屋内很整洁,可以看出屋主是个很爱洁净的人。 芳娘微微欠身:“几位稍坐片刻,我去烧些茶水来。” 司少棠站在房檐下,感受到一丝冷意。雨水不断从房檐处滴落,汇聚成一条晶莹的水线,形成一道细密的雨帘。 暴雨冲刷着地面的青石板,天色变得愈加昏暗,屋内的视线都变得有些晦暗。 顾知许坐在椅子上,紧紧了衣领对着几人道:“这宅子怎么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姚英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司少棠的背影上,听到顾知许的话冷言道:“有什么阴森的,不过就是天色暗了些,怕是你修为不到家,走到哪都觉得有妖魔鬼怪。” 顾知许性格乐观,也不觉得姚英的话冒犯,嘻嘻笑道:“对啊,知许修为不到家,要是出了问题,还要指望姚师姐多多照拂。” 姚英白了她一眼,看到司少棠靠在柱子上优哉地赏雨,忍不住说道:“司姑娘,你没家人吗?非要跟个狗皮膏药一样跟着我们做什么?” 司少棠冷笑一声,既不回头也不说话,只是靠着柱子闭眼假寐。 “或许你觉得我们是什么武侠门派的人,但绝非如此,我们是修道之人,行事多为斩妖除魔,所遇之事更是危机四伏。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什么狐狸精、野猪妖、梦魔、凶尸之类的妖怪。”姚英见她不答,咬牙又道。 司少棠叹了口气,走回桌边坐下:“知道了知道了,你说的这些年姑娘都与我说过了。我去你们那渡仙门,也是应年姑娘相邀,你何须这么针对我呢。” 姚英拍案而起,喝道:“我什么时候针对你了,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别哪天命都没了,怪上我师姐。” “别生气嘛,人各有命,要是哪天不小心死了,那也只能怪我时运不济。但能和年姑娘相伴一路,也算我司某人的荣幸了。” 姚英见状,只能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又坐了回去。 “这雨越下越大,怕是今天不会停下来了,几位不嫌弃,晚上可以宿在这里。”芳娘端着托盘走进厅内,朦胧的热气从壶内升腾起来。 “叨扰芳娘了。”年予竹边说边向顾宁薇颔首示意。 顾宁薇从芳娘的手中接过托盘,为几人倒上茶水。接着又从怀中拿出了两枚金叶子放在芳娘的手上:“聊表心意,不成敬意,还请您收下,莫要让我们师姐妹几人心里不安。” 芳娘接过金叶子回道:“既如此,那我就收下了。这院子里有四间房,几位稍后自行抉择即可,厨房就在东边院子里。我还需要回去照顾我的丈夫,几位请便吧。” 说完便欠身离开了。 11、失踪 芳娘渐渐走远,年予竹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今夜就不要用餐了,早些歇息,明日还需赶路,夜里两人合宿就好。” 姚英几人齐声答道:“是,师姐。” 顾知许转头搂着顾宁薇的胳膊,笑意盈盈:“宁薇,你晚上与我睡在一起吧,正好讲讲你说你遇到的那个藏在皇城里的狐妖,是怎么回事。”说完二人就去了东边的一处厢房内。 姚英看向年予竹,神色有些紧张:“师姐,你受了伤,夜里与我睡在一间吧,有我照顾也让我安心些。” 年予竹还未作答,司少棠的肚子就抢先一步“咕噜”起来。 司少棠嘿嘿笑道:“你们不需要吃饭的吗?我就早上吃了碗馄饨,现在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司少棠自然知道几人早就辟谷,五谷杂粮对她们来说,可吃可不吃。可自己今生还不曾修炼,一具肉体凡胎,本就饿了那么多天,现在有了条件,哪能再让自己饿肚子。 姚英眼神突然变冷,狠狠地扫了司少棠一眼:“麻烦!饿一顿又死不了。” 司少棠委屈巴巴地看着年予竹,双手扶在肚子上:“年姑娘……” 年予竹这才恍然大悟:“是我大意了,我们几人早就辟谷不需要每日进食。这样吧,我去旁边的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食。” “什么?大师姐难道你还要给她做晚饭吗?”姚英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年予竹。 年予竹只是淡淡道:“那又如何?” 司少棠环抱年予竹的胳膊,拉着她就往厨房处走去:“那太麻烦年姑娘啦,我自己也可以做的,就是手艺有些差罢了。”临出门时,还不忘对着定在原地的姚英露了个鬼脸。 姚英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快步走到两人身边:“那师姐你要下厨的话…那我也要吃,我也饿了。” *** 夜幕深沉,屋外的大雨似乎丝毫没有停下的意图。雨水敲打着瓦片,连绵不绝的雨声和着萧瑟的风声,给这场夜景更添上了一层诡异。 烛火摇曳,将灶房映照得温暖明亮。 年予竹正专注地捞着面条,纤细的手腕灵巧地翻动,几缕青丝垂落在她泛着薄汗的额前。姚英倚在门框上,目光痴缠地追随着年予竹的一举一动,眼中是藏不住的炽热情愫。 司少棠斜倚在桌边,指尖轻轻敲击着青瓷酒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红唇微勾,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姚姑娘可有喜欢的人?”声音轻飘飘地落在静谧的灶房里,“你说若是她不喜欢你,你当如何?是洒脱放手…”她顿了顿,指尖突然扣住酒盏,“还是…强行占有?” 姚英猛地转头,眉头紧蹙:“关你什么事?”语气里满是戒备与不耐。 司少棠不以为意,转而将目光投向正在忙碌的年予竹:“那年姑娘认为呢?” 年予竹轻声道:“情之一字,强求不得。” “谁在外面?”司少棠猛地打开厨房大门,向外看去,除了漆黑一片的夜,和屋内照出的灯,映着檐下浑浊的雨水流过门边,什么也没有看到。 一阵冷风吹来,屋外的雨被风卷着吹了进来,冷得年予竹打了个冷颤。 姚英忍不住呵斥道:“司少棠!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快把门关上,别冷着我师姐了。” 司少棠关好门,转身对着年予竹说道:“年姑娘,刚刚有人在门外偷听。” 年予竹面色有些凝重,芳娘的脸突然浮现出来。 今日明明没有看出那芳娘有何异常,却总是给她一种怪异的感觉。 “叫上知许和宁薇,我们今夜御剑赶往下一处,不要在此处耽搁了。”年予竹对着姚英吩咐完,又转头回司少棠:“这屋内的食物还是不要吃了,忍上一夜吧,司姑娘。” 司少棠点了点头,姚英也从一旁拿了把雨伞,打开遮挡在年予竹身上,往顾知许两人的房中走去。 大雨滂湃,道上的雨尽数都落到了姚英的左侧肩膀上,而她毫不在意,只管将年予竹往伞下揽。 跟在身后的司少棠看着这场姐妹情深的戏码,心中五味杂陈。 厢房与厨房离得很近,几人刚绕过围墙,就看到原本亮着的屋子一片漆黑。 姚英语气急促:“不好,她俩睡在一起时,从来都是叽叽喳喳个不停。什么时候戊时不到就熄过蜡烛,肯定是出事了。” 姚英把伞递到年予竹的手上,抬脚就对着大门踹了过去。 司少棠持伞站在两人身后,只听“咔嚓”一声,门闩断裂,黑色木门应声而破,姚英先两人一步冲了进去。 “轰隆!” 天上又是一道闪电劈下,照得整个林宅后院内一片惨白。 而姚英的脸上也是一阵惨白。 她瞳孔瞪大,嘴唇有些颤抖:“人…人不见了,大师姐!” 此时的姚英是第一次下山历练,心智和手段显然还不比当年。 “慌什么,人丢了,找就是了。就这点胆量,还敢自诩是什么名门修士,出世救人。”司少棠踢开脚下的门闩讥讽道。 姚英本就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此时司少棠的讽刺无疑是挑断了她的紧绷的神经。 姚英随即拔剑而出,直指司少棠眉心处喝道:“你百般针对于我,挑拨我与师姐的关系,到底是何居心!” 本就只是一句随意的调侃,司少棠突然被她这么一喝,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总不能说上辈子你欺我、辱我、杀我,这辈子我就是要故意恶心你、针对你吧。 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喋喋不休的两人只是徒增年予竹的烦恼,她忙打断两人:“别吵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窝里斗。先把知许和宁薇找到再说!”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涌出浓稠的红色烟雾,翻滚着向屋内侵袭而来。 那烟雾妖异而粘滞,不似寻常烟气轻飘,倒像是有生命的活物,所过之处,木质表面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泛起诡异的焦黄色。 司少棠最后进门,离着门口处最近。此时背对着门口的她,对身后的异样浑然不知。 她只看到姚英的瞳孔骤然收缩,就要拉着年予竹的手后退。而年予竹却上前一步,错开了姚英的手,抓住她的手臂拉了过去,两人撞了个满怀。 “司姑娘小心,这烟雾怕是有些怪异。” 司少棠这才回头看到这迅速向屋内蔓延的红色烟雾。 她眼看着自己刚刚掉落的雨伞,在伞面触到红雾的瞬间,丝绸面料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发脆,转眼就化作了灰白的碎片。司少棠也不禁有些咋舌。 然而就在姚英一手提剑一手捂住口鼻之际,司少棠竟越过姚英径直走到雕花木窗边。 “你……” 姚英以为她要逃跑。但警告的话还没说出口,司少棠修长的手指已经搭上窗棂,轻轻一挑,窗棱便发出一声绵长的“吱呀”声。 刹那间,窗外冷冽的寒气如潮水般涌入,与屋内的红雾交织在一起。 “这朱砂障见风则散,二位何必如此紧张?” 说话间,那些原本张牙舞爪的红雾果然开始快速褪色消散,转眼间便化作缕缕淡粉色的烟丝,从门口飘散而去。 “什么朱砂障,我怎么没听说过。”姚英并未收起佩剑,有些戒备地向着司少棠问道。 司少棠轻轻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头也不抬地说道:“这朱砂障不就是一种有灵的雾气,少见多怪。” “朱砂障通过呼吸侵入经脉,轻则眩晕呕吐,重则癫狂致死。但遇风则散,一般在深山老林中,你没见过也不奇怪。”年予竹边说边按下姚英的手臂。 司少棠拍了拍手走到年予竹身边道:“还是年姑娘见多识广,博学多识。” “我们还是快些出门寻人吧,耽搁不起了。” 三人出了门,也顾不上遮风挡雨,立即向着芳娘离开的方向追去。 司少棠紧跟在两人身后,冻得打了个哆嗦。要不是怕自己刚刚多管闲事险些暴露,说什么也要找件蓑衣才行。只是这林宅之中,像是被人下了迷阵,三人向前疾驰许久,却发现又回到了顾知许和顾宁薇消失的院子里。 就在第三次经过时,司少棠说什么也不走了。 “太冷了,我没有灵力,再追下去累不死,也该冷死了。” 姚英虽有些疲倦,但还能坚持:“你要是想死就留在这里吧。” 话糙理不糙,要是司少棠一人留在这里,真是死路一条。 但三个人就未必了。 “等等,你俩这样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也不是个事。不如咱们先回屋子里,等着那芳娘先出招?” 三人合计了一下,只能又回到顾知许和顾宁薇消失的屋子内。 司少棠冷得整个人浑身发抖,一进屋就赶忙关上门窗,钻进被窝里面。 看到年予竹坐在桌边愁眉不展,姚英急的满屋里乱窜找线索。司少棠心中也疑惑了,总不能那俩人真就这么短命死在这个时候了?都说祸害遗千年,让她们早早死了,未来免受自己折磨也是有福气。 想到这里,司少棠又把全身裹满的被子紧了紧,忍不住叹道:“可惜可惜!” 年予竹听她自言自语声问道:“司姑娘在说什么?难道你认为知许她们两个已遭不幸?” 司少棠讪笑一声,刚要狡辩,忽然觉得一阵困意来袭,让人止不住的哈欠,不远处的两个人身形也开始摇晃。 随后眼前一黑,似是睡了过去…… 12、坏了,这妖好像有点厉害。 等司少棠再次醒来时,眼前漆黑一片,后脑处传来一阵钝痛。 她下意识用手去摸,抬手间指节处却撞到了一处木板。 忽然耳旁传出一道呼吸声,还没等司少棠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身后钳住手腕抵住。 手腕和肩膀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使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狭小的空间内,她连忙屈起左腿,用另外一只手拔出插在靴子里的匕首。就在她要反手刺出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隐约从身后这人身上闻到一股金黄散的药味,这分明是前几日自己给年予竹上药时用过的。 “痛痛痛~年姑娘是我,司少棠。” “怎么是你?” 听到她的声音后,后面的人这才放开钳住她的手腕。 司少棠费力地在空间里转了个身,对着身后的人揉了揉手腕道:“年姑娘的手劲可真大,我开口再晚一点,这只胳膊怕是要不保。” 两人之间忽然冒出一道细小的火光,散发出微弱的光源。 借着年予竹指尖的火苗儿,司少棠也看清了罪魁祸首和自己的处境,原来两人正挤在一处木头柜子里。 年予竹此刻的情形,不可说不狼狈。 雨水顺着她的发丝不断滴落,被雨水浸透了的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肩线。 看着全无往日的威严,竟显得有些柔弱。 年予竹先是对司少棠表达了歉意,又问道:“司姑娘怎么也在这里,难不成也在房间内晕过去了?” 司少棠刚一点头,整个木柜便剧烈震颤起来。 哒哒的敲击声从头顶传来,原是骤雨砸在柜顶的声响从淅沥陡然变得震耳欲聋——她们竟被连人带柜抬到了暴雨之中。 “当心!”司少棠话音未落,木柜突然天旋地转。 司少棠的后背重重撞上柜壁,木屑簌簌落进衣领。年予竹的惊呼声与柜体翻滚的闷响混作一团。 电光石火间,一抹温热猝不及防撞进她的怀里。 年予竹的手肘正抵在她心口,潮湿的鬓发扫过她下颌。 彼此交错的呼吸里,司少棠闻到她发间混着血腥气的雨水味道。 柜体又一阵颠簸,年予竹为保持平衡下意识攥住司少棠衣襟,染血的指尖在她襟前洇开一片暗色。司少棠为了稳住身形,双手撑在两旁,双腿死死抵住木壁。 等回过神来,司少棠看着被自己圈在怀里的年予竹,面色平静地避开她的眼神。司少棠只也不好多说,只能假装不知道,若无其事的扫视木柜内的环境,试图找出些线索。 柜子渐渐晃动的幅度减小,司少棠这才看清这哪是什么柜子。 这里面上宽下窄,膝盖刚刚屈起,就能顶到对面。底下又铺着柔软的被褥和玉枕,这被褥颜色鲜艳诡异。 分明就是个一人位的棺材! 年予竹同样也看得明白,视线落在司少棠的脸上问道:“你可认识那个芳娘?” “什么?我怎么会认识那个芳娘呢!”司少棠话刚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又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得罪过那个芳娘,才导致连累你们渡仙门的人吧。” “毕竟,我与师妹几人一道下山,从未见过那个芳娘,更不可能与对方结怨。但绝没有埋怨你的意思,只是找出原因而已。”年予竹收回握着司少棠衣襟的手,试着对棺材顶部挥出一掌。 只是这棺木不知用何物钉上的,再加上棺内空间狭小,年予竹一击之下,竟一丝缝隙都没打开,反而晃得更加激烈,就连年予竹指尖的一点火光也熄灭了。 棺木忽然翻滚了几圈,撞得司少棠晕头转向。 脸庞处一片柔软快速躲开,鼻尖更是闻到一丝女儿家的口脂味。 黑暗中,虽未看到年予竹现在的表情,但以司少棠的了解,年予竹此刻肯定正冷脸气愤得很。 没过多久,整个棺木发出“轰隆”一声巨响落了地,就连雨水落在棺木上的打击声都变弱了很多。 “咚~咚~” 年予竹听到棺材外的敲击声:“什么声音?” 司少棠胡说道:“总不能是有人想进来,在敲门吧。” 荒唐的话一出,年予竹不再做声。 忽然外面的敲击声变得密集起来,就像是这棺木外站满了人,正拿着锤子狂砸这副棺木一样。 没过多久,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一根足有小臂大小的藤蔓猛然穿透底板,木屑如雪花般在这狭小的空间内迸溅开来。 那藤蔓表皮是一种诡异的青紫色,表面布满细小的倒刺,如同一根毒蛇在棺内昂首游走。 就在其倒刺颤抖的一瞬,似乎将要对着司少棠胸口处发出攻击时,说时迟那是快,年予竹先其一步徒手抓住了那布满倒刺的藤蔓。与此同时,司少棠也猛地拔出匕首,对着其根部刺去。 藤蔓应声而断掉落在两人中间,两人也听到棺木外面一道刺耳的嘶吼声,随即迅速退去。 掉落在两人中间的藤蔓还在无意识地摆动,散发出阵阵腥臭的气息,好像还不清楚自己已经断开。 司少棠恶心地捏住鼻子,对着那个半截藤蔓又狠狠刺了两刀。直到那藤蔓不在挣扎,司少棠才对着年予竹问道:“你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 年予竹看着破碎的底部,自然明白她想说些什么,随即将灵力汇集在手中,对着棺木底部狠狠拍下一掌。 “轰!” 灵力炸开的瞬间,整座木棺剧烈震颤,底部木板应声碎裂。 掉落的瞬间,天空中正好划过一道闪电,照得四下一片惨白。司少棠的瞳孔骤缩,这才看清她们两人竟被掉在一棵树上。 这棵树生得繁茂,离地起码十几丈,并且这树上密密麻麻还挂了不少各种木材制成的棺材。 在失重坠落的刹那,司少棠旋身将年予竹箍进怀中。无数枝杈化作鞭子般抽来,硬是用她的后背为年予竹筑成一道血肉的屏障。 倒不是说司少棠有多在意年予竹,而是她早就打定主意借此机会博得年予竹的信赖。年予竹灵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司少棠笃定给年予竹当这个人肉沙包不会受伤。 果然,就在司少棠抱着怀中的年予竹快要摔在地上时,身体被流云接住,缓缓落在地上。 身体触地的瞬间,司少棠感觉整个后背好像被凌迟过一样,又麻又痒还火辣辣的疼,不由深吸了一口凉气。 “嘶——” 年予竹翻身站起,看到司少棠躺在地上缓了许久才慢慢起身,神情不由有些动容。 司少棠起身后顾不上身后的伤口,就被身后的大树所吸引。 抬眼看去,这棵树上挂满了各种柏木棺材,每具棺材都被粗大的藤蔓贯穿,有些年代久远的棺材已经破败,露出里面被藤蔓缠绕的干尸。枯槁的面容上,开出一簇簇妖艳的白花,就像是在吸收着棺材里人的养分一样。 她不由有些咋舌,到底是何方妖物,练得什么邪功,竟然如此耗费人命。 这林宅难不成是个妖怪开在荒郊野外的黑店? “司姑娘,你的后背…好像受伤很严重。” 司少棠转过身看向年予竹,见她面色不忍,作出一副不要紧的样子道:“不碍事的,小伤罢了。年姑娘你没事就好。” 说完还笑着把不断滴血的手背到了身后。 心中却暗自气恼:装大发了,要是知道这颗树上的藤蔓全都带倒刺,说什么也不可能护着年予竹摔下来。 年予竹见她受了重伤,却还不想让自己知道,悄悄把滴血的手背到后面,心中更觉感动,暗自下定决心回了渡仙门要好好报答她。 “年姑娘你看,那树木中间的位置怎么好像有个人在里面?” 年予竹看向司少棠指着的方向,定睛一看。 果然那树心里正站着一个人,被藤蔓捆得结结实实。 这女子面容清秀,身着一身白色道袍,脸色略显苍白,就连呼吸都很微弱。 “这人定是个妖道,在修邪功。”想着自己后背火辣辣的疼,司少棠举起手中匕首就要刺下去。 年予竹却抬手按下她的匕首,阻拦道:“这道士早就气若游丝,倒像是有人借这藤蔓为其吊命。” 司少棠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道:“那又如何?反正肯定都是一伙的。” 说完又要刺去,却又被年予竹拦住:“或许她并不知道有人为她这么做,先别盖棺定论。” 司少棠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些道理,但她不受点伤,怎么能引出幕后之人呢。”说完拨开年予竹的手,还是拿着匕首对着树中人的肩膀处刺去。 “你…罢了。”年予竹没想到她这么不听劝,但事已至此,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司少棠见状说道:“放心吧,我只是轻轻地刺了她一下,都没一个指头深。”说话间,还把匕首上露出的血迹给到年予竹看。 就在此刻,两人忽然听到不远处林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 一阵杀意迅速向着两人靠近。 远处的闪电下,露出的一颗巨大蛇头,额间生着第三只竖瞳,通体漆黑的鳞片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司少棠不由向后倒退了一步:“坏了,这妖好像有点厉害。” 年予竹突然抓住她右臂道:“快跑!这是要化蛟的腾蛇。” 13、天虚观 司少棠见状拔腿就跑,跑出十几步才惊觉年予竹并没有跟上。 回头望去,只见年予竹仍立在原地,素白的衣袂在暴雨中猎猎翻飞。 “年予竹你还不快走!”悬挂在古树上的棺木随着螣蛇逼近开始微微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年予竹背对着她手持流云直面螣蛇,头也不回地应道:“我三个师妹的下落还不知晓,岂能离开。此事说来与司姑娘并无关系,还请快些离开,莫要在此白白丢了性命。” 说完便手掐剑诀,迎着螣蛇急射而去。 离得近了,司少棠才看清,那螣蛇整个蛇身是通体的白色鳞片,张开的血盆大口,能吞了一整个棺材。 年予竹手握流云如白鹤掠空,足间轻轻一点枝杈,便躲过螣蛇一击。 只是一击刚过,从螣蛇身后又冒出八个蛇头出来,八个蛇头个个如水缸般大小,从各个方向朝着年予竹咬去。 司少棠看得分明,那螣蛇的毒牙一击失败,咬到的树枝处,给那树木腐蚀出一个个冒着白烟的小坑。 她心头一紧,正要出声提醒,却见年予竹剑势突变。 流云剑在她手中化作漫天光雨,每一剑都点在那螣蛇的七寸之处。 那蛇吃痛,血盆大口高高扬起,粗壮的蛇尾横扫而来,将悬挂的棺木击得粉碎。 雨夜中,雷鸣声响彻天地,枯木烂叶还有各种人体的骸骨飞得到处都是。 天际骤然劈下一道惨白的闪电。 刺目的白光将整片树林照得如同鬼域,那些高悬的棺木在闪电中投下扭曲的阴影,仿佛无数张牙舞爪的恶鬼。 借着这一瞬的光亮,司少棠看到古树高处的一具棺木下方破了个大洞,正是刚刚关着她和年予竹的那具棺材。 而那具棺材的右下方,同样悬挂了两具崭新的棺材,与其他棺材所不同的是,这两具棺材在摇晃时显然幅度会更大些。 司少棠已然明了,这两具棺材内很有可能关着姚英几人。 想到这里,退却的心更甚。 就在她萌生退意,想要离开此地,任由几人自生自灭时。一只蛇头不知何时,悄悄绕到其身后,就在她下定决心转身离开的瞬间,那条蛇头也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她袭来。 “糟了!” 螣蛇布满倒刺的血盆大口已兜头罩下,握着匕首横在身前的司少棠,甚至能看到螣蛇尖锐的毒牙泛着幽光。 生死一线时,司少棠听到年予竹的声音。 “破!” 随着一声清叱,缠绕雷光的流云挡在司少棠身前,狠狠刺在螣蛇眉心处,那螣蛇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迅速退去。 司少棠还未来得及松口气,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黑影袭来。她喉头一紧,喊声尚未出口,那道黑影已挟着破空之声狠狠抽在年予竹腰间。 “啪!” 一声闷响,年予竹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横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一口悬棺上。那口腐朽的棺木应声碎裂,木屑纷飞中,她雪白的衣襟瞬间洇开一片刺目猩红。 “年予竹!” 司少棠目眦欲裂,被几次偷袭,此刻她恨不得生吞活剥那螣蛇。 年予竹以剑拄地,咳出一口鲜血。 她强撑着站起身,却发现握剑的右手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方才那一击至少断了两根肋骨。 更糟的是,她察觉到有毒素正顺着伤口蔓延,眼前的景象开始出现重影。 就在螣蛇朝着年予竹快速爬去时,司少棠再也顾不上什么血海深仇。 用尽全力将手中匕首,朝着古树上的一处将断未断的粗树枝处飞去。 随着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一处两人合抱的树枝应声而断,上面的两具棺木也随之摔了下来,碎得四分五裂。 就在两具棺木落地的一瞬,从中跃出三名女子,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螣蛇飞射而去。 看到渡仙门的三人终于获救,能够为年予竹抵挡片刻,司少棠这才朝着古树处飞奔而去。 好在古树里的那个女道士还在里面,想着那三人此时修为也就半桶水晃荡。 司少棠眼中寒光一闪,右手如铁钳般扣住女道士纤细的脖颈,猛地将她从藏身的树缝中拖拽出来。 女道士双目微闭道冠歪斜,苍白的颈边浮现出紫红的指痕。 “停下,不然我让这妖道立刻死在你眼前!” 果不其然,原本与几人鏖战的螣蛇立刻僵在原地,瞳孔猛地骤缩,缓慢地朝着司少棠的方向爬行而来。 九颗硕大的蛇首从不同角度缓缓逼近,将司少棠围困在中央。 每颗头颅都大如磨盘,暗红色的蛇信吞吐间,十八只竖瞳在幽暗中泛着冰冷的金光,瞳孔收缩成针尖状,将司少棠每一寸细微的动作都尽收眼底。 司少棠的钳着女道士的脖子说道:“你放我们离开,我就不会伤她分毫。” 说话间,姚英几人也搀扶着年予竹走了过来。四人见到眼前司少棠威胁螣蛇的样子,也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你做梦,能威胁我的人还没出生呢。”腾蛇的九颗蛇首瞬间消失,原地只留下一个白衣女子。 司少棠看着眼前的女子,身材高挑,鼻梁挺拔,衬得那双丹凤眼愈发凌厉逼人。 “你就是林宅里的芳娘,想必也是假名了?”年予竹扶着胸口问道。 “是又如何?”螣蛇化作的白衣女子说话毫不客气,但司少棠却注意到那螣蛇看似不可一世,可双眼就没离开过自己手中的那名女道士。 司少棠又问:“你二人修的什么邪功?” “与你何关?我劝你快点放下她,姑奶奶我善心大发,说不定还能给你几人留个全尸。” 姚英在一旁唾道:“呸!一道一妖厮混在一起,又害了这么多人性命,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功法。” 姚英话刚说出口,司少棠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转头看去,就看到姚英正捂着侧脸,面色惊骇地看着螣蛇。 螣蛇觑了一眼姚英道:“再多嘴,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看到这滑稽的画面,司少棠不由发出一声轻笑。但一想到这女子说话行事全凭自己喜恶,让人摸不清其想法,又使司少棠头疼不已。 “姑娘,此事是我们几人不对,叨扰姑娘修炼之地了,还请姑娘原谅则个,放我几人离开此处吧。”司少棠心知也就年予竹能和螣蛇过上几招,可年予竹又为了救自己受了伤,只能服个软逃出此地再说。 螣蛇化作的白衣女子瞳孔快速扩散又骤缩:“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那朋友肩膀处的伤口是你伤的吧。” 司少棠一听此话暗道不妙,姚英光是说了一句不中听的话,就要拔了姚英的舌头。自己给了她朋友一刀,还不得在自己身上砍上十刀才解气。 年予竹捂着肋骨处轻声说道:“是我刺的,你放过她们,我留下来任凭姑娘处置。” 司少棠看着忽然开口揽过一切的年予竹,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司少棠皱眉道:“人是我刺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本来年予竹就为了救自己才受伤的,要是再为自己顶罪,那也太无耻了,司少棠说什么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你倒是个敢作敢当的,姑奶奶我今天就发发善心。” “你和刚刚那个不会说话的,还有那个拿把破剑伤我的留下,其他两人随意吧。” “你!你这叫什么大发善心!”姚英忍不住道。 “这还不算大发善心?要是以往的我,你们一个人也离不开此地。” 话刚说完,司少棠就觉得左肩钳住女道士的肩膀处一阵刺痛,随后怀中的女道士忽然飞了出去,落在那白衣女子的怀中。 司少棠抓着手上的蛇随手甩开,怒不可遏的道:“你这妖精,无耻至极。” 白衣女子揽过女道士后,眸中寒意骤凝,四周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她手指微抬,一缕杀意缠绕上司少棠几人。 那原本双目紧闭、气息微弱的女道士忽然开口阻拦,瞬间荡开肃杀:“金泠,别再玩了。” 司少棠几人这才知晓,这凶名赫赫的螣蛇本名叫做金泠。 更令人意外的是,方才还冷若霜雪的白衣女子,在听到这一声轻唤后,竟如冰雪遇阳,眉间戾气顷刻消融。 “商洛爻,你总算醒了。”金泠看着怀中的商洛爻,声音中充满喜悦。 商洛爻勉强站直身体,看着眼前满树的棺材和几个陌生人,茫然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金泠眼神躲闪道:“先别管那么多了,你总算是醒了,现在外面雨大风也大,我先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哎,你等等,她们是谁,你还没说呢。” 在商洛爻的一声惊呼中,金泠抄起她的双腿就朝着一处方向飞了过去,留下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 司少棠被这一幕搞得满头雾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向年予竹。 见年予竹的衣衫破了好几处,就连肩膀上的肌肤都漏了出来。 “你是不是受了很严重的伤。你…你还好吧。” 年予竹还未开口,站在一旁一直关注年予竹的姚英,就抢先一步说道:“这还用你说吗,傻子都看得出来,师姐受伤有多严重。” 被顾知许搀扶着的年予竹,此刻脸色苍白,肋骨的断裂似乎让她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却还是强撑着说道:“不可无礼,都是皮外伤,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处吧。” 就在众人朝着林外走去时,刚刚离开的金泠又抱着商洛爻去而复返。 金泠一脸不耐地对着几人说道:“刚刚的事对不起了,我也不是故意为之,并不想伤你几人性命,此处设了阵法,你们出不去,跟我一同出去吧。” 姚英冷笑一声:“呵,并不想伤我几人性命,那还要我们几人感谢你不成。” 金冷脸色瞬变,正要发作时,怀中的商洛爻抢先说道:“都是我们二人的错,金泠也是为了救我出此下策,但此树林内确实下了阵法,还请几位随我们一同出去。” 几人刚刚与那嚣张跋扈的金泠大战了一番,此刻对两人所言都有些戒备,不知该信不该信。 最终还是年予竹先开了口:“那便劳烦商姑娘带路了,我相信身为天虚观的弟子,不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 此言一出,场上众人均是一脸惊疑地抬头看向商洛爻。 抱着商洛爻的金泠却冷哼了一声。 14、商洛爻 出去的途中那唤作金泠的腾蛇倒是未再挑事,一路上都在悉心照料怀中的商洛爻,甚至一直使用结界帮其遮挡住风雨。 年予竹师姐妹几人,经过一场大战,此时灵力薄弱,但也能勉强释放结界遮挡住雨水,不让浑身湿透的自身变得更冷。 唯独司少棠走在最后面,整个人都被雨水打湿,头发贴在脸颊上,显得十分狼狈。 年予竹见状十分不忍,三番几次叫她离得近些,走进姚英的结界内。 “司姑娘,你还是离得近些,别着了风寒。” 司少棠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姚英,又怎肯用她的结界。她冷冷地拒绝道:“不需要,我身子骨好得很。” 再次回到林宅门口时,几人都有些心有余悸,要不是那商洛爻突然醒了,说不定真就被那金泠给当做肥料了。 商洛爻被金泠抱在怀中,走到宅院门下时,突然叫停金泠。金泠满脸的不耐烦,却还是听话地站在屋檐下。 商洛爻对着几人说道:“此地前后数百里荒无人烟,还请几位进来歇过今夜,再赶路的好。” 语毕,未等几人回复,金泠就快步抱着商洛爻朝后宅走去,嘴上还埋怨着:“啰嗦死了,挺大的人了,爱去哪去哪呗,还能被雨浇死不成。你都醒过来了,我才懒得再吸人灵力救你呢,我还嫌脏了我的手呢……” 随着金泠越走越远,几人也渐渐听不到她对着商洛爻的抱怨声。 顾知许最是胆小,突然被抓进棺材困在古树上,还被吸走了不少的灵力,此刻说什么也不想再进去了。她抱着年予竹的肩膀害怕道:“师姐,咱们要不还是继续赶路吧,说不定走出几里地,雨就停了呢。” 姚英虽然也不想留在此地,但看到年予竹身上的伤,又有些犹豫,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年予竹望了一眼司少棠,见她虽然站在最后默不作声,但藏在衣袖里瑟瑟发抖的手,还是暴露出她的冷意。 “进去吧,天虚观的商洛爻我早有耳闻。她自小便被当做下一任的掌门培养,这人若真是商洛爻,我信她不是杀人性命供为己用的奸邪之辈。” 顾知许似乎不敢相信道:“大师姐!不说商洛爻咱们以前并未见过,就算她不是那种人,可那个腾蛇,一看就没少做过害人性命的事。” 年予竹迈步朝着林宅内走去:“那金泠也受了重伤,现在也是强弩之末,与她交手时,我便感受到她似乎有旧疾,用了极伤修为的秘法。若非如此,断不能伤我。” “再说,古树上的人若都是她害的,那我渡仙门门人,绝不能撒手不管。” 年予竹进了门后,司少棠第二个跟了进去。 只因,年予竹既然说了那金泠是强弩之末,便绝对无误。 并且,她似乎想起一些前世这两人的传言。 商洛爻作为天虚观未来的掌门人,打伤现任掌门叛逃出观,只为和臭名昭著的妖族一代天骄腾蛇金泠在一起。 这一传言当时也在各大世家宗门中掀起一番不小的波澜,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既然来都来了,说什么也要看看热闹才是。 见到姚英跟着司少棠也进去后,顾知许嘴角一撇,跺了跺脚也拉着木头一样站在一旁的顾宁薇快步跟了进去。 几人走过廊桥,循着烛光找到了金泠和商洛爻歇息处。 让人意外的是,站在门口处的人不是金冷。 而是受了重伤,刚才站都站不稳的商洛爻。 商洛爻站在门前,手中提着一盏红纸糊成的红灯笼,似乎早就料到年予竹会来寻她们。 “隔壁厢房已备好温酒,还请几位随我来。” 司少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商洛爻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出尘之气,眉目间透着看破红尘的淡然,却又不是那种故作高深的疏离,让人不自觉地会信任她。 几人进了厢房,此时还未夏至,但天气早已转暖。这屋子里却点着炭盆,一壶酒正温在上面。 司少棠在雨里冻了半夜,衣衫尽湿,此时指尖都有些微微发颤,看着除了年予竹其他人仍站立在原地,心中嗤笑:都到这份上了,还怕个什么。 她快步过去拿起茶壶倒上一杯温酒,仰头一饮而尽,瞬间驱散去不少寒气,暖意瞬间从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让司少棠颇感意外的是,向来端庄自持的年予竹竟也伸手取过温酒的铜壶,状似随意地问道:“在下渡仙门年予竹,酒倒是好酒,就是商姑娘这么出尘的人,怎么与那修邪术的金泠,走得那般近?” 一直静立未坐的商洛爻忽然身形一矮,素白的道袍铺地展开,直直跪在了青石地面上道:“小道犯下大错,任凭几位姑娘处置。” 年予竹顾不上肋骨处的疼痛,俯身抬手虚扶商洛爻的手说道:“商小观主这是为何?” “商姑娘,渡仙门的年予竹从来都是执法如山,不近人情。别说跪下了,就算是给她磕头也没用。您还是起身把话说清楚的好。”司少棠忍不住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商洛爻的身边将其搀扶起来,见她一跪一起脸色又苍白些许,稍作用力将人按在了椅子上。 商洛爻坐在椅子上缓了片刻,才缓缓道出因由。 原来商洛爻与那金泠虽为一妖一道,但两人关系不斐亦是知己。两人相伴行走世间历练,但因金泠性情乖张,商洛爻为人耿直,惹下不少仇敌。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最终还是中了奸邪之人的计,商洛爻为救金泠受了重伤,如今已命不久矣。 金泠虽然未有性命之忧,却因过渡担心商洛爻,误入了歧途,用了邪术换得商洛爻一线生机。但运气不佳,第一次作案就撞上了渡仙门的几人。 “如今我已是油尽灯枯,怕是活不过这几日了。只是…只是师叔她老人家还在天虚观等着我回去复命。烦请几位出去后派人到天虚观走一遭,告诉玄清师叔…就说…就说她那个不成器的师侄,终究是辜负了教诲。让她莫要太过伤心。”说到此处商洛爻声音已有些哽咽。 “金泠多次救我于危难中,这次更是意图用…用几位的性命换我一线生机。她年纪尚小,误入歧途,还请看在她没有铸成大错的份上,饶过她这次。” 年予竹微微颌首,郑重应道:“此事我记下了,定当亲自前往天虚观传话。”略作迟疑,又追问道:“依你所言,那古树上悬挂的其他棺椁中的死者,并非金泠所为?” 商洛爻支起身子道:“正是!” 司少棠挑眉问道:“可有证据?” 商洛爻咳了两声道:“那古树上的棺木除了你们几人以外,都腐朽老化已久。最短的年份少说也有几十年,而我与金泠年龄尚未满二十。” “说不定是你们先杀了人,然后取了那些破烂棺材,再把活人放在其中,给你供给养分。”顾知许跳出来说道。 司少棠被她这话蠢得翻了个白眼,试问谁能做出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就为了抓你们渡仙门的人,再放了,然后再给你们解释吗? 商洛爻笑着摇了摇头道:“年姑娘,我听闻渡仙门内秘术众多,想必自有测我体内是否有其他人精血的方法。除了你后面这三位师妹体内精血,我再没吸过任何人的精血。” “多有得罪了,商姑娘。”年予竹手指扣在了商洛爻的命脉之处,灵力顺着经脉探去。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堪堪停止继续探查,对着几人摇了摇头。 姚英却不甘心地说道:“就算这样那又如何,你吸了我师姐妹的气血,伤了我们大师姐此事不假吧,练得如此邪功,人人得而诛之。” 商洛爻靠在椅背上,低头向一旁侧着,咳了几声又道:“我师傅玄一道人与年姑娘的师尊有着旧交,还请看在我已故师尊的薄面上,能放过金泠。我愿以命相抵,平息渡仙门人的怒气。” 司少棠饮下一杯暖酒,暗道这商洛爻好算计,先是在林中引着几人出来,施以恩情。再让金泠藏起来,摆明了吸□□气的人是她自己,而她又命不久矣。最后动之以情道出自己师傅与年予竹的长辈有旧交。 年予竹起身站起,对着商洛爻说道:“既如此,我又怎好怪罪于你,你既是天虚观弟子,此番因果,自当由天虚观来断。我年予竹虽与贵派素无往来,却也知晓玄门自有玄门的规矩。” 商洛爻对着几人抱拳感谢道:“小道定会记住几位的恩情,眼下天色尚早,还请入住偏房休息一夜,再继续赶路。” 姚英几人未损失太多精血,年予竹又开了口,也就不再追究,各自回了房间。 司少棠在房内,刚刚褪下浑身湿透的衣衫,漏出白皙的肩膀,正郁闷伤口都在后背,无法上药准备直接休息时。 “咚咚~” “司姑娘,你休息了吗?” 房门外传来年予竹的声音。 随意穿上衣服的司少棠,拉开房门,见年予竹同样浑身湿透地立在廊下,单薄的衣衫紧贴着身形,在夜风中微微发颤。 司少棠疑惑问道:“年姑娘,你?” 年予竹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青瓷药瓶:“你的伤口都在后背,我来帮你上药。” 司少棠本想拒绝,但一看到年予竹笑着捂在自己的肋骨处,才想起她也同样受了伤。 便侧身让开半步道:“快进来吧。” 15、上药 年予竹刚踏入房内,就觉发间一松,原是发簪被司少棠抽出。 霎时间,如瀑青丝倾泻而下,带着潮湿的水汽散落在肩头。 “你……”尚未回神,整个人已经被一干燥的方巾包住。 司少棠在她身后,动作轻柔地拢起她的秀发,轻轻擦拭道:“你受的伤明明更严重些,怎么不去找姚英她们帮你疗伤?反而还要过来帮我上药。” “本来姚英是要替我上药的,但我见她嘴唇都冻紫了,就硬赶她回去更衣。后来想起你的伤都在后背,就想着还是先过来一趟比较好。”年予竹依旧一副清冷的样子,像是说着微不足道的小事。 司少棠擦拭的动作蓦地顿住。她望着眼前人还在强撑的模样,胸口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扯过屏风上搭着的干净衣裙,不由分说塞进她怀里道:“多管闲事,自己都没有照顾好自己,先把自己的湿衣服换下来吧。” 说完把炭盆往前踢了踢,自己走到屏风后面快速换了件干燥的寝衣。 但一时忘记年予竹肋骨受了伤,身体不便。待她换好出来时,恰好撞见年予竹慌乱地拽起衣衫遮挡的瞬间。 一闪而过的肩头有着一大片淤青,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司少棠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药瓶,眉头紧蹙道:“明明伤得更重的是你,还逞什么强?” 年予竹苍白的脸颊倏地泛起一抹红晕,咬紧嘴唇似要反驳,却在撞见她执拗的目光后败下阵来,最终乖顺地坐在了床沿。 司少棠手上拿着药瓶,看着眼前人单薄的后背,又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两人目前也就认识不过几日,帮其脱下里衣上药,是不是有些唐突了些。 司少棠将炭盆又往床边挪近几分,炭火噼啪作响:“你自己把衣衫褪下些,露出肩头就好。”顿了顿,又补充道,“那里…淤青很严重。” 在司少棠看不到的地方,年予竹微闭双目,睫毛轻颤。素白的中衣从肩头缓缓滑落,露出大片雪肌上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 司少棠看着她肩膀上的伤痕,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她知道肩膀处的伤口是为了救自己时,撞在古树上所致。肋骨处同样是为了救自己,才被蛇尾抽断的。 司少棠用手指将药轻轻涂抹上去,清凉的药接触在年予竹的肌肤上时,年予竹肩头明显瑟缩了一下。 司少棠心有不忍,低声说道:“你明明占了上风,再坚持会,那腾蛇必然落败,你可以不用受伤的。” “可你会受伤的。”年予竹微闭着眼,耳垂红的似要滴血,手紧紧攥着里衣,生怕不小心会滑落。 司少棠莫名有些烦躁。她接近年予竹就是为了复仇的,可她偏偏总是搞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叫她如何下得去手。 她明明就该掐断年予竹的脖颈,然后再出门杀了那商洛爻,逃之夭夭。 这样一来,日后那金泠化龙成功,一定会给渡仙门的人杀个片甲不留。以那疯子的疯性,恐怕渡仙门老祖的祖坟都得被她掘出来鞭尸。而姚英几人肯定会被她抽筋扒皮断骨,死状比自己前世惨上千倍不止。 复仇的计划已经在心里点燃,可当她触及那片淤青时,指尖却不受控地放轻了力道。 “你说那金泠的伤,到底有没有商洛爻说的那么严重?” 年予竹不知她心中所想,思考片刻后答道:“应该没有,那金泠应该与我一样,只是皮外伤,打坐一夜便能好得七八分。刚刚商洛爻拖延了那么久的时间,说不定已无大碍了。” 那便算了…… 既然金泠受伤不重,自己杀了商洛爻后,第一个抽筋扒皮断骨的说不准是自己。 司少棠紧绷的肩膀倏地一松:“这样啊……” 年予竹轻轻拉上里衣,转头对她笑道:“听到金泠受伤不重,你怎么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哪有!快点帮我上完药回去休息吧,肋骨处我不方便给你上药,你自己回去处理吧。”司少棠忙转过身去,快速褪下里衣落到腰间,露出满背密密麻麻的红痕。 年予竹见她伤痕累累的后背,亦是一愣。 未干的血痕交错,被雨水泡得发白的皮肉翻卷着,有几处甚至还能看见细碎的沙砾嵌在伤口里。 想着司少棠为护自己受这么严重的伤,又淋了整夜的雨,也不见她向自己邀功、喊痛,愧疚的心情又多了一层心疼。 药膏在掌心化开,年予竹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口处:“普世济人、惩奸除恶,乃我渡仙门人立世之本。司姑娘你又是为何救我?” 司少棠强忍后背的疼痛,龇牙咧嘴地说道:“因为你是个好人。” 不然如此,你以为作为姚英的大师姐,还能活到现在吗?我早就杀之后快了! 年予竹擦完伤药,提起衣服为其披上道:“依我看,司姑娘你更是一个好人,不曾修炼,但却屡次救我。” 司少棠脸上腾地涨红,但转念一想,得到年予竹的信任,不就是她复仇的第一步吗? “师姐,你在里面吗?”屋外传来姚英着急的声音。 年予竹道别后,匆匆离开,留下司少棠一人在房内。 司少棠看着眼前的炭火,这几日发生的种种事情在她的脑海里翻滚,姚英的不悦、嫉妒,和前世在问心台上与冲着自己爆发的仇恨,在她的眼前不断叠加。 那日铁链入肉的疼、背叛反目的恨,不知道要比今天的伤疼上多少倍。 炭火熊熊燃烧,心中的怒火也翻滚不息。 看着最后一节炭火燃烬,她的眼神也变得比最深的夜还黑。 一定要利用年予竹的善心,回到渡仙门内。势必让姚英尝到众叛亲离的滋味,尤其是她最为敬爱的大师姐年予竹。 *** 次日清晨一早,渡仙门的几人和司少棠站在林宅门口。 年予竹看着紧闭的房门:“或许是对方不想再见,那就不必告别,直接返程吧。” “要我说还是心虚,连夜逃了。”顾知许悠悠讥讽道。 司少棠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据她所知,几个月后商洛爻就会陨落,而那金泠则是不知得了什么机缘蜕蛇化龙,但人却变得更加性情不定。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一行人径直前行了数十里,只听顾宁薇忽然惊呼一声:“那林宅起火了!” 众人闻言回首,只见来时的方向,一片赤红的火光冲天而起,黑烟滚滚。 年予竹蹙眉,猛地收回视线:“走吧!别再看了。” *** 后续的路程颇为顺利,半月后,几人终于到达渡仙门下。 年予竹面带歉意道:“司姑娘,此处就是渡仙门了。我与几位师妹要先回去复命,你且在外门歇息几日如何?” 司少棠点了点头,仰首望着“渡仙门”三个鎏金大字,笔劲遒劲如龙蛇游走,在朝阳下泛着淡淡金辉。不由想到前世初到渡仙门时的恣意洒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不远处,姚英拽着年予竹的衣袖走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师姐三思,这人来历不明,怎么能轻易带进门内呢?万一……” 年予竹拂开她的手,眉间透出几分无奈道:“内门有内门的规矩,若是经不过测试,我也留她不得。但她天性良善又颇有悟性,如果能留下来,为渡仙门多添分力,何乐而不为呢。” 年予竹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司少棠,司少棠也正好望过来,笑着对她微微颌首,丝毫不介意两人的窃窃私语,更让年予竹感到一丝歉意。 年予竹声音变得严肃:“倒是你,怎么总和司姑娘过不去,以后她或许有可能成为你的师妹。切记不可再这么小心眼。” “可是……”姚英张嘴说不出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不喜司少棠是为什么。或许是司少棠与大师姐太过亲近,又或许是司少棠总是给她一种危险的感觉。 年予竹不容置疑地说道:“别可是了,我带司姑娘去外门安置,你且带着知许和宁薇速去向掌门复命。”说罢转身走向司少棠, 姚英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靴尖狠狠踢开地上的一粒石子。 顾知许凑过来,杏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师姐,都到咱们渡仙门的地界了,还怕她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等她进了外门,看我今夜略施小计,就能给她吓得屁滚尿流。” 顾宁薇闻言轻咳一声,对着顾知许无奈道:“要是被大师姐知道……” “不会的,又不会闹出人命,不过就是吓唬吓唬她,叫她知难而退。”姚英生怕顾知许被吓到,连忙打断顾宁薇的话,三人脚步匆匆朝着内门而去。 16、叫我师姐 司少棠看着越来越熟悉的路,果然这一世还是被送到了外门的青露灵圃。 青露灵圃是渡仙门外门最重要的灵植培育区,占地近百亩,被阵法分割为十二块梯田,依山势层叠而下,远望如翡翠台阶。此处土壤经灵泉滋养百年,最适合种植基础灵药。 青露山最顶上种满了七星萤藤,这七星萤藤又名引路幽兰。通常用于指引路引,将花苞摘取晒干,研磨成粉,掺入符纸可制成“星引符”,点燃后悬浮引路,外门弟子夜巡常用。此外还有安神,阵法辅助的效果。 到了夜间,引路幽兰会散发出淡蓝色的幽光。风起时,站在山坡上如同置身在一片流动的蓝海中。 上一世司少棠就是与这引路幽兰作伴,熬过外门三年的时光。 这引路幽兰需以灵泉每日浇灌,夜里又总有贪吃的月光貂来眷顾,司少棠没少在夏日的夜里睡在引路幽兰中。 没想到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引路幽兰的中间搭建着三处茅草屋,平日里只有一位弟子住在这里。年予竹站在院子中:“卓正心可在?” “谁啊!大清早的敢直呼老子大名,活腻歪了吧!”屋内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动,伴随着酒坛翻倒的声音。 “司姑娘,见笑了。”年予竹的脸肉眼可见的不悦起来,想来在这渡仙门里,敢这么跟她说话的恐怕还是头一个。 司少棠确实想笑,生怕一个不受控制笑出声来,只能僵着脸回道:“不要紧,不要紧。” 吱呀一声,木门被粗暴地推开。 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女歪歪斜斜地倚在门框上,下巴上还沾着昨夜未擦净的酒渍。 她眯着惺忪的醉眼,待看清来人后,突然一个激灵站直身子:“年…年师姐?” “啪!啪!”卓正心先是扇了自己两个巴掌,然后佝着腰小跑到年予竹跟前,搓着手谄笑道:“您瞧我这张烂嘴,该打!该打!年师姐今日怎的有空…” 年予竹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这是我的一位好友司少棠,曾经救过我的性命,未来会参加内门选拔,暂且在这住上些时日,与你一同看守青露灵圃。” 司少棠对其笑笑,当做打过招呼。 卓正心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素衣女子。这女子穿着内门弟子服饰,她肌肤胜雪,唇红齿白,嘴角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青丝仅以一支古朴木钗簪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 若说年予竹是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清冷孤高令人不敢亵渎。这女子便似初春溪畔的一枝梨花,同样明艳不可方物,却因鼻翼那颗朱砂痣平添几分人间烟火气。 卓正心呵呵笑道:“大师姐放心,正好前日里才打扫过偏房,正好让司姑娘住在里头。师姐放心交给我就是了。” 年予竹点了点头,指着一处房间问道:“就是这间房吗?” 司少棠跟着年予竹的脚步踏进房内,迎面而来一股药香的味道。屋内陈设极为简朴,仅有一张床榻,一条长案,长案上放着一本《清静经》的抄本。墙角处堆积着的几叠笸箩,用于平日里晾晒药材。 “此处虽然有些简陋,但胜在清静,没进内门前,我也在这住过一阵时间。”年予竹走到长案边,手指从上面拂过,眸中带着丝怀念。 “年姑娘以前也在外门待过?我还以为以年姑娘的资质,当破格进入内门才是。”司少棠倒不知这间屋子,以前是年予竹住过的。 对此年予竹只是笑笑:“都进了渡仙门外门了,你还不叫我一声师姐?” 听到“师姐”二字,司少棠的耳尖瞬间染上一抹绯红。 前世她不知唤过多少声“大师姐”,可如今突然被年予竹这般当面打趣,舌尖竟像压了千钧重担,半晌才挤出细若蚊呐的一声:“师…师姐…” 年予竹忽的倾身向前,青丝坠下扫过司少棠发烫的脸颊。 “小司乖。” 她眼底漾着促狭的笑意,指尖在司少棠眉心轻轻一点:“我这就去给你办入门外门的手续。到时候,我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师姐了。” “好啊你!”司少棠突然抓住她欲收回的手腕,“我倒不知道大师姐你还有这样一面。我还以为……” “以为我是个老古板?” 年予竹作势要抽回手,却被司少棠就势拉得更近。两人衣袖交叠,司少棠手中的引路幽兰嫩芽突然疯长,缠绕在两人的手腕上。 卓正心破锣般的嗓门突然从院外炸响:“大师姐,好久不来青露山,今晚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啊。” 司少棠这才惊觉两人的姿势何等暧昧,慌乱中想要起身,却忘记自己还拽着年予竹。 “咔嚓!” 年久失修的木椅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小心!”司少棠只觉得重心一歪,整个人带着年予竹向后栽去。 木椅轰然碎裂的瞬间,两人双双跌坐在铺满在《清静经》的抄本上,司少棠的发簪不知何时脱落,青丝撒落满地。 更要命的是,年予竹正一脸茫然地跨坐在她腰间,发丝垂在她的眼前,膝盖还压在半张写着“清静无为”的宣纸上。 门口传来卓正心倒吸凉气的声音:“两位……这是在修炼什么新奇的功法?” 司少棠发现年予竹耳垂红得能滴血,而自己掌心不知何时竟贴着对方后腰。 缓过神的年予竹快速翻身坐起,整理好自己杂乱的衣衫。 心中一万个后悔,不该为了司少棠觉得来到渡仙门内觉得不自在,与她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这下让卓正心那个出了名了大嘴巴看到,明日就得传出:大师姐青露山金屋藏娇,小师妹誓死不从,堂堂一代天骄霸王硬上弓的胡言乱语。 年予竹露出流云剑冷脸对着卓正心道:“卓正心,你什么都没看到!听到了没有!明日传出一句流言,我就派你去守灵矿!” 卓正心退后一步,紧张地摆手说道:“大师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多嘴,说出你刚刚坐在司少棠身上的事。” “你!你还说!” 卓正心瞬间站直捂住自己的嘴,发出“呜呜”的声响,朝着厨房逃走。 年予竹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司少棠,尴尬地闭上眼说了声:“我改日再来看你。”就快速朝着门口走去。 就在其快要走出院子时,司少棠忽然想到什么,追了上来把她拦住。 “等等!大师姐,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年予竹侧着脸不敢看向司少棠的眼睛:“你说。” 司少棠低着头轻声说道:“师姐能不能今夜再来一趟青露灵圃,我有事和你说。来的时候最好别让卓正心知道。” “可以,你晚上等我,戌时过来见你。”说完年予竹逃也似地跑了。 留下司少棠一个人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这么简单?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现在不说?” 她哪知道年予竹现在羞愤不已,根本不想再面对她多说上一句话,哪顾得上司少棠提的要求合理不合理。 *** 司少棠与卓正心才用过饭,正要端起饭碗拿去厨房洗漱。但看到卓正心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头道:“别多想了,都是误会。那椅子不太稳,年师姐拉了我一把,不小心摔我身上而已。” 卓正心端着碗起身,筷子在碗的边沿敲得叮当响:“不一般,不一般。年师姐看重的人才不少,但你是头一个被她带到她入内门前的静室里的。而且年师姐一贯待人冷若冰山,今日却对你有说有笑的。” 司少棠想着自己前世确实没住进这间屋子,而是离此处不远的另一间屋舍里。不过带她来的人不一样,住的屋子不同也没什么奇怪的。 “哪又如何,都是屋子而已。可能是因为我救过她吧。再说她对你们冷若冰山,极有可能是你们一个个都不让她省心,不想给你们好脸色。” 司少棠不再理会卓正心,洗过碗后,径自回了房内。 时间快速流逝,就在还有一刻钟时间到戌时时。 司少棠的草庐外突然阴风大作,纸窗上骤然浮现出数十道扭曲鬼影。那些黑影时而伸长脖颈如吊死鬼,时而膨胀成浮肿的水溺尸,枯爪般的指节刮擦窗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还我命来~” 一道凄厉女声刺破夜空,声调忽高忽低,仿佛有十几种声音在同时哭嚎。 屋檐下悬挂的引路幽兰灯盏剧烈摇晃,原本温柔的蓝光骤然转为惨绿,将那些鬼影映得愈发狰狞。 而屋内的司少棠这时也睁开双目,嘴角噙着笑意轻声道: “真是沉不住气啊!” 17、师姐,我怕 卓正心房间内。 姚英皱着眉头对顾知许说道:“到底行不行啊,怎么半天都没人出来。” “师姐,你就放心吧。”顾知许边说边从怀中又取出一张朱雀镇秽符,口中念念有词朝着司少棠的房间扔出。 符纸飞出的一瞬,一个身高三米、衣服残缺,露出枯枝般瘦弱手臂和小腿的鬼物,腾地一声落地,对着几人龇着大牙咧嘴笑了一声,迈着大步朝着司少棠的房间走去。 几人虽是修士,但猛一见到这么难看的鬼物,也被他的友好吓地不禁倒退一步。 姚英僵硬着脸道:“知许,你…你这哪搞的镇秽符,这个鬼物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啊。” 卓正心拦住顾知许继续往外掏朱雀镇秽符,皱眉道:“那位司姑娘与你们大师姐的关系,可有些不一般,这么搞给人吓死在我这,我没办法交差的。” 姚英看着那高大鬼物单手扒着房檐,弯着腰笑着推开窗户,满意地点了点头。 听到卓正心的话又有些不悦,下颌对着顾宁薇点了点,示意再给卓正心些灵石。 “放心吧,小卓子。今年秋天内门选拔,我会让李长老寻个由头给你调到内门灵药内去的。” 卓正心掂量着手上顾宁薇递过来的灵石袋子,笑着奉承道:“姚姑娘开口自然不会出尔反尔了。” “小卓子,你说她与大师姐关系匪浅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今天才见过司姑娘的吗?”顾知许扒在窗户沿上,看着隔壁被一群鬼物围满了的厢房漫不经心地问道。 “啊,那个啊。嘿嘿,不便多说,毕竟是人家的私事。现在一炷香过去了,再过一炷香你们就得走人了,吓唬吓唬得了,可不能真在我地盘上闹出事来。”卓正心拔掉熄灭了的香,又点燃一根插了上去,走到一旁把闪着缝隙的窗户开大了些。 姚英伸手抵住卓正心开窗的手,目漏寒光道:“顾宁薇,再拿一百块灵石出来!” 卓正心看着顾宁薇手中的灵石,眼睛顿时放光:“这个可是惊天大秘密,我说出来了,你们可别传出去了。” 姚英伸手拿过灵石袋子朝着卓正心怀里扔去,不耐烦道:“别废话!” 卓正心快速抓住袋子塞进怀中:“说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天我看到你们大师姐跨坐在司少棠的腰间,两人举止有些亲密。” “咣——” 姚英猛地一掌拍向窗边的桌子大声道:“你放屁!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现在连我们大师姐的谣都敢造了。” 卓正心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反应,在她出手抓自己领子之前,就跳出去老远:“我可没瞎说,我亲眼看到的,你们大师姐确实对那司少棠不一般。渡仙门这么多青年才俊她没有一个看上眼的,说不定她就好那长相妖艳又性格孤傲的美人呢。” “你还敢胡说八道!”姚英怒喝一声,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她猛地抓起案几上的青瓷花瓶,扬手便朝卓正心狠狠掷去。 卓正心轻巧地侧身闪避,只听“哗啦”一声脆响,瓷瓶重重砸在地板上,登时四分五裂,碎瓷片飞溅满地。 “我可没胡说,不跟你们闹了,我要去守花圃了,记得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啊。” 卓正心往出走了两步,又露了个头出来:“这花瓶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就不跟姚大小姐清算了,走的时候,劳烦帮忙关好门哈。” 姚英气的呼吸都有些不稳,正要再发难。 卓正心却兀自关上大门快速离开了。 *** 司少棠斜倚在长案边,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案面,漫不经心地瞥着窗外那些飘忽的鬼影。 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心想:又是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这帮人就不能有点新意? 就在这时,窗棂突然发出“咯吱”一声轻响。 司少棠眉头微皱,借着月光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枯瘦人影不知何时攀上了房梁,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倒吊下来。 那东西青灰色的皮肤紧贴着骨骼,像是一具风干的尸骸,偏偏又灵活得不像话。它慢慢转过脸来,嘴角几乎咧到耳根,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牙缝间还粘着些黑红色的腐肉。 一股浓重的腐臭味顿时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像是打开了陈年的棺木,混杂着尸臭和某种说不清的血腥气息。 司少棠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绝不是寻常鬼物,那浑浊的眼珠里分明闪烁着狡黠恶毒,显然是有灵智的。 司少棠不动声色慢慢起身,握紧手中匕首,心道:你们真是看得起我,对付自己一个在她们眼中毫无灵力的人,黄牙老倌都出来了。 这黄牙老倌生前多是贪得无厌的棺材匠,专偷死者陪葬品,最终被怨气反噬。又或是修炼邪术的方士,因吞服尸丹化作半鬼之躯。 死后怨念不散,借阴气修成厉鬼,专挑气血虚弱者下手,先戏弄后虐杀,最后啖其魂魄。 司少棠侧身躲过一击,看着黄牙老倌四肢撑在地上,回首对她“嗬嗬”笑着。笑声如锉刀磨骨,令人浑身不适。 两人在屋内一通追逐,好在屋内空间狭小,司少棠又算灵活,倒没叫那鬼物占的便宜。 看着窗外月亮已进树梢,想着时候差不多了。司少棠骤然发力,身形如电,直朝黄牙老倌袭去。 那老鬼阴笑一声,枯爪如钩,裹挟着腥风迎面抓来。眼看那青灰色的指尖就要刺穿司少棠的咽喉,她却忽地足尖一点,腰肢轻拧,靴底在柱子上借力一蹬,衣袂翻飞间已从老鬼腋下闪掠而过。 “想逃?”黄牙老倌的怪笑在身后炸响,腐朽的恶臭几乎贴上她的后背。司少棠却头也不回,纤手在窗棂上一撑,整个人鱼贯而出。 刚逃出来的司少棠片刻不停,直奔卓正心所在的房屋内,还未到门前便喊道:“救命!” “砰!” 卓正心的房门被猛地撞开,司少棠踉跄着跌入屋内。 正在密谋的姚英三人脸上凝固着惊愕的神情,屋内烛火摇曳,照出姚英那张震惊的面容。 黄牙老倌紧追在身后,电光火石间,司少棠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她先是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脚步虚浮地晃了晃,却在姚英愣神的刹那,一个箭步窜至她身后。 “姚姑娘救我!” 话音未落,她已一把攥住姚英的织金腰带,借着冲势猛地将人往前一拽。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姚英整个人被扯得一个趔趄。等回过神来,自己竟已成了挡在司少棠身前的肉盾! 看着眼前的姿势诡异的精瘦高大老鬼,姚英脑中忽然闪过《百鬼志》上的纸页。 “这…这是黄牙老倌!”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尾音甚至带上了几分凄厉。 背脊窜上一阵刺骨的寒意,那鬼物似乎听懂了她的惊呼,咧开的嘴角又向上扯了扯,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焦黄獠牙。 “嗬嗬,我不是黄牙老倌,我是棺材匠!” 看着疾驰而来的黄牙老倌忽然发怒,姚英慌乱之下想要躲开,却发现自己腰带被司少棠死死抓着,不能移动分毫。 姚英怒斥道:“你快放开我,司少棠你想死吗?” 对于她的谩骂司少棠充耳不闻,只装作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紧紧抓住她的腰带蜷缩在其身后。 就在黄牙老倌发黑的手指甲快要抓穿姚英心脏时,忽然一道闪着红光的物件从黄牙老倌身前飞过,吸引了它的目光。 是那串珊瑚朱钗! 她眸光一暗,没想到年予竹来的这般快,连姚英的衣角还没沾到一片呢。见状也松开攥着姚英腰带的手,轻巧地往后撤了半步。 “还不快退出来!” 年予竹冷冽的嗓音在庭院中响起。 沉沉夜幕下,她手持流云剑独立在月下,月光照着她冷酷的侧脸,剑锋闪着泠泠寒光,衣袂无风自动。 司少棠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出屋外,几乎是贴着年予竹的身侧站定。此时的她仿佛刚死里逃生,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发丝凌乱地黏在汗湿的额前。 “铮——” 流云剑出鞘的清鸣划破夜空。 年予竹身形如电,剑招行云流水,不过十个回合便将那黄牙老倌逼至墙角。最后一记“长虹贯日”直取鬼物咽喉,剑尖挑着张朱砂未干的镇魂符,稳稳抵在黄牙老倌的眉心。 尘埃落定。 年予竹收剑入鞘,冷眼扫过满地狼藉,那些用过的朱雀镇秽符散落各处,朱砂符文已然黯淡。 她锐利的目光最终钉在姚英几人身上:“说说吧,这是什么情况。” 院子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见几人不敢吱声,她又冷冷补上一句:“顾知许?” 司少棠发丝凌乱站在年予竹身后,赶在顾知许回答前,悄悄扯了她的裙摆轻声道:“或许…几位师姐是来救我的。今夜我在房内等着大师姐过来,忽然外面鬼哭狼嚎,又有一凶恶的鬼物突然出现在我房内。” “好在屋内狭窄,那鬼物施展不开,让我侥幸逃过一劫。等我逃出来时,就想找卓师姐求救,不巧她不在房内,但好在有几位师姐在卓师姐的房内,这才救了我一命。” 司少棠说完静待年予竹对着几人发难,忽然听到姚英扯着嗓子问道:“你叫大师姐半夜来你房内做什么?” 司少棠心中暗自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为了叫她看清你们几位蠢货的真实嘴脸。 她从年予竹身后露出半个脑袋,看起来一副柔弱的样子道:“请教…请教修炼的法门也不可以吗?” 18、师姐,好疼 “你还未入门,刚到渡仙门的第一日有什么可请教的,我看你就是对大师姐别有用心!” 姚英还要再说,却被年予竹厉声打断道:“还要我再说一遍吗?这朱雀镇秽符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知许被她这一问吓了个哆嗦,偷看了姚英一眼颤颤巍巍道:“大师姐…这…” 姚英斜着白了她一眼后说道:“是我在那古树底下收的,本以为是个普通鬼物,拿来与两位师妹过来练练手,没想到是个黄牙老倌。” “此次皆是我一人过错,大师姐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 年予竹眸色骤然一沉,手中流云剑“锵”地一声归鞘,她缓步上前。 “这渡仙门内,练功堂、剑阁、何处不能修炼?”指尖猛地指向满地符灰,“你偏要大半夜的选这青露灵圃?” 姚英从未见过年予竹这般厉色,先是一怔,随即眼圈倏地红了。 她突然挣开顾知许的搀扶,染着丹蔻的指甲直指司少棠:“那师姐你呢?”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为何深更半夜要来私会这司少棠?” 她喉头滚动,像是要把积压的委屈全呕出来:“你才见过她几面,就被这狐媚子……” “姚师姐!” 顾知许与顾宁薇同时色变,一左一右扑上前去。 顾宁薇拉着姚英手腕向后拖拽,顾知许则一把捂住她的嘴,掌心沾到温热的泪水。二人连拖带拽地将她往后拉,顾知许贴在她耳边急道:“慎言!” 年予竹身形一滞,向来清冷的眸子罕见地闪过一丝错愕。 她缓缓转头看向姚英,月光在那张总是从容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这么多年同门情谊,原来在这丫头眼里,自己竟是这般不堪? 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忽然涌上心头。 “姚英,禁闭半年。顾知许和顾宁薇紧闭三月。”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自己去刑堂领罚吧。” 姚英还要再争辩,顾知许已经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顾宁薇更是直接掐了个禁言诀,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姚英就往院外拖。 就连香囊掉落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三人离开后,年予竹不禁想到姚英的话。 难道今夜这一档子事,真是司少棠故意引自己而来的? 想到这里,她回头朝着司少棠的方向看去,却见她手中拿着自己刚才吸引黄牙老倌时扔出的珊瑚朱钗。 “司姑娘。”年予竹声音沉了几分,“你今夜寻我来是……” 司少棠正想出口辩驳,却忽然觉得一阵恶心,整个人只觉头晕目眩,失去了全部意识。 “司姑娘!” 年予竹话音未落,刚刚还强撑着冲她扬唇浅笑的司少棠,忽然身子一晃。那支朱钗“叮当”坠地,单薄的身子如折翼的蝶般向前栽去。 年予竹下意识展臂相接,怀中人轻得仿佛一片云,苍白的脸颊贴在她颈窝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所有猜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司姑娘!” 年予竹再顾不得其他,打横抱起司少棠疾步奔向厢房,怀中人滚烫的额头贴着她脖颈。 一进房间内,扑面而来的阴气直冲年予竹的面门,房内还留着刚刚躲藏起来的几个漏网之鱼。 流云剑上下飞舞,转瞬间便消除个干干净净。 看着躺在床上的司少棠,年予竹原本只当她是惊吓过度脱力所致。可当她走近床榻,却发现司少棠的脸色异常潮红,呼吸也比平时急促许多。 “司少棠?”年予竹轻声唤道,却不见回应。 她心头一紧,连忙在床边坐下,伸手抚上司少棠的额头。指尖触及的肌肤滚烫如火。 “怎么烧得这样厉害…”年予竹喃喃自语。 床上的司少棠额间已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几缕青丝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泛红的鬓角。她双目紧闭,长睫不安地颤动着,干裂的唇瓣微微开合,正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 年予竹俯身凑近,只听得断断续续的呓语:“不要…别过来…救我…” “疼…好疼…” 字字句句都透着惧怕。 年予竹心中想着,这高热怕是惊吓过度又受了鬼怪邪气入体所致。却不知司少棠到底受过怎样的苦,才会在梦呓中都在唤着疼。 年予竹目光微垂,忽然注意到司少棠攥紧的双手,如玉的手指此刻死死扎进掌心。 年予竹心头蓦地一紧,未经思索便已伸手握住了那冰凉的手腕。 她一根一根掰开司少棠紧握的手指,当看到掌心上那几个渗血的月牙形伤痕时,她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梦呓中的司少棠想要抽回手,却被年予竹扣住十指相扣。 “疼吗?”年予竹的声音中带着微不可查的柔软。 可昏睡中的司少棠注定听不到她的关心。 卓正心一颗脑袋出现在门边,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大师姐,司姑娘怎么样了?我晚上去守药圃,一回来就看到院子里乱作一团。莫不是药圃里来了强盗?” “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咱们渡仙门的药圃都敢抢。” 被卓正心惊醒,回过神来的年予竹下意识想抽回手,但一看到司少棠修长的指甲又重新握了回去。 年予竹侧头吩咐道:“卓正心,她好像惊吓过度,邪气入体。你去煮些汤药来。” 见到年予竹没对自己发难,卓正心忙道:“好嘞,大师姐。我马上就去。” 刚迈出两步,又听年予竹唤道:“再拿个指甲钳回来。” 卓正心身形一顿,凌乱的头发下,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 “好…好的师姐!” 卓正心离开后,年予竹把手放在司少棠的发顶不住地轻拂着,试图安抚她不安的恐慌。 她的动作很生疏,带着几分笨拙,却又固执地重复着这个安抚的姿势。 指腹偶尔擦过发烫的额角,便能感受到司少棠的呼吸喷洒在她手腕内侧,灼热得惊人。 “没事了……”年予竹低声道,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她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字句在唇齿间生涩地滚动。 就在她准备收回手时,榻上的人忽然动了。 司少棠无意识地偏过头,发梢扫过年予竹的腕骨,带着滚烫的温度蹭进她的掌心。 脸上感受到年予竹掌心内的柔软,躺在床上的司少棠像只受伤的小兽终于寻到了庇护之所,连紧绷的肩颈都放松了几分。 看到司少棠这个样子,年予竹的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一样。 她鬼使神差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在司少棠的侧脸。 少女的肌肤因高热而滚烫,却柔软得不可思议,像是最上等的丝缎包裹着的暖玉。 年予竹不自觉地放轻力道,看着自己的指腹在那片酡红上压出一个小小的凹陷,又在抬起时缓缓回弹。 这触感莫名让人着迷。 她的手指沿着颧骨游移,最终停在司少棠的鼻侧,那里有一颗极小的痣。 司少棠在梦中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温热的呼吸拂过年予竹的指尖。那一瞬间,年予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悬在半空的手指微微一颤。 “药来了,师姐……” 卓正心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口响起,年予竹闪电般收回手,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一道仓促的弧线。 她迅速直起身子,却见自家师妹端着药碗愣在门边,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迅速转为促狭。 “要不……”卓正心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等会再来?” “别说今日的事,没你的份。”年予竹的声音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只是耳尖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薄红。 她刻意侧身挡住榻上的司少棠,伸手接过药碗时,指尖在碗沿上不自觉地摩挲了两下。 卓正心的嘴瞬间扁了下去:“师姐冤枉啊,你知道的。我人微言轻,哪能拿姚大小姐怎么样?” “再说要不是我给你报信,你怎么能来得这么快。” 年予竹叹了口气:“姚英的性子,这几年是越来越……” 卓正心瞥了一眼床上的司少棠,意味深长道:“可说呢,这妒忌心真是让人害怕,以后我都不敢当她面,与师姐多说几句话了。” “你在这药圃里呆得够久了。”她将药勺抵在司少棠唇边,声音比往常柔和几分,“什么时候到剑阁来寻我?” 卓正心整理药箱的手指蓦地僵住。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快了……” 这二字说得极轻,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年予竹喂药的动作骤然停住。她抬眸望向师妹,只见她向来带笑的眉眼此刻蒙着一层灰败,连腰间那串常年叮当作响的药铃都寂然无声。 “节哀。”她放下药碗说道,“你的事情,我听说了。这么多年,该做的你都做了。” 送走卓正心后,年予竹在司少棠的床边静坐如松。 夜露渐重时,她的脊背终于抵不住疲惫,微微佝偻下来。 青丝从肩头滑落,与司少棠散在枕边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在第三次因困倦而前倾时,她的额头险些撞上床柱,这才惊觉自己竟险些睡去。 “不成体统……”她低声自省,却在下一次困意袭来时,身子不受控制地歪向床榻。 19、偷亲 晨光微熹时。 司少棠眼睫轻颤,从昏沉中缓缓苏醒。视线尚未清明,先感受到右臂传来的酸麻,有什么重物正压在上面。 软软的,暖暖的。 她偏过头,呼吸瞬间凝滞。 年予竹蜷缩在她身侧,素来梳得一丝不苟的青丝此刻凌乱地铺散在枕上,几缕发丝甚至缠上了她的指尖。那张总是清冷自持的容颜近在咫尺,长睫在晨光中投下浅浅的阴影,唇色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柔软的红润。 熟睡的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缓缓睁开双眼。 双目从茫然到震惊。 年予竹猛地直起身子,素来清冷的眸子此刻漾着罕见的慌乱。她指尖飞快地蹭过唇角,又手忙脚乱地去拢散落的青丝,连束发的玉簪歪了都浑然不觉。 “昨夜你高热不退。”她语速比平日快了几分,“我本是在床边守着的。” “后来……” 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解释眼下这荒唐的处境。 司少棠怔怔地望着眼前人,缓了许久才道:“没事的,大师姐。你随便睡,我已经睡好了。” 年予竹尴尬地捡起流云:“昨日的事我代她们几人给你道歉,该惩处的已经惩处了。你好好养病,改日我再带些基础功法来看你。” 司少棠坐在床上,看着又一次落荒而逃的年予竹。 “该惩处的已经惩处了。” “我代她们道歉。” 呵,果然是大师姐。我的性命都要被那几个人玩脱了,就这么被你轻易饶过了? 司少棠手中的珊瑚朱钗应声而断,刺破她的指腹。锋利的断口刺入皮肉,殷红的血珠顿时沁了出来,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刺目。 “呵……”司少棠低笑一声,将断钗攥得更紧。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在袖口绣着的白梅上洇开点点猩红。她麻木地看着自己的鲜血。 这点痛楚算什么? 比起前世被拔舌挖目的痛,比起经脉尽断时的绝望,这点伤连皮毛都算不上。 窗外的晨光忽然被乌云遮蔽,屋内霎时暗了下来。 司少棠垂眸看着掌心血痕,发觉指甲被人修剪的圆润,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师姐啊师姐……”她轻声呢喃,眼底翻涌的恨意渐渐沉淀成更深的算计,“你待她这般宽容,可知她日后会如何对你?” *** 时间过得飞快,青露灵圃的日子十分平淡。 姚英几人被禁足,她倒觉得有些无趣。但是太早打草惊蛇,也不利她日后的复仇行动。 司少棠每日早起抄经,用过早饭后就和卓正心去料理药圃,到了夜里便找些年予竹送来的一些修炼功法来看。 与卓正心的关系说不上好,却也不像前世如同陌生人一样。 偶尔卓正心见她刻苦,还会给她几本有关于药理的书。而她也会借着回礼的由头,下厨露上几手给卓正心做几道下酒菜。 有一日,卓正心又大醉一场,一会儿哭,一会儿大笑,司少棠远远看着还当她疯了,早早回了房内休息。 那日醒后,司少棠就再也没见过卓正心。 只有桌面上静静躺着一本《药理探源》。书页泛黄,边角微卷,像是被人翻过无数次。 还有一封给年予竹的书信。 司少棠打开《药理探源》翻了几页,这书看似寻常,内里却暗藏玄机。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墨迹深浅不一,显然不是同一人所写。 但上面的内容却让她大开眼界,上一世就对医理颇感兴趣的司少棠,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她迅速拿起身旁的纸笔,抄录了一份。捧着抄好的《药理探源》,司少棠手不释卷,直到天色渐晚,看不清书上的字迹才恍然醒悟。 看着屋外引路幽兰被风吹动,犹如一片蓝海,崭新的纸张在骨节分明的手中变得褶皱不堪。 不知时间又过去了多久,司少棠琥珀般的眸子才渐渐聚焦起来。她点燃桌上的蜡烛,又拾起掉落的毛笔,快速研墨写出一纸给年予竹的书信。 而后便仔细收拾了一番,静待次日收到书信的年予竹到来。 *** 次日。 年予竹如她所料,不到晌午就到了青露圃园。 看着一改往日的从容淡然的年予竹,司少棠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攥着。 “师姐,您来了。”司少棠向前迎了两步道。 年予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匆匆点头后就快步朝着卓正心的房内走去。 看到卓正心的《药理探源》后,年予竹明显身体顿了一下,才拿起桌面上写着年予竹亲启的书信。 桌上的书信司少棠早就看过,内容不过是一些对年予竹感谢的话,以及卓正心要离开渡仙门的事情。 此刻的司少棠满心忐忑,只盼着年予竹千万别察觉这封信竟迟了一日才到她手中。 她站在一旁,小心地打量着年予竹的表情。 见她不时眉头蹙起,不时眸子黯然,似乎沉侵在卓正心的书信中,才稍作安心。 司少棠微微侧头好奇道:“大师姐,卓师姐她说了些什么?今日一早起来我就发现她房门大敞,不见人影。推门一看才发现她留了封给您的书信,忙派人通知到您。” 话音刚落,年予竹扔下手中书信,手撑在桌边,看上去很是吃力。司少棠看着年予竹的肩头开始轻轻颤抖,一丝丝细小的抽泣声被她捕捉到。 这样的深情让司少棠有些疑惑,但还是忍不住安慰道:“大师姐,卓师姐她吉人自有天相,或许是在渡仙门外门久久不能进入内门,有些呆厌烦了换个地方散散心呢。” 年予竹将头侧过,将袖口轻轻拂过脸颊,抽泣声却仍然不止:“卓正心不是这样的人,她不可能不顾云裳的死活,只有渡仙门外门的引路幽兰才能吊着云裳的命。” 司少棠见她这么伤心的样子,终还是心有不忍,上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或许是卓师姐找到救下云裳性命的方法了呢,带她求医问药去了也说不定。” 年予竹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书信和《药理探原》走了出去。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放心不下的司少棠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想着给她送出此处再说。 却没想到年予竹却朝着引路幽兰深处走去。 约莫半个时辰,她才停下脚步。 司少棠看着眼前被引路幽兰包围的小亭子,有些不知所以。 难不成卓正心没有离开,这几日夜里睡在这里? 心中正疑惑间,年予竹开口了。 年予竹放下手中的《药理探原》,指尖落下一颗小火苗,几个呼吸间便消失殆尽。 “这本书太过邪性,不适合我辈修习,我劝过她很多次,没想到她会留给我。” “五年前初来渡仙门时,我只与卓正心相熟,她…她其实是逃命来的渡仙门。如今离开,恐怕云裳已命不久矣,我就怕卓正心会想不开随她而去。” “其实卓正心的悟性和天赋并不差,全都是命运使然,让人身不由己。” 司少棠听得云里雾里,但见她愿意开口还是问道:“大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年予竹坐在台阶处叹了口气,看着远处花海轻声道来。 司少棠这才知道,原来这卓正心以前是药王谷内的一名丫鬟。药王名满天下,有着十几位小妾,而卓正心则是其中一名小妾的丫鬟。 药王谷终年云雾缭绕,外人只道是仙家福地,却不知那氤氲雾气下掩盖着多少腌臜事。 卓正心十六岁入药王府,被分来伺候这位最不得宠的十九姨娘云裳。 云裳曾是一小型修仙门派的少主,年少时也是名桀骜不驯的主。被家里人卖入了谷里第一日,就想逃跑。 卓正心起初伺候云裳时,每日都如履薄冰。那女子总是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时而痴笑时而落泪,稍不留神就要往门外冲。她不得不时刻绷紧神经,连夜里都睡不安稳,生怕一个疏忽让她逃了出去。 可日子久了,卓正心发现云裳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开始整日整日地坐在窗前发呆,连最喜欢的杏花落在肩头也不去拂。有时卓正心端来饭菜,会看见她无意识地用筷子在碗里划着圈,米粒撒了满桌也不自知。 直到某个雨夜,她听见厢房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推门进去时,看见云裳蜷缩在床角,单薄的身子在纱衣下瑟瑟发抖。 药王大婚那日,府里张灯结彩。看着喜娘给云裳戴上沉重的凤冠。金线绣的嫁衣压得她直不起腰,盖头下传来细微的呜咽。 众宾客觥筹交错,锣鼓喧天时,卓正心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疯,在云裳的苦苦请求下,竟在大婚当日的夜里,卷了药王的一本十分重视的书,带着云裳逃了。 卓正心喘着粗气,心想,这下算是彻底得罪了药王,日后怕是只能隐姓埋名,浪迹天涯了。 可命运偏偏比她想的更荒唐。 三日后,云裳突然呕出一口黑血,昏死在她怀里。卓正心这才惊觉,她的脉象早已紊乱不堪,根本不是惊吓过度,而是……毒入肺腑! 她颤抖着翻开那本《万毒真经》,终于在某一页找到了答案。 “牵机引,慢性剧毒,无色无味,中毒者三月内必经脉寸断而亡。” 而云裳的家族,早在将她送给药王府的那一日,就给她种下了这无解之毒。 卓正心带着云裳逃出千里之外,最终隐姓埋名入了渡仙门外门,可云裳却因为中毒命不久矣。 任凭她翻烂了那本书,也仅仅只把云裳的命吊了六年。 若是有人知道,一个药王谷出来的小丫鬟,能把中了牵机引身入肺腑的人,三个月的寿命延长至六年,怕是要惊掉下巴。 听完年予竹的叙述,司少棠心中大为震撼,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那书《药理探原》并非是什么药理基础知识,而是药王谷内的秘书《万毒真经》。 司少棠五指握拳,恨不得现在立刻回去青露灵圃,把那本书背熟后快速销毁,免得多生是非。 只是她忽觉肩头一沉,年予竹似乎因为有些伤心过度,竟靠在她肩膀睡了过去。 司少棠轻轻扶着年予竹的头靠在柱子上,正待起身离开此处时,却闻到丝姚英身上熟悉的麝香味。 知道本该禁足的姚英在附近后,司少棠把手撑在熟睡的年予竹腰边。 看着她的脸近在咫尺,肌肤如新雪般莹白。长睫低垂,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像晨露悬在花瓣边缘,将落未落。唇间一抹淡绯色的脂粉,像是被碾碎的樱桃。 思考片刻,她缓缓低头,气息交融间,轻轻地吻了上去…… 20、燎原的火 司少棠的唇瓣停在年予竹唇边一指的距离。 司少棠原本是想激藏在暗处的姚英出来,才装作和年予竹接吻的样子,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嗅觉出错闻错了味道,姚英始终没有现身。 司少棠看着眼前熟睡的人,她不自觉地慢慢放轻呼吸,生怕会吵醒了熟睡的年予竹。 不知道年予竹修了什么古怪功法,离得近了心脏会止不住的狂跳,让她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今日年予竹哭得那么伤心的样子,也是她从没见过的。 渡仙门剑阁的大师姐本就是清冷刚强的,她从来不知年予竹竟还会为了其他人哭。 一想到年予竹睫毛上的泪珠,都是因为那个邋里邋遢的卓正心,司少棠就觉得心头莫名有些烦闷。 论样貌自己胜卓正心百倍,自己在古树时为保护她后背处伤痕累累,怎么没见她为自己掉下一滴眼泪呢。 还有那个姚英,既蠢又黑,整日练剑晒得跟个黑炭一样,曾经还意图对她下迷药,可年予竹却对她信任无比,最终还和那个下流小人结成道侣。 熟睡中的年予竹忽然眉头蹙起,睫毛微颤,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令她十分痛苦的事。 司少棠心头一痒,好像被一根羽毛拂过。这股莫名的痒意来得突然,等她回过神来时,鼻尖已经快要触到年予竹的睫毛。 司少棠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理智告诉她应该退开,可身体却像被施了咒般定在原地。 就在这迟疑的瞬间,那股痒意突然化作燎原的火,烧得她口干舌燥。 等她反应过来时,唇已经轻轻贴了上去。 触到那抹柔软的刹那,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生疼。 年予竹的唇比她想象中还要柔软,带着淡淡的脂粉香和一丝泪水的咸涩。 “噌!” 忽然间,亭后那片幽兰深处传来一阵细碎的簌簌声,紧接着,十几只麻雀“哗啦”一声振翅惊起。 司少棠猛地睁开双目向后退开,看到年予竹眼睑轻微颤动,似乎快要醒来。 顾不上身后的响动声,司少棠快速朝着来时路逃离开。 直到跑出好远,凌乱的心跳声才渐渐平复。 捂着胸口的她心中暗自气恼自己没出息,明明就是为了做给姚英看的,明明重来一世就是要复仇的,却还是因为做了坏事,心脏就狂跳个不行。 而靠在柱子旁的年予竹也缓缓睁开双眼,唇瓣的口脂已经晕染开来,如同她绯红的脸一般。 她轻轻张开五指,看着手中的一粒小石子,想到刚刚唇间的触感,就觉得十分荒唐。 若不是方才用石子惊起身后那群麻雀,还不知要被司少棠轻薄到几时。 此时的她胸口起伏得厉害,耳尖烧得发烫。内心暗道:司姑娘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说话轻声细语,怎么偏偏在这种事上……如此大胆? 年予竹咬住下唇,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一触即离的温度,柔软得让她心尖发颤。 可随即,羞恼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羞恼的她起身要离开此处,忽见一抹火红从林间窜出,定睛看去,竟是只毛色艳丽的红狐,口中衔着只绣工精致的香囊。 那狐狸琥珀般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忽地松口甩下香囊,竟像人般咧开嘴角,发出“咯咯”的怪笑声。 它在落地的香囊旁连打三个滚,蓬松的尾巴扫起阵阵尘土。 似乎像是在嘲笑年予竹,堂堂渡仙门大师姐,竟被一个外门的小姑娘占了便宜,还无从发泄。 年予竹心头一跳,这红狐举止灵性十足,眸中精光流转,怕不是宗门哪位长老豢养的灵兽。 她盯着地上那枚香囊,总觉得在何处见过,偏偏此刻脑中乱哄哄的,怎么也想不起究竟是谁的物件。 脸颊的热度还未褪尽,她用手背冰了冰发烫的肌肤,却听见那狐狸又“嗤嗤”笑了起来,毛茸茸的尾巴尖还故意扫过她的裙角。 这孽畜!年予竹耳根烧得更厉害,索性掐诀召出本命灵剑。 不在此处过多停留。 轻叱一声“休要作怪!”后,足尖点地跃上剑身,逃也似地离开了青露灵圃。 就在两人都离开亭子后,一个人影从身后的树林里走出,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香囊。 指尖触到丝缎的刹那,突然狠狠收拢五指。 香囊上的绣线在她掌心扭曲变形,鸳鸯戏水的图案被攥成一团皱褶。 “好一对璧人。”她轻笑一声,声音却冷的像冰。 *** 司少棠回了院子后,一头扎进房门内。 将藏在房梁处的《万毒真经》取出,翻看两遍之后,确定自己已经把内容和标注皆牢记于心,才扔进火中销毁掉。 《万毒真经》在火焰中渐渐化为灰烬,徒留一块纸片被忽然刮进的风吹起,飘飘悠悠地落在司少棠的脚下。 司少棠弯腰用修长的手指夹起带灰的纸甩了甩,只见上面写着“黄粱一梦”四个大字。 她喃喃念着“黄粱一梦”有些出神,眼中茫然忽然被一抹冷意取代。 黄粱一梦这味奇毒以幻梦蝶的鳞粉为主药,辅以惑心草炼制而成。中毒者五感皆堕幻境,所见所闻尽在施术者掌控之中,甚至能篡改记忆,编织虚妄。 幻梦蝶生于千年古墓深处,以尸气为食,翅上鳞粉沾之即幻,惑心草则长在断崖底,需以月华露浇灌方能成熟。 若是炼成此毒,送给前世的“好师尊”,那才叫天道好轮回! 司少棠永远记得,自己前世身负先天灵骨,本该是千年难遇的剑修奇才。可那位道貌岸然的师尊墨明尘,明明早看穿了她的资质,却假意收她为徒,传她丹道。 “你资质普普通通,学剑道终究难成大器,渡仙门内已有年予竹,再多的剑修也不过是给她做绿叶陪衬。” 后来她才明白,原来她早盯上了她的剑骨。 丹炉房里日日焚烧的养魂香,不过是麻痹筋骨的慢性毒药。那些为她亲手熬制的淬体汤,实则是为了软化她的根骨,方便剥离…… 她还记得她受尽宗门惩罚后,被抬进丹霞峰时,残存的意识里还攥着一丝希冀:师尊会救我的。 毕竟这些年,她为她试过不知道多少种剧毒,取过多少次心头血,每次墨明尘抚着她头发说“好徒儿”时,眼底的温柔都那么真切。 可清醒着感受刀刃刮过椎骨的剧痛时,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事到如今,她依旧记得灵骨被生生抽离那日,墨明尘叹息着擦去手上血迹:“莫怪为师,修仙之路,本就是弱肉强食。” 如今重生归来,这黄粱一梦,该让她也尝尝才对。 但光黄粱一梦,可远远不够她孝敬她老人家的。 手中残缺的纸张瞬间灰飞烟灭,司少棠脑中掠过前世种种,想到再有半年时间,就到了外门比试,进入内门的日子。 外门不比内门,一切的修炼全都要靠自己,渡仙门扔给她们一本引气入体的基本功法,便算是教习。 外门弟子引气入体的同时,还有许多繁杂的事情需要做。 许多弟子穷其一生,甚至是到了满头白发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够引气入体,与凡世在员外家里的杂役无甚区别。 这世间天才何其多,就连司少棠上一世也是在外面蹉跎了三年,才堪堪小有所成得到重视。 重来一次在半年后的外门比试中夺得魁首,自然不在话下,但要是想进到内门后报仇雪恨,还差的远呢。 “半年……”司少棠双手撑在窗前,看着夜空中高悬的明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沿。 “功法、灵石、灵药缺一不可……” *** 几个月后。 一早醒来的司少棠,简单收拾后直奔渡仙门下的渡仙镇去。 司少棠站在镇子里迎来送往的人群中,拿起眼前药摊上的惑心草,对着摊主问道:“这惑心草是怎么卖的?” 摊主是一位约莫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看着眼前艳若桃李的女子,一瞬间有些愣神。 “啊?这株惑心草只要两千灵石,前些日子刚有人从八十里外的洗剑崖采下来的。” 司少棠指尖轻轻拨弄着手中上那株暗紫色的灵草,眼底闪过一丝讥诮:这老东西,真当她是初入修真界的雏儿不成? 惑心草虽名字奇特,却也没那么少见,多说了七八百灵石就能买下一株。 就在这时,忽然身后一阵嘈杂,司少棠被人群撞的身形一晃。 “快看!”一个卖糖人的小贩突然捅了捅身旁同伴,“那不是渡仙门的……” 长街尽头,一袭月白长裙的女子身后跟着几人,从不远处走来。 “是年予竹!”茶摊上的修士猛地站起身,茶盏被打翻,“渡仙门剑阁首座弟子,五年前论剑大会上一剑挑落七位外门弟子,夺得剑阁首座年镜青睐的那位!” 司少棠侧身看去,只见一名熟悉的身影朝着镇子里走去,身后跟着被禁足半年期满的姚英和顾姓两姐妹。 她淡淡应了一声,随手将灵草丢回摊位,转身走进人群。 “哎!小姑娘!”摊主急了,忙起身试图伸手拉住司少棠,“给你打个折也是可以的嘛!一千八…不,一千五!” 司少棠跟着年予竹几人一路穿过熙攘的街巷,远远见她闪身进了镇中那座青瓦飞檐的百草阁。 正欲上前,忽听店内传来“砰”的一声闷响,似是药柜翻倒,紧接着便是一声尖锐的呵斥。 “别以为你是渡仙门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百草阁三百年的招牌,岂容你随意污蔑?若真觉得灵药有问题,大可让买主亲自来对质!” 透过半开的雕花木门,她看见年予竹正站在大堂中央,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她对面是个穿着绛紫色罗裙的中年妇人,此刻正拍案而起,涂着丹蔻的指甲几乎要戳到年予竹鼻尖。 司少棠正想再靠近些听个分明,却见站在年予竹身侧的姚英猛地转身。 好在一个挑着胭脂担子的货郎恰从门前经过,正好挡住了姚英的视线。 司少棠后背紧贴着冰凉的砖墙,掂量着手中空空如也的灵石袋子。 看着百草阁二楼半开的窗里面,一闪而过几名络腮胡子的劲装护卫,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是该寻些财路了,不然连惑心草都买不起。” 21、小司别看 夜色如墨,百草堂后院的青砖路上落满了枯叶。 正房里灯火通明,映出几个晃动的人影,夹杂着粗犷的笑声和碗筷碰撞的声响。 “哈哈哈,这老东西藏的好酒还真不少!”一个满脸横肉刀疤脸的壮汉仰头喝下一杯酒,酒水顺着他的络腮胡子滴落在衣襟上。 身着绛紫色衣衫的中年妇女斜倚在太师椅上,指尖捏着一只青瓷酒杯,“程老头经营百草堂三十年,没点家底怎么说得过去?” 另一个身着道袍的精瘦汉子谄媚地凑过来,给她的酒杯斟满,“胡娘子说的是!就是…就是那渡仙门的人来者不善,今日靠你撒泼说程老头把百草堂转让给你打发了去,说不准过几日还会过来!” 胡娘子放下手中的酒杯,叹了口气道:“唉,真是可惜了,这百草堂里要什么有什么,还能卖些灵株灵药,真是不想这么快就离开此地。” 语毕对着两人说道:“柳三刀黄半仙你俩说呢,咱们下一个地方该去何处?” 柳三刀端起酒杯叫喊了一声:“格老子的,这些小娘皮真当老子是泥捏的?要搁从前,非让她们几个跪着爬出这条街不可,尤其是那个年予竹!” 可话刚出口,年予竹离开百草堂时,随意扔出的一枚灵石镶嵌在柱子上的景象就浮现在眼前。柳三刀顿觉脊背一凉,整个人如同被抽了筋骨般跌回椅中。 黄半仙对着两人来回踱步:“快走吧!快走吧!天色渐暖,窖里面的尸体都快发臭了。像渡仙门这种大宗门,可不是咱们三个小散修能对付的了的。” 胡三娘白日与年予竹几人对峙时强撑出的狠厉,此刻尽数化作了的一层冷汗。 “走走走!我越来越觉得不安,咱们还是快收拾收拾连夜撤了吧。” 司少棠斜倚在青瓦飞檐上,一条腿随意屈起,手中握着她贴身携带的匕首,懒懒地搭在膝头。 夜风拂过她束起的墨发,露出那双如同淬了冰的眸子。 听着房内的嘈杂声渐渐停息,司少棠撑在屋檐处翻身跃下,落地时连尘灰都未惊起半分。 她垂眸扫过横躺在地的三人,最终目光钉在柳三刀身上。 司少棠迈过躺在地上的两人,走到倚在柱子上的柳三刀身前蹲下,“就是你说的要让那几名女弟子跪着爬出这条街。刀疤脸?” 柳三刀看着这个看似纤弱的漂亮女子,衣摆绣着渡仙门特有的流云纹,分明是最普通的外门弟子服饰。 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司少棠撞去,只可惜全身乏力,还没碰到司少棠的衣角就斜躺在了地上。 他躺在地上满头冒着虚汗,声音断断续续:“你对我们下药了?” 司少棠从桌子上取下一双筷子说道:“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软骨散罢了,你们三人真是胆大,渡仙门下的地界也敢作乱,真是叫我佩服。” “要搁平日啊,我真想请你们喝上一顿,只是不巧我近日手头有点紧,你们几人说话又实在难听。” 胡三娘身体疲软看不清后面的情况,只是凭着感觉求饶道:“女侠饶命,这百草堂的灵石灵药全在柳三刀的身上。”她眼珠拼命往后翻,似乎这样就能瞧见身后情形,“求您高抬贵手…” 她没等来预想中的回应,耳边却炸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那声音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鸭突然挨了一刀,凄厉得不成人声。 “嗬…嗬嗬…”柳三刀蜷缩成团,满嘴鲜血像刚刚酒水一样泼洒在衣襟上。 司少棠慢条斯理地扔下竹筷,月光下那半截暗红的舌头“啪嗒”一声掉在胡三娘的眼前,犹自抽搐着卷了卷边。 胡三娘伏在地上的身躯猛地一颤,冷汗瞬间浸透里衣。 这个穿着渡仙门外门弟子服的少女看着不过双十年华,此刻竟比阎罗殿里的判官还要森冷三分。 “仙、仙子饶命!不知道从何处得罪了您,我们三个散修实在是身不由己,才做的这般勾当。我已经知错了,求您饶我一命。”胡三娘的嗓子眼发紧,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司少棠听她这么一问,往怀中放储物袋的动作一顿。 “倒是没得罪我,只是…”司少棠心中忽然一阵烦闷,不愿再开口。 接着寒光一闪,胡三娘的舌头也被割飞出去。 “聒噪!你们杀了百草堂程老爷子三十几口,我替天行道还要什么理由?” “……” *** 次日清晨,寂静的街道传出一道惊恐的叫声。 司少棠临近晌午,才从百草堂对面的客栈中缓步走出,径自寻了旁边的一处小摊点了份馄饨。 用过餐后,正准备往青露灵圃赶路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 “司姑娘?” 司少棠转头看去,竟是顾知许在朝她摆手。 “司姑娘不在青露灵圃修炼引气入体,怎么还有闲工夫在镇子里闲逛。” 看着站在顾知许身旁的姚英和年予竹。司少棠笑着开口:“引气入体早就学会了,我来镇子上买些东西,这就回去了。”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顾知许却不肯轻易放她离开,手臂一横,拦在司少棠面前:“既然都来了,那么早回去做什么?百草堂死了三十几口人,宗门派我们过来调查,跟我们一同过去,带你长长见识怎么样?” 昨日的百草堂发生了什么,司少棠再清楚不过,她正欲婉拒,却听见年予竹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不可!小司年纪尚小,那种场面太过血腥,会吓到她。” 顾知许:“哎呀,年师姐未免太过保护她了。” 一旁的姚英也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道:“司师妹今年也有十七了吧?修道之路本就是弱肉强食,早些见识真实场面反而是好事。”她意味深长地瞥了司少棠一眼,“总好过…等进了狼窝,才发现自己根本不适合留在渡仙门。” 年予竹蹙眉,正欲再劝,司少棠却先一步开口。 “姚师姐说得有理,这样的机会,外门弟子怕是求都求不来,我若再推辞,反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年予竹见她应下,也不再多言。 两人并肩而行时,她低声叮嘱:“修道之路漫长,最忌急功近利。若根基不稳,日后必受其害。” 司少棠微微颔首,乖顺应道:“师姐教诲,我记下了。” 年予竹神色稍缓又道:“待会儿到了百草堂,你就在外面等候,不必进去。”她顿了顿,语气更轻,“况且……此事血腥,本也没什么值得你学的。” 司少棠心中一暖,正欲应声,几人已行至百草堂外。 还未等她反应,姚英已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到门前。 司少棠只觉腕骨生疼,仿佛被铁钳死死钳住,挣脱不得。 姚英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司师妹,待会儿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若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她凑近司少棠耳边,压低声音道:“师姐我回去定会在外门长老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司少棠眼底闪过一丝讥诮:美言?怕是恨不得立刻吓得我离开渡仙门吧。 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那便先谢过姚师姐了。” 话音未落,她脚下一个踉跄,惊呼出声。 身形不稳间,双手下意识向前一推。 “小心!”年予竹急忙伸手去拉,却只来得及抓住司少棠的衣袖。 姚英猝不及防被这一推,整个人撞开百草堂的大门,重重摔了进去。 摔倒在地的她狼狈地撑起身子,一抬头。 凄厉的尖叫划破街道。 “啊!!!” 只见一双肿胀溃烂的脚悬在她鼻尖上方。 顾知许捂着口鼻跟进来,忽然指着姚英脚边惊呼:“师姐,你踩到什么了?那…那好像是半截舌头!” 话音刚落,顾知许又转头跑了出去,撑在一棵树下呕吐不止。 司少棠正死死咬住下唇憋笑,忽觉眼前一暗。 “小司别看!”一双沁凉的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睛,年予竹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瞬间将她笼罩。 司少棠整个人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后背紧贴着对方微微起伏的胸膛,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司少棠浑身一僵,不敢再多有动作。 而就在此刻,百草堂内的景象已清晰映入年予竹的眼底。 百草堂内光线昏暗,腐朽的横梁上悬着两具具尸体,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晃。 最左侧的男子双目圆睁,青紫的断舌垂在齿间,中间的女子面容扭曲,空洞的口中不断渗出黑血。 姚英瘫坐在尸体正下方,双手死死撑着地面。 她仰着头,正对着那具女尸悬空的双脚,脚上的绣花鞋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渗着暗红的液体。 而此刻,始作俑者司少棠却安然靠在年予竹怀中。她纤细的手指悄悄攥紧了年予竹的衣襟,声音略带颤抖的问道:“大师姐,到底发生什么了?姚师姐没有遇到危险吧。” 22、去你房里? 渡仙门弟子循着血腥气闯入百草堂后院时,程家三十二具尸首层层叠叠,在昏暗的地窖中堆成一座小山。 地窖里满是腐臭混着药草气息,上到年迈老翁,下到刚出生的孩童,尸体都已然生出青紫尸斑。天气炎热,甚至都有些蛆虫爬到了顾知许的脚下,画面实在是惨不忍睹。 司少棠佯装见不得血腥,有些头晕,倚坐在后院的一棵树下,身旁的年予竹正贴心陪在她的身边递上一杯茶水。 远处地窖口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顾知许与姚英踉跄冲出,二人面色煞白,姚英扶着石墙干呕不止。年予竹见状立即起身问道:“地窖里情况究竟如何?” 顾知许扯下掩面的布巾:“三十二具尸体,全是程家人。不知道死了几日已经全都发臭长蛆了……” 缓过神后见年予竹要进地窖,姚英强压下胃里的翻涌,一把拽住年予竹的衣袖:“师姐,此事本就不该归我们管,我已经上报玄律司,还是让他们过来处理吧。” 司少棠深知里面恶臭难闻,也不想年予竹进去沾染了那些恶心的味道,附和道:“是啊大师姐,你还是别进去了。” 年予竹腕间银铃无风自动,她望着地窖口正在犹豫间。 门口处传来整齐的步伐,正是玄律司的人到了。 “奉掌门令,此地由玄律司接管。”为首之人目光扫过年予竹时,态度明显好了不少:“大师姐,百草堂此事死去的人过多,并非简单仇杀,又有散修的事情,调查起来过于繁琐,还是交给我们吧。” 司少棠则是趁机挽住年予竹的手臂,侧头轻轻贴在她的小臂,一副十分不适的样子。 至此,年予竹只得应下,又带着几人回了渡仙门。 回去的途中,姚英见司少棠一直倚靠着年予竹,心中怒火腾地烧起,她本来是想让司少棠丢脸的,但没想到丢脸的却是自己。 姚英不悦道:“你又没有看到那些尸体!也没进去地窖,你有什么不舒服的?” “都怪我身子不争气,拖累了大家的脚程。”语毕,司少棠瞥了一眼年予竹揽着自己肩膀的手,指尖悄悄缠绕住对方一缕垂落的青丝,转头却对姚英露出个带着几分炫耀的笑容。 姚英顿时火起,伸手就要去拽她:“装什么娇弱!我来扶你便是!” 谁知司少棠像尾滑不留手的鱼,一个旋身躲开,整个人几乎埋进年予竹怀中。 她捂着口鼻,声音闷闷地从年予竹肩头传来:“姚师姐,我……我嗅觉比较灵敏。实在不好意思,多谢你的好意了……”司少棠满带歉意地对着姚英说道。 她话说得婉转,眼睛却越过年予竹肩头,冲姚英眨了眨眼。姚英气得指尖发颤,正要发作,却见年予竹突然抬手阻拦。 “都别闹了。”年予竹抓着司少棠的手腕,伸手轻轻推了出去。随即捏住司少棠的下巴,手中一粒泛着清香的灵药就送了进去。 “服下这颗丹药,一炷香后就会好些。” “多谢大师姐好意。”司少棠见状只能作罢,走在年予竹的身后,看着她垂在身后的秀发,不自觉地捻了捻指尖。 姚英想要走到年予竹的身边,又觉得自身味道恶臭难忍,走到了下风口处,小心翼翼道:“予竹,你可别忘了伯母嘱咐给你的事情,只有我才值得你的信任……” “闭嘴!别再说了,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年予竹对着姚英蹙眉小声喝道。 姚英瞄了眼司少棠后顿觉自己多言,低头不语专心赶路。 司少棠隐约听到了“伯母”和“信任”,觉得十分奇怪,据她所知年予竹似乎是个孤儿,外门比试后崭露头角才被剑阁首座年镜收入座下。 哪里来的伯母? 一直走到渡仙门内,司少棠也没想明白姚英嘴里的伯母是怎么回事,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上一世太不关注年予竹,好些事情记不清了。 年予竹道对着姚英几人说道:“你们都先回去吧,记得勤加修炼,过阵子可别掉链子。” 姚英应下刚要转身,忽听年予竹又道:“小司留下。”四个字惊得她猛地回头。 姚英急走两步问道:“师姐!你找司少棠有什么事情。” 年予竹脾气再好,也忍不了姚英三番五次的打断质问。 “姚英,你该回去了。”声音依旧柔和,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僵住了动作,就连司少棠都觉得脊背升起了一丝冷意。 姚英不甘心:“我……是,师姐。” 姚英黯然离去后,唯有司少棠仍默默跟在年予竹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见年予竹一语不发地走着,司少棠心中不由有些担忧,莫不是自己被年予竹看出了什么破绽? “小司。” 这声轻唤飘进耳中,本就心虚司少棠惊得险些踩空台阶,忙稳住身形,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怎…怎么了?大师姐。” 年予竹忽然驻足,月光如纱般披在她肩头,“前几日药王谷方向传来新的消息,说是有一个人躲过药王谷的防卫,潜到谷内下了剧毒。” 司少棠呼吸一滞。她望着月光下年予竹的侧脸,瓷白的肌肤泛着冷光,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颤动的阴影。 司少棠恍惚道:“想必定是熟悉谷中布置的内应所为。”话一出口便惊觉失言,急忙补道:“药王谷素来戒备森严,外人岂能轻易得手?难不成是卓师姐?” 年予竹:“不知,但药王谷谷主所中之毒是牵机引。” 司少棠长叹一声:“卓师姐不过几年时间,就把那书学的如此之精,不论在什么宗门都算是名奇才了。那她后来?”心中知道卓正心可能难逃药王谷,有些不忍问出。 “药王谷声称贼人已经伏诛,尸首悬于谷口三日示众。”年予竹黯然道。 “大师姐,卓师姐她总归是为云裳报了仇的,两人在九泉之下能够重逢,卓师姐应该会很开心的,你也别太过于伤心。”司少棠一想到那日年予竹伤心的模样,觉得心中有些气闷。 她小跑两步追上,指尖刚触到年予竹的衣角又触电般缩回。 踌躇间,年予竹的背影已融进暮色里。 年予竹的声音顺着夜风飘进司少棠的耳朵里。 “只是牵机引却要不了药王谷谷主的命。” 司少棠忽感心中好像缺了一块什么,恨不得马上下山给那药王谷身上补上一刀,才能补上。 只是药王谷离此处千里之外,自己与那谷主又无仇无怨。 为了扫去心中烦闷,司少棠不再多想,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年予竹,一把挽住对方的手臂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要是卓师姐,做鬼也不放过他。” 说到这里她突然压低声音,朱唇几乎贴上那年予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混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做鬼也要夜夜趴在那人床头,盯着他,跟着他,让他这辈子都别想睡个安稳觉!” 年予竹身子猛地一颤,雪白的颈间泛起细小的战栗。可转瞬间,她忽然笑弯了腰肢,青丝垂落间露出一截如玉的肌肤。 “幸好药王谷那位招惹不是你。” 那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司少棠一时有些呆了。 直到走出竹林外,年予竹才恢复以往清冷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对着司少棠说道:“再过几日就要参加外门比试了,今日叫你过来随我回房,主要还是想送你一把趁手的法器。” “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得不像话,“去…去你房里?” 年予竹直视着司少棠的双眼:“对啊。” 夜风掠过竹梢,沙沙声里,年予竹已然转身。月白色裙摆扫过石阶,像一片初雪掠过湖面,在司少棠心尖激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渡仙门内到处都谣传着,能进年予竹闺房的第一个人,就是她未来的道侣。要知道年予竹的闺房不亚于渡仙门的禁地了,就连姚英也没进过她的房中。 想到这里司少棠瘪了瘪嘴,当然这都是年予竹和姚英没结成道侣之前的事,两人结成道侣之后,自己早就死了。 想必…… 姚英是进过的吧…… 23、闺房 她原以为年予竹的闺房与青露灵圃内自己的居所一般简素。 一床一桌一案,仅此而已。 可当她真正踏入时,才发觉自己错得彻底。 年予竹的闺阁,分明是一处隐秘的珍宝阁。 年予竹快步走到梳妆台旁关上半开的螺钿妆匣,司少棠快速扫过一眼,看到里面露出各色胭脂水粉,螺黛、花黄,排得齐整又精巧。 铜镜旁搁着几支金簪玉钗,其中一支点翠蝴蝶钗的翅膀微微颤动,像是随时要飞起来似的。 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妆台另一侧陈列的乐器。中间的那把长琴,根根琴弦泛着寒气,七根琴弦竟都是半透明的冰蚕丝制成。 “这是……”司少棠刚要发问,却见年予竹广袖一挥把东西都收了起来。 “咳咳……这些都是师尊赠予我的,小司你随我到侧室来。”年予竹握拳尴尬轻咳两声,引着司少棠去了侧室。 “是,大师姐。”司少棠有些震惊:“年首座她老人家挺大方的。” 司少棠大为震撼的同时,不由内心咋舌。 自己上一世过的那么清贫,全靠宗门内每月发放的十块灵石活着。而渡仙门的剑阁首座大弟子,满屋子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怕是能比得上一个小型宗门的家当了。 司少棠抄了柳三刀几人累年作恶留下的积蓄,粗略一看也不过三千块灵石,怕是连那支点翠蝴蝶钗的一片羽翼都买不起,更遑论那冰蚕丝制成的琴弦了。 传闻中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剑阁首座年镜,三百年来从未收徒,却偏偏在三年前的宗门大选上,挑中了大师姐,偏偏大师姐还与她同姓…… 难不成年予竹是年镜的私生女? 司少棠的思绪被一阵幽香打断。 “小司,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回过神的她看到年予竹在她眼前摆动着手。 刚刚的想法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司少棠轻轻抓住年予竹的胳膊,嘴边带笑地眯起眼睛。 “没想什么,就是想到师姐平日里不施粉黛的样子,已经漂亮得惊为天人。若再点上胭脂,描个远山眉,不知该是怎样倾城的模样。难怪姚师姐一直对你穷追不舍,要是我的话……” 年予竹猛地挣开她的手臂,快步走到侧室的桌案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恼意:“司少棠你一贯都是对别人这么说话的吗?” 司少棠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弄得一怔,心中暗道不妙,难道拍马屁拍错了? 她微微低头,声音渐渐低软下去:“当然不是,我见大师姐总觉得亲近……”边说着,指尖边无意识地绞着衣袖,又带着几分委屈轻声道,“我小时候,总盼着能有个像大师姐这样的姐姐……” 年予竹瞧她这副模样,心尖莫名一软,方才那点恼意也消散了大半。她轻叹一声,转身指向案几上陈列的五件法器:“桌上这些,都是师尊前些日子赐下的。你既救了我,便挑一件带走吧,权当谢礼。” 司少棠眼睛一亮,凑近细看,只见五件法器流光溢彩:一柄青玉短剑寒气凛然,一展素白折扇表面符文流转,一枚碧色玉佩隐隐有灵雾缭绕,还有一架琵琶弦丝如雪,还未波动就隐隐听到金戈铁马之音。 但最让司少棠喜欢的还是桌角处的一把长刀。 这柄长刀形制修长优雅,刀身长约三尺六寸,宽约一寸二分,整体线条如流水般流畅。通体呈现出一种冷冽的银蓝色,刃口处隐约泛着寒芒,刀脊上蜿蜒攀爬着细密的冰裂纹路。 司少棠指尖刚触到刀柄,便见刃上霜纹骤亮,一缕寒气顺着她的手腕缠绕而上。 年予竹见状有些感叹:“它倒是喜欢你。” 话音未落,长刀突然震出一声清鸣,宛如凤唳九霄。 刀柄缠裹着雪蛟皮,银白色的鳞纹细腻光滑,握之却不觉冰冷。 司少棠手腕轻转,划出两道凌厉的寒芒,刀锋所过之处,细碎的冰晶簌簌飘落,在地面绽放出朵朵霜花。 她反手将长刀横于眼前,看着刀上蜿蜒的霜纹如同活物般流转,越看越喜欢。 “好刀!”眼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只是这实在太过贵重,而且此刀是年首座赠予师姐您的,我又怎好收下。”说完,司少棠不舍地把刀放回桌上。 “那你现在可有法器了?外门比试在即,你当如何比过那些在外门修炼数年的师兄师姐?” 话虽如此,但司少棠前世的修炼记忆已经如同烙印般刻在神魂深处,那些高阶术法的要诀也仍在心间。她虽然受限于现今的修为境界,尚不能施展那些手段,但单凭对灵力的精妙掌控,就足以让她在外门弟子中游刃有余。 “无需师姐担心,我定不会给师姐你丢脸的。就算不能以第一名的身份进入内门,前三我还是有信心的。”司少棠笑道。 年予竹却仍有些担心,微微蹙眉道:“这把刀名为凛狱,并非师尊赠我的,你先用着就是,以后寻到合适的法器,再还我也不迟。”说完将凛狱塞到司少棠手中,推搡着将人推出门外。 司少棠抱着凛狱站在门外一头雾水,总觉得今日的年予竹怪怪的。 这么好的刀送给她一个外门弟子不觉得暴殄天物吗? 正待离开,忽听身后“吱呀”一声响,年予竹的寝房大门蓦地打开。 “我只当姚英是师妹。”她的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分,尾音却咬得格外清晰。 说完大门又“咣”的一声关上。 司少棠眨了眨眼,对着屋内喊道:“师姐,那我就先回去了。” 出了年予竹的居所,司少棠一路朝着青露灵圃的方向走着,脑中不断回顾年予竹最后的那句“我只当姚英是师妹。” “那你怎么最终会与姚英结契呢?”司少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凛狱刀柄,低声呢喃道:“或许只是现在当姚英是师妹,可将来呢?” 穿过回廊时,司少棠脚步忽缓。她想不通年予竹,究竟看上了姚英哪一点? 正出神间,忽然撞上一缕浓郁药香的气息。 “抱歉,你没事吧?” 视线顺着锦缎上怒放的牡丹缓缓上移,当看清那张脸时,司少棠唇边尚未收起的笑意瞬间凝固。 那张曾经在无数个噩梦里出现的面容,此刻正似笑非笑地俯视着她。 墨明尘。 这个前世亲手将她灵根一根根剔除的师尊,此刻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 司少棠退后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标准弟子礼:“见过墨长老。” 墨明尘抬手作势要虚扶她的手臂:“不必多礼,是我方才思索炼丹之事,未曾留意前路。” 司少棠先她一步收回手,指尖不着痕迹地避开对方可能触碰的范围。 墨明尘的手悬在半空,修长如玉的指尖微微一顿。 她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疑惑。作为渡仙门首屈一指的炼药宗师,多少人求着想要她的一记回眸,更遑论是这般亲近的接触。那些弟子们哪个不是眼巴巴地盼着能得她青眼,好讨得一两颗增进修为的灵丹? 可眼前这小姑娘… 墨明尘红唇微启,眼尾那颗泪痣随着她的笑意愈发显得妖冶。 “怎么?”她向前迈了半步,药香顿时浓郁了几分,“这么惶恐地避开我?我长得很丑吗?”声音低沉慵懒,带着些许调笑的意味。 司少棠不自觉地又后退了半步,后背几乎要贴上石壁。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袭红衣、妖娆如火的女子。 墨明尘生得一副美艳容貌,肌肤似新雪般冷白,偏偏唇色艳如丹砂,一双丹凤眼,内勾外翘,活脱脱像个勾人心魄的艳鬼。 司少棠强压心中翻滚的寒意,强迫自己直视墨明尘。 “墨长老说笑了…您这般容貌,便是九天玄女下凡也要自惭形秽。弟子方才只是被长老的威仪所慑,一时失态…” 墨明尘是何等人物,活了数百年的她,一眼就看出司少棠初见她时眼中的恐惧。 可自己分明第一次见这小姑娘。勤于修炼丹道的她,已经数十年不曾出山,自然不能和其结仇。 墨明尘手中的折扇忽地抬起,冰凉的扇骨轻轻抵上司少棠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 “啧。” 墨明尘眯起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眼,目光在少女脸上细细描摹。 司少棠唇色虽因紧张而略显苍白,却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韵致。 “你叫什么名字?”墨明尘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门内平日里都是怎么造谣我的,让你吓成这个样子?” “弟子姓司,名少棠。”声音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弟子才来渡仙门半年,平日住在青露灵圃照看草药…不是很清楚门中传闻。” 草药? 墨明尘眉头轻轻一挑:“你对草药很感兴趣?” 司少棠本能地想要点头,却被那柄纹丝不动的折扇禁锢了动作,她只能被迫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眼里。 “是。” 墨明尘忽然轻笑一声,眼神扫过司少棠手中的长刀,手腕一翻收回折扇。 “那明日便来我的药炉吧,正好缺了一位药童。”她转过身,红衣翩跹。 司少棠僵立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 心中拿不准墨明尘到底是何想法:难不成刚见一面,就发现我身具灵骨了? 想到这里,后背脊骨不由有些隐隐作痛,司少棠下意识握紧手中凛狱。 山风忽起,吹得她衣袖猎猎作响。司少棠这才发现,自己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正凉涔涔地贴在脊背上。